《大风起龙门演义》 2节 打赏 这个地方地处苏鲁两省峄滕铜邳四县交界之处,又是一个乡镇集市所在之地,虽不是何等的富庶之地,但南面及东面偶有三五个小山头,基本上是平原之地;西面与北面峰峦迭起;再向南十余里一条不老河东西横贯,也算得上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这个地儿一向也算得上是风调雨顺,故而老百姓但凡有三五亩薄地的,这日子过的纵然有些紧巴,可是也还糊得口。 而他们王家又自不同,数十顷地,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家业,在当地也是数得着的大户人家。是以他王家也是附近土匪时时记挂的主要人家之一。也因如此,这王家也就围了个大院,外周捣鼓了壕沟,蓄了水,架了铁丝网,更弄了两个炮楼,养了二十余个看家护院的,人手一杆长枪。更加上长工,这一大家子也有个上百口子人。 这些个长工依着王家过活,平时枪械摸不着,可紧要时节也弄得长枪,御得土匪——王家平时没少对他们训练。尤其一个月前,峄县台儿庄地区这场大战,许阳乡也没少派民工支援抗战,清扫战场时,民工偷偷检拾枪枝颇多,只要知道有人带枪回来,这王家或明或暗,或买或强压,穷尽手段,全给弄到家里来,直成就了一个小小枪械库。像他王家这种情况,运河南岸,本地但凡有些势力的,大都如此。 为何这些有势力的非得把枪弄到手里?枪,乃凶器,这些地方豪强,还有个不得罪人的,他们也怕这些枪枝为人所用,被人背地里打了黑枪,这是其一;此外,此处地处苏鲁两省峄滕铜邳四县之交,土匪横行,纵然他们不收缴枪枝,只怕也会落入土匪之手,这是早晚的事,那时节,还是这些地方豪强或乡绅的心头大患。故而先下手为强,把枪枝捞到手再说,即或用不到,放在身边也是一个安心。 这王三台自小聪颖非常,书也读的颇为不错。在他老父亲的影响之下,对鼓书中的故事耳熟能详,尤其是鼓书中形形色色的英雄,自小儿扎根在心窝子里,忠君报国思想根深蒂固,时不时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了国家大英雄,留名青史。故此峄县台儿庄这场大战,王三台在后勤供给方面也是颇出了些财力的,也算得是个爱国的人物。 这次身为乡长的王三台带着保安大队的人在集市上一方面是为了巡防,另一方面也是打着抗日救国的名号,趁机搞些儿捐税。听到鼓声,心痒难搔,当即过来,本意听一段,不成想见是个面生的,想到此处界二省四县,本就土匪横行,更加上运河之北与倭鬼子的战争正在继续,便有些警觉,因而上前相询。 这褚先生奉鼓这一躬,王三台惊讶之余,眼光扫过他双手中的旧鼓,立时明白:这可不是那张老先生的么?这先生竟然不只学了他的技艺,且传了他的物事,看来果是他传人。 王三台紧向前几步,两手紧紧罩在了褚先生双手之外,用力把鼓移在鼓架之上,方才松了手,直起身来道:“如果我所言不错,这应当是张老先生之物了,能得此物这是褚先生的福分,我王三台又能得见此物,更是一种福份。见鼓思人,想起昔年张老先生为家父……咳……咳……”王三台干咳了两声,又道:“家父这两年也是时常提到张老先生,奈何知道张老先生身体欠佳,也不敢再劳烦,谁想竟然……竟然……竟然是再无缘份相见。”王三台说着话,眼皮下垂的同时神情竟然有些黯然的样子。 褚先生见了,心下也是一沉,心道:“这阔少爷今儿个这是唱的哪一出?昔日里也听得张师父他老人家提过他父子,虽不曾作得大恶,不过也不像是多愁善感的人,张师父也不过一介跑江湖卖唱的,偶尔到他王家府上唱个堂会糊弄口饭吃,还真是唱出感情不成?看来张师父……还是这王家少爷演戏的本份高啊?”当下忙道:“王老爷抬爱了,我师父他老人家能为老太爷助助兴是他老人家的福分,不想竟蒙王老太爷如此牵挂,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定是开心的很,谢谢王老爷,谢谢王老爷!” 褚先生一面不断言谢,一面又不断鞠躬,心里又暗道:“你还是赶紧走吧,我指望今儿个挣两大子呢,你在这儿,我只怕连今儿个的饭钱都挣不得。快走,快走,快走。” 王三台伸手在眼边抹了一把,似是拭泪的模样,然后转过身去,伸手脱下礼帽拿在手中,向着周围道:“各位父老乡亲,朱古乡张老先生的说书艺术可以说是苏鲁四县的一绝,自他老人家仙去,是我等的莫大损失,今儿个张老先生的得意弟子来我许阳乡,是我许阳乡父老乡亲的福份未尽。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今儿个我王某先作个表率,这两个钱不成敬意,咳……。” 王三台一边递礼帽于左手,一边说着咳着,一边右手撩起绸衣,伸手入怀,摸了一下,再抽手出来时,手里已是拿了一样东西。王三台举起手来,手指错了错,太阳光下亮闪闪的发着白光。“袁大头”,人群中有人惊道。 王三台向着出声处看了看,笑着道:“不错,袁大头!两块。” 然后后转,弯腰把两块袁大头放在鼓面上,起身便走,同时左手翻扣礼帽于头。 这一连串的动作,可是把褚先生给弄愣巴了,更加上这两块袁大头,可不算是小数目。还真是把这褚先生惊着了。“好!好!”周围早有人叫起。这一下把褚先生给叫醒了,急弯腰,在鼓面上拿手一抹,撮币在手,忙忙跑过去,拦着王三台道:“王老爷,这使不得,使不得。”说着把银元塞给王三台。王三台便向外推,口里只道:“怎么使不得,使得,使得。” 他这二人正在推来推去的当儿,只听得有人宏声大笑道:“哈哈,好个大气的王老爷,你还真想害死人不偿命啊!” 场上众人皆惊。王、褚二人亦然。 一章 3节 碰撞 众人看时,早见一人越众而出,方面挺鼻,双目光亮,精神奕奕;长袍罩身,肩上斜着背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那人又道:“王老爷,你这是想害死褚先生啊,以后大伙儿想再听鼓书可不易喽。” 王三台见是一个三十余岁的陌生男子,心下狐疑,略一沉吟,立时竖眉沉脸厉声道:“你是哪个,我王某人又如何害人了?” 那人道:“我是哪个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害死褚先生了。” 王三台:“怎么讲?” 那人道:“在咱们峄县,一个教员月薪资低者也才五块大洋,这两块大洋,当不算是个小数目,对吧!” 王三台哼了声。 那人道:“在你王老爷眼里算是个小数目,可在我等这寻常人家眼里,这是个了不得的数目。” 王三台斜眼盯着那人不语。 那人笑道:“我若是起了贼心,更或者那匪性之人,只须暗暗跟着褚先生,于人迹少处,轻者图了他财,褚先生若是不老实,便顺手要了他的命,在这兵慌马乱的年月,褚先生为了两块大洋,岂不是冤死?这算不算是你害了他的命?” 王三台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账有你这么算的?”说着便伸手摸枪。 那人急摆手道:“慢来,慢来!” 王三台哼了一声,手缓下来。 此时那数个身挎长枪之人见王三台发怒,立时推开众人,把那人围在中间。 那人转头看了看,哈哈大笑道:“不值得,不值得。我一个路过之人,王老爷犯不着为我生这么大气。”伸手指了指身边那几个挎枪之人,笑道:“真是不懂事,你们几个。你们这样让王老爷颜面何存?王老爷做的好好的一件善事,让你们几个给坏了。你们几个闪开,快闪开,我与王老爷有话说。” 王三台见那人不仅毫无惧色,且言语豪气,非是那唯唯诺诺之人,心下当即有了几分好感。眉头一展,使了个眼色,那一众人等皆散开。 那人搓了搓手,笑道:“王老爷,您青年才俊,好心做善事,本无可厚非,不过……” 王三台见那人不断以言语赞他,心下又有了两分好感。 当下缓言道:“不过什么!你说!” 那人道:“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褚先生整日里忙忙碌碌,凭一张口挣一口饭吃,混得全家勉强糊口,虽是苦了点,可也过的安心。倘若你请他在家里做个堂会,凭你给他多少银洋,一者是哪个也不知晓,二者褚先生也是看做是应当的事。今儿个褚先生方才铺开了摊子,你便念着旧情给他那么多大洋,呵呵……” 那人说着又笑将起来。 王三台点了点头,心道:“这家伙,嘴倒是能说,且让你说,说不好,要你好看。” 那人见王三台点头,当即又说道:“退一步讲,王老爷有意做善事,既是要赏褚先生,你也得让褚先生心里能接受得下,他日后于他处必将为您传个美名,可是传名的时候他也不能让人骂了,骂他只凭着师父的名头吃饭,自己却是没甚本事。您说,是不是,王老爷?” 那人说罢,直盯着王三台笑。 一席话,听得王三台心中受用,当下拍手笑道:“好,好,好!我王三台今儿个受教了。只是……” 王三台顿了顿道:“我王某人使出去的钱,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依着你的意思,又当如何?” 那人见王三台反问,更是笑得愉快:“呵呵,您是聪明人,这事儿还得从褚先生身上找。不瞒您说,我也是个爱听鼓书的,小时候在集市上可没少听。待得年长了,忙着养家糊口,东跑西落,没个准窝,也没那个心情。今儿个恰巧路过,也是你我的缘份,在这儿就遇着了。若是依着我,今天这事,你可让褚先生单为您唱一段,权当是您今儿个做了个堂会,他若是唱得奇了,唱的好了,这个赏,他心里拿着也痛快,我们大伙儿也算是跟着也承了王老爷的福,大伙儿说,好不好。” 那人说着说着转身向着身后众人煽呼起来。 众人见他们两个由最初的剑拔弩张,到后来说说笑笑,这热闹看得也是开心,见那人发问,立时呼将起来:“好……好……” 那人复转向着那褚先生说道:“褚先生,你看这么做好不好?” 褚先生这会儿被他两个晾在那儿,正老大不自在,见那人发问,忙要接话,却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口里只是:“这个……这个……” 那人笑道:“呵呵,褚先生你既得了张老先生真传,想来这事应当难不倒你,口上功夫你是有的了,只是这说书故事别走了俗套就是了,这些传统古今大书我们这些老书鬼已是耳熟能详的了,你有没有新鲜一些儿的,哪怕短一些的小段,也不怕,最好又是本地的事,好歹也叫王老爷品个新鲜,你那大洋拿着也才不至于便烫了手。你走南闯北见得多,闻得广,实在没有的话,你说一说前不久的滕县之战也行,听说四川人为保滕县而殉国的实在不少,还有那前几天的咱们峄县台儿庄……” 此时褚先生脸望碧空,口里念叨着:“新鲜一些儿的,短一些儿的……新鲜一些儿的,短一些儿的……小段……”对于那人的后半截子话儿是一些儿也没听到。旋即垂头思忖慢慢地在那儿踱起来,口里还是念念叨叨:“新鲜一些儿的,短一些儿的……新鲜一些儿的,短一些儿的……” 围观众人本还唧唧唧唧的有说有笑,见褚先生如此,当下慢慢静下来。 王三台看了看褚先生,又横了那人一眼,心道,一个外乡人,谁让你来多事,偏要充什么大头葱,看回来如何收拾你。 那人见褚先生如此,也是怔在了当场。 褚先生转到鼓边,拾起鼓槌,在那鼓上轻轻点了几点,复仰头看天,口中喃喃语语,突见他手中鼓槌猛地连擂数下,直震得众人一惊。褚先生放下鼓槌,抖然回转身来,眼射精光,笑意盈然,直看着那陌生人:“请问先生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第一章 4节 语出惊人 那陌生人,见褚先生如此,也是笑上双目:“好,好,好!”口里赞着,又道:“褚先生看来已是成竹成胸,可喜可贺。”说着双手抱拳于胸连连晃动以示庆贺。 “至于我么?鄙人姓朱,咱们峄县二区北于村人氏,离咱们六区远了些儿。”至此那陌生人方算是正经的作了回应。 褚先生点了点头:“由此北去也得有个一百四五十里路,实在不能算多近。二区那个地方我曾路过,以后路过定当再去拜访。” 言罢,几个连步,行到王三台面前,右手伸出,早拉着王三台的手,左手把手中两块大洋向他手中一拍,朗声道:“所谓无功不受禄,古人早已有言,这位朱先生提醒的对极,待我先演示一段,您若还听得新鲜,听得受用,我再来取您这两块大洋,否则我是万万不敢拿的。” 褚先生转身撩衣归位,取鼓槌,执月牙板,一手敲来,一手摇。 褚先生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看客,各位听众,想我堂堂中华上国,传承五千多年的文化,一部中华史,兴兴衰衰,起起落落,分分合合,合合分分,道不尽心酸,说不尽荣辱。而如今竟然沦落到被小小倭国欺入家门,我等身为炎黄子孙,实实在在的有愧啊,叫我等如何面对身后的黄帝先祖啊……” 说罢陡然起身离位,扑的向着西北方向跪倒,以头顿地,嘟嘟有声,三个响头叩罢,方起身回位,只见他血自额落,红染双眉,唱道: 中华儿女有先祖, 炎帝黄帝是其名。 今且不说炎帝祖, 单道黄帝真英雄。 黄帝人祖生黄丘, 英武雄浑族中英。 樵采射猎好身手。 有熊族人赞其能。 抬头仰望龙门山, 俯首渴饮在龙泉。 龙门龙泉真龙地, 名山名水英名传。 群山相环难相困, 一朝脚跨龙门山。 南向百里平野沃, 自有蚩尤真好汉。 涿鹿坦平好战场, 黄炎二帝手相联。 蚩尤纵猛尤有败, 水泻千里不复还。 辗身转体西向去, 龙腾叱咤黄河岸。 力扫中原成一统, 青史镌名书轩辕。 龙御归天入故土, 一丘平起环峰峦。 自此便有黄丘名, 世世代代相承传。 北宋陵兵守相望, 时时洒扫于碑前。 春到花草有人献, 秋来瓜果竞比攀。 蒙元虽是马上族, 崇敬侍奉共轩辕。 承继前朝年年祭, 只望护佑岁岁安。 英武元璋后人愚, 前恭后倨少人寰。 嘉靖无知香火少, 此后朱明祸结连。 子孙后人不相忘, 四方立祠时时念。 反是轩辕生葬地, 草漫黄丘于其间。 而今东倭践吾土, 誓以其血祭轩辕! 更举华夏炎黄旗, 聚我护国虎贲汉。 笑谈渴饮倭鬼血, 我看哪个不——向——前! 褚先生连连重击了几下皮鼓,放了鼓槌,搁下月牙板,立起身来,说道:“献丑了,献丑了!” 此时场面安静之极,就连王三台与朱先生也是你看我我看你。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王三台道:“褚先生,你说我这黄丘便是黄帝埋身之地?” 褚先生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我华夏始祖黄帝轩辕,生于黄丘,崩于黄丘,葬于黄丘,一些儿也不假。” 王三台疑道:“一些儿也不假?你又如何知道?” 褚先生笑道:“我知道,因为我曾见着一个人,这个人如此告诉我。” 王三台道:“一个人?什么人?” 褚先生道:“一个老者,他姓王,名西贝,字何必,也是咱们峄县人氏,不过是五区人。也算是一个饱学之士。我有幸与他相识,受他教诲不浅。” 王三台笑道:“姓王名西贝?我怎么不曾听说?还是同宗,有机会倒要去拜会拜会。” 褚先生摇了摇头,叹道:“王老爷,你是没这福分了。” 王三台惊道:“这是为何?莫非……莫非已然过世不成?” 褚先生道:“正是。王何必老先生已早于先师一年过世了,不瞒王老爷,我能识得王何必老先生实是因为先师的缘故,王何必老先生与先师也算是至交好友,平日里先师若是整了一个新段子,最先想到的还是王何必老先生,一般要先说与他听一听,王何必老先生也总是给提出点什么。有时候也把自古书上看到的一些东西说给先师听,我有时在场,也就……也就……” 王三台道:“原来这样!这样……” 王三台仰头看了看天,喃喃道:“这个地方可真是个好地方,想不到我许阳乡竟然有这样一块宝地,不过不对呀。” 王三台念叨着,向褚先生道:“这不对呀,既是黄帝先祖的寿丘,怎么一向不曾听别人说过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褚先生道:“怎么会听错呢,我的王老爷,先师在世的时候还把听到的记下来了呢,我正是根据先师的记载,这些儿日子在琢磨这些事呢,要不是已经琢磨了一些日子,又怎么敢在王老爷您的面前献丑呢,您说是不是?!”说罢,褚先生笑了。 王三台满面疑问的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而且你还唱的这么好,若不是早有准备,谅你一个新手也唱不得如此中耳。” “我说王老爷”,朱先生突然插口:“黄丘这点事,书上还真的有记载。” “哦!”王三台吃了一惊,道:“怎么记的,哪本书?” 朱先生面色肃穆,道:“前几年我曾参阅过咱们的县志,这县志上好像是有这样的记载,说黄帝建都彭城,崩后葬于黄丘,还提到龙泉,龙门山等。不过我当时也只是粗略看过,依稀记得有这回事,不记得有褚先生说的那么详实。” 王三台更是大惊,且是既惊且愧。一者惊的是果有此事,且是县志记载,再则惊的是眼前这自称姓朱的先生,竟然记的县志上所载之事;而愧的是自己自忖也曾读了几年书,枉自以为看了不少书,可就是这样一本本县的县志,自己偏偏就不曾读过。当下对这朱先生不由得多了一份敬畏之心。 当下接言道:“这黄丘山套,确有龙泉,也确有龙门山,而且有个黄丘村。这个地方人称黄丘山套,因其四面环山,偏就在东北处有个空缺,形如一只开了口的口袋,人可从此自由出入,故而呼其为山套。这个地方不大,不过景色秀丽非凡。黄丘十八落,大体是说十八个村庄,像什么——蒋庄、张塘、赵圩子、丁庄、刘庄、张庄、谢庄、李庄、尤窝子、黄丘等,莫非这十八个村庄就是当年守陵人的后人聚居而来的!” 朱先生笑道:“叫你这么一说,倒还真的有点那个意思,我怎么听着这些个村庄都和姓氏有关,莫非这些村庄当真是以这些守陵人的姓氏命名的不成!” 一章 5节 听君一席话 王三台怔了怔,一拍脑袋,“呀”了一声讶然道:“对呀!还真是,难道就真的那么巧?”旋即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不是,不是,不对,应当说不全是。” 朱先生道:“什么不全是。” 王三台道:“还有几个村子与姓氏倒是没大关系,像什么葫芦套、岔椅子、黑山西、山南头。” 朱先生想了想道:“这几个倒像是依了地势取的名字,说不定是后来才有的呢。” 褚先生接言道:“有理,有理,二位老爷说的还都占着个理,说不定还真是那么回事。” 王三台道:“这十八个村子倒有几个与我许阳乡相接,丁庄、张塘、赵圩子这几个都是啦,朱先生是外地人,初来,若是有时间,不妨去走动走动,看一看,也见识见识。褚先生是不是也不曾去过,也去看看,这黄丘山套也是奇绝之地,东、南、西、北四大山系。四大山系共有大小山头近四十座,其中主峰就是你适才所唱的‘一朝脚跨龙门山’的那龙门山。” 朱先生肃然道:“想不到我朱某偶过此地,竟能得见本县绝佳之处,实在是我的福分,这兵荒马乱的,这山套之中恰就是个最好的避难所,说不定哪一日也会至此避难,确实有必要看一看。更或者……更或者……” 王三台见朱先生吞吐起来,疑道:“更或者什么?” 朱先生微微笑了笑:“我是说,这个地方也是一个用兵的好地方,此处山山相对,峰峰相连,与倭鬼子干几仗,这可是绝好的地方。” 褚先生双手一拍,兴奋的道“高见,高见,这旮旮旯旯的,林子里,石头缝里,哪儿藏不得人,倭鬼子来,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三台撇了撇嘴:“还藏?藏什么!他倭鬼子来了,我和我手下这些弟兄一枪一个,保管叫他跑不了个,藏什么,不藏,就和他明刀明枪的干!” 褚先生面上的兴奋,被王三台几句话当即给下放到百里开外,双眉立时垂下来,口里不情愿的嘟哝道:“王老爷说的是,打它个狗日的,咱不跑,也不藏。” 朱先生见褚先生这般,知道他心中不服,眼珠一转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褚先生明示。我记得书上似曾记载说黄帝曾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涿鹿是在河北省一带,你刚才所唱说战于此地之南百余里之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褚先生点了点头:“朱先生,您当真是个博学之人,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是好好啊。这两在宗族部落既是都在这附近,也确实是没必要走那么远去打一架,事实上也走不了那么远。王何必老先生说了,有个叫什么玄的……哦,叫郑玄的说,说这涿鹿其实最初也就是彭城附近,离咱这儿也就一百多里地吧。” “那怎么就跑到河北了呢?我还真就没听说过,这地儿还真能长了腿去。”王三台插口问道。 褚先生笑道:“是这么回事,话说这蚩尤一族被黄帝战败后,他们这一族在此处就无法再立足,因此北去,就到了河北这一带,好,一看那个地儿不错,得,就在那儿住下吧。于是就住下了。可是,他们想家啊,干脆就把他们老家那个名字涿鹿重新带到那儿了,就这样。而彭城南这一块儿呢,因为黄帝战胜,也就慢慢废弃,再也不提涿鹿这两个字了。” 朱先生道:“还真有点儿那个意思,这些都是王何必老先生说的?” 褚先生笑道:“那是自然。王何必老先生怕我们不信,就又说了另一个事。他说,就拿咱们峄县来说吧,历朝历代的名法不一样,什么兰陵县、兰陵郡、承州、峄州、缯州,就这‘兰陵’二字,据说还是屈原他老人家给起的名字呢,乃‘王道乐土’之意。屈原死后,家乡人便把其家乡秭归的一条河命名为兰陵河,也算是纪念吧。咱们峄县在南北朝时也出过一个皇帝的,那个萧道成就是,他建了南齐后,也是想家的缘故,在江苏武进一带也弄了个郡,也唤做兰陵。” 朱先生点了点头道:“说得好,这南北兰陵之事,咱们的县志上也还真的有记载,也亏得他贾三近,怕这‘兰陵’被人家给抢了去,在这县志上就记了一笔,说咱这儿才是正宗,才是老根。呵呵,呵呵……” 说罢,朱先生大乐,愉快之极。” 王三台见他两个话的投极,也插口道:“南兰陵、北兰陵,还有那南徐州、北徐州呢。” 朱先生看了王三台一眼:“有,有,有。” 说罢,三个相视大笑。 三个笑罢,朱先生问道:”褚先生,你刚才所说的王何必老先生,他还曾对令先师说些什么,你可知道?” 褚先生见问,便答道:“其实说了很多,只不过我这个当徒弟的也不是时时在身边,许多东西我是不知道的,不过……不过……” 褚先生顿了顿道:“先师倒是把咱们鲁南这峄滕二县的事说给我不少,其实都还是听王老先生说的,呵,咱们峄滕二县可实实在在是个宝地啊。” 王三台圆睁了双眼,立时兴奋起来:“宝地,什么宝?” 褚先生见王三台神彩飞扬的样子,尴尬的笑了笑:“王先生说咱这个地方向来就是个好地方,倒不是说真藏了什么宝贝。” 王三台听了,哈哈又笑起来:“说得好,要真是藏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我王某还能不知道,哈哈,笑话,笑话。” 褚先生也笑道:“王老爷,我所要说的这个宝地,那时任什么也换不来的,还真不是什么连城不连城的问题,若是价值连城也算是有个价啦,王何必老先生说的这个,还真真切切的是无价的,在咱全华夏怕都找不着第二个地。” 就这几句话,还真把王三台给惊着了。当下敛了笑容道:“好一个说书先生,我王三台真算是走了眼,别看你年纪轻轻的,比老爷我还小着几岁,今儿个,你还真让老爷我开心了。抓紧抓紧,不管说孬说好,老爷我今儿这赏是赏定了,快快说来,休卖关子。” 一章 6节 鲁之君子 褚先生道:“好,我这儿就先谢谢王老爷您了。”说着又鞠了躬。 王三台道:“罗嗦!你还真想找打,快说。” 褚先生见王三台真有些急了,忙道:“王老爷可知道咱们华夏神话中造成人是哪个?” 王三台:“这个难不倒我,这自然女娲娘娘。” 褚先生道:“这女娲娘娘,你可知她实是哪里人氏?” 王三台呵呵笑道:“你呀,真是想讨打啊,这是神话,还要问是哪里人氏?” 褚先生道:“神话故然是神话,可也不能说全是神话,这女娲娘娘是有的,只是她没那么大神通罢了。” 王三台眉目一紧,肃然道:“依你说来,莫非这女娲娘娘也是咱峄滕二县的?” 褚先生道:“正是,她正是咱峄县人氏,大约在四区的阴平一带。” 王三台冷然道:“褚先生,你可别是逗我开心,信口雌黄!” 褚先生忙的摆了摆手道:“不敢,不敢,这可都是王何必老先生说的,说是书上有记载的,就连造人的五色彩泥那个地方都多的很。”又道:“还不止如此,就连那创了八卦的伏羲也是咱峄县人氏。” 王三台:“在哪里?” 褚先生:“伏里。” 王三台:“伏里?” 褚先生:“正是。” 王三台看了看朱先生。 朱先生点了点头:“伏里在咱们县的三区,二区往北,靠近北部,相传伏羲就是此地人氏。” 王三台:“这么说,咱这个地方可真是人杰地灵了。” 褚先生:“是啊,自古以来,咱峄滕这二县出了多少古国,什么滕国、薛国、小邾国,郳国、缯国、偪阳国。古文化那是灿烂的不得了啊。什么鲁班、墨子、左丘明……那可是大家啊,大家中的大家,人杰地灵这四字毫不过分。” 王三台哂然道:“那还大的过孔老夫子?” 褚先生嗫嚅道:“这个……这个……” 朱先生笑道:“没有这么比的,各有所长而已。不过……褚先生所言三人也可算得上是圣人,毫不逊色于孔圣人。” 王三台道:“不逊色?依我看那是差的远了。” 朱先生正色道:“王老爷,朱某人可不与你开这玩笑。我问你,你可知这孔圣人一生之中最佩服的是哪一个?” 王三台见朱先生认真,倒一时有些失措:“最……最……最佩服的?” 朱先生道:“不错,最佩服的!” 王三台狼狈道:“王某不知,还请先生赐教。” 朱先生见他口中服软,也不再难为他,当即道:“正是那左丘明。” 王三台长舒了口气道:“你若说是鲁班,我还倒信了,你若说是那左丘明,嘿嘿……”说着狠劲摇了摇头。 朱先生道:“左丘明一生作《左传》、《国语》等千载不朽之书,尤其是在失明的情况下而著《国语》,实是令人佩服之至。以至司马迁也呼之为‘鲁君子’,更是从其《国语》中吸取了不少精华,才有了后来的《史记》名著。” 王三台摇头笑道:“你就是搬出司马迁来,也是无用,离题太远,与孔圣人何干。” 朱先生也摇了摇头道:“《论语·公冶长》中有这样一句话——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王老爷可知……” 朱先生一言未了,王三台失色顿足道:“哎呀……我怎么把这句话给忘了。果然,果然,果然……” 这一连几个“果然”倒把褚先生给弄糊涂了,瞅瞅这个,一脸镇静,嘴角微微上挑,双目带笑;看看那个,口中喃喃不断,一副懊恼之极的模样。 褚先生茫然之下向朱先生道:“这个,这个,朱先生,这什么什么耻之……是什么个意思?” 朱先生知他与王三台又自不同,王三台是读过《论语》这细巧书的人,一点而透,一提而及;而褚先生耽于鼓书,传奇,于这《论语》这细巧书少于涉猎,自是不知其意。当下笑道:“这就是说左丘明不喜欢的东西,看不惯的事,这孔圣人也是不喜欢,也是看不惯……” 褚先生慢慢的道:“那就是处处以左丘明为……为样模了。” 朱先生喜道:“正是如此,你说这左丘明是不是孔圣人最佩服的人?” 褚先生赞道:“朱先生您看的书真多,果然高明,果然是这样。” 王三台见褚先生没口子的称赞朱先生,当下恼道:“高明什么!就算左丘明是孔圣人最佩服的人,也未必是咱峄滕二县的人,有什么好值得夸的……对了,你刚才不是说司马迁说他是什么‘鲁君子’么,人家是鲁国的,咱们沾不着边。” 褚先生见王三台如此,自感老大没趣,直气得脸色绯红,当下缄口不语。 朱先生见王三台恼了,深吸了一口气道:“咱们峄县北六十余里地处有个抱犊崮,王老爷可知道?” 王三台悻悻的道:“那是自然,前几年那个大土匪孙美瑶在滕县的临城抢了火车,劫了外国的几十口子,后来不就是躲在那抱犊崮么?” 朱先生笑赞道:“着啊,王老爷好记性。只是你可知道那抱犊崮此前叫做什么山?” 王三台想也不想:“君山!” 朱先生道:“你可知为何叫君山?” 王三台怔住了,瞅了瞅朱先生,当下不再言语。 朱先生叹道:“你适才说左丘明是鲁国人,与咱峄滕二县挂不上,这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他只不过是鲁国的一个史官,否则孔子只怕也识不得左丘明。他本人实则上是与鲁国同时代的小邾国人氏,这小邾国大体是咱们峄县最北面的三区,以及滕县东半部分靠近三区的一些地方,至于鲁班、墨子,他们同左丘明一样,都是那时的小邾国人氏。小邾国与郳国都是从邾国分离出来的。中国人么,讲究的是一个叶落归根。左丘明也不例外,他死后就魂归故里,埋在了抱犊崮的山脚下,因他有‘君子’之称,后人为了纪念他,把原本的娄山,改成了君山。咱们的县志上是有这方面的记载的,怎么,王老爷,您忘了?” 王三台红透双颊,嘴里只管“这个……这个……”的吱唔。 其实朱先生一问他为何叫君山时,他脑中立时就想起似乎县志上是有这记载的,只恨自己这嘴太快,不过脑子,急着把人给辩驳了,这好胜心真真是害死人了,这时真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实是羞于见人。 这时褚先生突然猛的一拍手,失声道:“我倒忘了一件事。” 他这一声,立时把那两个惊了一跳。 王三台道:“什么事,这么一惊一乍。” 褚先生突的笑了:“也没什么。只是你说到孔老夫子,倒让我想起了他老爹叔梁纥的一件趣事。” 王三台道:“趣事?” 7节 托起城门的千斤石闸 褚先生道:“是这样,孔老夫子他老爹与咱们这峄县这块土地还有着一段较深的渊源。这个事在《东周列国志》中可记载的细致。” 王三台冷笑道:“这回不是什么王希贝老先生说的了?” 褚先生道:“这个还真不是,这《东周列国志》可是我们这些人的说唱书目之一,以后若是有时间再与王老爷细细道来,今儿个先简单一提,咱们今天站的这个地方,在东周末年可都是偪阳国的地儿,这个您认不认,王老爷?” 王三台点了点头:“这个不假,那又如何?” 褚先生:“您可知道这偪阳国是如何灭的?” 王三台摇了摇头道:“这个倒说不清楚。” 朱先生突然插口道:“打住,这偪阳国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着耳熟呢?容我想想……噢,对了,县志上我记得也提过……记不太清了,还是你说吧,先说个明白,道个根底。” 王三台白了朱先生一眼,抢着道:“这个偪阳国,这么说吧,你看,西北七里左右便是黄丘山套,山套以北十里左右便是偪阳国当年的都城偪阳城,现在旧城墙基高出地面很多,还看的见,时至今日还有一个村子叫城西村,那就是指西城门之外了。” 朱先生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这个地方可真是个宝地。” 褚先生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话说东周末年,晋国国势强盛,晋悼公也算得上一时霸主,而当时能与之匹敌的也就是楚国了,偪阳国所处位置使之不利于攻打楚国,晋悼公便招集鲁国、齐国、曹国、莒国、吴国、邾国、小邾国、宋国、卫国、滕国、薛国、杞国,共十三个王国于柤地会合”。 “柤,也就是邳县西北的泇口地区,离咱们正东方向也不算多远。十三国既欲灭掉偪阳国,于是一声令下,合围偪阳城,偪阳城之君王偪阳子听从手下谋士的主意,为诱敌军深入而各个击破,便令兵士悬起偪阳城北门的石门。” “这时正在攻打北城门的恰是号称‘鲁国三虎将’的叔梁纥、秦堇父、狄弥。秦堇父、狄弥不知是计,见城门大开,想也不想,立时领兵蜂涌而入,此时石门缓缓放下,如若石门放下,深入城内的孤军将会被尽数歼灭。” “此时叔梁纥比那两个略慢一些,落在后面,正要入城,见城门下落,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当即立断,立马扔丢手中兵器,跑步向前用双手托起了这千斤石门,同时呼喊入城兵士。” “入城兵士已然受到攻击,这时才知道中计,趁着叔梁纥脱举的这个当儿,撤身出城。偪阳城人本可以轻松射杀叔梁纥,但见他双臂膂力过人,关键时刻能挺身向前,念他也是个英雄人物,便饶了他一条性命,让他轻松脱身。这事情么,大体如此吧。” 王三台笑道:“有意思,我记得当年我那私塾老师可就说过,叔梁纥六十岁与颜征在野合而生孔子。叔梁纥此时能托起千斤石闸来,必是年青力壮之时,绝计不到六十岁,哈哈,那个时候偪阳城人若是狠狠心,咱这孔圣人可就没了,哈哈……” 朱先生与褚先生相视了一眼,竟然齐刷刷的点了点头。 朱先生道:“这话说的明白哪。叔梁纥身为鲁国虎将,一生征战,随时可殁,不过,此次之战只怕是其一生之中最为凶险的一次。倘若真如王老爷您所言……没了孔子,儒家文化怕难达到那么高的境界,达不到大境界便很难为统治者所用,不为统治者所用,儒家文化又是个什么样子呢?那么今日的中国定当不是这翻模样喽。”边说边摇头。 王三台见了,收了笑容道:“一个玩笑,没想到惹二位动了真,玩笑,莫当真,莫当真。” 朱先生道:“若诚如你所设想的,今日之中国的走势必不是这般模样,这绝非妄言。不瞒二位,今日之中国我也曾去过不少地方,中国之大,方言之多,如若不去亲身经历,那实是难以想象的。只是在武汉曾历过一件奇事,颇值得考究。” 王三台奇道:“想不到朱先生是个在外面开过眼看过大世界的,真是失敬失敬。只是不知有何奇事?” 朱先生见他心急便道:“这件事,说奇呢可能也算不是,说不奇呢,又让人透着纳闷。” 王三台急道:“你倒是说呀,管他什么奇不奇的,说来听听。” 朱先生笑道:“在湖北武汉有一个地方叫邾城,我曾盘桓了数日,见彼处诸人言语与我鲁南竟是颇为相像,便有心问他们是哪里人氏,他们竟说是祖居此地。我处与湖北武汉相距颇远,而言语竟是想象的离谱,现在想来实是透着古怪。” 王三台哈哈笑道:“都是炎黄子孙,言语不象那才叫怪。” 褚先生道:“这个事八成是这样……” 王三台斜了他一眼:“这事你倒又知道了。” 褚先生见他抢白,略有些尴尬:“是这样啊,当年楚国的那个大王叫什么楚……楚……楚宣王的,曾经把这一带给灭了,朱先生您刚才也说了,咱峄县北部三区那一带当年是小邾国,再向北邹县那一带是邾国,当年他们跟着人家攻打偪阳城,本意是先除了攻打楚国的障碍,可后来反是被人家楚国给灭了,王公贵族什么的可给人家带走不少,说不定朱先生您说的与这事有着牵扯。” 朱先生拍手道:“高见,高见,小邾国、邾国……邾城,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十有八九这邾城的人就是小邾国与邾国的王公贵族的后人,否则也叫不得邾城。”略顿了顿道:“褚先生说的也好啊,都是炎黄子孙,这斗来斗去的,可是……咱们这叫窝里斗啊……可如今,这倭鬼子……”说到后来声音低了下来,神情竟是黯然的很。 王三台不屑的道:“切!这倭鬼子,凭他来多少,咱都给他灭了,休长他人志气,灭了咱炎黄子孙的威风。这背后老祖宗可给咱撑着腰呢。”王三台口中说着“撑着腰”,身子有意识挺了挺,那腰杆挺的直直的,立时高大了许多。 褚先生大拇指向前一递赞道:“王老爷不愧是这个,日后打倭鬼子的时候,我姓褚的也算一个,过些日子家里的事安顿好了,那时候来投奔您,王老爷你可别嫌弃。” 王三台右手胸脯上轻拍几下:“没的说,尽管来,咱共同打倭鬼子。老爷我这几天正想着把贾汪红枪会的一块给收了,那时咱队伍大了,还怕他什么倭鬼子,还怕他什么土匪,一块儿灭了,灭了!。” 朱先生登时喜上眉梢:“好!王老爷,真有你的,保家卫国,正需要您这样的有识之士。” 王三台道:“怎么着,你也算一个?老爷我这正缺人手呢。你也是读过书的,也走过南闯过北的,识事体,这样,你来,给我做个谋士,帮着我参谋参谋,如何?” 朱先生喜道:“妙啊,朱某愿意与王老爷您这种有才气的人合作。” 王三台道:“放心,跟着我王某干,亏不了你,怎么着,今儿个就别走了,不过可不是什么合作,是你们跟着我王某人干。” 说着王三台手一抬,向身后的几个人打了声招呼:“把这两位先生带走,先找个地方好好招待,待我办完事再过来招呼他二位。” 那几个乡丁在人群中听他几个东扯葫芦西拉瓢,正听得起劲,见王三台有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肩膀一耸,立时把肩上挎的长枪顺势滑下,托枪在手,枪拴拉的哗哗响,向这两个身后那么一兜,口里就厉声喝呼起来:“走!走!” 那朱先生见了,立时双眉倒竖,大声喝道:“慢——着!” 8节 哪个朱木石 朱先生看似文雅,这一声喝却是宏亮之极,此时围观的人已是不少,见王三台带人,正自小声嘈嘈,这一声喝,立时让场上静下来。 王三台冷冷地瞭了一下周围:“怎么,请你去一块打倭鬼子,你还不愿意?要我看哪,你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说不定你就是倭鬼子派来的密探,专来打探军情,你说是不是?” 朱先生仰颈向天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倭鬼子的密探?打探军情?倭鬼子的密探不去秘密打探,却在这闹市中与你谈古论今?打探军情?你这小小乡村,也不过数十或百余个乡丁,最多也是百余杆枪,就这个还要来打探?纵然是打探军情,有着徐州这个数省通衢之地可供打探也轮不到这个乡野地方。都说王三台在苏鲁交界处也算是个人物……呵可……让我看……” 朱先生说着笑着,同时把个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同时闭口不语。 这最后一句话,听在王三台耳里,却直是扎在心上。不只是他王三台,这里围观的人等哪个不明白这后半句话,说好听,那就是“不过如此”,说难听点,“就是个草包”。 王三台本对这朱先生颇有几分好感,打心里还真是想结交结交,看模样是个走过南闯过北的,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这兵慌马乱的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提供点见闻,开阔一下自己的思路,断断全国大势,于自己可只有利而无害。只是自己把话说的不够到位,以致这些个乡丁理解得差了,弄得倒像是自己要他们把这两个当作人犯押走。他一听乡丁拉枪栓,听那话的口气,知道坏事了。果然,朱先生不买这个账,立时这不满的话就过来了。不过就这几句话也让王三台对朱先生的好感登时如风拂薄云,顷刻间那是四散得干净。王三台心里话,凭你是谁,在这两省四县交界的荒野乡镇要想得了好去,也是难上加难。 当下王三台强压了一口气,缓缓地道:“那,你就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耍弄唇舌是没用的。” 朱先生勿自笑着:“到底什么人?呵呵,问得好啊,告诉你,我是中国人,是炎黄子孙,是真心想打倭鬼子的炎黄子孙!倒是你,王——三——台!” 说到后来,朱先生竟然是一字一顿的大声直喝其名。 “你口口声声打倭鬼子,哼哼,我只怕……我只怕,倭鬼子来时,第一个跑的便是你;我只怕,你为了保你自己的家业与倭鬼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做那千古罪人……”朱先生一句句吐出,当真是铿锵有力,大有气壮山河之势。 王三台听他如此直呼己名,立时怒上心头,再也压控不住,只见他红面赤脖,扯嗓吼道:“姓朱的,你听好了,我王三台只知保家卫国,纵然以身相殉,也毫不含糊,绝不做那千古罪人,轩辕老祖为证!” “好!”,朱先生大声称赞:“王三台,我就要你这句话!各位父老乡亲可听好了!王三台,他自己可说了,自己纵然以身殉国,也绝不投敌,否则祖宗不恕!” 王三台怒道:“姓朱的,你把我王三台看成什么人,你也没必要在这儿鼓弄唇舌,先把你自己的事儿说清楚吧,带走!” 随着王三台这句话,乡丁们在朱先生后背猛推一把,口里喝道:“走!” 褚先生见了,只急得直搓手,自己也只得跟着走,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喃喃絮絮:“这个,这个……这个……” 正在褚先生手足无措之时,只听得这边有人喊道:“别走,别走,先别走。”那边也有人咋呼:“王兄,且慢!” 寻声看去,人群中,只见西边一人,上身中山装,手中托着礼帽,正分开众人,举步向前。这一身装束于人群中分外扎眼;东边上一高挺健壮年青人,也正分开人群向前,后面跟着同样健壮年青人,只是个头比头一个还要稍猛一些,这三个上身都是青色对襟褂,下身着直裆扎腿裤,一条蓝色带于腰间缠绕。就这一条蓝色束腰带,于腰间这么一扎,这人的精神气直迸出来。真真不愧是三条好汉,这三条好汉一出人群,立时引起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不自觉的呼出声来:好,好!登时把那着中山装人的势头压过去。 王三台见东西方向这四个人一露面,心中微微一动:他们怎么弄一块儿了?眼看着三条大汉,面露微笑,右手却向西边中山装男子挥晃了几下。 当先青壮年青人边走边说:“别忙,别忙,王……王……,王乡长”这人本要直呼王三台姓名,可是似乎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改口。 王三台似笑非笑的站着,待那三个走至身前才道:“张茂春,我不忙,你们也不忙,说,什么事。” 那被称张茂春的人收住了步,笑道:“这个……这个……,这个褚先生确实是我们村二老爷的徒弟,我们那,他常去,一去就住我们那儿十天半个月的的,他学鼓,我们听鼓,早就熟了,你看……” 王三台笑了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转头向着那着中山装,手托礼帽的中年人鞠了个躬道:“李区长,怎么儿个什么风把你这尊大神吹到我这小庙里来了?!” 那个被称作李区长的笑道:“我说王……,三台,你这嘴里就是不饶人,还区长,到了你这里,我没喊你王区长,你倒先喊我区长来,我这算是哪们子区长?你说说,你许阳村这个地方是峄县六区,属咱山东省第一督察区;我土盆村在滕县九区,属咱山东省第三督察区。虽然咱们近在咫尺,可又远在天涯,你呼我一声区长,若是传到……传到……,这是要我的命,折我的寿啊!” 王三台听他一说,心中大是受用,适才的一些小不愉快,立时消失殆尽,面上笑着,可是口里还是应承着:“哪里,哪里,区长就是区长,只要是咱民国的区长,不管你身处何地,到了我王三台这里,在我王三台眼里,那就是区长,礼数是不能少……” 王三台正要继续往下说,只得耳边有人咋呼:“王三台,王乡长,这人你倒底放还是不放!” 另一个尖声道:“放人!带他走,给他罗嗦什么!” 王三台听声音便是一皱眉,张口就想骂,可还是强忍着,转头喝道:“陈二孩,吴米业,你们这两个无赖,看不见我今儿个有客!今天我没空理你们。改天到了西朱古村,要不多弄点好酒好菜,看我能饶了你们两个。” 说完,又对张茂春道:“快带这两个瘟神走,越远越好,还有那个姓褚的,别让我再看见心烦。” 陈二孩与吴米业两个哄笑起来,陈二孩道:“你以为我们想见你,搁台儿庄叫你使唤得差点没累死,差点没吃枪子儿。” 吴米业呛道:“你挨了冷枪,要不是我和张茂春把你抬回来,你这条命早就扔台儿庄了,还不想见我们,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王三台转身对乡丁道:“放那个姓褚的走,快点快点,让我耳根子清净点,聒死人了。”乡丁忙不迭地把褚先生向张茂春三个一推。 王三台这才向李区长道:“李区长,走,咱们里面谈。” 李区长道:“王兄,别介。” 又扬声道:“朱兄,你这个玩笑开得大了。” 王三台见了一惊,忙道:“怎么,你们认识?” 李区长道:“何止是认识,这么说吧,今儿个我们是一起来的,就是为了找你,我适才有些内急,离开了一会儿,没成想你们两个就闹上了。一开始的时候,你们不是说得好好的么?有说有笑的,王兄,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王三台苦笑道:“谁叫他才华过人,我真起了惜才之心,诚心想叫他给我上上课,断断当今天下大势,又怕留他不住,不得已才用霸王硬上功的法子,却让李兄笑话了。快给我介绍介绍。” 此时,众乡丁见他们论起相识,岂有不识趣之理,早已闪到一边。 李区长笑道:“满笑兄,快来快来,都是一家人,不打不相识。”又对王三台道:“王兄,这一位朱先生,就是你们峄县的教育督学朱木石,呵呵,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在你们面前,我才是真正的外人啊!” 王三台讶然道:“李兄,你说这是谁?朱木石?哪个朱木石?” 9节 不辩不明 9节不辩不明 李区长哈哈大笑:“王兄啊王兄,你们峄县教育督学还能有几个叫朱木石的?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王三台狐疑的转过身来,盯着朱木石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围着朱木石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一双眼,只是上下下上的的看。 良久,王三台方才试探着问:“您,就是民国一十五年在济南参加了学生运动的朱木石?” 朱木石被王三台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地来回看的心里也怪不舒坦,这股怪异的氛围经他一开口方才破了。当下坦然答道:“民国一十五,我参加了济南的学生运动。” 王三台道:“您就是在民国一十六年二月考入黄埔军校的朱满笑?” 朱木石道:“我在民国一十六年二考入了黄埔军校,湖南长沙第三分校。” 王三台冷冷地说道:“你就是在民国一十六年十二月在广州参与了暴动的朱木石?” 朱木石沉静地说道:“我于民国一十六年十二月在广州参与了起义。” 王三台双眼圆睁,一声暴喝:“来人,把他给我拿下。”话声未落,自己倒迅速抽枪在手,枪口直点着朱木石。 他这一声呼喝,反让那几个乡丁措手不及,待到见他王三台抽枪点指朱木石,这才反应过来,一拥向前,掐肩拿胳膊,把个朱木石困的死死的。朱木石也不相抗,任由他几个作为。 王三台转过身来,冷然道:“李燕高,你好大胆,这样的共产党人你都敢结识,你祸害自己也倒罢了,怎么还来祸害我王某人?枉我和你结识一场,这种事你也敢做。” 李燕高正被王三台这一系列的举动所惊,见他翻脸相问,慌乱的情绪反倒慢慢平静下来,昂然道:“怎么了王乡长?这共产党人我就结交不得?” 王三台森然道:“我这是为你好,李兄,共产党人还是不结交的为好。” 李燕高怒道:“国共两党本就是兄弟,如今联手抗日,这在全国已形成共识,你为何还是如此冥玩?” 王三台见李燕高动怒,却有些儿不以为然:“李区长,你我都是国民政府的人,与共产党称兄道弟,岂是我辈所为?” 李燕高不怒反笑:“难道共产党就不是国民政府的人?现在也是!” 王三台摇摇头:“他们不是!” 李燕高:“过去不是,如今是了前年十二月西安的事可还记得?那可是轰动全国,不,是轰动世界的大事,王兄,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张学良是谁?张学良那可是委员长的拜把子兄弟,怎么样了?兵谏!兵谏!!兵谏!!!那么我就要问你了,王兄,拜把子兄弟啊!为什么就兵谏了?为什么啊!还不是想让委员长改变一些观点?” “王兄,你就醒醒吧!兵谏之下,连蒋委员长现在都已转变了思想,与共产党携手抗日。如今的共产党队伍可是奉着国民政府的大旗。” 听到这几句话,王三台锐气大减。 李燕高又道:“共产党现在是国民政府的人,八路军,何谓八路军?是国民革命第八路军,他们共产党整个都是蒋委员长麾下的,都是中国的抗日中坚力量,这一点你可须认识清楚。你们峄县的台儿庄这场大胜仗是咱们国军打的,可是去年九月山西平型关的那场大胜仗可是共产党的八路军打的,不!也是咱们国军打的!是咱们的国民革命第八路军打的!你好糊涂,还不放人?!” 王三台至此再无半句话,低头无语,沮丧之极,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乡丁放人。 李燕高见王三台示意放人,这才由衷地笑了。走向前去,在王三台耳边窍窍私语了几句。王三台猛然睁大了眼睛,目中遍弥惊恐,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险险摔倒,勉强站住了脚步。 朱木石伸了伸胳膊,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李兄,有些事情也不能全怪王乡长,上面的事情,有的是很难传到乡野的。不过王乡长,话说回来,身为政府公务人员,有些时候耳朵还是要灵敏一些才好。当今时期,乃国共合作时期,国恨家仇,咱们都算在倭鬼子身上,刚才的事,也就别放在心上了。” 李燕高见朱木石正在给王三台搭台阶,心中甚是欣慰,正要也说几句软语,却见褚先生跑过来,一伸手握着朱木石的手道:“朱先生,您就是那个为民除害,击毙了乡农校长王耀峰那个败类的朱木石?闻您大名可真是如雷贯耳,今儿个可算是见到真佛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王三台听在耳里,却陡然间激凌凌打了个冷战! 10节 睁眼 识泰山 朱木石还不曾回答,却早听得李燕高爽然大笑道:“不错,他就是击毙了王耀峰那个大败类的朱木石;他还是建立了咱们峄滕地区第一个‘抗日自卫团’的朱木石;他更是于十天前带着‘抗日自卫团’,把自台儿庄战败逃走的倭鬼子干掉了几十个的朱木石!身为炎黄子孙,我这一生,如能像朱兄一般快意人生,夫复何求?!痛快!痛快!!痛快!!!” 李燕高边说边笑,说的爽快,笑的惬意,仿若这一切都如他做的一般,看他那样子,恨不得也立时走入第一线,多杀几个倭鬼子。 褚先生双手连连摇晃,把朱木石摇的全身晃动。褚先生双目炯炯放光,直盯着朱木石,把个朱木石看的有些不自在。朱木石正欲说话,褚先生却抢先低低的道:“改天,我一定去找你!跟着你干!”说完,放开了朱木石,转身向着四周围观众人大声道:“朱先生是咱们峄县人的骄傲,要打鬼子,跟着朱先生。” 旁边的王三台听了,满脸嫌恶地看了看褚先生,说道:“佩服,佩服,褚先生说得好,朱先生实在是峄县的骄傲,日后打鬼子可就全看朱先生了。” 褚先生侧身,瞥了王三台一眼,见他满眼戾气,不由得心中一动,心道:“我好糊涂,在他面前如何说这等话。这个地方以后是绝不能再来的了。” 朱木石听王三台话中有话,已明其理,当即正色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想我朱满笑,也只过略尽绵薄之力。打倭鬼子还得靠大家,靠咱们全中国的几万万同胞,同心共德,戮力团结才好,王乡长,在这个地方打鬼子,还得多靠你的力量。” 王三台斜了朱木石一眼淡淡的道:“朱先生放心,报效家国,王某自当尽力,只是……只是王某自知能力有限,比不得朱先生您胆识过人,气魄雄浑。要说打倭鬼子,还得靠您。再者说了,国军数万正规军,集全国之后援,于台儿庄一战而胜,名声大噪,这自然是国人的福分;不过话说回来,别人不知道,可咱们身为峄县人却知道,这一场仗赢的……赢的……” 说到这里王三台顿了顿,轻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朱木石呵呵而笑:“正规军有正规军的打法,你我地方武装有地方武装的打法,不可相提并论。尤其是你王乡长,身为本地武魁,可以说苦心经营了数年,此地财富我朱某不相信你会拱手送给倭鬼子……” 朱木石这几句直把王三台听得心中绞痛,就如针扎一般。面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 “……如何守得这财富,朱某这次来,正想听一听你的想法,可否借一步说话?”听到这后一句,王三台眼中一亮,立时答道:“甚好,甚好,王某正有此意。请移步乡公所一叙。”说着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朱木石笑道:“乡公所就不必了,适才路过那边,见有一家茶寮,说了这一会子话,正有些渴,向王乡长讨杯茶喝,如何?” 王三台肃然道:“哎,那种地方怎么适合朱先生这等英俊人物,还是去乡公所吧。我那里有上好茶叶,此时不饮,待得数日后倭鬼子来了,你我东跑西落,想喝也喝不得了。” 朱木石摆手叹道:“国恨家仇,哪有时间品赏那个,留待日后吧,你我若是有缘活到那一天,待得扫除倭寇,我朱满笑请你品赏中国最好的茶。” 两个正在争持,李燕高劝道:“朱先生还有要事,待不得多少功夫,我看那茶寮就不错,离这没几步,且此时此境,也无人有心饮茶,也算得是一清静所在,正好说话。” 王三台白了李燕高一眼,不再说话,点了点头。然后拔步前行,领路在先。 王三台方一抬步,却听得朱木石一声呼:“王乡长,你暂留步。” 王三台立时驻足转身道:“朱先生,你……” 朱木石笑道:“你看,这褚先生适才那一段,您还满意否?” 王三台一怔,略一迟疑,却又颇不自然的笑将起来:“满意,满意。该赏,该赏!”言罢,自怀中一摸,随即向褚先生一抖手:“大洋,五个,接着了。” 说罢,作势要扔。可忽又停住,说道:“这五块大洋,其中两块算是先生的酬劳。今儿个王某受教不少,理当一谢。此外三块还烦劳褚先生转交朱古乡张老先生的遗属或是后人,也算是代家父表示一下心意。有劳了。” 当下踏步向前,左手抄起褚先生的右手,右手把五块大洋按在他手心里。然后转身便走。 朱木石赞道:“王乡长,果真爽快人,不只出手阔绰大方,且不忘故人,极有人情味,有您在此,实在是本地百姓福祉。” 李燕高道:“王乡长爽快人,也是心地宅厚之人,如今兵荒马乱,运河北部流落至此的难民不少,王乡长家中也时常施粥,难民受益不少。” 朱木石点头不语。 待他几个走了,那一众听书的当中有好事的早围向褚先生:“褚先生,那朱木石和王耀峰的事,看来您知道,你给大伙儿说说。”有人这么一开头,立时引得众人呼喊起来:“好,说一段,说一段。” 众人呼喊之下,更加上受王三台奖赏,褚先生的兴致立时便升上来,双手一拍:“好,那咱就来一段。” 你看他一左手月牙板叮叮当当想不绝,右手鼓槌噗噗通通紧相伴,双眉微锁,迟疑片刻功夫,陡然间只见他双眉陡开额上登时一马平川,上身耸峙虎腰即刻一柱擎天,登即张开了讨饭口: 乱世英雄竞放,平生立志安邦。广州暴动扭乾坤,叱咤风云北上。 立目家贼殒命,横眉外寇仓皇。峄县抗日卫家国,撼卫山河不让。 (白)今儿个单说一说这个峄县的骄傲朱满笑,有人说了,朱满笑的事你又怎么知道,可叫各位客官知晓,我褚某人这几年跟着袍腿兄弟南北走动,虽说上场说唱的时候不多,可这私下里可听得多,闻的广。这朱满笑在咱们峄县上层人物心目之中,那可绝对是顶呱呱的一个。有道是屑小闻之胆丧,君子闻之眉扬。 唱:峄县古来那个出英豪, 今儿个只道一道朱满笑。 二区北于是那出生地, 家中四男他排行是老幺。 老父具渊本是私塾生, 书香门第也算是排得上。 家传薄地勉强把口糊, 处处受人欺凌他气的慌。 白:那又怎么样?谁还没受过有钱有势的人的气。 别人难受他只能窝心上, 满笑心里想的可是不一样。 白:不一样那又怎么样? 唱:用功学习誓要把心愿偿。 家庭贫瘠真悉煞了人, 幸有恩师别轩他倾囊帮。 白:这恩师本叫张别轩,是咱山东省第一师范的高材生,是咱峄县一区郭里集乡谭家河村人氏。十年前可是咱们县的教育局长,在教育界也算得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诸位都听说过吧? 11节 入狱 在场诸人听他这么一问,倒是一愣。然后大多数摇摇头并说没有。也有三两个在下面窃窃细语的,似乎是说知道那么个人。 褚先生略显尴尬笑了笑,说道:“这个不怪大家,十年前的教育局长,我也只是听说,不曾见着真佛,至于而今做什么我也是不知道。毕竟咱们这个地方离县城六十多里路呢,又隔着条运河和一条新河,来往那自是不便,若是县城没有上学的,谁和他教育局长打交道?是我问多了。” 褚先生抡起鼓槌正欲击打,可鼓槌在空中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又放下道:“张别轩大家不熟悉,不过有个叫宋东甫的大家不能不知道吧?” 他话音甫落,立时喧闹起来,有人咋呼说认识,有人喊起来:知道,旺庄的,旺庄乡的。一个人大声说:“听说他小时候还在俺们那个朱古乡西唐庄念过私塾……” 褚先生听声音极为熟稔,人群中细看却是张茂春,当即冲他笑笑点了点头。 褚先生接口道:“宋东甫先生在咱们这个地方算是个名人,在峄县高小也是做过校长的。再说旺庄村离咱这儿东北方向也只七八里路。咱们这个地方能有这样一个人,算得上是一种荣耀。这样说吧宋东甫先生与张别轩先生当年都是山东第一师范的学生,而如今算起来也是四十五六岁的人了。他们既是同学,也是好友。都是才子,都是峄县教育界的瑜亮。”说罢哈哈大笑几声,又道:“扯得远了些,权当歇歇了,下面咱们接着来。” 唱:上完小学上师范 山东第一师范走一走。 眼看着列强侵中国, 民不聊生让人心发抖。 心怀忧民救国心, 共产主义上心头。 白:在这个时候可就遇上贵人了,这贵人就是共产党人田厚起,对他来说可是贵人,共产党人的救国思想很合朱满笑的胃口,从此以后,他这个人,这颗心就交给了共产党。 唱:民国一十五年可是个好年头, 共产、国民二党联手向北走。 二党联手这可是好事情, 一路北伐那可真是势如破竹追疯狗。 白:这个时候的国共两党真是兄弟情深,手足情重。第二年,也就是中华民国一十六年,朱满笑远赴长沙,并考入了黄埔军校在长沙的第三分校。只是好景不长,也就是同一年,蒋委员长与汪兆铭开始镇压共产党。 唱:共产党人中有个叶剑英哪, 朱满笑二千余里相随走。 武汉九江又南昌, 南雄韶关再广州。 广州义起血成河, 碧血聚河河水流。 白:战场的凶险实非言语所能描述,朱满笑所在的队伍一百一十六人,竟然最后只剩他一个人。起义失败,只有逃亡。又是伤,又是病,尤其是疟疾缠身,那味道实不好受,更加上一路上地方武装追杀,只能昼伏夜出,匿迹深山野林。饿了,吃生地瓜;渴了,喝稻田水。但凡能吃的,能喝的,那是随手就来,人到这个时候,哪还有讲究的本钱。就这样过了半年之多,形同野人。各位客官,你们想一想,这种日子,咱们之中有谁人受过?有谁人想过?纵然是这样,半年之后也终被搜山乡丁所抓,投入监狱。 唱:牢狱之灾谁人当, 牢狱之苦谁人想? 种种刑罚尝个遍, 灾愆汇聚满笑郎。 滚油锅里滚三滚, 刀山之上蹚一蹚。 牙关紧咬直欲碎, 昏厥苏醒心更强。 不叫敌手知一字, 命悬一线不服降。 白:这朱木石先在陆丰县的监狱之中饱受刑罚,可他就是不开口,终于挺了过来。可是紧接着他又被送走了。客官可能要问:送哪去了?呵呵,我要说反正不是个好地方,这个地方也是一所监狱,是国民政府陆军第五师的。人家是升官,他朱木石可道好,也升了,只是升到了更高层次的牢狱之中,那个牢狱是要你受罪,要你开口,这个牢狱倒好,那可是直接要命的地方。怎么讲? 唱:今儿个抓明儿个抓, 坏的也抓好的也抓。 有罪的抓无罪的抓, 有钱的抓无钱的抓。 抓!抓!!抓!!! 直叫监狱满欲塌。 守狱的一看事不妙, 急忙请示邓演华。 (插白)这邓演华是哪个? 唱:邓演华本是五师长, 听完汇报乐哈哈。 笑罢三声立表态: (插白)来人呀,杀!杀!!杀!!! 唱:守狱的一听忙转身, 急急慌慌去传话。 邓演达一见大声吼: (插白)我说那个谁,你忙的啥! 唱:那人一听心中慌, 转身跪下听训话。 邓师长见了心满意, 心道这才算像话。 手捻下颔咬牙语: (插白)有人保的,立马给老子放了! 无人保的,当即杀掉。杀!杀!!杀!!! 唱:如此一来可要了命, 合该着他朱满笑魂归天涯! 白:这话为何这样说,怎么就合该着他朱满笑魂归天涯!各位客官,你们且想一想,这朱满笑是咱鲁南人氏,于民国一十六年考入长沙军校,此后国共反目,遂南赴广州,于年底暴动,此后一直被追杀。一个北方人巴巴的跑到了南方,要朋友没朋友,要亲戚没亲戚,就是共为党也与他失去联系,那么谁去保他?而且这保可是随便就保的么,要保一个人,你拿什么去保?有脸面的拿脸面,没脸面的拿什么?钱!银元!!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就是说朱木石已入绝境。可是,今天大家伙儿也都看到了这个朱木石还活着,不仅活着,而且活的很好,适才就在大家面前,那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且容我慢慢道来。 唱:邓师长这一招真够绝, 拿钱领人的来去纷纷。 眼见着监狱中人渐少, 眼看着银元成车的运。 只苦了峄县的朱木石, 把这双英雄眼望欲穿。 明知凶多吉少无人助, 可就这样死了岂心甘。 (插白)心不甘又能怎么样,算来算去这个地方咱没人呀! 刑场上当兵的把枪举, 只要枪声一响就没了魂。 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助, 也是他命不该绝遇贵人。 (插白)且慢! 只听得震耳这一声吼, 旁边闪过匆匆急行人。 那人忙忙慌慌向前去, 上下左右看罢泪眼浑。 来人举动实是不一般, 这才惊醒了心灰意冷人。 双目交错直化千言万语, 一语同学留住了英雄魂。 白:客官可能要问,怎么不是说在南方没咱们的人吗,怎么就有了同学了?你可别再说什么“无巧不成书”之类的话来糊弄咱,这可不是戏文。如果大伙儿真这样问的话,还真就问对了,这还真不是瞎编纂了什么“无巧不成书”糊弄大家伙儿,也还真不是我褚某人编纂了来骗大伙儿逗大伙开心——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真事。 前文我曾有交待,民国一十六年的时候朱满笑听说湖南长沙号称“小莫斯科”,便于当年二月考入黄埔军校湖南长沙第三分校,紧接着便发生了四·一二事件,国共反目。 不过有一件事没和大家交待清楚,在民国一十五年九月朱满笑先是考入了湖北的一所军事学校,然后于次年二月才考入湖南长沙的黄埔军校分校。要不怎么说是才子呢,想考哪里就考哪里,这样的人不是才子算是什么。 在武汉虽说只有四个月时间,可这四个月之中也都至少混了个脸熟。此外诸位可别忘了,能考入军校的那可都是国之精英,民族之瑰宝。那学识,那记忆,岂是寻常人所能想像的。更加上这些人有意识的相互结交,相互攀纳,所谓英雄惜英雄是也,故而这四个月之中已不是混了个脸熟的问题了,而是相当熟悉,甚至有极深的感情的了。更加上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来到同一个地方,也都是人生地不熟的,也都想找个人相互照应一下。是以他们相互珍惜,也是情理中的事。 朱满笑的这个同学姓黄,有的客官可能要问:褚先生既然按照你的说法他们应当是都混熟了的,怎么见面还一眼认不出,还那么上下左右的细细看来?怎么还来个‘泪眼浑’?纵是姓黄的一时认不出姓朱的,那姓朱的咋还一眼认不出姓黄的? 12节 初露锋芒铲除奸恶 (白)可是诸位客官只要略微坐下来盘算一下,就知我褚某人所言不虚。大伙儿想想,朱满笑在南方光钻山林就钻了半年多,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整日儿偷偷摸摸弄老姓家地里的野食裹腹,被捕后又少不了刑罚逼供,这一来二去,还能有个人样?是故这姓黄的不能一眼认出姓朱的,实属常情。至于姓朱的识不得姓黄的,大伙儿想想,枪都顶着脑瓜子,都到了那个份上了,朱满笑还有什么盼头,人虽没死,可这心早就死了,哪还有精气神儿去细看人。要我说,还得是人家姓黄的心细,就看出点什么,这才进一步的细看,方救了朱满笑。至于这里的细么事儿就不是我褚某人能说的清楚的了。 唱:有道是—— 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 三辈子同学入老陵。 朱满笑哪辈子修来的福, 修来了同学来救人。 一腿已入阎王殿, 多亏同学故人心。 劝君善看同窗谊, 他朝亦或汝贵人。 白:这朱满笑好歹算是检了一条命,在他的这个黄姓同学的救助之下脱离了危险。辗转之下于民国一十九年夏天回到了老家,咱们的峄县。为了生计,当年秋天便在齐村小学做了一名教员。 这教员做的好啊,想当年他承恩师张别轩之助,方能在学业上有所成就,这个恩德他记着呢,怎么办?他也学着他恩师当年的样子,一方面在学生身上下苦功夫,另一方面也资助了不少贫困学生。这口碑在当地那是真的好,没的说。可以说在咱们峄县北部那是颇有好名。他当年的恩师张别轩一看,行啊,干的不错,我当年可没看错人啊。这时候的张别轩正是咱们县教育局的“督学”,这张别轩就又做了一件事,推荐朱满笑在教育局做了教育委员。 有了教育委员这个台阶,朱满笑的名声更响了,怎么回事?大家伙儿想啊,人家一是有才学,二是有阅历,有见识,三是这为人好,口碑好,四是有胆识。这样的人谁不想着去结交。尤其是咱们县里的上层人物无不争相与他结交。 所谓“人抬人高”,朱满笑的威望就大了去了。要不像我褚某人这样跑江湖靠着嘴皮子骗大家一口饭吃的人怎么就能知道这些事?因为在咱们县城附近这些事但凡有点儿地位的人都知道,也顺便就传到了褚某人的耳朵眼里来了。谁叫咱们许阳这个地方离县城远呢,六七十里地,中间还亘着条运河和新河。交往不便啊,否则也不要我褚某人在这儿哑喉咙破嗓子给大家啰嗦了。 唱:山东主 席他本姓韩, 复榘二字是其名。 面对倭人绝不当手软, 本当青史把名传。 奈何济南不战走, 头昏脑乱为哪般。 蒋委怒如黄河水, 顷刻一命不世间。 白:要说咱们的韩主 席,缺少的是死战到底的精气神儿。咱不说别的,就说现在人家四川国军,来自千里之外,为了保卫咱们山东,在滕县血战数日,自师长王铭章以下那是几乎全部战死。更有云南的弟兄现在还在江苏省邳县的禹王山血战,浴血疆场;临沂战场上张自忠将军,庞炳勋将军;台儿庄战场上的池峰城将军……比起这些人来,咱们的韩主 席……呀,还是不说了罢。 有的客官要问,好好的朱满笑你不说,你提什么韩主 席?提韩为席是为了提他的新乡村建设,提新乡村建设是为了提乡农学校,提乡学校是为了提乡农学校校长王耀峰。这个各位客官要知晓。大家可还记得三年前? 唱:韩主 席为了治理山东可没少费思量, 这其中一桩就是请来了梁漱溟先生。 梁先生脑筋那个转的还真的不一般, 咱山东的新乡村建设的计划美梦境。 各个县各个区先筹备好了乡农学校, 千挑挑万选选终挑选出了校长先生。 这乡农学校它可不是一般的学校啊, 那乡农校长它也不是一般的校长哪。 插白:什么?学校不是一般学校,校长不是一般的校长,那又是什么? 军权财权他一把抓, 你说他权力大不大?! 台儿庄校长王耀峰, 吃喝嫖赌全不落下。 鱼肉乡里是他本份, 淫秽妇女众人怒他。 一朝惹得天怒人怨, 夹着狗尾巴远走啦。 白:这乡农学校在咱们峄县共设了六个,城头、邹坞、西集、周营,台儿庄、涧头各有一个,按理说这乡农学校的校长也算得上是一方父母官,可是王耀峰这样的东西简直不是个东西,其实就不是个东西,就冲他祸害妇女这一桩,可以说那真是连畜牲都不如。老百姓怒火冲天又能怎么样,人家上头有人哪,在台儿庄镇被百姓轰走之后,就离开了峄县,换了个窝,继续干他的乡农校长。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再回峄县,更不该来到邹坞继续做他的乡农校长。万不该,千不该,他不该贼性不改继续祸害妇女。千千万万个不该,他不该在朱满笑的眼皮子底下惹事。当时的朱满笑可已非同往日。 唱:这个教育委员不一样, 整日里下乡去访一访。 各校的校董也是不让, 不是乡绅他就是豪强。 所谓英雄好汉相珍惜, 所谓好汉英雄两相帮。 乡绅金银财富滚滚来。 豪强枪枝大炮好张扬。 一要守住滚滚好财富, 一要惩处土匪和倭狼。 恰此时来了个牵线人, “联庄会”名响有名堂。 来牵线的他不是别人, 正是鲁南满笑好儿郎。 至此他手下有人也有枪。 王耀峰听说岂能不慌张。 白: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朱满笑自从重回本县之后与一个人成了至交好友,这个人是谁呢?此人名唤刘丙奋,又名刘景宣,也是峄县二区人,小屯村的。此时此人正担任邹坞乡的乡长。平日里对王耀峰的所做所为早就恨的牙根痒痒的。不过对人家王耀峰没奈何?为什么?王耀峰有枪啊,二十余条枪,在乡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朱满笑与刘丙奋谋划了一下,虽说自己手下可用的也有六七十条枪,可要是去攻打乡农学校的驻地,二十余条枪要是死守院墙,胜负之数也还难说,纵然攻进去,死伤也是众多,这可是不合算的买卖。若是能把王耀峰弄出来,让他脱离驻地,再收拾他,那可就好办多了。 唱:他两个兵马未动计策先行, 只要叫祸害乡里的贼送命。 朱满笑遍撒人马放出风声, 这风声口口声声只要人命。 这风声联庄会员们争相送, 这风声是愈刮愈紧人心惊。 这风声今天要打明儿要攻, 吓得王耀峰天天梦里惊醒。 只吓得乡农校长坐卧不宁, 只吓得王耀峰逃跑计划中。 却不知计划早入他人手心, 朱满笑打草惊蛇实在高明。 联庄会员六十余人早集合, 扛长枪执大刀还有缨枪红。 邹坞火车站旁早早埋伏好, 单等着王耀峰这群害人精。 白:这害人精怎么还成了群?大伙儿想啊,他王耀峰纵然浑身坏水,又能洇了几条街?问题是不只他王耀峰一个,还有他手下那一帮爪牙。他有一个卫队,二十多条枪呢,要说欺压百姓,他王某人靠得还是这些人,这些人年青力壮,无所事事,整天扛着枪随着王某人还能有个好,俗话说得好,还有薰不黑的锅底?纵然是个好好的人,跟着王某人也早学坏了,坏事不知做了多少,哪一个都够死几回的。 这些人也知道自己罪恶涛天,自打听说朱满笑同联庄会今儿个要打明儿个要轰,也早心惴惴不安了,撺掇王某人走路的话也不知说了多少。这些人若是心不慌乱,又怎能外逃。若是心不慌乱,守紧了校所,凭他联庄会那几条枪还真够他们攻的。这一逃不要紧,便露出了破绽,给了联庄会以可乘之机,一入了埋伏,那就只能看人家联庄会那几条枪如何招呼了。 这一役,直把这一群祸害敲得干净,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真是除暴又安良,显出英雄本色。这事发生在去岁九月份,大伙儿多多少也都听说了些。这支队伍一战而鸣,轰动鲁南啊,这还得了,二十余条长短枪!那十里八村的年青人争相加入,很快就有了一百多号人。朱满笑就给他们这支队伍送了个名字“鲁南抗日自卫团”。朱木石任总指挥,朱绍良为名义团长,刘丙奋和朱玉相分别为正副团长。 这个“鲁南抗日自卫团”可不是国民党 领导的队伍,你说是老百姓自发组织的,当然可以,毕竟有着联庄会的底子;你说是共产党的队伍,也不错,这朱满笑可就是共产党的人,整个事情可以说是以他为主谋划的。那王耀峰是谁,是韩复榘主 席的人啊,国民党的人啊。民国二十年的时候,倭鬼子制造了九·一八事变,占了咱们国家东北三省,去年七月七日又在北平弄了个卢沟桥事变,全面侵略中国。倭鬼子到前几日才祸害到咱峄县,这王耀峰倒好,在咱峄县祸害多少年了。你有本事去祸害共产党,你去祸害倭鬼子啊!他又没那个胆子了,到如今,就是他的上司,咱们的韩主 席,今年一月底不也被蒋委员长给杀了。娘的,谁不抗日就杀了谁,谁祸害老百姓,咱就干掉谁。的队伍,你说是老百姓自发组织的,当然可以,毕竟有着联庄会的底子;你说是共产党的队伍,也不错,这朱满笑可就是共产党的人,整个事情可以说是以他为主谋划的。那王耀峰是谁,是韩复榘主的的的人啊,国民党的人啊。民国二十年的时候,倭鬼子制造了九·一八事变,占了咱们国家东北三省,去年七月七日又在北平弄了个卢沟桥事变,全面侵略中国。倭鬼子到前几日才祸害到咱峄县,这王耀峰倒好,在咱峄县祸害多少年了。你有本事去祸害共产党,你去祸害倭鬼子啊!他又没那个胆子了,到如今,就是他的上司,咱们的韩 席,今年一月底不也被蒋委员长给杀了。娘的,谁不抗日就杀了谁,谁祸害老百姓,咱就干掉谁。 说到后来几句,褚先生手中鼓槌勒鼓数声,猛然站起身来。 13节 国共合作破台儿庄——赵墩铁路 “好!”“好!”“好!”一时间“好”声不断,场上数十众人齐齐开口,吼出心声,吼出郁闷。 褚先生放下左手月牙板,又放下右手鼓槌。双手横抱于胸,待得四下里略静了,方才开口道:“说的不好,见笑,见笑,让各位见笑。” 此时张茂春推开人群,走向前来,复转过身子,大声说道:“褚先生说的也不少了,也累得够呛,大伙儿听的也很开心。那个,那个,大伙儿是不是该表示一下。”陈二孩与吴米业两个大个子也跟着嚷道:“表示表示,表示表示。” 早有数人应道:“应当的,应当的。”便有人伸手入怀。 褚先生见了,忙冲张茂春摆手道:“三哥,使不得,使不得。”可是众人之中早有人持钱向前,现场略显混乱。 褚先生一见,忙的操起鼓槌,用力震了几下鼓。这一下果然好使。 褚先生满面带笑:“谢谢三哥,谢谢各位!大伙儿的心意褚某人心领了。”说罢深深一鞠躬,又道:“大伙儿有此心意,褚某人甚感欣慰。只是大伙儿忘了,适才王老爷早把这钱付过了。在伙儿要是有心意,那就多谢谢王老爷吧。” 褚先生如此一说,众人这才作罢。 褚先生又道:“能与诸位在此相见,是褚某人的福份,所谓山不转水不转,水不转人转,改日再容褚某人为大伙儿献丑,今儿个就到此,大伙儿散了罢,散了罢。” 王三台在前,朱木石与李燕高两个在后相随,连同一众保安队队员,直奔前方茶寮。 朱木石见王三台左腿略有点跛,似有不便,抬右手指了指,同时侧头斜了身边的李燕高一眼。 其实李燕高也早已见到,心中正自诧异,见朱木石询问,点了点头,旋又摇了摇头。 朱木石也点了点头。 此时茶寮之中空无一客,也不知多久已无生意。 茶寮主人见是王三台,先是一愣,随即笑脸向前,正要说话,王三台一抬手止住了。 朱木石抢言道:“王乡长,一切从简,白开水足矣。” 李燕高笑道:“你这个客人好打发,只是让王乡长心里不痛快,他日你若在别人面前提起此事,可不叫别人笑话王乡长连一杯茶也不招待你。” 朱木石道:“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国亦将不国,哪还有这等心情。今儿个喝茶是假,说事是真。” 李燕高道:“纵然如此,这饭也还得吃,这茶该喝时也得喝。退一步讲,也得给王乡长一个付钱的机会,要不然,这茶老板一家子人家只怕要喝西北风喽。” 朱木石听了,便不再言语。 王三台吩咐已罢,他三个围桌坐了。 李燕高笑道:“王乡长,多日不见,为何身上添疾?” 王三台一愣,见他眼向自己下身瞄,当即恍然,叹道:“说起来惭愧,我腿上是挨了一枪,好在只伤着皮肉,不曾动得筋骨。” “哦?有这等事,在这个地方还有谁敢向你王乡长头上来捋虎须,我看是活的耐烦。是土匪?是红枪会?还是……”李燕高当即收敛了笑容。 王三台道:“李兄,在这儿你也就别乡长长乡长短的了,非得逼我以区长之礼待你不成?” 李燕高看了朱木石一眼,又看了王三台一眼,突的笑道:“好,王兄,难得你痛快。如今国共一家,共御外侮,如此说起来朱兄也算不得外人。咱们三个就以兄弟相称。” 朱木石道:“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理当如此。” 李燕高道对王三台说道:“先说说你那一枪是如何挨的?” 王三台道:“还不是在台儿庄。上个月……不,不,说起来还是上上个月的事了,破铁路。” 李燕高:“破铁路?” 王三台:“对,破铁路。台儿庄南岸至邳县赵墩这一段。运河南岸峄县地面,还有江苏北部的邳县、铜山县都组织民众去了。我这个乡长自然是少不了的。你们区当时没去人。” 李燕高沉吟了一下:“这个事……这个事,这件事没有几天……我知道有这么回事,只是没有人联系我们这边,等我们知道时,事已做完了。” 王三台:“联系?谁联系你!别看咱离得这么近,可是隔着个山旮旯,这就显得远了。再说了,你那是什么地方,滕县哪,还是滕县九区,巴掌大的个地方,夹在峄县和铜山县的胳肢窝里,离你那滕县县城又那么老鼻子远,百把二百里地的。嗨,真是,叫娘娘不应,叫爹爹不理的……再者说了,这几十里铁路,要说修,那是真不好修,咱没那本事,不过……要说破吗,还真不是多费事,要不了那么多人,也就用不了你老兄了。” 李燕高听王三台话中调侃之意甚浓,心中略有不快,不过人家说的也是实情,自己实在无话可说。 李燕高道:“这一点上,我李燕高真不如你,你算是比我多尽了一份力。” 王三台傲然道:“那是自然,为国效力的事情,怎么也不能落到你后头,谁叫咱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李燕高听他自夸,不由得笑了:“好,好啊,好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可是一个国共合作的典范哪。” 王三台一愣:“什么国共合作的典范?” 李燕高见他吃惊,也是吃惊的道:“怎么?这不是国共合作的典范吗?我刚才……刚才……在大街上不是给你说了吗?” 王三台:郭举厦?你是说郭举厦? 李燕高:“郭举厦可是共产党的人,是共产党的苏鲁豫皖边区特委书记。这个事可是人家牵的头,这个事,王兄不愿意承认吗?” 王三台看了看李燕高,又看了看朱木石,不置言辞。 李燕高道:“这个事你老兄打心眼里不愿认,我可以理解,毕竟国共阋墙那么多年,自蒋委员长始,自上而下那么多年,要不是前年出了个西安兵谏事件,只怕……,不过……”李燕高话锋一转:“这事由不得你不认,就连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都得认。” 王三台森然道:“此话怎么讲?” 李燕高斜了王三台一眼,淡淡地说道:“王兄,这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里装糊涂,破铁路这事,可是李宗仁司令主动找的人家郭举厦,要求共产党人做的。郭举厦这才组织了矿工、农民,大约千多个吧,把这事给做了。” 王三台疑道:“有这等事?我耳目闭塞,这个不假,可是你又如何知道?” 14节 西北军的大刀片 李燕高微然一笑,嘴角向旁边的朱木石一努:“问他。他可不是刚从徐州过来。” 王三台狐疑地看了看朱木石。 朱木石笑道:“王兄,这个事,不容置疑。如今郭书记和李司令都还在徐州呢,此事,正是他二个促成。破铁路这事,承如李兄所言,可称国共合作典范,就连你这个乡长……不是也参与了。” 朱木石本想说“连你这个乡长如此顽固不化,也参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但想到此时此地不宜刺激他,当即改口。 朱木石之意,王三台又岂能不知,当下惨然道:“我这个冥顽不化的反 共分子,想不到竟率先与共产党人合作了,而且还是接受了共产党人的领导。想不到!想不到!!” 李燕高与朱木石见了,不由得相视哈哈大笑。 李燕高笑罢,突的双眉一紧,双手扶在茶桌之上,身子前倾,凝视王三台:“王兄,我还真是奇怪了,像你这样的冥顽之人,不接到上峰的通知,怕是没人能使唤的动你吧?” 王三台叹了口气:“唉,老兄不瞒你说,我真是没接到上峰的话。” 李燕高“咦”了一声,奇道:“有这等事?看来王兄果真是一腔报国心!听到音讯便去?” 王三台哂然道:“呵呵,只许你李老兄爱国,就不许我王某人报效?台儿庄战役之前,峄县城已然落入倭鬼子之手,这代理县长李同伟大人自身还不知流落何处呢,这信息由谁来传?我们这个六区前年的上半年不是改成什么乡农学校吗,孙武仁区长任乡农学校主任兼校董。这位子还没做热乎呢,倒好,下半年乡农学校就给撤了,实行什么大乡制,万仓、草桥、太平、贺窑、花山这本是五个乡,并成了了花山乡,孙区长这不就成了花山乡乡长。县长跑了,区长也没了……,这改来改去的,真应了那句话:朝令夕改,照这个样子纵然倭鬼子不进来,咱自己也把自己忙活乱了。” 说道此处王三台顿了一下,陡然把手向桌上一拍,“嘭”的一声,把李燕高和朱木石吓了一跳。 李燕高正欲说话,却听王三台说道:“都是你,这个事,折腾来折腾去的,还不是和你有关。”说着用手一指朱木石,“要不是你杀了王耀峰,还不至于折腾得这么快。自你那次之后,这六个乡农学校不是一个跟着一个的分崩离析了。” 李燕高森然道:“王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王耀峰身为一方父母官,不思报国效忠,却鱼肉乡里,纵然朱兄不杀他,别人也会除了他。朱兄只是顺天意应民心,替天行道而已。甭管他是谁,只要骑在老百姓头上撒尿拉屎,老百姓都不会容得下他。就拿你王兄来说,在此地口碑也还过得去,倘若也是那个王八蛋那副德行,我李某人也不会容得下你。” 王三台见李燕高指责自己,当即辩道:“我又不是怪朱兄杀人,那个王八蛋自然是该杀,我只是说乡农学校解体与他有关而已,犯不着让李兄为这种事动怒。” 朱木石见他两个因自己动了口角,当即插话道:“李兄,王兄所言,也非全无道理。这几个乡农学校很快便散了,与王耀峰那个王八蛋被杀有一定关系。不过……” 朱木石话锋一转:“不过,却不是根本,其根本在于梁漱溟的这个想法太过一厢情愿,实如纸上谈兵。学校便是学校,是教育之所,自当由专业的教育人员担当,一个区成了一个大学校,区长成了校长,这是典型政治与教育混为一体,这就是一个笑话。如果说峄县六个区的乡农学校的解体与朱某人有一定的关系,这个朱某人认了,那咱们全体山东省的乡农学校解体了,又当怎么讲呢?朱某可没有那等影响力噢。” 说罢哈哈大笑。 又道:“还有,梁先生,他的那个乡村建设研究院不一样的短命吗?咱们四区的玉鸣兄,邵玉鸣,湾槐树村的,考入之后,于内学了一年,不也是学无所用吗?” 王三台听罢,只觉得朱木石说的是那个道理,一时无言以对,颇有尴尬之态。 此时茶老板奉上茶来,三个便起端杯饮茶。 轻啜几口,朱木石置杯于桌,清了清嗓子,说道:“王兄,你适才提到咱们峄县的李同伟代县长,这个李代县长,我倒有些他的信息。” 王三台一听,精神一振:“哦?” 朱木石道:“他活得也并不轻松。他除了是咱们县的代县长,还有其他身份,一个是山东省第三督察区专员公署秘书,一个是临沂、郯城、费县、峄县这四个县边区联庄会办事处处长……” 李燕高听到此处,精神也是为之一振,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又听得朱木石说道:“……台儿庄大战之前,先有临沂之战。四十军军长庞炳勋辖下仅有一个师两个团,六千余人,驻于临沂第三乡村师范。李代县长曾任教于该校,于该校相当熟悉,当下便以半个主人的身份去拜访。庞老将军见了自然高兴,这可是一个活地图啊。当下便央李代县长寻一个能藏纳军用物资如弹药、汽油之所。李代县长便给他介绍了一个地,说是峄县抱犊崮山区有一个黄龙洞,可作仓库。庞将军自然高兴,如他所言,便把军用物资纳于此处。这算他近日所做的第一件事。” 朱木石喝了口茶,又道:“张自忠将军和他的五十九军,后来受命驰援临沂庞将军,经过向城,李代县长恰于此处,正在疏散难民等,便陪张将军喝了杯茶,顺便指点了一条奔临沂的近路,然后筛选了十余个向导为之引路。有此一助,便于当夜到达临沂,并于拂晓发起突袭,好家伙,这一仗,直打的倭鬼子哭爹叫娘,一路狼奔,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尤其是张将军手下,人手一把大刀,出其不意间突入倭军之中,刀刀见血,刀刀毙敌,真可谓:刀落一声嚎,刀起一蓬血。那倭鬼子一边没命的跑,一边拼命的喊:‘冯玉祥的大刀队来了,快跑啊’。他娘的,这一仗打的真是过瘾,不只解了临沂之围,且把倭鬼子追到临沂东北六十里之外……” “好!”……“嘭!”……“当”…… 原来是那两个直听得血脉贲张,齐声叫好,同时李燕高一皮捶就夯在了茶桌上,直震得茶碗跳将起来,茶水溅得桌子与他们身上都是,李燕高面前的茶碗直接就落到了地上。 李燕高咬牙道:“这就对了,他奶奶的,把这帮王八孙子,只合着用刀一刀刀的片了,方解国人心头之恨,才雪南京之耻。” 王三台也怒道:“好得很,正当如此。好大刀!西北军的大刀片就是好。当年喜峰口一战,终让倭鬼子知道我国人的刀不是吃素的。宋哲元将军真不愧了冯将军五虎将的称号,给咱国人长脸哪。‘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你听人家说的这话,提气,提神!同为山东人,王某深以之为傲!” 朱木石赞道:“好!就冲这几句话,可以说,二位都不愧是我中华热血好男儿。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何等胸襟!何等气魄!此话当铭记于胸,无论日后发生什么,绝不相忘,绝不相背。来,举杯……” 李燕高喝道:“老板,取碗!上水!” 茶老板忙得过来,重新为李燕高上碗,同时为他三个续了水。 朱木石举起碗,站起身来,喝道:“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他两个也齐齐立起身来,跟着喝道:“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三个重新落座,待他两个略略平息了,方才接着道:“临沂这一战,倒战出了一段佳话,这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李燕高奇道:“佳话?” 朱木石道:“不错,堪称佳话。” 李燕高道:“怎么讲?” 15节 张、庞二人恩怨 朱木石:“要说这倭鬼子当中也还真有识货的,宋哲元将军率领的西北军于民国二十二年于喜峰口让他们吃足了苦头,由此知道了西北军的大刀片的厉害。而张自忠将军其实还真的也是西北军的人,当年就跟着冯玉祥将军;另外不只张自忠将军源于西北军,就连庞炳勋将军也是源于西北军。” 王三台奇道:“有这等事,看来那倭鬼子还真的没说错。” 朱木石道:“没说错!要不我怎么说人家识货呢。这批倭鬼子当中看来确有当年在喜峰口长城吃过苦头的。不过……庞、张两位将军虽都源于西北军,但是二人却有着刻骨仇恨。” 李燕高嗯了一声,没接话,却面露奇色。 王三台也是一般。 朱木石:“话说民国一十九年,蒋校长、山西的阎西山、西北的冯玉祥、广西的李宗仁,曾经于中原地区开始了一场大战。蒋校长手段何等高超,便暗中给了或者答应给庞炳勋将军许多好处。庞炳勋将军没受得了这个诱惑,便投了蒋校长。其投名状便是出其不意的攻击了张自忠的师部,以致张自忠损失惨重,本来是亲如兄弟的,却突然反目,这反戈一击,最是要命,以致张自忠将军差点连命都丢了。这个仇,又如何不刻骨铭心?” 李燕高与王三台相互看了一眼,齐都点了点头。 李燕高道:“此仇果然刻骨,此仇果然铭心。然,在大义面前,张自忠能捐弃前嫌,以家国为重,实不失为中华热血好男儿。” 朱木石赞道:“张自忠将军果然是好男儿,有大义!这等胸襟就连庞炳勋将军也是不曾料到的。张自忠将军若怀一丝私心,只需于时间上略加推延,其后果便不堪设想。” 王三台点头道:“如此,庞炳勋将军必怀感恩之心,自不待言。二人化干戈为玉帛,或成莫逆之交。这等事,若说为一段佳话,绝非虚言。好!好男儿!有担当!来,为其大义,来一杯!” 他三个以茶代酒,略举茶碗以示心意。 李燕高道:“宋哲元、韩复榘、张自忠、庞炳勋,这可都是源于西北军哪。看来咱们山东省与西北军的渊源可真不算浅哪。” 朱木石与王三台听了,都是一愣,对视了一眼。略一凝思,朱木石道:“嗯,果然渊源至深。” 朱木石低了一下头,慢慢地说道:“为张自忠将军引路,这算是他做的第二件事。如果说第三件……” 朱木石复抬起头来:“第三件……第三件……” 王三台:“朱兄快人,为何如此婆婆妈妈?可有何不妥之处?” 朱木石斜了王三台一眼:“这第三件……李代县长还组织民众慰问了汤恩伯将军,并参加了一个记者招待会。这第三件事本没什么,不过却令李代县长颇为满。” 李燕高奇道:“汤恩伯将军可是蒋委员长眼前的大红人,他的第二十军那是中央军中的翘楚,故而见着汤将军几乎等同于见到蒋委员长,能见着汤将军也算是李代县长的福气了,还轮得上他,一个代县长表示不满!那,不满又在何处?” 朱木石道:“这一,李代县长看到将军与士兵不能共苦。他说他看到的国军将领多有行军时躺在担架上的,李代县长曾走到汤恩伯将军手下的一位师长的担架边去欢迎,人家连担架都懒得下……” 王三台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许是负了伤呢?也许是太过劳累吧!” 朱木石摇了摇头:“不是,咱们的国军将领有不少人吃不得苦,这是一个事实。就就拿汤将军来说吧,行军的时候让兵士抬着,那是常有的事。上行下效吗,他手下的师长等人把这一点也都学会了。这二,是将军与士兵不能同甘……” 李燕高:“这又如何说起。” 朱木石:“行军打仗,本是一份苦事,可在咱们国军的上层人中,却毫无苦处可言。李代县长有幸参加了汤将军的午餐,他原以为作战行军中生活一定很清苦,不料的是,什么高级烟酒,罐头食品,煎炒烹炸,非常丰富,应有尽有。可是士兵又自不同。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王三台道:“这个,也没什么,将军若与兵士等同……” 王三台一语未尽,却见李燕高怒道:“既不能同甘,又不能共苦,军心何所附?怪不得南京失守!卫护首都的都是这样的人吧。一个首都的保卫战竟然比不上一个滕县的保卫战。看看四川军人,看看王铭章师长。看看孙连仲、张自忠、庞炳勋这些西北将领。若有此等人在,必没有南京之辱。堂堂我中华大国之首都,竟被倭人轻易突破,惨遭屠戮!几十万人哪!几十万哪!!”说着,又是一皮捶实实地打在桌上。 王三台被李燕高这一番话直羞得红头赤面,转头他顾,一时无语。 朱木石长出了口气:“宁为抗日死,不做亡国奴。国军将领设若都有宋哲元将军这等见地,这等精神,上海未必便会失守,南京便必无此等之耻。一句话,国军之中央军,即所谓党国精英,缺乏的便是这样一种精神。” “以台儿庄之战为例,台儿庄城寨一度三分之二为敌所夺。然,孙连仲将军麾下池峰城师长所部与敌人展开逐屋争夺。以手榴弹与敌对攻,战后台儿庄街道之上手榴弹木柄碎片厚一寸有余;以大刀与敌血战,孙将军行军途经汉口,有一家工厂捐了五千余把大刀给孙连仲将军所部。” “枪炮年代捐赠大刀似有些可笑,有些可悲,然而恰就是这些这些大刀在台儿庄发挥了巨大作用,将士屡用大刀破敌,大刀片与敌肉搏。尤为令人感动的是,战斗关键节点,八百勇士身负大刀于夜间翻城墙而出,直入敌阵,杀了倭鬼子一个措手不及,杀的敌人魂飞胆丧。李代县长做的这第四件事……” 16节 红枪会 正在此当口,忽闻外面有嘈杂扰嚷之声,朱木石当即收口,他三个支耳凝神静听。王三台慢慢起身,此时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王三台见了,便向他两个打了个招呼,随即走出茶寮,那人便与王三台私语。 不多大光景,王三台踱回室内,在茶桌边坐了,笑道:“我当什么人吵闹,却原来是贾汪红枪会的。” 李燕高“咦”了一声:“红枪会?” 王三台道:“对,红枪会,这个你最是清楚,在你心窝里戳着呢。他们来了几十个,在那摆香案招人呢。据说谢笑良也来了,也在招人。双方好像是对着干。” 李燕高皱眉道:“谢都淘?这个人可有些本事,难缠得紧。他平日里没给你找麻烦吧?” 王三台叹了口气:“麻烦自然是有。不过,我见了他都躲着走,不给他找麻烦的机会。只是,也有躲不了的时候,人家真诚心来找你,想躲都难。这不,前些日子向我这儿借了不少粮食,说是最近一不小心招了几个弟兄,大伙儿没饭吃,先借点儿,等过几天收麦了后再还我。还说,你看这几天麦子眼见黄,要不了几天,一定还。他话说得好听,日后他若不还我,我还能真找他要去?” 李燕高似笑非笑地说道:“在这个地儿,还有你老兄头疼的事,还真不易。” 王三台愁眉苦脸道:“别人也还就真瞒了,不过可不瞒你老兄,黄丘十八村落有他谢笑良在,有些事我真的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燕高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也还真让你说对了,真的惹不起,我也是难得去理他。不过,这个人可的确是个人才,那一身功夫蛮厉害的,溜乎着呢。寻常之人,只怕十来个也近不了他的身。” 朱木石见他两个聊得起劲,忍不住插口道:“王兄,只你便有百十来号人,百十颗枪,此地竟然还有你拾掇不下的,难不成谢笑良真长了三头六臂?” 王三台看了一眼朱木石:“朱老兄,此人比那三头六臂的哪咤难缠的多了。那哪咤虽说三头六臂,可那是个单干户。谢笑良这老兄,听说红枪红粘上他了,这且不说,单就这黄丘十八村落之人可以说人人唯他马首是瞻,有人私下里说他是黄丘山套的套主呢。这个可真的不一般。” 朱木石点了点头,随即又疑道:“黄丘山套的套主?” 李燕高笑道:“然也!黄丘山套的套主。里边的人可都这么说。朱兄于此人莫非有兴趣,要把让王兄去把他请来,你们也见一见?” 朱木石略一沉吟道:“目前还不是时候,我们早晚会有见面的那一天,那一天,必要并肩抵足,共同打击倭鬼子。” 李燕高严肃道:“这个怕是有点儿难。” 朱木石奇道:“都是中国人,只要有血性,我想抗日打鬼子这事,他不会推脱。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其他事情?” 李燕高点头道:“这还真让你说着了。谢都淘虽说有些本事,也有血性,不过有人传言他已经答应接受红枪会的约束。他在这集市上招的人,很难说不是加入红枪会的投名状。这样一来,就很难说将来的走向。” “红枪会会首名叫王夏洪,曾派人许诺谢都淘,如果他加入红枪红,那就给他一个大队长干干。谢都淘眼下还没有加入,不过他要是真得应了的话,就难料了。” “而王夏洪并非本地人。要说咱这运河南岸峄、滕、铜地区的红枪会源于江苏省铜山县的柳泉乡的东蔡村,这个村离这也不远,西南方向四五十里路,津浦路边上。这个村里有两个厉害人物,一个叫白宗宇,一个叫蔡发之,他们发起了红枪会。” “最近几年这两人年岁大了,谁知从山东泰安一带来了这个叫王夏洪的,也是一身功夫,等闲人是近不得他身。不知为何便承了衣钵,成了红枪会的头领。就这三两天,他们提出了一个口号,说什么‘保家卫国,防御土匪,不抗日,不倒蒋’。” “你听听这几句话说的,还说要卫国,还说不抗日,这真他娘的屁话,不抗日凭的什么卫国,外侮不御,何来卫国?这倒好,不抗日,不倒蒋,当今中国境内两大势力,他都不得罪。” 王三台:“这里也有他的可取之处,他们说保家,这事确也做了,那就是防御土匪。他们与土匪交过几次手,东边邳县与铜山县交界处那股土匪,带头的叫魏玉吉,人称魏瘤子,魏瘤子多次西来抢掠,红枪会出手与之相抗,由此可以说他们这批人对一方治安还是有贡献的,这一点本地百姓也还是赞同的。要不然我王某人又岂能容得下他,还让他于此招收人手。” 朱木石沉思了一会,慢慢说道:“土匪最是乱世,乱世则民居无所安,居无所获,无所获则红枪会便无法纳粮,无法纳粮便无以生存。这个王夏洪在这一点上看的倒是很准。且这土匪古来便不得民心,也不为政府所容。如此,他其实便是找了一个最大的靠山,那就是蒋政府。是以他又怎么能去倒蒋呢?” “至于不抗日,这话说的也好啊,他也知道倭鬼子不好惹,不过,他可没说不投日啊。几天之后,国军必退,那时倭鬼大兵压境,此地最大的势力自然是倭鬼。倭鬼可不是蒋政府,这样一股势力若不能为其所用,必摧之无疑。那时,只怕这王夏洪十有八九要倒向倭鬼。” “不……,他一定会倒向倭鬼,这‘不抗日’的口号可就是投名状啊,一旦王夏洪倒向倭鬼,那谢都淘若当真是个有血性的,便必不会为王夏洪所用。那时节就好说话了。目前看来,若是要会谢都淘,还真不是个时候。再等些日子吧,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血性。” 王三台不由得赞道:“有道理,朱先生眼光敏锐,思维有绪,分析事情头头是道,王某人自愧不如。” 朱木石微摇了摇头:“我倒希望我这个分析是错的。红枪会在全国各地的分支尤多,其分支机构良莠难辩。前天我在徐州听到郭举厦书记也提到红枪会的事。说是红枪会部分人员前几天参与了韩庄对日之战,而且战绩不错。不过这个红枪会不是本地的。” 王三台奇道:“有这等事,这红枪会还果真打倭鬼子?” 朱木石看了王三台一眼,点了点头:“这部分红枪会成员来自安徽蒙城,蒙城在徐州西南大余一百里地,而咱们的西南百余里地是徐州。此地民间有一异人,唤作钮玉书,在当地颇有名望。” “三月中下旬,国军张轸部得到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的指令,由临汝出发,来峄县接替关麟征防守北面运河韩庄至万年闸的这一段三十里的防务。其一一0师途经蒙城,钮玉书便送了他一份大礼。” “他在地方上组织一支二百多人的谍报队,这支谍报队人员成分极其复杂:有开饭馆的,有小商小贩,有卖唱说书的,有青红帮成员……,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具。而这些人恰是社会上最为常见的,寻常人对他们毫不在意,他们就利用自己的职业特点,到敌后去,不断搜寻敌人的信息,可以说张轸提供了极为珍贵的情报……” 朱木石话未说完,却见王三台一拍大腿,就欲站起身来,却“哎哟”了一声,复又坐下,眉眼乱挤,大有疼痛难忍之势。 他这一下大为突兀,把李燕高与朱木石两个都吓了一跳,当即一齐站起身形,询问情况。 王三台摆了摆手,一面说无事,一面可惜着脸。 朱木石与李燕高缓缓坐下,知道他有话要说。 17节 军人的抗战精神 果然,王三台稍微缓和了一下,口里恨恨的道:“前几日……,一个月前,在台儿庄,哎哟……,那个哨兵……,该死的,枪走了火,怎么偏偏我就凑上去了,这腿眼见结疤要好了,这一下还得……,要不是张茂春,朱古那个会做些儿木工活的,做了个担架,那几个泼皮轮流抬着,我还就……哎哟……差点回不来了……” 朱木石与李燕高相视一笑,这才知道适才集市之上那个陈二孩和吴米业在王三台面前为何如此放浪,其中却原来有这一段事情,定是那几个帮着抬他而回,一路上只怕也没少奚落于他。 王三台道:“朱兄适才却原来是怀疑那个姓褚的便是蒙城来的?” 朱木石笑道:“王兄问得好,我确有此意。” 王三台又哎哟了一声:“无怪你有意让姓褚的说些本地的事。” 朱木石道:“正有此意,我这一点心思,一些儿也瞒不过你王兄。不成想褚先生竟然说出本地如此多典故,真是受教了。如果若是一个外地人,又如何能把本地渊源诉说如此备细。真是可敬、可叹!” 王三台:“这可好,连累了我一条腿。”说罢又哎哟了一声。 那两个相视又是一笑。朱木石道:“王兄,可要再重新整理一下?” 王三台摇了摇头:“无妨,朱兄,还请继续道来。说说那红枪会的事。” 朱木石清了清嗓子:“这钮玉书又组织了一个五百多人的地方武装,称为武工大队,这个武工大队还对一一0师进行了如何进行游击战的训练,可以说张轸部受益非浅。在这个武工大队之中,其中大部分为红枪会人员。此后这批人也随着一一0师来到了咱们的运河南岸。这个队伍加起来就达到了八百人左右,对张轸师长来说,还有什么样的礼物能比这个更为重要的了?” 王三台不住口的道:“是大礼,是大礼,这个可真了不得。” 李燕高也是不住点头赞许。 朱木石接着说道:“这些武工队成员大多手握红缨枪、大刀、板斧,也有短枪,最好的武器是两挺轻机枪。他们大多身怀武功,最要紧的是不怕死。上阵之前,面部、身上常以树叶、泥土涂出不同花纹,随着国军冲峰时,口中喊着‘刀枪不入’,直冲入敌阵。” “倭鬼子虽说讲究一个武士道精神,可是在些红枪会成员面前依然是震惊失色。而这其中更令人叫绝的是竟然有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而大多情况下,他们是单独行动,尤其是夜袭韩庄车站,他们发挥出色,缴获了大批敌人的物资,这对国军一一0师是一个巨大的刺激,同时也是一个鼓励……” 李燕高不由得拍桌大赞:“好!有种!小姑娘不错!国人如此,何愁倭贼不灭!”李燕高口中一边赞着,一边面上露出艳羡的神情。那神情,仿若眼前就是那个娇小玲珑的小女子手执梭标,正奋然用力,插入倭鬼子喉中。其情陶醉之深,其血澎湃之极。 朱木石见了,心中暗叹:“真热血好男儿,将来必不负国人,必不负华夏,国人皆若如此,又何惧倭人暂逞一时之强。” 再看王三台,俨然也是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朱木石心道,但愿此人日后不为倭鬼子所用,方不负了一副好皮囊。 稍一缓神,王三台问道:“朱兄,你此次徐州之行,还有何令人荡气回肠的听闻带来,还请速速道来,你可把兄弟的胃口给吊起来了。” 朱木石微然一笑:“战场之上,我国军数十万将士,能令人荡气回肠之事自然很多。一时又哪里说得过来?嗯……” 朱木石略一犹疑:“……此次之战,如滕县、台儿庄、临沂之战,在气势上不只是大挫倭人锐气,令倭人丧胆,在精神上也是令之深为折服的?” 王三台:“折服?何以见得?倭鬼子可一向无视我中华的?不,岂止是中华,整个世界都是不在他们眼里的,谈何折服?” 朱木石:“这种折服是精神层面的,是发自内心的。有这样一件事,这个事也是发生在张轸师长的一一0师。四月六日,此师的第一营在我县五区的泥沟展开攻击倭军的行动。他们穿过白山、獐山,于夜间悄悄攻占了泥沟以北公路两侧的一个村子:辛庄。天亮之后,据守在獐山的倭鬼子冲击一营,一营撤防白山,一营的第一连有一个班长,叫张明山的,他所领的班与大部队失去联络,公路边上有一个寨子,寨子中恰有一个碉堡,高三层,此时情况危急,他们当机立断,以此为立足之所,与敌周旋。这个班随身携带武器之中像样一点的也就是一挺轻机枪。” “倭鬼子先是用炮轰,再用步兵围剿,一百多个鬼子,愣是打了一天也没能拿得下来。次日上午,真可谓弹尽粮绝。而此时外又无援兵,倭鬼子便想诱降。但张明山班长与一众士兵毫不为之所动,所有士兵战死之后,张明山班长也是浑身血迹,伤痕累累,最后他宁愿以一把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绝不落入敌手。他和他的全班战士以赤血浇灌了我中华大地的这片沃土,让中华民族儿女精忠报国的精神得以尽情绽放。” “倭鬼子走了。在走之前他们做了一件事。先是做了一个木牌,又在木牌上写了几个字:中国的英雄班。这块木牌便立在了那个让倭鬼子流足了血的地方……” 李燕高泪湿双目。 王三台默而不语。 良久,朱木石方道:“这几场硬仗打下来,人民看到了希望,整个国家看到了希望,国军终究展现出了一国之军的风貌,虽然略略有些晚,但毕竟这风貌来了。牺牲的几万将士,无论哪一个都是他们父母的骄傲,都是民族的骄傲,他们的姓名都值得我们铭记,然而……” 朱木石话锋突转:“……一些民族的败类,为了一己私利,竟置民族大义不顾,置国家利益不顾,他们或为敌通风报信,或掉转枪口,残杀我同胞,犯下累累血债,真是猪狗不如……” 朱木石语声愈拔愈高,铿锵有力,势透屋顶,令李、王二人神情肃穆,当下更是凝神倾听。 “……在这一点上汤恩伯将军是深有感触。他在战报中提到,说是在南口战役的时候,有两件事最伤脑筋,最是无奈。这第一件事便是——他的指挥所无论设到哪里,不久就有汉奸放信号,供敌机轰炸和敌炮兵射击的目标……,汉奸!汉奸!!汉奸!!!又是汉奸,中国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汉奸!” 朱木石慷慨陈词,气势磅礴,王、李二人,一时气为之夺。 朱木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舒展了,慢慢的道:“王兄,在汉奸这件事上,你如何看?中国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汉奸!” 18节 论汉奸 王三台正慑于朱木石的威势之中,突见朱木石发问,倒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口中嗫嚅着:“这个……这个……这个……” “李兄,你以为呢?”朱木石转过头来,看了看李燕高。 李燕高眉峰微皱,略一凝思:“至于汉奸也有几种类型,这第一种呢,是想得到利益者,或者说想得到一些好处。而这些好处已为他人所据,或为国家公有,民族共有。若无外力相助,他们难以达到目的。而他们想得到的好处,不是为了民族,不是为了国家,纯粹是一己私利,如更好的吃喝玩乐,更或者于人前显摆,以示高人一高。为了达到这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必须用另一种方式来交换,那就损害国家的、民族的大利益,以此换得外人所予的小利益。这种汗奸最是难防,他可能只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小集团。他他们躲在暗处,一向不为人知,有时甚至是他们身边的亲友都还没发觉的情况下,他或他们已把事情做了。这种汉奸纵然是最后被国人和民族或亲友所惩处,但他们所给予国家或族的巨大伤害已然无法弥补。” “这第二种呢,是利益既得者。他们已在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占据了某种要位或是已然掌握了大量的资源。当外力有可能使他们的所得失掉的时候,他们或者会为了保住自己已得的利益而迎合外力,同样的是要进行交换,这种交换也不是拿他们已获得的利益,他们要用以交换依然是国家的,民族的利益。这种人或是小集团处在社会和国家的明处,因为是明处,是以最为显眼,因为显眼,是以也最好对付。” “这第三种呢,是有些人在生活的争斗中受到不公平的对待,由于不公平,所以心中积怨,当有外力愿意助他们臂之力,让他们重新得到失去的一切,或者是消除胸中的恶气的时候,他们或会铤而走险,从而置国家的、民族的利益于不顾。这第三种呢,其实可以是第一种人中的一部分,也可以是第二种人中的一部分。我能想到的……嗯……也就这些。” 王三台拍手赞道:“精辟,真是听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朱木石见了,也点头道:“果然不错,不过请问王兄可还有其他见解?” 王三台略一凝思道:“适才李兄所言不外乎从‘利’的角度来揣量,若是从‘名’的角度来分析,只怕还有那么一种人……” 朱木石与李燕高两个听了,不由得相视一笑。 王三台见他两个笑的暧昧,当即住口问道:“二位所笑何来?” 李燕高笑道:“王兄是不是要说,还有一种人——若是不能流芳千古,也必要遗臭万年?” 王三台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同时以手点指李燕高连连。 他三个一时间开怀大笑了一阵。 少顷朱木石撒了王三台一眼:“你认为如何来杜绝这些汉奸的出现?” 王三台被朱木石撒了一眼,只觉朱木石眼中满是杀机,这颗心不由得猛然下沉,尤如一块石头自万仞高峰坠落。与此同时又有些慌乱,心道:真怪,此人眼神为何如此凌厉,看得人心中麻溜溜的。不过,不要你横,在我王某人的地盘人,绝不容你讨了好去,留不留你这条小命,还不是我王某人一句话的事,且敷衍他。 当下王三台一脸肃然,亢声道:“李兄既有如此高见在先,则此事好办,王某权且试着狗尾续貂。这第一种人,实可称为小人,只图个人得志。杀无赦;这第二种人,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 李燕高疑道:“这如何讲?” 王三台见李燕高接言,心中缓和了一下,回他一笑:“诚如李兄所言,这些人处在明处,一举一动,无不在众目之下,若是作恶时,一句话:杀无赦!这是好办处。又如李兄所言,这些人是利益既得者,手中要么有权,要么有势,你若高调宣扬对他‘杀无赦’,他便横了心与你对抗到底,死心塌地的当了汉奸,如此国家损失弥重,民族损失弥重。这是难办处!” 李燕高道:“依你之见,此类人便无法处置了?” 王三台道:“也不尽然,审慎待之,能拉一把的还是要拉一把的,实在拉不动的,也只有……” 说着话的同时,王三台右手抬前,立掌如刀,做了一个刀斩的动作。 李燕高点了点头,甚表佩服。 却听得朱木石说道:“对于这第三种人,不知王兄又有何高见?”王三台一激凌,晃了晃脑壳,挤了挤双目,让自己自乱想中清醒过来:“这第三种人……,这第三种人……可不太好办,他自受了委曲,积怨不去……,积怨不去……,难办,难办……,把给他委曲的人给……,这似又不合适,对这人又不公平,其子孙又有积怨,难,难……”王三台把个头摇的真如个拨浪鼓一般,“这个事,我看还是李兄……,或者朱兄……,小弟想听听二位的高见。”王三台突然间福至心灵,把问题给抛了回去。 朱木石见了,微然一笑,又看了看李燕高,却见李燕高也正转颈看着自己,正欲说话,李燕高却长出了一口气,突然道:“此事,的确难办,不过,民族危难面前也顾不了那么多,这个时候不是讲王法的时候。可试着予以诱导,使之放弃个人恩怨,共同对敌,若依然冥玩不化……,说不得,只有……”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王三台知道这个“只有”后面的意蕴。 朱木石自然也知道。 19说刘桂棠 朱木石说道:“李兄说得好,民族大义面前,那就看谁识时务了,若是不识时务,纵然他有天大的委曲,这汉奸的帽子戴了不想摘,那也由不得他胡来……” “嗯……,若要这种人少,还得如王兄所言,自‘公平’二字上下文章,而要‘公平’二字驰行天下,尚须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而这个强有力的政府须得‘公平’待民,不得有私心,则民在此‘公平’社会之下,方不至有太多委曲,太多积怨……” 王三台听了,心中暗笑:“政府公平待民?谈何容易!这姓朱的也太过天真。”心中想着,嘴角斜挑,面上不由得现出鄙夷之色。 “……当今蒋校长,能有今天之位,当归功于孔、宋等大家族,以及江、浙豪绅巨贾为其提供庞大财物相助,还有美国人更在其后,蒋校长必当予以厚馈方不相负,这是必然。如此国家何谈‘公平’二字以待民,不能‘公平’,则必将有更多汉奸辈出,如此,则实是国家之悲,民族之悲……” 王三台愣愣的站着,直视朱木石,只待他继续道来。 “……理论层次上的东西,咱们不必争论,且容我自身边说起。有一句话王兄当不陌生:‘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试看当今蒋校长代表的国民政府从谁手里拿了东西,拿了多少东西,国内的还倒好说,若是拿了国外的,且我国尚且是一个弱国,那么在列强面前,你又如何去还,拿什么去还。大清朝签了许多不平等条约,那么日后我只怕蒋校长签的这种条约更多……” 王三台怒道:“朱兄,你扯的太远了,不谈也罢。”说罢侧身而坐,神情甚为傲倨。 李燕高见他两个话不投机,极不愉快,忙道:“二位,此等‘主义’层次的大事,的确不是我等能够左右的了的,这个不妨先放放。” 朱木石点头道:“这个好说。王兄,我们就不谈‘主义’,咱们谈谈刘桂棠。” 王三台一愣道:“那个土匪?刘黑七?” 朱木石道:“不错,那个土匪,不过,这可不是个一般的土匪。” 李燕高轻轻的吟道:“要使钱,上刘团;跟着师长到处窜,给个县长也不换……” 王三台直听的头皮发麻,口中直讨饶:“李兄,别说了,别说了,这个混世魔王,合当千刀万剐,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休再提他。” 李燕高叹了口气道:“王兄,你一向自负得紧,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竟也怕了这个恶棍。” 王三台牙关紧咬,瞪着李燕高,似是不欲多言,于是转头他顾。可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欲言又止,神情实足可爱。 王三台终没能禁得住这个话题的诱惑,压低了声音道:“这本不是个人,关于他的传言,我王某也是耳朵里灌得实是容纳不下其他物事,此人在临城劫案中助力过孙美瑶,听说跟张宗昌、韩复榘、张学良、阎西山这些人物都有过交往,和日本人也打过交道,更有人传言,咱们的韩zhu xi河北老家的祖坟都让他给掘了,身为一省zhu xi也没能奈何得了他,这种人……”王三台摇了摇头。 朱木石:“这种人绝不可小觑了他。” 王三台盯着朱木石点了点头:“绝不可小觑了他,他的这股势力可不小,王某人绝不敢小看了他,他手下匪众也得有数千人吧?” 朱木石:“不假,七、八千人还是有的,甚至更多,过万也是有可能的;不只如此,此人不只是一般的匪那么简单,而且是奸,巨奸。” 王三台:“是奸?” 朱木石:“奸!” 王三台:“奸在何处?” 朱木石:“叛国降倭!” 王三台:“可有证据?” 朱木石:“铁证如山!” 王三台:“证在何处?” 朱木石:“证在禹王山!” 王三台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朱兄提及刘匪,如此说来,他在禹王山一带伙同倭鬼子攻击了国军?” 朱木石叹道:“正是如此,云南卢汉的六十军吃他的亏还不小呢。” 王三台:“怎么讲?” 20节 论 刘七 朱木石:“战场之上死者甚众,刘桂堂之军剥我殉国军士之装,衣之,混于后退伤兵之列,如此,后果可想而知。六十军可谓损失惨重,以致湖山失守,这湖山于禹王山东北数里之遥,湖山失守,则禹王山压力倍增……” “砰”,又是一声巨响,把他两个直震得各自一颤,原来他两个说的激愤,却早怒了一边的李燕高,不防他一皮捶早又擂在了桌了。 他两个转头看时,只见李燕高胸口兀自剧烈起伏,双目紧闭,大口大口的吸气,大口大口的吐气,右手拳头立于茶碗边缘,碗中茶水涟漪不断。 王三台斜了朱木石一眼,恨恨的道:“此奸不除,终为国人之患,民族之哀。若有机缘,定当生吃此贼之肉,痛饮此贼之血。” 朱木石长出了一口气:“王兄,这又谈何容易,此贼背靠倭鬼,手下又有上万匪兵,目前图之尚嫌太早,只能假以时日,乘其不备,或可除之。不知除此贼之重任将落于何人之手。那时节定于王兄痛饮一番。” 王三台听了,立时转怒为笑:“好,朱兄,我王某人等着那一天,只待那一天,除却国贼,国泰民安,还是咱们三个,还在此地,我王某人定当尽地主之谊,与诸位痛饮三天三夜。” 王三台笑罢,目光却转他处,心道:“尔等还不是一样,也是国之贼人,收拾了日本人之后,只怕蒋委员长也还饶不了尔等啊。同举杯共尽酒的日子只怕是美梦黄梁一场了。今儿个我王某人与你一道共饮茶水,已是给足了你的面子。还谈什么酒啊。” 朱木石正欲再言,却听门口有争执之声,他三个皆凝神侧耳,听声音甚为熟悉。却原来是褚先生欲入茶寮饮水,王三台手下人拦阻于他。 王三台大声道:“让他进来吧。” 门首乡丁这才放行,褚先生甫入室内,见了他三个,忙的弯腰作礼,然后才道:“口渴,特来讨碗水喝,打扰,打扰!” 王三台道:“褚先生,请自便。” 褚先生对王三台笑了笑,又鞠了个躲,方自去讨水。 王三台见褚先生对他态度颇恭,很是受用,心情大好,笑对朱木石道:“朱兄,世人只知有个巨匪刘黑七,却不知运河南岸还有一个刘七,一样的土匪。” 朱木石道:“刘七此人,向有耳闻,愿闻其详。” 王三台道:“刘七,其名唤作刘宜祥,其势力与魏瘤子一般,手下约有上千人,在这运河南岸地面之上纵横,人莫能治之。这两个似又达成一种默契,也许知道谁也奈何不了谁,故尔两个还未曾有过大的冲突。” “自从七七事变,倭人大举攻我华夏,政府力有不逮,这运河两岸便匪人四起,蠢蠢欲动,大有欲演欲烈之势。朱兄也看到了,运河两岸,但凡有些钱财的,莫不购枪觅人,围院筑堡,建立保家局子,兄弟我也不能脱俗,我手中虽有百余人枪,可这日子过的也是战战兢兢。” 说到此处,王三台面上竟大有得意之色。言外之意,纵然你刘七、魏瘤子手下各有兵马千人,又能奈我何。 又道:“这些匪人,皆是有奶便是娘的主儿。国家有难便乘机作乱,以图自己之私,设或倭寇一旦占了上风,据了此地,这些人难免不沦为华夏之奸。” 朱木石点了点头,赞道:“王兄果有独到眼光,于这奸人看的透彻,析的明白。王兄能于此乱世不只能独善其身,且能护得邻里,顾得难民,更能拥军战倭,委实不易,佩服!” 王三台见朱木石言语惺惺,更对自己礼赞有加,心中乐极,只觉这共产党人也并非如传闻中的可憎,一时竟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朱木石瞥了李燕高一眼,见他神情哀哀,勿自未能自愤然之中解脱,心道,此真真好男儿,一腔热血,日后定能为国尽一份大力,只是他囿于国民政府,于我党尚有介蒂,他日再加点拨,或为我党所用。这会子功夫只与这王三台论匪,却冷落了他。 朱木石眼珠略转,已有主意:“李兄,李区长,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李燕高怔了怔,缓了缓神,淡淡的道:“我说朱兄,你就别开我玩笑了,他王三台喊我区长也就算了,我们两个虽是隔着一道山梁,却是自小打闹起来的,玩笑开的多了,什么话都敢说,想我这个小山子乡的乡长,虽曾竞争过九区区长,可是那不是未遂吗,今儿个见他,却叫他一口一个区长的喊,他是在揭我的疤啊,你老兄就别跟着起哄了。” “滕县现今已失守,县政府都已不存在了,只有这个滕县的第九区,托了远离的福,暂时还算是在国民政府手中,我的这个乡长,理论上还算是有些微意义,王老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喊我区长,才无人追究,才不算犯错误啊,玩笑选在这个时候也选的好,玩笑也开的好。” 朱木石呵然而笑:“好,不开你玩笑。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这滕县第九区,你看,远离滕县,中间隔着峄县的大片辖地,相当于是挖了江苏铜山县和山东峄县的一块肉,给了滕县。于滕县而言,这第九区可就是一块‘飞’地,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你这个小山子乡的乡长,应当知道吧!” 王三台听了,双眼登时一亮,看了看朱木石,又看了看李燕高:“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居此地,名为峄县,可是与你这个滕县只有几步路,过去也曾有过疑问,但并未曾深究,现如今,朱兄有此一问,我王某人也洗耳共享,你这个九区长可不要藏私哟!” “这个,这个……”李燕高竟然一时语塞,面上飞红。 王三台见了,嘿然而乐,立时追杀:“九区长,你可别说不知道。” “这个,这个……早说了,别喊我九区长,现在的九区长,人家可是姓赵,不是姓李,是人家崮岘村人,不是土盆村人……,容我想想……”,李燕高依然吞吐其词。 李燕高双眉紧锁,二目忽而转上,忽而转下,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头也是转来转去,右手食指与中指时不时的在茶桌上敲击。 21节飞地 良久,李燕高才慢慢的道:“朱兄看的明白,想的正确,嗯……,还真的是割了这两个县的两块肉。现在叫第九区,前两年还叫第九乡农学校,嗯……,再往前,民国一十四年,嗯,对,是民国一十四年始称为第九区,滕县共设九个区,贾汪附近的大泉这一带为其第九区,滕县总体上属山东省第一督察区……” “……再向前,民国七年至一十四年,滕县,按仁、义、礼、智、信、悌、忠、孝分为七十二个区,唐庄、阚庄、张山子、武宅子、后于家、毛官庄、杜安村,一共七个村子,属滕县悌二十区;崮岘村、阎季村、独坐湖、督公唐山、杨家庄、炭窑村、龙堂山前、佛山前、宗家庄、新桥村、焦家庄、王家庄、磨塘村共十三个个村,属悌二十一区;大泉、小南庄、前贾庄、泉河、虎庄、白柳园、庄家村、常家庄、董家庄、赵家庄、王家庄、吕家庄、官庄、油坊、东小山庄、西小山庄、土盆、选布台,共十八个村,属滕县悌二十二区,那时……那时……,那时都属济宁道吧!” 朱木石:“这个弹丸之地,竟然分为三个区?这又是为何?如果是源于铜山与峄县二县的话,分做两个区岂不是更好,为何又分做三个区了?” 李燕高:“这个,这个,什么原因,还真说不上来……,这样看——黄丘山套的最西面是黑山,黑山前有一条小道西南走向,通向崮岘,也就是所谓的悌二十一区;再向南便是悌二十二区;黑山的北面就是悌二十区的唐庄、张山子一带,依山或河划分区域,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也许因为黑山之南地区过大,三十多个村子,不便于管理,便又后分为两个区了吧。如此,就和一个传说相吻合了。” 朱木石:“传说?” 李燕高轻轻点了点头:“嗯,传说。” 李燕高:“七十二区的分法是沿袭了清末的区划,不过,那时不叫区,叫社,七十二社,那时叫悌二十社、悌二十一社、悌二十二社,村庄大体未变。” 李燕高略微一顿,又道:“你们读《峄县志》,而我读《滕县志》。明朝万历年间的《滕县志》就有记载,崮岘这一带在志上是有名的。再向前……,向前……,就有些说不清了,不过……有史料记载,说是在南北朝时滕县辖有永兴县、永福县,这永兴县的地址已基本确认为现在临城附近,而永福县的城址,一直未能确定。有人就曾怀疑永福县城就在崮岘周遭……,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朱木石讶然道:“实是不可思议,难不成南北朝时此地已是滕县之境?崮岘,崮岘……,故县,故县,莫不成,这是故县城之意?” 李燕高道:“也许吧,不过,至少明朝时节此地辖于滕县这是没疑问的,直至今日。” 朱木石叹道:“世代变迁,沧海桑田……,对了,你刚才说有个传说……?” 李燕高道:“是有个传说,既是传说,则不见于正史,乃本地人人口传的一个故事,。” 朱木石道:“说来听听。” 李燕高道:“王兄,这个传说,你也是知道的,还是你来说吧。” 王三台正自凝神听他两个叙说,李燕高这样一推,立时有些慌神,口中急道:“不不不,还是你来。”同时双手乱摆,尤如狂风中的荷叶,“你来,你来,我……,我……,你……,你这样引经据典,多有面子,我这个传说也是听的一鳞半爪,上不得大雅之堂,你来,你来……” 他这几句倒把本有些郁闷的李燕高给逗笑了:“呵,你看你,还大雅之堂,这是茶寮,哪来的堂,何来的大雅。叫你说你就说呗。” 王三台也笑道:“不说,坚决不说,这等献丑之事,非我王某人所为。” 李燕高笑的更欢实。朱木石看他两个戏耍,笑的开心,也是不禁莞尔。 他两个正在相互推脱之际,猛听得旁有有人说道:“这个,这个,我来说怎么样。” 三个转头看时,说话的正是褚先生,他端坐于旁桌之上,面前一个茶碗。说话的同时站起身来,身子只向这三个微倾,以示敬意。 王三台笑道:“既是褚先生愿意,这自然最好。” 褚先生微躬身道:“王老爷,朱先生、李区长,你们三个都较我年长,便呼我为小褚好了,或者唤我思鹏。” 自此,这三个方才知道,他们口中的褚先生唤作褚思鹏。 李燕高叹道:“连你也喊我区长,看来我这个区长不想当是不成的了。也好,大家都有这番心思,我也不好便薄了大家的面皮,改天,这个滕县的九区长的宝座我也去坐几天,也算是全了大伙儿这翻心意。” 朱木石:“既是如此,思鹏,你便到此桌来,我们共叙。” 褚笑了笑:“朱先生,你们三个都是官场中人,都算得上是贵人,我一个走江湖说唱卖艺的,就不凑你们的场子了。今儿个,就权当是算我为大伙儿再说唱一回。” 朱木石正欲再相邀,却见他态度甚为坚决,当下也不再坚持。 王三台却早叫起好来。 褚探手入怀,手中早持半月板。 李燕高见了,急道:“小褚,在这个茶寮之中,就别再用这个了。否则外面人众听了,挤将过来,只怕这门也要给坏了,茶也喝不得了。” 褚尴尬一笑:“你看我,做惯了的活,随手就来。好,就依你。” 褚清了清嗓子道:“话说这大清朝,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出了一桩命案。这地方就是离此不远,黄丘山套北麓偏西地方。此地,界山东峄县江苏铜山县。有山则有水,水冲则成沟渠,人行不便,是故二县于沟渠之上相携为桥,桥分两孔,襟牵二县,是以,本地人称之为两县桥。” “命案之所便于桥南侧,山坡之下。一青壮之人,头尸分离,血迸环身之地,尸身却立地不倒,其状甚惨。尸身之旁有芟刀,此芟刀为当地人除草之用,木把尤长,长过人身,刀身也是长的很。这芟刀说白了就是一把肥硕的大镰刀,打草之时手握大刀,抡起来呼呼生风,刀到草倒,老百姓尤为喜欢,想来三位都见过,也可能用过。” 这三个听到此处,先后点了点头。 “所谓‘人命关天’,这出了命案,可不是小事情。那时节,正是世态清平之际,不像现在人慌马乱,人命贱如草。当地人便把此案上报。由于此地为二县界处,命案不仅报到了峄县县衙,同时也报到了铜山县县衙。峄县县令来了,百思不得其解;铜山县县令来了,无能为力。这两个相顾愁怅,无法结案。” “相对愁忧之际,有人便给出了主意,说南面这崮岘就属于滕县,离咱们这儿又近,据说这滕县的县令见识较为广泛,能不能请了来呢?出这主意的人话一出口,立时便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为何啊?你们三位想啊,这些县令可都是科甲出身,一个个的是自命不凡的主,若是去请人家滕县县令,那是摆明了自愧不如啊。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这颜面何在,自己将来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子民哪?” “可是骂归骂,骂过之后,这两位县令就凑在一块磨牙了—— 这个说:‘老兄,这法子也不能不说是一个法子,咱试试?’ 那个说:‘这脸哪,没脸了啊!丢人啊!’ 这个说:‘咱两个都破不了的案子,他能行,不见得吧?’ 那个说了:‘你的意思是,让他和咱一块丢人?’这个说:‘你还就真的认为那个比咱厉害?’ 那个说:‘可万一真的让他给破了呢?’ 这个说:‘要真破了,咱还就真的认了,这案子就结了。咱们最多落个没面子。可是破不了案,咱们可不是依然没脸面不是,没法交待啊。若是传到滕县那儿,也照样不被笑话?’ 那个说:‘说的也是,那咱就拉他下水?’ 这个说:‘就这么办。’” “这两个县令一翻商榷后,便给滕县的县令发了公函。这个县令又岂是傻子,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清楚的很:去了,破不了案,他便同那两个一样,都成了百姓口中的混蛋;若是破了呢,顶多被人家说,这个,聪明,有才华。不去呢,那是怕了,依然被人家笑话。这种事不能推辞,也没法推辞。” “滕县县令接到邀请函之后,想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动身前往。毕竟崮岘本就是滕县地方,由于远离滕县本土,平时难得能去,借着这个事顺便去巡视一下,岂不是好?” “到了之后,与两位县令寒喧之后,在案发现场转了一圈,立马提了个条件,他说:‘你们二位看哪,这事是在你们二位的地界上,与我十八杆子都打不着,对吧。你们邀请我,如果我不来,甭说老百姓了,就你们两个的唾沫星子也把我淹死了,会说我怕了,没品位,没胆识,没学问;可是如今我来了。可是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们二位哪一个不是冰雪聪明,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一个不是才华过人,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经多见广?若是你们二位联手都办不到的事,我这个愚鲁之人又怎么能办得到呢?你们二位说是不是?破不了案,最后的结果还是为人所笑。这个丑是丢定了。不过,话说回来,万一这个案子侥幸被我破了呢,所谓“愚人三思,必有一得”吗,万一我这个愚人就有了这一得,你们二位是不是也该给我点好处?’” “那两位县令一听,人家这县令是明白人,说的是这个道理啊,更加上被这滕县县令一捧,头脑一热,就顺着这杆子往上爬了:‘你想怎么着?’这个一听这话,立时就开了口了:‘把你们的封地就近给我点。’” “那两个一听,就炸了,这哪行啊,一者说了,这可是大清朝的土地,不是自己家的,那是随便送的吗?随便转让,那可是要掉头的。再者有了这样送出去的地在那儿,自己是个大笨蛋的事可就坐实了。” “想明白了这一节,峄县的县令可就说了:‘这个不行,想当年大汉时候,匡衡匡老相国,就因为私底下把几百亩土地划为己有,收点租粮,结果不就是被人弹劾,最后落了个“专地盗土”的罪名吗?然后免了相国的位子,发回峄县老家匡谈村,最后郁闷终老。当年那皇上,幼年为太子的时候,还是匡老相国的学生呢,这关系都保不了他,又何况我们这等绿豆小官。匡谈村,就在我身边,这个事,我时时记在心上,我又怎么会犯这样的错呢?’” “滕县县令听到这里就笑了:‘不是那么回事,这一,此乃大清朝,与汉王朝律法又不相同;这二,匡衡匡老相国是何等身份,他是乃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那个地位多少人看了眼热,故而犯不得一丁点儿错,你们两个自然与他不同;这三,匡老相国那是把土地据为己有,是以公肥私,而我们呢,只是把土地转让一下,地还是大清王朝的土地,利税还是大清朝的。这四,若说你们私转土地有罪的话,那么我这个私自接收土地的不是一样的有罪么?这五,我自县衙至此再回去,这一来一回,也有个三四百里地,我不只劳心,且还劳力,若是破得案,而无所获,休说我心里不愿,我县子民只怕也是不愿意。’” “滕县县令这一翻话,把那两个县令说动了心,最后商量过后,决定答应他的要求。滕县县令不放心,要他们两个就以案发地为中心,先自指定了转让的地方,立了文案,这才重回案发现场,滕县令转了一圈,双手合于当胸,仰天闭目,口中絮叨说:‘老天佑我,老天佑我,让我破案。’絮叨完毕,向那二县令说:‘此乃自杀。’二县令,初听一惊,而后相顾大笑,摇头不信。滕县县令又言:‘凶器便是芟刀,此自杀乃误自杀。’那两个听了尤然不信。滕县县令指着案发现场桥边一洞说:‘二位请看,洞口有白毛,可着人挖此洞,若洞内有物,身着白毛,则知端的,此案可结。’差人挖洞,果然,洞内有一硕大白鼠,口鼻流血,体扁残破,已死多时。” “到了这时候,峄县与铜山县二县令若再不明白,那可是蠢的到家了。当下二人表示佩服,就此结案。并按照约定,划定了土地。滕县县令,便把此地重新归划命名,来自铜山县的为一社,来自峄县的为一社,原本滕县的崮岘那一块本就是一社,依然算一社,这就成了滕县七十二社中的三个社,又因其在滕县之南,且远离本土,故称‘南三社’。” 说到此处,褚戛然而止,重新入座饮茶。 王三台拍手笑道:“实是精彩,若是我王某人来说,十句八句便完了,那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班大斧,丢人丢到家了。小褚你为何能说得如此细妙?” 褚起身回道:“这个传说,我们行里人早已把其编为小段,往往把他作为演唱之前的暖场小段,今儿个若不是……,若不是……,说唱起来会精彩得多。”说罢笑笑,复又坐下。 李燕高叹道:“把长,刃利,人猛,猎心太强,至有此祸。” 朱木石思忖良久方道:“这传说,合情合理。然,未见正史,一者未必不见正史,或因我辈读书甚少,不得见;二者,若果是真,则不能纳入正史,毕竟私相转授,是不合规矩的。若上报再行定夺,福祸难定不说,且笑柄旁落他人之手,这不是二县令愿意见到的。且又跨两省,其中区折,将又不知如何了。此传言,朱某人以为其是真,不过……” 朱木石拉长了语音:“……不过,不过,有一处或许有商榷之处。” 王三台奇道:“这传说,毕竟是传说,传说还有何商榷之处?” 22节 阻敌明光镇 朱木石道:“此前,李兄曾言史书上已载,说崮岘地区在南北朝时或许便是滕县的永福县,如果此是史实,那么这个传说更应当是真。” 王三台更奇:“为何这么说?咦,让我想想。” 朱木石见了,当即不语,容他细想。那一边,李燕高也在闭目沉思。 王三台看看朱木石:“你是不是说,这本是个三县相交的地方,只是……只是……” “只是一开始滕县县令便被人忽视了。”李燕高突然插口。 王三台:“对,被峄、铜两县令忽视了,崮岘地区,也就是所说的悌二十一区,那十三个村子,本就归滕县,因为其小……” 朱木石:“因为其小,且远离滕县本土,被人忽视便很是正常。” 李燕高:“但是,在滕县县令眼里就成了不正常。” 王三台:“不正常,而且是很不正常,滕县县令便挖空心思割他们的肉。” 李燕高悠然道:“这样就有了北部源于峄县的悌二十区。” 王三台:“也就有了南部源于铜山县的悌二十二区。” 朱木石:“这样,谁还敢忽视滕县县令?” 李燕高:“这只是推测,一切都是推测。” 朱木石:“我们也只有推测。或许在浩瀚的史海书籍中的某一个角落里,正静静的藏着事情的真相,等待我们去发现。” 李燕高:“只是我们没有那个时间,尤其在这枪声与炮火之中,谁又可能,谁又能,静下心来,安安稳稳的做学问。” 朱木石:“不能,至少我不能。” 王三台:“既然不能,我们还在这上面浪费时间?朱兄,我们是不是扯得太远了,可别忘了,我请你喝茶,可不是为了研究学问,该给我断断当今的战争情势了。” 李燕高:“说得好,这茶可不能白喝,王兄的茶岂是能白喝的?” 朱木石:“断势,这我还不敢说,不过说说当今地区战事,我还可勉强道来。倭人觊觎我中华国土,由来已久。” “甲午战争,我大清朝战败,次年马关条约,台湾遂入倭鬼子手中,至今日已是四十三年了,自那时,我国台湾人民便时时发动抵抗倭鬼子的斗争。大清朝随随便便就把台湾扔了出去,时到今日我们依然没能收回国土,在这一点上我们愧对同为华夏子孙的台湾人民。” “民国二十年,奉天发生九·一八事变,此后东北三省更被倭鬼子控制。” “去年,北平卢沟桥七·七事变,倭鬼子大举进攻华北地区。八月十三日,我国民政府主动发动了淞沪会战,此战持续三个月,虽伤亡惨烈,但值得肯定。因为:其一,在心态上我们已经变被动为主动,主动出击,积极抗战,让倭鬼子按照国民政府的思路走,这一点是最要的,能改变心态,这是中华民族最大的胜利;其二,倭鬼子战前喊出在三个月内灭我中华,淞沪之战,让其闭口,在心态上,敌方已是输了;这第三,毙敌约四万,自家伤亡约三十万,我方伤亡惨烈,敌方也不轻松,这四万人也就是四万个家庭。我三十万为护国,漫说三十万,纵然是三百万,国人也无怨声怨语;敌方为外侵,这四万家庭在日本本土便会掀起不小的舆论声讨……” 王三台点头道:“你是说,这一战虽败尤荣?” 朱木石:“虽败尤荣!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久受战火,对外处处退让,却屈辱连连。东北三省,张学良一枪不发,致三省与内地割裂;卢沟桥事变之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北平、天津接连失守,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一三二师师长赵禹登在守卫战中殉国。这一系列的失败与伤亡,处处体现的是忍让与守卫,缺少的是进攻的勇气和霸气。淞沪之战说明我们这个国家已经醒了,至少自上层人士已经意识到被动的守卫是不行的,这一战能持续三个月,说明我们在人、后勤物资保障上都下足了功夫,做足了准备,最后虽然败了,那是败在敌我装备的差别太大……” 王三台:“如果说淞沪会战是虽败尤荣,那么南京之战呢?” 朱木石双眉紧锁,其胸起伏,其气如流,其目如刀,其声嘶嘶:“耻辱啊!” 良久,朱木石:“堂堂我华夏,好歹也是世界一大国,而一大国之都竟守不得半个月,军民死亡数十万,我黄埔将士,全不见滕县王铭章将军精神,亦不见台儿庄军士死战神韵……,朱某身为黄埔人之一员,恨……,不说也罢……。” 朱木石鼻息咻咻,目中似要喷火,抬手举起半碗残水,一饮而尽,全不顾茶水早已凉透。饮毕,把那茶碗向桌上随手一掷,那碗于桌上旋转不停,良久始息。 朱木石压了压胸中怒火:“失态了,让王兄见笑。”遂又回复此前温文雅姿。 朱木石:“南京失守,倭鬼控津浦路,自南京沿津浦路北压,北有倭鬼矶谷师团自天津南下,这两路人马急欲相会,贯通津浦路,再控制陇海路,如此我华夏危机矣。然北上之敌被阻于明光镇附近一月有余;北路之敌,于滕县受阻,于台儿庄又受重创,如此……” 王三台急道:“慢着,慢着,朱兄,慢着,慢着,这明光镇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阻了一月有余,兄弟知之甚少,还劳烦朱兄细细道来。” 朱木石:“此事我虽有所闻,但也是知之不多……,不过明光镇之战影响还是较为深远的,在徐州听郭举厦书记说,不只国军高层对此次明光镇之战评价很高,就连我党高层对此战之评价也是甚高……” 王三台奇道:“共产党也对此战评价很高?” 朱木石:“那是自然,据郭书记言,我党之《新华日报》曾论及此战,认为明光镇之战系‘抗战以来第四次大战,可与上海、南口、忻口三役媲美’。” 王三台有些兴奋:“明光镇,既是一个镇,那么同台儿庄镇一样,也是一个小地方了,竟然,竟然……,不好意思,朱兄,这个地方在哪儿?” 朱木石:“南京的西北方向,津浦线上,在安徽省境内的嘉山县,镇的前面有一条河,叫池河,再向北就是淮河了。” 王三台:“哦,凭河而战。” 朱木石:“也可以说是,此地不只有河,而且多山,凭河倚山,再加上指挥官灵活和高超的作战指挥技术……,效仿当年诸葛亮妙用空城计,此一战也算是用了一回,给了倭鬼一个空城,然后聚而击之……” 王三台愈奇:“妙,妙人,指挥官乃何人也?” 23节 解惑 朱木石:“此人名唤刘士毅,辖国军第三十一军。其人早年曾留学日本,于倭人知之甚深,明晓中日二国的军事差距,故而其能避实就虚,同时充分利用游击战法,使敌疲于奔命,进,进不得,退,而又不能。此一役,毙敌数千,直把倭鬼子死死的拖在了明光镇附近达四十余日,堪称奇迹……” “有此人,是我国人之大幸,民族之大幸。”久未说话的李燕高突然插言,“如果多有几个这样的将帅之才,何愁倭鬼不能早日赶出中国。试看今日国军将领,有多少酒囊饭袋,身在高位,平日里纸上谈兵,数他最强,而一旦战事开启,却又无出一计,唯有仓皇逃窜,徒留笑柄。留下笑柄,这还倒罢了,却毁害了家国,这种笑柄,我们要不起,要不起啊。” 朱木石没想到,自己的一翻话惹的李燕高竟是一连串的感叹。 王三台笑道:“咱们的热血爱国区长,不,不!是爱国乡长,也有感叹的时候,你看你这精神,可与往日大不相同。” 李燕高瞪了他一眼,不搭理他。 王三台讨了个没趣,却也不以为意,笑道:“嫌我烦?那以后……,以后就别要见我,想打倭鬼子,这还不好办,明儿个你就去入伍,运河边上就有,看人家国军要你,还是共……共……共军要你。” 王三台本想说共产党人,可是一抬眼见到朱木石,想到朱木石本就是共产党,这种当面打脸的事可不能做,当下硬生生的把话煞在口里。 李燕高见他一个劲的调侃,不怒反笑:“怎么,笑话我不敢?这乡长我还真就不做了,明天,我带着我手下那二十多位兄弟,连人带枪一块入伍去。你敢不敢,你手下还有一百多号弟兄呢,你敢不敢?” 王三台正要答话,却见朱木石摆了摆手,知他有话说,当即打住,伸手端起茶碗,装作饮茶的样子。 朱木石:“这刘士毅有勇,有谋,堪称奇才,你我几个若是有缘份,说不定就有可能在这附近见到他。” 王三台瞪大了眼睛,托茶碗的手一抖:“怎么,到峄县来了?” 朱木石:“台儿庄大捷,有他一份荣耀。不……,不……,有他两份。” 王三台:“两份?” 朱木石:“两份!” 王三台挠了一下头:“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明光阻击战算是一份,嗯,而且是光亮和耀眼的一份,台儿庄呢……” (注:李宗仁在其回忆录中写道:从津浦线南北夹击徐州的敌军,“一阻于明光,再挫于临沂,三阻于滕县,最后至台儿庄决战”) 朱木石:“我也只知道他参与了台儿庄之战,至于战果方面恐怕不是很如人意。” 李燕高:“这些将军我们是无缘得见的,就是见了,像我等的身份人家也不会放在眼里。还是不见的为好。”其语声甚是轻淡。 王三台:“李兄,以你的才华,若真是能见到这些将军,说不定便会被人家看中了,那时前线杀敌,报效家国,就不是一句空话。” 李燕高:“将军有将军的事做,我等有我等的事做,他们在前线杀敌,我们在后方组织民众支援,做好后勤保障,还不是一样的报效家国。我们两个所能做的便是如何组织好民众进行支援了,你说是不是?” 未等王三台答话,朱木石抢先道:“李兄这句话说得好,报效家国,不只是前线杀敌。大将军有大将军的做法,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做法。如今全国上下,凝心聚力,共同抗日,真可谓是全国一盘棋。” 李燕高与王三台同时点了点头,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也有了很大的价值。 朱木石:“倭鬼大举入侵之后,国家动乱,政府乏力之时,多少奸佞之徒乘机聚众成匪,四处作乱,远的不说,峄滕两县,运河南北,自七七事变之后,这半年多来,新添了多少马子?是三十起,还是五十起?还是更多?你们二位比我清楚。而如今村村建围子,有钱势者户户盖炮楼,也不知盖了多少。有你们二位这样的乡长在,得以暂保一方安宁,这份贡献还是不小的。有了你们,前方才能安心抗战,这台儿庄大捷,若论起功劳,有你们一份。只是……,只是……,只是你我等皆是为自己而战,而他们劳师远来,说大了是为国家而战,说小了,是为我们而战。所以这份荣誉你我就不能争了。” 王三台听了,只觉心里舒服之极,心道:“这共产党人可真会说话。”正欲赞几句,突听得远方炮声轰隆而又极低沉,尤如远方之闷雷,其声不断。 王三台凝神倾听,似是西北,又似是东南。 李燕高:“这是韩庄吧,又打起来了。” 王三台:“我怎么听是东南一带呢。” 朱木石:“东南方向应当是禹王山一带,离这儿也得有七、八十里的样子,卢汉将军的六十军,还在坚守啊。西北的韩庄,离这儿也有差不多五、六十里吧……,这正北,正北……,运河之北整个的都在打。” 王三台:“咱们快被包饺子了。” 朱木石:“说得好啊,咱们如今只有暂时的安宁了。” 王三台与李燕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燕高想了想,突然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朱兄明示。” 朱木石:“但说无妨,你我共同参酌。” 李燕高:“倭鬼子既然已破滕县,占了韩庄,只需沿津浦线,南向,直下徐州,岂不是好,为何却东下七、八十里,绕道台儿庄南下?” 王三台一拍桌子:“好,李兄问得好,我王某人也正有此疑问。你说这好好的一条直路他不走,却兜绕了个大弯子,图的个啥!这个仗打的,连我们本地人都打糊涂了。” 朱木石眉头微锁,略一思索,立起身来,离开桌边,踱了几步。 王三台看了看李燕高,见李燕高也正在看他,这两个对视了一眼,心内各自有盘算。王三台心道:“看样子这个也是不知道,这倭鬼子的心思真是让人难忖度。我看这黄浦军校毕业的与我等一样,也是了了。” 王三台正自乱想,却听得朱木石一字一顿地道:“别人想不明白,也还罢了。你两个,却最不该想不明白。” 闻听此言,王三台大惊。看李燕高时,也是一般,面含惊色。 朱木石扬声道:“老板,到你那锅底灰堆里,用个破茶碗,给我端两块未烧尽的黑木炭来。” 茶老板闻声诺诺而去,不久,果真以破旧茶碗端了几块木炭过来,置于桌上,旋即离开。 朱木石挽起袖子,把那几个茶碗置于他桌之上。 李燕高与王三台见了,已明其心思,知他要作幅地图。两个忙的站起身来,同时把凳子拉开。 朱木石背南向北站定了,伸手自破烂茶碗内捏了一块木炭,同时说道:“小褚,你也过来。” 褚见朱木石呼唤,知他有事,忙起身相就,立在他三个一侧。 朱木石于茶桌上横竖画了各两道作了约略一个“井”字型。 朱木石指着左侧一条线道:“这是津浦线。” 指着近身侧横线道:“这是陇海线。这两个交于徐州。” 指着北侧横线:“这是临城、枣庄支线,交津浦线于滕县临城。” 又指着右侧竖线:“这是枣庄、台儿庄支线。此线北起枣庄,南下交于陇海线上江苏邳县的赵墩。沿赵墩东下,便是陇海线的东端,江苏的连云港。” 朱木石停了停又道:“徐州、临城这部分南北走向的地段约有一百二十里,临城、枣庄这一段约有六十里,徐州、赵墩段约有八十里。不知诸公看了之后有何感想?还有,你们再想想咱们峄县的枣庄产什么,倭鬼子要什么,倭鬼子的家在哪里呢?” 李燕高咬着嘴唇,半饷不语。 王三台瞥了瞥褚,见他正凝神在桌面线条上,毫无说话的意思。看看李燕高,正在思索。当下悄声说:“你是说煤炭?” 朱木石:“不是吗?” 王三台随口:“正打着仗,要煤炭干什么?” 朱木石:“要煤炭干什么?炮、炮弹、枪、战车,要不要钢铁?子弹、飞机,轮船,要不要钢铁?那钢铁又从哪儿来?” 王三台拍了拍额头,又拍了拍嘴:“我这嘴,我这脑子。” 李燕高:“打仗要钢铁,消耗得厉害,铁从铁矿石里来,利国驿不是产铁吗?这铁矿还得煤炭烧炼,枣庄、贾汪不是有大量的煤炭吗?!。” 朱木石:“倭国的地儿小,要大量的钢铁,他要征服不只是中国,还要征服世界,这得需要多少钢铁,多少煤炭?他自己的国家有那么东西吗?” 王三台:“没有!没有他们就抢,来中国就是为了抢,不只是要占领。” 朱木石:“抢!只要是他要的他就要抢。不只是煤炭,棉花,粮食、铁矿,只要他想要,就给弄走。” 李燕高:“从枣庄,南下,经台儿庄至邳县赵墩,由陇海路东去,到连云港,入船,达倭国本土。” 朱木石:“对,由连云港经海路,便到了海中的老家。如此生产出来的枪炮再来对付中国,以中国的东西来对付中国,这就是倭鬼的逻辑。从连云港,他们走方便,来,也方便,目前有一批倭鬼子已从连云港登陆,从东向西,已攻到咱们东面的郯城,国军正与之激战,临沂那边张自忠将军与庞炳勋将军守不住了,已然回撤徐州方向,否则郯城这边……” 王三台:“所以他们就要占铁路,不只是运东西,还要运人。” 朱木石:“其实,占铁路还谈不上是倭鬼攻打台儿庄的原因。”说罢朱木石伸手以手中木炭在“井”字形中间画了一条曲线,曲线左侧尽头,津浦线外又团了一个圈,圈线相连。 王三台:“这是微山湖,这是大运河。” 朱木石在湖与河的交界处重重地点了一笔,又在曲线与枣、台支线上重重点了一笔。 “呵呵,我知道了,这是韩庄,那是台儿庄。”褚以手指着,笑着插了一句。 朱木石不语,又在韩庄与徐州间津浦线两侧以弧线勾划开来,尤其运河以南,更是弧线连连。 李燕高点头道:“我好像懂了。” 王三台也点头道:“我好像也懂了。无怪朱兄说我们两个最不该提那个问题。” 24节 茅塞顿开 李燕高:“韩庄之南,群山连连,峰嶂绵绵,易守难攻。” 王三台:“韩庄之西,微湖滔滔,水波淼淼,陆兵不行。” 李燕高:“群山之中,峰峦之间,必有重兵以守。” 王三台:“台儿庄之南,一望平野,南行,西绕,则为群山之后,依然直指徐州。” 李燕高:“如此,则峰峦之间,守兵无用,且被前后包抄,我军守势已被瓦解。” 王三台与李燕高相顾不语。 朱木石:“二位兄台,不曾研习兵略,平日里也不会去想这些东西。想不到这些,也是正常。你看这运河南岸,自韩庄向东四十里,重峦迭嶂,敌兵之机械化部队于此地难以展开。台儿庄之南则不同,平野一望,最适敌之机械化部队快速展开。” “此前敌板垣师团自青岛登陆,于临沂被张、庞两位将军阻拦,若台儿庄为敌矶谷师团冲破,则临沂张、庞两位将军也必被包抄,那时后退无路,后果堪虞……” 褚惊道:“这一招好毒啊!” 李燕高:“果然毒辣!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倭鬼又怎能知道他们会失败!” 王三台:“不只败,而且是一塌糊涂。” 朱木石:“没有不败的神话。此一役,他们败在孤军深入。他们本不应有此一败。” 李燕高:“你是说他们的谋略没问题,只是时机问题?” 朱木石:“谋略没问题,是时机问题。” 王三台:“时机问题?何时才是恰当时机?” 朱木石:“等!” 王三台:“等?” 朱木石:“对!” 王三台:“等到何时?” 朱木石:“临沂之兵,连云港之兵来到。” 王三台:“临沂有张自忠、庞炳勋二位将军在,敌人又如何能过得来?” 朱木石:“过不来?二位将军现在不是已经撤退了么?” 王三台:“你是说,他们也只能守得一时,胜也仅是暂时的?” 朱木石:“不只临沂,台儿庄之胜,也只是暂时的。” 李燕高:“你说什么,台儿庄之胜也是暂时的?” 朱木石:“不错!” 王三台:“不可能!我大军压境,补给充足,徐州且不说,单是贾汪堆积的军用物资就多得不得了,有人,有物,如何不胜?” 朱木石:“南京,为一国之都。要人有人,要物有物,又如何不胜?” 王三台:“这……。” 李燕高:“实力!实力有差距。” 朱木石:“是实力!兵和兵有差距,物和物也有差距,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王三台:“如果这样说,我们就必败了?” 朱木石:“至少这一仗很难能赢。” 王三台:“我不信,你说物和物有差距我信,飞机、大炮咱不如他。这人和人的差距,我不信。我也见过鬼子,也没见他比我们多一个鼻子两个眼。” 朱木石:“这个,你必须信。一样的人,倭鬼的训练方式与我们不同,他们的生活营养与我们不同,他们的体质普遍要高得多。在肉搏战的,一对一的话,我军士兵处于下风,在徐州的战报上提到过这些。” 王三台:“西北军,那大刀队你又怎么解释?” 朱木石:“很好,大刀队在对敌时确实技高一等,倭鬼闻风丧胆,这就是特殊训练,他融合了中国传统武术的精华。那么,除了西北军的大刀队,国军中还有哪个系列受到过此种特殊训练? 王三台:“这……,这……,你现在散布我军不胜论调,可是动摇军心哪!” 朱木石:“第一,这里不是军队……,第二,作为老百姓早知道一些现实还是好的,免的后来……,免的后来一旦我军退却,他们会遭受倭鬼屠戮。” 李燕高:“王兄,朱兄既然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你我就不要再与他理论了,有些事情不是靠我们一厢情愿就能改变的。” 王三台:“我就是不相信咱们会输,这人和人就算是有差距,可是咱们人多呀!还有,物和物有差距,这个我也认,可就是有差距,差距又会有多大,飞机、大炮他们有,我们也不是没有,怎么就会输呢,现在明明是赢的吗?!” 朱木石:“说到大炮,王兄只怕有所不知了。国军所装备大炮,射程大多不会超过十里,倭鬼装备的大炮大多在十二三里,别小看了这二三里的差距,,就因为这二三里地的差距,人家可以打到你,你却打不到人家。就因为这个,我方炮兵一旦开火攻击之后,必须在短时间内快速转移阵地。因为一旦开火,炮兵阵地就已经暴露,我们的炮兵阵地是在敌方炮火覆盖之内,不快速转移,就连人带炮都会被倭鬼干掉。” 王三台:“我们就为什么造不出这样的炮吗?我们就没有这样的炮吗?” 朱木石摇了摇头:“我国的军工企业起步太晚,这样射程的炮还真造不出来。不过呢,也不是没有,国民政府在这方面还是花了钱的,买了一部分远射程的炮。台儿庄战场上就有两门炮,射程在十五里,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造的……” 王三台大声叫起来:“好!这个好,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厉害,干他娘的,狠狠打。” 李燕高与褚也都眉花眼笑,神情甚是兴奋。 李燕高笑道:“好是好,就是太少了,多弄他几门,把倭鬼子统统的轰掉,叫他在咱们土地上耀武扬威……” 朱木石见他们如此,面上也有了些许高兴神色:“不只如此,国军还有一个新式机械化野战重炮兵连,也参与了台儿庄之战。这种重炮叫榴弹炮,射程可达四十里开外,而且瞄准相当精确。就设在台儿庄南面江苏邳县的宿羊山。” 王三台:“哇!四十里!太厉害了,也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 朱木石摇头道:“这个不是,是德意志国造。” 王三台:“德意志国?他们这么厉害,竟然有这样的技术?!不过,甭管谁的技术,只要能被我所用,那就好,那就好,这一个连的炮,哈哈,无怪倭鬼要完蛋,你还说国军会输,怎么会?!蒋委员长再加把劲,和德意志国搞好关系,这种炮多弄点,还愁倭鬼不灭!” 王三台大是高兴,越说越开心,简直是眉飞色舞,好像鬼子很快就会被灭掉。 朱木石也笑了笑:“王兄高兴太早了,这一个连装备几门炮,你恐怕还不知道呢!两门,两门,只有两门炮,两门榴弹炮,特制的,配有加农炮筒。” 王三台正自笑的开心,闻听此言,立时一惊,面上笑容慢慢收敛了,道:“两门?一个连?两门?只有两门?怎么可能是这样?” 李燕高与褚也面现惊疑。 25节 芝麻炸弹 朱木石叹道:“你们不在军旅之中,怎知军旅之事。这两门重炮,不只是说他的杀伤力厉害,而且它的实际重量也很大,这就要机械装置远程运输,装卸也需要人手,保养,炮弹的运输和装卸,人手少了不够用啊。” 那三个听了,有的惊叹,有的暗伸舌头。 朱木石:“不要小看了这两门炮,就是这两门炮,让倭鬼的炮兵吃足了苦头。只要他们的炮一开,不待他们的炮火延伸,便会为我国军捕捉到实际位置,立时予以反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在听说此炮在台儿庄战场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之后,很是赞赏。” “当然,这两门炮的实际作用主要限于压制敌方炮火和对敌后方补给线进行攻击。真正在第一线面对敌方坦克和装甲车的主要是战防炮、平射炮。对敌兵进行攻击的有八二迫击炮、七五山炮、小钢炮……” 朱木石娓娓道来,只把他三个听的悠悠然神往之至,只觉得那炮弹正一发一发的只在敌群中炸开着。 朱木石见了,心中暗自叹息:“这爱国之心,还分什么平民、国民党,共产党,他们是都有的。” 朱木石:“王兄,刚才,你说什么,那种重炮向德意志国多买几门,是不是?” 王三台正沉浸朱木石绘制的战争情景中,突然听朱木石一问,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顺口答道:“噢……,噢……,是……” 朱木石:“现在要想再买恐怕是不行了。” 王三台:“这是为什么?” 朱木石:“因为德意志国也处在战争准备之中。” 李燕高:“有这等事,他在这样高超的造炮技术,谁还敢去打他?” 朱木石:“不是谁去打他,而是他去打别人。他的邻居,奥地利共和国,三月份,也就是上个月,被德意志国给侵占了。” 朱木石这一语,登时令他三个错愕不已。 朱木石:“一个正处在战争准备中的国家,你们说还会不会卖战争物资给别人!” 李燕高拍桌怒道:“这个德意志国,他娘的,也不是个好东西,和倭鬼子一个德行,就会侵略。当年八国联军进中国的时候就有他的份。” 朱木石:“所以,一个具有侵略性质的国家,它的走向是很难判断的。民国三年,就是这个德意志国挑动了欧洲的大战场,最后于民国七年战败,时至今年,恰是二十年。这二十年中它一方面因战败要赔款,一方面要继续发展本国,这就要钱,钱从哪来?我中民华国便是其财源之一。” 王三台:“它如何从我中华民国拿钱?” 朱木石:“战争物资的供给,还有,人才的培训。这些都是拿钱的好方法。战争物资不是每个国家愿意卖给我中华民国的,尤其是先进的武器。但是,德意志国不同,他知道我国需要,他知道我国对他是无害的,他知道我国愿意为这个花钱,而德意志国需要钱啊。” “在一战中,参与战争的各个国家主要是欧洲国家。但是倭鬼作为亚洲国家,因为看中了德意志国在我国山东的权益,从而对德宣战,于是出兵攻占青岛和胶济铁路全线,控制了山东省,夺取德国在山东强占的各种权益。这也是德意志国在一战中战败的原因之一。从这个角度讲,它更有理由卖武器给中国,借中国之手对倭鬼进行打击,以报他的一战战败之仇。所以蒋校长最近几年花了不少钱,买了不少的德意志国的武器装备。这就是我们能买到四十多里射程榴弹炮的原因。” 王三台:“原来如此。” 朱木石:“在人才培训方面,据我所知,自我之后的陆军军官学校,每年都有德意志国的教官对我国军官进行培训。蒋校长还请了一个德意志国顾问国,策划国家防务问题,淞沪会战就他们的参与。甚至台儿庄之战可能也有他们的参与。” “在某些方面有时还真的要感谢一下德意志国,有了他们的参与,我中华民国才能买到一些军事设备,军事技术,并且以这些军事技术建立一些兵工厂。而作为回报,蒋校长在某些矿产方面是给予了回报的。” 王三台:“如此说来,这德意志国,我们还的应当感谢感谢他喽。” 朱木石:“其实真正的感谢倒说不上,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利益的交换的基础上的,各取所需吗。帝国主义国家没有那么好心,纯粹的想帮一帮你。今年二月,就是这个德意志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承认伪满州国是一个独立国家,想把东北三省自我中华民国的版图上分裂出去,实在是恶心。” 褚怒道:“真他妈的一个混账王八蛋。” 朱木石:“帝国列强做事自然为自己考虑,以达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任何一个强盗国家都不会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中国存在,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削弱他。只有我们自己希望自己能够强大,但限于历史的原因以及现实中的种种原因而引起了数十年的内战,以至我们自己也一时无法……,无法……,嗨……” 说到后来,朱木石突然想到几十年来的现代中国,竟然不自主的也有些叹气。 李燕高叹道:“我们的枪不如人家,炮不如人家,飞机……,飞机……没有吧,坦克坦克……,也没有吧,竟然连人心也不如人家齐整,这个国家……” 李燕高边说边摇头。 王三台疑道:“飞机……,飞机……,好像有啊,我前几天还见过,就从这头顶飞过去的,有八九架吧,那声响,挺吓人的,像大鸟,就是翅膀不会动,奔东北台儿庄那方向就过去了,当时看见的人多了,是咱们的飞机。” 朱木石:“飞机……,是的,国军也有,不过,这一,不是我们自己造的,这二,数量也不多。飞机又有驱逐机、轰炸机、侦察机等机种,你看到的八、九架飞机,十有八九是驱逐机……” 李燕高:“驱逐机有何用处?” 朱木石:“驱逐机,关健是在驱逐这两个字上,战场之上怕的是敌方的轰炸机,你在地面打,人家的轰炸机在上面撂炸弹,这样你顾得了下面就顾不了上面;而且人家一撂一个准,寻常枪弹还打不了它。驱逐机的作用主要就在这个地方,专门负责攻打或者说驱逐轰炸机,让你轰炸机近不了阵地,这个仗才好打。敌方为了确保轰炸机的安全,首先要由驱逐机出面扫清空中威胁,如此,驱逐机与驱逐机的对决是至关重要的;此外,也负责驱逐侦察机,人家的侦察机围绕你的战场飞一圈之后,咱们的排兵布阵情况,人家看的一清二楚,然后侦对性的攻打,这就未战先败了。” “由于我国自己无法制造,打掉一架就少一架,即便是零件坏了,我们也无法造,这飞机就算是废了。所以在维护和使用方面都很谨慎,很多情况下只是摆个样子,给前线将士看看,让他们知道咱们也有飞机,以此打消他们对上空敌机的顾虑,借以提升一下士气。” 王三台:“摆个样子?” 朱木石:“不错,有时候还真的是摆个样子。当然,也不是纯粹摆样子,它毕竟不是泥捏的,对吧?!” “这次参与战斗的飞机,还是李宗仁长官从广西带过来的。在这一点上,还真的不佩服人家不行啊,在广西的时候,李宗仁长官就组建了一个飞行队,飞行队员大多数是广西人,当然还有部分广东人和云南人等。全面抗战爆发之后,这个飞行队就纳入了国军的中央军系列。本次会战,就有原广西飞行大队的两个中队。本来每个中队有十一名飞行员,按编制最多配备九架飞机,可是这两个中队,愣是强烈申请,最后得到了十一架飞机。李宗仁长官对此深有感触,这些热血青年确实是把国家看作第一位,生命真的没放在心上。至于你所看到八、九架飞机或许便是其中的一个中队,这其中或许有维修或是战损。” 李燕高:“一个中队,最多只有十一架飞机,此次台儿庄之战,也只有两个中队。如此大规模的战斗,竟然……,这点儿家底还真的太少了……” 朱木石:“少!岂止是少!就是这点儿东西也不专是为了台儿庄之战来的。” 李燕高奇道:“听朱兄的意思,这中间莫非还有什么曲折。” 朱木石:“李宗仁长官深知国军的家底,这些飞机本来另有重任的。它们的驻地本来一个是在湖北的孝感,一个是在河南的信阳。飞机的带油量是很低的,它们到徐州时这个油恐怕都不够。何况还要到台儿庄,最要紧的还得返回。” 李燕高更奇:“这……!这可怎么办?” 朱木石:“转场!” 李燕高:“转场?” 朱木石:“对!转场!” 李燕高:“怎么转?” 朱木石:“驻马店!归德!” 李燕高:“驻马店?归德?” 朱木石:“对,驻马店!归德!徐州之西,河南的归德(即今之商邱),有我们的一个机场;归德西南河南的驻马店也有机场;如此,驻马店为中转站,归德为前进机场,直抵津浦前线。” 李燕高:“原来这样!我明白了!太棒了!” 朱木石:“油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要解决,那就是炸弹。” 王三台:“炸弹?这个我们应当不缺,这怎么就算得上是一个问题?” 朱木石:“缺的事实上不是炸弹,而是飞机。” 王三台:“这是怎么说的!飞机不是有吗?怎么又是缺飞机,又是缺炸弹,不明白。” 朱木石:“李宗仁长官要的是能扔炸弹的飞机。” 王三台:“轰炸机?” 朱木石:“轰炸机!” 王三台:“轰炸机咱们没有?” 朱木石:“有!” 王三台:“这就奇了,既然有,为何又说没有?” 朱木石:“当时没有,至少李宗仁长官要的时候没有。” 王三台:“当时是什么时候?” 朱木石:“上个月上旬。” 王三台:“上个月上旬……噢,你记错了,台儿庄打起来的时候是上个月中旬吧?!对,上个月,三月,三月中旬。” 朱木石:“没错,是上个月上旬,不过,不是台儿庄,是津浦北线。” 王三台:“津浦北线?” 朱木石:“津浦北线!邹县、滕县一带。” 王三台吁了口气:“嗯,这就对了,三月上旬好像是滕县一带。怎么,没有飞机,没炸成?” 朱木石笑了:“还能炸不成?” 王三台也笑了:“好!好!!好!!!不过,哪来的飞机?” 朱木石:“改装的,临时改装的,谁叫李宗仁长官要那么急?” 王三台:“你是说,用驱逐机改的。” 朱木石叹道:“是啊,驱逐机临时在机翼下安装了炸弹架。这就成了。多亏了机械师!巧思妙手!” 王三台:“这样好,这样好,多装点炸弹,炸他个龟孙子。” 朱木石摆了摆手:“这个不成!” 王三台:“怎么了?” 朱木石:“驱逐机为空战而设计,它真正的对手是敌方驱逐机,这就要求在空中要灵活,炸弹多了,就蠢了,转不动身子。万一恰巧遇到倭鬼的驱逐机,那就完了,只有挨打的份儿。” 王三台睁大了眼睛:“还有那么多讲究?!” 朱木石:“讲究大了,所以,改装,只是一种取巧,为了达到李宗仁长官的要求;所以,他们只装了八个炸弹,每个炸弹八公斤。” 王三台:“八个炸弹?!每个八公斤?!对于飞机来说,这八公斤岂不是仅像个芝麻?芝麻炸弹,拿这个炸倭鬼?李宗仁长官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委曲?” 朱木石:“这就非我所知了。不过……不过他的要求好像并不过分。” 朱木石略缓了缓气息,想了想说:“是应当说不过分。” “他说,只要求鼓舞一下士气!” “他说,他不要求保卫指挥中心,徐州。” “他说,他不要求长期配合陆军作战。” “他说,他仅仅要求我方飞机在前线敌阵转几圈,投下几颗炸弹,然后向我国军阵地低空飞一趟,使守军官兵亲眼看见我方飞机支援……” 朱木石愈说声音愈低,说到后来,眼眶中似有了些雾一样的东西。 26节 民族性格,国家性格 空气也似明白了这话中的份量,一时显得沉重起来。 王三台:“他奶奶的,若是能换几架轰炸机,老子这份家业也不要了,换了!换了!!换了!!!” 朱木石:“王兄有这份心思,是我峄县民众的骄傲;也是国人的骄傲。不过,你这点家业虽说不小,只怕换不来两个翅膀。” 王三台:“这么个鸟模鸟样的东西,这么值钱。” 朱木石:“值钱是一方面,拿钱你买不来东西也是一方面。一般情况下,没有谁会拿这么有用的东西卖给你。” 王三台:“那……国军这些飞机从哪弄的?” 朱木石:“就这几架,还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国那儿弄的,是他们的援助。” 王三台:“援助?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有那么好心?” 朱木石:“不只是这几架飞机,还有他们的飞行员志愿队。” 王三台惊道:“你说他们的飞行员志愿队也参加了台儿庄为中心的这场战役。” 朱木石:“嗯……,是这样,人不多,应当有一个中队吧……,他们好像是用开封,还有……,还有砀山的机场。” 王三台:“咦?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一会儿支持我中华民国的共产党,一会儿支持国民党。这可真是奇了!这中间是怎么一回事?谁知道?” 朱木石思索了一下,正要回答开口,却听李燕高道:“这个,我或许知道。” 王三台:“开玩笑的吧,你?” 李燕高:“这个,还真不是开玩笑,我兴许还恰巧就真的知道。” 王三台笑笑,不再说话。斜身坐下。 李燕高踱了踱步子:“他们为了我们,更是为了他们自己。换句话说,桌面上我们是直接的受益者,他们是援助者;而事实上他们也是受益者,也是直接受益者。或许……,或许他们是更大的受益者。”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国很大,东到欧洲,西到亚洲。他奉行的是社会主义;欧洲奉行的是资本主义,两个水火不容,就像此次合作前的国共两党,所以有许多国家要干他,尤其那个德意志联盟;东方,亚洲,倭鬼子也不买他的账,也要干他。东西受敌,他日子不好过。拉上中国,在东边跟倭鬼子干,他就舒服多了。” “因为欧洲战争,民国六年沙皇俄罗斯帝国被列宁为代表的社会主义集团所取代,建立了苏维埃俄国;民国十一年,苏维埃表现出了强大的活力,以苏维埃俄国为中心,成立了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 “在这个联盟当中,苏维埃俄国处于核心地位。虽然国家性质似乎变了,但是骨子里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 “这个不变就是它的文化,它的民族特性。就像一个成年人,他可以随随便便的今天或是明天把自己的名字给改变了,而且这个人也可以信誓旦旦的说他此后要做一个与往常不一样的自己。” “很显然,名字变了,似乎与往常不一样了,这一点改变很容易;但是,许诺的行事规则的改变,就会那么容易的就改变吗……” 朱木石听到此处,心中肃然起敬。 王三台听到此处,不由的慢慢站起身来,口中喃喃赞道:“好!好!说得好!真好!” 李燕高:“很显然,这个人许诺的改变可能会改变,或者肯定的说一定会改变,但是这种改变一般而言只能说是部分改变。而内心深处左右他行为的,依然是这个人数十年来所受的教育,本身的性格,以及自己的需要……” “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国家更是这样。一个人有数十年的处世方法;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更有数百年或者数千年的文化积淀或者性格积淀,说变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了,哪会这么容易?这种许诺的改变,你们信吗?至少,我不信!我李燕高不信!!” 这最后一句说的斩钉截铁。 说的铿锵有力。 王三台激动的拍着手,大声呼起:“好!太好了!李兄,王某人小看你了,相交数年,我最佩服你的可就是今儿个。说的太好了,哪就那么容易改变!就是变了,他骨子里也变不了!确实是这样!” 朱木石也是不断点头,双手轻轻击拍。 褚见他两个都鼓掌赞赏,知道说得好,也跟着双手连拍,表示赞同。 李燕高见他三个这般模样,受到鼓励,底气大增,眼光更亮。 王三台说道:“继续,继续,今儿个王某人算是长见识了。” 李燕高咳嗽了两声,又道:“几百年来,沙俄帝国,东征西讨,四处侵略,不断扩张领土。这就是它的文化性格!这种文化性格,无论什么时候,它都不会变。我大清帝国,不也在他手里吃过苦头,多少土地被它给抢掠了去?” “它如今打着什么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旗子,说到底,还是要利用这个旗子捞好处!这个苏维埃,十余年来,它一直支持和引导着中国的共产党与国民政府对抗,这是人所共知的。将来若是有一天中华民国的共产党夺取了政权,它不只是多了一个盟友国那么简单,它所收获的实惠,不是用金钱所能衡量的。” “退一步讲,纵然中华民国的共产党被国民政府消灭了,它也得到了好处,而这个好处绝非一般人能想到的,而且这个好处也恰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之一……” 王三台愈听愈是心惊,不自主的问道:“结果?什么结果?” 李燕高叹道:“我——中——华——民——族——变——的——更——加——衰——弱!” “他奶奶的,没一个好东西!”褚思鹏怒骂道。 王三台疑道:“它的居心会如此险恶?不会吧?” 李燕高:“前年年底,张学良将军与杨虎城将军携手于西安发动了一场兵谏。最后的结果是国共合作,全面抗日,共产党接受国民政府的领导。这样一来,中华民国的内战就停了;中华民国的共产党也就不太需要什么苏维埃了。” “中华民国内部的形势变了,这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也就跟着变,它就与国民政府合作,给你飞机,给你飞行员。这样,一来自己有了与中华民国政府说话的权力,二来在东部战场削弱了倭鬼子,解决了它的一块心病。还是个只赚不赔。” “我还是那句话,它这个苏维埃,不管挂的是什么旗,它的骨子里不会变。大伙儿可还记得这样一件事:民国六年,列宁引导内部革命,沙俄帝国改挂旗子,叫什么苏维埃俄国,民国八年的七月分,就是这个苏维埃俄国发表了对蒙古声明,称我大清国的外蒙古省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要求与之建立外交关系。这算什么?这是要割我中华民国的肉!” “在民国八年的时候,国内青年在闹‘五四’,我也跟着闹,一时全国沸沸腾腾的。那一年我十八岁,报上登载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多少人对这事特别注意,可我,李燕高,记的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样的苏维埃政府,这是什么样的布尔什维克党,这是什么样的共产党?!你们几位说说!它不还是个强盗身子骨?!” “就是这个苏维埃俄国,到了民国十一年,晃晃身子骨,又换旗号了,叫什么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还不是一个样?时至今日,它们的军队不还在我们的外蒙古省驻扎着呢,这又与倭鬼有什么区别!” 李燕高说着话,踱着步…… 朱木石由衷赞道:“李兄,你这翻话让朱某受益良多,这个问题,你比朱某人看的要透,看的要准,衷心感谢你不吝赐教,在这一点上,你确实可以为朱某之师。” 朱木石说着,同时,后退了两步,向着李燕高一躬到地。 李燕高见了,大惊,忙道:“朱兄,你这是做什么?!” 27 析大势 朱木石直起身子,随即扶了扶身上下滑的背包:“很久以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在朱某人心中一直占有崇高地位,是它早一步引导着社会主义,建立了社会主义阵营。我中华民国之共产党处处以其为榜样,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领导的共产国际处处对中国指手划脚。此前我党内人员很少有人对其提出质疑,包括党内高层人员,如李立三、王明等。他们只知道一味的唯其马首是瞻,这对我党,以及整个中华民族都产生了较大的危害。” “李兄,你的话,让我直接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在皇姑屯事件之后,民国一十七年十二月底,东北的张学良少帅通电全国,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的领导,同时把北洋政府的五色旗换成了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这就使国民政府达到了统一,至少在形式是一种统一,北伐战争也由此结束。国家不至于进一步的衰弱。这是民族幸事,国家幸事。” “紧接着于次年,张学良为了收回东北的中东铁路权益,和这个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干了一仗。战事持续达五个多月,东北军虽然损件惨重,但是却打出了民族的气节,表达了我们的民族态度。在这一点上我深深佩服张学良将军。” “此前的沙俄政府为了控制和占领我国东北地区,并对我东北地区进行掳掠,因此修建了中东铁路,并且享有一切权利;这个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口头上四处喊着要废除沙俄在我国的一切不平等的权利,另一方面又抓着不放。在这一点上证明了李兄所说的,无论它挂的是什么旗,它的骨子里是没有任何改变的。” “在这个中东路事件上,由于受到以斯大林为首的共产国际提出的‘保卫苏联’口号的影响,我党高层也一度做出匪夷所思之决定,喊出‘武装保卫苏联’的口号,而且作为一个决策引导我党,进而导致在全国不同地方做出了大量的宣传,因此在全国各地出现了许多‘武装保卫苏联’的标语,甚至石刻。更有甚者,在我当时苏维埃政府所印的钱币上也有这这样的宣传口号。” “这个决策是一个很大的错误,这损害我中华民族的利益。我党内前高层人士陈独秀先生这样认为。他曾上书表达这一观点。可惜无人听取。不但无人听取,反而受到党内高层某些人士的批评。” “还有,这个共产国际,对我党的影响巨大,这种影响一度是决定性的,时至今日依然有不小的影响。就拿我党的主要建党人之一李大钊同志来说,受其影响,与共产国际合作,做了不少事。张作霖大帅判其罪名为‘里通外国’罪并处以绞刑,而且还编译了一本书《苏联阴谋文证汇编》以证其有罪。” “再想到前年西安的事情,张学良与杨虎成将军兵谏,意欲‘停止内战,一致对外’,但此时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通过广播,不断发表评论,攻击张学良将军这一行为。如今想一想,他们的这一攻击行为,恰恰又印证了李兄的另一句话:这个苏维埃,十余年来,它的的确确一直在支持和引导着中国的共产党与国民政府对抗,使我们这个国家更加走向衰弱。” “国共双方一旦‘停止内战,一致对外’,这种国家内部的因为相互对抗引起的衰弱过程便会停止,它就无利可图了。我这里所说的利是大利,是国家领土问题。一个国家一旦衰弱到一定程度,她的领土想不任人宰割都不行。而且这个‘一致对外’,这一个‘外’字,包含的意味就很丰富了。也许就因为如此,就引起了他们的强烈攻击,……” 王三台:“朱兄,李兄,你们两个今日让王某人受教匪浅,这些家国大事想不到如此复杂,直听的我心惊肉跳。真要谢谢你们两个。” 朱木石:“国家之间的事往往是战略层面的事,这与我们国内人与人之间又有不同;国与国之间是国家精英在说话,更是实力在说话。这些精英的眼光之远,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同时国家的实力也决定这些精英的智慧能否得以实现。所以纵然看到某些事情不合适,那也往往无可奈何。” 王三台:“你是说,我国之精英,其实也是看到了其中种种利害,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朱木石:“话也可以这么说,谁叫我们国家又乱又弱呢。” 王三台:“也可以说,有朝一日,国家强大,有些账还是要算的。甭管它是谁,甭管它是哪个国家。” 朱木石:“要算!就是你不想算也不行,人家找你来算!如今倭鬼子鬼口大开,想一口吞掉我整个国家,这是眼前最大一笔账,先集中所有能用的资源把当前这笔账了结了再说,只要是能用的,不管是内部的还是外来的,能用的都用。” 王三台:“所以,这个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资源我们也要用。” 朱木石:“对,要用,他们的人我们要用,物资也要用。事实上这是一种互惠互利,从心理上我们也算不上欠他的。” 王三台:“说的有理,这不是放债和欠债的问题。” 朱木石:“对倭鬼这笔账,其实我党数年前就已经开始在算了。只是蒋校长跟不上时代的步子,看不到整个中华民族的最大利益,只顾着自己的小算盘了。” 王三台:“这话从何说起?” 朱木石:“民国二十年,东北发生九一八事变;民国二十二年,我党发表宣言,提出红军愿意与国民政府订立共同对日作战之协定,不过前提有三个条件:停止进攻苏区;保证民众的民主权利;武装民众创立义勇军。其实这三个条件都不难做到。如果愿意共同抗日,则第一条自然就形成了:试问友军之间还有相互进攻的道理吗?至于武装民众创立义勇之军也是情理之中的:我们国家的军队与倭鬼相比太弱,发动民众,如此全民皆兵,有何不妥?至于第二条更是等于没说,这个怎么讲:国民政府奉行的是三民主义……,然而就是这三点,蒋校长都不答应。说他跟不上时代的步子,这不为过吧?” “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一日,我党发表《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提出只要国民政府军停止进攻苏区,对倭鬼作战,红军即与之联手。并建议一切愿意参加抗日救国事业的党派、团体、名流学者、政治家和地方军政机关通过商讨,共同筹组国防政府和抗日联军。这样一来,此前的三条内容,只余下了一条,第一条。然而蒋校长依然没能抓住机会。说他看不到整个中华民族的最大利益,这一点不过分吧?” “同年我党瓦窑堡会议,提出于全国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把全国的工人、农民、学生、城市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等一切力量统一起来。次年五月,我党向国民政府发出《停战议和一致抗日》的通电;八月,中共中央公开发表《中国共产党致中国国民党书》,信中再次呼吁停止内战,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很可惜的是,蒋校长就是不回头啊!在全国上下一致要求抗倭鬼的情况下,依然我行我素。这才有了前年的西安之事。促成了国共的二次合作,共同抗倭鬼。如果说张学良将军放弃东北三省,不战而退,是民族之罪人的话,那么这次西安之事促成了国共合作,停止了内耗,促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如此,基本上可以说将功补过了。” 朱木石侃侃道叙,无慌不忙,语清言晰,一时间王三台不语,李燕高沉思。 28 断徐州会战大势 朱木石见他三个一时不语,当下浅浅一笑:“有些东西已经离我们太远了,我们且看眼前。” 那三个听他说道“且看眼前”,便先后抬起头来,看着朱木石。 朱木石说道:“以目前我敌我双方的形势来看,整体上敌方是一种进攻姿态,我方是一种守势,这一点很是不利……” 王三台听到此处,当即表示不解:“噢……,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明明我方是在进攻,我军已把鬼方赶出台儿庄,前线压至峄县城,怎么能说是守势?” 朱木石点头道:“只看峄滕二县,的确看似是一种进攻,西边的韩庄,我方是攻;西北面的临城,我方是攻;北面的金陵寺,我方是攻;东北峄县城,我方是攻。只是看到这些是不够的,你知道这场战役东西战线有多长吗?” 王三台见问,当即摇了摇头。 这倒不是他客气,他是真的不知。这种问题,他不好便答,对方可是军事方面的专家,而且刚从徐州这个军事指挥中心来,军事动态上,人家自然是比自己清楚的多。自己若是不知当知,立时便会有笑话看。是以,对于这个问题,立即摇头,而且态度坚决。 朱木石:“东北方向的临沂失守,敌方兵力已然至东北向城一带。本来在枣庄以北抱犊崮一带对枣庄倭鬼进行攻击的汤恩伯部没能及时攻下枣庄,如此他的东部侧翼暴露在敌方攻击之下,没奈何已南退到峄城一带,展开对峄城之敌的攻击。” “东面之敌自连云港西进,已达郯城;北方,津浦路北段土肥原领着一批倭鬼,自寿张、濮阳,两路强渡黄河,进入鲁西,郓城、菏泽、金乡、鱼台,已在倭鬼手中,现正向徐州方向压进。” “自微山湖西,向东:白山、獐山、峄县城南、兰陵镇、向城、沂河东岸码头镇,郯城。只这一线便是三百多里……” 王三台惊疑的紧盯着朱木石。对于这个数字,他心里实在是没谱。同时内心深处也暗自庆幸,庆幸自己适才并没有随口估计一个数字,否则,还真是闹出笑话。 李燕高与褚听到此处也各各心惊不已。 “……在这三百多里的战线上,我国军投入兵力达四十余万。”朱木石见到他们三个面上惊疑之色,知他三个心中各有惊异或是疑问,但毫不停留,继续说将下去。 “再加上津浦南线对倭鬼防御的国军人数,我方人马已然超过六十万;根据敌军番号,粗略估计也有四十余万,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增兵。” “六十万对四十万,看似我方占优,实则不然。不只不占优势,而且相当凶险。你们看……”说到四处,朱木石把手中黑木炭,向着桌面上一点,同时围着这个点绕了一个圈:“这是徐州,我们的六十万军队就集中在这个狭小的区域。而敌方在东、西北、南方向正向我方迫近。正北方峄、滕之敌,看似被我方攻击甚急,不日可克,但实则上他们就如一块磁铁,把我军牢牢吸引在此地,这股所谓的‘败军’,已然巧妙的化身为鱼饵。” “一旦西北方向之敌,在西面切断了陇海线,我国军西去将无退路。如此一来,西,退不得,北,有强敌;南,敌攻甚急;东,连云港之敌已迫郯城,这个网好大啊……” 李燕高啊呀一声惊呼,打断了朱木石的话语。 李燕高胸部伏伏起起,双目贲张,急道:“按照你这样说,我们……我们……” 朱木石看着李燕高:“这就是当前之势,敌有赶鱼捉虾之势,绝非危言。” 李燕高:“这可如何是好?我军可有动作?如何破解?” 朱木石:“倭鬼方最想做的事,便是驱我国军之精锐集于一处,而后予以毁灭性打击,他们于外围,处于有利形势,可攻,可退,加上机械化部队强势攻击,我方显然极为不利。他们现在急于做成的一件事,是陇海西路南北两路于徐州西汇集。我方自然是不甘心,现正极力扼守。” “这个网谋划的很好,不过这个网太大,以致于疏露之处太多,现在我方撤出还来得及,若再耽搁些时日,那就不好说了。若我所言不错,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日,我大军必退。” 王三台:“你这么一说,那就是必败之势了。” 朱木石:“退,是为了更好的进攻,整体上现在还不能说败。还是说转进更为恰当。” 王三台:“撤退也罢,转进也罢。既然大局已定,我们还在这等什么,李兄,我们还不抓紧动员民众入山,同时做好游击准备。” 李燕高:“民众有几个没做好跑返准备?又有多少一直在山中,这种心,你我就勿须再操了。准备好游击战,倒是不错的主意。你准备如何应对?说来听听!” “这个,这个……”听李燕高反问,王三台一时有些咕哝嘴。 朱木石:“打游击是一种必然选择。王兄手下这百余人枪,将来定是一股杀敌的中坚力量,而且王兄手中资财颇有一些,如何保护好这些财为不为倭鬼所得是一方面;如何利用这些资财把民众的保家力量凝聚在一块是另一个方面。王兄,可得谋划好了。” 王三台:“那是自然。只是王某纵有雄心,也是孤掌难鸣。六十万大军尚要落败,我……” 朱木石:“这是两个问题。正规军有正规军的打法和任务,游击人员有游击人员的打法和任务。这周遭光山头就有百余个,以此为据,可出可进,占尽地利。敌大兵过后,必有各要道关隘留下部分守兵,你有奇兵在手,又有何惧,又有何虑。” 王三台:“好,说得好……,不过……,就怕那时汉奸,又出来作祟,那时……,那时,地利就不复存在了。” 朱木石点头道:“王兄所虑及是,这的确是个问题,诚如刘桂棠之流,甘心为倭鬼所用,的确为民族之患,国家之患。而且大兵过后,匪患必然猖獗,古来如此。如何减少匪患,并把匪徒化为杀倭力量,这是应当好好思考的一个问题。王兄、李兄,来,咱们共同分析一下,峄、滕及左近地区的地理人情,将来或对你有所用。” 王三台眼中登时亮了:“赞道,这个好,是该好好摸排一下,你说是不是,李兄?!” 李燕高未语,却点了点头。 朱木石见他几个同意,便指着桌面道:“你们看,咱们这块地方只是管理上便复杂的不得了。”说着话的同时,以手中木炭在靠近陇海线的北侧的点了几个点:“这是大庙,这是耿集,这是汴塘,这几个联成一片,是属于人家江苏铜山县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不是第九区?!” 李燕高道:“嗯,嗯……,不错,不错,是第九区,铜山县第九区,这几个地方与我小山子乡都算搭界。” 李燕高忙不迭的应答。 朱木石又在陇海线北侧点了一点:“这是江苏的宿羊山,这周围,及向南陇海线北,都是邳县第五区,是吧?!” 李燕高:“是,不错,是第五区。” 朱木石正欲再点,却听李燕高急道:“慢,慢,这个地方有点好像不对。” 王三台也道:“是有点不对。” 朱木石道:“哪里错了?” 李燕高:“也没什么大错,你看……”说着话,同时以手向宿羊山西南方向划拉了一下:“这一小片,与陇海路南的八义集这个不是第五区,应当算是邳县第四区。是吧,王兄?” 王三台赞道:“好,说得好,是这样。” 朱木石:“是我大意,没注意到这一点。” 朱木石又点了一点。 李燕高:“这是我崮岘。” 朱木石:“不错,这崮岘之南北地方,是你滕县第九区。” 朱木石正欲再点。 王三台一伸手自桌上破茶碗中捏起一块木炭,朱木石见了,当即收手。 王三台笑道:“这几个我来。”说着在运河南岸点了一点,同时又划了一个大圈,。 李燕高也笑道:“这是你的涧头集镇,峄县第六区……” 王三台听他拖着长音,知他笑话自己与朱木石抢着作图。当下也笑道:“知我者,李兄也,不过,要说这附近地域情况,我较朱兄应当更为熟悉。” 朱木石笑道:“那是自然。” 王三台在运河北岸点了几点,说,“这是马兰、古邵、台儿庄、泥沟。”接着把运河北岸圈了一个圈,在圈内写一个“五”字。 又点出了阴平、周营的位置,画了个圈,圈内写了个“四”字。圈完后随手把木炭扔在破茶碗里。 朱木石没言语,向前,点出邹邬,在其周围圈划了区域,其区域部分已然越过北部的临城——枣庄支线,然后也在其中写了一个字:二。以峄县城为中心,向东、向北划了个区域,写了个“一”字。最后点出大北庄的位置,并在二区和一区北部划了一个长条形,并写了一个“三”字。 李燕高笑道:“朱兄,劳驾,我就不动手了,把临城、沙沟,你也给圈出来吧,那可是我腾县八区地盘。” 朱木石笑着依言而行。 李燕高又指着崮岘东南方向津浦线边:“柳泉,是铜山县二区;贺村,是铜山县六区。” 李燕高指到哪朱木石划到哪。 待一切完毕,这几个对着茶桌上的这幅草图审视一番之后,开始你看我,我看你。这才意识到这四条铁路线围成的这个“井”字型内部的形势的错综复杂程度。 李燕高点指茶桌上草图,叹道:“此乃非常之地也!” 王三台眼睛转了转,接言道:“李兄妙语,此地果真非常之地。” 李燕高:“非常之地必有非常之人,非常之事。” 王三台:“好一个非常之地,非常之人,非常之事。这话越来越有意思。那就请李兄说一说这非常之人。” 李燕高叹道:“王兄,你这话说的就有点不对了。如果要说非常之人,也得你说,一时还轮不到我啊!” 王三台:“这又怎么一个说法?” 李燕高:“看这四条铁路线所围之地,虽说有滕铜峄邳四县治所,但总体说起来,还是峄县辖区最大。王兄身为峄县之要员,若要说非常之人,论非常之事,这首屈一指,自然非王兄莫属,我李燕高又岂可僭越为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朱木石笑道:“李兄所言及是,在这件事上,王兄理应为先。” 王三台低眉略一沉吟,计上心头:“这事呢,要我说,还是朱兄来说最为恰当不过。” 李燕高听了,哈哈大笑:“我说你啊,真真有些不可理喻,怎么把朱兄给扯上了,朱兄可是远来为客,哪有客先的道理?” 王三台肃容道:“李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李燕高收住笑声,一连声的道:“好,好,好,我洗耳听一听,我所不知的道理。” 王三台:“朱兄与我同为峄县之人,故而在这件事上,我们两个是不分先后的……” 李燕高:“也就是说都有义务的!你这滑皮。” 王三台:“若论起才学,我可是不及朱兄万分之一,朱兄才是我当今峄县之才子……” 李燕高:“嗯……,这话有味道,不过……,万分之一有些谦过头了,你说是不是朱兄?!”不待朱木石答话,又道:“虽说不及朱兄,但十分之一还是有的。”说罢,便在那儿微笑不止。 王三台:“这第三嘛,若要说起地方上的人和事来,首先就绕不开峄县四大家族……” 李燕高赞道:“好,你这话有理,确是绕不开。” 29 峄县首富 王三台:“崔、宋、黄、梁四大家,以崔家居首,崔家家居齐村,是二区之人,若我所言不错,朱兄也是二区之人,而且当年也曾在齐村小学任过教,当过教员。朱兄,可有此事?” 朱木石讶然道:“王兄,这事你也知道?!你,我,两个,一个在峄南,一个在峄北,其间相间百里之遥,不成想,在齐村任教这点小事,也能惊动王兄,佩服!佩服!” 王三台:“朱兄过谦了,不管怎么说,朱兄你也算得上一方名人,你所做之事,虽不能说惊天地动鬼神,但你的一举一动莫不令本县父老乡亲瞩目,也是实情,实非王某人单单瞩意于你。” 朱木石一时无语。 李燕高点头赞道:“你这几句话,实言实语,确不为过。朱兄举动确有此效。” 王三台:“这宋家在官地村,枣庄镇南一区境内,离你二区也不算多远;峨山口梁家在枣庄镇东北不多远,也是一区吧?独独这黄家在马兰,那是五区境地,离我这六区还算是近一些,不过,近是近,可中间还亘着一条京杭大运河。哦,不对,还有一条新河。李兄,你说,这事由朱兄来说,是不是更恰当,是不是更应该?” 李燕高看了朱木石一眼,见朱木石正微笑静听。 朱木石见李燕高看他,已知其意,当下笑道:“王兄此翻言论,的确有道理,朱某那就当仁不让了。” 王三台听了喜道:“我就说吗,朱兄是好说话的,谁像李兄那般……” 李燕高瞪了他一眼,王三台见了立时住口,把后面的话硬是给咽了回去。 朱木石道:“如此,大家请落座,既是不嫌我烦,我就聒噪大家一回。小褚,你就过来吧。” 褚见朱木石如此,也就不再谦逊,随手就近拉了一条凳子,在桌边一角略远处坐了。 朱木石:“提到崔家,首先得提崔广沅,崔翰林,这方圆百十里地可谓人尽皆知。崔广沅,于光绪一十六年参加殿设,虽说没能拿进入一甲拿个状元、榜眼或探花之类的,可是最终在二甲中以第二名的身份入榜,获赐‘进士出身’,也算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了。此后钦授翰林院庶吉士。” “相传崔翰林在京期间与康有为、梁启超等诸公关系不错,也是一个主张变法的人。变法失败后,崔翰林怕祸及己身,匆忙之间谋了一个县令差使,远离京都这个是非之地。在广东遂溪任职期间,其父崔锡级谢世,崔翰林便回家丁忧。这一年,是光绪二十七年……” 王三台:“佩服,朱兄记忆惊人,这等时间也记得,若记王某人来说,又怎么说得清,李兄,你看我没找错人吧!”说罢呵然而乐,大有得意之色。 李燕高斜了他一眼:“哼,算你厉害,做对了事。咦,不对,你这是夸你自己有独到眼光吧?!” 朱木石:“这等琐碎之事原本记不得,只是有些巧合,我朱满笑于光绪二十八年来到这个世上,崔老先生却早一年谢世,村中老年人闲聊时,偶尔提到此事,因而便记在心上。” 王三台点头道:“原来如此。” 朱木石:“如果说崔翰林是一个有才华的人,那么能培养出崔翰林的人,那得算得上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事实上崔老先生也是一个相当有才华的人,他本身是秀才出身,却在探矿上名声鹊起。” 王三台:“探矿?” 朱木石:“对,探矿!都知道枣庄镇产煤,观矿苗,断煤层深浅,这是崔老先生的强项,可以说他探矿的本事无人能及。要说探矿,在咱们中国,要数山西人为首,因为那山西省是产煤大省啊。这崔老先生探矿的本事比山西人还要高。” 王三台:“真有这么厉害?” 朱木石:“这个你有所不知,崔家富甲峄县,其源起便是这煤矿。相传,崔家先祖,早年间便替一山西人做事,从事煤炭生意,自山西人手里学了不少本事。在乾隆年间,崔家已是富比王侯了。崔老先生在世的时候,手中土地已有一百二三十顷,这个可比王兄你多了去了。” 王三台嗫嚅道:“这个……,嗨……,我手里这几顷薄地,怎么能与崔家相提并论,朱兄休拿我打趣。” 朱木石笑笑又道:“崔老先生见其子身入翰林,人前更觉显贵,高兴之余,便着力经营了一个翰林府,占地也得有十五六亩吧,那亭台楼阁,精致之处……,不说也罢。家业大了,就需要人手守卫。崔老先生置买洋枪洋炮,办了保家局子,守家护矿。可以说为了这份家业算是操碎了心……” 李燕高淡淡的道:“那又能如何呢?终了也不过一抔黄土掩身,纵是帝王将相也得走这一条道。” 王三台正欲反唇相驳,却见朱木石微微摇了摇头,当即收口。 朱木石:“有道是,老子挣钱,儿子花。崔老先生谢世后,偌大一份家业便到了崔翰林手中。这崔翰林官也不做了,在家族之中安心做起族长来。平日里没事时,便琢磨如何花钱。请人设计并扩建翰林府,名花异草常有,假山流泉在目,奇鱼珍禽不断。这一建就是十五六年,当真是钱如流水手中过,岁月静好园中留。” “崔翰林把这新扩建的园子取名‘似园’,平日里于园内琴棋书画消磨时光。也作作诗文,像《宦游诗草》、《似园诗集》便是他的大作。” “以上所说皆是崔家内部的事,都是为自己所做。如果说崔家为社会所做之事,有一件颇值得一提,那就是民国二年,崔翰林捐出耕地上百亩作为公田,办义学一所,这就是‘齐村义学’。有了这所义学,附近孤寒学子便可免费入学,识文断字。故而这算是善举一桩吧。” “如果说还有一事可提的话,那就是讲学。翰林崔广沅是个有学问的人,还记的吗,‘峄阳书院’,县城北门那个,那个地方,他常去讲学。这是他为峄县人做的第二件事吧。” 王三台:“县城北门的确有一个‘峄阳书院’,曾经改名为‘峄阳学堂’,现在改名叫‘峄阳小学’了,是吧?” 朱木石:“不错,是这样,王兄曾经去过?” 王三台:“只是打门口路过,却不曾进去,记得不是太大。” 朱木石:“不大,一间‘堆石书屋’,五间讲堂,几间住的地方,建于乾隆年间……,是乾隆十六年吧?!也就是仅供二三十童生吃饭、学习、休息。不只翰林崔广源在内讲学,但凡名士都被邀请。另一位光绪年间进士王玉天也在此讲学。” 王三台:“王玉天?” 朱木石:“此人热衷于政治,这一点可与翰林崔广沅不同。他思想上有些守旧,看不清时代潮流,曾做过张勋幕僚,为复辟四处奔走。为乡里所做之堪值一提的是编纂过《峄县志》,二十五卷,受县令王振录所邀。” 李燕高:“提到书院,我滕县也有一所,叫做‘道一书院’。相传建于元朝大德年间,距今也有六百多年了吧……,最初叫做什么‘性善书院’;明朝天后年间重修时,加了一个‘道一堂’;乾隆年间重修时,这‘性善书院’才称作‘道一堂’;光绪元年,县令洪用舟重建,一个四进的大院子,讲堂为主,另外讲堂两翼光考棚各有十八间。较有气势。” 朱木石:“这个书院早啊,滕县历来人文荟萃,不是没有原因,从这书院所建年代便可窥其一斑。” 王三台:“不只早,而且规模很大,把峄县城的‘峄阳书院’和台儿庄镇的‘兰陵书院’加起来,也没有一个‘道一书院’大。” 李燕高:“这个‘兰陵书院’也不是很大,比那个‘峄阳书院’还要略微小一些,是吧?” 王三台:“是比‘峄阳书院’小,而且创建的年代也比它晚,晚了三十多年,不过都是乾隆年间,当时的县令……,那个创建它的县令……,叫……,叫……张玉树吧。” 李燕高:“是张玉树,王兄,真难为你了,还能记得。” 王三台:“呵呵,李兄,不是你小看我,实在是这张玉树在咱峄县口碑太好,我就用心记了点。他是陕西武功人,在咱峄县,他当这县令他都当了三任。三任!一个地方三任,一般人想都不要想。为什么啊?大清朝有律令啊,一任三年,不得连任,可人家就是干了三任。” 李燕高奇道:“这就怪了,他背后有人?” 30 异人张公 王三台:“你看,李兄,你这见地就差了不是,若是背后有人,他还不早就升了?!还干三任?这是人家会干,能干,而且老百姓不愿意让他走,他走的时候坐轿,老百姓就拦他的轿,他下轿步行,老百姓就扒他的靴子。最后本地士绅上书陈情,这才得到吏部特批,准予留任。这一干就是十年哪,走了后,他的这靴子老百姓也没让它消停,放在南城墙的墙洞中,还写了几个字,叫什么‘贤侯遗履’。古有一句话,叫什么‘清官留靴,脏官留帽’,这事,在咱峄县就是一个真实之事。” 李燕高:“哎呀,这官当到这份上,着实不易,这可是真正的父母官哪。” 朱木石:“《峄县志》载:‘张玉树视峄如家,爱士民如师友’。还不止于此,此人后来任云南临安知府。因积劳成疾,病故于任上。当地百姓群众感念其恩德,青年壮者,自愿报名,将其遗骨一直由云南送归武功家乡。” 李燕高更为惊异:“竟有这等事。”当下不胜感慨。 王三台:“李兄,你又如何记得张县令?” 李燕高叹道:“说来惭愧,也是巧,此前数年,曾到台儿庄,得见一碑,碑名曰:重修兰陵书院议立规条碑记,,碑上有语:‘书院系前任张公讳玉树建立,嗣因经费抽取,以致中废’。立石日期为嘉庆二十四年。而此前更早曾到峄县城东南之匡谈村,知匡衡墓也是张玉树重修。是以便留了神。” 王三台:“张公真乃异人也。” “还有一事”,久已不言语的褚思鹏突然插话:“你们还记得独杆轿吗?” 王三台:“独杆轿?知道,知道,每到庙会的时候就有表演的。” 褚:“相传这个独杆轿舞就是张公在时,咱们峄县人所创。张公走后,也就延存了下来,也是一种纪念吧。” 王三台:“这个好,是该纪念。匡衡乃我地方名士,修其墓,对我地方士子也是一种激励,精神永存。建兰陵书院,以为后来人,着眼甚远,令人钦佩。” 李燕高:“王兄,你这份家业也是不小啊,就没想着为地方上做一些事。” “嗯……”,王三台沉吟着道:“不瞒李兄和朱兄,这两年还真的在筹划着做两件事,这第一件便是修一个大水坝,你们也看到了我这村右后方三面为山,形如一个大簸箕。每年夏季雨水时节,山洪下来,上好的庄稼也就完了……” 李燕高:“这是正事,修堤立坝,蓄水成湖,涝时缓水,旱时供水。闲暇也也可放几尾鱼。再建几个亭台水榭,高塔危楼,沿河排柳成阴。背后青山,山前碧水,头上顶蓝天,戴白云。江南风光咱也不逊它,更别提那‘金匡谈,银闾巷,半山半湖永安庄’了,那时节,我李燕高也来此享享福,届时,王兄可别欺我外乡人。” 王三台忙道:“哪里,哪里,李兄说哪里话。” 李燕高笑道:“我也不怕你欺生,你这湖我先给你起个名字,也算有我一份功劳。那时我来观赏,也算个心安理得。叫什么呢……?北许阳水库……?北许阳湖……?不妥,显不得王兄业绩。王三台湖?王三台水库?也不好吧!王兄的名头毕竟还太小,能不能镇得住虾兵蟹将,土地河神,这可难说,这可如何是好?噢,对了,那要修的那水坝,边上是不是有个督公唐山?” 王三台:“有啊,怎么了?” 李燕高一拍手,笑的烂漫:“这就好了,你就借了督公贾三近的名气,再在一边立块碑,记上你的大名,这就齐了。” 王三台一头雾水:“借他的名,怎么借?” 李燕高指着他:“聪明人怎么如此糊涂,有山就有水,有督公山,就不兴有督公水库、督公湖?” 王三台挠了挠头:“说的也是。” 李燕高:“你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王三台:“立校是一件大善事,功在千秋。我王三台不才,也想为当世子孙做一件好事,也顺便为自己积一些阴德。立校之事,不只他崔翰林能做,也不是张公等做的,寻常人也做的,你说是不是?” 李燕高:“寻常人家也做的。这话说得好,你是说……” 王三台:“前几年,我峄县五区,北洛孙业明不就立了一个学校!” 朱木石:“不错,有这么一回事,没几年,民国……民国二十年,对,民国二十年,那一年东北奉天事变,就那一年,峄县五区,北洛的孙业明建了一个初级小学。还有,民国二十四年,有个道人,在黄龙洞办了个义学,这可不都是寻常人家么?!” 李燕高:“你这个人啊,怎么说你,这些可都是大好事,这么些年,你怎么不做啊?现在可倒好,这兵慌马乱的。” 王三台:“我也就是这几年才有这些想法。可是你想想这些年,又是北伐,又是奉天事变,又是卢沟桥事变,又是闹马子,尤其咱这个地方,朱兄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那马子……,咱们什么时候安生过?嗨,不提了,所以弄两钱都花在买枪买炮上了,不瞒你们说,我这手底下还真有一百二三十口子人和枪,这开销……,还有,你说那水坝,那土石方料得用多少,这可不是一个小活,说做就做了,是吧?!有时候啊,也就只能想想。” 李燕高:“你这一想,可就没影了,战争一起,何时是了,这就很难说了。” 王三台:“这战争,早晚有了的一天,你放心,这倭鬼子早早晚晚有一天,一定会把他消灭干净。只要我还活着,这两件事一定得办,尤其是立校的事。” 朱木石:“王兄这话说的提气,好!”朱木石一竖大拇指。 王三台:“朱兄,你且别忙着赞,这也只是想想,动动嘴。对学校这事我知道的还真不多,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还要请朱兄给谋划谋划。” 朱木石:“这个好说。” 王三台:“能不能烦劳朱兄把清末以来这几十年中我峄县的书院、学堂、学校等事给我条理的提一提,我也先心中有个数。” 朱木石笑道:“你这个请求,我还真的难以拒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我的本份,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李燕高也笑道:“谁叫你是教育委员,这就叫责无旁贷。” 31教育委员说教育 朱木石略一沉思即道:“先说说这管理机构,大清朝一向叫作学官署,下分教谕署,和训导署,以峄县为例,这两个署就设在峄县文庙明伦堂两侧。每个署也就一两个人;光绪三十二年,学官署改了个名字,叫作劝学署,设视学一人,兼任学务总董;民国三年,劝学署改为视学公所,所长一名,劝学员二至四人不等;民国一十二年,视学公所,变成了教育局,设局长一人,督学一人,教育委员一或两个,事务员三人,这三人分司文牍、会计、庶务;民国二十四年,教育局变为教育科,局长成了科长,其他人员大体不变。至今未变,说不定哪一天又变了称呼。而我的这个教育委员是在民国二十一年九月任职的。” 李燕高:“凭他怎么变,还不是一个换汤不换药。不过,这名称变的确实够快的。” 朱木石:“因不同人的需要,随着政局的变化而变,可谓司空见惯。刚才说的是管理机构,再说说这学校。” “大清朝时候,有官学与私塾之分。官学又有黉学、书院、义学这三类。黉学就是以各地的文庙为依托,学习儒家文化。峄县的黉学就在县城东关,黉学的学生叫痒生或秀才。书院刚才说过了,两县共有三个。在光绪二十八年始,实行学堂制。书院一律改为学堂。其中道一书院和峄阳书院,因身在县城,改为县立高等小学堂;兰陵书院因远离县城,与其它地方上的教学场所就成了初等小学堂。” “到了民国四年,这些小学堂又改名唤作国民学校,但凡设备、教员达到要求的皆称模范国民学校,峄县地区有四个达到此标准:第一模范国民学校设在文庙,也就是原黉学;第二模范国民学校设在齐村;第三模范国民学校设在台儿庄;第四模范国民学校设在田庄。滕县的第一模范国民学校设在县立高等小学,也就是在原先的道一书院。滕县的我也就只记得这一个了。民国十七年,国民学校又改名为初级小学。这里有必要单独说一下兰陵书院,在民国八年的时候,这个兰陵书院为两等小学,称为台儿庄镇立高等小学校附设国民学校,分高小班和国民生班。不久,齐村、邹邬、韩庄分别建立两等小学。北伐后改称为完全小学。峄、滕二县的县立高等小学,也先后增设初级班,改名为县立第一小学。” “现在再说说这义学,这义学在我大明朝的时候官办的叫社学,民办的叫义学。不过到了大清朝,都叫义学。学生也是都不收学费的。义学同书院基本一样,有自己的学舍,有自己的学田基金。光绪年间,峄县的义学共有四个,峄县城、台儿庄、周营、韩庄各有一个,经费是由县署统一安排。” “……公办学校情况大体如此。”朱木石略一沉吟说道。 李燕高:“想不到这一改朝换代,却换出这么多名堂。” 王三台:“纵是不改,不也还是变来变去的。真心佩服朱兄。这一会儿变这,一会儿变那,我这听的人都快晕了。也只有朱兄能这般条条理理的说一遍。” 李燕高:“这教育委员可不是谁人都能做的,王兄,若是你坐在这个位置上,能不能像朱兄这般不紊不乱的道来?” 王三台忙摆了摆手:“李兄,你就饶了我吧,这教育委员我是坚决不做的。” 李燕高:“是不做呢,还是做不来,这个须得说清楚。” 王三台:“李兄,何必如此穷追不舍?你就给我留点颜面吧。” 李燕高笑笑不语。 朱木石:“这私塾分四类,其一为门馆,大家习惯上叫它揽馆。有能力的塾师有自己的院落或房屋,在家里招几个学童,就那么简单;其二为公延馆,几户人家,或十家,或八家,共请塾师,一切开销均摊,这其中自然也包含束脩;这第三类是族馆,利用宗族产业,专为同族子弟所设,这个勿须多说;其四为家塾,乡绅有力者自请,专教自己子女,偶或有个陪读。” “这私塾若按授学程度又分为两种,一为蒙馆,授诸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女儿经》、《山西杂字》等;二为经馆,授诸如四书、五经,辅以《龙文鞭影》、《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千家诗》等。” “民国一十九年之后,民国政府实施义务教育,便逐渐取缔了私塾,并且鼓励各区、各乡、各村等各级地方办学,都称为公立初级小学。民国二十一年,还开设了许多短期小学,免费教育,同时也是强迫教育,针对八至十二岁的儿童,要这些学生两年便达到初小三年的水平。这些学校开设课程因校而异,大体有这些课程:修身、国文、算术、历史、地理、格致、英语、手工、图画、体操、理科等。” 王三台:“开设这么多课,这得要多少教员?” 朱木石:“这些课程并不是每个学校都能开得起的,毕竟教员不是什么都懂,所以教员是一个限制,此外薪资也是一种限制。民国四年的时候,教员工薪每月八吊钱……,民国二十一年的时候教员工薪最低每月五元,多的四五十元吧。我于民国一十九年进入齐村小学任教便领的也是五元。不过,钱,对于你王兄来说应当不是个问题。” 王三台:“马马虎虎吧,要说开几个教员的工资,我这点家底以目前情况来看,还给的起。” 朱木石:“这些年办学的比较多,各式各样,像铁路、厂矿这些部门资金雄厚,有实力办学。中兴煤矿、陶庄矿,临城铁路、滕县铁路等都有自己的学校;大前年春天董一博在峄县五区的泥沟办了个曙光学校,宣传抗日救国道理,这算得上是第一个抗日学校;此外滕县有文庙女子小学,峄县有县立女子模范国民学校,枣庄女子学堂,台儿庄私立淑贤女子小学校。还有,就连外国人,也在这儿开了几个学校。” 王三台:“外国的?他们也来了?” 朱木石:“其实你是知道的,只是你没注意,你六区没有吗?” 王三台:“六区?我怎么不记的?” 李燕高:“糊涂!涧头集,教会办的。” 王三台:“哎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有,有,有。” 李燕高:“不只六区的涧头集,五区的台儿庄也有。” 王三台:“有!” 朱木石:“这两个是峄县差会牧师叶可斯办的。县城里还有一个崇德女校,是基督教北美长老会峄县差会美籍教士范珍珠办的。滕县基督教办了个崇道堂女子学校。德国人也来了,六区的贺窑、涧头集也有他们的天主教学校……,目前这些教会学校在峄、滕两县至少有四五十所了吧!” 王三台惊道:“有这么多?” 朱木石:“这个数字只少不多。” 王三台:“这些教会小学都学些什么?” 朱木石:“课目上大体与其它学校一样,不过也有不同点,毕竟是教会学校,他们要宣扬他们的一些东西,所以圣经就成了他们的主课;儿童要学唱圣歌;学道学课;每天都要做晨祷;每周都要做礼拜。” 王三台:“洋人的玩意就是麻烦,中国人学它干什么,这么麻烦,规矩那么多,受那个约束?。” 朱木石:“有些事情也是不得已,教会学校自有他的优势,否则又怎么办得起来?而且又那么多,自有其道理在内,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今天就不说了。” 李燕高:“提起私立学校,我们滕县还是有不少的,我约略还记得几个。有个叫渠有润的,当年也曾经是一个留学日本的学生,回国后在尤楼村天齐庙办了个小学,好像属于两等小学;鲁寨村有个叫鲁景隆的,还有他儿子鲁显序,爷俩办了一个鲁氏私立高等小学校;五所楼有个叫李天倪的,办了个懋臻小学;还有一个孔……,孔繁……,孔繁……” 朱木石:“孔繁蔚?” 李燕高:“哦,对对对,孔繁蔚,是叫孔繁蔚,建了个东陇岗小学;黄支田办了个支田初级小学;还有……,还有……,还有不少,我也只记得这几个。” 朱木石点头道:“李兄能记得这么多已是不易,在私立学校的修建方面,滕县较峄县还是有较大优势的。” 王三台叹道:“我王三台是走在后面了,我还以为能先于别人做点事情。” 朱木石:“王兄也不要气馁,有心思总是好的。民国以来这些私立学校,大多已被公有化了。” 王三台眼中一亮:“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木石:“在民国一十九年的时候,国民政府曾经一纸公文,把这些私立学校名义上取消了,改由各级政府来办,故而在峄滕两地,私立学校其实没有多少了。当然,教会学校是个例外,部分已为地方改办成地方小学,不过依然有一部分并没有按照国民政府的要求来办,他们的后台还是很强硬的,国民政府一时拿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此外峄县有县立女子模范国民学校,峄县城霍全淑创办;枣庄女子学堂,李鉴荣创办;台儿庄私立淑贤女子小学校,李淑贤创办;滕县有文庙女子小学,黄荆淑创办;前年春天董一博在滕县沙沟镇办了个曙光学校,宣传抗日救国道理,据我所知,这算得上是峄滕二县的第一个抗日学校。” 李燕高:“咦,抗日学校?我没听错吧,朱兄?” 朱木石:“没错,是抗日学校。” 李燕高与王三台相互对视了一眼,竟然齐声道:“好,这个好!” 李燕高:“这个董一博,果然有些见地,在抗日教育上他是走在头里了。抵御外侮,须明其理,这就要从娃娃抓起,他们才是民族的后续力量。好!董一博!好样的!” 朱木石:“这才是有眼光,不只要办学,而且要考虑要办什么样的学校,考虑培养什么人的问题,更要考虑长久的问题。自九·一八事变,至今日,已是八个年头了。峄滕二县,在此期间办学的不少,但是从理论上宣传抗日思想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董先生用行动表明他在抗倭方面已是站在了最前沿。” 李燕高:“打击倭鬼子的方法和形式是各种各样的,不一定说非得站在火线最前端。后勤保障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方面,未来数年,寻常人家也自可从方方面对抗倭行动予以不同方面的支持。” 朱木石:“李兄这话说的明白,各行各业可以不同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抗倭心意。董一博先生就以他的方式表达出来,而且是在办学方面。” 李燕高转头向王三台:“王兄,你只想到要办学,却没有想到独出心裁,在这方面,你已输给董一博先生了。” 王三台一时无话可答。 朱木石:“有一个这样的学校就会有第二个,在打击倭鬼方面,永远不晚。尤其如今倭鬼对我中华全面入侵,我想这样的学校会愈来愈多。王兄,你只要有心,又何愁办不到。另外……” “另外……,”朱木石话锋一转,道:“自入民国以来,也有不少回民办学。” 王三台:“回民?嗯,嗯,对了,台儿庄镇有不少回民的……,噢!六区也有,不过不是太多,枣庄镇呢?” 朱木石:“枣庄镇一带回民也是不少的。民国二年,回民士绅李朝相和金明建立枣庄小学堂;民国六年,国民李鉴荣创建枣庄女子学堂。” “适才所说学校皆为小学类,峄滕二地尚有几所中学。峄县城南关本有一个实业中学,于民国一十八年改名为自助修道院,由基督教北美长老会峄县差会主办;灵光修道院,美籍人士范珍珠所创立;新民学校,美籍人士狄乐播创办,这个是在滕县,现在叫华北弘道院。” “民国一十五年,峄县武章创立峄阳中学;滕县的杨士元于民国二十一年创立滕文中学,朱银山任校长,名誊校长颇有来头,那是大名鼎鼎的梁漱溟先生;还有一个中兴中学,那是中学煤矿所办,那是创立于民国二十二年,这可是专为其职工子弟办的。说起来中学也就这几所吧。” 王三台惊道:“这中学也太少了吧!” 朱木石:“谁说不是呢?怎么王兄,你发发善心,把小学中学一块儿给办了吧。而且要多收几个班,到时候你若是能信得过我,那么在教员方面我给你把把关,我负责给你筛选,你看如何?”说话之时,朱木石看着王三台,眼中尽是笑意,也不知是鼓励还是揶揄。 王三台听后一惊,忙的直把一个头摇的像个货郎鼓:“哦……,不,不,不,朱兄笑我,我何曾有这等财力?漫说是我,纵是那崔翰林不也只办了个齐村义学,人家可是要才华有才华,要物力有物力,别的不说,就是那地又何止十倍于我?” 王三台于不经意间说出崔翰林,就连自己也是一惊,心道这老大一会子功夫本是要说那崔家,怎么就在这书院学堂上转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这学校建成建不成且不说,反教他取笑于我,想到此处,急忙拿出话来:“朱兄,那翰林家族可曾还什么厉害人物?” 朱木石见他急急的样子,早已知他心意,当下缓缓答道:“有,崔氏一族,自有能人在啊。” 王三台:“还请朱兄不吝口舌。” 32崔氏一族 朱木石:“翰林崔广沅于民国一十六年弃世,那时节我正在南方,等我回来之后听说此事,心中也颇为伤感。不管怎么说,崔广沅在齐村附近,也算是一种骄傲,尤其在学识方面多为少年人榜样……” 王三台:“也包括朱兄你?” 朱木石:“那是自然!我所居之地与齐村相距颇近,这种影响是难免的,也是挥脱不掉的。崔翰林在弃世前数年把其子崔蘧庵送往倭国学习。怎么说呢,毕竟倭国无论是在学术、还是军事等各个方面数十年来还是暂时领先我华夏的,你说是不是?” 王三台:“那是。” 朱木石:“崔蘧庵先生,这个人要长我十五六岁,目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由于德意志国在一战之中战败,故而民国八年,在巴黎和会之上,倭国意欲取代德意志国,享有德意志国在我国山东之特权。可是在一件事上倭鬼选择了忘记,这件事就是我华夏也是战胜国之一。它德意志国的特权在此一战之中已是荡然无存。遂有我华夏热血青年发起的‘五·四’运动。” “其实又岂止在国内,就是在倭鬼的土地上,也有类似的行为,我于倭国学习的诸多爱国士子也自发组织游行示威,以反对倭鬼意欲窃我国土之行为。翰林崔广沅之子,崔蘧庵先生,便是这热血爱国士子之一,且在游行示威之中表现突出。就因为此,崔蘧庵先生被倭鬼捕抓,且被倭鬼刑讯加身,以致右臂废残……” “此后回国,时山东省长为熊秉琦先生。熊秉琦先生观其忠勇,便委以重任,担任山东省公路局坐办。此后于民国一十七年被聘任为枣庄中兴公司之外交顾问。当年他父亲崔广沅先生曾办齐村义学,造福乡里,故而崔蘧庵先生于齐村小学有着与别人非同寻常的感情,所以他继续资助齐村小学,顺理成章的,他也就成了齐村小学的名誉校长。民国二十四年又担任枣庄某煤矿经理一职。关于崔蘧庵先生的情况大体如此。” 王三台:“这个人很不错,很会混,好名声,好家庭,名和利都有了,也不枉了这一生。” 李燕高:“与其说其名利双收,倒不如说其忠勇有嘉。忠者,忠于我华夏,勇者,勇于为我华夏献身。崔广沅教子如此,也不枉了‘翰林’二字。且其又能承其父志继续资助齐村小学,可谓有义有情。好男儿!” 朱木石:“观其勇,察其义,此人日后或许能有更大作为。” 李燕高:“倭鬼此后必占据枣庄重镇,如此,身为一方名士,崔蘧庵先生定为倭鬼所算。人老则气血衰,崔蘧庵先生能否复有当年之勇,能否复有当年之热血,这就很难说了。” 王三台:“还有非同常人的家财,这个,崔蘧庵先生能否放得下,都是疑问。” 李燕高:“王兄,说得好啊,你们是一类人,这一点你比我和朱兄都想的明白,一样的问题,放在你身上你又如何,这个王兄,可得仔细掂量掂量。” 王三台:“你看,你又拿我说事,说话总不忘了捎带我,不和你说了。” 朱木石见状当即笑了:“王兄考量的对,李兄考量的也不错。倭鬼一旦占据优势之时,这资财庞大之人如何做人,确实是个问题。李兄说崔蘧庵能否复有当年之勇,能否复有当年之热血,这一问也好。毕竟那时节崔蘧庵先生身在国外,只身一人,牵挂不多。现如今亲朋好友具在本地,这掣肘之事更多。在倭鬼强势之下,能否复有当年之勇,能否复有当年之热血,这也还真是个问题。” “我倒希望崔蘧庵先生人如生姜,老而弥辣,而不是愈老而愈加气血亏输。否则一世英名……,不,数代英名就此毁了。” “好了,这个就非我等所能预料的了。且容我等拭目而观,看一看到底是时势弄人,还是人弄时势。我如今再说一个,也是崔氏族内之人,不过却非大富之人,不但不是大富,却基本上算是贫困的了……” 李燕高:“这么说不是崔翰林直系之人了?” 朱木石:“不是!崔翰林直系之人,哪个不分得硕大财产,又有几个不善经营?只是崔氏一族于峄县也是传了数百年的,这其间不知分了多少支人家,又岂是哪一支都能如崔翰林这一支的?” 李燕高:“说的也是,那此人是……” 朱木石:“此人名唤崔毓柳,是崔蘧庵的族弟,还要长我朱某人三四岁,如今也是四十岁上下的人了。他做事不只稳健,心细,且为人热心,对邻里很能照顾,于不平之事,常能出手相铲,颇有侠义心肠,可算是人中之翘楚。他还有个弟弟叫崔毓秀,做事也是灵活的。” 李燕高:“不平之事?朱兄,你说的太含蓄了,不平之事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做的。” 王三台瞪了李燕高一眼,硬是压住火气,没用言语相驳。 朱木石见他两个如此,不由得会心一笑:“崔毓柳,有一样本事,是一般人没有的,这就是……” 朱木石说着话,右手抬起,三指内中、无名、小指三指内卷,食、拇二指伸展,同时口中“砰”了一声。 王三台双眉紧收,凝目朱木石:“打枪?这个么?这个谁不会?我手下百十个弟兄哪个不会?哦……,我明白了……” 李燕高叹了口气:“你又明白哪样了?” 王三台:“这个人的枪法,一个字:准!不只准,而且一定很准!或许能称得上神枪手。” 李燕高:“你又怎么知道?” 王三台:“适才朱兄说此人四十岁上下,做事稳健而且心细。有这几样还愁练不好枪法?四十岁的人,心智本已成熟,遇事不惊,更加上心细如发,想做好一件事应当不算难,这一点绝不像毛头小子那样毛手毛脚,多半会不求精进。” 李燕高朗目立亮:“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识人的本事。朱兄,他说的如何!” 朱木石听了王三台一翻正自心惊,闻听李燕高有此一问,当即肃然答道:“王兄所言句句在理。无怪王兄能为一地豪雄,果有过人本事,满笑佩服。” 王三台听朱木石赞他,心中也是一热,双目神采大盛,不过面色不变,口中谦道:“豪雄称不上,几句话,不入方家之耳,见笑,见笑。” 王三台说过这几句话后,也自觉自己言语得体,心内正自高兴,猛然间想到一句话,心中的高兴立时烟消云散,眼中光彩顿消,双眉耷拉,眼睑下垂,身子犹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立时萎缩,脊梁骨一时间挺不起来。 33土地法 这一神情的瞬间变化李燕高与朱木石尽皆看在眼里,心中尽皆诧异,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 朱木石:“王兄所言不错,这崔毓柳,怎么说呢,借用你们说书人常用的一句套话,那就是堪称百步穿杨。”朱木石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褚思鹏。 褚思正自低眉听他几个说话,猛然听朱木石话中提到他,忙挺身坐直,同时冲着朱木石点了点头。 朱木石:“百步穿杨是说人在百步之外能用箭射中或穿过指定的杨树或柳树叶片。叶片本小,再加上风向不定,大小不定,则叶片摇晃,这箭又要射中叶片,这其中考较的不只是射箭的技术,更考较的是对叶片摆动的判断和计算。这句话对于毓柳兄而言是毫不夸张,百步之摇,抬手一枪,飞鸟立落,鲜有失手的时候。更有一样本事,亦称一绝。若以布蒙其目,数十步之内但凡有鸡鸭鹅犬走过,弄出些动静,他出手则必中。他这一手本事,我队中诸弟兄无不叹服。” 一句毓柳兄,又让王三台惊颤了一下:原来他姓朱的共产党人与这个崔毓柳关系竟然如此亲密。突然之间,又想到李燕高适才于集市之上曾在他耳边低声说过的话,而其中一句如今最令他心惊——你以为他是一个人来的! 既不是一个人来的,那到底来了几个? 来的人中可有这崔毓柳? 若是来了,这崔毓柳究竟身在何处? 设若自己适才于集市中当真动武,那后果又会如何? 像朱匪这种人物,本非常人。既非常人,又岂会轻易置自己于险境而不留后手? 真动起手来,只怕没要了朱匪的命,却先要了自己的命。然后诸匪趁乱隐身于村后的黄丘山套之中,纵然自己手下有百十号人枪,一时之间又哪里集中得起来,又如何于群山之中搜索诸匪。 退一步讲,最后诸匪就算被抓施以极刑,而自己也已然看不到了。 更想起乡丁捉人之时,那朱匪神情自若,不作任何反抗的样子,那是心中底气十足啊! 一时之间,这些问题在王三台心中一一流转,于是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心中一激凌,这身上的汗立时冲出。同时心中不由得动李燕高有些感激:若不是他阻止自己,那后果恐怕实在是不堪设想。 王三台正自在那胡思乱想,猛然之间,只觉左肩上一被人一击,急抬头看时,却原来是坐在对面的李燕高弯着腰,拍了自己一下。 李燕高笑道:“王兄想什么呢,怎么与你说话也不搭理。” 原来这会儿功夫,李燕高见他低头不语,便喊了他两声,他竟然没有听到。 王三台急忙立起身子不自然的笑了笑。 朱木石见他满头是汗,便问道:“怎么,王兄身子不适?” 王三台急道:“没什么。” 李燕高:“还没什么,你看你这一头的汗。” 王三台忙用手一抹额头,果然满手是水。当下辩道:“这天,有些热。” 李燕高双目含笑,同时直盯着王三台,那:“你还瞒我?!老实说,想什么呢?” 王三台见李燕高双目如刀,当下把心一横,当下真真假假的大声道:“还想什么!还不是叫朱兄给吓的。” 李燕高笑的更加甜密:“一个神枪手把你吓成这样,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再说,还有朱兄在这儿呢,纵然是崔毓柳对你要行侠仗义,也要暂时给朱兄一点薄面,你又所吓何来?“ 王三台:“不是这个原因。” 李燕高不依不饶:“不是这个原因又是什么?” 王三台笑道:“看来今儿个你非得要我在朱兄面前难看,成,那我就说了。我说朱兄,你也是,你好不说,歹不说,竟然偏偏说我王某是一方‘豪雄’。我还有些自知之明,我王某还真算不上是一方豪雄,充其量不过也就是有几顷薄地,也还是几代人积下的,最多也就算一个‘土豪’。你一句‘豪雄’不要紧,让我想起了你们赤……,共……,共……共产党的政策,说什么‘打土豪,分田地’,你,朱兄,现今就把我当土豪了,那日后还了得,共……共产党的大部队来了,田地分了不打紧,这小命只怕也没了。” 李燕高笑道:“这会子,原来你在想这个。朱兄,他想的算不算过份?” 朱木石沉吟道:“嗯……,嗯……,没那么严重。你的想法上有点问题……,不,不,是我们的口号……,口号或许有误导作用。” 王三台:“口号是赤……,赤……,是你们共产党人喊出来的,怎么是我想法有问题?这误导又是个什么意思?” 朱木石凝眉沉思。 王三台:“怎么,朱兄,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我说错了?” 朱木石:“这个口号确实有,大约在民国一十六年提出。而且那一年苏维埃政府还订立了一部土地法——《井冈山土地法》,它的基本原则是废除封建性及半封建性剥削的土地制度,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制度。土地法中规定:没收一切土地而不是没收地主土地;没收土地归苏维埃政府所有而不是归农民所有;一切土地禁止买卖,分配后除老幼疾病及服工役者外,均需强制劳动。” “从这个来看,并非是要打土豪,分土豪的田地,而是要分所有的土地,而且没收的土地也不是归农民所有,而是政府所有,由政府来共同分配。一句话,是要让所有的土地国家化。” “在后来执行的时候也就出现了问题,一般农民要么没有土地,租种土地,要么就是有土地,但这土地很少,刚够糊口或不够糊口,你把他的地收上来,再重新分,结果他分到的比原来还要多,这样的话,你收他们的土地还有什么意义?不但没意义,还麻烦,最是紧的是引起老百姓的误解。” “鉴于这些问题,在民国一十八年的时候,出台一部新的土地法——《兴国土地法》。新法把《井冈山土地法》中的‘没收一切土地’改为‘没收公共土地及地主阶级土地’,其中还规定,“没收一切收租的田地山林”,‘随即分配于贫农’,‘自耕农的田地不没收’。‘富农田地自食以外的多余部分,在贫农群众要求没收时应该没收’。” “所以你应当明白,土地是政府的,一切的土地都由政府统一分配,这才是我党分田地的要旨,而绝不是只针对所谓的土豪,也不是想要他们的命,只是他们的地太多了,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们必须明白这地不是他们的,这地是政府的。” “还有,大凡土地大户,固然有他们辛勤劳作在内,才有此结果,但我所知道更多的是巧取豪夺。王兄,就你手中的所谓几顷薄地,你敢说都是干干净净得到的吗?退一步讲,在你手里的时候是干净的,在你上代人手里就一定是干净的吗?” “更为可恶的是,这些人有了地,有了财,有了势,便去作恶,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真可谓无恶不作……” 王三台:“朱兄,我知你经多见广,阅历非一般人所能及。不过我要问你,你所说的这些劣绅豪强无恶不作,是你亲耳所闻,还是亲眼所见,有此话可不能随便说,要有真凭实据的。” 34论为富不仁 朱木石:“问得好,问得好!想我朱某人走南闯北,阅历实非一般人可比。就因为我见的多,闻的广,才让我更加坚信共产党。我要告诉你的是共产党绝非蒋校长此前宣传的那样是匪,是恶魔,绝不是。杀人的人,在杀人的时候是不会让你看到的;放火的人当你看到他所放的火的时候,他也早已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今儿个就单说这奸淫掳掠。” “远的不说,就以咱们鲁南、苏北为例,这奸淫掳掠的还少吗?这些大地主只要看中佃户的妻女,便会想方设法弄到家中,比如借口到家中服役为名,招至家中肆意奸淫;宿迁一带佃户取亲,前三天新娘子要送到地主家中,任其淫辱……” “沭阳、宿迁,临沭、曹县……,哪个地方没有啊,这些地主老财,豪强劣绅,他就要女人的初夜权。我记得看过一本著作,江苏仪征刘师培先生曾于文章中专门提到过这些。我说的这些,我不信王兄你一点都不知道?如若不然,你我两个在这鲁南苏北之地去转悠转悠?” “如果,王兄,你认为我所说的这些还不够,那就看看身边,王半城,你可记的吧?” 王三台:“你是说……王玉天?” 朱木石:“不错,王玉天!那个名声可与翰林崔广沅比肩的王玉天,那个与崔广沅同一年弃世的王玉天;那个曾在光绪年间中了进士官至内阁中书的王玉天;那个为了复辟帝制围着张勋转悠来转悠去的王玉天。” 王三台:“王玉天怎么了?” 朱木石:“王玉天有个侄子王解夹,王解夹有子王西瓶,王西瓶养尊处优,性情乖张,其手下之人若是在其呼唤时哪怕去的迟一点,他也会私自用刑,轻者致伤,重者致死。这样的事,你不可能没听说吧?” 王三台:“这个……” 朱木石:“王玉天是为峄县做了点事,参与编篡了县志。但他也祸害乡里也不少啊。前些年,他通过他的恒兴钱庄印发‘恒兴’流通券,而后又不能兑现,这峄县有多少人受其祸害?多少人明里暗里咬牙切齿?漫说峄县,就是这周遭之滕县、费县、临沂、郯城,也受其祸害非浅,最要紧的是,是他开了这个先例。这点事,我没说错吧?” 王三台:“这个……” 李燕高:“这事,你就别再提了。他们可是一家人,你这样不是让王兄难堪吗?” 王三台:“别这样说,我们不是一回事。” 李燕高:“怎么不是一回事。这王玉天老家不是涧头集西北三四里的那个穆庄吗?都是峄县六区的,还说不是一家人?” 王三台忙摆摆手:“这个还真不是。他祖籍安徽宿县,其先祖因军籍落户于穆庄。虽说他王玉天土地数百顷,遍布峄县的四个区,外有十七、八个外庄子,店铺无数,富庶无比,号称王半城,但我们还真的不是一家人,我们攀扯不上。” 李燕高:“难得王兄,竟然与他们家掰分得如此清楚。” 王三台:“李兄休要取笑。我虽有几顷薄地,可是与人家相比不如人家之九牛一毛,到人家面前一站,自觉气短;人家不只富,而且曾有高官在京,占了一个‘贵’字,富贵富贵,既富且贵,而我王三台家族之中也未曾出过什么有大功名之人,自然与‘贵’字无缘;且我此处离县城相距近百里,在县城也无甚商业,我去攀他这个亲,反被他看不起。如此显我气短,让他气长,这事我不干;再则……” “再则……,诚如朱兄所言,此家族对家中所用之人非打即骂,动辄私刑,甚而至死。这一点我也是早有耳闻。世人不管叫他王半城也罢,叫他王恒兴也罢,无论他何等富贵,但凡做事没了分寸,也就为人所恶。老话说得好,为富不仁,死后无坟。这种人我王某人还不屑与之为伍,所以这个亲我也不去攀他,还是早掰扯得清最好。” 李燕高:“甚好,甚好,王兄快人快语,与其去攀扯这种人,还不如在此做个清静土皇帝,平日里捎带着做些儿善事,为自己积些阴德,赚些儿口碑。” 朱木石:“我有个好友,叫孙白洪,又名孙景雨,我们两个都与黄埔军校有些牵扯,他是黄埔军校六期的预科生。前几年他创办了文庙小学,他手下有一位女教员唤做梁茵霞,此女颇有才华。她是咱们峄滕地区第一个不缠足的女孩子,也是第一个剪辫子的女孩子。她非常感激她的母亲张啸仙,就因为她母亲的坚持,才阻止了梁家老人对她进行缠足的打算。” “张啸仙的父亲张闻轩是清末秀才,所以她也算出生在书香门第,她本人也在济南女子学院上过学。民国二十一年,我从南方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峄县妇女协会常务委员、县立初级小学校长。” “她吃过缠足的苦,对缠足是深恶痛绝。虽然国民政府一直倡导放足,可是在峄县北部,尤其是山区,在封建思想的禁锢之下,对放足一直有抵触。就是这个张啸仙担任峄县县政府放足协会会会长,带头不缠足,并且带人在各村庄张贴布告放足,到集市上去宣传。峄县妇女因她而受益,少受了很多苦。因此张啸仙可以说是峄县妇女运动的启蒙者。” “张啸仙的父亲叫张闻轩,他本是一个秀才,后来参加了同盟会,成了一个同盟会会员。他死在了衮州,死在了张勋手里,可真正的幕后黑手正是这个号称王半城的王家。” “还有,王家与中兴煤矿公司的事。清王朝授权中兴煤矿公司张莲芬修建枣——台铁路,可铁路可经过王家地面,王玉天那是绝不同意,他说什么呢?他说:陵地风水不能破,田地庄稼不能踩,居住宅地不可移。不得已,铁路改道,绕路,。铁路最初的设计里程约为八十里,这一绕不要紧,又增加了十来里,而且增架五十米宽的大铁桥一座,这个就在县城南关金河口,还有十米铁桥两座。” 李燕高叹息了一声:“这件事我也听说过,没办法,强龙难压地头蛇呀。观王玉天家族所为我甚至可以断言,国军一旦撤退,此地沦陷,他必依附倭鬼,危害乡里,作威作福,那时有倭鬼撑腰,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怛。你想,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他王家能舍得吗?这种在地方上有势力的家族,倭鬼能不利用?” 朱木石:“峄县不是还有一句话吗:出了峄县往南望,所有瓦屋都姓黄。这枣——台铁路经过黄家地面的时候,也没少费劲。崔、宋、黄、梁,这五区马兰黄家可是峄县四大家族的一员,也是不好惹的主。” “崔、宋、梁三家在枣——台铁路上也没少下功夫,这三家都因煤矿而富,中兴煤矿公司在煤矿方面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于是这三家联手,拒绝出售铁路经过之地,并且还联名上书,控告中兴煤矿公司卖国欺民。清政府不得已两次派人核实,两次的结果都是所控不实。” “这些大家族,地方上的豪强,无论是谁从他们门前过,他们都要拔一根毛。刚才李兄说了一句话,劝你清清静静做个土皇帝,这一句倒是提醒了我:这些地方豪强,哪一个不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就是真皇帝来了他们也得从他身上薅一把毛,何况小民?。” “有一句话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由此可见,皇帝才是华夏中国最大的地主,这个最大的地主在位子上坐了几千年,现在他不也给国民政府赶下位了?他的地不也被中国大大小小的豪强劣绅给分了吗?” “只是啊,有一样,分得不合理!要继续分!!中国共产党人就是顺应这个潮流,提出了‘打土豪,分田地’,王兄,你还认为这不合理吗?!” 王三台听到最后几句,一时间倒愣了,不由得看了看李燕高和褚。只见李燕高也正面带惊异之色,看看朱木石,又看看王三台、褚。 李燕高谨慎地问:“王兄,这几句话,你,服不服?” 35 大抬枪 王三台略低了低头,右手自额头向下拂面,然后抬头向着屋顶,愣了一会儿,然后压低了嗓音:“服!” 李燕高这才面上一松,道:“服就好,但愿你这是真心话。” 王三台舒了口气,垂下头来,同时左手在头上拂了一下:“服!真心话!” 朱木石:“至少,王兄,你目前不要担心,这地还分不到你头上来。在我们华夏这个大家庭里,如今有强盗进来了,他要把所有的都拿走:分的他要拿,未曾分的,他也要拿,那还分有什么意义?” 李燕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千百年来,中国人不乏的就是把强者拉下马的劲。真到了那一天的时候,你……” 李燕高突然停了,然后轻轻笑了,口中慢慢吟道:“一牛一驴好种田,三顷两顷咱不缠。十顷八顷该咱的钱,楼台殿阁还不完!” 王三台听到这几句,复坐直了身子,也轻轻笑了,口中喃喃地道:“看来我应当怕的不是别人的,而是他们,我是欠他们的钱。不过啊……,远没达到还不完的地步。” 褚思鹏突然说道:“刘平?你欠刘平的?刘平不是死了几十年了么?” 王三台转过头来,缓缓地道:“你也知道刘平?” 褚双目炯亮,神采飞扬,笑着说道:“您说的是不是幅军刘平,还有那刘双印、牛闺女他们?” 王三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朱木石双眉微蹙:“这几个名字,我怎么听着那么熟呢……?哦,对了,峄县的县志上提过,他们的势力一度很大的,就在这运河两岸……,刘双印……,嗯……云……”朱木石声音愈来愈小,后来干脆就不说了。 褚思鹏笑了:“朱先生,在这件事上,你们三个可能就不如我熟悉了。这个刘平原来就是这黄丘山套边上的,是以王乡长和李区长比你也要熟悉得多。” 朱木石颔首道:“是这样……?刘平原来是此地人。” 王三台无精打采地说道:“这话倒是不假,我北许阳村在黄丘山套西东南,刘平的老家正在黄丘山套西北,泉源乡侯孟村。” 朱木石:“泉源乡侯孟村!这个村我知道,前几天我们几个去徐州,经涧头集,至侯塘乡,过泉源乡,穿过滕县唐庄、杜安、北于、阚庄,然后奔贾汪,走的就是这条路。村南群山对峙,颇为雄伟,一路蜿蜒群山之间……” 李燕高笑道:“说得甚好,于两山夹一路处,这一路南去,便入黄丘山套……,小褚,你为什么敢说比我们两个熟悉刘平此人,我们才是本地人。” 褚思鹏笑道:“这……” “他当然比我们熟。”王三台突然间又似有了精神,“《抬枪传》!别忘了《抬枪传》!大鼓!” 李燕高这才恍然,微笑不语。 朱木石:“《抬枪传》?大抬枪?!” 褚:“是大抬枪,朱先生用过?” 朱木石摇了摇头:“这枪倒是摸过,只是没正经用过。我们的军事学堂里有这种枪,这是咱们大清朝造的东西。它装黑药,用的是火绳点火,而不是扳机,使用起来太麻烦。还有,它太长了,约有一庹半长;也够份量,三十斤重。”说着话,朱木石把两臂伸成一长线,尽量向两侧伸展,做了个一庹的动作。 “用时只能两个人配合着用,一人把枪管架在肩上,在前当支架,或站或跪,后一个瞄准发射。威力倒是很大,只是射程上不够远,精确度上也差得老远。目前已淘汰,咱们这个地方如今也不多见了……” “小褚,你既然熟悉刘平的事,你就说说他的事,简单些,只要把事说清楚就行了。”朱木石话头突转。 褚思鹏说声“好来”,此后凝神微一思索,又点了点头,这才开口:“刘平,原名刘平先,嘉庆十七年生人,在家排行在三,是以又叫刘三平。” “十八岁时,与人一同贩卖私盐或粮食谋生。遇少数官兵查时,他便伙同他人共同诛杀。此后势力渐长,至道光十二年,已成为五百人的贩卖队伍,干脆立了大旗为王,就在大寨山。经他这一闹,这山就叫刘寨山了,你刚才说的两峰夹一路,东边那个山头就是刘寨山,接着就提出了口号,就是李乡长说的‘一牛一驴好种田’那几句……” 听到此处,朱木石微微颔首。 “运河两岸向来不乏船工、纤夫和其他苦力,他们时常聚在一起,每人用一幅布巾裹头,这个就叫‘起幅’或者叫‘结幅’,或几十人,或成百人。当时的山东巡抚下过一个告示:山东匪类如聚众抢夺结幅四十人以上者,不论赃数多寡,分别首从斩绞。这说明清政府怕了,也说明了起幅的太多了。” “咸丰三年,广东的洪秀全揭杆起事,这大清朝就叫他们‘粤匪’、‘粤贼’、‘粤逆’、‘粤寇’等,还有什么‘长毛体贼’、‘毛贼’等,太多了,不过如今的国民政府,可不许这么说了,只能叫‘太平天国’或者‘太平军’……” 听到此处,朱木石肃然道:“这话说得不错,国民政府是把这个当作正事办的,民国一十八年,曾提出《禁止诬蔑太平天囯案》,由内政部、教育部共同参酌,后来便正式定下来,嗣后但凡有记述者,必用‘太平天国’或者‘太平军’。毕竟孙中山先生同洪秀全一样,也是广东人,由于向往太平天国反清事业,他少年时便自认为是‘洪秀全第二’,是以……” 王三台与李燕高听到此处,面上均露惊奇之色。 朱木石见他们神情有异,微一思索,立知其意,当下说道:“孙中山先生是广东香山县人。这个香山县,当年林则徐禁烟之时曾驻兵在此,驱逐过英国不法商人,另外虎门离香山较近,禁烟这件事可以说孙中山先生影响不小。” “咱们的民族英雄关天培在虎门与英军作战,最后以身殉国,这些对孙中山先生的影响是巨大的。影响更大的要说太平天国之事,洪秀全老家离香山县也就是几十里路,自小太平天国的事便灌满耳朵了。他住的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太平天国时的老兵,给村内的孩子讲的最多的就是洪秀全和他的太平天国的事,这个影响是最直接的,也是最大的。当时孙中山先生就说了他要做第二个洪秀全。” 褚思鹏非常讶异:“朱先生,你要是不说,还真不知道这里边还有这么多事。” 朱木石道:“这个《禁止诬蔑太平天囯案》提出之时,我还在南方流浪呢,是以听到过,也有了很深的记忆。至于在南方听到孙中山先生的事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褚思鹏接着道:“受到太平天国的影响,安徽涡阳的张乐行、刘天福揭竿而起,这就是捻军,咸丰八年,他们渡过运河,攻陷了台儿庄;九年又围攻峄县城。” “这个时候刘平与他们相互呼应,在峄县地面上,南就有这黄丘山套的幅军刘平;北就有云谷山的幅军刘双印。事实上,整个山东揭竿起事的就太多了,就拿峄县北边来说,费县就有幅军孙化祥,邹县还有白莲教宋继朋。” “咸丰六年,有个叫李希孟的在这运河边上起事,人也不少,不过被满清王朝给打散了,他们都跑到刘平那儿了。刘平被推为‘幅’王,到咸丰八年的时候人马已过万;咸丰十年,攻下台儿庄和汴塘镇的窦家圩寨,并开仓放粮,百姓感其德,喊他‘平哥’。太平天国对他极为看重,给了他一个封号:‘北汉王’,此时兵员达到十万多人。他们在偪阳城的老址上重新建起圩子,据此和清兵相抗衡。” “那年秋天,清王朝的忠亲王僧格林沁来了,带着八旗兵。督促峄县副都统德棱额出战。德棱额手下悍将索尔固攻破幅军。” “幅军人数虽然很多,但是最后还是败了,败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便是排兵布阵方面没有章法;头目中有叛变的,这个危害蛮大的,其中有一个叫翻江龙的,虽说被刘平手下大将孙葆珠夜闯营地给杀了,不过刘平为救孙葆珠也受了伤,最后在刘家寨养伤的时候被手下人给杀了,死的时候五十岁。” “北面云谷山的大幅主刘双印以及牛闺女也带兵过来相救,捻军的赖文光也带兵过来相助,当时虽然解了困局,可是刘平死后,就都散了,相当一部人最后随了刘双印。这运河岸边的幅军与清军斗了也有十来年吧。对这运河两岸影响很大,是以后来有了大鼓书《抬枪传》,说的就是刘平的事。” “这部书,你要让我唱给你听,我能唱三天三夜,可是今儿个也就只能说这么多。” 褚思鹏一气道来,把这幅军的根由基本理论清楚。 36 尤民与辫帅张勋 朱木石听罢良久才道:“南刘平北双印,二刘名满运河;南寨山北云谷,双山声传鲁南。只是可惜了……” “这云谷山在齐村北部,也没有几里路,我也曾多次到过,上面至今还有幅军的寨栅、营房残迹。刘双印的事我知道的不少,刘平的事知道的少了些。这要谢谢褚兄弟,今儿个长了不少见识。” 褚思鹏听了忙道:“哪里,哪里,是我班门弄斧,在方家面前献丑了。”客气了一翻。 朱木石:“这运河两岸峄滕地界,长久以来不乏反清志士。按理说不管是汉族还是满族,都是我华夏民族之一,谁坐了江山都还不一样?这大清朝康熙、乾隆年间,也算得上个盛世,在此期间,我华夏子孙受益良多。只是近百年来,大清朝吏治腐败,对外无能,已让我华夏民族不再能跟得上世界潮流,不只跟不上,且已远远被抛在后面。是以满清退出历史舞台是一个必然结果。” “可是,这些贵族老爷不甘心啊,这些贵族老爷固然包括满族的,也不乏我汉族人员。是以,太平天国、捻军、白莲教、幅军……,这些都同满清斗,这是远一些的;近一些的,如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最后合并为同盟会,也与满清斗,一代代的,终把腐败的满清拉下宝座,成立了中华民国。” “军队与军队之间的争斗固然血腥,可是满清贵族或遗老与我反清仁人志士的争斗,其血惺程度又何尝逊色。此前我曾说过张闻轩先生为人所害,王兄,你愿意不愿意听?” 自打此前朱木石一翻打皇帝这个最大的土豪言语之后,王三台便为朱木石在精神上所挫,一直意兴萧索,朱木石自然看在眼里,不想让他便就此冷落下去,当即找个话题与他搭话。 王三台见朱木石相问,哪好意思说不愿意听,当即表态:“最好不过,还请朱兄细细道来。” 李燕高笑道:“朱兄只管说起,我也曾听说这张闻轩原是同盟会之一员,死得有些委曲。王兄一直对国民政府忠心有加,则国政府之先驱同盟会更是王兄心中所爱,你只管讲,他定喜欢听。” 果然,李燕高一语未毕,王三台登时双眉抖起,立有精神:“同盟会的,我爱听,是不是同尤民一伙的。” 李燕高点头道:“那是自然,同盟会只有一家,哪还有第二家分店?!就是尤民那个同盟会,那个被辫帅张勋在徐州剥了皮的尤民的同盟会。” 听到此处,朱木石陡然起身,满面敬意:“尤超凡中将是我峄县骄傲,是我国民革命军之骄傲,尤中将精神永存!” 王三台、李燕高、褚这三个见朱木石突然站起,且言语非凡,都是一惊,随即相继起身,以示敬意。 朱木石摆摆手,坐了,那三个也缓缓先后落座。 王三台:“朱兄,这尤民怎么成了中将了?” 朱木石讶然道:“怎么这个事你们不知道?” 朱木石如此一问,王三台突然间竟是满面绯红:“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真的不知道,还请朱兄见教。” 朱木石:“这个中将之衔是追赠的,这是前年的事情。前年,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召开了第十次常委会,会上对尤民一生所为进行了评定,认为他的这一生是反帝的一生,革命的一生;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也是这一年,国民党山东省党部和山东省政府奉命派员把尤民的遗体从台儿庄迁走,迁至济南千佛山东麓辛亥革命烈士墓,其墓碑镌文是‘追赠陆军中将尤烈士超凡之墓’。” 李燕高:“尸首还是峄县长唐小廷派人从徐州给拉回台儿庄的,我听说还开了个追悼会,那个影响在峄滕二县是相当的大。在徐州的时候,最初张勋对他还是相当不错的,但这没动摇他的心志;纵然受身非常之刑也没能变其心志。真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实非一般人所能做到,不愧了‘超凡’二字。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名字之中‘超凡’二字,年年月月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做一个超凡的人,才奠定了非同常人的精神。只是太过可惜了,仅仅刚过而立之年。” “尤超凡中将是运河英灵,鲁南骄傲,也是我辈楷模,大丈夫诚当如此,以效家国。他的事委实令人伤感,不提了,不提了,还是说说张闻轩先生罢。” 朱木石赞道:“李兄见识,自是卓尔不群。这名字给人的力量和督促委实非同小可。这一点我非常赞同。以督公贾三近为例,此人字德修。观其一生,一句话:三进三退。朱明王朝欲第四次启用他时,他以父母年迈,身体有病为由推辞。这其中的决断,难免不受其名‘三近’的影响。观其三次在朝期间,尽职守则,两袖清风,德誉朝野;退,而又能修县志,德垂后人。其一生不可谓时能修德,这与其名字之中‘德修’二字又岂能说是巧合?” 王三台接言道:“你们两个说得好像有点意思,是那么个理,人的名字时时提醒自己要做什么,是以起名可是个大学问。” 朱木石道:“我要说的张闻轩先生的名字与这个似乎也有一定关联。张老先生本来字养清,这个养清,你可以理解成养一身高清之气,也可以理解成供养大清。不知道张闻轩先生自己怎么理解,只是他把这个养清改成了仰青,似有仰望青天之意。能不能说他是通过改字来表达对大清朝的一种失望?而改字又进一步影响了他的人生的走向?我们先来看一看他的人生之途。” “先,在曲阜县试获秀才身份;后,本应当赴济南参加乡试,奈何没路费,就放弃了。他有一个好友叫武修瑞,在武修瑞赴济南之前,他把自己的一篇送给了他。就这么巧,乡试的考题正与这篇文章的题目相同。武修瑞中了举人,峄县人认为这张闻轩有举人之才,也喊他举人……” 王三台:“这个……,造化弄人啊……,这不恼死人啊?!” 李燕高叹道:“嗨……,这……,又有什么法子,他没那个命啊!不过,由此观之,这张老先生算得上是一个雅人了,自己数年所悟,数年心得,至少没有埋没于荒草,假他人之手,终让世人知道他的才华。” 朱木石:“张闻轩先生结识了几个好朋友,这其中可称知己的就有李麟阁、王介修、田冠五、梁故凯、尤民……” 王三台惊道:“尤民与他也是好友?这几个可都是厉害角色,尤其李麟阁、梁故凯,这可都算得上是峄县豪雄!” 37峄县四大家族之梁家 李燕高:“你说的真对!民国一十二年,你们峄县三区,是白庄的吧?孙美瑶,在临城劫了个火车,当时就弄死了个英国人,国内的国外的百十口子人给弄到抱犊崮,北平的北洋政府在外交上可被动的不得了,可费了老大的劲。这李麟阁受到官方委托,可没少朝孙美瑶那儿跑,这孙美瑶也不太敢不给这个李麟阁面子,毕竟人家也是地面上的一大绅士。这李麟阁也算得上个官匪通吃的人物。” 王三台笑道:“要说李麟阁官匪通吃,是个人物,那梁故凯算什么,那更是个不得了的主。这峨山口可是梁故凯的家,也就这么巧,处在枣庄镇和抱犊崮中间要害地位的这么个集镇就是这个峨山口。这李麟阁要去斡旋,梁故凯也没闲着。这官方的、洋人、土匪、革命党都在他这个地方落脚,梁故凯可是有着七八十顷地的的大财主,我们峄县四大家族之一,富甲一方,那才是个出尽风头的主。” 李燕高:“这么说的话,这梁故凯应当算是一方豪雄了。” 王三台:“那是自然。” 朱木石:“不错,这梁故凯算得上是一方豪雄。梁故凯字子瀛,生于清同治二年。在四大家族之中,其名声不下翰林崔广沅。真正让其名声显赫的倒不是参与临城劫车案的调节,关键是他与韩复榘的关系。” “抱犊崮这一带山区向北一直延伸入费县,联接沂蒙山区,向来流民、兵痞、土匪汇集之地,而抱犊崮因其凶险,更是他们心中的天堂。韩复榘对这个地方很是头疼,于民国一十九年曾带人亲来此地视察,以求解决之道。”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有钱的人最想结交的是有势力的人,钱、势结合可以谋取更大的利益。这个机会被梁故凯抓住了。他把自己的府邸腾出来,作为剿匪前敌指挥部;不只如此,而且很识务的拿出大量资财犒赏韩军。军队缺的是什么,钱粮啊,韩复榘由是成了梁故凯的好朋友和得力靠山。” “第二年春天,韩复榘带来军队,兵分十五路,就围住了这个抱犊崮。并拟定了一个恶毒的计划,以峨山口为边界,向抱犊崮方向烧光杀光,叫嚣连一个人芽都不能留。” “这梁故凯一看,这不行啊,这山里面除了一些十恶不赦的土匪,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本地百姓,与自己梁姓家族也算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真这么做了,他梁故凯以后在峄县也无法立足了,毕竟他与韩复榘的关系峨山口的人可是一清二楚。待军队一撤,这后患可就来了。” “就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梁故凯想尽办法,最终与军队达成了两点协议:一,包围圈缩小十里,不要小看这十里,这十里之内的百姓可不少;二,向山里发送告示,三天之内出来的,都不算是匪人。这两点可以说是替梁故凯积了德了。” “光逃出来还不行,人还得有饭吃。这梁故凯又联络了一些当地有钱的人,采购粮食进行赈济。这是梁故凯做的最高明的一步。百姓或者难民成了直接受益人,而且当地出资的人也成为百姓口中的善人,这些有钱人自然身份倍增,由此对梁故凯也更加高看。这些百姓或是流民自然也是感恩戴德,他们能做的就是四处为梁故凯等人宣扬功德……” 王三台:“这样一来,梁家的名声更响了。他能成为我峄县四大家族之一,看来,梁家也不是只靠钱。他们家族也没有什么高官显贵,他凭的应当主要是口碑。” 朱木石:“说的是,王兄如果日后有机会到峨山口附近走一走,与当地人聊一聊,就会知道,他们一直念着梁故凯的恩德呢。” 李燕高:“一个人不仅知道如何积聚财,而且知道何时该当散财,而且勇于散财,能做到这一点就不易了。梁老先生对此中利害关系知之甚深。换一个角度,大家想一想,如果梁故凯不识时务,那么这个韩复榘会不会巧立名目让他出血呢?王兄,如果你是韩复榘,你到了那个地方以后知道那个地方就有一个大大的土财主,你会不会宰他一刀!” 王三台闻言呵呵大乐:“这个还用说,我可是宰人的行家,李兄,你明知道我这个土财主善于搜刮民财,你呀……” 李燕高闻言也轻笑一声:“我就喜欢你这点,不藏私。” 两个戏笑了一回,李燕高又道:“梁故凯先生拿出一部分钱财做为军资,但他知道这韩复榘是个难饲候的主,他既然出口求了人家放宽军令,到时人家再开口要些儿费用,他还 怎么拒绝,是以干脆把这钱财花在了百姓、流民身上。” 朱木石笑道:“知人如此,梁老先生若是活着,可一定会与你喝一杯,不为别的,只为这相知之情。” 王三台:“这梁故凯后人之中可有从政人员?” 朱木石:“嗯,这个……,他倒是有个儿子叫梁立户,还比较活跃,此人字佩璋,是峄县贫儿院及育幼院院长,与峄县上层有些联系。” 李燕高:“将来或许有些成就,也或许投日本人做靠山,继续他们梁家的财主梦。有道是爹英雄儿好汉,想来梁立户或许不至于便做了倭鬼的马前卒。” 朱木石:“这个就很难说了。” 李燕高:“有人说,看一个人如何,只要看他交的朋友如何。张闻轩先生所交之人皆是非同一般之人,个个堪称才俊,朱兄,你……” 朱木石明白他话中之意,当即点了下头,示意明白了。 朱木石:“由文章转让一事和改字之事,足以知道张闻轩先生之才量。每逢身遭有土豪劣绅不守法纪,做一些欺压良善之事,他必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从这个角度来说,说他身上有股豪侠之气,诚不为过。此前说过的王玉天,人称王半城的,虽有才学,在峄县城周遭,其名声其实不佳,这一点我想几位应当素有所闻。” 李燕高和王三台对望了一眼,齐都点了点头。 朱木石:“张闻轩先生与这个王玉天也结下了扣结。光绪三十二年,时任峄县县长谢曦,与这个王玉天勾联,意图提高地税,以借机牟利。为了掩人耳目,使此操作合理合法,他们挖空心思想了个法子,召集所谓社会名流,以及士绅,以商议为名,借他们的名望与声势把此事做成。” “可是偏就有人不买这个账。这个人就是张闻轩先生。张闻轩先生于会上慷慨陈词,直接指明,这是坑民敛财之举,不顾百姓死活,绝不可以执行。他的这一举动也得到了与会相当一部分名流及士绅的支持。因此谢、王二人的勾划没能得逞。” “这个谢曦自然恼怒异常,立时让人将其扣押,欲治其罪。但毕竟张老先生是身上有着功名的人。欲治其罪,这个谢曦必须除去他秀才功名。不过要除去秀才功名,须得过峄县教谕这一关。峄县教谕不是一个糊涂人,他知道如果按照谢曦的意思去做,必会招致众怒,这就引火烧身了。是以教谕毫未犹豫,直接把这县令给回绝了,说,他无错,功名不除。” “谢曦恼怒之极,然拿教谕无法。他又另寻他途,直接上报省里,要求除去张闻轩的秀才功名。只是他太过一厢情愿,被直接驳回。谢曦怒极,再次上报,只是理由不足,再次被驳回,如此三次,全被驳回……” 李燕高惊道:“这个谢县长也真够有才情的,这面皮难道不是他自己的!这样契而不舍!” 朱木石黯然道:“远不止如此!” 李燕高怒道:“还能怎样,这官途行不通,难道他还敢走匪途,直接取了命?” 朱木石:“匪途?人家直接就悬赏了。” 王三台:“悬赏?” 朱木石:“悬赏!十两白银!只要有人能提供张闻轩先生犯罪证据,这十两白银就是他的。” 王三台吸了口冷气:“乖乖,这本钱下的可不小啊!” 李燕高怒道:“什么叫本钱不小,这是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王三台:“那结果如何?” 朱木石神情鄙夷,说道:“这张老先生是何等冰清样人!又岂会有罪证落在屑小手中?!” 李燕高吁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不能就此遂了小人心愿。” 朱木石叹道:“只是可惜,这个不行,别忘了还有另一个,那个人可比谢曦手腕厉害多了。” 王三台疑道:“你是说王玉天?” 朱木石:“可不是咋的,正是这个王半城。” 李燕高瞪了王三台一眼:“你的这个本家……” 王三台急把头又摇又摆:“早说了,不是一回事,休再把我和此人相提。” 朱木石:“王玉天本就是京城官员,再花点儿钱,省里官员这一关直接打通。下面的问题就简单了,除功名,入狱,押至济南,关入历城监狱。一关三年,不审不问。怎么审呀,本就无罪,省里官员干脆就来个不审。” 王三台:“这可不屈死也!” 李燕高横了他一眼:“这种事你也做过吧!” 王三台还了他一个白眼:“小看人了!小看人了!这种龌龊事若是做了,还能瞒过你的这双眼?!” 朱木石:“正是在历城的监狱,张闻轩结识了一个人,此人叫杜紫亭,潍县人,同盟会会员。经历此事之后,张闻轩先生对大清朝再也不抱任何幻想,由此加入同盟会,誓要把清廷推翻。” 王三台:“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不过呢,不是不斗,而是没到时候。张老先生此心已死。老话说得好‘哀莫大于心死’,清庭这棵大树,已庇佑不了他了,只有别寻他路。” 李燕高赞了一声:“嗯,这几句话,够漂亮。” 王三台又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38中兴煤矿公司 朱木石心中暗笑,只做不见:“辛亥年春天,张闻轩先生被押回峄县监狱,崔家积极营救,崔毓松为他打理了一切,让他出走日本。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张闻轩先生拒绝了这翻好意。本来他难有出头之日,只是到了十月武昌革命发生,全国动荡,他的知己好友李麟阁和梁故凯联手具保,终把他从监狱中保释出来。” “张闻轩随后把李麟阁、梁故凯、王介修、张树真等共三十余人发展为峄县同盟会会员,并且成立了峄县同盟会分会,他担任理事长一出职。” “此时的王玉天,这个满清遗老已经投奔张勋。有两本书不知你们读过没有:《国贼孙文》、《峨妖传》,就是这个王玉天写的。前一个自然是骂孙中山先生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的,这后一个骂的是梁故凯……” “什么?梁故凯?他怎么成鹅妖了?又怎么不是鸡妖?”王三台不由惊疑了一声。 “是梁故凯!”朱木石接道:“他不是住在峨山口吗?” 听到此处,王三台不由得哈哈大笑:“这个峨妖,我还以为是鸡鸭鹅狗的鹅呢。他也真会诌,起这个名。” 朱木石:“他骂梁故凯参加同盟会是妖怪闹事。而且拿了一些书到峄县城叫卖,以对抗革命党人。张闻轩先生不干了,他干脆就跑到王玉天家门口,开骂:你这个封建王朝的走狗……,你这个反动派,只会逆潮流……,看不清社会的发展……。” “本来么,人家都到家门口来了,王玉天至少应当出来接招应战,可是他没敢。他怕啊!怕什么?辛亥革命的影响太大了!老百姓心里已有了民主想法了,更主要的是他的新靠山张勋刚刚打过一个大败仗,他没底啊……,后来他就跑回兖州,又找张勋去了。” “张闻轩先生多次去济南,与济南同盟会负责人刘冠三交流甚好。并从刘冠三处带了不少书,像《三民主义浅说》、《共产主义abc》等在家乡宣传,并鼓励移风易俗:鼓励老百姓剪辨子,支持女子放足,而且先让自己的女儿张啸仙放足,后来张啸仙又禁止自己的女儿梁茵霞裹足……” 李燕高叹道:“张闻轩先生确实是一个有胆有识的人,我辈不如。敢恨、敢骂、敢斗,敢为人先,勇于做事,不顾后果。不只自己这么做,让自己的家人也这么做。铁骨汉子,令人心折。此前我只听说此人死于王玉天之手,谁知二人之间还有这等委曲事。” 朱木石:“明着呢是死在张勋手里,实则上是死在王玉天手里,另外还有一个黑手在后面隐着,这个才是张闻轩先生致死的关健。” 王三台有些懵了:“这怎么说?还有比王玉天更黑的人?” 朱木石:“严格的说,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公司,一个大公司。” 王三台:“大公司?大公司?你是说……,不会是中兴煤矿公司吧?” 朱木石:“不是它还有谁?” 王三台:“怎么就惹了中兴呢?” 朱木石:“中兴煤矿经常有矿难,这个你知道吧?” 王三台:“这个,我知道,最大的一次死了五百多人吧?!” 朱木石:“矿难多,待遇低,再加上劳累,这就导致矿工逃跑的很多。逃,他们就派人四处抓人下井……” 王三台:“这个我听说过,有这个事。” 朱木石:“张闻轩与李麟阁出面和这个中兴公司打官司。在本地自然没有胜算,这中兴财大气粗。他们就去济南,乘火车到兖州时,因为事先有人通知了张勋,张勋派人在火车上直接绑架。” 李燕高:“在兖州的话,这个王玉天就能插上手了。” 朱木石:“正是。最要紧的是还有中兴公司的二十万元。” 李燕高:“二十万,买命?” 朱木石:“也可以这么说,当时是以军饷的明义给的。” 王三台:“谁叫张闻轩是王玉天和中兴公司共同的敌人,是以,他只有死,因为他的对手太过强大。” 朱木石:“是秘密处死!纵然他的对手强大,可是也没敢公开。这就说明他们还是怕的。一个叫张广孝的把他的遗体运回来,在北关祭奠了七日,最后葬在了坛山。” 李燕高:“尤民,死在张勋手里;张闻轩也死在张勋手里。嗨……,两个好朋友,一对同盟党。携手黄泉路,背影亦芬芳。” 朱木石:“携手黄泉路,背影亦芬芳……,携手黄泉路,背影亦芬芳……,有意境。” 王三台:“朱兄高才,于世事洞若观火,令人佩服。” 朱木石:“惭愧,实不相瞒,我们朱家与张家有些亲戚牵扯,与崔家也有姻亲之实,不然,此中事又焉能得窥其详,得察其细?” 王三台:“无怪朱兄高才,原来也沾些翰林气。” 朱木石笑道:“高才不高才的,与这翰林气却没太大关系,只是有两个姐姐与崔家联姻,如此而已……,咦,王兄,这运河边上五区、六区之内还有哪些豪杰之人,也说与我等听听。” 王三台:“五区、六区之内?豪杰?你还真得容我想一想……” 李燕高:“想,还想什么,孙承贝不也算得上是一个人物?” 王三台一愣:“孙武仁?他……,嗯……,嗯……,有点骨头,豪雄算不上,人物倒还能凑合算一个。” 李燕高:“什么叫还能凑合,比你怎么样?” 王三台:“这个……,我和比……,这个不能比……” 李燕高:“怎么着,就因为和你们王家有仇,你就不愿意说?” 王三台:“说哪里话,是和我们老王家有点那个……那个……不投机,不过和我……,我离他们有点远,他们在运河南河沿上,离我这儿正北还三十多里路。这里可没我什么事,他们的事我可没掺乎,也掺乎不上。” 李燕高:“掺乎不掺乎的,你说出来听听不就知道了,这里的事你肯定知道的比我们多,是不是?” 王三台:“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39乡长孙承贝 “孙承贝是他的名,武仁是他的字。没有四十也得有三十七八的样子,哎……,你还别说,与朱兄倒差不多,就这个年纪。住在我六区赫家楼村,这个赫家楼村,北离运河有里把路的样子,南离新浦也是里把路的样子,当然了这新河早就断流了,许多地方早就於平了,官府也不问。说白了,这就是个河套子。在它西边里把路是刘庄村,刘庄村村西头一条南北路,北过万年闸,通往县城,南直来约摸四十里就到我这儿了。” 说到这儿王三台在桌子敲了一下:“嗨,我说这些干什么,朱兄,你奔徐州不是正走过那儿吗?” 朱木石笑了:“过了万年闸,路西边就是刘庄,我记得,我记得。我回去还得走那儿呢。” 王三台:“他爹孙葆英,早年间其实是住在运河北五区道庄的。他奶奶带着他爹和他伯父是逃荒来到赫家楼的……” 朱木石:“也就是说,这是个没有太大的根基的人。” 王三台:“朱兄说得好,要不我怎么说他有点骨头呢。没有多大根基还能撑起一片天,这就不容易,比我王三台强。” 李燕高笑道:“这一句是实话,出了这个地,到了其它地方,别人可未必就理你,孙承贝可就不一样。” 王三台:“好,我认!见笑,见笑!” “这个人读过私塾,十一二年呢,肚里有点文墨。民国一十五年的时候,这万年闸驻的可是东北奉军。北伐军在这一年攻打万年闸,奉军兵败,这个孙承贝也真有胆子,他愣是从奉军散兵手中夺了一支枪……” 李燕高:“这就叫能文能武。” 王三台:“你说的都对。也还真是能文能武。不过这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手里有一支枪,可就成了祸事了。附近村子里的大户不干了,带着家丁来要枪。这孙承贝就是不给,说是防匪护村用的,凭什么给你。拿着枪,子弹上了膛,与他们枪对枪,一步不让……” 李燕高:“还不是看他门孤户单,要是像王兄这样的大户,看哪个敢来要?还有一样,这些人也是怕了?” 王三台:“怕什么?” 李燕高:“怕什么?还不是怕被打黑枪?!平时飞扬跋扈惯了的,以欺人为能的人,又岂能容忍身边可能出现的威胁,这是怕了,是真怕!” 王三台:“说的也是。像这种索要或强买发生了多次。这孙承贝眼看着麻烦不断,干脆把枪送人了。他在五区道庄有个族侄,叫孙白聪,这个人民国九年考入山东省东昌府陆军学校,在军队里也有个小小官职,叫什么军需处长什么的。他把这枪就送他了。再有人问他要,他就一句话,到运河北找孙白聪去要吧,这事才算完。” 李燕高点头道:“这是个有军队背景的,这样好,让他们知道他也是个有牵扯的,不是什么门孤户单,任人欺负的。” 王三台:“就这一件小事,人人都认为他有骨头,这就弄出了点名头;再者又因为有了孙白聪这个背景,第二年,峄县国民革命政府任命他做了个联庄会排长,噢……我想想,不对,他能做这个联庄会排长,还得说是人家孙承铎的背景,这个孙承铎,有人叫他‘铎公’,也有人叫他‘铎王’,在这运河两岸也是一个跺跺脚,地便颤三颤的主。后来还弄了个中将军长当当,尤民那个中将是追赠的,这个‘铎王’的中将称号可是实打实国民政府现委任的……,嗨……,谁叫人家是弟兄们,谁叫孙承铎那年就做了国民政府六区的区长呢。” “他又勾联了几户人家,搞了个‘抗告节省会’,专替小人物说话。本来这个‘抗告节省会’只有十五六家,可好,后来让他搞的外村的、外乡的都朝里挤。搞得大了,就在县里备了案,算是一个合法的,也改了名,叫‘信用合作社’……” 李燕高:“就像你说的,人家孙武仁还真算是个人物,能搞出点动静,弄出些名堂,这个啊,就不枉了这一世……,怎么你们王家的事怎么就不提,净拣这些小芝麻事……” 王三台急道:“你看你,别忙嘛。我王三台也不是遮丑的人,再说,有些事就是想遮也遮不住。” 李燕高看着他那急样,反而笑了。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停了。 王三台接着道:“涧头集东六七里路的傅庄有我一个本家,叫王峰庵。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不管怎么说,千把亩地还是有的,百十个佃户,几十枝枪护着院。” “说他有头脸,主要因为人家一直在大清朝做社长。大清朝光绪年间的峄县分为四个大乡,东叫企彭,南叫坊厢,西叫兰陵,北叫缯城,共三十一个社。坊郭社为首社(即城关由县直辖)。企彭乡领七个社:里仁社、税郭社、新河社、金河社(南洛)、王下社(兰城店)、王上社(台儿庄)、后孟社。坊厢乡领七个社:王谭社(土楼河)、坊下社(泥沟)、阴平社、古邵社、涧头社、高上社(小山子)、高下社(黑山村)、马头社(崔家楼)。兰陵乡领八个社:曹马社、南常社、香城社、于里社(南于)、遵依社(武穴)、柳庄社、秦埠社(曹庄)、陡沟社。缯城乡领七个社:山阴社、郭南社、郭北社、陈上社(邹坞)、陈下社(中陈郝)、西南社(齐村)、西北社(西集)。这个王峰庵做的就是坊厢乡七个社中高上社的社长……” 听到此处,李燕高不由得面上露出敬佩神色。心道这三十一个社竟然被他记的如此清晰,实在是不简单。我滕县我也只记得按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分作七十二社,至于哪七十二个,我是绝然说不出来的,漫说七十二个,就是三十二个我也只怕难能说得出来,而且要分得如此详细,记的如此条理,更是难以办到。这小子还真有些邪才,平日里还真的小看他了。 李燕高在此心中敬佩不已,那边朱木石又何尝不是,也是暗自佩服。 那边王三台勿自说个不停:“……,他不只一直是高上社的社长,而且还是五个社的联庄会团长。有了这个身份,说他是个有头脸的怎么也不算过分……” “所谓虎父无犬子,他的儿子王古君,也谋了个官职,这是在民国一十九年,六区区长就是他。只是有一样,有一些事情做的有些过了。刘庄王雪峰、王良戏父子两个在村子里也是有头脸的人物。王古君就和他父子搅混在一块了。” “偏巧刘庄东边紧挨着的就是赫楼,有些事情孙承贝就看不下去。他和他的‘抗告节省会’就到处告我这几个本家,说他们鱼肉乡里,可那哪儿赢得了。几次下来就灰心了。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也是本地的,叫褚子欢,这个褚子欢,对王家也是不满哪。这两个就拧巴到一块了,四处搜罗王家的短处。” “民国二十二年八月,孙承贝控告王峰庵‘匿枪、私吞烟土’,而且证据充足。不得已,王古君辞去了六区区长一职;二十三年,以‘诈财揽讼’之名控告王峰庵,最要命的是当堂对质的时候王峰庵被揭了个底朝天。法官当堂就宣布王峰庵必须退回赃款。自此他父子声名败坏,就算是毁在了孙承贝手里了。” “二十三年,刘庄王雪峰也栽了,也是栽在这个孙承贝手里。王雪峰本是万仓乡乡长,他还想让他一个得力手下弄个副乡长干干,当时弄了些手段。不成想又是孙承贝从中作梗,不但他的这个手下副乡长没干成,他的这个正乡长也给选掉了,反倒是孙承贝遂了心愿,成了乡长。嗨……,你说王家与这孙承贝……” 说到这里王三台深深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李燕高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的这几个本家被人家孙承贝在公堂之上败得一塌糊涂,这还有何话可说,人家可是证据确凿。就认了吧。也只有你才能把些事记得清楚,说的明白,毕竟是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家事。” 王三台:“你这样说也行,别人谁操这个心,打听这些破烂事。我打听这些事,也算是为了防他吧,毕竟都是一个区的,有了这些章节在内,难免日后……,不说了罢。” 李燕高:“怕什么?怕被他薅着小辫子?你也去薅他不就行了?” 王三台:“薅他的小辫子?算了吧,绕着走都还走不及,还去找那麻烦。” 李燕高听到此处哈哈大笑:“这六区还真有你怵的人,难得,难得,难得啊。” 王三台翻了翻白眼:“有时候,你想不佩服人家都不行,他做的那些事,让我去做,还真做不出来,那苦我也吃不了。” 李燕高笑道:“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做事自然不同。他为那些出苦力的人出头,这一点你确实做不到。” 王三台:“也不全是这样,这个人呀……,这个人,什么事他都做。前年……,噢,不是,是大前年,还记得那场水吗?” 李燕高闻听,立时收起了笑容,肃然道:“怎么不记得。这雨下的,沥沥落落的,下了好几个月,上游黄河从兰考决口,水进了微山湖,由微山湖直接冲下来,就奔台儿庄来了,这其间八个闸有好几处出现险情。偏生在这一段台儿庄的地势又是最低的。可倒好,连本地雨加外地水,台儿庄被淹的不得了了。” “有能力的、有眼头的看形势不妙早跑了,没能力的、没眼头的要么被淹死,要么就被困在当地了。救援又跟不上,物资也进不去。饿死的不少,甚至出现……,出现……” 说到此处,李燕高喉头有些梗噎,竟是说不下去。 王三台也低沉了声音:“你想说什么我知道。都是为了活命……。可是就是那些还活着的,有口气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用木棒给……。然后……” 沉默。 良久。 李燕高:“有人曾经计算过,从下雨开始,到地面见干皮,台儿庄,整整二百三十一天。” 王三台:“这就可以理解了……,这让人心里好受些……,为了活着,这人,有时候,无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就在这次大洪灾中,这个上任不到一年的万仓乡乡长算是出了大力了,他这个乡所在运河段上有几处出现险情,他在第一现场,与他的那个弟弟孙承贵组织全乡精壮人员,堵漏固堤,可出了不少力。这口碑又被他赚了个钵满盆溢。这样的人,我又如何与他抗衡?又如何找他麻烦?” 李燕高:“明白就好,这样的人,你是惹不起的。” 王三台:“你不惹他他都想惹你了,还惹他?谁敢啊?谁惹他谁倒霉。那个张炮皇就吃过这个苦。” 李燕高:“张炮皇?” 王三台:“就是那个六区的联庄会会长,他还兼着三义乡乡长的张炮皇。这也是个地多钱肥的主。他不知道孙承贝的厉害就去惹他。本来万仓乡是在运河南岸,三义乡是在运河北岸,就隔一条运河的事。” “这个张炮皇能干什么事,你说?他能跑到河南岸强派车辆,强征民夫。这下惹恼了孙承贝。他鼓捣了几个人到县里去告,自己根本就没出面。县里一查属实,责令这个张炮皇,一是要给予被征村民赔偿;二要向孙承贝道歉——目中无人嘛。自那以后在孙承贝面前哪还抬的起头?” “到了前年六月份,峄县各区都改成了乡农学校,他孙承贝就成了六区乡农学校校董。也就几个月,下半年不是又改了么,改成大乡制。万仓、草桥、太平、贺窑、花山,原来的五个乡并成了一个乡,如今叫花山乡,他孙承贝又成了花山乡乡长……” 李燕高笑道:“乡长还是乡长,就是相当于升了。” 王三台:“那不是升了是咋的,原来管一个乡,目前管的是五个乡。前几天我带人上台儿庄,在花山子那片还见着他来,带着一帮子人,在河南岸正协助国军修筑工事。” 朱木石:“这么说,我这个外公不是有点骨头的问题,而是那骨头是相当的硬啊。” 那三个闻言都是一惊。 王三台:“你说什么,你喊孙承贝什么?” 40峄县铎公 朱木石:“牛山村孙家,与我们朱家是有亲情的,按照辈份来算,孙家‘承’字辈的人,我都得喊一声外公。” 王三台:“我说朱兄,这亲戚可不能乱认,你怎么和谁都有亲戚关系?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还说和崔翰林家族,张闻轩家族都有亲戚。” 朱木石:“这个还真不是乱认。峄县四区牛山村孙氏家族在峄县也算是个不小的家族,‘毓肇葆承茂,景晋钟启延’是他们宗辈排序,目今‘葆承茂景’这四个班辈正当其时,此前我提到的孙白洪,又名孙景雨;你此前提到运河北五区道庄的孙白聪,又名孙景萃,他们都是‘景’字辈。” “他们先祖,自明朝永乐年间,由山西平阳府,如今的临汾市迁到峄县。你刚才说孙白聪是孙承贝的族侄,这就错了,应当说是族孙才对……” 王三台闻听此言,羞愧难道,立时满面飞红。 李燕高:“那么,峄县五区泥沟镇孙业明是……?” 朱木石:“你说北洛村的孙业明,孙业明兄……,孙业明……,这个孙业明,与牛山村不是一回事,这个是大桥村孙家。这个大桥村在牛山村北二里多地,‘其传成业,法守华光’是其班辈排序,如今‘成业法守’正当其时。大桥孙家自明初洪武年间,从燕京,目前的北平南来。” “孙氏这两支自何年何月分开,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牛山孙的‘景’字辈与大桥孙的‘业’字辈目前是按平辈相论。我这个姨兄孙业明长我九岁,如今也是四十五六岁的人了。” 听到此处,就连李燕高也忍俊不禁。 李燕高笑道:“难怪王兄说你乱认亲戚,我也得问问你,你与这个孙业明真是姨兄弟?” 朱木石肃然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个亲戚还真不是乱认的。这个事就是这么巧。” 李燕高忍住了笑,说道:“今儿个说了这大半天的话,倒有一小半是围着你家亲戚转悠的,你说这个事啊……” 朱木石突然向王三台问道:“王兄,你刚才说的‘铎公’,是不是死于民国一十七年?” 王三台见问,忙回道:“对啊,你也还记着?” 朱木石点点头道:“这就对了,看来那个铎公就是这个铎公?” 王三台:“还有一个铎公?” 朱木石:“也是也不是。” 王三台:“这话怎么说?” 朱木石:“是这样,民国一十六年的时候我考入黄埔军校长沙分校,此后年底……,再到后来我就逃亡于外地,在逃亡的时候就偶然间听到人家读报,说是峄县铎公遇难。逃难期间听到有人提起峄县自然是感到亲切。也就依稀记得铎公这个人,但是那个时候哪敢多问?” 王三台奇道:“还上报纸了?在咱们这个地方可没听说上报。” 朱木石沉吟道:“嗯……,这个……,其实也很正常。民国一十七年十二月底,东北张学良将军宣布易职,服从国民政府领导,那么上半年……,上半年,峄县这个地方国民政府还没站稳脚跟,就是有报纸也不是南方的。这个铎公既然是国民政府的中将……,中将军长,出现在南方报纸上是正常的事。是以我所说到的报上的铎公就是这个铎公,应当没错。” 王三台叹道:“还真叫你说对了,在民国一十七年初的时候,北伐军来到咱们这个地方,铎公因为和奉军有一过一段引以为耻的过节,是以召集人马协同北伐军参战,那年他恰巧是六区区长,在召集人手方面是没问题。国民政府军一度把奉军赶到泰安一带。后来奉军又反攻到咱这个地方,就在反攻的时候铎公死在了土匪手里,不……,也算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就因为他在这中间表现太过抢眼,北伐军给了他一个新编第六军中将军长的头衔,给了委任状,上面还有蒋委员长的亲笔签名呢。” 朱木石点头道:“我明白了,他这个中将军长实则上可以说是有名无实。只有委任状,那兵要他自己召,钱粮也要他自己想办法了。能给他这个委任状,他的能力看来还真不小啊。” 王三台:“能力那可没得说,要人有人,要钱粮有钱粮,要胆识有胆识。只是太可惜了,死的时候五十刚出头,正是他的人生最要荣耀的时候。” 朱木石:“我这个外公死的时候五十出头?” 王三台:“可不是咋的,我听人说这个人恰是光绪元年生人,到民国一十七年,算起来可不正好五十出头。” 朱木石:“你刚才说死在自己人手里,怎么又死在土匪手里?他召的这些手下人莫不成都是土匪?” 王三台:“朱兄,你想,好好的人家轻易谁跟他去扛枪,就是有,又能有几个?再者说了,又哪有那么多枪给这些人?只有这土匪,都是些亡命之徒,手里都攥着杆枪,平时杀人越货、绑架勒索的事做的多了,这一生跟自己和家族以及后代无法交代。恰巧你的这个外公孙承铎就有着这一张委任状,更难得的是孙承铎就想召他们,最要紧的是那个时候形势已是分外明朗,国民政府军已是大占上风,任谁都可以看出来,他们统一全国只是个时间问题。这样一来的话,这些人跟着国民政府军可不就把自己给洗白了?” 朱木石赞道:“王兄这话说得甚好,这两家确实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嘛。我的这个素不曾谋面的外公果然好眼光,选的时间也对,方向也对。而且这些土匪一旦反正,不只是对他们自己好,对当地的治安也是大有益处,老百姓就可过安稳日子了。事情成了的话,堪称功德无量。” 王三台:“谁不说是呢?就是有一样,人算不如天算,这老天就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个孙承铎所招的土匪来自峄县、滕县、邹县、临沂等地,而且都是大股土匪。人数少的他也看不上眼,再说来了后,对于壮大队伍起不了多少作用。” “这些土匪来了以后主要集中在运河北岸,各个村子都有,可是有一样,就是没法过运河南下。恰值奉军反攻,占据了运河,这些土匪成群结队的自然是过不去。而这个时候呢,奉军也正悬赏缉拿孙承铎,毕竟奉军吃过他的苦头,这个仇说什么是要报的。孙承铎的家就在咱们身后这黄丘山套里,一个在运河南,一个在运河北,就是凑不到一块去。孙承铎急呀……” “别忙,”朱木石突然插话:“你说我这个外公就是黄丘山套人?” 王三台:“可以这么说,他本来是住在运河北小坊上村的,可是他的家业主要在黄丘山套,光这儿就有九十多顷地。他在这儿也有宅子。当时奉军悬赏捉他的时候,他就匿在黄丘。” 朱木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这份家业确实不小。无怪你说他财、粮都有……” 王三台:“孙承铎见不到这些土匪头子,就无法把他们汇在一起供己所用。是以心急如焚,不得已,决定过运河。咱们北面这个运河共有八道闸,自上游韩庄起,依次有韩庄闸、德胜闸、张庄闸、万年闸、丁庄闸、顿庄闸、侯迁闸、台庄闸。韩庄这儿有个铁路大桥,北面万年闸西里把路有个巨梁桥,这个桥你知道的,你从那儿过的。这算是正儿八经的大道了。” “可运河上的巨梁桥他是不敢过,那是奉军重兵守卫的地方。他就决定从侯迁闸边的浮桥过,那儿已是靠近台儿庄了。躺在棺材里,送了一次殡,就这样躲过了奉军的盘查。过去后就到了马兰屯东北的三付楼村,那儿有他本家,他就窝在在他本家之中,别人也不敢收留。” “事就是那么巧,你想啊,这些土匪一无钱二无粮,从远处来了,他吃什么?喝什么?本就是匪,那就抢呗。就他到的那天晚上,这个铎公啊,嘴里那句‘我是孙承铎,新编国民第六军……’,‘军长’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面前土匪的枪就响了。朱兄,你说不是个天大的玩笑是什么?” 朱木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与他便,奈何?” 王三台:“事后,这些土匪知道真相后,那真是后悔死。他们是冲着铎公这棵大树来的,说白了是冲着这个新编第六军中将军长的封号来的,如今人死了,委任状还有何用?他们恼怒之余把那个误杀铎公的的匪徒给杀了。孙家人把铎公给葬了,据说那个新编第六军中将军长的委任状也一同给埋了。也算是他人生巅峰在阴间的见证吧。” 41与奉军结怨 朱木石沉思了一会儿:“我这个外公与奉军的仇怨是如何结下的?” 王三台:“说来简单,就是钱粮的问题。民国一十六年,铎公身为一方巨富,自然树大招风。当时张作霖大帅的嫡系将领褚玉朴就驻在咱峄县。军队需要钱粮,铎公粒粮不奉,分文不纳。哪像梁故凯那般活络,见了韩复榘早把钱财送到手。不久褚玉朴北撤,临走时说铎公通匪,立时带走,至济南逼供。意欲榨其钱财……” 李燕高:“这个问题,好像也不能那么说。此一时彼一时,这中间的差别实际上是蛮大的。” 王三台疑道:“都是和军队打交道,这两个都是地方的巨富,这队要的都是钱和粮,这又有什么差距不差距的?” 李燕高微笑道:“好,我问你,峨山梁故凯当年与哪个打交道?“ 王三台:“这还用问,韩复榘啊?” 李燕高:“你可知道韩复榘何年月进入我山东立足?” 王三台:“这个……,我想想……,是民国……,民国一十九年吧?” 李燕高赞道:“不坏,不坏,你这记性还算不错,确实是民国一十九年。你可知道他当时是以何种身份进入山东?” 王三台:“自然是山东省政府主 席。” 李燕高笑道:“好,这就对了,民国一十九年九月至今年一月韩主 席被蒋委员长……,是七年零五个月,也就是说他作为我山东省的第一父母官算是做了八年。” “要我说,咱们这韩主 席也确实是想做一翻事,来到山东之后立时便来抱犊崮剿匪,为保一方安稳,身为一个军人,又兼一省主 席,他这样做那是大有道理。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父母官很称职。梁故凯身为父母官手下一个地方豪富,而这个父母官又来到了他身边,那么他向父母官尽点孝心,是不是理所当然?” 王三台:“这……” 李燕高:“从这个角度来说,已经不是眼头活络不活络的问题,而是一种必然。” “王兄,你再想想,那峨山口处在何处?再想想梁故凯为何要办那么大一个保家局子?” 王三台不语。 李燕高:“梁故凯一方面身怀巨富,另一方面又处在土匪盘踞的抱犊崮旁边,如果是你,你又是何感受?” 王三台:“你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如果是我的话,我巴不得有人把这些土匪给灭了,省得每天提心吊胆,不知哪一天就有个吃了豹子胆的来找我的麻烦。” 李燕高:“这就对了,你能这么想,这梁故凯自然也能这么想。而且这个人已是不请自来了,手据雄厚兵力,受益的又是自己,何乐而不为?是以,这也不是眼头活络不活络的问题,这也是一个必然。无论是哪个处在那个位置是非做不可的。” “况且纳了银粮,交了一个父母官为朋友,这名声和地位立时就又有所提升,这实则上是一个交换,是一个保赚不赔的交换。” 王三台不断点头,口中嗯嗯不断。 李燕高又道:“你再想想这个铎公或铎王的处境,你就知道这二者的境遇相差实是天壤之别。” 王三台凝思道:嗯……,民国一十六年……,这个地方正是拉锯战……,真是那么回事……” 李燕高:“不是拉锯战那么简单,看似是拉锯战,而这之前奉军在北伐军面前那是节节败退,第二年张学良将军便宣布接受……” 王三台:“是了,这个时候把钱粮给褚玉朴实在是无任何意义。” 李燕高:“岂止是没有任何意义,弄不好反倒有杀身之祸。” 王三台:“你是说北伐军……” 李燕高:“正是。北伐军战稳脚跟之后,如果查实这个铎公极力资助奉军,这后面的事还真不好说。” “纵然北伐军不找他麻烦,可他在国民政府那里可就有了黑锅底了……” 王三台:“也就是说他的政途基本完结。” 李燕高:“这就对了。如果说不纳银粮,在没有把柄在人家手里的话,性命上倒无大碍。被抓之后,银粮更是不能交了。若是交了,那就是自己承认通匪,这个罪名算是坐实了,人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纵然放了还弄得个一身污秽。像铎公这般高傲的人,又如何受得了?以后又如何做人?是以,要说眼头活络,还得说是这铎公。他的这些想法一般人是想不到的。” 王三台:“好好好,确实是这样。” 李燕高突然醒悟:“王兄,你可不是一般人,你只是没动那个心思,没向那方面想。” 王三台笑道:“你又何必宽我的心?我有自知之明。好,这个事就暂时到此。我就接着说了。” “也许就像李兄所说那样,牛山孙氏族人或许已然断出其中利害关系,当然就绝不能用钱买路,花钱买路反是自寻死路。袁世凯有一个盟兄叫马立功,马立功的儿子就在徐州。孙氏族人就托人情到了这位公子哥身上,他出面到济南说合。褚玉朴把这面就给了这个公子哥。铎公回来时,是带着副官军衔回来的。当然,这是考虑到一个面子问题。” 李燕高:“这个袁世凯当时已死了有十年多了吧,只怕没有那个影响力了,何况他盟兄?褚玉朴怎么就轻轻易易地放了人,这个有些蹊跷。” 王三台:“这里的事情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朱木石:“时局已易,北伐军占了峄县,褚玉朴知道再无可能得到钱粮,这只怕是主要原因;其次,这个马公子既去,已经说明了孙家人的态度,更是断绝了他的念头;第三,我这个外公拒不认罪,他无法定罪,也是骑虎难下;第四,他本可以借其他罪名杀人,但马家人及马家身后的袁家人有一定的影响力,若是不明不白的便杀了人,事情闹起来,他也担不下。也许他也在等,等一个在两边都能说上话的人……” 王三台:“那就顺坡下驴,把这个包袱给扔了。” 朱木石:“应当是这样,也算是对这个事情有个交待。” 李燕高:“我记得这个孙承铎也是同盟会成员吧?” 王三台:“你看,我倒忘了,确实是,而且我听说还是尤民介绍加入的。”一提到同盟会,王三台双眼立时大放异彩:“他又顺势拉了几个人进去,有棠阴的孙景轩、文堆村的孙茂兰、壕沟村的孙茂举,这几个不是他族侄就是族孙。” “他这一辈子,算是风光无限。揍过王半城的侄子王解夹。因为王半城的这个侄子王解夹开了个赌场叫‘恒兴王’,铎公和几个朋友到里边玩,可是怎么也赢不了,最不应该是竟然被铎公给看出了其中的破绽。铎公这火就冲上脑门,直揭其中利害。人家是干什么的?有护卫人员啊。可那几个哪够铎公收拾?这王解夹就出面了。结果一样,直接从室内给揍到室外。” “就这事,当时可是轰动整个县城。惹王家?谁敢啊?可那天就让铎公给惹了。闹到县里,县令也是无招,毕竟王家理亏在先。再者说了王家够有势力,可是牛山孙氏家族也不是个任人捏的主。由于自己做假被抓了个现行,王家也是没敢再向下追究,这事就不了了之。” “民国元年,铎公因反对袁复辟而与官地的宋汝斌、峨山口的梁故凯、山阴的武璋等一齐被捕入狱,最后还是被保释出狱的。” “他性子比较烈,身别两支德国盒子炮,那是枪不离身。由于咱这运河两岸向来出土匪,害民尤甚。铎公便买枪办了个乡农自卫团,四五十人。他带着这些人四处巡查,找土匪,各个村富户一看,这行啊,有人出头,当下便也买枪、派人,与铎公一伙弄了个保家局子。自此保一方平安。像王九、邵庄户、李谷、老浦等这些较大股土匪恨他恨得不得了,可又没办法。” “最长脸的时候,是各村自发弄了些“喇叭班子”、“戏班”,陆续地为铎公举行了三天赠匾仪式。什么“保卫桑梓”、“惠我无疆”、“德威并举”、“峄南保障”等十多块大匾。那真叫一个风光无限……” 李燕高赞道:“铎公真算得上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王三台回道:“那是!还用你说!这峄县想找第二个都难。噢,对了,不管怎么说,你滕县九区也是运河南岸的人,怎么着,把你们滕县的也说说?” 李燕高想了想说道:“按理说呢,也该!你和朱兄、褚兄弟都说了那么多,轮也该轮到我了。王兄,你说,你想听近的还是远的?” 王三台:“这远的怎么讲?” 李燕高:“这远的,你像什么造车鼻祖奚仲、成汤之宰相仲虺、战国时之滕文公、孟尝君、毛遂、秦汉时之叔孙通……” 王三台忙道:“打住,打住,你那些个也太过远古了,这些是书上都有的,朱兄熟读经书,这些个他岂有不知之理,休再卖弄,你就说些儿近的听听。” 李燕高:“近的,你且听好了,我说,你仔细听着,选好了,我一一说于……” 李燕高一句说不曾说完,就听得门口有人大声喊道:“不好了。”随着这一声喊,闯进两个人来。 王三台一见,喝道:“慌什么,看不到我有客人在此,全没些儿教养,平时我是怎么教训你们的?!什么事值得这么慌慌张张大惊小怪的!” 当先一人急道:“北面……,北面……,北面黄丘山套有国军一批正翻越山口南来,东北方向,朱古乡以北,西河泉一带也发现有国军正向这边过来,行军速度很快,不像是伤兵。” 那四个闻听此言,齐刷刷站起身形,相互看了看。 李燕高:“朱兄,这话恐怕还真让你说对了。看来,国军这是要开始败退了。只是有些不对。他们为何走黄丘山套,而不西行泉源取路贾汪山口,看来是走错了。” 王三台:“看来是了。朱兄,今天本想多留你一会儿,吃顿饭,加深加深感情,也顺便多讨教些东西,看来今儿个是不行了。” 朱木石:“王兄,这吃饭就不必了,你看我这身后背的是什么?”说着,朱木石伸右手向身后的包袱一拍,“这里有上好的煎饼,还饿不着我;至于交流感情,也不忙于此一时,所谓山水有相逢,我们日后见面有的是机会。你们二位位虽不高,但责任不小,你们还是抓紧去看看如何协助国军撤退,这是大事。好,咱们几个就此别过。” 说罢朱木石转身欲出门而去。 王三台道:“朱兄孤身一人,此行路上只怕有凶险,兄弟我派几个人护送你如何?” 朱木石停转身形,笑道:“有劳王兄牵挂,朱某心甚感激。不过不瞒王兄,我自有两个弟兄相随,他们在外候我多时,有他们两个相伴,谅来无妨。” 说罢快步出门而去。 身后王三台急问道:“这里面是不是有神枪手崔毓柳?!” “你说呢!”,声音远远的传来,已是走的远了。 一句话,只听得王三台心中不是滋味,一时木立当场。 (本卷完结) 第二章 第一节 脱困 朱木石甫出茶寮,只见一个光亮亮的世界,觉得有些刺眼,太阳光芒投洒身上,立时暖意上身,舒服了许多。毕竟那茶寮之内阴凉得多。微微斜首看时,太阳已是西斜。原来他几个这一通高谈阔论,早忘了时光如飞梭。 门首除了数个挎长枪之人外,整个集市静静的,鲜见有人。 朱木石深吸了一口气,抖了抖肩上斜跨的包袱,急转身向西,大步而行。身后王三台的问话声飞过来,朱木石也不与他认真答话,略转头回了一句,只管走去。绕过屋角,又是一个转身,投身北去。于房屋间折来折去,拽步只向西北方走。 朱木石正走得急切,却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心中一惊,侧身斜目看时,却原来是褚思鹏正一路小跑,紧跟而来。 朱木石心略松了松,脚步缓得一缓,容他跟上。 褚思鹏略有些喘:“朱先生,你怎么这么急……” 朱木石急摆了摆手,褚思鹏立时收了口。 朱木石低低地说道:“这儿不是我能呆的地方。速走,迟则生变。” 朱木石说着话,脚下一些儿也不停留。 褚思鹏闻言心惊,想起茶寮之中王三台与朱木石的言语,以及王三台的神情,还有最后的问话,已然明了,知道朱木石担心之事。当下急道:“你向西北去只怕不好,那儿正是一片开阔地……” 原来许阳村西正是王三台口中的簸箕口,也正是褚思鹏口中的开阔地。 朱木石不答他话,几步过去,转过一个墙角,眼前果然开阔,北高南低,左右各有山峰。一队军人自北面山口低处,急匆匆而来。 朱木石舒了一口气,低声道:“基本安全了。” 褚思鹏这才明白,朱木石适才听得王三台手下之人言语,知道此处有国军经过,正要借这些军人摆脱可能的危境,量他王三台纵然起凶心,也断不敢在国军眼前作恶。 朱木石口中说安全了,可脚下丝毫不慢,只是方向略向东北,只向着东面山峰脚下而去。这方向一变,恰就错开了国军行进队伍。他们相向并行,只是一队向南,他两个向北,这中间横向就差了百余丈长。 褚思鹏既明白了朱木石心思,便一路只管跟着朱木石,于那山脚下乱石之中,只管高高低低的走。 于背后看去,他两个身影便如大海中舟山板低低高高起伏不定。不久便迫近树林。此时适值春夏之交,满山绿槐掩映,翠柏挺直,一旦人入其中,那是再难觅其身影。 朱木石正行之间,陡然煞住身形,身后的褚思鹏也忙忙地收住脚步,抬头看时,只见林中冲出一个年青人来,左手提短枪。 褚思鹏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却见那年青人扑入朱木石怀中,口中道:“哥,急死人了!你可来了!”竟是夹着哭腔。朱木石拍了拍那年青人道:“本新,没事,没事。你毓柳哥呢?” 那个叫本新的年青人方才站稳了身子,微一低头,右手似是于面上拭了一下,这才道:“还不是找你去了。这么长时间,谁个不急?!” 朱木石默然而立。 “来了,来了。”本新右手指着朱木石的身后叫起来。 朱木石与褚思鹏这才随着转过身来。早见远处一个身形于乱石之中闪转跳跃快速奔来。 朱木石见了,面带微笑。 褚思鹏这才暗自思量:毓柳,就是那神枪手崔毓柳吧!本新?朱满笑!看来是一家子弟兄了。 那人来到身边,停下来,与朱木石两个相视一笑。 褚思鹏见那个被叫毓柳的与朱木石一般年纪,四十上下,似是还要长着三五岁,一身便装,甚显干练。 朱木石右手伸处,早探着那人左臂:“走,林子里说话。” 阴凉处停了,这才介绍。那人果然便是神枪手崔毓柳,年青人实是朱木石本家兄弟。 褚思鹏喜道:“早闻神枪手崔先生名讳,当真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是褚某人福气!幸会,幸会!” 崔毓柳双目含笑,眼绽光华:“好一个褚某人,年纪轻轻,这江湖贯口倒是一溜儿的熟。你可把我捧上天了。” 褚思鹏闻言,双面微红,竟是大有羞色。 见褚思鹏这样,崔毓柳没觉着什么,倒把一边的看得呵呵直乐。一者他年纪轻轻,未脱孩儿心性;二者他本就不比褚思鹏小几岁,见褚思鹏受窘,不由笑堆双颊,脆声出口,显然是一个幸灾乐祸的势头。 崔毓柳白了一眼,笑骂道:“你这个小东西,只会看别人笑话。一样年纪,褚兄弟可比你强得多了。至少他这一门才艺端的出门,上得大堂。你说说,你倒有些什么本事。” 一句褚兄弟,登时让褚思鹏心头一热。适才的羞赧早丢九宵云外。 那见崔毓柳相责,吐了吐舌头,转头他顾,只当未闻。 崔毓柳向着朱木石道:“你的身份被李燕高一揭开,我就感觉这个不好。在人屋檐底下,人家做什么,有时就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自那时起我就没敢离开,一直在那左近。见你出来,我这才略略放心,此后见也没人尾随,才算放了一个整心下来。” 朱木石紧紧握了握崔毓柳的手:“让兄长担心了。当着李燕高的面,王三台还不能把我怎么样。虽说是一个滕县的,一个是峄县,毕竟人家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一个山头两边的弟兄,这情分还得给。我所担心的是一旦我们离开李燕高的眼面,真正的危险才来到。” 崔毓柳倒吸了一口气:“这王三台还当真会犯浑不成?” 朱木石道:“这个还真不好说。适才我曾用言语试他,听他话语,于我党颇为抵触。对倭鬼的态度倒颇为强硬,看来为奸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他将来可能是我党政策推行的一个强力阻挠者。” 崔毓柳:“你要这么说,今儿个我就放他一马。他若真要有为奸的意思,我这就去把他给办了。” 朱木石:“没到那个时候,真走到了那一步,咱们共产党人绝绕不了他。” 崔毓柳:“如今你打算如何?咱们回去?!” 朱木石没答他的话,转过身来对褚思鹏道:“褚兄弟,你有何打算?” 褚思鹏道:“我正想说呢,我今儿个就打算跟你们走,只是一块出来的还有家里人,我想先去安排一下,然后去找你们,只是不知道此后如何去找,到哪去找。适才茶寮之中多有不便,故而未敢多问。” 朱木石道:“原来是这样……,你如今在何处落脚?噢,对了,记得你说过是在朱古乡,是吧?” 褚思鹏道:“正是。” 朱木石道:“崔、宋、黄、梁,金、田、李、王,牛山孙,郗山殷,南常褚,夏镇的小叶五。这些可都是咱峄县的大户人家,我若没说错的话,你当是咱峄县四区南常褚家堡人氏。” 褚思鹏羞红了脸:“正是一脉,只是我混得……,和人家没法子比。” 朱木石:“褚家堡有个褚思信,你可知晓?” 2节 峄县宋东甫 褚思鹏:“那正是本家兄长,我这个兄长可是一身好本事,只是有句话不当我讲,他实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搁哪弄来一把短枪,可就不得了了,整天咋呼着自己是司令,逮着谁就让谁跟他混,还要喊他褚司令,不过,还真没几个人愿意跟他,三五个小混混,都是没饭吃的人,成不了气候。” 朱木石:“我前几日听说褚家堡有个褚司令,听说他手下有一批弟兄,正要去会一会他,以望他将来成为一股重要的灭倭力量,不过看来,却基本上是个孤杆司令。” 褚思鹏闻听,面上又是一红。 朱木石道:“既是这样。褚兄弟,你是四区,我是二区,你我两个区本就相邻,北面的地理情况你是很熟的。我部所在之地,你也是知道的,你若想去时,只把身边事处理完毕,则随时可去,届时,我在那儿候你。” 褚思鹏喜道:“好,好,好,如此甚好……” 朱木石:“朱古?朱古乡?你看,东边那个个是不是朱古乡?”朱木石边说边指着东边的那个村子。看那村子也就有三里之遥,外有围墙,内有数十户人家。也是在一个山坡之下,同北许阳村一样。自山坡上看去甚是明了。 褚思鹏道:“嗯……,是,也是……” 崔毓柳疑道:“什么叫也是?” 褚思鹏道:“是这样,这个朱古乡实则有几个小村构成。这个是朱古乡唐庄,再向东有个村子叫西朱古,西朱古东边的叫幺朱古,幺朱古和西朱古之间有一条小溪相隔,幺朱古东边的叫东朱古,看到最东面的那个山没有,那山叫马头山,马头山西坡下就是东朱古。马头山有三个峰起:马头、马鞍、马尾。马头向正南,马尾后百丈左右有个小土疙瘩山,当地人说那是马拉的马屎蛋子。西朱古北面一里路左右的那个山头就是朱古山,朱古山的东山坡上有几十户人家,当地人干脆也叫朱古山或者叫小北山,毕竟和那四个小庄相比是在北面吗。” 朱木石点点头道:“我看唐庄东是一座塔吧?” 褚思鹏道:“是塔,朱古塔,七层。” 朱木石道:“有塔,也说明这个地方也并非太过落后,毕竟因着佛教的缘故。” 褚思鹏道:“其实这个地方是个旮旯窝,蛮落后的,北面离咱峄县城近百里路,西南离徐州百把里,东南离邳县城也是百把里,东北离台儿庄四十多里,这算是近的。西面是滕县九区,西紧邻贾汪煤矿离这也是近四十里……” 朱木石道:“这么说,这个地方委实是个旮旯窝。” 褚思鹏道:“可是个地道的旮旯窝,南面十里一条河东西走,叫不老河,北面四十里两条河东西走,就是新河和运河,向南不方便,往北也不方便,说白了,这就是个大点儿的河套。” 朱木石:“这东面是山,西面也是山,北面还是山,生活在这个地方实是不容易。” 褚思鹏道:“就因为不易,出了一个有知识的,便整天挂在口上。宋东甫先生就在这个唐庄读过私塾,这周围几个村的人一提宋东甫都说,旺庄村的,在唐庄读过书,口里还蛮有傲气的。” 朱木石精神为之一振:“宋东甫?宋东甫先生确实是个有才学的,他可是黄埔军校的高材生呢!他是旺庄村的?这个旺庄村应当说离这不远吧?” 褚思鹏道:“不远,不远。你看那个朱古唐庄,向北二里路便是孟省村,再向北三里是李山口村,李山口村北二里路便是旺庄村。”心里却是暗暗吃惊:“怎么,这个宋东甫怎么也是黄埔军校生,我怎么没听说过?” 朱木石大为高兴:“好啊,想不到此次不经意间竟然能来到宋先生的家乡。” 褚思鹏奇道:“你与宋东甫先生很熟吗?” 朱木石兴奋的道:“我与宋东甫先生不熟,不过,他与我的恩师张别轩先生熟,而且很熟。宋先生对我的恩师张别轩先生还有过很大帮助呢。” 这时崔毓柳禁不住插话道:“他们两个是不是同窗?” 朱木石转向崔毓柳道:“同窗,实实在在的同窗!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民国二年宋先生考入了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峄县参考的人可不少,可是被录取的也就宋先生一个,从这个角度,说宋先生才华横溢可一点都不过分。” “恩师张别轩是三年之后考入山东省立第一师范的。毕业之后想入峄县高小任教,只是那时峄县高小被王恒兴家族掌控。恩师因为没走王家的门子,空拿着一张高等师范学府的文凭,就是进不去。” “好在当年的一位师长褚福英先生在咱峄县韩庄镇小学做校长,见他很窘迫,便聘他到韩庄任教。民国十一年,这个宋东甫先生做了峄县高小的校长,正需要有学问的人任教,这才把他调到县城任教。” 崔毓柳叹道:“这就是了,有了同窗这层关系,有许多事还是很好做的,你当年也不是……” 朱木石神情肃然道:“嗯……,这条命,也算是我的一个姓黄的同窗给的了,这个情这辈子怕是还不了了。” 褚思鹏闻言心中陡然灵光一闪:“姓黄的同窗,莫非便是马兰的黄一茫?这个黄一茫不也是黄埔军校六期的吗?还有那个孙白洪,这几个,当年可是为人称道的,都是黄埔六期生,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可转今一想:“嗯?不对不对,天南地北,姓黄的多了,怎么就能断定是黄一茫?不是不是……” 褚思鹏心中只管思量,毕竟此是初次相识,不便相问,耳中却听得崔毓柳道:“同学情高,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也不拘泥这一时。再者说了,大恩不报。这事,就忘了吧。对了,这个宋先生我也老长时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如今不在峄县了吧。” 朱木石眨眨眼松驰了下这才说道:“确实不在峄县,如今可能在湖北均县了吧。” 崔毓柳也有些意外:“咦,怎么跑到湖北去了?” 朱木石叹道:“这个宋先生!在峄县高小校长的位子上做了三年便辞职了。然后加入了国民党,此后又弃了公职,在北面抱犊崮山区组织了一个别动队。民国一十五年,国民革命军自南面江苏邳县的八义集北攻,他与他的别动队南下,两下夹击张宗昌部,使其大败。” “民国一十七年,在南京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系政治科。此后又回到济南师范任教,再到兖州师范任教,更到济南私立育英中学任教,在寿张乡村师范任训育主任的时候,适逢七·七事变,整个学校就迁到了梁山。” “教育部此后发布了一条命令,山东省但凡中等以上学校,一律南迁。他和他的学生先到了许昌,后又往湖北,目下也许已经又迁离他处了。” 崔毓柳赞道:“厉害!宋先生有爱国之心,有救国之举,实是难得,难得!” 朱木石道:“宋先生是个值得人敬佩的人,是一个值得人为他而骄傲的人。村民以他为荣,这一点不错,很好,很好。褚兄弟,正南这个村庄是什么?” 朱木石突然转头问褚思鹏。 褚思鹏闻言一怔,随即吱唔道:“哦?什么村?正南什么村?正南,正南是南许阳,南许阳偏东一点是崔楼,再向东就是新集村,新集村东去就到江苏省铜山县的汴塘镇了。” 原来褚思鹏听说这宋东甫竟然也是黄埔六期生,心中老大不自在,正自怪自己少见寡识,又暗自思量:“这样一来,你和这姓宋的不也是同窗了?”当时黄埔军校名闻全国,但是却有很多分校,朱木石考取的是湖南长沙第三分校,虽说都是黄埔六期生,这同窗二字,其实难当,这一点褚思鹏是不知道的。 朱木石微微颔首:“汴塘!汴塘……,这个汴塘如今是铜山县的了,原来也是峄县的一部分呢,大清朝的时候还是,到了民国期间就变了。” 褚思鹏道:“是这样,那刘平、牛闺女等就曾攻占这个地方,光是营栅就是数十里,那声势可真不得了。” 朱木石叹:“一代豪雄!只是不得善终!竟死于屑小之手。这个汴塘镇,我大清时的峄县政府可是对它看重的紧哪。知道吗,峄县的城隍庙就是在这个汴塘。光绪年间《峄县志》就有记载,说是‘城隍庙,南八十里,汴塘西,创始无考。邑之正祀,而奉之边境,亦异事也’。我看到这样的话也是奇怪,这个汴塘距峄县城近百里路,一个县的正规的祭祀之所竟然放在这么远的地方,的确不可思议。这几年也就有心到这个汴塘来看看,看它到底与它地有何不同,以至于把个城隍庙设在这个远离县城的地方。可就是抽不出时间。” 褚思鹏笑道:“这不正好,这个汴塘也就十里左右路程,今儿个去看看就成。” 3节认本家 朱木石道:“话说起来简单,如果真要去的话就不止去汴塘那么简单,这周遭都得看看,包括风土人情等。还有汴塘的皇庵塔,三十六座全神庙,七十二眼月牙井等等,如今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等到抗战结束吧,那时候定要来细细看一看。目前到了这个地方,经你一提,我已算是初步了解了。” 朱木石虽不曾来过此地,可对此间事竟是知道的较多,褚思鹏听了,心中不由更增佩服,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他走。 褚思鹏正在心中盘思,忽听朱木石道:“褚兄弟,正南有一座山,是什么山?” 褚思鹏看了看道:“那是阚山,山下村庄之中姓阚的人多,是以也就叫了阚山。” 朱木石点了点头。 褚思鹏又道:“阚山南边一条东西河,一如北面的韩庄至台儿庄的运河,就是不老河。阚山村西南不远有个村子叫朱湾,这里朱姓人家可不少呢。” 朱木石闻叫,立时面有喜色道:“朱姓人家,是吗?” 褚思鹏笑道:“那是自然,我还能骗你?!” 崔毓柳道:“很好,很好,改天去叙叙,认个本家,将来与倭鬼斗,说不定需要他们做帮手。” 朱木石道:“还是柳兄了解我,我正有此意。看在宗族的份上,有些事情更好做一些。只是如今的形势容不得我去啊。” 褚思鹏这才明白朱木石闻听朱姓人家而面露喜色的原因,他是为了与倭鬼斗,而不是纯碎的闲来无事扯个亲戚这些无聊之事,心中不由更加敬重。 朱木石又道:“褚兄弟,向南还有山吗?” 褚思鹏道:“没有了,不过阚山向西还有,向西再向北有,茱萸山等,就与咱们这儿的山连一块了。山下有泉河、鹿楼、小山子这些村,不过这些可都是滕县九区的地盘了。” “汴塘周围还有几个山头,什么凤凰山等。东边,你看正东这马头山东边还有几个山头,有的已是江苏邳县地界了,有什么扒头山什么的,我也说不太清楚了。” 朱木石道:“这么说,有些山疙瘩,也并不像这黄丘山套,峰峰相连,是不是?” 褚思鹏道:“对,就是这样。” “哎,你们看哪!”突然惊叫起来。 顺着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二三十个人,他们或提短枪,或背或手挽长枪,正从北许阳村出来,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跑来。 褚思鹏道:“是向我们这儿来的。” 崔毓柳道:“不是,他们是顺着路走,与刚才国军来的路子一致。” 朱木石沉吟道:“该不会让我猜个正着,这王三台是动了杀心了吧。” 朱本新气道:“什么王三台不王三台的,都给他干掉,有毓柳哥在,保管一枪一个,再来三五十个也不够毓柳哥一个人吃的。” 朱木石白了他一眼道:“小小年纪就知道杀!” 朱本新听朱木石语气不对,当即收了口,不过心中不服,鼻子中还是哼的一声,喷出一股气流。 崔毓柳道:“小新,我的枪可不是用来随随便便的杀中国人的,不到万不得已,你哥我可绝不会开枪。这一点你可记好了。你也是一样。你还想让我做你的入党介绍人,这一关可必须得过。” 见崔毓柳与朱木石一个心思,当下低了头闭了嘴。 朱木石道:“这几十个人也许和适才过去的国军有关,我想这王三台心肠没这么毒辣,一转脸便变了脸色。” 崔毓柳道:“我们当然希望是这样。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是什么原因,你我几个若是遇到这几个人,必会有些麻烦,至少得费一番口舌,这还得说是最好的一种设想。” 朱木石道:“兄长所言极是,我本来想今天便入这黄丘山套看一看,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南去不得,北去不得,西面是山,最终还得北去入黄丘山套,与这些人难免相遇,还是行不通,这样看来咱们只有东去了。” 崔毓柳道:“好,东去。” 说行便行,一行人沿着山坡于树木掩映之下,在乱石堆中高高低低的走。 下了山坡,一条南北路横于前。 褚思鹏说道:“这条路南奔崔楼、新集、阚山诸村,北通孟省、李山口、旺庄、涧头集。” 朱木石立住身形,四下看了看,见前面依然是山坡,便说道:“前面这个便是朱古山了吧。” 褚思鹏道:“是!” 朱木石看看崔毓柳:“咱们到前面看看去?” 崔毓柳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好啊!” 站在坡上,看着坡下圩子中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朱木石道:“这个就是朱古乡的唐庄了吧。” 褚思鹏道:“是!” 朱木石道:“唐庄,姓唐的居多吧。” 褚思鹏道:“多半是吧,我只知道其中有姓唐的,是不是居多,我还真不敢说。” 朱木石:“到少这唐姓之中有大户人家,或者初来此者姓唐才是。” 褚思鹏道:“是……吧?!” 沿坡东行,朱木石指着右前方的村子道:“这个就是你说的朱古乡了。那个塔,形销灵动,也还不错,就是没时间登了,只是有塔无寺,少了些韵味。”又道:“到村子里我可得好好絮叨絮叨。” 褚思鹏道:“絮叨絮叨?絮叨什么?” 崔毓柳一听,当时就乐了:“絮叨什么?褚兄弟,你这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我这兄弟是想絮叨出个本家来,为将来的游击战铺垫铺垫。还有,今晚上我们就不走了,也算是找了个吃饭睡觉的地方。” 褚思鹏一听,立时懵了:“什么?絮叨出个本家来?!哥哎,这村子可没一家姓朱的,也没姓崔的,你们怎么絮叨出个本家来?” “什么?!”朱木石与崔毓柳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同时转身向着褚思鹏。这四个当时就立在山坡上不走了。 朱木石又道:“你说什么,褚兄弟,这村子没一个姓朱的?” 褚思鹏愣愣的看着朱木石:“没有,一个都没有!” 朱木石一脸的茫然,气道:“一个姓朱的都没有,干么叫朱古?” 这时一边的朱本新乐了:“咱北于村还没一个姓北的呢,凭什么叫北于?北许阳村就得有姓北的,南许阳就得有姓南的?哥,你好不讲理。” 朱木石斜了他一眼,一时无语。 这时,崔毓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他笑的好不爽快: 英雄向寡语,为国忧难眠。 倏然笑折身,旋即泪湿颜。 夕阳白云羞,青山栖鸟乱。 大笑绽豪情,情倾朱古山。 这个崔毓柳直笑的折弯了腰,直笑的泪自双目不断流出,空山之上笑声激荡,直飘数里之外。良久,崔毓柳几声咳嗽,笑声勉强止了下来。他折着身子,觑见身边一块裸岩颇为平整,当即一屁股拍在上面。 崔毓柳低着头,边伸衣袖拭去了面颊上咸水边慢慢说道:“褚兄弟,你可好,把我这兄弟领沟里了也。” 4节 汴塘风物 褚思鹏闻言,面上颇不自在。 崔毓柳叹道:“我这兄弟向来明惠,不成想今儿个竟然有此等误判。真应了老话,恁他聪明才士,难免昏馈有时。我曾心里琢磨着到你说的那个崔楼去盘桓盘桓,眼下看来是不须去的了,那崔楼也未必便有姓崔的在内。” 褚思鹏尬尬的道:“崔楼,我听说姓崔的还是有的。” 崔毓柳长吁了口气:“有没有都不打紧,我是不想去了。以后打游击战,我也未必到这儿来,北面的抱犊崮山区比这儿大得多了,还不够我转悠的么?!” 朱木石道:“这不是褚兄弟的错。这等昏判本不应当出现的。你们看这朱古乡……” 朱木石指着山下的村庄:“这个村子,你们看是不是像是山谷中。” 此言一出,褚思鹏与便随着他手指转。崔毓柳也站起身来,四周的看。 崔毓柳看罢多时,点头道:“有点道理……,马头山……,东边的那个就是马头山了罢!啊呵,还别说,还真像极了一匹骏马,好马!好马!!好马!!!难得一见的好马呀!且待我上马扬鞭走上一程……” 崔毓柳对着马头山极口称赞,赞不绝口。 正是: 高马乘风行,矫姿世罕匹。 昂首本南北,奋蹄忽东西。 凡俗心方折,豪客意未羁。 昔年马上客,今夕何处栖? 赞罢多时崔毓柳道:“马头山离这儿也不远,看来最多三四里路的样子,再加上这朱古山,中间地势又洼,说好听的叫谷,说难听点还就是一条大沟。” 褚思鹏道:“向前走转过这个山坡,向北看,也是山,山下是东河泉和西河泉村。” 朱木石道:“这样就对了,西北高,东面高,北面也高,也有山,仅有南面一望平原,地势偏低。三面山之水皆往下流,便集中在中间低洼处,山间水流处便为谷,深则为沟。这个地方也是一个簸箕口,只是比北许阳那个要大得多……” 褚思鹏道:“还真是这样子。” 朱木石道:“褚兄弟,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个村子叫竹沟?从字面上看意似是长满竹子的山沟。” 褚思鹏愣道:“竹沟?长满竹子的山沟?没听说过?” 朱木石疑道:“没听说过,这是怎么回事?” 褚思鹏道:“有什么问题?” 朱木石道:“咱们的县志,光绪年间的,上面有张峄县地理图,我曾细加琢磨,它最南面的界叫茶棚,茶棚北面紧挨着不老河,不老河北便是汴塘,在这附近有马头村、竹沟村标记字样,怎么会没有呢?” 褚思鹏道:“茶棚,有!确实在不老河南岸,那儿有个茶棚渡口,一点儿也不假;马头村也有,你看马头山南面山下就是。就是没有叫竹沟的村。” 崔毓柳道:“什么山谷、山沟、竹沟、谷沟的,我脑子都乱了,天这就黑了,咱们还是想想今晚怎么过吧!” 朱木石没搭崔毓柳的话,口中却喃喃自语:“山谷……山沟……谷沟……竹沟……朱古……” 他这样翻来覆去的这样念了几遍,那几个听闲话像是听出了门道,相互看了看,精神大振,相互点点头。 崔毓柳道:“这就对了,朱古这个名字原来是这样来的。” 朱木石惊道:“怎么来的,你知道?” 崔毓柳见他惊讶,反倒吃惊起来:“你不是都说出来了么?还问我!” 朱木石道:“我说什么了?我只是重了你一句话罢了。” 崔毓柳:“嗨,你看你,还说重我的话。你说:谷沟、竹沟、朱古。这不就齐了。就是这么来的。” 朱木石又慢慢说了一遍,这才叹了口气:“也许是吧,由谷沟演化而为竹沟,由竹沟演化而为朱古,好像有些儿道理。我这脑子今儿个看来是昏了,还得你们不断提醒。” 崔毓柳道:“这些儿都不提了。今晚如何,是走是留,得听你一句话了。” 朱木石道:“今儿个忙了一天了,大伙儿也都累了。就是走,也得吃顿饭,休息休息再走,你们两个看怎么样?” 笑道:“早该这样了。褚哥,今儿个跟你去,你怎么也没句话,不够意思。” 褚思鹏苦笑着道:“兄弟,邀请你们的话我还真不敢说。我这几天也是寄人篱下。如今兵荒马乱不说,尤其咱们这个运河两岸,本就土匪横出的个地,自打抗战以来,更是凭空又多了许多。” “别的不说,一路上走来,兄弟,你仔细想想,哪个村子不都是大圩子小圩子的?且一个圩子配上三五个炮楼还不是常有的事?这些圩子是对付谁的?是对付日本人吗?是对付国军吗?都不是!都是为了这些该死的马子。这些马子杀人是常有的事,更别提绑票勒索了。” “这白天还好说一些,可一到了晚上,圩子紧闭,庄子里青壮劳力轮流值更,洋枪土炮的什么都有,这些家伙什对付正规部队不行,可是对付一般的马子那是绰绰有余。是以生人任谁也进不去,万一是马子呢,夜里偷偷开了门,或弄个窝里乱,这后果不用我说了。就你们几个,你们看看,可都是青壮劳力,谁敢说你们就不是马子?就我这个外地人,把你们弄进去,实在没那脸面。” 这一席话直说的面红耳赤,好在天已渐黑,且他又背向着西方,别人也看不出来。 朱木石道:“我这兄弟是随口说说,和你闹着玩的,褚兄弟,你别朝心里去。此身在外,河沟边、屋檐下、麦穰垛,都是我等栖身之所,又何须高屋大宅?” 褚思鹏道:“你愈是这样说,我心里愈是不安。河沟边、屋檐下、麦穰垛,怎么竟成了难民了?” 朱木石:“国军一旦败退,倭鬼一到,我们哪一个不是难民?” 褚思鹏听了叹道:“也是,国军若败,我们哪个不是难民?这话说的好,既是难民,趁着天未黑下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褚思鹏说着话边用手一指正东边:“看,那边有个土邱,看到没?村后面!” 那三个随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前方一里开外,村后一百多丈处果有一个土邱,地势颇高,与它处颇为不同。 褚思鹏道:“那个地方本地人叫它钓台,钓台东边紧邻一条沟渠,沟渠内有一汪清泉,汩汩而流,水流成溪,穿村而过,溪西为西朱古,溪东是幺朱古,幺朱古东邻为东朱古。此地人言,此溪水无论冬夏,涝而不溢,旱而不涸,始终如常。” “本地曾有大旱,村中井水皆竭,独此泉依旧不紧不慢汩汩外流,幸赖此泉,人畜得以活命。故此本地人对此泉极为看重。更有风水师说,此地下必有大河。” “因家师已弃世,不想对其师母及其家人相扰,故前几日我与一众流民便于此沟渠边暂时栖身,朱古乡张茂春在钓台劳作,他识得我,报于师母,师母才让人带我到庄里去,与他们同住。要不然,我与家人还在那沟边呢。” 朱木石向崔毓柳说道:“咱们跟褚兄弟一同去看看?” 崔毓柳道:“好,兄弟,就依你,走。” 几个人说说笑笑直奔褚思鹏口中的钓台走去。 崔毓柳道:“为何叫钓台,怎么听着像是钓鱼台?” 褚思鹏道:“这个还真不知道是何原因。不过,这个土邱比东侧溪流高出有近两丈,直上直下的,说是钓鱼台,还有点那个意思。只是,在这样的溪水里钓鱼,着实浪费了这台子了。” 愈走愈近,愈近钓台的轮廓也愈明显。钓台边上影影绰绰人影不断。 待得近了,果然老老少少的数十口子,多于岸边相互偎依,或三两个或三五个人裹着一床破被。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很少女人和小孩子家。台宽约十来丈,长约二十来丈。这个钓台由于较高,故而形成了几个梯台,他们这些人便于这些梯台平坦且背风处将就歇息。 朱木石道:“这个台子不简单,看这模样并非天然形成的,似是人为。有点儿和我峄县一区峨山北的散金台相似。散金台是为纪念西汉疏广、疏受叔侄俩而留下的,这叔侄两个一个是太子太傅,一个是太子少傅,在我峄县历史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这个钓台的岁月也不会少了。这个村子依台而建,历史想来也不会太短,应当说有些文化积淀。” 褚思鹏道:“文化积淀我不太敢说,不过有一样还值得一提:起初,朱古乡不让这些人入圩子的,怕的是混入马子,惹出祸患,后来也就让女人和小孩子进入过夜。余下的就是些男人了。” 朱木石道:“这个村还有这点讲究很是难得。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如此小心,这马子危害匪浅,本地村村成圩,为的便是防范他们。看这运河南北,哪个村子不成圩子。将来,我广大游击战士与敌作战,必然无法入圩。既无法入圩,则与民无法勾通,想要人民成为我们的后盾都难。去除圩子势在必行,可要让他们去掉圩子,可就难了……” 崔毓柳赞道:“兄弟,你想的可真够长远的,这个你都难想的到。” 朱木石心中有忧,于崔毓柳的赞誉竟似没听到,一时未语。 5节 借宿 褚思鹏道:“说起咱们运河南北这些圩子,也不是最近这几年造成的,说起来也得七八十年了。” 崔毓柳闻言接道:“我自小便见本地处处圩子,听老人讲当年捻军兴起时候就开始了吧?” 褚思鹏道:“你说的一点不假,鼓书中说,起初的捻军军纪还不错,可是到了后期就不成了,他们不只攻官府,有时小股捻军也袭扰村庄,因而与匪也无不同,以至于村民不得不……” “你们快来,这水真好……”他们三个正自说着话,猛然间听得呼喊他们。看时,见朱本新不知何时已蹿入沟渠,他蹲于溪边上,同时以手掬水入口。 见如此,朱木石与褚思鹏还倒罢了,崔毓柳立时忍不住了,只觉的口中干的不得了,当即大步跃入沟渠,与一道在那饮溪水,一边喝着一边大声呼好,同时回过头来呼唤他们两个过来喝水。 朱木石见了,大声道:“这水儿太凉了,你们不可这样。” 他们两个对朱木石的劝告也似是未听见,饮了几口,又以手掬水洗涤脸面,直呼过瘾。 原来他两个与朱木石和褚思鹏又自不同。朱木石和褚思鹏在茶寮之中,茶水没少喝,是以走了这十余里山路,根本没有口渴的感觉。他们两个在外一直候着朱木石,由于担心出问题,是以一直未敢远离,也没有补充水分,更加上走了这些路,其实早就渴了。溪水源自上游几百米外的一眼清泉,泉水温度本就不高,可在他们两个口中,兄觉沁人心脾,舒服之极。 朱木石见了他两个模样,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道忙了一天,一点热水不进,这是又渴又饿,更加上劳累,这个非病不可,不能这样。 朱木石正在这沉思的当口,褚思鹏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当下大声道:“这样不行,他们会受不了的。咱们快走,你们虽然入不了朱古圩,可是我进得去,今晚好歹也要让你们喝口热汤,吃顿饱饭。” 闻听此言,朱木石心中一热,忙下沟渠,两只手,一手拉着一人的胳膊,把那两个硬生生拉了上来。 口中还在念叨着:“哥,这水真甜,你也来喝两口再走。” 朱木石白了他一眼气道:“还喝肚!再喝肚子就出问题了,走,弄点热的吃去。” 笑道:“没事,就我这身体,没事,不过,这水还真的不错。” 朱木石在后面推着他两个向前走了几步,眼看着他们上了沟沿,想到的话,心里立时一个犹疑,略一停步,回头看了看溪水,回头欲走,可抬起的步子愣是收了回来,复转身子,于溪边像他们两个一般,以手掬水入口,溪水凉凉,只是丝丝甘甜,又别有一种风味,心中暗赞:好水!顺便抹了一把脸,这才上岸与那两个随着褚思鹏而行。 褚思鹏对朱木石道:“这个西朱古圩子有三个门,西南门是一个大木门,很是扎实;另外有一个小东门,小东门就在这条小溪的西边,和这小溪紧挨着,本来咱们只需沿溪直下正南即可,只不过和东半部的人我不太熟,想进去得费点口舌;还有一个小西门,咱们从小西门进去,那儿我比较熟,张三哥张茂春就住在小西门附近。” 没多久早到圩子西面,褚思鹏欢快的道:“看,小西门,到了。”却没见朱木石回应,回过头来,却见朱木石已然住了脚步,向着西面看。褚思鹏顺着朱木石的目光方向看去,见一处地方树木成林,已然明了,不等朱木石发问便道:“那是张氏一族的老陵。” 朱木石“噢“了一声算是回应,又道:“老陵?” 褚思鹏道:“是!内里主要是张氏二公祖和他的两个儿子的墓。大公祖好像在……,在……,南面不老河还向南,那边有个什么庄,噢,对了叫雁鸣霜,不过通常都叫它阎房,那儿还有一大家子人呢。老陵东边四十丈左右有一口井,这西半个村子吃水都指着这口井呢。” 西门外百丈左右有一口草屋,草屋外接一个棚子,棚外摆放了数口寿材。 褚思鹏指着那棚子:“这是个木匠铺,老张家的,张三哥弟兄五个,目前能出力的有三个,平时还指望着这个铺子挣两个。弟兄几个当中我和老三熟些。你们先到那铺子那儿歇歇脚,目前天已黑了,你们三个无论如何是进不去了。我到里边去一会儿再来。” 说罢褚思鹏自顾自的走了。 朱木石三个依着褚思鹏的意思便到棚内歇息。这棚也挡得雨,就是遮不了风。地下刨花、木屑、木料铺满地面,颇为杂乱,一股木香泌人心脾,颇为舒服。棚依着的茅草屋颇为窄小,上着锁,料想也是放些工具之类的。他三个各自找了块木料,面向着外面坐了。外面黑漆漆的,圩内几声狗叫,倒愈显得外面安静。 崔毓柳这才向朱木石问起他与王三台的事。 朱木石简略把事情经过说了。 崔毓柳道:“如此说来,这王三台的确不像是个为奸的人。” 朱木石道:“此一时,彼一时,刀架脖子上的时候就难说了。问题是,这王三台会不会给倭鬼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机会……” 良久,突听圩内狗吠之声陡然大作,崔毓柳道:“小褚可能来了。” 果然,圩内先是人声杂乱,随后圩门打开,一盏气死风灯在前引路。灯光下看的明白,执灯人正是褚思鹏。他后面三四人,手中或捧或端,后面又有六七人,手或长枪或短枪。 这三个忙的站起身来,悄悄打开枪机,右手提枪,掩在身后。崔毓柳早闪身棚外,掩在屋角。 待走得近了,褚思鹏道:“让各位久等了。忠伦哥、茂春哥,你们就把东西放这儿吧。”身后那几个也不说话,把东西放下之后转身就走,后面那几个持枪的也是一般,一句不言,径回圩内。 见了,这才松了口气,收了枪,崔毓柳也自屋角处转过来。 朱本新赞道:“哇,汉阳造!” 崔毓柳道:“捷克式步枪!” 朱木石:“马金钩、三八大盖……” 褚思鹏听了,心中佩服之极,心道灯光下这一闪便能看出是什么枪,果然是行家里手。 朱木石说道:“这马金钩也不一样,有的用六五子弹,有的用七九子弹。好乱,他们怎么什么都有?” 崔毓柳道:“这三八大盖怕是从台儿庄弄的吧。” 褚思鹏赞道:“崔哥说的真准,前几天才从台儿庄弄的。除了三八大盖,还弄了什么水连珠、歪把子什么的呢,只是子弹少点。” 崔毓柳赞道:“不坏,不坏!” 褚思鹏道:“这个地方,但凡家里有个十亩八亩地,能勉强糊口的,家家都想法至少弄一把枪,或者自己造个土炮什么的,没办法,马子太多。这还得说是这大圩子,前面的小圩子可要厉害得多,是陈家的。那可是有陈家自己弄的圩子,也是马子看好的地方,这些人才是有钱的,寻常这大圩子马子不太敢来打,这些穷人家为了护自己的家,个个都是拼命的主。小圩子则不同,护院的人是请的,一般不太卖命,不过,他们的枪支可是一流的。这也是令土匪头疼的地方。” 朱木石:“先别说了,你们三个抓紧吃饭,饭后再说。”说罢自提短枪,远离灯火,担起警戒任务。 朱木石一说,这几个才住了口。 一碟咸菜,一碟萝卜干,一盘炒豆芽,一盘炒鸡蛋,一碗炖豆腐,另有几根洗净老葱,几个干红辣椒;几张煎饼,外加几个玉米饼;更有一瓦罐麦仁稀饭,腾腾热气。碗筷齐全。 你看他三个也不再客气,狼吞虎咽,这一通吃。 中途崔毓柳替换了朱木石担任警戒任务。饭罢,余下两块玉米饼,朱木石自收在包袱之中,以备来日之需。褚思鹏收拾了碗筷自去送去。 不久,张忠伦、张茂春几个又送来三条薄棉褥子,另有大半木桶热水,一桶凉水,一个木盆。棉被也还罢了,至于这热水倒大出朱木石他们意料之外,这委实是一份惊喜,对于在外奔走了大半天路的人来说,能有温水洗洗脚,这的确是一份福气。感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朱木石对褚思鹏道:“你回来一定要代我们向主人家表示感谢。” 褚思鹏道:“这个一定。另外张三哥的父亲,二大爷张兴业也要我向你们表示歉意,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这三条薄棉褥还是分别从他的哥哥张兴堂、兄弟张兴房家中借过来的,他说让你们今晚就凑合一下吧,在这小屋中。他把这屋的锁的钥匙也给让我拿来了。不过,他可再三交待千万别弄乱了他们的工具箱子。” 朱木石道:“这是自然。木匠师傅的工具箱子是无论如何动不得的,这一点我懂。” 一阵梆子声自西朱古圩子内传过来,紧接着一个声音传过来:天干物燥,打满水缸…… 褚思鹏道:“这是张兴有,又开始了……” 朱木石凝神听了听道:“今儿个是初几?初一了吧?” 褚思鹏道:“初一。” 又道:“初一,不过今天可不是好日子。” 朱木石道:“怎么了?” 第二章 江湖 6节 扰人清梦 褚思鹏道:“叫你说准了,国军已开始撤了,你还记的白天在茶寮中吗?王三台的人说的那两路国军,一路国军走的是北许阳,咱们见着了,一路就是自北面的河泉经过这里。这个村的几匹马、几头驴被牵走了,用来给国军驮带东西。同时还带走了一个人……” 朱木石:“带人?向导吧?!” 褚思鹏道:“向导!前面的小圩子,陈家的,他们家有个佃户,也是姓陈,叫陈贵……陈贵什么来着?刚才在里面他们随便一说,我也没朝心里记。被国军带走了,哪年月回来,能不能回来,这都很难说。” 朱木石:“向导!问题不大,回的来。” 褚思鹏道:“但愿如此。” 朱木石:“这个村子张家有没有大户人家?” 褚思鹏道:“张家?没有!能有个十亩八亩的就算多的。刚才给我们送饭这家,也就这个数,不过人口也不少,五儿一女,女儿、老五还小,持不得家,老大张忠伦才说了个媳妇,贾汪胡氏,刚订婚完毕,再加上老两口,要是没这点木工活,饭也吃不上。前面老陈家有个二三顷地。最多的还得数赵家。赵家本是北边河泉村的,人称赵跛子,他在徐州盐务局,这是个肥差,有钱,在这儿圈地不少,这村的人大多租他的地种。不过赵跛子在徐州一般不过来,这里有两户人家是他本家,在这给他打理照应。” 朱木石:“这个西朱古像王三台这样的人物就没有吗?” 褚思鹏道:“没有,这个西朱古村与东朱古村、唐庄村以及朱古山村称为朱古乡,这南面三里的新集村有一家姓阚的,叫阚仲科,地可不少,与这个王三台倒有一拼。” 朱木石疑道:“阚家也是本地大姓?” 褚思鹏道:“是,南面不老河边的那山就叫阚山,这就是因为阚姓人家太多而名,与新集村这个阚家同为一家。” 朱木石点头道:“你说的这些将来某一天或许都能用得着。你这门手艺很好,到哪儿都是吃饭。咱们峄县北半部分我算是较为熟悉。这南半部分你还得多跑动跑动,包括滕县九区,以及铜山县北部这一带。但凡那些重义气的,有正义感的你要多多留心。那些地方上的劣绅你也要留心。” 褚思鹏道:“你是说我暂时不要到北部去找你?” 朱木石道:“对了,就是这样。与倭鬼周旋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有时候你提供的信息将会有意想不到的功效,这个不比真刀真枪与倭鬼面对面的干差,你明白吗?” 褚思鹏面带疑惑。 朱木石见了,知其不解,便道:“你看,不久,倭鬼将占据此地。但他的大队人马绝不会在这等小地方停留,他势必会留下少部分人员对此地加以控制。而这部分人员要控制此地,必借助于本地劣绅,借助他们纳粮,借助他们提供信息与我们作对,那这部分人便是奸贼。” “不过这部分奸贼有的是摄于压力,暂时屈从;而有的则是铁心为倭鬼出力。那么哪些人我们可以拉他一把,让他为我们出力,不让他们在奸贼的路上走的太远,而哪些是我们必须打掉的,毫不留情的打掉的。通过你的观察和了解,将来或许会提供有价值的信息,这些信息包括他的亲戚、家族的相关信息等。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褚思鹏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朱木石见他明白,大为高兴:“还有,对本地的地理情况,你也要留心,包括一些山头,山头周围的村庄、小路、大路等。我虽然手中有地图,但也并非很详细。通过你的走动,把一些常人不知的东西记在心里,日后必有大用,那时候,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褚思鹏听了,也有些兴奋:“这个好办,这个也算是打倭鬼了?” 朱木石道:“这个当然算。” 又道:“国军撤退的时间比我想像的还要早几天。本打算明儿个至黄丘山套去实地看看,可是时间已是不允许了。我们三个明儿个就回去,北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明天,你想着把这些东西给张兴业他们家送去,并代我好好向人家表示感谢。日后有时间我还会面谢。” 褚思鹏忙不迭的答着:“感谢,那是自然,这个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这儿有我呢,大事办不成,这些小事我还绰绰有余,你大可放心。” 朱木石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样吧,你也回圩子吧,早早歇息。也累了一天了。” 褚思鹏答了声好,然后准备回去。 朱木石道:“这盏灯你也带回去。” 褚思鹏道:“这灯留在这儿你们用吧,明天我再来取。” 朱木石道:“这灯留在此处于我们三个只是有害无利,带走吧。” 褚思鹏听了,似有所悟,点了点头,当下也不再言语。然后开了小屋的锁,把屋内整出一些空间供他们休息,然后径自回到朱古圩内。 朱木石走出棚子,只见满天星光,在略带寒意的夜晚,这些星也显得颇有精神。 崔毓柳走过来道:“累了一天了,快快歇息吧。” 朱木石道:“歇息?只怕夜里难以安枕啊。” 崔毓柳皱皱眉:“你怕什么?是国军的残兵败将,还是本地马子?” 朱木石:“国军撤退人员倒没什么担心的,他们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和伤害……” 崔毓柳道:“那就是马子了!” 朱木石:“不错,此地马子尤多,我只担心我们这等劳累身躯,只要搁下头便会酣然入梦,到时……” 崔毓柳道:“到时倒成了马子手中的行货,这个人可就丢大了,是不是?” 朱木石不语。 崔毓柳叹了口气:“也不是没道理。” 一语未毕,崔毓柳话锋陡转:“清水兄,满笑眼光果然不错,没有看错人,你今天的表现委实不错,不只是满笑的言行你学的有模有样,就连满笑忧国忧民的心思也叫你学了去,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朱木石”说道:“我牛清水能得崔兄一句赞,也不枉了今天汗流浃背一场,你与满笑兄最熟,你都说我学的像,我当真要骄傲骄傲了。” 崔毓柳:“真心话,你今天宛如满笑附体,不只言行,就连神态也是惟妙惟肖。” 牛清水:“满笑兄让我一路多结交结交地方豪强,以便日后抗日时能有所助,有你这句话,我也可说是不辱使命了。” 崔毓柳:“当然不辱使命。不过有一样,我今天这心一直提溜的紧,怕人认出你这个冒牌货,好在满笑于这两省三县交界之处来的少,方才无人识得。” 牛清水道:“这个,我倒是有底气,临出门时,满笑兄可给我交待得清清楚楚,哪些地方他来过,哪些地方他没来过。你担心得有些多余了,目前你最要担心的是今晚我们如何度过!” 一句话又提醒了,崔毓柳看了看四周,突然精神一振:“有了,你看。”说着指了指棚外的寿材:“今晚就睡这儿了。” 牛清水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崔毓柳道:“好,就这么定了,就是马子来了,一时也不就会想到这个地方。这种东西,他们躲还都躲不及呢。” 朱本新在旁边听了恶声道:“要去你们去,那个地方我想着都头皮发麻,我可不去。” 崔毓柳与朱木石听了,具皆轻轻笑出声来。 牛清水道:“好,依你,你就睡在草屋内便是。真要是马子把你给绑了,还有我们两个呢,好歹也把你给弄出来。” 良久牛清水又叹道:“古语云为国征战‘马革裹尸’,可我那些南方的战友,就连用马革裹尸都不可能,更别提这样的木板寿材了。” “小新,能有缘分在这样的寿材中过一次夜已算是福份了,以后什么样子,谁知道?看看目前的大战场,我国军战士有几个有这样的福气?” 边说着话,边摇摇头。 三个无话,各自扯了一条薄棉褥,自去茅屋内,于内顶了门。牛清水推开盖板,钻身进去,复将盖板推上,留一线,见浩瀚星空,繁星闪烁,暗暗的又叹了口气。闭着眼,以手触板壁板,不由感慨良多。 于浑浑噩噩之中,牛清水沉沉睡去。 不知多久,远处“砰”的一声响,紧接着又是嘭嘭之声连续响起。接着西朱古村内一声狗叫,然后就是群狗乱呔,其中夹杂着鹅鸭之声。 枪声! 谁开枪?!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牛清水已遽然而醒。 虽然枪声很远,但于他尤为敏感,应声而醒。 推开盖板,探头出来。 正西。 北许阳方向。 狗吠鸭嗄声中,枪声时断时续,时缓时急。 是国军与倭鬼战斗?不太可能,倭鬼是守势,目的是吸引国军,然后集中兵力聚围。再加上这枪声……,不像…… 转头向东,见圩内已有灯光出现,且已有了人语。显然圩内之人也早已惊觉。 “清水哥。”一声轻呼。 是朱本新。 星光下他自茅屋内探头出来,正轻声呼唤。 牛清水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 没多久,枪声不再。 转头看看崔毓柳方向,一点动静没有,想来是盖头盖的严了,更加上一天劳累,竟是浑然不觉。 牛清水又听了一会,狗吠声渐稀,枪声依然不再,便重新睡倒。 就在牛清水重又迷迷糊糊之际,散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不是一个人! 几十个! 牛清水的心突的就提起来:担心什么来什么! 打开枪机! “小新,千万别出来!千万别作声!不知你那个门插紧了没有!”牛清水那心…… 圩内有狗叫声。 “停!就在这儿了!”有人小声命令。 “七爷,这儿有棺材,晦气!换个窝。”有人说。 “换……,换……,换你奶奶个头,再说换,把你扔里头。”有人恶声相向。 “黑皮呢,过来。”恶声又发话。 “你们这个庄,有钱的那户在哪个地方!说!” “七爷,不是说好了,不动我舅舅这个庄的吗!” “奶奶的,不动?弟兄们吃什么,喝什么!” “七爷,你知道我是跟着我舅长大的,这就是我的家,他们知道是我指点的,我以后还怎么在这儿做人!” “你奶奶的,做人?!你还是个人吗?是人还做马子!” “七爷,咱不是兵分七路了吗,总有一处能得手……” “少废话,平常看着像个爷们,办起事来娘娘们们,早知你这样,刚才就不该把你给弄回来!” “七爷,这条命是你给的,您放心,改天!一定!魏瘤子的那瘤子我给您薅下来!我黑皮说话算话……” “放屁,我要那瘤子干什么!” “七爷,我把魏玉吉那瘤子用油炸了给你吃……,不……,您要不喜欢,我给你清蒸……” 一声响。 “哎哟……,七爷……,您轻点……” “你奶奶的!这个魏瘤子!人家有上千号人!咱才七八百号人,你奶奶的,你拿什么弄瘤子给我吃,我先吃了你!” “七爷,您吃了我也行,就怕您嫌腥,只要您消气……” “就剩这张嘴了……”那个叫七爷的口气似是软了,“今儿个是谁先开的枪,是魏瘤子还是王三台?” 静默! “都他娘的哑巴了!” “说话……” “是……是魏瘤子,他把……把我们错当……当……当王三台的人了……”有人搭话。 “他娘的,错当?!我看他是成心!后来明知道是我们,枪还是打那么急,不是成心是什么!我刘宜祥什么时候吃过这个亏!这个仇非报不可!他奶奶的……” “弄死他,改天弄死他,给七爷出气。”有人附和。 “黑皮,你说是不说,这姓陈的住哪,姓赵的住哪,你给我说……” “七爷,您就是今儿个把我蹦了,我也不能说,兔子可不吃窝边草,好汉还护三邻哪,我黑皮虽不算个人,可这点事我还懂……” “呸!呸!我呸,去你的好汉还护三邻,你还好汉,就是做兔子你也不够抹……,好,就念你有这点血性,今儿个我也不为难你。弟兄们,今儿个是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咱还得吃饭是不是!你们去,大圩子里也是没钱的主,弄不着什么东西,拣那小圩子,去,搭个人梯进去,把门开了,小骡子大马的的给我装了就走!成了,七爷我有赏!不成,别怪七爷我翻脸不认人。侯老四,带人去,注意尽量不要杀人……” “是……”有人答应。脚步凌乱直奔南面去了。 “我说黑皮,你今儿个就别走了,天亮你就回你的狗窝去吧。” “七爷,我这个样还能回家?” “不回家回哪去?自己想法治去,跟着我也没什么药给你上,早晚还是个死,死了不说,还臭老子。” “七爷……” “别说了,你想死也成,我这就成全你。” “别,七爷,我听您的,天一亮我就回……” “这是刘七刘宜祥啊,运河南岸的最大的两股土匪之一。”牛清水暗自思量:“看来是夜摸北许阳与魏瘤子杠上了,吃了点亏。眼下除了一个受了伤的黑皮,刘七身边最多还有三五个人,出其不意的话,我们三个应当对付得了。也不知这朱古圩子的警戒如何,这个当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说不好便会让他们得了手,事不宜迟……” 想到这儿牛清水再不迟疑,双脚向上踩在盖板之上,背部用力,把个盖板直翻出去,盖板不曾落地,人已立起,口中喝道:“都不许动!” 随着牛清水的发动,另一边的崔毓柳也是蹬棺而起。 第二章 江湖 7节 退匪 牛清水人一立起,星光之下扫了一眼,立知不妙,十数个人散立着,或提短枪或背长枪,一人背对自己而立,其身前跪着一人,想来便是黑皮。听到声响,这些人齐把目光转过来。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牛清水更不迟疑,跃身出棺,抢上两步,右手枪管直接背对背对自己那人的太阳穴,口中同时吼道:“把枪放下!” “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 “不许动!你们被包围了,把枪放下!” “把枪放下!把枪放下……” 崔毓柳与牛清水和朱本新三人接连发声。吼声连连,一时间,不知来了多少人。 “枪扔一边!蹲下!蹲下!” “砰!”一声响,紧接着就是一声长嚎,真是撕心裂肺,在静夜里远远传出去,堪比鬼哭,赛过狼嚎,实在是难听之极。 原来这些土匪看清了出现在身边仅有三人,一时胆壮,其中一人本就手提短枪,立时抬起指向朱木石。他快,崔毓柳手更快,一枪打在那人持枪的臂上,枪也随即掉在地上。 “扔枪!扔枪!扔枪……” “蹲下!蹲下!蹲下……” 随着一声声大吼,在那个匪徒的哭嚎之中,一个接一个的把枪扔在一边。 只有牛清水枪指着的那人身子没动。 牛清水一伸手把身前那人手中短枪给下了,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把一众枪支归拢到一起,远离了一众匪徒。 “好汉,哪条道上的,怎么称呼?”牛清水枪指那人率先发话。 牛清水听他语中毫无惊慌之意,心中暗自赞道:是个人物。当下也把指向那人的枪移了开去,后退了两步,这才说道:“这位是七爷刘宜祥吧!” 那人仰脸磔磔怪笑:“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横声道:“七爷?七爷?有这样的七爷吗!被人用枪指着脑袋还敢称爷?七爷二字不敢当!在下刘宜祥,背地里人称刘七的便是,你叫我刘七好了。好汉怎么称呼,报个号吧!就是死,你也得让我知道死在谁手,黄泉道上我也好候着你,那时候,你我结伴同行,如何!呵!” 牛清水听他语声之横实是罕见,当下冷冷的道:“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结伴同行就不必了。另外要告诉你的是,我也不是山林之人,好汉二字也称不上!我是北于朱木石。” “谁?!朱木石?!”刘七身子一颤,语中明显有惊讶之意,语声也是一缓,那股横劲减了不少,说话的同时慢慢转过身来。 “朱木石?哪个朱木石?”刘七又问了一声,语声减了三分。 朱本新大声斥道:“你听不见?!北于朱木石!北于村还有几个朱木石!” 刘七点了点头:“我当是栽在谁手里!好!北于朱木石!好!!北于朱木石!!” “弟兄们!好!好!”,刘七突然之间把声音又提了起来:“弟兄们!!听清了,这可是北于的朱木石,七爷我今儿个这人丢的也算是值了,死的也值了。” 牛清水冷然道:“谁要让你死!” 刘七愣了一下:“你不要我死?” 牛清水道:“为什么要让你死?” 自从适才崔毓柳一枪过后,整个朱古圩子可以说鸡鸣狗吠,此前准备偷摸陈家小圩子的土匪也被人发现,一阵乱枪,整个马子队便回撤过来,整个队伍乱糟糟的。 刘七骂道:“没用的东西,饭都吃哪去了,这点事都办不好。” 牛清水见了,心道不好,大队土匪一到,必将受治于人,当即大声道:“刘大当家的,叫你的弟兄不要忙着过来,我这位毓柳兄脾气不好,别伤了你的弟兄,他可是个百不失一的好枪手。” 刘七站在当地,一动没动,也没说话。 牛清水淡淡的道:“刘大当家的不信朱某人的话,那可就对不住了。小新,准备好手榴弹。毓柳兄,你就露一手,休伤他们性命,取他们的腿就行了,看他们跑的快还是子弹快。” 崔毓柳笑道:“杀人容易,只伤腿却难,这黑灯瞎火的,兄弟,你这是难为我啊。” 崔毓柳口中说着笑着,手下却丝毫不慢,手扬处一声响,一声惨叫,一人早倒,二声枪响,又是一声惨叫,当三枪过后,随着第三声惨叫,刘七这才慌了。不只刘七慌,一众土匪有几个立时趴在地上,更多的是转身就跑。 刘七扯着嗓子喊道:“都他妈的别过来!找死啊!” 其实又哪里要他喊? 刘七低声道:“朱……,朱……” 牛清水见他语气低下来,心中有底,当下接到:“刘大当家的,喊我满笑就是了。” 刘七闻言面上竟然一红,不过好在天黑,别人也看不到,嗫嚅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牛清水道:“刘大当家的心肠不坏,适才听刘大当家的吩咐手下弟兄尽量不要伤人性命,令满笑非常佩服。” 刘七不语。 牛清水道:“国难当头,不知刘大当家的可有何想法?” 刘七见问,这才叹了口气道:“唉!像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想法?百姓躲我们唯恐不及,官家欲剿我们而后快……” 牛清水皱了皱眉:“那些都不提了,如今倭鬼就在眼前了,身为一个中国人,你也是一个站着洒尿的,我不信,你就没有报效家国之心!” 刘七听到这句话,立时豪气上涌:“谁说没有!有!” 牛清水赞道:“有!这就对了!刘氏先人创守大汉王朝数百年,他的后人在外侮面前,我想也没那么脓包!” 刘七闻言羞愧难当,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功夫。 牛清水又道:“我国军战士在前方数十里之地与敌厮杀,尔等却在此祸害民众,这总说不过去……” 刘七不语。 牛清水:“这么些年,死在你手下的百姓只怕也数不清,按理说,今儿个立马毙了你,也毫不过分。不过……” 牛清水话头转过:“倭鬼就在眼前,留着你这条命,望你能一洗此前罪孽。” 刘七嗫嚅道:“那是,那是……” 牛清水道:“望你牢记,若再祸害百姓,只要再撞在我手里,定不轻饶。天就要亮了,你带着你的人抓紧走吧,切记,绝不可替倭鬼卖命,辱没了祖宗!” 刘七道:“你……你……,你……,我们……” 牛清水淡然道:“走吧!” 刘七闻言再不多语,嗓子眼中挤出一句话:“走!”带着一帮匪众离开,再不回头。 眼见着刘七与一众匪徒走远,朱本新急道:“哥,这样的人不杀,够你后悔的。” 牛清水瞥了他一眼:“还是那句话,不能只知道杀杀杀!他若能回心转意,哪怕杀一个倭鬼,也算是为民族尽了一份力。” 朱本新辩道:“他要是死不悔改呢?” 牛清水不语。 朱本新不饶:“他要是死不悔改呢?” 崔毓柳道:“就你话多。” 朱本新撇撇嘴:“都是你们对!”说罢转身自顾自的去生气。 牛清水叹了口气:“小新的话也未必是错。我是不是有些草率?” 崔毓柳安慰道:“都过去了。” 刘七先在北许阳因黑夜中与魏瘤子误撞火并,各自有了损失,继而被王三台枪击,又于朱古圩外被牛清水教训了一顿,颇伤元气,大感气馁。 不过后来刘七终又组织人马,与魏玉吉火拼了一场,魏玉吉兵败,终被赶出贾汪,也算是报了此次兵败之仇,而魏玉吉自那以后再无消息。这是后话。 刘七于此地祸害尤大。 此地常有“跑返”之事,其中很多次是因为这个刘七造成的,数百人枪的这样一支匪众,鲜有能抗者。此后刘七这有几百人枪的队伍转奔东南方向,进入江苏邳县境地,占领邳县城,助倭鬼办起维持会,奉邳东窦圩子大地主窦继尧为维持会长,沦为奸人,民国二十八年四月,八路军山东纵队陇海南进游击支队把这支汉奸队伍打垮。这也是后话。 崔毓柳问道:“这些枪支,你打算如何处理?” 牛清水沉吟道:“这些枪弹么……,埋了吧。” 朱本新呛道:“埋?!没有钗子没有铣,怎么埋?” 崔毓柳道:“小新,又说气话。” 牛清水笑道:“毓柳兄,莫要管他,要他解解气,这一路上要真是憋坏了,可不又少了个打倭鬼的英雄才俊?” 崔毓柳闻言一笑。 牛清水道:“短枪带着,长枪就留在这茅屋内,让他们用以自卫吧。” 崔毓柳道:“这样也好。咱们三个也该回去了!” 牛清水整理了一下寿材内的薄被褥,三条折叠得整齐了,置于茅屋一角。崔毓柳置盖板于其应有位置。取长枪于茅屋一角,然后携了短枪。拾掇完毕,三个踏着星光取路北去。 天一放亮,朱古圩子开了西南大门和小西门,众人于圩墙外察看,见多处地面黑血斑斑,一时议论不已。褚思鹏与张氏父子自去棚下屋内察看,见棚下有地面有一团黑血,以为此处为战斗处,不知谁人受伤,褚思鹏心内甚急,却不知此血为一匪徒所流。 待得打开茅屋之门,见长枪十余枝堆放一角,褚思鹏这才放心,张氏父子也知是牛清水他们三个大获全胜,不只击退匪徒,且缴获甚丰,也不知他三个是如何能够做到。又见被褥叠放整齐,心内更是叹服。 张氏父子知他三个不便携带枪支,故而把枪留在此处,某日或专程来取,其实他们又哪里知道牛清水另有深意。与褚思鹏商量完毕,只把枪支另寻时日埋了,对外绝不声张,以免惹来麻烦。 褚思鹏与张氏父子处理事情之后,便把牛清水关于朱古乡名来源的揣测说与他们听。张兴业说道:“关于这村子和钓台的名称,其实另有一种说法。相传当年大唐时期,薛礼东征,辗转勃辽,曾在此征战,差将士一人一兜土,聚而为点将台,亲自擂鼓助威。后人便附会取助鼓二字而名村,后演而为朱古。” 褚思鹏道:“原来有这一说。” 张兴业道:“既然县志上有竹沟之名,想来或许朱先生之揣测更为合理。此地本为偏远之地,读书人本少,是以少多才之士,不比朱先生大才。此后我当把朱先生这翻揣测传与众人,也教村内之人人皆得知。” 后人有话专道此事: 朱古非因朱氏缘,偏发路客意翩跹。 谷沟竹沟文章述,助鼓鞭鼓世代传。 泉涌成流流万载,台高是静静千年。 溪流缓缓丝初下,岸静寂寂蟹不安。 第二章 江湖 8节 拜树 褚思鹏暗自思量:这个朱满笑有意让我察看一下本地地形地貌,我本寄人篱下,又岂能无所事事,坐吃山空,虽是乱世,也只好到外面走走,好在目前有了些许安家费用,我且外面走走。又想到此前朱木石曾提到安徽蒙城异人钮玉书组织各色人等为国效力之事,心下更是大动:人家皆可抛家远来,我有心为国,又有何不可效法他们?更有这四川军人、云南军人、西北军人,哪个不是抛弃家小,我身为峄县之人,又岂可窝于此,枉了这一身皮囊。何况目前这五 月 天气,已是一天热似一天,荒野之中哪里容不得身,纵是错过宿头又有何虑? 想到此处,褚思鹏再不犹豫,背起破鼓,怀揣半月板,携了鼓槌,步出朱古圩子,奔黄丘山套而去。 这一去又是不同,他独身一个沿着昨日路径只管行去,直插北许阳村北山口。一路之上只管留心地形地貌。 五月初,春夏之交,正是无限风光时候,一路行来,心情舒畅之极,观花看草,与昨儿个四人同行说说笑笑又自不同。 翻过一个山头,又到一个山头,陡然间眼前一片空阔,果然好地方: 山吐千云暗, 峰出两臂环。 拥十八古落, 护万古轩辕。 褚思鹏正自俯观山套美景,山石后,翠柏旁转出几个年青人来,年龄与自己倒是相仿。他们手中或持短棍,或拿缨枪,瞥眼他处竟然有端长枪之人隐于树后。 褚思鹏心中吃惊暗道:“完了,出师不利,匪徒竟然在此。” 当即止步抱拳道:“各位好汉,上午好!” 当先一人道:“你倒有礼。做什么的?” 褚思鹏正欲答话,内理一个突道:“咦,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说书的……褚……褚先生吗?” 褚思鹏闻听大喜,心道:只要有人识得我,那便好说话。当即笑脸相对:“这位哥哥好记性,鄙人姓褚,正以说书谋口饭吃。昨儿个您在场?” 那人道:“在,在,在。后来,你不是跟那个北于的朱木石,那个那个了……,是以未能尽兴,你叫什么来着?” 褚思鹏忙道:“鄙人褚思鹏,逃难至此,家人暂时栖身于朱古乡。逃难之人,无以为生,一天不出来便没有饭吃,这不……”褚思鹏指向后背;“这家伙还带着呢,走到哪说到哪,只要给口饭吃。各位好汉,我就给你们在这山口上说一段,中午就跟着你们吃,你们看如何?” 那几个人闻言立时齐声欢笑。 当先那人道:“说书的,你这嘴倒是快,问你一句你答十句,还要跟我们吃,我们的午饭还没着落呢。” 褚思鹏笑道:“你一句句的问,我一句句的答,你不嫌麻烦,我还嫌麻烦呢。江湖混饭吃的人,不啰嗦,直来直往。” 当先之人道:“说的好,不啰嗦。你欲何往?” 褚思鹏道:“就往这山套里去。” 那个道:“此处没有集市,你如何摆摊弄嘴?” 褚思鹏道:“哎,哥哥,这个你就想得多了,摆摊弄嘴也不是必得在集市之上,如今农闲之时,老少皆轻闲在家,平时难得出来,我如今送上门来,说不定便喜欢得不得了,那时还愁我一口饭吃?!” 那人道:“你这嘴,果然是江湖嘴,说的有道理。好,你去吧……,不不不,别忙,别忙……”那人又急忙打住:“我再问你一句,这一句话你可得给我照实了说。” 褚思鹏见那人面色变幻不定,语气突然发狠,便有些惊:“好汉有话只管说,我自然实说。” 那人凝目沉声道:“你是不是那瘤子的人?” 褚思鹏闻言,登时放下心来:“瘤子?你说魏玉吉……魏荣宽?怎么可能呢?!不是,不是!” 那人道:“真的不是?” 褚思鹏斩钉截铁的道:“真的不是,绝然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褚思鹏一连几个不是,那人听在耳里,甚是舒服,面色略缓和了一下:“不是最好!如果是……”那人略顿了一下,突然恶声道:“我抽了你的筋,剥了你的皮,把你点了天灯!我们兄弟爷们几个可记得你。” 褚思鹏听他说的凶恶,心里也有些惊恐,当即面色板肃,大声道:“好汉哥哥,若真是那瘤子的人,听凭你处罢,绝无二话。” 内里有一个道:“不是瘤子的人,可是刘七的人?” 褚思鹏道:“哥哥放心,我不是瘤子的人,也不是刘宜祥的人,一句话,我绝非马子,也绝不会为马子通风报信。” 当先那个道:“好,信你,你去吧!” 褚思鹏得话欲走可转眼间有了一个念头,当即说道:“今天夜里,西朱古村有马子去摸过,只是没成,不知是谁。” 诸人皆惊,当先那个道:“什么,西朱古?这魏瘤子是疯了,他这是分了几路兵?!北许阳他摸,西朱古也摸,这山套也想摸……” 褚思鹏有些惊奇:“怎么?今夜他弄出这么大动静?” 那人道:“夜里从这山口想过的,一排子枪打过去,他知道我们山套有准备,就跑了。这一溜山口哪儿没有我们山套里的弟兄?想绕过我们,想都不要想。还是谢老二有远见。” 内里有人道:“今儿个清起,北许阳那边来人说,好像是两伙人,他们先干起来了,后来王三台又出兵把他们一块给揍了,一拨朝东跑了。” 当先那人道:“向东去的,八成便是刘七的人,奔了西朱古了。” 褚思鹏听了,对夜里的事心里便有了个八成把握。 当先那人道:“怎么样,有人死吗?” 褚思鹏道:“圩子里?死倒是没有人死,只是外面那血淌的可不得了,不过没见尸骨。听那动静,还有一拨人与马子也打起来。” 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当先那人道:“你确定还有一拨人马?” 褚思鹏昂然道:“那还有假?!据圩子里的人说,马子想摸的是朱古乡陈家的小圩子,是在大圩子南面交的火,可是大圩子西面后来也交上火了,大片的血就是在那儿的,你说是不是还有一拨人?” 那人转头道:“这个事得给谢老二说,让他心中有底。” 众人点头称是。 褚思鹏指着山下道:“各位哥哥,这最近的村叫什么? 有人道:“张塘。那个就是。”说着向山下正北方向指了指。 褚思鹏笑道:“谢了各位好汉哥,我去了。” 自此褚思鹏便于这黄丘山套之内盘桓了数日。果然如褚思鹏所言,村内老少出山时少,有鼓书送上门来,自是欣喜不已,听者甚众,这吃饭自然是没问题,更加上山里人淳厚朴实,也让他略有收入。 闲暇时就与人聊扯,这里山川地形基本已在他胸中。 要说起这黄丘山套果有不同凡俗之处: 山连山,峰对峰,岭接岭。 山连山,山山相接浑然一体; 峰对峰,峰峰相峙争相比峻; 岭接岭,岭岭相连难分你我。 春夏秋冬,峰峦起伏,林壑幽幽。 夏来时,林幽处,凉静不燥; 秋至时,田园中,瓜果暴甜; 冬到时,山起处,寒风难欺; 春归时,坡岭上,百花烂漫。 周围之山成环,东北角有一条平坦小路北向十里左右便至涧头集镇。此处人称桃花沟,车不行,唯行牛马。山套中每逢雨季,山水下泻,则由此北去,直通北面运河。此是山套之水唯一通道。此处是北向通道,此处险隘,可谓一夫当关,万夫难开,极易锁之。 小路西侧紧接的依次是羊蹄山、聚钱山、刘寨山;昔年人称‘平哥’的刘平,便是带着幅军依此山扎寨,渐成气候。这三座山形势险峻,可当真了不得,若是控制此三山制高点,则北向一望平野,莫想有人能够接近。 刘寨山西邻又有大黑山,这大黑山南北走向,构成了黄丘山套的西面屏障。大黑山最北面人称刃顶峰,其顶如峰刃,足见其险,刃顶峰与刘寨山最高峰,两峰相峙,中间夹一崎岖羊肠小道,沿山坡南向可入山套内部,纵是本地人也轻易不肯便过此路,沿此小路北向,刘寨山北里把路便是泉源乡,泉源乡西行三里路,山之北脚下,便进入滕县九区的唐庄、杜安集——大清时候的悌二十区,也就是滕县“南三社”之一的最北面的一个社。 大黑山南端是一个山口。山口东西走向,山口南便是马泉山,此山口便因马泉山称为马泉山口。马泉山口有一条蜿螅小路,由小路东去,便入山套之内,西向略偏南便入滕县九区崮岘一带——此前的滕县悌二十一区,曾经的“南三社”之一。而崮岘西又紧邻煤碳重镇贾汪。此山口狭窄极易封之锁之。 马泉山东又有: 大围(山)、小围(山)、龙门山, 蝎子(山)、紫山、疙瘩山。 督公唐山在东首, 连绵起伏屏南边。 东面有黄山、独山子,东北紧牵涧兴山、驼子山、尖山子、花山子、影山子、库山,诸山南北走向,山西面便是那条通山套的桃花沟。 此山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西走向约二十里,南北约四、五里。山套内分散着大大小小十八个古老村落: 蒋庄、张塘、赵圩子,丁庄、刘庄、尤窝子。 张庄、谢庄、鹿家荒,后楼、郑庄、岔椅子。 李庄、黄丘、磨石楼,崔庄、山南(头)、黑山西。 外加一个葫芦套,一户人家孤寂寂。 这十八个村庄,约有七八百户人家,人口五千左右。土地也得二百顷上下,种些许作物: 小麦高梁加谷子, 花生棉花又大豆。 芝麻绿豆更山芋, 时令蔬菜满地头。 又有各种瓜果: 鲜桃黄杏红李子, 红枣金柿褐栗子。 核桃西瓜大葡萄, 不见香蕉苹果梨。 更有:牛马成群山坡走, 鸡鸭满圈鸣不休。 长者祥和持家园, 幼者彪悍护山头。 好一处人间天堂! 褚思鹏于这黄丘套有了略略了解,心中感慨不已。 清起闲暇时,褚思鹏却去拜那两棵数千光阴的公孙树。 这第一棵在张塘村北,古枯苍劲,拔地而起,高数十米,数里之外,可见其雄姿,自地起一丈高处,六枝分开,各向不同方向,其错落之美不可言语,其枝伸处又各有雄伟遒劲之风。其中,树之东南枝横空出世,婉若矫龙被缚,直欲飞出却不能。其欲飞而又不出,势却有堕地之态。皮苍古,而枝显遒劲。叶茂而不显繁,其翠绿处于风不摆摇不定,煞是可爱。 褚思鹏伸展双臂,于树干处度量,五尽其展,却不能尽之,心中更是讶异。 树之东北角,紧贴主茎底部,又有两枝拔地而起,其粗处已远超大海碗口径,其一斜斜伸向远处。 树之阳,地面上又有一石质香炉,香灰满满。树下地面上又有数十红红野果,细细看时,却是野草莓铺洒于地,又不知是谁摘了来。 褚思鹏于香炉前立定了,垂目闭口,心中念念有词。 褚思鹏正自于心中虔心祷念,陡然间有声嬉笑,源于老树之上。褚思鹏急抬头看时,却是两个童子于老树之上。褚思鹏急道:“谁家劣童,小心些,莫要掉落,快快下来。” 原来是这两童子于褚思鹏虔心之时,无声无息的便上了树。 褚思鹏心中暗自忖量:“这般粗树,没有抓手,如何上得去,莫非……莫非……是仙童不成?” 一想到仙童,褚思鹏登时一个激凌,出了一身汗,心道:“难道真是我心祷念之故,这树还真是通了神灵?” 褚思鹏想到这一节,忙又闭目祷念,只要那两个仙童速速离去。 待他睁眼再看时,那树上又哪里有童子了? 褚思鹏心中骇极,心道:“都说树古通神,却是一点也不假,这数千年的老树真真是通了神灵了。”褚思鹏愈想愈怕,伸臂以手拭汗,转身欲行,却又吓了一跳,原来两个童子正立在他身后相互挤眉弄眼,同时以手点指于他。 褚思鹏强稳了稳心神说道:“你这两个……两个……,是谁家的?” 童子不理。 褚思鹏指了指那树道:“你两个是如何上去的?教教我!” 两童子相对吃吃而笑,笑够了,其中一个以手向老树指点着,脆声道:“看到那棵小树了么?” 看时,却原来指的是老树基部斜生的。 另一童子倏然间跑过去,背靠着老树,脚蹬着小树,随着脚蹬背挪,人便慢慢上升。只看了一眼褚思鹏便已恍然大悟,心道自己好生糊涂,这果然是个好法门。童子升至一丈左右时,伸出手臂已然攀上了老树的细枝,微一用力,人已上了老树。 褚思鹏正自惊叹之时,树上童子早已翩然下树,与另一童子追逐而去。 褚思鹏围着老树又自转了几圈,见那老树一侧,部分树皮已然没了,直露出内里之物,竟已有些朽枯,成了个小洞。不由得有些感叹。正是: 客自远方寻异景,不觉身处百花园。 公孙树异蓄灵瑞,山套幽深孕祖男。 老树苍枝年正古,嫩芽新叶夏方鲜。 世间造化寻常觅,美景佳奇送有缘。 褚思鹏于那树下拜了几拜,默念一翻,又望西略北方向而去,早见一树,高耸入云,其势雄峻。约二里,已至树前。树北有寺,名唤疙瘩寺,破瓦残垣,蒿草上生,显然失修已久。 此公孙树粗细与先前那个颇为相当,似是又粗了一筹;不同之处在那主干,三四丈处方有枝条伸展,先前那个若说是一矮矬汉子,这一个堪称擎天巨人。 褚思鹏又自唏嘘一翻,感世界之大,叹无奇不有。 这几日褚思鹏于这黄丘山套又有所了解,尤其是对谢笑良。谢笑良又名谢福尧,谢庄人,时年三十四岁,手里有四五十亩地,于本乡本土读过私塾,十八岁时辍学,开始经商。后因匪患所迫,流亡于浙江,无以为生,便此入伍,数年后,当他三十岁时,脱离队伍,在安徽省淮南市大通煤矿做工,后又在大通煤矿教书。 前年,于七七事变之前回到家里。此时,匪首刘七聚了一伙马子盘聚在西南方向十余里处不老河两岸,多时达上千人;匪首魏玉吉也聚了上千人,在黄丘山套龙门山南的崮岘东西一线。这些马子四处抢劫绑票、敲诈勒索,闹的人心慌慌,日子没法过。 本来十年前,此地有个孙承铎,人称铎公、铎爷,在此地颇有资产,有他在,还护的一方平安。自他死后,这些年大股小股土匪也都敢到这儿来闹腾了。 谢笑良一看这样不行,便主动去联络这黄丘套各村的能人异士,组织民众自卫武装,以图自保。毕竟谢笑良是在军队里混过多年的,而且在社会上闯荡了数年,与青洪帮也有些瓜葛,故而一般都给他几分面子。 就因为他与青红帮有牵扯,是以他回乡以后,于周围年青人中收了几十个徒弟,手下也有了三十多枝枪,他就成了青洪帮的头目。红枪会能看上他,意欲拉他入伙也主要是这个原因,毕竟他有帮派基础。这也是黄丘套的一些士绅愿意给他几分薄面的原因所在。 不过也有人对谢笑良并不是太买账,明面上过得去,可是暗地里并不对付。这其中就有谢笑良一村的刘允光,刘允光又与张塘村的张治远交好,他两个又与赵圩子的赵成冠、蒋庄的张兆领联合,暗地里又自成一路,他们可都是当地手上有着不少土地的大户人家。这批人手里也有着二三十枝枪。 褚思鹏正自在那公孙树踱步思量,猛不丁面前出现两个年青人,着实把个褚思鹏吓了一跳,看这二人,其中一个二十三四岁年纪,与自己年龄倒有些相仿,另一个看样子也就是十七八的样子。 那年轻一些的,双手拱了拱,笑道:“褚哥,清起好雅兴,特来拜树啊。” 褚思鹏见了,忙的也是双手拱了拱道:“褚哥这二字可不敢当,一个游乡要饭的,怎么敢与二位称兄道弟?抬爱,抬爱。” 那年轻一些的道:“褚哥说话好听,我们哥俩就爱听褚哥说话,你这几天的鼓书,我俩跟着听了好几回了,那是越听越想听。” 褚思鹏谨慎的道:“那是你们二位哥哥抬举,谢谢,谢谢,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9节 三番子 那年轻一些的笑道:“褚哥你太客气了,我二人并无恶意,我头顶潘,本姓曹,我叫曹继方,今年十八周岁,您说十九岁也成。这一个是我师兄,叫蔡尊起,今年算是二十四了,我两个都是前面尤窝子村的,你看,那边就是。” 曹继方说着话,边转身向略偏西南方向指了指:“你看,那大山之下,又有一高坡,高坡前面就是。” 褚思鹏一听尤窝子,自然已知,这几天把这地儿算是搞熟了。 褚思鹏道:“幸会,幸会,原来是……,不知……” 蔡尊起道:“褚哥,不和你废话,就问你一句话,想认个师傅呗?” 褚思鹏脑子一懵:“我有师傅啊,家师姓张,在朱古乡。” 蔡尊起摇了摇头:“不是那个,这样说吧,谢笑良,知道呗?那就是我们两个的师傅。” 这一句话登时让褚思鹏心如明镜:“你是说想让我入了你们的青帮?!” 曹继方笑道:“这就对了,入青帮,咱们就是师兄弟了,到时我是师兄,你是师弟,我想听大鼓了,做师弟的还不得……嘻嘻……” 说到这儿曹继方大是得意,笑的更加愉快。 蔡尊起问道:“怎么样?” 褚思鹏一脸茫然:“这个么……” 蔡尊起见褚思鹏一脸茫然不定,立时就不乐意了:“我说褚哥,你还别觉着我们弟兄俩高攀你,这青帮可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要不是我弟兄俩好鼓书这一口,再加上这几天看着你也是怪老实的,平日里你就是跟着求我们弟兄俩,我弟兄俩还不乐意做你的入帮牵线人呢。” 褚思鹏脑子转得飞快:“这谢笑良也是朱木石看重的一个人儿,日后说不定就与朱木石走了一条道儿了,朱木石让我处处留心,如今有着这样一个机会,正好与他亲近亲近,就是拜他做个师傅又能如何,在这个地方还能吃了亏去?” 想到此处,褚思鹏立时抬高了声音:“二位师兄,小弟有礼了,还请二位师兄引荐引荐。”说着褚思鹏向这两个便是一揖。 那两个见了大是高兴。 蔡尊起道:“兄弟,你还别忙,做你的师兄,还得看我们两个有没有这个缘分。” 褚思鹏道:“师兄,这又怎么说?只怕……只怕……还真没这这个缘分。” 蔡尊起道:“是这样,引你拜师,那可是我们弟兄俩一厢情愿做你的引荐人,成不成那可是另说。” 褚思鹏笑道:“原来是这样……” 曹继方见了,立时抢道:“别急,我们弟兄俩在,包你事成。” 蔡尊起白了曹继方一眼,呛白道:“就你话多,咱们事先没和师傅说,师傅要是不同意,看你脸朝哪搁。” 曹继方撇撇嘴,同时做了个鬼脸:“师傅说那魏荣宽最近越来越不像话,最近几天老是派人冲咱们南面的山口,要进这山套里来,他如今正要人手,不同意才怪呢。” 蔡尊起横了他一眼道:“就你知道的多。” 曹继方笑道:“那当然了,谁叫我小,师傅疼我呢?!” 蔡尊起道:“我说师弟,不……,行,也行,这师弟我先喊着了啊,我说师弟,你会写字不?” 褚思鹏道:“会啊,能写几个,怎么了?” 蔡尊起道:“会写字最好,是这样啊,你要入帮,得先自己写个入帮意向书,我们两个呢,再做一个引荐人,然后就看你的福气了。” 褚思鹏道:“这个好办,一会儿看哪家有文房四宝,我写就是了。” 曹继方拍拍手一蹦一跳的笑道:“这就好了,我要当师兄了,我要当师兄了,我能天天听大鼓喽……” 褚思鹏见曹继方如此,有心要与他开个玩笑,当下问道:“曹师兄,咱们三番子在帮会中的时候拜的都是谁啊?” 曹继方正自开心,闻听此言,收敛了笑容,盯着褚思鹏道:“什么三番子,拜什么拜?” 褚思鹏闻言也是一惊:“你不是三番子吗,我入了帮之后自然也是三番子,怎么师傅没向你说么?” 曹继方闻言,更是惊讶,看了看蔡尊起。 蔡尊起白了曹继方一眼道:“平常师傅自己都说自己是三番子,你没注意么?不过,不怪你,你年龄小,进来的晚,在师傅身边的时候也少,没听到那是正常的事。” 曹继方疑道:“为什么叫三番子?” 蔡尊起嗫嚅道:“这个……,这个……,咱们的祖师爷有三个,可能……,可能……是……外国……番人吧?就叫三番子喽……” 褚思鹏听蔡尊起结结巴巴的把话说完,不由得莞尔。 曹继方见了,怪道:“不对吗?你还笑!” 褚思鹏收了笑脸道:“祖师爷自然是三个,不过,这三个可不是外国人,称不得‘番’” 曹继方道:“你知道,你说我听听。” 褚思鹏道:“这个事嘛……,本应当是师傅说给你们听的,师傅既然不说,那……,我这个做师弟的又怎能越俎代庖讲给师兄听呢,你说是不是,师兄?” 蔡尊起闻言笑了。 曹继方见了,不高兴起来:“师兄,你也笑我。” 蔡尊起笑道:“我笑的是,只怕我们两个想做师兄是做不成了。” 曹继方正欲再问,褚思鹏笑道:“小师兄,你可知咱们祖师爷是哪三个?” 曹继方道:“问我?我哪知道?你知道?噢,噢,我知道了,里面有一个姓潘。” 褚思鹏正色道:“说的好,其中一个还真是姓潘。咱们这三位祖师爷按着年龄大小分,老大姓翁名岩,字福明,道号德慧,江苏常熟人,原籍山东东昌府聊城县人;老二姓钱名坚,字福斋,道号德正,原籍山东东昌府聊城县人,老三姓潘名清,字宣亭,道号德林,浙江杭州人。” 曹继方惊道:“怎么还有两个山东人?真不是外国人,那怎么叫三番子。” 褚思鹏道:“青帮虽为翁岩、钱坚、潘清三位祖师所创,只是前两位仙逝的早,支撑门户主要靠的是这第三位祖师潘清,可知这‘潘’字拆开来看是什么?” 那两个齐都摇摇头。 褚思鹏心道:“这两个看来都是不识字的主儿。” 当下笑道:“这‘潘’字左面是三个点儿,右面是个‘番’字,是以称作‘三番子’,凡是入帮者,不论何姓,一旦入帮,都是潘家子孙。” 曹继方失声叫道:“哎呀,原来是这个样子,我怎么说师傅叫我说什么头顶潘,本姓曹……” 褚思鹏笑道:“你也可以说,在家姓潘,出外姓曹。” 蔡尊起道:“为什么要这个样子?麻烦。” 褚思鹏叹道:“怎么说呢……,你可知那出家之人,除了本姓,也还有一姓?” 蔡尊起道:“姓什么?” 褚思鹏道:“姓释!” 蔡尊起:“姓‘释’?” 褚思鹏道:“姓释!佛教寺院之中,大雄宝殿之上,中间端坐着的那个唤作释迦牟尼,但凡入他门下做了僧人的都姓‘释’,和你们这个‘潘’姓之说一样。” 曹继方与蔡尊起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疑不定。 曹继方道:“师傅可没和我们说这些。” 褚思鹏又道:“师傅说你们两个是潘家哪个班辈?” 曹继方道:“哪个班辈?” 褚思鹏道:“不错,青帮……,不……,我帮立帮之初便立了二十四个字为班辈,你们是哪个字啊?” 曹继方看了看蔡尊起,蔡尊起看了看曹继方,皆是一脸茫然。 褚思鹏自然知道他两个不知,当下也不再追问:“这二十四个字,分别是‘清净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来自性,圆明行理,大通悟觉’。看来师傅没告诉你们是哪个辈份啊。” 蔡尊起道:“我好像听师兄们说过,他们说师傅好像是……是‘觉’字辈……” 褚思鹏点点道:“‘觉’字辈,‘觉’字辈……,这样说来,你们的班辈便不在这二十四个字之内了,‘万象皈依,戒律传宝’,看来你们两个应当是‘万’字辈了。” 蔡尊起道:“这又怎么说起,‘觉’字辈不是最后一个了吗?” 褚思鹏道:“又后续了二十四个字,这二十四个字是:万象皈依,戒律传宝,化度心回,临持广泰,普门开放,光明乾坤。你们应当是这后二十四个字的首字。” 曹继方道:“我怎么听着都和……都和……” 褚思鹏见他吞吞吐吐便道:“但说无妨。” 曹继方道:“这前后各二十四个班辈,我怎么听着都像是与和尚……” 褚思鹏闻言一惊,略一思索立知就里,当下赞道:“小师兄,你脑瓜好灵,说的果然不假,这前后共四十八个字,听起来似是与佛门有着极深的渊源,其实不假,咱们这青帮,果然与佛门有着不解之源。” 蔡尊起闻言,不由得多看了曹继方两眼,曹继方见了,不由得有些得意。 褚思鹏道:“翁祖曾身入少林寺学艺,因此与佛门有着这一份渊源,是以青帮同时也供奉禅门达摩祖师至六祖惠能,传道亦传禅以宗教立帮。咱们青帮家法有两个,这一是蟠龙棍,一是佛板。由这佛板也知与佛门渊源甚深。你们拜师之时,谢师傅没有与你们提及这些事么?” 蔡尊起道:“好像听师兄们提到过一点,我跟着谢师傅算是晚的了,只是比他早点。”说着指指曹继方,“平时师傅教我们练一功夫,没有时间和我们扯这些。” 褚思鹏道:“这怎么可以,功夫自然是要练,但本门的渊源还是必须说于弟子的,否则将来身入江湖,遇到本帮弟子,班辈不知,渊源不知,这可就不好了。” 蔡尊起和曹继方相互看了看,没有言语。 褚思鹏又道:“这样说来,咱们青帮源于天地会的事你们也是不知道的了?” 蔡尊起和曹继方又相互看了看,蔡尊起道:“师傅说过青洪帮本是一家,可是天地会……” 褚思鹏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青帮,洪门,本是一家,好……” 曹继方笑道:“师弟,不……,师兄,不……,还是师弟,你再给我们说说,让你小师兄我也跟着你长长见识。” 褚思鹏闻言笑道:“好啊,小师兄,这点不成问题,只是这话说起来有点长了……”说着话,褚思鹏转头看了看周边:“就不知二位师兄有没有时间。” 曹继方忙不迭的答道:“有有有!师弟,咱们在树下找个地方坐下,你慢慢说。” 这三个于树下树根裸露之处各自坐了。 褚思鹏道:“咱们青帮有三谈三不谈,两位师兄可知道?” 曹继方道:“这个我知道。” 褚思鹏道:“说说看。” 曹继方道:“是说身为青帮弟子要谨守秘密:同道能谈、香堂能谈、告帮能谈;茶馆不谈、酒肆不谈、澡堂不谈。” 褚思鹏道:“很好!还有三露三不露,可知道?” 曹继方道:“知道。是说身为青帮成员身份要保密,只有在遇急、遇难、遇到本帮兄弟盘查的时候方可显露,在外人、熟人、亲人面前都不能显露。” 褚思鹏道:“甚好。咱们还有一个三准三不准规矩可曾知道?” 曹继方道:“准借不准偷、准打不准骂、准充不准赖。” 褚思鹏道:“好,我这个不曾见面的师傅这一点做的好,先把规矩讲的透了,出门不吃亏。” 蔡尊起突道:“继方,这些规矩你是如何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师傅什么时候说的?” 曹继方嘿嘿笑了,小声说:“师傅疼我,专讲给我听的。” 蔡尊起道:“这个……,我不信。” 曹继方又笑了:“就知你不信,行,不骗你了,谁叫你是师兄?我从大师兄那儿学的。” 蔡尊起:“大师兄?赵……” 曹继方:“就是他,大师兄还能有谁,赵景山,赵圩子的。”说着一指身边的那个村子。 蔡尊起:“对了,刚才师傅叫我们通知大师兄这几天要留心,说是魏荣宽可能要对咱山套下手,尤其是赵圩子,他们这个地方四周平整,土好粮多,叫他们要多加准备。咱们还没来得及说呢。”说罢便站起身。 曹继方又笑了:“哥,你急的嘛呢,这大白天的,山口上都有咱的人,真来了,放一枪就有了,不差这一会,看,赵圩子就在咱边上呢,不急。” 蔡尊起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重又坐下。 曹继方笑道:“这就对,难得碰到这个什么都懂的师弟,先听他聊聊,什么东西都指着师傅说,那你少学东西了。” 褚思鹏见这曹继方年龄虽小,却是做事灵活,伶牙俐齿的,挺讨人喜欢。 褚思鹏有心与他开个玩笑,便道:“我说小师兄,我这个师弟只怕做不成。” 曹继方笑道:“做不成便做不成,师傅说不定还真不准呢,不过,你这师弟我先喊着。” 褚思鹏本意想惹他问话,谁知人家不搭这茬,只得自顾自的说道:“若是论着帮里的规矩,我就是向师傅递了拜贴,师傅还得考察我三年,三年后我再拜访师傅三年,师傅看着满意了,再教我一年规矩,这七年之后,我才能正经的成你的师弟呢。” 曹继方道:“还这么麻烦?不对,哪有那么多事,都是本地人,本乡本土,知根知底的,咱们这个谢师傅不讲这规矩。” 褚思鹏笑道:“本乡本土,知根知底的,这句话我爱听。” 曹继方道:“别啰嗦了,你快说,青帮和洪门如何就是一家人了?” 褚思鹏道:“江湖上有句话叫: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是一家人。你两个可知是何意思?” 两个都摇头以示不知。 曹继方突然说道:“别忙,我想想……,噢,知道了,红花绿叶是不是就是青帮和洪门,那……那白莲藕又是什么?白莲藕……白莲藕……” “白莲藕就是白莲教吧?”蔡尊起突然发话。 曹继方道:“对,是白莲教,是白莲教!应当是白莲教!对吧!?”曹继方向着褚思鹏说道。 褚思鹏笑道:“孺子可教,不……,不不不,应当说小师兄可教,呵呵,说的正是。” 褚思鹏此语一出,曹继方面上竟是灿红如霞。 褚思鹏见了,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他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天地会本源起于 大 清朝康熙年间,以反清复明为己任。大清朝自然容它不下。为避大清朝耳目,便改名洪门,也有称三合会、三点会、哥老会的。咱们青帮之翁、钱、潘三祖皆曾入天地会,是以江湖有话:青红一家,便是这个原因。” 曹继方道:“那……那……咱们帮与洪门之间,有何……有何……” 褚思鹏不待他话语完毕,立时接答:“自然有别。洪门以反清复明为己任,那可是要杀头的。大清朝只要查知某人为洪门之人,那是斩立决的,哪怕是查到腰凭票布之类,纵然你是捡拾来的,只要在身上,不管你是何人,有无犯罪行为,即判斩立决,绝不手软。” “咱们青帮又自不同,从创立之始,走的就是漕运的路子,依着运河,把南粮北运,是故有人把咱们这个帮又唤作粮船帮,这个可是大清政府大立支持的。” “咱们这个地方靠着运河,这两岸上当年靠着漕运吃饭的人可有多少?你们二位只怕不知道。台儿庄当年为何如此红火,也和这个息息相关啊。因而江湖上有两句话,这洪门是准赖不准充,这青帮是准充不准赖。” “准赖不准充,准充不准赖……,准赖不准充,准充不准赖……那是什么意思?怎么这么别扭?”曹继方口里来回念叨着。 褚思鹏见曹继方较真的样子,很是喜欢。 “噢,我好像明白了,是这样的……” 10节 渊源 褚思鹏道:“你说说,是怎么个事。” 曹继方又皱眉想了想道:“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是一个是明的,见得光,一个是暗的,见不得光。” 褚思鹏心中惊讶之极,心道这小子好灵光,真的给他一语道出其中厉害关系,当下没口子的赞道:“好!好!!好!!!,真不愧是我褚某人的小师兄,你这个师兄我是认定了。妙极,妙极,当真妙极。” 曹继方道:“我就知道是那个意思,可其中意思就是说不上来。” 褚思鹏道:“依着你的话,这青帮是明的,是能见得太阳的那个,我问你,如若我是你的师傅,当别人问你是不是青帮弟子,你倘若说不是,那是个什么意思?” 曹继方想了想道:“那……,那……,当师傅的一定是不开心。” 褚思鹏道:“好,师傅的一定不开心,那师傅为什么不开心?” 曹继方道:“……,说明……,说明……,说明弟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或者师傅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弟子齿于说出口,更或者本帮……” 褚思鹏闻听心中更喜,不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完:“这就对了。我再问你,如果有人明明不是我帮人员,却来冒充,说是我帮人员,而且指名道姓说某某是他的师傅,那又是个什么意思?” 曹继方:“当师傅的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说明这师傅有威望,德行高,也说明我帮有势力,在江湖上混的开。” 褚思鹏赞道:“妙啊,正是这个道理。” 蔡尊起道:“我好像也懂了。” 褚思鹏笑道:“你若懂了,就说准赖不准充是个什么意思?” 蔡尊起道:“这个容易,人家问你是不是洪门之人,明明是的,也须说不是,若说了,那岂不是要杀头啊?而且……而且……,这还会牵扯出家人、师傅和门中弟兄,大家都跟着遭殃,这种事赖都还来不及,又谁胆敢去冒充,那是想死啊!就是想死,也不至于这么做!” 褚思鹏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就是这个理,二位师兄果然伶俐,聪明之极。” 曹继方道:“师弟,师傅说咱们青帮的势力极大,就连蒋委员长都是青帮弟子,是真的吗?” 褚思鹏皱了皱眉,略一思咐便道:“这话不假,他曾经是,不过如今他已不是青帮之人了。” 曹继方奇道:“那是怎么回事,是咱们青帮不好吗?不是说准充不准赖的吗?” 褚思鹏叹了口气:“不是准充不准赖的问题,你想想,委员长如今是什么身份……” 曹继方想了想,点了点头,似乎是懂了。 褚思鹏道:“委员长当年失意的时候入的青帮,如今……如今……这个身份,谁还敢做他师傅?” 曹继方又点了点头。 褚思鹏道:“上海滩有三个极为厉害的青帮人物,整个上海滩都操控在他们手中,你们两个可知道?” 曹继方摇了摇头。 蔡尊起道:“我听人说过,有个……有个……杜月笙吧?” 褚思鹏道:“不错,是有个杜月笙,另两个,一个叫黄金荣,一个叫张啸林。这其中黄金荣是‘通’字辈,张啸林也是‘通’字辈,杜月笙则是‘悟’字辈。据‘ 大通悟觉,万象皈依’这个班辈次序,杜月笙还要小上一辈呢。” “咱们的蒋委员长可是黄金荣正儿八经的门生,蒋委员长在不曾得意的时候,经人引荐,向黄金荣递过贴子,黄金荣也是规规矩矩的择了好日子,举行了收徒仪式,蒋委员长成了正经的青帮二十三代‘悟’字辈成员。” “后来咱们的委员长得意了,为示公私分明,以避闲言碎语,黄金荣便把委员长的门生贴子给退了回去,这也算是他很识相吧。退是退了,不过委员长与青帮的这份情分也还是有的。” 曹继方连连咋舌:“咱们青帮真是厉害,厉害!” 褚思鹏笑对曹继方道:“要说厉害,咱们这个地方还有一个青帮厉害人物,那才是真的是一个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只怕你想象不到。” 曹继方睁大了眼睛:“想象不到?能厉害什么程度?” 褚思鹏笑笑,咽了口唾沫。 这时蔡尊起大声道:“对对对,是有一个厉害人物,叫……叫……张……张……什么湖来着……,师傅可说过这事,在咱们峄县三区的北边,与三区的紧邻处,滕县的山亭沈庄什么的……” 褚思鹏大拇一挑笑道:“蔡师兄说的好,看来我这个将来的师傅不是什么都没教你们啊。” 曹继方向着南边群山一指道:“咱们这儿就是峄县最南边,这山南边就是滕县九区,在咱峄县最北面还有滕县,到底这个滕县有多大?怎么把咱们峄县给包起来了?” 曹继方这一问,倒把个褚思鹏和蔡尊起问的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曹继方小孩子心性,其实也没真想让他们回答,就在他们一愣的光景,早听他又说道:那个什么什么湖,到底叫个什么名,又怎么个厉害法,师……师弟,师兄命你快快道来。” 褚思鹏哈哈大笑:“好!谨遵小师兄之命!此人姓张,名锦湖,字仁奎,他出生的时候还是大清朝年间,那个时候滕县按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这八个字划分成七十二社,这个张锦湖系滕县智四区山亭社沈庄人氏,与峄县的最北面相接。我算算……,噢!今年正好七十三岁,还活着呢,哎呀,不好!” 褚思鹏突然惊叫一声,同时,把手在腿上猛拍,本来说的好好的,他这一下,那两个登时吓着了,齐声道:“怎么了?” 褚思鹏道:“古来有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个坎,不知他过得过不得!” 曹继方与蔡尊起相互看了看。 褚思鹏道:“孔圣人活了七十三岁,但凡老人家都和他比着活,不敢期望比他活的大,是以说这是一道坎。” 褚思鹏摇了摇头,自顾自说道:“但愿他老人家长寿百岁。” 又道:“你们两个可知蒋委员长的那个曾经的师傅黄金荣,他的师傅是谁?” 曹继方拍手笑道:“你是说张锦湖就是黄金荣的师傅?那……那……蒋委员长可就成了他的徒孙了。” 褚思鹏也拍手笑道:“小师兄,有你的,你说的正着,这张锦湖正是黄金荣的师傅,想当年,张锦湖南下,恰逢扬州人朱奉先开堂收徒,张锦湖就是拜在了这个朱奉先的门下,朱奉先是我青帮‘理’字辈人物,张锦湖自然就是‘大’字辈了,此外他的宗名叫张大局。他有个弟子叫陈世昌,陈世昌又收了杜月笙做了弟子,这样,他也就成了杜月笙的师爷爷。” 又道:“你们两个可知咱们的省长韩复榘也是青帮人物,他的师傅又是哪一个?” 曹继方与蔡尊起又相互看了看,曹继方笑道:“你可别说咱们的省长大人的师傅也是张锦湖吧?” 褚思鹏赞了一句:“你看,又让你说着了,小师兄,你真厉害!”说着又顶了一下大拇指。 “要说这个张锦湖在如今的上海滩的青帮中,辈份也基本上算是最大的了,‘大’字辈人物已经可以说寥寥无几,安徽的樊瑾成,那是张啸林的师傅;安徽的王德邻算是‘大’字辈中的一个人物;陕西的徐朗西在‘大’字辈中也算是一个人物……,只是这些人与张锦湖比起来,那可就有点儿距离了……” 曹继方笑道:“那是!蒋委员长都是他徒孙,谁还有蒋委员长的官做的大?!还有韩主席……” 褚思鹏心道:“小孩子家不懂事,那黄金荣与杜月笙的名头又哪里比这没了命的韩主席差了?” ——褚思鹏说人家是小孩子家,他自己又比别人大几岁?可真应了一句话:自古英雄出少年,卿本龙虎必争先。 当下双手在两条大腿之上轻轻拍着,同时口中唱道—— 大运河呀长又长, 牵着北平与苏杭。 两岸向来多好汉哪, 英雄奋起保家乡。 鲁南滕县出奇才, 锦湖仁奎好儿郎。 有个表叔本姓沈, 滕县衙内捕快行。 慧眼识得奇男子, 自此锦湖练功忙。 光绪年间开科考哪, 武秀才第一把名扬。 一般单刀难入眼呀, 大铡刀轻舞伴身旁。 白:两位师兄可能要问,这张锦湖竟然没有称手兵器,怎么就用起切草的大铡刀了,你是不是有点胡吹乱侃?好教二位师兄得知,还真不是我胡吹乱侃,一般的刀对这张锦湖来说可真有些单薄了,这大铡刀刀背厚,且还压手,寻常单刀在张锦湖手里那真是轻飘恰飘如鹅毛,倒不如这大铡刀使起来称手。 到后来他南下江淮,抢码头与人火拼,靠的就是这一把大铡刀,一口气连砍十数人,自此名声鹊起,为人赏识。有一种说法,说这江淮地区能称得上会使单刀的只有三个半人,人称‘江淮三把半单刀’,这第一刀便是这个张锦湖,那半个,人称燕子李三,在这里先留个话把,二位师兄可记清楚了。 唱:张锦湖自从家乡把名扬, 英雄好汉一个个来相帮。 白:怎么讲?有句老话叫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光绪年间张锦湖在滕县武考时拿了武秀才第一名,再加上他讲义气,自然有人与他结交,这其中就有张飞,张象珍等,这一个个的也是英雄好汉,身手矫健的很哪。 唱:山东自古多灾难哪, 什么瘟役、大旱加战乱。 旱时地裂人足陷, 飞蝗掠过百苗完。 民不聊生无居所, 几多英男逼上山。 张锦湖空有一身好本领, 在吃饭这件事上也犯难。 此时传来好汉一封信, 英名张飞早已传鲁南。 白:信中这张飞说,锦湖兄,山东天灾人祸不断,你空有一身本事,可养不了自己这一张口,更别提什么光宗耀祖了,如此,你还要这身本事有何用?好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饿死在自己家门前,我如今身在江苏靖江,在长江北岸,紧贴着长江,南望无锡、苏州,东领南通,西有常州,此处鱼米之乡,吃饭不成问题,此处临长江,尤如我处临运河,在此处,以你身手好歹也能创出一番名头,至少也养了自己这一张嘴,方不负父母养育之恩,见信速来。 这事发生在光绪一十八年,这一年张锦湖二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华。 唱:好汉锦湖一番好思量, 一十八年二月离家乡。 身上携着一板大铡刀, 一路步行来到台儿庄。 深夜离家出走他为哪般, 好儿男只为瞒着爹和娘。 身上分文没有怎乘船? 数日行乞好歹饱肚肠。 南下货船装卸要帮手, 身高力猛实是有力量。 一路扬帆随船过扬州, 张飞介绍当兵在靖江。 这边刚刚离开黎天刚, 那边海门巡防浙与江。 白:张锦湖先是在一个叫黎天刚的手下当兵,后来又到了海门巡防营,辗转驻守在江苏和浙江等地。没多久就遇到贵人了,两位师兄还记的么,先前我说过了,扬州人朱奉先开堂收徒,张锦湖就是拜在了这个朱奉先的门下,自此入了青帮。有了青帮这个靠山,再加上自己的一身好武艺,凭着他的那把大铡刀,可就给他赢下了江淮第一刀的好名声…… 曹继方听的出神,听到此处,不由得失声赞道:“好厉害!” 褚思鹏停了下来,说道:“厉害?这才是开始,这只不过是匹夫之勇。他做的真正的大 事还在后面呢。” 蔡尊起白了曹继方一眼道:“你少说话,听师弟的。” 曹继方哼了一声没说话。 褚思鹏见他两个听的入神,心中自然高兴,说道:“这巡防营的管带叫徐宝山,和张锦湖的年龄相当,见张锦湖英雄,也是高兴,所谓英雄相惜,由此便提拔张锦湖做了队长。” “这个徐宝山也是极为厉害的角色,江苏镇江人,一身功夫,寻常人也近不得他身,且一身豪气。在他少年时候,当时镇江京口驻防旗营有一个旗兵,作恶,奸污一少妇,徐宝山查访到这个作恶的旗兵,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不过他的有些做法也为邻里人所不能接受,这邻里之人喊他‘徐老虎’,可见一斑。” “张锦湖的师傅朱奉先谢世,张锦湖便接任了掌堂,在咱们的青帮之内威望再升。这个徐宝山又推荐他到安徽芜湖水师之中任职。徐宝山辛亥革命时加入革命党,做了扬州军政分府都督,孙中山先生当时是总统,任命他为上将军长。只是可惜的是,后来叛变,拥护袁世凯,后被革命党人谋杀。不过对于张锦湖来说,这个徐宝山也算是贵人了。” “自这之后,结识同盟会元老之一的张居正,入了同盟会。辛亥年夏,孙中山先生约张锦湖到澳门相见,共商江淮流域革命大计……” 曹继方疑道:“孙中山也和他……” 褚思鹏见王三台有疑问,当即郑重的道:“这个一点儿也不假,张锦湖在青帮中的地位和威望那时是相当的高的,孙中山先生自己也曾是洪门中人,他知道帮会的厉害之处……” “什么?孙中山是洪门中人!”曹继方又是一声惊呼。 褚思鹏道:“这个没什么奇怪的,孙中山先生参与的兴中会、同盟会什么的,都离不开洪门,孙中山先生本人也曾被推选为洪门中的洪棍……” “洪棍?洪棍是什么?”曹继方满面疑问。 褚思鹏道:“洪棍是什么,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待会儿再和你们两个说。”又道:“就因为孙中山先生知道帮会的大作用,故此方才如此看重张锦湖。辛亥年十月十日武昌起义开始。十一月张锦带领他在镇江的军队起义。此后他开始攻打南京。” 唱:辛亥年十一月它不一般哪, 张锦湖率军包围了南京城。 你看他调兵遣将有法度啊, 这一路大军他分成三路兵。 这一路兵它本当运粮草哪, 它不运粮草却是为哪般啊? 那泥土砖头石块堆城下呀, 天亮之前一幔幔红绫掩哪! 白:这就是疑军之策,谁知这红绫下面是粮草还是什么? 唱:这二路兵是搭完帐篷挖工事, 长期准备让人心里它慌又慌。 这三路兵刀枪在手它不闲着, 大白天又是咋呼它又是冷枪。 白:这一冲折腾就是七天七夜,直闹腾得南京城里人心慌慌,辫子大帅张勋心惊胆战。这还不算完,张锦湖又通过帮会关系,联系了南京城把守狮子山的炮兵,在内策应,以达里应外合之效。更利用帮会势力在城内张贴告示,示云:十万甲兵困金陵,虎闯马营如履平。提督纵有三头六臂,难逃指日覆灭命。此后一翻攻击,也就是六七天的功夫,偌大的南京城就换了旗了。辫帅张勋狼狈逃入徐州。两位师兄,你们看张锦湖这翻攻城掠地的本事比起他手舞大铡刀又如何? 曹继方与蔡尊起听的神采飞扬,闻得褚思鹏发问,个个不停口的赞。 褚思鹏道:“此后孙中山先生建立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就建都在这南京城。根据他的革命贡献,尤其是他攻克南京发挥出惊人的才能,任命他为陆军第八旅中将旅长,镇守扬州。三五年后移镇江苏南通,任通海镇守使、两淮搬运使,授陆军上将,外加杰威将军之衔。后来北伐时,还曾做过咱们蒋委员长的军事顾问呢。这份军人荣耀,当世又有几人?” 不待曹、蔡二人回答,褚思鹏又道:“更妙的是,张锦湖知进知退,做军事顾问的第二年,也就是民国一十六年,张锦湖便以年龄大了为由,退出了军界。” 蔡尊起惋惜道:“太可惜了,怎么就退了呢?” 褚思鹏道:“这里的事你们就不知道了,张锦湖有自知之明,蒋委员长让他做军事顾问,已是抬举他了。你们可别忘了,委员长可曾经是张锦湖的徒孙,更妙的是你们可知道委员长能成为委员长,与张锦湖可有着莫大的关系,换句话说,若是没有张锦湖,蒋委员长如今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曹继方与蔡尊起又相互看了看,满面疑问,这次曹继方倒没说话,反是蔡尊起说道:“不是那么神奇吧,我未来的师弟!张锦湖虽说是滕县人,可都是鲁南之人,也算是个家乡人,不过,你也不能这么个吹法,我们两个可不敢把你推荐给师傅,你这张大嘴太能吹呼,咱们这个师兄弟可是做不成了。” 褚思鹏闻言笑道:“师兄弟做的成是缘分,做不成也是缘分,万事不可强求。你两个且听我慢慢道来。” 蔡尊起道:“好!听听!看你有何说道。” 褚思鹏道:“你们两个可曾知道咱们的蒋委员长早年也是留过学的,在东洋倭国学过些东西,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认识了孙中山先生。是以蒋委员长算得上是有真本事的。这个先得说明白了。” “不过,凡事讲究的是一个际遇。在民国九年左右的时候,其实咱们的委员长混的并不是很好,没办法便来到了上海滩投到了咱们青帮的黄金荣的门下。黄金荣又带着他拜了老太爷张锦湖。老太爷张锦湖见委员长也是一个有前途的,便写了一封推荐信,让他去找孙中山先生。” “孙中山先生与张锦湖可是有过交往的,张锦湖的本事和在咱青帮中的地位,孙中山先生那是心知肚明,他推荐过来的人还能差了?况且他们两个此前也曾见过,是以委员长就得到了孙中山先生的信任,当然最重要的还得说委员长有真才实学,若是换了一个人,纵是有这翻际遇,只怕也难有成就。我两个未来的师兄,你们说是不是?” 蔡尊起道:“你这些事都是从哪里得知的?怎么说的有鼻子有眼?” 褚思鹏哈哈笑道:“哈哈,我的师兄,可别忘了,我和我的那个师傅可都是走江湖靠嘴皮子吃饭的,结识的人多,道听途说的东西自然是多的很。有些事,你姑且听之,你若是当了真呢,它就是真,你若让为是假,它就是个假。何必纠缠其中,你只要听着开心便是了。” 蔡尊起闻言道:“说的也是,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只要我兄弟听着开心就了,这话说的好。” 褚思鹏道:“这就对了,你把它当真也罢,作假也罢,不关我事。不过,我呢却是把它当做真事说与你听。既是把它当真,你们两个且想一想,委员长身边有着这样一个帮中的老太爷在身边,还得天天供着,他心中怎么想啊?他心中痛快不痛快?” 蔡尊起想了想道:“嗯,有道理,恐怕不会痛快。” 曹继方嚷道:“都是一家人,怎么就不痛快了?” 褚思鹏闻言,略摇了摇头。 蔡尊起道:“你傻啊,兄弟!你想想,委员长是什么身份,说难听点,他和大清朝的皇上差不多,别人都得看他的脸,听他的话。如今身边放着个太上皇,那还得处处敬着,那味道能好受了?” 曹继方咋着嘴,眼中放着光,转了几转,好像明白了,然后点了点头。 褚思鹏赞道:“蔡师兄说的好,就是这个意思。张锦湖是什么人物,这点人情事故他自然是知道的,是以第二年就把那个劳什子军事顾问给辞了。一辞倒好,委员长立时就准了,他们这两个把这一出戏演的可是漂漂亮亮的。” 蔡尊起道:“只是可惜了。” 褚思鹏道:“也没什么可惜的。一来张锦湖年岁也确实是大了,该退了;二来,他这个退只是从政坛上退下来,这个青帮老太爷的位子可是退不来的。他在上海继续做他的青帮老太爷,委员长继续做他的军政第一人,两个互不干涉,有何不好?不仅如此,他两个私下里还不是互通声气?就拿前年咱们山东的事来说吧,委员长还不得请老太爷出面?老太爷一出面,立马事情解决。” 11节 洪门 ——刺杀汪清卫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事。 但是刺客身份的界定却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 江苏铜山县人。 山东峄县牛山孙氏族人。 这人就叫孙凤鸣。 “前年?山东?”曹继方与蔡尊起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他两个面上惊异之极,四只眼瞪的老大,就差问“什么事”了。 褚思鹏道:“是前年!咱们的韩主席!” 曹继方急道:“韩主席?!韩主席怎么了?” “韩主席怎么了?”褚思鹏压低了声音:“两位师兄真想知道?” 曹继方斜了蔡尊起一眼:“那当然了,快说,快说!” 却见褚思鹏伸开双臂,做了一个伸懒腰的样子,慢慢的说道:“只是……只是……,嗨,我这口干的厉害,今儿个就不说了,改天吧。” 褚思鹏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眼看他两个,只见蔡尊起面上一暗,有些失落的样子,曹继方双眼急睁,看了看蔡尊起,又看了看。一个侧身,单手撑地,扑楞立起身来:“我给你弄茶水去。”话未落,转身就走。 褚思鹏见状哈哈一笑:“慢着,慢着!小师兄,不急,不急!你回来,你回来。虽说口渴,可是这点事还讲得来,回来,回来!快快,回来,回来!你坐下,坐下……你坐你坐。”说着话的功夫,褚思鹏忙起身,一手急扯了曹继方,硬把他按坐于地,自己也复坐下。 褚思鹏笑道:“小师兄心太急,我一句玩笑,你倒当真了。你师弟我于集市之上有时半天没有茶水,可不也照样过,这点儿事难不倒我,好,听好了,容我慢慢道来。” “说这件事之前,咱们先说另一件事。话说民国二十二年九月,恰是咱们的韩复榘主席主政咱们山东省三周年的时候,他一时高兴,就发布了一道命令,说是要开一个极为重要的会议,命令山东省的军政要人于某日某时必须赶到议事大厅,听候差遣。这手下人员就忙着把命令就给传下去了。” “到了那一天那一时,韩复榘主席就有些儿不高兴了。怎么了?原来这些儿军政要人,按时来的没几个。韩主席心里窝火,心中发狠回来要好好修理修理他们。既然没按时来,那就等呗,可到好,二位师兄,你们猜怎么着?” 褚思鹏看了看曹继方,又看了看蔡尊起,声音这一顿,算是卖了一个小关子。只见这两个正神情专注的看着自己,这才把手一拍:“那是一等不来,二等还是不来,三等还是没来。别说他三等,就是四等五等,也是没人来。” “韩主席这个火可就大了,拍起桌子大发雷霆之怒。就在他怒火喷发的时候,有人给他说了一件事,这件事可就和咱们北面的滕县的一个人有关,二位师兄,听到现在,你们两个可别说不知道是谁。” 曹继方笑道:“自然知道,一定是咱们青帮的张锦湖老太爷了,是吧?!” 褚思鹏以手拍了一下曹继方:“我的小师兄,你果然够敞亮,一猜就准。” “手下人可就说了,主席啊,你也别生气,你的军政要人啊,都去给人家送贺礼去了。” “送贺礼?韩主席一听是更加生气:是什么人有这么大面子?竟能让我手下这些军政要人不惜擅离职守,而且还是去送贺礼,这是典型的公私不分,轻重不分啊!这还了得,这山东省主席可是我韩某人哪,在这山东省地面上,竟然还有人比我的话还好使?我这主席做还是不做?” “手下人就给回了:不是别人,此人是青帮张锦湖,他的公子大婚。您的这些军政要人哪,都是张锦湖的徒子徒孙哪……” “听罢回言韩主席心中自有一翻思量,慢慢的竟然面露喜色。身为军人出身的韩主席果然是当断则断,立时有了主意,急令手下人发电给滕县的张锦湖。儿子结婚,自然是大喜的事,大喜的事自然要贺,这是人之常情,这第一条当然是祝贺。这第二条说的就相当谦逊和委婉:我公务太过繁忙,无法亲临,麻烦您来一趟济南,有事向您讨教。特派火车去接您,望您一定来一趟。” “身为山东省的第一父母官都这种架势了,脸面那是给足了,张锦湖自然没有推辞的理由。那就去呗,一下火车,呵!那锣敲起来,那鼓打起来,韩主席带着一帮子人来迎,这份热闹,不是咱们这些乡下人能知道的了。” “这一迎迎哪去了,直接就奔了议事大厅去了,到了议事大厅张锦湖一看,哎呀,怎么还摆了香案,红烛,这是要拜堂还是要拜把子啊?” “正在张锦湖心中乱嘀咕的时候,韩主席把张锦湖请到中间坐下,并且递上了门生贴子,然后磕了几个头,喊了几声师父。这师生关系就算是定了。” 话到此处褚思鹏停下来,话锋一转问道:“两位师兄,你们两个你们觉着这事是不是有点邪乎?” 蔡尊起与曹继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俱是不可思议之色。一时无语。 褚思鹏道:“韩主席弄了这么大一个阵仗,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曹、蔡二人不答。 褚思鹏道:“你们再想想,韩主席手下的人都擅离职守了,就为了一个私人的婚礼,你们想,这意味着什么?” 蔡尊起凝神答到:“不听使唤。” 褚思鹏扬声道:“着啊!”又道:“那不听使唤意味着什么?” 蔡尊起想了想道:“这个主席不好做了,做不下去了。” 褚思鹏道:“对了,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在紧要关头他的话没人听了,都去听一个另一个人的话了,你想想这后果……” 二人不答。 褚思鹏道:“你们再想想,如今那些想不听他的话的人,都成了他的师兄弟了……” 曹、蔡二人这才俱都点点头。 曹继方突道:“那也不对,韩主席入门晚,他是师弟,师弟得听师兄的。” 闻听此言蔡尊起与褚思鹏相视俱皆哈哈大笑。 直笑的曹继方摸不着头脑。 褚思鹏笑罢这才慢慢的道:“咱们的蒋委员长当年入门的时候,比他入门早的人可多了去了,在他得势之后,哪个师兄辈的或者是长辈的敢说,你必须听我的,去给我做什么什么,是不是?” 曹继方这才好像懂了。 褚思鹏道:“毕竟韩主席权势大,只有他管别人的份,谁又来管他?一方面他握着政府大权,占着一个权势,另一方面他厚待张老太爷,真有事的时候,你说张老太爷是站在他这一边还是站在帮中其他人的那一边?” 曹继方点了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 褚思鹏道:“这个事也道出一个事实:青帮力量太过庞大,闹翻了对韩主席绝无好处。韩主席这样的人物自然知道,这样的势力绝不可得罪,融入并加以利用是最好的办法。”。 “知道这了件事,咱们说第二件事就简单的很了。东洋倭鬼的胃口很大,要生吞我中国,东北三省已在他们控制之下,他们还闹华北五省自治,进一步肢解我中华。倭鬼派出人员到了济南和咱们的韩主席接触,韩主席摇摆不定,大有受倭鬼摆布之势。” “此时的蒋委员长早得信息,大为震怒。在这国难当头之时,不思报国反犹豫不决,是何道理。这时手下谋士便有人给出了一个主意,说只需一人到济南,事便可解决。这人便是张锦湖。蒋委员长一听,大喜,说,非此人不可。” “一列火车到了上海拉了张锦湖便走,在南京蒋委员长亲自相迎,那翻阵仗又自不同。蒋委员长把自己的想法与张锦湖一一说过,张锦湖闻言,立时表态,当即前往济南。” “到了济南,韩主席自是以师徒之礼相待。张锦湖说虽不多,可句句敲到韩主席的心坎之上:身为一介省主席,你的影响巨大,你若投靠了倭鬼,则此为国之奸贼,势不为全国之人所容,漫说是你,九一八事变之后,以汪兆铭为例,不积极抗日,护卫森严之下还不受人所伤?蒋委员长当时不在现场,否则受伤的还指不定是谁呢。刺杀汪精卫的那个年青人与人交谈过,与之交谈的那个人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据他所言,那个年青人似是鲁南苏北一带口音,这可是山东,你自比那汪精卫如何?你身背负奸贼之名,则子女如何做人,亲戚朋友又如何做人……,一翻话下来,韩主席这心便转过了这个弯。” 曹继方惊道:“你说那个人是鲁南苏北一带人?” 褚思鹏神情凝重道:“不错,确实有这一种说法,不过至今未能查出此人是谁。” 蔡尊起赞道:“厉害,厉害!” 曹继方道:“鲁南苏北,说不定这个人就是咱们峄县人。” 蔡尊起道:“也可能是滕县人呢。” 曹继方呛道:“还要你说,也可能是邳县人或者是铜山县人呢,或者是……” 褚思鹏叹道:“是啊!总之这个人离我们应当不算太远就是了,也算得是一个大英雄了。” 曹继方与蔡尊起齐声道:“大英雄!当然是大英雄!” 褚思鹏接着说道:“韩主席心中有了底,还想听听手下人的想法。可是他手下几个干将俱是张锦湖的徒子徒孙,见张老太爷亲自来做工作,自然坚决反对与倭鬼有牵扯。至此韩主席方才铁了心,断绝与倭鬼的联系。两位师兄,你们说在这件事上张锦湖做的如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英雄好汉?!” 曹继方与蔡尊起没口子答道:“算!算!算!” 蔡尊起道:“当然得算了,这个要不算的话……,嘿嘿,还有什么能算?” 褚思鹏笑道:“好!合我胃口!这个事虽说没有刀光剑影,可是比起他年青时候拿着大铡刀劈人的时候要风光得多了。大铡刀劈人能劈几个?可是这件事做成了,不至于出现我方军人内讧之事。只是……只是……” 说到此处褚思鹏神情突的黯淡,同时低下头来。 曹继方与蔡尊起两个看他这样,不由的甚为奇怪:本来说的好好的,神彩飞扬,令人神往,可瞬间竟然变成这般模样,而且话也说不下去了,这是为哪般。 他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褚思鹏,场面一时静下来。 毕竟是蔡尊起年龄比曹继方大了几岁,略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的很,虽然没起内讧,只是韩主席……韩主席……还是不战而退,自己连命也搭了进去。” 一向活跃的曹继方,此时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 褚思鹏叹了口气道:“更可惜的是,这种事发生在山东省地面上,嗨……,不提了,不提了,这些事已经过去了,说点开心的,我给你们说说洪门,说说洪英,说说洪棍。” 曹继方闻言,立时精神大振:“好!” 蔡尊起呛道:“好什么好,褚大哥累了,让他歇歇,改天再说吧。” 曹继方闻言,神情一变,又不开心起来。 褚思鹏缓声道:“不要紧,我不累,就今儿个吧,我担心……我担心……”褚思鹏顿了一下。 蔡尊起追问道:“担心什么?” 褚思鹏展颜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担心的是咱们几个没福分,做不得师兄弟。” 蔡尊起疑道:“为什么?” 褚思鹏神情又是一变,肃然道:“你们没看到么?咱们的军队这几天已开始后退了,先是小部份,如今已是有较多人员后撤了,只因为咱们这是山套,大队人马不从这儿过,而且你们一心防着山南的魏瘤子,没留意山北,我可注意了。真应了北于村朱木石先生的话了,咱们的军队撤退只是早与晚的问题,还是他说的好,从什么大战略不大战略的角度来说,他的话,我说不来。” “其实你们想多了,山南头贾汪这一带,目前军事物资很多,军人自然也不少,魏瘤子的人不至于傻到大张旗鼓的来抢劫,他们的人只怕早己分散了,就是有,也是一小部分不知死活的东西,成不了气候,真正要担心的是,等我们的军队撤走之后。” “战乱之后必有大匪,古来如此,鼓书上说的清楚,这一点我比你们明白。倭鬼子一旦过来,再加上匪徒四起,你我三个能活到哪一天还真的难说呢。我还有我的家人要照顾,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怕是难聚到一起了,师兄弟的缘分就不强求了。两位兄弟,你们说呢?” 说到后来,语中竟有些伤感之意。 曹继方耷拉个头:“褚哥,就听你的,我就不当师兄了。” 褚思鹏闻言又是一乐:“好兄弟,以后只要碰着我,想听什么说给我听,保管让你听个够。我现在就给你们说洪门……” 唱:一拜天为父, 二拜地为母; 三拜日为兄, 四拜月为嫂; 五拜五圣贤, 六拜万云龙; 七拜众兄弟, 八拜万年香。 白:这是洪门的八拜之诗,以天地为父母,这就是天地会。这天地会缘起大清朝康熙年间。 唱:满清大军入了山海关, 大明王朝自此国灭亡。 黄河南北人少村又荒, 反清复明大旗江南扛。 白:怎么黄河南北人少村荒,这是何道理?可别忘了北方连年征战,流寇众多,杀戮多多,人口减员尤为严重,这对抗满族的事大多由江南人来做了。 唱:苏浙闽粤四省多好汉, 直教满清王朝心慌慌。 扬州十日惨绝人寰哪, 嘉定三屠鲜血流八方。 白:世人大多知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可是却少有人知道在福建满清王朝的屠戮更为厉害,福建人仇满之心其实远甚于其它地方,以至于福建一带有一句话叫‘私仇大于公义’。自此便有了天地会,天地会源起于福建,以反满清王朝。 唱:天地会名声日渐远, 康熙帝缉捕慌又忙。 天地会人员为逃命, 改名潜隐为避锋芒。 白: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这天地会就有了诸多名字,什么三点会、三合会、洪门会等。天地会抬出的口号是反清复明,这个时候天地会中有一人乃是朱元璋之后,名唤朱洪竹,天地会人便奉他为主。朱元璋年号为洪武,此外天地会先锋官名唤天佑洪,这里都有个洪字,故此取名洪门会,自此洪门之名始传于世。不管叫什么名字,它们都源起于天地会,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唱:道光年间不一般, 洪门出了洪秀全。 身入洪门同姓洪, 太平天国非等闲。 白:有人说这洪秀全本来叫郑秀全,因为入了洪门的缘故这才改名洪秀全。也有人说他本就叫洪秀全,到底是哪一个,两位兄弟姑且自己思量去吧。 唱:秀全第二现世间, 本名就叫孙中山。 身入洪门致公堂 双花洪棍岂等闲。 洪门化身兴中会, 自此革命更波澜。 兴中复兴同盟会, 不离洪门这座山。 同盟会后更新名, 国民党名至今天。 辛亥年间一声喊, 大清自此消世间。 天地洪门本一体, 国民党人方灿烂。 国民共产皆炎黄, 携手血战倭鬼完! 褚思鹏道:“如今的国民党此前曾叫做中华革命党,那是民国三年,孙中山先生通告 各洪门组织,要求他们全部填写誓约,加入中华革命党,此后便成了如今的国民党。我知道的大体如此。见笑,两位兄弟,我这翻胡诌乱编,可让你们二位听清楚了这洪门的根细。” 听此一问,蔡尊起与曹继方相视而笑。 蔡尊起道:“谢谢褚哥,想不到这洪门竟然这么复杂,一路变来变去的,竟然成了今 天的国民党,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兴中会和复兴会什么的虽然过去没听过,不过同盟会和国民党我们弟兄两个还算知道一些。总算是听得明白。” 褚思鹏笑着点了点头:“明白就好。” “什么是双花洪棍?”曹继方突然问道。 褚思鹏道:“洪棍其实是洪门中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职位,大体上类似于元帅、总理或者说一国之君类的。在有的地方也叫大龙头,比如哥老会中便是如此。我新疆曾一度为外人所占,光绪二年左宗棠率军西征新疆,所率淮军、湘军自兵士以至将官大多都是哥老会成员,他们的头领便是大龙头,结果大龙头违法被清朝追拿,左宗棠便想法做了大龙头,此后他指挥军队一翻风顺,最终平定新疆,这也是我汉人官员在大清朝成就的一翻了不得的事业。” “洪棍授职时头插双花,双花是说这个人能文能武,文武双全,意味着是一个极有本事的。” “相传传统的洪门职位只有三个:那就是洪棍、纸扇、草鞋,世称三花及第。三十多年前浙江出了一个极为有名的小女子,名唤秋瑾,你两个可曾知道?” 第12节 风情水生活 曹继方与蔡尊起俱都摇了摇头。 褚思鹏暗自叹了口气,心道:“我接触人多,听的多,是以知道,这两个困于这山套之内,偏生此地又是如此偏远,交通不便,且如此年幼,要想知道这个委实不能。”当即说道:“这个小女子自称鉴湖女侠,能文能武,可称当代花木兰,为推翻大清王朝而……而……,此人于洪门之中便是白纸扇一职。好了,既然不知道,咱就不说她了。” 曹继方吐了吐舌头:“这洪门真是太复杂了。” 褚思鹏道:“复杂?确实复杂!不过我适才所说算是最简单不过的了。真正复杂的……,嘿嘿,又岂是你们两个所能想得到的。” 曹继方闻言眼光大亮:“是吗?” 褚思鹏见了当即笑道:“是吗?今儿个我就叫你长长见识。说起洪门职位来,庞大组织分类尤多,像什么龙头、坐堂、盟证、陪堂、礼堂、执堂、刑堂、香长、辕门大老么、心腹、圣贤、当家、红旗、巡风、老九、么满、四姐、七妹等等。龙头又有正龙头、副龙头,还有的设双龙头,还有什么太子、太保、少侄等名目,真是多了去了。不止如此,每个职位还有特定的封赠诗句。” 褚思鹏一口气说了数十个名目,可怜直听得那两个目瞪口呆。这些儿名目何曾闻过,当真是想也不敢想。 “噢,对了!”褚思鹏突然之间双掌直拍双腿:“洪门之中男人职位名称之中,绝不可以出现‘四’和‘七’的封置。” 蔡尊起疑道:“为什么?女人可以男人怎么就不行?” 褚思鹏道:“洪门此前曾有‘老四’和‘老七’对帮会犯过重大罪恶,是以就成了会中的禁忌。至于具体原因,我也说不太透。” 曹继方问道:“那个什么追赠诗句是什么意思?” 褚思鹏见问,心道怕什么还来什么,偏生这些事我也不知道,今儿个真是自找麻烦,说这么多干么?当下只有实话实说:“这个么……,这个……,两位兄弟,提到洪门,便想到反清,便想到造反,便想到打打杀杀,想到的是一帮草莽英雄,其实洪门之中颇多高才俊雅之士,他们创了许多诗,这追赠诗句便是其一,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一首诗就是这一职位专用的,这么多诗我是背不来的。” 曹继方笑道:“褚哥,还有你不会的东西?” 褚思鹏闻言面上竟然不由得微微一红,心道今儿个自己充见多识广的,当真是自找难堪,这小家伙说话可也还真留不住把门。 想到此处硬着头皮道:“这洪门中的学问太过复杂,你褚哥我知道的也真是九牛一毛。说到封赠诗我背不来,不过么……” 说到此处褚思鹏故意拖长了声调。 果然,曹继方打蛇随棍上,急问道:“不过什么?” 褚思鹏笑道:“洪门之中的诗我还记得几句,念几句你听一听?” 曹继方闻言面上大绽欢喜色:“好!” 褚思鹏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唱: 头把香来出周朝—— 羊角哀与左伯桃,二人结成生死交。 角哀受爵于秦国,旌请义表祭伯桃。 塔边葬有恶王墓,角哀自缢报故交。 生死之交真难得,名驰天下万古标。 此把香称仁义香! 二把香来在汉朝,桃园结拜义气高。 乌牛白马祭天地,剿灭黄巾功劳标。 关公千里保皇嫂,张爷叫断壩陵桥。 曹瞒闻声惊破胆,子龙长坂杀得妙。 后保大哥坐西川,卧龙先生道法高。 果是英雄第一条! 此把香称忠义香! 水泊梁山三把香,有仁有义是宋江。 高俅奸贼当朝掌,因此聚集在山岗。 替天行道旗扯起,一百八将招了安。 乃是天上诸神降,天罡地煞结拜香。 此把香称侠义香! 要说半把香,此香不是香,兄弟结拜上瓦岗。 混世魔王三年坐,气数皆终各一方。 众位兄弟投唐王,唯有雄信保刘王。 唐王已把刘王灭,雄信舍死不投唐。 七擒七劝心坚硬,又有罗成乱箭亡。 只说瓦岗威风大,天下扬名半把香。 有仁无义是此香! 褚思鹏唱着诗歌,同时伸出右手,中指、无名指、小指展开,大拇指与食指指尖相对,围而成环,喝道:“看清楚了,这就是洪门三把半香。” 蔡尊起与曹继方睁大了眼怔了半晌,似有所悟,俱皆微微颔首。 褚思鹏道右手小指晃了晃:“这是第一把香。” 拇指尖与食指尖相对互击几下,说道:“这是半把香,比那三把香要低一半,看清了。” 曹继方道:“这半把香怎么叫个有仁无义香?” 褚思鹏赞一声:“问的好!单雄信与秦叔宝交好,单雄信死,而秦叔宝不死,这比羊左之交差得远了,羊左之交称有仁有义,故单秦之交称有仁无义。不过单雄信死后秦叔宝常常以泪洗面,是以洪门兄弟说,这半把香是秦琼哭回来的。” 这几句话直把那弟兄两个听得糊里糊涂,面上尽是迷茫,曹继方道:“哥!宋江也好,关公也罢,这些我们都听说过,这门神秦琼的事我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儿,就是这羊左羊右的,真的不曾听说过,怎么他两个就是有仁有义了?” 褚思鹏闻言苦笑了一下,低下头,想了想说道:“这样说罢,左伯桃与羊角哀是好朋友,携手去谋个官做,半路之上雪花飘飘,天寒地冻,偏巧粮食将尽。两人前行,则皆死,一人行,则可活。左伯桃情愿冻饿而死,把自己的衣服和余粮给了羊角哀。羊角哀果然不愧厚望,做了高官,此后羊角哀把左伯桃给厚葬了。” “一天羊角哀梦到左伯桃,全身尽是血伤,说因为所葬之地与恶人比邻,故常被恶人追杀。恶人荆轲,因刺杀秦始皇而死。羊角哀醒来之后,想到梦中之事,大怒,便提剑于左伯桃坟前,说,我来助你杀这恶人,以剑自刎。这叫舍命全交,故此说有仁有义。” 蔡尊起惊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真的还是假的?” 褚思鹏微笑不语。 蔡尊起颇为疑惑,又看了看曹继方。 曹继方见褚思鹏含笑不语,而蔡尊起又面露疑色,当下呵呵乐道:“哥,你忘了褚哥的话了,你若当真时它便是真,你若当假时他便是个假,是不是,褚哥?” 褚思鹏依然微笑不语。 曹继方笑道:“褚哥说累了,连一句话也懒得说了。这样罢,让褚哥歇一歇,我也说一个。” “你?”褚思鹏闻言不由得失声发问,同时那双眼瞪的大大的,嘴巴也一时合不来。 曹继方见了褚思鹏这副模样,心中大乐,不由得哈哈大笑。竟弄得褚思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曹继方好不容易收了声,道:“褚哥,我只会一段,说你听听,说的不好,你可别笑我。” 褚思鹏闻言忙不迭的答道:“不会,不会,你只管说。” 那边蔡尊起见曹继方主动提出,也是满面惊疑,心中暗道:“这小东西,你能说些什么,就会吹。” 曹继方咳嗽了一声道:“我可说了呵!” 蔡尊起撇了撇嘴,斜眼哼了一声道:“你看你能的,我还不知道你!你说,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蝴蝶来。” 曹继方也不以为意,站起身来,在树下走了两步,面向西方站好,大声说道:“干什么的?”说罢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向东边站好了,沉声道:“身背二尺八,手拧二寸半。”说罢向前走了几步,转过向来向着西方大声道:“哪个师傅的船头?”复回过来自答道:“祖师爷的船头。” 听到此处之时,褚思鹏与蔡尊起面上俱现惊异之色,褚思鹏不由得慢慢站起身来。蔡尊起见了,也随着站起身来。 只见曹继方一个人来来回回自问自答,问:“你学的不少?” 答:“我学的不多,用的不缺。” 问:“你是捏头的,还是拿尾的?” 答:“我既能捏头,也能拿尾。” 问:“高,高不过什么?” 答:“高,高不过旗杆头。” 问:“低,低不过什么?” 答:“低,低不过地皮。” 问:“前,前不过什么?” 答:“前,前不过橹头。” 问:“后,后不过什么?” 答:“后,后不过船尾。” 说到此处曹继方立住了身子道:“我只记的这些了。” 褚思鹏说道:“你说的可是行船的一些规矩?” 曹继方道:“也算是吧。” 蔡尊起:“想不到你还知道行船的一些事。什么是二尺八?” 曹继方:“纤板。拉纤用的。” 蔡尊起:“二寸半呢?” 曹继方:“篙拐子。” 蔡尊起:“那……,那……捏头的,拿尾的又是什么?” 曹继方:“捏头的是指船上的大师傅,拿尾……,拿尾……,拿尾是舵工吧?噢,对,是舵工。” 蔡尊起:“你从哪学的这些东西,是师傅教的?” 曹继方摇摇头:“不是,师傅也不一定知道。” 蔡尊起:“师傅也不一定知道?” 曹继方道:“我有一个亲戚,现住在北面运河的万年闸旁,也得有八十多岁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让我去看过他几次。他年青的时候就吃船上这碗饭。这是他上船找活做的时候船东问他的话。” 蔡尊起:“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曹继方:“怎么说呢?反正是……反正是船东家就是想找个伙计,想知道你这个伙计是个新手还是个老手。” 蔡尊起:“新手那就不用喽?” 曹继方:“那是,谁不想找个老手,新手还得算训,就怕误事。” 蔡尊起:“说的也是。” 褚思鹏叹道:“八十多岁的人了!听说,咱们这条运河算到如今漕运停了也有近四十年了!漕运一停,原来船上的人大多找不着活干了,也只能上岸找生计。如此说来,你的这个亲戚应当也是个帮会成员了?!” 曹继方道:“对,你说对了,他说过什么白脖在运河上是没法子混的,必须入会什么的。” 蔡尊起:“白脖是什么?” 曹继方笑道:“白脖,好像就是没入帮会的使船人吧。” 褚思鹏道:“果然不假,咱们这运河两岸吃船上这碗饭的人,要不加入帮会,水路上可真是寸步难行。关于找伙计的事,前两年我在台儿庄镇听一位老人也讲过一个事情,要不要听听。” 蔡尊起急忙道:“那好,那好,快说说。” 褚思鹏笑了笑,不紧不忙的道:“话说船东家找到伙计之后,纵然急需人手也不急着把人带到船上去用,还要有一个小型的考验。” “东家一般先把伙计带到饭铺吃一顿饭,也不吃别的,只吃面条。如果是新手还以为东家通情达理,先让他吃饱饭再干活呢,其实不然,这一顿饭中其实也是暗含着智慧和杀机。” “东家一般买三碗面条,咱们这个地方的碗大面足。一般来说一个人一碗面就够了。这第三碗面就暗含玄机。待伙计略吃几口之后,东家便会端起第三碗,快速的用筷子绰起面条向伙计碗中放去。” “有的伙计任其放入,并说些客气话,如‘吃不了’,或‘别客气,我还刚吃呢’之类的,这样的伙计东家一般会选择放弃。” “而有的伙计,见东家的面条来了,便会快速用自己的筷子在空中一迎,略一架,然后把面条放入自己的碗里,再说句‘谢谢’之类的,这样的伙计,东家便会在饭后带上船加以使用。” “你们两个想想,这是为什么?” 曹继方看看蔡尊起,蔡尊起看看曹继方,一时都不知如何对答。 两上沉思了一会,蔡尊起率先道:“是不是后面一种更显得懂礼数?” 褚思鹏笑而不答。 曹继方道:“难道说后一个反应快?” 褚思鹏依然不答。 曹继方与蔡尊起见了,不由的都伸手在头上擓了几擓。 擓完头,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子,然后蔡尊起小声道:“是不是说能吃饭的更好。” 听完这话,褚思鹏笑道:“你们两个说的都对。尤其是这反应速度最为紧要,与风浪相搏,船上之人很多时候要的是一个灵敏,要的是反应快,有时生死决于瞬间。反应快了可能意味着活,反之可能就是个船翻人亡。固此这个快字最重要。” “这能吃也很重要,能吃的人意味着有力量,能干活,船上需要这种人。东家送来东西,能快速迎上去应对,不只意味着一个快字,也意味着这个人见的多,知道如何处理事情。这样的伙计给东家省心。那这样的伙计不用还用谁呢!你们说是不是!” 听他如此一说,曹继方与蔡尊起两个齐齐的笑了。 褚思鹏道:“曹兄弟,船上的事,你那个亲戚还给你说些什么?” 曹继方想了想道:“喝酒的时候千万别说‘干’,也别喝干。说是要留什么水路。” 褚思鹏大笑道:“那是,行船的人,最怕没有水,没有水怎么能行得了船?!行不了船可就没饭吃喽。船上人家这翻讲究还是要的。不只他们,如今咱们运河两岸身边的人吃饭时候往往也这么说了,这些可都是由他们给带起来的,许多靠船吃饭的人,近些年虽说不行船了,可这讲究还在。” 曹继方道:“吃鱼的时候不说‘翻翻身’,也不说‘翻翻个’,说什么‘转过来’、‘架过来’,‘抬过来’什么的。” “说的好!”褚思鹏赞道:“也有说‘调调舵’的。大江大河之上,这船要是翻了,那还有个好?这个禁忌最为紧要,与船上人打交道,这话可千万要不得。不只这个,就连船上的船帆,一般也不说船帆。” 蔡尊起道:“那说什么?” 褚思鹏道:“不说帆,说蓬!” 蔡尊起:“说蓬?” 褚思鹏:“对!说蓬!扯起风蓬!” 蔡尊起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么多讲究?!” 褚思鹏向曹继方道:“还有么?接着说,看你能知道多少。” 曹继方原地转了个圈,俏皮的道:“当然有。提瓶打油的时候不能经过人家的船。买的锅也不能过人家的船” 蔡尊起:“为什么?” 曹继方:“说是油太过滑腻,会滑了人家的生意。” 蔡尊起:“那锅呢?” 曹继方:“可能……,可能……我猜是说祸吧,锅来了,也就是说祸来了,谁想要祸?” 蔡尊起:“这事!那……那……真的不能过?” 曹继方:“不能!不过……不过另有一个法子,得买块肉放在锅里,让锅从船旁边滑过去。” 蔡尊起:“那又是什么意思?” 曹继方:“什么意思?这个……这个我真说不清楚,褚哥你知道吗?” 褚思鹏眉毛登时一收,咧嘴道:“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这事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可能……,可能……,可能……” 褚思鹏咂了一下嘴,几个可能下来还是没想出应对之词。 蔡尊起:“是不是这样,别说是锅,就是真的祸也从一边滑过去了。” 曹继方:“那还要肉干吗?” 蔡尊起:“这个……” “哎,有了。”褚思鹏猛然说道:“我看这是说,这是一个真正的煮肉的锅,不是祸,这是其一,这其二么……,这其二就是给冥冥之中,天地之间把那些仙神鬼怪,惹事送祸的主的嘴给堵上。” 曹继方:“哦,我懂了,这就算是给它们送礼了。” 褚思鹏:“对了,就是这个意思,逢年过节的,家家还不给上天神灵,土地灶神之类的送点好吃好喝的吗?” 蔡尊起:“这也只能是我们瞎猜,是不是这个意思,改天见了船上人家问问也就是了。” 曹继方:“对,以后问问就是了。说到逢年过节,船上人家也是有讲究的,其中之一就是要挂红。” 蔡尊起:“挂红?这个还用说,别说船上,就是地上不也这样,每到过年贴上红纸对联,这可不就是挂红?” 曹继方把个头直摇,就如大风中的荷叶:“嗯……,不是这个挂红。” 第12节 山口劫 蔡尊起:“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好,那你说。” 曹继方:“过年的时候,在船头上要放鞭炮,要烧黄裱纸,得摆上牛、羊、猪贡品,最后还得饶上一只鸡,这鸡还得是公鸡,用刀杀鸡的时候,直接让血洒在船头上,这就叫挂红了。不挂红的话,就会有祸事。” 褚思鹏叹道:“看来这司管水事的河神,它的品位可够高的,光有煮熟的东西不行,还得直接来点血腥的,来点生猛地。就像这世间的人,各有所好啊。” 蔡尊起:“褚哥,你见过鬼神吗?” 褚思鹏闻言一怔,随即呵呵笑道:“没见过,没见过。我不想见它们,它们也不想见我,你想想啊,它们想见我干吗?我这个人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自己一家人的嘴都管不上了,哪还有闲钱管它们!逢年过节还得给它们送品赠物的,谁知道哪座庙的神佛喜好什么,送的不对还惹它们烦,我就不烦它们了,不送,不送,不见,不见。” “倘若真就有那些鬼怪仙佛给我送祸事,就是到了阴间见了他们的面,我也要和他面对面的理论一翻,让它们也不得安宁。” 曹继方闻言大惊:“哥,阎王爷你也敢和他理论?” 褚思鹏瞪眼道:“有何不敢?倭鬼子在咱中国又杀又抢的,它不去取他们小命,反来惹我,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岂止要和他理论,我还要和它好好的撕上一架,以舒我心中这口恶气。” 听闻此言,曹继方登时不语。 褚思鹏见了,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气:毕竟还是个懵懂少年,对这神怪看的却重。 蔡尊起赞道:“有杀气!褚哥,倭鬼子已经要来到咱家门了,咱和他斗斗。” 褚思鹏道:“斗!那还用说!你褚哥今天把话放这了,日后定和倭鬼子不两立。你们擎好吧。你褚哥若说到做不到,你两个直接把你褚哥这头拧了去,褚哥绝不怪你两个。不瞒你们弟兄两个,我前几日就想跟着咱峄县的教育委员朱木石北去杀敌,奈何机缘未到,只能等等。” 蔡尊起奇道:“朱木石?” 褚思鹏:“不错,朱木石。” 蔡尊起:“那个拉了一帮人马枪杀王耀峰的朱木石?” 褚思鹏:“是他。” 蔡尊起:“厉害,这是个人物,早听人家说过,只是没见过,听村里人说前几天他就在山南面的北许阳村。” 褚思鹏:“说的对,也就是前几天在那儿,我见的他。以后有机缘我给你们弟兄两个引见引见。” 蔡尊起喜道:“好啊,褚哥,这事你可想着。” 褚思鹏胸脯上猛捶:“包在你褚哥我身上。今儿个就不说了。我说曹兄弟……”褚思鹏头转处向着曹继方道:“河面上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接着说说,褚哥继续跟着你开眼。” 曹继方见他们两个说的近乎正没法插口,听闻此言,当即说道:“请老牌,这事你知道不?” 褚思鹏:“请老牌?不知道不知道。”说着话只把个头乱摇。 曹继方道:“这事有点邪乎,我想想都有些头皮发麻,还是不说了吧。” 褚思鹏:“说,没什么邪事是你褚哥扛不住。” 曹继方抬手指指划划:“褚哥,你看,这船明明搁这运河里走的好好的,只要看的见岸边上有个坟头,这船立马就得停了,靠岸,人离船,向着那个坟头走上一百步,站好了,对着坟头恭恭敬敬的说一声:‘请你上船’。此后折身便走,径直回船。好像身后便跟着什么‘老牌’。到了船上,取一块早已备好的红布绑在桅杆之上。” “此后要不断的为它上香、烧纸,主要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有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尤其是在装货的时候,绝不能忘。据说请的‘老牌’能保佑人船平安。还听说,只要是请了老牌的船,纵然是在漆黑黑的夜里的时候,在远处你也能看到有个老人在船头上坐着,这小偷小摸的见了,便躲开了,就是巨恶大匪见了也要想一想,这船是动得还是动不得。” 蔡尊起道:“黑黑的夜里也看得见?你这样一说,我这头皮还真有点发麻,真有这么邪性的事?” 曹继方:“我那亲戚说有这回事,谁知道,我听他说完也觉着怪瘆得慌。” 褚思鹏:“这事还真的是头一回听说。船上的事,真的说不清,反正我是不上船,有没有的,管它做什么。不理它。兄弟,还有什么事?” 曹继方:“还有一件事,说是请‘大王’。” 褚思鹏:“这‘大王’又是个什么神?” 曹继方:“据说这个‘大王’和长虫差不多,只是有点短,有一尺那么长吧,在水里。行船的时候若是碰上它,便得让一个有德行的年长的人,弄一个大托盘,上面铺上黄裱纸,还得给它跪下,请它上去,上去后,在那个黄裱纸上洒点儿黄沙,那个‘大王’在沙上就会爬来爬去的,据说那可不是随便爬着玩的,那是它在写字。” “只是这个字一般个看不懂,还得请高人来给看看到底说的是什么。最后这个高人还得问问这个‘大王’:你是想回到河里,相是想被供在大王庙里?这个‘大王’便也会把它的意思写在黄裱纸上,告诉这个高人。” 蔡尊起道:“这个高人又是个什么人?” 曹继方:“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能和神说上话的呗。我猜不是和尚就是道士吧。” 褚思鹏:“江湖上的确有些奇人异士,他们精通八卦,明晓风水,甚至……甚至……”褚思鹏咂了咂嘴,把话就放那儿了,却只环顾左右。 曹继方急切道:“哥,你说,甚至怎么了?” 褚思鹏清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甚至……,甚至能和阴人对上话。” 曹继方:“什么是阴人?” 褚思鹏继续低声道:“阴间之人。” 闻听此言,曹继方一哆索:“哥,真的假的?” 褚思鹏道:“这事听起来邪乎,有些人把这个事传的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的,可是你褚哥我……,嘿嘿,那可是不信。” 曹继方见他口中说着不信,可是眼神闪烁,面上又是阴晴不定的样子,对他的话也就有了多半不信:“哥,这鬼真的有么?” 褚思鹏陡然间哈哈一笑:“反正我是没见过。你若是信时它便有,若是不信,纵然立在眼前,也只当不见,它又能奈你何?!这朗朗乾坤,是人之居所,又岂是山魂野鬼居所,它不怕人,还教人来怕它?无理,无理!” “就像那倭鬼子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却跑到这里来撒野,岂知这儿又哪里是它的立足所在,挺起腰来,把它驱赶出去。” 褚思鹏这一声笑,更加这几句硬气话,直把适才阴恻恻之气清扫怠尽,曹继方与蔡尊起直觉胸中一震,尤这舒服。 蔡尊起也随之一声笑,畅声道:“哼!管它什么鬼,什么神,只要来到咱黄丘山套撒野,定要叫它神不神,鬼不鬼,立着进来,横着出去。” 褚思鹏赞道:“兄弟,这话听着提气。黄丘,黄丘,黄帝寿丘!此地果然不愧是黄帝埋骨之所,真好男儿!真轩辕嫡系后人也!” 正是: 闲来话鬼神, 魍魉惧人心。 不想轩辕后, 一哼置不闻! 褚思鹏见蔡尊起出言罡气四溢,心中叹服:“驱倭鬼,原须此等好男儿也!” 却听蔡尊起又道:“兄弟,你肚里还有什么鬼神事,只管说来。” 曹继方见蔡尊起意气风发,一时也为之心折,也只随着他的话:“鬼神事?鬼神事?这鬼神事是没有了,可是这窝心事却是有。” 蔡尊起:“窝心事?” 褚思鹏闻言也是一怔。 曹继方:“窝心事,有一件事,那是想着便窝心,想不明白。” 褚思鹏:“船上的?” 曹继方:“船上的!” 蔡尊起:“说!什么事!” 曹继方:“这事和女人有关。” 蔡尊起疑道:“女人?!女人怎么了?” 曹继方:“怎么了,还……?!只要是重大仪式或是重大活动,女人都不能在场,更别说参加了。” 蔡尊起:“什么样的重大仪式,什么样的重大活动?” 曹继方:“祭祖的时候,敬神的时候。” 蔡尊起:“噢……” 曹继方:“这女人怎么了,我就是想不明白,她们怎么就不能在场,怎么就不能参加。两位哥,你们谁知道,告诉我。” 蔡尊起:“这个,我……,对了,褚哥,你一定知道,你说。” 褚思鹏正色道:“这个事吧,有这样一种说法,在八卦之中,男人是乾卦,属阳,女是是坤卦,属阴,死去的亡灵吧,也属阴,据说女人在场会打扰阴灵,不利于他们在地下安息。” 曹继方呛道:“怕打扰?祭祀就不打扰了?怕打扰干脆就不祭呗,怎么还朝女人身上歪!” 褚思鹏面上微微一红:“这个,这个……,我也是听人这么说。这第二个说法是说女人身上不干净,会污了……” 曹继方:“不干净,怎么叫不干净。” 褚思鹏嗫嚅道:“这个,兄弟,你还小,你不懂,女人身上好见红,一个月一次,这个,不干净。” 曹继方:“噢……,是这样!” 曹继方眨着眼,似有所思。 “那也不对!”曹继方突然咋呼起来,“那也不能天天见红。不见红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去?还有,为什么还杀鸡挂红?对了,就是杀鸡也还得杀公鸡,这是个什么道道?!” 褚思鹏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嘟弄个嘴:“这……” 曹继方不依不饶:“嫌女人见红,嫌女人脏,可是,我知道,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还见红呢,怎么就不嫌孩子脏?” 一席话,褚思鹏瞠目,蔡尊起震惊。 蔡尊起道:“好像是这个理,男孩子女孩子,可都是女人生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每个人都脏,怎么就不嫌呢?” 褚思鹏大窘,饶着他听多闻广,可这些事,他还真的从没想过,一时不知从何说去,忙着清咳了两声,只装作有痰,转身向大树一边走了几步,连哇了几口,方才回转身形,慢慢回踱,低头思索。 蔡尊起:“依着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曹继方:“依着我说……,依着我说……” 随着蔡尊起一声问,曹继方慢慢说着话,同时声音低下来,同时珠目乱动。 “依着我说……”曹继方突然大声道:“依着我说,就是男人怕女人比自己强,怕女人当家……” 闻得此言,蔡尊起倒还没觉得怎么样,可落在褚思鹏耳里,实不啻是一声惊雷,脑中当即浮出一个名字:“武则天!”,立时觉得好有道理,猛然抬起头,目光凝聚曹继方之身,面现讶异之色。 这个武则天可令大唐朝李家爷们颜面尽扫,褚思鹏整日里与鼓书打交道,在这一点,他可比谁都清楚的很。可此时此地,这样的话语竟出自曹继方之口,这实是他不能想到的,不由得对曹继方又多了一层想法。 “……,就因为怕,就胡乱说人不好,这不好,那不好,不叫人这,不叫人那……”,曹继方勿自在那儿说着自己的话。 褚思鹏心情杂乱,盯着曹继方,每一句话都听在耳里,可是后来他说的是什么偏生又什么都不记得。 正在褚思鹏胡思乱想的时节,猛听得有人喝道:“你们两个!做什么!还不走!师傅喊了。”这一声喝把褚思鹏也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 曹继方闻言也是一愣,当即打住,待得抬头看到来人,立时想到师傅让传的话还不曾传到,不由得心慌。曹继方向着蔡尊起一吐舌头,那是扭头就跑,蔡尊起见了,微微一愣,也是一句话不说,拔腿跟上,两上一前一后,直奔赵圩子村而去。 褚思鹏见来人宏声粗壮,三十四五岁年纪,颇有威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人笑道:“原来是褚先生。” 褚思鹏见了,忙着陪个笑:“一个说书的,混口饭吃,先生二字,实不敢当。不知好汉如何称呼?” 那人道:“我叫丁广举,那边丁庄的。”说着随手向西北方向一指。 褚思鹏随手看时,正是赵圩子村北方向。 丁广举道:“听先生说书,真是开心的很,先生年纪不大,可这言语之间总让人时时牵着挂着,听了还想听。只是太可惜了,这乱世!匪徒横行,不让人安生,就是听书也不得安生。偏生倭鬼子也到家门口来闹。” “这两日,我军已开始撤退,向着徐州方向。何去何从,先生应当早作打算。” 褚思鹏见丁广举不只抬爱他,且言语关且,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 褚思鹏:“我军撤退只是时间问题,早在朱木石先生言语之中,不成想却来得这般快。”说着叹了口气。 丁广举闻言略显惊异,也只是一瞬:“先生见过朱先生了。” 褚思鹏道:“也是前几日的事,他有事经过南许阳村,当时滕县九区长,又……又……好像是滕县九区土盆乡乡长的,那个……那个……” 丁广举:“你说李燕高。” 褚思鹏:“对,是李燕高,是李燕高,当时他陪着朱木石先生。” 丁广举笑了笑:“他的这个滕县九区长的任命下来也还真没多少日子,又偏偏是在这大乱时候。他自己甚至也不愿意对外便说自己是九区长。” 褚思鹏忙不迭的道:“对对对,你说的真对,王三台王乡长喊他区长,他还不愿意认呢。” 丁广举又笑了笑,没说话。 褚思鹏道:“好汉与李……李区长很熟了?!” 丁广举抬头看了看天,悠然道:“熟不熟的,都是这山前山后的,年龄也差不了几岁。” 他这一说,褚思鹏才注意到,果然李燕高与这丁广举年龄相仿,李燕高又似要大上三五岁的样子。 丁广举道:“朱木石先生的大名那是早已灌满了我这耳朵眼,只是我没有这个福缘,这一点倒不如先生你呢。” 褚思鹏忙道:“也只巧合,怎么,好汉也听过朱先生的名头。” 丁广举叹道:“别人也还罢了,像朱木石先生这等名人又岂能不有所耳闻?峄县黄埔六期四杰之一,又身为我峄县教育委员,更举义旗,拉部队,诛王耀峰这等贼子,且又不断袭击倭鬼子以助我军,此处虽远为峄县之边,且是山野之地,可也风吹得来,雨打得进。朱先生英名,是我等久慕的。” 褚思鹏正要说些什么,却听丁广举道:“先生且忙着,那魏贼在山南边蠢蠢欲动,怕对我黄丘不利,张庄那边有几个曾经跟着魏贼的,后来洗手不干了。这些日子窝在家中,据说有人见他们与外人还有联系,不知道会不会吃里扒外。真要是那样的话,我黄丘山套就危险了。那边需要人手,失陪了。” 褚思鹏忙道:“好汉请便。本想再盘桓二日,既是倭鬼将至,我这也就走,多陪一陪家人。” 丁广举闻言微怔,但也不多语,转身走了。 褚思鹏在那公孙树下略驻片刻,心中实已是纠结之极:自己本可南出山口至北许阳,然后转向朱古乡与家人相聚,可是心里却想着西去,穿过黄丘山套,西南方向十余里处出山口至崮岘、贾汪一带看一看。都说这魏匪荣宽便在这崮岘一带,欲对黄丘不利,可其西不远处便为贾汪,是为国军军用物资屯积之所,内心实不信这魏匪便有此等胆量,在这国军眼皮底下便袭扰山套。 盘算良久,褚思鹏牙咬时,思量已定:穿山套,西出,奔崮岘,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观一观这魏匪之窝。 盘算既定,再不犹豫,背了破鼓,辞别自己临时居所之老乡,给了些钱财,径奔西去。一路上沿赵圩子家前,过李庄、大庙,察身刘庄、谢庄,至黄丘村向西,北望张庄、磨石楼、叉椅子,看到张庄,想到适才丁广举的话,便不则得多看了几眼。 待到了山南头,褚思鹏见南北二山相峙,其间也仅里许光景算是平坦处,一条小路自其中蜿蜒而过,知道再向西南方向不远即是崮岘、贾汪一带。心中不由得赞叹,此处实为用兵之地,扼住此处即是断了峄县与滕县、江苏铜山县的交通。 山南头、鹿荒等村依次走过,路上偶遇得人,见是褚思鹏,都忙着打招呼,褚思鹏心中甚是热乎。旋见右手山谷中二十余户人家散落着,已知那便是黑山西村,不由得略驻了驻脚步,见其东傍之山,山势高峻,便是黑山,山谷之中乱石遍地,也只有小路崎岖向前。心中不由得叹:此处人家,窝在山谷中,只怕这吃水都是问题,这等地方如何住得人? 嗟叹良久,折身西南,早见前方二里路左右一处山口,两山相峙,峙外便是空旷之处,空旷地外又是峰峦叠起,极是雄壮。那空旷之处又散落着大大小小数个村庄。褚思鹏心道:看来前面便是崮岘一带了,魏玉吉这伙人就窝在此等地方?不由有些紧张。 脚下小路斗折蛇行,只沿着山脚而行。一路走去,却只往下行,方才感觉到地势变化,却是由高向低,虽有起伏,时有高低,但总体一路向下。向右沿着山边旋了一个弓背,待到豁然开朗时,方才发觉已到了适才所见两山相峙之处。这一下看的分明: 身边高山,山凶恶,乱石积坡直欲掀; 其下小路,路绵延,沟壑相伴下脚难; 眼前数村,村相望,恶匪窝聚人色变。 远处千峰,峰臂环,路险崎岖旅人艰。 到了此处,褚思鹏才发觉此地的险要之处,如果说此前黄丘山套内有险要之处,但与此相较那可差得太远。其一,西面为山,向西更是山山相连,而此山下便是入黄丘山套的小路,控此山则此路可控;其二,东面为山,相距此山也仅百余丈远,且沟壑纵横,地势起伏,根本就无路可行,把彼山控了,大队人马若要入得山套,实是万难;其三,由南向北山势渐高,更增加入山套难度。 褚思鹏默想自己行踪:由北许阳向北入山套,于张塘村观古公孙树,西向再观古公孙树,此后由赵圩子家前一路向西,再由黑山西村折而向西南,出山口……。想到此处心中顿悟:出了这个山套,这是又进了一个更大的山套,东面这座山东去,诸山之中,其一山则必为龙门山,由自己目前所在地南去,平野之中向东,则必有路又通北许阳村,若向东,则必是贾汪。这才定睛细看,前方空旷处果有一路如线,东西走向。向贾汪方向看时,却又有一峰遮了视线,不得要领。 褚思鹏急欲寻人一问究竟,可近处一个人影也无。无奈的摇了摇头,拔步前行,行不多久,突听一声咳,甚是响亮,竟是传自身后。褚思鹏闻声心头大震,立时止步不前,猛然转过身来。 身前四五丈外,一男子悄然立在当路,正斜视于他。褚思鹏见了,头皮登时紧缩。再看看周围不见一个人影。褚思鹏心道自己刚从彼处过来,不曾见得人,他是哪里来的。瞥了一眼左侧山坡,心中似有所悟。 褚思鹏略垂头略一沉思,当即转身,于此人不予理会。 “走路的!那么急干吗!”身后之人发话。 褚思鹏不能再不理会,复转过身来,笑道:“好汉,有何事,请讲。” 那人见了,也回了个笑:“这就对了。”说着话欺近身来。 褚思鹏见了,情知不妙。 问:“套里人?” 褚思鹏:“呵呵,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问:“你这人,这是什么话?!怎么叫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褚思鹏:“一张嘴,一面鼓,走到哪里哪里是家。”说着抬手反指背后破鼓。 “嗯,有意思!”那人左臂略抬,右手于袖口处向后拉了拉。 褚思鹏冷眼观之,只当不见。 问:“哪里去?” 褚思鹏:“向有饭处去。” 问:“那里有饭吗?” 褚思鹏:“不去,怎么知道有饭没有饭?!” 那人横了一眼:“噢……,好!答的好,合我胃口。” 褚思鹏:“您抬举!” 那人哈哈一笑:“抬举?嗯!是个会说话的。报个万吧!” 褚思鹏:“姓褚,贱名不足污先生双耳。” 那人道:“好!说书的!我不管你姓朱还是姓杨,这样说吧……” 褚思鹏冷冷的道:“是褚,不是朱。” 那人话被打断,双眉微收:“好好好,是褚,不是朱,姓褚的,大爷我早饭还没吃呢,怎么着,这顿饭,你请!” 褚思鹏冷然道:“这身上你看哪个值钱,随便取去换碗饭吃。” 那人赞道:“好!够义气!” 褚思鹏:“义气不敢当!江湖朋友,有饭同吃!没饭时,这腿上有肉!”说着伸右手于右腿外侧轻拍。 那人见了,凝眉颌首:“好肉!” 褚思鹏:“自然是好肉!” 那人道:“只是大爷我吃不得腥。” 褚思鹏:“山上有柴,山下有火。” 那人道:“好!有胆识!” 那人说着话,同时左手拇指竖起晃了两晃:“你把大爷我当李鬼!” “李鬼?”褚思鹏闻言,心中惊奇,略一思忖已知就里,心道这个人是个有见识的,却道:“李鬼无义!不是人!怎敌得黑旋风李逵,好汉是李逵,李鬼腿肉自然吃得。李逵吃的不是李鬼,吃的是无义之人” 那人道:“你是李鬼?” 褚思鹏:“自然不是。” 那人道:“为何叫我吃腿肉?” 褚思鹏冷笑道:“谁叫堂堂七尺男儿混不得一口饭。” 那人闻言,面上竟有些不自在。也只一瞬间事:“别人无饭你便割肉?天下无饭吃的人多了。” 褚思鹏又冷笑一声道:“没饭吃的人是多了,可是向一个讨饭吃的人讨饭的,也只一个。休说割肉,若是遇着那贵人,老婆孩子也要奉上。” 那人知道褚思鹏话有来头,仰头想了想,可一时不明其中关窍:“高人!透个亮!” 第13节 匪缘 褚思鹏:“皇叔刘备算不算得贵人?” 那人:“三国刘皇叔?自然是贵人。” 褚思鹏:“刘皇叔没饭吃,有人把老婆宰了。” 那人:“有这等混帐事?” 褚思鹏:“自然有!” 那人:“谁?” 褚思鹏:“刘安。” 那人疑道:“刘安?刘安?刘安?真有此人?” 褚思鹏:“那是!” 那人:“我不信,如果是人肉,像刘皇叔这等人,又如何吃得?” 褚思鹏:“刘皇叔又怎样,他也是人。人急时,什么吃不得?” 那人面上竟是有些焦躁:“你识的我?” 褚思鹏观其色察其言,知道自己的话戳痛了他,却不知哪一句,随口道:“素未谋面,何谈相识。” 那人冷笑连连:“既不识得我,如何糊弄刘家事羞辱我!” 话至此,褚思鹏心中已是雪亮:“好汉是刘家人?” 那人冷笑道:“我说过我是刘家人么?!” 褚思鹏摇头道:“错了!” 那人道:“错了?!” 褚思鹏:“我还说黑旋风李逵呢,难道好汉也是李家人?” 那人一怔,面上登时缓了一下,不似先前难看,哼了一声:“为了刘备一口饭,刘安杀了老婆。杀子之事又怎么说?” 褚思鹏见那人面上有所缓和,心知此人也还算是个讲理的,心便放下了一半:“这个你应当是知道的。” 那人斜目褚思鹏,半饷方道:“什么叫应当?” 褚思鹏盯着那人道:“这个人当年是齐国人,家在彭城。” 那人:“彭城?你是说当今徐州地界?” 褚思鹏点了点头。 这时那人可就搔头了:“彭城距此地也就百里左右的样子,有这等人,我竟然不知!这才多远的地!我问你,那贵人是谁?” 褚思鹏:“一国之君算不算得贵人?” 那人:“你是说齐国君主?” 褚思鹏:“齐桓公!” 那人惊道:“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 褚思鹏:“是!你也知道春秋五霸?” 那人:“戏台上见过。谁杀了儿子给齐桓公吃?” 褚思鹏:“易牙。” 那人摇头:“易牙?!没听说过。” 褚思鹏微哂:“吃饭谁给你做?” 那人见问,心有狐疑,慢慢道:“这是什么话?” 褚思鹏又道:“我只问你平时吃饭都是谁给你做?” 那人见问,知道其中有玄机,思量片刻道:“在家,自然有家人来做;在外么……,有朋友,有厨子。” 褚思鹏赞道:“好!答的好!各行各业都有祖师爷,入门时便须拜。我只问你这庖厨一行的祖师是谁?”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这庖厨之祖便是这……” 褚思鹏:“不错!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要想吃的好,易牙门前早拜倒;要想穿的暖,世人只当跪轩辕!这另一行当的祖师,可就在你身后呢。”褚思鹏边说边抬手指了指他身后。 那人闻言,只是阴沉了脸,后退了一步,慢慢侧身后观。身后哪有一个人影。 褚思鹏笑道:“黄丘黄丘,黄帝寿丘!此处是轩辕黄帝埋骨之所” 那人怒道:“你敢戏弄老子。” 褚思鹏立时双眉收紧,面色一沉:“谁人戏你!此处实乃轩辕大帝埋骨之所,你不知道,所怪何来。” 那人只把一双毒辣眼盯在褚思鹏身上,一语不发。 褚思鹏沉心静对,一些儿也不退让。 久久,那人道:“我看你不像是说书的,倒像是魏瘤子的探子……我正要去拜访谢老二,就拿你当个见面礼!你就跟我走吧!” 褚思鹏正自担心此人匪性大发,于己不利,此语一出,褚思鹏心中登时大宽,原来此人非是匪类。 那人伸手入口,一声呼哨,声尖传远。同时望着褚思鹏身后。 褚思鹏随着那人目光向自己身后看去,只见左侧不远处的山坡上探出两个身形来。 那人对着二人摆手示意。那二人见了,各自一伸手,从坡上草从中分别又拉出一个人来,双手俱各背在身后,口中为物所堵。走到近前才见二人口中实是青草,面上有些血痕,身上有些泥土,后面两个推押的面上也微有伤迹,一人手提缨枪,缨红刺目,另一人身背一口单刀。 身边那人喝道:“把这个也绑了。”那二人闻言便欲向前。 褚思鹏大怒:“谁敢!为何绑我!” 那人道:“魏匪一流,为何不能绑!” 褚思鹏道:“既是魏匪一流,如何轮得到你来绑!谢老二眼瞎了不成!” 此语一出,三人立时为之一震。 那人瞪着褚思鹏,面上慢慢有些缓和:“谢老二眼瞎不瞎我不知道,只怕你连谢老二的面都见不得一面。不过,他手下那帮徒弟,那可就不好说了。” 褚思鹏道:“这话有些儿味道。谢笑良!江湖高人!他只想着如何拒匪,又哪有时间见我这等江湖末流,褚某没那个福气。” 那人道:“这就对了,还说什么,那就跟陈某人到黄丘走一趟吧。” 褚思鹏讶然道:“你不姓刘!” 那人哼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我说过我姓刘吗!” 持枪背刀二人便欲上前来绑,那人摆了摆手:“不绑也可以,不过这一趟你是非走不可的,不过路上须得老实些,否则老子的刀枪可不长眼。”说着话,撩起衣摆,闪了一闪,腰间似有短刀。 褚思鹏叹了口气:“看来不跟着你去是不行了。那我就再回一趟黄丘山套。我可是个要饭的,走到哪儿不是吃饭?这不动口就能吃上饭的事可不多见。我在这里先行谢过。”说着话抱拳当胸,拱了拱手。 姓陈的听他话不饶人,横声道:“吃不吃得上饭,那要看谢老二的了,与老子有何关系!” 褚思鹏见他说话冲得紧,当即闭口不语。 一路上褚思鹏有时与姓陈的搭个话,想套弄点情况,那人也是爱理不理,当即断了念想,不再费口舌。 回到黄丘山套,姓陈的自去找谢笑良,把这五人只撇在谢庄村外一个屋山头处。 山套中人见褚思鹏复回,且是如此模样,便问缘故。 褚思鹏只得无奈的答:他们只当我是魏瘤子一伙的,我也没办法。不论谁问,褚思鹏只这一句。在与村人的对答中也得知,那姓陈的名唤陈永廷,贾汪红枪会的人。红枪会的头目王夏洪指令之下,陈永廷与谢笑良已经有过多次接触。 良久,有两人过来,一人带着红枪会那两个自去他处。一人嘻笑着对褚思鹏道:“褚先生,红枪会的陈永廷说这两个捆着的是魏瘤子的人是毫无疑问的了。他又怀疑你是魏瘤子的探子,红枪会也是为了我们好,最近几日魏瘤子不断派人打探山套,这也是实情。没办法,师傅也说了只能暂时委曲你一下,还请谅解。” 事已至此,褚思鹏只得点头道:“好说,好说。” 那人道:“我叫赵武晋,赵围子村的,听先生说过书。还请先生帮我带着他们两个一起走。” 褚思鹏见这赵武晋二十四五岁年纪,与自己也是相当,却一口一个先生的喊,不由得顿生好感。 赵武晋推搡着那两个,褚思鹏很识趣的走在赵武晋前面。 在赵武晋指点之下一路北去,擦过丁庄、蒋庄、羊蹄子山,在羊蹄子山后二里路左右有一村庄,名唤郑庄。褚思鹏知道再向北十余里路便到了涧头集,不由心生疑惑,为何要到此等去处。 赵武晋直把这三人带入郑庄一个大院之中,送进一间空屋,显然他对此处相当熟悉。内里只有一些干柴草,码放整齐,原来是柴草房,房内柴草以备阴雨天气使用。 赵武晋嘻笑道:“还要委曲先生一下。这里住的是我的一个亲戚。先生暂时在这呆几天。魏瘤子的人还来不到这儿,这儿安全。” 褚思鹏见人家说话客气,无奈之下也只得说:“好说,好说。”说着话把背的破鼓取下来,放在屋之一角。 赵武晋道:“先生,这两个可是真正的匪徒,这绳索可最好不要解,只怕对先生不利。” 褚思鹏正欲说话,却见那赵武晋面带微笑,转身出去,随手把门带上,室内立时暗下来。随即听得门上响动。褚思鹏心道不好,这门上了锁,我也就成了真正的土匪了。伸手拉门,果然拉不开,显然已是在外挂上了。 外面有人语声,那赵武晋自与人去说话。 褚思鹏叹了口气,扯了把干草,自去地上坐了,背靠着墙,仰头看着屋顶盘算几日来发生的事情。 却听得那二人嗯嗯不断,只见那两个撅着个嘴,头部乱晃,褚思鹏一见,不由得笑了,显然那二人是想要他把口中的青草给除了。 褚思鹏想了想,立起身来,抬手把堵口青草给薅了下来。那二人大口吸气,不待呼吸匀称就开口大骂,把陈永廷祖宗十八代几乎骂了个遍。 褚思鹏听他两个又吼又骂的,聒的难受,弯腰把青草捡起来,作势欲堵。那两个见了,情知不妙,忙的各各收了口。 褚思鹏见了才道:“这才像话,你两个怎么如此不通情理。” 其中一个道:“是我们两个错了,褚……褚哥莫怪,谢谢褚哥,褚哥,你好人做到底,麻烦把这绳给解了。” 褚思鹏见他两个比自己年龄还大,褚哥褚哥的乱喊,只为了解下绳索。当即冷笑道:“不解绳子喊哥,解了绳子你喊什么?” 那人闻言一怔,立时明白,当即笑了:“哥,你就是哥,解了绳子你还是哥。” 褚思鹏道:“哥!我是不想当,你别把我吃了就行。” 那人道:“哪能呢!” 褚思鹏道:“怎么称呼,哪里人氏?” 那人想了想道:“你喊我小马就是了,这个姓王,你喊他小王就是了。哪里人氏?褚哥,这个就别说了,丢人哪。” 褚思鹏笑了笑:“我可不敢和你们称兄道弟,外面的听见了,还真以为我们是一伙的呢。” 小马道:“那是,那是,我们就喊你褚先生。” 褚思鹏见此人转舵很快,看来是个经过事的,便道:“怎么做这等营生?” 小马见问,略犹豫了一下:“谁想呢?几辈子都抬不起头的事!还不是为了一口饭。” 褚思鹏:“吃饭的法子很多。” 小马:“哪像你,褚先生,有着一门手艺。我们什么都不会,地也没有,种地都找不着门。前两年下过井,在你们峄县的中兴煤矿也干过,塌方,差点没死里头,不敢干了。” 褚思鹏闻言当即跟进:“你是铜山县的?” 小马怔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滕县的,不问我是不是邳县的?” 褚思鹏:“问的有理,不过我听你话音,好像不止在一个地方下过井,附近也就是铜山县贾汪煤矿了。” 小马:“厉害,先生,这话你都听得出来。确实干过,只是不按时给钱。一个不小心命也搭里了,这几年或进水或塌方死的人还少吗?没办法就换了个地方,谁知你们的中兴煤矿也是一个样子,最多的时候一次就死了四五百人。这样死太窝囊……” 褚思鹏:“怎么不是个死?你就当了马子?!” 小马:“是啊,怎么不是个死,还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就是被人打死了,至少也死的明明白白,一下子窝在矿底下实在不值。” 褚思鹏:“抢、绑票、打人……,这样的事你做过多少?” 小马:“抢过,绑过,就是没杀过人。” 褚思鹏:“没杀过?” 小马:“没有。”说着话,小马蹲下身来,在柴草边上也坐下了:“没杀过,只是见过。有时候要不来钱,头就让我们杀人,有两次,我都让别人来做。” 褚思鹏:“这样活着总不是个法子,给后人没法交待。” 小马:“给后人交待?怎么交待?自己这口饭都吃不上了,还说什么后人?这运河两岸有多少马子,褚先生你走的地儿多,你说说……” 褚思鹏闻言不语。 小马:“远了不说,就说这黄丘山套前面,魏……魏……,我们魏大当家的,这有几千号人……” 褚思鹏一怔,旋即明白,当即道:“打住,打住,几千人?你这也太能吹了吧,我怎么听说有一二百人呢!在我们面前吹那个没用。” 小马:“嘿,你是明白人,您眼亮!几千人真没有,八九百人还真的有。” 褚思鹏:“跟明白人还说瞎话?” 小马:“那个,还真有八九百人,只是分了几个地方,山前几百人还是有的?” 褚思鹏:“这还差不多。” 小马:“再往前十里路,那是不老河,刘宜祥,人称刘七的,手下也有上千号,不比我们魏大当家的手下人少。我们还干过两仗,手下各死了十几个弟兄。向东,邳县地界,那梁刚来,人称梁麻子的,还有大脚丫子,黑烟筒,姜……姜……姜什么海,姜东海,对,是姜东海……,噢,噢……,还有台儿庄北才起了几支人马,和我们做一样的勾当。” 褚思鹏:“就这几天,这不还打着的吗?” 小马:“可不就这几天,台儿庄北王学礼,张发德手下也各有不少人了,还有几支人马几十号人,这些人手里可个个有枪,而且还都是好枪,台儿庄这仗打的,倒好了他们了。” 褚思鹏:“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咱们的军队在北面不正打峄县的吗?” 小马:“这你可就不知了,打峄县的队伍撤了个差不多了。分好几路呢,就这郑庄北面哪天不有人马往徐州撤,你别说你不知道。” 褚思鹏不语。 小马:“就在这身后的运河南岸又起了几支人马,知道吗?” 褚思鹏:“请指教。” 小马:“这西北二十里路你们峄县有个三山乡知道吗?” 褚思鹏:“自然知道,不就是平山子、中山子、耿山子吗?平山子西边那个村是张山子,那是滕县地界。那个地方我去过。” 小马:“说的对,就这三山乡的平山子出了一支人马,领头的就叫潘明希。” 褚思鹏:“没听说过,就这几天?” 小马:“就这几天!” 褚思鹏:“这天怎么变这么快!你怎么知道的?” 小马:“还怎么这么快,我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可别忘了我们是吃什么的。这军队到了哪里,倭鬼子到了哪里,哪里有人马,有多少人,能不能管得了我们,这些不提前知道能行吗?” 褚思鹏:“有点门道,是那么回事。” 小马:“你可能还不知道,东北三十里花山子乡杨楼村也起了一支人马,领头的叫张元太,也是这几天的事。” 褚思鹏不吭声。 小马见他这样又说道:“在这个地方干马子的如今都不是什么丑事了。太多了。前几年运河北岸邵庄户、李花、曹文家、王九、老浦、李云福,哪支人马不是响当当的,与这黄丘的孙承铎斗的次数还少吗?” “孙承铎,那个铎爷死的有点儿……,可是毕竟死了,倒好,又出了个谢笑良护着这黄丘山套,也算是黄丘人的福气了。谢笑良是个道上的人物,手下几十个徒弟还都不错,可是只指着这几个徒弟,我们魏大当家的还不怕他,怕就怕他与红枪会弄在一块。” “这两天,我们魏大当家的听说谢笑良已经入了红枪会,成了红枪会的大队长,就有些急眼了。红枪会这支人马可不少,最要命的是他们个个都不要命,就像灌了迷魂汤。好在他们还没全揉到一块。我们魏大当家的就想趁着这个空,在这黄丘山套好好的捞它一票,这不,我们两个来探路,谁知在马泉山就碰到陈永廷这个冤家,前几年,在运河北我们打过交道,他识的我,爷我算是栽了……” 褚思鹏这才知道那个险恶的山口处西侧的山唤做马泉山。 褚思鹏:“谢笑良入红枪会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马:“前天吧。此前红枪会的大当家王夏洪曾经要招这个谢笑良入伙的来着,可是谢笑良说想想,就把这事给推了。这几天见我们魏大当家的动作有些紧,他也就急了,据说前天他去了贾汪红枪会总舵处会了王夏洪,还与王夏洪手个几个得力手下动过手,可哪是谢笑良对手。不得已王夏洪下场,过了几手,双方都没占着便宜。” “再到后来,他们不知怎么捣鼓的,这个谢笑良就正儿八经入了伙,而且还成了大队长,这可是仅次于王夏洪的一个位子。” 褚思鹏:“这么说来,魏玉吉是铁了心要动黄丘山套了,要不这个谢笑良还入不了贾汪红枪会。” 小马:“看来是吧。依我看这谢笑良也不是个轻易向人低头之人,投了王夏洪只怕也是个权宜之计,只为了这黄丘山套。我说褚先生,把我们弟兄两个的手给松了吧。”小马说着说着,话锋突转,竟然提出松绑要求。 褚思鹏沉吟了一下,想起赵武晋的话,人家说的可是有道理的,万一对自己不利,再把自己挟持了,倒霉的还是自己。想到此处,便回道:“你们弟兄两个可是人家给绑的,不绑褚某人已是给了褚某人天大的面子,我可不能给脸不要,您说是不是?不过呢,你弟兄两个若是有所差遣,我褚某能做的还是尽量给你们做。” 小马闻言叹了口气:“也好,那就有劳褚先生了,我要尿尿。”说着用力站起身来。 褚思鹏闻言大乐,心道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了:登鼻子上脸。刚给了句好话,他就顺着话往上爬。 第14节 江湖论道 褚思鹏正自思量如何应对,只听得那小马道:“哥,你别说给兄弟脸兄弟不要,只是实在攒得急了,陈永廷那个狗东西和他手下又捶又打,且窝在那山旮旯缝里那么长时间……,嗨,这一泡尿若是洒在裤裆里,这丢人才真是丢得大了。” 褚思鹏听了,知道这是大实话,忙的伸手拍门。可任他如何拍的响,只是没人理。 小马道:“哥,急!” 褚思鹏皱了皱眉:“你就在这墙角将就将就吧。”随即为他解带。 果然好大一泡尿。屋内登时腥臊之气弥漫。 小马长长舒了口气,直叫舒服。那小王也不甘寂寞,也一并解决了。 小马笑道:“哥,这个人情好大,平生还真没叫人这般照看。” 褚思鹏正色道:“人有三急,恁他大罗神仙还是他三只眼马王爷,那也是谁也躲不过的,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褚思鹏随口说完这句话,心内却不由得咯噔一下子:小马、小王……小马、小王……,什么小马小王的,这是摆明了说他们是马王爷,不太好惹啊。心中立时不快,面色登时一沉。 褚思鹏心中这翻变化那小马自然不知,屋内昏暗,他面上变化自然也是看不出来,依然笑道:“哥,有你的。不过,在我小马心里这可是个大人情,兄弟欠着,兄弟记着。他日若能活着出去,必要相报。” 褚思鹏听他话虽罗索,可却透着真心,心中这才舒服了一些,正要说些客气话,陡然间听得响声“啪啪”,不绝于耳,只是远了些,有些沉闷,同时隐隐听得有呼喊之声。褚思鹏心惊:“国军撤退,倭鬼子压过来了?” 小马却点点头道:“嗯,打起来,大当家的出手了。” 褚思鹏道:“不是国军与倭鬼子打的么?” 小马摇摇头:“不是!你听这枪声零零落落的。哪像是正规军,那枪声,那炮声,这个不能比。你再听听,这枪声从南边还是北边过来的,我怎么听着是南边?” 褚思鹏一听,果然如此。 小马道:“可别死太多人,死多了可不好……” 褚思鹏心道这人还有些仁心,还不错。 “……哎!死多了,只怕我们两个要倒霉了……”小马继续絮叨着。 褚思鹏不由得莞尔,原来人家是为着自己的身体安危着想,又哪里有什么仁心了,倒是自己这心太善,把人想得太好了。 褚思鹏道:“这是什么道理?” 小马:“我们的人死多了,就怕会跑路。我们两个……,他们的人死多了,只怕会拿我们两个煞煞气,还有,我们的人死多了,如果是攻下来,这山套的人也要倒霉,魏老大会大开杀戒……,嘿嘿,那就不好了……,最后,这个地方,这里的人,会把这股气都撒到我们两个身上,倒霉的还是我们俩……” 褚思鹏;“这个由不得人了,谁知道会怎样。听说是要打赵圩子,真的假的?” 小马:“真的。魏老大要的是钱,要的是粮。你看这赵圩子,那圩子有多高!那防护楼有多粗实高大!没有钱谁会费那么大劲。这十几个村,哪个村有这个村富实,老赵家的财,尤其是赵成冠家的,旺着呢。” “魏老大根本就不该让我们来,一拨一拨的派了好几拨,费那么大劲干吗呢,先前还顾忌着贾汪的驻军,只是这些国军忙着对付倭鬼,哪顾得了这么多?早打过来,还用想着什么红枪会?现在好了,两家联手了……” 褚思鹏:“你们有几成胜算?” 小马:“几成?那是手掐把攥的。谢笑良和他那几十个徒弟三四十支枪,是有些扎手,可是我们人多啊,枪也多。玩他们,他们根本不够玩,哼……” 褚思鹏:“听你说着很轻巧的事,这么说,这赵圩子很快就拿下来了?” 小马:“那是自然。” 褚思鹏:“不瞒你说,在这黄丘山套我也呆了三四天了。这十八黄丘那是村村有自卫武装,你们打赵圩子,其它村庄能不援助?我看,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小马:“那又怎么样?哪个庄没有个土财主,这些个土财主,有的还行,有的就不怎么地道,就拿张庄来说,嘿嘿,对村里的人可就不怎么样。有几个人正要拿土财主出气呢,已说好了做我们的内应。要我看,这张庄八成已经被我们的人拿下了。一旦拿下,其他庄子他就怕了,自顾自都来不及呢,相互援助,我看他们不敢。” 褚思鹏听了,心中不是味道,勉强道:“也……也不能这么说。狗急了还跳墙呢,这些土财主,你们今天能动赵圩子的财,明天就会动他们的,这一点他们不会笨到想不到吧?” 小马冷笑道:“当然能想到!这里的事你才知道多少?明给你说吧,这些个土财主私下里给我们当家的好处可多着呢,为的什么?怕了!怕我们当家的动他们!只要我们当家的一天不动他们,我谅他们也不敢主动来捋虎须。” 褚思鹏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们平时都是绑的些什么人?” 小马依然冷笑道:“什么人?有了钱不主动孝敬,眼头不太活的,这是一种;还有一种是家里也不算太富,可也算不得穷得挤不出来呢。太穷的,没用,挤不出来。太有钱的,保家局子办着,百余杆枪护着,我们自己也得惦量惦量。” 褚思鹏揶揄道:“你们还有怕的人?” 小马自然听得出来语中之意:“怕,自然是怕,都是为了口饭,真要命的时候大家伙儿……还是得躲躲,犯不上。” 褚思鹏道:“不过,你可别忘了一件事,这个地方还有个谢笑良。” 小马哼了一声道:“那又怎样!” 褚思鹏道:“也不怎么样。可是我知道,他的这三四十个徒弟可都是本地人,哪个村没有三两个?这些个徒弟谁还没有个至亲好友,如今打起来,你说他们会不会帮,这还是三四十个人的事吗?” 小马不语。 “还有,”褚思鹏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些个村中财主,大都与你们魏大当家的偷偷摸摸的,可是你们当家的都找上门来了,这些人就不能偷偷摸摸的让人与谢笑良相互援手吗?这还是三四十支枪的事吗?” 小马:“可是……可是……,这些人与谢笑良是不和的。”声音降了下来,明显少了一份自信。 褚思鹏:“不和?你是说谢庄的刘允光?还是张塘的张治远?又还是蒋庄的张兆岭?更或者是赵圩子的赵成冠?还是……” 小马:“别说了,这些儿你都知道?” 褚思鹏:“自然知道。” 小马:“你是怎么知道的?” 褚思鹏笑了:“怎么知道的,你们都能知道,我就怎么不能知道!” 小马一时语塞。 褚思鹏:“这些个土财主手里有多少地?不只是地的问题,还有名望!名望,懂吗?名利名利,名字在前,利字在后,有头脑的人首先要的是名声。这谢笑良在外混了不少年,一回到家又是收徒,又是联络红枪会,名声鹊起,出足了风头。这些个财主们要说与谢笑良弄不到一块去,只是这名声的问题,至于利益吗……” 小马:“怎么样?” 褚思鹏:“也不算有多大冲突。谢笑良手里那几十亩地,根本不算吗。根本不是巧取豪夺来的,谢笑良从外面回来,带了点钱,买了几亩薄地,大多数还是他家老太太做生意,一点点积的。” 小马:“老太太的事你也知道,你不是说在这个地方才两三天吗?” 褚思鹏:“这个老太太也算是本地名人,一个丫头十八九岁都能叫她活活给捂死,大儿子把自家女人给枪杀了,最后自己还不是死在济南监狱里?只剩下这个谢老二谢笑良。这种事传的比什么都快,我不问自有人在我面前提。” 小马:“说的一点儿不错,那丫头也怪可怜的。大夏天发烧了,老太太弄了些牵牛花的种子熬给她喝,让她出汗,盖上被,不让动。丫头嫌热想动,老太太硬是给按着,结果……。大儿子挺好的,就是媳妇,不守妇道……,这一家人……” “这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厉害着呢。她娘家是西北不远处杨家埠的,娘家人做糖果生意,有生意路,她学会了。嫁到谢家十来年,男人死了。她自己撑着一个家,着实不简单。男人死后,她把娘家的陪嫁全都给卖了,就是自己用的花裤腿也卖。自己到北面刘庄财主那儿给刘老太太做佣人,这个刘老太太是是她娘家的本家,对她也挺看顾。” “就这样攒了钱就放利,收钱,买地,给这个谢老二上学……” 褚思鹏陡然间涌出一身汗:“你们就打听得这么清楚,难道也想过动动这老太太?” 小马话被打断,一声干笑:“嘿嘿,这个……,我不知道,只是魏大当家的就让我们打听呗。有些事,根本不需要我们去打听,自有人送上门来,你想混得好,可你身边的人未必便想叫你好,你好了,怎么显着他的本事?所以啊,各种事都有,内里要没有这些套路,我们吃谁呢?” 褚思鹏闻言惊悚:“还真有这等事!真有人坐地分赃……,一个人有几门亲戚,这亲戚有没有钱,你们也都打听?” 小马不语。 褚思鹏一声冷笑:“是了!绑了人,再挤不下钱来,那不是白忙活了?哎呀,这会儿我算是明白了,也得亏我没有钱,也没有个有钱的亲戚朋友,不然,也被你们给算计了,是吧!” 小马:“你一个逃荒避难的,绑了你有屁用。不过,前几天你在北许阳集上也怪出风头的,头都磕破了,这个头也不易,换了那几个钱。” 褚思鹏:“看来,还是算计到我头上了。” 小马:“有想动你的!不为别的,只为那王三台太招摇,集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你那么多钱,可不一定是安着什么好心。不过,也幸亏你跑的快。否则……” 褚思鹏:“否则怎么样……” 小马没接话,转言道:“这个年头,混一口饭吃难哪,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谁都说不准……” 他一提饭,褚思鹏立时感到肚中饿得紧。 “……,做什么的没有,这个地方,地都搁谁手里了?你走街串巷见的比我多了,不要我说。没钱吃饭怎么办?有力的下井出苦力,枣庄矿、贾汪矿,还要说别人吗,我就做过,身子窝在地底下,那是人干的活吗?弄得好了,多活几天,弄不好,塌方、瓦斯爆炸、透水,连个尸首都见不了家人;不想出力,怎么办,你就得去扛枪。与倭鬼子干,死了也值了,好歹落个保家卫国的名,可就是怕窝里横,死在自家人手里,不明不白的。这几十年多少人,怎么死的,还要说吗?还有……” “还有……就是我们这样的;那些没力出的,三个五个十个八个的四处走,拿个破碗,端个瓦罐,人家屋檐下低个头,叫声爷,好了人家给一口,不好,狗咬人躖……” “就是这红枪会不也得想法子弄钱吃饭?他们向人收钱,是明的,也不比我们这些人强多少……,谢笑良收徒弟多多少少不也得要几个钱?” 褚思鹏:“这个可不一样,人家那是学本事交钱,是自愿的。你们这是抢。” 小马:“那红枪会呢?一贯道呢?黄沙会呢?中央道呢?有的时候这暗抢比明抢还厉害着呢!暗抢让你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至少我们这些明抢的还让人怕了,躲着走,就是死也知道怎么死的。你还真以为有人真心像供佛那样想交钱给他们?崮岘南边那茱萸山,山前那茱萸寺,多少年的老寺?北魏时就有了,千多年了吧!看那寺院烂的,药师佛就剩个半拉身子了!药师佛,就自己那张泥嘴都没人供了,身子也保不全,还佑人不病呢!和尚呢?施主呢?哪去了!没人给了,怎么办?自求多福,自想办法喽!” 褚思鹏:“这么说,你们抢、绑、勒索还倒有理了?” 小马:“不能那么说。我也不是说我们有理,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也得活着。哎哟,太难受了,褚先生!哥!爷!你给松松,就当做善事了,药师佛会保佑你的。” 褚思鹏听他一句话没说完,三个称呼出来了,还拿出药师佛来劝化于他,知道此人贼滑得紧,不由得更加警醒,只是淡淡的道:“你想松松手,我还想找个人喊声爷让他放我出去呢,我找谁去?” “你刚才说一贯道,这一贯道你知道多少?”褚思鹏忙的转了个话题,不想让他再作纠缠。 小马抬起头来,吁了口气,口中喃喃语着:“一贯道……,一贯道……,一贯道……”然后动了动身子:“一贯道,我知道的也不是太多。在你们峄县和滕县都有!像什么临城、兴仁、院山、枣庄镇这些地都有。” 褚思鹏:“领头的是谁?” 小马:“领头的?叫马……马……马延坤吧?” 褚思鹏:“那么说,是你们一家子喽!” 小马知道是挤兑他,笑了笑:“你说是就是了。有人想拉我入这个一贯道,我没答应。入了他的道还得交钱,也亏了没入。后来我听说还交什么功德费、齐家费、献心费、开荒费、忏悔费等等,多了,还要度什么大仙,交度大仙费。我都不知道那费是什么意思。” “他们当中有人懂点医,就乱看,收钱,死了不少人,死了还说应该死。那个……那个……我的那个本家前年过来的,也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两年了,收了不少徒弟,也收了不少钱,作的恶也不算少,他们比我们毒……” 说着,小马摇了摇头。 小马:“至于那个黄沙会,我只知道在滕县沙沟车站东,声势也满大的,具体不清楚。中央道,在峄县驻地,那是一区,这个你是知道的。” 褚思鹏接道:“沙沟,那是滕县八区的地盘。” 小马淡淡的道:“管它几区。他们也挣不了我的钱,我也没钱给他们挣。嗨,这个地方,这道会门,太多了,像什么中央道、九宫道、赔钱道、中黄道、无极道、天香道、天仙道、青年道、万佛道、摸索道、五荤道、金丹道、归一道、圣贤道、一心道、金光道、乾坤道、正心道、黑沙道、孔孟道、吃消来道……” 褚思鹏听他一一道来,立时被惊住了。 那小马勿自慢慢道来:“……朝南海道、红光道、小刀会、红枪会、光莲会、眼光会、莲花会、白旗会、三元会、纯济会、同善社、春秋社……” 小马突然煞住:“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哥,你还知道有哪些,也说说!”言中大是得意,显然他对自己能说出这么多道会门也是甚为满意。 褚思鹏陡然间从吃惊之中醒过来,强压住心中的份敬慕:“别喊哥,早给你说了。咱们不是一路人。” 褚思鹏清咳一声:“你果然是个老江湖,见识不同一般。不过,这些道会门你还真没说全,单是峄县地区也得有五十多种,除了你说的那几个,我也给你说几个,你像五仙坛、大地坛、黄金坛、黄经坛,还有西华堂、前无堂,青……青门寺、青素坛道,万仙道、真法圣道、无权道、光莲道、皈依道、万福道、红云道,还有……还有……,一炷香,杆子会,还有……” “……还有……,荐……荐……” 褚思鹏略略一顿。 第15节 峄县、铜山县英雄谱 “荐积社!”那边小马接上了。 褚思鹏点了点头:“不错,荐积社!荐积社,是荐积社。还是你记性好!” 小马:“哥……,不,褚先生,是你厉害,后面这些我是真的记不住了,你一说我又想起来,有些还真的没听说过。你们这峄县实在是太乱了。” 褚思鹏:“不乱,怎么混水摸鱼?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有的人是被些道会门给坑死的,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这句话倒是实话。” 小马:“褚先生,谢谢,难得有一句话你还听的中。这些都是假的,你弄点真的是最为要紧。” 褚思鹏:“什么是真?” 小马:“你看这天都黑了,一天要没混口吃的,你看……,要不,趁着天没完全黑下来,你喊喊人,要一口?你不要,就是饿死了,也没人管,这种死法可在有些冤枉。” 他这一提,本就饿的慌的褚思鹏立时觉得饿的受不了。 屋内已然暗下来,小马与小王的面目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褚思鹏扶着墙,慢慢立起身来,对着门缝喊道:“外面有人吗!外面有人吗……”连喊几声,并无人应答。 “赵武晋!赵武晋!赵武晋……”还是没人答理。 褚思鹏咧了咧嘴,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同是这黄丘山套,这早上还和那蔡尊起、曹继方说着话啦着呱,被人一口一个褚先生的喊着敬着,如今怎么就成了阶下囚了呢?这个陈永廷…… “你拉我一把!”褚思鹏正自胡思八想,小马突然来了一句。 褚思鹏伸手拉着他的臂膀,微一用力,小马借力顺势而起,然后右臂在褚思鹏胸前猛然用力,早把褚思鹏挤到一边。 那小马略后退一步,抬腿照着门上就是一脚。 一脚又一脚,连踹十来脚。那架势,大有不把门踹散了绝不罢休的地步。 “想死!”门外一声吼。 “就是想死!怎么着!有种你把老子剐了!”小马横声相对。 “想死还不易!前边又抓了几个,叫你们一块儿死,黄泉路上有个伴,不急!”那人声音更横。 小马闻言愣了。 可也只是一愣,旋即骂道:“混蛋!就是死,也得给老子一口饱饭吃!拿饭来!拿饭!拿饭!” 抬腿又是两脚。 “老子还没混上饭哪!你们这帮王八蛋!跑这来闹!是找死!一时半会饿不死你!再踹!门烂了就是你狗日的死期!不信你试试!” 也不知是小马踹门踹得脚疼了还是这几句话有些威慑力,那小马口中不干不净的,可也不再踹门,一屁股拍在柴草上。 “叔,我们的人真叫抓了?”向来不曾言语的小王怯怯的说了一句。 “你听他放屁!咱们那么多人!他们有那个屌本事?!别理!”小马安慰了一句。 小王就此不语。 屋内一时安静。 褚思鹏扯了把草,背靠着墙坐了。心中郁闷,本来自己还想着与外面的商量一下,好歹弄口吃的,弄口喝的,这倒好,姓马的这般闹腾,自己这张口无论如何是开不了。 屋内黢黑,不见五指。 静。 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轻微而又均匀。 “哥,说说瞎话。”小马率先打破沉静。 “说说瞎话?那……好啊!”褚思鹏听他又喊哥,心中不痛快,不过也知道在口头上已被这人给缠住了,一时之间也懒得再说他:“说什么?” 小马:“说说……,说说英雄好汉,怎么样?” 褚思鹏:“英雄好汉,美人红颜,江河山川!好,就从这英雄好汉说起,你先说。” 小马:“嗯,哪能呢,你先说。你我都是在这江湖走动过的,都有些见识,不过,哥,你是说书的,这书上的东西比我知道的多,你先说,这叫当仁不让。” 褚思鹏听他恭维自己,不过说的也有些道理,也就动了心,有心说些鼓书上的英雄,可念头略转,自有了一翻计较:“书上的英雄好汉,太过遥远,咱就说说身边的,咱们这地界上的,你看如何?” 小马:“那自然是好!咱们这地界上不知道哪些可称得上是好汉,愿听指教。” 褚思鹏:“英雄好汉,好汉英雄。何谓英雄,何为好汉?话说这山东地界古来出响马,都说那大唐程咬金劫过皇纲,真也罢,假也罢,这程咬金好歹也是我这山东省之人,后来也落得个开国元勋之号,凌烟阁二十四人之一,美名后世扬。” “不过,至于这皇纲他劫没劫,史书上有没有这一笔,褚某人就不得而知了。今儿个就说一说这峄县劫皇纲之人。” 小马:“劫皇纲?峄县的,有这样的事?!” 褚思鹏:“有!自然有!话说光绪二十五年,这一年可不是个好年头,至少对于这峄县地界可不是个好年头啊。” 小马:“这话怎么说来?” 褚思鹏:“大旱哪!怎么个旱法?从二月到五月,愣是没下一场像样的雨!你这叫人怎么活?庄稼没法种,种了也没多少能活的。可还有一样,这天只要一旱,这蚂蚱可是满天飞,别说剩下的庄稼,就是草也给你啃的一点儿都不剩,你说,这人,还怎么个活法?” 小马:“嗯……” 褚思鹏:“更加上之前的甲午年,咱们与倭鬼子在海上干了一仗,只是咱大清朝打输了,又赔了倭鬼子不少银子,这银子从哪来啊?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样一来老百姓的日子过的怎么样,你就心里有数了。” 小马:“嗯……” 褚思鹏:“如此,落草为寇的可就不少了。在峄县王楼村就有弟兄两个,这弟兄两个可是双胞胎,二十来岁,老大王统时,老二王统来,可就拉了一批人马,三十来人。” “这弟兄俩也是自幼习武之人,尤善奔跑,那跑起来真叫一个快,脑后小辫一飘成线。你看那落荒的兔子跑的快吧,人家追兔子那是没问题,跑起来当真是尤如奔马,所以人送外号‘快马’、‘玉马’。” “他手下有几个叫得响的名字,什么李二天王、曹三、刘光道等等,他们也有他们的名堂,说什么‘顷来八十咱不缠,三顷五顷闹着玩,七顷八顷该咱的钱’,‘要劫劫皇纲,要娶娶娘娘’。” “那年七月十九日,他们得到实信说是那天有皇纲路过逍遥村直奔济南府,他们提前和微山湖西的一帮人,也有五十多个,两处兵马合在一起,八十多个人,就在逍遥村把这皇纲给劫了。” “押送皇纲的那是四十多人,两匹马,十二条枪,十三辆木轮车,这每辆车上那是有两个银粮壳,内里共有二十八支元宝。一阵冲杀,就给抢了,不过也死了几个弟兄,二马的六弟,也就十五六的样子,当时就被枪打死了。” “那个时候的峄县令叫王……王……王延法吧,派人缉拿,这批人也没跑多远,徐州,峄县一带都有,几个头目都被抓了。然后就杀掉了。” 小马:“就这么完了?” 褚思鹏:“就这么简单,就完了!噢,当然了,这几个人死的时候也够英雄的,二马那嘴上可也没闲着,说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是跟着戏文学来的。刘光道口里又说又唱,那可是戏曲的调子啊,唱什么‘出西门,头不要,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刘光道’。” “这内里死的最惨的要数李二天王了,他是被钉在城墙上活活晒死的。八月份啊,那是什么天,那个天热的,那个太阳!晒了五六天,死了。一钉钉了辫子悬在了城墙上,一钉钉了肚子,两只手,一双脚各钉了一根钉子。惨啊……,我不想说的……” “本来嘛,人受这份罪,也撑不了那么多天,可是就有这老百姓以为这李二天王晒的惨,在太阳毒的时候向他身上泼水,籍此来减轻他的痛苦。这本是出于一份善意,可就是这份善意,让这个李二天王多遭了几天罪。有的时候想想,这善事可也不是随意就做的,你说呢?” 小马呵呵乐了:“善事?你问我啊?我可是马子啊,是匪!哥,你和我提善事?不过,哥,你抬举我,兄弟谢了!” 褚思鹏微微一怔:“不谢,不过我不明白,怎么就抬举你了?” 小马:“不只抬举我,还抬举了我们整个马子队,不是吗?” 褚思鹏心道,这是哪扯哪,你们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抢劫绑票杀人,只要能弄来钱,没有不做的事,人家王家弟兄那帮人又做的是什么?这人啊,怎么净想着我自己脸上贴金。 褚思鹏心中这般想着,可也不便出言相驳,毕竟自己说的也确是马子的事。 小马:“哥,这种事,你是不是把它编成大鼓书了?” 褚思鹏:“这个!这个还真的轮不到我。这事离现在也有四十个年头了。我辈前人早就做过了,最近十年左右也没人说唱了。我也听我那老恩师说唱过一回,可我没在这个上用功。” 小马咂咂嘴:“可惜了,今天是听不到了。” 褚思鹏:“也没什么可惜的,就算是我用过功,就今天晚上这个样子,一天滴水不进,你让我说唱?这嗓子可不就毁了。” 小马无语。 褚思鹏:“到你了。” 小马沉吟了一下:“我……,我……,我也给你说一个,不不不,我给你说俩,巧了,这也是弟兄俩,姓胡。别……别忙,我先问你,铜山县地界你熟不熟?” 褚思鹏闻言,慢慢说道:“熟不熟?不瞒你,别说熟不熟了,可以说未曾踏足。” 小马:“这就好了。” 褚思鹏:“怎么这么说?” 小马:“我说的这个人其实就是铜山县人,离此并不算远。此地西南方向五十里地界有一个柳泉乡,是江苏省铜山县二区的辖地,乡里有个西堡村,在津浦铁路边,南面五六里路便是柳泉火车站,北面五六里路便是三张茂火车站,西面不足十里便是微山湖,交通方便,有路有水,可是个好地方。” “西堡村里有个人,那可是共产党人哪……” “共产党人?”褚思鹏闻言精神大振。 小马:“不错,蒋委员长喊他们共产党人,也就是共产党了。” 褚思鹏急道:“这人叫什么?” 小马:“此人姓胡,名泰立,也就是二十四、五岁吧。” 褚思鹏:“你怎么知道他是共产党?” 小马:“我怎么知道?这才放出来几天?嗯……嗯……,对了也就是一年吧,对,对是这个时候,去年,去年的这个时候。这还得说是沾了张学良的光。” 褚思鹏:“张学良?” 小马:“不是西安的事吗?前年,不知道?” 褚思鹏:“当然知道。” 小马:“知道就好。蒋委员长被人扣压,共产党于其中斡旋,最后国共两党握手言和,一致对外。胡泰立!那可是政治犯!政治犯!根据国共两党商量的,那得放。这不,去年这个时候就给放了。在江苏苏州的陆军监狱这一关可就是五年哪,结婚才刚要满一个月,就被人给抓了。” “抓他的不是别人,这个人叫胡大蔚,也是他胡家的弟兄……” 褚思鹏:“问一下,胡泰立在家是不是老大?” 小马:“不是,他不是老大,他是老六,或者说老七,他还有五个哥,一个姐。他爹叫胡本善,在大清朝是个秀才,家里地还是有百十来亩,家境还不错的。” 褚思鹏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你们也打过他们家的主意。” 小马:“这……。”言语为之一顿,随即道:“胡大蔚,那是蒋委员长的人哪,国民党区党部委员,眼皮子底下有共产党,那还了得,早就想抓他了,可就是碰不上,要不是因为被家里抓回来结婚,胡泰立还回不来呢。” “抓后,经区公所一转手,就送到铜山县政府了,县长大人那是亲自拷问。只是这个混世魔王也够硬气,任他如何拷问,那是一字不答。不得已,直接就给判了。十二年!十二年啊!要不是西安的事闹大了,如今他还在苏州的监狱里呆着,想出来?还早着呢!” “也不知道共产党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就是结婚也不愿意,家里硬逼的,从外面给抓回来,严加看管,好歹把婚给结了,可倒好,一个月不到,被人给弄进去了。” 褚思鹏:“你怎么说他是混世魔王,据我所知,共产党人也不是那么可怕。” 小马:“不可怕?你知道吗,胡泰立就是在监狱里也不老实,厉害着呢?” 褚思鹏:“噢?说说。” 小马:“他在监狱里想看报纸。你想,你一个犯人,还有那享受?可人家就行,最初要的时候,监狱里根本就不搭理。后来监狱长去查号啊,他就直接冲着监狱长发火了:我要的是‘党国’的报纸,不是共产党的,你们凭什么不给看!监狱长是谁?自然是不干哪。” “闹腾归闹腾,报纸还是没给。胡泰立一看,你不给是吗,立马就煽动狱友闹事,一块儿不吃饭,都不吃。监狱长一看,都不吃饭,这如果是饿死了人,这事不就大了了吗,上头追究下来,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没办法,把报纸老老实实的给送到监狱里头。” “结果是每天一份《大公报》,按时到手。你说这人厉害不厉害。” 褚思鹏赞道:“确实厉害!他就怎么能鼓动那么多人和他一块不吃饭呢?如果是你,你办得到吗?” 小马:“我?我现在就是想吃饭都没人给一口!不吃饭?那是给自己过不去!我可没有他胡泰立那样的气魄和胆识。” 褚思鹏闻言轻轻一笑。 小马:“你还笑!搁你,一样,也是办不到,是不是?” 褚思鹏道:“那是自然!要不然,我不也成了混世魔王了?哪还背着个破鼓,张口问人要钱呢?”说着叹了口气,突然想超朱木石来,只想着早些儿出去,跟着他好歹也混口饭吃,同时也弄死几个倭鬼子,不枉了中华男儿身。 小马:“说他混世魔王你还不信。听人言,这小子十五六岁年纪就跟着共产党混了。那时候他还是在江苏省立第十中学呢,就在徐州那儿。他是到处贴标语,散传单。那天正贴着,军警就过来了,十来个呢,想跑是来不及了。他转身面对着军警,书包里摸了本书在那儿就看上了。” “一个学生,还正看书,谁还会在意他?更想不到他正是那个贴传单的了,就这样错身过去了。这小子,你说贼不贼?” 褚思鹏赞道:“小小年纪,胆识确是不同一般人,反应还快,将来定有一翻成就。” 小马:“这样的事多着呢。他们家老大也是一个厉害角色,八成受他的影响。” 褚思鹏:“他们家老大叫什么?” 小马:“胡泰员。” 褚思鹏:“胡泰员!胡泰员?胡泰立……胡泰蔚,如此说来,他们弟兄们都是胡家‘泰’字辈!” 小马:“那是……” 褚思鹏:“胡泰员如今做什么?” 小马:“做什么?做什么……,我也正打听呢,像他这种人,在外见过事面,胆子又大,在本地算得上是名人,一身正气。铜山县二区区长怎么样,不照样让他给告了,而且还告赢了。如今倭鬼打过来,他肯定是闲不住,十有八九得弄几个人一块儿打鬼子。” “像我们做这个的,也正等这样的机会,谁想叫人喊是马子,家里人也抬不起头,有家也难回。打鬼子,最起码有人会想法弄饭给你吃,就是死了也落得个光宗耀祖不是?” 褚思鹏:“好,我就喜欢听这个。是好男儿,可惜咱们这里没酒,要是有酒,就是冲你这几句话,我就得和你喝一杯。你说他告铜山县二区区长是怎么一回事?” 小马:“这个事说起来也有三年了。铜山县二区的区长叫刘涧幽,区队长叫韩广大,还有国民党区党部委员胡大蔚,这三个人拧巴在一块,弄出了不少事。” “说是横征暴敛也是一点不过分,想着法子从老百姓手里弄钱。就是那些有钱的户也吃不消了。这些上层人士有五十来个人,就合起来要告这三个,苦于没人出头。有人就想到了胡泰员,也是巧,胡泰员在外混事也有些不顺,正在家闲着。” “胡泰员正为着自己的六弟胡泰立的事烦这个胡大蔚呢,一听说有这种事,立马就答应了。一直告到了苏州高等法院,最终胜诉。那真是一个舒心之极的事。胡泰员一时名声大振,不要说在柳泉、茅村这一带,就是徐州附近哪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褚思鹏:“痛快,这个事和峄县孙武仁的事差不多。” 小马:“孙武仁?这个人我听说过他的名头,不是你们峄县六区的吗?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褚思鹏当即简单的把民国二十二年八月孙武仁控告王峰庵“匿枪、私吞烟土”的事说了说。 小马自也是啧啧称奇。 褚思鹏:“那这之前胡泰员做什么?” 小马:“他?记得他上过农校,后来不知道怎么到了在北洋军队里混了几年,还是个上校衔呢,叫什么什么参议吧?好像是。搁郑州还做过什么局长之类的。噢,对了是税务局长。也没干多久,后来,你知道的,就这局势,今天你打过来,明天我打过去的,胡泰员也就回来了。” 褚思鹏赞道:“是条汉子,至少有胆识,敢作敢为,自己又经过事,见识又广,军队里也混过,最要紧的是有一身正气。鼓书中说,乱世出英雄,如今山河零碎,正是英雄有用武之地的时候,我看他将来必有一翻作为,跟着这样的人混,有前途。” 小马:“那是!又到你了。” 褚思鹏听他催促自己,不由得暗自思量:我说了王氏“快马”、“玉马”两个劫皇纲的,官家称他们是匪了。眼前两个也算是匪人了,这可就打平了。结果他弄了胡氏兄弟两个出来,显得他铜山县有英雄人物,虽则我也说了孙武仁的事,可毕竟比他还少了一个,再说个谁呢?那胡泰员是个当过官的,虽说是北洋政府的,可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官,我说谁呢,可不能叫他灭了我峄县的威气,被他笑话,且还得是有胆量的…… 小马:“怎么,不会没有了吧?实在不行,说说孙美瑶也行啊,反正闲着无事。” 褚思鹏正自思量,听他提及孙美瑶,心中不由得大乐,心道这个人果然入路,我给他说了一个匪,他接着又把我朝着大匪孙美瑶身上引,不行,不能顺着他的路。哎!有了,小白龙! 褚思鹏:“我峄县小白龙的事你可曾听说过?” 第16节 小白龙 小马:“小白龙?哪出来个小白龙?没有没有,没听说过?” 褚思鹏:“孙景雨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小马:“孙景雨?这个名字还真的听过,不过,他的事不太熟,哎,做什么的来?我想想……” 片刻之后,小马于黑夜里递过话来:“想……,想不起来了,这名字还真的很熟的。你说吧。” 褚思鹏道:“孙景雨,白洪是他的字,名叫景雨……” 小马:“噢……” 小马惊叫起来:“……你是说孙白洪,人称峄县黄埔六期四杰之一,我怎么说这名字这么熟悉,你早说!不错,他名是叫孙景雨……” 褚思鹏:“他的事你既然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怎么样,我说的这个人如何?” 小马:“这个人,只知道他前两年还在峄县文庙小学做校长,其他事情还真的不知道,至于是不是个英雄人物……” 言至此处,小马住口不语。 褚思鹏道:“原来是这样,那就给你提一提。孙景雨,字白洪,今年也有三十八九岁了。因字之中有个‘白’字,故自小时起,他的同窗都喊他小白龙。但凡人的‘字’与‘名’是有讲究的,也不是随便起了的,‘名’与‘字’要相呼应,就像孙景雨,名中有个‘云’字,故字中有个‘龙’字便不意外,古来便有‘虎从风,云从龙’之说。” “小白龙喊的多了,孙白洪也喊的多了,这孙景雨反倒渐渐让人忘记了。他是我们峄县四区中李庄人。他曾祖这一辈种种地,也做点手艺活,南北走动也长了些见识,到他祖父孙承绳这一辈,开始买地。到了他父亲孙茂金这一辈手里可就有了五六百亩地了。” “家中有了地,这就有了钱,有了钱,小一辈就有了学文化的资本。这个孙白洪也真够争气的。十八岁那年进入峄县韩庄镇高等小学就读。二十一岁毕业的时候,考入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那是那一年他们那个学校唯一考取师范的。这个荣耀可不算小啊。” “在韩庄上小学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老师,此人名叫张别轩,张别轩这个人可不简单,有文化,有见识,有胆略。故而孙白洪见到他,也就长了见识了。恰逢那年‘五四’学生,他出面组织同学抵制日货。” “由于他有胆识,众同学便推举他做了韩庄高等小学抗日救国会会长。有了个抗日救国会会长的名号,孙白洪不负众望,组织了什么纠察队,什么检查组,那是四处检查日货,那个时候有许多人卖倭鬼子的白布,叫什么‘太阳牌’的。因为学生查的紧,不敢卖了,就偷偷送到染坊里面去染上色再卖。” “孙白洪带着他的纠察队查出这批日本货,就地给焚了。此后就到集市上宣讲,呼吁各界抵制倭货。” “当时韩庄高等小学的校长叫……叫……褚……褚……褚庆芝吧?他那个办公室里就有一个挂钟,是日本货,孙白洪带着学生进去直接就给砸了。” “到了济南省立第一师范,结识了朱木石,他们一起,只要是学生爱国运动,绝少不了他们。二十六岁那年进了黄埔军校,那是第六期的学生。在校内入了国民党。毕业后,随着北伐军就回到了山东,那个时候峄县国民党成立县党部,他就任党务委员,在那做党务工作,也就是后来的书记长。” “他受南方思想影响,组织了什么工会、农民协会、妇女协会,公开场合竟然提出打倒土豪,打倒劣绅的口号,还直接点了几个他认为是恶霸的大地主的名字……”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他一个本地人,就敢说谁是恶霸?”小马突然打断了褚思鹏的话。 褚思鹏:“怎么了,他就是这么做的。” 小马:“嗬,这个,厉害了!他就不怕这些恶霸报复?” 褚思鹏:“怕?什么是怕?怕!那就不叫小白龙了。他做事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小马:“怎么了?” 褚思鹏:“直接就斗了!” 小马:“斗?既然是恶霸,他小白龙纵然浑身是胆,也只是势单力孤,又怎么斗的了恶霸?” 褚思鹏:“看看,这你就不知道的,我刚才说话你没细听啊!” 小马疑道:“又怎么了,你没说什么呀?” 褚思鹏:“看看,还说没说,他不是县党部的党务委员吗?他不是组织了农民协会了吗?” 小马:“哦……” 褚思鹏:“那一年秋天,地里的庄稼收过之后,孙白洪召集了他的农民协会成员,主要是牛山后一带的佃农、雇农,这个势力可不小,直接过去把地主就给带走了,用纸糊了高帽子,给戴上,游行啊……” 小马:“哟嗬!听说过共产党做过这种事,他一个国民党成员也做这种事?!佩服!佩服!!今儿个长见识了!这个人是有些胆识,不赖,不赖……” 一时之间直引得那小马赞不绝口。 褚思鹏听他不住口的夸,心里也舒服得紧。 小马:“他的那个什么什么妇女协会都做什么?” 褚思鹏迟疑道:“妇女协会?我想想……” 没多久褚思鹏道:“孙白洪家里的也是一个有学识的人,叫葛……葛……葛什么来着?噢,葛伯华……,对!是叫葛伯华。” “葛伯华当时在峄县完全小学当教员,孙白洪是校长。孙白洪的妇女协会办了个妇女识字班,就让他家里的去给上课。他的这个协会鼓动那些裹了脚的女人抓紧放脚,该剪发的剪发,又说什么男女平等……” 小马:“厉害!有头脑!” 褚思鹏:“那几年在县城里可真做了不少事,他还叫学生在大街上做自由演讲,举行群众大会什么的。只是好景不常啊……” 小马:“又怎么了?” 褚思鹏:“孙白洪只所以能做这么多事,主要是和他身为峄县党部常务委员有关,他这么搞法,引得上层有些不满意,有人把他做的这些事戳上去,国民党山东省党部就直接派人来了,叫什么武汉三的,直接接替了他的常务委员,他呢,降了,秘书长!那年,是民国一十八年吧。” “这样子,县城里的各种协会的活动停了,妇女协会的名字也改了,叫什么剪发放脚委员会……” 小马:“噢……,这样个弄法,别说外号小白龙,就是条真龙也够他呛……” 褚思鹏:“谁说不是呢。没办法的事!上层插手,他没了那个位子,就做不成事。两年后又给他弄到安邱、博山两个县县党部。就他那性子,太直了,满身正义之气,和谁也弄不到一块去,又远离故土,有些事实在难做。三年之后,让人家找了个理由把县党部的职务给撤了。” 小马:“可惜了,这可就惨了……” 褚思鹏:“是有些可惜。只是这些儿事还弄不倒孙白洪,否则也不佩叫小白龙。人家有才华,不怕这个。” “回家只一年,自办了个小学。峄县城东关有个孔庙,那时候已是荒废多年了,草木琳琅的。平时只是西角门开,每年正月十六县城逢会,这个时候开开正门,游人进去看看。孙白洪看中了这个地方,拾掇拾掇,就把小学搬到那儿,就是文庙小学了。” “他自己是校长,夫人葛伯华,还有两个青年教员,都是他请去的,一个叫梁茵霞,一个叫张跃,这两人也很与孙白洪投缘,想法基本一致,那个时候东北三省已被倭鬼子占了,这几个人常去街上做宣传,要抗战,要救国。他们的学生受他们几个人的影响很大的。” 小马:“是好汉!是好汉!!这是真正的好汉!!!” 褚思鹏自是开心:“你是个经过世面的人,你说他是一条好汉,看来真的是了。” 小马:“不是说大话,我马某人见过的人绝不比你少。你在江湖上,在街口上混饭吃,见人不少那是没的说,可要说起与人接触的多少,你比我……嘿嘿……” 小马说到这一声笑。 褚思鹏自然听得出话中的不屑之意,不由得更增加了几分揣磨:“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像他这样直脾气的人,还真的不多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为自己考虑,想的是老百姓,这样的人,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蒋委员长所说的共产党人了。这样的人,你说他要不去打倭鬼子,嘿嘿,我马某人倒着走。”小马断然说道。 “高!”褚思鹏赞道:“佩服,佩服,果然有见识!去年!‘七七事变’之后,孙白洪解散了文庙小学,回到四区中李庄老家,据说还真的组织了一个几十人的队伍。” 小马:“怎么样?我怎么说的,这种人,你放心,那骨头是直的,是硬的,你就是叫他绕弯他都不会绕!你就是让他去死他都乐意,你只要说是救国救民!哎?你怎么没跟着他走?” 褚思鹏闻言心中放倒了五味瓶,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上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待这口气深深呼出来方才说到:“谁不说呢?为什么就没去跟着他走呢?应该去的!像我这种人,只有倭鬼子的刀压到脖子上了,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小马:“不晚,这鬼子不才刚到么,正好赶上。” 褚思鹏:“说的好!” 小马:“那得能活着出去,你我如今可都是匪呢!”说罢,那小马呵呵大笑。 褚思鹏心中难过,不成想竟真的被人家当匪来待了,能不能活着出去还真的是个问题。想到这,对这谢笑良不由得愤恨起来,喃喃道:“谢笑良啊谢笑良,都说你是个人物,我姓褚的不会就冤死在你手底下吧?” 小马:“怎么了,心里不痛快!” 褚思鹏心中一凛:“不能让他看笑话。”当下强笑道:“没什么不痛快,你和我不是一回事那就不是一回事。哦,到你了!” 小马:“到我了?又到我了……” 小马思忖良久方道:“铜山县和峄县都是大县,自古英雄人物辈出,咱们才知道多少,这种比法……,就拿我来说,我在你们峄县讨生活的时间比在铜山县还多,对峄县的了解甚至远超对铜山县的了解……” 褚思鹏笑道:“你是说不比了。” 小马:“不是不比,是没法比。” 褚思鹏沉吟道:“说的也是。” 小马:“不比了。不过呢,你都说了一个了,我也说一个与这孙白洪性子差不多的一个给你听,你看怎么样?” 褚思鹏:“那好啊,是谁?” 小马:“王建同!” 褚思鹏:“王建同?” 小马:“对,王建同!这个人离我住的那个村子不远……” 褚思鹏:“哦,和你住的村子不远?那是什么地方?” 小马悚然惊醒:“我说和我住的地方不远了么?” 褚思鹏:“当然说了,你问小王。” 小马默然。 褚思鹏:“那又怎么样?就是知道你住哪个村子又怎么样?只要活着出了这个门,专心打倭鬼,过去的事谁还计较?” 小马:“谢了,你宽我的心。这个王建同与孙白洪倒是能喝上一杯,都是一根筋,自己看准的事,碰到南墙,他就是把南墙给扒了也不回头。” 褚思鹏:“哦?是吗?” 小马:“是吗?告诉你,他就是个愣种,做事一点弯也不知道转。做事也从不思虑后果。不过他脑子那是挺好使的。” “民国十年,他从江苏省立第七师范附属小学,那成绩太好了,直接保送,进了徐州第七师范预科班。能有这个成绩可得归功于他哥哥王守本,王守本在本村开办的国民小学,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受他哥哥影响这是难免的。” “有个什么马主义来者?外国传来的,徐州第七师范里就有人搞这个,办了个《赤潮》什么的书,王建同读这个书就迷上了。和他一伙的,还有个陈亚峰,一个……一个……郭什么化……,邳县的。” 褚思鹏:“郭什么化?不会是郭举厦吧?” 小马:“对对对,就是郭举厦?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褚思鹏:“不认识!不过,听说过,这个人如今可能在徐州市里和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在一起呢。” 小马:“你怎么知道?” 褚思鹏把前几天见到朱木石的事说了说。 小马:“你们峄县那个朱木石确也是个厉害人物,那个邳县的郭举厦也绝不是个善茬。你想想啊,王建同和这样的人缠巴在一块,嘿嘿……” “这几个在学校里闹赤潮,学校的校长可不干了,直接把陈亚峰、郭举厦给开除了。王建同这些人不愿意,他与其他同学一起串联闹事,这一串可就是八个县的学生,知道徐州有哪几个县吗?” 褚思鹏见问,略想了想道:“这个我知道,也就是八个县,自西向东又分上四县下四县。上四县丰沛萧砀,下四县铜邳睢宿,对吧?” 小马哈哈大笑:“好!果然不假,真不愧是个走南闯北的人。” 褚思鹏沉吟道:“走南闯北,这话在你面前还真不敢吹。徐州地界去的地方很少。”当下客气了一番。 小马道:“徐州这八个县的学生一起闹事,谁受的了,没办法,让这几个学生重新回到学校上课。” “民国一十四年五月底,上海工人罢工,日本人打死工人,学生不愿意,群众不愿意,就开始游行,在游行的时候被英国人开枪打死了几十个。这样一来全国人都不愿意了,尤其是学生。徐州的学生也这样,王建同在当中就闹腾的挺欢的。” “王建同做事太抢眼了,尤其是宣传他的那个马什么主义,学校里容不下他,那年六月就给开除了。” “回到家里也没太安份,和你说的孙白洪一样,他也办学。没钱,他就向本村有钱人家去要,就他那脾气,别人为了少沾麻烦,只要开口,基本都给;没地方,他就看中了村中的那座庙,他带着学生把菩萨给扒了,然后又烧。和尚又不干了,有人鼓捣和尚们去县政府告他。光官司拖拖拉拉就打了几年。” “他们那个村,王台,周围地势太低了,要不然怎么说叫‘台’呢,好闹水灾,他牵头挖河道,愣是弄了两千多人去干活,谁知道他是怎么鼓捣的,挖的那条河二十多里长呢,取了个名叫新寺河,周围几十个村子都受益。他的名声就此可是真的就传开了,那威望,呱呱的。” 褚思鹏:“哟嗬!要这么说,这个王建同还真的做了些事。”语中满是赞叹之意。 小马听了,也是满心高兴:“那是!只是老百姓喜欢他,可就有人就不喜欢他了。周围村子那些个有些儿钱财的恨他恨的牙根疼。” 褚思鹏:“也是!向他们要人要钱的,搁谁心里也不会痛快。” 小马:“他们也拿他没办法,这修河向他们要钱,那是于人于己都是有利的,虽说多拿了点,可对自己也有好处,只能忍着痛了。” “三四年前,这个王建同又做了一件惊人的事,带着几百口子人去借粮。那年因为水多,导致春荒尤为严重,老百姓没粮啊。就有人找到了王建同,由他出面带着几个人到大户人家去要粮,说好的叫借。当时的圩董叫王守珍,那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借的。这就恼了王建同,让人集了几百口子直接把门给围了。那是不借也得借。王守珍不得已,忍痛借出万把斤粮食。当时那动静闹腾得可真不小呢。” 褚思鹏不住口的道:“不坏!不坏!这小子!有种!” 小马:“去年‘七七’事变后,王建同没闲着,带着他的教员、他的学生,四处贴标语,演讲,教老百姓唱抗日歌。那一天我恰巧在集市上,见他周围聚了一帮子人,他撸着袖子正在那儿大呼小叫的,我就过去跟着听了一会子,说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民族敌人不共戴天,我乃炎黄子孙,焉能受人胯下之辱……,哎呀……,这些儿个话,句句扎心,让人这血直滚哪!这人……,这人……,没说的……” 褚思鹏赞道:“铜山县!好!有这等人才!也不枉了峄、铜两县是邻居!打鬼子!多有几个这样的,那还愁?!好!一条真好汉!” 小马:“褚哥,王建同与你峄县的小白龙相比如何?” 褚思鹏道:“不差!不差!这两个一个是跟着蒋委员走的人,一个是跟着共产党走的人。不管跟着谁走,这两个心里可都装着老百姓。一样的英雄,一样的好汉!” 小马:“褚哥,又到你了!” 褚思鹏笑道:“好啊,就等着你这句话呢。那我就再给你说一个……” 褚思鹏这句话可说的是真心话,这小马在说王建同的事的当口,他心里就一直在琢磨着合适的人选,这一琢磨,还真的给他琢磨出一个人来,心道,把这个人端出来,当不失我峄县颜面。 小马道:“好啊,兄弟洗耳恭听,正要再听一听大峄县豪杰之事。” 褚思鹏道:“我县四区有一个村子名唤弯槐树,此村便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此人名唤邵涧幽,原名叫邵玉鸣,目前也有二十八九岁的样子,邵家与我们褚家还沾些亲带点故……” 小马:“邵涧幽,邵涧幽,涧深幽幽,极富诗意,好名字,好名字!单听这名字便是个有个性的。” 褚思鹏笑道:“是个识货的,果真是个好名字。此人吃过官司,和你们的徐州有些牵扯……” 小马:“和徐州有牵扯?” 第17节 苏、鲁诉讼 褚思鹏:“不错,在徐州被抓,在徐州脱身。” 小马:“有意思,请细讲。” 褚思鹏:“山东省有个姓梁的,叫梁漱溟,你可曾听说?” 小马:“这个……,还真没听说过?” 褚思鹏:“算是一个上层人物,一个有学识的,我们省原来的的韩主席对他非常看重。梁先生在韩主席的支持下办了个山东乡村建设学院。四年前邵涧幽就考进了这个建设学院。” 小马:“建设学院我还知道,这么说,这个邵涧幽也算得上是一个才子了。” 褚思鹏:“也可以这么说。” 小马:“能考上这样的学校的,不是一般人哪,他的家庭可能也不一般吧?” 褚思鹏听了,暗暗佩服:“果然是个有见识的。”当下答到:“不错,兄弟高见。”说过这句话,心中不由得后悔不迭:“怎么和他称兄道弟起来了,起初还防着的,这个事闹的。” 当下忙的岔开:“他外姥爷家里有五六十顷地呢,他自己家也得有十来顷地。有了这样的家庭,还得说自己争气,也才能走出这一步。” “考上学后的第二年冬天,就出了一档子事。正是寒冷时候,放假在家。四区的联庄会长带着几十个人去清乡巢匪,那是县长刘化庭的意思。结果这个联庄会长带着几十口子人,挎着枪各村搜寻,名义上是剿匪,实则上那是到处要钱勒索。” “到了湾槐树村,在邵涧幽这儿就遇到问题了,邵涧幽不买账,看不惯,直接和会长就顶上了。然后就动手。邵涧幽也带着一帮子百姓,把联庄会这帮人给打了:兵对兵,将对将,老百姓对联庄会员,邵涧幽对联庄会长。这一翻打,所谓骂无好骂,打无好打,也不只打了,还夺了几枝枪,有长枪也有短枪……” 小马:“哦,这事可就大了。” 褚思鹏:“可不咋地?抢枪打人,这可是大事。四区区政府当时在周营,听到报告,立时又向县长刘化庭报告,说是清乡剿匪时,被土匪给打了,匪首是邵玉鸣,这个人刚从外地闹暴动回来。刘化庭听后,自然是大怒,联庄会都让给打了,那得多少匪人?匪首还是个从外地闹暴动回来的,那是共产党人啊!立时出动峄县县大队,直奔弯槐树村。” 小马:“这个帽子可扣大了!” 褚思鹏:“着啊!和共产党人联在一块,这绝对是杀头的罪名。邵玉鸣也不傻,闹腾出这样的事情,自然知道这里的厉害。早就安排相关百姓外出躲避。自己也自然也不在家中。” “峄县县大队人员没抓到人,没法交差。就讯问村人,村人可就说了话了:今儿个上午,自打村东边来了一股土匪,邵玉鸣带着人把这些个土匪给打跑了,邵玉鸣吗,他上韩庄镇去了,韩庄镇有火车站驻军,有了土匪,他不得去汇报吗?本来吗该当向县里去汇报的,县里那不是远吗,这韩庄多近,才七八里路。” 小马呵呵乐出声来:“联庄会倒成了匪了,这是个会说话的。邵涧幽又哪敢去韩庄,那不是自投罗网?” 褚思鹏:“还真的去了。” 小马:“真去了?” 褚思鹏:“这里的事情你就不知道了,邵涧幽的岳父就是韩庄人,姓韩。邵涧幽就躲到那儿了,不过没躲在他岳父家,要躲在他岳父家,当时就有麻烦了,把他岳父一家也得牵扯在里头。” “刘化庭让他的县大队赶往韩庄,还真的去邵涧幽他岳父家去搜了,没搜着。邵涧幽也不敢再在韩庄停留,就奔了徐州了。” “邵涧幽有他的想法,徐州那是江苏地盘,在徐州一转车然后奔山东菏泽,他的那个老师梁漱溟就在那儿,他想奔他老师去。不过,这一个盘算却错了。” 小马:“是了,徐州这个地方,津浦铁路和陇海铁路在这儿交汇,想跑路的人自然会先想到这儿。他能想到,作为一县之长的刘化庭自然也会想到,只要铁了心要抓他,一定会派人在那儿蹲守。” 褚思鹏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这刘化庭是铁了心要抓这个邵涧幽,果真在车站附近派人蹲守,只是邵涧幽还蒙在鼓里。” 小马:“那么说,就被刘化庭的人直接给抓了!” 褚思鹏:“不……,刘化庭没那个胆量,在徐州地面抓人?虽说离的近,可这是跨省!再借他两胆!人家是什么人,是县长,这里的规矩他懂啊。他知道该借谁的手。” 小马:“那就是徐州方面出手了!” 褚思鹏:“不错,刘化庭的一见邵涧幽到了徐州,而且在旅社里落了脚,立时就报告徐州公安局,只要扣上暴动分子的帽子,嘿嘿……,这种事……” “只是可惜,刘化庭算错了一笔账!” 小马:“哦?又怎么了?” 褚思鹏:“他只知道借徐州人的手抓人,可就没想到从徐州人手中如何取人。” 小马:“这又如何讲啊?” 褚思鹏:“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别看咱们是邻居,这么近,可这是两省!” 小马:“两省?两省又有何说道?” 褚思鹏:“这就要感谢咱们的国民政府了。国民政府文件规定,但凡跨省提解犯人,必须有省级批捕公文。” 小马:“省级公文?那得济南出!” 褚思鹏:“不错,不错,就是济南。” 小马:“从峄县到济南,再从济南到峄县,可就耽搁了时间了。” 褚思鹏:“也是邵涧幽命不该绝,偏就是这个文件,算是救了他一命。邵涧幽被抓后就进了你们铜山县的犯人看守所,脚镣手铐,两道刑具,一样不少,政治犯嘛。被抓的时候是在旅社,偏巧旅社里就有他们邵家的人在那住着,就知道了这件事。” 小马:“这就对了,只有有人知道,才能从中翰旋。” 褚思鹏:“着啊。就是这样。住在旅社里的就是邵涧幽的本家弟兄,房份还特别近。这个本家弟兄就托了一个本家,这个本家还是这个本家弟兄不久前算认的一家子,叫邵云湘。这个邵云湘,家本是丰县的,在你们铜山县政府内做录士。” “偏巧邵录士又认识你们铜山县的一个法官,那可是包拯的后人。邵涧幽就落在了这个包法官手里了……” “你说什么?包拯的后人?!”小马忍不住插话。 褚思鹏:“是啊,那个包法官可自己说是包拯的后人,邵录士与这个包法官不只认识,而且关系还相当的不错。邵云湘虽说是个录士,没什么权势,不过,这个人还有另一层身份,你们铜山县的县长,原来是不是叫王公兴?” 小马:“对啊。” 褚思鹏:“邵录士就是王公兴的蒙师。” 小马:“是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有着这层关系,别人便小看他不得。要结交县长的人,说不定还得从他的这个蒙师身上打主意呢。” 褚思鹏:“包法官自然不需刻意结交这个县长,他们两个能处的不错,还得说是人家本身的学识,本身的品位。” 小马:“有理。” 褚思鹏:“邵涧幽就落在了这个包法官的手里。这一天提审,这个包法官就问了—— 你姓什么? 答:姓邵。 又问:叫什么名字? 答:邵玉鸣。 问:哪个地方人? 答:山东峄县。 问:你来徐州干什么? 答:经过此地。 问:你到什么地方去? 答:去菏泽。 问:去菏泽干什么? 答:找我老师。 问:你老师是谁? 答:梁漱溟。 问:什么?梁漱溟是你老师? 话问到这个时候,这外包法官也有些鄂然了。 邵涧幽答:是啊,梁漱溟是我的院长。 问:你说是梁漱溟的学生,你又有什么证据? 答:有证章。 问:有证章?拿来看看。 邵涧幽解开外套,露出里面的棉袄,左边的胸脯上就戴着一枚证章,摘下来,有人送了上去。 包法官一看,嗬,证章还是铜的呢,上面写着:山东省乡村建设学院。点了点头,说道:果然不假,不过,你还有其它什么证据吗? 邵涧幽就说了:有啊,我有个手提箱,被你们给收起来了,里面有书,有讲议。 包法官说:来人,呈上来。 当时就有法警把手提箱给提过来,放在了公案桌上,当堂打开。包法官看过之后,说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证据,你果然是梁漱溟的学生。只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山东来的人说你是共产党,而且还闹暴动呢? 邵涧幽可就说了:实在是冤枉。我哪里是共产党了?我们当地闹宗派,相互斗来斗去的,我是被人冤枉的,请您明察。 包法官就说了:嗨,你们峄县的事,我们徐州又哪里知道那么多?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你只要能找到三个殷实的店保,取保典押,听传不误,我就放你出去。 说过之后,包法官当堂令法警去了脚镣手铐,书记员作了记录。宣布退堂。” 小马赞道:“这一段书听的痛快,就像看到了过堂一样。邵涧幽要想找到三个保人还是不难的。这样子他就出来了。” 褚思鹏道:“就是这样,找了保人,自然出来了。自从被捕入狱到外保典押,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天过去了。出来之后,邵涧幽借口要感谢保人,回家拿钱,抽身走了。也亏了这一走啊,否则,只要耽搁的一天,嘿嘿……” 小马听到紧张处不由得问:“否则怎么样?” 褚思鹏慢慢的道:“我们这些说书人常用的一句话,那叫无巧不成书,这句话偏就在这个时候应验了。第二天,徐州警察就把邵涧幽住的旅社给包围了,抓人哪。” 小马吁了口气道:“好险!” 褚思鹏道:“确实险的紧,就在那一天,刘化庭派到济南办理批捕文书的人赶回来了。有了批捕文书,徐州方面自然是按章办事。只是想不到的是这邵涧幽提前一天出了牢笼,有道是鱼入东海,鸟飞长空,再想抓人可就难啦。你看,这个人如何?” 小马沉默良久道:“这是一个很好的说书题目,只是要说好汉,总觉着还缺点什么?” 褚思鹏哦了一声。 小马道:“你看,褚家的地不少,钱物自然也不少,联庄会的人可都是些混账王八蛋,他们溜乡串村,为的是什么?就是弄些好处,捞些儿实惠。向谁捞?寻常人家饭都吃不饱的,要捞实惠,向这些殷实富户下手那是必然的。” 褚思鹏点头道:“有道理。” 小马道:“偏是这个褚思鹏想不开,太年轻了,所谓破财消灾,他不愿意破这个财,自然就有灾了。他为了他自己,一时意气,却弄得个有家难回。不值啊。我看哪,在谋略上他还有所欠缺。若是论起好汉来,单凭这个,只怕还说不上。” 褚思鹏叹了口气:“你这些话,也不是没道理。” 小马道:“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他哪来的底气向着这些联庄会成员下手?只凭着他考上了山东省乡村建设学院?你们峄县光是百来顷地的人就不下百十家,十来顷地的人就更不要说了,这些儿人都不曾向着联庄会下手,怎么就轮着他邵涧幽了?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褚思鹏沉静下来,慢慢想了想,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这才恍然大悟:“对了,问题出在这儿。” 小马道:“哦,我说吧,这里还应当有事,快说,快说。” 褚思鹏道:“邵涧幽的爹算是死在了韩复榘手里。据说是被冤而死的。” 小马疑道:“这又是怎么一个说法?” 褚思鹏迟疑道:“具体情形我也是不太明了。可能与邵涧幽在济南上学的事有关。民国二十年,东北‘九一八’事变,倭鬼占了我东北三省,全国的学生不愿意啊,那时候,邵涧幽就在济南上学,这批学生也是厉害,组织了一个请愿团,直上南京请愿示威。” “最后当然是被强制遣返了。咱们的韩主席接到指令,在山东省可抓了不少学生,这个事你是知道的。大约在这个时候,邵涧幽的爹被抓,八成是这个原因。” 小马道:“好,就凭着他上南京请愿报效国字,说他是条好汉,这就不算为过。” 褚思鹏道:“不只这样,两年之后他还加入了抗日同盟军呢。” 小马笑道:“好!越来越有意思了!如果是这样,那还有什么说的,是真好汉!说说。” 褚思鹏道:“听说是在北面的张家口,北平那一带,冯玉祥的队伍,跟着一个叫张克侠的干。” 小马道:“这就对了,这就是他的底气,有了这个底子,再加上他爹的死,他打联庄会的事可就说得透了。不说别的,就冲着他南京请愿,就冲着他加入抗日同盟军,说是你们峄县的一条好汉,一点都不过份。褚哥,有劳你了。” 小马一句“褚哥”,直把个褚思鹏听的心里又是一哆嗦。 褚思鹏道:“又该你了!” 小马爽快道:“好,我就说一说我铜山县二区小李庄的陈一诚。” …… 褚思鹏:“我峄县的刘丙奋……” …… 小马:“我再说一个,我铜山县的佟震伍……” …… 他两个竟是愈说愈投机。 也不知说了多少,初还论些英雄好汉事,到得后来,天南海北的事就乱扯乎了。 只把个褚思鹏说的口干舌燥,困神上身,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些冷。 褚思鹏喃喃道:“怎么越来越冷了?” 小马道:“你靠着墙坐,怎么不冷?别说你,就连我这个坐在柴草上的也觉的冷。你过来把我身下的柴草抽些出来给我们两个盖上。要不然,你也过来挤一挤,这样暖和些。” 褚思鹏听他说的有道理,当即莫黑过去,弯身就去抽柴草。 只听得小马说了一声:“褚哥,对不住了。” 褚思鹏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被人扑倒在柴草之上,双手立时被缚。 原来那两个早就挣脱了手上束缚,让他到身边来取暖,只是要赚他的一个借口。 小马沉声道:“褚哥,我们两个和你不同,待到明日,只怕命也没了。我们两个现在就走,你是跟着我们走还是留?” 褚思鹏想了想道:“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如果真走了,就坐实了我也同你们一样了。我整天在集市上露面,谁个不识我?一旦坐实这桩罪过,我将再无面目见人了。” 小马道:“说的也是,如此,只好委屈你了。”说着话,掀起褚思鹏的衣服,以衣角塞在他口中,又抽了些柴草盖在他身上。 褚思鹏心中叹了口气,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如果不堵他的口,他必须喊叫,否则,也就等同于他们三个是一伙的了。同时心内自有一些感激,感激他们两个临走也不忘了盖些柴草为他保暖。只不明白,这门关的结实,他两个如何出的去。 就在他乱想的时候,只听得上方有响动,他立时明白,心道自己好糊涂,就这样的草屋,又如何难得住这两个在江湖上走惯了路的人? 那草屋本就有些低矮,这两个相互借力,房顶已然被撕开一道口子,星光透进来,让人舒服许多。 褚思鹏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相互扯拽,破屋翻墙而去,心中徒有无奈和感叹。 褚思鹏此时再无困意,胡思八想,近些日子的事,一幕幕的于脑中穿来插去的过。不知何时,困劲复又上来,方才迷迷登登睡去。 褚思鹏被人拽起来时,屋内已是多了几个人,正在那瞅着屋顶,有人一口一句的骂。 拽他的人,他识的,是曹继方。 待曹继方去了他的绑缚,扯下了塞口的衣角,褚思鹏这才一声长叹:“哥,你怎么才来!” 一向开朗的曹继方咧了咧嘴,欲笑不笑,把他拉出屋来。屋外早己日上不知几杆了。 褚思鹏道:“我的鼓。” 曹继方:“命都快没有了,还想着鼓。” 话虽这么说,还是进屋把那个靠墙放的鼓给取了出来,褚思鹏接了。这才拿眼向院内撒去,院内有数个精壮汉子,或持棍,或拿刀,也有端着枪的,正把几个缚了手的逼在墙角处,有的身上血迹斑斑。 褚思鹏:“今夜又逮的?” 曹继方点点头。 褚思鹏见他那神情大是稳重,只觉一夜之间他长大了许多,与昨日已是大不相同。真是人不经事不老成,这才一天的事。 褚思鹏:“咱们这边有伤亡没有?” 曹继方这才淡淡的道:“没有!师傅多厉害!” 褚思鹏:“赵圩子……?” 曹继方道:“赵圩子!没事!就是里边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褚思鹏:“现在就这么耗着?” 曹继方:“对!现在就是耗!各个村都耗,看谁能耗得过谁。”说着打了个哈欠。 褚思鹏:“你一夜没睡?” 曹继方:“哪敢?!不只我,这整个黄丘山套没有人睡得着。” 褚思鹏闻言不由得大是惭愧,只觉自己这一夜受尽了委屈,谁知这一夜与山套里人一比却是最舒坦的一夜。本来是又渴又饿,正想着开口要点吃的喝的,看这样子人家也是一夜水粮不沾,这口便没敢再开。 曹继方:“你也饿了吧?走,一块去吃点。” 褚思鹏深吸了一口气,待这口气呼出来,这才道:“哥,只有你想着我。” 曹继方这回微笑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不!还没拜师呢!你还是哥!” 褚思鹏:“蔡……蔡……” 曹继方:“你说蔡哥,还在前面守着呢。听说你有事,他让我过来。” 褚思鹏闻言又是激动了一阵。 饭食也简单,有煎饼,有咸菜,有汤水。 食物最是寻常不过,可是却香得不能再香。 曹继方:“哥,你得走了。” 褚思鹏:“不忙。” 曹继方:“你得走,抓紧。” 褚思鹏傲然道:“好歹我也吃了黄丘山套几天饭,如今此地有难,我就这么走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曹继方:“哥,你有心!只是你帮不上。” 褚思鹏:“怎么帮不上?放屁还添风呢” 曹继方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咧嘴大笑:“呵呵,哥,真有你的。话是这么说,只是如今不是要添风的时候,这是打仗,这是要命的事。” 褚思鹏手拍胸口,傲然道:“要命?!兄弟,那又怎么样?如今国难当头,这些个匪羔子不去杀倭鬼,却专在这个地儿作恶,在我看来,他们与那些儿倭鬼子也没什么不同。不瞒你说,这说书的活,我是不打算再做了。乱世之中,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心思来听我说书?!我这碗饭也是没法吃了。” “待这几日我把家里人安顿好之后,定要入伍,不把这些倭鬼子杀绝,不是好汉。你就听我的,我留在这儿好歹也能帮上一帮。” 曹继方赞道:“哥,有你的,我和蔡哥没看错人,我师傅也没看错人,你是一条真好汉。” 褚思鹏讶道:“这事关你师傅什么事。” 曹继方笑道:“哥,你以为我真有胆量来放你走?陈永廷认定你是匪人,他与师傅是什么关系?我这个做徒弟的又怎么敢不听师傅的来私自放人?” “师傅也听你说过书,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他说了,像你这样跑江湖的,一个本地人,人人识的,又怎么敢通匪?再者说了,凭你的本事,也还挣得一口饭吃,没有做匪的理由啊!更退一步说,如若真是做了匪,一旦为人揭破,又有何颜面在这世上混?这其中的关节,你应当比谁都明白。” “就因为这个师傅才让我过来,把你放了,让你走人。” 褚思鹏闻言,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叹道:“想不到……,想不到……”连说了几个想不到,褚思鹏眼中似是要涌出什么东西来,忙的他连连挤了挤眼,这才又说道:“想不到懂我褚思鹏的竟是谢师傅。” 说出口之后,心中却又不由得转了两转:“今夜里,谢笑良可又抓了几个人,说不定他谢笑良早已逼问过他们,问我与他们可曾有联系。逼问之后,方才有这些话语。 曹继方见褚思鹏神情有些怪异,只道他心中感激,便道:“师傅说了,如果有缘分,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只是如今这土匪是欺上门来了,保家是我黄丘山套人的事,犯不着把你牵在里面。再者说了……” 说到这儿曹继方陡然间煞住了口,看了看褚思鹏。 褚思鹏见过多少人?当即明白,呵呵笑道:“我是外人,兄弟如果有不方便说的,大可不说,免得我通了匪,那时节把你牵在里面,那可就不好了。” 曹继方见褚思鹏这样说,登时面上有些绯红:“这个……,也不是,其实也没什么,我师傅如今又有了一个得力的相助,这些土匪人数虽多,也只是乌合之众,怕他何来。” 褚思鹏点了点头,却不便相问。 “张玉拱大哥在我黄丘山套也是一个厉害人物。他这些年经常外出,时不时的还带些人回来,说出来的话与我们这些人可不一样,就连我们的师傅也都佩服他。有人私下里说,他可能就是共产党呢……” “共产党?”褚思鹏心里咯噔一下子:“与朱木石一样?” “……,今天夜里抓了几个人,张大哥可没少出力呢……”曹继方勿自只管说着话。 褚思鹏:“这就好,这就好,一个好汉三个帮,若只靠你们这些徒弟,只怕真不行,共产党人的脑子好使,眼界宽,有他们相助,至少谢师傅有了个出谋划策的了,这叫有文有武,再加上红枪会。你们……,不,是咱们,一定会赢。” 曹继方:“那是,咱们一定赢,哥,你放心。” 褚思鹏点了点头。 曹继方:“你沿着村子里的路向北去,不多远便是徐塘村,再向北去三里多便是穆庄村,然后东去就是涧头集了。这个你知道的。” 褚思鹏:“涧头集,我知道,我知道。” 曹继方:“你也可以直接向东去,东边是一个山口,翻过山口,就是于沟村,毛楼村那一带……” 褚思鹏:“这个我知道,然后顺着山边南去,就是金楼,旺庄一带,然后就是孟省,朱古,这样我就回去了,呵,这就围着山绕了一个大圈子。” 曹继方:“是这样。” 褚思鹏:“这么说,咱们弟兄俩如今要分手了。” 曹继方咧了咧嘴:“总还能见着。就是……就是……,路上注意点,注意别让人给抓了苦力。” 褚思鹏凝视曹继方,良久,慢慢说道:“兄弟,我等着听好消息。咱们……,改天见!” 曹继方:“改天见……” 许久之后褚思鹏方才得知,赵圩子抗匪直抗了七天七夜:赵景山等人在赵圩子内守,匪首魏玉吉率人在外相围,而谢笑良更带着人在匪徒外围对匪徒相扰,形成内外夹攻之势。 还此过程之中,红枪会人员陈永廷被匪打死。 魏玉吉久围赵圩子而下,只得放弃。 第三章 立旗 第1节 鲁南烽烟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北平发生芦沟桥事变,举国抗日烽火蜂涌。地处苏、鲁界处的峄县、滕县、铜山县、邳县、沛县诸地亦不例外。 民国二十六年十月,峄县二区朱木石、刘丙奋举行邹坞暴动,击毙为祸乡里的乡农学校校长王耀峰,组织百余人抗日队伍。时年五月,滕县人杨士元获南京政府授予陆军中将之衔;秋,韩复榘颁发其“鲁南民众抗日自卫军”关防,委任杨士元为司令。中国共产党鲁南中心县委与杨士元交涉,朱木石部得以编入“鲁南民众抗日自卫军”,遵循原则是:独立自主,共同抗日。 民国二十七年二月十二日,四川旅沪同乡会战时服务团宣传队于枣庄矿区进行抗日宣传。时宣传队中有共产党员李浩然,与中国共产党鲁南中心县委联系,从本地吸收部分热血青年加入宣传队,并于当月下旬赴滕县慰问守卫滕县的川军将士。三月上旬返回枣庄。 二十七年三月中旬,日军占领枣庄。峄县三区共产党员郭致远,同邱焕文、褚雅星、从衍瑞等党员,组织学生、群众及部分枣庄矿工人,于三区大北庄镇建立六十余人队伍。峄县抱犊崮山区的黄龙洞时为国民革命军四十军庞炳勋部的军械库,郭致远部从四十军军械处长处索要枪枝五十七条,子弹三万发,名义是:武装群众,保卫山区。 二十七年三月底,中国共产党苏鲁豫皖边区特委指示鲁南中心县委调集以上三支队伍于邹坞北墓山、凤凰山一带,合编为“峄县人民抗日义勇大队”。大队长朱玉相,教导员纪十化,副大队长刘丙奋、李浩然、郭致远,副教导员张鸿仪。 记曰: 倭寇早谋自东来, 燃起烽火人神愤。 一有鲁南自卫军, 再有山区武装人。 更有四川同乡会, 同是中华好儿孙。 共入峄县义勇队, 联手灭却鬼子军。 二十七年一月中旬,共产党人李乐平、王右池、王见新等于滕县东部山区名为善堌的村庄创办“农民抗日训练班”,借此训练班,扩大共产党的影响,并培养一批军事与政治骨干。因为此,时人称善堌村是滕县的“延安”,训练班也就成了滕县的“抗大”。 在此期间,王见新两赴徐州,取得中国国民党第五战区“鲁南民众抗日指导委员会”名义,中国共产党苏鲁豫皖边区特委派于公和于化琪至善堌村加强训练班指导。 同年三月十七日滕县沦陷,滕县党组织在训练班的基础上,组织四十余人枪的农民抗日救国军,此后民众不断加入,很快达到一百二十余人,并改名为“滕县抗日义勇总队”,由于公任队长,渠玉柏为指导员,并于岗头山成功伏击日军汽车队。 记曰: 滕县农民岂一般, 争入抗日训练班。 此班堪称彼抗大, 善堌本地小延安。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中共苏鲁豫皖特委于安徽肖县黄口火车站西北十里之孙庄召开特委扩大会。传达中央政治局洛川会议精神。特委委员张广宗参加,此后回到徐州沛县召开县委扩大会议,传达黄口会议精神,同时遵照中共中央关于“放手发动群众,进行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建立敌后根据地”的指示,在沛县原有的小型武装基础上,建立人民抗日武装。时有共产党员金子良、郑安良、张新华、孙立堂等组织的夏镇抗日保安自卫队,另有宋庄农民抗日自卫队。二十七年三月,张广宗合此二队为一,形成一百二十余人队伍,通过中共苏鲁豫皖特委书记郭举厦与中国国民党第五战区的统战关系,自国民党徐州专员兼第五战区游击司令部总指挥李明扬处取得合法名称“沛县抗日义勇队”,队长张广宗。 记曰: 苏鲁豫皖边特委, 肖县黄口传精神。 沛县自有好儿郎, 抗日义勇有神威。 民国二十七年五月十九日徐州沦陷。十八日,郭举厦带领苏鲁豫皖边区特委相关人员,辗转到达董尧卿带领的鲁南人民抗日自卫军驻地南常,十九日于南常召开党的干部和地方武装负责人会议,要求组建抗日武装。二十一日,特委在峄县西集南老古泉村召开扩大会议,郭举厦、张广宗、从衍瑞、何一萍、陶洪瀛、李韶九、纪十化、朱木石等到会。会议决定正式成立第五战区“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总队长张广宗,政委何一萍,参谋长韩文一,政治部主任韩见新。下豁三个大队,一大队沛县武装,大队长谢文秀,教导员宋掘文,后在羊庄、北溪一带活动;二大队滕县武装,大队长于公,教导员渠玉柏,后在善堌、桑村一带活动;三大队峄县武装,大队长朱玉相,教导员纪十化,后在临城——枣庄铁路两侧、墓山南北一带活动。 记曰: 国难当头谁堪当? 苏鲁人民挺脊梁。 抗日义勇有总队, 驱倭逐寇战四方。 民国二十七年五月。江苏铜山县二区、六区与山东滕县九区一带,共产党员胡泰立、陈一诚、韩广苞、王昭翔、张启曙诸人与当地社会名流胡泰员于贾汪、柳泉铁路支线南北,组织一支抗日队伍,二百余人。此后同国民党员韩之峰部人员合编,名为“苏鲁边游击司令部。”韩之峰为司令,胡泰员为副司令。 记曰: 铜山滕县苏鲁边, 国党共产党齐呐喊。 携手游击司令部, 卫国保家齐向前。 此后于九月份,这支部队在江苏省徐州市睢宁县被编为国民党江苏省常备旅第七团。 民国二十七年六月,南塘,总队部。 郭举厦:“满笑,部队如今才刚整合没几天,政治上急需做思想工作,前几天我说的那件事……”说到此处,郭举厦拖长了声音,没再往下说。 朱木石闻言忙接道:“郭书记,那件事我已安排梁茵霞去做,如今相关信息已搜集完毕,正在整理之中,我让她过来向你汇报一下。” 说罢朱木石忙安排人员去叫梁茵霞并告诉她准备汇报的内容。 不久梁茵霞到,手中拿着几页纸张。 郭举厦见了,不由得暗暗喝彩,好一个女儿郎,单就那一身的飒爽气息便让人精神一振,这精神气,在本地女儿家身上实是难得一见,让他猛然间又回到了延安。 朱木石:“茵霞,把你搜集的信息简单向郭书记汇报一下。” 梁茵霞忙得应了:“好的,只是还没完全整理好。” 朱木石:“这个没关系,简单说一下就行,回去后再抓紧整理。” 梁茵霞看着手中纸张:“三月十五日,滕县城破。城北北沙何村,全村九十八人被杀,其中儿童十五名,十一户被杀绝。许多人躲在地坑中,鬼子放火烟薰,上来一个刺死一个。” “王延标,六岁,一家七口,父亲和十二岁的弟弟被刺死,刚满月的妹妹被摔死,母亲被剖腹开膛而死,七十岁的奶奶被推入水坑淹死,同四岁的弟弟一同被推入水坑,弟弟淹死,王延标侥幸……” 梁茵霞声音压得很低,可句句刺人肺腑。 郭举厦呢喃了一句:“畜牲……” 梁茵霞:“三月十五日滕县城破后,平民被杀两千两百多人,妇女被……被……两百多人,仅县城东关被杀七百多人……” “十八日,守东门的川军弟兄全部牺牲,鬼子入东门,挨家搜索,见妇女先……后杀,见男人或刀劈,或捆绑集体枪杀,郑家林、马神庙两地被集体枪杀四十余人。” “有妇女见鬼子来,带子跳入井里,以图躲命,鬼子兵向井内落石……,北大街和沙窝街被杀的就有八十多人,某张氏祖母七十多岁,也被他们……,这邦畜牲……” “东门里商铺,德源号、德聚泉酒油坊,还有恒盛公染坊,它们的地洞里一百多人,也集体被……” …… 朱木石深出一口气,咬牙道:“血债!总是要还的……” 梁茵霞:“……,十八日,枣庄东郭里集村,鬼子兵在一酒店见一妇女,便要……,村民阻拦,结果十八人全被用刺刀刺死。” “盲人张广营和毕瞎子也难逃一死,被刺杀在自己家里,病人王庆被他们用黑布包上了头,绑在村头大树上,开膛破肚挖出了心肝……” 郭举厦手抚额头,嘶声道:“别说了!” 梁茵霞瞪目恨声道:“你以为我想说?!是你要听!” “郭里集东街一共二百多人,杀死三十多;不远处的三里店被杀四十多;还有周围其它几个村,五百多人吧……” “十九日,峄城山南老和尚寺村,四周环山,逃难百姓聚集,鬼子飞机直接投弹,当场死了一千多……” “二十三日,纪官庄,赵麻子两口子被关在屋里,直接火烧,纪允俱两口子也一样,直接扔火里烧死,这样的太多了,三十多口子啊!牛角村的傅井哲以为鬼子走了,到纪官庄来给朋友收尸掩埋,也被抓了,在村东头的汪边上,被按在石头上,开膛破肚,那叫声,是真惨……” “三十日,枣庄西边的邹坞,八十多人……” 郭举厦摇摇头:“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梁茵霞还要说下去,朱木石轻轻拍了拍梁茵霞,沉声道:“茵霞,那就别说了,到此为止吧,这笔账,咱们记着,你回去吧,好好准备。” 郭举厦:“光记着还不行,把材料整理好,义勇总队三个大队每个队要送一份,让宋掘文、渠玉柏、纪十化这三个教导员做好宣传和思想工作,得让我们的战士知道,我们没有退路了;让他们知道这笔账有多重;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应该做什么。也要向我们的群众多宣传,再不反抗就真的要亡国灭种了。” 梁茵霞转身出门,临出门时右手轻抬,在眼角拭了拭。朱木石瞥见,微微点了点头。 郭举厦笑道:“这丫头!脾气可不小!我今年四十三了,叫人这样面对面的用话冲,可还是第一次。” 朱木石笑道:“有血性,反应还快,办什么事还尽心尽力,许多男人可比不上她呢。她就这脾气,不要怪她。” 郭举厦笑道:“怪她?!怎么会呢!她投我脾气,不怪,不怪。看到她啊我就想到了延安。去年一月,我正在咱们滕县东,在那里设置了一个药铺,作为费县交通站,如今也毁了。” 郭举厦叹了口气道:“就那个时候我就接到西安特别工作组的通知,要我到西安和党中央接关系。此后我就到了西安,在西安交通部招待所和王观澜、齐华两位同志见了面,他们安排我到了延安,见了朱理治同志,我向他汇报了咱边区特委的工作并接受了指示。在延安那几天,我真是长了见识,延安人的那种朝气蓬勃的精神,实在令我振奋。那时我就想啊,不说别的,就冲这种精神,可以说,我们党是战无不胜的。刚才看到梁茵霞,她身上的那种气质,透出的精神,和我在延安看到的很吻合,你说,具有这种精神气质的女孩子,我又怎么会怪她?” 朱木石想了想说道:“知道吗,郭书记,这丫头可是一双大脚,在咱们峄县地区,她可算得上是第一个不裹脚的,第一个剪辫子的女孩子。另外,她母亲张啸仙也算得上是一个奇女子呢。” 郭举厦鄂然道:“是吗?!怎么一回事?!” 朱木石:“我和她们家有些渊源,也算得上是茵霞的长辈。她们这一家呀……” 朱木石感叹连连,此后便从梁茵霞的外祖父张闻轩说起,把她们这一家情况简单说了说。 郭举厦嗟叹了一回,然后说道:“咱们这支队伍目前八百来人,主要依托这抱犊崮了。你看,西面是临城,东面是枣庄,这两个地方因为有铁路,日军必然重兵防守;枣庄南二十多里是峄县城,也是日军重点防守之地。” “在这个大三角之中,以咱们目前这点人力和装备也只能说打个游击,出,则击此三方,并破袭铁路;入,则回山里,可进可退。” “山外,峄城东西诸山相连,东则有天柱山,西则有寨山。寨山之南四十里,运河东西相横,运河南岸又有黄邱诸山。” “对于山外这点地方,如何对敌,你有何考量?” 朱木石沉吟道:“这个问题……,我已思考了好长时间。” 郭举厦:“噢?这么说,你已胸有成竹了?!” 朱木石:“运河之北,寨山之南,这一片平原,我党在此地的确还缺少一支队伍。不过……,这个地方已经有了几支力量,我在想……,能不能把他们变成我党的力量。” 郭举厦喜道:“这样最好,说说你的具体想法。” 朱木石:“寨山之南,四区的周营地区,有一个人组织了一支队伍,而且是合法的……” 郭举厦:“你是说邵涧幽?” 朱木石:“是他!” 郭举厦:“这个人我知道一些,记得你曾经和我提过一次,他是陆仰山的人吧?” 朱木石:“是的!他从陆仰山手中拿到了‘特种工作团第五大队’的番号。” 郭举厦:“嗯,陆仰山有个特种工作团,这不错,不过这就不对了。” 朱木石忙问:“怎么不对了?” 郭举厦:“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陆仰山派的人物吧,陈氏兄弟那条线上的吧?” 朱木石:“对啊,不错。” 郭举厦:“陆仰山不是在贾汪一带吗?” 朱木石:“对啊?” 郭举厦:“这就是了,这不就远了吗?我记得咱们峄县五区的孙业明不也派的吗,而且孙业明背后的靠山那个张里元不是很硬朗的吗,这个邵涧幽怎么舍近求远,不去找孙业明,不去找张里元呢?张里元可是山东第三专员公署专员兼游击司令啊!” 朱木石笑道:“按理说是这样,张里元派在鲁南的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不找他找谁,而且还那么近。只是有一样你不知道,郭书记。这个邵涧幽啊,他不是官场上的人,他也不知道找谁。不过,巧的是,附近曹庄就有一个叫孙诱然的,而这个人又主动送上门来了。由于湾槐树与曹庄不算太远,这就算是同乡了。孙诱然本就是受陆仰山所派到运河北岸发展武装的,当下二人一拍即合,孙诱然上报陆仰山,陆仰山就给批了这‘特种工作团第五大队’的番号。” 郭举厦:“这样子的!这个人你有把握做通他的工作吗?” 朱木石:“不敢说有十成,九成把握我还敢说。” 郭举厦笑了:“九成?你朱木石要敢说九成,那还不是把里攥的事!你和他关系很不一般哪!” 朱木石:“那年邵涧幽带人打了联庄会会长和会员,还夺了枪,当时的县长刘化庭可真是暴跳如雷。我当时就和刘化庭一块共事呢,所以我知道特别清楚。刘化庭当时是欲置邵涧幽于死地而后快。他估计邵涧幽要从徐州转向其他地方,就派人在徐州火车站蹲候,果然发现了,就报徐州警察局,把他给抓了。” “不过要提人很难,因为跨省,必须有省里的批文,刘化庭让人往济南去,这一来一往,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刘化庭厉声喝问带着公文到徐州提人的公差:‘邵玉鸣带来了没有?’公差说:‘邵玉鸣在徐州跑了。’刘化庭听说大怒:‘跑了!怎么跑的?’公差就说:‘在徐州取保典押时跑的。’刘化庭可就骂开了:‘这他妈怎么弄的,跑掉个共产党,后患无穷呀。’说他是共产党人,当时我还很纳闷,有这样一个共产党人在我眼皮底下,我竟然不知道,这算怎么一回事?” “后来我见到了枣庄火车站广智小学的校长丁桂雄,和他一块下乡查学,就提到了这个邵玉鸣。丁桂雄是咱们的同志,他就告诉我,这个邵玉鸣和他是小学的同班同学,常到他家去,我要是真想结识他,他可以帮我打听。” “丁桂雄后来打听到邵玉鸣在鲁西城武县荀村集当教员,就给他去了封信,说我朱木石想结识他。这就有了一个铺垫。” “不久,天津南开大学教授杨开道在济宁乡村建设实验区开办教育训练处,轮训各县教育人员,我就被咱县里派去了。巧的是,邵玉鸣也到济宁出公差,这样我们就见上了。我们两个很投缘,可以说一见如故,情投意合。我们谈了很久,我党的事也多少让他知道了一些。” “去年十月,他回到家乡湾槐树村,又碰到一桩事,峄县四区本地有两大派要争夺四区联庄会的会长。而四区的乡农学校就设在湾槐树村,邵涧幽本就是乡农学校的人,在此处有较大的影响力,这对邵涧幽来说就占了地利与人和。其中一派的领军人物许鲁阳办事比较开明,而且和邵涧幽有舅甥关系,故邵涧幽便倾向于他。为此邵涧幽便积极为他活动,许鲁阳这一派得遂心愿,自然对邵涧幽感激不尽。” “今年三月,他就依托这个联庄会拉起武装,口号是:‘日军来了,国破家亡。每个中国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拿起武器打鬼子’。这个口号很实在,就因为实在也就有了感染力,很快在牛山后和杨庄一带召集了一个三百多人的队伍。台儿庄之战,这支队伍配合国军一一零师张轸部,侧击从峄县城奔台儿庄日军。在当地的影响是很大的。” 郭举厦笑道:“好好好,这么说邵涧幽确实是一个有见识有血性之人,此外对我党至少没有敌意,因为你的缘故,怎么着也有些亲近,对国民党那边,这种好感可就没有了。虽说国难当头,应当摒弃前嫌,一心抗日,一致对外。可是,毕竟一条小命差点都丢给人家了,无论放在谁身上,要说心里没有一点疙瘩,我不信哪!好好利用这一点,即便不能让他立刻就加入我党,至少让邵涧幽和我们走的更近一些。如今,你可是咱们鲁南中心县委的统战部长,做好这件工作,你是责无旁贷。” 朱木石笑道:“郭书记,我本来没什么感觉,只是你这样一说,我只感觉这压力可就大了。 郭举厦也笑起来:“有点压力总是好的,国难当头这点压力我想对你还是有些必要的。” 朱木石点了点头道:“寨山之南还有一支力量,得好好用用。” 郭举厦:“你是说……,你那个黄埔同窗,是孙白洪还是黄一茫?” 朱木石:“他们两个都算是我的同窗,我和他们都是黄埔六期的学生。 郭举厦:“黄埔六期,据我所知,黄埔六期生除了你们三个,好像还有一个……” 朱木石:“宋东甫也是,总共四个。” 郭举厦:“黄埔,黄埔!鲁南地面上,黄埔生好像不少啊。” 朱木石笑道:“黄埔生确实不少,至少目前几十个还是有的。” 郭举厦:“还有哪些人?” 朱木石:“具代表性的有峄县韩庄镇的刘安琪,滕县九区崮岘的李大中,他们目前都是国军中要人,都是黄埔三期生。” “四期的,你像邹坞的高魁元,滕县北的汤镇方、南沙河的朱兴汶,五期的陈传均,阎毓栋,这些如今也都是国军中要人。” 郭举厦:“黄一茫和孙白洪既然都是黄埔生,应当都属于复兴社这一派。你想把他们两个都……” 朱木石叹了口气道:“黄一茫,这个人,我只怕无力做他的工作。此人本就是一个少爷出身,马兰屯黄家,那是多大的势力?崔宋黄梁,这可是峄县的四大家族之一的,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啊,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之间就争过,闹过。” “可现下黄一茫是什么身份?军事委员会别动总队华北第五十支队司令,光这个名号报出来,不知底的人都能吓个半死。峄南运北的联庄会长成了他的梯队司令,孙白洪成了他的参谋长。” “孙白洪是牛山孙氏家族的人,联庄会长也是孙氏家族的人。黄一茫的本意是想借助孙白洪在孙家的威望进而利用孙家的势力为己所用。不过,孙、黄二人的观点相差很大。黄一茫要跟着蒋校长反 共,孙白洪是要报国,看不惯黄一茫那一套,所以啊,就带着属于自己的原有人马回到了阴平一带。少了孙白洪的支持,黄一茫可就空了。这个信息还是梁茵霞专门去了一趟才知道的。” 郭举厦:“怎么,梁茵霞得到的?” 朱木石:“是啊,郭书记,梁茵霞曾经于峄县文庙小学在孙白洪手下做过教员,孙白洪当时是文庙小学的校长,他二人私交很不错的,所以此前我就专让茵霞去了一趟,探了探我这个表弟的口风。” 郭举厦:“孙白洪只要有报国心,这就好办了,这与我党的宗旨不相违背,至少能和他说得上话。” 朱木石:“话,一定说得上,于公,如今是国共联手抗日;从私,我和孙白洪也算得上是表兄弟,我这个当表兄的话,在他那儿还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郭举厦喜道:“这就好,这就好。只是不知道邵涧幽与孙白洪和不和得来,这也是我们应当考虑的一个问题。” 朱木石道:“这个还请书记放心,他两个私下里好着呢。我这个表弟小我一岁,可比邵涧幽要大着七八岁,这两个放在一块,一兄一弟,相得益彰。还有,邵涧幽虽说在湾槐树村有些儿影响,可是还得看孙家的脸啊。” 郭举厦奇道:“为何这样说。” 朱木石道:“湾槐树那个地方也是牛山孙氏的势力范围,牛山孙氏宗族在那个地方力量何等庞大,邵涧幽要想舒展开翅膀,只靠着自己也还真不容易。” 郭举厦道:“相互借力,两个就走到一起,这就顺理成章了。满笑,你何时走一趟?” 朱木石正要回答,有人来报,说邵涧幽部在滕县沙沟杨庄一带与日军干了一仗,歼灭了日军一个小分队,还烧毁一辆汽车。 郭举厦与朱木石闻讯不由相对哈哈大笑。 郭举厦道:“果然是热血好男儿。” 朱木石道:“好男儿!” 郭举厦道:“这样的人物,我党绝不可以错过了。满笑,你准备准备抓紧起程吧。” 朱木石沉吟不语。 郭举厦道:“有什么问题吗?” 朱木石:“我只身前去恐怕不妥。” 郭举厦道:“哪能让你只身前去,带几个警卫人员还是有必要的。” 朱木石道:“郭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做孙、邵二人的工作不能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是要展现我们的诚意和实力……”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郭举厦以手抚额道:“我好糊涂。诚意得要,实力更得要。我们与人家联手,不拿出些实力怎么好?凭什么与人家联手?尤其如今邵涧幽刚打了一场胜仗,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你这样随随便便就去了,人家看不起啊。满笑,你说说你的想法。” 第三章立旗 第二节 联络抗日力量 朱木石道:“把义勇总队第三大队带到周营一带,暂时在那活动,适当时候与他们组成联军。” 郭举厦看着朱木石点了点头:“好,这个想法不错,第三大队是你一手组织起来的,台儿庄之战,你配合国军对鬼子后方多次袭扰,与手下战士有很好的磨合。还有,这支队伍自打成立起,你就按照我军的建军宗旨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要求,对干部和战士进政治教育。可以说在他们身上更能体现出我党、我军的精神。你带他们去,我放心,这支队伍本身就是我党和我军在鲁南最好的宣传代表。这很好,就这么说了,三大队你带走。” 郭举厦没口子的称赞,一时间倒让朱木石这个走过南北,见过世面的铁骨汉子有些忸怩和不安,不知说些什么好。 郭举厦又道:“只有第三大队这支力量,我看,在寨山前还是有些单薄,干脆,在山前把董尧卿也算上。” “董尧卿?”朱木石一听,竟有些吃惊。 郭举厦见朱木石有些吃惊,忙得给他解释:“董尧卿这个同志我还是很了解的,他手下的这支‘鲁南民众抗日自卫军’很不错。上个月十九日徐州沦陷,十八日我们特委人员就是在他和兄弟一帮人的护送之下,经利国驿,过微山湖,越津浦线到达董部驻地张庄一带。董尧卿同志很有能力的。” 朱木石闻言,忙插话道:“不是,郭书记,我是说啊,我对董尧卿同志比你对他还熟。不只是熟,而且是熟的很。” “哦?”这次轮到郭举厦吃惊了。 朱木石见郭举厦吃惊,便笑道:“我还做过董尧卿同志的政训处副主任呢。” 郭举厦愈加吃惊,笑道:“政训处副主任?我怎么不记得?” 朱木石笑道:“这事吧,从何说起呢。这样说吧,董一博同志是董尧卿同志的四弟,他接触我党比他哥可要早得多。” “前年董一博同志在他的老家滕县沙沟一带办了个曙光学校,自任校长,他哥是校董。不要小看了这个学校,后来他们的队伍,一大半可是来自这个学校的青年学生呢。” “杨士元是他们的滕县老乡,在山西阎西山手下是个师长,因为这个关系,他们的队伍得到了韩复榘主席的认可。后来,杨士元回来,就成了这个‘鲁南民众抗日自卫军’的司令,董尧卿同志任自卫军第一支队司令兼招兵处处长,米君韩是政训处主任,我,那时就是政训处副主任,当时,纪十化同志也在政训处工作。” “去年十月他真正入党,在年底的时候川军邓锡侯部来咱们滕县布防,他配合川军在北面的泗水县城和田黄地区反击日军,影响可不小呢,郭书记,这事,你可别说不知道。” “知道知道知道,这事我知道。”郭举厦忙不迭的说:“他们的影响力可真不小。” 朱木石:“他们破铁路,袭车站,伏击鬼子的运输队,可没闲着。在滕县一带,这口碑可是好的不得了。郭书记,你让这样一支队伍,配合我去做工作,足见咱们特委对我工作的支持啊。我真的得要谢谢您。” 郭举厦哈哈大笑:“满笑啊满笑,你这张嘴……,好了,不说你了,这可不是为了你个人,这是我党的工作,你这次出山,把工作做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要我说了吧。” 朱木石:“那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次日,在苏鲁豫皖边区特委的支持和命令之下,朱木石带着“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第三大队即原峄县武装,联合了滕县董尧卿的的抗敌自卫军,越过临城——枣庄铁路,共赴山前周营地区。 朱木石到了山前首先访问了孙白洪这个表弟。由于二人特殊的同学兼亲情关系,二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对于朱木石提出的联合抗日问题,孙白洪当即表示赞成。 其后,朱木石访问邵涧幽,由于此前的接触,邵涧幽当即表示接受,并且对朱木石的队伍赞不绝口:歌声嘹亮、精神抖擞。并问朱木石为何叫义勇总队而不叫八路军。朱木石予以解释:八路军总共有三个师,他们分布在山西太行等一带,离此地较为遥远,故不适合叫八路军;但是地方党却是到处存在,组建军队后,只要就近领取军、政机构的番号,同样是极好的合法的抗日力量;所不同的是内部的政治工作全部由共产党人来担任,由共产党派遣政工人员,这也是为何这支队伍精神抖擞的原因。 邵涧幽听罢,当即要求朱木石也派一个这样的政工人员过来,把他的这支队伍也好好训练训练。朱木石当即应允,不久便派共产党员文系净过来任政治教官。 在与孙白洪的谈话中得知,孙白洪也并不能全权代表五十支队的所有分队,这就有了不小的麻烦。朱木石当即立断,在孙白洪的指点之下立时马不停蹄的走访了几个村庄的梯队或大队,像宁楼、东楼、西楼、文堆、圩子等,获得他们的支持。 有一句老话叫无巧不成书,恰就在这个当口,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战区特种工作团第三总团第二分团团长陆仰山带着十数个人来视察第五大队,邵涧幽一面应付着陆仰山,一面加紧与朱木石部的联合。 在朱木石的倾心周旋之下,仅四天,就在周营附近的白楼村成立了“山外抗日军联合委员会”,又叫“四部抗日军联合委员会”。参与的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别动总队华北五十支队参谋长孙白洪、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战区特种工作团第三总团第二分团第五大队长邵涧幽、鲁南人民抗敌自卫军司令董尧卿、国民党华北五十支队第三梯队司令孙云明。会上共推朱木石为主任委员、孙白洪为副主任委员。 第五天便召开了全体战士大会,像梯队、大队一般只来部分人员。大会上歌声不断,笑声不绝。尤其那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曲,有节奏,有气势,特别的提神。参会的各梯队、大队无不跟唱,并要求能够派人来教。 这件事对周围群众也产生了巨大影响,各村庄送来不同程度的慰问品以示祝贺。 当天,朱木石又安排文系净和梁茵霞在白楼办了一个山外青年抗日训练班,并安排梁茵霞负责对各梯队、各大队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曲的教唱。梁茵霞本来也不会唱,忙着学唱,然后再教,一时间忙活的不得了。对于文系净,朱木石也于当日明确向邵涧幽表示,此后就让他去邵部工作。 正是: 峄滕二县狼烟起,共产党国军竟映辉。 五十支队白洪颖,第五大队涧幽威。 木石带牵义勇队,尧卿引领自卫军。 抗日班训立正忙,歌唱学教茵霞为。 鼎立支持郭举厦,苏鲁豫皖边特委。 三大纪律八注意,凝精聚神自葳蕤。 军民上下齐携手,定教倭鬼如灰飞。 六月下旬,滕县申现虎,时为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别动总队第七纵队四十三支队支队长,集结两千人向以张广宗为首的“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发动进攻,董尧卿带领四个大队过临城—枣庄铁路北上参加反顽战斗。义勇总队政治委员何一萍在此次斗争中牺牲。 何一萍,字冰如,本是河南省孟县人,中国共产党员,在延安抗大学习过,曾任苏鲁豫皖特委宣传委员和鲁南中心县委书记。七月,特委书记郭举厦在南塘村主持追悼大会,张广宗宣读悼词,其第一句便叹道:一颗红星陨落……。会后葬于南塘村沙河南岸,立碑记曰:“河南孟县何冰如之墓”。(解放后迁至滕县烈士陵园) 叹: 何姓一萍,河南孟县。 延安抗大,报国有愿。 苏鲁豫皖,委员宣传。 中心县委,书记鲁南。 义勇总队,政治委员。 反顽之战,滕县长眠。 报国时短,后人惜惋。 七月。 苏鲁豫皖边区特委撤销。 鲁南地区新成立鲁南特委,苏北皖北地区成立苏皖特委,均受苏鲁豫皖省委领导。 九月。 于化琪、朱木石、岳太高等人在洪山镇成立峄县县委,县委书记于化琪。 不久于化琪调临沂、郯城、费县、峄县四县边联工作,纪十化接任峄县县委书记一职。 苏鲁游击司令部韩之峰、胡泰员等人带部队到江苏睢宁,被编为国民党江苏省常备旅第七团。 已是秋日,邵涧幽部为了领取被服军械,受特种工作团第二分团长陆仰山指令,带着他的第五大队去苏北。 九月底。 峄县二区南于村。 纪十化:“两位部长,你们两个来看。”说着话,纪十化指点了一下桌上的峄县地图。 宣传部长邵寻梦和组织部长岳太高忙得起身,走到纪十化身侧,随着纪十化手指点方向看去。 纪十化:“抱犊崮山区向南,一直到峄县城,这里是我们的义勇总队的活动范围;县城东西侧,山势连绵,寨山之南运河之北有‘山外抗日军联合委员会’,这儿有我们的队伍;运河之南,这是峄县六区和滕县九区的地盘,此处与江苏铜山县和邳县搭界。” “这个地方目前还没有我们的队伍,目前我们县委刚刚成立,我们总要拿出点成绩出来,我想在这个地方把我们的工作做出点样子,在这个地方做出成绩来,方显我们县委的价值,你们以为如何?” 邵寻梦赞道:“妙啊,纪书记!你选这个地方算是选对了,这可是个好地方。苏、鲁四县:峄、滕、铜、邳四县交界,本就是个各地政令难以到达的地方。虽说本地已被日军控制,可是如今他们正忙着攻打武汉,大队人马都在武汉周遭了,留存在本地的兵力很少,而且都散布在县城和铁道线上,对于这个地方的控制就更弱了。” “这些还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这个地方山多,光山头就有九十九个。不像咱们县城东西两侧,虽说有几个山头,可是那是一条线,不是太适合开展军事斗争。而那个地方有黄邱山套,那是轩辕黄帝的出生地,咱们炎黄子孙的老根所在。有茱萸山……,不只风景美,古迹也是多的很啊……” 一席话直把个纪十化说的心驰神往:“真是好地方!别忙,你说什么?轩辕黄帝的出生地?” 邵寻梦道:“是啊,我们那个地方向来都说那儿是黄帝陵。” “是传说啊!纪十化有些失望:“没有文献记载,这个作不得数。” 邵寻梦急道:“怎么没有,书上有的!” 纪十化笑道:“书上有?是什么书?” 邵寻梦脸上略有红色:“什么书?什么书?是……,是……,是《峄县志》吧?!好像是,我听说是!” 纪十化笑了笑,没接话。 岳太高道:“好像是《峄县志》,我也听人说过这事。” 纪十化又提起了精神:“真有这回事?” 岳太高:“有的!有的!纪书记!这事怎么能骗你呢?!” 纪十化哈哈大笑:“骗我?骗我也没事!改天找本《峄县志》看看不就有了?这些不是问题。目前的问题是,在这运河南岸如何打开局面!从哪入手!谁去最合适!” 岳太高也笑起来:“当然是你,纪书记!” 纪十化:“我?我看你们两个最合适!你们两个是本地人,对这儿的人情风貌、地理环境那是最熟悉不过的,比我这个外乡人那自然是强得多了。” 岳太高:“如果这样说的话,邵部长去最合适。” 纪十化:“为什么?” 岳太高:“他就是运河南岸的人,我的纪书记!你也不想想,要不是这样,他对黄邱山套那一带怎么会这样熟?信口说来,如数家珍!” 纪十化不由愕然道:“邵部长就是运河南岸人?” 邵寻梦接道:“不错,我就是运河南岸六区人。” “好好好!”纪十化连口的赞,面上大是兴奋。 邵寻梦道:“配合纪书记工作是我的本份,不过,以我个人意思,还是纪书记去最是合适不过了。” 岳太高道:“怎么?老邵,需要你的时候怎么往后退?” 邵寻梦:“我的岳部长,这不是往后退的问题。你话只知道往外说,就是没走一走脑子,你仔细想想。” 岳太高疑道:“我想什么?” 邵寻梦:“还想什么?哎!你呀!”邵寻梦惊叹了一声,然后拍了拍手:“咱们三个坐下说,这样站着你们不嫌累我还嫌累呢。” 纪十化闻言笑了笑:“说的好,坐下说。” 邵寻梦道:“刚才纪书记不是说了吗,我们对这个地方熟,尤其是我,土生土长的人,对当是那最是熟悉不过了,可你就不想想,就因为太熟了,才不能去的!” 此言一出,纪十化与岳太高立时释然,尽皆点头。可随后纪十化又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微有不快。 邵寻梦似乎还觉着自己的话没能说透,又说道:“我对别人熟,别人对我也熟不是?我在外面做的事还能不透风,一旦透了风,家小的安全都是问题……” 纪十化接道:“从这个角度来说呢,你说的不错,你还真不适合公开去!那个地方,目前不是咱们的能力控制得了的。你去了,有奸贼再去倭鬼子那儿告你的黑状,出了问题,我们短时间内也是无能为力。” 邵寻梦:“纪书记,听说你是河南人?” 纪十化:“河南孟县。” 邵寻梦:“之前也没在峄县太露面吧?” 纪十化沉吟道:“也不算太露面。此前我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读书,去年十月,中央组织部派我来苏鲁豫皖边区特委工作。此后便去了临沂、郯城、费县、峄县的‘四县边联’办事处工作,今年一月又到鲁南民众抗敌自卫军杨士元部做政训工作。三月,和朱木石部长在临城、枣庄铁路边上,把土匪马卫民给灭了,最后,你们知道,五月上,我在咱们的抗日义勇总队第三大队做教导员。六月下旬,又打了申现虎部。这不,前几天才……” 邵寻梦:“这就对了,纪书记!东面、北面、西面您都去了,唯独这南面,您还真没去,所以您到了那儿也没人认识您。” 纪十化面带难色:“话是这么说,没露过面算是一个优点,可是一个人不认识,这也算是一个绝大的缺点,这工作也难以开展,我从哪下手啊?我说话谁信哪?我一个支撑点都没有,这工作够我呛!最要紧的是涧头集镇是个小地方,一个陌生人到那儿反而更扎眼,是不是?” 岳太高:“支撑点?这不难,我倒是有一条线。” 纪十化为之一振,凝视岳太高:“哦?” 岳太高:“我之前曾在运南也算是工作了一段时间,在那儿结识一个人,你不妨去找他,他叫马会黄,又叫马德馨,二十四五岁的的样子,对了,和你差不多年纪。” 纪十化:“他做什么?我到哪儿去找他?” 岳太高:“这人此前也是一个师范学校的学生,他父亲是一个医生,有涧头集街上开了一家中西医药铺,他目前就在那儿给他父亲帮忙。” “此人很仗义,有热心肠,爱交朋友,可以说不吝钱财,肯为朋友出头露面。报国杀敌心强,我本来打算介绍他入党来着,可是没来得及走程序就调回来了。到那儿后你提我,把这条线接上,再考察考察他,如果你看着合适,顺便介绍他入党。” 纪十化:“这么说,你对这个人已考察的很到位了。” 岳太高:“怎么说呢,还是得经你的眼,你再考察考察,免得我走了眼,给组织上添麻烦。” 纪十化:“这是我份内的事。到时相机行事。不过……” 纪十化话锋陡转:“邵部长,你把涧头集的情况再给我说说,我先心里有数。” 邵寻梦笑笑:“要说这涧头集镇也算是有年头了,说是古镇也不为过,唐朝时就有村落,后来就成了集。镇北三里路左右是新河,新河北百十来丈就是运河,这两条河并行,都是东西走向,镇南三里路,是库山。库山算是黄邱山套的最北端。” “由于雨水的原因,在库山东、西两侧各冲出了一条溪涧,溪涧北流入运河。这条街又叫蛇鹿子街……” 纪十化:“蛇鹿子街?” 邵寻梦:“四条腿,跑的快,身子有手掌那么长,有尾巴,我们本地人叫它蛇鹿子,又叫四脚蛇,说着用手示意了一下。” 纪十化:“哦,我知道了,见过见过。怎么这么说?” 邵寻梦:“因为这是一条南北中心街和东西街相接,又不出头,就是‘丁’字形,南北中心街是身子,一条东西街,还有一条东西巷子,就成了四只脚,在南北中心街的正中心,巧的是,有一眼井,人家说这是肚脐眼,在东西街和和南北中心街连接的地方,还有一眼井,是三口单筒的,都叫它三眼井,当地人把这眼井叫头……” 纪十化:“听着也怪有意思,哪天真得去好好看看。” 邵寻梦:“中心街这眼井是山西人挖的,井边还有碑,碑上刻的是‘山西义井’。……” 纪十化:“这么个小镇,山西人都在这做生意,那么说这个镇也不能算小了。” 邵寻梦笑了:“小?你说它小,这个地方可是有二百间茶馆,三百间饭馆呢。” 纪十化大惊道:“什么?二百间茶馆,三百间饭馆?这是个什么镇?” 见到纪十化如此模样,邵寻梦与岳太高相对呵呵而笑。 纪十化见二人笑的狡黠,知道被二人耍了,此中定有它事。当即笑笑不语。 果然,二人笑罢,邵寻梦道:“纪书记,给你开个玩笑,二百间茶馆是有的,三百间饭馆也是有的,不过,我说的是石碑,两个石碑间有家茶馆,三块石碑间夹着个饭馆。”说罢又笑。 纪十化笑道:“我也觉的有问题,原来是发音问题。” 岳太高道:“这个镇子其实还是蛮大的,光庙宇就有十来处,什么天齐庙、关帝庙、火神庙、二僧庙、龙王庙、双阁、倒坐观音堂……,还有一个天主堂……” “尤其这个天主堂,还是不小的,你去之后就知道,十里外都看得见,高着呢,尖尖的顶。”邵寻梦忍不住插口。 纪十化:“这个地方越来越有意思了,天主堂都有,天主教,这可是外教,听你的说法,这教堂好像是哥特式。” 岳太高:“什么式?” 纪十化:“哥特式,源于法国的宗教建筑,尖顶,特别高。” 邵寻梦:“对啊,那尖顶,太高了,也得有十四五丈,上面挂个大铜钟,那钟一敲起来,传得可远着呢。听说还是郓城的王方襄神甫负责兴建的呢。” 岳太高:“甭管谁负责兴建的,洋人的东西,能来咱们国家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邵寻梦:“也不能那么说,这个教堂盖了六年了吧,对老百姓还是有许多好处的。” 岳太高:“能有什么好处?” 邵寻梦:“什么好处?最起码是一个避难的地,打仗的时候老百姓在那避难的不少。那里还办小学,还有医生。” 岳太高叹了口气:“这是实情,你这一句话让我想起来了,马会黄就是济宁教会师范毕业的。” 纪十化:“哥特式教堂都有,看来这个镇的商业还不错,是不是?” 邵寻梦:“商业?” 想了想,邵寻梦方慢慢说道:“商业,这个地方有……,有一栈:万年闸杨公祠的货栈,做一些焦碳、煤碳、竹货生意;有三行:牙行、盐行、粮行;有十坊:面坊、油坊、酒坊、糕点坊、染坊、米坊、醋坊、卷烟坊、刮烟坊、布坊。” “还有什么泰和堂、普剂药房、源盛祥、云升祥、陈复源、天增祥,这些铺子几十家呢,要说吃的,像黄家的麻花、孙家的枣卷、曹家的油煎包、王家的羊肉汤、薛家的火烧……” 岳太高忙得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行了行了,再说把我都说饿了。” “邮政代办所也有一个……”邵寻梦意犹未尽,没忘了又唠叨了一句。 纪十化:“不坏,不坏!这个地方就是峄县六区的活动中心了,什么都不缺,陆路、水路都有,也难怪能发展得起来。” 邵寻梦:“这个地方西南通江苏徐州,西奔利国峄铁矿和津浦铁路,北至峄县和枣庄矿,东至台儿庄,这是个要道啊。” 纪十化:“既是个要道,必有厉害人物在此坐镇,也只有厉害人物才坐镇的住,此人是谁?” 真是行家一张口便知有没有,纪十化此语一出,邵寻梦与岳太高立时就愣住了,二人面面相觑。 邵寻梦呆愣了片刻方道:“纪书记,你说话真是令人佩服。不过,这个人算不算厉害人物我不便评说,只是这个人确是有些阅历,在本地有些名头,这倒是真的。” 纪十化:“此人姓甚名谁?” 第三节 出山会英才 邵寻梦:“此人名唤孙武仁,六区区长。” 岳太高:“我才从那儿回来,他上个月才上的任。” 纪十化:“有多大年纪?” 邵寻梦:“快近四十的样子。” 纪十化:“麻烦了!” 岳太高:“怎么了?” 纪十化:“如今的政权已是日本人在操持了。既然甘受日本人操控,此人定然是个大奸大恶之人,而且这个年龄阶段的人,阅历丰富,手腕定也非同寻常,作奸耍诈方面必然一流。我们与这样的人交手过招……” 纪十化摇了摇头。 岳太高:“怎么,纪书记,没有胜算,你怕了?” 纪十化:“怕?你怎么想呢?” 纪十化看了看岳太高,双目晶亮:“你我几个都是见过场面的,尤其这台儿庄战场!死了多少人!枪炮响了几个月?怎么能谈怕?怕,就不干了!” 岳太高闻言,心中一窒,忙得转头他顾。 纪十化哼了一声:“我只是想说,这样的人难对付,我们得加倍留神,我们没有输的本钱,愈是这样的对手,我们愈要打起精神,把他打倒在地。” 邵寻梦吁了口气:“纪书记,以我看,这个人好像没有你说的这么……这么……这么严重。” 纪十化:“你是运南人,对他最是清楚,你先说说你知道的有关他的事,咱们再想办法。” 邵寻梦:“好!民国一十五年,运河上的万年闸是奉军把守,北阀军攻打,后来奉系军败走,孙武仁从奉军兵士中夺了一支枪。邻村有势力的去要枪,他用枪把他们赶走。这件事让他名声大震。” “第二年,国民政府让他做了联庄会排长。他自己又弄了一批人,成了一个‘抗告节省会’,后来改名叫‘信用合作社’。” “信用合作社?”纪十化疑道:“这是做什么?” 邵寻梦:“我只是听人说过,具体情况不清楚,好像是说谁要是欺负他们,他们就给谁没完。” 纪十化向岳太高道:“给谁没完?看了么,我早说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难缠,怎么样?” 岳太高与邵寻梦对视一眼,低眉不语。 邵寻梦:“民国二十一年,孙武仁向山东省状告原六区区长王古君,理由是私藏枪枝,私吞烟土。六区区长王古君因此而辞掉六区区长一职……” 纪十化:“厉害,能告掉区长,厉害!这些官员都是上下相通的,能告掉,说明他有手段,证据上也得硬,说不定他也还有更硬的关系做后台。” 邵寻梦:“第二年,又告了,这回告的是王古君的爹王峰庵,说他诈财揽讼……” 纪十化:“结果如何?” 邵寻梦:“断案的当堂宣布王峰庵必须退回脏款。” 纪十化:“这个王峰庵是做什么的,能够‘诈财揽讼’?” 邵寻梦:“那时候咱峄县设了三十多个社,王峰庵是社长,而且是五个社的联庄会团长。” 纪十化沉思不语。 邵寻梦:“那年黄河发大水,冲到运河,他带人修坝固堤,老百姓说他好的人可不少。” 纪十化依然不语。 邵寻梦:“台儿庄战场上,他也带人协助中央军修过工事。大体上就是这样吧。” 纪十化:“这个人我可有些看不透了,照你这么说,这是个能人,对老百姓不错,不是那种大恶大奸之人?!” 邵寻梦笑笑不语。 纪十化见邵寻梦不理他,便自顾自的说道:“看样子,这个人还行,这个工作就有做的可能性,把他拉过来,不做倭鬼子的腿子,我看有希望。” 邵寻梦:“纪书记,这个人如何,你只有到那儿看看,实地打听打听,相相面,看能拉你就拉他一把。” 纪十化:“邵部长,我看,这事,我一个人去还是不成,一个外地人,到那儿两眼一抹黑,这是大忌啊。还是你我两个一块儿去,那儿你人头熟,地理熟。你做暗,我做明,凡事我出头,你给我提供相应信息并帮我谋划,怎么样?!” 邵寻梦迟疑的功夫,岳太高说道:“我的邵部长啊,我看行,纪书记这个想法还是不错的,我们做工作有故忌这很正常,但你身在暗处,纪书记出头,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我们干革命也不能一味的顾忌这顾忌那,你说是不是,我才从那儿来,要不然我就陪纪书记去了。而你去呢,顺便也探探家小。” 邵寻梦见岳太高也是这个意思,不便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当下点头道:“好,我去!” “这就对了,有你在,咱们一个做明,一个做暗,我心里有就底气了。”纪十化面绽笑容,“岳部长,还有一件事,这有几本材料,你想法翻印一下,为我们下面招收和培训新党员做准备。” 说着话,纪十化起身自桌上抽了几份材料:“这一份是我党陈云同志写的《怎样做一个共产党员》,这一份是党中央编发的《新党员训练大纲》,这一份是我党内部刊物《奋斗》,这些都是很好的材料,党员的学习和培训主要靠这些了,你辛苦一下,多印几份,以备后用。” 岳太高早已起身,走过来,伸手把材料接在手中,随手翻翻看了看。 纪十化:“昨天我在横山口见到了一个人,他叫张别轩,你们两个知道这个人吗?” 岳太高:“这位夫子,那可是咱峄县教育界的名人哪。四十五六岁的人了,怎么他找你也要参加革命?” 纪十化:“不错。” 岳太高:“这是好事情啊。他的威望大,对我们的工作有大帮助。他做过育幼院院长,代理过县教育局长,教育督学做了有三四年吧,好像是前年才退下来。咱们县里还为他树过碑呢。” 纪十化大吃一惊:“什么?!树碑?为活人树碑?” 岳太高:“是啊,一般不为活人树碑。可就是树了,那年……好像是民国一十七年吧,北阀军围了县城,本地有个土匪头子叫孙白幻,他带着一支队伍守县城。张别轩就把县城的一些绅士级人物召集起来,还有天主堂的神甫,就到孙白幻那儿,那是一顿劝啊,把个孙白幻给劝活动心眼了,最后孙白幻投降。” 纪十化:“这是好事啊,百姓免受刀兵之苦,树碑的原因原来是在这儿。” 岳太高:“不止如此,此后他公开支持逮捕孙白幻,为民除害,各阶层人民对他非常拥护,树碑纪念。” 邵寻梦:“我记着他在县城里还开过书店呢。” 岳太高:“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有这回事,是南华书店,主要经销进步书籍。那时候他还是督学呢。对了,咱们的统战部长朱木石同志好像也参与了吧。他们两个好像还是师生关系呢。” 纪十化心道这就对了,张别轩所持朱木石的亲笔书信上也是说二人有师生关系,他们之间相互了解的比较深透,这才推荐给我。 纪十化道:“这样我就放心了,等我从六区回来之后就发展他入党。此外,五区的赵静波、刘野天这几个人,朱木石部长在他的信中也有提及并予以推荐,也烦请岳部长对这几个人再加考察。待你处理过手头事情之后,也赶往六区驻地,我们在那儿会合。” 岳太高自然是答应连连。 邵寻梦突然说道:“纪书记,你刚才有几句话对我触动很大,革命是不能怕牺牲的。我对我刚才的话深以为愧,这样纪书记,我对运河南最熟,我先行一步,做一些准备工作,几天之后,我回来汇报准备况,那时我们再一起去。” 纪十化大感意外:“这样,这样不好吧,让你一个人去。” 邵寻梦微笑道:“没什么不好的,那是我老家所在。再者说了,我在外的身份,家里人不知道,家乡人也未必知道,应当没什么问题。” 岳太高:“这样也好,为了万全起见,邵部长先去一趟最好,我看行。” 纪十化:“邵部长,那,这就有劳你了,一定注意安全。” 邵寻梦:“纪书记,你放心好了。我现在就走。” 果然不几天,邵寻梦回来,说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请纪十化一同南去。 纪十化略加准备,次日与邵寻梦一起,直奔运河南岸涧头集六区地面,在涧头集药铺之中顺利与马会黄结识。 马会黄诚如岳太高所言,果然仗义疏财,有热血青年的爱国情怀。纪十化很快发展马会黄入党。 纪十化到涧头后,由十月直到次年的二月,约有五个月的时间,吃住费用,以及来往路费皆由马会黄供应。甚至后来省委、地委派来巡视的干部的接待费用也由他负责。马会黄的父亲马子善对于儿子的革命工作也是大力支持,他把在中西医诊所中所得盈余基本上全部拿出,以供革命人员往来应用。有了这个强有力的经济支柱,县委书记纪十化的工作才得到很好的开展。 此后纪十化在马会黄、邵寻梦、岳太高等人的鼎力协助之下,大力发展党员,建立组织,效果显著。在原峄县六个区的基础之上,扩展到十三个区,包括滕县一部分,如沙沟、南沙河,湖里等地;江苏铜山县一部分:塔山、汴塘;江苏邳县一部分:宿羊山、车辐山等地。 在分工上比较明确,纪十化与邵寻梦负责涧头区、贾汪区、塔山、汴塘、宿羊山、车辐山以及运河北岸的阴平区、马兰区、峄城区;岳太高、孙顺家、朱奇民、王磊负责周营、沙沟、湖里、临城、齐村、张范和枣庄、陶庄一带。 时到年底,共发展共产党员四百八十余人,设党小组一百余处,党支部八十多处。涧头区:区委书记马会黄,宣传委员龚刚整,交通委员马景佩,除奸委员张玉拱;阴平区:区委书记孙景芳,组织委员孙景桥,宣传委员孙景协,除奸委员邵光华,交通委员郑运星;峄城区:区委书记张恒,组织委员陈丹秋,宣传委员兼交通联络站长张别轩;马兰区:区委书记戴子愚,组织委员李浩、曹恒、章继之,组织委员赵静波,宣传委员刘景一;周营区,含沙沟、临城、湖里等滕县地区:区委书记朱奇民,宣传委员单德运,除奸委员王林昌。 十一月十日,在涧头集马会黄的家中召开了第一届一次县委会议,马会黄时任县委秘书。 岳太高与邵寻梦两位同志,因工作环境过于艰苦,不久先后脱离党组织。由孙顺家接任岳太高的组织部长一职,由王磊接任邵寻梦的宣传部长一职。这些都是后话了。 随着组织的扩大,工作越来越忙,各区往来人员渐多,这样难免暴露,马会黄便想法进入涧头集天主教堂当教员,工作场所就变更到了天主教堂北屋,纪十化相随进入教堂,对外宣称为传教人员,以掩人耳目。 十一月中旬。 晚,涧头集天主教堂。 马会黄:“纪书记,有两个不好的消息必须告诉你。” 纪十化:“你说。” 马会黄:“这第一个,我得到信息,说是邵涧幽部在汴塘南部张场一带和人打了一仗,兵败,人枪损失不少。” 纪十化:“邵涧幽?它不是随着陆仰山去领冬季被服之类的吗?” 马会黄:“他们确实去了,只是半路上回来了。” 纪十化:“半路回来了?什么原因?” 马会黄:“原因不详。只是国民党中有人不想让他们回,就拦截他们,就打了起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就是这几天的事吧。” 纪十化:“伤亡不少,实在是可惜了,这可都是咱们峄县的子弟兵啊。没死在抗日战场上,却死在中国人自己手里,自毁长城,可惜,可惜,实在是可惜!这确实不是个好消息。邵涧幽本人没什么事吧?” 马会黄:“据说没事。” 纪十化:“那么第二件呢?” 马会黄:“第二件和你有关。” 纪十化:“和我?我能有什么事?” 马会黄:“最近外面老是有人打听你的信息,说王国栋神甫经常出来讲道,郭神甫也讲道,你这个传教士为什么不出来讲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我建议你还是避一避为好。” 纪十化叹了口气:“避?往哪避?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的工作目前正是紧要关头。这个时候!我走了!负面影响,太大了,太大了,实在太大!这个损失是无法估量的,也是无法弥补的。” 马会黄:“你的安全要紧,避避再说。” 纪十化:“涧头集这个地方,是我们工作的重点,是上级领导指示的,咱们县委开会的时候也做了长期规划,你这个秘书比谁都清楚。这里就是我的战场,我不能走啊,走了就是逃兵。” 马会黄:“可是,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 “不怕没柴烧。”纪十化微然一笑:“咱们的党才是青山!你放心好了,有咱们的党这座青山在,什么都会有!革命总要有人牺牲,该到牺牲的时候,也是躲不掉的,也是我的福气。” 马会黄:“那……,如今怎么……” 纪十化:“目前最紧要的问题不是我的安全问题,而是孙武仁。” 马会黄:“孙武仁?” 纪十化:“对,孙武仁,他有一条机枪,还有几十条长枪,这是一个多大的武装力量?解决了孙武仁的问题,我的安全还有什么问题?!红枪会的问题不也解决了?红枪会在此地的势力太过庞大,最主要的是,王夏洪,这个混帐,他听命于贾汪倭鬼子的,什么‘不抗日,不倒蒋’,什么‘保家卫国’,这些都是屁话,事实上他是投日又倒蒋。其实他又哪里只是倒蒋了,我们共产党人他也倒,除了倭鬼子他谁都倒,他是倒我们整个中华民族,他保谁的家,他保谁的国?这是个大问题,绝不可以小看了啊!” 马会黄:“有这么严重?” 纪十化:“有这么严重?!你真的小看王夏洪了,小看红枪会了。目前,他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马会黄:“那,那……,如何解决?” 纪十化:“这也是我一直头疼的问题。也是我来运南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但我们必须先解决孙武仁的问题。这些天来咱们对孙武仁进行了全面调查,他并不是死硬汉奸分子,他不是那种抱着倭鬼子大腿不放的人。他是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是为了对抗那个龙……龙……” “龙有道。”马会黄接道 纪十化:“对,是龙有道。如果这个人当上六区伪区长,六区人整个的都没好日子过。龙有道,这个人,是一霸啊!推孙武仁出来的主要是那个褚……褚……褚什么来着?” 马会黄:“褚思桂,也叫褚子欢,家中弟兄三人,排行在三,家住运河南,边岸之上,孙庄人,也是孙庄的村长,龙有道是运河北岸边上龙口村人,这两个隔河相望,是以对龙有道最是了解不过。” 纪十化:“对了,这就对了,一河相望的,若不是深受其害,又怎么会主动找人出来与他对抗?这也充分说明人家两个关系非同一般,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马会黄:“听家父说过,十年前,他们两个曾合作做过一件大事。那时也是孙武仁出面,状告过王峰庵父子,而且官司还赢了。” 纪十化:“孙武仁告王峰庵父子这事我知道,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就开始合作了。既然是这样,咱们的人中有没有能和褚思桂说得上话的?” 马会黄:“你想通过他和……” 纪十化:“我必须和孙武仁见一面,但是贸然而去肯定是不行的。如果是由这个褚思桂引荐去也行啊。他们关系既然这般非同寻常,由他出面引荐的话,这岂不很好?但前提是……” 马会黄闻言,眉头紧皱,于室内踱来踱去。 油灯昏暗,一时愈加沉闷。 良久,马会黄摇摇头说道:“咱们这边也没有能够和褚思桂推心置腹的人。” 纪十化闻言,仰头看着屋顶,叹气不语。 “哎,有了!”马会黄突然开口:“你看这样行不行,纪书记。” 第四节 英才会 纪十化听他语中有惊喜之意,忙得凝神静听。 马会黄道:“前几天我和一个教员私聊的时候知道,孙武仁是做过教员的人,他做教员的时候,咱们峄县有一个教育委员和他关系不错,听说还有亲戚,就是你曾经提过的朱部长……” 纪十化把这几句话在脑中飞速转了一转,不由得一阵狂喜:“朱……朱……朱木石!你是说朱木石,你是说统战部长朱木石!” 马会黄静静的道:“是!是朱木石!” 纪十化陡然站起身来,身子原地转了几个圈:“呵呵,朱木石,朱木石,朱木石!” 油灯在他身体旋动的风中忽闪忽闪几欲熄灭,马会黄急步向前,以手相掩。 十一月二十六日。 涧头集区公所。 孙武仁:“马先生?是你要见我?” 马会黄笑笑:“孙区长,打扰了,确实有事。” 孙武仁:“客气了!来,马先生,坐!你也算得上咱们涧头街上的名人,能文能医。平常请你都请不来,今儿个是好日子,一阵风就把你给刮来了,好,既然来了咱们叙叙。” 马会黄笑道:“不了,孙区长!您是大忙人,我那儿也还有事,咱们都忙,就不坐了。我今儿个来呢就一句话的事,有人让我捎给您一句话。” 孙武仁微微一惊:“有人给我捎话?谁?” 马会黄看了看左右,见有人在侧,努一努嘴,示意了一下。 孙武仁微一迟疑,当即挥手让左右走开。 马会黄低声道:“刚才啊,在这街上,见到一个人,这个人说他是从北面来的……” 说到此处,马会黄故意加重了语气,且拖长了声音,同时紧盯着孙武仁。 果然,孙武仁眉头微微一皱,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马会黄:“北面有人让他给您捎了一封信。这个人想知道,您见不见他。” 孙武仁:“北面?北面这个人是谁?” 马会黄声音愈低:“朱木石!” 孙武仁双眉陡扬:“朱木石?” 马会黄不语。 孙武仁:“自然得见!不见人怎么见信?” 马会黄:“好,那现在喊他去?哪儿见?” 孙武仁凝视着马会黄,旋又垂下眼睑,略一沉思,复抬头:“现在?不行!这个地方!人多眼杂,鱼龙混杂啊。” 马会黄:“那什么时候?” 孙武仁:“晚上吧,就在这区公所,晚上人本就少,我再把几个不要紧的人打发走。” 马会黄疑道:“这个地方?方便?” 孙武仁笑了:“当然是这个地方,越是这个地方越方便,这是我办公的地方啊!” 马会黄:“哦!对!在外面反而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孙武仁笑道:“这就对了。晚上你也过来,我可恭候大驾啊。” 马会黄笑笑,拱手作别。 马会黄回去之后自去向纪十化汇报当时情景。 孙武仁自马会黄走后,心绪有些不宁:“木石啊木石,你在你的北山里该做什么做什么,你找我能有什么事?你这个共产党人是公开的,你做的是打鬼子的买卖,我如今却是给鬼子做事的,人见人想打的汉奸,这叫个什么事啊!” “哦,不对,我和木石的关系,这运河南岸知道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如今,我们两个路不同,是不是有人想利用这个借日本人的手置我于死地?” 一想到此处,孙武仁心中立时警醒起来:“是龙口龙有道父子?还是傅庄王峰庵爷俩?还是我身边有人想代替我的位子弄了这一出?” “如果是这样,这个马会黄又是个什么人?日本人的……,不对啊!前几天夜里还有人向这个院里扔信,说天主堂里有共产党。这马会黄爷俩不就是搁天主堂里住吗?他们可是土生土长的涧头人,前马家村的,和我一样啊!对了,还有一个生人,他们那里最近来了一个生脸的,这个人是谁?哪里来的?共产党?给我捎信的那个人,和木石有联系,应当是共产党人了。捎信的那个,是不是教堂里这个人?” 孙武仁一时不得其解,想了一会儿干脆不想。只候着天黑时候,同时把该打发的人打发走。 孙武仁时不时的看看大门口,心中是既渴望又焦燥。冬天的黑夜来的就是早,黑影早早上来,就在这天将黑未黑的时候,一眼瞥见三个人正朝着区公所大门走过来,其中一个可不正是马会黄是谁?另一个也是熟脸的,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另一个却是生脸。 孙武仁知道该来的人来了,忙得大步迎向门口,在门口站定了,那三个也恰就赶到。孙武仁双臂略抬,拱手当胸:“大冷的天,各位辛苦了,里面请!” 当中那个生脸的也是拱手当胸:“孙区长,您客气了。” 孙武仁身子微侧,让开路来,同时左手向里摆了摆:“此地不是说话地方,里面请。”马会黄道了声孙区长,摆摆手,径自走了。 那两个跟着孙武仁穿过院子直入屋内,甫一入屋,生脸的立时笑道:“孙区长,还是你这里暖和。” 孙武仁见那人毫不见生,说话随意,紧张的心情略松了松。灯光再加上炉火的光亮,室内亮堂堂的,只见那人微短身材,上身着一领深蓝旧棉袄,下身穿一条透亮的灯笼裤,人显朴实,可其中自透出一股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真真是分外有神,心道:“这个天,水都成冰,你不冷才怪。”口里却说道:“先生远道而来,一路风寒,怎抵得上这室内,好歹还有片瓦遮身,抱得一些热气。” 说着话早识得,另一个原来是本地邵寻梦,当下向他微微一笑,正欲说话,邵寻梦却抢先道:“孙区长,这一位先生就是从北面来的,叫纪十化。” 生脸的接过话:“孙区长,我叫纪十化,朱木石让我捎给您一封信。” 孙武仁口中急道:“有劳二位了,欢迎,欢迎。今儿个咱不忙,有时间,大冷的天,先烤烤火。”说着话拖了一张椅子在炉火边上,请纪十化坐了。邵寻梦也自找了坐处。 几句寒喧话下来,纪十化自怀内掏出信,递过来,孙武仁忙伸手接了,立时拆了,见果然是朱木石的亲笔信,这心立时放下了一大半。文中朱木石以外孙身份自居,语言敬重而又委婉。同时告诉他,纪十化是他们的同志,奉命到涧头集六区来开展抗日工作,望能在可能的范围内予以协助云云。 到了此时,悬了大半天的一颗心扑的一下放下来,心中只觉无比舒服,神情愉快,呵呵笑道:“原来是木石的朋友。我这个外孙和我年龄也差不多,却还这么客气。每次见我都是一口一个外姥爷的叫,叫的我都不好意思,这写封信吧,也还这样,外公长外公短的。二位辛苦,辛苦,咱们先喝杯茶,抽颗烟,失礼了,失礼了,二位莫怪。” 说着笑着,起身倒了茶送过来,然后又递烟。 纪十化笑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木石在信中应当和你说了,我这次来,目的就一个,想和你共商抗日大记,为国尽一份绵力,孙区长是个经多见广之人,还望不吝赐教。” 孙武仁也笑道:“赐教,我怎么敢呢?!我这近四十的人了,整天窝在这个地方,没见过世面,不比纪先生,走的多见的广,年轻有为。你既是木石介绍来的,那就不是外人,我们之间也不必客气,我真的想听听你的高论,也让我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纪十化道:“高论就没有了,你要想听啊,低论还是有的,你要不嫌我烦,咱们啦一夜都行。” 孙武仁拍手笑道:“好,就照你说的办,今夜咱就不睡了,好好说叨说叨。” 纪十化也拍手大笑:“好,咱可说好了,今夜我就赖这了,你这儿暖和,谁都不许睡,咱只说话。” 邵寻梦见二人这开心劲上来了,情知再留在此地不但无用反倒成了累赘,当下起身笑道:“二位都是雅人,我这个俗人在这儿只会搅了你们的雅兴,告辞了,告辞了。” 孙武仁见了,也不相留,起身送出门口后便即返回。 纪十化道:“这里只有你我两个,咱们实话实说。我本不叫纪十化,纪十化这个名字是为了抗日工作才改的。我本姓席,名石三,家住河南孟县。此前在家里是教员,教小学。” 孙武仁见他毫不隐瞒直接兜底,心里一惊,当即微笑道:“看来你我两个真是有缘份,我也是教书匠出身。” 纪十化见他也是毫不遮掩,不由得也笑了。 孙武仁说道:“知道吗,前天!对,就是前天!夜里也不知是什么人,向我这院里扔了一封信,也没留个名,就说前面的天主教党里有共产党,说我这个区长也该问问了,说这是我的职责,不能装聋作哑,要不然会掉脑袋的。瞧,还威胁起我来了。共产党怎么了,共产党不也杀倭鬼子吗?我看了后,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给撕了,瞧,就扔这炉子里了,立时一股烟,没了。”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信里那个共产党人就是你吧?” 纪十化赞道:“好,孙区长,有见地,明大义,分得清是与非。不错,那个共产党不是别人,正是鄙人。你对我们共产党人的活动不加限制,这说明你心里这杆秤把的好啊,尤其是在你这个位子上,我席石三真心佩服。” 孙武仁叹了口气道:“我孙承贝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个位子,谁给的?倭鬼子!做了倭鬼子的官,就是汉奸,这个道理我还懂。只是我这个汉奸也是大伙儿硬推出来的,你不想当都不行。如今我顶着个汉奸的臭名,上受倭鬼子欺辱,下遭父老乡亲的白眼,说是四面楚歌,你信不信?我心里不是滋味啊,只是又找不到出路,无法脱身,你叫我怎么办?还有,这个汉奸我不当仍然有人当。我是打心眼里不愿意,而别人呢,是铁了心要做。谁做谁不做这里的厉害关系大着呢,席先生,你是明白人,你懂得。” 纪十化:“这个话说的有味道。这个事,我也约略有所耳闻,其中详细处却不知,你能不能说的细一点,说不定对我以后的工作有帮助,有些事我给你参详一下,对你也或许有些俾益也说不定。” 孙武仁:“较起真来说,我这个六区汉奸区长是被逼出来的,有人逼我啊。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逼我的人和我还是好朋友。” 纪十化:“我听说是褚思桂,是吧?” 孙武仁:“不是他还有谁?其实又岂止是他,十来个呢,他只是个牵头人。” 纪十化:“这又怎么讲?” 孙武仁:“这十来个人,不是别人,都是村长。我清楚的记的那天,褚思桂带着这一帮子人,在我老家郝家楼,就我住的那点地方,挤的满儿不登的,站起来那是低头不见地,只见人头了。褚思桂直接就说了:咱这六区的天就要塌了,你看怎么办。我就说了:子欢,放心,这天塌不了,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不愁。” “其实褚子欢大我五岁,不过我们在一起熟悉了,也都直呼对方名字。”孙武仁补充道,又说:“那些个村长说了:在咱们区,你就是那个个子最高的,你不顶谁顶,我们可都顶不起来。” “我说:没那么严重,话从你们嘴里说出来,我听着怎么就那么难受呢。好像这天就急着要塌似的,本来不该塌的,也叫你们几个给煽乎塌了。他们几个听了我这话都笑。褚思桂说:塌不塌的,你心里还没数?就算你没数,我们这么多人心里还能都没个数?没这个数,我们能一起找你?” “我说:子欢,别这数那数的,都是你给我惹事。褚思桂立马给我急了:还我给你惹事!你快睁眼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知不知道,今天屋里这十来号人,除了你外,哪个没叫龙有道给找过,叫他们务必选他做六区的区长,这一次龙有道那是志在必得。你醒醒吧,龙有道是什么人,他?他那个儿龙瓜屋子又是什么人,你这个把兄弟不是比谁都清楚?他们五区的人,在五区作腾不开了,就到六区来作腾,凭什么?他欺负我们六区无人!” 纪十化惊道:“怎么,你和龙西昆还是把兄弟?” 孙武仁叹道:“谁说不是呢,都是年轻时的事。龙西昆喜欢吃瓜,而且特别能吃瓜,常在瓜屋子里混,人就送了他个‘瓜屋子’的外号,我们两个,一个在运河南岸一个在北岸,夏来运河水多来往不方便,可是一到了冬春季节,河里的水没有的时候多,你过来我过去的常在一块玩耍,就拧巴在一起了。可是如今我真的后悔有这样一个把兄弟,小时候玩的一块去,大了就不行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和本地的权势人物王峰庵父子斗过,这个你知道吧?”孙武仁突然问道。 纪十化笑道:“知道知道,你的大名传的太远了,多多少少的都传到我河南孟县,我在孟县一听,鲁南有这样英俊人物,我得来会会,你看我这不就来了么?” 孙武仁听纪十化打趣自己,也不由得笑了,无形之中气氛又轻松了许多。 孙武仁接着道:“不只我,就连龙家父子与这王家爷俩也斗过,这个你听说过没有?” 纪十化奇道:“有这样事,看来王家爷俩真是不讨人喜欢呢。” 孙武仁:“龙家父子早就想在六区插一腿,争个联庄会长做做,可是王家爷俩那是什么人啊,不让啊!结果没争来,还把人给得罪了,仇也就结下了。” “后来龙家父子杀了人,王峰庵立马当起原告,还请了一个律师叫刘少峰,欲置龙家父子于死地。龙家父子也不是白吃饭的,又是花钱,又是找人活动,好歹爷俩的小命是保住了。结果是龙有道判了个无期徒刑,儿子龙西昆无罪释放。” “后来北平卢沟桥事变,龙家父子又活动了一下,龙有道也就放回家了。这个事,基本上算是完了。前不久,倭鬼子从这北面的万年闸过了运河……”孙武仁一边说着话,一边抬手指了指屋后方向。 纪十化点头道:“嗯,万年闸,我知道,这北面也就是五六里路,我从那儿过好几回了。” 孙武仁:“……过河后,台儿庄算是失守了。台儿庄哪还有人管?官员早就逃的逃,不干的不干。台儿庄以南几里的地方是就是江苏邳县,邳县梁家出了个土匪叫梁刚来,他手下有一帮子人,很恶,常去台儿庄转悠。” “龙口在台儿庄西没几里路,等梁刚来这帮土匪走了,龙家父子见是个机会,便趁机占了台儿庄。老百姓以为可以过好日子了,他父子应当比土匪强吧,谁成想,这个想法错了,老百姓没得好。别说老百姓了,那个袁名冠,也是有大片大片土地的人,在台儿庄也是有头脸的,照样给抢了。” “没几天,倭鬼子来了,袁名冠投了倭鬼子,在五区弄了个区长干,龙有道父子也投了倭鬼子,成了倭鬼子在五区的自卫大队长。” “袁名冠一旦得势,立马报复,找了个茬口,在鬼子顾问那儿把龙西昆告了。就这样龙西昆被押进了倭鬼子在峄县城的看守所。谁叫我和他是把兄弟呢,在倭鬼子那儿我就替他垫了几句好话,这不,他才逃过了一劫。” 纪十化笑道:“这么说,你也算得上于他有惠了,日后这一点说不定用得上。” 孙武仁摇了摇头:“他父子啊?不指了,想从他们那儿讨点实惠,还真难。” 纪十化:“这个可不好说,毕竟你们是把兄弟,此人将来或许可以用一用。” 孙武仁仰天微叹了口气:“借你吉言,但愿如此。”然后身炉火内添了两铲碳。 “龙家父子口碑太差了,你想啊,袁名冠这种人势力也不小,他照样下得了手,那老百姓呢?不过好歹袁名冠这口气算是出了,而且五区区长让袁名冠干了,这就占了上风头。龙家父子要出这口气可就难了。” “龙有道急欲和袁名冠平起平坐,虽说他是五区人,可也就急着做这个六区区长,把六区各村的村长,但凡能说句话的都找了。子欢兄一看这个势头不好,就急忙出面找了些村长到我家里来逼我。” “我就说了:‘谁都知道当这个区长就是当汉奸,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我可是万难从命’。子欢一听可就急了:‘龙有道要真当上了区长,那他一定是个铁杆汉奸,这六区能有谁的好。最最要命的是,目前他手下就有接近二百条枪。真到了那一天,该翻脸的时候,你找个地方躲都躲不了。’他这一句话真的让我难受了。” “这个时候其他村长也看到了我的犹豫,抓紧劝,他一句,你一句,把我脑子都说的要炸了。我当时口不择言:‘不行,咱还不能学着共产党打游击啊?’” “子欢急了:‘你一拍屁股走了,你看这哥几个,有几个能跟上你的步,你让他们抛家弃小跟着你打游击?你一家几口人也跟着打游击?一句话,这个区长,你今天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咱宁可占着茅坑不屙屎,也不能让这个坏蛋在咱六区作恶。’他这几句话一出,可好么,那十来个可就跟着咋呼:‘对,对,咱就占着茅坑不屙屎,就这么办了……’” “我一看这架势不对,也急了,我就说了:‘哪有这样的,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啊!就是赶鸭子上架你们也得让我好好想想从哪上啊?’这些个人一听我话里有松动的意思,那是个趁热打铁打的真好:‘想什么想啊,上,上,快上,想什么想,不要想,我们几个给你想好了。’” “我也是真急眼了,立时就说了:‘行了行了,我说各位乡里乡亲,父老兄弟,得给我喘口气的功夫,不然我可真急了,别说我翻脸不认人,给我点空,得让我琢磨琢磨……’大伙儿一看我真急了,也都住了口。临走的时候褚思桂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还不饶人:‘给你空让你想,想不想的你都得干’。” “纪先生,就这么着,这帮人楞是缠了我一天一夜。不管怎么说吧,也算是为了六区的父老乡亲着想吧。我算是答应他们了。承蒙他们看得起我,认为我骨头硬,让我撑起六区这片天。此后你都知道,有他们这帮人护着我,一选就中,龙有道那是干急眼,费那么大的劲,算是白忙活了……” 纪十化点点头:“这么说,你也算是和龙家父子结上仇了。你这处境不妙啊。” 孙武仁:“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出头就是结仇,和龙家父子结仇;不出头也是结仇,愧对这帮子弟兄啊,和我这帮子弟兄结仇;最重要的是和我自己也结仇了,我怕自己将来都不会原谅自己。” 纪十化:“高,这后一句话说的好,我喜欢听。就怕自己原谅不了自己,有了心结,这就不好了;还有,让喜欢你的人失望,以后你在这个地方……” 孙武仁:“再想做个什么事可都难了。” 孙武仁抢着接下了这句话。 纪十化:“至少如今你还能一呼百应,虽说头顶着个汉奸帽子,可是还能对六区百姓加以维护,这样老百姓就支持你啊。” 孙武仁有些激动:“纪先生,你能理解我,你能理解我!”连说了两句后,孙武仁沉默了一下:“鬼子的这个区长不好当啊!既不能为倭鬼子出力,还不能顶着他来。对他们布置的事能拖就拖,有些事得瞒就瞒。就是这样又让一些人不满意了,有那么一批汉奸,那种奸到骨头里的东西,不断向倭鬼子说些我的事,吹我的恶风。” “有一句话纪先生你说的真准,龙有道把我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曾想致我于死地。前一段时间,龙有道就曾经谋划夜渡运河,来六区把我这个区公所给一窝端了。他有近二百人枪,那要是打起来还能有好打。可是……” 纪十化:“可是他想错了。” 纪十化哈哈一笑,接着说道:“他没看清楚对手是谁。” 孙武仁微然一笑:“纪先生抬举我了。我也是差一点让他给算着了。好在我孙武仁命不该绝。我在他手下早安排了人手。他稍一有举动,我的人把信就传过来了。” 纪十化:“有了信,就可早作准备,又怕他何来?” 孙武仁赞道:“纪先生这话豪气!怕他何来?我孙武仁怕他何来?!” 纪十化笑道:“我听说你当年赤手空拳都能从东北军兵的手中抢到枪,而且独身一个把欺上门来的地方恶势力给赶跑了,如今你手中有枪,身边有人,你所惧谁来?龙有道把你看的小了。” 孙武仁闻言怔了怔:“这些个事纪先生也听说了?” 纪十化笑道:“孙区长名高,骨头硬,纪十化不才,既到此地开展工作,有些事还真得多打听打听。” 孙武仁低头道:“惭愧!不过有一样,你没说对。” 纪十化收敛笑容:“哦?哪一样?” 第五节 笑论国际大事 孙武仁:“枪的事。枪不是抢来的,是人家送我的。咱们后面的万年闸那是军队必经之所,南方革命军和奉军在万年闸打了一仗,奉军兵败走了。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日子,那是民国一十五年五月二十六日,我想去看看北伐军的军姿,从我家郝家楼到万年闸也就三里路,人到中途,路过一片坟地,冷不丁就站出来一个人,口里说着‘我缴枪’。当时还把我吓了一跳。” “我以为那个奉兵把我当北伐军了,其实不是。我顺势收了他的枪,然后问他是哪里人,他说是徐西半坑人,说想回家,就是没有盘缠了,而且一个人带着支枪也是个麻烦。我这才明白他的意图,当下带他回家让他吃饱喝足,又带些干粮,凑三个大洋给他,权当路费了。” 纪十化只听得频频点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我说呢,孙区长这样一个名声上佳的人,怎么就会抢呢,我一直想不明白,原来是这样。” 孙武仁笑笑:“我有几个仇家,怕我,恨我,就造我的谣,说我抢。我刚听说这事的时候也很恼的慌,可后来一想,这样也好,让人知道我孙承贝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所以,也就懒的出来澄清。” 纪十化笑道:“这一懒不要紧,一个抢枪的大恶人可就给传出来了。” 此言一罢,二人相对大笑。 二人一谈就是四、五个小时,这两个愈谈愈融洽,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突然孙武仁立起身来说道:“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纪先生饿了吧?” 纪十化拍拍肚皮,笑道:“本来不饿,你一说,它饿了!” 孙武仁闻言,又是一阵笑:“我也饿了,弄点吃的,你先坐,我安排人去做。” 不久白菜萝卜炖了一大盆端上来,腾腾热气直上,外加一摞煎饼。 孙武仁道:“家常菜,先生将就将就吧。改天单请先生” 纪十化笑道:“家常菜好啊,家常菜最是下饭。就这样的家常菜,就这涧头集还得有多少人吃不上啊。寒夜之中,室内温暖如春,而饭菜热腾,如此福泽加身,纪十化何其幸哉!” 孙武仁笑道:“先生出语如诗,真是雅人。” 纪十化摇头笑道:“教过书的人,身上就冒这酸气。” 孙武仁笑道:“你看我这身上还有多少酸气?” 二人又是相视大笑。 饭罢,收拾完毕,孙武仁又倒了杯茶递给纪十化,然后在炉边复又坐下。 孙武仁:“纪先生,目前我的处境很不好。我在这个位子上,一要受倭鬼子的气,如今我这个应付态势,不知哪一天就被他们给抓走了;二还要防着龙家父子这帮真心想做汉奸的,他们在暗我在明,所谓暗箭难防啊;三还要受红枪会的气,贾汪红枪会最近在涧头的势头发展很快,这一点先生是知道的。这些还都罢了,最要紧的是头上顶着汉奸的帽子,怎么给我摘掉,还请先生教我。” 纪十化笑道:“好办。我这次来,就是要助你完成这几件事。” 孙武仁:“先生请明言。” 纪十化:“两个字:斗争!” 孙武仁:“斗争?如何斗?如何争?还请先生醒顽指迷,以开茅塞。” 纪十化:“跟着我们!咱们一块斗争。” 孙武仁:“跟着你们?” 纪十化:“对!我们!目前是国共合作,我们,是国共这个整体。” 孙武仁:“如何跟?” 纪十化:“咱们先别提如何跟,我先把目前的大势给你说一下。” 孙武仁:“哎呀,这个好呀!纪先生!我如今就是个瞎子,就是个聋子,对外面的事,基本上是一无所知,感谢先生能让我明目聪耳。” 纪十化:“那我就不客气了。其实你整天呆在这个地方,与外面的联系少,外面的事知道的恐怕真的不多。我先说这国际上的事。在九月,也就是上上个月,欧洲一件大事发生,就是德国慕尼黑会议。” “四个国家的首脑,像英国的张伯伦、德国的希特勒、法国的达拉第、意大利的墨索里尼,在德国的慕尼黑开了个会,把捷克斯洛伐克这个国家的苏台德区直接就划给了德国,而且人家捷克斯洛伐克根本就一个人参加也没有。” 孙武仁惊道:“这……,这……” 纪十化:“怎么?惊着了吧?这就是强国与弱国的区别。” 孙武仁:“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纪十化:“为什么?德国,它的西面是英国,隔着一个小小的海峡;西南面是法国,它们接壤;东面就是捷克斯洛伐克,再向东、向北就是苏联了。” “今年三月,德国把奥地利占为己有。这你就明白了,自从希特勒上台之后,国家势力大增,他不断想扩张。英国和法国是他的邻居,他们怕了,就想让德国去攻打捷克斯洛伐克这个地方,进一步去攻打苏联,割掉别人的土地送人,这是一个交换条件。” 孙武仁:“他们为什么只割一个什么什么台区?” 纪十化:“苏台德区,日尔曼人多呀,其实这只是德国人的一个借口,最终目的还是整个捷克斯洛伐克国。英法想把战争的祸水引向苏联,以达到保全自己。这个想法就是告诉德国,你大胆去攻打捷克斯洛伐克,我们不会去打你,也不会去支援捷克斯洛伐克。” 孙武仁:“嗯,这样……,这样德国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而德国也正合心意。” 纪十化:“着啊,就是这样。从英国和法国的角度来说,你只要去打捷克斯洛伐克,你就会消耗国力,哪怕你把整个捷克斯洛伐克都拿下来,我们也不怕,最后,你最好去打苏联。” 孙武仁:“这一招可够损的,不过……,不过……,我怎么觉的不对劲呢?这怎么有点像当年的秦与六国呢?他们怎么只看眼前呢?” 纪十化:“妙,孙区长,这一招可让你看到了,这就是英国与法国蠢的地方。六国还知道相互照应呢,他们不但不相互照应,还落井下石。一旦德国得到了捷克斯洛伐克,再休养生息,把捷克斯洛伐克再加以整顿,国力将会更加强大。那个时候德国人是去攻打苏联还是去攻打英国和法国,那就不是英、法两个国家说了算了。” 孙武仁点头道:“不错,那得看人家希特勒的脸色了。英、法这是饮鸠止渴呀。” 纪十化:“自从希特勒上台以后,他就没消停过。可以说,他的胃口大着呢,不管他下一个打谁,欧洲都会是一个大战场,你可别忘了,当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可就是这个德国给挑起的。如今的蒋委员长还指望着国际上列强能干予倭鬼的入侵,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孙武仁嗯了一声,低头略想了想道:“不但指望不上,恐怕还会深受其害。” 纪十化脸现惊讶:“孙区长,你说说如何会深受其害?” 孙武仁叹了口气:“我们不就是第二个捷克斯洛伐克国吗?” 纪十化赞道:“孙区长,高!这一点上我是真的服了你了。你一句话就说到了实质,说到了点子上。英、法这两个混帐国家眼皮子浅,只知道用别国的权益来换自己的利益,就怕其他国家有样学样。是以,一句话,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要期望他人。期望他人反而可能被其他人给坑了,给害了。当然我们也希望能得到国际上的援助,不过,是希望,而不是期望,最主要的是自己。这一点我们党看的最清楚。” 孙武仁眼望纪十化,面带狐疑。 纪十化见了,知道他不服,当即说道:“《论持久战》听说过吗?” 孙武仁点点头:“听说过,具体内容不太清楚,承贝不才,原受教诲。” 纪十化:“孙区长,你就是太客气,在抗日救国这上面万万不要客气,也勿须客气。今年,五月十九日,徐州沦陷。仅一周,即五月二十六日,我党 领 导人毛 泽 东同志在延安抗日研讨会上就作了演讲,主要内容就是论持久战。” “在演讲中他说,四万万人一齐努力,最后胜利的一定是我们。从卢沟桥七·七事变,全面抗战以来十个月了,证明了两种观点是不对的,一种中国必亡论,一种是中国速胜论。” “上海战争时,有些人说,只要打三个月,苏联就会出兵,战争就解决了,把抗战寄托在外国的援助上,这是不对。” “平型关我们胜了,台儿庄我们也胜了,有人认为我们就会很快胜利,认为敌人不会很快进攻武汉,这也是一种错误,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孙武仁:“这么说,台儿庄刚胜时,毛先生就认为胜利是暂时的,倭鬼一定会很快攻打武汉?” 纪十化:“对,就是这样。我党早就预测到了。事实上不是这样吗?而且上个月武汉不是已失守了吗?” 孙武仁:“这么神奇?” 纪十化:“神奇?神奇的东西太多了。知道吗?二十二年前七月,毛 泽 东同志就公开说过中日之间二十年内必有一战。” 孙武仁大惊:“什么?!二十二年前?!” 纪十化:“不错,二十二年前。” 孙武仁:“毛先生,他凭的什么?” 纪十化:“凭的什么?凭他的学识,凭他对倭国民族性格的了解,凭他对倭国民族的上百年的历史走向研究,凭的是他对当时中国积弱积贫的现状的认识。” 孙武仁:“二十二年前,我十五岁,毛先生呢?” 纪十化:“毛 泽 东同志那时约二十三四岁年纪。” 孙武仁:“厉害!” 纪十化:“十九年前的七月,毛泽东同志就说日本和德国将会危祸世界。你看,现在是不是正在应验?” 孙武仁睁大了双眼。 纪十化:“前年七月,毛泽东同志就说德国将在欧洲发动侵略,怎么样?如今是不是已成事实了?像这样的精准预测还有很多。” 孙武仁面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纪十化:“怎么样,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 孙武仁:“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纪十化:“毛泽东同志不是神,但是却能处处洞察先机,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敏锐的思维,靠的是对事物走向的精准判断。为什么毛泽东同志会说德国将在欧洲发动侵略?有这样一件事……” 纪十化用手在空中挥了挥:“法国在德国西南方向与德国接壤。上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因此有了《凡尔赛和约》和《洛迦诺条约》,为了限制德国的发展,条约中规定莱茵河以东五十公里内德国不得驻军设防。这就是‘莱茵河非军事区’,目的就是为了限制德国,让它无法直接进攻法国以及莱茵河下游其它国家。” “但是,前年三月,希特勒就让他的军队驻扎到了这个‘莱茵河非军事区’。第二件事,前年七月,西班牙这个国家内部发生武装叛乱,希特勒立时予以武装干涉。短短四个月,德国就做了这两件事,就凭着这两件事,毛泽东同志对德国的走向作出了精准判断。今年三月德国不是已吞并了奥地利了吗?” 孙武仁点头连连,眼望纪十化,口中喃喃不断:“佩服,佩服……,那……,那……,毛先生认为这个持久战要持多久?” 纪十化:“多久,毛泽东同志说,七八年吧。我方必胜,毫无疑问,一定会胜。” 孙武仁叹了口气:“七八年!又是一个七八年!当年我和王峰庵父子对簿公堂也是七八年。七八年,这个仗怎么个打法?毛先生可说了?” 纪十化:“说了。他说,我们的主力,必须在广阔的战场上进行高度的运动战,即迅速的前进和迅速的后退,迅速的集中迅速的分散。这就叫大规模的运动战。对于那种层层设防、深沟高垒,专靠防御工事的阵地战,毛泽东同志是不赞成的。” 孙武仁:“运动战是不是就是游击战?我对你们的游击战还是打心里佩服的。此前我在徐州的一个小摊上买过一本小册子,里面有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可以说字字真言,我也是真心喜欢。” 纪十化:“这里得说一下,在内里精神上基本上是一样的,不过运动战和游击战还是有区别的。运动战是指我们的主力部队,训练有素的部队,游击战适合农民游击队,像你这样,手里有几十个人的或是几百人的队伍,。但是,前提是你得站在我们这一边,不能替倭鬼子效命,这才是我们的农民游击队。” 孙武仁:“毛先生在持久战里也提农民游击队了?” 纪十化:“提了。” 孙武仁:“提了?” 纪十化:“提了,千真万确。他以东北三省的抗日义勇军为代表,对农民游击队给予了高度肯定,他说,中国农民有很大的潜伏力,只要组织和指挥得当,能使日本军队一天忙碌二十四小时,使之疲于奔命。” 孙武仁不断点头:“要战胜倭鬼,毛先生认为还需要什么?” 纪十化:“还需要什么……,哦,是了,还有一个重要方面,统一战线的问题,毛泽东同志再次强调了统一战线问题。” 孙武仁:“统一战线?” 纪十化:“这个统一战线是广义的,既有中国的抗日统一战线,又有国际的抗日统一战线,甚至……,甚至还有日本国内自己人的革命……” 孙武仁:“日本国内?这怎么可能呢?他们自己人反对他们自己人?” 纪十化:“对了,日本人侵略我国,不是每一个日本人都愿意的。战争会死人,战争需要物资。人从哪来?物资从哪来?人死的多了,物资消耗的多了,他们自己人都不会愿意,让他们自己人也闹起来,这就相当于站在我们这一边了。为什么说是持久战,这是既要消耗人,又要消耗物资的,看谁耗得起。” “其实这个问题三年前我党的瓦窑堡会议就提出来了,这次只不过在会上重提。” 孙武仁:“三年前?西安的事还没发生,那个时候就提到了。看来共产党是真心抗日的。” 纪十化:“你说的对,那个时候张学良、杨虎城将军的事情还没发生,卢沟桥的事还没发生,国共之间也还没进行再次合作呢。” 孙武仁叹服道:“还是你们共产党有眼光,眼里有国家,有民族,有百姓,好,我孙承贝这一辈子就跟着你们共产党走了,我加入你们,你们收不收?” 纪十化扑愣站起身来,大笑道:“收!收!收!怎么能不收呢?你以为我纪十化是来干什么呢?从今儿个起,不,从即刻起,你就是我党的人了。” 孙武仁也立起身来,纪十化抓起孙武仁的手:“孙武仁同志!我代表中共峄县县委欢迎你!” 孙武仁奇道:“中共峄县县委?纪先生你?” 纪十化面色肃然:“孙武仁同志,咱们坐下说。” 两个复又坐下。此时气氛又与此前不同,颇有些凝重。 纪十化:“从现在起,你也不要喊我纪先生,我也不称你孙区长,我们都是同志,称呼同志就好。同志,同志,志同道合。我们目前共同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整体,成为一个拳头,把倭鬼子赶出峄县,赶出中国。” “如果你愿意,我纪十化愿作你的入党介绍人。你愿不愿意?” 孙武仁:“入党?共产党?” 纪十化:“对!” 孙武仁:“愿意!我为什么不愿意?一个真心杀鬼子,真心救中国的党我为什么不愿意?” 纪十化颇为兴奋:“好!你的入党介绍人,我席石三做定了。我,如今的实际身份是中国共产党峄县县委书……”边说话边伸手入伸,掏出一样东西来。 孙武仁:“县委书记?” 纪十化:“对,就是以这个身份来开展工作。你的那个外孙朱木石同志,如今是统战部长,负责统一抗日战线的问题。峄县已入敌手半年光景了。国民党原峄县代县长李同伟目前已到了临沂一带,那一套班子也无法正常开展工作,所以咱们党在此地建立一套新的班子还是有必要的,所以组织上就派我来此地。” “打鬼子不是只靠说说就行的,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武装。武装从哪来?从百姓中来!这是我们下一步重点要做的工作,做好宣传工作,让老百姓知道,只有打跑倭鬼子,咱们中国人才能挺起腰板做人,才能有饭吃,决不做亡国奴。” 边说话纪十化边递过一张油印纸来。 第六节 入党 孙武仁伸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是一张共产党员登记表,第一格分为姓名、性别、职别三栏,第二格分为年龄、文化程度、有何特长三栏,第三格也是三栏:籍贯、有无疾病、婚否,另外家庭成分地主、富农、中农、贫农等共十来格,有看不懂的。 孙武仁:“纪书记,这样吧,有些东西我也不知怎么填,你问,我答,你写,最后我签名盖章。这样可不可以?” 纪十化笑道:“怎么不可以?可以可以。” 孙武仁盖过章,纪十化说道:“你的入党介绍人除了我,还有一个,那就是朱木石,这个你记着。你手下目前有多少人?”纪十化突然口风一变。 孙武仁:“三十多人。” 纪十化:“他们会不会都跟着你走?” 孙武仁:“纪书记,这个你放心,这些都是我孙承贝贴心的人,我走什么路,他们就走什么路。我不做汉奸,他们也不会。” 纪十化:“这就好。有了你这三十多个人做后盾,我们就可以竖起我党的大旗,大张旗鼓的做宣传,招收人马。” 孙武仁:“大张旗鼓?” 纪十化:“对!只有大张旗鼓的宣传,老百姓才能知道,这儿仍然是咱们中国人说了算;只有大张旗鼓,老百姓才能知道你孙武仁不是汉奸,过去所做之事仅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 “对呀!”孙武仁在大腿上狠狠捶了一下:“我这个汉奸的帽子不能再戴了,我必须让这运河两岸的父老乡亲知道,我孙武仁是一个真心杀敌的热血汉子,绝不是贪图倭鬼子便宜的汉奸走狗。” 纪十化:“这就对了,该做的宣传我们必须宣传。我们自己不宣传,让谁来给我们宣传?该做的事我们自己来做,我们不做谁做?大方向就这么定了,至于如何来做,我让马会黄、邵寻梦几个帮着你来做。” 孙武仁:“马会黄也是咱们的人?” 纪十化笑道:“是啊,我来这儿老长时间了,孙武仁同志,这个你是知道的。我一个外地人,这么长时间在这儿我吃谁的喝谁的?这些可都是马会黄同志提供的,目前他可是我的秘书。” 孙武仁也笑了:“好,纪书记,我涧头集不缺热血男儿,这马会黄算一个。这样吧纪书记,既然我们已定下大张旗鼓的方向和策略,你也没必要躲躲藏藏的了。打明儿个起,你就来我这儿,所有费用我包了。” 纪十化:“笑道,太好了,有你这个后盾,我就更不愁喽。再说光吃他马会黄一个人,这么长时间,我也确实有些于心不忍呢。” 孙武仁:“马会黄同志的父亲也是咱们的人喽?” 纪十化摇摇头:“他不是。” 孙武仁惊道:“他不是?你不是在他那儿住很长时间了吗?” 纪十化:“我党的事,他还真不知道。在他面前我就说是来收账的,在外面,你知道的,我就说是来传教的。两边儿掖着藏着呢。” 孙武仁点点头:“掖着藏着,还是因为我啊。” 纪十化笑了:“这话说的好,就是怕了你啊。虽然一向知道你的为人,可是在大是大非问题你究竟怎么样,这个可不能随便赌,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纪十化说着话,手掌平铺如刀,在脖子上一抹。 孙武仁见了,微微一笑。 纪十化:“咱们商量一下你手下的武装问题。在咱们涧头集招收三四百人,你看有没有问题?” 孙武仁沉吟了一下:“三四百人?” 纪十化:“咱们涧头集这个地方,地处交通要道,如果做好宣传,南到不老河,北到运河北的四区、五区一带,东到台儿庄,西到利国峄一带,这一片区域,这几百个人的目标……” 孙武仁点点头:“纪书记,看来你早有规划,你这么说的话,三四百人应当说不成问题。或者说会更多。” 纪十化:“好,咱们就先向这个目标走。你呢,负责招收人员并加以训练,这三四百人大约是一个营的编制,你就做这个营的营长。” 孙武仁:“营长?不行不行不行,这个我做不了,行军打仗的事我是外行。” 纪十化:“孙武仁同志,在行军打仗方面你是外行,我也是外行。可是凡事都得学,慢慢来,这个不愁。” 孙武仁:“我心里有一句话一直没来得及问你。” 纪十化:“有话就问吧。” 孙武仁突然摇摇头:“还是别问了。” 纪十化想了想道:“是不是想说我纪十化凭什么就这么信你,就不怕你翻脸不认人是不是?” 孙武仁看了看纪十化,慢慢点了点头:“我已知道答案了,我知道你为何有这翻底气,不仅仅因为朱木石。” 纪十化:“还因为什么?” 孙武仁:“还因为你在涧头集已有了许多精兵强将可以对我有所制约。” 纪十化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也对,也不对。最主要的不是这个” 孙武仁惊疑道:“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 纪十化:“凭我们整个县委对你的了解,凭你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凭你是运河岸边一条好汉,凭你的血是热的。” 只这几句话,直让孙武仁气血翻滚不已,凝视纪十化,久久不语。 孙武仁:“纪书记,我想好好看看《论持久战》,你那儿有没有?” 纪十化:“这个不成问题。另外,咱们的这个营的名称我也想好了,就叫抗敌自卫总团特务营。明天我要招开县委会议,在会上把这个事情正式定下来,并且做好进一步的规划。” 孙武仁:“好,明天我就让人把区公所重新整理一下,以后的各种会议就可以在这儿开了,在这峄县六区要说安全的地方,首选还得说是我这儿。” 纪十化:“好,我也正有此意。那整个县委可就搬过来了。此后的工作我再也不需遮遮掩掩了,我们可以大张旗鼓的展开并宣扬。” 孙武仁:“全搬过来。此外咱们还要竖起什么样的旗子,告诉我,明天我就让人去做。” 纪十化:“有一件事,差点忘了,咱们这个特务营,名义上隶属于峄县自卫团,但实则上是直接隶属于我 党 领 导,如今是国共合作,就连我原军不也被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了吗?这一点必须明白。团长是峄县七里店的刘永斗,这个人当过律师,你可能不认识。” 孙武仁失声道:“谁?刘永斗?” 纪十化:“怎么,你们认识?” 孙武仁:“认识!岂止认识,我们可是老对手了,没想到今天竟然站在一条线上了。” 纪十化:“老对手?怎么一回事?” 孙武仁:“我和他打了好几年官司呢,当时他和傅庄王峰庵是一路的。当时我控告他们‘揽讼诈财’呢,寻常人又岂能‘揽讼诈财’,也只有律师这一类人了。” 纪十化点点头:“我怎么说呢,今晚我叫刘野天一块过来他不愿意来,原来有这一档子事。” 孙武仁:“刘野天?你是说刘永斗的儿子。” 纪十化:“不错。刘野天目前也是咱们县委的委员呢。这样一来……,你……,你心里……” 孙武仁:“是有些不舒服。不过,我孙承贝放得下。” 纪十化大喜:“好,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男儿本色。如今刘永斗也是咱们的统一战线上的人,你能放得下,甚好甚好。” 孙武仁点头未语。 纪十化突然笑道:“你的事啊,我只是知道一些皮毛,今晚咱们就……” 孙武仁闻言大笑:“我的纪书记,我的纪十化同志,这下半夜我就仔细讲给你听,你放心。不过,有一件事,也得你说给我听。” 纪十化:“哦?知道了,知道了,没问题,我的事自然也会说给你听,我此前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后来又在中央党校接受培训,再到后来就到了这儿,我个人的经历,但凡不是组织上要求必须保密的,一切的一切都说给你听,绝不相瞒。” 孙武仁肃然道:“不是,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 纪十化有些懵了:“不是,那又是什么?” 孙武仁:“咱们党的纲领、政策、章程,我知道的还很少,你是不是该……” 纪十化立时大喜:“原来是这个,应当,应当,这是我份内之事,我党一个特务营的营长对我党的纲领、章程不知道那又怎么行呢?我自然会一一说给你听,今夜当不负这炉碳火!” 说罢,这两个相对哈哈大笑。 在这两个的笑声前后,运河南岸,这峄县六区的抗日局面已然是两个天地。 正是: 平波缓缓运河长,峄县儿男动四方。 好汉山东思报效,英雄豫北笑相帮。 一谈解惑舒胸臆,几言拨云定向方。 山河灭倭烽火漾,腥风血雨寇仓惶。 纪十化笑道:“孙营长,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孙武仁:“还是我先说吧,也算是向组织汇报了。不过,你可别嫌我啰嗦。” 纪十化:“怎么会呢?我正要听这细处,否则漫漫长夜如何度过?” 孙武仁:“我的祖籍地是峄县五区的道庄,就在运河北不远处。曾祖父处于乾嘉时期,有土地三千多亩,后来历经战乱,天灾人祸,到我祖父肇洪时,地几乎卖光。祖父三十八岁去世时,我父亲葆英仅三岁,随继祖母孔氏投奔运河南郝楼的一个亲戚贺先庆,变卖道庄的宅基场园,买了不到三十亩地。我父亲成人后,尝尽人间的艰辛炎凉,一面耕种自家的土地,一面出外打短工,农闲便到运河沿岸当纤夫,苦心经营几十年又买了二十多亩地,终因劳累过度他老人家在我十一岁的那年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时年五十九岁。” “我父亲先娶我嫡母宋氏,不育,于四十八岁时又娶了我的生母潘氏,先后生我、弟弟承贵和我妹妹,兄妹共三人。七岁开始上私塾,读的都是《四书》、《五经》,直到二十岁嫡母宋氏去世,方才辍学。” “ 我自幼目睹了很多世间不平,亲受了许多欺凌,乱世中,官僚豪绅与官府串通一气称霸一方为所欲为。土豪劣绅深宅大院,买得起枪,养得起家丁,一可自保,二还可以凭势力欺压百姓。有的则与地痞流氓沆瀣一气,绑票勒索,坐地分脏。我家仅是一户五十来亩地的自耕农,父亲又耿介正直,靠不上官府,买不起枪,养不起家丁,小宅小院,土匪绑票,牵牛牵驴,专找我们这样的户。官绅土豪贪得无厌,兼并土地,不择手段,一锅骨头拣有肉的啃。我家算是有点肉的骨头,时刻有被啃的危险,与豪绅间钱粮赋役的争执,宅界田疆的诉讼,不时发生。” “我父亲年近五十而得子,当然视如珍宝,为防暗杀、防绑票,把我东藏西藏,直到四岁才敢把我放在家里。古人曾说:“儿女幼弱,留下家产,无异于在儿女身边伏下虎狼。”我十一岁父亲去世,几十亩地的薄产成了我们孤儿寡母受气的根由,嫡母宋氏支撑门户的困难可想而知。但她无论怎样困难,也要供我和弟弟承贵上学,希望我们能成为一个有学问,懂道理,正直磊落,能支撑起门户的人。父亲的勤劳耿直,嫡母宋氏的希望和教诲,我倍受欺凌的辛酸经历,深深地影响了我。由于嫡母宋氏去世,我只好辍学务农……” 纪十化:“咱们这个地方,处苏鲁边区,向来匪患不断,令尊得能苦苦支撑门面,实属不易,令堂宋老夫人更非寻常女子,世道艰难却又能独撑家庭,让你们兄弟专心读书,这份眼光,这份心智,纪十化心折,只是纪十化没有福气,不能得瞻宋老夫人容颜。” 孙武仁:“谢纪书记……” 孙武仁语微顿又道:“此地北有崇山峻岭,紧连沂蒙山区,南有京杭大运河和陇海铁路,西有津浦铁路,津浦路的枣台支线纵贯全境,肥田沃土,气候温和,雨量适中。按理说是老百姓过日子的好地方,然而这样优越的自然条件和便利的交通却给人民带来了横征暴敛和兵连祸结。” “峄县境内运河段上的八大闸,被地方豪绅视为敛财的聚宝盆,使老百姓苦上加苦。铁路是军阀用兵的必争之地,连年的战火和政权的频繁更迭,给老百姓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捐税和流离失所。” “知道这个地方的匪患持续有多少年了吗,纪书记?”孙武仁突然问道。 纪十化见问,当即摇摇头:“我只知道此处向来出匪,至于有多少年,这个我确实不知。” 孙武仁:“持续了到少三百年!” 孙武仁语音铿锵:“三百多年哪,没断过。自明朝天启年间至今,哪怕是康乾盛世,也是匪迹未绝!” “连年的军阀混战,长期的无政府状态,以致地痞流氓,地方肖小,乘机作乱,打家劫舍,绑票勒索,杀人越货,肆无忌惮。军阀官府,年年剿匪,往往是兵散即匪,匪聚为兵,兵匪不分,兵患甚于匪患。” “谁能绝此匪患?谁能绝此匪患??谁能绝此匪患???” 孙武仁语至激昂处,连发三问。 纪十化沉声道:“咱们共产党人可以做得到。” 孙武仁:“咱们?真能?” 纪十化断然道:“能,一定能。” 见孙武仁满面疑问,纪十化说道:“我目前只能这样告诉你,但凡我军根据地所在,匪迹绝无。” 孙武仁点点表示相信,接着说道:“目前,此地有红枪会。而在二十余年前此地出了个‘白旗会’,为的就是除匪。打土匪时戴上一个大兜兜,内装一块白布,白布中央用朱砂写一个草体‘佛’字,左右两边各写有‘天地相护,无量真佛’八个字,他们说戴上这样一个兜兜就能枪刀不入。” “入会要花钱拜当家的。百多个入会的人凑钱摆一桌供和香烛之类的东西,再买一碗香油。点上香烛和香油灯之后,入会的人光着膀子,到供桌前跪下。” “教的人说:‘向王爷磕头。’接着又说:‘张爷、韩爷、白爷和宗爷。’磕完头,教的人向香油灯上吸一口火,从左到右喷到入会人的膀子上,就完了。” “我虽然也磕头入了会,但不大相信,尤其不相信那个兜兜有如此神奇的作用,回家后把它挂在秫秸上,用土枪打了一枪,见上面的洞密密麻麻的,从那以后我就不信它能护体了。不信归不信,可还是跟着趁热闹。我识字,而且写得也还可以。大当家的叫权太贤,要我跟他画佛。我先后跟着他到过古邵、核桃园、褚家堡等运北几个村子。白旗会还能治眼疾,方法是念个咒,迎着太阳吹一口,说是能治好。我还是不信,但信的人却大有人在。我碰到不少被逼着给人家治眼疾的尴尬场面。这样胡混了几年,认识了不少人,对当时的社会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民国一十四年冬,土匪张培元向我喊钱(绑票喊价)五百块现洋。我哪有那么多的钱,只好逃到台儿庄租房子住,等打跑了土匪才敢回家。” 纪十化:“公开喊钱,实是猖獗之极。” 孙武仁:“匪倏忽而来,倏忽而走,人极难防。而当地劣绅豪强,有时比匪更具破坏性,比匪要厉害得多,他们多与匪相勾联。” “刚才我说民国十六年五月二十六得了一支枪。可我高兴得没顾及其他,往天上打了一枪。万年闸南二里刘庄的王雪峰,当个段长(社长之下),听到枪声后,带了几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来。他大声喊:‘把枪放下!’我听了怒不可遏。大声地骂:‘你瞎了狗眼,我是孙承贝,你不认得?放下?!放你娘的屁!’王雪峰见我不买账,只好悻悻地走了。” 纪十化笑道:“他们恶,你也不差啊。” 孙武仁:“对付恶人就得恶法,不能给他们好气,这些年我是深有体会,如果你一次被他讹倒了,他日后处处骑你头上。” 纪十化点点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早有定论。” 孙武仁:“第二天我家西南三十里地方,侯孟的刘克星带了三、四十人,找我村的村长到我家要枪。我问他:‘我缴的枪为什么要交给你?你讲的什么理?’刘克星说:‘你是私人,不准夺枪自用。’我说:‘你是公?你是谁的公?你硬要!就是要不去,想夺?试试看。’我端枪站在当门:‘你有胆,不怕死,来夺吧!’”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第三天涧头的姚公美,第四天李待论都带着人找村长领着向我要枪,都被我以同样的办法打发走了。” “三十日清早,我借了路费去找北伐军想办法。到了台儿庄北伐军的驻地,找到连长,连长不问,找到营长和团长,他们都说不过问地方上的事。我回到家得知北伐军在我村号房子,我赶忙写了红绿标语贴上,表示欢迎。黄昏,来了两个连,连长虽然表示不问此事,但他告诉我团长在刘庄,叫我去找。” “我到了刘庄,得知团长就住在我的朋友张玉园家里。在他家里又遇到徐庄的徐澄根、徐澄富兄弟二人。我向张玉园说明来意,想找团长谈谈,徐澄根认为不便,不如叫徐澄富代写个呈文,让张玉园送去,或许有点希望。徐澄富写完后,我也没看,张玉园趁送茶的机会,送给了团长。团长批完,又叫张玉园带了回来。” “批文是:该枪我们不要。团长黄焕华(印)。我再看正面的呈文是:具呈人,年二十六岁,为交上一支步枪事。窃民于五月二十六日在北伐军和奉军作战后拾得步枪一支,恐流落匪手,甘心交上,此请团长麾下。具呈人孙承贝。中华民国十六年五月三十一日。” “我一看知道徐澄富是在糊弄我,有气也不好发作。赶忙对张玉园说:‘请你安排徐氏兄弟休息。’他两人休息之后,我自写了一张呈文:“具呈人孙承贝,旧历五月二十六日北伐军同奉军作战,我乘北伐军胜利之际,夺得奉军步枪一支。周围土豪劣绅终日强讨硬要,无日或间,为此请团长发张枪照,留作御匪之用,实为公便。谨呈国民革命军独立团团长麾下。中华民国十六年五月三十一日。具呈人孙承贝。” “写完后仍由张玉园送给团长。团长说:‘请孙先生进来一谈。’我进屋后,团长起来让座,团长是个青年,说话很和气,广东人。团长问我‘两张呈文为何不同?’我据实告之,又问我土豪劣绅的情况。我告诉他:‘我们这个地方文化不太发达,土豪劣绅比较多。我夺了一支枪,三天就有五、六个土豪劣绅来要,由此可见一斑了。’团长又告诉我,他们要停止北上,奉命回武汉。‘枪照’由政府发,他只能发临时枪照,将来到政府去换。他叫秘书打开箱子取出印信,给我办了临时枪照。‘查得孙承贝夺得奉军步枪一支,可留作御匪之用,仰候县政府成立之后,以此照换取枪照可也。’下盖黄焕华的印章。办完后已过夜半,我即起身告辞。” 纪十化微微点头说道:“有理有据,有胆有识,敢于争取,这事你做的不错。” 第七节 买枪 孙武仁微然一笑接着道:“第二天早晨,刘克星和姚公美两人又各带武装找郝楼的村长带着到我家要枪,村长拿出枪照,先叫看左边,后叫看右边,就是不撒手恐怕他们毁了,枪也没要去。从此再也没人来要。不久,这支枪被我的族孙孙景萃(注:实为共产党人)借去,这支枪一直没有还我。” 纪十化叹道:“一个人的力量终究还是不行的,你最终借的还是国民革命军的力量、借的国民政府的力量。” 孙武仁:“王雪峰、刘克星、姚公美、李待论这些人一次次的来,实则上是给我一次次的提醒,只靠自己的骨头硬是不行的,力量不够;有些规则还是得守,有些规则还是得利用,有些力量还得借。这件事对后来打官司的影响巨大,为此也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靠谁的力量保护自己。” “有一天,我从韩庄坐船回家,船到庞家渡以下,船户上岸拉船,见到一支步枪,刚拾起来,他妻子急忙说:‘你板(扔)了。’我说:‘你拿上来我要。’这是一支老套筒, 有的地方上了点锈。” “那年冬的一天下午,五个军人向我打听村长住在那里。经询问知道是五个逃兵,想筹路费回家,我说:‘当兵的没饭吃,不如卖了枪回家。’当兵的说:‘没人要。’我说:‘我要。’当兵的说:‘你如果真要,叫我们如何办,请你给个说法。’我接受前次的教训,决定办得隐密些,说:‘天快黑了,你们到东南有石猴子的石碣处一停,天黑后我在庄子头等你们。’天黑后,这五个人果然来了。到我家吃完饭,议定三十元一支。我领他们走了十八里路,到了贺窑,找到张文厚和他的亲戚苗振军,商定我买两支,张文厚买两支,苗振军买一支,安排五个当兵的住在张文厚的炮楼上。我第二天回家卖了麦子,第三天凑足钱又送去。这五个人悄悄地离开了贺窑,我们三人买枪的事外人谁都不知道。” “当时我们村郝楼是奉军能去的地方,涧头集是北伐军能去的地方。一句话,这是个两军对垒处。奉军团部不见五个要给养的士兵回来,知道是卖枪逃跑了。为破此案,就派当兵的下乡假装卖枪,万年闸东三里楼子村的王化邦,买了这些兵的一支枪,被抓去送到县里枪决了。我们村的黄孝德只问了一句多少钱一支,也被抓到奉军的团部里,后来被保释放。” “我被联庄会委任为专打土匪的排长。第一次是打运北住在上屯的土匪,打了一天,夜间土匪出水(即逃走),牺牲了一个会员。第二次打杨滩。把村子包围后,等到下午三点,从村子里走出三个光膀子的土匪,这三个土匪持枪直奔正西,向我们排跑来。其他各排的会员都吓跑了,独有我一个排听了我的安排坚守不动,照准发枪,这三个土匪吓得扭头跑了回去,结果大获全胜。我向联庄会其他各排介绍了经验。待以后打白山前棠梨树、贺窑北小楼子、万年闸杨公祠等地的土匪时,都学我排,没出现伤亡。” 一席话,直听得纪十化连连点头以示赞许。 “民国十八年旧历三月二十七日,有个国民党士兵请假回家,途经北面的大刘庄,大刘庄就在这正北十里路左右,”孙武仁边说话边用手指了指,怕纪十化不知道,“钱财衣物被土匪劫去,这个士兵连夜跑到韩庄,卧轨拦住一列军车,车上是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师。师长听了这个士兵的报告后,命令部队停止前进。” “二十九日派一个团,由这名士兵带领,到达大刘庄。上午八点左右,我听到枪声,便招呼十几个农民携带枪支,前往万年仓。万年仓和大刘庄隔河相望,什么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部队对大刘庄从西、南两面施行包围,齐头并迸。号一响,部队便向前冲;号一停,士兵就卧倒射击;连着几个冲锋,部队接近了大刘庄。土匪不敢坚守,全部向东逃跑,跑了约半里路,就到了楼子湾。运河在这是由东西转向南北。一百多名土匪,脱衣泅水过河。部队到大刘庄里找不到土匪,就立即集合,返回了韩庄。” “这股土匪的匪首是王兆明,运南马安人,在逃跑途中,拔枪自杀了。其余一百多名土匪大部分淹死在运河里,余下的十余人,多被群众击毙,只有两三个都跑到这正南二里路左右的库山上去了。” 说着话,孙武仁又用手指点了一下方向。 “第二天,七八个庄上的农民都到运河里捞枪。顿庄捞到枪之后,马上到峄县县政府登记备案,领取枪照。其他庄上的农民不懂这些,枪都被联庄会长王峰庵勒去。王峰庵是当地望族小山子王族中的人头,其父当过满清的督司,他本人在高上社当了一辈子社长。峄县共分三十多个社,运河南岸是五个社。王峰庵又是运南五社的联庄会长,有营长五人,连长二十多人。俗话说:‘明朝的太监,清朝的社长。’他的权力大着呢!又何况他又有地方武装呢?王峰庵与匪首王兆明早有勾结,王兆明驻大刘庄,离王峰庵的傅庄不足十五里,王峰庵一不报告县政府,二不去剿拿,就是这次国民革命军攻打大刘庄,他也没发一兵一卒。” 纪十化:“这么说,这是典型的官与匪勾结喽?” 孙武仁:“错不了!这次捞枪,刘庄捞得最多。刘庄的王雪峰勾联傅庄王峰庵到刘庄勒枪。有的交了,有的还未交。刘庄离我们村只有一里路,我听说这件事非常有气,遂到刘庄劝说有枪户不要交给王峰庵,要学顿庄到县政府去登记备案。” “我说:‘首先,王峰庵不帮军队剿匪,他和匪首王兆明有勾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吧!第二,王峰庵怕刘庄枪多,,团结起来,于他不利,但是刘庄是涧头社,王峰庵是高上社,他联庄会只有御匪的任务,其他事他管不着,这个枪他不该抽。第三,大家知道,我弄一条枪,有多少豪绅恶霸想抽,只我一个人,就顶住了,你们这么多人,怕什么?’我说过之后,凡是交枪的都后悔了,纷纷表示要把枪要回来。” “交枪容易,要枪难。要要枪只有一个法:打官司,告!没想到,这一告就是八年!” 孙武仁看了看纪十化,而纪十化正凝视着孙武仁仔细听他的一言一语。 孙武仁:“到了峄县城,先后找到徐广达、刘鸿湘等人,他们都不写,后来知道王峰庵请了他们的客。我找熟人董世纯写了状子,主告‘联庄会长王峰庵遇匪放过,恃强勒枪’,原告十七人,花了两块钱,董世纯要求我们不要对外人讲。过了四、五天,批语贴了出来:‘张玉园等人控告王峰庵勒枪一案仰候联庄会长具复,再行核夺。此批,县长吴云祥。年月日。’” 纪十化:“麻烦了,回到联庄会长手里了,会长不就是王峰庵吗?” 孙武仁:“是他。这样一来别说赢,就是命也难说保得住了。大家商议后,决定再告,必须再告。我自报说:‘我写状子,试试看。’张玉园说:‘使不得,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试不得。’第二天我和张玉园到运北李家河湾找李瘸子老头写状子。这个老头很乐意得接受了,并告诉我们:‘要告王峰庵这样的豪绅到法院去告就批不到他手里去了。’在他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付了三块钱,拿了状子的草稿,到了峄县,买了状纸,我抄好后送到了法院。第三天就批出来了:‘张玉园等控告土豪劣绅恃强勒枪一案。查属地方法院受理范围,本检察官碍难受理。此批。检察官张丕绂,中华民国年月日。’” “告土豪劣绅的官司实行四级三审制,地方法院是第一审,高级法院是第二审,最高法院是第三审。地方法院当时在泰安。状子由徐澄富起稿,我俩拿回住处,买了状纸抄好,递进了地方法院。回批是:‘峄县张玉园等控告王峰庵土劣一案,听候传讯究办。此批。’” “不几天,泰安红枪会会首冯昆,率众攻进泰安,地方法院人员逃遁一空,无人办公。直到九月马鸿逵进驻了泰安,法院开始办公。再写状子递上去,不几天批示:“准即传讯,此批。”过了几天,我们接到传票:“中华民国十八年十二月上旬x日开庭。开庭前我们赶到,王峰庵没到庭。那时我已打听清楚:一传不到发拘票,二传不到饬警押解。立即请人写催呈,递进法院。后批出:仰候峄县法院饬警将王峰庵押解来泰。” “民国十九年一月上旬,王峰庵被押解到案。法庭上法官就一句话:经调查王峰庵不是土豪劣绅。把我们打发了……” 纪十化:“恐怕是王峰庵做了手脚了。” 孙武仁:“一定是,王峰庵有钱有势力,当时我们就想到这一点。回到家后,我们商定继续告。到济南高等法院继续告,连地方法院都告着。还没等我们开始,法警来下传票了,王峰庵告我们诬告他。” 纪十化:“你们告不倒人家,人家就来告你们,这叫有来有回。你们的麻烦更大了。” 孙武仁:“事到如今,更无退路。就在这时,我在马兰屯街上遇到了褚思桂,他也是被王峰庵勒枪的,我们一拍即合。他也参与到状告的队伍中来。” “四月中旬,韩复榘主席来峄县视察,我们把状子递了上去。有人传话:第二天传我和褚思桂出庭作证,十二点过堂,王峰庵父子被押了起来。只可惜我们两个证人迟到了一步。韩主席等我们到下午两点。县衙的的影壁上,有韩复榘主席的批示:“因有王平田、张裕田控告王峰庵父子一案,因供辞各执,案难论断,倘有控告原被两告者限三日内来辕控告可也。此批。主席韩复榘。中华民国二十年四月x日。” 纪十化闻言眉头微皱:“这个韩主席有点意思,他这些话怕是要惹出更多的事……” 孙武仁:“韩复榘主席的批语实为招告,原告张裕田、王平田虽说不是穷光蛋,可是守着那几亩地,又不从政,不欺压人家,自然无人控告,然而控告王峰庵父子的人可就不少了。一为张玉园同村的刘怀清、顾白银等人;二为孙庄周围几村的孙凤标、谢恒彩、谢富堂、李金山、王化成、李成斌等人;三为旺庄附近几村的褚敏斋、李克己、赵云盈、谷绍松等人;四为涧头附近的徐澄富、李待论等人;还有运北一些人我都不认识。” “纪书记,你都想不到,光这些控告王峰庵的人,峄县的旅店都住不下了,后来就到农民协会去住,农民协会负责人王子清到处借铺盖,其他人都尽义务帮忙。能起草稿的起草稿,能誊清的誊清,能抄写的抄写。而王峰庵父子、却无一词控告原告。” 纪十化:“这么说,这一次是准赢了。” 孙武仁摇摇头:“事情没那简单。” 纪十化:“又出什么岔子?” 孙武仁:“韩复榘招告限三日内来辕控告,徐澄富不采纳我派人把状词送去的主张,坚持由县里转送。三天后省里来文,提走原被告,我们只好跟到济南。” “到济南,原被告都被押在济南市公安局司法科里,三个星期没过堂。我们很多人在济南,光这吃住费用一项都受不了。中间又出来很多问题,不是一句话能说得了的。” “最后我出了个主意,拦车喊冤。我们三十多个人,在省府门前,见有一个小车出来,我们就跪拦。不成想是韩主席夫人的车。有人告诉我们韩主席不怕老蒋就怕老婆。是不是这样,我们不管,反正是第二天就贴出了批语:‘张玉园等控告王峰庵父子一案,移送高等法院议处,此批。’” 纪十化闻言点头道:“看来是真的了。”转言又道:“这次定能成了。” 孙武仁摇摇头:“老天弄人啊。检查官名叫张作辙,出身贫寒,他父亲同地主打官司气死,他对张玉园说,给你添传原告找证人,能临时找到证人报到也行,回去传诉,就退堂了。我们都以为胜诉有望,没想到张作辙突患脑溢血身亡,一拖又是几个月。” “这年十月,原被两告和证人齐集山东省高等法院候审室,检查官换了个姓李的。先传张玉园,循例问完之后,传证人。我与褚思桂都作了证人。然而一件万万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我们自己的一个姓贺的证人出了问题,他竟然作了伪证。又传褚敏斋、谷绍松等人。这两人不仅控告王峰庵抽枪,而且还控告他借孙殿英过境之机勒索迫击炮捐等犯罪事实,并说:‘我们都是村长,都交过此类捐税。’姓贺就是证着没有见。姓贺的当堂就被臭骂了一顿。” “后来法警送来了判决书,多为不起诉。张玉园等所控抽枪,均被判为子虚,依法不予起诉。判决书上还写着‘如不服本判决,接到本书之日起,于十日内上诉最高法院。’于是大家商量上诉,声请再议。由徐澄富起稿,读了两遍,修改后即送高等法院。” “民国二十一年年二月,张玉园接到‘准予再议’的通知,我和张玉园先到济南。褚敏斋、李克己、徐澄富等也先后赶到,看到的是‘准予褚敏斋等再议’这样几个字的批语,实际上只含褚思恕一人,其余人所告条款因无收据,均被高等法院批驳了。褚敏斋和褚思恕最后也由人调处和王峰庵说和了,百多人奔波三年多的官司,就这样不了了之。” 纪十化:“这件事你们付出的代价太大,收获甚少,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 孙武仁道:“是这个情形,不过有一样,这几年诉讼有一个直接结果,那就是王峰庵父子威风扫地,在当地再也不敢为所欲为了。” 纪十化:“由此事足见你办事与寻常人果然不是一般,看准的事决不放手,坚持到底。有恒心有毅力……,那‘诈财揽讼’又是怎么一回事?” 孙武仁沉吟了一下方道:“说两个事。第一个,民国二十一年春,峄县警备队队长张人焕,带百多人到运南剿匪,曾住丁庙村秦多智家,嫌秦家招待不周,便严型拷打土匪刘憨三,并暗示他咬定在秦家住过。这样张人焕把秦多智的长子秦茂彬捕走。县长开庭,罪名是窝匪。但是既不判也不放的搁置了起来。” “第二件事,也是这年春天,王峰庵的儿子王古君当了峄县六区区长。此时乡公所李金山在一个旅店里查到有人用车带了四百多斤烟土和两支步枪,然后送往涧头区公所,区公所将二百斤烟土和车夫押送峄县县政府,其余的烟土和枪支被区长王古君私自留下。我个人到山东省政府,以匿枪吞烟罪告了王古君一状。不久贴出批语:‘峄县孙承贝控告区长王古君匿枪吞烟一案,如果属实,实属憨不畏法,令该县查明具复,再行核办,此批。’” “接着县长令四区区长汤干卿调查,查的结果是‘查孙承贝控告区长王古君匿枪吞烟一案无实据。’后峄县县长刘国斌调省,张裕良接任,农会负责人王子清告诉我:因王古君终日不到区公所办公,张裕良对其印象不佳。我又以前词状告王古君。状子递呈县府后,次日就批了个‘仰候查究’。” “王古君知我告他,自知贿赂无门,便呈词辞职。张裕良很快批了出去:‘准如所请。’批语贴出当天,张调任,刘化庭继任。王古君后悔辞呈递早了,便使其胞弟王古信组织人递呈挽留状。刘化庭批了个‘碍难收成命’。至此王峰庵父子在运南彻底丢掉了行政权力。” 纪十化:“没有了行政权力,那就是老虎无牙,做事就难了。” 孙武仁:“人生在世,权钱二事,在他们王家父子眼里就是这样。没有了权力,就想着捞钱了。” “秦多智怕他的儿子秦茂彬被判刑坐牢。王古君把秦多智叫到家里,父子二人连吓带诈,告诉他,你又不懂法律怎么打官司?给你请个律师打官司。秦多智一听,这是好事啊,当时就答应了。王峰庵又对秦多智说,雇律师起码得两三千元,还得交一部分办公费。秦多智哪还顾得了这些,也答应了。” “没过几天,王古信送给秦多智一张聘请律师的合同:“秦茂彬被刘憨三仇咬窝匪一案,兹请刘永斗为律师,先交办公费五百元,俟秦茂彬释放后,再交两千元。立此合同,各执一纸为凭。立合同人秦多智、刘永斗,中保人王古信。中华民国二十一年x月x日。” 纪十化:“刘永斗?就是目前的峄县自卫团团长,也就是刘野天同志的父亲?” 孙武仁:“不是他还有谁?就是他!秦家手底无钱到孙庄褚思桂家借钱,顺便把请律师的事说了一遍,褚思桂听完气得乱跺脚,说:‘多智叔,你为什么不早说一声?你这个钱花得冤枉。等我见了孙承贝问问他,刘永斗有什么本事叫县府把秦茂彬放出来。’秦多智听他这样一说钱也不借了,忙催褚思桂到郝楼去问我。” “第二天褚思桂专到我家去问我。我说:‘刘永斗这个律师管什么用,行政衙门不准雇律师辩护。秦家受害,我不知端底,雇律师是受骗。先拿出五百元等于没拿,这个合同一点作用都没有!秦茂彬不出来就拉倒,出来了就得再给刘永斗两千元。秦家的事写个申诉呈词,提刘憨三对质,秦茂彬的供词有道理,很有释放的可能,他请律师,就指望律师,等来等去就等到茄棵里去了,子欢,你想想,对不对。再说秦家的案子归县长刘化庭问,不归法院,刘化庭与刘永斗的后台那个省政府秘书张笑良有矛盾,刘化庭要知道刘永斗插手这件事,反会更麻烦,不会很快了结此案。’” 纪十化:“原来行政衙门不准雇律师辩护,还有这种说道。” 第八节 考乡长 孙武仁:“纪书记,你虽然也是有学识的,但是行政诉讼这些事,若不是专一攻读过律法或是自身经历过,这里面的事,你是断断不可能知道的。那几年由于天天打官司,这里面的事也给我学了十之三四。” 纪十化点点头:“隔行如隔山,这句话可不是白说了的。” 孙武仁接着说道:“褚思桂听我说得有理,说:‘生个什么办法不让刘永斗、王古君骗钱才好?’我说:‘其他办法没有,只有秦家控告刘永斗,把合同取消。’褚子欢说:‘我回去向秦多智说明利害,他若愿告刘永斗,我领他来见你。’褚思桂到秦家把我的看法一说,秦多智是急上加气,明知上了当,但不敢控告。其次子秦茂彩则不然,坚持要告。他向他嫂子要了两人的车费,和我一同到了济南,以‘律师揽讼诈钱’为主词写了一张状子,递呈省政府。没几天贴出批语:‘候该管县政府查明具复。再行核办。’我和秦茂彩立即搭车回来,到家不几天县政府委四区的两个人到丁庙调查。秦多智拿出合同,有了物证,刘永斗、王古君也是无话可说。” “民国二十二年二月,我、褚思桂、秦茂彩到了济南写呈催办,主词是:‘刘永斗和王古君阴谋诈财,违法揽讼,请予究办。’内容是:‘我兄秦茂彬被匪所供,于事实不符,可一一查清,而王古君伙同刘永斗藉律师之名,阴谋诈财,实属不法。请求查办律师刘永斗,并请释放秦茂彬,实为德便。呈请省政府……’一星期后批出:‘已查明刘永斗身为律师,插足行政诉讼,订立合同,阴谋诈财明知故犯,候令该管县传讯追究,尔兄茂彬被押,亦令管县讯实结案。此批。’秦茂彩即写信告知其父,其父回信说:‘前天县政府传刘永斗、王古君二人均没到案,由王古信顶替,当堂交出五百元和合同,王古信被罚了跪……’随后县政府提审秦茂彬和刘憨三,查实秦茂彬无罪,随即取保释放。” 纪十化笑道:“这一仗打的痛快。” 孙武仁:“痛快!从民国一十六年与以王峰庵为靠山的王雪峰,到民国二十二年与王峰庵的儿子王古君,我与王氏父子斗了七年多。” 纪十化随即收敛了笑容:“有这么一道坎在这儿,让你认了刘永斗这个自卫团团长也真难为你了。” 孙武仁:“国事为重,这一点事原也算不了什么,该放下的还是得放下。我孙承贝放得下,就不知人家放不放得下。” 纪十化不住点头,心中对孙武仁又多了几分敬重。 孙武仁:“几年诉讼,王峰庵父子不只失了权,也失了面子。但是我知道,这种乡邻之间的争斗很难说是谁胜谁负的……” 纪十化非常惊异随口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孙武仁:“你这一次好像胜了人家,可下一次呢?人家不忌恨?人家不得处处想着再如何来对付你?” 纪十化:“有道理。这和倭鬼子斗不一样,和倭鬼子斗是死与活的问题。乡邻之争往往不是这样。你这么说,看来后面还有相争的时候。” 孙武仁斩钉截铁:“有!不止一次。” 纪十化兴致立时又上来了:“好,说说看。” 孙武仁:“民国二十二年十二月,王雪峰的儿子王良戏想弄个副乡长当当,所以选举的时候是在王雪峰家里选的。但是在选举的时候褚思桂提出来把乡长一块选了。结果是我成了乡长,李金山、褚庆福被选为了副乡长。褚思桂等人把选票带到区公所,请区长报县政府加委。而区长宋骏清却说,没有上峰的指示选举无效。诸思惠就说了:‘我们到县政府讲理去,我们还要查查区公所要的地方垫款,县政府是否同意摊派了。’这下正戳着宋骏清的要害,他让助理员张兆林托陈本朝找我们说事:‘三日内由县政府按选举结果加委。’我们也答应不查他的帐。这样,我就一面当小学教师,一面当万仓乡乡长。” 纪十化笑了:“原来有短处!” 孙武仁:“当乡长期间,我深刻地体会到,由于当地教育落后,农民中识字不多,政令难以执行。尤其当他们受到欺侮的时候,不是逆来顺受,就是束手无策,所以豪强劣绅得以恣意妄为。农民虽然有上学识字的要求和愿望,但是,学校太少,且多被土豪劣绅把持着。我六区范围内有不少无僧庙产,我就没收这些庙产,筹办高等小学……” 纪十化听到此处由衷赞道:“好!好!好!有见识,有担当,我纪十化不如。” 孙武仁见纪十化赞他,微微一笑道:“我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有人不愿意啊。” 纪十化双眉微蹙,随即一展笑道:“这就对了,有人把庙产当作自己家的了,你动了这些庙产,自然有人心痛了。” 孙武仁:“第一个心痛的就是王峰庵……” 纪十化立时打断话头:“谁?王峰庵?”随即哈哈大笑:“依我看,这心痛是假,想报复是真。这么多年的老对手了,不给你添点麻烦给谁添?他怕你太寂寞了。” 孙武仁笑道:“说的也是。王峰庵他们把其他庙里的僧人安排到无僧庙上,就说庙里有僧,鼓动庙里的僧尼和施主一齐告我。我应诉最多的时候,一天出庭七次。不过,全都一庭或两庭了结。” 纪十化:“他们没赚着便宜。” 孙武仁:“他们也不想想,庙产本就是临时征用,而且用在百姓身上,且这些僧尼久不在庙内,周围的百姓可个个都是证人。不过,话怎么说呢,他们是没赚着便宜,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这可是事实。我忙于应诉,光这一点就够他们看笑话的了。” 纪十化笑道:“告你不倒的话,只能让你的声誉更高,这样的麻烦于你也未必便是坏事。” 孙武仁闻言笑道:“纪书记这话确是在理,果然如你所言。不过,在这期间,有一个人给我惹的麻烦较大。” 纪十化:“谁?” 孙武仁:“张炮皇!” 纪十化疑道:“张炮皇?” 孙武仁:“张炮皇!向这正西五六里路左右有个村子叫张楼……” 纪十化:“张楼村的,这个我知道。这个人的势力可不小,也算得是个大地主了。” 孙武仁:“势力确实不小,他可是圣府的女婿,在咱们运河南岸也算得上巨富了。” 纪十化:“这样的人物要找你麻烦够你呛。之前有争端?” 孙武仁:“有,他先惹我,可是没得好。民国二十四年十月,他任六区联庄会会长兼三义乡乡长。县政府要三义乡派两辆牛车去河南兰考县运石头堵黄河决口,张炮皇越乡向我万仓乡要了一辆车。我和车主张玉园告到峄县县政府,县长判他拿五百元将这辆车和牛赎买下来……” 纪十化嗯了一声道:“这就结了怨了。他如何对你?” 孙武仁:“唆使姚德法的老婆告我。” 纪十化:“姚德法?” 孙武仁:“一个普通村民。民国二十三年夏,万年闸孙葆献之子孙承耀,同王嬷嬷的外孙,姚德法的长子姚大孩在地里玩耍,挖了个铜疙瘩,上面铸有‘大闸吴仲必’五个字,我看是一块紫铜,但乡民们一传可就厉害了,说是块古董,比白银黄金都贵,是块无价宝。” “姚德法听到这些虚诞的传言,到万年闸把这块铜背到了自己家里。有的乡民又撺掇孙葆献:‘这块铜有你的一半,姚德法把这个东西弄到上海能卖个成千上万块钱。他指地无有,不憨不傻,能把钱给你一半吗?’孙葆献觉得有理,要了几次没要来,越要越不给,后来找到我。” “因姚德法不是万仓乡的村民,我推之再三,实在推不掉了,就叫防匪游击队队长王化林持我的名片去叫姚德法。我在名片背面写着:‘邢成吉村长如握,今有我乡游击队队长王化林前去招呼姚德法,前来调处铜的事情,请你把姚德法介绍给王化林。’姚德法兵痞出身,软硬不吃,双方顶了起来。王化林一气之下用绳子把他绑了来。调解结果是:这块铜轮流保管,每家一月,在没出卖前就这样办,如不同意即以作霸论。结果是双方都同意……” 纪十化:“嗯,你这个调解不错啊,也没偏袒谁啊,尤其这里还牵扯你的本家叔伯。你这一碗水端的很平嘛!” 孙武仁:“我也认为自己这事办的不错,不偏不向。可是在有些人眼里就不是这样了。张炮皇就抓住了一点,唆使姚家告我……” 纪十化:“哪一点?” 孙武仁:“姚德法的妻子王氏,在峄县法院告我在颜庄捆绑其夫姚德法,侵犯了人身权利。” 纪十化:“这……,法院怎么说?” 孙武仁:“县法院判了个不起诉。她去临沂地方法院去告。我到庭应诉时检查官没问别的,只问:‘孙承贝你打这官司干么?’我答:‘我不是原告,她告的我。’检查官又说:‘你托人说说就算了。’我答:‘我没犯法,我也不托人。’检查官说:‘你怎么不犯法?’我说:‘我没到颜庄绑她的丈夫。’检查官有意大声说:‘你去不去都一样。’接着又小声对我说:‘你用人不当。’问完我就传王氏。检查官问她:‘你告孙承贝干什么?他又没去颜庄。’王氏说:‘孙承贝去与不去都一样。’检查官对书记官说:‘记好这句话。’然后连双方的证人都没问就结了这场官司。” “这场官司拖的比较长,以致于学校的事有些耽搁,可是最后学校还是建成了。” 纪十化:“国家要强大,人民要摆脱愚昧,必须做好教育工作,你办学校,这一点很好……,你……,嗯,你后来怎么成了花山乡的乡长了?” 孙武仁笑了:“纯属偶然,一句话,就成了。” 纪十化:“一句话?” 孙武仁:“一句话!民国二十四年九月,山东省政府命令撤区并乡,六区原来的二十乡一镇并为九个乡。万仓乡、影山乡和涧头镇并为影山乡,选黄敦德为乡长,我为副乡长,区长宋骏清离职返乡。二十五年六月,六区成立乡农民学校,派来的校长一个叫张昭吉,一个叫张侠村。孙次纲负责民政,领导教育。农民学校一是建立一年制速成班,另一个任务就是训练武装干部,半年一期,结业后分到各乡训练一个月的壮丁。” “这年九月张昭吉约我去峄县建设局交贷款,在县政府门口遇见孟子英,他对我说:‘办公室正等你呢!’我到办公室一看黑板上写着一个题目:‘用何方法领导乡村生产?’我写了‘妇女放足,兴修水利’八个字的答案。晚上九点张昭吉回到旅店对我说:‘你考上花山乡乡长啦。’因为当时又改为大乡制,六区分为四个乡,考取了三个乡长。” “花山乡由原来的花山、万仓、草桥、太平、多乐五个小乡合并而成。乡驻地有农民学校,校长由乡长兼任,所以我既是乡长又是农民学校的校长。” “乡长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是管理田亩赋税,一年催纳两次银子;二是登记各村人口,包括姓名、性别、年龄等,也就是编制户口册子,还要登记有大车的户主姓名。大乡乡长的月薪为二十五元六角,另有每天伍角钱的出发费,领则有,不领则无。” “我又定了几项土政策,一、不受请、不收礼,到各村去饭包里装着饭,洋车子上挂个水壶。二、村长到乡里开会吃一顿饭交三角五分钱。三、每十村选出一个庄长主任,一般公事只召集他们开会。四、只交向乡公所摊派的捐税,乡公所向各村张贴布告,完成任务不额外增加。五、辞退乡警,催要田赋或办其他公事自己亲去,实在忙不过来就临时找人,不付报酬。我这些办法减少了开支,公开透明,减轻了农民的负担,很得农民拥护。” 纪十化赞道:“你这几个土政策不错,你这个乡长干的可是小心翼翼,这样好啊,免得给自己找来麻烦,而且这样的措施,老百姓想不喜欢都不可能。” 孙武仁:“都是乡里乡亲的,为他们做点事是分内的,我可不想步别人后尘,脊梁骨给人被后戳断。不过……” 纪十化:“不过怎么样?” 孙武仁:“有些麻烦是躲不掉的。” 纪十化:“哦?” 孙武仁:“王峰庵!” 纪十化:“王峰庵?不过,由你所述,你所做之事没有漏洞可寻。他又如何找借口?” 孙武仁:“问题出在他儿子身上。” 纪十化:“王古君?” 孙武仁:“是他!去年春天,韩复榘主席向各县要壮丁,规定有三百亩以上土地而且家有四十岁以下男子的户应征,本人不愿当兵的可觅人顶替。” “我查看原草桥乡移交的选民册,王古君正好四十虚岁,符合应征条件,据此写条子通知王古君当兵。” “王峰庵从未出过差、出过钱,他一面按条子上的要求花了一百元钱觅了个姓蔡的顶替,一面找刘永斗控告我。罪名是挟嫌报复征四十岁以上的人当兵。他是县里告、专署告,告到省里还不算完,直告到中央……” 纪十化:“看来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把你告倒……” 孙武仁:“他是铁了心,可是我有我的底气啊。这个底气就是户口册子上写的明明白白不满四十周岁,铁证如山。王峰庵为了告倒我,把我写的条子照了像贴在状子上当物证。可那又怎么样?他告了一大圈子,最后得到三个字的批示:‘应当征。’” 纪十化:“看来王峰庵也是糊涂透顶了,自己儿子多大不知道?而且,身边还有刘永斗这个律师?” 孙武仁:“也许他真的把他儿子的年龄给忘了,毕竟年岁大了。只是刘永斗,一个律师,不应当犯这样的错误,告我得有足够的证据。而且我们之前曾交过手的,我又岂会轻易让他找到借口,尤其是这等事?户口册子这件事,王峰庵想不到情有可原,可是一个律师想不到,那实在是不应该。” 纪十化:“只能说他们恨你太深。” 孙武仁:“这话说的好,他们恨我太深,昏了头了,以至于认为是个机会就毫不客气的下手。其实恨我的人又岂止王峰庵、刘永斗、张炮皇、王雪峰这些人?” 纪十化:“还有哪些人?” 孙武仁:“哪些人?那些想从我身上捞钱又捞不到的人。呵呵,不提了……,纪书记,有一件事怕你是想不到的?”孙武仁话锋陡转。 纪十化:“……” 孙武仁:“半个月前我已经准备向倭鬼子动手了。” 纪十化凝神倾听。 第9节 准备杀敌 孙武仁:“在后面这运河北有一个村子叫丁庙,前一段时间驻扎了一个班的鬼子。我做足了计划,而且把我的家里人全部转到了别处。就在我准备动手的时候,纪书记,你知道的,来了一支人马……” 纪十化:“你是说国军五十一军?” 孙武仁:“对,五十一军一部分渡运河北上,这一个班的鬼子得到信息就提前撤走了,我这个计划自然成空了。” 纪十化:“好!有血性!” 孙武仁:“纪书记,你今天就是不来,改天我孙承贝依然会扛枪打鬼子,而且时间不会太长。你可能要说我说大话,今天我就给你说说这其中的因由。” “五月十二晚上八点大批国军垂头丧气地从运北开来。其中有个青年军人说:‘孙乡长跟我们走吧!日寇马上要过来了。’我问:‘咱们的仗不是打得很好吗,为什么撤退了呢?’他说:‘日军南北几路对徐州形成了包围,不退就要全军覆没了。’我说:‘我不能跟你们走,还得通知老百姓逃返’。我回到涧头,立即通知老百姓:‘鬼子要渡运河占领徐州,从何处渡河,走哪条路不清楚,我们逃向哪里各自选择。’” “我和张玉园、褚思恕在涧头集合开了一个酒店,我与张玉园商量:‘鬼子过涧头去徐州不西去杜安集就得经黄邱,绝不会向正南去,我们南去北许阳,那里有熟人,又隔着李山口。’” “于是,我们用牛车拉着粮食衣物和二十多支步枪向北许阳进发。走了一夜,到北许阳时天已大亮,找到熟人,住在了那里。第二天傍晚,又有逃去的人告诉我们,鬼子正在北面不远的李山口。我们听说后都慌了,一边出村躲避,一边找人埋枪,其他东西就顾不上了。忙活了一夜,我跑到北许阳庄东的麦地里躲了起来,卧倒后,拔了几棵麦子,盘个圈戴在头上以便观察情况。” “不久见北边过来一队穿黄呢子军装的军队,掺杂着一阵阵的说笑声。一个骑在马上的军人喊着一千米放,八百米放……的口令。随着口令声,一发发炮弹落到了西山上。三发炮弹响后,我想,鬼子怎么喊中国口令,是不是孙连仲的二十六旅?二十六旅也是一色的黄呢子军装。但二十六旅没有这么多的人啊!” “后来走近了,吱嘎吱嘎的皮鞋声,使我确信是日本鬼子了。这时不断的有鬼子到麦地里搜索,前两次都没碰到我。我身边带了只小狗,它一声不叫。为防止它乱叫,我还要小声地唤着它。我就这样唤着狗在麦地里爬着,躲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鬼子第三次搜索走到我的跟前,我只好站了起来。鬼子问我多大岁数,我多说了三岁,说四十一岁。鬼子又问我哪里有花姑娘,我向东一指说都在那边山上。” “鬼子走了,我却吃惊不小,因为我身上还藏了一 把 手枪,若鬼子搜身,我就难以幸免了。我还是顺着麦垅向前爬,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合适,既被发现,再爬怕引起鬼子的怀疑,站起来也不合适,正在两难,突然有头牛从东边跑来,后面跟着夫妇二人和一个小孩。我乘机装着逮牛,站起来追着牛向东南跑去,一气跑到东南方向新集子村,见到了我村一同逃出来的人。” “这天夜里我全家和同村的人住在东朱古,第二天夜里住在大吴家,第三夜住孙楼,第四夜住在郝楼不远的核桃园。这才知道郝楼的家和我与张玉园、褚思恕贷款在涧头开的酒店、木厂,早被鬼子烧得精光,酒店里的缕缕浓烟还在不住地冲腾。” 孙武仁边说着话边用手比划着出逃方向,那是向南、向东再向北,转了一个整圈。 孙武仁口中的村子大多数纪十化都听过,但毕竟没去过的多,有了手势所指在他的手势之下,纪十化也大体明白整个路线。 孙武仁:“两年前我和褚思恕合伙用五百元钱买了涧头集孙李氏的一处房子,开了个木厂,张玉园又伙同我利用信用社的贷款开了个酒店。蒸酒很赚钱,用一斤粮食蒸出的酒能卖二斤干粮食的钱。当天出的酒当天卖光,又不纳税,每天都有千余斤粮食的收入,结果两处家产全部被烧。这是必须杀鬼子的第一个原因。” 纪十化:“鬼子过来,家园不保,全中国又岂止你一家?不是烧,就是杀,枣庄附近死被杀的人多了,鬼子必须打,我们没有退路!亡国灭种这句话绝非危言耸听……” 孙武仁不住点头:“这句话我信!别说枣庄附近,就是这六区死了多少?仅我所知,十五里内就有十八位无辜百姓惨遭杀害。顿庄岳邦峨兄弟四人被杀了三个,还有田兆吉、王元礼、龙丕玉、袁杨义和李大松的母亲,万年闸有刘公道等四人,刘庄有刘恒一,万年仓有一个姓冯的,杨闸关一个卖豆腐干的。” “逃返的人被杀了多少不好统计,只知在涧头附近的一棵大柳树底下,一家三口全被杀死。男的身边有一副挑子,里边放着锅碗瓢勺等吃饭的家什。女的像是牵一头驴,驴也被刺刀刺死,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始终不知是哪里人。” 纪十化:“还有我住的这个天主教堂,被炸死十四个……” 孙武仁:“这个你也知道!” 纪十化恨恨的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住那儿老长时间了,这个话不知多少人朝我说过了,耳朵眼都听出老茧了。” 孙武仁:“这是我必须杀敌的第二个原因。” 纪十化:“还有几个原因,你一块说出来。” 孙武仁却摇了摇头:“几个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决心杀鬼子,此心不移。纪书记,倭鬼子为了打这场仗可算是用足了功夫了,给你说三件事。” “倭鬼子从北面的万仓用帆布架桥过的运河。架桥过河不奇怪,奇怪的是选的地点。从西面韩庄到东面的台儿庄运河段最浅的地方,就是这儿,万仓!这一点我们当地人绝大多数都不十分清楚,但是鬼子清楚,而且就选在这儿架桥。这是第一件。” “从北面的万年闸往西南的徐州,当时只有南面的李山口能通过坦克,日军径直奔赴此处,无半点踌躇。李山口你去过吗,纪书记?” 纪十化点头道:“去过,在这正南约二十里的一个山坡上,西南面绕过一座山就是北许阳,东南面就是孟省、朱古、新集,北面山坡下就是旺庄,旺庄村人称前马后赵腰里黄,前马家那是马会黄的老家,我在那儿呆过几天。再向北就是旺庄、金楼、东西于儿沟、毛楼、徐楼、涧头集。” 孙武仁:“不错,不错,就是这样。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第三件,倭鬼子烧我的家和酒店不是盲目的,而是有意的。台儿庄大战前,日军从顿庄败回峄城,我曾在运河里捞出十几箱‘六五’子弹,此前我还从徐州李明扬处领了十几箱‘七九’子弹。” “我只所以说他们是有目的的,是因为我后来看到了一样东西,这就是枣庄日军的一份档案,档案中有这样的记载:“峄县第六区地方有力者,第一王峰庵,第二张炮皇,第三孙承贝。” “纪书记,你仔细想想,这鬼子的谍报工作做得何等全面、细致、周密、准确,咱们自己家的东西咱们自己人都不知道,倒是外人摸的清清楚楚,这心里是个什么味道……” 纪十化:“日本人为了这场战争做了几十年的准备。只可惜咱们国家却是内战不断。哎,对了,你怎么就能看到日本人的档案?” 孙武仁闻言低了低头,以手抚面,复抬起头来:“说来惭愧,纪书记。今年九月底,日军开来一部分,在台儿庄、贾汪安据点。从那时起到十一月,我以伪区长的身份到峄县开过三次会,其中两次遇到了麻烦。” “第一次去峄县,日军摆了酒席请我的客。席间,翻译李润生从档案橱里抽出一份档案给我看。上写着:峄县第六区地方上有力者:一、王峰庵,二、张炮皇,三、孙承贝。夜里十二点,日军城防司令官板田向我了解一些人的情况,我冒死说了假话。” “第二次是伪县长郭光西召开的会议,主要内容是催交田赋。” “第三次是日军顾问召开的会议。内容主要是要在铁路沿线各村成立护路队。会议刚结束,维持会长孙茂回传来枣庄新民会打来的电话,叫我去一趟。我乘火车到了枣庄日军驻地,不久送我到伪公安局。次日上午十一点,新民会打电话,叫把我送回。” “新民会里的日本人都说中国话,穿中国便衣,先叫我填个表,不外乎姓名、年龄、住址、职业等内容。填完后,过来一个日本人问我是不是区长,区公所在什么地方等等,随之又问涧头集有没有共产党的司令部。司令部在部队里才有,共产党在涧头没有军队,当然就没有司令部,这个问题我就很好答复了,说:‘没有,涧头确实没有共产党的司令部,要有,我完全负责。’日本人点点头,接着又问:‘你的区长主任扒铁路上的道木,你知道扒还是没扒?’” “当时区长主任是李恒印,是咱们六区西部官牧村人,字季诺,峄城王渴虎逃返时在他家住过,被王渴虎举荐为六区伪区长。王渴虎,人称大老黑,是峄县王家的人,峄县王家势力大着呢,纪书记,这个你是知道的。但是在选举时,县维持会会长孙茂回,派人来六区监选。孙茂回是我族侄,选举结果,我是区长,朱古乡的邵泽生为副区长,李恒印一票没得。最后,王渴虎帮他弄了个区长主任。” “我当时已知道李恒印被徐州的日军捕去,此人向群众摊派太多,不得人心,有人诬告他也未可知。我说:‘我离他家三十多里路,扒没扒我不知道。’问完后,日本人说现在不到十二点,坐火车回去还能赶上。我听了这句话,高兴得难以形容,先打电话告诉孙茂回我返回峄城的时间。我到峄城南门外,孙姓十几人和其他许多亲友都迎上来,一一握手言欢,好像久别重逢。见此光景我心里无限凄惶,屈身虎口之中,与豺狼为伍,连亲朋好友都提心吊胆,我是何苦呢?你说是不是,纪书记?” 不等纪十化回答,孙武仁又说道:“就是因为有了此次之行,我才下定决心要解决掉丁庙的那一个班的鬼子兵,可惜天不遂我愿,计划好的事情,被五十一军给冲了,不能让我得以向六区的父老乡亲明志。” 纪十化赞道:“好,有心杀敌有的是机会。最难得的是回头。” 孙武仁连声说惭愧。 纪十化:“怎么,你说你和李明扬也有联系?李明扬不是第五战区国军的游击司令吗?你从他那儿弄的子弹?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孙武仁低头想了想说道:“峄县沦陷前,有一次我从峄县回涧头路过白山西,遇到我的族侄孙茂旋,他说:‘大叔,不打算抗日吗?’我说:‘帮助中央军打仗不算抗日吗?’他又说:‘要打算中央军打不胜,得组织打游击,打游击要有个发经费和子弹的头头才行。徐州有个第五战区,司令是李明扬。大叔要抗日,我到徐州给你领个委任,以备将来用。’我说:‘你去不去我没意见,领来还是领不来委任我还是没意见。’没过几天他给我送去委任状,上写:‘兹委任孙承贝为第五战区第三支队第六大队大队长。此令。’我问了茂旋才知道第三支队的支队长是梁立户,我稀里糊涂的成了梁立户的部下。” 纪十化惊道:“你原来已经有了法定头衔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费尽心思给弄个峄县自卫团的名号?真是多此一举!噢,对了,这么说你和梁立户关系一直保持着?” 孙武仁摇摇头,同时口中喃喃答道:“断了,断了,这种人不和他断他能讹死你。” 纪十化:“他讹你?他们梁家也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崔、宋、黄、梁、王、鲍、吴,还有牛山孙、郗山殷、南常褚、夏镇的小叶五,怎么着梁家也是峄县四大家族之一,而且身处县城北,你在县城南,怎么跑到这儿来讹你?” 孙武仁撇撇嘴,口中不屑的说道:“这个人!不提也罢。真是应了一句话,那是愈是有钱,这人啊是愈贪。” “国军部队五月撤退,留下一个连,连长叫李化南,被张炮皇留在涧头集。这一个连的人要养啊,张炮皇不愿出钱,就派了弟弟张炮云向摊贩要钱维持供给。” “六月中旬,李化南率部南下清江,地方上更加混乱。平山子的土匪潘宁居死灰复燃,为患一方。紧靠黄邱山套泉源村的王君其同徐塘的张喻昆拉起百多人,名为抗日,实为扩大势力与张炮皇争地盘……” 纪十化:“张喻昆,这么说和咱们县委的除奸委员张玉拱同志是本家弟兄了?” 孙武仁答道:“应当是!至于他们的房檐头有多远,这一点我不太清楚。”接着又说:“张炮皇则利用原三义乡乡长的名义,组织五十多人的武装驻在黄庄的庙上。土匪梁刚来占据台儿庄出卖囤积的货物,中饱私囊。龙有道与其子龙西昆先占据龙口当土皇上,后来撵走梁刚来占据台儿庄,夜以继日地往老巢龙口拉东西,甚至连一盘石磨都拉着。运南杨楼有个张元太,嗜赌成性,被其父分出另居,他拾了一门迫击炮,用牛拉着,各村乱窜,扬言不给钱就开炮。有圩墙的地主害怕墙挡不住炮弹,纷纷出款买他的小账,事后才知道没有炮弹。由此人们编了一句话:‘张元太的炮——没蛋(弹)’。这些都是本地的实况。” “当时王君其已被委为第五战区第三支队第二大队的大队长,我这个委任状上是第六大队的大队长,支队长都是梁立户。” “早在民国二十一年的时候王君其暗杀了本村的顾俊卿,顾俊卿是张炮皇的表侄,张炮皇领着顾家的人控告王君其,官司打了老几年。” “自从王君其有了梁立户作靠山,决心报复。今年七月,王君其勾来梁立户,梁立户有轻机枪五挺,四、五百人,行路中把张炮皇四十来人的枪缴了,还打死了魏玉栋。” “梁立户把司令部安在桥上村之后,”孙武仁把手向西南方向一指:“桥上村在这西南二里地,就由王君其作向导攻打张楼,打了三天没打开,梁立户还伤了两个人。” “张玉相和赵庆芳充当说客,出面说和,由张炮皇赔偿二千伍百元钱,两家作罢,梁立户打张楼就是为了搞钱,目的达到了,便同意收兵。张炮皇拿出现金五百元,其余两千元写了两张一千元的期票,梁立户留下李学启的百多人配合王君其打黄邱山套的赵圩子和张塘,期票留在我的酒店里叫我替他催讨,便回北山里了。” “李学启从黄邱山套回到涧头,绑了王学慎、魏玉理等六、七家富裕户的票,勒去了三、四百元。不几天,张炮皇来到我的酒店里说:‘大舅老爷,梁立户的那两千块钱我不给了,留着买枪打他个贼种!’我说:‘荫南,你不给钱有条在,你给钱就把条拿走,你给与不给我都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样放下了…… 纪十化笑道:“想不到你和张炮皇还有这层亲戚关系!” 孙武仁也笑道:“我们牛山孙氏家族在咱们这峄县也不是小户人家,这亲戚连亲戚的,很正常。”接着说道:“梁立户走后一个多月,约在八月底,我的游击队驻在楼子村。梁立户派孙茂旋到我这里取款,我告诉他张炮皇变卦了,钱不给了。” “孙茂旋说:‘梁司令急等用钱,无论如何,大叔你得弄几个钱让我带回去。’我说:‘我没有钱,就是有钱,我又没作保;即使是保人,我也不能垫钱。常言说,保人不还钱,不能逮野猪还愿。这两张条子还在,你捎给梁司令。’茂旋就是不接,又说:‘梁司令是相信大叔的。’我说:‘你不捎,我跟你到山里向梁司令说明情况。’当即坐木排过运河到河弯村的耶稣教堂住下,第二天经仙人洞,到周村见到梁立户。那是晚上九点,我向他说明张炮皇变卦了,钱不给了,并把条子放在他的桌上,即告辞休息。” “十月份,孙茂旋和孙蓝成又到六区伪区公所见我,说:‘梁司令叫我二人向你老人家说,你当区长他是同意的,将来中国打败了日本,梁司令向蒋委员长说明,你当区长对梁司令从经济上帮助很大,现在梁司令手中没钱,你从地方上要些款不成问题。说实在话,我俩不能空手回山里去。’说到这里他俩的意图我就完全明白了。” “其实早在六月的时候,李明扬的亲信进山里找梁立户,路过涧头集住到我那里。闲谈之间告诉我,孙茂旋以第六大队的名义也就是我的名义在第五战区领取了很多经费。这个钱弄到那里去了,毕竟涉及到家族的问题我还不能追问,确实是有苦难言。” “我这个族侄前番催要张炮皇的两千元,今番又要我为梁立户筹款,此前他女儿出嫁向我借钱,让褚思桂捎的话,还说没有钱卖枪也得给。他们这些人给了我一个第六大队大队长的虚名,先把我套在网里,然后再驱使我为他们搜刮民财奔波卖命,今日如果应承,以后会永无休止……” “上了当的怨恨和气恼一齐涌上心头,我说:‘你是说实在的,我是打开窗户说亮的,我老实是老实,可不是三岁的孩子。梁司令七月突然来打张炮皇,连招呼不打,全是为了钱?没有人拉场他下不了台。’” “‘李学启在涧头绑票勒赎,还是为了弄钱。我当个伪区长你以为我是为了钱?你们问问去,我当了两个月向老百姓要过一分钱没有?你们说我当伪区长是梁司令同意的,我当我的伪区长,谁管他同意不同意,他同意是三七,不同意也是二十一。’” “‘你们不要骗我,梁立户是真抗日吗?中国胜利他能保证我当汉奸没事?还不知道谁来保他呢?我当伪区长该死该活是我个人的事,不要你们二位关心。我也说句老实话,你们也不要不顾一切地为梁立户卖命。’他两个听了我的话又赶忙解释为自己竖梯子下台,午饭也没留,我和梁立户的关系就这样断绝了。” 纪十化:“看来你这是真急了,连家族情份也不顾了。” 孙武仁叹气道:“家族情份不是不顾,只是有的时候实在是难顾,而且这已不是纯粹的家族问题了。” 纪十化微微颔首。 孙武仁:“不只是钱有人借,还有枪,枪也有人借。” 纪十化:“枪也有人借?钱能借,枪能随便借吗?枪可是凶器,谁有那么大的面子来借枪?” 第10节 龙氏家族 孙武仁:“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还有谁,王君其!泉源的王君其,靠上梁立户他可就了不得了,人家别的枪还不借,单借机枪。” “我此前在北许阳埋了二十多支枪,先起了出来,又叫我兄弟承贵在台儿庄周围五十多元钱买了一挺轻机枪,王君其知道后几乎是天天找人来向我借。这是我的家底,怎么能轻易借呢?” 纪十化:“说是借,真借了还能还吗?” 孙武仁:“呵!就他那点小心思,我看到他骨头里。借了,真要再去要,他能用机枪把你给扫了。这哪里是借,这是抢啊!可惜他王君其打错算盘了,到孙承贝这儿来抢,他怎么想呢!” “又是借枪,又是借钱,还有就是褚思桂、田士耀那十几个人一天来我家缠我当伪区长,还有一个李待论,天天使其儿子李公平来缠住我,叫我回涧头当李恒印的大队长。纪书记,你看我这日子过的。” 纪十化见孙武仁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也是牢骚满腹,不由得哈哈大笑:“在这六区,孙承贝也有愁心事!想不到,想不到。” 此情此景,孙武仁也不由得莞尔:“这个请,那个借,说的好听,这可都是软刀子。这软刀子最难对付。” 纪十化:“看来褚思桂这几个人的想法还是对你胃口的,当了区长,有了自己的一支力量,王君其、李待论这些人再想打你主意就不能够了。” 孙武仁:“对啊,这枪我自己用,我给自己当大队长,给六区老百姓当大队长,这事就都解决了。我当了伪区长后就托我的那个副区长——朱古乡的邵泽生买武器,他还是有路子的,没几天,五十多元又买了一挺轻机枪,五十元买了一架瑞土产蔡期斯双筒望远镜。这样一来咱们六区区公所的武器就有了两挺轻机枪,二十来支步枪,还有乡农校留下的六支盒子枪。这就是咱们的全部家当。” 纪十化:“很好,这点儿力量可不小,我党毛 泽 东同志说过一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了这点儿力量,咱们就可以把这运南搞的红红火火,把整个峄县带动起来,你为咱们党出了大力了。” “你的事情我算是基本知道了,下面我把我的一些阅历也同你沟通一下。不过我先说一句,我的人生很简单,可没有你这般精彩,你可不要笑话。” 孙武仁见纪十化说话客气,忙说道:“哪能呢。” 纪十化:“我今年二十四周岁,在你面前我可是个小兄弟,在这儿生活上以后还得你多照顾。” 孙武仁见他更加客气,便笑道:“生活上的事,到我这儿当然我负责,天明就搬过来,这个没问题。” 纪十化:“我自小读的是私塾,十五岁那年进了孟县高等小学,十七岁进入孟县师范,就在那时我加入了反帝大同盟,那是咱们党的外围组织。当年入了党。” “十九岁那年,眼看着放暑假了,我们校有几位教员有进步倾向,你像姚质中、王一行这些,他们对当时的校长的许多做法很是不满,校长叫邓瑞明,是国民党右派人员。我与这些教员一同组织学生,共同声讨他,并把他赶出学校。为此孟县当局责令学校提前放假,我那时也被开除学籍。为完成学业,我转入沁阳师范学校继续学习。” “第二年在沁阳师范毕业就在回到老家孟县,在横间小学任教,同时担任孟县中心区委书记。而且和我的一个本家席松涛发起成立了农民互济会。” “三年前,我到西虢第五小学任教,介绍了几位同志入党。年底在落驾头学校建立党支部,并建立青年救国团。去年三月进入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此后进入中央党校。” “去年十月我来到咱们苏鲁豫皖边区特委工作,此后在临沂、费、郯城、峄县边联办事处工作。这是一个统一战线机构。同国民党人员李同伟打交道……” 孙武仁失声问道:“谁?李同伟?” 纪十化:“对,李同伟,你和他熟悉?” 孙武仁:“他不是做了几天峄县代县长吗。” 纪十化点点头:“这个人可不好对付,他对我党采取两面手法,一面拉拢利用,一面又严密监视,我在他那儿开展工作相当艰难。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年元月我就从那儿撤出来。” “此后鲁南特委派我和朱木石一道带领一批武装到滕县国民党鲁南民众抗敌自卫军杨士元部,在该部做政训工作。此后于三月又撤出,五月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成立,我在那儿任第三大队教导员。” “台儿庄战役时个,我们在临枣路一带伏击鬼子兵,对它的后勤线攻击,那时顺便把马卫民一帮匪徒给灭了。紧接着在滕东反顽作战,后东撤,进入山区。进入高桥、大炉一带。最后就是今年十月,我做了峄县县委书记,来到咱们这个地方。我这人生之历就是这么简单,不比你这般精彩绝伦。” 孙武仁摇摇头:“要说精彩,还得说纪书记你啊。出河南孟县进陕北延安,再来到鲁南,光这份阅历就不是孙承贝能比得了的。你见多识广,背靠着共产党这个大组织,哪像我,也只能在这运河南岸六区这个小地方混日子,还得说靠着宗族关系,勉强混得一点名声,真是不值得一提……” 纪十化:“党组织是我的靠山,党组织的靠山是谁?还不是像你这样的广大群众?从今天开始你也是党组织的成员之一,怎样好好的发动群众,依靠群众,这是我们今后要重点研讨的问题,在这一点上你的影响力巨大,以后主要还得靠你……”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我想听一下你的意见,那就是龙西昆父子,他们既然有很大的武装力量,能不能为我所用,这一点我不能不考虑,他父子俩个的事,你能不能给我说一些,以便我下一步做统战工作时予以参考。” 孙武仁略一沉吟道:“他们父子将来与我们打交道的机会恐怕不会少,你对他们有所了解也是应当,我就我所知略述一二。” 纪十化:“好,你和龙西昆是把兄弟,你对他的了解应当说远较他人为多,你的观点我定会作为首选参考。” 孙武仁:“龙有道,字义新,今年也得有六十二三岁了。通经史,擅写呈词,能言善辩,爱玩枪械,他手中的枪支少了说也得二百多支。” “龙有道的父亲叫龙绍问,人送外号‘三先生’,在他手中经营的土地也得十二三顷,也可说是一方土财主。民国七年农历四月十八日赶台儿庄庙会,在路过小屋子村时,土匪二十多人把他给绑了,其中有两个人,一个姓姜,一个姓赵,都曾经是龙家的雇工,对他龙家的财富甚是清楚。” “龙有道一听说父亲被绑,立马带了自己保家局子的几十个人,携枪就追。后来参与追击的保家局子成员就传出一件事,这件事很令人揣磨。” “在追击之前龙有道向追击人员训了话,他说:发现匪踪,瞄准狠打。如果打不掉,就照老东家身上打,打死了抬回家送殡,也不能让人落入匪手,还得花钱去赎……” “慢着,慢着。”纪十化急忙插话:“他真这么说?这不是典型的要财不要命吗?” 孙武仁:“换个人可能会拿钱赎命,可龙有道没有这么做。传出这个话的不止一人,这话你自己掂量掂量吧,纪书记。” “众人追到南新庄庙台子附近,便发现目标,三先生双手被绑,骑在驴上,群匪环其左右。龙有道立即下令开枪。可是众人就是打不中。其实纪书记你想一想,这老东家也是一条命,毕竟投鼠忌器……” 纪十化颔首道:“有理有理,说归说,做归做,这手下人这点分寸还把握得住,当真打了,还不怕他翻脸不认人?想打的话,他龙有道自己打好了,他老爹骑在驴上,目标这么大,还怕打不中?” 孙武仁笑了:“你还怕龙有道不打,他还真打。龙有道抬手一枪,把驴给打倒了。匪徒也急了,几个人拖着三先生就跑,其他人就还击。就这样打打追追的天就黑了。天一黑,龙有道哪还追得上人?” “匪首有一个亲属叫王茂怀,家就住在新河涯村,这个村子运河南岸,离我家向东也不多远,三先生就被放到这个王茂怀家里看管,一看就是二十多天。” “三先生和王茂怀一聊就聊出亲戚来了。王茂怀是龙口村龙绍俭的女婿,喊这个三先生叫三大爷。三先生就抓住这个亲戚关系就劝王茂怀:你做这个没好下场,这样吧,你放了我,我在小龚庄有四顷地归你,你的事我不再追究。我儿子和台儿庄的张营长交情很厚,你又于我有恩,这个事你放心,就是将来有人追究起来,我父子保你没事。” “王茂怀动心了,一天夜里趁着众匪外出的时候带着三先生就跑了。王茂怀在本村无法立足了,其后带着母亲和媳子到龙家准备要那四顷地。” “可是三先生是什么人?此一时彼一时,四顷地可不是小数目。他哪里肯给?结果把王茂怀留下了,给他一杆枪,让他加入保家局子,给他护院。至于王茂怀的母亲和媳子,几块钱几件旧衣服就给打发走了。” 纪十化:“王茂怀这样能甘心?” 孙武仁:“不甘心能怎么样?三先生是吃透了王茂怀了,一个背叛了众人的匪徒,离开了他龙家只怕也活不了。” 纪十化颔首连连:“不错,王茂怀既是为龙家护家,也是自保,他的确没有出路。不过这口恶气窝在那儿,只怕早晚还得出事。这口气不窝死自己也得窝死别人。” 孙武仁:“对啊,王茂怀本就是匪,这口气他也只能暂时忍着。忍了几个月,待到和周围护院的混熟了,就和三个人拜了把兄弟,这三个人一个姓张,一个姓潘,一个姓孟。” “拜完把子喝完酒,趁着脸热王茂怀就说了:像咱这样虽说吃喝不缺,可还不是龙家一辈子的奴才?不如外出闯一闯。改天我趁着龙有道夜里出来查岗,一枪崩了他,咱们把他们家的长短枪都带走。那几个也趁着酒劲说行。当下定了日子。” “可是王茂怀万万没想到,事到临头那三个就把他给卖了。龙有道当夜就没出来查岗,第二天下了王茂怀的枪,龙有道可就说话了:为什么下你的枪,你心里明白,你回家吧,从此咱两不相犯。” 纪十化道:“这样看,这龙有道做的还不错,没要了他的命。” 孙武仁笑了:“纪书记,你把龙有道的心肠想的太好了。在他家里他能杀人吗?这个王茂怀自有人杀他。” “王茂怀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不多分辩出了龙口村,立时忙着向西面顿庄方向跑。刚到顿庄东头,对面就来了四个人,内里有人问他:你是什么人,往哪里去?王茂怀也没多想,立时就答了:我叫王茂怀,现在回家。” “那四个立时过来把他给绑了,其中一个告诉他:别怪我们,我们社长接了龙家的信,派我们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现在跟我们上一趟台儿庄吧。到了台儿庄,当天就被张营长处决了。” 纪十化:“借刀杀人!” 孙武仁重了一句:“借刀杀人!”然后又说道:“龙有道的儿子龙西昆,字元一,他小时候特别喜欢赌,夏天尤其喜欢聚众在瓜屋内赌,而且又特别能吃瓜,朋友都喊他‘大瓜屋子’。我们之间拜过把子。龙有道想了法子,让龙西昆担任峄县联庄会剿匪督队官,在龙口村设峄县联庄会剿匪督队公所……” 纪十化:“这样一来,他的剿匪就合法化了。” 孙武仁:“不错,就借着这个,他父子两个跟踪追迹,把一些洗手不干的土匪和大乱时通匪、窝赃、窝客的人家挨个逮捕。但凡有枪、有钱的可以向龙家缴枪或交钱赎人,但凡没有的送峄县正法。” “泥沟宋家铺的赵克山,匪乱期间做过匪,后回家为民,龙家父子带人闯进他家里,因其既无枪又无钱,便被送峄县正法。” “马兰河弯的邢成祥,他舅舅王甲友把河泉村的赵有恒的媳子给绑票了,窝在邢家。龙家父子便抄了邢家,把粮食、衣服、牲畜、牛车全部拉走,说是起赃。邢成祥缴钱买枪赎罪,保了一条命。” “贺窑村的张文厚,这个人是龙有道的妻弟,不巧的是在审一土匪的时候,咬出了他,龙有道把这一土匪连同妻弟一同绑入刑场,土匪枪杀,张文厚最后留下了,不过也吓了个半死,没多久因吓成病,不治而亡。” “这只是其中几件事,台儿庄战后,龙家父子用尽各种手段弄枪,目前说他有二百多支枪绝不为过,机枪也有好几挺。他这些力量要对付我一点问题没有。好在我一直防着他,此前要不是我的人及时通报我,我这点枪只怕已经叫他给端了。” “以上这些事仅供你参考吧,纪书记。” …………………… 不觉之间已然天光大亮,他两个经此一夜畅谈,心心相映,真情相交,自此之后,便一起走在这抗倭大道之上。 早晨,饭后,孙武仁要安排人手把把县委搬过来。纪十化摇摇头说暂等几天,还不是时候,其他人员的工作还得孙武仁做一做。而且此次自山里来时,朱木石给了他四封信,目前只用了其中之一,他自己必须立刻赶往韩庄还有一件要事须办。 孙武仁闻言也不便言语,当即自腰中掏了三个大洋交给纪十化以作资费。纪十化见了一笑,也不推辞,伸手接了,然后上路。 十二月上旬某日,孙武仁安排秘书褚庆裕把本区二十余个武装人员召集到区公所。 孙武仁:“今天召集大家来,一件事,这个会是反正大会,鬼子的区长我孙承贝不干了,汉奸我不做了,从此抗日,跟着共产党走,凡愿意的跟着我干的请举手。” 齐刷刷,所有的手都举了起来,同时口中喊着:“愿意!愿意!”声震屋宇。 孙武仁甚是开心:“都是我孙承贝的好弟兄。从今儿个起,这汉奸的帽子再也扣不到我们头上了。这样,来,咱们先唱一首抗日歌,我唱一句,大家随一句:‘向前走,别后退,生死已到最后关头。同胞被屠杀,土地被侵占,我们再也不能忍受……’” 群情激昂,歌声嘹亮,气氛登时上了高峰。 孙武仁:“自今天之后,我们跟着共产党走,现在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这一位先生叫纪十化,河南孟县人,不久前从抱犊崮山区来,他目前的身份是共产党的峄县县委书记,我们以后都是他的同志,现在请纪书记给我们讲话……” 峄县县委从天主教堂搬进了区公所之后,孙武仁便问纪十化哪一个是刘野天,纪十化摇摇头说:“刘野天已考虑到你与他父亲刘永斗有较深的矛盾,在一起的话只怕很是尴尬,因此不愿意来,目前住在马会黄开的药铺内。” 孙武仁点头道:“他这样想也不能说不对,只是我孙承贝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他,他父亲是他父亲,哪怕是他父亲,事情也已翻过了,这个心结还得我去解。” 第11节 伏击红枪会 孙武仁当即动身前往药铺,几句话打消了刘野天的顾虑,当即随着孙武仁把相关用品搬至区公所。 县委很快于涧头集地区开办了干部和党员培训班,每期少则十余人,多则三十余人。抗日宣传工作紧锣密鼓的展开。 十二月,经过县委会议讨论之后,孙武仁武装正式被命名为苏鲁边区抗敌自卫总团特务营,营长孙武仁,政治教导员为黄邱山套徐塘村张玉拱。 自此,峄县县委有了自己的第一支武装力量! 有了这个有力后盾,运河南岸,峄县委工作当真是轰轰烈烈展开。特务营人员也增加不少。 本月。 三十一日,汪精卫在香港《南华日报》发表艳电,响应、拥护日本二十二日发表的旨在灭亡中国的近卫第三次对华声明,正式投入日本人怀抱。 次日,国民党中常会通过“开除汪精卫党籍及撤销其一切职务的决定”。 当日,中共中央山东分局机关报《大众日报》创刊。 时隔三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汪精卫出走后时局的指示》。 民国二十八年六月。 涧头区公所。 纪十化:“玉拱,最近贾汪红枪会有何动向?” 张玉拱:“呵!王夏洪,日本人的那个钢板太君!他的手长着呢。咱们这附近,他基本上插不上手,可是这运河南岸也教他捣弄个差不多了,每个村子中七成左右的男人都入了会了,这可是一支几万人的力量,这支力量太过庞大。他的手如今向北伸了,运河北岸!” 纪十化:“不能由着他们胡来,什么不‘不抗日,不倒蒋,保家卫国’,这是典型的投敌口号,老百姓不明真相,可是咱们得站出来。” 张玉拱:“都是附近的老百姓,打又不能打。咱们又不是没站出来,咱们宣传那是汉奸行为,可是老百姓不听。咱们目前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的阻止百姓入会。一旦入了会,受王夏洪那一捣弄,再想退那就退不出来了。” 纪十化:“这个工作怎么这么被动呢?!” 孙武仁:“怎么能不被动?咱们党的政策、纲领,那都是为老百姓的,看的是长远利益,看的是国家的发展。老百姓可不管这些,他们也看不了那么远。目前,日本人都躲在贾汪、峄城、韩庄这样的地方,他不出面,由地方上的二倭鬼子出面,由他们说,由他们做。” “就拿我来说吧,过去,我出面去收集钱粮,然后上交。上交给了谁?倭鬼子!倭鬼子拿它来做什么?继续对付我们中国人!老百姓知道吗?也知道,也不知道。那些知道的也都装不知道。因为出面的是我这个二倭鬼子孙武仁,不是倭鬼子。” “红枪会的事,与这个性质上是一样的,出面的是王夏洪、谢笑良这些人。谢笑良倒还罢了,咱们本地人,做事还讲究一些。喻鼎,谢笑良可是你们黄邱山套人,他的工作将来主要还是要靠你做一做。那个王夏洪可就不行了,一个外地人,红枪会的老窝又设在贾汪,他不与倭鬼子勾在一起,那么大一支势力,倭鬼子能放得过他?” 张玉拱:“钢板太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喊出来的。” 纪十化:“老百姓都跟着红枪会走了,谁还跟着我们走?他们向老百姓收钱收物,都给了谁了?倭鬼子!” 孙武仁:“没有别的法,只有一个法……” 张玉拱:“打!” 孙武仁:“打!” 纪十化:“打!好!该打,是该出手的时候了。既然要打,就必须要打胜,盘算一下我们有没有把握。” 孙武仁:“长短枪加起来咱们是六十多条,两挺轻机枪。可是机枪子弹少一些,不能太指望。” 纪十化:“红枪会那可是几千人呢,这个仗怎么打,得好好琢磨琢磨。” 张玉拱:“几千人,那是总量,他们也不可能一次性就都出动,他们一次出动也就二三百人,还得说是为了壮脸面。他们手里长短枪有,可是更多的是长矛,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没有优势。” 孙武仁:“咱们的优势是地利,这儿的地形,我们比王夏洪更熟悉……” 张玉拱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咱们附近的人加入红枪会的还少吗,如果说熟悉,他们也不差,在这一点上咱们没有优势。” 孙武仁:“那就伏击,一次性把他打怕了。” 纪十化:“伏击,这是个好办法。只要知道了他们下一部的行动计划和行动路线,咱们搞个伏击还是可以的。” 孙武仁:“从最近他们的活动来看,他们已多次向运河北发展了,他得过运河,过运河就那么几个口……” 张玉拱:“对,就从这几个口入手,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纪十化:“我还是有些担心。” 孙武仁:“担心什么?” 纪十化:“这些个家伙,嘴里整天叨唠着刀枪不入的,着了魔了,就怕他们玩命似的跟咱们干。” 孙武仁叹了口气:“这个担心倒不是多余的。咱们希望他们听到枪声就跑远,就散了,这样最好,最怕就是出现这种局面:他跟咱们拼命,愣往上冲,你不打他,你就倒霉,你打他,死的都是附近的老百姓,我们对运河两岸的老百姓也不好交待。” 纪十化:“宣传工作先做好,让老百姓知道跟着王夏洪就是跟着倭鬼子,我们工作做到位了,我们于心也就无愧。” 张玉拱:“这种宣传工作咱们已做了很多,说再多的话,他不知道疼那也是无益于事。” 纪十化:“两手准备,一方面继续加大宣传力度,另一方面准备好战斗。” 张玉拱:“贾汪那边的信息,我们得好好收集。我们得预先知道红枪会何时往河北去。” 孙武仁:“提到信息,我倒想起一件事来。纪书记,你此前外出了,有一件大事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你必须知道。” 纪十化奇道:“大事?” 孙武仁:“大上个月。四月,西南方向,唐庄来了一批人,为首的有胡泰员、胡泰立弟兄两个,还有陈一诚、孙式金、高守群等一干人……” 纪十化:“唐庄?哪个唐庄?” 张玉拱:“黄邱山套北,滕县第九区,在咱们这西南方向二十多里地。” 纪十化:“那个地方,可是去贾汪的必经之路。” 张玉拱:“对了,如果是大队人马的话,那个地方可是必经之路。可是贾汪红枪会会众一般走黄邱山套,毕竟那是谢笑良的地盘,而且路还要近的多。” 孙武仁:“这批人在唐庄成立了一个办事处,名字还很响,叫……,叫……,铜滕峄邳办事处。” 纪十化:“铜滕峄邳办事处?这批人什么来路?” 孙武仁:“他们隶属于八路军陇海南进支队。” 纪十化愕然道:“八路军陇海南进支队?他们不是在东南方向邳县一带陇海路边上吗,怎么跑到滕县九区来了?” 孙武仁:“当月这个办事处成立了一个运河大队,大队长就是那个办事处主任胡泰员的亲兄弟胡泰立。” “上个月,这个办事处又成立了一个营……” 纪十化愈加吃惊:“一个营?” 孙武仁:“名义上是一个营,叫铜山独立营,具体人数不详,营长叫佟辰五。我估计他的这个营,和我的这个特务营也差不了多少,名头上响,实际人数也不会多到哪里去。不过,据说上个月他们已经打了一仗,津浦路靠近徐州有一个地方叫柳泉,他们全歼柳泉伪区中队,俘获伪区长马映天父子等四十多人。这些信息我们本来早应得到,只是他们做事太过隐秘,咱们最近才得知这一信息。” 纪十化:“这确实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喜事。有了这样一支力量在我们身边,联起手来,这运河南岸还有什么事我们解决不了的?我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们,运北邵涧幽部在周营一带也打了一仗,把那个自封为司令,实是汉奸的高安贵击毙了。” “去年七月苏鲁豫皖边区特委取消,鲁南地区就成立了鲁南特委,苏北皖东北地区成立苏皖特委,都受苏鲁豫皖省委领导。我这次到山区,山区领导可没给我提这个办事处和运河大队的事。这个事,估计鲁南特委也不知道。我得尽快和他们取得组织上的联系,以便相互照应。孙营长,你这个信息太好了。” 孙武仁与张玉拱相视一笑,皆微微点头。 张玉拱:“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运河北的事。” 纪十化:“运河北?” 张玉拱:“目前来说,运河南岸是咱们的势力范围,只是运河北咱们的力量很薄弱。邵涧幽和孙白洪离咱们稍远一些,最近的就是地方力量孙茂渠,可是这孙茂渠的工作……” 纪十化:“孙茂渠……” 孙武仁:“纪书记,如果说是对付红枪会,孙茂渠的工作我可以做,而且问题不大。他是我的族侄,小我五岁,今年三十四了。只所以说问题不大,一是牵扯家族,二是牵扯自己的利益。凡是地方力量绝不容许别的力量插足他们的地盘。” “红枪会想插足河北,这是虎口夺食啊,就是我们不联系他们,他们也绝容不下王夏洪。就是我们在他的地盘上想发展,也够呛。” “我甚至可以说,今天我们联手了,明天如果我们触及了他的利益,可能立刻就翻脸了。” 纪十化:“有这么严重吗?” 孙武仁叹了口气:“纪书记,如果你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可能就不会这么问了。孙茂渠,字山庭,他的的父亲,我喊一声兄长,他叫孙承外,曾经做过古邵的社长,很有资产,结交官府,说他横行乡里都不为过,私下里百姓都喊他‘大王’,这‘大王’两个字可不是寻常人担得了的。” “可就是一样,他是在明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时有一个土匪叫徐德奎,就把我这个族兄给算计了。我族兄死的时候,我的这个侄子十八九岁吧。别看人小,可脾气不小,特别的爆躁。” “不过,因为家财还在,再加上族人相助,没多久在县长刘国斌那儿打通了关节,做了‘峄县剿匪自卫团’的第四营营长,此后……” “有这样背景的人,能不能真心和咱们走在一起,我可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不过,我这个侄子对于家族情份看的很重,前一段时间他不是为咱们这个队伍提供了冬季服装吗。” 纪十化笑笑说道:“你的担心不是多余,不过我们目前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把他向我们这边拉一拉。我也正要告诉你们,我此前已经做了孙茂渠的统战工作。在打倭鬼子这方面他说没问题,自己就是要保家卫国吗。我在提到你的时候,孙茂渠也说了,和你很熟的,说看在你们孙氏家族的份上,还要支持我们一批物资呢。” 孙武仁点头道:“在家族的事上,孙茂渠没说的,都是大力支持,我也受过他几次好处,只能在心里记着了。” 纪十化笑道:“说到家族的事,我又想起一个人来,也是你们家族的,四区五o支队第三梯队的孙云明,他现在还有一个称呼:峄南办事处主任。他这批武装离我们比较近,对付红枪会应当用得着,我此次外出也和他联系了一下。他隶属于孙白洪部,与我党早已有统战关系,我此次去了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孙武仁点头道:“云明与茂渠是平辈,他们这一辈,这两个算是比较突出的。” 纪十化:“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这次出去顺便打听了一下前一段时间邵涧幽的事。他前一次算是受了一次大挫折,可这一次他打高安贵很成功,说明他已恢复元气,可是不简单的事……” 孙武仁与张玉拱见纪十化讲的开心,便都凝神静听。 “……邵涧幽本属国军特种工作团第三分团,九月份,眼看着冬天来了,需要领被服军械等给养,他们受到指令南过陇海路去清江。” “经过江苏省睢宁、宿迁时,遇到一股日军正由徐州东进,他们便干上了。这一仗损伤不少。也是这一仗让官兵有所清醒,不想南去。咱们的文系净同志与邵涧幽商量了一下,便带队返回。” “北返时经过邳县,国民政府邳县县长王化云予以武力阻挠,在郁山头包围了他们。他们最终冲出包围,这一次又损伤部分人员。” “刚回到周营地区又突然间遭到韩庄日军的袭击,部队又损伤一部分。接二连三的打击没把他打倒,这个邵涧幽可真够硬气的。” 纪十化对邵涧幽赞不绝口。 六月二十四日晨,孙武仁在郝楼老家集合队伍操练完毕,下令解散吃早饭。 这时纪十化带人匆匆走来,面色紧张。孙武仁见了情知有急事,忙得迎过去。 纪十化:“孙茂渠派人送信过来,说是王夏洪在运河北抗埠村教红枪会,夜里已把他们给围了,想把他们给灭了,只怕贾汪这边的会众来增援。” 孙武仁笑道:“这是好事,想什么来什么,咱们正要找他们的麻烦,这就来了,王夏洪带了多少人?” 纪十化:“二百多人,王夏洪带队,昨天就到了。” 孙武仁略一沉吟:“夜里围的?红枪会要增援必过渡口,兵贵神速,这个饭不能吃了。” 送走纪十化,孙武仁当即下令集合,简短说明了情况和任务,立即带着六十多人直奔万年闸度口。 刚出郝楼就看见西南一股红枪会徒,一、二百人向北开来。 孙武仁急道:“快,跑步!” 一阵急跑,早到了刘庄。他们快,红枪会徒也不慢,已到刘庄村正西。 孙武仁吼道:“卧倒!射击!” 红枪会徒也不示弱,开枪还击。一时之间,枪声大作。 这种阵仗对双方来说也都是首次,是以都很谨慎。 红枪会徒慢慢向后移动,有人高兴的说:“好,红枪会要跑。” 孙武仁冷静的看了看,摇摇头:“不对,咱们没优势,他们没理由跑。他们身后半里地就是新河(注:即今伊家河),只怕他们想利用新河与我们干。” 果然,红枪会徒以新河北岸为掩体,与这边对射。 孙武仁这边则以刘庄村外的壕沟、猪圈作掩体,往南射击,此时因距离拉大,双方自觉危险程度降低,枪声一时稀疏起来。 孙武仁趁着这个机会思考如何充分利用地势防守,转头四望之际,陡然间见北边高梁地中人头攒动,正在快速逼近,不是红枪会徒又是谁?孙武仁大惊,心道:“不好!他们怎么摸到我们后边了。”当即大喝一声提醒:“大家注意,北边有人。” 这一声本是提醒,可是这一提醒立时让众人乱了起来。人、枪本就比红枪会要少,如今人家又来外援,而且抄了后路,这让人如何不惊,如何不乱,而且这又是他们初次实战。 孙武仁一声喝罢,提起轻机枪向东跑去,张玉拱在后紧紧相随。 村东头有一个猪圈,以石垒成,半人多高,孙武仁跳身跃入架起机枪快机扫射,一梭扫罢,张玉拱又递过一梭子,待这一梭子打过,北面的红枪会徒趴在地上,一时再无人敢动。局面暂时得以控制。 张玉拱恨声道:“这些家伙从哪冒出来的,今天只怕凶多吉少。” 孙武仁也是紧张得很,但却镇定的说道:“不怕,他们也摸不清咱们的底细,先这样耗着,慢慢想办法。” 一语未毕,张玉拱喝道:“不好,东边!” 孙武仁转眼看去,一边的麦场上,十来个红枪会徒光着头赤着背,横持梭标,直冲过来。孙武仁一咬牙,自腰间拽出一棵手榴弹,拧、拉、投,一气哈成,随着爆炸声腾起一阵烟雾,随后又是两棵。 孙武仁向着张玉拱一声低吼:“快走!” 说罢跳出猪圈向西南方向急撤,张玉拱在后紧紧相随。紧跑几步,见一院墙,墙外斜靠一段木头,孙武仁喝道:“跟我来!” 孙武仁提着机枪快步向前,脚蹬木头,腾空而起,直接纵身越墙向院内跳落。人在空中,闪眼间见院内竟有数人,心中大惊,待站稳了脚步,定睛看时,心中又是一喜。 院内诸人见有人跃入也是一惊,待看清了来人是孙武仁不由得齐声欢呼。 院内不是别人,都是自己的队员,其中有自己的胞弟孙承贵、警卫员吴全贞,还有姚桂寅、郝传功、贺祖德、莫光义等共十二人。 孙武仁不及与他们说话,急转身口中喊道:“喻鼎!喻鼎!喻鼎!” 第12节 血战 纵然他喊的急喊的响,可哪里有人应声? 孙武仁急忙抽开门栓,拉开院门,欲寻张玉拱,甫一探头,早见红枪会徒数人过来。孙武仁见了忙得掩了门,复又拴上。 孙武仁急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目光扫过,见院子东南角有一座炮楼,两层高,这才想起这是刘清林的院子。见了这个炮楼孙武仁心里立时镇定了许多。 孙武仁沉稳发声:“他们人多,但是刘清林家的墙结实,炮楼高!咱们目前的任务是守!不要怕,不要说这几个人,再来三百五百也攻不进来。沉住气,注意保护好自己,注意节约子弹。” “吴贞全!你带一个人上二楼;贺祖德!你带一个人上一楼,你们四个负责控制东面和南面。郝传功!你带两个人,负责北面;莫光义!你带两个人负责西面;姚桂寅!你负责大门,防止他们火烧或撞门;承贵,你和我在院内机动,哪儿紧去哪儿。” 众人见孙武仁安排条理有序,心中登时大宽,紧张情绪缓了下来,立时按令各守本位。 显然红枪会徒也意识到了炮楼自上而下的绝对控制力,因而东、南两面无人进攻。而西与北两个方向枪声不断。 这时众人自心里对孙武仁的佩服又加了一层:无怪在那两个方向上所配人手要多,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 孙武仁继续叮嘱郝传功和莫光义: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枪。红枪会枪声虽密,然隔着一道石墙,竟是无可奈何。 不久枪声渐稀,零零落落,如此一时呈僵持状态。 一个小时之后突然枪声大作,孙武仁心中登时一紧:对方看来要有新手段。 果然,莫光义突然喊起来:“不好,他们要扔手榴弹。”孙武仁忙得跑过去,自枪眼中向外看去,一个年青的红枪会员正弯腰蛇形快速跑过来,堪堪接近,一抬手一枚手榴弹直入院来。 孙武仁见了一声大吼:“手榴弹!躲好!趴下!” 手榴弹在地上盘了几个圈,几秒后一声轰响,尘土与烟雾登时腾空而起,弥漫了整个小院。立时有人骂出声来。 由于应对及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受伤,孙武仁心里也是暗呼侥幸:“老天助我。” 大家有的刚自藏身处出来,有的刚刚自地上爬起身子,一枚手榴弹又落入院中。孙武仁见了,一咬牙,抢步向前,俯身抓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他一个旋身,手榴弹已然旋出院外,飞向来处,未等落地,已然在空中炸开。随即是一声惨叫,原来是投掷手榴弹的红枪会员不及躲藏,已然中了弹片。 这手榴弹在空中炸开,弹片乱飞,杀伤范围大增,虽说一般不致于便要了命,可人受伤后行动能力大减,且呻 吟呼痛之声,立增恐惧气氛。 孙武仁见回掷成功,心中也是大喜,大声说道:“落地后,它得数三、四下才能炸,拾要快,扔要快。” 这个法子实是凶险之极,但却是极为奏效。 若红枪会员想到此中决窍,只需在时间上略加延迟,受到伤害的只能是院里人。但他们还得快速跑进,并防备院里人的枪击,故不能从容掷弹,有了这个原因,这才使得院内的这九个人在对掷过程之中无一死亡。不过,这也让他们忙活的不得了,毕竟一面要射击,一面还要防手榴弹。 刘家北面有一个厨房,孙武仁闪身入房,趴在墙缝上向外看,向外一看不要紧,心中又沉了沉,事情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 正在此时,只听得屋顶一声响动,孙武仁口中说了声“不好,手榴弹”,急忙向外冲,人还没到门口,头顶上一声巨响,屋顶直接炸开,孙武仁懵的一下载倒于地。 孙承贵直急得口中“哥!哥!”连声呼叫,冲过来,拽孙武仁出屋、入院,一气呵成。其他人一时惊得也有些发呆,正欲过来,却见孙武仁坐起身来,以手抚头,晃了晃,然后以手支地,立起身来,抖抖身上,踢了踢腿,抬头见孙承贵面上急切脸色煞白,当即说道:“我没事。”复转身向大家说道:“我没事,继续战斗!” 众人见他行动如常,这才放心,各人继续专心各人之事。 激斗良久,突然间东面枪声加剧,喊杀声大作。 吴贞全在二楼兴奋的大叫:“好啊,我们的人来了,打啊!” 孙武仁急凑到东墙枪眼向外看去,果然从郝楼方向正有一拨人向西攻击。 吴贞全兴面的喊道:“是褚思桂!是褚思桂!还有……还有……纪书记。” 孙武仁心中高兴:“好!” 莫光义更是兴奋,大吼着捧过一架梯子,斜在墙上,跃身上梯,立在梯子上向外射击,口中吼声不断。 孙武仁见了,急忙喝道:“莫光义!注意隐蔽!” 莫光义边打边大声说:“没事!看我打这些兔羔子!” 孙武仁正欲再说些什么,嘴还未张开,只听得莫光义“啊”的一声,连人带枪直摔下梯来,重重铺在地上。 孙武仁急窜过来,却见胸口血涌,欲扶他起来,正当此时,孙承贵吼道:“哥!注意!手榴弹!” 孙武仁急侧头看时,一枚手榴弹正在他身侧的地上打着旋。孙武仁圆睁双眼,一声狂呼,抓起!扔出! 随着一声响,孙武仁人也因失去平衡侧身倒地。 待孙武仁爬起身再次来到莫光义身边,见他上身、口、鼻及身边的地上尽是紫血,人也渐渐不动,眼见是不活了。 孙武仁深出一口气,大声喊着:“光义,光义……” 待到孙武仁冲入炮楼的二楼时,眼见着褚思桂一干人慢慢被红枪会徒击退。由于红枪会把大量人员用于对付褚思桂,围攻刘家大院的人员明显少了。 也可能是无弹可投,对方停止投弹,枪声也渐渐稀疏。十一时左右红枪会停止进攻,却不离开,远远的散在外围。 孙武仁安排人员轮流警戒,其他人员休息。 没有了枪声,躲起来的刘家人员这才出来看情况。孙武仁向他们要了一条被单裹了莫光义,放在阴凉处,一领草席盖了。 其他人员基本无伤,唯独孙武仁血满背部,清点了一下,大大小小的伤口竟达十八处之多,孙武仁疼的直皱眉,直看的孙承贵眼中泪水流个不断。 见孙武仁这个模样,刘家人让出堂屋西间,让他在床上休息。 等这些事情处理完了,才有人说真饿。 早饭都没吃,要说不饿才怪。 由于天气炎热,怕煎饼霉变,刘家人把它们挂在绳上晾着,已是干干的。大家取下来自刘家又借了碗,自水缸中舀了水,干煎饼就着水,马马虎虎吃了一些。 一直到下午两点左右,孙武仁正趴在床上,陡然间听到嘭嘭声响,孙武仁一惊,自床上立起身来,大喝道:“谁?干什么的?” 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承贝叔吧?那些贼种正搬桌子搬梯子要在西面爬墙啦!大叔快快准备。” 孙武仁一怔,原来递话的是西邻居郭虎的妻子。 孙武仁的一声大喝早已惊了众人,忙得跑过来看。 孙武仁急道:“快!西墙!他们要爬西墙!子弹抓紧上膛!对准西墙!” 没多时墙上露出三十多个人头,没等下令,各种枪一齐开火,红枪会徒的头比乌龟缩的还快,以后再也不敢露头了。 这一轮较量红枪会徒没占便宜,此后便又静寂。 孙武仁又回到屋内休息。约三时左右,听到有人上房,接着传来拆屋的声音。 孙武仁急忙招来几个人,用步枪一齐向上射击,旋即屋顶起火。外边的会匪大喊:“上啊!攻啊!攻进去夺机枪!谁夺是谁的!” 孙武仁闻声颇熟,不由得眉头一皱:“承贵,到外边大声问问,问他谢笑良来了没有,如果来了,叫他带着他的人抓紧滚蛋,告诉他,孙武仁不想杀六区的人,叫他快滚!” 孙承贵闻言一愣,旋即说道:“哥,你糊涂!这都打到什么时候了?早为什么没想问?这个时候问,他以为你怕了他,以后你还怎么见人?不说别的,就是别的人也会以为咱没子弹了。问不得!只有打!一点一滴的情况都不能让敌人摸去。” 孙武仁闻言心道有理,这个时候怎么就犯起糊涂来了?而孙承贵的另外一句话也让的心揪起来:子弹!子弹是个大问题! 他们身在院内,子弹是打一发便少一发,打到这个时候,子弹的确不多了,这一点孙武仁是心知肚明的。一想到这儿,愁云就布满了脸。可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孙武仁转念之间已想到另外一条路。 刘家!刘家炮楼大院,护院人员平时守着院,要枪有枪,要弹有弹,孙武仁对此自然清楚的很,用刘家的枪弹就是支撑到天黑那也绝对不是问题。只要到了天黑,凭他多少红枪会徒也挡不住这几个人。管不了那么多了,紧要时候就得从他刘家下手了。 想到此处,孙武仁的心登时宽松起来,不由得抬头望天。这一看可不要紧,心头登时一阵狂喜。 原来那西南方向黑云滚滚,铺天盖天而来。黑云未到,狂风早起,那风果然好风,只吹得树摇摇欲折腰,屋颤颤欲揭顶,人晃晃难立足,尘沙到处,眼眯眯不睁。风击乱物,其声嘶嘶,尖锐难听。什么枪声、喊声都没在这风声之中。 转瞬间那黑云早到当顶,电闪过后一声闷雷,雨势如泼,雨也是好雨,铺天盖地,恰就欲填满了这宇宙洪荒一般,只管如倾盆般倒起。这般狂风豪雨,任凭他何等英雄好汉在空旷处也立不得足,驻留不得。 刘家屋宇已被火所毁,刘家人自火势初起便早涌入炮楼之内。这一干十余人,实已无处避雨,孙武仁一声令下,诸人翻过墙头,通过一片开阔地,来到东邻的过道内避雨。开开东邻的大门一看,那些红枪会徒早已逃之夭夭。 孙武仁一眼扫过,早见斜对过的车屋里还有十几个会徒,当即摸起机枪想打上一梭子,转念一想,他们都是被骗来的无辜青年,何苦要他们性命?当即把机枪晃了两晃大喝一声:“滚!” 这般风雨之声也不知他们听未听得见,可是机枪这要人命的玩意他们还都认得,早拔腿出屋,一窝蜂似的跑了。 这一翻风雨恰似就是为了解这帮好汉之危而生,没多久雨过天晴,红枪会徒全无踪影。 吴贞全在此一役之中受伤不轻,流血不少,凭着一股精神气本来勉力支撑着,此时危险一除,整个人便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来,难以行走。 郝传功体力较为强壮而且没有受伤,当即背起吴贞全,一干人撤往郝楼。孙武仁背上本就伤痕累累,经此雨水一击,伤势加剧,疼得更加厉害。 还未入庄,早见一拨人持枪立在村外的打麦场上,众人正惊之时,孙武仁咬着牙挤出一句话:“不怕,孙茂渠!” 孙茂渠早迎上来,略一寒喧,孙武仁就近把他领到苗玉华的客厅里,孙茂渠看了看孙武仁的伤势,孙武仁把战斗过程简略说了说。 孙茂渠恨声道:“大叔,今天这事都怪我,幸好你今天只是受了点伤,如果你今天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后半生都过不去了。” 孙武仁惊道:“这话从何说起?” 孙茂渠:“大叔,你不知道,是我放走了王夏洪,这才让你腹背受敌。” 孙武仁更惊:“你放走了王夏洪?” 孙茂渠顿足道:“这事吧,如今看来是我坑了你,我哪里想得到能发生这样的事,不知道这内里情况的还以为我是有意如此。” 孙武仁冷静下来,静静的说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也不必如此,慢慢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茂渠:“王夏洪昨天就到抗埠了,抗埠有个孔三,人都叫他三混子,平日里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主。王夏洪给了孔三混子一点甜头,孔三混子就带着王夏洪进了村,强迫村民学红枪会。” “我听说后自然不愿意,昨天夜里就把他们给围了,然后和你们联系了……” 孙武仁点点头:“你不是让我们防止贾汪红枪会人员增援吗?” 孙茂渠:“我本来是想消灭他们的,可是这中间……,这中间……” “抗埠村的人怕惹祸上身,就找到了孔三混子,通过孔三混子找到王夏洪,告诉他们:“你们今后不到运北发展红枪会可以吧?只要能答应这一条,我们就去让孙茂渠解散包围,放你们安全返回运南。” “他王夏洪是什么人?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明白的很,在我的地盘他又能讨了好去?他愣都没打,当即答应,并赌咒罚誓,保证永不再来运北。” “有了王夏洪的赌咒罚誓和保证,抗埠村去了很多人去找我,我也不想让村里人牵扯在内,到时人死的多了,我这心也过不去,当下就答应了。” “我没想到你们和贾汪来的人交火。王夏洪天没明就出了抗埠,连奔带跑赶到万年闸正好七点来钟,以致你们腹背受敌。” “你们的那个纪十化派人送信来,让我增援,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集合好队伍正往这赶,手榴弹声一响我就知道坏事了。” 孙武仁凝视着孙茂渠:“你们的速度可有点慢,这么个打法,将来你定会吃大亏,回去后还得好好练练。” 孙茂渠登时大窘,面色通红。 孙武仁只当不见:“你们怎么跑到东边来了,你们不是在万年闸过的河?” 孙茂渠:“我们是从楼子湾扎排渡的河。” 孙武仁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了,我怎么说这么慢,楼子湾在万年闸东四里,你这就多走了路了。你又是扎排过河,这又慢了,你的人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会凫水,如果两者兼用,那不又快了许多?要知道兵贵神速。” 孙茂渠更窘:“是是是,大叔!是我指挥失当!” 孙武仁站起来,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孙茂渠肩头:“一切都过去了,你也勿须太过自责,吃一堑长一智,好好总结总结。这里的事已其本完毕,你回去以后,把这里的情况给孙云明说一声,好歹他也是个峄南办事处主任。” 孙茂渠站起身来:“好,我回去一定按大叔的话照办。你……你……你们这里具体伤亡情况怎么样?” 孙武仁神情黯然:“我身边一个弟兄死了,他叫莫光义。我们这次来了六十多人,在我身边的只有十二个人,其他人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呢。对了,还有一个张玉拱,和我一块撤退的,我进了刘家大院,他没跟上,自己一个人不知哪去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 说这话的功夫,张玉拱其实已然死亡。 张玉拱和孙武仁一起跳出陈德荣的猪圈后,孙武仁向西南跑去,他却下了正东,又随几个战士跑到陈德荣家。那几个战士进院之后踏着东墙根的鸡窝翻墙出院,钻进高梁地里,跑了半里路回到郝楼。张玉拱则进了陈德荣的堂屋,正好被几个红枪会徒堵住,绑走了,带到万年闸,被王夏洪用铁棍活活打死。 当孙武仁得知这些后,除了愤怒和伤感,一时也没有办法。最后托人抬回了张玉拱和莫光义的尸身,予以殡葬。 后人有话: 涧头初用兵, 阻红枪会众。 茂渠弃己言, 亚平脱困笼。 光义激战死, 喻鼎死尤生。 昂昂有大义, 殷殷有族情。 武仁虽挫锋, 其血涌更汹。 凝心聚同志, 破敌显功成。 孙武仁回到区公所,把打散了的队伍重新整合起来,一面派人收集红枪会的信息,一面休整队伍并作出总结,以便再战。 至此孙武仁又得到了另一信息:纪十化险遭不测! 第13节 瓦解红枪会 原来大雨过后,纪十化从郝楼前往涧头,路经黄庄时,恰逢李庄的红枪会首王荣萼率众人走到黄庄。红枪会徒拦住纪十化便予以盘问。纪十化正要回答,这时黄庄的村长侯金良恰在一侧,抢上前去,说了一句:这是教堂里的教友。黄庄与李庄也只二里地之遥,王荣萼与侯金良都是熟悉的,有了村长侯金良这一句话,这才免去了纪十化的麻烦。 一夜无事。 第二天涧头逢集,有几个村子的熟人到区公所向孙武仁提到同一个情况:凡是有红枪会组织的村子,昨天王夏洪都抽调了人手,看来应当是要打涧头的。 孙武仁立知此处必将有一场大战。立时派人北过运河,通知孙茂渠速来保卫涧头。 六月二十七日,各路游击队云集涧头:有四区的孙景协、孙景绪;韩庄国民党驻军刘宜俭;五区的孙茂渠、孙茂立、孙景兰、刘希戒、李云阁、王化朋、张伯友;峄县城东的张合甫。共有一千多人。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刘宜俭驻涧头北半里许的徐庄,孙云明驻在涧头北八里万年闸的月河内,张合甫在涧头集的东面,孙茂渠、孙茂立、孙景兰在西面,刘希戒、李云阁、王化朋、张伯友等在南面防守。 有利于防守的一面是:涧头集周围有土圩墙,虽说不算多高,可是作为掩体以护身还是可以的,此外城外也有护城壕,只是水浅了些。 果然王夏洪率众来犯,近两千人。 晨七点半,涧头西南方向率先打响,枪声时疏时密。突见一人冲出,提枪前冲,直跃壕沟,被一枪打倒,摔入壕沟,这边有人识得是侯孟刘本勿,系红枪会的一个头目。 这一枪最要紧的是证明了一个问题:光喊着刀枪不入是没用的。 后面的红枪会众眼见刘本勿中枪而倒,惊叫连连,不知谁喊了一声:“走吧!”此语一出,此处红枪会会众尽皆转身跑了。 孙武仁听到这个报告,自然开心非常。当即登上炮楼四处观望,见北、南、西三面无人,仅东面有个土圩子。举望远镜东看,见李庄西头有人员出入,知那是王荣萼的家,料王夏洪等人皆在其内。 不久有数人自那院中出来,窜入高梁地,借着高梁地向西迂回而来。 孙武仁见诸人已在步枪射击范围之内,转头见身边李新元正端枪备站,当下伸手接过,瞄准最前方一个,扣动板机,人应声而倒。 这一枪令众人慌了神,有两人拖着倒地之人望回便走。 孙武仁见状甚是开心,当下找来孙茂渠和张合甫商讨当前情况。 其时此时情况已是非常明了:唯东部土圩子和王荣萼家尚有红枪会会众,目前之势只要把此二处会众驱散之可。 孙茂渠却提了个醒:其他人等皆是外来之援,唯孙武仁系本地人,要防红枪会把报复加诸于家人。 这一个提醒确令孙武仁惊心,当即安排人转移家属于他处,以绝后顾之忧,自己专心应战。 时至下午四时左右,孙云明派人来请孙武仁抓紧到万年闸商量军情。 孙武仁急忙骑马直赴万年闸。 孙云明急道:“大叔,事情不好了。” 孙武仁眉头微皱:“如今形势对我非常有利,怎么说不好了?” 孙云明:“贾汪的日军正在集结,至少明天就会攻打涧头集,以侧应红枪会。” 孙武仁:“这有什么怕的,只靠贾汪那几个人还构不成威胁。” 孙云明:“不只那几个人,他们出动一辆坦克,还有一架飞机,这个我们无法应对,所以,叔,你还是准备退吧。” 孙武仁:“你这消息从哪来的?我的人怎么没有得到这个信息?” 孙云明:“刘宜俭的报告就说了这些。” 孙武仁:“刘宜俭?他平时在韩庄,韩庄离贾汪比我离贾汪要远得多,他的手有那么长,他知道我不知道?我看八成有假。” 孙云明:“叔,这种事还是信其有为上。” 孙武仁:“云明,你想想,如果说有飞机的话还要等到明天吗?那还不立马就来?” 孙云明:“说的也是……,可是……,可是……,那坦克呢?那个铁东西就凭咱们这些装备哪个能对付?叔,你现在还是抓紧回去吧,我现在就下通知撤退。” 孙武仁:“我和茂渠还有张合甫都计划好了,今晚就把东面李庄的红枪会给驱散了,我明天撤退。” 孙云明:“叔,这件事我作主了,我在这场行动上是总指挥,我不能眼看着弟兄们吃亏。” 孙武仁闻言长叹一口气:“你既然这样说,我只有服从命令听指挥了。” 当晚孙武仁跟着孙云明北渡运河,夜宿臭枳园。 果然如孙武仁所料,不见敌机,第二天也没见到,但是红枪会却趁机兴风作浪。孙武仁郝楼老家的房子以及在涧头集的酒店全被红枪会放火烧了。此外徐庄的张采梅、张庄的徐建启也被王夏洪给杀了,原因是此二人都曾劝过本村人不要学红枪会。 孙武仁此时无暇他顾,背着的炸弹皮还有几个没能取出,当下到涧头请了医生李庆连取出并作调理。 四天之后,孙武仁到丁庙找纪十化书记商量重回涧头集之事。 纪十化:“昨天龙西昆来了。” 孙武仁:“龙西昆?他来干什么?打仗的时候见不到他影了!” 纪十化:“他以调停人的身份来的。” 孙武仁:“他怎么说?” 纪十化:“红枪会和我们都进入涧头集。涧头集当作一个缓冲地带。” 孙武仁:“怎么纪书记,你答应了。” 纪十化点了点头。 孙武仁大为恼怒:“纪书记,你好糊涂,这个龙西昆在这件事上可没安好心。” 纪十化大为震惊:“怎么了?” 孙武仁恼道:“纪书记,你怎么就不仔细想想呢?涧头集是什么地方,那是谁的地盘?在名义上我可是伪区长,那是我的地盘,我一个区长被人家赶走了,回不去了,这怎么说呢?涧头集,这可是六区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我们与红枪会都不去,那谁去?他龙瓜屋子去?” “只要让出这个地方,你我都不要再在这个地方混了。” 听孙武仁这样一吵吵,纪十化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 孙武仁:“纪书记,咱们和他签订什么条约了吗?” 纪十化:“没有,只是口头应了。” 孙武仁:“如果双方不遵守那又当何论?” 纪十化:“以失去人格论。” 孙武仁:“纪书记,这已经不是失不失去人格的问题了。我问你,这涧头集是你的还是我的,还是王夏洪的?” 纪十化:“这个……” 孙武仁:“涧头集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既是伪区长,也是党的人,从这个角度说,涧头集是咱们党的地方,可以说这个地方你我个人,谁都没有权力做出这样的许诺……” 纪十化涨红了脸:“可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不能反悔吧?” 正在他两个争论的不可开交的时候,鲁南特委派石涛来到丁庙了解战斗情况。 孙武仁和纪十化、石涛三人当即开了个小会,由孙武仁汇报战斗情况,并在区公所是否返回涧头的问题上发表了意见。 石涛一语惊醒梦中人:“还是回涧头为对。执行诺言是对人民的利益而言,不是对敌人。龙西昆虽然不是敌人,但是他调处的条件有利于王夏洪,有利于自己,他是为虎作伥,你们应该从速返回涧头……” 送走石涛,纪十化甚为懊恼,坐在那儿一时不语。 孙武仁:“纪书记,你也不要过于自责,如果我在你这个年龄,恐怕我也会这么做。” 纪十化见孙武仁宽他的心,叹了口气。 孙武仁:“纪书记,要说见识广我不如你,你走南闯北,受党的教育多,理论相当丰富。可是在这样的斗争事情上,我比你经验丰富,我与王峰庵等人斗了八年,什么样的该争,什么样的绝不该放弃,在这涧头集很少有人能比我把握的更好。” 纪十化点点头:“经过这件事,我信了。那你有何打算?” 孙武仁:“这事我出面,你就不要问了,也算是回避一下吧,免的尴尬。现在有点晚了,我明天早上就召集战士们,重回涧头。” 纪十化:“光这样回去我看还是不行,王夏洪始终是我们的心腹之患,必须彻底解决红枪会问题。” 孙武仁:“纪书记,那你还有什么想法一块说一说。” 纪十化:“王夏洪在这个地方宣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红枪会众对他是言听计从,我们如何想办法从思想上解决这个问题,这才是根本。” 孙武仁大喜:“是啊纪书记,你这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确实是这样,光回去是不行的,他王夏洪也还会回去与我们斗,确实是这样,从根本上解决才行。” 纪十化:“王夏洪本质上是为日本人服务的,这一点我们必须让老百姓们知道。抓住这一点我们好好的宣传一下,涧头集的老百姓信你这个区长,就由你出面做宣传。张贴布告你看怎么样?” 孙武仁:“布告?写布告,到各村张贴,这可是我这个区长的权力。” 纪十化:“好,就这么做。” 第二天,孙武仁率众重回涧头,在涧头附近,每人鸣枪一响,以示重回。由于在涧头集有着较好的口碑,不少民众放鞭炮表示欢迎。 当天孙武仁招集了几个有文化的人,讨论并定布告内容,定稿后连夜抄写。布告为: 为布告事,查汉奸王夏洪,自称山东汶上县人,二十岁左右,曾受日军特务训练,专替日寇效力。所提“不抗日,不倒蒋,保家卫国”之口号,纯属欺人之谈。对日不抵抗即是顺从;顺从,即是为敌服务,其居心不言自晓矣。王夏洪乘国家危亡之际,组织红枪会,以“学了红枪会枪刀不入”之鬼话欺骗群众。人所共知,血肉之躯,并非铁石,焉能挡住刀枪子弹,实欲愚弄百姓,为其诡计服务。其人早同贾汪日军沆瀣一气,没有丝毫卫国表现,此乃路人皆知之事实。王夏洪贼心不死,向运北发展红枪会组织,同游击队发生战斗,酿成流血事件,罪责应由王夏洪一人来负。 王夏洪恣肆暴戾,残无人道。我区公所秘书张玉拱,乃赤手空拳文人,被俘后,王夏洪将其用铁棍活活打死,其状之惨,见者无不落泪,闻者莫不心酸。在涧头集战斗之后,王夏洪丧心病狂,焚烧民房多处,杀死张采梅、徐建启等无辜百姓五人,其为害之甚,虽日寇、土匪皆莫及之。 王夏洪在我区全无实力,其所依靠者,为误入歧途之农民。为此,要求已入红枪会的人,退出组织,决不听从王夏洪的调遣。本区长宽大为怀,不咎既往,知错即改,未为晚也。倘此布告发出后,仍执迷不悟,继续为虎作伥者,经查实,定加严惩,绝不宽贷。本区长言出令行,勿谓言之不预也。其各凛遵勿违,切切此布。 峄县第六区抗敌自卫团司令兼区长孙承贝 政治委员纪 华 民国二十八年七月 日 抄写完毕,纪十化与孙武仁当即派人各村张贴并收集各村观后信息。 信息反馈回来,令他们大受鼓舞,民众开始公开议论红枪会的合法性质以及负面作用。 孙武仁:“纪书记,你的这一想法效果实在是好,各村都对红枪会有了质疑和负面看法,我们的宣传,我们的立足点找对了。” 纪十化:“有效果就好,不过这样子还不够,要进一步宣传而且要加大力度。” 孙武仁:“进一步?” 纪十化:“对,打铁要趁热,再多加一把火,让红枪会彻底退出这个舞台。” 孙武仁:“我好好想一想……” 纪十化:“你在本地有极好的口碑,正面影响巨大,好好想一想,如何把你的影响扩大,让人民群众因为你而和我党站在一起。” 孙武仁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坐下来陷入沉思状态。纪十化见了,也不来扰他,自去做自己的事。 两个小时之后孙武仁来找纪十化,把手中的纸张递给他。 纪十化伸手接了,仔细看了看,见题头是:《告六区人民书》,文中说了说自己自从沦陷后的所作所为,自己组织武装的性质、纪律;王夏洪的政治面貌,红枪会的性质;王夏洪的罪行,与红枪会发生战斗的原因;要求已加入红枪会的人员退出该会,家属亲友予以规劝,以及对不明真相,盲从人员的态度等等。 纪十化边看边露出笑容,看后更是大加赞赏,同时又对文章提了些建议。 孙武仁修改后交给纪十化,由县委出面油印散发。 接连两招,尤如巨石入水,在六区激起轩然大波。此后有不少人来区公所参加抗日武装,其中不乏自带武器者。 孙武仁也想不到效果如此之佳,那几日开心的不得了。突然之间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孙武仁:“纪书记,思想问题如今基本上算是解决了,下面我看要面对面了。” 纪十化闻言一愣:“面对面?和谁面对面?” 孙武仁:“红枪会!” 纪十化:“红枪会?如何面对面?” 孙武仁:“其实也不是真的和红枪会面对面。” 纪十化:“那……,究竟……,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孙武仁:“红枪会众源于各村农民,而各村农民本身还要受本村村长和族人约束……” 纪十化:“噢,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孙武仁:“我打算请请这些村长,凡是村里有红枪会人员的村长都请来,本地的上层人物,开明绅士等,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纪十化大笑:“妙!你这招高,只要这些人支持我们,还怕红枪会不散?而且招开村长大会岂不也是你这个区长的权力?” 孙武仁见纪十化笑的开心,也自高兴:“纪书记,那就这么说了,到时你也得再会上讲几句。” 纪十化笑道:“应当!应当!” 孙武仁:“哦!对了,还有一个人必须要请的,这个人就是谢笑良!” 纪十化面色陡收,凝重说道:“谢笑良?这个人请得来吗?他可是红枪会的二当家啊。我们现在就是要对付的不就是红枪会吗?” 孙武仁豪气干云霄:“请的就是这个二当家,请得动得请,请不动也得请。这个人的心在咱们这儿一半啊。” 纪十化讶然道:“此话怎讲?” 孙武仁:“纪书记,你可是贵人多忘事。前几天运河边一战,咱们有几个队员为红枪会所俘,可是没多久就回来了,他们是如何回来的?” 纪十化顿悟:“你看我,把这事忘了,是谢笑良!” 孙武仁:“对,除了他还有谁?所以,这个人必须请!” 区长相请,各村村长及进步人士、开明绅士等自不敢怠慢,皆都如约而至,当真是济济一堂。 孙武仁瞥了一眼会场,见屋之一隅低头坐着一人,不是谢笑良又是谁?孙武仁见了,心中一阵狂喜:“此人一到,王夏洪休矣!” 第14节八路军陇海南进支队 也确实难怪孙武仁开心,这谢笑良好歹也是红枪会的二当家,六区本地土生土长的,在黄邱山套有着绝对的影响力,他既然来了,至少说明已对王夏洪不信任,只要稍做工作,此人必然反邪归正。只要谢笑良反水,本地其他会员必然受其影响。如此少了谢笑良这一个重大支柱,他王夏洪的红枪会还能屹立不倒,那才叫一个怪。 孙武仁抓紧把这一重要信息及时告知纪十化,纪十化自然也是开心的不得了,说好会后定要单独会一会这个谢笑良。 大会按计划进行,孙武仁与纪十化分别作了发言。会上讲了王夏洪的政治面目和罪行,分析了他的“不抗日,不倒蒋,保家卫国”口号的反动卖国的实质,讲了与红枪会两次战斗的经过,又讲了第六区抗敌自卫团对红枪会的态度和对到会人员的要求,会后留饭留宿,展开讨论。 在讨论的过程中,孙武仁和纪十化与谢笑良专门接触。 谢笑良是何等样人,身为帮会中的重要人物,可以说走过南闯过北,见识自是不同一般。当即表态:脱离红枪会,加入共产党 领 导的队伍。 同时谢笑良也表明了自己此前的无奈:好歹此前自己也曾借助红枪会的力量在赵圩子击退了土匪魏玉吉。不过自己也曾助他于贾汪东部击溃魏玉吉部,也算是回报。 而这一次是王夏洪自己作恶,滥杀无辜,不容于六区人民。如今脱离他,自己于心也是无愧。 谢笑良果然说到做到,回去后,带着一个中队的人员来投,同时捎来王夏洪的话:永远不到涧头来了。 经此一翻折腾,红枪会果然土崩瓦解,只有极少数村庄尚留存有红枪会组织,如东、西河泉村,红枪会力量还甚为庞大。其实这两个村的红枪会已被本地的地主武装所控,不过由于朱木石的界入很快便予以解决。 当月,朱木石为了帮助纪十化和孙武仁在运南发展力量,带了一支四百多人的队伍来涧头。这支队伍系国民党张里元专员的保安五旅,朱木石任此支队伍的参谋长,旅长王学礼,副旅长朱玉相。在这支队伍的大力帮助之下,东、西河泉村的红枪会据点被拔除。而东、西河泉恰是向南的通道,是一个必须拔除地方武装的地方,这为此后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至此红枪会在六区再无势力可言。 只是王学礼本系土匪出身,对部队约束不严,本地群深受其扰。八月底王学礼撤出运南,北去山里。王学礼在途经车辋时,被当地民兵歼灭。朱木石等一众并未相随。 朱木石另有事要做,临走时留下了曹杰、朱平震等二十余年青人以助孙武仁。 九月中旬,孙武仁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到涧头东二十里处的薛庄参加会议,通知落款是临沂专员公署第三行署。 孙武仁早已探知信息,说是泥沟的孙业明部突然进驻薛庄。 张里元虽说此时为国民党鲁南专员兼保安司令,但他手长莫及台儿庄地区,故与国民党峄县代理县长李同伟接触,通过李同伟让孙业明部受编于张里元部,命孙业明部为山东挺进总指挥部鲁南军区挺进军第十二纵队九十三支队,孙业明本人为该支队队长,同时兼临沂专员公署第三行署副主任。 这个会议孙武仁有心不去,可如今他为峄县抗敌自卫总团特务营营长,同时又是峄县六区区长,而峄县目前已归临沂公署辖制,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孙武仁没有不去的理由。孙武仁部虽说属共产 党 领 导,但此时为国共合作阶段,共产 党 领 导的队伍也全部隶属于国民革命军,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也没理由不去。 孙武仁心情非常矛盾,有心想听听纪十化的意见,正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有人自薛庄来,有急事求见。 孙武仁正为薛庄的事拿不定主意,听说是薛庄来人,忙得迎出门外,见一个二十岁左右年轻人推着个洋车子在门口站着,从不曾见过。 年轻人见孙武仁面带疑惑,忙笑道:“孙区长,你好。有人让我给您捎句话……” 孙武仁疑色更重:“那……走,屋里说吧。” 年轻人笑道:“孙区长,不去了,只一句话,说完就走。”说着拿眼看了看孙武仁身边的人。 孙武仁明白,叫身边人退下。 那年轻人这才放低声音道:“我们中队长孙景运让我告诉您,薛庄那个会千万千万不要亲自去,孙业明要把你活埋了。” 这一句话当真如耳边响起一个炸雷:“谁?孙业明!活埋我?” 年轻人面色郑重的道:“是!” 孙武仁:“你们中队长是谁?孙景运?!” 年轻人:“对!千万千万不要去。好,话我已传到,我还要去回话,我走了。”说完年轻人转身推了车子就要走。 人家传的可是救命的话,孙武仁哪里能让他走,一伸手拽着年轻人的衣服:“吃过饭再走。” 年轻人回身笑了笑:“孙区长,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还是抓紧忙你的事吧,我在此多留不便。” 孙武仁只得松手眼看着那人离开,这才想起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也没问上一句。 纪十化听孙武仁说罢此事,大惊:“有这样的事?孙景运是谁?这个信息可信么?他孙业明有这么大胆?”一连串的话问出来。 孙武仁:“孙景运这个人,他是我族孙,我此前知道他在孙业明处,只是我们两个素未谋面。” 纪十化:“族孙?而且素未谋面?这么说这个信息是相当可靠的了。” 孙武仁:“他没有骗我的理由啊?” 纪十化满面疑问:“是啊,是没有骗你的理由。如果骗你,日后一旦揭破,在你们孙氏家族之中将无法立足。不对……” 孙武仁:“怎么了?” 纪十化:“孙业明不也是你们一家子么?” 孙武仁:“孙业明?他?他和我们是一家,也不是一家。” 纪十化:“这怎么说?” 孙武仁:“我是牛山孙,他是大桥孙……” 孙武仁接着把两个宗族的关系具体说了说。 纪十化这才明白其中原委:“我看这个事可信。不过话说过来,这种事不管可信不可信,你都不能去。毕竟七月份我鲁南特委巡视员时平在阴平石头楼被黄一茫的五o支队给活埋了。这才几天的事,有此事在先,我们无论如何都得防一防。将来如果有人询问起此事,只说有病是了。你说是不是?” 孙武仁:“我也是这么想,他孙业明给我们的队伍带不来半分益处。别说有了这个信息,就是没有这个信息,我孙承贝也未必去。他孙业明把自己看的太高了,挂了个临沂第三行署的牌子就以为高人一等,我偏不买他这个账。他不在运北他的泥沟好好呆着,愣是跑到我六区来作妖,在这运河南岸说话还轮不到他。” 纪十化听他口中傲气十足,不由得赞了一句:“说的好!不过……”纪十化口气突变。 孙武仁见纪十化口气有变,当即凝神看着纪十化。 纪十化也看着孙武仁,慢慢说道:“如果咱们一个人不去,一方面落下口实,将来为他所笑,另一方面那孙业明怕会疑心信息泄漏,追查起来,对你的那个族孙只怕不利。以我看,他要对付的只是你一个,我们只管派一个人去,看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你看……” 孙武仁心道此话果然有理,当即默默点点头。 孙武仁一面安排人员赴会,一面安排人手紧盯薛庄处孙业明动向,为做好冲突准备。 诚如纪十化所言,那孙业明也只要对付孙武仁一个,如今见来人非所求之人,也即作罢。 孙武仁得族人之助实不可胜数。 初孙武仁把自己酒店等收入用于部队日常支出尚可勉力支撑。后人员增多,财力不足,与纪十化商议之后,于十月,以峄县第六区的名义发行流通券。在四区区长孙景协,五区区长孙茂渠相助之下,流通券得以在峄南四、五、六区流通使用,困难得以解决。 本月,八路军一一五师进入鲁南,先头部队六八六团及师直机关于上旬在抱犊崮山区与义勇总队会师(后来的十八团)。 十月,孙武仁部改编为八路军一一五师第十四区队,孙武仁为团长,张力平为政治教导员,谢笑良为副区队长。 十一月某日夜,孙武仁率部从杜安集向北往运河新闸子进发,中途前哨士兵来报,说前边有人要见。来人自报家门:“老太太,我是孙晋菊,前边有人割你的路。” 孙武仁一面命令贺传功带人小心前往侦察,一面与这个族人重孙寒喧。割路的人见图谋已败,紧打了几枪之后,向东南跑去。孙武仁为此事很是窝火,当即遣人追查,后查明是刘永斗的自卫团,情知刘永斗还放不下当年官司之丑事,只有暗加提防。 不过这件事不久竟然带来了意外之喜。 原来孙武仁的队伍之中有刘永斗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婿,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故这支抗日队伍之中时常说起“三个半”,本也是一种美谈,可是自有了刘永斗“割路”事件,这就成了笑话。 此事引起刘永斗部下的议论和思考:孙承贝打日本你却打他,难道子弹长眼,不打你的儿子和女婿?谁跟你个傻瓜干?散伙!刘永斗的两个分团长李良锁和贺显谟不久带着两个分团加入了孙武仁领导的十四区队,至此队伍达四百余人。 以上为山东境内峄县与滕县事。 须得说一说江苏徐州境内铜山县与邳县事—— 民国二十七年五月十九日徐州陷落。 此后,徐州东北,铜山县二区津浦路柳泉车站附近西堡村胡泰员组建抗倭队伍二百余人,共产党人胡泰立、陈一诚、张启曙、王兆祥等鼎立相助。 时国民党员韩之峰组建游击队二百余人,胡泰员与韩之峰有表兄弟之亲,两支队伍合而为一,名为“苏鲁边抗日游击司令部”,司令韩之峰,副司令胡泰员。徐州东北九区抗日游击司令高守群携带人枪二百多,重机枪两挺,八二迫击炮一门投奔胡泰员。地方小武装相继依附,队伍一时达千余人之多,在津浦路茅村至利国驿一带破袭铁路,影响颇大。 当年秋,部队至睢宁县,以获取棉衣,国民党徐州副专员兼江苏常备旅旅长董铎把这支队伍改编为国民党江苏省常备旅第七团,韩、胡分任正副团长。日寇自徐州东进,此队先与日军战于睢宁,后战于宿迁。 是年冬,董铎令韩、胡部南下归附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胡泰员语:敌人向我们专区进犯,董专员身为徐州地区长官,守土有责,只能迎战,不能退避,不战而逃,有何面目见徐州百姓,不然的话,旅长率八团在南,我团就地反击,南北呼应,亦不为失策。 董铎闻语弃七团南去,韩之峰相随南下。 此时共产党在江苏邳县、睢宁一带的抗日武装为八路军山东纵队陇海南进支队,司令为钟辉,同时兼任政委。 民国二十八年一月,胡泰立与钟辉部联系,并做胡泰员工作,胡泰员语:王小二盖猪圈,一定门向南,干八路,入正果。随后带队参加陇海南进支队,为第三团长。 不久韩之峰从两淮返回,找到胡泰员部要求把自己原来的队伍带回铜山县,胡泰员把此事汇报钟辉,经慎重考虑,同意了韩之峰的要求。此后胡泰员又任陇海南进支队参议。 民国二十八年春。胡泰员家乡父老乡亲派人来请胡泰员,想让他到家乡抗日。 胡泰员把此事汇报给司令员钟辉,钟辉经过研究后,认为相当有这个必要,一者可以为乡邻父老之主心骨,二者可趁机加大影响,扩增自己的队伍,三者此地为苏鲁之界,地多山丘,利于打游击,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四月,钟辉委任胡泰员为陇海南进支队铜、滕、峄、邳四县边联办事处主任,陈一诚、胡泰立、高守群、韩广大、王昭翔、张启曙、孙式金、沙玉坤等十二人一回前往。同时钟辉发给他们二百个八路军臂章,一个木刻的办事处关防,及部分活动经费。 关于办事处设在何处,这十来个人进行了讨论。胡泰员的老家西堡村附近首先被否决,因为那个地方离津浦铁咱太近,而津浦铁路已被倭鬼子重兵防守,此处不利于展开长久而深入的活动。 沙玉坤提出在青山泉附近,也被否了,因为青山泉基本上是地处平原,而且西离津浦路也是很近,而在其东部不远的王台地区,已经有了一支陇海南进支队的队伍,即陇海南进支队运西独立四大队,大队长王建同,政治委员王昭平。这支队伍于当年二月组建。最要紧的还有一点,那就是韩之峰与韩广大的队伍就以青山泉为中心活动。两支队伍合了又分,既然分了再凑到一块就不好了。 突然陈一诚大声说道:“有了,我突然想起一个绝佳的地方,这个地方一面靠山,一面临水,应当是上上选。” 沙玉坤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陈一诚笑道:“老地方,唐庄。咱们的苏鲁游击队不就是在这个地方起的家么?” 胡泰立也笑道:“滕县第九区的这个唐庄确实是个好地方,翻过庄前之山,南坡下就是铜山二区地盘,你的老家小李庄就在山坡下,将来做工作也可以得到你老家人的支持。” 陈一诚:“不错,不错,虽说我那儿是铜山地盘,唐庄那是滕县地盘,但唐庄东南面就是黄邱山套的最高峰,此地,南可以入山,北八九里就东西走向的大运河。西面里把路就是杜安集。它们东、西皆是山东峄县地盘。可谓一村三县之地。” 闻说是唐庄,高守群早已频频点头:“不错,一村三县,还是老地方好,这个地方可以考虑。” 久未说话的胡泰员当即拍板就定在唐庄。 下一个议题是去唐庄是低调还是高调的问题。 在这一点上胡泰员一语定音:“父老乡亲请我们回去抗日,偷偷摸摸的怎么行?要高调!让他们知道我们确实回来了,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地方,随时可以找到我们。我们要穿军装,带臂章,让老百姓一眼就知道我们的身份,要不然钟司令给我们二百个臂章有何用?” 陈一诚赞道:“好,这就是豪气,就应当这样。” 高守群突的眉头一紧道:“不知道唐庄的人情如何?” 陈一诚笑道:“这个问题问的好,咱们这里几个人,只怕惟有你不知道,我说给你听:唐庄,李姓家族为主,这里有十来户大户人家,手里有地有钱有粮,在那附近十来里地可都是出了名的富户。这样的人家有一怕,那就是怕匪,还有一怕,就是怕鬼子的强抢。” “咱们是真正的打鬼子队伍,有咱们在,土匪敢去吗?鬼子敢那么猖狂吗?所以,我们去,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是福气。” “唐庄有个小学,校长叫李德奇,是个有文化有见识的,到那儿让咱们的办事处胡主任再去会会他,他想不站在咱们这一边都难。有他出面,在他们李家爷们那儿也都好说话,需要的房子之类的都会解决,那个时候这‘铜滕峄邳办事处’的牌子向处一挂,这个宣传效果……” 说到这儿陈一诚与大伙儿一同大笑起来。 说办就办。 四月下旬,这一行十二人身穿灰色军装,臂佩八路军臂章,骑十二匹骏马,直达唐庄。到村口后下马牵马入村,与村长联系,宿营…… 诚如陈一诚所言,胡泰员与李德奇会面之后,一翻谈话,李德奇果然爽快,当即要求加入八路军。胡泰员便让他加入办事处,负责钱粮工作,同时负责与本村人员的联系和勾通。另在与唐庄西面相邻的杜安集贴出布告--- 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陇海南进支队铜滕峄邳办事处布告 倭寇入侵,躏我国土,烧我房屋,杀我人民,掠我物产,华夏文明遭受前所未有之浩劫。值此国家危亡之秋,国共两党精诚合作,联手抗倭。 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系共产党直接领导的队伍。为聚我抗倭力量,八路军陇海南进支队特在滕县第九区唐庄设立“铜滕峄邳办事处”。 凡有志报效国家之热血国民,速来我处共谋抗倭计,驱倭寇,慰先灵,荫后人,以热血重铸我华夏民族精神。 特此布告周知 主任胡泰员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四月日 布告一贴,影响立现,百姓群口相传:胡泰员又回来了! 贾汪西侧有林子村,王洪洲、王洪酬弟兄率部分人枪来投,前柿庄孙式全组织部分人员携枪来投,更有零星来投人员,这些人员或是农民,或是贾汪煤矿矿工,半个月光景人员已达五十余人。 胡泰员即刻组建运河大队,大队长一职由胡泰立担任,陈一诚为大队政治委员,首先建立的是办事处警卫连,王洪洲、王洪酬分别担任正负连长,责令胡泰立对他们进行军事训练和政治教育。一时间唐庄上空歌声嘹亮,周遭抗日氛围浓郁。 后人有话: 铜山有雄强,泰员胡氏郎; 初入西北军,卸职归家乡; 不满国民党,暴敛又欺良; 起身一声吼,乡里赢声望; 抗日大旗举,当仁不相让; 陇海南进队,抗战诉衷肠; 辗转回乡里,立足滕唐庄; 峄滕铜邳县,本是苏鲁疆; 立我办事处,聚我抗日郎; 运河大队起,警卫连名扬; 热血好男儿,速来把枪扛; 拼将一身血,逐倭报炎黄。 民国二十八年五月上旬,铜滕峄邳办事处。 胡泰员:“咱们的办事处和运河大队也成立了有些日子了,也经过了一定的训练,俗话说的好,光说不练是假把式。咱们如果只是呆在这个地方只练而不打,老百姓也会不愿意。” “打一仗,一是练练兵,二是扩大宣传,今天把诸位请来就是这个意思,请大家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陈一诚:“打,是一定要打,目前要确定的是先打什么,达到一个什么目的,最后才是如何打的问题。泰立你怎么看?” 胡泰立:“这第一仗至关重要,打好了可提升士气。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几个人都来于铜山,铜山才是咱们所熟悉的地方,要打就从咱们老家附近打。” 陈一诚笑道:“看来你已胸有成竹了。从哪下手?” 第二章 扎根 第15节 胡泰立毫不犹豫:“柳泉。” 陈一诚:“为什么从柳泉入手?” 胡泰立:“柳泉,你想想是什么地方?津浦路和贾(汪)柳(路)支路的交接点,这儿有车站。在这个地方打响第一枪,对鬼子是一个重大威摄,我们要搞就搞他的运输线,这样同时也算是支援了前线,一举两得,这是一;去年秋天,鬼子在柳泉扶持的维持会长叫马映天,也是鬼子任命的铜山县第一个区长,打了他,对于其他伪区长的意义不言而喻,对于那些有心想依附鬼子的人更是敲了一个警钟,这是第二点;至于这第三点是最为重要的,其内部有我们的人,他们的情况我们已熟知,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们随时可敲打他们,而且能保证最小的伤亡。” 陈一诚看了看胡泰员,见胡泰员眼带笑意,微微颔首,眼见他对自己的这个胞弟的分析很为赞赏。 陈一诚赞了一句:“说的不错,我赞成。区公所的内部情况如何,是否已然侦知?” 胡泰立笑道:“那当然。这里面有我们的族人在内,一个叫胡大周,一个叫胡孝顺,早把内里情况摸的一清二楚。” “区公所在一个古庙里,院内有五间腰房,西面那两间是办公室,中间是过道,马映天住在东边那两间,那是上房嘛。门东有一间耳房,里面住两个卫兵。区队人员全住在西厢房。庙南门外不到一里路就是倭鬼子住的车站营房。就因为有鬼子在,所以他们认为很安全,只在南大门外设了两个岗哨。情况就是这样。” 陈一诚:“你打算如何打?是强攻还是偷袭?” 胡泰立:“当然是偷袭,在夜间。选一个胡大周他们在门口值班的时候。这能省掉很多麻烦。” 陈一诚点头道:“你如何排兵布阵?” 胡泰立想了想道:“一支人马防车站营房的鬼子增援,一支人马奔马映天,一支人马奔伪区队武装。” 陈一诚看看胡泰员:“怎么样?你这个主任说句话。” 胡泰员沉吟道:“是不是再留几个人作为预备队员……,不过,这样一来,咱们的人手就有些不足了。” 陈一诚:“嗯,预备人手还是应当的,这样人就确实是少了点,不过……,对了咱们还有一支人马可用。”陈一诚突然间面现兴奋之色。 胡泰员疑道:“还有一支人马?” 陈一诚兴奋的道:“是啊,咱们陇海南进支队还有一支人马,你怎么忘了?” 经陈一诚一点,胡泰员立时明白:“你是说王台的王建同?” 陈一诚:“当然了!除了他还有谁?他手心里可攥着一个陇海南进支队的运西独立四大队呢,怎么着也得有几十号人,而且他离柳泉的距离比咱们要近几十里呢。他参与此事最是合适不过。” 胡泰员大笑道:“事成了!事成了!就这么办!泰立,抓紧与王建同联系,把具体事情敲定。” 胡泰立应了。 是夜,弯月西斜。 胡泰立腰束武装带,斜挎二十响,带队出发。夜半时分,按约来到柳泉东的一处高垅子,此处离柳泉一里路光景。王建同带着二十多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两家兵汇一处。 胡泰立平静发出命令:“王洪洲,给你九个人,到古庙南门外,警戒车站营房日军,如若增援,予以阻击。” 王洪洲应了声“是”,随即点了九位战士,自去阻援伏击。 胡泰立带众人于古庙一侧隐藏好后,带着警卫来到古庙大门不远处,按约定轻轻咳嗽两声,月光之下闪过两个人来,正是胡大周和胡孝顺。 胡大周低低的说道:“一切如常。只有马映天的儿子在区公所外,他随身携带一支短枪。” 胡泰立:“你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胡大周:“那当然,我带你们去。” 胡泰立:“这样最好。” 胡泰立带着二人与大队汇合之后,立即安排:“刘起家!你带着八个人在大门外警戒!” 刘起家:“是!” 胡泰立:“郭玉桂!你对此地较熟,给你六个人,把马映天的儿子抓了,记着,要活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得手后到大门外集合。” 郭玉桂:“是!”然后带人走了。 胡泰立:“王洪酬!胡大周和胡孝顺跟着你,你再带四个人,捉了马映天,一样,记着要活捉,尽量不开枪。得手后,大门外集合。其他人随我一同对付伪区队。” 王洪酬应了,自带人离开。 胡泰立带人悄悄直奔西厢房。 人到门口,内里不闻一丝动静,胡泰立轻轻推了一下门,门在里面插上。胡泰立挥了挥手,有人拿刀插入门缝,轻轻拨开门拴,推开门,只听得里面呼吸之声颇为均匀,一众人等正睡得酣实香甜。 众人一拥而入,收了枪支,这才把室内之人惊醒,只是大势已去,只得老老实实的听从指挥。 王洪酬带人直扑马映天卧室。战士先把两个护卫的东耳房的门吊子挂上,然后胡大周在卧室门口喊话:“会长,外面有人找你。” 马映天睡梦中惊醒,喝道:“谁找?这大半夜的!” 胡大周:“你开开门就知道了。” 马映天登时感觉不妙,当即摸枪在手。 这两个一翻言语,早惊醒耳房的卫兵,即刻咋呼道:“谁!干什么的!”紧接着便是慌乱的穿衣、摸枪、拉门的声音。 战士胡立家手中握有铁棍,一棍杵向窗户,窗户登时现了一个大洞,早有其他战士把用绳子绑的两棵手榴弹投进窗户,胡立家厉声喝道:“还喊!再喊就拉弦了!把枪扔出来!” 此情此景,哪还由得他们?两支短枪自窗户扔出。其他战士开了门,把这二人控制。 这一边发生的事情,马映天听的一清二楚,知道再对抗已是无益,当即开门。 王洪酬缴了他的枪,说道:“马会长,今天我们是代表八路军陇海南进支队来请你共商抗日大计,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如果老老实实的,我们不会杀你的,不要惊动鬼子兵,否则立刻取你性命。” 马映天听完前半截话心中一宽,知道性命无忧,可听到后半截话,刚放下的心立时提起来,忙不迭的答:“不敢,不敢。” 郭玉桂也顺利完成任务。 各路人马汇合之后,清点了一下,短枪四支,步枪三十四支,子弹千余发,骡马四匹,俘获人员四十三人。整个过程一枪未发。胡泰立分了部分枪支子弹给王建同,以便他们继续扩大队伍,然后送他们回去。胡泰立自带人押了这一批人回唐庄。 此事百姓众口相传,一时群情沸扬。但凡委身事敌的人人自危,嚣张气焰降了许多,那些处于观望状态意欲投敌的也俱各于心内掂量了一番。 本来俘获马映天等人是一件大喜事,可是胡泰员等人也只高兴了两天便高兴不起来。 这一天胡泰员把胡泰立和陈一诚几个招集在办事处开会。 胡泰员低沉了声音:“去年底,可怜庄的事你们都还记的?” 陈一诚闻言也低低的说道:“记的!。” 胡泰员:“听说打死了五个日本兵。” 陈一诚:“不错,是五个。他们找死!五个人就敢到村里强征财物。” 胡泰立:“可怜庄的老百姓还是有骨头的,不愧是我铜山二区的人。” 胡泰员:“不错,老百姓的骨头也是硬的。” 陈一诚:“只是咱们的损失也太大了,日本人的报复也太过歹毒,房子二百多间都烧了,当时就杀了几十个,又抓了十来个,用铁丝穿鼻子、穿锁骨,拉到徐州北九里山活祭那几个日本兵。” 胡泰员冷然道:“歹毒?对咱中国人,日本人什么时候心慈过?什么时候手软过?去年的五月,也就是这个时候了,阎窝村被他们杀了一千多人吧,火烧,枪打,刀刺,一天一夜啊。” “也是去年五月,周棚村的老百姓也被杀了几十个。” “同样是去年五月,汉王村被杀了两千多人,房屋全烧。” “也还是去年五月,萧县的卯山村,六七十人吧,虽说卯山村不是咱铜山县,可也是咱徐州人哪!” “去年六月,吕梁村被杀也得有三百人吧。” “去年七八月份,季山村被杀了一百多,房屋全烧。” “去年八月份,土山被杀的也近二百人。” “十二月底,栖山司楼村,杀了六七十人吧。” 胡泰员手点着桌子嘭嘭作响:“这可都是老百姓!这一笔笔帐,我胡泰员可都给他们记着。咱们本来是在邳县活动,为什么老百姓专门派人去叫我们回家抗战?这其中的道理不要我说了吧?老百姓的眼是亮的,他们的心里也如明镜一般,知道该靠谁。” “他们对老百姓愈狠,他们在中国灭亡的就愈快。” “我今天叫你们来,就是和你们商量一下如何壮大咱们的队伍,毕竟咱们手里这几十号人也太过薄弱。据我所知徐州东郊的东贺村有一支队伍,自称‘溜河(不老河)抗日游击队’,不过始终没有得到合法军事机关的委任,因为领头的叫佟辰五,所以老百姓称这支队伍叫‘佟队’。佟辰五手下据说有二百多人枪,比咱们的队伍要大的多了。如何让他们加入我们,你们两个给我参谋参谋,我可一时没有头绪,。” 陈一诚看了看胡泰员,同时咧了咧嘴:“这个人……,这个人和名头我是听说过,好像是活动在咱铜山县近郊的五区、九区,还有……,还有微山湖南岸的三区一带。你还知道些什么情况,你再给说说。” “这个人么……”,胡泰员沉吟了一下:“他父亲叫佟於久,入过同盟会,做过铜山县议员。他本人曾经是国民党任命的东贺村乡乡长,他的队伍和国民党的游击队一度走的很近。如今似乎是分散潜伏了,最近没大听到他的动静。” 陈一诚:“这么说,这个人的革命基础还不错,做做他的工作,说不定还真能把他争取过来,不过,我和这个人说不上话,最好能找一个和他能说得上话的……” 胡泰员闻言笑了笑:“我也和他说不上话,就因为这个,我才找你们来,共同找找关系……” 陈一诚擓了一下头,口中说道:“泰立,你有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同时转过头来。 这一回头看不要紧,只见胡泰立双手抱于胸前面带微笑。陈一诚一怔,随即以手点着他笑道:“好你个胡泰立,好你个胡泰立……” 胡泰员见胡泰立这副模样,面上一松。 胡泰立笑道:“哥啊,你算是找对人了。这个人我认识,不只说是认识,而且算得上是很熟的了,老朋友了。” 胡泰员与陈一诚闻言,不由得相视哈哈大笑。 胡泰立待他们笑声停了,方才说道:“民国一十九年时我们就认识了,那时我是徐(州)海(州)蚌(埠)特委青年团的负责人,每周六到贺村指导工作,吃住都在他家,我们脾气相投,相处特别好,两年后我被国民党关进监狱,自那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算来,已有八个年头了。” “他们家算得上是当地名流了,不只和国民党走的近,和咱们党的关系恐怕你们想不到,他两个哥哥,佟景昌、佟苏舟可都是共产党员。徐州地区我们党的负责人之一郭影秋和他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 “郭影秋?”陈一诚不由自主的接了一句。 胡泰立点头道:“不错,郭影秋,七·七事变之后做过第五战区民众总动员委员会总干事。他还给了佟辰五五支汉阳造步枪,佟辰五能有今天这支队伍,应当说和这五支枪有很大关系。” 陈一诚叹道:“这其中许多周折,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胡泰立:“平日里都忙,哪有时间提这些?” 胡泰员肃然道:“既然这么说,泰立,这事就由你来办了。” 胡泰立也肃然道:“哥,你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 胡泰员:“你什么时候去?带几个人?” 胡泰立略一沉吟道:“嗯……,就明天吧。我带一个人,相互照应一下即可,这种事,人多了目标大,反而不好。” 胡泰员点了点头。 第三天天将亮,胡泰立便赶过来汇报工作。 见胡泰立面露兴奋之色,胡泰员知道事情已谐。 果然,胡泰立说道:“一切顺利。他那家我是熟门熟路,也是巧,到家一开门就见到他,虽说七八年没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我了。” “聊了聊这几年别后的事,然后就直接提出希望他能加入咱们的队伍。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这一段时间日子也不好过,毕竟没有正规授权,他的队伍在不知情人的眼里简直就是土匪性质的。” “他的队伍目前是潜伏分散状态,必须再集中,然后做工作。这需要时间,按照他的说法,应当问题不大,队员与他都是一条心。” “我和他聊了大半夜,这下半夜我趁着天黑赶回来……” 胡泰员有些心疼:“累苦你了,抓紧休息。” 胡泰立:“好,不过,咱们是不是准备个欢迎仪式?” 胡泰员:“应当的,这事你就不要问了,我让陈一诚来做这事。” 胡泰立:“这支队伍,你如何安排?” 胡泰员沉思了一下说道:“他们的原班人员,咱们给他保持不变,还是由佟辰五领导和指挥。此处还得看他来多少人,真能来个二百人左右,就定为一个营,由佟辰五任营长,如果低于一百人,那就编为一个连,你看怎么样?” 胡泰立:“我看行,这事你还得和陈一诚他们一起再议一议。” 胡泰员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胡泰立回来后的第二天夜,佟辰五一行一百四十余人,穿过贾汪——柳泉铁路支线,于第三天早晨到达唐庄。 办事处提前得到了信息,早已做好迎接准备,食宿也已安排妥当。运河大队与办事处全体人员在路上列队热烈欢迎,两支革命队伍汇于一处,一时间激情洋溢,热闹非凡。 休息一天,第二天办事处又专门在唐庄门前的广场上招开欢迎大会。胡泰员于会上宣布这支队伍正式成为办事处辖下的铜山县独立营,由佟辰五任营长,佟昌宾任副营长。 至五月下旬,“铜滕峄邳办事处”辖下的运河大队这支二百多人的队伍由两部分构成,一是警卫连,连长王洪洲,二是佟辰五为营长的铜山县独立营。 此后独立营兵分两部,一部由佟辰五领导,随胡泰立在唐庄之南、贾汪附近的山区活动;;一部由副营长佟昌宾带领在贺村一带活动,同时与王建同部配合活动。 七月。 上旬。先,佟昌宾的分队长佟昌瑞和王建同的分队长王世举带着张金山等三名战士,于大庙车站的侯集村,见车站两名日军在集上晃荡,便上前合力打死这两名日军,同时缴获三八式步枪两支;后,铜山县独立营组织了一个小分队,潜入徐州日军东营房军械仓库,获三八式步枪十支,子弹一批。 铜滕峄邳办事处的这一系列活动,可以说在铜山二区附近激起剧烈响应。津浦路柳泉车站两侧的中共秘密乡长周士锦、张殿桂在当地组织了五十人武装加入办事处,命名为“敌区小分队”;与陈一诚同一村子的陈启和在贾汪北小李庄一带组织数十人武装,江庄村的阎广富也组织数十人,他们联手加入办事处,这支六十余人的队伍被命名为“新编大队”,陈启和为大队长,闫广富为副大队长。 同样是这个七月,北面的山东峄县也发生了一系列事件。纪十化领导的峄县县委机关和孙武仁领导的特务营重返涧头集,一系列措施后,瓦解了红枪会,黄邱山套的红枪会大队长谢笑良加入峄县县委领导的独立营;孙白洪部在邵涧幽部的配合下,在曹家埠两个小时内全歼一支以四支郎为首的二十多名日军小队;中共鲁南特委巡视员时平在阴平石头楼被黄一茫带着他的五o支队活埋。 第二章 扎根 第16节 八月。 周士锦、张殿桂组织的武装被铜滕峄邳办事处编为敌区小分队之后,一直活动于徐州近郊茅村一带。这一天晚上,地下党送来情报,说茅村日伪乡长周光前和日军翻译金波在乡公所内吃饭。敌区小分队当即组织人员突袭伪乡公所,活捉了周光前和金波。 对于金波,历数其作恶行径,当即枪毙。周光前表态决不真心当汉奸,愿作内应。在一翻教育之后,将其释放。 办事处及运河大队的一系列活动,开展的红红火火,轰轰烈烈,徐州近郊的铜山二区附近一时掀起一个抗日小高潮。 运河大队自从组建,征战以来,向来顺利,然应了一句话: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就在这个八月,运河支队第一次受到了挫折。 下旬,警卫连到柳泉东侧十余里的崔家朱园、耿家朱园活动。为防敌突然袭击,连长王洪洲命令排长孙式金带领一个排驻扎于崔家朱园,而连长王洪洲与副连长王洪酬带连队主力驻扎于耿家朱园。无论哪一方受到敌方袭击,双方都可相互策应。 这种布置方式本来是为了应对万一出现的情况,可是这种“万一”情况恰就出现了。由于运河大队行事一向顺利,故而在消息封锁方面没有太在意,这就给汉奸报信以可乘之机。就在孙式金带着人员入驻崔家朱园的第二天拂晓,此时大雾迷漫,班长李凤山正在值班放哨,此时的他也已是充满困意,因已是拂晓,心情正是放松时候,这困意就涌上来。 正在此当口只听得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太君!我的!良民的干活!”这些话听在李凤山耳里,尤如晴空霹雳,全身不由的一哆索,困意登时全无,立刻意识到:不好,鬼子来了! 原来是本村村长早起外出,恰就在村口遇到鬼子兵,当时就把村长给围住了,村长情急生智,当即大声说话,以期引起警卫连的注意。他的这一用意果然没有白费,他的声音大,而且又是拂晓时候,四处静谧,因此声音传的也较远。 李凤山此时本待悄悄跑去报信,可一想日本鬼子已到村子了,这哪还来的及?李凤山更不犹豫,抬起枪来向着空中就是两枪。 孙式金听到枪声,情知不妙,抓紧组织部队,为防百姓遭灾,立时向村外突围转移。鬼子兵这时压过来,紧追不放,由于大雾的原因,鬼子兵一时也不敢太迫近,但是孙式金一众人等也一时摆脱不了。 由于敌我兵力太过悬殊,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此时的耿家朱园也早已听到枪声,王洪洲与王洪酬立即带队驰援。 即便如此,双方兵力、实力也是相差实在太大。王洪洲与王洪酬亲自断后,掩护部队撤离。可惜的是王洪洲不慎重弹,负伤较重,血流难止,于次日下午因失血过多而牺牲,时年三十六岁。副连长王洪酬也于此役牺牲。战士伤亡十五人。 后人有话: 惜我警卫连,血洒崔朱园。 兄弟携手去,至今人伤感。 惜我警卫连,其志不得展。 十余莽莽汉,抱恨离世间。 赞我警卫连,报国争向前。 国破家不圆,岂能身独善? 赞我警卫连,驰骋苏鲁边。 逐倭兼除奸,无愧父老前。 此一战不只是对警卫连,对整个运河大队的影响都颇为巨大。战斗的血腥一面此时展现出来。 胡泰员、胡泰立、陈一诚等人一时忙于处理后续事宜,突然有人来报,说青年中队副队长刘禄欢带着数十人枪脱离队伍而去。 真是屋漏偏适连阴雨,此时整个队伍本本就士气低落,偏又出此等集体脱离队伍事件。 陈一诚尤为恼火,非常自责,自己身为大队政治委员在政治思想工作上没能及时跟上,至有集体脱队事件发生。 胡泰员与胡泰立等人一方面对陈一诚加以安慰,一方面与众人商议对策。 众人一致认为,这种事情性质上尤为恶劣,应当定性为叛逃,必须严肃处理,否则此后这类事情还会发生。既是战争哪有不死人的道理,因为这一次战斗的失利就叛逃,这个国家集体投降当亡国奴算了,还要什么抵抗? 办事处立即派人侦探刘禄欢及众人去向。刘禄欢家住于江庄,脱离队伍之后便回到家中。得到这一情报之后,经过周密布置,于一天晚上包围了刘禄欢的住处,并把其他脱队人员一并抓获。 陈一诚立刻对这些抓获人员进行政治思想教育。 对于刘禄欢个人如何处理的问题上,争论相当激烈。相当一部分人员认为,既然定性为叛逃,刘禄欢则为首恶,首恶则必除,杀一儆百。一部分人员认为,毕竟刘禄欢太过年轻,而且没有经过大阵仗,害怕是正常的,此外他没有卖国投敌充当奸人,是以应当从轻发落。 在众人激烈的争论之后,胡泰员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胡泰员:“刘禄欢这个人,我们可以对他批评,可以再教育,也可以处分,但不能杀!而且绝不能杀!” 此语一出,大多数人顿感意外,在他们心里,这个办事处主任是最有理由痛恨刘禄欢的,毕竟是他动摇了军心。 胡泰员:“许多同志说的对,刘禄欢太过年轻,没有经过什么事情,尤其是这种死人的事,而且一死就是十来个,搁谁心里还不得掂量掂量?从这个角度来说情有可原。” “只是他掂量错了,犯了错,而且这是个大错,不过话说回来,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犯了错,我们是不是应当给他一个改错的机会?” “换个角度,刘禄欢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和选择,咱们领导层有没有责任?我们有没有及时的做好政治思想工作?如果今天对刘禄欢从重处理,事过之后,再想起这件事,我们心里是否会安生,是否会自责?我们是不是有推卸责任的成分在内?” “再换个角度,我们今天处理刘禄欢,难道处理的仅仅是刘禄欢一个人吗?不!这是对几十个人的处理!这几十个人都是江庄附近的,这意味着什么?一,意味着这些都是子弟兵,相互之间都有家族或是亲戚或是朋友的牵扯;二,意味着集体脱队事情可能就是其他人提出的,而且可能不是一个人提出的,刘禄欢在这件事上或许根本做不了主。” “所以,今天我们从重处理刘禄欢,其实处理的不只是刘禄欢,而是处理了这几十个人,从重处理的结果引来的后果极有可能是这几十个人不服,不服则有后患,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就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了,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大家以为如何?” 胡泰员一条条慢慢道来,大家听在心里只觉非常受用,本来躁动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只有几个人在小声讨论,似是还有所不满。 胡泰立见了大声说道:“我也说几句。首先我非常赞同咱们主任的观点,对刘禄欢绝不能从重处理。其次我要的说的,我们有的同志主张杀一儆百,这种方法我认为绝不可取。因为这些人都是我们同志,不是贯犯,不但不是贯犯,而且过去根本就从没犯过这样的错,最要紧的是他们都不是恶人,因此杀一儆百之说站不住脚。” “还有,杀一儆百的结果,有可能在老百姓心中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们的队伍来自于人民,来自于老百姓,如果让老百姓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犯了错就会杀头,那谁还愿意来投奔我们,这样一来,我们的队伍将难以壮大,而且工作更将难于开展。” “这话说的好,”陈一诚接道:“我们自己的同志没有死在鬼子手里,却死在我们自己人手里,老百姓肯定会有想法,这种想法对我们绝对于我们的工作不利。” 七嘴八舌,话说的越多事情越明了,于会众人慢慢统一意见,接受了胡泰员的观点。 散会之后,陈一诚对胡泰员说道:“对刘禄欢不从重处理,但这个人也不适合留在队伍之中了。” 胡泰员惊道:“为什么?” 陈一诚:“不管怎么处理,轻也罢,重也罢,总之这件事一定会在刘禄欢心中留下阴影。因为他年轻,他能不能走出这个阴影,我有些担心。最关键的是这几十个人都与他关系密切,这其中难免有人再说出其他话,怂恿他做出其他事来。” 胡泰员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你这话也不是没道理,这一点我倒没想到,不过,我们总不能将他赶出队伍,如果赶出去,负面效应也不会小,你认为呢?” 陈一诚:“当然不能赶出去。” 胡泰员:“这么说,你已有办法啦,说来听听。” 陈一诚:“这事,我正要与你商量,不知是不是有欠妥当。” 胡泰员:“说说看。” 陈一诚:“自从苏鲁豫皖特委解体之后,就成立了鲁南特委和苏皖特委,鲁南和苏北就分属鲁南特委和苏皖特委管辖。最近活动在鲁南山区的鲁南特委,从组织层面刚与咱们的苏皖特委建立联系,苏皖特委提出让鲁南特委为我们培训一批人员,鲁南特委也答应了,你看……” 胡泰员:“你是说……,让刘禄欢一同去?” 陈一诚:“你看呢?” 胡泰员想了想道:“好!你这个想法确实不错,我们既对刘禄欢同志犯的错进行了处理,又对他加以重点培训,加以重用,让他看到前途的光明,不管是对他本人,还是对他领导的那几十位同志,在思想上都应当能够接受,这样就把此次事件的负面效应降低到了最低处。” 陈一诚:“不只是这让几十位同志,也让我们所以人看到我们党是如何处理问题,如何对待我们自己的同志的。” 胡泰员赞道:“说的好,我同意,你放手做好了,不过同时在队伍中也要做好宣传,不要引起负面效应和不必要的猜测。” 陈一诚:“好,就这么说了,我着手去办。”说罢转身走了。 胡泰员眼看着陈一诚转身离开,暗暗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心中一时有许多感慨。 对陈一诚的工作胡泰员还是比较满意的,基本上无可挑剔;从个人感情角度来说,胡泰员还略有些感激的成分在内,毕竟胡泰员今天能在这儿建立铜滕峄邳办事处,并建立起这样一支队伍,与陈一诚是绝对分不开的,否则自己至今在家中只怕还是无所事事。 话说去年五月,在铜山二区青山泉孙树成家中召开了一个重要的会议。发起人之一便陈一诚,还有胡泰立和韩广苞这两个共产党人,此外当地名流如韩广翠、胡立德、朱德增等。 就是在这个会上,陈一诚提出胡泰员具有军事才能,应当动员出来一道联合抗日。当时胡泰立因为胡泰员是其胞兄的缘故,为了避嫌,基本不曾表态。一经提出,在座诸人皆认为此提议十分恰当;韩广苞、韩广翠等人也提出韩之峰也具备这样的才能,也应当被动员出来,而韩之峰与胡泰员又是表兄弟关系,私交很好。 此后陈一诚出面力劝胡泰员,胡泰立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胡泰员才答应出面组织抗日队伍。在韩广苞的动员之下,韩之峰也答应出面组织抗日队伍。此后二人出面各自组织起了二百多人的队伍。 随后于去年七月,在众人的努力之下,一支四百多人枪的队伍建立,韩之峰、胡泰员分任正副司令,胡立德任参谋长,陈一诚为政训处长,王昭翔为经济处长,韩广苞任秘书。队伍的名称便是“苏鲁边抗日游击大队”,召开成立大会的地方就是滕县第九区的唐庄。 这支队伍在唐庄周围的滕、铜、峄地区的老百姓心目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而这种极好的印象的形成和陈一诚这个政训处长是绝对分不开的,因为是他把共产党人的态度、作风整合进了这支队伍。是以此次胡泰员带人重回唐庄,贴出布告之后,老百姓群口相传:胡泰员又回来了!抗日的队伍又回来了! 此次重回唐庄再建队伍之后,陈一诚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地方民运工作方面。他利用自己在柳泉——贾汪一带的社会关系,组织抗日团体及建立共产党的地下组织,短短数月之内便打开了局面,北从柳泉以东江庄、高村,南至茅村以东,西到微山湖畔的铁庄、饶山子、周山头等村,建立了农救会和青年团等抗日团体,此外在西堡、前柿庄、周山头、大王家、后许家等处发展了五十余名党员,建立了四个共产党的地下支部。 也就因为陈一诚等人的努力,铜滕峄邳办事处根据当地敌、伪、顽、我情况复杂交错的局面,建立了一批乡政权,这些乡政权表面中立,不靠任何一方,而实际上暗中支持和拥护共产党的队伍。像周山头的周云锦、后湾村的张殿桂、林子村的王玉鸣等,实质上已秘密委任他们为共产党人的乡长;此外胡埠村的胡兴孝、小王家的王贤林等乡政权实则上也共产党人暗中助力,能过民主推选的方式上位的。这些人在搜集敌伪情报,掩护部队及工作人员在敌伪区活动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一想到这些成绩的取得都与陈一诚这样的共产党人的努力工作分不开,胡泰员心中更加对共产党人产生崇敬心态,只觉得自己这一次真的找对了人生方向,其心又如何不对陈一诚产生感激之情? 后人有话—— 卢沟桥横跨,七月腥风刮。 鲁南义旗举,苏北雄师拉。 徐州男儿猛,铜山英雄嘎。 携枪弃家走,群起把倭杀。 同是英雄汉,杀敌共一船。 你意向南去,我欲把家还。 去者终复归,还者守誓言。 共是卫国师,奈何手难牵? 且借滕县地,唐庄身暂栖。 先立办事处,再组正义师。 前方观泰立,后盾看诚一。 牺牲多壮志,家国焕新仪。 连续的两次事件,运河大队士气有所下降。运河大队大队长胡泰立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把这个想法与胡泰员以及陈一诚等人作了勾通,那就是:考虑到在敌区活动既需要隐蔽又需要灵活,组建一支短枪队。这个想法立马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并提出让沙玉坤当队长。 沙玉坤曾随胡泰员转战于邳县一带,在陈一诚和胡泰立等人的引导之下,刚加入中国共产党三个多月,此人英勇善战、思想敏捷、头脑清醒。 整个运河大队所有人的短枪集中起来,共有十四支,自此建立起十四人的手枪大队。此十四人尽皆身体灵活,英勇顽强。他们身着便衣,内藏短枪,或分散或集中,出没于津浦铁路线两侧、敌伪据点周围。第一功便是截获日军密探。在柳泉东南十里的前柿庄,此密探化装为商人,短枪队得到信息说是有陌生人出没并不时询问一些抗日队伍的事情。沙玉坤当即立断对其抓捕讯问。 由于手枪队的一系列良好表现,在社会上引起极为积极的效应,同时运河大队的抗战士气也是大振。 同一时期的鲁南地区好消息也不时传来。 第三章 展雄风 第17节 张广宗领导的“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第一大队有了一个大动作。 八月一日,峄县北部抱犊崮山区。总队长张广宗召集大队长刘丙奋和教导员张鸿仪开了一个战前分析会。 张广宗:“峄县城内鬼子和伪军最近非常猖獗,他们四处袭扰百姓,搜刮民财,我已决心敲打一下他们,找你们来就是商量何时打,如何打的问题。” 刘丙奋笑了:“这个决心你早就该下了,这个峄县城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我此前给你提过。你说时机不成熟。既然你说要打,那就紧早不紧晚,说干就干,就这两天。” 张广宗也笑了:“就你急,别忘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吃了那是要烫嘴的。” 刘丙奋:“没事,咱就有吃这热豆腐的嘴。” 张广宗笑道:“这可是座古城,城墙五六丈,外有护城河,里面鬼子兵百把人,伪军也也有几百,你这张吃热豆腐的嘴从哪下手?” 张鸿仪也说道:“绝不可以轻视。” 刘丙奋肃然道:“说有吃热豆腐的嘴,还真不是玩笑,咱们有人在里面,而且还是警务局的,最要紧的还是个巡官,二等巡官,他这个职位,嘿嘿……,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教导员。” 张鸿仪微显错鄂,低声道:“我是知道的?谁?” 刘丙奋:“谁?你忘了,你还做过他的思想工作的。” 张鸿仪这才恍然大悟:“你说他呀,你不是说他做了警卫吗,何时入了警务局?” 刘丙奋正要说话,却把个在云里雾里的张广宗惹急了:“你们说的是谁呀!” 张鸿仪看了一眼刘丙奋,见刘丙奋只是笑,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说道:“那还是去年的六七月份吧,咱们的队伍才建立起来没多久,那天咱们的这个刘大队长带来一个人,说是要加入咱们的队伍,大队长就不让他入伍,叫他到县城去加入伪军,以便作内应。” “这个人不同意,说入了伪军,就是汉奸了,对不起祖宗,这种事他不想干。他执意要加入咱们的队伍。” “大队长就把他带到我这儿来了,让我劝,我就劝他,在这儿是革命,到那儿也是革命,而且你这个革命是别人学不来的,你的条件是别人不具备的。你到了里面及时把情报传递给我们,将来我们一定会打县城,有了你的情报,不就等于你打鬼子了吗?我告诉他,你放心,有我和丙奋在,汉奸的帽子绝对戴不到你头上去,放心大胆的去干。” “听了我的话,他有些动心了。我又乘机劝他,让他在县城里多留心观察,发现那些有抗日爱国思想的人,要团结他们,把他们拽到咱们的阵营中来,这样不就分化瓦解了敌人的力量不是?你拉来一个,咱们就多了一个,敌人就少了一个,这样一来不就是两个了吗?而且还不动刀枪,不见血。最关键的是你的条件好啊,别人想这么做都做不到,你说是不是?” “我这样一说,他很是高兴,愉快的走了。后来,丙奋不住的夸我,说我会说话,他办不成的事,让我三言两语给摆平了,倒弄的我不太自在呢。” 说罢张鸿仪看着刘丙奋呵呵而乐。 张广宗听罢,眉头微皱,向刘丙奋说道:“这个人有什么背景?” 刘丙奋:“峄县城的维持会长是谁?是孙茂回!孙茂回是谁?牛山孙氏族人!和孙白洪、孙武仁、孙云明、孙茂渠这些可都是一家子。咱们的统占部长朱木石和他们孙家也沾着亲带着故,这你是知道的。” “我说的这个人叫孙继德,维持会长孙茂回是他的爷爷辈。孙继德在军队里干过,而且是日本人的军队,后来退出在家闲着。正因为这个,孙茂回看中他了,找他,让他做他的警卫。他不想再做汉奸,所以就找到我这儿。” “到了孙茂回那儿后,做了他的警卫队长。不过他很有见识,他发现他这个队长必须整天围着孙茂回转悠,想多离开一会都不行,这样县城里的敌情无法得知,送个情报或者咱们的人和他联系都是极不方便。一但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利于工作,他就想了法子换了个位子。” “他就去找孙茂回,说如果是到警务局,他就可以在外围发现于他不利的事情,他就及早给解决了,这就就化被动保护为主动出击,这不比围在他身边强?” “孙茂回一听,说,这是好事啊,你就去吧,我给你安排。就这样孙继德就成了警务局的二等巡官。就他这个条件,你说,还有谁比得上他!” 张广宗听罢甚喜,不由得面绽笑容,突然间面色一肃道:“这个人信不信得过,他可别把咱们给卖了。” 刘丙奋见状,忙说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此人信得过信得过,他和我是把兄弟,这是一层关系,他是和顺村的,我是小屯子村的,不远,知根知底。” 张广宗大喜:“这事就着落在你身上了,丙奋!” 做了一翻准备工作,第二天连夜向峄县城方向进发。次日晨到达枣庄西南方向二十余里的放马场村隐蔽,同时严密封锁消息。 刘丙奋带着两个战士赶到峄县城南土楼河村,在瓜地里找到把兄弟李凤奎,让他速去城里把孙继德找来。 见到孙继德几句寒喧后,刘丙奋直入主题:“城里情况如何?” 孙继德:“日军三百多,保卫队一百五十多人,警务局四十多人,户籍警二十多人。” 刘丙奋倒吸了口冷气:“五百多人?比我们估计的要多。这个仗不好打啊。”随即口气一变:“越是不好打越是要打。上级已经决定,明天夜里两点准时攻打县城。” “明天上午我送给你十个人,就在这瓜里,你想法把他们领进城,好好隐蔽,以作内应。” 孙继德当即答应:“好!” 孙继德在回去的路上已有了一个想法,一到城里,立即去找警务局的孙景新,这是他的一个本家叔叔,平时早有勾通。 孙继德把任务向孙景新说明。第二天上午二人准时到达李凤奎的瓜地。刘丙奋早已带着十人在那相候,同时告诉二人口令:开明!孙继德带着五个人由西城门进入,孙景新则带着五个人由南城门进入。这样分散进入,减小风险。二人与守城门之人皆是熟悉的,入城颇为顺利。 孙继德的住处在牌坊街,在他住处汇合之后,孙继德急忙安排他们吃饭、睡觉,以迎夜里之战。 整个上午县城内十分平静,孙继德暗自高兴。 然而一到下午风云突变。 警务局长马永庆召集警务局人员抓紧集合。原来城内日军竟然得到信息,知道上午有十个人进城。日军司令工板、伪县长郭光西也一齐出动,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加紧搜捕。 如此一来把个孙继德吓的够呛,这颗心可就放不下来了,毕竟这十个人可都在他家里匿着呢。 马永庆命令孙继德带着一部人马去主街。县城南北街共有三条,中间这条是主街,从县衙门口直通南城门。 孙继德心中有鬼,哪得安生?微一思索,立时想了一个主意:与查牌坊街的户籍警对换一下。当即去找户籍警的巡查负责人郑大强,说自己住在牌坊街,对牌坊街特熟,搜查起来应当会省去不少麻烦,想换换。然而这个郑大强怕受到上司指责,当时就回绝了。 孙继德心忧如焚。明明这十个人就在自己的家里窝着呢,又哪有心思去查主街?带着几个人马马虎虎的查了查,然后返回年衙门准备向警务局长马永庆交差。刚到衙门口,与他一同巡查的传令长吴传文看出了他的意图,当即提醒:“咱们没仔细查就回去了,这怎么行,日本人知道了是要找麻烦的。” 孙继德心中正烦,立马恶声回道:“要你管!出了事我负责!” 吴传文见孙继德面上突现恶相,而且恶语相加,心中自然老大不痛快,可是也不敢出言顶撞,心中只怪自己多嘴,惹得自己烦恼。 孙继德向马永庆汇报说任务已完成,没发现什么问题。马永庆也不太在意,令他们只管回警务局便是。 孙继德安排手下人员自管回局,自己急忙向家里赶。到那以后,悬着的心先放下了一半,原来郑大强还没查到此处。十位战士和孙景新睡的正香。孙继德急忙把这几个喊起来:“我这急的要死,你们睡的倒坦,快,准备战斗。”当即把情况告诉他们。 这几个人一听,自然紧张非凡。 孙继德咬牙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该会来。就看他们的福气了,查不到便罢,查到我们那是他们倒霉,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在前面的咱们就直接给打了,再扔它两颗手榴弹,趁着烟雾,抓紧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跑出去是福,跑不出去就拼了,可都给我记好了,绝不能让他们活捉。” 说话的功夫,户籍警人员已查到门口。 敲门,孙继德不理。推门,没开。原来孙继德伸手把门给拴上了。接着就有人踹门,孙继德还是没理。然后听一声骂:“他妈的,混蛋,瞎了你的狗眼,孙巡官家还能有八路,快走,到别处去查。” 正是郑大强。 孙继德脑子突然间有了个想法,向众人打了个手势,让众人躲了一下,然后伸手抽了门栓,打开门,向着郑大强笑道:“郑书记,请屋里坐,如果不放心的话,就到屋里来查,看看有没有八路。”说着摆了个相请的手势。 郑大强也是个透亮的人,本来就没打算查,又见孙继德在家,赶忙笑道:“孙巡官,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你的任务完成的快,我的还没完成呢,我们走了。”说罢带人匆匆离开。 眼见着郑大强一帮人走了,孙继德深深出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这颗心总算有所缓和。屋里的那十一个人也是一般。 是夜十二点,十二人集合完毕,孙继德说道:“西城门岗楼上站岗一共八个人,其中一个鬼子带班,这个岗楼居高临下,它的威胁最大,咱们的首要任务是把这八个人干掉,为部队进城做准备。控制了岗楼城门那就好办了。” 孙继德带队巡至西城门,孙继德低低的对孙景新说道:“你带几个人上城墙,把上面的几个干掉。” 孙景新点点头,挥挥手,带几个人,抬腿便欲拾级而上。 突然孙继德说了一声:“慢着。”孙景新忙得停下来。 孙继德:“前面有人来了。” 孙景新忙他仔细向前看,果然有数个人正向这边过来。 孙继德眼尖,早看出其中一个正是日军工板司令,心中不由得一紧。孙继德一摆手,示意他们几个躲起来。堪堪将到跟前,孙继德大声喝道:“口令!” 那边回道:“太阳!回令!” 孙继德答道:“大树!” 工板略缓了缓步子,侧头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可疑情况,然后径直带人走了。 孙继德与孙景新带人快速登向城楼,岗楼前一个伪军士兵见孙继德等人个个持枪在手,面色不善,急匆匆向他走过来,情知不一妙,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口中急道:“孙巡官,饶命。” 孙继德一脚踹了过去,那人侧翻在地,孙继德狠狠的说道:“去,到里面把所有的枪拿出来。”那人听话,翻身起来,到岗楼内取枪,屋内几个伪军见众人枪口对着他们,不敢言语,也不敢乱动,任由枪支被取去。 孙继德恶声喝道:“咱们都是中国人!你们几个,想活命,就不要动。就在里面给我呆着。”那几个见孙继德面色凶狠,与寻常大不一样,心中自然害怕非凡,当即或点头或答应。 控制了岗楼,意味着消除了西门最大的威胁。孙继德带了两个人转身沿城墙而下,迎面上来一个鬼子兵,孙继德口中说道:“太军!辛苦大大的!外面有毛猴子(鬼子对八路称呼),正在锯电线杆子。” 那鬼子兵听到这话正自有些惊愕,就在这当口孙继德已欺近他身子,手翻处一刀插入他胸中,顺势一推。鬼子兵口中嗬嗬连声,身子倒地,挣扎不断,显然痛苦之极。 孙继德向南便行,意欲到南门看看情况,正向南行,一个鬼子兵看到孙继德,见形势有些不对,转身就跑,孙继德再不犹豫,当即开枪,毙敌于枪下。 枪声一响,实则上也给了西门那几个同志一个信号,当即围奸把守西城门的几个鬼子。孙继德转回西城门时,鬼子兵已被解决。 此时的县城内乱了套,一时枪声大作。 孙继德与其他人急忙在鬼子的尸体上寻找西城门钥匙,可是就是找不到。城门外的突击队员已在敲门,城内的鬼子兵已开始行动,形势已是极为不利。 又急又恼的孙继德,抬起驳壳枪对着城门的大象锁连开了三枪,大象锁当即打开,打开大门。外面的队员人人左臂缠一条白毛巾,以便识别。见城门大开,当即蜂涌入城。九连直接攻向鬼子兵驻地,七连向县衙和南门进攻,八连控制西城门楼,连长张新斋带着一个排在西门里街内机动,同时张贴宣传标语。一时间敌我枪声大作,难分敌我。 黑夜中,鬼子也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不敢出击。枪战持续两个小时,眼见东方现亮,张广宗急令收兵撤退。 此一战,打死鬼子兵十余人,同时俘获伪县政府科长以下一百余人,而且争取了一个中队约五十余人反正,缴获步枪五十余支。反正人员后编为义勇队特务营,由孙继德任营长。 队伍由西城门撤出后,回到横山口。时至下午,枣庄、邹坞之敌向横山口进攻,又逢大雨,在雨中双方攻守了几个来回后,敌方暂时撤退。 天略一黑,队伍南撤至西棠阴。又担心遭到合围,略加休息,连夜向东转移,走匡谈、过土楼河,穿过泥沟,最后到达兰陵以东的张家湾。这一夜大雨不停,路泥泞非常,行军颇为艰难。由于太过疲劳,在张家湾休息了一天,然后转往车辋一带休整。 战后,每个战士发一套白布衬衣和一元钱,以作奖励。 关于义勇队夜袭峄县城,有峄县爱国人士作抗日歌谣传颂: 一么一更里,黑了天, 集合了队伍首长把话谈呀: 今夜晚一定去摸峄县呀, 去打鬼子和汉奸呀。 鬼子进峄县呀,人民不得安, 月月得纳粮天天要报捐, 铁路两旁还把高梁砍呀, 抓住民夫给他当汉奸呀。 二么二更里呀,黑鸦鸦, 队伍集合发这就要出发呀, 路上要切记着两件事呀, 跟上距离不要把呱啦呀。 三么三更里呀,夜森森, 一气摸到峄县城西门呀, 盒子枪打开了象鼻锁呀, 同志们勇敢地一齐往里奔呀。 四么四更里呀,鸡呀乱叫, 城里的鬼子汉奸一齐乱了套呀, 机关枪堵住鬼子司令部呀, 吓得敌人慌忙四下逃呀。 五么五更里呀,天将明, 集合了队伍胜利回大营呀。 浩浩荡荡的真热闹呀, 鬼子和汉奸呀一齐上了绳呀。 第三章 展雄风 第18节 党中央为增强坚持山东抗战的骨干力量,决定派遣八路军一一五师进入山东。一一五师先头部队六八六团于八月下旬率先进入鲁南抱犊崮地区;九月,一一五师特务团也进入鲁南抱犊崮地区,在抱犊崮与张广宗领导的义勇总队第一大队汇合。其时,义勇总队的建制是保安九旅十九团。张广宗与一一五师汇合之后,十九团归入八路军一一五师建制,更名为苏鲁支队,支队长依然是原十九团团长张广宗。 九月,一一五师六八六团借初入鲁南之势,先,拔除抱犊崮山区白山、上下石河等日伪军据点,这是由枣庄伸向抱犊崮山区的要道;后,打垮勾结敌伪的一些投降派部队和文王峪等几处最反动的封建地主武装,并摧毁了一些封建堡垒。这一系列动作巩固和扩大了以大炉为中心的基本区,同时也促使部分地主武装保护中立态势或者主动靠拢,这就对山区的封建势力起到很好的分化作用。 九月中旬,铜滕峄邳办事处及运河大队,建制归入一一五师后方司令部。 九月下旬,峄县县委,朱木石匆匆赶到。此时的峄县县委已由涧头集转移到抱犊崮山区的王家湾。 纪十化笑道:“辛苦!你一来定有好消息。我这一段时间无暇北上,我这几天正想着到山里找陈光代师长和罗荣桓政委去汇报工作,你来的正好,先给我透透风。” 朱木石也笑道:“好消息是有,不过我这次来,还有一件大事与你商量。” 纪十化:“大事?” 朱木石:“大事。” 纪十化严肃道:“既然是大事,怕我一个人也作不了主,我把全体县委成员找来,共同商量,你看如何?” 朱木石:“先不忙,我先说一下我的想法。你再作决定。” 纪十化道:“也好,你说说看。” 朱木石:“如今陈光代师长和罗荣桓政委在北部山区打了几仗,北部山区基本稳定,根据地也建起来了,这样我们也就有了依托,我的想法就是把这运河两岸的队伍凝聚起来,形成一股大的力量,关键是要成为我党直接领导的较大的力量。” 纪十化闻言,面上登时露出喜色,可旋即又皱皱眉头:“你这个想法很好,这是好事情,也确实是一件大事,而且这里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只靠我一个人来决定也是不合适的,确实有必要召集各位委员来探讨。 言罢,纪十化忙叫人去召集各位委员。 一阵寒喧之后,朱木石说道:“这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情,每件事都不小,每一件都是喜事。这第一件事,本月初,邵涧幽部在认里,把津浦路沙沟站以南、韩庄站以北幸福园一带的铁路道轨给掀了,而且拦截了日军由南向北开的一列军车,日军被打死五六十人,缴获的武器弹药和其他军用物资可不少啊,这是咱们峄县的荣耀。” “这第二件事,就是咱们的抗敌自卫总团特务营纳入八路军一一五师建制,成为第十四区队,孙武仁任十四区队队长,张力平为政治教导员,谢笑良为副区队长。这自然也算得上是一件喜事。” “第三件,还是本月上旬,还是邵涧幽部,他的一中队、三中队在临城附近的种庄乡公所,活捉伪乡长种化楚,更为不可思议的是,竟然一枪未发。有的同志可能要问了,怎么这么神奇?其实很简单,他们利用截获的日本军车上的日本军服化妆成日本军人,然后……,呵呵,就是这么简单。但是,这需要智慧和胆量。” “由此也可见这些东西被日本人奴化到了何种程度,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喜事。这说明我们日后的任务是相当繁重的,这个问题我今天暂时不说了。” “此后依着葫芦画瓢,他们又到了岳庄乡把伪乡长权轩宇给抓了。两个伪乡长加上他们的队伍这就是上百人,都被解决了,而更重要的缴获了大批物资。大家想想,这个影响有多大!” “在这运河两岸有多少人抱着观望态度?又有多少人内心深处想着投靠日本人?在座的诸位基本都是咱们运河两岸的人,这个问题大家可以思考一下。但是邵涧幽部的这两次活动,对这些人可是大大的威慑。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喜事。” “这第四件事,就在前几天,咱们的邻居,铜滕峄邳办事处和运河大队由陇海南进支队改归为一一五师后方司令部建制,归胡大荣司令管辖。” “有了这几件事,我就有了一个想法,与纪书记和各位委员共同探讨一下。大家看,在这运河两岸,都有抗日队伍,有的还不属于我党直接领导的,我的想法是:一,把他们变成我党直接领导的队伍;二,把他们凝聚成拳头,形成一支队伍。” 朱木石边说边扬起手掌,作了一个握拳的姿态:“大家讨论一下,这个想法行不行得通。” 一翻讨论,形成统一意见:一,先把孙白洪、邵涧幽诸部纳入党的直接领导;二,一旦诸部纳入党的直接领导,便以县委的名义把相应结果汇报给一一五师首长和地委;三由上级领导决定诸部凝聚不凝聚和如何凝聚以及何时凝聚的问题。 纪十化:“当初是你把四支队伍联合起来共同抗日,如今还得你劳神,这个事还得你来做,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比你更为合适。” 朱木石:“纪书记,这个不成问题。按理说这是我份内的事,谁叫我是动委会(民族革命战争战地总动员委员会)主任呢?” 其时天已渐黑,朱木石连夜自王家湾返回老家北于村。到家后立即让人去请梁茵霞。而此时的梁茵霞正在家中养病。 原来此前梁茵霞在北部山区的大炉一带已工作了一段时间。 本来梁茵霞是在义勇总队做宣传员的,后来调往山东分局服务团工作。由于不慎身患重病,更加上日军不断扫荡,组织上安排她回到家中养病。 送信的人走后,朱木石心中也是没底,不知道梁茵霞病情如何,能不能来也还是个未知情况。 然而事实还是给了他一份惊喜:梁茵霞赶到北于。不过,这已是第二天中午的事了。 朱木石一见自然是大喜过望:“丫头,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我看你走路都还有些打晃,看来还是没好利索。来,坐下,先给我说说你这病。”说着话,朱木石倒了一碗白开水给梁茵霞。 梁茵霞笑道:“病有什么好说的,先说工作,有什么事要我做。” 朱木石见她那个急样子,便笑道:“不急,先喝口水缓缓。” 梁茵霞:“还真有点渴。” 朱木石叹道:“二十多里路呢,就你这身子骨,我心里是真的过意不去。我听说了,你这次的病是尤其的严重。” 梁茵霞放下碗,神情黯然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就我这身子这么棒,这次竟然病的这么重,过去可从来都没有过。又是伤寒,又是疟疾,又是痢疾的,一块都压过来了。当时怎么回的家我是一点都不知道。” “后来我娘说,是我那两个弟弟克举、克玉用独轮车把我拖回去的,他们才十二三岁啊,他们是怎么做的,也实在难为他们了。部队里为了我的事也没少操心,给了一些钱,克举、克用花了十五块钱租的独轮车。” “我娘说我到家的时候不能动,不能说话,只是偶尔睁一下眼,才知道是个活人……,总之是挺过来了……” 朱木石默然无语。 梁茵霞突的又笑道:“不提了,过去了,还是谈工作。你连夜派人去叫我,一定是有急事,你就布置工作吧。” 朱木石点点头:“好,那就谈工作。”当下把在王家湾开会时讨论的问题简单的说了说。 没等朱木石说完,梁茵霞说道:“我知道了,你是说,孙白洪那边的工作还是要由我来做,对不对!” 朱木石道:“正是这个意思。我想如今时机已是成熟了的,所以叫你过来。” 梁茵霞:“一一五师都开过来了,而且在山区还打了几个大胜仗,这确实是个好时机,把我的那个老领导孙白洪校长争取过来,我认为问题不大,我这就去,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说罢站起身来便要走。 朱木石急道:“你这丫头,干工作也不能这般拼命,就你这身子骨!到饷午了,无论如何得吃过饭再走。” 午饭过后,朱木石送走梁茵霞,又让人速去邵涧幽部驻地潘楼去请在彼处做政治工作的共产党员文系净。同样的,朱木石向文系净布置了工作,文系净领命而去。 邵涧幽与文系净相处已久,二人早已肝胆相照。听闻文系净的提议,当真是开心的不得了,大笑道:“你不知道吧,我早已是共产党人了……” 文系净闻言面现惊愕之色。 邵涧幽笑道:“不忙,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二人当即细聊起来:……,民国二十二年弃学从军到张家口抗日同盟军干部学校当学生;后返乡考入梁漱溟办的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民国二十四年反对峄县官府滥捕群众,被冠以共产党的帽子,此后被通缉;‘七七事变’后自己回家乡拉队伍,组武装…… 文系净这才明白邵涧幽口中的“我早己是共产党人了”的含义。 这一聊可不得了,当真是个彻夜不眠,邵涧幽把自己的半生经历兜了个底朝天。至此二人相交更深。 最后二人商议如何在中层干部中动员众人参加八路军,预估了一些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对,并敲定了一些细节。 第二天中层干部会议气氛相当活跃,绝大多数人表态应当加入八路军,还有人专门列举了文系净加入之后整个队伍的精神面貌的变化来证明共产党人队伍的优越性。 邵涧幽和文系净注意到有一个人从始到终一言未发,这个人就是二中队长褚思珍。 此时梁茵霞已顺利完成了朱木石布置的工作并且赶到会议现场。会后,文系净和梁茵霞分别从多个角度来分析当前形势,对褚思珍开展思想工作。最后褚思珍表态:加入八路军! 不久朱木石分别接到了孙白洪和邵涧幽的信函,二人于信中均表示同意加入共产 党 领导的八路军。 朱木石阅信之后,心情大悦,当即决定尽快把这一事件向一一五师代师长陈光、政委罗荣桓以及地委汇报。略加准备,于次日早晨饭后起程。 北行,五十里开外的大炉村,一一五师师部以及地委机关全部驻扎在当地大户人家万春圃的大院之内。 朱木石几个小时急行,入村之后径奔罗荣桓工作之处。 罗荣桓见是朱木石,迎上来,双手相握,面对面大笑道:“朱木石同志,你来的正好,我正说呢,今天院里树上的这喜鸟来来回回叫了七八次,我就想啊,这今天说不定就有喜事。这不,你来了,定有好消息给我带过来。怎么样,这一路冷不冷?饿了吧!” 还未等朱木石说话,罗荣桓回首大声道:“警卫员,你到四科那儿去,叫他们准备准备饭菜,顺便安排一下朱木石同志今晚的住宿。”复回过头来:“走,这边坐。”说着话,牵着朱木石的手去坐了,旋又倒了热水递到朱木石手上。 罗荣桓这一番忙活,倒让朱木石心中有些不安。 朱木石:“罗政委,说实话,自从咱们一一五师开过来之后,打了几仗,真可以说是声威大振。这山外投降派们的声音也小了,原先和我们走的近的一些地方武装与我们更贴心了。我们的工作也好做了。” 罗荣桓点点头:“这就对了,这人啊,得看清形势,是当别人的狗,还是自己独立做人,光想着护着自己的那点既得利益,最终可能什么都不到。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些职业军人必要的时候得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国家有前途,看到国家有希望。” “如今咱们一一五师来到了山东,这一,平型关大捷的声威还在,毕竟全面抗战以来,第一个胜仗是咱们共产党人的队伍打出来的,是一一五师打出来的;这二,在山东,咱们又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普普通能的老百姓把形势都看得很清楚,更何况地方上的豪强?他们内心里就是真的想向日本人靠拢,可也还真的得掂量掂量。你说你们的工作更好做了,这话,我信!” 朱木石:“纪十化书记、文系净同志、胡泰立同志,他们在这一年之中做了不少政治工作,而且是相当的有成效……” 罗荣桓:“胡泰立同志确实是难得的好同志,铜滕峄邳办事处和运河大队能拉起来,而且如今能成为咱们一一师的一支强劲的力量,这个确实和胡泰立同志的努力分不开。好!很好……” 罗荣桓口中“好”声不断,同时目中尽现赞许之色。 朱木石立起身形自怀中掏出两封信递过去:“罗政委,你看看这个。” 罗荣桓伸手接了信,快速的看了看,边看边大喜道:“好好好,当真是好。这可真是大喜事,孙白洪……,嗯……,邵涧幽……,嗯……好……” 罗荣桓看着朱木石,笑道:“纪十化和文系净这两位同志,在这件事上功不可没!峄县地委功不可没!在基层上我们有你和他们这样的好同志,何愁我们的队伍不壮大!尤其是你,这统战工作离开了你,这二位同志那是难以伸展拳脚……” 罗荣桓又称赞了朱木石几句,然后说道:“孙白洪部和邵涧幽部的一些情况你再具体说一下。” 朱木石当即把二人背景以及部队情况详细的作了汇报。 朱木石:“……,去年六月的时候,孙白洪和黄一茫就彻底决裂了,由我提议组建了山外抗日军四部联合委员会,孙白洪任副主任;今年六月,他与邵涧幽商量之后,就代表邵涧幽到抱犊崮山区来找我,商讨如何打开峄南运北的抗战局面。” “我带着他访问十九团,也就是义勇总队,与张广宗团长见了面,也见了李乐平,此后张广宗团长就引荐他给国民党鲁南专员兼保安司令张里元,张里元委任他为特务旅旅长。有了这个因果,就算是摒弃了‘五十支队’的名号,自此使用新番号。” “七月十三号,孙白洪得到情报,知道日军一个小分队去曹家埠,他就和邵涧幽联系了一下,让他做策应。孙白洪在曹家埠巧妙予以埋伏,设了个伏击圈,把这个二十二人的日军小分队全部歼灭,而我方亦伤亡两名战士……” 罗荣桓惊叹道:“好!好!!这个好!不愧是黄埔出身!这算得上是个大手笔。这可是全歼,客观的说,日本军人的战斗力可是不弱的,能做到这样,实是可圈可点。” 朱木石:“全歼敌人,这在峄滕铜邳四县也算得上是一个范例。后来从敌人的祭亡牌中得知,日军小分队为首军官名唤四支郎。” 罗荣桓连连点头,口中赞声不绝。 朱木石:“邵涧幽,是到过南京请过愿的,见过咱们的蒋委员长……” 罗荣桓眉头微皱:“噢?怎么一回事。” 第三章 展雄风 第19节 朱木石:“这就要从‘九?一八’说起了,‘九?一八’之后,国民政府不抵抗,东北沦陷。不抵抗就是卖国,老百姓不愿意,学生更是不愿意。尤其是学生,全国各地都组织了抗日救国会。北平、上海的学生陆续去南京请愿游行,那时邵涧幽在济南,就参加了济南学生南下示威团。当时蒋委员长还接见了他们呢。” “当然了,结局咱们都知道了,军警最后进行镇压,邵涧幽也被武装押回济南。自那以后,邵涧幽对国民政府的信心基本上就没有了。” “……,去年三月,台儿庄大战时,他就在牛山后、杨庄拉起了三百多人的队伍,当时喊的口号就是:日军来了,国破家亡,每个中国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拿起武器打鬼子。这三百多人建了三个中队。自那以后局面就算是打开了。” “去年六月中旬,他带着百来号人,在西杨庄打了个伏击,伏击日军汽车,车烧了,人被灭了,这个响动在峄西可不小呢。” 罗荣桓听的仔细,不时的作以记录。 朱木石:“……,去年八月,又破袭津浦路,袭击了日军的火车……,后来,为了棉衣,听了国民党第三总团长陈中柱和陆仰山的命令南下,路上与日军打了一场,受到日军坦克冲击,伤亡较大,在文系净同志的劝说之下回撤。” “到了邳县,国民党邳县县长王化云对他进行攻击,损伤部分兵力;在张场又遭到日伪围攻,损失不小……” “今年春天,东北军一一三、一一四两个师从津浦路西到运河南岸,北过运河,往抱犊崮去,在大明山、官山口与日军战了一场。邵涧幽协助东北军作战后,收容了一部分东北军失散士兵,并拾捡了一批枪支弹药,他的队伍才又得以补充……” 罗荣桓赞道:“不容易!这几场仗下来没挫了他的锐气,有韧性啊……” 说着话,又记了几笔。 朱木石:“今年初夏,他来访问了我党鲁南特委。在我周旋之下,他又接受了张里元直属第团团长的委任。” “七月,在配合孙白洪歼灭四支郎小分队后不久,又在韩家洼、叉河子击溃过日军小分队……,他们两个的事大体如此吧。至于胡泰员……” 待到朱木石汇报完毕,罗荣桓凝视着朱木石说道:“这几个都是极为优秀的军事人才,你们能把他们凝聚成为我党的力量,可以说居功至高,这其中尤其是你啊……,这么短的时间,你和峄县地委的同志能做出这么杰出的工作,实在是不易。尤其是在这运河地区,极其需要你们这样一支力量,进可以攻敌要害,退可以守得一方安宁。我代表党感谢你们,也代表当地的百姓感谢你们……” 朱木石闻言大惊,想不到罗荣桓竟有此语,正欲表态,却见罗荣桓摆了摆手:“南面是陇海铁路,西南方向是徐州,徐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日本人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咱们的这支力量身处运河地区恰就可威胁到徐州,这是一;西面的津浦路是敌的军事要线,出,则可坏铁路,掳其军事物资,断其补给,这是二;东面,如今日本人正在补修由枣庄过峄县城经台儿庄镇至邳县赵墩的铁路,不日将完工,他们妄图把枣庄的煤碳资源由这条路经陇海线东运连云港再转运日本,这支力量恰就可破了敌的这个妄想,这是三;北面,是峄县城,是敌人赖以立足的地方,时不时敲打它一下,也让当地抱有投敌思想的劣绅豪强不要报有幻想,这是四;有了这块地方,有助于华北、华中到延安的交通联络,这是五。” “有了这几点,也就足以说明了咱们这支力量重要性,也说明了运河地区的重要性。不过有一样,我们能想到的,日本人自然也能想得到,国民党也会想得到。” “宋太祖赵匡胤曾有一句名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们想得到便会重视,这就意味着这个地方必将成为日、顽、我激烈斗争的地方。” “这就要求我们的这支力量在这种斗争激烈的地方一定能顶得住,要敢于在日军头上跳舞!” “鉴于此,我同意你的意见,把活动在运河地区这几支力量统一起来,形成一个有力的拳头!” 罗荣桓边说边握起右拳,于胸前用力的晃了晃。 朱木石:“罗政委,既然这样,你看,这支部队叫什么番号好呢?” 罗荣桓笑了:“简单,既在运河地区,就叫运河支队好了。” 朱木石:“好,就叫运河支队。” 罗荣桓:“还有,领导人选的问题,这个得靠你们自己来解决,我这里是不便插手的。你们拿出方案,工作要做的细一些。” 朱木石点头道:“我回去后很快会把方案报上来。” 午饭过后,朱木石又到了后司令部和地委分别向胡大荣和宋子成作了汇报。 此后朱木石便带着几个通讯员便装简服,分别走访孙白洪、邵涧幽等人,逐一征求意见,然后拿出了峄县委的统一组建部队的方案,方案中关于各武装的人枪数目、活动区域、领导人的姓名以及他们对整编的态度都有详细描述。此外方案之中对于运河支队领导人员初步作了拟定:孙白洪任支队长;朱木石任政委;邵涧幽任副支队长;胡泰员任参谋长;文系净任政治处主任。 带着方案,朱木石再次来到万春圃大院向罗荣桓进行汇报。 罗荣桓:“你的汇报很具体,使我了解到了许多具体情况。我同意县委的工作方案,这支部队就叫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关于支队领导人,你们选的也合适。我再和其他领导人商议一下,开个会定下来,下个命令,刻制关防印信,发委任状。” “为了把这支队伍建设好,师政治部还要抽一批干部到你的部队中去作政治骨干。你当政委,要做好党的工作,要加强对部队的政治领导。要贯彻党中央的抗战方针、政策和路线,坚持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搞好领导干部之间的团结。木石,你的责任重大啊!” 朱木石:“政委,我决不辜负领导的重托,以身作则,和支队其他领导同志带好部队,真正把我军的旗帜在运河地区树起来。” 罗荣桓:“很好!很好!我就要你这股劲。现在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英、法、美三国与德国法西斯的矛盾日益尖锐,他们害怕德、意、日三国互相配合,对自己不利,因此,妄略牺牲中国以求同日本妥协。” “蒋介石集团由于本身作战的惨败和对人民抗日力量猛烈发展的恐惧,也将斗争的重点由对外转为对内,由抗日逐渐转到反 共反人民方面。” “在这种情况下,我常中央为纪念‘七?七’抗战两周年发表了宣言,提出‘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的口号,号召全国人民同蒋介石的投降活动进行坚决的斗争,力争时局的好转。” “当前鲁南的形势很好,我们提出要创造以抱犊崮为中心的鲁南抗日根据地,需要放手组建部队。你在这个时候提出组建的运河支队,与形势甚相吻合,这一点你做的实在很好。” “本地的地主武装表现也是不错,他们能认得清形势。孙云明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和田晓峰的儿子田培荃,把他们的武装不是合起来了吗,不只合了,而且向咱们提出申请要加入我们的队伍。这是多大的喜事啊!” “我们把靠近我党的国民党游击部队改编为八路军,这就是对蒋介石反 共投降政策的一个有力的反击。对我们的抗日军民也是一个很大的鼓舞。只要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在山外站住了脚跟,抗日烈火就会在整个山外地区燃烧起来。” “而且,我们不怕队伍复杂,关键是骨干的带领,眼界要放宽一些,把队伍发展起来,部队经得起摔打,活动范围也要拉开,不要局限于峄县。即便出现大的困难,只要八路军的旗帜树立起来了,我们就敢在那里坚持斗争,一直到最后胜利……” 罗荣桓一席话直把个朱木石听得热血上涌:“我们一定会坚持到胜利!我们一定会胜利!” 罗荣桓:“信心是我们胜利的源泉之一,有信心就好。对了,还要告诉你,不只是运河支队,还有一支队伍也正在紧密组建之中,名字也定好了,就叫峄县支队。” 朱木石不自觉随口重了一句:“峄县支队?” 罗荣桓:“不错,峄县支队。” 朱木石:“你是说孙云明部?” 罗荣桓:“是啊,就是他的这支队伍。我知道,孙云明的队伍能加入进来,与你和他们孙家的关系也是密不可分的,他受你的影响很大啊。他的这支队伍离峄县城相对来说要近一些,就因为离峄县城近一些,命名为峄县支队,就会对伪峄县政府的震慑最大化。这要对老百姓的鼓舞也达到最大化。” 朱木石由衷的赞道:“罗政委,还是你看问题看的全面,看的有深度,木石真心佩服。” 罗荣桓笑了:“这些都是随着我党在成长的过程中练出来的,事事多留心,你会成长的更快。峄县支队是有了,只是咱们的峄县政府还没完全建起来,木石,你看潘振武竞选县长合不合适,有没有把握! 罗荣桓话题突转。 朱木石:“潘振武?你是说原一一五师民运部长潘振武?” 罗荣桓点点头。 朱木石略一沉吟道:“他……,他上个月奉咱们师部之命带着一个工作团到达峄县县委帮助县委开展工作,和纪十化书记打交道多一些,我与他谋面次数不多,于他我不甚了解。不过,既然是咱们一一五师的民运部长,斗争经验和工作能力应当颇为丰富,我想,担任县长一职,他应当游刃有余。” 罗荣桓:“我前几天还和他说,你当过多年的民运部长,又任过河北省曲阳县第一任县长,在峄县大刀阔斧的干一场,也许再当一次第一任县长呢。他当时笑着说,这样的好事怎么会都轮到他头上呢。” 朱木石听了,不由得笑了,随口说道:“这个可不好说,只要峄县老百姓支持他,他想躲都躲不掉。当然了,我这个动委会主任会大力支持的。” 罗荣桓:“不过笑归笑,他也坦然承认在这个地方做县长不容易,这个地方的斗争环境太过复杂,本地老百姓让不让他做是一回事,纵然做了能不能做好,这个可真没底。” 朱木石点点头没言语。 罗荣桓:“这两天就要选举了,选举的准备工作离开你只怕有些问题……” 朱木石站起身来:“县委的工作本是我动委会份内之事,选举这件事我安排人手已准备了很长时间,我寻思着忙完运河支队这件事就过去呢。” 罗荣桓也站起身来:“甚好,事不宜迟,你速去助纪十化一臂之力,抗日民主政权的建立可不是小事情!” 朱木石答应了,转身离去。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王家湾。 寒风中的王家湾可以说是焕然一新,村头巷尾,红红绿绿的,或标语,或漫画。主席台是新搭的,在广场上,上面是一个巨大的横幅,上书:峄县民众代表大会。 广场两侧红旗招展,抗战队伍全副武装,集中在广场的正中央,方方正正,尽显威武雄壮,战士歌声不断:保家乡,杀敌人,与敌作斗争……;老百姓,都打仗,才能保家乡…… 耳中锣鼓声声,四乡民众云集。 这其中有开明绅士,有小官小吏,有农民,有枣庄工人,有商界人士,有教育界代表,共约四千人。 开幕式完毕,潘振武首作报告《抗战第一,抗战必胜》,从形势、政策和策略、当前任务三个方面入手,详作剖析。此后各界代表、支前模范、战斗英雄等纷纷占台发言。而其中尤以枣庄的工人代表邱焕文的发言最是生动,群众反应尤为激烈,大会直上高潮。 此后大会进行投票选举,共选出三十五名政府委员,这其中包含朱木石、王鼎新、邱焕文、王子刚、潘振武、张别轩、刘仲旭、刘少峰、房洪义等人。 复选结果——潘振武:县长;朱木石:兼任民政科长(县动委会主任兼);张别轩:财政科长;刘仲旭:教育科长;刘少峰:实业科长;房洪义:武装科长。 结果一出,立向在场群众宣告。掌声与欢呼声立时大作。 大会的闭幕词由宋子成——当时的鲁南地委书记——来完成。慷慨激昂,激情奔放,在座之人大受感动。 晚上在耀眼的汽油灯下,一一五师的战士剧社作了专场演出,为的便是峄县新政府的成立。 此后,峄县政府驻于南泉。 《大众日报》为此特作报道—— 峄县全境,随山东沦陷,而陷于混乱糜烂者,迄今已两年余,又因前县长李仲勋背弃民众弃职潜逃,县政府无人主持,民众深受沦亡之痛苦不堪言喻。 兹该县各救亡团体及热血抗战人士,有鉴于此,复鲁南动委会狄特派员及该县各区动委会同志奔走号召,乃于上月二十日在该县某区某村召集县代表大会,当到有各驻军、各救亡团体、民主代表及当地绅士共百七八十人,会期共历二日,至二十一日圆满闭幕…… 第三章 展雄风 第20节 十一月底,随着峄县民主政府的成立,峄县县大队成立,大队长朱玉相,县委书记纪十化兼政委。 十二月,一一五师峄县支队成立。县长潘振武兼支队长;县委书记纪十化兼政委;孙云明为副支队长;陆成道任参谋长;赖国清任政治处主任。 ——次年六月,峄县大队编入峄县支队;同是这个六月,王六生、陆成道率一一五师六八六团一部编入峄县支队,刘炳才、陆成道先后任支队长。这些是后话。 十二月底,一一五师正式颁布组建运河支队命令,领导成员一如朱木石所报。 同是月底,胡泰立带领运河大队麾下手枪队在津浦路柳泉北伏击新庄敌人,打死日军二名,缴获三八式枪二支,为运河支队的建立献上一份贺礼。 有诗道: 风烟弥漫运河边,铁血好汉出鲁南。 峄县支队方初起,运河支队急争先。 牵针引线朱满笑,拍板定案罗荣桓。 更立民主县政府,抗战大选彰民愿。 奋勇当先胡泰立,杀敌不让在人先。 无畏英雄手枪队,斩敌立威祭轩辕。 誓扫腥风和血雨,还却清平在人间。 彼时荡船运河上,鲁南人民笑倭顽。 民国二十九年一月一日,峄县四区周营镇,红旗招展,锣鼓声喧,运河支队向周营镇及周遭各村贴出告示,宣告运河支队正式成立。 这支队伍由孙白洪任支队长,朱木石任政委,邵涧幽任副支队长,胡泰员任参谋长,文系净任政治处主任。 同时公布了第一大队领导的任命:大队长邵滋伸,政治委员王福堂,副大队长王默卿。全大队共五百余人,下辖一、二、三、四、五中队。 另有第二大队在规划之中:拟把孙武仁领导的第十四区队以及胡泰员、胡泰立领导的运河大队纳入其中。 为了加强队伍的建设,一一五师本月之中先后派红军干部钟连祥、王广汉、杨荣、周振东和抗大毕业的学生郑林昌、傅秀亭等十人加入运河支队,主要是加强思想政治工作。 有语专道运河支队: 峰峦迭聚起鲁南, 九十九朵莲花灿。 一水东西峰北横, 京杭长河在此转。 峰聚多有奇儿女, 水横偏育铁血男。 男英女烈真豪杰, 杀敌报国岂一般。 一一五师有奇名, 平型关前倭初寒。 而今遣来老红军, 蛟龙逢水相见欢。 此地岂是凡俗地, 倭贼在此二次寒。 龙水相聚台儿庄, 天翻地覆慰轩辕。 直教奸寇身首异, 传奇汗青世世传。 同月,一一五师苏鲁大队下令成立鲁南铁道大队,二十五日成立于峄县枣庄镇火车站西侧的小陈庄,大队长洪振海,政委杜季辉,副大队长王志胜、赵连有。这支队伍的前身是枣庄抗日情报站,站长洪振海,副站长王志胜,二人原系抗日义勇队的两个排长。此前二人受义勇总队队长张广宗指派,于枣庄镇开碳场作为掩护,秘密发展武装并搜集日军情报。 有语单道此事: 都道火车跑的快, 铁轨铿锵不走歪。 倭寇觊觎峄县煤, 铁车日驰向东海。 龙门之旁飞好汉, 铁道大队枣庄现。 飞身上车履平地, 闻者艳羡莫不赞。 今日在此截军资, 断敌补给支前线。 明天那边断双轨, 铁车纵快寸步艰。 鲁南峰侧常出没, 微山湖畔多隐现。 游击奇袭世所罕, 不朽美名世间传。 无愧中华好儿女, 以倭之血祭轩辕。 鲁南这块地儿,自打日本人踏足以来,各处英豪雄起,从来就没让日本人消停过。运河支队的建立,事实上是整合了原有的几支队伍,让抗日力量更凝聚,战斗更加有力量,而且更有计划性,更有针对性,因此影响力更是非同寻常。 支队建立之时恰是严冬时节,这支部队活动在贾汪、韩庄一带,跨运河两岸,灵活机动对敌作战,部队连日冒着严寒,或破路,或炸桥,或割电话线,或截军车,或伏击外出抢掠的小股敌兵。宁愿自己常常是饿着肚子,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也要让敌人更加食不甘味睡不安寝。 一一五师总部传来信息,敌人在徐州、峄县、临沂、兖州一带开始抽调兵力,看情形是要对鲁南一带尤其是抱犊崮地区进行军事围剿。 得到消息后支队领导层认真作了研究和部署。春节刚过,就把队伍全部拉到了运河南岸涧头集地区。如此,退,可依山据水与敌周旋,进,可快速威胁津浦路及徐州,这样可以分散敌人兵力,也算得上是是对山区反敌围剿的一种策应。 此外还有一个目的。 运河南岸峄县六区的涧头集一带,向来是孙武仁的活动地盘。头年十月,孙武仁和褚雅星同志带队到了抱犊崮山区大炉一带,受到了一一五师领导的高度重视和热烈欢迎,到处都贴出“欢迎劳苦功高的孙承贝区长”的标语,这使孙武仁大为激动。在大炉,他们两个见到了罗荣桓政委,罗荣桓正式命名孙武仁的武装为一一五师第十四区队,并委派张震、傅秀亭等四位同志到十四区队协助做指挥工作,委任孙武仁为区队长,张震同志为参谋长。 由于十四区队活动已然触及到了日军的痛处,故而驻徐州的日军早已把孙武仁领导的一一五师十四区队看作是眼中盯肉中刺,日军散发传单,悬赏一万元捉拿孙武仁,同时派兵进入涧头集地区,其矛头显然是针对孙武仁来的。这样一来孙武仁立时处于危险之境。运河支队进驻涧头集也有策应十四区队的含义。 二月五日夜,一大队的三中队秘密驻进了杜庄村。村内有一户人家姓杨,在当地也是一个多地旺财的主,一个大院子,院子周遭立了几个炮楼,为的是防御土匪,附近的人都称之为杨家圩子。 户主杨德本对抗战算得上较为积极,对抗战队伍很是热情,就这样中队部和一排就住在了杨家圩子内,二排住在村西不远的小王庄,三排住在杨家圩子外面。 入驻杜庄,这是支队精心挑选的。 村东南三里多地便是涧头集,一条大路与之直接相通,这样队伍可以快速到达六区的核心部位,并由此向各个方向出击。 村北百米之遥便是东西走向的新河,西起韩庄,东达台儿庄,在台儿庄汇入运河。由于经年战争,新河疏于疏浚,许多地段已为淤泥积堵,故河流不畅。再加上冬季少水补充,许多河段已是干涸了的。 新河之北一里之远便是与之并行的运河。 杜庄村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沟,东西各连着一个水塘。三尺多高的河坝上尽是刺槐夏季时节,绿叶满树,自然是消夏避暑的好地方,只是现在是冬季,树叶尽脱,光光的枝条在寒气之中愈显得清冷。 二月七日晨,雾气突起,其薄如纱,使这运河南岸尽显朦胧之态。 二班长李明生与几个战士正在吃饭,他瞅了瞅另一边正在吃饭的一个战士——机枪副手单立璞,然后他放下碗筷,小声向其他几个战士说:“大伙儿看……,看傻大个,看他那个吃相。” 其他几个战士随着他的指向看去,有的不由得笑了。 只见单立璞蹲在地上,两手捧着个碗就着嘴边,喝一口转一转碗,喝一口转一转碗,口里不时吸溜着,时不时的的左手端着碗,腾出右手在额头上抹一把汗珠子,看那样子,这顿饭像是有人跟他抢似的。 其实他这个吃相对他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大家也是见惯了的。只是今天李明生单独指出之后大家仔细品味方觉得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单立璞听得有人笑,才转过头瞥了一眼,又不管不顾的自吃自饭。 李明生笑道:“傻大个,你这是几顿没吃饭?你看你那样,怎么就给打仗似的愣冲硬闯?” 单立璞听到李明生的话,转过头来嘿嘿的笑了几声,又转过头去喝他的粥。 李明生:“我说傻大个儿,你不要忙,那粥没有人给你抢,你慢慢喝,放心,别的没有,这粥!咱部队管你饱,你这样喝法可不行,当心烫坏了喉咙,我可没地方给你找医生治去。” 李明生边说边笑,旁听的战士明知是和他开玩笑,也都跟着笑。 这个对他们来说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少有的轻松情景,毕竟经过一天两夜的休整,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得到了放松和恢复。 单立璞转过头笑了一声:“班长,你快吃,你要不吃,我把你碗里的也吃了,你可别烦。” 李明生笑:“你尽管吃,就怕你吃不下,就怕撑破了你的肚皮。” 大伙儿又都笑,单立璞也笑。 他们几个正自说说笑笑,只听得“叭”的一声枪响。 这一声枪响立时把大家给镇住了,具皆蹙眉凝神。紧接着又是“叭”的一声。 这一声响大家算是听清了,确实是枪声,而且是从南边传过来的。 中队长丁桂雄口中立时喊道:“不好!有情况!” 口中说着,转身就跑。同时伸手向腰间拽出手枪。 其他战士见了,立马操家伙,跟着向外冲。 待到丁桂雄冲出村子刚到村着的水坝上,还没等缓过神来,只听得有人喊道:“队长,队长!” 丁桂雄飞眼过去,早见到是哨兵正飞跑过来,丁桂雄当即缓了脚步,扬声说道:“不急不急,什么情况?” 哨兵立住伸,喘了一口气:“敌人……,大队……,大队敌人过来了,从……从大路,我怕报告不及,就开枪了。” 丁桂雄瞥眼见旁边有一棵大槐树,紧跑几步,在大槐树下蹲下身来,借着大槐树的遮掩向前看去,薄雾之中,一个队列正沿着大路过来,前面是伪军,后面已能看到骑着马的日本军官。 丁桂雄脑中急速思量:“枪声给我们报了信,也给鬼子报了信,他们明知道这儿有情况,还这般摇摇摆摆的前来,可见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是撤还是守?这雾后面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这周围还有没有鬼子?如果守,杨家圩子那几个炮楼还不错,固守可等得援兵……,若是撤呢?向哪撤?村后?村后有没有伏兵?如果有伏兵又怎么办?” 一想到有伏兵的事,丁桂雄脑子登时就发炸。 前天,也就是二月十五日,在夜里三中队进入杜庄时,贾汪的鬼子也没闲着。他们集结了二百多名伪军与三百多名日军,在夜里出发就奔涧头集东南约十五里路程的小山子村。日军得到信息,知道孙武仁的十四区队就驻扎在那儿。 当天明对小山子村进行围剿时却发现孙武仁部早已无影无踪,日、伪没找到孙武仁部,却趁机洗劫了小山子,把个小山子村抢劫得除了人就剩下山了。 这个信息当天就报到了运河支队各部。 丁桂雄自然明白敌人这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大规模扫荡那种,以如今运河支队的实力绝不可以与之正面冲突或对决。 只是怕什么他就偏来什么,有些事你想躲可就是躲不了,不想正面冲突也不行了,人家打到门上了。 此时一排和三排的战士早已随之而到。 一排长殷延铸急切说道:“队长,打还是撤?我看打吧,和这些王八蛋好好的干一架!” 丁桂雄:“撤?!怕是不行了,如今大雾弥漫,敌情莫辨,弄不好进了人家的袋子。我们以静制动,守!” 殷延铸低吼道:“好,守!和他们打了!” 丁桂雄:“一排!三排!上坝,准备战斗!” 殷延铸和邵泽生两位排长齐齐应了一声:“是!”然后各自安排战士沿大坝排好,做好伏击准备。 眼看着敌方大队人马依然在大路上按一字长蛇阵向村子行来,丁桂雄心里也有些疑惑:“鬼子难道不知道我方人员在此驻扎,他们只是盲目扫荡?不然,怎么还是这般沉得住气,兵力也不散开?不对啊,哨兵刚才明明放了枪,按理说鬼子也听到了,怎么还装作不知道?噢,我明白了,他们应当是真的不知道我驻扎在此,我估计他们还以为是村里的武装故意鸣枪示警,然后全村走人呢。” 本地由于台儿庄大战的缘故,可以说村村拾得了些枪,而且本身土枪洋炮都有,见到鬼子大队人马村寨鸣枪示警,然后全村跑返走人是很正常的事。鬼子应当也是习惯了这一套。 想明白了这一节丁桂雄心里有了些底气,当即说道:“鬼子不知道我们在这儿,沉着气,靠近了打。” 一排副排长王华堂是个机枪手,他自然明白他这挺机枪的重要性,手攥紧了机枪把,两眼直直盯着前方,自己的那颗心跳动的声音自己都听的见。作为他的副手,单立璞趴在他的左侧,也是一动都不动。 康峰来太过紧张,有些慌,以致握枪的手不住抖动,那枪也是不停的动。 排长殷延铸见了,低声喝道:“怕什么!小康!鬼子也是人,咱不怕他,他怕咱。” 话是那么说,可是康峰来还是抖,也是难怪,康峰来一来年纪还小,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二来也是才入伍,大伙儿日常都喊他小康,危险的事尽可能不让他做,平日里都护着他。再者说了,此前都是打游击,敌在明我在暗,计算得准了,情况摸排得精确了才出击,打完就走,危险也小,像这种与敌面对面的对打,于康峰来还是第一次。其实又何止是康峰来,自运河支队正式成立两个半月以来,这种面对面的对打也是第一次。 班长李明生也是低声不断,而且语气尽可能的放的委婉了:“别慌,别怕,瞄准了再开枪,一枪一个,看他鬼子的腿快还是你的子弹快,这样也节省子弹。这可是个好机会,练练你的枪法。” 康峰来也小声说道:“哥,我知道了,我不怕。”说完这话,心情有所放松,那手果然不那么抖的厉害了。 李明生在第三中队里年龄算是较大的,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懂得照顾人,平日里与大伙儿处的也好,许多战士把他当兄长看,康峰来自然也不例外。 殷延铸是排长,平时管理队伍有些威严。因而相较起来,李明生的话更暖人心,听着也更舒坦,所以也更管用。 敌人渐近,走在前面的就连面目已然看的清楚。 第三章 展雄风 第21节 丁桂雄眼见敌人已到射程之内,大喊一声:“打!” 霎时间枪声大作。 敌人登时大乱,眼见着骑马的指挥官也被惊动的战马摔翻在地。敌旗手为逃命慌不择路,踏入泥坑,正自挣扎,李明生骂了一声:“去你妈的!”一枪过去,那旗手晃了几晃,栽到坑中,再也不动。 康明生不由大赞:“哥,你真厉害。” 李明生略一转头,笑了一下,大声道:“试试,你也行。” 康明生正要说:“你是咱队里的神枪手,我怎么能和你比?”可是早见李明生转过头去,专注于射击,当即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可就是这两句话,康明生胆气当时就提起来,当下集中精力瞄准射击。 敌人遭到突然袭击,自然要乱,可也只是一瞬的功夫,他们略一后退,立即组织回击。 丁桂雄见了,心中暗暗责备自己这开枪的命令喊的还是有些早了,领头的敌人只是初到步枪射程之内没有多远,故而受到打击的也只是十数人,后面的毫发无伤。 这五百多人中毕竟有半数以上的训练有素的日本军人在内,他们反击的迅速,而且火力很猛。尽管战士们紧贴着地皮,可是那子弹依然嗖嗖的,贴着头皮乱飞。大多数的子弹击打在树上或是树枝上,树皮乱飞,断枝纷落如雨;炸弹时不时的落在泥塘里,泥浆、冰渣迸起,战士们身上很快遍布。 丁桂雄边打边观察敌情,见一队鬼子兵正在向三排的另一侧迂回,心道这可不好,敌方火力压制的厉害,而且我就这点兵力,如何分兵拒他?如此则侧面受敌,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丁桂雄厉声道:“一排掩护,三排先撤,入村再打。” 一排三排交相掩护安全入村,据墙依屋而战。 枪声一起,已有不少腿脚好的百姓早弃屋而跑。他们的家当本少,而且历年来,此地兵匪不断,他们把能带的家当早就打理好了,只要风声不对,立时走人,能带的自然要带,大多数情况下只能顾命了,该舍的舍,该弃的弃,直到兵匪散尽,这才返回。因此“跑返”,在鲁南一带最是常见不过,也是最为凄惨的风景。 因为这个,支队成员据屋而战,很少顾及百姓。 丁桂雄见战士皆已入村,心中稍安,立时冷静下来,大声喝道:“通讯员!” “有!”,通讯员李继德应了。 丁桂雄:“速去小王庄,让二排过来参加战斗。” “是!”,通讯员李继德答应一声,出了院落,沿着屋墙跟蹋着腰向着小王庄方向快速跑去。 最初三中队所占据的大坝已然被敌兵所据,数挺机枪一字排开了,只向着这方扫射。三中队的枪声立时被掩了下来。 一排长殷延铸吼道:“王华堂,敌人上来了,机枪!狠狠打!” 王华堂没回答,只是让机枪有节奏的说了话。机枪之下,敌方攻势立挫。 李明生也没闲着,他这个神枪手也基本上是弹不虚发。 一翻战斗,第一波攻势被瓦解。 王华堂骂道:“好王八蛋,我一挺对他六挺。” 李明生:“六挺?!人家还有炮呢!” 也只几句话的功夫,第二轮 攻势又起。 敌人撂下几具尸体,照样给他打回去。 战士们自然高兴的不得了,放松了很多,说话上也放肆起来:“鬼子!有什么了不得,就这点本事……” 殷延铸:“提点神,别大意。” 话声未落,枪炮声又起。 殷延铸:“不对,怎么尽起火?” 丁桂雄大声道:“注意,这是燃 烧 弹,别叫烧着。” 一霎时,浓烟陡起,火势熊熊,房屋烧燃。 康峰来骇声道:“哥!你身上!火!” 康峰来话未落地,李明生忙不迭的又是在地上滚动,又是不停抽打自身。康峰来正欲向前相助,一转眼见单立璞背上已然起火,当即大声喊道:“傻大个!身上!火!” 在众人相助之下,这二个身上的火好歹扑灭,可也伤及皮肤,把个李明生疼的咬牙切齿。 正在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孩子哇哇声骤起。 又是枪炮声,又是火,这种阵势,别说一个孩子,寻常人谁又见过?此家妇女抱起孩子冲出屋去,跑过院子,正在她拉开院门的时候,战士肖振海见情势不对,一边吼着“不能出去”,一边跑过去要把她拉回来,伸手扯着衣裳,被她伸手向后一摆,同时身子前倾,肖振海就没能拉住,直冲出院子。 可怜她没跑出几步,惨叫声中,连同孩子仆地而亡。 敌人六挺机枪齐扫,真可谓弹雨纷飞,脱离了院墙的恃护,任他谁人在此情境之下,又焉能有命? 李明生含泪恨恨的挤出一句话:“妹子!哥,给你报仇!” 当下凝神瞄准,当真是一枪一个,弹不虚发。 枪声响,子弹鸣,呼啸声中,血肉飞迸。 战士褚思玉牺牲! 战士谢学贵牺牲! 班长李明生负伤!血流难止! 难以瞄准,难以发枪! 敌方看到火力明显减弱,立时组织了一个小分队凶猛的自村子东南边直冲过来,快速欺近,危险迫在眉睫。 战士肖振海吼道:“跟他们拼了!有种的跟我来!”一语未毕,一手提着着上了刺刀的枪,一手按着齐胸高的石头墙,纵身跳出。排长殷延铸几乎同时跃出。 其后数个战士吼着:“拼了!拼了!”依次跳出,直向鬼子兵扑去。 刺刀闪亮! 刺刀闪红光! 血肉纷飞,吼声破天宇! 机枪手王华堂嘶声道:“快!压住后面的鬼子!” 说话没耽搁他的机枪快速鸣叫! 他的机枪压着鬼子的后续增援人员。前方冲过来的鬼子无以为继,被孤立在了前方。 二班长李明生强忍着痛,手颤抖着瞄准!瞄准!再瞄准!好!扣动枪机!眼见着那个挥着指挥刀的鬼子军官倒在了自己的枪下,李明生脸露惨笑,身子歪倒,软下来,再也没能起来。 突进村的十几个鬼子兵,在战士的枪声和刀锋之下死的死,残的残,余下的四个魂飞胆裂,惨嗥着抢路而走。 单立璞破口大骂:“龟孙!我让你跑!” 两颗手榴弹飞出! “轰!” “轰!” 两弹相继而响,血肉飞处,再无一个活口。 中队长丁桂雄恰从三排处巡视过来,目睹了这个过程。 枪声暂歇! 肖振海与另一个战士抬着殷延铸的身子进入院子,浑身血肉模湖的殷延铸,强睁着眼,看了看蹲在他身前的丁桂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终没能发出声来,眼中的光茫渐黯,终究长眠! 丁桂雄伸手合了他的双眼,再站起来时,眼下已是挂泪:“同志们!准备继续战斗!” 丁桂雄扭头向着西北方向看了又看,面无表情,可心中却是焦躁异常。 三排长邵泽生有些不满,语声燃火:“二排呢,二排怎么还没动静。” 丁桂雄无语。 “好,来了!”有人喊道。 大家看时,却是通讯员李继德! 李继德跑过来,喘着粗气,正欲说话,丁桂雄一眼见到他左臂上缠着毛巾,浸满血渍,抢先道:“怎么!伤了!怪重!” 李继德:“村……村……村东北,有敌人,射击……我……, 丁桂雄:“二排呢?” 李继德:“二排……,二排,撤了。” “撤了?”丁桂雄身有边的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邵泽生满脸的失望与愤怒:“撤了,撤了……,怎么能这个时候……,二排长,他……” 丁桂雄沉声道:“别说了!” 显然语声中带着些怒气,但同时又有一种坚定在里面。 邵泽生等人立时住了口,一个个相继离开。 丁桂雄深深吸了一口气,脸微微仰起,看看天,闭上眼,低下头,又看看天,心中实是纠结不已:“这都四个了,这样打法……,不行不行!撤?来不及了?”自己摇了摇头:“撤的结果只能成为鬼子的靶子,绝不可以。只能守,这样守,绝不行。对,进杨家圩子,有院有炮楼,居高临下。” 想到这儿丁桂雄眼睛登时发亮:“对,杨家圩子。” 这个想法刚出来可立时又有了愁事:“鬼子可是有炮的啊,炮楼成吗?守得住吗?而且杨家圩子那是个弹丸之地,鬼子的炮弹向里撂,这可不好对付。如果不进杨家圩子回旋的余地大些,一旦进去,那就只有死守了,只能得待援兵,援兵不到,敌人就是硬困也把我们困死了,就是吃喝也无法解决,更别提什么子弹了。” 想到子弹,丁桂雄的脑子登是就“嗡”的一下子:“没有子弹,凭什么守啊?” 丁桂雄又摇了摇头:“……,不去,这伤亡数字谁能承受得了。进,至少还有援兵这个希望,不进,一个个也只有战死,我丁广英如何对得起父老乡亲,就是黄泉路上此心也难以安生。进,至少还有生还的希望,那就进吧……” 丁桂雄咬咬牙,大声命令:“退守杨家圩子!” 院子一般是四方形,杨家圩子自然也不例外。 圩子中间东西一道墙,隔大院为南北二小院;南院青砖瓦房,是主人的居处,北院系长工居处,另有牲畜房;墙体一人多高,大门东向;院墙四角各一个炮楼,大门北侧有一个炮楼,重点护卫大门,南院另有一个炮楼,重在对院主全家的守护。自炮楼的布局看,显然院主杨德本是花费了一翻心思的。炮楼清一色的砖石结构,皆为二层。 在乡村当中这样的布设不能说是最好的,但对于防御寻常土匪已是绰绰有余。 但对于枪炮齐全的日本正规军,这种防御体系能行吗? 丁桂雄心中没底。 全体三中队成员心中没底。 可是,他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入院! 关门! 栓门! 邵泽生看了看门栓,心生疑惑:“这能行吗?” 转眼间见一侧院墙下有数根圆木,邵泽生登时大喜:“来人,抬木头。” 集数人之力,搬粗实圆木数根把门顶得结实了,邵泽生看了又看,心道:“鬼子啊,你们这些王八兵,你他娘的就是搬了炮对着门轰我都不怕。” 丁桂雄登上炮楼向远处看了看,又下楼于院内巡视一圈,令:“王华堂,排长殷延铸同志牺牲,一排由你负责,你带一排同志防守南院。” 王华堂:“是!” 又令:“邵泽生!你带领三排同志守卫北院。” 邵泽生一样应了。 丁桂雄:“好,你们去吧!” 二人接了命令转身离开。 却才转身走得三五步,突听得身后丁桂雄一声喝:“慢着,回来!还有一事。” 二人急忙回转。 丁桂雄低声道:“我们是守!守到援兵来!援兵不来,那就守到黑!然后突围!守不守得住,我没底,你们呢?” 二人未语,相互看了看,邵泽生张口欲言,却见丁桂雄摆了摆手:“不要回答,你们两个心中有数就行。你们得明白,就是守到天黑突围我们也得有弹药才成。弹药!弹药!弹药!明白吗?!” 一提到弹药,这一正一副两个排长立时面面相觑,仗打到这个份上,这两个没一个抱着能活着走出杨家圩子希望的,生与死,已不在他们的思考之内。 生与死可以不考虑。 但是,弹药的有无必须得考虑。 因为这已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这是关乎两个排的弟兄生与死的问题。 王华堂苦笑着咧了咧嘴:“有什么法?每人就带那么点弹药,也只能省着用了,尤其是我那挺机关枪,耗弹量大,我尽量不用是了。” 丁桂雄:“不是说不用,省着用。” 王华堂:“知道了,省着用,不到关键时候不用。我回头给一排的兄弟爷们说,保管叫他们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邵泽生:“一枪一个,对!不过,只有靠近了打,才能一枪一个。” 丁桂雄:“对,靠近了。不过……” 丁桂雄停了停:“不过……,这样也是相当危险的。” 邵泽生:“危险,大不了就是个死,谁还指望着活着出去。” 丁桂雄冷哼了一声:“就知道说个不怕死!好好的打!冷静些!都给我好好的活着!要考虑同志们的生和死,不是你自己的。” 邵泽生低头应了一声:“是!” 丁桂雄:“趁着现在空闲,让同志们看看院里有没有多余的石头瓦块之类的,一句话,但凡能用来杀敌的,都给我在身边备好了。” 两人应了。 丁桂雄:“还有一件事。我们用的是人家老杨家的院子。前院老杨家从上到下老老少少都要护好了,还有后院的长工,一样的要护好了,安排好了。伤了咱们的人也不能伤了他们。好了,我能想到的,也就这点事了,你们两个分布置去吧。” 两人转身各自离开。 兵贵神速,日军把中国老祖宗的兵法一样研究了个透,他们知道这个道理。 也就是邵泽生与王华堂带着战士们刚刚要布置完的的时候,他们发起了进攻。 此前三中队引以为依靠的房屋如今易主,成了日军和伪军掩身射击的场所。凭着这些个房屋与院墙的掩护,他们慢慢逼近圩子。 然而,他们也就是只能逼近圩子,如此而已。 再想前进一步,当真是难。 前进一步,便是开阔地,再无遮掩。 前进一步,便是以死亡作为代价! 几具尸体铺陈于地,让日军明白了这个道理。 虽然他们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还得用几具死尸来对他们提醒。 运河支队的枪法不能说人人若神,可是放近了打,还真没有几个人放空枪。 尤其是在两个排长向他们说明了情况的严重性之后,谁还敢乱放枪? 乱放枪,就意味着打一发少一发。 乱放枪,就意味着自己离死亡就又近了一步。 第三章 展雄风 第22节 战士不怕死! 但不能随随便便的死。 死之前,也要对敌达到最大的杀伤。 放近了,放近了,再放近了! 打! 一枪毙命! 尤其是炮楼上的战士,居高临下,枪响,敌倒! 几具死尸,日军看出关键所在。 敌令:轰!目标:炮楼! 火炮,发! 掷弹筒,发! 东北角炮楼中弹! 东南角炮楼中弹! 东门北侧炮楼中弹! 日军的炮手和掷弹手屡屡证明他们并非是无能之辈。 烟起! 火起! 弹片飞起! 砖石飞起! 楼墙松动,砖石崩塌! 东南角炮楼塌! 东北角炮楼塌! 大门北侧炮楼塌! 楼塌,战士伤! 楼塌,战士被掩埋,尤其是三排有六位战士被掩埋。 邵泽生嘶哑着嗓子:“快快救人!”一阵手忙脚乱。 敌第一轮目标已达,炮火陡转,指向西南炮楼、西北炮楼、南院中心炮楼。 在东边炮楼崩塌之时,丁桂雄情知不妙,其余三个炮楼必也将成为敌重点攻击目标,已安排人员让里面的战士火速下撤,可未及完全下撤,敌炮火已然转向。 战士一面要忙着救人,一面要对敌战斗,人手立感不足,正在他们两方难以顾及之时,隐蔽在角落里的长工数人冲出来,搜救被掩埋的战士。 直把个邵泽生激动的差点没掉出泪来。 西南炮楼倒! 西北炮楼倒! 南院中心炮楼倒! 六炮楼皆倒!形势不妙! 不仅如此! 院墙倒塌数处!主要是南院。 伴随着炮楼与院墙的倒塌和战士们的手忙脚乱,三中队枪声立减。 日军与伪军立时嗅到了胜利的味道,狂呼着,一窝蜂的涌上来。堪堪欺近院墙,只要数步数步便可从院墙豁口处纵身跳入,这更让他们兴奋。 然而,事情没那么容易。 看似容易的事情往往最是不易。 他们的想法错了! 真的错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最可怕的声音! 机枪声! 他们好长时间没有听到的响声。 他们以为子弹已经耗尽了的机枪的声音。 倘若不是考虑到机枪已然无弹,他们又怎么敢如此放肆的一涌而前? 没了机枪,运河支队的那几杆破枪他们还真的没放在眼里。 然而,他们错了! 错了就就要付出代价。 而这个代价又不是别的! 是生命! 许多日军与伪军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的也是最美妙的声音,就是这机枪声! 单立璞的机枪声! 伴随着傻大个的机枪声和三中队其他成员的枪声,攻势立时被瓦解掉。 傻大个,在这个时候又有谁再说他傻? 数挺机枪的枪弹压过来,目标只有一个! 自然是傻大个的方向。 然而单立璞的任务已初步完成,他不再恋战,实则上他也没有本钱恋战,毕竟子弹数有限。 在院墙的掩护之下,单立璞立马转移。 一会儿东! 瞅准了! 一梭子! 一会儿南! 看清了! 又是一梭子! 这是最强劲的威慑! 但是单立璞心内焦躁:这种情况还能支撑多久? 作为机枪副手,子弹数量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的了,王华堂把枪交给他的时候,那是千交待万交待,不到万不得已,你这机枪是尽量不要开的。 可是无论如何交待,你不能眼看着敌人涌上来了不开枪。 其时此时,焦躁的又何止单立璞? 王华堂、邵泽生、丁桂雄……,哪一个不焦躁? 其它的枪声已然稀落下来。 王华堂、邵泽生、丁桂雄已然在做一件事:集中子弹,把子弹留给枪法好的同志! 已经有石头在向外扔了! 对敌人来说,这是一个信号,一个美妙的信号! “八路没子弹了!”狂呼声传过来。 这是伪军的声音。 也是日军的声音。 “冲啊!” ——他们对美妙的信号发出了回应。 此时的王华堂正在叮嘱:“停止打枪,都用砖头,等鬼子靠近了,再打排枪。” 枪声的突然停止,却让鬼子感到不祥。 慢慢逼近!依靠地势。 石头扔过来了,砖头扔过来了。 这是最好的定心丸:“冲!八路真没子弹了。” 王华堂掩在墙后,从枪眼中冷静的看着,口中却在念叨着:“再近点,再近点,差不多了,再近点!” 六七丈的样子,王华堂一声吼:“打!” 枪声响了! 步枪声!单立璞的机枪声! 数颗手榴弹出去了! 爆炸声! 嗥叫声! 敌人退下去了,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是谁也高兴不起来。 没有人能高兴得起来。 谁又能高兴得起来——敌人退下去是暂时的。可子弹真的是没有了,这是现实的,也是最残酷的。 一支靠打游击的方式作战的队伍来说,每个人的携弹量是极为有限的。 这一点,对于久经阵仗的日军来说,他们心里明白的很。 作为三中队的最高领导丁桂雄也明白:日军对他们这支部队的情况已是洞若观火。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军正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准备着庆贺仪式。 丁桂雄低沉的声音:“同志们,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时候来了。刺刀上好了吗?” “上好了!” 丁桂雄:“好!同志们!兄弟爷们们!我与你们同在,父老乡亲们与我们同在!黄泉路上我们还是好同志,好兄弟!好爷们!准备战斗!” 掩好自己的身形,战士们的眼睛都盯着敌人的方向。 院内静下来! 安静! 静的可怕! 杂乱的的声音自身后传过来,王华堂警觉的回头看了看,七八个老乡抬着几个大木箱子正向他们走过来。 其他战士不少回过头来的,看到这个样子,都觉不解,相互看了看,没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个老乡对王华堂说道:“你们是不是没子弹了?这几个箱子,东家让我们送过来,你们看看里面是什么。” 王华堂闻言一愣,旋即迅速递出手中长枪,刺刀深入板缝,微一用力,箱盖立时开了。 只瞥了一眼,王华堂心中一阵狂喜,差点没坐下:“同……,同志们!快!子弹!” 黄澄澄的,一排排的摆在那儿,不是子弹又是什么? 登时就是欢呼声。 王华堂急步向前,一手握了一把子弹,却发现下面是一层布。王华堂心中一动,把那布只一扯,露出下面来,依然是子弹。 王华堂大笑起来:“丁队长!子弹!这一箱全是子弹,七九的!”说着,笑着,眼泪涌出来。单立璞就喊起来:“有六五的吗?”王华堂光顾着高兴,也没心思理他。 杨家大院的主人杨德本很是用心,一层子弹一层布,把子弹保护的很好。 其他人也没闲着。 单立璞、肖振海等人先后撬开了其它箱子。 箱内要么是子弹,要么是手榴弹。 其中一只箱子中有八支汉阳造步枪。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箱底竟还有一挺机枪。 转盘机枪! 丁桂雄握着其中一个老乡的手,激动的只知道说:“谢谢!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们了……” “这些是哪里来的?”丁桂雄问。 “前年,不是打台儿庄吗,咱们的军队后来撤了,就从咱们这庄前过,向西奔贾汪,那么多人,路又难走,就撂了不少东西,又是枪又弹的。我们拾了一些,我们东家就把这些都收起来窖起来。刚才听到咱们的枪声越来越少了,估摸没有子弹了,我们就想起这事来,给东家一提,东家立马蹦起来了,就让我们抓紧从窖子里起出来,送过来……” 丁桂雄:“你们现在就去告诉老杨,就说我丁桂雄代表所有的运河支队战士谢谢他了。” 送走了几个老乡,丁桂雄重新布署了兵力,嘱咐战士们狠狠的打,不要想着省子弹,就凭这些子弹,再来千把人也给他报销了。 这真像是过日子,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富人有富人的过法。此一时,彼一时。 当日军与伪军再次冲过来的时候,密集的枪弹让他们吃足了苦头,突然间明白:人家运河支队有的是枪弹,刚才是和他们闹着玩的,什么石头、砖块乱扔,统统都是疑兵之计。 可是任他们精明赛似鬼,又哪里想得到其中的曲折原委? 日军不得不重新做出布署,扎扎实实的与运河支队进行攻防之战。 一次,击退! 二次,击退! 三次,击退! …… 南院院墙彻底塌了,无法借以存身,不得已,一排成员全部转入北院,与三排汇兵一处,凭借着中墙与敌周旋。 时已至正晌午。 敌人已好久没有进攻了。 康峰来说道:“敌人不会去吃饭了吧?” 没人理他。 不过他一提吃饭,战士们中有人立感腹中穿的慌。 敌人还是没动静。 战士中有些人不耐烦了,便自隐身处起来走动。 丁桂雄立时提醒注意隐蔽。 敌人可以放心的歇,可是三中队成员却歇不得。毕竟主动权在敌人手里。 王华堂也有些耐不住了,骂道:“这些混帐王八蛋,在搞什么名堂。打还是不打,要打你快点,磨叽什么,惹得老子烦。” 又过了些时候,战士们集体沉不住气,紧绷着的心放松了,话便多起来,大多是猜测敌人究间在干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 “噢,来了!隐蔽!”观察的战士一语未毕,北院之中“咣”的一声,一发炮弹落下来,战士们忙得隐蔽,那炮弹冒着白烟,却未爆炸。 有人说道:“我呸,臭弹!怎么还没打了?他们哪来那么多炮弹?!” 一语未毕,“咣咣”接连几发落在院中,也是冒白烟。 白烟所到之处,战士们个个打喷嚏、流眼泪。 邵泽生骂道:“这他娘的什么弹!” 这一句骂,让丁桂雄猛的想起一事,急道:“这是毒气弹,快找水,用毛巾、布沾湿了捂住嘴还有鼻子,快!快快快!” 大伙儿急急忙忙得,有的扯出随身携带的毛巾,没有毛巾的急忙撕扯衣服,在吭强之中都奔院中的大水缸而去。 院内本有大水缸,不只为人,也为牲畜所备。 然而水缸在这种战斗之中,早已被震裂,水已流尽。 在大家举手无措之时,突听得一人喊道:“这边有水。”大家看时,原来是院内的一个老乡。 后院本是杨家长工以及牲畜居住之所,长工指给他们的正是牲畜房前的一块洼坑,内里有些水,浑浊的不得了。 这个时候哪还有的选,待到湿布到了口鼻上,那种腥臭的味道直欲让人呕吐。 丁桂雄呼道:“大家快点,敌人要进攻了,抓紧准备战斗。” 果然,没多久,敌人开始大规模进攻,然而借着院墙的掩护,敌人还是撂下了几具尸体,然后撤退。 敌人见毒气弹效果不是太好,以为量不够,又是一阵发射。 进攻! 再退! 如此者三次,敌人终不得进! 王华堂:“丁队长,我看这样不是个法子,我们始终挨打,这太被动了。” 丁桂雄:“你怎么想?” 王华堂:“反击一下。” 丁桂雄:“如何反击?” 王华堂:“我们打的很累,敌人也是一样,如今敌人也麻痹了,你注意到没有,这几次进攻的时候,一开始都是松松跨跨,将要到我们射程的时候,他们才紧张起来。我的想法是在他们刚要开始进攻的时候,我们突然出击,狠狠的给他一下子,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回撤。” 丁桂雄迟疑道:“这样子确实是出其不意,只是……只是……,这危险太大。” 王华堂:“队长,不要犹豫了,我想好了,只要我们行动迅速,出其不意,应该没问题。” 丁桂雄还是不曾决断。 王华堂的想法是好的,可是丁桂雄的想法又自不同,已牺牲了几位战士,凭着炮楼与院墙,如今才勉强自保。突然出击固然可以达到出奇不意的效果,但是一旦有了新的伤亡,他这个中队长可实在难对运河支队领导交待。 王华堂急道:“队长,你看……” 说着话,王华堂指了指南院。 王华堂:“队长,你看,这南院大片围墙确实是倒了,可是还有一部分是能掩人的。我挑几个腿脚利索的战士,待敌人一要出击时,突然出击,向前冲,借着南院围墙,对敌攻击,保管有奇效,这样也不让倭鬼子小看了咱们。队长,就这么说了,事情我来做。” 不等丁桂雄表态,王华堂转身走了。 他从一排之中挑选了五位战士,把他的意图明确的告诉他们,以及作战中的注意事项一一说明。然后五位战士精心准备,把手榴弹都拧开盖。只待作战时机。 没多久,南面的敌人开始前涌,王华堂冷静的观察着,突然间他一挥手,口中低吼一声:“冲!” 五位战士犹如离弦之箭,跃出院墙,直扑南墙,没等敌人反应过来,单立璞的机枪已然对着前面的日军扫了一梭子,其他的战士每人也扔出了两棵手榴弹。 随着爆炸声,烟雾腾起,就这功夫,五位战士返身快速回撤,重新跃入北院。 这一次突然出击,致日军七八人死亡。 最重要的是使日军阵脚大乱,一时间打乱了他们的进攻计划。 单立璞得了便宜,这张嘴可就咧开了:“嘻……,排长,你这法好,你这法真行……” 三排长邵泽生也是不停嘴的赞,口中说道:“华堂,好样的,得跟你学学,我们三排也得拿出点像样的战果出来……” 丁桂雄眼中也是露出赞许之色,同时微微点头。 进攻! 击退! 再进攻! 再击退! 出击…… 枪声! 喊叫声! 咒骂声! 敌方指挥官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都伴着烟与火,搅缠在了时间稳定的步伐中…… 时近黄昏,日军终没能攻破大院! 三中队也终没能等来援军! 可是战士们心中愈来愈有底气,一待黄昏过后,谁取谁的命,还真的难说呢。 又是一轮攻防过后,战场上一片沉寂。 敌方几句话敲碎了战场的静谧。 “不打了!不打了!我们把我们人的拉走,不要开枪……” 日军驱赶之下,十数个老乡来捡尸。 十来辆牛车,拖着日军与伪军的尸体,在辘辘的车声中,奔贾汪方向而去。 丁桂雄怕敌方有埋伏,下令不得追赶,一方面继续警戒,一方面清理战场,做好善后工作。 谷继风,牺牲! 田忠义,牺牲! 此外,战士褚福银本已受伤,后复受伤,血流难止,数日后终因失血过多殉国。 再加上此前牺牲的战士褚思玉、谢学贵,班长李明生,排长殷延铸,此一战最终阵亡七位战士!共毙伤日军及伪军七十余人! 有诗道: 长水东西流清清, 征途遥远千载行。 运河渔火谈英烈, 忽望北斗数星星。 这是运河支队建立后的与敌人面对面的第一场大仗!第一场硬仗! 看着眼前地上整齐排列着的六位战士的遗体,丁桂雄,这个曾经身为教员的韩庄镇的二十六岁的汉子不禁大哭失声,清泪满面。 有诗叹道: 男儿本无情, 奈何哭嚎啕? 一为兄弟义, 更为国失英! 第三章 展雄风 第23节 此后有老乡过来提到了一件事:杜庄村一个外号叫于傻子的村民被日本人刺死了。 听完死因之后,一众战士尽皆无语,且具皆面现鄙夷之色。 于傻子,此人信奉天主教,毕竟涧头街上就有一家天主教堂,相邻甚近。脖子上常挂着一块领洗牌子,据说这样的人,他的主就可以领着他上天堂了。此人对日军甚好,每逢鬼子进村,他都要杀鸡摆酒,敬之如上宾。 对他的这种做法,本地百姓莫不戳其脊梁骨。这一次又提着酒水等物去慰劳日军,恰逢日军伤亡惨重之时,便迁怒于他。 有诗专道运河之畔杜庄之战: 大地披轻纱,倭贼闯我家。 倚河且拒敌,支队把贼杀。 古来忠烈士,杨家何须夸! 报国你我事,赤血伴韶华。 战后第二天,正是逢集时候,涧头集街上凭添了一份热闹。 天主教堂西北角一百余米处,一条东南西北走向的河汪,河汪清澈。河汪北侧的河坡之上赶集之人或坐或站,把偌大一片空地填塞得几无插足之地。其内鼓声时断时续,欢呼声,惊叹声时时传出。 朱古乡西朱古村张茂春和他的兄长张忠伦拉着木器也来到集上。张茂春情知那鼓声断续处便是说书场所,早有心向前,奈何木器不曾售馨,兄长不放他,毕竟三四十里地的用车拉过来,也不是个易事。 好歹木器卖了个七八成,而太阳已偏西。兄长张忠伦知他这个三兄弟痴迷鼓书,便撵他到街上走走,也算是全了他的一翻心思。张茂春自然喜不自胜,便直奔鼓场而去,可心里惴惴:这等时节,可还有场么? 冬季的午时恰是一日中温暖时刻,此时街上依然人流不断,鼓场之上也自有三四十人或坐于枯草之上或站立。张茂春随便于人缝之中立定了,看时见那北面靠墙处一人年近三十,居中立着,肩上斜挂着个渔鼓,一手时不时以指敲击,另一手持着个竹简,也时不时的击之以和。却是不曾见过,不识得此人是谁。 那人左手侧不远处另有一人盘腿坐于枯草之上,也是二十余岁的样子。张茂春见了此人,心中不由得一喜,面上立时涌上笑意。原来此人却是他熟悉的,正是褚思鹏。当下悄悄于人缝之中蹲了,不去理他,却听那居中先生说书。 只听得那人唱道—— ……………… 丁队长调整武器出主张, 他把那机枪拨给单立璞。 陈延君换使一颗转盘枪, 英雄们提起了精神憋足了劲。 直想叫鬼子进攻更猖狂, 早一会敌人见村里火力减。 他也在决心取胜把威扬, 就这样敌人猛攻我猛打。 村外面留下了腥红的血汪汪, 单立璞抱起家什四面跑。 (白)哪里吃紧他就到哪里去打。 (唱)叫鬼子不知有多少机关枪。 数不清攻上来又打下去, 直打到西方奄奄下夕阳。 鬼子兵一见天晚心害怕, 他只好掩旗息鼓回贾汪。 在别庄抓来牛车十几辆, 把他的伤兵死尸装满箱。 惊惶惶屁滚尿流逃回去, 走到那杜安山口遭了殃。 且不讲鬼子败回的狼狈相, 单表咱得胜的健儿喜洋洋。 这时节入夜风凉出月亮, 支队部的三位首长进了庄。 朱政委连同正副支队长, 一同来庆功慰问并表扬。 丁队长迎到面前忙汇报, 他把那作战的经过讲周详。 幸亏了杨家大爷献子弹, 俺才能胜敌优势赶豺狼。 首长们闻听此事齐称赞, 找到了杨德本来谢扶帮。 今天是军民协力得全胜, 感谢你爱国拥军思想强。 回头来支队首长看战士, 官兵们齐唱凯歌在杜庄。 在杜庄英勇牺牲六烈士, 可敬他血染黄花姓名香。 后死者誓复山河把仇报, 那时候解放的旗帜遍地扬。 全中国炎黄子孙四万万, 问问哪个愿把奴隶当。 做工的力图提高求进步, 务必要自力更生大改良。 种田的加紧努力搞生产, 要保证抗战的部队有军粮。 青年人勇跃参军杀贼寇, 妇女们给军人做鞋缝衣裳。 只要咱全民动员齐一心干, 奋神威一直打到东京上。 唱到此处,只见那说唱先生陡然收了势子,取下挎于腰间的渔鼓,平放于地,把手中简 子也放了,然后站定了身形,双手于胸口抱了拳,转了半个圈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运河支队褚思羽在这厢有礼了,还请各位在村里相互传个话,就说我褚思羽在最近的一段日子里,只要是逢集我还来,还是不收钱。不只是在这涧头集,在阴平集也一样,主要是这两个地方,凡是有乡里乡亲的想听的,大伙儿传个话,就到集上来。我今儿个也说了七八场了,这嗓子也实在是累了,有缘分咱们改日再见,好了,今天就到此,各位,散了吧,散了吧……” 张茂春本以为此人要收钱,没想到却说出此翻话来,竟然散了。只怪自己来的太晚了,以至于只听了个尾,自家离此地三十余里,下一次卖木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若只单单为了再听这个专跑一趟却也不划算。心中悒悒不乐,直可惜错过了这场盛会,没奈何转身随着众人离开。 “张三哥!”只听得一声呼喊,张茂春闻声一愣:“这声怎么这样熟!哦!对了,是褚思鹏。”张茂春身子还没转过来,只听得又是一声呼:“张三哥,别走!” 张茂春回过身来笑了笑,却没动地方。却见褚思鹏忙忙得直走过来,一把扯起张茂春的手攥:“好三哥,好久不见你了,我想着呢,怎么不和兄弟说说话就走?!” 张茂春呐呐的道:“我,我……” 褚思鹏知道他不善言辞,当即笑道:“三哥,我知道你忙,还不都是为了一口饭。” 张茂春:“你现在做什么?” 褚思鹏笑道:“哥,我如今跟着他干。”说罢顺势松了手,向后直指背后那说书先生:“那是我本家弟兄,可如今是运河支队的一个副官呢。” 说着话,褚思鹏向那人摆了摆手示意他走:“你先走,我和一个故人说一会子话。”褚思羽点点头,带着东西径自走了。 张茂春:“你忙你的吧,我也要走了。你干那个可凶险着呢,你自己小心着点。” 褚思鹏胸中登暖:“谢谢三哥,我自会注意,留着这条命,等打跑了倭狗子,还去说书给你听。” 提到说书,褚思鹏言语顿了一下:“三哥,你刚才听我那一家子弟兄说的如何?运河支队厉害不厉害?” 张茂春:“好……,好……,说的好。”停了停又道:“厉害不厉害,运河支队,我……,我不太知道,我只听了个尾。” “什么?你没听全?”褚思鹏立时有些讶异:“你刚来到!” 张茂春点点头。 褚思鹏伸手擓擓头,向旁边踱了两步,又擓擓:“三哥,西朱古离这三十多里路呢,下一个集你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你……” “这样,三哥,兄弟我说给你听。”褚思鹏立时做了个决定:“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张茂春:“我?我一个人?” 褚思鹏:“对,只说给你一个听。不过,我说三哥,你可得担待点儿,这仗是昨天打的,运河支队的宣传股长梁茵霞女士连夜作了这个鼓词,便传给了我这个本家弟兄。那词儿我是跟着他顺下来的,目前只能说记得个八九不离十,三哥,你凑合着听吧。” 说着,便扯了张茂春的手到一个铺了干草的石头上,让他坐了。 转头看时,另有一段枯木横在那儿,原也是听书的人坐的。褚思鹏便拽了过来,放在张茂春身边。又去旁边树上折了一个枝儿,掂了掂,刚好称手。又挪了一块石头过来,就近抓了些干草铺上,坐定了。 褚思鹏以手中木枝儿于那枯木上点得几点,倒有些鼓声模样。清了几声嗓子,说道:“历尽百年苦难,熬来铁臂钢肩。何堪屈辱忍摧残,送了神州赤县……。”复干咳了几声,又道:“历尽百年苦难……,噢,忘了一件事。” 说着话伸手怀,摸出一样东西,扯开了外面那层布,露出一对鸳鸯板来,在手上击了几下,脆声悦耳。然后说道:“鼓,那东西太大了,不好随身带,可这个却不曾离得身。可不能忘了本,高兴时便敲它几下,也就过了瘾了。”随后说道—— 历尽百年苦难, 熬来铁臂钢肩。 何堪屈辱忍摧残, 送了神州赤县。 日寇恃强走险, 萋萋血沃中原。 炎黄遗胄奋鹏抟, 教敌亡魂丧胆。 《西江月》罢,言归正传。单表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一大队第三中队在杜家庄的一战,他们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只杀得鬼子心惊胆颤,叫苦连天,狼狈逃窜。张三哥,这可才是昨天的事。那大炮轰隆隆的一整天没断地响,这周围十里八村的老百姓可攥着一把汗。运河支队他们到底是怎么个打法,怎样的打胜?请容兄弟我慢慢说唱一番: 言的是打罢新春天尚凉, 八路军开进运南的杜家庄。 住下了二大队的三中队, 个个是中华民族的好儿郎。 全凭着不怕艰难不怕死, 一心要驱逐鬼子回东洋。 记下这八路的健儿且不表, 再说说送死的鬼子到这乡。 (白)三哥,你可知这是哪里来的鬼子?我告诉你,这是驻在贾汪的鬼子,他们前天就出来扫荡。日军二百余余名,外带骑兵四十余名,伪军一百余名,先往东北方面窜扰。 (唱)这伙贼浩浩荡荡出贾汪, 一路上奸淫烧杀又抢粮。 东北乡和平居民无准备, 霎时间鸡飞狗跳遭了殃。 一家家扶老拖幼四路跑, 鬼子兵到处搜索“花姑娘”。 他那里嗷嗷叫着紧追赶, 小脚女跑不快的跳了汪。 有一位寻死不迭轮 奸死, 还有个老头抢护被刺伤。 狗强盗拿着屠杀谝本事, 山脚下活劈三岁的小儿郎。 到庄里有用的东西翻抢, 还更要抓鸡打狗杀猪羊。 单等到吃饱喝够竭足了劲, 他这才牵牛拉车装上粮。 临走时随手放上几把火, 到处里浓烟烈焰吞草房。 到处里哀鸿遍野血满地, 到处里寻爷唤女哭亲娘。 眼看着“王道乐土”风光惨, 武士道精神抖擞意气扬。 第二天绕道住在小山子, 第三天顶着个霉头下了西乡。 从黎明走了已有十多里, 眼看着前边就是杜家庄。 (白)且慢。我刚才说过,咱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第一大队第三中队驻扎在杜家庄,这两军相争,你死我活,怎么都这么大意,连个情报也没有?三哥,如果你这样问,那就问得对,问得好,请您不要着急,听我慢慢道来—— 褚思鹏正要张口再唱,可这眼角一顺,可就发现事了:身边陆陆续续的已然多了八九个人,那一边,正有人向这边继续走。 褚思鹏见了,当即打住,心道:“不好,我这是惹上事了。我想的好,单说给张三哥听,可这事由得了我吗,这大街上?这集可还没散哪!” 褚思鹏只这一停向身边撒溜几眼的功夫,早又有八九个在身边聚了起来,或站或蹲。 褚思鹏以木枝击打枯木的声音本不太响,只是他这一手鸳鸯板声音击打起来太过清脆,传的又远,节奏感又好,再加上他这一翻说唱声音,立时就把周围的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这内里就有人可就催起来了:“说书的,你唱啊!” 褚思鹏瞅了瞅周围一众人等,转脸向张茂春说道:“三哥,看这个架子,我得撂开场子了,不能单单照顾你了。这一撂开场子,看这架势,三场两场都不一定能挪得动窝。一会儿我若照顾不到你,你自便是了。” 说罢,立起身来,向着众人说道:“既然大家伙儿来了,我这个场子想不撂开都不管了。来,大伙儿伸把手,把些东西都弄那边去。”说着手指向适才褚思羽说书的地方。 有人过来按照褚思说的布置停当,褚思羽这才张开了口—— 第三章 展雄风 第24节 (唱)日本鬼自从扫荡离贾汪, 一路上好似猛虎扑群羊。 一路上横冲直闯无拦挡, 一路上抢的顺手吃的香。 第二天按照计划返回去, 数一数整整弄到八车粮。 这一回扫荡的功劳真显著…… 周围众人当中有人说道:“说书的,从头说,从头说。”此人话一出口,众人便跟着起哄:“从头说!从头说!” 褚思鹏心中暗暗叫苦:“我这一上午了,那是水米不曾沾口……,没法子,先说上一场再说……” 褚思鹏只得压了压肚内的虚火,重整锣鼓—— 历尽百年苦难, 熬来铁臂钢肩。 何堪屈辱忍摧残, 送了神州赤县。 日寇恃强走险, 萋萋血沃中原。 炎黄遗胄奋鹏抟, 教敌亡魂丧胆。 《西江月》罢,言归面转。单表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一大队第三中队在杜家庄的一战,他们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只杀得鬼子心惊胆颤,叫苦连天,狼狈逃窜。同志们,这可才是昨天的事。我们也曾听见那大炮轰隆隆的一整天没断地响,大家也狂着一把汗。他们到底是怎么个打法,怎样的打胜?这里有鼓词报告,您要不嫌俺哑喉咙破噪子,请听我说唱一番: 言的是打罢新春天尚凉, 八路军开进运南的杜家庄。 住下了二大队的三中队, 个个是中华民族的好儿郎。 全凭着不怕艰难不怕死, 一心要驱逐鬼子回东洋。 记下这八路的健儿且不表, 再说说送死的鬼子到这乡。 (白)这是哪里来的鬼子呢?这是驻在贾汪的鬼子,他们前天就出来扫荡。日军二百余名,外带骑兵四十余名,伪军一百余名,先往东北方面窜扰。 (唱)这伙贼浩浩荡荡出贾汪, 一路上奸淫烧杀又抢粮。 东北乡和平居民无准备, 霎时间鸡飞狗跳遭了殃。 一家家扶老拖幼四路跑, 鬼子兵到处搜索“花姑娘”。 他那里嗷嗷叫着紧追赶, 小脚女跑不快的跳了汪。 有一位寻死不迭轮 奸死, 还有个老头抢护被刺伤。 狗强盗拿着屠杀谝本事, 山脚下活劈三岁的小儿郎。 到庄里有用的东西翻抢, 还更要抓鸡打狗杀猪羊。 单等到吃饱喝够竭足了劲, 他这才牵牛拉车装上粮。 临走时随手放上几把火, 到处里浓烟烈焰吞草房。 到处里哀鸿遍野血满地, 到处里寻爷唤女哭亲娘。 眼看着“王道乐土”风光惨, 武士道精神抖擞意气扬。 第二天绕道住在小山子, 第三天顶着个霉头下了西乡。 从黎明走了已有十多里, 眼看着前边就是杜家庄。 (白)(白)且慢。你刚才说过,咱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第一大队第三中队驻扎在杜家庄,这两军相争,你死我活,怎么都这么大意,连个情报也没有?同志,这问得对,问得好,请您不要着急,听我慢慢道来: (唱)日本鬼自从扫荡离贾汪, 一路上好似猛虎扑群羊。 一路上横冲直闯无拦挡, 一路上抢的顺手吃的香。 第二天按照计划返回去, 数一数整整弄到八车粮。 这一回扫荡的功劳真显著…… (白)那贼头看着八辆大牛车,装满了粮食,心里高兴得直痒痒,想道:这样的胜利,必须早点向太君报告才是。于是—— (唱)他对着报话机子大嚷嚷。 听得出对方也是很高兴, 传来的话句句鼓励带表扬: (对话式的道白)“好好好,你们的辛苦,成绩大大的,阻碍的没有?” “没有没有,毛猴子跑了跑了的。” (恢复议论的口气)他这话可说拐了场了,哪里是什么毛猴子跑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传了开去,村民们还不跑?头一天下午,再到村庄上,就看不见人了。倒是还有鸡,有猪,有粮,一一满足了他们的。 到了第二天,又去了几个村子,别说是人啦.就连粮食,牲口,也都没有了。本来应按原计划回去的,可是经他这么一吹,报话机里却传来新的命令,要他先派一小队伪军,把粮食护送贾汪;大队人马继续扫荡,再扩大范围,多抢一些粮食。 常言道“军令如山“,他只得照办,可是转游了半天,什么也没捞到,因为怕把人都吓跑,也不敢再杀人放火,傍晚才到了小山子,盲人瞎马,当然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啦。 至于咱八路军,那自然不同。运支二大队充分掌握了敌人扫荡的情况,直到他们向返回贾汪的路线出发了,才飞报运北的支队部。 各位客官,敌人通讯用报话机,我们的游击队就靠着侦察员的飞毛腿呀!三中队就是根据这样的情报,后半夜过河,驻地是敌人从来不到的地方。各位请注意:这一场双方都是意外的遭遇战就要打响了—— (唱)三中队夜渡运河雾茫茫, 走到那杜家庄里安营房。 丁队长把战士住地查一遍, 他这才走进队部卸戎装。 到铺前尚未打开行李卷, 门外边一声“报告”甚急忙: 游动哨发现东方有情况, 出现了满长的队伍映曙光。 丁桂雄急忙转身朝外走, 一伸手铺头上抓起了盒子枪。 到村东登上炮楼向前瞅, 他在那望远镜里看端详。 那队人距此不过二里路, 分明有太阳旗子前边扬。 下炮楼找来三位分队长, 细分析敌情地势作商量。 四周是一抹平川的开阔地, 若要想脱离战斗就太荒唐。 虽然是兄弟中队隔不远, 大白天也不能暴露筑人墙。 在庄里我能躲来敌难进, (白)小鬼子,来吧! (唱)比一比哪头草鸡哪凤凰。 殷延铸一分队长拍胸脯, 把东门交给我守保无妨。 瑞庭说(夹白)同志! (唱)凡事要朝难处想, 咱今天要准备一人把十人当。 再加上装备较差子弹少, 全凭着活打巧打战术强。 常言道勇敢沉着是胜之本, 你要掌握五十米外不开枪。 殷队长昂头一笑答应“是”, 他几个调兵相地稳又忙。 战士们掏好枪眼瞄着等, 日本鬼他可一点也不紧张。 眼看着前面的村庄多安静, 有几缕淡淡的炊烟在屋顶扬。 想必是庄户人家正做饭, 难得那前天的幸运再享一享。 他不知天高地厚朝前闯, 霹雳乒乓杜家庄里开了枪。 咱们的机枪射手才十九岁, 陈延君他稳瞄稳打真漂亮。 一梭子撩倒敌七八个, 好不叫鬼子挠头发了慌。 只落得活的拉着死的跑, 腿短的跑得慢了去一双。 一口气跑到步枪的射程外…… (白)咱够不着他啦,他可还有大家伙哩! (唱)哐哐哐颗颗炮弹出了膛, 只听得一炮一炮又一炮, 铁榔头接连楔进杜家庄。 (白)轰,轰轰……,嗵……咔拉…… (唱)爆炸声带起一片连环响, 杜家庄塌了房子倒了墙。 烧夷弹到处燃起熊熊的火, 腾上来滚滚尘烟黑兼黄。 更可恨那空中开花的榴散弹, 我战士一名阵亡俩负伤。 受伤的死活不肯下火线, 他更要报仇雪恨拼一场。 鬼子兵的优势全在重武器, 直打了一个钟点还要长。 他这才小心翼翼往前上, 散兵线包围了半个杜家庄。 上上上忽然一齐都卧倒, 派一伙汉奸喊话来劝降。 汉奸队早就吓得麻了胆, 硬碰上太君下令不敢抗。 也只得哆哆嗦嗦强挪步, 挨到那大半里路就开了腔。 (白)“土八路呵,毛猴子,你们跑不了啦,赶快投降吧。太君说啦,缴枪不杀……”。“再上!”鬼子一声大吼:“上去,前边的喊!”汉奸们只好又往前蹭,但却忘了喊话。鬼子再喝一声,“喊话的!”他们才又喊起来,颠来倒去,一遍又一遍,嗓子都喊嘶啦,庄里却不见一点动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敌人打炮的时候,我们有了伤亡,战士们便注意躲炮弹,单找那屋角墙圪垃里待着等敌人的炮火一停,就出来凭着枪眼,守住圩墙。从枪眼看见汉奸队的那个孬种样子,一个个火冒三丈,只是队长说了:“一不开枪,二不回话;放过汉奸,专打鬼子。”他们憋着气,眼看着汉奸们又被鬼子从地上喊了起来,伛偻着腰,朝前走着一路叫喊。其实,那伙龟孙心里想的是“俺爹唉!您可别打呵!,,嘴里还只得喊着:“土八路……投降吧……“ (唱)狗汉奸一行走着叫嚷嚷, 好不叫庄里的健儿怒满腔。 看你那低三下四的奴才调, 我恨不得抓到跟前来训一场。 有一个年幼的战士忍不住:(白)“走狗——” (唱)一开口肩膀上挨了一巴掌。 身旁的兄长对他认真地讲: “你怎么不顾命令自逞强?” 小家伙伸伸舌头咽住了骂, 战场上敌兵突然发了狂。 (白)哒哒哒哒哒哒哒, 嗄嗄嗄嗄嗄嗄嗄…… (唱)东、北、南轻重机枪一齐扫, 好似飓风骤雨搅大江。 鬼子兵一跃而起疾步跑, 你看他屈腿躬腰端着枪。 这一场集团冲锋来得猛, 殷延铸他两眼圆睁心不慌。 狗杂种你腿快不如子弹快, (白)同志们——瞄准活靶! (唱)咱叫他跑着跑着见阎王, 丁队长他三面观察早断定: 鬼子的主攻所在是东方, 他忙到二分队里把人调。 (白)调谁? (唱)一分队守着南门的单立璞, 神枪手他百发百中不虚枪。 再说那鬼子的机枪也真带劲, 东门上瓢泊的子弹掏围墙。 好几个枪眼挖大了一多半, 战士们抬头了望被他伤; 那鬼子仗着火力闯得快, 一伙子东门外面要爬墙。 李明生伸手摘下手榴弹, (白)哧——扔轰—— (唱)轰轰轰几个战士一齐甩, 鬼子们死的死来伤的伤。 剩下来有的后退有卧倒, 单立璞顺过来他的三八枪。 (白)敢说这三八式在咱运河支队,也算是精良的武器了。请问:这三八式不是日本枪吗?对。三八式是日本制造,比咱那汉阳造可强得多。你没听咱队伍唱的,“没有枪没有炮,鬼子给我们造……”日本国给我们造好了三八大盖.老远地运了来,咱八路缴到手里.连收条也不开一张。单立璞的枪法好.缴来武器先给他换上啦。 (唱)单立璞顺过他的三八枪, 对着那大窟窿里只一张。 看见个鬼子穿着呢大氅, 在那里指手划脚站高岗。 (白)好一个神射手呀! (唱)他估量着把标尺打到六百五。 (白)再一看,就把手指头一抠, (唱)那鬼子一头栽倒在地当央。 保准那是前线的指挥者, 眼看着大群的羔子少了头羊。 那机枪火力渐渐松下去, 士兵们进退无主各猖狂。 咱这里紧紧瞄着一齐打, 射手们一枪一枪又一枪。 鬼子们来的不难走不易, 打头的“勇士”多半泡了汤。 乱纷纷稀里哗啦朝后退, 随后就一片炮声大哐当。 交替着打炮进攻不住手, 我战士摸熟了这套倒少伤亡。 从早晨打到红日过当午, (白)暖! (唱)英雄们有限的子弹快打光。 丁队长四方查看心焦急, 该怎样组织最后的拼一场。 转一圈他又走到东门上。 (白)怎么样呵? (唱)殷队长身子一挺头一扬, 他伸出四个手指反复地比。 随后便笑迷迷地开了腔, 叫队长你且放心打下去。 咱用刺刀给他个大开膛, 丁队长苦笑点头说“自然是”。 一回头看见明才那小康, 弯下腰问他“你还有多少?”。 (白)“三颗。你看吧队长: (唱)拼刺刀我也不比别人穰”。 丁队长伸出手来说“给我俩”, 康峰来不由得小脸一啷当。 (白)各位同志,你会纳闷儿,这丁队长怎么向康峰来要起子弹来了?原来小康是全队最小的战士,说是十六,其实还吃着十五岁的饭,平时最受大家和队长的喜爱。这回丁桂雄想集中一点子弹,叫几个好射手多发挥作用,尽量延缓最后决斗的时问.也是没有法子的主意!先从他那里要起,心想是容易开头。小康当然不高兴啦。等队长说清楚了,他却卡啦啦啦,把三颗子弹一起倒了出来,嘟丧着脸说:“你都拿去吧,反正我等着拼刺刀,我还有石头。”果然,小鬼身边已经码着一堆石头,因为手榴弹差不多扔完,战士早就准备石头了。丁队长见此光景,真象一口吃了五十个小糖人儿——百抓挠心.这三颗子弹,接呢?不接呢?正在踌躇,’听得背后有人高叫“丁队长“,大家一齐望去—— (唱)但只见来了房东本姓杨, 带着他两个儿子一个女。 手里边抬着两个大木箱, 走上前往地上一放说您只管打, 我家里子弹还有两大箱。 在场的战士听了先一愣。 紧接着鼓掌欢呼沸洋洋, 忙向前连掀带撬打开盖。 (白)哎呀! (唱)齐整整七九子弹放亮光, 忍不住个个都去伸手抢。 通讯员传人领取跑得忙, (白)这子弹呵!子弹!! (唱)子弹你就是胜利是生命, 你就是那日寇汉奸的好干粮。 丁队长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白)他这才后怕呵! (唱)才觉得扑扑腾腾地心发慌。 一低头手心还有仨子弹, 乐哈哈完璧归赵给小康。 康峰来一蹦多高咧着嘴, 跳起来全身扑上子弹箱。 他恨不得手舞足蹈出喜气, 恨不得撒丫子打滚儿欢一场。 坐起来两手抓了五排子, 急忙忙就向子弹带里装。 这哪象往子弹带里装子弹, 分明是直朝心窝里揞冰糖。 正说着敌人又打罢了一阵炮, 咱战士腰杆挺硬气昂昂。 单立璞一见子弹净是七九。 (白)“可有六五的吗?’’他问杨德本。杨德本说:“只怕没有。但我还捡到好几支枪,带个盘子,七九子弹。”各位乡亲,这时候敌人又在进攻,咱战士放胆杀敌,没有了弹尽之虑。我这里抓一个空儿,向大家交待:这杨德本,一个农民,哪来那些枪支子弹呢?我想您还都记得,台儿庄大战之后,日军从北线南下,占了徐州几乎切断了中国军队的退路,我们这里,由台儿庄到寨山一带的胜利之师,不得不急忙撤退,车辆不够,咱这里乡下的路又不好,加上日本飞机轰炸,遗弃的弹药枪械不少。咱们也有捡到的吧?运支的战士,有的就是带着自捡的枪支来参军的。这杨德本大概得算捡得最多。他平常不讲,要紧要忙,一下子献出来,就起了决定作用了。 (唱)丁队长调整武器出主张, 他把那机枪拨给单立璞。 陈延君换使一颗转盘枪, 英雄们提起了精神憋足了劲。 直想叫鬼子进攻更猖狂, 早一会敌人见村里火力减。 他也在决心取胜把威扬, 就这样敌人猛攻我猛打。 村外面留下了腥红的血汪汪, 单立璞抱起家什四面跑。 (白)哪里吃紧他就到哪里去打。 (唱)叫鬼子不知有多少机关枪。 数不清攻上来又打下去, 直打到西方奄奄下夕阳。 鬼子兵一见天晚心害怕, 他只好掩旗息鼓回贾汪。 在别庄抓来牛车十几辆, 把他的伤兵死尸装满箱。 惊惶惶屁滚尿流逃回去, 走到那杜安山口遭了殃。 且不讲鬼子败回的狼狈相, 单表咱得胜的健儿喜洋洋。 这时节入夜风凉出月亮, 支队部的三位首长进了庄。 朱政委连同正副支队长, 一同来庆功慰问并表扬。 丁队长迎到面前忙汇报, 他把那作战的经过讲周详。 幸亏了杨家大爷献子弹, 俺才能胜敌优势赶豺狼。 首长们闻听此事齐称赞, 找到了杨德本来谢扶帮。 今天是军民协力得全胜, 感谢你爱国拥军思想强。 回头来支队首长看战士, 官兵们齐唱凯歌在杜庄。 在杜庄英勇牺牲六烈士, 可敬他血染黄花姓名香。 后死者誓复山河把仇报, 那时候解放的旗帜遍地扬。 全中国炎黄子孙四万万, 问问哪个愿把奴隶当。 做工的力图提高求进步, 务必要自力更生大改良。 种田的加紧努力搞生产, 要保证抗战的部队有军粮。 青年人勇跃参军杀贼寇, 妇女们给军人做鞋缝衣裳。 只要咱全民动员齐一心干, 奋神威一直打到东京上。 说到此处,褚思鹏皱着眉,干咽了两口唾沫,说道:“嗯……,嗯……,没了,没了,大伙儿散了吧,散了吧……” 就听得有人咋呼道:“我们才刚来,怎么就散了!再说一遍,我们就想听听打鬼子的事,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啊,再说一遍!听打鬼子过瘾。”人群中立时有许多人附和。 褚思鹏这才抬起头来细看,原来这一会子早又不知来了多少人,把个说书场挤的满登登的。比适才褚思羽说书的时候是多了去了。那些个听完了的,你也不见他向处走,外边的一直还有人想朝里挤。 褚思鹏暗暗叫苦:“娘哎,这个马蜂窝怎么捅成这个样子了!这得到什么时候?”不禁的愁上眉头。 这里有褚思鹏想不到的地方。 一者是这一上午赶完涧头集的回到村之后,这嘴可就没了把门的了。把个运河支队打鬼子的情形那是说的神乎其神。 虽然说之前有过台儿庄大捷,可是那毕竟是大军团作战,参战的外来部队,又是东北军,又是四川军,又是云南军的。可昨天的杜庄大捷,那可是本地的兄弟爷们打出来的,有许多那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就是身边的人。怎么这些人也能打鬼子,而且还打赢了?怎么还有人免费说书,说了一场又一场?那不行,咱得去听听。 好么,老百姓众口一传,许多人就沉不住气了,再加又是冬季,反正在家也做不了什么,这就相互喊着就来了。 二者,褚思鹏这一开始,街上有人立马就发现,这个人和刚才那个人有点不一样,刚才那个是渔鼓。这一传,附近的人许多虽然听过了,可是图个新鲜也就重新回来了。 褚思鹏暗自发愁,可这又如何收场啊? 褚思鹏咬咬牙:“今天就赶到这儿了,就权当我也打鬼子了,这一辈子,饿几顿的事也没少碰上过,哪差今儿个这一回?饿倒不打紧,只是这口干舌燥如何得了?” 想到这儿褚思鹏起身作了个罗圈辑:“各位父老乡亲,昨天运河支队的战士打鬼子,六位战士殉国,还有一位伤势严重,保不保得了命也还难说。想我褚思鹏能把他们的英雄事迹说给各位听,那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本份。他们都能以命报效国家,我褚思鹏说几场书那又有什么不该的?只要大伙儿想听,就是说个三天三夜,我褚思鹏也绝不皱一皱眉头。只是……,只是……” 说到这儿褚思鹏略停了停:“只是有一样,这说书的最怕的是口干舌燥,哑喉咙破嗓子,还烦请住在这附近的兄弟爷们,谁去给弄碗水来,洇洇这条干沟,再痛快说与大家听,如何?” 一句话未完,只听得有人接道:“说书的,别的没有,这白开水管你够,你稍一等,我去去就来……” …… ——解放之后,褚思鹏曾特意回过一次西朱古村,访了故人,为的就是叙旧喝酒。 酒后褚思鹏似有些失态,向着张茂春说道:“……,三哥,你知道吗,那天,就那天,在涧头集,我说书给你听,杜庄,对就是杜庄大捷……,你走后,兄弟我可累的够呛,直到天黑,天黑你知道吗?三哥,那儿的人喜欢听我唱,喜欢听咱们的队伍打胜仗……” “我,还有思羽,我们唱了老些日子,南北集的唱。你猜怎么着三哥?三哥,日本鬼子的在峄县的那个宣抚班,对了,是宣抚班,叫我们弟兄俩给唱散了!哈哈,唱散了!” “宣抚班,什么是宣抚班,你知道吗,三哥?那是日本鬼子的玩意。他派兵打完咱了,还派人来,说那是对我们好……,说什么中日亲善,亲他娘的个腿,亲善?亲善还杀我们那么些人,还抢走我们那么些东西?” “什么宣抚班,他们不行,他们不是你兄弟我的对手……,哈哈,你兄弟我那个破鼓一敲,什么宣抚班统统完蛋……,完蛋了,那个月底就完蛋了,被鬼子头头给骂了,他们那个宣传,不如我,鬼子头不要他们了,你兄弟我才唱了几天,哈哈……,都给他娘的唱到新民会里去了。” “什么是新民会,你懂吗,三哥,新民会,你听我给你说……” “什么宣抚班,什么新民会,都他娘一个德行,都是要咱们中国人当顺民,听倭鬼的……” 话未说话,褚思鹏身子前倾,趴在桌子上,呼呼睡了。 这里面其实有许多东西是褚思鹏所不知道的。 宣抚班实则上是日本对华思想战的一个机构,设正副班长,均由日军官兵担任,所有成员都称作宣抚官,这些人或能写会画,或巧言善辩……,寻常中国人是无法进入宣抚班的,能被作为日本人物色的对象以进入的,一般是所谓的“德高望重”的“地方名流”。 取名“宣抚”,其意颇恶。 中国向来有“宣抚使”制度,如大唐皇帝派要员下赴地方,巡视灾情,称“宣抚使”。取名“宣抚”,其意已把中国当作其一个地方结构。 宣抚班实行的是“七分政治,三分军事”奴化措施。通过宣抚班,宣扬一些什么:同文同种、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圈、皇恩浩荡、王道精神……,并组织“治安维持会”等。 宣抚班取消并入新民会,其实不只是峄县的事,整个华北都这样。 就在杜庄大捷那个二月的下旬,日军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多田骏下令解散华北各地的伪宣抚班,并于三月上旬下令改组伪新民会,使各地的伪军、伪政权、伪新民会一元化,以加强其在中国的统治。同时,山东省指导部也与宣抚班合并,伪山东省公署省长、山东省邹县人唐仰杜任总会长。 解放后,唐仰杜被人民政府以汉奸罪判处死型,在济南执行枪决。 日本内部有一个说法:“政府是发布政令要民众执行的‘严父’,而新民会则是上情下宣,下情上达的‘慈母’。” 新民会成员多由汉人组成,如此在宣传上则更有欺骗性,并减少民众的对立性。 新民会有中央机构和地方机构,在北平设立了中央指导部,江苏省无锡人缪斌任部长,并兼任副会长,并为新民会作歌词:天无私覆,地无私藏;会我新民,无偏无党。春夏秋冬,四时运行;会我新民,顺天者昌。东方文化,如日之光;会我新民,共图发扬,亚洲兄弟,聪明乃强,会我新民振起八荒。 日本投降后,缪斌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逮捕,判处死刑,在苏州监狱执行枪决。 第四卷 绽放第一章 翻江 第1节 民国二十九年四月,运河支队事情不断。 首先,李燕高要求加入运河支队。 李燕高! 不错,是李燕高! 那个已身为国民党滕县第九区区长的李燕高。 李燕高,连同所带领的五十余人枪全部加入。 朱木石自然颇为高兴,虽然这早已是意料中之事,可还是不由得开怀大笑。 经过研究,李燕高依然做他的国民政府第九区区长,不过身兼共产党滕县第九区区长之职。 其次,鲁南军区党委成立。 一一五师后方司令部改称鲁南军区,胡大荣为军区司令员。 依然为一一五师建制。 第三,又有一支队伍主动要求加入运河支队。 领头者不是别人,正是瓜屋子龙西昆。 这是一支标准的地主武装。 本属国民党山东省第三专员兼保安司令张里元领导。 这支队伍二百余人枪,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这令运河支队领导层惊喜不已。 遂于本月中旬在涧头集镇西南十里左右的毛楼村召开大会。 这支队伍被编为运河支队第三大队。 第三大队的大队长自然是龙西昆。 不过,有一件事,运河支队的领导并不知道。 加入运河支队这件事,龙西昆并没有征得他父亲龙有道的同意。 而龙西昆向来是唯他父亲马首是瞻的。 但龙有道从来不看好运河支队,他打心眼里认为:运河支队绝无出路。 故一个月后运河支队第三大队做出令人震惊的事,似乎不能算是一个意外。 下旬,一一五师罗荣桓政委在驻地吴家沟根据当时形势提出几点意见或要求:一,克服时局逆转,坚持抗战,坚持统一战线,发展力量;二,准备长期坚持游击战争,创建与巩固根据地,这是一切工作的指导原则;三,深入进行阶级教育、民族教育,从组织上、政治上、思想上、理论上装备自己;四,争取发展巩固自己,完成再扩大一倍的任务。 同样是这个四月,运河支队发起了另外一场战斗。 运河支队部。 支队长孙白洪盯着地图,随后手指递出指着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的问题必须解决。” 副支队长邵涧幽点点头应道:“泉源?!是该解决了。” 政委朱木石看了看,只点点头没说话。 孙白洪:“这是个好地方,南依黄邱山套的穆柯寨山,西邻杜安集,东北牵着涧头集,欲向贾汪,此处可算是个必经之路了。我欲在黄邱建根据地,此处必取。” 参谋长胡泰员:“是该取了,不过……” 孙白洪:“不过什么?” 胡泰员:“泉源这个地方,可是国民党人的地盘,我们插手,是否有闹磨擦的嫌疑。” 朱木石:“闹磨擦?不会。”说着摇了摇头:“你忘了前些日子的事了。” 邵涧幽:“他不仁,不能怪我们不义。要怪只能怪王君其,怪他不会办事。我们的人他也不放过。” 朱木石:“国共合作,我们想合作,可人家不愿意啊。本是一家人,我们的人去驻防,两家联手本是好事,可这个王君其可是一点情面都没留啊。要说磨擦,也是他们先搞起来了。” 邵涧幽:“他的靠山是梁立户,他是梁立户的大队长。梁立户对我们何曾友善过?只是王君其眼光太拙了,跟这个梁立户跟的太紧。他梁立户在这个地方有什么?他梁家要说在枣庄镇那一代,也还真有些势力,我还真高看他一眼。在这个地方……,嘁……” 胡泰员:“在这个地方,梁立户只是把王君其当作一个棋子,而棋手本身又没有力量,棋手做事又太过死板。” 朱木石笑道:“这话说的好,做事太过执拗,太过死板,而看不清形势,而且自己又在明处,合该他吃些苦头。” 孙白洪:“王君其这支队伍战斗力如何?” 邵涧幽:“谈不上什么战斗力,都是本地人,百多支枪,都是看家护院的料,派一大队过去很快就可解决。” 孙白洪:“自己没有真正的实力,靠山也没实力,最要紧的是自己又处在明处,不与我们联合作战,对我们又处处排挤,这样就失了援手。即便我们不出手,日本人也得出手,他那百余杆枪到时候就全是日本人的了,与其送给日本人,不如送给我们了。” 众人大笑。 笑罢,胡泰员说道:“等到日本人出手的时候,要么血流成河,要么拱手而降。如果我们出手,至少把流血降到最低,更或者不要流血。” 孙白洪闻言赞道:“好!好!这话说到要害了。我们出手,最好不要流血。” 邵涧幽:“不流血?” 孙白洪:“对,尽可能不流血。” 邵涧幽:“打仗不流血,这有点难……,不过,也不是全无可能,泉源那个地方我并不是特别熟悉,上次是一大队被人家赶出来的,让一大队长邵滋伸过来,看他怎么说。” 很快邵滋伸被找来。 听到这个要求之后,邵滋伸想了想说道:“不流一滴血,还真有可能。这个地方的情况是这样,这个村子没有院墙,没有院墙就好办多了……” 邵涧幽:“没有院墙?” 邵滋伸:“是没有院墙。这个地方南面就是黄邱山套,山套里的人本身就非常剽悍,你们忘了谢绍堂,他可是黄邱山套的套主,寻常土匪是进不了黄邱的,这样南面就没了危险。再加上本地人也是厉害的很,是以一般土匪不敢到这个地方……” 朱木石:“不错,这个地方当年清王朝时的捻军幅王刘平,就是此地人,这个地方的人可以说自负的很,村子不设院墙,说明人家有底气啊。” 邵滋伸:“没有院墙是没有院墙,不过炮楼可不少,要真打起来,就这些炮楼,就够我们呛,所以只能智取。” 朱木石:“哦?如何智取,说来听听。” 邵滋伸:“自从上次我部入驻人家不许,我就动了心思了。这里面已经有了我们的内线,把有枪的户都查得清清楚,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即可。” 邵滋伸一席话让众人佩服不已。 没几天,在一个下雨的日子,邵滋伸部于天未亮之时进入村庄,或二、三人,或三、四人为一组,守候在有枪户的大门旁,待村民天亮开门时节,战士们迅速冲入室内或炮楼,把枪械缴了。如此不费一弹,百余支枪尽在掌握之中。 没了枪支,梁立户的这支队伍就此垮了。 支队长孙白洪在对一大队作出祝贺之后,又向全体领导成员指明了当前的形势。 孙白洪:“同志们,这一次在邵滋伸同志的具体指挥之下,我们巧取了泉源,这是一个不小的胜利。不过,我们全体指战员绝不能让这场胜利冲昏了头脑。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倭鬼子。” “目前,倭鬼子把主要精力集中在了北部的抱犊崮山区。我运河南北游击区尚处于安定状态。如今,倭鬼子集中其三十二师团,二十一师团,以及独立第六混成旅团,独立第十混成旅团各一部,共一万余人,分十路,以合围之势扫荡抱犊崮山区。可以说山里的日子很苦,很不好过。” “这种情况下,我们看起来是安全的,但绝不排除以下情况:那就是在对抱犊崮根据地中心区进行最后扫荡之前,采取突然行动,对抱犊崮外围进行扫荡,为最后扫荡抱犊崮打下基础。” “而我们恰就是这个外围之一,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的动作不小,已然引起了倭鬼子的注意。因此做好情报工作,防止倭鬼子突袭,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 “其次我们还要关注国民党方面。我们取了泉源,国民党方面反应肯定相当强烈。尤其最近国民党峄县原代县长李同伟,由于不太愿意听从上级命令对我党搞磨擦,其代县长职务已被取消,换了个陈鑑海做县长。” “此人行事作风如何,我们尚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人之来,绝对不会对我方有利,否则国民党当局也不会遣此人前来。这一点我们心理上一定要有所准备……” 听到此处,朱木石微微点头,心中暗自赞叹其分析合情合理。 其余诸人也自私下交流意见,对其分析纷纷表示赞同。 支队长孙白洪分析的这两点不成想没多久都应验了,其中第一点竟是应在了峄县支队身上,使峄县支队造成重大伤亡。 同样的形势,峄县支队作出了相反的判断,他们认定日军集中兵力扫荡抱犊崮山区,定然无暇对付运河北岸的四区一带,固此放松了警惕,给敌以可乘之机。 五月四日。 阴平镇东北六七里路程之石头楼村。 八时左右,峄县支队二大队队长孙奇仙和参谋长孙白聪接到情报:东南十余里处有敌人出现,数目不详。 孙奇仙笑道:“呵呵,这些狗东西配合的挺好,倭鬼子大队人马围攻抱犊崮,县城里这几个狗东西闻风就出来作恶。” 孙白聪:“县城里的倭鬼子能出来的也就是百把人,再加上二倭鬼子,三百人撑破天了。” 孙奇仙:“人不算多,我们二大队和直属大队人加起来也得有近六百人,吃掉他应当不算是难事。这可是个好机会。” 孙白聪微一迟疑:“嗯……,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个难度……” 孙奇仙:“怎么了?” 孙白聪苦笑道:“兄弟,我们这五六百人可是打了折扣的。” 孙奇仙眉头微皱:“打折扣?这话怎么说,我们这可是实打实的五百多人呢。” 孙白聪:“是五百多人,这话一点不假,可你想过没有咱们支队直属大队在哪里?” 孙奇仙:“在哪里,这还用问,在邵楼,西南十多里地。” 孙白聪:“对,西南十多里地,如今我们要和他们联系,然后再做好计划协同作战,这不知要费多少时间。到那时,这股鬼子兵不知到了哪里。哦,对了,这股鬼子很可能就是冲着直属大队去的,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消息。我们必须通知他们。最要紧的是他们西面十多里路就是韩庄,一旦打起来,韩庄车站的鬼子驻兵再从西面加击,那后果不堪设想。” 孙奇仙遽然一惊:“是啊,有必要通知他们一声。不过,我们能得到信息,想来他们也应当得到消息了。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通知他们一声。” 说罢孙奇仙立刻让警卫员遣派通讯员快马通报相关信息。 孙白聪:“兄弟别忘了一点,咱们的直属大队才来邵楼几天?” 不等孙奇仙回答,孙白聪接着说道:“五天,整五天。” 孙奇仙抬头想了想道:“不错,五天,确实是五天。” 孙白聪:“这之前他们做的是什么?” 同样不等孙奇仙回答,孙白聪接着说道:“他们在抱犊崮山区随着支队司令部和县政府一起活动。倭鬼子扫荡,他们就反扫荡,还能有好日子过,战斗太频繁了,太过劳累,伤员又多,这才奉命来此休整。” “这样的队伍,战斗力如何,可想而知。还有,咱们的分区委也跟着咱们,他们这一段时间在这开办短期培训班,培训工、农、青、妇干部,我们还得保障他们的安全……” 孙奇仙听罢一个激凌,出了一身冷汗:“我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只想着把倭鬼子吃掉,却忘了自己的短板。而且倭鬼子既然出来,那绝对是有备而来,把我们分析的很到位了,这才敢这般明目张胆出来,我把他们想的太简单了。” 孙白聪:“还有,他们的装备远胜于我们,单兵素养也远强于我们。如今我们的方针依然是打游击,绝不能与他们硬碰。” 孙奇仙:“好,现在我们抓紧召开作战会议,商讨如何应敌。” 说做就做,这种事情绝不能一有丝迟疑。 与会人员的第一个决议是立刻让区委训练班人员分散行动,进入各村,分别隐蔽,为战斗部队放下后顾之忧。 第二个决议迟迟难以定下。摆在与会人员眼前的有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是:二大队作战人员就此北去,沿着山沟而行,便于隐藏行踪。此后会首先到达文峰山,然后转到棠阴以北几个山头去,这一路之上有许多山头,便于打游击和隐藏,纵然与敌人走个迎面也不怕;第二个方案是:二大队直奔西南方向,与峄县支队直属大队驻地邵楼快速靠近,两支力量合一,形成战斗力强的队伍。 第二方案是由参谋长孙白聪提出的。他的理由令大家似是无可辩驳:直属大队本就是冲着二大队来的,借着他们的影响力在此休养,如今主人临阵而走,把客人放在危险之地,首先在道义上就说不过去,更别说组织纪律了;虽说同为峄县支队,事实上直属大队是初次到达此地,可以说人生地不熟,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单独活动,于他们有很大的危险。如果真与倭鬼子对上阵了,那时再去救援就会相当被动而且费力。如果直属大队真的出现了大家最不愿意看到的意外,整个二大队此后将会永远蒙上阴影,摆之不去。 最终孙白聪的方案为大家一致认同:与直属大队会合。 二大队直奔西南方向,行五里有余,到达阴平镇西南之二里沟村,已然听到西南方向激烈枪炮声。 此时大伙儿对孙白聪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同时对直属大队的担心不可言表。 孙奇仙大声喝令:“全体都有,跑步前进!” 孙白聪边跑边说:“这个村西南的小沙河向南直通邵家楼,是不是可以从此过。” 孙奇仙:“好,就这样!从后面打它,内外夹击。” 堪堪到达小河沟,日军已然发现,分兵迎击。 兵未到而炮先到,好一阵轰炸。炮击之后敌兵骤现,直冲过来。 二大队立即依据地形散开迎敌。 一阵对射,未分胜负。就在此时,发现北侧竟然有日军骑兵从侧翼包抄过来。意图合围前后夹击。 孙奇仙心中暗叫糟糕,这股日军人数之多竟然远超自己预想,他们在分兵迎击之余竟然还有能力派出骑兵夹击,由此足见绝不是他们所想的由县城出来的小股部队,很有可能是围攻抱犊崮的敌大队人马。 孙奇仙一方面庆幸采取了孙白聪的方案,这样的大股敌军若是专一对付直属大队,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可另一方面又愁上心头,这股敌人究竟多到什么程度,战斗力强到什么程度,自家纵然二兵合一,又能否应付得了,心中可真是没一点底气。 孙奇仙静下心来快速审视了一下环境,此处系平原,无险可守,仓促之下连掩体也做不成,被敌人围住之后只有挨打的份。如果此时继续前行与直属大队汇合,一是很难做的到,退一步讲纵然做得到,合二为一,那合二为一之后呢? 敌人兵力太过优厚,保守估计至少也得两千开外,甚至三四千人也有可能,就这样的人马,战斗力又强,就是把两支队伍围起来一起吃掉也并非没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强力前进,就是进了邵楼,也可能见不到直属大队,他们见形势不妙或许已然突围。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就相当于顶替了直属大队,到里面真真是死路一条。 而此次行动的目的是救援。如今已然做到使敌人分兵,这就达到救援的目的。敌人分兵之后,围攻直属大队的兵力必然薄弱,只盼直属大队能抓住时机,相机突围。而自己此时眼看陷入敌人包围圈,最有利的一种做法是趁着敌人立足未稳,包围圈未能形成,立时转向北去,直向文峰山,借助山势与敌周旋,以图达到最小的伤亡,达到最大目的。 想到此处孙奇仙更不犹豫,立时命令一、二、三三个个中队长带人向北冲,破围,奔文峰山,甚至曹马山以北之山头,突围之后于晚间在曹马村汇合。 孙奇仙和孙白聪同四中队及通信班共五十多人垫后掩护。 形势果如孙奇仙判断,北面敌人正在布置,尚未而置好,二中队战士人人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个个拼命向前,一阵激战,冲破一个缺口,直向北而去。这一路上自南各北,十余里路之上枪声、炮声、手榴弹声一直不断。 而直属大队方向枪声也向逐渐西北方向而去,看来确实是抓住了敌人分兵攻击二大队的这一有利战机突围了。 看到这个结果孙奇仙和孙白聪自然份外欣慰,同时孙奇仙对孙白聪最初的判断和坚持深为折服。 战后得知,一切确如孙奇仙和孙白聪所期望的,直属大队在增援部队来临、敌人分兵之际,立时组织人员突围,但是负责垫后掩护的一个中队,最终为敌围在距敌韩庄据点东南五六里远的夸庄,大部分同志牺牲,包括直属大队的赵参谋长。 三个中队突围而去,但负责垫后的这五十余人再也冲不出去,北部缺口已被敌人重兵堵死。 孙奇仙等人只得且战且走,相机行事。没多久竟看到了一处坟地。 真是形势弄人。 初,是想向邵楼方向靠拢,被敌包抄之后,不得已北撤,判定决不能向邵楼村靠拢,可是为了掩护,在敌人冲击之下,孙奇仙一抬头发现竟然到了邵楼村,而且是西邵楼村西。 这片坟地于孙奇仙等人来说是一个小惊喜,毕竟有了护身的屏障。 此时北有强敌,南亦有敌,形势不妙。 击退敌几次进攻之后,参谋长孙白聪腹部为弹片所伤,血流难止。另有三位战士受伤。 敌目的是要逼迫战士们走出坟地予以歼灭,可一时难以达到。 更不利的事情又来了,西面沙沟镇方向敌军也向这方向运动。 眼看着无法突围,只能向西邵楼村靠拢,据村与敌周旋,以图拖延到天黑,那时再作打算。 真是祸不单行,刚到村边一发炮弹过来,炸翻了孙奇仙和四位战士。孙奇仙身上伤十数处,战士孙景全牺牲,战士刘福河重伤。 唯有村东部尚有缺口。若立时向东,则有冲出可能性,然此时伤兵太多,绝不可能弃之不管。 只有坚守! 关键时刻孙奇仙做出一个决定:把孙白聪送走! 此时村子一片混乱,百姓忙着外逃,孙奇仙派两个战士把重伤的孙白聪混在人群中送走救治。 西邵楼村北有一处地主宅院:瓦房、围墙、炮楼。 孙奇仙令:“快,抢炮楼!” 然,日军速度更快,已然抢先一步占了此地。 他们迎来的是日军的扫射。 只有撤退。 向南! 退到南部一个院落里。 孙奇仙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势。 此处十余户人家,无围墙,房屋之间有一段一段的土墙。几个院子相连,自成一个小村落。难得的是,院子东北角竟然有一个土炮楼,房子是草房,这样的房子最易着火,不利于守卫。 孙奇仙立即发令,让战士打通各个小院的通道,沿墙根或屋角抓紧挖掘掩体,盖上门板,以迎强敌。 此时具有战斗力的战士有四十余人。 孙奇仙与几个干部快速磋商,决定把这四十余人分成五个小队。四面分别迎敌,另余一个小队,随时机动,应对最危险地方。 最后孙奇仙又提了几点要求:坚持到天黑,誓死不当俘虏;节省子弹,绝不放空枪;那个土炮楼太过扎眼,上层不能有人守,倭鬼子带着炮,那是首要目标。 静! 异乎寻常的静! 一个多小时,依然是静! 愈是静,愈是让人心弦紧崩。 谁都明白,这静的背后是什么。 袋口已然被别人扎好,还有什么选择? 没人说话,等待日军出招。 终于,炮响! 敌人出招。 炮弹啸声中直奔土炮楼,弹到楼塌! 日军中果然有高手。 上一层楼塌。 战士们相互看看,有的吐了吐舌头,憋了一句话在肚里:队长神算! 土炮楼总共两层,上层塌了,反而对下层有了保护作用,底层的枪眼照样用!更有隐蔽性! 乱炮之后,必是步兵冲击! 借着北面房屋之遮蔽,日军进攻! 八十…… 七十…… 六十…… 五十…… 负责北面的王廷栋队长数着日军的距离:差不多了! 打! 枪响! 敌倒!七、八个!后面的见机不妙,忙的后撤。 真正的开门见红,这个战绩鼓舞士气。 东、西、南三个方向相继枪声响起。 战头激烈,伤亡不断增加。 只是此时已没有人在乎自己的生死,俱各沉着应战。 应急小队一方面照顾伤员,一方面随时应对险情,反是他们跑来跑去,忙的最是厉害。 敌人如豺狼,而我方有猎手! 真正的猎手! 而且是老猎手。 四卷 绽放 第2节 老猎手将近五十,名唤董士铎。 入伍前是真正的猎人。 东北角的土炮楼下层是他的安身之窝,一双眼既看东面,又看北面。 老猎手笑谈:“各位放宽心,东面和北面我包了!” 言语不放虚,枪弹落的实。 只要他枪机动处,日军不伤便是亡。 一眼望去,一个墙角处,一副望远镜露出来观望。 老猎手一阵狂喜:“再露点,再露点,好!” 枪机扳动,应声而倒! 一个狂傲的日兵端着一挺歪把子向前冲。 战士杨玉山喊道:“干掉他,老董,那枪是我的了。” “好!” 一声“好”字语音方落,枪响,敌倒。 杨玉山大呼:“掩护我,我去取枪。” 日军岂容他得逞! 纵出去才几步远,日军便枪伤其胸,当时就倒,战士们正在心痛,却见他慢慢回爬,战士们一惊一喜之下急忙掩护,这才得以回来。好在没伤到要害之处,不过这也给了战士们一个教训。 这时孙奇仙巡视过来,见到了此翻情景,一面安抚杨玉山,一面大赞老猎手。 老猎手笑道:“是狼都比兔子大,兔子在我手下都跑不了,何况是他们,队长,你看好吧,我这手里还有五十多发子弹,一枪一个,哪个都跑不了!” 炮轰! 冲击! 退! 再轰! 再冲击! 再退! …… 反复多次,日军始终没能达到目的。 杨玉山,阵亡! 褚思德,阵亡!! 杨士廷,阵亡!!! 刘福河,腿步重伤,血流过多,昏了醒,醒了又昏,只要醒过来,依然举起他的驳壳枪。 面对来到身边的孙奇仙,刘福河以弱弱的声音说:“大队长,你……,不要担心我,去指挥战斗吧,坚持到天黑,我们……,就可以出去了,要是……,要是鬼子攻进来,我就和他们一块死,决不当俘虏……” 孙奇仙不忍再听,不忍再看,缓缓转身到他处。 孙奇仙清查了一下,目今已伤了三十多人,具有战斗力的,连同伤员也就是三十多人。 而自上午十时起,战士们连水也不曾喝得一口。 此时已近黄昏,胜利在望,离预期目标已是不远。 孙奇仙不断的鼓着劲,又不时的提着醒。 又是一阵冲击,日军如疯了一般。 西北角倒塌的房子的缺口处涌入五六十个日兵。 孙奇仙与战士们都知道,已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最紧要关口。 只怕这也是敌人的最后一击,过了这一关,就赢了! 这时战士们配合的出奇的好,一部分截击敌后续部队,让其难以增援,一部分把余下的手榴弹拼命的向日军堆里扔,再加上枪击,进来的的很快报销了十来个,余下的没命的从缺口中又跑走了。 此次阻击,中队长王廷栋牺牲!三位战士牺牲!四位战士受伤! 经此一战,日军也无心再战。拉着数十具死尸,向韩庄据点而去! 此次扫荡,日军与伪军死伤二百余,固然伤亡不轻,但峄县二大队与直属大队也是伤亡惨重:伤亡近一百五十人。 二大队参谋长孙白聪于当天夜里由于伤势过重,牺牲!时年四十三岁。 孙白聪原名孙景萃,父亲孙茂陛,峄县五区道庄人。民国九年考入山东省东昌府陆军学校,此后在军队中任军需官、军需处长。 结识共产党人邱焕文后,组织了一个团的革命武装,名国民革命军第四军,苏鲁边区游击支队,任支队长,因该部接受第四军共产党的领导,于民国一十五年被蒋介石解除武装。民国二十年于徐州经邱焕文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与邱焕文、王子刚参加枣庄镇互济会,为党筹集资金,解决活动经费,掩护和护送干部并营救被捕同志,成绩显著,并于当年参加组织枣庄镇煤矿工人大罢工。同年,与邱焕文、王子刚组成中共峄西工委并任书记。 “七?七”事变之后,孙白聪鼓动东楼大绅士孙云明以联庄会为基础,组织抗日武装,并接受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别动总队华北第五十支队第三梯队司令的委任,自己任梯队参谋长。孙云明的长子孙奇仙为共产党秘密党员,二人受命协同改造这支武装。五十支队司令黄一茫,遗其亲信刘毅生为第三梯队副司令,以达到掌控此武装之目的。孙白聪与孙奇仙决定孤立刘毅生。孙白聪以参谋长身份对部队发号施令,相关信息与活动只向孙云明汇报,不让刘毅生参与,仅在行军时通知他跟着走,到了地方找个房子给他住,生活上不予照顾。刘毅生见到这种情形,心知再留在此地绝无任何意义,借故离开,更不回来。 民国二十七年,五十支队司令黄一茫欲调第三梯队进抱犊崮,以此支援申现虎向义勇总队进攻。此时孙白聪见形势不好,便与孙奇仙商议,最后孙奇仙在其父面前自揭共产党员身份,并与其父沟通:共产党员带着部队去打共产党的队伍,哪有这个道理?孙云明见事已至此,便向黄一茫汇报,说士兵不愿去山里,部队带不动。黄一茫也是毫无办法,此事就此作罢。 同年秋,平山子惯匪,汉奸头目潘明希随日军扫荡之后驻扎于宁楼,并安设据点,提出与第三梯队和平共处。孙白聪力主围困宁楼,不准宁楼任何人出入。潘明希驻扎四、五天后撤走。潘明希与韩庄镇汉奸头目张开居素有嫌隙,孙白聪动用宗族关系,利用宁楼大地主孙茂璠和张开居是亲戚这层关系,让孙茂璠向张开居告潘明希的状。此后没多长时间,韩庄镇日军枪决潘明希,理由是:潘明希就是“毛猴子”(共产党)。 同年十月,充当汉奸的惯匪孙景千、孙景胜兄弟带着十余人枪从韩庄镇至阴平一带抢劫。孙白聪带着队伍于朱阳沟村将其全部俘获。鉴于宗族关系,孙云明有意放二孙一马。然孙白聪坚决不同意,提了几点理由,其中之一便是孙景千曾经做过韩复榘的剿共班,杀革命志士无数;其二,身为牛山孙氏族人,做了汉奸,有损祖宗威名,也让族人面上无光;其三与其死在别人手里,那时成为别人羞辱孙氏宗族的话题,还不如大义灭亲,还族人以荣光,并为后来者戒;其四抢劫邻里,本身便是大忌……。一番言语下来,孙云明不由得频频点头,遂将孙氏兄弟二人就地正法,也算是为民除了一大害。 自潘明希驻军于宁楼失败后,日军驻军之心不死。宁楼村实为四区的中心地带,据有此地,则可控国、共队伍之行动。 同年冬季,日军派百余人于宁楼复设据点,此后留下一个小队二十余人守宁楼。此时身在古邵的孙茂渠依然打着抗战旗号,孙白聪与其联络,合军设伏于胡园村,但行动暴露,未达目的,仅打死日军两人,缴枪一支。因此,日军知道:大军驻扎于此不合算,毕竟不是军事要冲,而小部队于此却存不得身。遂将军队撤离宁楼,龟缩于韩庄镇。 民国二十八年春,孙云明接受国民党峄县政府峄南办事处主任兼峄县四区区长一职,代县长李同伟遣国民党员孙景岱负责联络,要其在峄南四、五、六区征收田赋,可与县政府对半分成。孙云明见于己有利,便一口应了。 孙白聪知道此事之后坚决反对,陈述己见:此乃乱世之秋,国民党的统治于此地已是名存实亡,任何委任,任何头衔,皆是虚的。此处是国、共、日军势力范围共同之地,李同伟此举实乃让孙云明为其火中取栗,一纸委任而得赋税半数之实,这是李同伟精明之处,于李同伟有百利而无一害;反观自身,虽名义上得田赋之半,但却树敌无数,更有宗族纠拌于内,如孙武仁实控六区范围,伸手于六区,于情于理皆不合;更从经济利益上来说,己实已控四区,为四、五、六三区之一,三区田赋之二一和四区利益相较,悬殊不大,实无大助;更有日军虎视于旁,同时伸手于这三区,无异于引火烧身……。 一席话方让孙云明醒悟,遂只对孙景岱敷衍了事。 李同伟此后又派国民党员武章之子赴孙云明处当联络员,实达临视共产党之目的。孙白聪让孙奇仙出面劝其离开,不听。孙白聪又出一谋,让孙奇仙假借醉酒,公然骂之,要他离开,并予以威胁,要其小命不保。此人惧,离开。 李同伟又传过话来,要带县政府机关出抱犊崮山区跟着孙云明活动。李同伟一旦到来,对第三梯队的控制必将加强。孙白聪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立即劝说孙云明绝不能让李同伟来,理由很是简单:李同伟是一县之长,树大招风,其行动必逃不过日军眼线,且此地离韩庄镇日军据点极近,日军知道李同伟来,则必然重兵扫荡,那时无法保证李同伟人身之安全。 孙云明听罢自然大惊,他知道此是引火烧身之举,遂坚决反对李同伟出山。 六月。 黄僖团传出话来:编第三梯队为一个团,委孙云明为团长,各个大队长为营长,并发枪发饷,但条件是要随着他进抱犊崮山区同东北军五十一军一起活动。孙云明和各大队长一时心动,表明愿意执行此命令。 共产党峄南县委书记纪十化听闻信息,立劾令孙奇仙和孙白聪阻止孙云明的行动。二人奉令立即劝说孙云明:这可是地方部队,成员都是本地人,跟着五十一军走,那五十一军本为东北军系列,可是正规部队,势大,一但和他们弄在一起,哪天五十一军把咱们这支队伍裹走了,咱们可是血本无规,两手空空啊。你认为是一个团长的虚名重要,还是有实权重要? 孙云明明知他二人身后便是共产党,可权衡利蔽之后,他认为共产党还是为他考虑的多,于是放弃入山之行。 贾汪红枪会对共产党以纪十化为代表的峄南县委及以孙武仁为代表的武装予以攻击,纪十化邀孙云明部支援。孙白聪在县委授意之下,极力动员孙云明派部队支援,最后孙云明组织孙茂渠带队前往。 同年秋,八路军一一五师主力进入鲁南山区,孙白聪向孙云明公开了自己是共产党员的身份,同孙奇仙一起力促孙云明率部加入八路军。眼见着自己的第三梯队已为孙白聪和自己的长子孙奇仙控制,孙云明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十二月第三梯队正式编为一一五师峄县支队第二大队,孙云明任副支队长,孙奇仙任大队长,孙白聪任大队参谋长。 最终,这支队伍终成为八路军的一支重要力量,这个结果绝离不开孙白聪的坚持和努力。 孙白聪牺牲之后,时为峄县支队第二区队长、峄县参议会议长的的孙倚亭有诗以悼: 半生革命逐风尘,手足情长惠我深。 贫贱不移志不屈,钢铁为骨玉为神。 累年地下联群众,奋斗峄阳丧此身。 今日哭君强掩泪,誓歼敌寇报忠魂。 后人有语赞之: 身怀报国志,一生为此忙。 谋略溢心胸,胆识显阳刚。 救援兄弟情,御倭肝胆扬。 本有侠义心,中华好儿郎。 在确认日军已然退却之后,孙奇仙这才组织战士们救助伤员,打扫战场。然而令孙奇仙等人困惑的是,在日军撤退的韩庄镇方向突然间枪声响起,且枪声愈来愈烈,持续不断。这不由得令孙奇仙担心起峄县直属大队的安危来:难道他们并没有完全脱出倭鬼子们的包围?又被撤退的倭鬼子碰个正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和孙白聪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而且凭添了二大队的一众战士的伤亡。纵然如此,以自己这种情况已然有心无力再去相助了。 又难道说有人攻打韩庄镇鬼子据点?如果是,那又是谁?运河支队? 不能说没有可能! 不但不能说没有可能,而应该说很有可能,运河支队在察知倭鬼子出动扫荡的情况下,明知韩庄镇空虚,因此借助夜色进行攻击,这是完全可能的。 想到这些又令孙奇仙心中又有些高兴起来,直盼望运河支队把整个韩庄镇据点给端了,也给峄县支队出一口恶气。 可是孙奇仙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可别是运河支队正在攻打韩庄镇据点时,撤退的倭鬼子们正好把他们反包围了,倭鬼子内外夹攻,运河支队的境况可就不妙了。 然而更令孙奇仙奇怪的是,这持续的枪声,竟然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枪声方停。 这种情况更令孙奇仙担心,难道真是运河支队成员被倭鬼子给包围了? 这种担心其实随着夜间枪声的持续,在孙奇仙心中是愈来愈强烈。 一夜激战,运河支队内无弹药自给,外无救兵相援,天色一亮,更无夜色相助,那么全军覆没的可能性极大。 天初亮孙奇仙立刻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午后打探消息的人员回来报告,说昨天袭击峄县支队的日军在回撤时,在撤到离韩庄据点四里左右的常埠桥村时遭到运河支队的伏击,日军损伤较为惨重,死亡人数至少在百名开外。据说还有一个指挥官受伤极重。 孙奇仙听到报告自然大喜之极。 这真是应了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日军大队人马本来是扫荡抱犊崮山区之八路主力,却突然分兵袭击在山外休整的运河支队直属大队。打了峄县支队直属大队一个措手不及,损伤惨重,若不是峄县支队二大队及时出手相援,真有可能全军覆没。 日军本来算是带着胜利的喜悦回撤,而且是等着邀功的,谁能想到竟然遭到伏击?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伏击的地方竟然是离韩庄据点四里之遥的常埠桥村,兵行至此,谁还有防备之心? 选择此地伏击,其胆识果然过人,其谋略果然令人难及。 孙奇仙愈想愈是心折,愈想愈是佩服:“我孙景协,可真真的不如啊!”佩服之余,心中又有些失落:自己有心救援,但是在救援方法和措施上还有不足之处,以致许多战士在此一战中阵亡,而且还包括自己一向佩服和依赖的族兄孙白聪。 一想到族兄孙白聪,心情更加低落,可是一想到另外一个族兄孙白洪,这种低落的心情又有些舒缓,毕竟这次伏击日军的运河支队是孙白洪领导下的队伍。 其实孙奇仙已然是牛山孙氏族人“景”字辈中杰出的人物了,只是与孙白聪和孙白洪相比逊色不少,可这应当说是很正常的事。主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年龄和阅历。 时年孙白聪四十三岁,孙白洪四十岁,而孙奇仙仅二十五岁。 孙奇仙的父亲在旧政权中曾任阴平社社长,后又任峄县第四区联庄会会长。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孙奇仙却有着同情穷苦人家的一面,这主要是受他母亲的影响,他母亲性情较为善良,经常周济穷人。 二十二岁时毕业于枣庄镇中兴职业中学,孙奇仙最要好的同学叫张洪仪,是中共地下党员,于民国二十六年十月介绍他入党。此后受张洪仪与何一萍派遣在其父亲孙云明身边工作。孙白聪的许多计划和谋略能够得以实现,很多情况下是仰仗这个族弟的特殊身份。 民国二十八年九、十月份,峄县四区分区委成立,朱奇民担任书记,孙奇仙担任了区长一职,在统战和抗日民主政权建立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此后十一月份把孙云明推入共产党阵营,孙奇仙功不可没。 于是国民党的五十支队第三梯队成了共产党的峄县支队第二大队。民主政府县长潘振武任支队长,县委书记纪十化兼任支队政委,孙云明便成了副支队长。 此次西邵楼之战之后数日,孙奇仙才得到具体信息。 在孙奇仙与日军苦战之时,在西邵楼正南约五十里、运河南岸边上的平山子村一带正活动着一支队伍,正是运河支队的一大队,大队长邵滋伸。 在探知日军在运北扫荡的情报之后,运河支队支队长孙白洪、政委朱木石、副支队长邵涧幽、参谋长胡泰员、政治处主任文系净等支队领导立即召开会议,在讨论之后一致认为:日军扫荡之后,必回到最近的据点,而最近的据点能容纳大队人马的仅有韩庄。若能于其回去的路上设下一支伏兵,打其个出其不意,则必有奇效。 这个任务自然落到身在平山子一带活动的邵滋伸身上。 邵滋伸是峄县四区李店村人,于平山子正北的运河之北地区极为熟悉。在与手下干部商讨之后,认为设在常埠桥村较为合适。 会上也有人认为常埠桥离韩庄镇日军据点仅四里,于此处设伏,搞不好有前后受到夹击的危险。 对这个问题,会上也着重进行了讨论,讨论后认为,伏击能否成功取决于两点:一,做好信息封锁工作是伏击能否成功的关键。只要做好了这一工作,便是成功了一半;二,还要取决于日军回撤的时间,如若回撤时间过早,天光过亮,则支队难免有腹背受敌之险,如若于黄昏或更晚时间回撤,则韩庄驻守的少部分日军必不敢外出夜战,以防失了大本营,那时功不抵过。如达成以上两点,则在常埠桥设伏将有奇效:眼看着就可回到据点,此时心情最为松懈,出奇兵攻之,敌必大乱,更加上夜色掩护,必可大败之。而问题是,日军是大队人马外出扫荡,过早回据点的可能性极小。 最后,还是决定在常埠桥设伏。大队长邵滋伸和一中队长华金起及三中队长丁桂雄带着第一大队第一、三两个中队悄悄北渡运河,黄昏前进入常埠桥村,严密封锁消息,同时把人马伏在村外树林一部,伏于村内一部。 果如邵滋伸等人所料,日军毫无防备,指挥官骑着高头大马,部队以一字长蛇阵前行。 当运河支队开火之时,黑暗之中敌大乱,东跑西窜,互相践踏。日军反应也很快,不断施放照明弹,以图反扑。但已失地利,只有挨打的份,甚至自己打自己。直折腾了一夜。而天空放亮之时,运河支队一大队早已南渡运河。 此次伏击,日军死亡人数过百,包括指挥官副联队长广田中佐,而运河支队无一伤亡。 广田中佐本是此次扫荡抱犊崮的总指挥,不成想本来是到运北来袭击的,反被袭击了,受了重伤,急被以火车运往徐州治疗,伤势过重,于火车上便即亡命。 在不伤一兵一卒的情况下,仅用了少量的弹药就认日军损失惨重,这对运河支队是一个极大的鼓舞,从上到下都意识到:训练有素的日本正规军也不过如此。 此战之后,鼓舞之下,运河支队便开始谋划新的战斗。 南许阳村,运河支队部,运河支队几位主要领导都集中地图前。 支队长孙白洪指着地图说道:“这几天一直在琢磨下一个作战,这个地方,我看有打的价值,大家看看以为如何。” 大家看时,见他所指的地方正是利国峄。 四卷 绽放 第3节 利国峄是一个小镇,隶属江苏省徐州市铜山县,是江苏辖地最北沿。这个地方是当地有名的铁矿产地。 大家一见孙白洪所指,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相互看了看,均微微点头,以示赞同。 政委朱木石说道:“打破倭鬼子‘以战养战’的计划,这是上策。” 孙白洪:“不错,正是此意。就是要打破日本人的‘以战养战’的计划。” 副支队长邵涧幽笑道:“利国峄这个地方,向北距运河七里之遥便是运河之上的铁路大桥,桥北便是韩庄镇,日军有重兵于此。西面三里路便是微山湖。此地离韩庄镇如此之近,估计日军不会有大队驻军于此。你这是要要像常埠桥一样,再次打倭鬼子一个出其不意。” 孙白洪:“对,再来一个出其不意,你看如何?” 邵涧幽:“这个想法很好,只是……,只是……” 孙白洪笑道:“你一向爽快,今天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就是了?” 邵涧幽:“上一次常埠桥倭鬼子吃了大亏,难说不对利国峄施以重兵,还是先探探敌人的底细再说。” 孙白洪笑道:“这个底已初步探了,否则也不让大家都来了。褚参谋,你来,把你知道的给大家汇报一下。” 参谋褚雅星应声答道:“是!”然后说道:“据我所知,倭鬼子正打算扩大铁矿的开采量,目前正在附近村庄强征百姓为其开矿。鬼子兵分住车站和铁矿个地方。铁矿在车站的西边,相距四五十丈的样子。车站内驻有一个小分队鬼子兵,铁矿内矿长一人,技术员六人,这七个都是日本人。矿警队成员全是二倭鬼子,三十多人,负责铁矿的保卫任务。矿工如今实有二百多人,大都是附近十里八村的。情况大体上是这样。” 褚雅星说完之后,会场一片安静。 邵涧幽向褚雅星说道:“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褚雅星没犹豫:“打,一定要打!我建议派小部队!偷袭!这样,目标小,鬼子很难发现。打完就走,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把矿山的鬼子和矿警队全部干掉!” 褚雅星说完之后,会场依然一片安静。 邵涧幽沉思了一会,然后看了看孙白洪:“我看行,我同意褚参谋的意见。这一仗咱们就打了。上一次在鬼子眼皮子底下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这一次我们依然在鬼子眼皮子底下再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我提意让三中队和五中队来执行这个任务,这两个队里咱们有来自利国峄的战士,而且这两个中队对当地的民情和地形比较熟悉。你看怎么样。” 孙白洪:“如此甚好!就依你所言。” 政治处主任文系净说道:“相信三、五两个中队一定能完成任务。只是这两个中队的领导人不在这儿,应当把他们请来共同商议。这个事成不成的关键是能否把矿里的详细情况摸得透彻,然后再做好政治动员和其他准备工作。只要组织得好,我们可以花很小的代价,取得较大的胜利。” 孙白洪又特别交待了几句:“为确保这次行动的顺利,参谋处要好好组织一下对利国峄敌情、地形的侦察。大家现在可以交流一下。” 有人把三中队长丁桂雄和五中队长陈荣坡找来,大队长邵滋伸向他们两个说明了相关情况,并布置了任务。 此后便是热烈的讨论,发表看法的有,献计献策的有,提出注意事项的有,提出一些疑问的有…… 陈荣坡原名陈福昌,时年三十二岁,祖籍山东省峄县城西陈庄,后其父逃荒到峄县六区官庄落户。官庄这个地方在利国峄东十里路左右,因为这个,他曾多次到过利国峄。 王子尧是三中队的一个排长,在利国峄生活多年,而且有一定的社会关系网络。 具体侦察任务就由此二人来完成。 熟人王敬方目前正是利国峄铁矿警备队的一个班长,而崔振环也是铁矿警备队三个班长之一,王子尧首先与本家王敬方联系,让他约着崔振环在自己家中喝酒,说是联络联络感情。 在王敬方家中,酒至半酣,陈荣坡和王子尧突然现身。在王敬方简单介绍之后,王子尧直接亮明了自己运河支队成员的身份。 崔振环有些惶恐。 王子尧:“日本人看着威风,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杜庄大捷知道吗?那么多人围着我们打了一天,怎么着啊?还不是死了百把口子!我们总共牺牲了七个!知道吗!那就是我们运河支队三中队打的,我现在就是三中队的排长。” “前几天北面的常埠桥,你们应该知道的,略施小计,让他们自己打自己,也不是死了百把人吗?还有他们的指挥官,被咱们的神枪手一枪撂倒。我们的人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陈荣坡言语铿锵有力:“说白了吧,这次我们支队长本来就是要直接打掉利国峄铁矿的,就你们矿警队这几个人,还想守矿?还真不够运河支队塞牙缝的。考虑到你们两个和子尧都是老朋友了,枪弹不长眼啊。在子尧的劝说下,我们支队长才放弃了这个想法。要不是子尧在里面填了几句话,今天咱们还能不能坐在这儿说话……” 说到这儿陈荣坡戛然不语。 崔振环是明白人,当即说道:“要我和敬方如何做,你们尽管开口,为日本人做事,我们也是不得已,整天提着个脑壳子,不知哪天就叫日本人给摘了。我们也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汉奸的名声我们知道,不好听!怎么做,尽管说。” 王子尧:“我们既然怕伤了矿警队的弟兄,当然不会直接打,那就只有巧取。我们两个想进利国峄去仔细看看地形,你们想办法让我们进去就行了。” 崔振环:“进利国峄?这个虽说不容易,可是也办得到。不过日本人查的还是比较严的,首先得有良民证,否则只怕你们谁也进不了利国峄。但是,要想进矿内去看看那是办不到的,这个敬方知道,由日本人严格审查的。就是想法子进去了,一时之间也难能出来,这会误你们的事。” 陈荣坡和王子尧见他与王敬方说的话完全相同,知道这个崔振环说的是实话。 陈荣坡:“必须良民证?” 崔振环:“对,良民证!” 陈荣坡:“如何办?找谁办?” 王敬方:“找乡长厉玺恩。这个问题不大,由崔班长带着你们去,或者我带去都行,都是本地人,就说在外面要饭,实在混不下去了,回家来混口饭吃,顺便给他带点东西过去就行了。” 陈荣坡:“这样能行?” 崔振环接道:“行!十有八九能行!不行也得行!我和他打交道不止一次了。厉玺恩和我们一样,不是铁杆的投日分子,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的,实在不行就和他翻脸,他也是本地人,就现在运河支队这声势,他敢说不行?借他两胆!” 陈荣坡:“你们矿警队里有没有铁杆投日分子?” 崔振环:“钱杆投日分子?这个我还真不敢说,不过……,倒是有几个和倭鬼子贴的很近的。至于另外一个班长,那个姓魏的,我与敬方平时与他虽说是有说有笑的,可是没交过心,心里没底的。” 陈荣坡咬牙道:“你回去以后再探探他的口风,能拉回来自然要拉他,拉不回来,你说一声,到时把他做了,也给二倭鬼子们做个警示。” 崔振环见陈荣坡说话时咬牙切齿、目光凌厉,心中一哆嗦:“这可是个恶神!”当下口中忙不迭的应着:“那是,那是,好说,好说,这事,我回去以后就去撩一撩他,看他对倭鬼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王子尧笑道:“崔兄,那矿里既然进不去,你如今能不能把里面的情况详细的说一下。” 崔振环微一沉吟道:“里面的事,我和敬方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但是要说到细节方面,只怕我们两个谁都说不上来,我们两个都是大大咧咧的人,许多事情不关着自己,那是不朝心里去的。要想知道详细情况,只能回去之后再留心看看。” 王敬方接道:“振环兄说的是实话,他说的也正是我想要说的。” 陈荣坡:“这么说,我们还得再来一次,再见一次面。” 崔振环点点头。 王敬方:“要想知道详细情况,确实还得再见一次面,反正你们还得再进利国峄一次,到时候由我和你们接头,把我和崔兄探得的情况都告诉你们。” 陈荣坡和王子尧相互看了看,齐都点了点头,陈荣坡说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说好了,咱们就约个日子,约个会头的地点。” 弄到“良民证”后,陈荣坡与王子尧两个遂扮成商人模样:着大褂,顶草帽,在约定的时间前往利国峄东岳天齐庙前的公孙树下与王敬方联络。 在利国峄街的东首便是东岳天齐庙,二人看了看,门前没人。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有何特异之处。 就在这个当口,就听得几声狗叫。 看时,只见数个日军和伪军牵着狼狗直奔天齐庙而来。其中夹杂着一个人,不是王敬方又是谁? 陈荣坡低声怒喝道:“两个混蛋!叫他们给卖了。”伸手入怀就要拽枪。 王子尧闻言先是一愣,本想说不太可能,可是眼睁睁的看着王敬方和日本人一块过来,自己又能说些什么。见陈荣坡要摸枪,一伸手把他的手按住:“别忙,再看看。” 这时跑肯定是来不及了。 陈荣坡本是怒火冲天,被王子尧这一按、一语,头脑立时清醒了许多,眼珠一转,旋即低声道:“慢慢走,进庙。” 两个强压着怒火,缓步进入庙门。 甫一入庙,早伸手入怀,扯出了短枪。两个相互点了点头,知道今天只怕在劫难逃,只能血拼,相机而逃了,逃不逃得出去,那就只能看造化了。 一个声音道:“太君,那边,那边的观音寺的看看!”正是王敬方。 人声与狗声渐远。 陈荣坡和王子尧的心这才略微松了松,相互疑惑的看了看。 陈荣坡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错怪他了!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太扎眼。换个窝!” 王子尧随口说道:“那就西大寺!” 陈荣坡:“好,西大寺!西大寺就西大寺!” 王子尧突道:“不行!不行!不行!” 陈荣坡道:“怎么了?” 王子尧:“咱走了,谁知咱上哪去了?” 陈荣坡笑了:“有法。”说着出了庙门,直奔公孙树,王子尧于后紧紧相随。 陈荣坡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动静,俯身拾了块尖棱石子,伸手在树皮上划了“西大寺”几个字,若是不用心还真看不出来。 王子尧:“王敬方不是糊涂蛋,见不到我们,定会细细观察。” 陈荣坡:“不错,就是这个意思!一会儿倭鬼子和二倭鬼子还得回来,速走!” 利国峄西南有一条小河,泉水流淌,清澈见底,岸南便是西大寺。内里仅有师徒二人,师傅年纪老迈,一切全靠徒弟高宜全打理。 王子尧曾数次到过西大寺,与和尚高宜全也算是熟识的。 二人到时高宜全正挑水回来。王子尧交待高宜全:如果是有一个姓王的来找时,便告知,然后让高宜全找了个地方歇息一下。 果然如二人所料,王敬方找到了西大寺。 王敬方把重回铁矿后看到的铁矿里里外外的情况详细的说与二人听。这一次观察与往日又是不同,往日是无心,而此次是有心,其细处不可言表。最后约定了袭击铁矿的时间以及联络暗号。 送走王敬方,陈荣坡两个又到矿区外围细察了地形,见时日尚早,二人便在西大寺玩耍了一翻,更让高宜全取了袈裟穿上,然后摄了影。文中暗表,他们身着袈裟的照片至今尚存于山东省台儿庄区区委党史办公室。 陈荣坡与王子尧回到部队汇报了情况,由三、五中队制订了详细计划:突击的突击,打援的打援。然后送交支队总部,孙白洪等人研究过之后,认为可行,随后批准行动方案,同时指定这次行动负责人:三中队长丁桂雄。 丁桂雄和陈荣坡从各自的中队中分别挑了八个人,组成两个小组,陈坡、王华堂、刘钦美、单立朴等八人组成第一突击小组;孙伯成、于兴元、刘安仁、昝胜方、于士林等八人组成第二突击小组。每人必配大刀,此外或配短枪,或配上刺刀的步枪。另组织部分成员作为打援小组。 此时的部队驻地是南许阳,南许阳在利国峄东南接近六十里地。为了达到突袭之效果,队伍分成若干小股,分头行动,天黑之前务必到达利国峄东南约三十里的杜安集。 果然各小队于指定时间到达杜安集。 天将擦黑,队伍由杜安集出发,直奔利国峄铁矿场。 初夏的夜晚,天气闷热,满天星斗照亮了战士们的的突袭路。 突然间大风陡起,闷热之态顿扫。战士们皆开心不已,可是抬头看时,那风却是伴着乌云,星光登时不见。旋即大雨如注。真是应了一句老话:风来雨就来。给行军添了大麻烦,衣服湿了还罢了,毕竟是初夏时节,可是这路立时泞起来。 丁桂雄心道,好啊,倭鬼子们今儿个必死无疑,这场雨是给倭鬼子预备的坟头雨啊。 尽管如此,队伍依旧急行军不止。 好在这雨来的快,走的也不慢。 夜十一点左右,队伍顺利到达预定位置。 丁桂雄带着打援队伍埋伏在铁路线的东侧,突击组则快速穿插,隐蔽于矿场附近。 陈荣坡顺利的和王敬方取得了联系,得知日本人刚喝完酒,正在打麻将。王敬方要求突击队在得到他的信号之后再发动攻击,约好以灯光为号。 十二时刚过,矿大门南灯光连闪。 陈荣坡见了,低声发出命令:“出击!” 矿南大门已被王敬方、崔振环打开,两组队员直扑矿内,第一组由王敬方引领直奔东屋,第二组跟着崔振环冲向了北屋。 陈荣坡、王华堂等人冲进了东屋,除了扑鼻的酒气冲人之外,入眼的全是睡倒的,没一个坐着或站着的。 这个仗好打! 王华堂差点没乐出声来。 几个人忙的摘了枪,这才几声吼:“缴枪不杀!” 枪已在手,哪还有枪可缴? 打仗要的是什么?就是这种气势! 倭鬼子的矿警队成员这才惊醒。 王华堂等人又送了他们一句:“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其中有倭鬼子跃起,意图反抗,立足未稳,早被战士们搂头一刀,这一刀当真是狠:连头带手一并离体,血迸满屋! 北屋也是一般的顺利! 清点结果:六条倭鬼子的尸体!四条二倭鬼子的尸体——这几个是跟着倭鬼子顽抗的。 陈荣坡急了:明明是七个,那一个哪去了?急让战士火速寻找。 里里外外的翻了几翻,可是哪里找得到? 陈荣坡右手拎刀,伸左手薅起一个矿警队成员吼道:“那个鬼子哪去了!快说,不说我劈了你!” 未等那人说话,另有人答到:“走了,早走了。” 原来在晚九点左右,一个倭鬼子,名唤苦立三的,去徐州送交款项去了。这个信息却是崔振环和王敬方所不知道的。 陈荣坡骂了一声:“狗娘养的,便宜他了!” 崔振环和王敬方站了出来。 崔振环说道:“弟兄们,我崔振环和王班长是铁了心跟着运河支队走,打鬼子,报效国家,做个真正的中国人,不当汉奸,你们呢?” 不等他们回话,崔振环又说道:“弟兄们,听我一句话,跟着我们一块走吧!明天大队鬼子来了,没你们好果子吃,不跟我们走,你们的命也保不住,想清楚了!” 这几句话干脆利落,直击要害。 矿警队成员心里个个吃惊,知道崔振环所言不虚,相互嘀咕几声之后,二十余人纷纷表态:加入运河支队! 陈荣坡见了,自然高兴,大吼道:“好!我代表运河支队欢迎你们,都拿枪!一起走!” 各人取枪之后,另余轻机枪一挺,三八式步枪八支,驳壳枪两支,引人注目的漂亮的信号枪一支,另有几箱子弹,运河支队其他队员分别取了,然后火速撤出。 整个过程也就二十分钟。 丁桂雄得知突击队完满完成任务,立即下令:“司号员,吹冲锋号!” 号声急速!号声刺耳!响彻在利国峄! 号声略歇,丁桂雄抬枪向空中就是两枪! 这是给利国峄车站的日军的一个礼物! 日本人识货,知道这种号声的含义。 利国峄车站的日军立时忙起来,一时乱枪阵阵。 而运河支队小分队却以轻松和愉悦的心情直奔五十里外的南许阳村。 朱木石笑问孙白洪:“突击队胜利完成任务,你有何奖?” 孙白洪大笑:“这把尖刀!玩的漂亮!明天!表彰大会!” 朱木石:“表彰大会?!那,军民 联大欢会呢?” 孙白洪微怔:“军民 联欢会?”立时明白其中深意,大笑道:“开!都开!就是不开表彰大会也得开军民 联大欢会!开!开!!开!!!” 孙白洪只开心了一天便开心不起来。 岂止是开心不起来,简直是糟心透顶。 不为别的,只为龙西昆! 龙西昆此前不经乃父同意,带着二百多人枪加入了运河支队,当时便被编为运河支队第三大队。 孙白洪等人当时可是开心得不得了! 为此,专门在六区的毛楼村召开了大会。 这是上个月的事。 当时有人就点了孙白洪几句,不要开心过早,此人富贵日子过的惯了,未必便受得了运河支队的约束。 可好,刚刚一个月,龙西昆就叛逃了! 带着他的原班人马投奔了陈鑑海。 陈鑑海,新任国民党峄县县长。 最让孙白洪窝火的是,对于这个叛逃还无法追责。 龙西昆毕竟不是投奔日本人,如今是国共合作,说起来还是一家人,只不过从这个门入了那个门。自己不也是从那个门出来,进了这个门? 可这种事毕竟是发生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虽有朱木石、邵涧幽、胡泰员、文系净等人劝慰,孙白洪还是郁闷的不得了。 解除郁闷的最好办法就是多打几次胜仗。 这次,孙白洪把目标定在了塘湖! 塘湖处在津浦线上,北距滕县八区沙沟镇十三四里,南距峄县四区韩庄镇十六七里。它北面紧挨着孟家庄,南面贴着杏树园村。 塘湖,本是一片荒坡湖洼,遍地茅草,芦苇丛生。运河支队建立之前,邵涧幽就带着他的队伍在此处又是扒铁路又是炸火车的,搞的日本人整天神经兮兮的。而从韩庄至沙沟这一段又是从徐州至临城中一个相距最大的段。为此,日本人便在杏树园南侧的周庄安了一个据点。 孙白洪的目标就是这个周庄据点。 第四卷绽放 第 4节 一翻讨论之后,任务便交给了一大队一中队,一中队长华金起责无旁贷。 华金起,原名华明诚,滕县八区朱姬庄人,时年二十五岁。先后在滕县滕文中学、济宁七中就读,后到峄县四区湾槐树村任教,就此结识邵涧幽,并加入邵的队伍。参加过西杨庄伏击日军、破袭津浦路、袭击日军列车、曹家埠歼灭日军、韩家洼叉河子击溃日军等活动,对敌战斗可谓经丰富。 华金起深思熟虑之后便找到了分队长龚连生。 龚连生时年二十九岁,同他一样,也参加过西杨庄伏击日军、破袭津浦路、袭击日军列车、曹家埠歼灭日军、韩家洼叉河子击溃日军等活动,因此也据有丰富的对敌经验。在去年七月的曹家埠战斗中,龚连生一人夺取三八式步枪两支、指挥刀一把、膏药旗和武士道“武运长久”旗各一面;去年十月在峄县城西韩家洼战斗中,他出奇兵,一马当先,对向部队主力进攻的日军从侧翼突然发起进攻,敌溃败,仓惶向周营方向逃患,而他在追击逃兵时,更表现出勇猛的一面:在一对一与日兵搏斗时,将其撂倒于地,日兵急而咬伤其左手拇指,更怒,抽腰刀斩之。 华金起只所以找到龚连生,一方面看重他的经验,他的勇猛,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面,是看重他的居家所在:峄县多义沟龚庄,这个地方离周庄据点仅十里左右。 老战友,话不需多说,龚连生当即表态:“交给我了,我先去看看,那个地方我人头熟,没有人比我再合适了。” 华金起:“一定要进据点看看,把里面的情况摸透了,免得到时我们吃亏。” 龚连生微一迟疑,遂即点点头:“那当然,我既然去,就要看的仔细,摸的清楚,我龚连生不能拿同志们的生命当儿戏。” 华金起:“那你如何进据点?说说打算。” 龚连生:“这个么……,现在……,现在我还没把握,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这还得看倭鬼子怎么个守法,如果咱们中国人他谁也不让靠进,那我也是没招。只要是他有用得着咱中国人的地方,有让咱中国人进去的机会,我就能想法子混进去。” 华金起闻言,顿时愁上眉头:“这么说,进据点的机会不大?” 龚连生见华金起这个样子,当即强颜笑道:“队长,你愁什么,他鬼子还能离得开咱中国人?他吃喝拉撒……” 龚连生本意是要宽华金起的心,便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是这话一出口,心中突的一颤,然后一阵狂喜,那当真是喜上眉梢:“对……,就这样!” 华金起见龚连生面色变幻,语意续断,心知他已有了好主意,这心随即也跟着一宽。 果然,龚连生喜道:“有了,队长,据点里有咱的人。” 华金起吃惊道:“有咱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龚连生大笑不已:“怎么什么事都让你知道,他可是我们家亲戚。是我们家亲戚那就是咱的人。” 华金起闻言当然喜欢的不得了。 龚连生:“我这个亲戚叫郑继绪,在据点里给倭鬼子做饭。有了这条线,还愁进不去?他总得出来买菜吧?我只要在外等他出来,要他带着我混进去,就说是送菜的,怎么着,这不就完了……” 华金起喜道:“这就叫苍天有眼,有了这条眼线,里应外合,就如打利国峄一般,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华金起笑着笑着突然间笑不出来了。 龚连生见了,诧异道:“队长,你这又是怎么了?” 华金起:“哥!有一件事可不得不说,咱们支队长这几天因为龙瓜屋子的事很是窝火,他可是想快速解决了塘湖的这个周庄据点。你那亲戚给日本人做饭,要是他一时不出来,或者根本就出不来,这事可不就麻烦了?” 龚连生听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他要是一天不出来咱等他一天,两天不出来等他两天,这还都好说,要真是三天五天十天半拉月不出来,可还真的误了事,嗯……” 龚连生突然间猛的一拍手:“活人还能叫尿给憋死了,队长,这事你不要放心上了,既然交给我了,我龚连生总是有法子,定然把事给做好了,你就等好消息吧。” 说罢龚连生径自走了。 第二天天刚擦黑龚连生回来了。 华金起见龚连生神色轻松,情知事情已谐。 华金起素知龚连生的能力,可是见他如此快的回来,心里还是吃了一惊。 华金起:“哥,怎么这么快?” 龚连生笑道:“队长,那话怎么说来着,老天要叫他灭亡,那是谁也拦不住,倭鬼子自己作死,那可是怨不得我们了。” “前天我从你这儿走了后,就直奔老家去了,我和邻里这一聊就聊出一件事来。倭鬼子把据点周围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定为爱护村,这些爱护村定期轮流给据点要交慰问品。我怎么说来着,吃喝拉撒,哪一样他都离不开咱中国人。” “而且我还知道今天就该着大房头村送慰问品。我昨天夜里就直接去找了大房头村的刘村长,让他带着我一块进据点送慰问品。刘村长刚开始还有些担心,怕我闹事连累了他们村。我告诉他,我只是进去看看,绝不闹事,更不会牵扯他们村,他这才松口。” “就这样,我跟着刘村长进了周庄据点,把里外基本上算是看了个遍,而且还和我那个亲戚郑继绪对上了,他也答应做咱们的内应。” 华金起一阵狂喜:“哥,咱们队里也就是你,能办事办的这么连利,等打下塘湖,你算第一功。” 龚连生摇摇头:“打鬼子,份内的事,功不功的咱先不提。我先给你说说我看到具体情况,你好制订作战计划。” 华金起道:“好!” 龚连生:“铁路东十五丈左右是一院子,院墙也得有丈把高,方方正正的,南北、东西也都是七八丈长,大内正对着铁路,进了大门,右手方向,也就是院子西南角是炮楼,炮楼正好控着铁路。” “炮楼拢共有三层,砖木搭建的,底层是倭鬼子的枪室。进大门左手方向,也就是西北角,是三间平房,这是倭鬼子住的地方,和炮楼正好对着。平房东边,靠着北墙是两间厨房。” “据点里总共也就是十二个鬼子兵,领头的分队长叫西村,外号叫大熊。大体情况就是这样。” 华金起听罢,心中初步有底:“哥,有你这翻心血,管叫这几个倭鬼子一个也活不了。我好好想想,如何破敌,先做个初步勾划。” 龚连生:“好,主意还得你拿。噢,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这个西村就在最近三五天要回国结婚,再不打他,他可就要跑了。” 华金起咬牙道:“结婚?!他想的美,在咱们的地界上作了恶还想跑。哥,你放宽心,绝跑不了他。” 龚连生:“临走前,他还想作一翻恶再走呢。” 华金起:“这又怎么么说?” 龚连生:“他还想要一个‘万民伞’呢。” 华金起:“什么?万民伞?” 龚连生:“对,万民伞!他叫这周围他们划定的爱护村在他回国前送一把大大的万民伞。” 华金起:“我呸!万民伞!他也配?!在咱地界作完恶,还要咱中国人念他的好,再留留他,还想着在这儿继续作恶,他娘的,怎么想的!就是算上他祖宗十八辈,这万民伞的毛他也别想沾,他们不配!” 龚连生见华金起气成这般模样反而笑了:“队长,别呀,从没见你这般小气,哪能这么小气?你也太不厚道了。” 华金起竖眉道:“小气?厚道?这怎么就叫……” 话未说完,华金起陡然收口:“哥……,你……” 华金起突然间大笑起来,戬指连连点着龚连生:“你呀,你呀,你……” 龚连生也笑道:“人家隔山跨海的来了,咱大气一回又如何?” 华金起大笑不已:“好好好,哥,听你的,咱中国人今天就大气一回,就送他一把伞,不过,可不是万民伞,要送就送他一把回魂伞,一把大大的回魂伞,把他们的鬼魂送回他们老家去!” 龚连生:“这伞钱可得咱支队出。” 华金起:“嗯……,这个好说,按理说该咱支队出,不过,咱们支队不是没钱吗,就是吃饭不也是摊子饭,到哪儿都是指定了当地的百姓家来做,还得指定一家做几个人的饭,你说是不是?这伞做还是要让老百姓继续做,这一呢,咱们要是不去打塘湖,他们不也得照做?这二呢,如果是咱们来做,就起不到效果,说不定就走漏了风声,那时候吃亏的可不只是咱们,周围的老百姓也得跟着倒霉。” 龚连生连连点头:“队长,你这话说的好。我们什么事都不要问,到时候只负责擎伞、出人。” 华金起:“妙,就是为样。这个衔接工作还得你来做。” 龚连生:“这个你不要操心,我来做。” 也就是几天功夫,堪堪刚入六月,龚连生汇报:“队长,要做的事情我已完成。而且后天西村就要回国,如今只等你排兵布阵。” 华金起:“好!咱们就送他一程。” 华金起立即召开会议布置任务:“郑林昌同志,你带着一排一班全体成员,化装后,到多义沟西南角的河洼,你们的任务是准备策应进攻据点的战斗。” 指导员郑林昌:“是!” 华金起:“李允平同志,周庄西南侧约三里的地方有一个土坡制高点,你带着二排进占此地,一是警戒韩庄方向,二是牵制多义沟的二倭鬼子。” 副队长李允平:“是!” 华金起:“龚连生、李青、许长生、王统来、王厚田、李树森你们六位同志和我一起,咱们七人负责送万民伞,相机攻击,切记,一但进攻开始,一定要手疾眼快,不能手软,绝不给敌人一丝喘息的机会,不留一个活口,否则后患无穷。” 第二天,突击小队七个人各自化装成百姓模样,怀揣短枪,掖了匕首,擎了万民伞,于次日正午到达周庄据点门前,早见郑继续从据点大门中走出来,并且挥手打招呼,待这几个人走的近了,郑继续大声说道:“你们来的正好,我刚给几位太君做好饭,他们正在饮酒吃席呢。” 一句话,众人心中有数,各自窍喜不已。 龚连生擎了伞,一马当先就向里闯,守门的日本兵伸手一挡,欲把他挡在门外。龚连生双手擎伞直向那日本兵身上一推,日本兵身子微一趔趄,就这功夫,龚连生早伸手入怀拽出短刀,双手用力奔那日本兵腹上狠劲插入,连绞得几绞,那日本兵惨嗥声甫出,那六个已抢入门内,同时手内早摸枪在手。 果然如郑继续所言,十余个日本兵正在北屋平房内围着桌子吃宴席,外面一翻动静早惊了他们,他们果真训练有素,急掷了手中杯筷,夺门而出直奔对面炮楼枪室欲取枪。 他们快,李树森更快,一枪撂翻跑在前面的日本兵,那几个也是相继发枪,一轮枪声消失,已有六个日本兵倒在地上。李树森知道炮楼是关键所在,几步急向前,以身挡在了炮楼门口,以防有敌闯入其中。 此龚连生眼见那日本兵已无命可还,也弃了短刀,抢入院来。 小队长西村与那六个日本兵也是急了眼,随着那六个日本兵倒地的当口,已然欺到跟前来,有的手中早已握刀在手,西村手中更是操了一个木凳。 当先一个日本兵手中刀直指王统来,王统来眼疾脚快,右脚弹出,正中那日本兵握刀之手,刀便荡向一侧,随即落地。王统来不待身子站稳,上伸前探,手中刀急速递出,直指日兵。日兵身子急躲,王统来这一刀贴着日兵的衣服就刺了个空。王统来的身子本就不曾站稳,这一刀递空,身子就失了平衡,整个身子直向前冲过来,那日本兵见王统来的身子贴着自己的身子过来,急伸双臂,把个王统来箍个正着。 王统来借那日本兵一抱之力顺势欲站稳,可不等他站稳,日本兵双臂用力急欲把他摔倒在地。正在王统来吃紧的当口,华金起恰正赶到,见势不妙,急伸左手抄着了日本兵的一条腿,便向外扯,那日本兵此时正在拼命,浑身劲力迸发,双脚立的正稳,华金起这一扯便没能扯得动。华金起牙咬得紧,手动的快,右手抬处,直指着那日本兵的大腿胯骨,手指连扣两下扳机,随着两声响,那日本兵嗥叫声中倒地。这便解了王统来之困。 小队长西村,趁乱操着凳子砸向守着炮楼门的李树森。李树森见他势猛力大,急闪身躲避。如此一来,身后的大门就露了出来,西村要的就是这个,便直窜过去,径入室内。 李树森大急,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这西村外号大狗熊,可以说膀大腰肥,有的是一把子力气,李树森不敢跟近,怕受了他算计。只是一愣的功夫,早有对策,伸手自腰间拽出一棵手榴弹,扯了弦就向室内丢去,就在手榴弹刚要脱手还未脱手的时候他就后悔了,眼一闪,一个人早扑入室内,那身形太熟了,正是龚连生。 可后悔也晚了,可以说龚连生和手榴弹一前一后,也可以说几乎是同时飞入室内。 此时西村人已上了楼梯正向二楼上跑,龚连生身子急向前扑,正扑在楼梯上,西村的一只脚正在自己眼前,龚连生手伸处早扯了他一条腿,向后只一拉,西村跑的急,这一拉之下,又岂能站住?当即也仆倒在了楼梯上,龚连生用力把他自楼梯上扯下,这两个就纠缠在一起。 一声爆响,室内硝烟弥漫,两个各自吃痛,登时就松了手。龚连生左大腿被炸的血肉模糊,疼得他呲牙咧嘴,愣是忍着没喊出声来,可已是无力再站起来。 大狗熊西樯同样受伤,只是在此要命时候,求生本能让他挣扎着站起来,狠命沿着二楼向上跑,跑到二楼,他本意是要据楼居高临下反击,可一眼瞥见旁边窗户,让他立时改变了主意。 在楼下院中他眼见他的手下相继倒在地上,目前活着的只怕仅有他自己,凭一己之力想要据楼死守,那是绝对不能。 其实最要紧的是此时的西村已是心胆俱裂,再加上李树森的那枚手榴弹已经伤了他,他此时只求能够活命,又哪有心思死守? 炮楼西面依墙,墙外几丈远就是南北走向的津浦路。当初建炮楼本就是下控津浦路,只要从窗户跳下,就出了院子,那时当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要说这西村反应也真够快,一眼看到窗户更不犹豫,纵身窜上窗,从窗户上挤身而出,直落墙外,摔了个趔趄,爬起身子,辨了辨方向,沿着铁路沟向南没命狂奔。 李树森眼见着自己的手榴弹和龚连生一同进了炮楼,心中那个悔,可是错已铸成,悔也无用,待一声巨响之后,李树森冲进室内,烟雾中见龚连生双手抱着条腿痛苦不堪样子,心中苦极,随后又是一喜:毕竟龚连生这条命还在,看样子问题不是太大。 龚连生见李树森冲进来,咬着牙吼道:“快!上面!追!” 李树森闻言更不怠慢,抢身上楼,见二楼空无一人,本想再追上三楼,可眼见窗户洞开,便探头向外看了两眼,却见西村身形踉跄正向南跑。李树森见了心中大喜,心道跑不了你个大狗熊。当即纵身跳出窗户,直追西村。 李树森身体无伤,脚步轻盈,脚下飞快,这与西村又是不同,西村身体已伤,血流不止,更加上惊吓,此时能勉力逃命,全凭的是一股求生欲望。 李树森边跑边喊:“西村,你跑不了,你的死期到了!” 西村边跑边回头看,眼见着李树森手中提着短枪追来,且二人距离越来越近,而自己手中一物没有,心中更加恐慌,更是没命的跑。 可是任他如何的拼了命的跑,那两条腿就像不是他的,再不听他拿唤,身子一个前倾,冲身于地,一口气上不来,就此亡命。 李树森见前面西村倒地,心中自是开心不已,小心欺将过来,眼见着西村一动不动,有心向前查看,可又担心西村使诈,想起此前队长曾言,此次活动绝不留一个活口,当即抬手补了一枪,见西村一动不动,知道确实是死了的,这才收了枪向前查看,见西村背部有血肉模糊,原来有两块弹片嵌在他背上,想来是自己投的那枚手榴弹爆炸所致。 此时其他战士跟随而来,见西村已死,当即同李树森一起返回,向华金起汇报情况。 此一战连同西村共十三名日兵全部消灭,缴获轻机枪一挺,三八大盖十一支,手枪一支,整个过程不足半个小时。 华金起让人对龚连生作了应急包扎,并让战士用门板抬了火速撤出阵地。 带队回去之后把整个过程向支队领导作了汇报,支队领导当即探视了龚连生,并安排他养伤,随后对一大队一中队进行了嘉奖。 至此,孙白洪由于龙西昆叛逃而郁堵于胸的这口恶气,才稍稍平舒。 一个月之内,击利国峄、打塘湖,连续两次的袭击津浦线之战,时间短促,干净利落,以个别重伤代价取得全部消灭日军的胜利,在意义上重大。 为此运河支队领导层三天之后作了总结,胜利的原因为:一,对敌人情况侦察得详细具体,制订战斗方案具体明确,每个参战人员都明确自己的战斗任务;二,都有内线人员作内应,不仅得到确实具体的情报,而且都在关键时刻为我参战人员顺利进入据点立下首功;三,参战人员都是经过挑选,每个人不仅有抗日觉悟,而且都是勇猛善战的战士。 文中暗表,塘湖周庄据点立下战功的郑继绪,战后加入运河支队,可不久又叛变,殊为可惜! 总结会议临近结束时,运河支队政治处主任文系净从山里回来了。 带回来一个重大信息。 文系净:“峄县支队高层领导人员调整了。” 座中诸人皆是一惊。 孙白洪:“调整?” 孙白洪微微一愣,然后转头看了看朱木石,见朱木石也正转过头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随即点点头。 孙白洪叹道:“调整!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座中诸人皆知孙白洪语中之意。 西邵楼之战,峄县支队二大队参谋长孙白聪和直属大队赵参谋长英勇牺牲,更有战士伤亡达一百余人,如果这个还不能引起鲁南军区领导的震动,那可就奇了怪了。 关于此战之惨败,孙白洪与朱木石、邵涧幽、胡泰员、文系净等一干运河支队领导曾作过探讨。 峄县支队长潘振武系兼职,而其本职工作是民主政府峄县县长,峄县支队政治委员纪十化也系兼职,其本职工作是峄县县委书记,如此一来无形之中便削弱了对峄县支队的领导能力,此次西邵楼之战,可谓惨败,不能说与支队高层领导乏力没有关系,更准确的说与此二人不能主持部队工作有关。 朱木石:“哪个接替潘队长?” 文系净:“刘炳才!” 孙白洪:“刘炳才?” 文系净:“对,刘炳才!” 孙白洪奇道:“刘炳才又是何方神圣?” 文系净:“一一五师六八六团二营营长。” 孙白洪神情有些奇怪,看了看文系净,欲言又止。 朱木石:“这个人厉害。” 孙白洪转头看向朱木石:“你认识此人?” 朱木石:“我在山里时,曾经听过这个人一些事情。他是江西人,年龄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算得上是一个老红军了。经历过中央苏区五次反围剿,参加过平型关战役。此人的阅历极为丰富,死人堆里不知钻过多少回了,这是你我,以及在座诸位任谁都不能比的。” 朱木石寥寥数语,却是震惊了在座任何一个人。 邵涧幽双目闪光,兴奋的向文系净说道:“你还有没有这个人的详细信息?” 文系净:“有!” 邵涧幽:“嗨,既然有,还不快快说来,少在这儿吊我们大家的胃口。” 此语一出,众人皆笑。 胡泰员笑道:“这里就数你沉不住气。” 孙白洪:“文政委,你就别吊大家的胃口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再不说,咱们的邵队长要找你麻烦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阵阵笑声倒把个邵涧幽弄得个满脸绯红。 文系净:“好。大家可听清了。” 说着掏出一个笔记本,翻了几页,然后开读:“刘炳才,江西省永新县人,时年二十五岁,民国一十九年于永新县参加中央红军第三军团第二师为战士,此后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经历过江西中央苏区的一、二、三、四、五次反围剿,民国二十三年参加了两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后,参加了红军东渡黄河出征山西的战役,尔后又参加西征,至抗战之前,历任班长、排长、连长之职。” “民国二十六年,抗日战争爆发,红军编为第八路军,在一一五师三四三旅六八六团任连长,参加过平型关战斗、广阳战斗及黄河河防、保卫陕甘宁边区等战斗。” “民国二十七年,在鲁西地区参加过在樊坝歼灭伪军、在梁山歼灭日军的战斗,经历了陆房突围。” “民国二十八年,参加了创建鲁南抗日根据地的白彦战斗,任命峄县支队支队长之前为六八六团即上个月才改为鲁南支队的第二营营长。” “完毕!” 文系净读罢,室内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看你,一时静寂无语。 果然印证了朱木石的话,这确实是个从死人堆里不知爬了几回的人物。 五次反围剿! 两万五千里长征! 平型关之战! 二十五岁的青年才俊,一十五岁入伍! …… 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又是寻常人做得到的。 别说做,就是听,也是第一次。 良久,还是朱木石率先打破沉静:“文政委,纪十化县长的政委一职……” 朱木石没再向下说。 文系净:“换人了!王六生!” 四卷 绽放 第5节 说罢,当即又读起来:“王六生,原名王盛其,二十三岁,江西省萍乡县桐木村人。民国一十九年,红五军驻防桐木村,在移防时,入伍,本来十三岁,不到入伍年龄,为能入伍,自报十六岁。” “入伍后,在师部学吹号,先后在一师师部、三团二连、红四师十团三营当号手,参加过五次反‘围剿’。后参加长征,民国二十三年在红四师师部和十团当司号长。到达陕北后,先是随军东渡黄河,进军山西,后又随军西征甘肃,王六生担任红军第四师十二团二连指导员。” “芦沟桥事变后,八月红军改为第八路军,其调任一一五师三四三旅六八六团团部司号长,两个月后调任六八六团三营七连指导员,参加平型关之战。十一月,带三营十连参加广阳至松塔间伏击日军二十师团的战斗,是役毙伤日军千余人,是继一一五师继平型关之战后的又一重大胜利。” “后在征兵宣传中表现突出,在一个月内招收四百多名新兵,超额完成任务。后在保卫黄河、保卫陕甘宁战斗中,带十连参与了午镇之战,毁敌汽车十余辆,紧接着参加了井沟围之战。” “民国二十七年,在鲁西地区参加樊坝歼灭伪军之战。去年四月,带领六八六团二营,参加了解放孔庄、文王峪、白彦等十八庄的战斗。关于王六生同志的情况大体如此。” 文系净说罢,孙白洪笑了:“同志们,不知你们有何感想,我只知道我孙白洪,肩上这份压力大了。”说着用双手同时指了指自己的双肩。 “这两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年龄比我们小,可做出的事哪一件都不小。有这样两位战士领导峄县支队,峄县支队定然会成为一支了不起的队伍。有这样的一支队伍在我们身边是我们的福气,可也是我们的压力。我们运河支队只有做的更好,才能不负国家,不负人民,在峄县支队面前也才有立足之地。” 在座诸人自然明白,孙白洪可不想让峄县支队给比了下去,这其实也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孙白洪话锋转过:“此次会议,关于峄县支队陈代师长和罗政委还说了些什么?” 文系净见问,当即答道:“这次会议是在天宝山一一五师师部举行的,陈光代师长、罗荣桓政委都在,而且命令他们两个这次带着六八六团二营营部、两个连和一个重机枪排,作为峄县支队的主力,并嘱咐他们要以主力连队为骨干,对部队进行必要的调整,要注意做好新老干部的团结,特别要做好党外人士的工作,把峄县支队变成一个有战斗力的团队。必要的时候要主动对运河支队的工作进行配合……” 孙白洪微微一笑:“诸位,我孙白洪的担心可不是多余的,看看这阵势,可以说峄县支队算是脱胎换骨了。我这压力又大了几分。不过,两位领导让峄县支队在必要的时候主动配合我们是什么意思?我有些不明白了,是嫌我们运河支队表现不够好么?” 文系净见了,当即站起来正色道:“孙队长,两位领导不是这个意思,相反,他对咱们运河支队成立以来的表现是相当满意,而且是大为赞赏。就因为咱们表现的太好了,就显出峄县支队的不足来了,这才有了这次的人事变动。” 孙白洪凝视着文系净,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他所言不虚,心中这才一宽。 文系净又说道:“两位领导让峄县支队对我们的工作主动配合,其本意是说,一旦运河支队有不方便的事去做,可以让峄县支队来做。” 孙白洪:“运河支队不方便的事?” 文系净:“对!” 孙白洪双眉微锁:“都是打倭鬼子,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文系净:“咱们的任务也不全是打鬼子……” 孙白洪微一思索,已然明白,当即点点头。 文系净继续说道:“就像此前,我们一枪不发解决了泉源的武装,这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同志们想过没有,万一必须用武力来解决,怎么办?” “咱们运河支队成员可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打倭鬼子,这个不需说,可万一像泉源这样的地方武装,只听命于蒋政府,明里与我们说合作,暗里或干脆就是明里直朝我们捅刀子,如何处理?” “打——,都是本地人,都是亲戚套亲戚,朋友牵朋友,我们的队员这枪还扛不扛不动?下不下得去手?不打——,我们过不了这个坎,所有工作都无法开展。” “峄县支队,新增了两个连,这是主力,话说到这儿我就勿须再说了吧……” 听到此处,孙白洪心中暗道:“我好糊涂,确实如此,有些仗还真的不方便打,也打不起。”想到此处不由得连连点头。 其余诸人也是频频点头,这才明白两位领导的深意。 文系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个必须给他家一个通报,十一号,也就是昨天,咱们鲁南召开了一个人民代表会议,成立了鲁南专员公署,会上选举于化琪同志为专员。”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孙白洪:“于化琪?于专员?” 文系净:“于专员此前是鲁南区党委政府工作部部长,也曾经是咱们峄县的县委书记。” 孙白洪:“县委书记?” 文系净:“正是,在咱们现在的的县委书记纪十化书记之前。” 孙白洪:“原来是这样。” 朱木石道:“那是前年九月的事,他只干了十来天,不到半个月。” 孙白洪:“你……” 朱木石笑道:“对于专员,在这里只有我对他了解的比较透彻。我们两个曾经可以说无话不谈。” 众人都被朱木石的话语吸引,目光齐聚于他。 朱木石继续说道:“于专员小我五岁,可以说精明干练、阅历丰富。前年九月,他奉命重建我党峄县县委,任县委书记,公开名义是第五战区游击总指挥部、鲁南办事处副主任。在洪山,他召集了一次县委会,当时我与岳俊卿同志一起参会,我们研究了开展工作的问题。会后我们曾经聊了一次,可以说聊的很投机。” “只是不到半个月,纪十化书记接替了他的职务,而他本人调任峄、郯、费、临四县边联县委书记。对外名义是国民党鲁南专员张里元的四县边联办事处政治处主任。在此后的四个月中他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办干部训练班,为开展各项工作培训骨干;二是抓了两支队伍的建设,万春圃、宋鲁泉当时是张里元直辖一、二营的营长,于专员当时就加强了对这两支队伍的领导和建设,如今大家都知道,这两支队伍已是咱们一一五师的重要力量了……” 众人尽皆点头。 朱木石:“此后他又做过鲁南特委委员、政府工作部部长,山东分局第一区党委第三地委统战部部长兼政府工作部部长等职务,可以说能力强的很啊。” “不过要说明的是:于专员不是咱本地人。他原籍为江苏省东海县,家住南乡沟深庄。上过私塾,毕业于灌云县第八师范。后来又到无锡的江苏省教育学院学习,‘九一八’事件后,郭影秋同志带学生赴南京请愿,至此与郭影秋同志结下深厚友谊。” “民国二十五年,在上海认识了薛暮桥,薛暮桥当时在中国农村经济研讨会工作,在薛暮桥影响下开始反对梁漱溟的农村建设主张,相关文章载于月刊《中国农村》上。当年三月,又和秦柳方先生以及胡耐秋女士一起参加全国经济委员会在江西办的农村服务区管理处,当巡回教育指导员。” “二十五年夏,在上海进入中国农村经济研究会任组织干事,受我党钱俊瑞同志领导。后参加‘九一八’五周年集会和游行,被国民政府逮捕,旋被保释。紧接着因十月鲁讯先生逝世,受沈钧儒先生之托,同徐汉臣一起组织了数万人参加的示威游行,此次游行宋庆龄女士也参与其中,可以说影响较大。因这次游行,他二次被捕,二次被保释。” “上海沦陷后,他辗转于徐州,在郭影秋同志的操作之下,他被委任为第五战区动委会赣榆县动委会指导员。前年一月,在郭影秋同志介绍之下加入我党。此后又到滕县与孙俊才、李乐平一起办农民抗日培训班,任教员。” “不久苏鲁豫皖特委派他到宿迁县政府做动员科科长,和国民党县长黄楚白搞统一战线。黄是郭举厦书记的昔日同学,因此工作开展较为顺利。撤出宿迁之后,便再次来到咱们山东,我与他才有缘于峄县县委相见。这就是咱们峄县的老书记,这就是咱们的目前的于专员。” 待朱木石语声一停,孙白洪呵呵一乐:“各位怎么看?” 众人或微笑不语,或相互小声交谈。 孙白洪长叹了口气:“我鲁南地区,目前可以说是群龙集会,也可以说是群英荟萃。背靠着一一五师这支有力的队伍和政府保障,我与在座的诸位必须也必然会做出一翻事业,这翻事业虽不一定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但必能浓墨重涂于我鲁南史册。” “上个月八日,日军攻破了我国民军队在武汉枣阳的防线,又挥师宜昌,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情况不妙。不过话说回来,纵然国民军队在宜昌也败了,可也有力消耗了日军力量。另外,日军还要部署部分军队于这些地方,就像在我们峄县地区一样。如此,日军兵力日渐分散。” “而像我们这样的地方部队的任务就是把这些驻守的倭鬼子慢慢消耗掉,一口一口吃,今天吃八个,明天吃十个,慢慢来,让前方与我正规军队作战的日军还得继续分散兵力来防守,这样就有力支援了前方战场,同时打掉它的补给线,不能让它把我们地方上的的物资输送到前方。这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我们的血是热的,为了守疆卫土我们可以付出一切;可有的人血是冷的!是冰冷的!为达自己人生目的,不惜出卖一切。像汪精卫之流,他不是拉起了一个所谓的政府吗?今年三月中旬第十八集团军朱德总司令等人发出了《讨汪救国通电》,可是那又怎么样,丝毫没耽误人家在月底于南京举行所谓的‘国民政府’还都仪式。” “因此,我们的任务不只是要消灭本地的倭鬼子,而我们另一项任务是要消灭二倭鬼子,追随汪伪政府的二倭鬼子,他们是标准的汉奸。有人喜欢叫他们二鬼子,可我偏偏喜欢叫他们二倭鬼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二倭鬼子比倭鬼子还要可恶,还要可恨!在很多地方,二倭鬼子作的恶只比倭鬼子多,不比倭鬼子少,他们对待同胞的态度……,呵,不说也罢!” “不过,尽管如此,我们对待二倭鬼子和对待倭鬼子态度还应是有所不同的。毕竟是同胞,能拉的我们要拉一把,能劝的要把他们劝回来,佛教不是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可是对那些一条道走到黑的,我们绝不可以手软,我们也手软不起,手软就是对我们自己犯罪,对民族犯罪,对国家犯罪。” “不怕大家笑话,我有两个本家弟兄,一个叫孙景千,一个叫孙景胜,我们这个家族就没能拉他们两个回来,我那族叔孙云明不是代表我们家族把他们给就地正法了吗?拉不回来的,绝不姑息,无论他是谁!” “我们的第三个任务……”说到这里孙白洪语声突然降了下来,语气也轻了下来,不再那么铿锵有力:“那得看蒋校长了……,得看蒋委员长,他是什么态度,我们绝不向他开第一枪,可是他要是开了第一枪呢?说是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可是我这个老校长,真的能做得到吗?他是真的容得下我们吗?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说吧……” “总之,我们的任务是艰巨的,我们的处境是艰难的,各位,让我们携手,以铁血创造历史!见证历史!” “文主任,”孙白洪话锋突转:“一路从山里赶过来,辛苦了,这两天,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文系净笑了:“谢谢队长。我还有一件事要补充一下,而且是大事,就是关于十四区队和运河大队合并的事。批了,委任正式下来了,和我们报的一样。” 众人相视一笑,俱皆微微点头。 本来朱木石等人早在头年就把两支队伍整合为运河大队第二大队的计划上报,道理上在今年一月份就当同第一大队一起共同公布领导任命名单,可一拖就拖到了六月。 这是因为相关领导准备把一大队升级编入苏鲁支队,留二大队坚持斗争。故二大队也设置参谋处和政治处。二大队领导干部任命如下:大队长孙武仁,政治委员宋掘文,副大队长胡泰立,大队参谋长王福堂(原一大队政委一职由张洪仪继任),政治处处主任锺联祥,副主任陈一诚。全队六百余人。 二大队长下辖七、八、九、十、十一,共五个中队,中队长分别是褚思桂、张友蕃、孙式清、陈启和、李永胜,此外另有一个警卫队,队长王云修。 这其中第十、第十一中队,原本是胡泰员领导的运河大队的两个连队所编。同时由胡泰立出面与胡泰员约定了三个条件:一、手枪队归胡泰员领导;二、菜金和服装由二大队发给;三、有敌情时,胡泰员和手枪队跟随二大队行动。 除了第一大队、第二大队外,运河支队的第三支力量是佟辰五、佟昌宾领导的铜山独立营,这支队伍成员由于皆源于徐州东郊的铜山县附近,故他们依然主要活动于徐州东郊,由这二位正副营长相机行事。 会议解散之后,文系净有意和朱木石打了个招呼:“朱委员,有人叫我捎话向你问好呢。” 一句“朱委员”着实让朱木石愣了一下。 这个称呼可真是好久没人称呼了。 文系净见了,笑道:“是咱们的县长,潘振武县长,他想你了。” 朱木石:“你这次到山里见的人还不少。” 文系净:“这次是我有意去见他的。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布告,这个布告和你算是有些牵扯。” 朱木石此时真是云里雾里了:“和我有关系?一个布告?” 文系净:“现在北部山区的一些乡村或镇上贴了一些布告,是潘县长让人贴的。布告上提到了熊耳山黄龙洞一个道士……” 朱木石立时明白了:“王老道?” 文系净笑了:“着啊,果然是教育界的曾经的高人,教育界的老人你还是没忘了。” 朱木石:“这个人好像就是咱们六区薛庄人,严格的说,我和这个人未曾谋面,算不上认识,只是黄龙洞比较特殊,临沂之战,这个洞曾经是庞炳勋将军的弹药库,而且王老道的办学别走一路,你说他是私塾,他说是义学,你说是义学,别人可能又说他是私塾。” “因为这个,台儿庄镇教育副会长郑典三曾经把他告到县长刘华亭那儿,理由是政府不允许办私塾。这个事之后他才在县里挂个名,立起了‘鲁峄北黄龙洞贫民私塾义务小学’的招牌。这个人怎么了?” 文系净肃然道:“被潘县长给毙了。” 朱木石:“什么罪名?” 文系净:“汉奸,通敌!” 朱木石双目骤睁,面色微变。 文系净:“潘县长说,倭鬼子和二倭鬼子经常从枣庄镇向山区袭扰,而我们的侦察工作做的很好,因为咱们的峄县支队有一个侦察组,也叫除奸小组,所以县政府总是能及时发出通知,要各区、各乡空舍清野。有一次县政府通知了大北庄,乡亲们都转移了,唯独黄龙洞没转移,却什么事都没有。” “一次、两次之后,潘县长他们就想,可能是倭鬼子没发现吧。可是后来得知,倭鬼子每次来时,经过洞口时连洞也不进。这就很反常了,潘县长他们就开始怀疑了。” “然后潘县长就专门派人对这个道士进行调查,发现他每周必去枣庄镇倭鬼子那儿一次,显然是送情报。潘县长他们研究以后认为,这是一个实实在大的大威胁,决定除掉他。” “在一天晚上,让峄县支队的一个大队去完成这件事。峄县支队战士打着手电筒,把洞里的学生一个一个的叫出来,等老道出来后,当场控制住,宣布了他的罪行,就地枪毙,然后在各村镇张贴布告,昭示于民众……” 朱木石双臂环抱胸前,鼻中一股长长的气流悠悠而出,闭上眼似是想些什么,摇摇头,又睁开眼:“潘县长!身体一直很好吧?!” 运河支队在运河南岸意欲扩大影响力,可问题来了,诚如文系净所言,有许多地方是运河支队无法下手的,那就是地方武装。鲁南一带可以说村村有武装,势力有大有小。小一些的他们自知力量薄弱,也知道运河支队的对民态度,故对运河支队比较包容,容许他们入驻,配合他们工作,提供物质供给;只是势力大一些的,且以宗族力量为主的地主武装,有时颇不以为然。 此外还出现了一个极为不利的情况:大环境是蒋介石自此时起开始消极抗日,加紧反 共,责令凡是反 共不力的官员一律撤换。在此背景之下,铜山县县长换为蓝伯华,峄县的原代县长李同伟由于在反 共上也不是很卖力,故也被撤换,由陈鑑海代替,龙西昆自运河支队叛逃之后,便是奔了这个陈鑑海。 六月下旬,铜山县县长蓝伯华与梁立户在苏北和鲁南的交界线上弄了点响动出来。 蓝伯华于下旬带着二百多人的常备队,向北穿过陇海铁路,如此便进入了国民党苏鲁边游击司令韩之峰的活动地区。此后蓝伯华便以县长身份对陇海路北的各区区长发号施令,要他们缴纳粮款。只是有一样,这些区长由于战乱原因,并非由国民政府委任,而是韩之峰委任。韩之峰才是当是最大的一支武装力量——韩之峰此时号称苏鲁边区游击司令,手下有韩广大、杨茂林、吕嘉宾、邢冠方、郭子民等二十多个中队两千人左右。因为这个,蓝伯华自然使唤不动各位区长。 蓝伯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头上这个县长的光环不够亮,自己的力量也不够强,不得已出面去找韩之峰。韩之峰对当前形势看的很准,知道国民政府如今是无暇更主要的是无力管理地方事务,故而对这个上级委任来的县长丝毫不看在眼里,谈崩是必然的。不过有一样,韩之峰也没那个胆子驱蓝伯华于外,毕竟这个县长是国民党江苏省政府委任来的,也就容着他和他的那二百人在地面上活动。 蓝伯华从各区长那里收不到粮款,便公开发表声明,说这些区长不合法,自己身为政府的真正代表,不予承认。可是那又怎样,也只是颜面上的问题,于己无一毫实质上的帮助。 不老河在阚山村东西两侧十余里长的地面上分峄铜两县,界苏鲁两省。 国民党第五战区第三游击司令梁立户和他的队伍便驻在不老河北岸边上的阚山子村,蓝伯华视梁立户为其救命稻草,便与其勾连在一起,相互利用,便形成了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北许阳村王三台手里本来有百余人枪,也有心做一番事业,奈何天不与其便。在与朱木石、李燕高二人于北许阳村会谈之后,仅一周时间,国民政府的军队不得已撤退,日军前压,途经北许阳村,王三台被日军枪弹击中,重伤不治,含恨而逝。自此这支武装力量便为本村王治尧所控。 梁立户有心拢络,王治尧有心相附,如此,王治尧就成了梁立户的一个大队长。而在两个月前梁立户刚刚失去一个大队——泉源的王君其部——四月上旬被运河支队的一大队队长邵滋伸于雨天不费一枪一弹给摸掉了。 王君其部一失,差点没把梁立户给疼死——那可是梁立户的财神和一支枪,梁立户能在不老河北岸有一席之地,可以说基本上就是靠着王君其。 早在民国二十一年,王君其便暗杀了本村与他素有嫌隙的顾俊卿,而顾俊卿是张楼村张炮皇的表侄,张炮皇也是地方上极有势力和颜面的人物,就因为有着这层亲戚关系,便觉着不出这口气不行,为此张炮皇出面,领着顾家的的控告王君其,官司打了可不是一年两年,这样这个梁子就结下了。 王君其有心整张炮皇,只是凭一己之力也玩不了人家,毕竟张炮皇是圣府的女婿,财力雄厚,可谓是有钱有势。可是他有一大靠山,那就是梁立户。民国二十七年七月,王君其勾来梁立户,当时梁立户有轻机枪五挺,四、五百人,行路中把张炮皇四十来人的枪缴了,还打死了一个叫魏玉栋的。 然后梁立户把司令部安在张楼村东南三里路左右的桥上村,就由王君其作向导攻打张楼,虽说梁立户有五挺轻机枪,只是在没有炮火的情况下想硬打开围墙高垒的张楼村也不是易事,结果是打了三天愣是没打开,梁立户还伤了两个人。 僵持之下,由本地名人张玉相和赵庆芳充当说客,出面说和。结果是由张炮皇赔偿二千伍百元钱,两家作罢,梁立户打张楼就是为了搞钱,目的达到了,便同意收兵。张炮皇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现金,手头上仅有五百元,其余两千元写了两张一千元的期票。 这一战让梁立户得了实惠,也让王君其得了恶名,同时震慑了附近村庄的一些上层人物。然后梁立户留下手下的李学启带着百把人,又由王君其领着南下黄邱山套攻打赵圩子和张塘村,而自己把张炮皇的两张期票硬留在了孙武仁当时在涧头集的酒店,让孙武仁代为催讨。孙武仁是什么样人,这种事自然不放在心上,期票你爱放便放。倒是张炮皇没几天主动来到孙武仁的酒店里说:“大舅老爷,梁立户的那两千块钱我不给了,留着买枪打他个贼种!”孙武仁笑了,说:“荫南,你不给钱有条在,你给钱就把条拿走,你给与不给我都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样放下了。 李学启在王君其的配合之下打罢黄邱,折回来走涧头集,又绑了王学慎、魏玉理等六、七家富裕户的票,勒去了三、四百元。 由于这些事情都与王君其有着牵扯,故此运河支队摸掉王君其的队伍之后,附近村庄的一些头面人物心中颇出了一口气。又因为王君其所处的泉源地区为六区辖地,孙武仁的二大队皆是六区人,不方便出手,而一大队是由孙白洪与邵涧幽的原班人马组合而成,主要来于运河北岸的四区,故而派邵滋伸出面。 梁立户失了王君其,却得了王治尧,便着力督促王君其北下黄邱一带,向运河支队袭扰。王治尧以为身后有梁立户,又兼有蓝伯华,更有韩之峰,如何不信心满满,一心要出人头地,做一翻事,故而也是卖力,不时向运河支队黄邱套一线袭扰进攻。 孙白洪等运河支队领导看到形势有恶化的可能,可是又碍着队员皆是本地人,无法放手去做,大是苦恼,便把相关情况让文系净向山里汇报。很快张广宗司令带着苏鲁支队三营一部,另有刘炳才带着峄县支队一部南下支援,同时协助运河支队开辟新区。 三队人马,兵汇一处,声势大涨。 张广宗司令问孙白洪:“你认为,目前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孙白洪:“穆庄村。这个地方在涧头街西三里左右。北靠运河,它东北八百米便是我运河支队建立后首次与日军大战的杜庄村。西可奔利国峄,西南可往贾汪,南可至黄邱山套,是一个要紧的地方。” “只是这个村子以王姓为主,也是峄县王恒兴的老家所在,宗族势力较强大。这个村子目前掌控人是王平吉。此前我们的队伍意欲入驻,王平吉不许,多次与他协商,就是不许。这个村,外有高墙,多炮楼,武装比较雄厚。” 张广宗冷冷说道:“管他是谁,我们是抗战队伍,不支持我们就是不支持抗战,不支持抗战,拖抗战的后腿,我们就打掉他。” 孙白洪本还有一句话要说,闻听张广宗之言,当即打住。 张广宗见孙白洪似是有话要说,便追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原来孙白洪意欲解释一下为何一个小小的村庄竟然拿不下:穆庄村的这个王平吉,其实是孙茂渠的姑父,而孙茂渠又是孙武仁的族侄、孙白洪的族叔父,且孙茂渠也是个支持抗战的,在与贾汪红枪会的斗争中也曾出力不少。这其中的亲戚关系、宗族关系、因果关系错综复杂。是以从孙白洪的角度来说,从心里不情愿出面攻打穆庄,不管是智取还是武攻,若不是因为这个,凭他几个村寨,有运河支队这等队伍,早就给它拿下了,泉源村不就是个例子。 张广宗语气坚定,让孙白洪到口边的话愣是给咽了回去,知道这话说了出来,只能凭添一个笑料,此后终将为他所笑,此时境节,已无须解释。是以见张广宗拿话来问,便转而说道:“我二大队队长孙武仁对此地较熟,具体情况我让他与你们勾通。” 次日晨,天欲亮未亮,张广宗同刘炳才部围住了穆庄村。大队人员一动,村内犬吠不已,早惊动了围墙上守护之人。 刘炳才向张广宗说道:“我军没有向百姓开枪的传统,围而不打,以势逼其解除武装,为我们以后的入驻创造条件,这才是我们的终极目的,我去劝说。” 张广宗点头同意。 刘炳才带着一个警卫员,动身便奔穆庄墙下。 刘炳才边走边喊:“墙上的人听着,不要开枪,我们是共产党八路军的队伍,是抗日的队伍,把王平吉找来,我有话说。” 没多久,墙上有人说道:“你们想见王平吉,王平吉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么,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共产党不共产党,八路不八路,快走吧,再不走,我就当你们是土匪,开枪了。” 刘炳才说道:“老乡,我们共产党是打日本人的,打日本人需要你们的支持……” 话未说完,只听得墙上那人怒声道:“说什么废话!给我打!”随后枪声遽响。 警卫员与刘炳才,往后急走。 张广宗见了,大怒之下,立即下令还击。顿时枪声大作。 刘炳才回到自己的队伍之中指挥作战,一个不慎,身子抬起过高,胸部中弹,没多久再无气息。时年二十五岁。 后人为其惋惜: 本是江西永新郎,少年革命离家乡。 多翻灭剿何足惧,万千征程不嫌长。 陕北江西姑辗转,山西齐鲁且昂扬。 戎行十载何惜己,未竟其志人已殇。 张广宗眼见着刘炳才血迹染身躺在自己面前,心中恼怒之极,双目赤红,口中只叫着打打打,可实与事无补。在高强与炮楼之前,寻常枪枝实是作用不大。围攻了一个上午,眼见着日头已将偏西,竟是没有丝毫进展。 此情此景张广宗更是恼火:进,进不得;退,又退不起。 正在进退失据之时,孙武仁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看着装不像是二支队战士。 原来,孙武仁正在二大队驻地时,来了一个人,此人名唤李硕富,本地人,与孙武仁是极为熟捻。 孙武仁见了李硕富,颇为惊讶,知其有事,忙问缘由。 李硕富忙道:“今天不为叙旧,只为穆庄的事。” 孙武仁忙道:“穆庄的事,这个怎么说?” 李硕富:“你是八路,打穆庄的也是八路,都是八路,穆庄还打什么打,不要打。” 孙武仁:“事已至此,我也是无法,这事由不得我,你也知道,王三娃他要听我的早听了,何至于今天。” 李硕富:“彼一时此一时,过去他不听你的,现在得听。” 孙武仁不解:“现在听?你怎么知道?” 李硕富:“就是王平吉不听,他手下人也听。” 孙武仁愈加不解:“他手下听我的?怎么可能?” 李硕富:“听你的,一定听你的,你只要说不打了,他们就不打了。” 这一席话把个孙武仁听的云里雾里,一时就懵在那里了。 李硕富:“你们和王平吉的事,我私下里听穆庄村里的人聊过,村里人可不想与八路为敌,运河支队搁杜庄那一仗打的太厉害了,倭鬼子和二鬼子光死都死了百把人,这六区的人谁不知道?谁个不服啊?老百姓服啊,穆庄村里人更是服啊,杜庄不就在穆庄边上吗?只是拗不过王平吉。” “另外,你们八路做事太讲道理了,尤其有你孙武仁在这了,你孙武仁是谁,六区区长,又和王家沾着亲带着故的,王平吉吃定了你不会动他,所以啊,你怎么和他商议都没有用。” “现在不同了,八路当真了,你这个八路不动他,可八路有人动他,打起来了,村里人怕,一定怕,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信得过的熟人出面,准成,你信我,一定行。你想想在咱们六区还有谁比你的威望高,咱们六区多少自以为是的能人折在你手里。他们都服你,你出面准行。” 孙武仁听罢,凝立当地半饷,心中细细盘算,只觉的这话确实有道理。 李硕富催道:“你还想什么,快去,去的越晚死的人越多,对双方越不利,事情越难收场。” 孙武仁此时再不犹豫:“走,你我一块去。” 张广宗听罢其中缘由,心中自然是半信半疑,只是此时再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让孙武仁试一试,当即下令停火。 双方停火,整个场上慢慢静下来。 孙武仁高声喝道:“不要打枪。”然后与李硕富行至高墙之下,仰头向上,一声吼:“都给我滚下来!” 四卷 绽放 第6节 底下的人一听到这位主事发话,集体讨论了片刻,后来一致决定就由清一风来决定。 苏芊艾冲着英若敏扮了个鬼脸,然后娘儿俩一起笑着走进了餐厅。 “诺!”麦顿起身,跃上副将牵来的黑鬃马,带领着十余名将军朝军武场外浩荡而去。 落雪纷飞直接就瞪向了秋水镜湖月,的确,落雪总是将秋水镜湖月打击。 依依不在说话,享受我怀抱的温暖,不过我自然不会满足了,而且依依都答应了的。 “可是刚才那崽子阴诈得很,难道他不会想到这种情况吗?”宋淳南挑眉问道。 我倒吸了口凉气,那里根本不是我能涉足的,原来五十多级在前几层算是难的,那九头蛇估计是我现在才能对付的boss,更别说第三层的那只恶魔以及其他更加深地狱里的怪物。 曾经,自己的身边有倪浩哥哥,爸爸无微不至地关爱着他,他就无微不至地关爱着自己。其实他比自己也就大五岁,但是他从来都是那么对沉稳有加,让自己跟在他的身后很有安全感和幸福感。 没有停歇的时间,野人迅速的挥动另一抓扑去,矫健的身躯像一只猛虎,搏击猎物毫不留情。 “你说,妈妈是什么水平?”晨娴没有管李谱的抱怨,突发奇想道。 激活的方式也十分的可笑,战争类的孤儿将会承受地狱的力量,瘟疫类的孤儿将感染各种疫病,死亡类孤儿将吸收大量的死气,饥荒类的孤儿则必须……互相吞噬。 “你他妈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最好放开我,要不然我要你好看,”看见林凡的动作,青年下意识的吼道,拼命的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瞬间,沉重的巨剑连同他的主人一起,被矮人玩家狠狠挡开到了一旁。 就算不吃不喝,他都能在虚空摄取各种需要的能量养分,保持着巅峰的力量,不会有半点虚弱。 “颖儿,我不想骗你,我不知道,”等到那根烟燃烧到尽头的时候,林凡深吸一口气,张嘴缓缓说道。 呱太一进村子,就立即对着一个浑身褶皱的老蛙人挥手呼喊着。老蛙人随即在两位村民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走到三人面前。 万魔源源不绝,圣光消耗越来越剧烈,天语者手印再结,牵引昊阳之力,降临尘世。 具体还分为:下品,中品,上品,绝品。所谓绝品,就是在同一个级别,大圆满的存在,无敌的存在,可以直接秒杀同级别尚未臻至绝品的器具。 听他这么一说,乌同目光刷的亮了起来,对呀,为什么不能破而后立呢?他总不能等那个死八婆哪天良心的发现将‘源’归还,才开始修炼吧,真要到那个时候,黄花菜恐怕都凉了。他完全可以再制作一个新‘源’出来。 战舰虚拟的内部中也有战舰操控人员,不然战舰的自动驾驶怎么能够执行呢? 就在这时,隐匿在附近的宋铭深吸口气,领域的力量登时散开,瞬间将附近的人和异兽完全笼罩,霎时,便有一把长剑从容淡定地飞窜,不住在怪物异兽大军之中穿梭,乱舞。 唐易的话说得十分的洒脱,仿佛毫不在意一般,看到唐易居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天师联盟的人顿时一愣。 话音刚落,林猛精神力高度集中,全神贯注在了双手之间,只见,他的战舰顿时横冲直撞,竟然刹那之间拉近了跟宋铭之间的距离,来到了宋铭战舰百米之内。 晚餐过后,苏妲己被吴三娘拉走了,说是叙叙旧,让我和热娜去三楼她的房间休息。 “就算事情不是这样,我们也要未雨绸缪,这样才不会在危险出现时,被人杀个措手不及。”云溪对项羽始终都深信不疑,这个时候当然更加的相信他的感觉错不了。 整个十方星域,楚炎都敢说,不可能有比自己的武魂,更强大的存在。 当然了,这个事情他是不会跟李秀满掌柜说的,毕竟就算是说了,李秀满掌柜也会不信。 而除此之外,轻舞月冷石的孪生效果,还多出了一种功效,能够吸收月光之力为己用,这也是一个强大无比的功效。 不过若是能得到天机楼的真传可能就会好很多了,白公子不禁想到,是的,也不知道死神试炼中还有没有有关占卜一道,缺点什么就得补点什么呀。 莱特博士的家用机器人洛克因其正义感自愿改造成为了机器人战士——洛克人,屡次粉碎威利博士的阴谋。该系列主系列作品均为动作游戏act,被不少玩家冠以高难度水平的名誉,也是洛克人各系列中游戏最多的一个。 原因很简单,商人都是逐利的,在场的人,不仅仅只有玩家,更有来自各地的游戏厅老板。 当他的身影飞奔着穿过涡眼之后,一阵光怪陆离的橘色强光扫过眼球,紧接着视野忽然变得清晰开阔起来,周围的异状也随之消失不见。 但今天正值张朦外公寿宴,自己大刀阔斧的坐着,生杀予夺似得,委实锋芒毕露,委实盖压全场氛围。 他这趟又是微服,皇帝仪仗也没打。万一到了马场,人家不认识他,不让他进,就搞笑了。 四卷 绽放 第7节 邵涧幽与邵滋伸知道之后,自然大喜过望。 带领人马继续前压,追到南、北许阳村。东望,见东部竟然有很多逃兵也正忙不择路的向南逃去,直奔不老老河方向。知道东线也已取得胜利。 打了胜仗自然开心,只是令邵涧幽却开心不起来。 不为别的,因为一个人。 龙西昆。 他预料的龙西昆部竟然不在此处。 东部果如邵涧幽所料,也是大胜。 驻在旺庄村的梁立户部,跑的更快,枪声一响,便各自向南逃命。 逃兵逃到南边的李山口村,把韩之峰的另一部驻于此处的军心也给动摇了,有人也开始跑。 孙武仁带人压过来,韩之峰部有人表示愿意投降,竟然是连同连长在内的整整一个连。孙武仁大喜之下,自然全盘接收。 更有一个意外,韩之峰的宣传科科长胡大庆也被俘获。 孙武仁问胡大庆:“龙西昆呢?和你们在一起吗?” 胡大庆:“没有。” 孙武仁:“怎么,他没来?怎么可能呢?” 胡大庆:“来了,前几天来,又带着他的人走了。” 孙武仁:“上哪去了?找韩之峰还是梁立户?” 胡大庆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孙武仁:“向哪个方向走了?” 胡大庆向东南方向指了指:“那边。” 孙武仁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见东侧一溜山头,奔着东南方向过去了,便问道:“你是说朱古村?还是河泉村?” 胡大庆:“大体是那个方向,哪个村我也不知道。” 在与胡大庆的交谈中知道,龙西昆这一段时间是相当活跃的,与他父亲龙有道一起,没少奔波,活动韩之峰、梁立户、孙业明、刘宜俭等国民党游击队意欲灭运河支队而后快。 得知这一消息,孙武仁一点也不意外,这与他判断完全一致。 孙武仁又去找苏鲁支队张广宗司令,一样的,也没有龙西昆的信息。 在北许阳的东侧邵涧幽部与张广宗、孙武仁部汇合。 此时已过中午,张广宗司令主持了一个战场会议,商讨的结果是:目前唯一还能称得上是一个隐患的,只有龙西昆。 韩之峰兵败如山倒,一时之间组织不了人马再行进攻,而且韩之峰手下还有爱将在运河支队手里,于他来讲,目前只有求和的份。 刘宜俭部本来是驻守于韩庄镇的,日军一到,他便带人亡命于贾汪一带,兵力也不多,只能看别人眼色行事,这种事他是能躲则躲,躲不过也就是敷衍敷衍罢了,决不会主动出击,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本钱。 梁立户在此地本无大势力,他的大后方在峄县北部的鹅山口一带,阚山村一战,他大败,更加上此次旺庄村一战,那是一触即溃,他的人马对八路军可以说是怕极了,再也无力更是无心挑衅。 孙业明势力范围本就在运河北五区泥沟一带,远离运河北岸,若非情不得已,或是有绝对把握,他是不会到运河南岸活动的。退一步讲,即使他要来,由于路程相对较远,只要一动便会为我部察觉,基本够不成威胁。 唯有龙西昆部,这两次反顽行动,他是未伤一兵一卒,这是其一;最要紧的是,他父子两个本就有心称霸于运河南岸,这已是他们多年夙愿;第三,这一次国民党各游击队搞摩擦,他最为积极活跃。这样的一次大型反顽活动尚不能动他一分一豪,只能凭添他的嚣张反 共气焰。 更加上他此前叛逃运河支队,这个账必须算! 新账旧账一起算! 这是这次战场会议的最后结论。 可算账也得先找到人,找不到人,你谈什么算账? 那么人究竟窝在何处? 又如何找到人? 张广宗:“我想他龙西昆跑不了多远!实在不行,咱们也就只能用笨法子了,挨个村找,挨个山头找,好歹他也有二百多口子人,不信咱们就找不到他。” 邵涧幽:“没别的法子,他龙西昆就是一只兔子,咱们就是漫地里蹚也要把他蹚出来。” 孙武仁:“好,那就来个赶蛇出洞,叫咱们的战士好好弄些动静出来,声势愈大愈好,吓不死他也要把他吓个半死。” 邵涧幽:“张司令我带着一大队从旺庄村东向南搜怎么样?” 张广宗略微想了想说道:“那好啊,那我就和孙队长带人从南、北许阳向东搜。” 邵涧幽:“好,就这么定了,咱们行动!” 张广宗与孙武仁带着战士,先是南北许阳,然后是新集,折而向东北朱古村、孟省村,朱古山等。 漫过朱古山后,眼看着东北方向一个村子,那是河泉。 孙武仁陡然想起去年七八月份的一件事来,便对张广宗司令说:“龙西昆极十有八九就在前面的西河泉村,他在这里有帮手,得让大家一定留心,不要被他给算计了。”说着便让人传出话去。 原来东、西河泉曾经是红枪会的一个重要据点,而龙西昆曾经参与红枪会和以纪十化、孙武仁为代表的共产党队伍的调解,因而在红枪会中有一定的影响力。 去年七八月份,朱木石身以国民党张里元的保安五旅的参谋长的身份,同土匪出身的旅长王学礼一起,把河泉村的红枪会势力给瓦解了,这对纪十化和孙武仁在运南发展力量支持很大。 红枪会势力是瓦解了,但是龙西昆与红枪会个别人员的关系或许还有很大保留。故而孙武仁作出这样的判断。 为确保不受其害,孙武仁先让人于村外大声呼喊:窝藏龙西昆就是与八路军为敌!活捉反动分子龙西昆! 这一招似乎是见了效,军队人马尚未进村,就见从西河泉村内跑出一众人员,拼命向东逃窜,估摸也有二百多人,孙武仁见了大喜过望,未等他下令,战士们早就尾随其后追下去。 孙武仁和张广宗进了村,便找人打听,果然如孙武仁所料,这一部人马正是龙西昆部。 孙武仁向张广宗叹道:“这龙西昆是真狡猾!张司令,这个地方向西北方向六七里左右就是李山口村、旺庄村,中间还隔着两个山头。有梁立户和韩之峰的人马在前面顶着,他是安全到不能再安全了。咱们打出那么大动静硬是没吓跑他,要不是挨个村这么搜……” 说着话孙武仁摇了头。 然后他们火速行军予以追赶。此时已是下午三时左右。 被追的人一般不敢向后开枪,唯恐因为开枪落在了后面被捉,因此回头射击的极少;追的人只想靠近打,想抓俘虏,因此也很少开枪。因此这实际上变成了一种赛跑,就看谁的体力好了。 一路追去,过了东河泉,向东北又从一个山头北面越过,山头北面就是小吴家村,村北就是一众山头,本是极好的逃命去处,可这些人被追的急了,无心分辨,一路只管向东。又向东追了没多久,眼见前面又出规一个山头,似要向山上跑,如果让他们进了山,他们据山而战,后果不堪设想,是以战士们追的更急。 山根下的一个小村庄,龙西昆部自村庄一侧一晃不见。 待战士们快到村庄时,突然枪声响起来! 村里向战士们开枪! 龙西昆进村了! 他们要据村而战! 指挥员和战士们当即得出这个结论。 战士们立时便回了几枪。 指挥员大喊道:“散开!散开!”此时庄里冷枪不时射出。 就在此时有人受伤摔倒。受伤的不是别人,副营长刘启玉。 孙武仁赶过来,见刘启玉伤在腿部,不是贯穿伤,子弹停在体内没出来。简单处理一下后,孙武仁安排战士照看好,待进村后弄个简易担架或门板再行抬走。 安抚刘启玉几句之后又放松了一下:“你这个副营长在这关键时候偷懒,只能我这个营长带人往前冲了!” 刘启玉咧咧嘴,欲笑难笑。 孙武仁和张广宗指挥战士迂回包围了这个村子。 此时已是下午三时多。 村里依然时不时的向外打枪。 孙武仁:“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瓜屋子带了多少子弹,有本事你就别停。” 话说到这个地方,孙武仁突然站立不动,凝神静听,良久才喃喃说道:“不对啊,瓜屋子怎么这么不长进,我听着这枪声怎么都是土五响?”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不安。 孙武仁找到张广宗:“张司令,这一路追的急,先让战士们休息休息,恢复一下体力,然后咱们再行进攻。” 张广宗:“甚好,只要进了村,便跑不了这个瓜屋子。这个村是什么村?” 孙武仁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什么村?”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个村子的名字,一时颇不自在,面上竟是一红。 也是难怪,这两年来孙武仁带着游击队四处游走,这运河南岸没驻过防的村子不多,可偏偏是这个村子,不只没驻过防,而且还不知道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而且按他的估计,这个地方向北不多远就应当是他曾经任过乡长的花山子乡,台儿庄当在此地东北方向不会多远最多也就是十五六里路的样子,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村子自己竟然叫不上名。 孙武仁转身向随行警卫员:“问问咱们战士,谁知道这个村子。” 警卫员应了一声转身走了,老大一会儿才回来:“报告营长,这个村子叫尤村。村东那个山叫扒头山,又叫周山头,山的东边就是江苏邳县的燕子埠地界,这个地方往南是江苏铜山县汴塘地界,西南方向三四里地方便是峄县前彭家。这个村子峄县不管,邳县不问,铜山县不理。咱们营中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村子。” 孙武仁这才抹过脸来,心中稍有安慰,心道:“原来是这样,两省三县,三不管之地。” 适才趁着警卫员去询问的功夫,孙武仁已和张广宗初步察看了这个村子,整个村子周遭皆是石头圩墙,易守难攻,寻常土匪想入村抢劫那是千难万难。可是在孙武仁和张广宗眼里那又另当别论。 二人很快形成共识:抽调几十名党员,以机枪掩护,自守护薄弱的北墙攀墙强攻,南门及东、西佯攻以牵制其兵力。 没费多少劲,这个尤村便被突破。 孙武仁心中的不安成了现实:龙西昆不在村内! 不只龙西昆,他手下也没一个在村内。 龙西昆早绕过村子自东北处的山口溜了。 孙武仁恼恨之余问村里人:“你们为什么向我们开枪?” 村里人答:“我们以为你们是土匪在追人。” 话至此处,孙武仁只能回以一声长叹:“嗨……,你们呀!误了大事了,真正的祸害人的人被你们放走了……” 孙武仁随后简单问了问这个村子的情况。 确实如警卫员所说,这是个两省三县都不问的地方。二十多年头,滕县一户姓尤的逃荒逃到此的,见周围人少,便于山下开荒种地、盖房子。后来又来了几家,建了石头圩墙。建村二十多年了,百姓从来不纳粮不纳锐,村内之人省吃俭用,自给自足,家家都买了土五响用以御匪。 至此只能收兵回撤。 归途之中,张广宗不无懊恼的说道:“不能怪人家尤村人,要怪也只能怪咱们自己。咱们那么多人在后追,竟然没有人看到龙西昆过山口!一场误会,跑了瓜屋子,我们还有人受伤,这一仗,瓜屋子胜,这件事上,以后我们只能被他笑话了。” 孙武仁略一沉思,说道:“张司令,不要太自责,也不要悲观,现在说胜负,还有些过早。” 张广宗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还有后招?” 孙武仁:“有!他龙西昆能躲过三枪,未必躲得过一马叉!” 张广宗有些兴奋:“这话怎么讲?” 孙武仁:“今夜伏击他一下,或有收获,那时再说胜负。” 张广宗急不可奈的追问:“伏击?怎么伏击?在哪伏击?” 孙武仁:“扒头山之东有周脉昆的伪据点,山南边七里石坝子也有伪据点,再往东南十五里是宿羊山,那里有刘裴然的伪据点。龙西昆的父亲龙有道毕竟目前挂的牌子是峄县自卫团司令,他抗日不抗日,以及有没有抗日之实,今天咱不说,但是这块牌子是抗日的,是以这两个地方是容不下龙西昆的。” “西面是咱们赶他来的地方,这样一来,东、西、南,这三个方向他都无法去,只有向北,向北奔他的老家龙口村,只是要去龙口村还还隔着一条新河。要去龙口,非过新河不可。现在是夏季,新河的水很深,绝不能涉水而过,只有东段有一个太平桥,而过这条新河,只能走太平桥。” “在太平桥的北面有一个村子叫下桥口。咱们就去下桥口去堵他,只要咱比他快,那就一定能堵住他。你别看龙西昆打骂老百姓的时候有胆,那是他有势,但是如果真打起仗来,他不行,他没胆。” “龙西昆这个人很有心眼,你拿这次打仗来说,他躲在西河泉,让前方的韩之峰部和梁立户替他顶着,我们的侦察人员竟然都侦察不到。如果是韩之峰和梁立户赢了,他就会趁机出兵抢功劳。” “以我对他的了解,今夜他极有可能不会和部队一起住,部队目标大,容易被我们注意,他那几个兵被咱们围歼的可能性大。安全起见,他只带几个人,然后呢,找个地方隐藏起来,最后相机过河,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张广宗听罢,略一思索说道:“这个地方你熟,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些底了,事不宜迟,那你抓紧布置人手,一定抓瓜屋子归队,绝不能让他逃逸。” 孙武仁:“不忙,七连目前驻小吴家,离这不过五里路,一会我让七连的人去,他们已休息了一段时间,体力好些。我还有些事,处理完再安排也不迟。” 副营长刘启玉的担架就在前面不远,孙武仁催马向前赶上,又探察了一下刘启玉的枪伤。 枪伤不深,可孙武仁却有些发愁。 原来此时的运河支岸没有医院,运支二大队也没有随军医生。 这时刘启玉见孙武仁愁上眉稍,便安慰道:“营长,我没事,你派人找个大刀会的人来,他们会起子弹,我见过。” 一句话登时提醒了孙武仁。 大刀会的人会起子弹这事孙武仁还真听说过,只是没见过,如今刘启玉一提,立时让他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下来。 孙武仁当即说道:“好!我让子欢的人去。” 说罢又特意嘱咐照顾的人员几句,然后复翻身上马直奔小吴家。 七连长褚思桂正在麦场吃晚饭,见孙武仁来了,忙叫战们给备饭,孙武仁摆了摆手:“子欢,吃饭的事一会儿再说,现在我有急事。” 孙武仁:“第一件事,你抓紧带人去下桥口去堵瓜屋子。” 褚思桂:“下桥口?” 孙武仁:“对!” 孙武仁又把自己的分析和判断又快速说了一次。 褚思桂听的连连点头:“有理,有理,瓜屋子一定走那儿,没别的路。搁我我也得这么想。好,这就带人去。” 褚思桂为何这么说? 褚思桂家住运河南畔孙庄,出门转身,身后就是运河。龙口在运河北岸,出门抬头就看运河,自孙庄向东方向也就是二里路的样子,是以对当地的地形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了。 孙武仁:“把你的侦察员叫来。” 褚思桂闻言,立时喊道:“刘宗礼!抓紧来!” 刘宗礼应了一声,跑了过来。 孙武仁起身,指着自己的那匹马:“你!现在!骑上它!抓紧去朱古乡的唐庄,那儿有大刀会的人,就说我孙武仁队里有人受了枪伤,要取子弹,我孙武仁有请!请他们务必派人去一趟涧头集,我在那儿等他。” 小吴家村,向南、向北、向西都是山头,是以此处外人罕至,也算是极为偏僻的地方了。孙武仁与褚思桂分手之后,便独自大踏步而行,登上西面山口。站在山口,眼见着正西方向二里外相继排着的旺庄和李山口村。斜阳之下,此时的两个村一片安静祥和。谁又能想到十数个小时之前此地还是枪声连连、喊杀声不断? 孙武仁立在山口,山风吹拂之下甚为惬意,这一天的争战,身体的紧张与疲乏,在这斜阳下的山风中似已全被吹得化掉了。转过身来面向东南方的尤村方向看了看,凝视良久,深呼一口气,复掉转身,寻路下山,向西北方向的涧头集而去。 七连连长褚思桂送走孙武仁,督促战士们抓紧吃完饭,然后集合。 褚思桂:“同志们,咱们的队长刚刚交我给咱们一个重要任务。据分析龙西昆目前极有可能从太平桥回龙口,咱们的任务是到下桥口去等他。只是龙西昆早已行动在此,因此我们这次的活动要求是:一,要快;二,行军要静。尤其是接近下桥口那一带,各人不等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惊动龙西昆。好,出发!” 战士们知道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如能抓到龙西昆,实则上于今天的行动相当于起到画龙点睛作用,故人人严格按要求,一路急行军,直奔下桥口。 七连战士们气喘吁吁赶到下桥口,已过七时,褚思桂心中焦躁,直耽心龙西昆已然过去了,口中忙不迭的说道:“快……,快……,找地方……,找地方,都躲起来。” 一眼看到村边有个麦场,有大大小小几个麦穰垛子,便指了指:“那边,麦穰垛去几个。”自己边说也边向那边走去。 突然走在前面战士向褚思桂急招手,然后向场里指了指,同时端起手中的枪,瞄向前方。 褚思桂情知有变,急操枪在手,抢上前去。 麦场上睡着几个人,头南脚北,人人腿裆里夹着一把匣子枪。 褚思桂只看了一眼,心中忽的一下便放下了一块石头。 其中一人,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不是别个。 正是龙西昆! 褚思桂挥挥手,示意战士们行动。 战士们一拥而上,抽枪的抽枪,抽腰带的抽腰带,然后用腰带捆绑。 其中一人睡眼惺松的说道:“干什么,这是做梦的吧!” 周围战士们忍不住都笑了。 其中一个忍不住一抬腿,照腚就踢了一脚:“还做梦,做你的大头梦,还不醒!净想好事!你笑死我了。” 麦场上一时尽是欢快轻松的气氛。 龙西昆看着褚思桂,面无表情。 褚思桂也看着龙西昆,一样的面无表情。 龙西昆吁了一口气,转头他顾。 褚思桂摆摆手,口中吐出两个字:“带走!” 回到涧头集时,已过九时。 褚思桂告诉门岗:“去报告队长,就说我来了。” 孙武仁忙忙的迎出来,左手里捏着一张《大众报》,显然是还没来得及放下,右手急伸,一把薅着褚思桂的左手腕子:“走,子欢,屋里说。” 孙武仁把褚思桂按到椅子上坐下:“先喘口气,我给你切瓜。”说着把手里报纸报在一边,便去屋角摸了一个瓜出来。边切边问道:“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褚思桂笑道:“容易的很,隔着锅台摸窝窝,那是手到擒来。” 孙武仁语带惊喜:“抓到瓜屋子了!” 褚思桂边伸手接过孙武仁手中的瓜边说道:“这还能是假的吗?不抓住瓜屋子,我又哪有心情在你这儿吃瓜。” 一语未毕,两个都笑了。 孙武仁大声道:“警卫员!搬几个瓜给七连战士送去。” 警卫员应了,忙的去做。 等褚思桂吃完了瓜,又洗完手,进的屋来,不待孙武仁发问就说道:“我们去晚了!” 四卷 绽放 第8节 孙武仁一愣。 “不过呢……,老天有眼,合该他落在咱手里。”褚思桂又说道,然后坐下了。 褚思桂:“这小子叫你给躖的,那可是累的够呛。搁小吴家送你走后,我就带人急着往那赶,一路大跑小跑的,好歹七点钟刚过我们就到下桥口了,正要埋伏呢,朝麦场里一看,呵,那几个东西正搁那睡着呢,呼天倒地的,六个,一个个腿裆里夹着盒子枪,我一眼就认出瓜屋子,你说我心里那个痛快。” “他以为到家门口了,就大意了,也是累急了,要不然……,要不然,我现在还在那儿傻等呢……” 孙武仁也笑了:“合该他这样,有了瓜屋子,今天我们这场仗算是完胜了,你这是画龙点睛之笔啊,今天一战,你和七连可算是头功。” 褚思桂客气了几句,然后起身欲走。 孙武仁把褚思桂送到七连战士处,对七连战士略表慰问,然后说道:“大家都很疲劳,天已不早了,回队休息吧。” 然后安排警卫连长王云修把龙西昆等六个人找地方带去看押。 孙武仁经过一天劳顿,也是又累又困。只是心里还挂着一件事:刘宗礼依然未回! 好歹等至十一点左右,刘宗礼来报,朱古村唐庄的大刀会人员请来了,人称唐三,在大刀会中有名的硬手。孙武仁登时来了精神:“好!饭还给你们留着呢,你带着他一块去吃饭,吃过饭后他要什么尽管来告诉我,我让人去买。” 饭后按照唐三的要求,买来了香,摆了香案。 在刘启玉的病榻之前,唐三点了三束香,磕了三个头,然后口中开始絮语,咕咕哝哝念叨了老大一会,伸手拽着刘启玉的脚下脖子,略略抬起,另一只手把一只空碗放在伤口下方,然后说到:“拿冷水来。”刘宗礼忙的递过一碗冷水,唐三伸手接了,把脚一跺。 直觉得地面乱颤,那灯火也是忽闪忽闪的,刘宗礼心道:“好大的力道。” 唐三自碗里吸一口冷水,对着刘启玉的伤口,只见一道水箭自唐三口内喷射而出,直击伤口,然后口中大喝一声:“子弹!出来!” 说也奇怪,只听得当啷一声响,子弹头落在了碗里。直把个刘宗礼和一旁观望的几个战士看的目瞪口呆。刘宗礼心中只道邪门。却忘记了去接唐三递过来那只落了子弹的白碗。直到旁边战士提醒,这才忙的接了。 刘宗礼端着碗来见孙武仁,把适才看到的说了一遍,同时把碗递了过去。 灯光之下孙武仁向碗中看了一眼,然后把碗身旁边随手一放,仰脸大笑不止。 刘宗礼看了,心中不解,怔怔的看着孙武仁,不知笑从何来。 待孙武仁笑的够了,刘宗礼这才问道:“大队长,你笑什么?” 孙武仁以手指着那碗说道:“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子弹?”不待刘宗礼来看,孙武仁接着说道:“这是手枪子弹啊。” 然后又叹道:“嗨,这尤庄,一个三不管的地方,那庄里我去细细看了,连一支钢枪都没有,又哪里来的手枪?” 又说道:“你们明天一起吃过早饭,再买一条大鸡烟送给唐三,就说大队长没有空,不能来当面向他致谢了。” 刘宗礼应了转身向外便走,可心里一直没转过来,嘴里叨叨着:“连一支钢枪都没有,又哪里来的手枪?这话什么意思?那子弹是从天上飞过来的?总不能是我们自己人给误打的吧!” 次日晨,孙白洪与张广宗便招集主要领导人员开会,商议如何处置被俘人员。 朱木石:“目前,国共两党的主要敌人依然是日本人。韩之峰是苏北最大的一支国民党游击力量,团结韩之峰是我们的既定方针。团结了韩之峰,就相当于在南面给我们立了一道保护墙。” 张广宗:“话是这么说,只是人家韩之峰不愿意,我们是想团结,可是他蒋中正也容不下我们。他韩之峰听我们的吗?他听蒋中正的。” 朱木石:“所以啊,这就成了如何团结的问题。如今局面,蒋中正他就是有心,只怕也是未必有力,苏鲁交界,本就是难以辖管之地。一个韩之峰在我们眼里,他是一支了不得的力量,只是在蒋中正眼里,他什么也不是。就是算账,也轮不到蒋中正。只要我们的文章做好了,做够了,韩之峰未必不听我们的,就是把他拉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广宗:“以你之见,如何团结?” 朱木石:“送他一份大礼,先让他欠着我们的。” 张广宗:“送一份大礼?礼在何处?” 朱木石笑笑,正欲说话,却听胡泰员说道:“张司令,这就得看你的了,看你有没有心胸了。” 张广宗微感不快:“胡参谋长,有没有心胸?这话从何说起?” 胡泰员笑道:“张司令,目前,你手上就有一份大礼,就看你舍得舍不得了?” 张广宗眉头微皱,略一沉思已然明白,呵呵一乐:“舍得,舍得,自然舍得。不过,胡参谋长,我张广宗可得说明白了,这份大礼,可不是我一人所有,是运河支队和苏鲁支队共同所有,这是公产,绝非私产,与张某中心胸可没关系。” 众人听了,尽皆大笑。 孙白洪:“这份大礼好啊,我们送他韩之峰,他还不能不收。” 邵涧幽:“岂止不能不收,只怕他现在正想着向我们要这份大礼呢。” 文系净:“他就是想要,他也难开这个口啊,锣鼓是他敲响的,想反悔,这个音可早传出去了,怎么反悔?” 张广宗:“他开不了这个口,就由我们来成全他。这份人情,他想不欠都不行。” 胡泰员:“我这个表弟,如果知道在这里有这么多高人在这里如此诚心诚意的算计他,他还不得感激涕零?” 众人听了,又是一翻大笑。 朱木石:“胡参谋长,咱们就是一心一意想送人家一份人家心仪的礼物,那也得有合适的人送啊。” 胡泰员乐了:“朱政委,你一份礼,不只是送一家,你这是想送两家,我们弟兄俩可都得谢谢您了。” 众人闻言,又是大笑不止。 待众人笑罢,孙白洪说道:“胡参谋长,这么说这份礼你是不想要了?” 胡泰员也笑道:“支队长,这份礼物不只我兄弟求之不得,我胡泰员也是求之不得,哪能说不想要。” 孙白洪:“好,那就由你出面,把他的人给放了,不过面子上的文章须得做足了。” 文系净:“送人家礼物,也得表现出诚意来,不只人要放,是不是考虑一下,枪也不留,让他们一并带走。” 此言一出,众人俱皆一愣。 张广宗:“文主任,把人还他,这个礼物已足够大了,你还想着还枪,你这心胸可真够大的,别忘了,这枪也是我们欠缺的。” 文系净:“枪弹!我们当然缺!不过,我们要想办法从倭鬼子手中拿,这是正道中的正道,无论如何,如今是国共合作时期。蒋委员长做了初一,就想着我们做十五,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打起反 共大旗,如此,则对抗战不利,对我整个中华民族不利。” “我们得让韩之峰知道我们共产党人是有心胸的!让他们知道我们是一心抗战的,不是想要和他搞摩擦。” 朱木石:“文主任说的对啊,另外,如果我们只放人,却扣着枪,在韩之峰那里就会认为是一种屈辱,达不到我们所要的效果。” 张广宗与孙白洪对视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 孙白洪说道:“好,就这么定了,那么我们就连人带枪一块还了。” 朱木石:“好人做到底,咱们再人家一份礼物。” 孙白洪咦了一声道:“怎么,还要再送一份?” 朱木石:“咱们总不能让人家空着肚子走,是吧?” 孙白洪笑了:“你是说临走再送他一顿好酒好菜?” 朱木石道:“正是!” 孙白洪:“我的朱政委,咱们运河支队和苏鲁支队的战士打了胜仗也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啊!就是咱们运河支队的战士不说话,张司令恐怕都得说话喽。再者说了,咱们运河支队的经费可是了了,你都给我送人了,这经费你可得给我想法补上。” 说着看了看张广宗。 朱木石:“经费不是问题,我想法。” 张广宗笑道:“朱政委,经费你想法,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让我说话喽,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要不然,文主任又要说我心胸有问题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胡泰员肃然道:“这还真得要谢谢朱政委了,在这里,我先替我表弟表示感谢,然后呢再代表我胡某人自己表示感谢。” 众人见胡泰员神情严肃,知道是真心话。 毕竟是让胡泰员出面调整两军关系,如此,胡泰员也可以说面子十足,日后就是见了韩之峰本人,那也是底气足足的,说起话来也是信心满满的。 朱木石:“胡参谋长,你的任务其实还是很艰巨的,要向全体被俘人员进行抗日宣传,讲明当今的抗日形势依然严竣,要让他们知道,只有全体中国人一条心,形成合力共同抗日,才能打败日本侵略者。要让他们知道我党的抗日统一战线政策一直有效。” “话说明白了,那么这些回去的每一个人都会替我们做宣传,这就比我们自己去宣传要强一百倍、一千倍。” 胡泰员说道:“这些话我一定说到。另外,他们临走的时候,我再写一封信给我这个表弟,希望他能看清形势。” 孙白洪拍手道:“这个好,你这封信不只是宣传信,更是家书,兵火岁月,家书值万金,这样,韩之峰看到了亲情,也看到诚意,他纵是铁石心肠,也定要叫他化了。” 胡泰员:“我这个表弟,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我们的诚意他会懂……” 邵涧幽:“胡参谋长,你手下的蒲沛霖参谋,这枚棋子,你可得好好用用。” 胡泰员恍然道:“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果然是一枚上好棋子。蒲参谋昨天还给我提了一句呢,说他和邢冠方关系还算不错。” 张广宗没听明白:“怎么是一枚好棋子了?你们说什么?” 邵涧幽笑道:“张司令,蒲沛霖参谋和昨天我抓获的韩之峰的营长邢冠方有一段交情,这个你不知道。” 张广宗“噢”了一声,似是明白了。 邵涧幽见张广宗面上似仍有疑惑,便接着说道:“蒲参谋也是个有阅历、有胆识的。他是甘肃天水县人,读过书,在天水县做过油漆工,后来被西北军征了兵,西北军失败后,就成了中央军第九十五师的人,一干五年。部队整编的时候,他被编余。” “经朋友介绍到了贾汪矿警队,当过特务长、分队长、中队长共四年。抗战后,倭鬼子占了煤矿,不想在倭鬼子手下干,就和任海臣组织一部分人准备起义,这个任海臣是咱们峄县六区大沟上人,他当时是贾汪矿警队总务股文书,只是可惜了,起义这事没成功。” “此后,也就是去年七月,他和任海臣两人各带着一支短枪就投到我队伍上来了。” 张广宗赞道:“不容易,从甘肃天水,辗转到贾汪,这路程不短,的确是个有阅历、有胆识的,更难得的是有一颗报国心。” 邵涧幽:“你如何用这枚棋子?” 未等胡泰员说话,文系净说道:“我看,把邢冠方单独提出来,让蒲参谋他们两个倾心交流,顺便做些思想工作。当然,毕竟人家也是个营长,专做几个小菜,再弄瓶好酒,这是应该的,反正咱们的朱政委答应出经费。” 这后一句话又把大家逗乐了。 孙白洪:“好,韩之峰这边的事情就这样了。现在咱们谈谈龙西昆的事,这个人如何处理。” 众人一时有些沉默。 张广宗:“你想怎么处理?” 孙白洪冷冷一笑:“依着我,就一枪毙了。入我运河支队,‘三大纪律’不能守,‘八项注意’不能遵,乱向群众要东西,毁我军誉;勾结顽匪李子瀛,坏了我一个乡队,收了我三十多支枪不说,打死打伤我战士多少?此后带兵叛逃。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够他死罪?” 张广宗大笑道:“爽快,甚合我意。毙了他,贴出布告,公示乡邻。” 向未说话的孙武仁突然说道:“这样做……,不太好吧……” 张广宗收起笑容:“孙队长,你的心也太善了吧,这种人不杀,只怕后效者众,那时悔之晚矣!” 孙武仁点了点头:“张司令,我孙武仁也知道慈不掌兵这个道理。只是我希望大家可想清楚了,此时杀龙西昆只怕是敝大于利。” 张广宗:“孙队长,你倒说说如何敝大于利?” 孙武仁:“时间不对。” 张广宗:“如何不对?” 孙武仁:“此一时,彼一时。当初龙西昆乱我军纪之时,若我军能及时予以严惩,便不至于有后来之事。而彼时之所以不能严惩,也是形势所逼,我运河支队初成立,人员不足,枪械不足,后勤补给不足,龙西昆这样一支人马加入我军,于人于枪于后勤补给尽皆有利。那时我军皆冀望于龙,因而纵容了他,以至军纪难守。这一点大家认不认?” 在场之人俱皆是从那时过来之人,这其中道理自然懂得,是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点头或沉默不语。 孙武仁:“如此,这算是我运河支队犯的第一个错误,我们难能达到宁缺勿滥。此后,龙西昆勾结李子瀛,坏我乡队,此时,我运河支队若能上下一心立时予以反击,捕获龙西昆,就地枪决,自然可有奇效,只是我们当时并没有这么做。” “而如今,龙西昆投身陈鑑海,挂着峄县自卫总团团长的名,这可是一块抗日的牌子的,尤其是他爹龙有道,如今还挂着峄县自卫团司令的招牌。我们杀了他儿子,他就会跳上台面,直接与运河支队撕开面皮。以龙有道的心计,他的实力,于咱们运河支队是敝大还是利大,大家都是明白人,咱们好好掂量掂量。” “还有一样,此次直接与我们对着干的是韩之峰、梁立户等人。他们的兵力摆到了第一线。龙西昆带着他的人可是躲在河泉,我们纵然知道他在后面煽风点火,可是那又怎么样,人家名义上可未对我们动一枪一弹,这一点河泉一带的老百姓可是心清肚明的。龙有道若是拿这一点做文章,于我们怕也是不利。” 张广宗叹道:“孙队长,你的有些话我还是深有体会的,运河支队也罢,苏鲁支队也罢,都是地方上的部队,确实难以达到正规军那样的军纪严明,同时地方上的一些现实也制约着我们,比如人情,比如补给等。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只是……,只是……,我来到运南以来,听到的龙家父子所作所为,我总有一种预感,这父子俩是难以为我所用之人,此时不杀龙西昆,恐将来为其所算,那时悔之晚矣。” 孙白洪:“将来他父子能不能为我所用,还真的难说,我们也只能且看眼前了。今天天不亮就有人来找我了,而且还送来了龙有道的一封信。” 说着话孙白洪取出信件,随手递给了朱木石。 朱木石略一犹疑,然后把信递向张广宗。 张广宗摆了摆手,示意朱木石自看。 朱木石展开信件细细看了看,然后说道:“两挺轻机枪、二百五十支步枪、二十把短枪、四匹战马,全部献给咱们支队,条件是不杀龙西昆,而且父子两个愿意参加运河支队。大家怎么看?” 孙武仁叹道:“龙有道看来这次是真的放血了,以我的了解,这么多年他到处挤枪,也就这点家当。这些枪是他多少年来的心血,能把这点家当拿出来,实属不易,这说明他真的怕了。” “在这运河两岸,龙有道还真的没怕过谁,只有人家怕他。这次是他怕了咱们的张司令了。” 张广宗听孙武仁话中有话,不由得“哦”了一声,同时目光斜视面带疑惑的看着孙武仁。 孙武仁看了张广宗一眼:“是王平吉的事让他龙有道怕了。” 文系净:“有怕就好,这是好事情,一支军队,如果一些震慑能力没有那还叫什么军队?不过,问题是要震慑什么人的问题,我们要震慑的是投敌当汉奸的,那些想要投敌的,还有那些不支持抗战的,还有大敌当前分不清形势一心想要搞摩擦的。” “一方面要震慑,震慑一切不利于抗战的因素;另一方面要团结,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一致抗战,把倭鬼子赶出去,这是我们当前的目标。只要是有利于抗战的事,我们都可以考虑。” 朱木石:“文主任的话我赞成,只要是有利于抗战的事,我们可以考虑。因为一个龙西昆,我们把龙有道这支重大的力量完全推到我们的对立面,于我们极为不利,这是一;龙有道目前已表示出最大的诚意,他把他所有的枪械拿出来,从某一方面来说算是从根本上去掉了我们的一大威胁,这是二;龙有道已放出话来,希望与他的儿子一道加入运河支队,共同抗战,这是想改过自新,而如果我们拒之于外,在外观上我们便堵了抗战的大门,舆论上于我们不利,这是三。有这三点,我个人认为,给他父子一个机会,在目前来说,于我们还是利远大于敝的。” 孙白洪:“张司令,你认为呢?” 张广宗思索了一下说道:“这几位同志说的都很有道理。只要是有利于运河支队发展的我支持。我此次受上级领导指示出山,本意就是协助运河支队在运河南岸打开局面。大家认为怎么有利就怎么来吧,我支持。” 孙白洪自然明白张广宗语中之意:他本就是来协助的,不可反客为主。 会议结束之后,胡泰员立即起草了一封信,起身想了想,然后持着这封信去找朱木石。 胡泰员:“朱政委,给我那个表弟的信我已准备好,你看一看有何不妥之处?”说着把信递给朱木石。 朱木石伸手接了,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韩司令大鉴: 宿迁握别,已近两载,戎马倥偬,未及问候。……,自武汉失守后,日军停止大规模进攻,贵方出现了摩擦专家,挑拨离间,破坏团结。真可谓亲痛仇快,为日军所窃笑。这次运南事件,同室操戈,实非偶然……,抗日开始,你我曾同在家乡组军,素知阁下历来以国家民族为重,望今后一如往昔,贵我两部在苏鲁边境团结抗战,切勿再为好事者所离间,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 朱木石笑道:“这信好啊,有昔日意,有离别情,有规劝,有警戒,说的是公事,可满满的兄弟情在里面。此文甚好。” 说着话朱木石把信重又递给胡泰员:“下面的戏主要由你来唱了。” 二人相视一笑。 韩之峰的营长邢冠方和科长胡大庆别处一室。 他们与士兵的身份不同,待遇也自不同。 他们两上蹲在墙角,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着。 邢冠方:“这次惨了,这条命没了。” 胡大庆:“我可不想被砍头。” 邢冠方:“不想砍头,那枪毙。” 胡大庆:“就没别的路了?” 邢冠方:“我看够呛。咱们要是抓住他们的人,不也就这两条路?我们会放过他们吗?” 胡大庆:“怨谁!都怪姓陈的那个混蛋,在那挑弄,有种他上,让我们跟着倒霉。” 邢冠方:“咱司令那耳根子也够呛……,不提了,到时候让共产党给咱们一枪,死得也倒痛快。” 胡大庆:“我也不想挨那一刀……” 邢冠方:“你不是说共产党里面有你一个本家吗,让他给咱们个痛快……” 这两个正自惴惴的聊着,门开了,进来一个战士。 胡大庆和邢冠方相互看了一眼,眼中登时尽皆充满恐惧,脸色也白了,同时不自主的站起身来。 那战士进来之后向他们两个点了一下头,说:“来,出来!”然后转身向外走。 态度竟是分外和气。 这两个跟在后面规规矩矩的向走。 一出屋门,抬眼便见到数十个士兵排成两排,整整齐齐的,都是自己的人,这队站的,比他们自己整的都齐,一派肃然气息。 他们两个也忙的在队尾站了。 此时一个中年人走过来,在队前站好了,笑道:“各位弟兄,放松,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今天,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客人,是客人还有必要害怕吗?不过,你们这些个客人可不太好请,啊?是吧?!哈哈!” 正是胡泰员。 众人闻言,心情舒畅多了,相互看了看,神情立时有所舒缓。 胡泰员双手卡了腰,说道:“我们共产党八路军一向主张团结起来,枪口对外。目前大敌当前,国共必须长期合作,方能取得抗战胜利。” “不过,国民党中总有一些顽固分子,抗战消极,搞摩擦倒是专家,这种人比汉奸好不到哪里去。但是,我知道,你们的韩司令还是愿意抗日的,这次是受了顽固派的挑拨,上了顽固派的当,这才向我们过攻。” “而我们呢?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自卫,以致咱们双方失了和气,这对你们来说,应当算是一个教训。不过,今后,我们还是要合作,还要团结抗战。现在你们休息一下,然后就放你们回去。你们的武器我们也不要,一概奉还。不过有一样,这个枪口,再不要对着咱们中国人自己,要对着倭鬼子。” “同时,请你们转告韩司令,我们的主张是:坚持抗战,反对降。希望他以民族大义为重,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再上别人的当。” 胡泰员的话还没落,院中的这些人立时尽皆松了口气,一直端着的身子也松驰下来。尤其是邢冠方和胡大庆这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面的惊讶,同时眼中透出兴奋的光。 待胡泰员话音一落,院中之人立时你向他转脸,他向他转脸,同时小声说起话来,话语中尽皆掩不住开心之意。 胡泰员:“好,就这样,现在由我们的宣传员教你们唱首歌,然后开饭,下午你们回去。愿意回家行,愿意跟韩司令继续当兵也可以,悉听尊便。” 说完,胡泰员又向邢冠方和胡大庆说道:“你们二位到我这来。”说罢转身便走。 这两个闻言,俱各自一惊,一时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各自点头,随着胡泰员向着另一个院子走向。 而在他们身后传来的是时断时续的歌声: “秋风起,叶渐黄, 七七事变上战场, 咱们本是一家人, 祖宗世代住一乡。 我参加了八路军, 你干了国民党, 都是为为抗战保家乡。 抗日到了新阶段, 顽固派对内开了枪, 日军一边哈哈笑, 爱国同胞痛心肠, 国仇不报愧为男子汉, 紧握钢枪对准敌胸膛。 我们要团结, 抗战赴疆场。 …… 邢冠方和胡大庆随着胡泰员进了一间屋。一进屋便间屋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方桌,桌子上有酒有菜。这两个一时间愣了。 突然,旁边一个声音说道:“邢营长,还认得我么?” 四卷 绽放 第9节 邢冠方闻言急转头看时,这一看不要紧,更令他吃惊不小,原来是在贾汪矿警队共过事的蒲沛霖,不由得脱口而出:“沛霖老弟,你也在这儿?!” 胡泰员:“他现在是运河支队的教育参谋。今天略备薄酒,目的有两个,一,为二位接风;二,为两位送行。我们这里比较苦,但情谊全在,请二位多多包涵。” 胡大庆一声长叹:“嗨!哪里,哪里,这么说快折煞我们了。我们受了骗,来进攻八路军。现在当了俘虏,不但不杀我们,还这么优待,早听说八路军的政策好,没曾想当真如此!” 胡大庆几句话让邢冠方也是颇为感慨,誓言道:“是呀,是呀,以后谁要是再打八路,他就不是人养的。” 胡泰员:“这就对了,我们八路军向来是既往不咎,但也要记住,下不为例!我还有事,失陪了,蒲参谋代我招待吧。” 说着话,胡泰员转身便走,刚出屋,胡泰员突又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你们二位走时,我这还有一封信,繁劳二位转交给韩司令。” 说完这句话,方才复转过身子,大踏步走了。 韩之峰不是糊涂人。 第二天派了几个人专程为昨天之事表示歉意。 龙有道与运河支队约定了交枪的日期。交枪时龙有道的气色极不好,因为痢疾缠身已是数日。 枪是龙有道数年来的心血。 也可以说是一生心血及希望所在。 交枪之后,虽然龙西昆以副官身份再入运河支队,但龙有道的心情依然郁闷之极,这进一步导致了病情加重。 龙西昆被捉之时,龙有道藏身于龙口三里外的大风口。病情加重之后,龙有道自感不久于人世,便回到老家龙口,亲戚来往探视的不少。这一信息不久便为驻台儿庄日军侦知,日军自然大喜,立时派人弄去。同时弄去了龙有道次子龙希贤。毕竟龙有道是国民党峄县自卫团司令,名义上是抗日的。 台儿庄西门外有龙王庙,日军置龙有道于内,以其为诱饵,以图有所获。同时,为了控制龙有道为己所用,把龙希贤送往东北,以作为人质。 然龙有道病情极重,没几日便亡去。日军图谋未逞。 龙有道被葬于台儿庄,埋葬之时,日军为向世人显其亲善,专门送了花圈。 同时台儿庄地区有了一个传言:龙有道被日军所抓,实为龙有道本家叔父龙六先生及其侄子龙三锯告密所致。 运河支队两次反顽活动均获大胜,自然军心大振。运河支队特别分析并总结了这两次反顽斗争,查找有利因素及原因,以便再战。 此地国民党力量不可谓不厚重:梁立户、韩之峰、孙业明、蓝伯华、陈鑑海、刘宜俭等。然其派系复杂,各怀心思,没有统一的指挥,以致难以形成合力。在前后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之内,两次发起进攻,使运河支队有足够的时间调兵遣将予以应对。 首次进攻,运河支队向梁立户与蓝伯华部进攻之时,韩之峰在十里外的吴台子驻兵,然其坐山观虎斗,不予施以援手。同时,运河支队内线人员的使用,也是一个极为重要因素。 二次进攻,运河支队胜在情报准确,分析到位,兵贵神速。选择在对手立足未稳之时,其尚未能构筑工事,突然反击。 两次反顽的胜利,引起了日军的注意,知道黄邱山套附近有一支实力不容小觑的共产党力量,已然对徐州构成威胁。因此徐州日军意欲对黄邱山套一带进行一次试探性扫荡。 时近八月中旬。 运河支队一大队活动于旺庄一带;二大队活动于北许阳、督公唐山、龙门山一带。 情报显示,此次日军扫荡,加上贾汪日伪军约有五百余人,同时配有两辆坦克。这对运河支队构成了威胁:运河支队根本没有有效的武器应对坦克,在坦克面前只有挨打的份。如此,运河支队则只有退却。不退,则伤亡会过大。 然而孙白洪、邵涧幽、朱木石、胡泰员、文系净等人仔细研究过以后,认为可以一战。 可以一战的理由是占有天时、地利、人和。 所谓天时——此时此地遍地玉米,青纱帐已起,利于隐身,此是老天助我。 敌进攻,则在明处;我阻击敌人,则在暗处,这是利我之处。 所谓地利——日军用坦克来攻,则必走大路。自贾汪东进攻北许阳一带,仅有一条东西大道,经崮岘、阎村、独角湖、涧溪诸村,最后到达北许阳。而这些山的北面沿路是黄邱山套的南屏障,即包括龙门山在内的一众山头,绵延十余里。从这些山的山坡向敌进攻,临高击下,优劣已判。 至于人和,自不须说。 此一战目的是不让日军深入我军驻地,能达此目的已然算是胜利,若有能力,趁机反攻,打掉敌一部分步兵,那算是锦上添花了。 方针已定,二大队队长孙武仁领运河支队二大队排兵布阵:七中队长褚思桂领七中队于独角湖阻敌,八中队长张友蕃、九中队长孙式清、十中队长陈启和、十一中队长李永胜各带本部人员依次分布于龙门山南的山坡之上。 次日晨八时左右,日军果然由贾汪自唯一的一条大路东进,九时左右进到独角湖附近。 一声枪响!响自独角湖村内,却响彻山谷! 日军懂得这其中的含义,坦克后的一字长蛇阵,迅速散开,同时向村内开枪迎战。 枪声再响,响自路北侧的山坡。 日将领忙自分兵迎战。 两辆坦克也自分别向独角湖方向和北山坡方向开火。 枪声一起,在涧溪村等候的运河支队一大队算是接到了命令。 一大队长邵滋伸与华金起、丁桂雄、王铎箴、陈荣坡等中队长即刻带战士沿小路向西南方向运动,磨石堂村、焦庄村北有小山岭,一大队遂占据此山,自此山头之上,北向日军射击。 至此东、北、南皆有我军枪声,敌坦克与部分日军只能在此三角地形中,难以进攻,也难以展开。后面的日军还得顾及北面山坡上的伏军。 坦克自可长驱前行,然其后之步兵在三面阻击之下自然无法跟上。 没有了步兵配合的坦克若强行孤军深入,只能是死路一条。日军是研究这个的,这个道理没有人比他们更懂。 两辆坦克独角湖西边的路上,一忽儿向东,一忽儿向西,南一炮、北一炮、东一炮的打。 打,也只能是乱打,这点儿炮火分成三路,无法集中轰炸,构成不了威胁。看起来就像是困境中的恶兽,时不时的露出点獠牙以威慑对手罢了。 运河支队的枪声是零零星星的。看似只是显示他们的存在。 但是,就是这点零零星星的存在,日军知道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成为大的威胁:谁知道这零星的背后实有多少人手? 徘徊许久,二坦克突然向东快速行进,其后百余日伪军紧随其后向独角湖挺进,一时枪炮大作。 七中队褚思桂部压力顿增。 孙武仁在北部山坡见势急,急忙组织了一次小型攻击,以减轻褚思桂压力。 同时邵滋伸部也急急组织人手在青纱帐掩护之下,向敌侧后方进行了一次佯攻。 进攻之敌眼见有被包围危险,忙的后撤,同时向左右还击。 孙武仁与邵滋伸见褚思桂压力已解,急忙下令回守。 敌我之势又重回胶着状态。 如此者四次,日军始终无法取得突破。 至此,日军军心已散,再无力组织起有力进攻。便组织队伍缓缓后退。 孙武仁与邵滋伸分别组织战士趁势跟进。 日军且战且退。 运河支队且战且进。 日军虽退,但火力依然凶狠,这是运河支队无法比的。故也无法蜂涌而前歼灭日军。 最后日军退回贾汪。 此一阵算是完成基本任务,只是没能锦上添花。双方皆无大的伤亡。 虽说没能锦上添花,却也有一个意外收获。 这个收获依然是士气。 战士们的士气得到空前的提高。 其实又何止是战士们的士气! 本地老百姓的士气更是得到提高和鼓舞! 这里的原因说起来也是简单的很—— 坦克! 台儿庄之战是一场抗战中少见的大战。 这其中日军坦克的威胁与破坏力,台儿庄运河两岸的老百姓不能说人尽皆知,可也是在相当一批百姓的耳中被传的神乎其神。 对坦克作战,这是运河支队的首次。 作战之前得到日军有坦克的情报后,运河支队可没少花费心思:如何与这样的铁家伙对阵,以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甚至七中队得到的命令是:如果确信无法阻止敌坦克及其前锋时,队伍要尽快撤离,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然后利用地形之利,转而与它部汇合,以击敌后翼,让坦克之利无法充分展开。 如今在侧翼配合之下,正面阻敌坦克成功,而且基本没有伤亡,这怎么不令人欢欣鼓舞? 只是这一仗日军也有一个收获,即:一支五百余人的队伍且配以坦克,竟然没能突破对手防线,这让日军真正意识到运河支队确实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对徐州以及津沪线和陇海线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 至此,运河支队于日军而言已是如梗在喉,不除不快! 两日之后,孙武仁接到信息,要他立刻到支队总部参加会议。 孙武仁接到命令之后自然不敢怠慢,骑上战马立刻赶往支队总部。 支队总部。 支队长孙白洪:“两场反顽斗争,可以说我们是大胜,在这里我首先代表支队要感谢在座诸位的齐心协力。同时,也是祝贺!尤其是对韩之峰部作战,我们不只是在战场上赢得了胜利,在思想上,在道义上我们也赢得了胜利,韩之峰答应与我们据手言和,这让我们在南方没有了后顾之忧。其实又何止是没有后顾之忧,他实则上已成了我们在南方的一个有力屏障!与日军作战的有力屏障!” “前两天,我们又对日军进行了一次作战。这次对日军作战,我们顶住了坦克威胁,与敌人算是打了个平手。说是平手,某种程度来说,也可算作是一种胜利。只是这个胜利,让我真的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意犹未尽哪!” “我期望对日军作战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我想,这一定也是在座诸位的期望。如果能有一场这样的胜利,这运河两岸的百姓对我们的抗战工作还有什么可说的?在他们心里,我们绝对是真正的抗日主力。这个效应一旦形成,我们运河支队的影响力将是独一无二的。” “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就是如何蠃得这样的一场胜利。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让大家一起来给出个主意。”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只觉得这个提议和想法真的很好,确实有道理。于是便相互议论起来。 只听一个响亮的声音说道:“支队长让我们来,心里肯定有了比较成熟的想法,我看哪,你就别吊大家的胃口了,你就把你的想法直说了吧。” 正是胡泰员。 此语一出,会场立静,众人目光尽皆聚向孙白洪。 孙白洪微笑着看着胡泰员:“你这个脾气!你就不能等等同志们再议议,看能不能提出更好的办法。” 胡泰员:“我等不及了,把你的想法说说,大家参谋参谋,说不定能打开大家的思路呢。大家说是不是,好不好。” 众人笑着,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好啊!” 孙白洪见大家如此模样,知道不说不行了,当即起立肃然道:“敌,能来;我,亦能往!” 在座诸人立时明白:贾汪! 不过,大伙儿立时有一半以上拧起眉来。 因为谁都知道,贾汪不好打。 贾汪是什么地方,生产煤碳的重要基地! 煤碳,是重要的战争物资。 且贾汪西临津浦线,南临陇海线,如果煤碳东输日本的话,很少有比这个地方的煤碳运输再快的地方了! 就因为这个,此处有日军重兵把守,且贾汪四十里外的的徐州日军随时可以驰援。 众人一时沉静,各自思考支队长出的这个题如何破解。 孙白洪见大家不言不语,便说道:“胡参谋长,你以为如何?” 胡泰员见问,便慢慢说道:“好,选的好。” 孙白洪笑了:“如何好?” 胡泰员:“贾汪是煤碳重镇,有重兵守卫,已为大家共知。就因为它是煤碳重镇,又有重兵把守,打下贾汪,就能给日军造成最大程度的困扰,也就为咱们运河支队最大程度的制造影响力。如果我选,我也一定选贾汪。” 孙白洪笑的更甜了,看了看朱木石:“咱们的参谋长说话合我胃口。” 朱木石点了点头:“参谋长,你胸中可有良策?” 胡泰员笑了:“我的政委,良策,我不敢说有,不过有一样,绝不可以硬碰硬打,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必须巧取,只有巧取,我方才有胜算,也才能像咱们支队长说的,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这个良策,我现在没有,我估计咱们支队长也没有,要不然,也不会让大家叫来一块议一议了。” 孙白洪大笑:“知我者,参谋长也!” 胡泰员:“要巧取贾汪,我们是有借鉴的,一大队曾取过利国铁矿,这一点上邵滋伸大队长的经验丰富。” 邵滋伸见胡泰员提到他,眼光登时发亮,笑道:“参谋长夸我们一大队,我代表一大队全体干部和战士表示真心感谢。” 胡泰员:“不是夸你们,你们确实做的好。介绍介绍经验还不是应该的?是介绍经验呢还是直接再打一仗?” 邵滋伸闻言,眼珠转了几转,略有所思,正欲开言,只听得有人说道:“参谋长,你这不是让邵大队长介绍经验,我看你是想叫二大队难堪啊!” 不是孙武仁又是谁? 胡泰员呵呵笑道:“孙大队长,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可从没提你们二大队啊,怎么就扯上你了!” 孙武仁:“参谋长,你还不如提我二大队呢,你提提二大队我心里还好受些,偏偏这般挤兑,你明明知道我二大队成员多生长在这运河南岸,离这贾汪最近。” 众人见孙武仁主动认账,尽皆大笑。 文系净笑道:“孙大队长,你这是替二大队请战,是吧?!” 孙武仁:“就算是吧,再不请战,参谋长只怕有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众人又是一笑。 文系净肃然道:“请战好啊,岳武穆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今我二大队请战,大有古风,看来驱逐倭寇,指日可待。” 胡泰员:“孙大队长,你既请战,请问你凭何而战?” 孙武仁盯着胡泰员,缓缓说道:“参谋长都已定性了,说要巧取,当然凭一个‘巧’字,怎么又来问我?” 胡泰员:“巧取有巧取的法门,巧取也要有所靠,你是靠天时,还是地利,还是人和,能不能给大伙儿透露一下。” 孙武仁懒懒的说道:“都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当然要靠人和了。” 胡泰员:“人是何人?” 孙武仁见胡泰员追问得紧,不得不正面答到:“参谋长,在你面前想留点秘密都不行。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了,我手下有一得力人选,他可是三番子出身哪,此仗输赢全赖此人。” 三番子自然是指谢笑良! 谢笑良不只是三番子,也曾经是贾汪红枪会王夏洪手下第一大队长,在贾汪,无论是人脉还是对贾汪矿区的了解,整个运河支队成员实是无出其右者。 孙武仁一提到此人,大家都知道,这个仗已是有了九成胜算。 胡泰员笑了:“好,善用此人,此功定成。我在这里先预祝咱们二大队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孙白洪:“驻守贾汪日军有一个中队,一百多人,中队长叫寺西四郎。在矿警队里还有十来个日军,矿警队有三百多人,矿警队长叫李昌明。李昌明是贾汪本地人,每次日军出来活动都是由他当向导,前两天的日军活动也不例外,这个人对咱们运河支队威胁相当大,如果能除掉最好除掉。当然,如果他愿回头,这个机会我们还愿意给的,这也将对我们支队有极大的好处,我们欢迎。支队部能提供给你们的信息也只有这些。其他的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孙武仁:“支队长放心,此次行动定要成功。” 朱木石:“孙队长,此次行动不比攻打利国铁矿,还有一个重要事情要你们来做,也算是帮我一个忙。” 孙武仁一愣,本是公事,朱木石竟然扯上帮忙来了,把话竟然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孙武仁忙的站起来:“政委不必客气,有事只管吩咐。” 朱木石见孙武仁站起来,也忙的站起来:“孙队长请坐。” 两个又都坐了。 朱木石笑道:“这事说起来呢是公事,可也算着是一件私事。” 众人见他如此说话,尽皆好奇起来。 朱木石目光在诸人面上逐一扫过,见大家尽皆有好奇之色,当即笑着说道:“前几天韩之峰部一众人员被俘,文主任可点名说请客的钱由我来出,这么大开销我哪里请得起?没办法,今天只能请孙队长给代办了。” 此言一出,众人吁了一口气,相视一眼,尽皆笑了。 邵涧幽笑道:“朱政委,我当是什么事,这本是公事,何来私情?想多了。” 朱木石:“公也罢,私也罢,这件事全赖在孙队长身上了。我近日已探听得一件事,贾汪镇里有几个商人,和日本人走的特别近,靠着抱日本人大腿挣了不少钱,为首的叫郑玉轩,贾汪镇里人都喊他‘二华东’,这几个商人中数他与日本人走的最近,也数他挣钱挣的最多,从他身上弄些钱出来,一是补了韩之峰那个窟窿,二也为咱们支队添加些活动经费。” 邵涧幽笑道:“原来是绑票勒索的买卖,这是土匪做的生意,朱政委,你好不教,偏要教我们的孙队长去做这等生意,真是不教人学好。” 朱木石肃然道:“这哪里是绑票勒索?我们是武装请客,请来之后可得给人家好好商量商量,人家要说不给,我们也不能强要是不是?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事,咱们自然不会做。” 邵涧幽见朱木石认真,也忙收起笑容:“朱政委说的不错,咱们是‘武装请客’,郑玉轩也一定是爱国商人,定会极力赞助我们些经费用于抗日,我想这等利国利民,且有利于自己子孙后代的事,他们一定想的开。” 文系净:“但凡抱着日本人大腿做生意的,说他们里通外国,应当说一点也不过份。里通外国就是汉奸,头上顶着个汉奸的帽子,对于家里人和族里人而言,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们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减轻一些负罪心理,同时为国尽一份力,这个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我想他们一定也会想的明白。” 孙白洪:“就凭着他‘二华东’这个外号,靠着日本人强买强卖的事也没少做,挤他点血用于抗战,这个真不是违反纪律。郑玉轩的事,我们要不是查实了,也绝不会让孙队长去做。孙队长,你只管大胆放手去做。” 这后一句显然是对孙武仁说的。 孙武仁:“支队长,政委,这件事,你们放心,这个事我一定一定一定上心去做,而且一定要做成了,不为了支队,就是从我自己身上去考虑,也必须把这事办成,因为我还有笔账没还,也得着落在这几个人身上。” 孙白洪有些意外,不由的“噫”了一声。 不只孙白洪意外,这里的人没有谁不意外。 孙武仁:“去年十月,我和纪十化书记以峄县六区的名义发行了一批流通券,就为了解决咱们这么多人的吃饭和穿衣问题,当时四区区长孙景协,五区区长孙茂渠都帮了忙,流通券就在这运河两岸的四、五、六区流通了。借着这个机会,我想把这个流通券收回来,把这个债给还了。” 文系净:“好,这个事得办,而且得抓紧办,不能让咱们运河支队在这运河两岸失了信誉。” 朱木石:“对,我们绝不能让王恒兴的流通券事件重演,绝不能让这样事情发生在咱们运河支队身上。” 回去之后,孙武仁一口水也迭不得喝,立刻让人找来副大队长胡泰立以及参谋谢笑良。 谢笑良来之后,孙武仁先为他们两个各倒了杯水,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 孙武仁:“咱们支队胡参谋长为咱们二大队争取了一项任务。如果不是他下手快,难保不被一大队争去,真到了那个时候,咱们二大队可就颜面无存了。” 四卷 绽放 第10节 这两个都是一愣。 孙武仁简单把支队大会上的事说了一遍。 胡泰立:“参谋长还没忘了咱们二大队。” 孙武仁笑道:“在这运河支队,只有咱们二大队还称得上是他娘家,他不偏向咱偏向谁?再者说了,他还有个兄弟在我这儿,不得想想我会不会给他兄弟小鞋穿?” 此言一出,那两个登时大笑。 胡泰立笑得面上竟有些微酡红。 孙武仁:“今天宋政委和参谋长这些人我都没通知,只让你们两个来,主要是想听听的笑良的意见。笑良,这两件事都得成。说是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一大队此前拿下了利国铁矿,在贾汪煤矿这件事上,我们二大队没有选择。这件事已不是支队布置的任务那么简单了,这已经是关乎咱们二大队的荣誉的事了。” “这件事成败与否全系在你身上,这话我可在支队会上已放出去了,你怎么想?” 谢笑良凝视着孙武仁好久没说话,然后又看了看胡泰立,同样没说话。然后端起身前的杯子,站了起来,踱了几步。 孙武仁杯中的水眼看将尽,谢笑良还是没有说话。 突然谢笑良缓缓说道:“李昌明!是我把兄弟!” 说话的时候谢笑良没回头。 不过这一句话一出,登时令孙武仁一惊,接着便是一喜。 “不过……”谢笑良又说道:“不过,我和这个把兄弟之间的情份不是太高。” 说着话谢笑良慢慢转过身来。 谢笑良:“在红枪会的时候,我在王夏洪手下是一大队队长,李昌明是二大队队长。我们交过手,这个人的身手很不错。就因为交过手,他才成了二大队队长。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们就拜了把子,那些日子我们处的还不错。虽说不错,但也只是杯盘之间你兄我弟的,而且日子也不是很长。” “我想……,拉他一把试一试,毕竟兄弟一场,在江湖上混,这个情份还得讲……” 孙武仁:“这个自然是应当的。” 谢笑良叹了口气:“只是……,只是……,我有这翻心,只怕人家不领我这个情。我们两个走的不是一条路。而且越走越远。咱们支队的日子清苦,这个人酒肉惯了,能不能拉回来且不说,就是拉回来……” 说到这儿谢笑良又吁了口气:“只怕……,只怕……,早晚一天翻脸……” 孙武仁:“能拉回来是一件功德事,算你一功,日后再翻脸,那是另一回事,与你无干。这个你且放宽心。” 谢笑良饮了一口水,说道:“队长,这个事事关重大,你得容我几天,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孙武仁听他说话谨慎,心里大为高兴,知道谢笑良已经真正意识到此事的重大性,当即说道:“不急,你好好谋划一下,把事情想的周全了。” 谢笑良点点头,走回桌前,放下杯子,转身走了。 谢笑良愁上心头来。 现实摆在他眼前,不由得他不愁上心头。 大队长说的话太有份量了:这已不是一个上级布置的任务那么简单,这是二大队的荣誉问题! 既是荣誉问题,只能成,不能败! 哪怕是把命丢了,也不能败! 现在要从李昌明入手,李昌明还买他的账吗? 虽说是把兄弟,可当初是他谢笑良抢了李昌明的风头。 明里兄呀弟呀的叫的欢,可内心深处忌恨不忌恨? 如今,自己要去找他,怎么找? 找到之后说什么? 找到之后自己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证? 纵然自己不惜身,可一旦自己出了问题,任务再完成那可是难上加难。 这件事,已不单是二大队荣誉的问题,也是自己荣誉的问题。 谢笑良突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 自己的安全绝不能出问题! 必须考虑到李昌明翻脸不认人这种可能性。 而且这种可能性不能说小。 毕竟一个共产党队伍的人,一个是为日军服务的人,而且已基本上等同于日军。 而共产党人又是当今中国抵抗日军最为坚决和彻底的,没有一丝幻想和妥协! 必须找到一个中间人,让他来搭桥牵线! 这是谢笑良反复考虑后得到的结论。 找谁呢? 谢笑良又陷入了深思。 这个人首先自己得信得过,其次还得在李昌田那儿有很高的信誉度。 谢笑良把自己在贾汪同李昌田共同的熟人,筛过来筛过去,最后确定了一个人。 孙崇立! 孙崇立也是贾汪本地人,崮岘村的,而且当年也是红枪会的一个小头目。 和谢笑良、李昌田都走的近。 除了他,再无第二人选。 谢笑良再不犹豫,备了些礼品,于当日晚间径奔崮岘村。 一翻叙旧,谢笑良说明来意以及心中的顾虑。 孙崇立笑了:“大队长,别的不敢说,在这崮岘村,我保你安全!就明天,就在这儿,我家,我约李昌明来,你们当面谈。” 次日,谢笑良如约而来。 不久,也有人来了,不过,不是李昌明。 来人自称李昌田,李昌明的本家弟弟。 谢笑良笑道:“怎么,兄弟,我那哥哥信不过我,让你来看是不是有埋伏?” 李昌田讪笑道:“哪里,哪里,我那哥哥太忙了,你知道,在日本人手下做事,很难做的,而且时间也难抽出来,他让我来看看你来了么,只要来了,他立马挤出时间来,他说也想你这个兄弟了,也很想来看看。” 谢笑良道:“好啊,我这个哥哥说话就是有人情味。我喜欢!你回去告诉我那个哥哥,叫他放心来,我谢笑良就自己一个,你看!” 说着话,谢笑良伸手自怀里拽出短枪,一手一支,然后把两支枪向桌上一拍,然后说道:“我就带了这个来,今天就把枪放这儿了,你回去向我那哥哥如实汇报就是了,叫他抓紧来。” 李昌田听了,忙的走了。 没多会,只听得大门口孙崇立的声音:“李队长,您来了,里面请,谢队长在里面候您多时了。” 谢笑良闻听此言,便抬步自堂屋内迈步出屋,候在堂屋门口。 李昌明迈步进院。 谢笑良大声说道:“哥哥,别来可好!兄弟好想你。” 李昌明向院内斜了几眼,院中别无遮挡物,仅见的谢笑良一个,这才应了一声道:“哎呀,兄弟,好久不见,哥哥也想你啊。”说着话,踏步向前。 谢笑良身子向外略闪,伸手做了一个向里请的姿态。 李昌明伸头向里瞥了一眼,果见如李昌田所说,桌子上躺着两支短枪,这才说道:“兄弟请。” 进得屋里,两个你冷我热的问候了几句。 李昌明伸手入怀,拽出一支短枪,也拍在了桌子上:“兄弟,你爽快,当哥的岂能不痛快。” 谢笑良瞥了一眼,见那枪的机头是开着的,当即笑道:“痛快,一年多不见,大哥还是这般豪爽,兄弟佩服。那咱就有什么话说什么话?!” 李昌明:“有什么话说什么话!你我兄弟枪都摆在桌面上了,还有什么话不能摆在桌面上的。” 谢笑良:“大哥,你这碗饭别吃了,跟我走吧。” 李昌明:“怎么,兄弟,跟你走?难道哥哥眼前这碗饭喂不饱你哥哥?” 谢笑良:“喂的饱!” 李昌明嘎嘎一阵笑:“既然喂的饱,哥哥为什么跟你走?” 谢笑良:“哥哥这碗饭,名声不好听。” 李昌明:“不好听,有什么不好听?扣我个帽子,汉奸?” 谢笑良盯着他冷冷的说道:“大哥,难道不是吗?这个帽子还要别人来扣?” 李昌明:“别说那么难听。你们共产党那儿就好?叫日本人躖的四处跑,屁股有准窝没?” 谢笑良:“四处跑?前几天是不是哥哥带着倭鬼子与我们打了一仗,怎么样,到底是谁没撑住,跑了!” 李昌明:“那也算不得你们赢。” 谢笑良:“大哥,听我话,倭鬼在中国呆不常,跟我干八路,图个正果。” 李昌明把个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土八路成不了气候,有什么干头,你还是到我这里来干好了。” 谢笑良冷笑道:“大哥,到了八路那里,我保你,过往事情一概不究。如果是我到了你那儿,有些事可由不得你了。不是二弟笑话你,一个小小的队长在倭鬼子眼里算不了什么。换句话说,如果我去了,一定会比你的官大……” 未等谢笑良话尽,李昌明磔磔一声怪笑:“好兄弟,这样好啊,你当了大官,当哥的就跟着沾光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谢笑良:“话是这么说,只是有一样,二弟当不了亡国奴,倭鬼给我再大的官我也不会去,兄弟这个光你是沾不了了。听二弟一句劝,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昌明又是一阵大笑:“后路?二弟啊,我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哪怕是日本人垮台,国民党来了,也少不了我的官做。” 谢笑良:“这就是你的退路?你真这么想的话,咱弟兄们就没什么话说了。” 李昌明:“兄弟,你今天能来,能说这么些话,咱们做兄弟的情份你也算是尽到了,大哥欢喜。不过呢,咱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看谁走的是阳关道,谁走的是独木桥。” 谢笑良:“好,话说到这份上,够兄弟,那好,咱们后会有期。只怕再相见时,只怕枪弹无眼,那时候当哥的可别怪罪。” 李昌明:“好!当哥的也是一样的话,再相见时,枪弹无眼,那时候,兄弟你也要海涵,咱们后会有期。” 谢笑良伸出双手自桌上收了枪,揣在怀里,李昌明也是一般,收了桌上的枪支。 两个客客气气拱手作别。 谢笑良又别了孙崇立,径回二大队部。 谢笑良:“队长,李昌明,拉不回来,他是铁了心要跟着倭鬼子干了。” 孙武仁怒上眉头:“当真是不可救药!这个狗东西!那就怪不得我们了,打掉他!” 谢笑良:“此次一晤,我们兄弟情份已尽,我做事再无顾虑,就如你所言,打掉他!” 孙武仁闻言,双眉缓放,怒气稍收:“好好谋划一下,想个万全之策。” 谢笑良:“我这里已有一条信息,应当有用。” 孙武仁登时双目绽放光彩:“笑良,快说。” 谢笑良:“李昌田手下有三个人:王思富、王宝珍、王兆义,这三个人,与李昌田平日里有一点摩擦,前不久,这三个犯了一点错,李昌田便借机报复,对这三个各打了二十军棍。这还罢了,打过之后,还将此三人开除出矿警队。” “俗话说,打而不罚,罚而不打,这李昌田是既罚又打,显而易见是公报私仇。那三个自然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生食其肉。可又奈何李昌田不得。我这就去找这三个,说不定,他们三个能帮上忙,而且是大忙。” 孙武仁喜道:“甚好!这三个对矿警队及周遭环境定然熟悉的很,有了这三个,这就是如虎添翼。不过,这三个人你如何去找。” 谢笑良:“好找,王思富,人称王秃子,他有个兄弟叫王思胜,在杜安集开了个剃头铺。王思胜与我关系极为不错,有了王思胜还怕找不到王秃子,找到王秃子还怕找不到那两个?” 孙武仁不住口的赞:“好!好!好!大事将成矣!” 谢笑良:“好,我这就去。”说罢,转身便走。 孙武仁:“笑良,慢着。” 谢笑良收了步,转过身来。 孙武仁:“有两件事,得告诉你,这第一件,李昌明手下有一个人,名唤作李昌田,是李昌明的本家兄弟,也是李昌明手下的一个小队长。这个人与我们支队是有联系的,对咱们支队甚有好感。如果有机会见到他,用话试试他,看能不能帮我们一下。” 谢笑良惊道:“李昌田啊!” 孙武仁:“怎么,你和他也很熟?” 谢笑良:“不是很熟,只是见了一面,这次与李昌明见面,就是这个李昌田先出面去探察我的信息,此人面善,说话和气,自有一团正气,或许他还真的能起大作用,你提供的这个信息太好了。” 孙武仁:“这第二件,在贾汪北门里,有一个以洗衣为生的女人,人都喊她胖张嫂,巧的很,她也是杜安集人。在贾汪有事情,你可以去找她,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谢笑良疑道:“一个女人,行吗?” 孙武仁笑道:“怎么,看不上一个女人?我可告诉你,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女子,性格刚烈,豪气着呢,男人之中只怕也少有能比得上他的。” 孙武仁见谢笑良面上疑色更重,便收起笑容说道:“她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她十七岁就卖给江苏省铜山县魏集村张姓地主当妾。因为她家太穷了,他父亲是个靠讲猪行生意为生的,挣不了几个钱。” “就因为卖到张家,人才喊她胖张嫂,不过在婆家太受气,又兼生了个女儿,在家里没有立足之地,去年带着女儿从张家出走,回了娘家。目前她是咱们的情报员。” 谢笑良这才放下心来:“虽说她是滕县九区杜安集人,可是与我峄县六区黄邱套也就几步地的路程,这也算得上是铁杆老乡了,好,适当的时候,我会去找她,她姓什么,叫什么?” 孙武仁闻言一愣:“这个这个这个……,好像是姓……,姓王吧?名字……,名字……,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就喊她胖张嫂好了,认识她的都这么叫她。” 谢笑良点点头,这才复转身走了。 谢笑良上马后,穿黄邱山套直奔杜安集。 在王思胜剃头铺外拴了马,马叫声惊动了铺内之人,忙出外察看,见是谢笑良,不由得喜道:“谢二哥,今天刮的是哪方喜庆风儿,让你到我这里来?” 谢笑良笑道:“兄弟,今天刮的是头顶痒痒疯,这头上也不知生了几个老母猪,虱子仔是一窝一窝的下,弄得你二哥我是饭吃不安生,觉睡不踏实,掐指一算,这峄滕二县边上能治得了我这痒痒疯的也只你一个,说不得,兄弟,还得劳烦你动动你的神手,把它给我除了。” 说着话儿,谢笑良伸手满头上好一阵擓,果真像是满头都是母虱子样儿。 直惹得王思胜哈哈大笑。 王思胜情知谢笑良必然有事,只是谢笑良头发委实也是长了,也是事实。 王思胜当即说道:“二哥,先到里边坐,看我神手先除了你的痒痒疯,然后说话。” 谢笑良迈步入铺,见铺内正坐着一人,刚要说:“你这店里还有客人,先照顾好你的客人。”却见那人头上光秃秃一片,年龄也只与王思胜相仿,心中当时便忽腾一下子,到口边的话立时收了回去,心道:“事情就真这么巧?这个莫不就是王思富?” 王思胜紧随其后步入屋内,向那人说道:“哥,这个是黄邱套主谢二哥。”又向谢笑良说道:“这是我哥,在这儿给我帮个忙。” 那人口中一面说道“我识得他,我识得他”,一面过来与他说话。 谢笑良心里有了底,试探着道:“我记得听人家说过,你是在贾汪矿警队啊,怎么有空在这铺里给兄弟帮忙?” 一句话惹恼了那人:“别提了,真是恼死人,谢二哥,搁贾汪我差点没叫人给打死。”说罢,气呼呼的提了盆,自去灶上取热水给谢笑良洗发。 一句话,谢笑良再无怀疑,此人正是王思富。 王思胜说道:“二哥,听说你们又打了个胜仗,倭鬼子带着坦克都没打赢你们,咱运河支队真的厉害!” 谢笑良说道:“嘁!倭鬼子算什么!来多少咱都不怕他!到了咱这儿,他们也就成了磨道里蒙上眼的驴,就只剩下个瞎转悠的份了。可恨的是有人给他们带路,充当鬼子的上线。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披着中国人的人皮却替那鬼子做事。这一次,带人攻打运河支队的就是我那个把兄弟李昌明,说起来真是羞死人,我谢福尧怎么有这样的把兄弟?” “不过说说回来,兄弟情是私,家国事是公,在家国事面前这兄弟情份就不能要了。我有一句话说给你们弟兄两个听,你们弟兄两个千万千万记着,一定一定要保密,出了这屋,万万不可说与第三人听。” 说到这儿,谢笑良面上当真如他的话一般,那当真是万分万分的严肃。 王思胜见了,情知事情严重,怔怔的说道:“二哥,既是这样,就……,就……,就别说了。” 谢笑良:“没事,咱们弟兄处了多少年?是什么交情?信不过别人,我还信不过你们?” 这一句话,令这弟兄两个感动的不得了。 谢笑良:“孙白洪支队长对李昌明的所作所为非常恼火,还有山里来的八路军张司令,他们两个一起命令我们二大队长孙武仁一定要除掉李昌田。” “这个麻烦就大了,可是毕竟我和李昌明一个头磕在地上,这个兄弟情份还是有的,看在兄弟情份上,我这个当兄弟的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昨天我特地向孙大队长为李昌明求了个情,然后向他请命去劝劝李昌明,昨天,就是昨天,我到贾汪去了一趟,见了李昌明,劝他能改邪归正,不再替倭鬼子卖命,别再当汉奸。可是他呀,给脸不要。我怎么劝也劝不回来。那就怪不得我谢笑良了,我这做兄弟的情份算是尽了。这一次定要取了他的性命,给那些卖国求荣的东西们看一看。” 一边的王思富急切问道:“谢二哥,真要除掉李昌明?” 谢笑良斩钉截铁:“那还有假,支队长说了,这种人不除,哪还有天理?除!” 王思富狂喜道:“好!那就除李昌明!什么时候?!算我一份!贾汪矿警队,我比你们熟!” 谢笑良喜道:“好,我谢老二就要你这一句话,真真好男儿!不过……,只你自己有点势单了。” 王思富不假思索的道:“哪里,我还有两个本家,一个叫王宝珍,一个叫王兆义,我们三个一块儿都被李昌明给打了,和我一样,他们两个也正想法要报仇呢,只是没有门路。这个事交给我,我去找他们,我们三个到贾汪给你们做内应。” 谢笑良正要他这句话:“那两个只怕不好找。” 王思富:“别人找不好找,我找那就好找,谢二哥,这个你大可放心。” 谢笑良又道:“这打仗的事,怎么好劳烦你们三个?枪弹无眼啊,真要有个闪失,我谢老二岂不要后悔终生,你又叫我如何面对你兄弟?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 王思富咬牙道:“这个事与我兄弟无关,是我要报仇。” 说着话,王思富手拍胸脯,啪啪作响,然后说道:“谢二哥,今天我就代替我那两个本家放一句话,我们兄弟爷们三个,只要能杀了李昌明,你就是让我们到刀山上走一走,到油锅里滚三滚,我们都没有话说,有什么事要我们三个去做,尽管说话。” 谢笑良听了,心中自然是吃惊不已,他只知道王思富恨李昌明,却绝然想不到这份仇恨,竟已是入了骨的。由此足见李昌明做事实是不得人心,看来该当他李昌明势败. 谢笑良:“那好,明天中午我们贾汪见如何?” 王思富:“好啊,有什么事你说。” 谢笑良:“明天我要见一个人,李昌田,你知道的,我要和他见一面,你把他约出来。” 王思富惊道:“李昌田,那是李昌明的弟弟,你找他?” 谢笑良:“不错,我就是要找他。不但要找他,而且还要他帮忙,让他同你一道里应外合。” 王思富更惊:“人家是本家弟兄,他能听你的?别叫他坏了事。” 谢笑良:“这个你放心,我昨天见过李昌田,这个人不想当汉奸,他和李昌明不是一路。你只管把他约出来就是了,其它的事我来做。” 王思富:“那好,我们明天在贾汪见。” 当下约好了具体时间和地点。 李昌田见到王思富时很吃惊。 王思富与李昌明的事自然是一清二楚。 可听王思富说谢笑良要见他,更是惊上加惊。 虽然吃惊,还是答应见一面。 果然,如约而至。 有了孙武仁的交底,谢笑良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 李昌田果然不含糊,直言绝不当汉奸,答应里应外合。 不只答应自己里应外合,而且还要拉上几个人。 谢笑良甚是欣赏,但同时提出担心,要他做事定要小心,信不过的人知道了反而会泄漏风声,导致事败。 李昌田笑言自有分寸,大可放心。 同时提到,其中一个叫杜玉才的,是他生死之交,时常在南门站岗,适当时可由贾汪镇南门进入。 谢笑良闻言自是大喜过望。 这叫他如何不喜?攻城掠地,兵不血刃,而能直入其门,这等痛快事,这世上又有几人得能相遇? 李昌田同时提了一个请求:希望不要伤害李昌明的性命,尽可能活捉,毕竟都是弟兄。 谢笑良答他:我也不想啊,他也是我兄长。只是,如果他负隅顽抗,那又当别论。 与胖张嫂的见面也很顺利。 胖张嫂也介绍了贾汪内部的许多情况,这其中就包括“二华东”郑玉轩等抱日本人大腿的几个主要商人的情况。 谢笑良要派几个人进入贾汪镇内以作内应,但在入门时检查较严,如何把枪带入是个问题。 胖张嫂想了想说,如果是短枪,她倒有办法,长枪她就无能为力了。 谢笑良又是一喜,说,既是内应当然要带短枪,岂能带着长枪招摇过市?急问方法。 胖张嫂笑了,说,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谢笑良登时便楞了,略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开心大笑。 我每天上午都在贾汪北门外洗衣服,胖张嫂又特别交待了一句。 谢笑良说,好,后天上午,我会安排几个人过来,而且,我,一定来! 辞了胖张嫂,谢笑良赶回二大队部,来见孙武仁,汇报情况。 孙武仁急召政委宋掘文、参谋长王福堂、副大队长胡泰立、政治处主任钟联祥、政治处副主任兼组织科长陈一诚等人参加紧急会议。 孙武仁这才在会上把前几天支队长孙白洪安排的任务通告大家,然后让谢笑良把这几天的准备情况细说了一遍,最后大家议定作战计划。 第三天上午,贾汪东市,北门外。 一个二十多岁的妇女端着一盆待洗的衣服向泉涯边走去。 正是胖张嫂。 突然,只听得一人大声说道:“胖张嫂!洗衣服!” 胖张嫂应了一声:“是啊。”忙转头去看,见是一精壮汉子,头戴草帽,手里拿着一团衣服。 那汉子又说道:“我这有两件衣服,劳烦你给洗洗。” 说着便把衣服递过来。 胖张嫂口中一边说着“好啊”,一边伸手接了。随手捏一捏,里面硬硬的:短枪。 胖张嫂立时明白了,当即大声说道:“明天你到我家来拿。” 那人回了声:“好来!”转身走了。 在泉涯边洗衣服时,先后又来了两人,枪里裹着的都是短枪。 这三个正是运河支队战士,分别叫王茂宣、王化芝、孙锦成。 胖张嫂洗了衣服,把三支短枪用湿衣服盖了,放在底层,端盆回去了。不久又端了一盆衣服来洗,这一次洗的较慢,边洗边向四周看。 胖张嫂记的很清楚,谢笑良说他上午一定来的。 胖张嫂这一盆衣服直洗了两个多小时,还是没见谢笑良的影子。 四卷 绽放 第11节 不得已,胖张嫂端了衣服慢慢回去了。 胖张嫂走后,堪堪到了中午,谢笑良方才赶过来。谢笑良等了一会,不见胖张嫂,知道自己已然错过机会。 这不是胖张嫂的错,是谢笑良的错。 谢笑良另有要事,因此耽搁了时间,可自己这次偏偏带了两支短枪来,而且自己这次必须进贾汪镇内,许多事情他必须亲自向李昌田、王思富、王兆义、王宝珍等人交待,这其中就有晚上的行动时间、联络暗号、部队标记以及各人分工情况。 可是身上带着两支短枪,那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门岗这一关的。 正在谢笑良暗自挠头的时候,转眼见不远处有卖毛桃的,桃如大杏。谢笑良双目一转,已有计较。当即走上前去,买了几斤毛桃,同时取下头上草帽,把桃放入里面。然后转身至无人处,倾倒出桃来,取两支短枪于草帽内,上面复放了毛桃。 谢笑良想了想,干脆又把自己身上裤褂脱下来,只穿着一个中式裤头。任谁一眼看去,就知道这身上便藏不得物事。 谢笑良这才一手托举着草帽,一手拿着“良民证”,向铁道门岗走去。那门岗瞥了一眼“良民证”,一句话不说,摆手让他过去。 当夜刚过十二时,贾汪镇内枪声大作。一个多小时后枪声渐渐零落,最终又趋于平静。 第二天周遭群众之中便传布着一条信息:贾汪矿警队叫运河支队给端了! 运河支队总部。 孙武仁同参谋长王福堂正在向孙白洪、张广宗、朱木石、邵涧幽、胡泰立、文系净等人汇报此次战斗经过。 孙武仁:“本次行动,我部九中队和十一中队及手枪队参与行动,由胡泰立副队长、王福堂参谋长各带一个中队,宋掘文政委负责指挥,今日夜十二时刚过,便由南门攻击。一举打跨贾汪矿警队,并俘获三十余人枪。同时手枪队完成‘武装请客’任务,贾汪商人郑玉轩等四人如今已随同至支队总部,等候支队处理。” “整个行动过程用时一个多小时,我部无一人伤亡。只是矿警队长李昌明此前不久曾与谢笑良有过接触,故闻枪声便知定于他不利,当即越墙而逃,没能抓获,这是此次行动一大遗憾。” 张广宗司令非常诧异,不由得“咦”了一声。 孙武仁闻声便解释道:“谢笑良和李昌明曾经分别是贾汪红枪会一、二大队的大队长,二人关系不错,便结为把兄弟。为了这份情,谢笑良专门向我申请去做李昌明的思想工作,希望他能苦海回头。只是李昌明顽固不化,不领这份情,因此两个当场谈崩,分手时两人有言:江湖再见,无兄无弟。” 张广宗颔首道:“这就对了,既有此接触,李昌明便有了警觉,他自知身为奸人作恶本多,再加上他对我八路军的了解,很快判断出此次行动是冲他和他矿警队而去,应是顺理成章之事。” 孙白洪:“张司令,虽说此役没能捕获李昌明,但是贾汪矿警队完全摧毁,独有他全身而退,他在日本人那里定然无法交差,抱日本人大腿这条路应是断了。没了靠山,他李昌明再难成气候,故李昌明已可算是一个死人。” 张广宗笑道:“不错,他李昌明不只是一个死人,只怕比死人的日子还不好过,咱们不妨放出风去,只说此次行动全赖李昌明作为内应,传到日本人耳里,只怕必欲除之而后快,他李昌明躲日本人都怕来不及呢,更别说向前凑了。” 众人闻言尽皆大笑。 朱木石:“如此说来,二大队此一役当说圆满,可算全功。” 张广宗:“不错,应是全功。” 邵涧幽:“贾汪镇兵力如何布署,你们如何应对?” 孙武仁看了看王福堂,王福堂点了点,然后说道:“这个问题我来答。我们这次的行动计划是从南门进入,自北门撤出。原因是南门外一里左右是矿井大院,内驻有一百五十多名日军。故南门相对来说是敌人的安全之地,而我们偏就从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下手,打他个出其不意;最主要的是李昌明和他的手下就住在南门里鹿家医院的楼上。” “之所以从北门出,这样,一是避开正南方向的日军,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和他们硬碰硬,这样尽可能减少伤亡,二是最大可能和制造效应,毕竟是穿镇而过。” “在北门有一处碉堡,为了安全撤出,我们必须解决掉内部人员并予以炸毁,这样也为我们将来出入北门创造条件,其实更多的是给日军制造了压力。” “镇内还有两处地方驻有日伪军,一是官房里,内有日伪军三十余人,在不远处另有一处日伪军兵营,内有五十余人。” “我带着十一中队,任务是阻击南门外矿井大院内来援的日军;胡泰立副大队长带着九中队,他们的任务是进攻贾汪南门,他们做了两手准备,一旦内应无法及时打开南门,那就硬冲,快速冲进,进去之后要能快速用机枪封锁官房里和兵营的日伪军,为消灭李昌明的矿警队赢得时间。” “为了不伤及自己人,我们所有人员左臂全都系着白毛巾;另外在南门与内应联系时,是以红绿灯为号,这些早已由谢笑良参谋把信息传递进去。” “胡泰立副队长进去之后很快见到了王思富,由王思富带着直奔李昌田部驻处鹿家楼。鹿家楼的门岗反应很快,见形势不妙,立时开了一枪,第二枪没来得及开便被我方活擒,但是就是这一枪为李昌明赢得了时间,使其越墙而逃。” “我们潜入的三位战士王茂宣、王化芝、孙锦成,和王兆义、王宝珍二人,在行动一开始便迅速控制了北门,并炸毁北门碉堡,为我军顺利撤出扫清了道路。” “李昌田在李昌明逃跑之后、我军进攻之时,便在矿警队内部散布信息,宣扬放弃抵抗思想,为瓦解矿警队军心立下大功,使胡泰立副大队长得以在没有伤亡的情况下顺利完成任务。” “手枪队长沙玉坤带着手枪队也顺利按计划完成请客任务,整体情况大致如此。” 孙白洪向张广宗说道:“张司令,你看这次行动还有何不足之处?” 张广宗想了想说道:“这次行动很漂亮,完成了预期目标,而最关键是制造了影响,让本地百姓增强了抗战必胜的信心。整个过程可以说完全按着事先制定的计划来走,足见准备之充分。在这一点上我是要向你们学习的。” “这几天我攻打了铜山县九区的汴塘镇这个伪据点,只是我的准备工作没做好,汴塘镇不仅没能打下来,而且战士们还有些伤亡,让我惭愧啊。” 孙白洪:“张司令太客气了,毕竟你从远处而来,对汴塘内部情况不熟悉,情有可原。” 张广宗笑道:“孙队长,你就不要再宽我的心了。” 孙武仁突然说道:“张司令,请问,你是从何处进攻汴塘的?是从东门还是从西门?” 张广宗见他问的奇怪,当即反问道:“从东门还是从西门,这有很大的差别吗?” 孙武仁:“当然有,而且差别很大。” 张广宗凝视着孙武仁良久,然后缓缓说道:“我从西门。” 孙武仁点点头:“如果从东门打的话,可能一打就开。” 张广宗又疑又惊:“孙队长,这话怎么讲?” 孙武仁:“汴塘集的南、北、西都是我军的游击区,因为这个,镇上的伪军与我军的关系整体较好,表现在:哪怕是我军穿军装赶汴塘集也是畅行无阻,他们从来不扰乱我军的行动。” “汴塘街里主要有两大家族,高家和杜家,这两家分区而居,西门是杜家的天下,东门是高家的天下,这两姓人家矛盾很深。整体上杜家占据一定优势,与日本人走的近的是以杜玉萧为代表的杜姓家族。因此,最怕我们和他们清算的是杜家人……,话我就说到这儿了。” 大家自然明白,这话再没必要说了:如果从东门打,高家势必放水,倒霉的应当是杜家,而绝不是高家。 张广宗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惨笑道:“孙大队长,张广宗受教了。都是我信息不灵,早有此信息……” 张广宗摇了摇头。 孙武仁:“我这几天忙着攻打贾汪的事……,一句话,我们的勾通还是有些少。” 朱木石:“这是个教训,以后的行动中随时进行联系,而且要加强联系,是我们必须要做的。好在没有大的伤亡。下面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我们请来的‘客人’,如何叫他们为抗战多掏些经费,而且要心甘情愿。” 朱木石有意的把话题岔开,在座诸人都听的明白。 大家一时有些沉默。 朱木石:“这要一个合适的人去做,大家说说想法,谁去最合适。” 合适?什么样的人合适? 朱木石这话一出,大家心里各自有些嘀咕。 这时早惹恼了邵涧幽,邵涧幽说道:“朱政委,哪有那么多讲究,他们就是汉奸,让他们掏些钱出来抗战,那是给他们脸面,给他们一个洗白自己的机会,不掏就直接毙了他们,而且还要张贴告示,以通告天下。” 见邵涧幽如此口直心快,大伙儿登时都笑了。 孙白洪笑道:“这么说,这个事你去最合适了。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邵涧幽:“好,我做就我做。” 朱木石急忙摇头:“不可,不可。” 邵涧幽:“又怎么了,我的朱政委?” 朱木石:“你去自然行,他们一定掏钱!只不过掏多掏少那就不好说了。掏少了,达不到我们的目的;如果强制他们掏多了,他们不情愿,放回去之后,那他们就变成了铁杆汉奸,与我们为敌,而且在舆论上一定宣扬于我们不利的东西。” 邵涧幽:“你又要他们掏的多,还要他们说咱们的好,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还有,你怎么就认为我就不行呢?” 朱木石:“去做工作的这个人,在他们这些商人眼里,一定有威慑力,也就是说他们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感觉到怕,有了怕,相应的再以适当语言加以引导,他们才可能心甘情愿的掏,而且是多掏,而且是掏多了,回去后还不会造我们的反舆论。” 文系净疑道:“邵副支队长在本地名望不小啊,我看可以啊。” 朱木石:“涧幽在本地名声固然不小,只是威慑力还稍嫌不够。” 众人闻言,大多都点点头,不由得都又沉思起来。 突然孙武仁说道:“朱政委,在你眼前不就有一个最合适的人吗?” 朱木石:“谁?” 孙武仁:“张司令。” 此语一出,立时哗然一片。 张广宗也是满脸的鄂然。 朱木石:“说说你的理由。” 孙武仁:“一,从声势上,张司令打穆庄、攻汴塘;二,穆庄王平吉在此地也算是一个有声望的,被张司令毙了,此事名声已在外,这个威慑力已足够了。” 朱木石与众人听的直觉的确实有理,可是心里都知道这事不妥,你让一个来协助运河支队开展工作的司令去出面要钱,这说说出去可不好听。 电光石火之间朱木石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心道此人最好,非此人不可,当即眉头尽舒,哈哈笑道:“好!好!好!这事确实必须张司令出面,不过……” 朱木石拖长了声音:“不过……,只需张司令出面叫一个人来,只要此人出面,此事尽可迎刃而解。” 邵涧幽急问道:“谁?” 朱木石:“刘丙奋!” 这一语当真是有如石破天惊。 众人听了尽皆赞道:“好,就是刘丙奋!” 刘丙奋与朱木石一起造声势,最后围歼王耀峰及其手下一众恶棍,在鲁南地区的影响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此后他们拉起一支抗战队伍,而这支队伍目前就是张广宗手下的第三营,此次张广宗奉命出山,所带的两个连就是这个三营的两个连,营长也来了,就是刘丙奋! 有了王耀峰这个前车效应,因此刘丙奋对于这些抱日本人大腿发财的商人来说,威慑力足够强大! 张广宗也笑赞道:“三营长刘丙奋!好!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刘丙奋果然不负众望。 在刘丙奋的协调之下,郑玉轩等四人共捐了五千伪币,他们不只心甘情愿,而且深觉着自己尽心为抗战出了一把力,同时又洗脱了自己的罪名,而最要紧的是自己又有幸结识了一个有胆有识的闻名于鲁南的抗日英雄朋友,这可是额外收获的一笔大财富。 朱木石如数把钱拨给孙武仁,让他兑换他和纪十化书记所发的流通券,余款纳入军队财务之中。 孙武仁得到拨款之后,立即在运河沿岸四、五、六三个区发布通告,让手中持有流通券的人按时到指定地点兑换钱款。 此事一完,孙武仁心中直觉得放下了老大一块石头。 这天傍晚,孙武仁与副大队长胡泰立正在地图谋划下一步行动,参谋谢笑良走进来。 孙武仁见谢笑良脸色阴沉的吓人,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就知有事,紧张的问道:“笑良,怎么了?” 谢笑良没立即回答,哼了一声,同时鼻中喷出一股粗气。 孙武仁与胡泰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良久,谢笑良脸色稍缓:“胖张嫂……” 一句“胖张嫂”方毕,谢笑良那脸立时昂起来,脸向屋脊。 孙武仁看的清楚,谢笑良眼中滚泪,脸向屋脊,那是怕泪水控制不住,在他面前滑落下来。 孙武仁立时明白了。 谢笑良是什么人?走过南闯过北,三番子出身,经过的事之多鲜有人能比,可以说是一个铁打的汉子。而就是这样的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今天竟然双目盈泪。 到了这个时候孙武仁如果再不明白,那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心立时沉下来,不由的和胡泰立交换了一下眼色,胡泰立向他点点头,也是已然明白。 孙武仁:“什么时候的事?” 谢笑良:“今天上午,贾汪北,干土塘,活埋了。” 孙武仁不说话。 胡泰立不说话。 谢笑良也不说话。 孙武仁缓步到屋角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 谢笑良:“周围做警戒的日本人的骑兵,她自己跳坑里去的,跳里后还问日本人:‘我头朝哪睡?’日军队长寺西说她一定是八路的太太,她说:‘别开穷会’啦,埋吧。然后躺下,用手巾盖上自己的脸……” 说到这儿,谢笑良再也控制不住,双目泪水滚滚。 孙武仁不劝。 胡泰立也不劝。 对这样的汉子,无须劝。 劝也无用。 既然无用,又何须劝? 此时,孙武仁眼中有泪。 胡泰立眼中也有泪。 “去年四月,”率先打破氛围的是胡泰立:“受八路军陇海南进支队之委托,我和我大哥,还有陈一诚他们,一共十二个人,到了杜安集,建了‘峄滕铜邳’办事处。” “杜安集有个中医先生叫龚纲整,这个人,你们都认识的,他对我们的工作非常热心,非常支持;龚纲整先生还有个儿子叫龚效鲁,更是热心,后来我们就发展他入了党,成为我党重要一员。” “他们那儿是一个很好的落脚点,便由他父子两个办了一个情报站。在他父子的影响之下,杜安集有不少人加入了抗日队伍,胖张嫂就是其中之一,后来也就成了我们的情报员。” “胖张嫂之所以能够进入贾汪日军据点,那是咱们的安排。伪军中有很多人好烟土,她就利用这一点,时不时的弄一些烟土过去,卖给他们。一来二去和他们搞熟了,从他们那儿弄了不少情报,很多次日军要来扫荡我们,都是胖张嫂事先得知,通知我们,能让我们得以从容应对。从这个角度来说,胖张嫂于我们运河支队是有贡献的,而且是大贡献。” “战争是要死人的,只是她这种死法太过残忍,太过憋屈。还记得去年七月吗?国民党的黄一茫在石头楼山套,把我鲁南特委的巡视员时平给抓去活埋了。” “日本人活埋共产党人,国民党人也活埋共产党人,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穿的是同一条裤子。活埋人这种做法,在中国,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一定还有。也许有一天我们在场的某一位也会被日本人,更或者是国民党人给活埋了。到那个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人为我们而伤感,又有谁为我们而伤感。” 说到这儿,胡泰立伸手把刚才孙武仁倒的那杯水抓在手里:“今天,我们就把这杯水权当是酒祭了胖张嫂,也祭了时平,也祭了其他已经或者日后可能被活埋的其他共产党人。” 说着话,缓缓把那杯水倾倒在地上,在自己身前划了一个弧。 胡泰立:“这杯酒,也是为了已经牺牲战死的战士,更为了将来的我们自己。将来,假如我也有那么一天,我情愿死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而不是这般憋屈。” 一番话,让谢笑良的情绪缓解了许多。 谢笑良:“问题出在草帽上。” 谢笑良这才倒出原委。 原来王茂宣、王化芝(注:后作匪,被政府枪决)、孙锦成他们三个进贾汪后就藏身在胖张嫂家中。 只是他们犯了一个错误。 他们走时把草帽遗留在了胖张嫂家中。 而胖张嫂也犯了一个错误。 她没把那个错误当成一个错误。 就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行为,却置胖张嫂于死地。 谢笑良:“那天夜里,我们打的痛快,我们打完拔腿一走了之。可是,从日军的角度来说才刚刚开始,第二天上午日军挨家搜……,胖张嫂叫他们打的没有人样,就是这样她也没松口。真真是一个奇女子!我谢笑良自愧不如啊!” 说到这儿,谢笑良的泪又涌出来。 孙武仁:“胖张嫂的事,我会安排人员整理出具体情况,然后上报支队总部。另外,此次行动也不能说无一伤亡了。” 胡泰立:“总不能就叫胖张嫂,我记的她是有名字的,只是人人都叫她胖张嫂,她的真实名字我们反倒不记得了。” 孙武仁:“真真是惭愧,这是我们的错,咱们让人去查。” 后查,胖张嫂,名:王脉凤。 又名:凤! 就义之时:二十二岁! 后人有语单赞王脉凤: 身生寒宇下,碌碌少闲暇。 腹纵无诗篡,胸偏纳义侠。 独居狼虎侧,暗送语言札。 只语头朝哪,男儿不愧杀? 又:鲁地向来多好汉, 而今又涌美巾娈。 芳华不向寻常走, 只要倭除国复安。 四卷 绽放 第12节 九月十四日。 涧头集镇六区区驻地,运河支队临时总部,峄县支队长王六生风风火火赶来,神情凝重。 王六生:“我已得到确切情报,孙茂渠人已在古邵西边的洛庄村。” 孙白洪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对孙茂渠,他的这个族叔,打还是不打,该作决定了。 孙白洪双目紧锁,目光犀利:“招开紧急军事会议。” 很快,张广宗、朱木石、邵涧幽、胡泰员、文系净几个人都已来到。 孙白洪沉声说道:“今天这个军事会议算是一个加急会议。苏鲁支队、峄县支队、运河支队的主要军事领导人基本上都在此。今天任务是研究一下关于孙茂渠的问题。王六生支队长已是到确切情报,孙茂渠已到了运河北洛庄村。具体情况请王支队长说一下。” 说着孙白洪把目光射向王六生。 王六生自座位上站起身来:“惭愧,孙茂渠本系我峄县支队第三支队队长,不久前他带着第三支队,脱离峄县支队,自行加入泥沟孙业明的队伍,而且已被委任为其四团团长。这是典型的背叛。我身为峄县支队的军事负责人,难脱其咎,其责在我。” 王六生说着话,拉开身后的凳子,后退两步,向在座诸人鞠了一躬。 对王六生这一举动,场上众人颇为讶异,纷纷起身。 张广宗说道:“王队长,你这又何必,这不是你所能决定的,又岂能算是你之错?” 孙白洪强笑道:“王队长,如你所言,如你所行,我孙白洪在这里也得向大家补一个躬了。” 说也,也自扯了身后凳子,向后退了两步,也是鞠了一躬。 这回轮到王六生吃惊了,睁大了眼,看着孙白洪。 孙白洪苦笑道:“我同你一样,也是治军无方,忘了龙西昆叛逃的事了?” 王六生这才恍然大悟。 孙白洪笑道:“王队长,你这哪里是自我检讨,你这是在揭我的伤疤啊。” 孙白洪这一句揭伤疤,众人立时一声轻笑。 孙白洪一挥手:“各位坐。” 众人各自又坐了。 孙白洪:“王队长,各位,从公来说,孙茂渠是我部叛军,从私来说,这里的事情可就复杂了,孙茂渠是我牛山孙氏族人,系我孙白洪长辈,我得喊他一声叔。我运支二大队孙武仁队长,孙茂渠还得喊他一声叔父。” “不只我,这里与孙茂渠有牵扯的还有朱木石政委,朱政委与我孙家也是牵着亲戚的,我们两个是表兄弟,所以朱政委还得喊孙茂渠一声舅呢。” “也还不只如此,泥沟孙业明,他系大桥孙氏,大桥孙氏与我牛山孙氏是一脉两支,孙业明与我孙白洪算是平辈,因此孙业明也得喊孙茂渠一声叔父。” “这些私事我们先掰扯的清了,再来谈公事。古人有语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我孙白洪绝不敢徇私,故我的态度是很明确的,孙茂渠,这样的叛徒,一定要清算,一定要打。” 孙白洪说完之后,看了看朱木石。 朱木石明白,当即说道:“孙队长的态度我坚决支持,孙队长的态度也是我的态度。另外我也说一件事,去年孙业明,我那个姨兄,借口开会,差点没把孙武仁队长给骗去活埋了,幸亏孙武仁队长提前得到信息,方才免于为其所害。我说这个事是想告诉大家,孙业明这样的国民党人都把公与私分得那么清,我们共产党人又怎么能落在他后面呢?我们也分的清!这是大是大非问题,是原则问题,原则问题绝不应妥协,绝不能妥协。所以孙茂渠这笔账,必须算,今天就算。大家不要有一丝一毫顾虑。” 朱木石说完看了看邵涧幽。 邵涧幽点了点头:“我的主张同朱政委一样,这笔账,今天就算。我和孙茂渠之间还有另一笔账,一块算了……” 有人“咦”了一声,邵涧幽看时,却是张广宗。 邵涧幽:“孙茂渠这个人虽说曾纳入咱们峄县支队,其实他是早有异心。或者更恰当的说法是他从没有和我们一条心。” “当然,为了对付贾汪红枪会,此前他确实帮过孙武仁队长。不过我个人观点,这更是因为他看重宗族的原因。我说他有异心或者说从没有和我们一条心,是因为一件事。” “七月份,我运支一大队的一个小队在孙茂渠策动之下,并入了孙茂渠部,整整一个小队哪,连人带枪,同志们……” 说到这儿邵涧幽极为感慨。 在这里邵涧幽只差指出这个小队长也是孙氏族人了。 邵涧幽:“我能说什么?一个运河支队,一个是峄县支队,都是自己的队伍,都是抗日的队伍。既然心不在我这儿,也就只能让他们走,不过,他们带走了我的一挺‘勃朗宁’式轻机枪,这挺机枪于我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它上面连带着八个人的血。这个绝不能让他们带走。” “我叫中队长邵泽连去和孙茂渠谈,机枪须得归还,至于战士来去自便。孙茂渠答应的很爽快,把枪还了。还了,这是好事啊。可是他还不如不还呢。” 说到这儿邵涧幽把牙咬的直响:“你还就还了,可偏又让人在阴平,在邵泽连回去的路上提前埋伏,然后把枪给劫了。” “这件事,我忍了,看在抗日大局的份上。可是话从另外一个角度我又不得不忍。怎么说?我邵玉鸣派人去要枪,他孙茂渠给了没有?给了啊,我的人带着枪走的,这面子,人家给的爽快啊,大家说是不是,我没话说啊。” “他又派人劫走,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孙茂渠只是想告诉我:邵玉鸣,面子我给你了,只是你拿不住,这就不能怪我孙山庭了。” “还是那句话,抗战大局为重。这件事我忍了,必须忍,不想忍也得忍。这事放在诸位身上,我想也得忍。” “有人可能说了,你邵玉鸣太小气了,不就是一挺轻机枪吗,何必看那么重,还非得派人去讨要?在这里我告诉大家,我邵玉鸣对这挺机枪有着一份极为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任谁都没有的,曾经因为这挺机枪让我失去了一位至亲,同时牵进了另外七条人命,这个仇至今未能得报……” 说到这儿,邵涧幽语声低了,眼角垂下两滴泪来:“大家谁还记得牛山后许汝源?” 一听到许汝源这三个字,朱木石和孙白洪这两个的心俱皆一沉,不由得相互望了望。 这个人对于此二人而言那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尤其是孙白洪,因为邵涧幽的原因,与许汝源有些牵扯。 而朱木石是因为教育上的事对许汝源有所关注。 这许汝源实系峄县西部一带名人。 说起峄西,孙、褚、邵、郑可算此地望族。而蛟山乡(注:含今棠阴、王庄两地)牛山后村的许汝源拥有四百多顷地,故堪堪挤身此地望门之中。 民国初年,此地土匪肆虐,四处绑票。略有些财产的皆逃入城区之内,绑匪便把手伸向了贫民,故真可谓是民不聊生。 民国一十七年,北伐军入峄,国民党第一任峄县长傅维泗,倡导于境内各区乡建立民众自卫团体,协助政府剿匪治安。许汝源因而被峄西民众推举为自卫团首领,然后由傅维泗加委为自卫团第二团团长。 在许汝源的谋划之下,与当地土匪进行了几次交手:周营围歼战、牛山后守御战、老和尚庙追歼战,土匪遭以重创,残余者逸往北山里。于次年当地社会秩序便得以恢复,故许汝源名声巨震。 峄、滕二县边界民众送匾额一方,上书“德佑桑梓”;阴平镇八乡镇亦送匾额一方,上书“遏寇奇勋”;峄西民众更于牛山后村北官山口路侧立碑一座,正面大书“峄西屏藩”四字。 三年之后,许汝源更自筹经费兴办“养正小学”,并于峄县教育科备案。 芦沟桥事变那一年,国民党临沂志员张里元委任许汝源为峄县第四区“抗日联庄会会长”;次年台儿庄大战,国民党抗日别动队五o支队委任其为第三支队副司令。 峄县沦陷后,郭光西担任日伪峄县县长,委任许汝源为峄县第四区区长,许汝源坚决不任。可说气节尽显。 对于许汝源这等在峄西有极大影响力的人物,朱木石与孙白洪又怎能不知? 只听得邵涧幽缓缓说道:“许汝源这个名字,按理说不该我直呼,毕竟那是我的舅舅……” 朱木石与孙白洪对此事心知肚明,但是在场诸人大多数是初次听闻,不由得提起了精神。 “……,舅舅在峄西虽说也算得上一方豪富,但是他的钱都花在了重要地方,买枪,收人,训练,为的是扫清地方匪人,保一方平安,我峄西地面百姓可以说受其恩惠不菲。一个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碑!” “碑!峄西百姓集资为他立了一块碑,这块碑至今还在那儿立着,‘峄西屏藩’,这个评价不是花钱就能买得到的。还有,一般而言,谁又为活人立碑?哪个活人又担的起?而我舅舅,许汝源!他就做到了!这是老百姓自发的行为!老百姓自发,为什么自发?这个事我不须再解释。大家体会得到。” “不只是扫匪,还有办教育,养正小学,那是他办的,这些都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可我舅舅在这些方面,毫不吝惜。” “可是我最佩服他的,是他那一身傲骨,那就是绝不替日本人出头。郭光西,知道吧,这个狗东西,为日本人跑前跑后,做了日本人的县长,他想拉我舅舅下水,和他一样,也在日本人鞍前马后的跑,可我舅舅对那一纸委任状当真是不屑一顾,当即予以驳回。” “他老人家这事做的痛快,对于后果一毫也不考虑。他不考虑,可是日本人记着呢。” “去年春天,东北军从徐州经我峄县前往沂蒙山区,我想大家都还记的,当时在大名官庄那一带与倭鬼子就干了一仗。东北军五十一军的一个师,也就是方淑洪师长的一一四师,就驻扎在牛山后村,当时舅舅和我,还有黄一茫,我们一同接待并会晤了方师长。” “就是在这次战斗中,有逃兵丢弃的机枪,舅舅拾获了两挺,其中一挺就是被孙茂渠抢走的‘勃朗宁’式轻机枪。我知道这件事后,就向他请求,看能不能让我把这两挺机枪带走,用以抗日。他一丝一豪都没犹豫,说,好,外甥,你带走,这枪在你手里作用比在我手里大,多打鬼子,也算是替我打的。” “这两挺机枪在我手里真的还就发挥了大作用。到了去年七月,我和咱们运河支队的孙白洪支队长,在周营曹家埠,打了倭鬼子一个埋伏,二十一个鬼子被我们灭了二十个,这其中压制火力全靠这两挺机枪。” “这一次伏击把倭鬼子打痛了,就寻求报复,可是想找我和支队长算账,哪那么容易?他们找不到我们。可是这账就算到我舅舅头上了。” “也许是那个逃跑的日军回去后提到了我方机枪火力凶狠的问题,就从机枪上做文章。在韩庄日本人手下有个张开居,此人是大队长,他知道我从舅舅手里拿到过两挺机枪,就向倭鬼子告密。” “在去年十二月份,倭鬼子精心布局,要抓我舅舅,可巧的是咱们的同志葛善俘,咱们的情报员,他就得到了这个信息,他就让我们另一位同志刘秉吉来通知我。我得到信息后哪敢怠慢,立即就派邵世丰、张西芳两位同志连夜通知我舅舅。” “倭鬼子当然扑空了,从官山口退走时,路经陈村和颜村还没忘了放两把火。我舅舅以为事情过了,就回去,这一去呀……” 邵涧幽一声长叹。 “这一去!这一去,摆明了就是看轻了倭鬼子!傍晚时候,也许是倭鬼子探听了真实信息,杀了一个回马枪,步兵、骑兵五六百人,就把牛山后给围了。” “我舅舅,还有他的七个卫兵全被抓了,直接就去了临城,牛山后这个村子也被倭鬼子给烧了。在临城他们八个人没少受折磨,最终我舅舅连同这七个卫兵全死在倭鬼子手里。” “舅舅我就不说了,那七个卫兵同我也都挺熟的,他们的名字我大多还记得,许源新、王绍刚、许源江、龚其兴、曹文友、许兵源,还一个好像也是姓王吧……,他们个个年青力壮,正是人生芳华,死的实在可惜。” “这几条人命,说到底都和我拿走的这两挺机枪脱不开干系,是我害了他们……” 说到此处,邵涧幽已是泪湿双颊。 孙白洪也是颇为伤感,黯然说道:“人已去了,我们只管做好后事就是了。张开居,适当的时候,这个账,也还是要和他算的。” 文系净接道:“是要算,要算的账不止这一笔,还有黄一茫那一笔,他活埋了我们的时平同志之后,走投无路,目前也窝在张开居那儿呢。” 胡泰员:“他两个是各取所需,张开居本来就是国民党五o支队的一个中队长,和黄一茫沾亲带故的,黄一茫到沂蒙山区投奔五十一军,结果五十一军被倭鬼子给打散了,他没地方去了,重新又跑回来,可是回来了又怎么样,还是没地方去,怕我们找他算账啊。他投奔张开居,是要暂时得到张开居的庇护,张开居呢,那是不看好倭鬼子,将来有一天倭鬼子被打跑了,他张开居汉奸的名头算是扣实了,可是要是抱着黄一茫呢,凭着黄一茫在国民党内的官衔,想个法子保着张开居应当说还是没问题的。脚踩两只船的买卖,这姓张的做的不错。” 文系净说道:“做他的大头梦,能不能活到那一天,还两说着呢。这个事先放一放,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对孙茂渠我们算是形成了共识,那就是打,一定要打,不打,他就不知道痛,不打也不足以让后来者戒,下面就是如何打的问题了。” 孙白洪:“好,我们就说打的问题。张司令、王队长以及各位同志,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很多事情我们可以把它掰扯的清楚,说的明白,唯独感情这东西,要把它分的一是一二是二……” 孙白洪摇了摇头,然后又说道:“孙茂渠是牛山孙氏族人,我孙白洪也是啊,二大队孙武仁队长也是……” 说到这儿孙白洪又摇了摇头:“这份心情……,我想大家都能理解。在这里我只能说表个态,坚决支持,至于战斗计划的制定以及整个战斗过程,我与孙武仁队长两个人也就不再参加了,也是避嫌吧。计划的制定以及作战指挥,我建议就由张广宗司令全权负责,大家看好不好!” 孙白洪说着话同时把目光射向张广宗。 孙白洪话声一落,张广宗、朱木石、王六生、邵涧幽、胡泰员、文系净等人的掌声相继而起。 这掌声是理解。 同时,这掌声也是支持。 洛庄在涧头集北近三十里,洛庄与颜庄南北一线,两村相距四里左右,邱庄在洛庄西北三里左右、在颜庄西南二里左右,此三村皆有孙茂渠驻兵。孙茂渠本人驻于洛庄,因为那里有孙氏两个大户人家,百姓通常称之为“东大门”和“西大门”。孙茂渠本意是要在这过中秋节,毕竟后天便是。此处孙氏族人多,便于封锁信息,只是这信息还是被峄县支队获得。 张广宗司令可执意不想让孙茂渠过好这个中秋节。 张广宗司令的计划很简单,当夜兵发于涧头集,北向。王六生带峄县支队奔邱庄,邵涧幽带运河支队一大队奔颜庄,自己带苏鲁支队三营奔洛庄,于次日晨四时同时发起攻击。 恰是雨后。 部队对路的泥泞程度重视不够,到达时天已大亮,孙茂渠各部均已发现情况,突袭计划失败,各队只得组织强攻。 邵涧幽带一大队攻打颜庄,历时两个多小时,把六十余人的守卫人员全部拿下。副中队长刘金标牺牲。 邵涧幽随即东进,然后南下,占据了古邵,已切断了孙茂渠东逃之路。 张广宗司令率军攻打洛庄。 只是洛庄实是易守难攻之地:早在民国一十六年,土匪横行之时,为防抢劫,早已构筑了围墙,且四面均设有岗楼,村外又是开阔地。 孙茂渠自知罪责匪浅,自然是拼命固守,更加上他手下大多系孙氏族人,与他一条心,能共进,能共退,是以时已至下午,依然无法突破。 正在张广宗司令一筹莫展之计,邵涧幽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战士,邵涧幽一见张广宗便笑了:“张司令,我给你送礼来了!” 张广宗眉头微皱:“送礼?” 瞥了一眼,见他和那位战士除了身上枪支外,真是一无所有。 这个时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张广宗随即明白,邵涧幽必有所指,而且此时此地定与战头有关,想到这儿,微皱的眉头顿解,展颜笑道:“玉鸣此来,定有良策,速速把礼呈上来。” 邵涧幽把手向身后的战士一指,笑道:“礼就在此,请张司令笑纳。” 张广宗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战士,见也与寻常战士一样,没什么特殊。 张广宗不解,当即说道:“玉鸣,这是何说法?” 邵涧幽收敛了笑容,说道:“我这位战士的身份可是不同寻常,能否拿下孙茂渠,就看你能不能善用这块敲门石了。” 张广宗疑道:“身份不同寻常?玉鸣,我不懂,不要再卖关子了,军情紧急。” 邵涧幽:“张司令,孙茂渠为什么选洛庄作为立足之地,是因为孙氏家族在此地实力雄厚,这‘东大门’和‘西大门’是典型的代表。这位战士名叫王子兰,他可是‘东大门’户主孙晋然的内弟。” 张广宗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身份果然有些特殊,不过张广宗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如何运用王子兰,当即问道:“玉鸣,急切之间我难想对策,你既带王子兰来,必有万全之策。你刚才说要用他做敲门石,不知你如何敲门?” 邵涧幽说道:“王子兰同志先来找的我,说他是孙晋然的内弟,知道你在此主攻,希望让我来向你求个情,不要伤了他姐姐和姐夫一家老小。” 张广宗听了,当时就气上头来,强压住火说道:“邵副支队长,枪弹无眼啊,你叫我如何照顾!” 邵涧幽笑了:“哎,张司令,你看你这话说的,咱们的枪弹不长眼,可是村里的人还是长眼的,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躲?” 张广宗闻言,知他话中有话,再想到他适才说的敲门石,知道计策便在这句话里。当即沉静下来,想了想才慢慢说道:“你是说……,让孙晋然一家人先出来?” 邵涧幽笑道:“对啊,只要咱们答应不开火,放他们出来,这事不就完了?” 张广宗:“不开火?这事好办,咱们要的是孙茂渠,要老百姓干什么?放他走,放他孙晋然一家老少走!” 邵涧幽追问道:“那要是其他老百姓要跟着走呢?” 张广宗手在空中猛然一挥:“都放走,老百姓走了才好呢,免的伤了无辜,都走了了我这场仗才更好打。” 张广宗自己随口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心中这才咯噔一下子,心道:“邵玉鸣啊邵玉鸣,你这个套给我下在这儿呢。” 当即手点着邵涧幽说道:“你啊,你啊,你……,你有话就不能给我好好说,给我兜这么大个圈子!” “不过……”张广宗拉长了话音:“这个计策十有八九不行,咱们想叫他孙茂渠放人,孙茂渠可也不是个傻蛋,村里的人可都是他的人质,他孙茂渠如今可成了大土匪了,绑着一个村的票呢。人都走了,他这个大土匪挣谁的钱去?” 邵涧幽:“放出来固然好,不放出来亦好!” 张广宗愣了,凝视着邵涧幽。 邵涧幽缓缓说道:“放人出来,军心必乱,不放人出来,其心必怨。那时……,那时还怕他军心不乱?” 张广宗把目光移开,叹了口气道:“乱,才有机会。” 邵涧幽:“不错!” 张广宗:“至于乱到什么地步,这就很难说了。不过,怎么说呢,在无策的情况下,这也算是一条好策了。那就只好麻烦王子兰同志给送送信了。” 邵涧幽转头说道:“王子兰同志,为了你姐和你姐夫一家人的安全,跑腿的事只能靠你了。” 王子兰忙的答道:“那是。” 张广宗:“这是私事,也是公事,如果孙茂渠的事因为这封信解决了,算你一功。幸亏你说的及时,再晚些时候,只怕迟了,朱木石政委已经派人去山里了,请求山里部队带火炮来支援,火炮估计明天就能到,这火炮一响,这点儿小墙哪扛得住,那个时候玉石俱焚哪。” 旁边的邵涧幽听了,眉头一皱:“朱木石政委到山里去搬兵,还要火炮,我怎么不知道?!” 张广宗安排人员在村子东边喊话,说孙晋然的内弟王子兰要见孙晋然,有话要说,叫他们不要打冷枪。 王子兰顺利来到村子围墙之外,他两个一个墙上一个墙下,一个村里一个村外,简单说了几句话,然后墙上缀下一个竹篮,王子兰把信放篮里,然后折身便回。 张广宗当天传下令去,停止一切攻击,等待新的命令。同时命令炊事人员适当调整伙事,以迎接次日的中秋佳节。 第二天下午,有战士来报,村内有人向外扔枪,还有弹药,而且不止一处。 张广宗心中窃喜,估计村内已生变故。不过至于是何变故,这个不得而知。 张广宗向邵涧幽说道:“玉鸣,此事你如何看?” 邵涧幽冷静说道:“村内十有八九已然生变,毕竟火炮攻村之说还是有威慑力的,老百姓么犯不着陪着他孙茂渠去死。如果生变也是东西两大户带着人去闹,寻常人家也没那个胆。不过,咱们从最坏处想,万一是他孙茂渠看破了咱们这策略,将计就计,诱我们出手强攻,然后再……” 邵涧幽看了看张广宗,语声就此中断。 张广宗:“他孙茂渠有这个谋略?” 邵涧幽:“绝不可小觑了他,孙家有能人,孙晋辉就是看了那封信,也未必便信,就是信,也未必便如我们所想,做我们想做之事,毕竟人家是一家人。” 张广宗倒吸了一口冷气:“有理,人家是一家人。一封信也只能说去试试水。那么我们只能走第二步?” 邵涧幽:“走第二步,无论村内情况如何,这第二步绝不会便使事情恶化。” 张广宗面上甚是不情愿,犹豫了一下:“玉鸣,再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邵涧幽摇了摇头。 张广宗叹道:“说实话,玉鸣,我不情愿,不过至少现在看来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好,我现在就发函,调人!” 天色欲黑未黑,峄县支队副支队长孙云明、运河支队二大队长孙武仁先后来到。 邵涧幽把此处情况详细向二人作了说明。 孙武仁说道:“我们叔侄俩出面,定要招那孙茂渠重归我队。” 四卷 绽放 第13节 这两个说走就走。 走的快,回来的也快。 前后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孙武仁:“孙茂渠说了,两个条件,只要答应,立时回归。” 邵涧幽:“哪两个?” 孙武仁:“一,不得缴械;二,不得改编。” 张广宗与邵涧幽一时面面相觑。 孙武仁与孙云明对视了一眼,孙武仁点了点头,孙云明当即说道:“山庭说,有他姑父王平吉的事在先,他信不过咱们,这缴械之事万万不可。” 邵涧幽:“孙茂渠这个心眼耍的,说是两个条件,其实也就是一个条件,不缴械,又谈何改编?张司令你怎么看?” 张广宗脸色难看,没回答邵涧幽,转问孙云明:“那要是不答应呢?” 孙云明:“山庭说,不答应那就四个字‘鱼死网破’,反正他手里有上千口子村民在,他不信咱们就能用火炮向庄里轰。” 张广宗仰天一声大笑:“他孙茂渠记着我的仇,又把共产党的队伍吃的这么透,看来这两个条件想不答应也不行了。玉鸣,你看呢?” 邵涧幽想了想说道:“路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其实是我们双方都已是骑虎难下。如今的情况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玉石俱焚。调解这张牌是我们先打出去的,不是孙茂渠。孙茂渠知道我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打这张牌,我们这张牌一出,已是落了下风。这两个条件,看来只能答应了。回归之后,问题又来了,谁去节制他?” 张广宗:“重归峄县支队之后,王六生队长那边肯定节制不了他。” 邵涧幽:“不只是王六生队长,就是你、我谁个也都节制不了他。” 张广宗愣了一下说道:“为什么?” 邵涧幽:“你想,他一不缴械,二不改编,说不好听的,哪天他不高兴了,半夜里做梦醒了,猛然一翻脸,带着他的人,还不把你、我都给吃了。” 张广宗闻言,登时一脸的茫然。 邵涧幽:“峄县支队也就一个人节制得了他。” 张广宗:“谁?” 邵涧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广宗先是一愣,随即展颜大笑:“好,他孙茂渠有朝一日纵然翻了脸,我不信他就能吃了咱们的峄县支队的孙云明副大队长。” 孙武仁悠然道:“孙茂渠有胆背叛共产党,绝没胆背叛家族,这是他在运河两岸立足的根本,看在兄弟情份上,他绝不敢为难孙云明,这一点上张司令尽管放心。” 听到为句话,张广宗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孙武仁又说道:“张司令,其实我们叔侄两个出面还是早了些。” 张广宗又是一愣,疑道:“孙队长,这话又从何说起。” 孙武仁:“就从那封信说起,王子兰那封信。” 张广宗沉默不语。 孙武仁:“那封信的影响力太大了,有不少人向外扔枪这事,张司令你是知道的,这事孙茂渠也知道,知道这事之后,他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 张广宗“哦”了一声,面上现惊讶。 孙武仁见了,长出了一口气才说道:“张司令,孙茂渠的队伍是什么队伍?孙氏家族成员占主流啊,就是这样的铁杆队伍都有不少人向外扔枪掷弹,这说明了什么?他立足的基础塌了,所以若再等得一天两天,他可能就自己出来了。” 原来,孙晋然读了王子兰的信之后,当真是惊恐之极。 信中告诫于他,现正从北山里调集正规部队,并携带火炮等攻坚重型武器。枪弹无眼,只恐伤了无辜,劝他与家人早早脱离此庄。看在亲戚份上,特此告知云云…… 孙晋然大恐之下,带着几个人持信去找孙茂渠,强烈要求孙茂渠放他们出去。 孙茂渠也是无奈,孙晋然本系其孙子辈,且于此地还要仰赖于他,绝不能便翻了脸。 在孙晋然的软磨硬泡之下,孙茂渠不得已答应于当天傍晚派一个中队自西门把“东大门”和“西大门”两户人家送出去。 孙晋然得到了孙茂渠的许诺自然大喜过望,立即回去收拾物品、安排家人准备出村。 孙晋然这一翻动静,很快就传遍了全村,一时间人人自危,只觉此地朝不保夕。众村民一翻计较,认为还是同孙晋然同走,方得保全。于是集村中老幼去找孙茂渠,要求与孙晋然同行。其间哭啼吵嚷的不在少数。 这一下恼了孙茂渠,复下令:全村不得放出一人,不管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远是近、是亲是疏! 孙茂渠又岂是傻子:人都出去了,他自己当真是成了炮靶子!再者说了,人都走了,自己的人吃饭都成问题。有村民在,共产党的队伍也不会轻易便动了炮,在这一点上孙茂渠对共产党的政策还是知道的——毕竟也曾入了一回峄县支队! 孙茂渠如此一反复,也恼了孙晋然等人:好一个孙茂渠,你竟然言而无信,戏耍于我,你做得了初一,我便做得了十五,我就信你敢拿枪来指着我的额头。 此后,孙晋然与村人相互串通,再不给孙茂渠部煮食供饭。 孙茂渠无奈,只得让士兵想法硬是弄来了麦子、大豆什么的。问题又来了,没人给他们做,村民就一句话,饿了自己做去!无奈之下,孙茂渠又自安排人手自己动手煮来吃。至于煎饼、馒头、热汤、热菜之类,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这般一折腾,孙茂渠手下士兵就有相当一批人对其表示不满,便偷偷向墙外扔弹药,那意思很明显,没弹药了,你叫我们给谁一块打?后来又发展到扔枪的地步。至此王子兰一封信,已然令孙茂渠部军心涣散。邵涧幽初步目的完全达到。 此时的孙茂渠可以说已然无路可走。 正在孙茂渠惶惶无路之际,竟然有宗族人员出面斡旋,这份狂喜当真是不可言状,当即得出一个结论:他们也是无招了。当即顺坡下驴,答应投降,重回峄县支队,重回共产党队伍,只是提出两个条件:一,不得缴械;二,不得改编,否则鱼死网破,继续往下打。 因为此前有王平吉一事在,孙茂渠提出的两个条件也不能说不算合理。故而两个人折身回来汇报。 孙武仁这一席话说出来,直把个张广宗悔得直跺脚,可事已至此,也是无法。 张广宗司令与邵涧幽、文系净等人商议之后认为,此时诚然已是骑虎难下之势:如果不接受,孙茂渠已放出话要以鱼死网破之心对抗,而我方围村已久,依然没有成效,退,则必其所笑,徒涨孙茂渠嚣张气焰,社会负面效应无法估量,而进,则势必强攻,我方伤亡必大,大到难以接受地步。 换一个角度,如果接受这两个条件,主动权还在我方手里,至少在形式上孙茂渠已然投降,这样在社会上也制造了正面效应,在明面上达到了目的。 经过反复议定利弊,最后决定接受孙茂渠的这两个条件,然后撤围。 撤围是撤围,可是谁心里都明白,这个问题看似解决了,实则上绝没有,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张广宗随即把当前情况以文件形式遣人送往鲁南军区胡大荣司令处。 不久鲁南军区司令部发来指令:为提高全体官兵的政治和军事素质,增强抗日救国的民族观念,使其成为真正而紧强的抗日救国力量,命令孙茂渠部至沂蒙山区根据地马山套接受整训,接到命令后立即执行! 连翻争战,部队已颇为疲惫,峄县支队便运河北岸就地休整;运河支队与苏鲁支队三营回至涧头集一带休整。 十月九日晨,情报员来向孙武仁报告,贾汪据点一百余日军,北出山口,折而东行,正向滕县九区杜安集方向奔来。 孙武仁骂道:“来的好,这都是些个来送死的货,知道老子休整得差不多了,特来送死,那就成全它。” 急召集政委宋掘文、参谋长王福堂、副大队长胡泰立等人召开了一个紧急军事会议。 会议根据日军行进方向判定:日军必由杜安集东进,进入黄邱山套北峄县地区的泉源、官庄,最后目标定然是折向东北方向的涧头集。而这恰是运河支队总部所在地。 而欲向涧头集,则必经过官庄东北的周庄一带。孙武仁急在周庄一带按地形设伏阻击,同时派人向运河支队总部汇报敌情以及自己的迎击计划,以便孙白洪与张广宗早作准备。 不出所料,日军果然由泉源直奔周庄一带。 孙武仁部依托有利地形对日军阻击,其间日军组织了三次进攻,皆被运支二大队一一瓦解,时近下午,日军见取胜无望,不顾那几具尸体,边打边退。 孙武仁怕离开有利地形后,可能会进入敌人圈套,那时被敌反击,形势难料,当即下令不予追击,使日军得以又从容回到贾汪。 这一次阻击战,面对的一百多人全是日军,运支二大队成员冷静应对,可以说取得小胜。这一战也使运支二大队成员士气大增:原来全副武装的倭鬼子了也不过如此! 战报送到运支总部,孙白洪等人闻信自然也是喜出望外。 孙白洪笑道:“孙武仁队长有勇有谋,使我方无一伤亡,而毙敌数人,迫敌无功而返,很是提气。我运河支队自建立以来,在张广宗司令的协助之下,基本上可以说是有战必胜,我看有必要开个军民 联欢会庆祝一下,以鼓舞我军士气,同时也提升社会的抗敌士气。” 在场众人听到孙白洪这句话,无不精神一振,只觉的孙白洪的话好有道理,运河支队自当年初成立至今的九个多月里确实是鲜有不胜,至今简直可以说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对敌方面,杜庄首战,直面日军,不落下风,一战扬名;此后的袭利国、打贾汪,使我铁矿、煤矿得以暂时保全,乱敌“以战养战”之策;常埠桥伏击战打的干净利落,使日军自相残杀,报了当天日军围攻峄县支队于西邵楼之仇;北许阳西阻贾汪日伪联军,使其空有坦克却无用武之地,最后无果而回,一时间大振军心、民心;如今又令北出贾汪日军铩羽而归。 对顽方面,雨夜袭泉源,不费一枪一弹,便废了梁立户的大队长王君其部武装;此后大破梁立户、韩之峰联军,而且梁立户的第二大队长刘树一被争取过来,更带着他手下二百多人枪,使梁立户于运河之南再无可立足之凭倚,只能亡命他处;对于韩之峰部,在一打一拉之下,此后便建立良好关系,不再顽固反 共;收土顽龙西昆部武装于麾下…… 黄一茫东躲西藏,先奔沂蒙山区,后入韩庄,屈身于伪军头目张开居家中,暂时做了寓公;国民党特种工作团陆仰山部目前也是凋零的很,仅有其一个大队长郑亦军,带着为数不多的一批人,西过津浦线,进入江苏徐州丰、沛二县境内。 如今,运河两岸坚定的战在反 共方面的,除了日军,恐怕只有身处泥沟的孙业明部了。孙业明系张里元手下的一个大队长,与朱木石为姨兄弟关系,朱木石曾力劝其能入八路,但其自认为正统,自是对这个提议不屑一顾。而此后于运河南岸之薛庄布局,意欲活埋初入共产党部的孙武仁,更显其凶悍。 前不久运支二大队副大队长胡泰立奉峄县县委指示,活捉孙业明手下一个小头目刘玉喜,峄县县委认为这个人是个托派,然后杀掉,更使孙业明记恨于心。 只是孙业明力量尚显小弱,暂时活动于枣庄——台儿庄铁路两侧,于运河支队还不能够成威胁,但是从长远来说,必为一祸患。 有了孙白洪支队长这一句话,更加上这九个多月来的成果做铺垫,众人之中大多数觉得有必要搞个军民 联欢会。 孙白洪见大家表态支持,当即说道:“咱们就定了,军民 联欢会,那就明天晚上,乘二大队败敌之威!” 十月十日,经过一天的宣传和准备,当晚苏鲁支队三营和运河支队部分成员在涧头集按时召开军民 联欢庆祝大会:汽灯高挂,锣声、鼓声、歌声,一时传向四方,好一付太平盛景。 次日拂晓,枪声骤起。 在静夜之中,枪声显得悠远,却逐渐密集。 孙白洪闻声而起,枪声来自东南方向。 金楼! 金楼在库山南,山脚下。 那是运河支队三中队的防地。 中队长丁桂雄! 孙白洪立时作出判断。 一想到丁桂雄,孙白洪的心放下了一半。 丁桂雄那可是数经战阵的老战士了。 运河支队成立之后的第一场硬仗——杜庄之战,便是由丁桂雄指挥的。 那时被敌围困,如今是驻守金楼村,北倚库山。 三里外的库山虽说不大,可也是一个东西宽和南北长各三里多的山头,更不用说其向南延伸十数里了,这有较大的用兵空间。 只要退的及时,退上库山,敌人一时当奈何他不得。 有着丁桂雄的这样的老战士,孙白洪自然没理由担心。 可是随着枪声密集度的增加,更加上炮声隆隆,孙白洪的心又再度提起来:“不好!这是一场硬仗,这是敌人的大型扫荡战!” “特务队,立刻集合队伍!准备增援!其他各部门抓紧整理军务,准备转移!” 孙白洪立时发出命令。 警卫人员早已伴在身侧,闻声立时跑去传令。 孙白洪翻身骑上战马,奔赴一里外张广宗的营地。 张广宗此时也已然被枪炮声惊醒,正集合队伍。 二人急切之间相会,简短进行了几句交流。 张广宗与孙白洪的判断完全一致:这是敌人费尽心机组织的的大型扫荡战。 这股大队敌人只能来自徐州、贾汪。 极有可能是敌人驻徐州的二十一师团! 敌人或者当夜自徐州乘火车赶至贾汪,然后由贾汪过马泉山,穿黄邱山套,奔此而来;更或者是此股敌人昨夜就到了贾汪,然后刻意封锁了消息,夜半行军,直奔涧头集,打一个出其不意的袭击。而运河支队部驻于涧头集约有半个月不曾移防,这个消息敌人得到自不是难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敌人只怕不会只有此一路兵马。 由贾汪北出山口重走昨日之路,可置一路兵。 或东出贾汪经北许阳、朱古北下,可置一路兵。 这一段时间由于连连胜仗,可心说是几乎冲昏了头脑,竟然对于敌人的行动信息不灵。 更于昨晚搞了个军民 联欢会,此时的涧头集驻地的军民的精神状态可想而知。 这两个正在交流的当口,西南方向枪炮声又起,在数里地之外,大约在徐塘、周庄一带。 那是运河支队二大队孙武仁的防区! 昨天上午孙武仁就是在那儿打的阻击战。 这一来让他们两个的判断得到了确证。 敌人果不其然,兵分数路。 如此一来,形势危机。 孙白洪:“当前形势,以库山最为薄弱,仅有一个三中队。而库山系此地制高点,当前之急,首援库山。” 张广宗急切道:“我也是这般想,就怕在库山东面再来一路敌兵,库山就危险了。我现在就带三营赴库山。” 孙白洪:“事不宜迟,我那个特务队也派上去,你一并指挥。” 张广宗:“支队部在此,你身边不可无兵。” 孙白洪:“邵副队长手下还有部分兵力,不过,我另有重用。目前态势,北有运河,而且河北有峄县支队,暂可护我。量日本人也没这么多兵力包抄我们,你们在前方打好了,我这儿就安全,可为转移赢得时间,不过走还是不走,向哪走还得相机而行,还要看你们前方具体战果。” 说罢,孙白洪上马返回自己驻地。 刚到驻所,丁桂雄所派送信人员赶到,报:三中队已撤上库山,据险而守。目前约有一千余日伪军正从库山南进攻。 好家伙,一千多人!倭鬼子果然下了大本钱! 这果然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扫荡! 孙白洪急令特务队增援库山。 这时一旁闪过政治处的宣教股长梁茵霞,孙白洪见了大喜:“你快督促政治处、参谋处、供给处、干部教导队,叫他们火速收拾,准备转移。” 梁茵霞随口门了一句:“真的要走?” 孙白洪气道:“这还能有假,枪炮声这么急,你听不出来,还问,执行命令,快去! 梁茵霞见孙白洪生气,不敢再问,转身跑走了。 天光大亮,但枪炮声不减,敌人的炮声犹为密集。 孙白洪的心又提起来,不由得双眉紧锁。 此时各部门已准备好转移准备,只等一声令下。 说是转移,意欲北向,问题是运河北是否有大批敌人在那儿候着,虽说运河北有峄县支队,可是碰到大股敌人又岂敢以硬碰硬?况且峄县支队新遭剧变:在攻打孙茂渠部后的第七天,在休整期间,峄县支队第二大队中队长褚思杰叛变,枪杀副大队长红军干部曾绍伟等人,然后带着一个中队投敌,这使峄县支队遭到几乎是致命性打击,支队长王六生及整个支队一时间士气低沉。 此外,即便北面安全,可是船呢? 这真要走起来,这么多人,只靠一两只船急切之间渡河,那可是万万不够。 孙白洪令邵涧幽部:一是注意东西两方是否有敌来;二是探运河北信息,敌是否设有伏兵;三,若无敌人,则准备渡船,为转移做准备。 前放不断报来消息。 报:“我二大队已向库山靠拢……” 报:“从南边又来了一千多日军,目前已集中在库山东侧,正准备向库山攻击……” 听到这个消息,孙白洪心猛的一沉:“敌人这是哪来的那么多兵力?这路兵从哪来?南边?难道是不老河南岸的大许?那个地方可是陇海路的一个站点,敌人在那儿陈兵不少,对,这路兵只能来自那个地方,看来敌人是下了血本了……” 报:“已打退敌人两次进攻三中队伤亡较重,一排长王华堂牺牲,河南籍战士韩荣德、王复治牺牲……” 孙白洪的心又是一沉。 王华堂可是杜庄大战的一根顶梁柱,这样的战士也牺牲了。 韩荣德、王复治这两位河南籍战士孙白洪是有印象的,一方面运河支队外籍战士不多,另一方面支队部的一名副官王建也是河南籍,孙白洪与他交谈过,对河南籍战士印象较深。 报:“又打退敌人一次进攻,二大队曹继方、李玉银、徐德全、蔡尊起、张志成、王清雅、王冒维、刘钦道……牺牲。” 报:“又打退敌人一次过攻,我方牺牲……” 重伤员不断从库山上抬下来,轻伤员不下火线。 时已至下午二时。 从前方传来的战报来看,日军没占到便宜,而我方由于占有地利,一时守的住。而日军在库山遇到了硬骨头,以为主力尽在于此,便没有分兵向库山北运动,库山以北颇为安全。 从邵涧幽派人送过来的信息看,运河北方是安全的,至少目前是。 渡船准备不尽人意,在万年闸和花石场这两个渡口各准备有两三只船,这么多人要快速渡过,根本不可能。 孙白洪与胡泰员、文系净等人商议之后认为,此时绝不可撤退,若退,我失地利,日军则乘势掩杀,伤亡必惨重,目前之势,只能与敌耗,待拖到黄昏或天黑时,兵分三路借着夜色掩护撤退,敌必不敢放肆追击,那时才是撤退最佳时宜。 同时建议:苏鲁支队与运支一大队由万年闸撤退,苏鲁支队是客,先退。在退到运河北之后,苏鲁支队可北撤抱犊崮山区。 毕竟苏鲁支队来运河南岸三个月有余,一直打仗,没有得到很好休整,更加上此次敌人重兵扫荡,意欲把运河两岸我军一网打尽,苏鲁支队战士多数不是运河两岸人,不便于化整为零躲过敌人扫荡。 孙白洪一面令人把重伤员先送过河,同非战斗人员一起到指定地方集合,一方面令人把计划送往张广宗司令处,由张广宗司令把握前方战况。 黄昏时,张广宗司令按计划,乘着敌人新的一轮攻击被击退之际,果断命令撤退。 如孙白洪、胡泰员等人所规划,苏鲁支队,在张广宗司令的带领之下北过运河,未作休息,过枣庄——台儿庄铁路,北向进入抱犊崮山区。 与苏鲁支队同行的还有运河支队政委朱木石,入山向鲁南军区胡大荣等领导汇报当前情况。 运支分二路北渡运河,孙武仁带着二大队为一路,由花石场过河;支队领导机关,直属部队跟随一大队为一路,由万年闸紧随苏鲁支队后撤退。 同支队部一同垫后的是特务队和中队长王铎箴带队的运支第四中队,目的地朱阳沟村。 梁茵霞算是最后一批过河的了。 孙白洪曾让她作为非战斗人员先行过河,梁茵霞不同意:“谁说我不是战斗人员?我是!我身为宣传股长,怎么能早走呢,我与同志们共进退。” 在夜色掩护之下,苏鲁支队,运支一大队,二大队根据事先约定,到相应地点过河。 夜色里,梁茵霞与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的,时走时跑,好歹赶到运河边,只有两只渔船,一次也就十个人,只有等。 梁茵霞下船后,只走了两里地左右,炮声突起! 炮声来自东边。 梁茵霞不由得停了停脚步,向东方看了看。 那是运支二大队渡河的方向,不由得替运支二大队揪起心来。 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能走。 走不了几步,西面枪声也响起来。 不过听那枪声较为零乱,不像是有目的的齐射。 又走了一会儿,正前方也响起了枪声。 难道是朱阳沟?梁茵霞极为震惊:敌人速度怎么这么快? 四卷 第14节 此时已是四点略多一些,天将放亮。 前方炮声时断时续,越走越近,而且又逐渐密集起来。 库山战斗梁茵霞虽说没身处最前线,可也是没闲着,再加上夜行军,真是又累又困,若不是有枪炮声刺激着她,真想趴在地上就睡上一觉。 终于赶到朱阳沟村了! 枪炮声果然源于朱阳沟,先到的四中队的部分战士早已和敌人接上火了。 此时已然天光大亮。 这是一个圩子,门前有战士正在督促快进圩子,说敌人上来了。 一眼看到正前方圩子边角上的两个炮楼,梁茵霞的心放下了一半:正前方有炮楼,后边两个角上一定也有,有这样守护设施的圩子,鬼子想攻进去,难!大不了此地是第二个杜庄,鬼子围上来又怎么样,绝讨不了便宜。 入了圩子,专一有人做指示,这个地方是支队部,那个地方是通讯班,那个地方是政治处…… 梁茵霞听罢,直向政治处走去。 一个院子。 梁茵霞抬腿入了门,院子里站着那匹她熟悉的驮物品的骡子,油印机、纸张、油墨、文件、印刷品都还在架子上没来得及取下。 大门是开着的,梁茵霞一眼看去,黑黑的,似是没人。 一声炮响! 好像在梁茵霞的身边炸响。 把个梁茵霞吓的一个趔趄,本来还昏昏沉沉的脑袋陡然间清醒了。 梁茵霞磨身出了院子,直奔支队部。 支队部所在的房子比政治处的要小,床已铺好,上面乱放着几个挎包。 梁茵霞斜了一眼那床,抬胳膊脱下自己身上的挎包,向那些挎包上一撂,登时轻松了许多,转身出门。 到了外面,一抬眼见支队长孙白洪正匆匆的由西向东赶,梁茵霞见了大喜,追过去,刚跑了几步,却听到身有侧人大吼道:“上来了!上来了!” 声音太大,直让梁茵霞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停下脚步,侧转过身来,见两个战士,正冲着墙蹲着,墙上有个洞,他们正在向洞外看。 梁茵霞转脸看了一下,不见了孙白洪,略犹豫了一下,便向两位战士走去,也想凑到洞口向外看看。 其中一位战士似乎特别警觉,没等梁茵霞走到跟前便转过头来,看见梁茵霞,立时开口吼道:“去去去!到后边去!” 这一声吼,吼得梁茵霞有些迷茫,暗自叹了口气:“后边?如今,就这个场景,哪里还能称得上是后?”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炸响,起自梁茵霞身后不远处。 梁茵霞转身向炸弹响处看了看,直有些后怕:若真听了那个战士的话立时转身向后去,真怕就赶上了! 梁茵霞不理会那战士的吼声,几个大步挤上前去:“我看看!” 吼她的那位战士被她挤到了一边,她向看了一眼,外面是空旷地,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的这一举动,更恼了另一位战士,也吼道:“走开!走开!这不是女同志来的地方!”十分的不耐烦。 梁茵霞性格一向开朗,自运河支队成立之后,与战士们一起生活,教他们唱歌、写字,战士们一向对她颇为欢迎,从来没有人因为她是一个女性而歧视她,像这般吼她,那是绝不曾有过的事情。 不知怎的,这两位战士接连两声吼,竟然使她觉得委曲万分,直觉得到了这个时候战士们竟然还是那么迷信,以至于认为战场上的女性是那么的不吉利,这才有了这两声吼。 梁茵霞咬了咬嘴唇,跺了跺脚,转身向政治处方向走去。 不知怎的,走着走着竟想起那骡子来,直觉得那骡子好可怜:竟然没有人把它身上的驮架放下来,别人不放,她放。 眼前有一栋屋被炸塌了,梁茵霞蹚着土块草从,来到政治处,却不见那匹骡子,连同那个驮架。政治处的屋角被炮弹削去了一个,难道骡子因为这个受惊吓跑了? 眼见着炮火更密! 眼见着周围草房上都起了火! 梁茵霞无能无力! 此时的梁茵霞直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无用的人。 眼见着北墙上方一个炸弹在空中炸开了,两个战士受伤! 几个战士跑过去扶起他们向后走,一眼看到梁茵霞,一个战士立时吼道:“你到这里,找挨炸呀!快跑过去!” 受了这一吼,梁茵霞这一次没犹豫,按他说的,跑了丈把远,来到了给支队部安排的那所房子。 巧,孙白洪正大步向房子里走。 梁茵霞忙的跟过去。 随后警卫员也进去了,背着特务队长。 梁茵霞帮着警卫员把特务队长放下,让他躺在地上,他的左膝弯向外喷着血,像倒酒一般。 梁茵霞见了,急忙向床上抓起自己适才扔下的背包,拽出两条毛巾,用力撕破了,在膝盖两侧使劲扎紧了。 正在梁茵霞忙活的时候,孙白洪喊着警卫员出去了。 梁茵霞以为伤员的血流减少了,便解下另一务毛巾去包伤口。 毛巾一放上去,立时浸湿了,血透过毛巾直滴到地面上,眼见着汪了桌面那般大,直看的梁茵霞头皮直发麻,忙又盖上一条毛巾,不敢再看,忙的出了屋。 走没多远,一眼看到孙白洪和作战参谋褚雅星正在那儿说话,旁边还有几个人,看见褚雅星,梁茵霞心里又是一喜,论起辈份来,梁茵霞还得喊褚雅星一声舅老爷,平日里梁茵霞见着褚雅星就觉着亲,褚雅星也是一样。 如今梁茵霞见褚雅星安然无恙,自然为他开心的不得了。 梁茵霞不自觉的便向他两个走去,谁知还没等她走到跟前,孙白洪突然转脸沉声说道:“你就老实在屋里躲着吧。” 把个梁茵霞气得要蹦起来,心道:“今天是怎么了,我到哪儿都不受人待见。叫我搁屋里躲着,又有哪个屋能挡得了炮弹?” 梁茵霞心里窝火,可是孙白洪的话让他有些怕,不敢向前,立时停了脚步,听他们说话。 孙白洪:“……,敌人,他不会钻进来挨他们自己的炮弹!他打炮,咱们就躲炮,庄子里屋多,找个死角,歇着!炮停止了,说明鬼子就要进攻了,那就抓紧出来守圩子。你们看看,这一阵子庄子里落了有百余发炮弹,咱们的伤亡不大。” “可是战士们呢,他们没经过这个场,他们怕炮,这样不行,得想法稳住战士们的情绪,告诉大伙,只有新兵才怕炮呢,咱们都不是新兵了,咱们不怕,如今敌人的炮火正在延伸,你们快回去,让战士们抓紧出来防守。” 孙白洪话声一落,那几个应了一声,立时跑走了。 孙白洪转身向身边的警卫员说:“你也去,见着排长、班长都传达。”警卫员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孙白洪见人都走了,这才又大声喊起来:“注意节省子弹,天还早着呢……” 喊完话,他也跑起来,向着褚雅星的那个方向。 梁茵霞听罢孙白洪对其他干部的一番交待,心中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心中嘀咕:“哇,炮弹应当这么躲,你早说,让我吓的够呛,哼,我也知道了,我也去通知他们。” 梁茵霞拔腿便向有墙边有人守护的地方去,还没到呢,那边的人早转过头来,手向他摇着,向个拨浪鼓,口中直喊:“别来!别来!危险!危险!快去隐蔽!快去隐蔽!” 梁茵霞嚷道:“没事,知道躲炮吗?应当……” 话没说完,那战士也老大不耐烦的嚷道:“早知道了,你快走吧。” 原来这几个战士已知道了,梁茵霞虽然讨了个没趣,可一点也没在意,忙转身向其他战士跑去。 刚到另一个防守点,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战士中有人就急了:“快走,快走,你给我们添什么乱,快去隐蔽,你会让我们暴露的。” 梁茵霞闻言,忙的沿着南墙根又向其他地方去。 远远的就听有人吼着,声如炸雷:“不要早打枪!不要早打枪!三十步之内!记清了,三十步之内!放他个狗日的走近了,你怕他什么,他还能咬了你的鸟,他要想咬,你叫他咬,放近了,打死这些个狗日的……”正是作战参谋褚雅星。 梁茵霞听着他的这个舅老爷嘴里不干不净的边骂着边指挥,此情此境之下浑然没感觉到有些不雅。 一个战士让开身前的射击孔,向褚雅星说道:“褚参谋你来看……” 褚雅星走向前略弯了弯身子,提着驳壳枪的左手向腰后一摆,身子倾前看了看说道:“狗东西!要送死来了!” 说着离开枪眼,转过身来,一眼瞥见梁茵霞,微微一怔,本自立起的双眉慢慢的拉平了,面上挤出一个笑容来,同时缓声道:“你……,你,少到前沿乱跑,去找政治处的人吧。这里都是战斗员!” 这一句话,直听得梁茵霞心花怒放。 褚雅星胸怀坦直,喜开玩笑,不过性情爆燥,好说脏话,尤其是指挥作战时尤甚,今天竟然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之中,给梁茵霞挤了一个笑脸,说了一句温情的话,叫梁茵霞如何不开心?尤其是今天,无论梁茵霞走到哪个战士身边,遭遇到的几乎全是横眉冷对的待遇,而今不只见到了笑脸,而且听到了温情的话,直让她把这一天一夜中所遭受的紧张、劳累以及委屈全都扔掉了。 梁茵霞回了褚雅星一个甜甜的笑:“是,舅老爷!我这就走,你也保重!” 褚雅星向北一指,向着一个草屋说:“后勤的人都在那儿,你去找他们吧。” 梁茵霞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走了,直奔那草屋。 梁茵霞一步踏进那草屋,见有六七个人尽皆蹲在地上,正在说着什么,其中一个声音较响,而且尤为熟悉,正是舅老爷褚思羽。 屋内众人见有人进屋,尽皆住了口,抬起头来看。 只听得褚思羽高声说道:“我说是吧,你们看,茵霞来了。我们正说杜家庄的事呢,嗬,小鬼子,等着瞧吧,比起杜家庄,他们今天更得倒血霉。杜家庄那个时候咱才有多少人,这回,咱们有多少人?!哼!!” 梁茵霞闻言,立时笑道:“舅老爷,你放心,这批混账王八蛋没挑着好日子不说,还没挑准对手,有咱支队长领着,准让他们一败涂地,哭爹叫娘。” 屋里人听梁茵霞一个女孩子口里竟然也不雅起来,不由得尽皆放声大笑。 褚思羽说道:“茵霞,等过了今天,咱们胜了之后,你再写一写,我再去唱!” 梁茵霞笑道:“说好了,舅老爷,你放心!” 炮声又紧起来。 褚思羽:“第一轮进攻,鬼子没得好,第二轮又来了,各位注意一些。” 诸人之中有人笑道:“褚副官,你紧张什么,炮弹打不到咱们这儿。” 褚思羽:“打不到?” 那人说道:“打不到!你看咱们这屋,这地势,怎么都打不到。” 说着话,那人伸手在地上划了个弧线:“褚副官,你看这炮弹是这样飞的,走的是这样一条线,怎么也落不到这儿……” 那人正在说着,突然屋上落下些火屑来。 梁茵霞一抬头尖声道:“着火了,快走!”说罢,转身跑出屋。 室内诸人相继跑出茅屋。 梁茵霞转头它望,正在思量带着大家向哪个方向去躲避,陡然间见一物自西南方向飞来,接着有人“哟!”了一声,有人趔趄了一下身子,眼见着血自右肩上流下来。 不是别人,正是适才于屋内划弧线论证此处最为安全的那个。 他旁边的一位同志急忙扶着他。 众人此时有些慌乱,受伤的那人却沉静的环视了一下,然后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们看,这屋上的火是南边那屋上的火串过来的,我说的是没错的,炮弹是打不到咱们这儿的,咱们这儿是个死角。” 对于这份沉静,梁茵霞也有些佩服:“这位同志说的不错,我刚从咱们支队长那儿过来。刚才支队长特别把一些干部喊过去,交待他们,让他们去和其他战士们去说,他说:‘敌人,他不会钻进来挨他们自己的炮弹!他打炮,咱们就躲炮,庄子里屋多,找个死角,歇着!炮停止了,说明鬼子就要进攻了,那就抓紧出来守圩子。你们看看,这一阵子庄子里落了有百余发炮弹,咱们的伤亡不大。’这是咱支队长的原话。” “咱支队长是谁,黄埔军校毕业的呢,你们听,支队长都说在死角里是没事的,那就上铁定没事,咱们抓紧再去找屋的死角。” 受伤的那位同志说道:“你们跟我来。” 在另一位同志的帮扶之下,来到西面两座屋死角的地方说:“这儿就行,大家相信我,我也是当了老几年兵的人,这种阵仗我见过,大家都呆在这儿,保准没事。” 见那人肩上勿自流血,梁茵霞抢上前去,意欲给他包扎,她快,扶着的那位同志手更快,伸手撕下了本已炸烂了的袖子,裹住了那人的伤口。 此时众人情绪慢慢稳定了,靠着墙或坐或蹲,只是不再说话。 屋外炮弹划过空气,犹如飘呼不定的哨声,时不时的敲动人心。 梁茵霞整个人是安定了,可是心却安定不下来:“战士们顶的住吗?敌人重点是从哪进攻的?子弹够用吗?我们的伤亡严重吗?支队长没事吧?舅老爷……” 一个个的问题自脑中飘出来,梁茵霞再也呆不住了,起身后拔腿便向外跑。 出了院门,转身向西,只跑了几步,巧,正看见褚雅星提着驳壳枪急跑着,只见他脚尖在瓦砾上一点,身子恍如一只大鸟早已腾空而起,跃过烈火,直奔东南方向,他身后的两位战士也是不不甘示弱,紧紧相随。 梁茵霞知道褚雅星去的方向定然吃紧,急忙调整方向,一溜小跑跟了过去。 那还是房子吗? 明明的那三间屋的屋顶都已蹋掉了,屋顶的草和秸杆散落在屋的外面,冒着尺把高的火,烟火气直冲人鼻。 梁茵霞捂着鼻子,围着房子转了大半个圈,见一处火势较小,就踏着砖石瓦块,愣是冲了进去。 几个战士各自忙着,没人理她。 褚雅星右腿跪地,驳壳枪支在枪眼上,口中嘶吼着:“近放!近放!沉住气,看,这样打!” 梁茵霞此时于枪炮声中实已无法辨别出驳壳枪的声音,但是战士们响亮的喝彩声她听的清清楚楚:“好……!好……!一枪一个,神了……” 梁茵霞蓦然间涌起一股激动:我们的战士太棒了! 霎那间热血上涌,脑子飞快的转了几转,陡然间张口大唱起来:“上好子弹,要沉住气,一枪打一个,多杀敌人。我们是铁的队伍,我们是铁的心……” 旋律是如此的熟悉,内容却又是如此的不同。 原来梁茵霞竟然临时改了歌词。 这惊动了众位战士,不少回过头来看一看。 只是这次有所不同,再没有一人张口让梁茵霞离开,也没有人再喝斥于她。 就这一点,让梁茵霞受到了鼓舞,唱的更加起劲。 褚雅星猛然间一声大喝:“齐射!” 一霎时,战士们整齐的拉枪栓的声音,射击的声音先后响起。 …… “停止射击!”班长发出指令。 枪声立时停止。 褚雅星立起身子,随手拍了一下身边一位同志:“好,就这样打!”说罢,向东边跑去,身后依然跟着两位战士。 梁茵霞见褚雅星向东去,想了想便沿着墙向西去,然后折向北,一路走一路唱…… 一圈下来,四面转过,梁茵霞极为震憾,这个圩子四个角的炮楼有的已被敌人摧毁,牺牲的战士不少,受伤的更多,许多伤口翻肉露骨,自己有心帮忙去给包扎一下,可自己毕竟没受过训练,对于这样的伤口实是难能处理,处理不好感染的可能性就加大了。深自后悔平日里只知道做宣传工作,若是略微留心一些,向医务班人员讨教一下,今天将会大展伸手,那将是多么开心的事。 可是,遗憾就是遗憾,至少今天的遗憾注定会留在终生的记忆里了! 时已至中午。 梁茵霞突然想起那位受伤的特务营长来:“他还活着吗?”想到这个,她加紧脚步向支队部赶去。 支队长的警卫员站在门口,见她来了,向她笑了笑。 门里边,受伤的特务营长的身后放了一个马扎,他的头靠在马扎上,受伤的那条腿屈膝支起,已然不再流血,正在抽着烟,精神状态很好。这情景让梁茵霞心情放松。 支队长孙白洪坐在床上,也抽着烟。 梁茵霞正看着时,突然身后一声“报告”,把梁茵霞吓了一跳,忙的闪开身子。 进来的战士,立正站好了,然后说道:“报告支队长:褚参谋叫我来报告,检查了一遍,子弹还有一半的样子。” 孙白洪站起身来,扔了烟,问道:“人怎么样?” 战士:“牺牲的有二十多个。” 孙白洪:“加强掩蔽,要利用新弹坑,离开那两个大豁口,更加注意节省子弹。去传给褚参谋和两个中队长吧。” 战士:“是!”然后转身跑走了。 孙白洪在屋内转了一圈,向梁茵霞说道:“这半天,你哪里去了?” 梁茵霞见问,忙说道:“我在前沿转了一圈,唱了首歌,给战士们打气。” 孙白洪点了点头:“你看战士们的表现怎么样?” 梁茵霞:“很好的!刚开始敌人炮轰的的时候有些慌乱,你指点过以后好多了,战士们越打越沉着,褚参谋来回跑,哪儿危险就到哪儿去,他咋呼的都哑了。” 孙白洪叹道:“你们两个都是不怕费力气的!他在前沿指挥,你到前沿转悠什么!” 梁茵霞:“我去送弹药!” 孙白洪一怔:“送弹药?” 梁茵霞笑了:“精神弹药!” 孙白洪闻言,面上露出了些笑容,抬头看了看屋脊,然后又在屋内踱了几步。 梁茵霞见无话可说,悄悄转身,慢步出屋。 屋外的炮声已止,整个战场静息的令人十分难受。 梁茵霞心中一凛:“鬼子又要进攻了。” 后面有脚步声,而且是两个。 没别人,一定是支队长和警卫员。 梁茵霞闪身给他们让开了路。 看着他们的背影的快速消失,梁茵霞一时之间竟然思绪万千:“这些都是不怕死的人!可是凭什么他们都认为我是个怕死的人?为什么我一到,他们就吼,他们就撵,就像撵小鸡一样?” “这些战士是怎么想的?难道在他们眼里女人就是那么的不吉祥吗?女人怎么了,哪个家里能缺少女人?家里又哪里不吉祥了?” “噢,不是这样的,他们是想保护我吧!这些可爱的勇士!可是你们哪里知道,一个人当被推到只受保护的地位,就会更软弱、渺小、孤单,甚至丧失掉全部的勇气,只剩下恐惧!同志们,不要小看我,请让我参战……” “男人能充当迫击炮架,如果是我在现场我也会吧?可是我们还没有迫击炮呢……” 突然之间梁茵霞脑中闪现出一个奇异的画面:在一个山地里,一个高大的汉子擎起了迫击炮,而他的身后负责开炮的是朱政委! 朱木石政委! 这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这幅画面其实已不止一次出现在梁茵霞脑中。 这个画面定格的时间是民国一十六年,定格地点是广州!而那山,是白云山吧! 她想看清前面那个充当炮架的男子的面容,可怎么也看不清。 她知道这个高大的汉子是曲阜人,叫公今寿,已然长眠!朱木石政委最亲密的战友之一! 能让朱木石政委佩服的人不多,可是就是这个公今寿却让她极为敬重的朱政委常常挂在口边。 在运支,她不止一次的听朱木石政委讲公今寿的故事;听他讲公今寿的见解;听他讲公今寿的理论…… 可偏偏是公今寿这副擎着迫击炮充当炮架的画面挥之不去,尤其是此时自身正处于战场之中,这副画面更是强烈的展现在自己眼前。 梁茵霞似乎看到了公今寿的面孔,清竣而又威严,口中正嘶吼着,似乎自身也要化作一枚迫击 炮弹,激射而出。 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炸响,飞起的土块击在梁茵霞身上,这让她身子几要倾倒。 这一下击醒了梁茵霞。 梁茵霞晃了晃脑袋,只感觉自己就是朱木石政委口中的那个具有伟大志向、崇高理想、彻底的唯物论和完美的集体主义的公今寿。而自己什么也不怕了,辨了辨枪声,向着枪声最激烈的方向跑去。 在战士们身侧,梁茵霞又启动了自己的歌喉,送上精神的武器。 也是奇怪,这一次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没有再受到战士们的驱赶,相反送过来的都是温情的眼光和微笑。 爬上了东北角的炮楼,因为此时那里打的最欢实,同样梁茵霞送上了自己的歌声。 突然一位战士向她喊道:“梁股长,你来!” 梁茵霞正愣的功夫,那战士又喊道:“你过来看看,我教你打这些狗东西。” 梁茵霞大喜,急忙向前。 战士闪开了身子,露出面前的枪眼:“你看,那边有个坟头……” 梁茵霞看时,果然有一个。 “坟头后面有一个鬼子,我瞄准啦,给你,你看住他,一露头你就扣扳机。”那战士说着话,同时示意梁茵霞用左手替换他托了枪的后部,把右手的食指放在枪机前,又嘱咐道:“后手不要动,别瞄错了——不要紧,前头叫我卡住啦。” 此时的梁茵霞真正的是又开心又紧张。 开心的是自己竟然同战士们一样真正的打鬼子了,而且是第一次。 紧张的是自己会不会反子弹打飞,让目前已站在了自己右边的这位战士失望。 梁茵霞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尽可能平静下来,凝精聚神的盯着前面的坟头。 只感觉时间好慢长。 一个人头从坟头后露出来。 好! 梁茵霞心里暗叫了一声,右手急忙扣动扳机。 第四卷 第15节 “哎哟!”梁茵霞不自主叫了一声。原来那枪的后座力着实的大,顶的她右肩是又疼又麻。 “打着了吗?”身边的战士急切的问。 “我……,我……”梁茵霞根本就没顾着看弹着点,一时语不成句,只是默默把枪还给那位战士。 此时,旁边的一位战士说道:“梁股长,再唱一首呗!” 梁茵霞急忙接道:“好,再唱一首。”算是摆脱了尴尬气氛。 梁茵霞:“那就唱一首《慰劳歌》吧。” 那战士说道:“好啊,我最爱听这首歌。” 这首慰劳歌,妇救会、姊妹团都来支队唱过,这首歌是本地人编的词,常唱的小调,而且还易学,一学就会,而大家听了又最受感动,因为它唱出了人民对战士们的理解。 当下梁茵霞唱了这首歌的第四段。 时过正午,形势骤紧。 朱阳沟村本来有两个圩子,西面的那个较小,防守的是四中队的一个排,敌人攻击加紧,小圩子被破,四中队的这个排便火速撤入东边的大圩子。 虽说形势不容乐观,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个排的回撤,使防御力量事实上是加大了。 在给战士们送精神弹药的同时,对于敌人的进攻梁茵霞看出了一些窍门:炮弹、开 花弹、烧夷弹开路,一阵猛轰,然后是步兵进攻。打退了步兵,炮弹再轰,然后步兵再进攻,一样的套路;此外敌人的步兵攻击力在院墙的防守面前不显得有多强,最要紧的是敌人并不是同时从多个方向同时进攻,战士们除一、二处迎战以外,大都轮流监视敌人和小作战间憩息,而这样恰就让褚雅星能一直活跃在战斗的最前沿,哪里有进攻或者哪里紧张就朝哪个方向去。这样也同时说明敌人能用于进攻的兵力并非特别充裕。 梁茵霞能看出这些关窍,孙白洪更是心如明镜:两千多日军自徐州长途奔袭,更加上来自陇海路上大许的日军一千余人,这三千多人只在库山南侧进攻,而绝不自两侧包抄库山,也不直插库山后的涧头集,只这一点已令孙白洪怀疑——敌人这是要赶我北过运河,再利用运河北峄县、枣庄、临城、韩庄之敌于运河北加以围剿。 鉴于这翻考虑,孙白洪不断派人北过运河打探运北敌人情况。只是运北敌人始终按兵不动。虽然运北之敌不动,但孙白洪情知运北之凶险,故遣派邵涧幽部带运支一大队一、二中队连同从库山上撤下的疲惫的三中队先行北过运河,也是为防运北之敌。 运北之敌于天刚亮时进行攻击,首先接触到的是孙白洪带领的四中队的先头部队,有了交火,更多的敌人便攻过来。 至于先过河的邵涧幽部由于行军速度快,在运北之敌合围之前,在阴平、曹庄之间向西北运动,已然摆脱了敌人的围攻。这一点,孙白洪自西北方向没有枪炮声已然判断出来。而这恰也是孙白洪的希望所在:邵涧幽必会在适当的时候自外围予敌以重创,那时里应外合便是突围之时。而这个适当的时候就是黄昏,在突围的过程中进入黑夜,使敌难以形成合力,找不到最有利的攻击点。而黑夜,又是敌人最怕的! 孙白洪的目标自一开始便很明确:守,待到天黑;节约子弹,为突围留足本钱! 下午,敌人进攻的间隙明显拉长,进攻时的时间也明显缩短,打炮的时间拖长了,只是炮弹的密集度却小得多了。这些迹象表明敌人也是无能为力了。 傍晚前敌人有一次到处轮翻较久的攻击,还是无攻而返。 二十余次进攻,全部瓦解,孙白洪知道此时的敌人已是强弩之末,更加上天黑,绝对是无心恋战,而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期待的时间。 乘着敌人攻击间隙,孙白洪抓紧集合队伍,对队伍进行了重新整合:第一梯队,二十余支短枪;第二梯队,全是步枪,由身体较好的组成;第三梯队,伤员和机关人员;第四梯队,一个排,担当后卫。 孙白洪:“同志们,天要黑而未黑,鬼子已是强弩之末,这是对我们最有利的突围时间。我们自西门突围,行动时速度要快,尤其是短枪队,要利用短枪能快速发射的优势,一阵急扫,打开一条血路,步枪队乘机占领两侧有利地形,控制局势,掩护伤员和机关人员从中间撤退。” “邵涧幽同志带着一、二、三中队奔西北去了,西北十五里便是邵楼,是他老家,安顿好三中队的伤员后他定会来助我们突围。目前我想他一定在附近,而且就在西部,因为西面十里就是褚楼,我们很多战士就是褚楼人,那儿的群众基础好。他们一定在在等待时机,等我们突围行动的信号。同志们要有信心,一鼓作气,我们冲出包围,方向正西,……” 一旁的褚雅星也想说点什么,只是嗓子哑的只能挤出一丝声音,谁也听不到他说些什么了,他也干脆不再说话,只是狠劲的握着拳头,挥着手臂,一副劲力充足的样子,好像在说,只要到了我们褚姓家族的地盘,任他多少鬼子都要叫他有去无回。 孙白洪一声令下,短枪队勇猛前冲。 果如孙白洪所言,此时的鬼子军已是毫无斗志,一阵冲杀就突破包围,竟然比意想中的顺利的多。 这种顺利反让孙白洪惴惴不安,不断提醒大家注意鬼子的埋伏。 队伍沿着村间野路向西而行,正在此时只见前面有一队人员正迎面快速而来。这让大家本已放松的心情立时又沉郁起来:敌人果然还有伏兵! 前面的战士眼尖,惊喜的喊道:“是邵副队长他们!” 只这一句话,立时掀翻战士们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队伍中欢呼声骤起。 两支队伍相汇,欢呼、拥抱、握手、跳跃,甚至有的喜极而泣。 此时此刻,留给梁茵霞最深的印象是邵涧幽用一种极度欢喜而又带着哽咽的声音说着一句话:“你们活着!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他们是自西北十一二里方向的铁佛村赶过来,人人臂膀上扎着一条白毛巾,正要利用这黄昏把孙白洪他们自敌人的包围圈内解救出来。 朱阳沟这一战,敌伪伤亡将近四百人,运河支队战士伤亡五十余人。 而孙白洪的另一亲密战友——他的那匹坐骑,也在战乱中走失。 在此一战中,梁茵霞的表现深深感动了四中队的战士们,众口相传,对其赞誉有加,支队参谋长胡泰员为此特作诗一首赞她: 茵霞本姓梁,好个女儿郎。 襄助支队部,作战有奇方。 朱阳保卫战,火线来帮忙。 今日梁红玉,爱国把名扬。 相逢之后,经过短暂的欢呼与祝福,队伍不敢停留,邵涧幽带着他们直奔周营以北的刘家河口诸村之中,分散隐蔽。而此时的峄县支队驻牛山西的杨庄。 孙白洪与邵涧幽简单商议之后认为,此次敌人的扫荡显然与往常不同。 这里是华北和华中的结合部,运河北部属山东,运河南岸主要属江苏,此前敌人也进行过多次扫荡,按照往常规律,南岸扫荡,北岸没有什么动静;同样北岸扫荡,南岸也是没有什么动静。 本次,虽然此前也考虑到北方的敌人可能会联动,却没想到联动规模竟然如此之大,运北的四个重镇竟然同时出兵。看来运河支队这近一年来的活动的确是戳中了敌人的痛处,让他们胆战心惊,以致于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队伍纵然目前暂时得以喘息,可是敌必然不会就此罢休,必然会重新集结重兵,对运河支队于以围剿,故此处断然不可久留。 此时天已渐亮,不适合行军,遂严令所驻各村严密封锁消息,同时做好警卫工作,以防敌人。 孙白洪与邵涧幽又派出人手,打探运支二大队孙武仁部的信息以及敌人信息。 当日峄县支队也没能闲着。 日军没能找到运河支队主力,却找到了驻在牛山西杨庄村的峄县支队。 峄县支队与日军激战一天之后,自知不敌,连夜转向东北方向,直奔抱犊崮山区一带。 同时当夜,运河支队机关及一大队为防敌捕获到信息,从刘河口转移到牛山后西北十里左右的张庄一带,就地继续休整。 在休整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五日,孙白洪与邵涧幽得到确切信息:十二日晨,在孙白洪他们受到敌人攻击的同时,孙武仁和他带领的运支二大队在北渡运河之后,同样遭到了日军的炮击,队伍当时就分散了。 在混乱之中,受附近巨梁桥村有一股恶势力所袭,当时便被捕去三十余人。而刘涧文把这些战士献于日军,日军于十四日上午把这些人用刺刀尽皆挑死于巨梁桥,这其中就包括陈一诚、李燕高、沙玉坤、王清雅、戴体正、孙茂名、贺名谟、蔡敬启、刘安松、孙景凤、高文厚、王昌维、李玉银、李继、马成富、侯三、李思彦等。 对于恶少刘涧文,孙白洪与邵涧幽等人自然是清楚得很:此人于乱世拉起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加入了王夏洪的红枪会。红枪会被孙武仁、纪十化等人率队打垮之后,便回村自称为自卫队。 刘涧文无视抗日政权,视八路军和人民政府为敌:一不准八路军进村,二不向抗日政府纳粮。更甚者,竟于今年七月率队夜袭穆庄抗日乡政府。 鉴于此,孙白洪派队围困巨梁桥,奈何巨梁桥地势实是易守难攻:背靠运河,外有月河湾与运河相通,四周实为水所环。围困十余日竟然无法突破巨梁桥月河湾防线,不得已,只得撤防。 这无疑又助长了刘涧文的嚣张气焰。 其实四面环水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运河支队只是要对付刘涧文这样的首要顽固分子,而刘涧文以武力裹携了巨梁桥的百姓,强攻之下百姓必有重大伤亡,这是运河支队不愿看到的,也不能这样去做,故而一时也只能由着他。 没想到一时的纵容,竟伏下大患,以致近三十位战士毁于他手。 一想到这些孙白洪懊悔不已,邵涧幽、胡泰员等人也只能从大局方面略加劝慰,以宽其心。 邵涧幽:“支队长,事已至此,悔也无用。当时的决策也不是你一人所为,你没必要为这个自责。巨梁桥地势特殊,四面环水,没有着力之处,强攻之下,百姓伤,而我亦伤,放弃进攻,那是不得已的选择,是大伙儿的集体决策,今日局面,与你自己何干,你又何必揽责于身?” 胡泰员:“二大队的每个战士都是我们的好兄弟,是我们的好同志。若论起感情来,我比你们两个与他们的感情要深得多,毕竟那里有近一半的同志是同我一起过来的。尤其是陈一诚,哎……,不说了。前两天朱阳沟之战,一大队不也牺牲了五十多位战士吗?还有库山……,总之战争是要死人的,这个账我们要与刘涧文算,但最重要的是要与日本人算,刘涧文的事先放一放。” “要算账,先得保全我们自己,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目前日本人的目标是太明确了,就是要与我们支队主力决战,这个当我们决不能上,如今首要任务是我们如何能自保,支队长,这个事我们现在应当计议一下了。” 邵涧幽:“不错,参谋长说的太对了,这才是我们目前的大事。” 孙白洪稳了稳情绪:“巨梁桥!我们这二十多位同志牺牲得太冤!太惨!!” 孙白洪又呼了一口气方才说道:“我今儿个心情有些乱,断事只怕不明,你们几个说一说,下一步当如何!” 文系净:“至少我们要转移,这个地方已是第二天了。” 胡泰员:“说的好,只怕敌人已然嗅到了我们的气息。事不宜迟,今晚我们必须要动一动。” 孙白洪点头赞同:“动!先定下来!必须动!目前这是首要任务!下一步,朝哪去!” 那几个相互看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孙白洪:“玉鸣,你是怎么想的?” 邵涧幽:“那好,我先说,我们刚从东边来,才两天,不适合重回;向北,与苏鲁支队和峄县支队一样,进入抱犊崮山区,于我们而言,是一步活棋,这个可在考虑范围之内;直向正南,可重回运河南岸,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可考虑的棋,说它险,是因为我于运河南岸之事一无所知,说它可以考虑,是冀望于敌没想到我们初败于此,便敢于杀回马枪;向西,十二三里便是津浦路上的沙沟火车站,这是滕县八区地盘,再向西十里便是微山湖,津浦路是敌防守之重,故,这也是一步险棋,但是就因为险,也是一步可考虑的棋。” 文系净:“向北这一路,我看就不必了。” 孙白洪:“为什么?” 文系净:“向北是活棋,这个我没话说,只是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一,目前孙武仁队长带的二大队,我们只知道已分散,具体情况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我们走了,让他们直接处于无援之地,势必造成军心涣散,所以在没有二大队的情况下,我们决不可走;二,在运河两岸,运支是核心,苏鲁支队和峄县支队走了,他们应当走,他们本就来于山里,目前只是重回山里,我们不同,这是我们的地盘,支队部在哪,核心就在哪,只要支队部在运河两岸,这就是最大的凝聚力,给老百姓以信心,也给我们自己以信心。” 孙白洪:“好,这话好,我孙白洪赞成!支队部决不向山里走。” 胡泰员:“那就只有一条路!向西!” 孙白洪:“为什么?南呢?” 胡泰员:“邵涧幽同志刚才说的好,向南,是冀希望于敌没想到我们初败于此,便敢于杀回马枪。但是万一敌人想到了呢?那个时候我们将无回旋余地,因为这运河,进难进,退难退。一旦敌人攻击,我部只有铤而走险向南进发。” “向南是我熟悉的地方,一旦向南,贾汪、大许、徐州之敌便会以三角形式向我挤压,而此处尽皆平原,而一大队绝大多数战士是咱们运北人,纵是想化整为零也难以办得到。虽说徐州东郊有佟氏兄弟带着的咱们的独立营在那儿活动,可是目前情况之下,他们也只能说是想法自保,于我们必将无所帮助。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孙白洪微微点头:“也就是说,向西我们至少还有周旋的余地。” 胡泰员:“不错!在微山湖畔至少我们还有个郗村,咱们在那儿的工作开展的可是不错的。” 邵涧幽:“这也正是我要说的,郗村那儿我们隐藏个一两天还是不成问题的。” 孙白洪想了想说道:“嗯,郗村在微山湖东岸,背靠微山湖,如果敌人来攻,我则为背水一战之势,此为兵家大忌。而就因为是兵家大忌,敌料我必不敢走此一步;又,郗山东北十里为沙沟火车站,敌有重兵护路,而就因为此,敌料我也不会西出津浦路,到一个绝地去隐身;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火车站虽说有重兵,那可是护路用的,此处兵力轻易不得调动,毕竟他们的任务是护路,苏鲁支队辖下的鲁南铁道大队在此处可是活跃的很哪。” 胡泰员:“确实如此,沙沟日军纵然发现我们,也绝不会轻易出兵,要出兵也必须请示,而且必须与北面的临城、南面的韩庄的兵力联动。” 邵涧幽:“这就给了我们喘息的时间。” 胡泰员:“一两天的时间应当不成问量。” 邵涧幽:“有了这一两天,我们就有时间找到足够的渔船,哪怕是到微山湖里去转他两天也是不成问题。” 胡泰员:“有了这一两天,咱们的战士也应当休整的差不多了,怕他何来?” 孙白洪:“一旦休整完毕,我们北攻临城,南击韩庄,甚至再转身南过运河,重回老地方都在行动之内,那时还不是任我横行,好,就这么办,通知战士们准备转移!兵发郗山村!” 十五日夜,运支一大队顺利转移至郗山隐蔽。 次日天亮,孙白洪安排人员外出打探信息,重点是临城、沙沟、韩庄这三个地方。 十六日,郗山一切如常! 周围一切如常! 十七日上午,郗山一切如常! 临城、沙沟、韩庄三地同时有兵力集结迹象!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说明敌人已察知情况,准备合围! 孙白洪笑道:“三面合围,敌人铁定了心,是要把我们朝微山湖里赶。” 邵涧幽也笑道:“既有这份盛情,咱们就到微山湖里泛一回舟,荡一回桨,不然可就真对不住他们喽。” 胡泰员:“湖里好歹有一个微山岛,四五里水路也算不上什么,这二十多只舟船咱们不是也备好了么?” 文系净:“你们几个,真想按着日本人划的路子走?微山岛东西长不过六七里,南北宽不过四五里,可是标准的弹丸之地,敌人汽艇四下一兜,可就把岛给封了,那时大军压境,我们就危险了。” 胡泰员见文系净紧张,忙说道:“文主任,他们两个就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文系净疑道:“玩笑?这船不是准备好了么?” 胡泰员笑道:“那是应急而用,可用可不用。就是用了,也未必真去微山岛。” 文系净:“不去?” 胡泰员笑道:“这两天,咱们的支队长也没闲着,一直在设想敌人如何进攻,他定有良策,你急什么,听听他如何谋划。” 邵涧幽也笑道:“知支队长者,莫过老胡,来,咱们听听支队长的谋划。” 孙白洪一直微笑着听他们说话,听邵涧幽一说,忙的收了笑,肃然道:“好,各位听我啰嗦几句。” “敌人态势,确有把我朝微山湖里驱赶之势。一旦入湖,则我机动能力必大减,上岛则敌围。入湖,则敌汽艇比我快,故入湖太险。” “不入湖,南有韩庄之敌,甚至徐州之敌通过津浦线,可快速到达;北有沙沟,同样,临城之敌也可快速到达,如此则看似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东过津浦线,重回运河之北。这个应当是敌最能想到,也是最应想到的一着棋。” “一旦如敌所料,重回运河北岸,我们势必重又回到敌人包围圈中,且此时运河北岸之敌,只怕未必便撤走了,说不定正在东面做个圈套等着我们朝里去呢。” “因此相较之下,向西可能是于我更有利的一步棋,可这步棋也必被敌所料。我偏不叫他们如意。” “今夜,我们上船,入湖,然后逆势南下,重回运河南岸。” 邵涧幽:“逆势南下,重回运河南岸?” 孙白洪:“不错,我们入湖,却偏偏不去微山岛,我们向东南方向去,经韩庄西继续南下……” 邵涧幽:“我懂了,那就是过了运河与微山湖的交接口,继续南行,在运河南岸的利国驿地界上岸。” 孙白洪面露微笑:“玉鸣,你所言不错,正是如此。运河南岸之敌,算来已在那儿盘桓了七日,想来也应当回去了。” 胡泰员:“妙!这样,我部可就脱了敌人的包围圈了。不过妙是妙,可就是险,极险!” 孙白洪:“我就是要在险中求胜!” 胡泰员:“还有一样必须考虑到,万一南行被敌发现怎么办?” 孙白洪:“这个我也曾考虑,一,我们是夜间行船,敌人发现的可能性不大;二,纵然发现也不怕,我们于夜间便于躲避,就在微山湖上和他打游击了。” 邵涧幽:“湖上打游击?也不错!不过,吃的问题可得解决。” 孙白洪叹道:“说的好啊,三五天的干粮我们还是要准备的。” 胡泰员:“白天,在湖上一望尽览,夜里,如果有灯火的话也是一个样子,咱们队里抽烟的可不少,须得颁布铁令,任他谁也不得弄出一点火花来。” 孙白洪大笑:“想的周到,我也不抽了,这个令必须下。” 邵涧幽:“还有一样,咱们的渔船相对来说还是太小了,人的动作稍微大一点,这船左右前后巅动的厉害,咱们的队员大多没在水上生活过,未必受得了。还有,长时间行船的话,不让人动,咱们的队员怕是受不了。” 孙白洪一听打了一个激凌,果然如此,不自主的点了点头:“看来我们只能向曹操学一样本事了,把船连上,根据情况,四五只用绳连在一起。” 晚九时左右,所有队员尽皆上船,船编为五个排,自郗山启航,沿着微山岛东侧向南方缓缓行驶。 此时的微山湖于黑夜中分外静谧,微风轻拂,别有一番韵味。 船行至微山岛东南约十里处,东边数百米外便是山头村,恰就于此处突然听得几声枪响。 响声来自东南方向的湖面。 这几声枪响让众人的心尽皆一沉:敌人发现了! 船老大王大顺小声说道:“各位不要担心,这是抢船的,二倭鬼子,韩庄的!咱们的船向西偏偏就没事了。” 在王大顺的指挥下,船队避开了可能遇到的敌抢船队,一路南行,于十八日晨三时左右自南陇子湖登岸,此地北距韩庄约六里。 上岸之后,部队立即东进,自韩庄与利国驿之间穿过津浦路,继续东进。船老大王大顺自带着一干弟兄缓缓把船带回。 队伍行至万庄附近,天已黎明,孙白洪当即安排部队于万庄附近隐蔽地住下来,同时放出警戒人员。 孙白洪等人正觉歇了一口气,心情略略放松,突然警戒的战士气喘吁吁来报:东面路上有大量鬼子,正向这个方向而来! 这一句话不要紧,可真把个孙白洪等人吓的够呛。 孙白洪:“鬼子发现我们了?不可能啊,我们才刚到,他们怎么就知道了?” 邵涧幽:“我也觉不可能,我们一路上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倭鬼子没理由发现,这应当是路过的。” 孙白洪:“不管真假,让同志们先做好隐蔽,同时提高警戒,准备战斗。”说罢,当即安排人员分头去通知。 孙白洪与邵涧幽等人急忙随着侦察人员一同去观察,果然见东面路上有倭鬼子正急急过来,沿着村北面的大路,堪堪逼近村庄。 孙白洪只看了一眼便心中有数,当即说道:“这是过路的倭鬼子,系急行军状态,明显不是战备状态。” 果然,一队队的日军只是路过,于村庄上一刻也不曾停留,向西直奔利国驿方向而去。 胡泰员:“如果我说的不错,这个时间点,正应当是去郗山的,天亮时候正好完成合围,支队长,你高算啊,敌人这一击,我们算躲过了。” 邵涧幽:“不错,经利国驿北进,由铁路桥过运河,再集韩庄之敌,共围郗山。看来倭鬼子也不是吃素的,信息蛮灵通的。幸好我们计高一筹,走的更快!” 孙白洪一声长叹:“奸人多啊,架不住他们通风报信,我们无论封锁的多好,总有人能把信息送出去!大敌当前,分不清大是大非,这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这话说的有些沉重,邵涧幽与胡泰员等人相互看了几眼,一时也是无话可说。 待敌人过去许久,孙白洪方才命令战士们做饭吃饭,饭后又休息了两个小时,孙白洪下令向东进发,直奔涧头集。 对于这个命令,邵涧幽与胡泰员等人皆有些意外。 孙白洪见了,却笑了笑:“你们都感到意外,倭鬼子呢?” 一句话让众人茅塞顿开。 孙白洪又说道:“经过这七八天,运河两岸的老百姓十有八九都以为我们被倭鬼子给消灭了。我们白天行军,一是要给老百姓发个信号,咱们运河支队好好的,倭鬼子打不倒我们,二是给汉奸们看,让他们给倭鬼子送个信,叫倭鬼子知道他们是如何的失败。” 一席话,直听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路无阻,直达涧头集。 刚到涧头集,孙白洪等人便得到信息:龙西昆刚跑没多久,他是听说运河支队又回来的信息后跑的,还带着十来个二倭鬼子。前天,他是以日本人的警备第八大队队长的身份到的涧头集。 这个信息让孙白洪等人又是紧张又是郁闷。 孙白洪:“留住他的人终究留不住他的心。龙西昆这一去,是铁了心投敌了。” 胡泰员:“此人必成我等心腹大患!我们的心还是太软!此前他就有过一次反复,那次反复时我们就该……” 胡泰员没再往下说。 这话里有责备之意。 孙白洪听的出。 邵涧幽与文系净自然也听得出。 只是那时的决策者并非一人,今日后悔也是晚了。 孙白洪:“龙西昆是跟着二大队的,但愿孙武仁队长没被他给卖了,也不知二大队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那三个登时面面相觑。 第四卷 第16节 邵涧幽:“打探信息的人我已安排下去了,我们目前只有等。” 一语未落,只听得院中有人大声说道:“支队长,二大队有消息了。” 只见一人匆匆赶来,正是褚思羽,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却是面生。 褚思羽向身后那个说道:“兄弟,我给你介绍一下……” 却听得那人说道:“哥,这几个人,别说是我,咱们涧头集又有几个不认识,不要介绍,不要介绍,我识得,我识得。” 褚思羽笑了:“就你嘴贫。”然后向孙白洪等人说道:“这是我兄弟,叫褚思鹏,知道我们来了,立时就来找我了,他知道二大队的一些信息。” 孙白洪失声道:“你就是褚思鹏,久仰久仰。” 这一句话不只把褚思鹏说的一愣,其余诸人也是一愣。 褚思鹏:“支队长,你知道我?” 孙白洪:“别人我不知道,可你的名字我还是知道的,朱木石政委和牛清水同志可提过你呢!” 褚思鹏这才反应过来:“嗨,支队长,别提了,此前我和朱木石政委在北许阳村有过一面之缘,运河支队来涧头集之后,我就来找他,想加入咱们支队,和大伙儿一块儿打鬼子。谁知道话一出口便叫朱政委给堵上了,他说,小褚啊,就冲你这句话,在心里上你已经是咱们支队的成员了,我给你记着。不过呢,你身份特殊,你不加入支队比加入支队还好啊。” “我就问他了,怎么个好法?他说,以你的这种身份,走街串巷的,谁也不会怀疑,然后给我们送些信息,这不直接打倭鬼子强得多了,这话我给你说过的,你忘了。” “他这一提不要紧,我立时就想起了,那之前我们聊天的时候他确实给我说过这句话……,怎么今天朱政委没在这儿?” 褚思鹏话锋转过,问起朱木石来。 孙白洪:“很不巧,朱政委有事外出了,一时回不来。” 褚思鹏点了点头,面上微有失落感:“支队长,我听到你们来了,愣也没打,就直接过来了,二大队的事,我知道一些,惨哪……” 话未说完,褚思鹏眼中竟然涌出泪来。 众人心中又是一沉:孙武仁部境况果然不妙! 孙白洪一摆手:“咱们坐下说吧。” 褚思鹏:“二大队被打散了,孙武仁大队长目前带着二百多人在毛楼、东西于沟一带活动。只是实在太惨了!二十八个人哪,都被倭鬼子用刺刀给挑了……” 众人听到孙武仁无恙,而且还带着二百多人,尽皆松了一口气。毕竟孙武仁是凝聚二大队的首要人物,有他在,不愁二大队此后的发展。 孙白洪:“我怎么得到的信息是三十多人哪?” 褚思鹏愣了一下,用手背拭去泪珠:“您已知道了?” 孙白洪:“当时我们打探信息的同志是这么说的,其他的情况我们就不知道了,二十八个人这个信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褚思鹏:“我当时就在巨梁桥啊,我亲眼看到的。” 孙白洪:“你在巨梁桥?” 褚思鹏:“是啊,当时我就在巨梁桥,我眼看着他们……” 说着话,褚思鹏又流出眼泪。 褚思鹏:“我也差点死在巨梁桥,要不是我见机快,从月河潜水逃出来,只怕也死了。” 孙白洪:“慢慢说,不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褚思鹏:“你们是在十一号在南库山与倭鬼子打起来的,我呢,十号就在巨梁桥了,是被刘涧文的人抓去的,我当时从巨梁桥月河外路过,也是巧,就遇见了几个人,说是刘涧文的朋友,这其中就有在涧头集听过我说书的,见到我后很开心,说让我去给刘涧文说书,这样也就算送给刘涧文的一件礼物了。我当然不愿意去,可哪架得住那几个人连拉带扯的,就把我给弄过去了。” “第二天你们和倭鬼子打的时候,枪炮声就传到巨梁桥了,刘涧文知道是你们和倭鬼子打的时候,高兴的不得了,咬牙切齿的念叨着,说是好歹都要叫日本人把你们杀绝了。我当时就想了,他们和咱们支队有那么大的仇呢,怎么恨到这个地步。” 邵涧幽恨恨的说道:“这个只能做狗的东西,从没把支队放在眼里,他本是贾汪红枪会的人,红枪会叫咱们给破了,他就记上咱们的仇。后来他带人攻打过穆庄人民政府,我们也围过他,只是可惜了,他占了个地利,也怪我们当时手太软,怕伤了百姓,放了他一马,至有今日之灾难。” 褚思鹏:“你们十一号夜里过河的时候他就把人撒出去了,凡是经过巨梁桥闸口的落单的战士,都叫他给弄过去了,有十来个我还是认识的,其中一个我最熟的是滕县第九区的区长李燕高,当年我和朱政委在北许阳的时候会过一面,还有陈一诚、徐生英、陈安生、武永法、王衍庆、王清印、王茂渭……,还有……还有张喻洲、王玉昭,戚成资……,还有……,张成诚、王守良……,还有……,反正我能叫上名的总共有十来个,还有几个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些人我能认识这么多,刘涧文更加认识了,大多数都是当地的嘛。因为这个,他最初也没想杀他们,就是想通过中间人向他们的亲戚朋友勒索些钱和枪枝弹药,然后再扩充扩充自己的队伍。结果六里石就有孙姓人家出面赎了两个人走了。” “谁知到了十四号上午,事情就变了!一队倭鬼子兵从台儿庄向西来,当他们到了核桃园的时候,刘涧文就得到信了。他一听说鬼子来,可高兴坏了,忙的就弄了一帮子人,打着个小旗在村口迎接,一口一个太君的叫。” “倭鬼子头就哇拉哇拉的说着洋话,旁边一个人就把他话变成中国话。那个头头就问了:‘你们这儿有没有“毛猴子”?’刘涧文忙不迭的说:‘有有有,太君,我这几天抓了有三十个’。他一说有,那个头头就高兴得不得了,叫刘涧文带去看看……” 邵涧幽怒道:“这些个倭瓜王八蛋,把我们共产党八路军说成了什么,又是毛猴子,又是红眼绿鼻子,又是四个毛蹄子,这他娘的什么宣传,要败坏共产党八路军你也要说的像点,这是哪扯哪!” 褚思鹏见邵涧幽生气,便稍停了停,然后才说道:“天快黑的时候,刘涧文叫人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到巨梁桥闸旁。咱们的二十九位英雄全被反绑了两只手,被打着赶过来的,尤其是李燕高,被打了一路,那一根棍子被打断成了三截,最狠人的不是被倭鬼子打的,是咱们中国人自己,是刘涧文手下那帮恶棍……” 褚思鹏这一句话还没说话,只见邵涧幽猛的站起来,口中大吼一声:“他奶奶的!”旋即转了个身,抬腿把自己坐的凳子踹的在地上翻了几个翻,然后在屋内转了几个转,口中叨叨着:“我当初,我当初,我当初心就怎么那么软,放了这批王八羔子……” 胡泰员也喃喃的说道:“错了,错了,当初真的错了!这运河两岸地面唯独放过了他刘涧文,就惹出这等祸端。” 文系净不停的说着一句话:“这个账得算!这个账得算!这个账得算……” 孙白洪咬着牙,双拳握的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 褚思鹏待他几个情绪稍稍平稳了方才继续说道:“每个人身上都有伤,都挨过打,我绝不会看走眼。事后我和其他人聊过,这一点千真万确。” “倭鬼子头对着一个鬼子兵一指,又指了指陈一诚,那个鬼子兵明白,就端着刺刀直奔陈一诚,陈一诚没躲,真的,没有躲。不过……,这之前喊了两句话,这两句话直到现在还觉着是在耳朵边喊的……” 孙白洪静静的问了一句:“哪两句!” 褚思鹏:“第一句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第二句是‘中国共产党万岁!’那声音很大,用了全力了。” 文系净低低的说道:“有骨头!有气节!没愧对中国共产党党员这一称号!你是二大队政治处副主任兼组织科长,是我政治处的人,这个仇,我一定记着给你报。” 文系净话音低,似是极力压抑着愤怒,只是他压得住声音,却压不下眼泪,低头处,眼泪滴滴,尽落尘埃。 褚思鹏:“后来,就上去两个倭鬼子,架起他,直接就投到闸下河水里去了。” “第二个是李燕高,李燕高也说了几句话,他说:‘我是滕县第九区区长李燕高!我们是打倭鬼子的!都不是孬种!大家要记着,继续打倭鬼子!” “刺刀从腹部扎进去的,搅了三圈……” 说到这里,褚思鹏有些说不下去了,伸手拭了拭泪,良久才说:“他身子晃了好几晃,差点没站住,好不容易站住了,又晃了晃,一头扎运河里去了……” “……” “第三个战士很机灵,没挨那一刀,没等倭鬼子到跟前,身子朝前一栽,直接进运河了。倭鬼子朝河里补了几枪,不知打到没打到。就是打不到,那闸口水那么急,估计也没命了。我身边有认识这个人的就给我说,这个年青人叫李明,是运河边长大的,运气好的话还能有条命。” “看到有人跳水,那倭鬼子头很是声气,骂了几句,就让鬼子兵用绞闸的绳把余下与二十六个战士一块串绑了,一个个用刺刀……,最后全扔运河里了,那水,红得不得了……” 孙白洪铁青着脸,缓缓立起身子,慢步走到门口,只向着远方看,什么言语也没有。 褚思鹏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这里就数李燕高死的最惨,这之前他挨的打也最多。刘涧文身边有个贴身的,人都叫他何三,当天晚上他奉刘涧文的令喊我去说书,路上他对我说,他不是找打么,那个时候还骂,在人屋檐下,怎么就不知道低头呢,共产党都是这样的货。” “我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说,还怎么一回事,我们刘大当家已经告诉太君了,说陈一诚的官最大,太君就去劝他投降,说:‘八路军运河支队统统被消灭了,你的投降吧。’没想到,姓陈的没理这茬。太君又拔出刀来,压在姓陈的脖子上,说了狠话:‘不投降,死啦死啦的。’姓陈的也是个犟种,还是没理他。太君真生气了,说:‘打,狠狠的打!’当时我们上去了七八个人,用皮鞭抽,真是一鞭一道血,到后来我都看的害怕,这姓陈的也够有种,就是不求饶。当时就打的死过去了。这共产党真不是人,要搁我,吓都吓尿了。” “我说,别管什么党不党的,这是个有种的中国人,你也是中国人,你怎么不给求求情。何三说,求情?那场合,谁敢?这些个共产党一个比一个犟,打了六七个,个个都是那样的,我还真是服了,还真没一个孬种。今天死的最惨的那一个,李燕高,更是给脸不要,我们刘大当家的当时就劝他与太君们合作,你猜怎么着,这姓李的张口就来了一句:‘放你娘的屁!’光骂还不止,当时就朝我们刘大当家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还都是血。把我们刘大当家的气的乱蹦,叫几个弟兄又好好收拾了他一顿。你说也怪,这共产党怎么都不怕死呢?” “我说,兄弟,要都怕死,谁来打日本人?还有,你们刘大当家的就不怕共产党将来报仇?何三笑了,说,你没听见,今天他让在场的人都不要朝外说,就冲这个,也不能说不怕。” “何三这一句话可提醒了我。这里就数我是个外人,这姓刘的会不会怕我把这信息传出去,今晚就把我给剁了?我越想越是害怕。” “就在这个时候,何三又说了一句话,他说,今晚上,你要好好表现一下,我们大当家的有个客人。我随口问了一句,谁啊?何三笑着说,这个人你也认识,龙口的,龙西昆。” “谁谁谁?龙西昆?”邵涧幽急切中插口问道。 褚思鹏怔了怔道:“是的,是龙西昆,何三就是这样说的。” 胡泰员:“这事,怕就坏在龙西昆身上。” 文系净接道:“有道理。” 邵涧幽:“我看也是这样,刚才龙西昆不是才从这跑掉么!他是公开投敌的了!” 文系净:“如今看来龙西昆早就想投敌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趁着乱,从孙武仁的队伍中脱身而出。” 孙白洪:“这个没骨头的东西,早忘了他老爹龙有道是死在谁手上了。” 文系净:“忘了还倒不怕,怕就怕他把这笔账记在咱们八路军的头上。” 邵涧幽:“他爹明明死在台儿庄,死在日本人手里,怎么能记在八路军头上。” 胡泰员冷笑道:“对于一个一心想着花天酒地的人来说,共产党八路军有什么好?!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说,还被倭鬼子躖的四处跑,连个准窝都没有,搞不好哪天把这命也搭里去。毕竟如今的倭鬼子势大,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想投倭鬼子,他也得找个台阶,找个借口。把他老爹这笔账记在共产党八路军的头上,这不是个最好的借口么?还有比这更好的借口吗?” 文系净:“胡参谋长这话说的在理,他龙西昆可以在外说,是我们八路军夺了他龙家的二百多支枪,要不是因为这个,他老爹就不会窝出一场病,没有病就不会让倭鬼子抓去呢,不让抓去便不会死。这个借口确实好啊。” 众人一时沉默。 褚思鹏见他几个不再言语,这才继续说道:“我一听何三说龙西昆在,脑子立刻就炸了,有这个人在,今晚只怕真讨不了好去。我当时就懵了,说,你们大当家的不怕被……被……被日本人杀头,他龙西昆可是共产党八路军的人啊。何三说,什么八路不八路、共产党不共产党的,原来是,现在不干了,他是我们大当家的客人,搁这好几天了。” “我有意问何三,你们刘大当家的和龙西昆关系一直不错啊。要不然同样是共产党八路军,他怎么就成了坐上宾了!何三说,他们哪有关系不错啊,原来根本就没一块处过。龙西昆和贾汪王夏洪大当家的有点关系,当年共产党打王夏洪大当家的时候,就是龙西昆在涧头集给调停的,其实论关系哪轮得到我们刘大当家的。” “我故意说:这么说,是你们刘大当家的想和龙西昆套关系了。何三说,才不是呢,是龙西昆来找我们刘大当家的,十二号那天凌晨,炮打得紧,龙西昆就跑来了,说是要见我们刘大当家的,我当时就陪着刘大当家的,龙西昆当时就说了,他不干八路了,他和八路有仇,他要报仇,久闻刘大当家的不买八路军的账,而且敢和八路军硬杠硬的对打,是条真汉子,所以特来投奔,怕八路军追,走得太急,连亲信都扔了,一个没带,我们大当家的一听龙西昆捧他,高兴的不得了,忙的叫我去让人给他弄酒席。” “我说,其实龙西昆也没什么,现在要什么没有什么,就一个有本事的爹也死完了,你们大当家的怎么就看中他了呢?何三说,还没什么,人家是个有见识的人,关系广,路子野,最关键的是不买八路军的账,这一点投我们大当家的脾气,还有,你猜我们大当家的怎么说,他说他最喜欢听龙西昆说大话,一个敢说大话的人说明他心里野,心野了才有前途,龙西昆说他就能和日本人拉上关系,而且还保证让我们大当家的一定吃香的喝辣的,而且还有大官当,听了这个,我们当家的才真的动心了。” “和何三越啦我越是害怕,怕这个龙西昆。眼看着就要到刘涧文的住所了,我突然就想了个主意,我故意停下来一跺脚,假意哎呀了一声,何三便问我怎么一回事。我说,今儿个是该我露脸的时候,怎么偏偏就把月牙板给漏了呢,兄弟,你先去,给刘大当家的说一声,我去拿月牙板,要么你在这儿等我也成,我去拿了就来,到时咱们再一块去。” “那何三犹豫了一下说,好,我在这等你,你快去快来。我应了一声,磨身就往来处跑,离了何三的眼,我一折身便奔了运河,从河里凫水出来的。要不是我脑子转的快,只怕还真见不着你们了。” 孙白洪:“能平安回来就好,记着,以后对这刘、龙二人躲着走,免的麻烦。” 褚思鹏应了一声。 孙白洪又叫褚思羽带褚思鹏出去并安排饭食。 胡泰员:“怎么样,我们所料果然不错,龙西昆早已把我们当作是仇人了,只是一时不得志,趁着这次倭鬼进攻,咱们的队伍乱了,他便趁机脱逃。” 邵涧幽怒道:“支队长,我现在带人就去巨梁桥。” 孙白洪看了看邵涧幽,见他满眼杀机,怕他冲动误事,当即摇了摇头:“玉鸣,仇得报,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邵涧幽:“此仇此时不报,只让他更加嚣张。” 文系净:“支队长说的对,此时绝不是报仇的时候,这么多天,我们损失太重,且容战士们休养一下,何况他刘涧文也罢,龙西昆也罢,都是本地人。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且放他几天,先让他们蹦达蹦达。” 邵涧幽:“话是这么说,只是我这胸口堵的慌,这口气不出,我……我……” 胡泰员:“要说报仇,这首要的是倭鬼子,刘涧文算什么,他也只不过是个势利小人,一棵墙头草,哪边风大他便随着倒。褚思鹏兄弟适才不是说了么,他并没有主动把咱们的战士送给倭鬼子,由这一点来看,咱们先暂时放他一马也不过分。” “目前最要紧的是二大队,他们的损失有多大暂时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二大队应当说基本上散了。如何找到孙武仁队长,如何把散失的同志重新归拢,重新立建,这是重中之重。报仇的事,邵副队长,我看哪,真的得放一放了。” 邵涧幽重重吐了口气,欲言而又止。 孙白洪:“各位分析的好。我也不主张此时报仇。如今刘涧文欠了这笔血账,他这心也高兴不到哪里去,他也知道我们早晚得找他算这笔账,这件事就像块石头压着他,我们先让这石头压着好了,暂时不给他搬,让他时时想着这事,让他知道咱们运河支队随时想要他的命,好叫他一直窝在巨梁桥做他的土皇帝。” “胡参谋长不是说了么,我们现在的大事不是这个,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们现在只管做我们的事。” 至此,邵涧幽胸中这口恶气方才稍稍平抑。 其实众人心中个个明白,表面上是大家都在劝邵涧幽,可是这又何偿不是在劝自己? 后人有语专道这二十八烈士: 龙门起壮士,驱寇展旌旗。 百战留芳誉,千秋传浩绩。 悲风巨梁桥,碧血长河漪。 欲问却还止,唯只扼腕惜。 又:遥伤抗战运河魂, 二十八豪已献身。 巨梁桥悲倾血雨, 而今华夏又逢春! 第五卷 受挫 第1节 褚思羽刚把褚思鹏带走,一位战士急急赶来:“报告,二大队孙大队长带着警卫员来了!” 众人闻言个个相视大笑,笑声未毕,孙武仁早已一脚跨进门来。 孙武仁见到众人开心的样子,也是份外感动,不由得热泪盈眶,向前逐个又是拥抱又是握手。 文系净说道:“来来来,孙大队长,快来说说二大队的事,把咱们支队长担心死了。” 却见孙武仁坚决地摇摇头:“文主任,现在还不是时候,晚上吧,我现在还有急事。” 孙武仁这一个表态,真把众人给搞愣了,个个不解。 孙武仁向孙白洪说道:“支队长、各位,你们不知道,江苏邳县的二倭鬼子梁广洁,他和他的队伍向来只在他们邳县的燕子埠一带活动,可是这两天看到有机可乘,便带人西进,到峄县这边来抢掠。我得到确切信息,他们现在有百把人正在东边小山子村抢东西。” “胡泰立副队长请命带着八中队去教训教训梁广洁,我不同意,说咱们两个还是一块去的好。他执意不让我去,说,一个梁广洁,大队长你放心好了,我只带一个八中队去,绰绰有余,你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咱支队?要说咱们支队和成建制的倭鬼子硬碰硬目前还不行,这个我认,可是要说对付梁广洁这样的二倭鬼子,咱们绝对是轻松自如。” “就这样他带着八中队就去了,我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他前脚走,我后脚就带着九中队追,刚把九中队安排在徐楼候命应援,就见到了你们派去打探我们消息的战士。我安排人员探听八中队的消息,同时命九中队长孙式清随时应援,我呢一是怕你们急,二也是想你们了,就这样我就和警卫员一块过来了,我现在就去,别误了事,哦,对了,支队长,你的那匹大红马呢,先借我用一用。” 孙白洪:“大红马?战乱之中战士们我都顾不上了,哪顾得了它,早不见了。” 孙武仁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急忙走了。 孙白洪叹道:“你看把他急的。” 文系净说道:“这样也好,这样的二鬼子是得给点教训,不给他们点苦头偿偿,那还不得人人想当?支队长,我在这儿也是暂时无事,我同孙武仁同志一块去,我真的想咱们的二大队战士们了。” 孙白洪知他急切想知道二大队其余人员的实际情况,只得点了点头。 文系净急忙跑着追了上去。 他们一行三个边急走边聊,很快便与九中队汇合,东去,直奔小山子村。 文系净估计孙武仁还不知道巨梁桥的事,如今又有战事,怕扰了孙武仁心神,便只字没提,却把支队部的行程说了说。 徐楼至小山子也就三四里的样子,很快就到,其实已是下午三点左右,少部分战士正在村中逐家搜寻是否还有残留的梁广洁部人员,大部分人员随着胡泰立已去追击逃跑人员。 原来,小山子村因村西口有山丘得名,梁广洁部进村后立刻在山顶布置了岗哨,胡泰立率八中队一过徐楼即刻被哨兵发现,当即鸣枪示警。梁广洁部随即东逃,胡泰立率部紧急追赶。梁广洁部为了活命把抢劫的牛驴衣物等扔得扔放得放,结果弄得一路上都是。 胡泰立与孙武仁兵合一处,一方面安抚百姓,一方面让百姓把自己家财物认领了去。经此一战,八路军在百姓心中份量愈重。 待到晚上到了涧头集之后,孙武仁方才把别来事情一一道来,双方信息汇聚,事情整体经过才得知个大概。 十一日库山战斗之后,晚间兵分三路北渡运河,苏鲁支队三营自万年闸东河段渡河;运支领导机关跟着一大队自万年闸渡河;第二大队在花石场过河。 第二大队在渡河之前曾有过一次争论:那就是要不要渡河的问题。有中层干部提出,二大队无须北渡运河,原因便是所有成员都是运河南岸土生土长的,运河北地从未去活动过,人地皆生疏,纵然去了,也是没法开展工作。 而其中原属运河大队的三个中队,一致认为与其北渡,不如反其道而行,向西南奔徐州插向柳泉东北的三角地带,因为那里已是敌人扫荡前锋的后方,敌人绝对不会想到我方会插向其据点附近隐蔽。 这是一个大胆而又极富冒险精神的提议。 但是这个设想并没有得到孙武仁等人的认同。 二大队除中队外过河之后已是下半夜,西行十余里,快到曹庄东南的郝湖村时,天色似明非明,敌人炮弹打过来,队伍便急速后撤,同时失了指挥,队伍大乱:有南去的;有东去的,有躲在豆子、花生地里观望的。 十中队是向南撤的,有些战士徒涉过河,因为河水较深,会游泳的就渡过南岸,有些不会水的,就被水冲走了。 让孙武仁深为懊悔的是顾了小的丢了大的——在丁庙的月河里本来有一个中队:七中队,孙武仁没去带领,却只带着警卫员张士明昼伏夜出。原来七中队在花石场随大队过河后,自行沿运河北岸东去,到了丁庙月河湾隐蔽插了枪。 而十一中队的战士多数不会凫水,却到万年闸段的运河里去捞枪,致使几个战士被淹死,造成不应有的损失。 十月十二日夜,孙武仁单人到万年闸渡口等候从运南返回的第二大队,下半夜遇到战士赵武晋,孙武仁便随他到赵圩子去,途中遇到三十多个鬼子往巨梁桥进发,幸亏二人躲的及时,否则便迎面撞上了。 十四日夜,孙武仁又带着战士苗玉华、王化芝等人去运河里捞枪,没想到龙西昆带着一队人突然出现并进行袭击,几人被他们一路追赶,好歹在黑夜的掩护之下摆脱,他们几个当夜就住在楼子村王化东家里。 十五日夜孙武仁几个又到运河里捞枪,这次不错,捞了七支步枪,然后重回王化东家里。躺下之后熄了灯,胡思乱想了一下,猛然就想起在一个地方连住两夜很危险,急忙喊起警卫员转移。孙武仁和张士明一气走到东于里张士明的岳父杜家,杜家忙的赶紧杀鸡打酒热情招待。午饭后杜家派家人外出打听消息,结果得到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头天夜里幸亏他们走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在他们走后不不到半小时,龙西昆和刘涧文便到王化东家里去搜索。 龙西昆和刘涧文能如此精准的去搜人,也就说明了一个问题:有人告密。 告密的可能是王化东的邻里,也可能是自己人。 如果是王化东的邻里,这个还倒罢了;可是如果是自己人,这后果可就严重了。 第二条,毛楼、西于沟一带驻有游击队,经确认为运河支队第八、九两个中队,领队的是副大队长胡泰立。 至此孙武仁方与八、九中队汇合。 众人听孙武仁说的惊心动魄,一方面为他本人的脱险庆幸和祝贺,另一方面深知二大队此次所受打击远大于一大队,此后重新恢复是个问题。 孙武仁恨恨的说道:“倭鬼子我们不说了,目前这涧头集周围铁了心与我们对抗的是龙瓜屋子,他现在要重建他龙家的家业,是拼了命的审枪。还有他龙西昆既为龙善云的座上客,可为二十八名战士说情,若有一点民族气节,也不致使这二十八名战士惨死在日寇的刺刀下。他龙西昆这时已成了死心塌地为日军效劳的铁杆汉奸。这个汉奸,必须除掉他。” 随着后续情报的跟进,有三件事又浮现出来。 一:一大队的五中队没有北过运河,而是由中队长陈荣坡带回了自己的老家官庄,当夜就插了枪;二:七中队队长在随后敌人清剿时被伪军捕获,七中队不久改为了伪军旗号;三:十中队副政指陈启家带着一个排回到宗庄老家插枪了,战士们回家隐蔽,而宗庄的位置是贾汪日军据点东北四里之处。 至此一大队五个中队,二大队五个中队,这十个中队的信息基本齐了。 对于五中队,邵涧幽很是放心,他带的队伍他有把握让他们重新归队。 对于七中队,孙武仁也一点不担心,因为七中队长不是别人,是褚思桂,对于他的这个老朋友,他深知他的“投敌”绝对是权宜之计,适当的时候必可招回。 对于十中队陈启家的那个排,二大队副大队长胡泰立认为让他们重新归队也没问题。 孙武仁发狠意欲除掉龙西昆,结果仅隔一天,也就是十月二十黄昏,孙武仁便得到一个确切信息:龙西昆正从巨梁桥出发,带领伪军到涧头集去抓战士孙承云的父亲和战士曹传斌的儿子。而此时孙武仁部驻在涧头西四里的穆庄。 孙武仁当即把自己的弟弟孙承贵叫到跟前:“承贵,龙西昆太过猖狂,整个运河支队他都没放在眼里,何况你我弟兄!前几天我差点就折在他手里。现在有个机会,龙西昆正在往涧头集去抓孙承云的父亲和曹传斌的儿子的路上,你速带人跑步过去营救。他们自北向南进入涧头街,必经过关帝庙西邻的大路,你带人就在关帝庙东墙后等候,迎头痛击。巨梁桥二十八条人命也当算在他头上,他日后若得势,别人且不说,你我兄弟二人他都不会放过,有此机会最好把他给毙了,速去,带八中队的一个排,再慢就来不及了。” 孙承贵见孙武仁面色难看,显然是恨极之下下了决心的,也不敢多问,转身急忙走了。 孙承贵带着人一路猛跑,一个个跑得张口气喘。此时路上行人虽然不多,可是见他们跑得急,也就一面远远地为他们让路,一面惴测定有大事要发生。 孙承贵如孙武仁所言,把这一排人安排在了关帝庙东墙根。还没喘匀气息,就见十来个人匆匆从北面赶过来,中间一个正是龙西昆。 远远见到龙西昆,孙承贵份外紧张,毕竟是自己胞兄的拜把子弟兄,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今天伏击他,意欲取他性命,心中又是纠结又是难过又是紧张。这一紧张可不要紧,手指抖动,手中这个快机不自觉地就扣动了扳机。 而此时的龙西昆恰就在他的快机的射程之外,一声枪响立时就惊着了龙西昆,他立时矮身磨头就跑,其他人也立时炸了,当即散开就跑。 此时其他战士的枪也响了。 孙承贵见状,甚是懊恼,“啊呀”大吼一声,跑出藏身处,直追过去,同时手中快机连连扣动。其他战士也自如猛虎扑出,直追过去。 这一气直追了有二里多地,龙西昆等人是没命地跑。 这可是要命的买卖,龙西昆一众人,又有谁敢留一点底气?此时真的应了一句话: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孙承贵用快机打了二十发子弹,竟然一粒未中,眼见着龙西昆等人跑的远了。直气的孙承贵把快机摔在地上,站在当地吁吁的喘着粗气。 其他战士见孙承贵立在当地,也就住了脚不再追赶。 这一次伏击只伤了两个人,却打了不少子弹。显然是一个不小的败笔。 回去之后,得知结果,直把孙武仁气得,手指着孙承贵的脑门乱哆索,口中:“你……,你……,你……,承贵呀,我怎么就叫你去……” 孙承贵面色胀红,低头垂目,一句话也没有。 十月二十五日,随苏鲁支队三营北赴鲁南军区胡大荣司令处汇报工作的运河支队政委朱木石回来了。 在支队部,朱木石首先说了一件事:孙茂渠带人集体投敌了! 听到这个消息,孙白洪、邵涧幽、胡泰员、文系净这四个除了文系净面上略露惊讶之色外,那三个竟然是面色平静如水,好像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一般。 首先,两个月前孙茂渠的重新回归,本就埋下了隐患:一不缴械;二不改编。 其次,孙茂渠向来任人唯亲、排除异己,故他手下军官多数系其家族成员:他的几个中队长就有孙茂立、孙茂珍、孙景兰、孙景汉等人,直属通讯队队长为孙景连,可以说这就是一支真正的“孙家兵”。这些人对孙茂渠绝对是言听计从,一是出于家族观念,二也是怕了孙茂渠暴戾。 第三,孙茂渠对于共产党的队伍本就是排斥的,否则就没有此前的脱离队伍这一前科。 是以,有这三点,孙茂渠集体投敌已其本上是预料中的事。 也是难怪,除了文系净这个湖南籍人之外,那三个可都是本地人:孙白洪本就是牛山孙氏家族人员;邵涧幽与孙氏家族打交道时日匪浅,对于孙氏家族势力可以说是极为了解;胡泰员虽说隶属江苏铜山县,可是苏鲁二省这峄铜二县本就是邻县,更加上胡泰员早就带队伍进入山东地界,对这峄县地面上的人事也是早就探听得清清楚楚的;只有文系净虽说对孙氏一族有所了解,可是对于孙氏家族的庞大影响力还没有真正的洞悉。 是以文系净急急问道:“这怎么可能呢?孙茂渠部不是到沂蒙山根据地马兰山套接受整训吗?在咱们的根据地,就他那点人还能成了气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木石缓缓说道:“文主任,当初我们答应孙茂渠的那两条,本就是祸根所在,可是在当时除了那么做之外我们实无他法,这你是知道的。” 文系净:“不错,确实是这样。” 朱木石:“这是一支真正的家族队伍,家族的影响力实在太大。” 文系净又点点头表示同意。 朱木石:“由于这些因素,再加上孙茂渠的一些军阀气质,他们怎么受得了八路军的整训呢,三大纪律不守,八项注意不遵,更别提适应我们艰苦朴素的生活了。因此这些人到了马兰山套之后依然我行我素,在当地人民群众中造成很大的不良影响。” “既然他的原班人马难以指挥,司令部就想对他们进行重新改编。可是就在命令下达之前不慎泄密,信息被孙茂渠获得,他趁着我军防守疏忽,连夜带着众人逃了,已回到峄县。” “他目前在峄县左庄乡,由当地豪绅,也是汉奸,维持会长张汝栋引荐并担保,已向日军投降。目前已被日军任命为峄县警备第六大队队长,已算是一个铁杆汉奸了!” 文系净:“一个龙西昆已让我们非常被动,再加上这个孙茂渠,这两个一个在运河南,一个在运河北,而且对于我们运河支队都是非常熟悉,我们的活动将因此二人更加难以开展。” 朱木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地方上的抗战的特点也就在此,有些时候涉及人情事故,实难痛下杀手,因此留下后患的事在所难免,过去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文系净:“这一点我赞同,这与前线战场上和倭寇撕杀不同,那个是你死我活的事,立场明确,反而好把握。” 朱木石:“第二件事,鲁南军区胡大荣司令对我运河支队自成立以来所取得的成绩大力肯定。他说他肯定倒没什么,关键是日军给予了肯定,日军的肯定是最好的肯定,如果你们没有把他打痛了,他们怎么会在前线兵力极为紧张的情况下抽出大队人马对你们进行围剿?!这更加说明你们的工作做的太好了!”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胡大荣司令命令我部自即日起撤到运河北岸。他认为日军既然会搞第一次南北合围,也会进行第二次南北合围。他说,在运河南岸你们孤立无援、而且徐州之敌快速出击的情况下你们会极度危险,到了运河北岸则不同,一者你们可以快速撤向山里,二者山里在必要时可以应援,这样就会使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孙白洪:“胡司令分析得完全正确,充分理解我们的难处,我们就听从胡司令的安排,暂时度过难关再说。” 运河支队撤入运河北岸之后仅三日,又有信息传来,运河支队辖下的铜山县独立营副营长佟昌宾被汉奸队连长张宝全抓去之后杀害,时年二十八岁。 一同被杀害的还有战士朱怀治,贺村人,以及战士解明训,丁庄人。 佟昌宾本为江苏省铜山县佟村人,父亲佟本终以卖馍馍为业,系共产党地下交通联络员。民国二十七年五月徐州陷落之后,便加入了佟辰五组织的抗日队伍。一年之后在胡泰立的联络之下,带着一百四十三人,到贾汪东北滕县第九区的唐庄,参加由胡泰员领导的八路军山东纵队陇海南进支队铜、滕、峄、邳四县边联办事处,此后便编为铜山县独立营,一直活动在徐州东郊贺村一带。 佟昌宾后来调一一五师教导大队学习,学习期间又参加了八里桥战斗。在教导大队毕业之后,仍然回到徐州东郊活动,配合铜山县委领导的陇海南进支队运西四大队活动。先后带人在丁庄、杨场两山口对日军展开突袭,在大湖夺取了维持会的枪。 铜山县独立营自纳入运河支队之后,一直独立活动于徐州东郊。虽然如此,但他们与运河支队的联系一直没断。 对他们最为关注的当属胡泰员兄弟二人,尤其是弟弟胡泰立,对铜山县独立营的一举一动都是尤为关注,毕竟当初是胡泰立亲自出面把他们引入八路军的队伍,可以说有着一种极为特殊的感情。 当胡泰立听闻佟昌宾牺的消息之后一度嚎啕大哭,边哭边向孙武仁等人诉说当年他与佟辰五、佟昌宾领导的这支队伍的一些事情。 正是: 英雄悲英雄, 一泪诉悲情。 今日悲人者, 他日更悲情。 第五卷 受挫 第2节 十一月三日,孙武仁带所部驻于沙河崖。忽然侦察员急急来报,韩庄方向有日军五六十人正向沙河涯方向而来,距此地尚有十里左右。 孙武仁闻讯立时恼了:“倭鬼速度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们到了?这么点儿人就想吃掉我二大队,胃口不小啊。” 胡泰立迟疑道:“这么点儿人?说得好,这么点儿人怕不是为我们而来。” 孙武仁:“此地东三里是周营,如果不是为我们而来,那就是奔周营途经此地。路过也不行,吃掉他。” 胡泰立:“好,吃掉他!我当然赞成。不过……” 孙武仁:“不过怎么样?” 胡泰立:“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吃掉他虽然有些吃力,可依然办得到,只是我们的伤亡也不会小,最要紧的是,我担心会给沙河涯的老百姓年带来祸患,事后,敌必然会以沙河涯为目标大力报复。” 孙武仁一声叹:“确实是这样,不过远离村子布置人员伏击现在应该说来不及了。放走他们我心有不甘哪。” 胡泰立:“该放就得放,最主要的是我们绝不能给老百姓带来祸患。要打,我们等他回来打也不迟。” 孙武仁:“算这批狗东西命大,还得说看你给他们说情的份上。” 这一句话逗得胡泰立差点笑起来:“好,我的大队长,就算我胡泰立给他们说情了,让他们多活一会。倭鬼眼看就到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抓紧做好隐蔽工作,真要是暴露了,该打还得打,我现在就去布置。” 说罢,胡泰立急忙跑去安排相关事宜。 果然,这五十余人的日本兵仅仅是路过,二者相安无事。 孙武仁:“今天,不管这些狗东西回不回来,咱们都得准备一下。东边不适合伏击,离周营太近了,一打他就缩回去了。” 胡泰立:“东边确实不适合,只有南边了。村外南边有适合伏击的地方,我带人去准备。” 孙武仁:“你刚才有一句话提醒我了,我们只有二百多人,虽然说打好了,有可能吃掉他们,但是我们的装备不如他们,单兵素质也不如他们,再加这这一段时间的征战,咱们的战士身体正疲惫着呢,与这样的对手打,如若胃口过大,则伤亡必大。刚才他们路过的时候,我看他们还带有掷弹筒,一但出了村,我们的地利优势大减,掷弹筒会给我们造成大的威胁。” 胡泰立笑道:“大队长,你这算是给他们求情了喽!那我就手下留情,只打个伏击,吓吓他们算了。” 孙武仁也笑道:“你这张嘴也不是饶人的嘴,不过,就算是我想求情,人家只怕还不领呢,今天回不回来还是个事呢。” 胡泰立:“准得回来,五十多个人,住哪呀?周营是个小地方,他们也怕我们包了他们的饺子,依我看,韩庄,他们准得回。” 孙武仁:“咱们这样,你带一部分人在村内,我去搞伏击。如果倭鬼不长眼,向村里撤,你就出击,形成合围之势,至少让他们不敢进村祸害。” 胡泰立急忙摇头:“不不不,大队长,你不能和我抢,我伏击,你守村。而且我还得说我带大队人马,你带少数人,这样你的担子比我要重得多。” 孙武仁略一沉思说道:“这样也行。” 胡泰立:“我这就去看地形,设埋伏。” 一切如胡泰立所言,去周营的日军于下午果然赶回,已是下午三时左右。 胡泰立一阵攻击,确实把日军打了个手忙脚乱,不过,毕竟是训练有素,很快稳定下来,不过由于天色向晚,他们无心恋战,一边还击,一边有序向韩庄撤退。最终丢下八具尸体和部分枪械走了。 胡泰立在向孙武仁汇报时,其中一句话,尤其让孙武仁摸不着头脑:“这一仗我们只伤了一马一驴。” 孙武仁:“你说清楚点,伤了一马一驴?这驴我知道,张奉峨同志有常牵着一头,用来驮东西的,可是马,哪来的,咱们没有呀。” 胡泰立呵呵直乐:“马?没有?怎么没有?有,天天跟在你身边的呢,怎么能说没有?” 孙武仁:“天天跟在我身边?” 胡泰立继续笑道:“还天天和你说话呢。” 孙武仁:“还天天和我说话……,噢……,我知道了,你是说马会黄同志!” 胡泰立:“不是他是谁!” 孙武仁登时被逗笑了,笑了几声之后,肃容道:“马会黄同志伤的怎么样?” 胡泰立:“没事,你看我这心情,他要是严重了,我还有心思和你开这个玩笑。他腿上被子弹擦掉一块皮,是流了一点血,无大碍,只管放心好了。” 孙武仁:“没事就好,咱们赚了点小便宜,不过目标也暴露了,得抓紧转移。” 胡泰立:“就是不暴露,按计划我们也得转移,按计划行事就是了。” 十一月五日,运河支队总部接到鲁南军区命令:运河支队只留下少数人员在运河南北活动,其余都进入北部抱犊山区休整,同时要有一部分人员补充进入主力部队。 关于谁留在本地继续斗争、保留多少人斗争这个问题,召开了一个会议。 胡泰员:“支队长,抱犊崮那个地方,我暂时就不去了。我就留在运河南岸了,负责把打散的二大队成员重新集结起来。十中队副政指刘启家在他老家宗庄那儿还有一批人,我们去把他们召集起来,还有,独立营那儿估计还有一部分人,此后我们再发展一批,一二百人的队伍或许还集得起来。” 孙白洪:“胡参谋长既有此心,我心甚慰,确确实实,在运河南岸,收集这两批人,再没有比胡参谋长更合适的人选了。” 孙武仁:“二大队基本散了,我作为指挥员,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我本就生活在运河南岸,我得留下……” 一语未毕,二大队政委宋掘文突然说道:“大队长,你还是进山吧,我留下。” 孙白洪看了看宋掘文,迟疑了一下道:“你……” 宋掘文不待孙白洪说完,抢先道:“支队长,请放心,抗日保国,人人有责,我宋掘文赴汤蹈火再所不惜。我是二大队政委,要说做思想工作,这是我的强项,收集失散的战士,由我出面,更好一些。” 孙武仁:“哪能呢,这儿我比你熟……” 宋掘文不待孙武仁把话说完,立时接言:“孙大队长,你还信不过我?这个时候该我出力了,指挥战斗你是强项,也累了,好好休养休养,把这样的锻炼机会让给我吧。” 胡泰立:“大队长,宋政委留下,我也留下,你尽管放心,我们协同参谋长,一定完成相关任务。” 孙武仁:“你也留下?” 胡泰立笑道:“我留下,有些工作可能更好开展,有咱支队参谋长出谋划策,我这个当兄弟的跑跑腿,这样不很好么?” 孙武仁:“你们弟兄俩呀,真是应了一句话:打仗亲兄弟。” 胡泰立笑道:“大队长,你还说我们弟兄两个,你弟兄两个也还不一样?” 众人闻言,尽皆一笑。 孙白洪:“既然这样,那就如宋政委、胡副大队长所言,你们一起留在运河南岸,由胡参谋长统一调度,孙大队长和八、九中队一起入山,大家看怎么样。” 朱木石:“我同意,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搭配。运河南岸去留决定了,咱们再说运河北岸,运河北岸我留下,支队长带人入山。” 邵涧幽:“朱政委,怎么把我忘了?我也留下。” 朱木石笑了:“我看行,有你在身边,战斗的指挥方面我就放心多了。” 文系净:“我也留下。” 孙白洪:“文主任,都留下怎么行?是不是我也留下?我看你就随我一同入山吧。” 文系净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孙白洪给堵住了:“文主任,不要再争了,就这么定了。” 孙白洪:“北岸,我就把一中队长华金起和他的一中队给你们留下,你们看怎么样?” 朱木石:“足够了。” 孙白洪:“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各自分头行事。” …… 胡泰员与胡泰立、宋掘文一行人遂南渡运河,插至不老河岸边的朱家湾一带,以此为落脚点开展活动。 选在此地,胡泰员自有一番计较:此处是韩之峰势力范围所在,运河支队此前已有韩之峰达成友好协议这是其一;另外胡泰员与韩之峰又有着亲情关系,二人关系甚为友好,这是其二;国民党游击队并未对日军构成威胁,故此时的日军于国民党游击队并不关注,未加清剿,这是其三。 首先由胡泰立出面,直奔一大队十中队长刘启家的老家宗庄,把这一部分队伍重新集结;另外南渡运河之后又收集了一批人员;活动在徐州东北郊贺村佟昌宾的队伍还有不足十人,他们携带着一挺机枪通过敌占区也来到朱家湾。 胡泰立把这三批人员重新整编,命名为第八中队。 此外第五中队本已于中队长陈荣坡老家插枪,听闻胡泰立已组织起第八中队,便重新拉起五中队,与胡泰立汇合。 自此第五、第八两个中队在此后的三、四个月内一直分散在贾汪东西及贾汪——柳泉铁路支线南北敌区和黄邱山区隐蔽活动。 为扩大兵力,胡泰员派杜玉环重回黄邱山套老家张塘村,以第十中队的名义发展部队,三个月中,拉起三十余人的队伍。 而就在胡泰员、胡泰立等人忙于收拢、扩建队伍之际,二大队政委宋掘文留下一封信后,脱离了队伍,只身前往上海。 为此,胡泰员等人一方面感到伤感,另一方面又尤为愤怒。伤感的是,又少了一位能够互助的战友;愤怒的是,这是运河支队最艰难的时候,大家都在齐心凝聚力量,他却做了一个坏的示范,动摇军心。 这其中尤数胡泰立最为恼怒,因为他和宋掘文同是二大队的人,一个是副大队长,一个是政委,平时处的最多,相对来说感情也最为深厚。 胡泰立在他胞兄胡泰员面前念叨最多的几句话是:这个人怎么是这样,平日里就数他抗日的话说的最多,说的最漂亮,一到关键的时候就不行了,什么大学生,就是个投机分子,他是怎么去的延安,延安怎么会收这种人! 而更令胡泰立想不到的是,回到上海的宋掘文,在日军的密捕下,又回到徐州投敌,充当了汉奸,这给运河支队起到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十一月五日会议结束之后,朱木石与邵涧幽带着一大队自行活动,第二天他们来到阴平北十里左右的梅花台村隐蔽,在此又汇集了峄县支队直属中队孙倚亭部数十人,兼任峄县支队二大队的四区区长孙奇仙带着的区队三十余人。 十一月八日,朱木石、邵涧幽在梅花台村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 朱木石:“同志们,敌人的活动规律我们已基本掌握,他们现在采取的方式是对我部实行分路合击,然后迅速撤到周围铁路要点,这种战术,优点很明显,一就是能快速机动,一旦侦知我们的信息,然后再次快速集结,再次予以攻击。因此我们就被动了,我们只能时时变换驻扎点。” “由我们得到的信息来看,敌人也完全掌握了我们的活动规律。在这梅花台我们已驻了两天了,今晚必须走,否则便极有可能被围攻。” 邵涧幽:“梅花台这个地方确实是个是非之地,我们的行踪绝对已经泄漏。我敢断定敌人现在正在运动之中。” 华金起:“副支队长,你怎么敢这么肯定?” 邵涧幽:“怎么敢这么肯定?你问问咱们的作战参谋就知道了。” 室内几个人把目光尽都指向了褚雅星。 褚雅星皱皱眉:“副支队长,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说起来实在汗颜,家族不幸,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褚雅星话语略顿方才说道:“现在的韩庄不是有一个褚思杰吗?那是我本家弟兄。” 一提到褚思杰这个名字,室内登时鸦雀无声,众人只觉得心里实在是堵的慌。 此前运河支队、苏鲁支队、峄县支队曾攻打孙茂渠部,在此之后的第七天,时值峄县支队休整期间,峄县支队第二大队中队长褚思杰枪杀副大队长红军干部曾绍伟等人,然后带着整整一个中队投奔韩庄日军,这使峄县支队遭到几乎是致命性的打击。 孙倚亭怒睁双眼说道:“我峄县支队出了这样的人,实在是耻辱……” 他这句话一出,褚雅星愈觉尴尬。 褚雅星:“没办法,家族不幸……,你们知道这个梅花台是个什么地方?” 褚雅星话锋陡转。 不待有人回答,褚雅星自顾自的说道:“这个梅花台就是褚思杰的老家。他带走的那个中队很多就是这个村的,这个村和韩庄的联系紧密的很,咱们的信息应当传到韩庄了。朱政委说的对,咱们必须走了。” 朱木石:“玉鸣,你是军事指挥员,你说说咱们向哪里转移更合适?” “向哪里转移?”邵涧幽犹疑了一下,然后说道:“朱政委,我也没有很好的想法,要不,咱们先听听峄县支队两位领导的看法?” 说着把目光扫向孙倚亭和孙奇仙。 朱木石微微点头,没说话。 孙倚亭与孙奇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孙奇仙向孙倚亭说道:“你说吧。” 孙倚亭环视了一下大家,说道:“我们向北去,怎么样?向北,到杏峪、张庄、黄风口一带,群众基础不错,最主要的是那儿峰峦叠嶂,我们回旋的余地很大。” 邵涧幽:“果然是个好地方,有道理。我同意。” 褚雅星:“我同意。” 华金起:“是个好地方,依着我呢,是同意的,不过,是不是有点远了,战士们本身也很疲劳而且,咱们的队伍中有伤员,有病人,尤其是指导员郑林昌同志病了很久了,这一段时间是硬拖着身子做工作的,远路行军,我怕……” 众人心内尽皆一凛,尽把目光指向郑林昌。 确实如华金起所言,指导员郑林昌是又黄又瘦,眼中尽是血丝,又兼咳嗽不断,这一段时间在敌人的追击之下,别说休息,就连饭也吃不安生,北去杏峪一带,他的身体只怕真的吃不消。 郑林昌见众人看他,急说道:“我的身体没问题,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拖了大家的后腿,北去杏峪,我绝对赞成。大家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我个人算什么,不要考虑我。” 朱木石:“咱们大家再想一想,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郑林昌:“朱政委,不要照顾我,我不需要照顾。” 朱木石:“郑指导员,不急,我们再议议。” 郑林昌急得站起来:“朱政委……” 一句话没说完,便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邵涧幽:“郑指导员,这屋里闷,我看你还是出去走走吧。” 华金起:“对,郑指导员,你出去换换气,这里的事你不要问了。” 说着便来扶郑林昌。 郑林昌一边咳嗽一边摇着手,示意不要华金起扶。 咳嗽完了,慢慢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我听大家的,我出去透透气。” 郑林昌出了屋,深吸了几口气,果然舒服了许多,他也不远去,只在院内走动,时不时的听到屋内有争吵的声音,有时还很激烈。 郑林昌听了心中愈发不安。 半个小时之后,会议解散,华金起径直来找郑林昌:“指导员,咱们抓紧回去,安排战士们准备转移。” 郑林昌:“哪里?” 华金起:“湾槐树村。” 郑林昌:“邵副支队长的老家。” 华金起:“是的。” 郑林昌摇摇头:“不行啊,那个地方北离周营五里,周营还罢了,那里敌人驻军少,可是西南离韩庄才八九里路,太近了,那里日军太多,这不是朝虎口里送嘛?” 华金起:“有一条建议是重回运河南岸,到黄邱山套去,按寻常思路说咱们在运河北十来天了,到黄邱山套去,敌人一定想不到,就是想到了,那里有山,便于打游击,于我们有利,我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只是大家形不成一致意见,也是没办法的事。” “至于湾槐树村,提这个建议的人认为咱们的队伍从来没去那里驻过,而且就因为是敌人眼皮子底下,敌人估计我们绝不敢去驻,而我们呢偏就去驻,最关键的是,这个村的群众基础太好了,抗属还多,村里还有几处坚固的宅院,利于我们斗争,我们只驻一天,看看情况再说。” 郑林昌:“不行,太险了,因为照顾我,让大家去冒险,出了问题,我心里难安。我去找朱政委和邵副支队长。” 华金起一把扯了他就走:“已形成统一意见了,你找谁都没用,还是跟我走吧……” 天刚擦黑,队伍开始转移,直奔湾槐树村。 湾槐树村分为前、后两个村,前后也只相隔几百米。 部队进驻的是前湾槐树村,而且集中在南部的一片宅院中:华金起带着一中队住在西边,孙奇仙与峄县四区区队住在东边,孙倚亭和峄县支队直属中队住在沟东的一片住宅里,。 稍做安排之后,华金起立即带着一中队各班长、排长观察地形,同时布设岗哨,并命令各班排在自己在自己的防地挖掩体、筑工事,以防敌人偷袭。 华金起正在巡视指挥的当口,迎面碰着郑林昌也带着两个战士也正在逐班逐排了解情况、安慰伤员。 华金起:“指导员,安排你休息,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那身子骨受不了。” 郑林昌:“不要管我,这个地方,大意不得,离韩庄太近了,我心里总觉着不得劲,这心实在是放不下。” 华金起一声叹,也只得由着他。 孙倚亭部、孙奇仙部也没闲着,一样的忙碌。 孙倚亭在与百姓接触的时候,听到了一个信息:前几天,韩庄日军获得了一匹大红马,不成想这匹马就是不让日本人骑乘,无论谁接近,这匹马总是又咬又踢,就是上了身,这匹马也是又蹦又跳,直到把人颠下来为止,是以一直无人驾驭得了,不只如此,而且此马不饮不食,日军恼怒异常,就把这匹马枪杀了。 孙倚亭听罢,长叹一声道:“这是运河支队长孙白洪的坐骑,十天前日军扫荡的时候走失了,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一个畜牲都有这般血性,为什么却有这么多人不如一个畜牲,反去投敌呢?” 有感于此,后来孙倚亭专为此马写了《烈马行》一诗,登载于鲁南时报。诗曰: 日寇绝人性,海内日沸腾。 中华好儿女,杀敌励忠贞。 烈马称德比君子,来自冀北马群空。 抗日军人作坐骑,冲锋陷阵敌人惊。 一朝遭敌袭,烈马陷敌营。 烈马不为敌人驭,駃騠腾踔长嘶鸣。 一任敌寇施鞭挞,不食蒭豆竟捐生! 君不见人着衣冠行禽兽,认贼作父虎作伥。 残杀同胞不知耻。烈马独为正气钟! 噫吁兮!何以人而不如马,感此遂赋烈马行。 第五卷 第3节 邵涧幽的家就在村子西南角,青砖瓦房,院墙也是青砖的,较为坚固,利于防守,尽管如此,为防万一,墙上还是挖了枪眼。此房目前已是空房,邵涧幽的母亲为了邵涧幽的缘故,不敢住在家中,一直住在后湾槐树的一个亲戚家中,这让邵涧幽少了后顾之忧。 鸡叫三遍,东方微亮。 一中队七班长贾成带着全班战士正在值班,突听得急促的脚步声正奔过来。贾成闻声立即喝道:“什么人!” “同志,我是老乡。”来人急忙接话。 随着话音,在微亮之中,一个跑过来,身着还背着个粪箕子,跑到贾成面前,喘呼呼的说道:“鬼子进村了。” 一句话立时让贾成一惊:“鬼子?到哪了?” 一语既出这才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忙又说道:“大爷,您别急,慢慢说。” 老乡说道:“我叫邵会起,和邵堂开、邵性德三家住在村子最西边,我每天早起拾粪,今天刚起来,就听见鬼子闯进了邵性德的家,逼着问邵性德:‘你的快说,村里八路的有?’” “我听见邵性德说:‘这里没有八路,八路早进山了。’那声音很大,平常他说话是没有那么大声的,我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个时候鬼子就打他,他叫的声更大了。我不敢再听了,忙的就跑出来给你们报信。” 贾成听罢,急急说道:“大爷,真的要谢谢您了。”匆忙间一个转身向身边一个战士说道:“你速去队部报告。”紧接着命令:“同志们,准备战斗。” 华金起接到报告,立即让人向支队部报告,然后向郑林昌说道:“你派人通知各排火速占领阵地,我到前边去了。” 说罢急转身向外就走,边走边喊了一声:“通讯员,跟我走,快点!” 平开月应了一声:“是,连长。”随着华金起走了。 才走得十几步,枪声已然传来。 七班和敌人交上火了! 华金起赶到时,敌人已暂时退了。 贾成见华金起来了,急忙汇报:“亏了老乡邵会起来报信,我们早有准备,偷袭的敌人一露面就被我们给打回去了。” 华金起略沉了沉心,极目向前方看去,隐隐约约的见到一队倭鬼子正向他前方一片狭长的洼地运动。洼地的南侧一个高台,高台上架着一挺重机枪,正向着这个方向瞄准。敌人立马要进攻了。 华金起前方有一堵矮土墙,在土墙后此前安排了两个班战士,在矮土墙后面还有一堵高土墙。 华金起略一沉思,知道不妙,在重机枪面前,定会吃大亏,立即下令:“只留一个战斗小组,其他人回来,到高墙后,带着机枪!快快快!” 布置完毕,华金起立即命令通讯员平开月:“你速去支队部,把这里的情况向朱政委和邵副支队长汇报。” 平开月应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眼见着平开月离开了,华金起自觉所有应做的工作已经完成,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舒完,耳一声炮响,紧接着轻重机枪一齐开心,直射过来,矮土墙成了敌人第一过攻目标,霎时间烟烟尖弥漫,弹片纷飞,成了一片火海。 留守的三位战士在敌一轮射击之下,一个牺牲,一个受伤,另一位战士拖着受伤的战士,快速回撤入高墙之后。 这两位战士刚刚回来,日军冲锋队在炮火掩护之下,快速冲过来,遇到矮土墙那是一跃而过,根本起不到阻挡作用。 高墙后密切注视着日军的华金起见了,暗自心惊,同时暗自庆幸,得亏自己临时调整了布署,否则不说在敌炮火之下了,就是在这样的日军快速冲击之下,也绝守不住,而且伤亡必然惨重。 华金起眼见着日军口中嗷嗷叫着直逼过来,凶狠的目光和咧开的大嘴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华金起嘴里小声嘟哝着:“近点,再近点……”猛然一声大吼:“打!” 战士们早就在等待这一声令。 一刹那,机枪步枪同时开火,如疾风,似暴雨,裹挟着战士们对敌的仇恨直卷过去。 来的快,倒的也快! 冲进前沿阵地的倭鬼子绝大部分倒下了,非死即伤。 纵然如此,依然有五个倭鬼子,巧妙的避开了子弹的攻击,在枪弹的缝隙之中直扑过来。 眼看势急,战士关少文一跃而起,挺枪前刺,正中一倭鬼子,这名倭鬼子冲劲正猛,受此猛烈一击,立时倒时。关少文刚抽罢枪,还未及转身,另一倭鬼子一刀刺在关少文身上,倒于地上。此倭鬼子随即也被击毙,同时另一名倭鬼子也被击毙。 另两名倭鬼子竟不畏惧,两柄刺刀,直向华金起身上招呼过来。 此时的华金起已被炮弹炸伤了右腿,行动极为不便,可在此当口之下,哪还顾及得这些,一咬牙跃起身子,猛然间转过矮墙的拐角,算是躲过了这两名倭鬼子的雷霆一击,当真是千钧一发。 就在此危急当口,只听得当当几声枪响,那两名倭鬼子两手一张,撒枪不顾,人也软瘫于地,再也不动。 华金起急看时,副支队长邵涧幽正贴在矮墙的拐角处,手中握着二十响驳壳枪,枪口上的青烟正在慢慢散去。 华金起见了,大喜道:“副支队长,好悬哪,多亏了你!” 邵涧幽双眉一挑,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向一位战士说道:“快把华队长扶下来。” 敌人一退,战场立时又静寂下来。 第二轮攻击在酝酿之中。 此时朱木石同警卫员以及褚雅星突然出现。 朱木石:“紧急军事会议。” 邵涧幽、华金起、郑林昌迅速会集。 朱木石:“第一,峄县支队孙倚亭部行动较快,听到枪声之后立即行动,目前脱离包围圈,这是一件喜事;第二,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日军在村东部已有两股骑兵包抄过来,东撤已经不可能。诸位怎么看。” 邵涧幽:“看来现在突围已是不可能了。这个态势和朱阳沟差不多。” 褚雅星:“不错,在朱阳沟的时候也是在天刚亮的时候敌人完成了包围,今儿个也一样。” 邵涧幽:“好,我们突围是不可能了,再快我们也快不过敌人的骑兵,朱阳沟的时候可没有骑兵的,这次敌人是想撤底断绝我们的念想。既然这样,大家做好思想准备就是。” 邵涧幽这一句听得大家心里尽皆一沉。 尽管大家早都把生死置之于外,可是听了这一句,依然觉得突然。 朱木石:“没有那么悲观,坚持到天黑,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说了算。每个人都好好活着,不要轻言生死,做好战士们的思想工作,我们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过去我们在杜家庄、朱阳沟显示过八路军的英雄本色,今天我们要再叫日本鬼子看看我们的厉害。还是那句话,坚持到天黑,胜利就是我们的,我们要让鬼子好好尝尝八路军的刺刀和子弹的滋味!” 华金起热血上涌,坚定的说道:“朱政委,我们一定会坚守阵地,与敌人决一死战,八路军没有一个是孬种。” 邵涧幽:“兵力防守上,咱们暂时调整一下,褚参谋,你带二排的两个班,防守支队部西南角的空院,孙区长,你派你部部分战士防守东南角空院,这样形成犄角之势,开援互助,待机歼敌。朱政委,你看如何?” 朱木石:“如你所言,大家各自行动……” 很快,日军二次攻击快速展开。 敌人的炮火集中在一中队三排阵地。 老套路:炮弹,轻重机枪…… 掩体中的八班长王厚田笑了:“同志们,倭鬼子一点没长劲……”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日军的枪炮声中。 炮声骤停! 王厚田:“同志们,手榴弹准备好,刺刀上好,倭鬼子要上来了。” 果然,步兵冲锋。 眼见着接近了前沿阵地,王厚田一声吼:“炸王八!” 一阵手榴弹飞过,日军阵形立时乱了。 王厚田一咬牙,手猛然一挥,吼道:“上!” 战士们闻声而起,吼叫着跃出掩体,直奔日军。 一霎时,刀光闪闪,血雨纷洒。 吼叫声! 刺刀的撞击声! 倒地声! 粗重的喘息声! …… 一时间,各种声音纠缠在一起。 王厚田二目圆睁,犹如黑张飞,吼声中,接连撂倒几个倭鬼子,当真是越杀越勇。就在他正把刺刀从一个倭鬼子身上要拔出来之时,猛觉得一股风向他袭来,知道不好,本能的把身子向外一摆,刺刀贴着他的腰刺过。那倭鬼子用力过猛,收不住脚,身子前冲,反冲到王厚田身前,此时的王厚田已收回了枪,顺手一枪托向倭鬼子连肩带背的砸过去,那倭鬼子结结实实直冲向向,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短短数分钟的肉搏战,真是刀刀见红,血肉纷飞,倭鬼子把十余具尸体扔于地上,余下的心胆惧裂,仓惶逃窜。 与此同时,另一批向七班阵地冲击的倭鬼子,也被班长贾成组织火力硬是给打了回去。 阵地又是一阵静寂。 邵涧幽口里叨念着:“就这点东西,这些个东洋货,就没个长劲,炮火打不赢,拼刺刀也不行。” 华金起:“倭鬼子身体是不赖,拼刺刀有一定的章法,可是你得看他们遇到的是谁,咱们鲁南苏北这一带人,不是在山边转着长大的,就是在地里干苦力、在矿里下井出苦力的,有几个身体差的?要力气有力气,都是年轻人,反应也绝不比他们慢。” 邵涧幽:“这话有道理,还有一样,咱们是保家卫国,他们是来抢东西,抢土地,这些抢东西的人还想活着回去光宗耀祖呢,这份胆气上他们就差了去了。” 华金起:“说起保家卫国,蒋委员……,哦,对了,听说您见过蒋委员长,真的吗?” 邵涧幽笑了:“蒋委员长?!当然见过。” 华金起:“什么时候的事,你给战士们说说。” 邵涧幽:“这可不是说事的时候,倭鬼子就要来了。” 华金起:“连续两次进攻,连续两次受挫,我估摸他们正在憋坏水呢,要进攻还得有一会,你就乘着这个空说说,平时要找你聊个天可不容易,再者说了,我和战士们是不是都能熬到天黑突围还难说呢。” 华金起这一句话扎到了邵涧幽的心窝子上。 邵涧幽咧嘴苦笑了一下:“大伙儿沉下心,小心应对,都能活着突围。” 话虽这么说,邵涧幽心里知道,别说是他们了,自己能不能过了今天这一关还难说呢,毕竟枪炮无眼哪。 邵涧幽:“倭鬼子就这点本事,这点儿套路,由他憋坏能憋出个花来?他有千样来,我只一样去,只是在这好好守着。那好,就趁今天有空,给大家说说。” “好!”,身边的几个战士和华金起一边叫着好,一边鼓着掌。 邵涧幽:“不过有一样,说归说,可不能放松警惕。” 有个战士大声说道:“邵副队长,请您放心,我们面向外,眼看敌人,耳朵向你。” 华金起笑了:“好,有心眼,这就好。” 邵涧幽:“这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倭鬼子占了咱的东北三省,到了十月份,北平、天津、上海、南京,这些大城市的学生爱国运动就兴起了,到处都组织‘抗日救国会’,陆陆续续的都向南京集结,请愿抗日,向蒋介石政府施加压力,那个时候我正在济南的育英中学读书呢。” “那是十二月中旬,济南各中等学校集结了一千多人,这里面可没有齐鲁大学的学生,因为他们是教会学校。我们在济南以抗日请愿团的名义就扣了一列火车,有个铁路段段长试图阻挠,被学生上去就给揍了一顿。” “那天拂晓前我们乘火车出发,下午就到了浦口车站,刚下火车就遇到了一伙人,个个西服革履,或者长袍、毛呢大衣之类的,他们还打着模幅标语,上面写着‘欢迎山东学生请愿团’,站台上摆着一长溜新编竹篓子。” “我们一看这架势,当时就知道了,这是中央大学来欢迎我们的……” 华金起:“中央大学不赖,组织工作做的不赖,对你们态度可不错。” 邵涧幽:“才不呢。错了!” 华金起:“错了?” 邵涧幽:“这些人和我们的团长一搭上话,才知道我们都看错了,他们说是蒋主席派来接我们的,当时蒋介石主要职务是国民政府主席嘛,同时兼着海陆空司令的职务。” 华金起:“要这么说这蒋主席很会做事嘛,态度也不错。” 邵涧幽:“现在想想,单从这件事上来说,他做的还不错,过的去,你知道那竹篓里是什么吗?面包,半斤一个,都是新出炉的,那真的很好吃,我们每个人都吃了一个。我还从来没吃过那么大个的面包,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包。” 华金起:“也许是饿的吧,人饿了,吃什么都香。” 邵涧幽:“应当是,我们坐了一天火车,只在徐州停留了半个小时,同学们饭都没吃好,这是事实。不过饭我们吃了,他们人却让我们给撵走了。” “他们说蒋主席已经安排好住宿了,地址是中央军校。学生代表团当时就给回绝了,告诉他们说,我们住在中央大学,已经安排好了,中央军校就不去了。” 华金起笑道:“蒋主席对你们很好了,吃住都是一流的。” 邵涧幽点点头:“我们乘轮渡过江,在下关排着队伍,整整齐齐的,前头是青少年童子军仪仗队,从挹江门进的城,唱着抗日救亡歌曲。” 说到这儿,邵涧幽轻轻的唱了几句:“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 华金起见他唱的专注,眼中冒着光彩,仿佛人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邵涧幽:“我们也喊口号,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卖国政府’、‘打倒顾维钧’这几句喊的最多……” 华金起:“顾维钧是谁,为什么要打倒他?” 邵涧幽:“谁叫他是外交部长,让咱们在外交上总吃亏。当晚我们到了中央大学,这个校的大学生列队欢迎,高呼欢迎口号,那场面真的很令人激动的。我们到的时候,北京大学的学生也到了,算是同时到达,那场面真是热烈。” “咱们山东的学生住在中央大学东楼,然后与全国各地的学生联合了一下,把请愿团改成了示威团……” 华金起:“改的好,改了就有气势,不过……,总觉的有点不对劲,好像……,好像……,好像有进攻性的味道。让人听着不太舒服。” 邵涧幽:“就是这个意思,有气势,有进攻性,就是不能让国民政府感觉舒服,没有压力,你请的个什么愿,他能好好答应你,这可是救国!” “第二天,第二天……,我记的是十二月十三号,我们在中央大学休息了一天,全国的代表团们在一起开了会,制订了计划,公推北京大学带头进行示威活动。” “第三天拂晓,北京大学在前,成四路纵队向长江路,也就是国民政府那个地方前进,北京大学纠察队走在最前面,又是口号,又是抗日救亡歌曲,到了国民政府门前。” “卫兵当然不让我们进,可是那么多人,他们怎么拦得住?到了国民政府大厦前,以学校为单位,站成方队形,全国代表团和北京大学代表团在最前头,大家喊着口号,要求国民政府对日本宣战,要蒋主席出来接见……” “这个时候天刚亮,我们等了十几分钟吧,出来一个穿黄呢子军服的,像是个高级军官,后来听说叫什么朱培德,他上了讲台说,蒋主席还没起床,已向蒋主席汇报了,蒋主席说要接见我们,要我们等等。” “我们这些学生可不吃这一套,就喊起来了:东北都失掉了,他还在睡大觉!这个朱培德也是一副没办法的样子,摆了摆手,就溜了。” “我们又等了一二十分钟,蒋介石来了……” 第五卷 受挫 第4节 华金起:“这么说,蒋介石也还算守信。” 邵涧幽:“敢不守信!这个阵势,由不得他不见。他也穿着黄呢子军衣,光着个头,上了讲台。不过说实在话,蒋介石说话还是蛮好的,很是客气,在我们这些学生面前自称兄弟。他是浙江奉化人,说话还是奉化口音,他说:兄弟听说同学们来京请愿,甚表欢迎。现在国难当头,你们的爱国热情很好,你们要求抗日,现在政府正在做抗日准备,准备好了,就对日宣战,我有信心一定打败日本军,日本人说用三个月时间灭亡我国,这是他们吹牛皮。” “当时他用的话筒不能直接传话,会场上安装了几个小喇叭筒,蒋介石说‘吹牛皮’的时候,挂在外面的喇叭筒跟着连续的传‘吹牛皮’,‘吹牛皮’,‘吹牛皮’,连传了好几个。这一传不要紧,同学们都跟着笑了,有许多人跟着重‘吹牛皮’、‘吹牛皮’……” 华金起:“好好一个抗日接见会,就不严肃了,没气氛了……,蒋介石还不得烦死。” 邵涧幽:“蒋介石也是目瞪口呆,口里直呼‘这个兹’、‘这个兹’,也就过去了。可能在奉化口语里‘兹’和‘事’不分吧。” “他接着说,你们是青年学生,要好好读书,增加知识,能增加一分知识,也就能增加一分救国力量,你们要好好读书,你们回去吧!说完他就想走。” 华金起:“这就是糊弄人,什么事算没说。” 邵涧幽:“就是!我们自然不愿意,齐呼:我们还有要求。蒋介石就问:还有什么要求?代表团成员就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八项要求,交给侍卫人员,然后转交给蒋介石。” “这八条我还记得,只能是大意了,这第一条是要求国民政府对日宣战,立即出兵,收复失地,请蒋主席亲临前线指挥;第二,惩办外交部长卖国贼顾维钧,以答国人;第三,停止内战,停止剿共,全国统一,一致抗战;第四,实行孙中山先生所说‘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与苏联恢复帮交;第五,命令张学良将军迅速出兵,收复失地;第六,组织学生义勇军,发给学生义勇军枪支弹药,开赴抗日前线;第七条……,第七条……,第八条……” 说到这儿邵涧幽挠了挠头:“这后两条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华金起:“这么多年了,你能记这么多,你这脑子还真不穰,要是搁我,早忘个差不多了。” 邵涧幽:“这脑子真不行了。蒋介石看完这八条之后,当即作答,他说,关于出兵抗日问题,政府自有计划,请你们放心;关于全国统一一致抗日问题,这条要求提的好,现在全国还没有统一,比如广西的李宗仁、白崇喜,广东的陈济堂,不时反对中央,破坏统一,怎么能统一抗战呢?关于与苏联恢复帮交问题,政府正打算与苏联恢复帮交;关于成立学生义勇队,发给枪支弹药的问题,这条提的也很好,学生军有爱国觉悟,有战斗力,一个学生能顶许多普通士兵,不过,你们还没有经过训练,还不懂军事知识,你们回去后,我派人对你们进行军事训练,然后发给你们枪支弹药。” 华金起:“当场作答,回答的也还算是有模有样,蒋介石也算是很有才的了。” 邵涧幽:“回答确实算是漂亮,不过蒋介石忘了我们这些人去干什么的,我们是去问他何时出兵,他这样回答只能算是敷衍了事。是以当时同学就给他急了,高喊口号,立时要他表态何时出兵。” “蒋介石当时就冷了脸,他说:‘这个兹(事)我个人当不了家,国民政府是委员会,我虽是主席,还得开国府委员会商讨确定,请你们先回中央大学休息,听候答复。说完这几句话,转身下了台,急急忙忙的向后院走去,把我们这些人就撂在了那个地方。” 华金起皱着眉说道:“他说的好像实情,他一个人应当说做不得主,别说这个,就是咱们与敌人对阵,不也还得商量商量?” 邵涧幽笑了:“你太天真了,这是托辞,从‘九一八’到十二月中旬,这是多长时间?要开会商讨定下来,也早就定下来了,尤其一个国家,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时间就得作出表态。你再想想,自那之后一直到民国二十五年西安之事,这中间又经过了多少年,蒋介石他把矛头对准的是谁?” 华金起这才恍然大悟道:“噢,是了是了,果然如此。” 邵涧幽:“那种状态之后,我们也是无法,除了喊几句口号!天又冷,人又饿,不得已,只得回中央大学,吃了早饭,饭后,以校为单位分片出去宣传。” “到了第四天,也就是十五号,全体整队出动,先到外交部,顾维钧没敢露面,和其他官员一起早跑了,同学们恼的慌,当时就把外交部给砸了。然后到了国民党中央党部,先是陈铭枢出来,被我们给训斥了一顿,然后又出来了个蔡元培,我们就问他,你提倡的‘五四精神’呢?你怎么老糊涂了?把他弄得个灰头土脸的。不过,好歹看他的面子,中央党部没砸。我们沿南京中山路前行,喊着口号,又回到了中央大学。” “十六号,蒋介石开始耍阴谋了,他在中央日报上通电辞职,大意是这样的:余治国无方,外有日本侵略,国内不能统一,全国各地学生来京请愿,倍加指责,特向全国引咎辞职,辞去国府主席及本兼各职,回奉化原籍休息。” 华金起:“跑了?” 邵涧幽:“跑了!不过,他一跑就出了事了。要不怎么说他耍阴谋呢。十七日,国民党中央日报发了一篇文章,说我们这些学生的爱国行动是捣乱。同学们见了文章自然不愿意,就游行到中央日报社去责问。” “当行到珍珠桥的时候,军警开枪了,有人被打死,有人被打伤,游行队伍就乱了,你拥我,我挤你,有几个人在珍珠桥落水死亡,连打死的带淹死的有五六十人,这就是珍珠桥惨案。我们不得已重回中央大学。从这个时候始,马路上戒严,军警哨兵密布,到处都有枪声,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十八号拂晓,军警包围了中央大学,在黎明的时候他们进入学校,警察手持棍棒绳子,军队带着枪,而且都上了刺刀,上到楼上,强迫我们以校为单位集合。就在这个时候,各地各校的校长全部出现了。” “后来我们知道,是教育部通知了各省教育厅,由教育厅同各学校校长一同前来,把学生们带回家。咱们济南育英中学的校长叫崔太乙,我记得他当时说:‘你们来了,我很不放心,特来看望你们,现在天气很冷,大家穿的衣服不多,咱们一同回去吧。’就这样,我们出了中央大学。” 华金起:“有人来接也算是不错了,在那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 邵涧幽点点头:“是啊,在那种情况下,还死了人,身为学生,有几个人经过那个场?都怯了,也就顺坡下驴,跟着校长们回去。” “从中央大学出来后,我们就奔下关渡口,这一路上,每四五十步就是一个双岗,士兵个个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那阵势实在令人惊心。我们算是被压着离开南京的。” “在路上我们看到许多横幅白布标语,上面写上:‘欢迎孙科委员返京共商大计’、‘欢迎汪兆铭委员返京主持国事’。从这些标语上我们就知道了孙科、汪精卫应当是趁着蒋介石通电辞职抓紧赶回南京争夺权力的。” “我们在下关乘轮渡到了浦口,算是被军警赶着上了火车,一车开到徐州,在徐州休息了两个多小时。就在休息的时候我们见到了《徐州日报》,上面有文章诬蔑学生的爱国行动。众怒之下立时去了《徐州日报》社。社长吓的满头大汗,不断拱手作揖,赔礼道歉。我们罚他印五千张‘号外’,公布蒋介石镇压爱国学生的真相,我们在北去沿途车站散发。” “十九号上午,我们回到了济南,各校校门紧闭,学校门上贴出布告:本校奉上级令,提前放寒假,开学日期另行通知。” 华金起:“这样你们就没有住处了,想不回家都不行。” 邵涧幽叹道:“是啊,从学校的角度来说,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不撵走我们,我们还会继续,再有这样的事,他们对上面也是没法子交待。” 华金起:“这样你们的请愿行动就算完结了。” 邵涧幽:“请愿行动完结了,可事情没有完。” 华金起:“怎么了?还有事?” 邵涧幽:“有,当然有!怎么可能没有呢?你忘了中国祖训:秋后算账。而咱们山东省的韩复榘主席,那是春季算账。就在次年二月,我们接到通知返校开学,咱们的省主席韩复榘派他的宪兵队包围了各个学校,逮捕了大批请愿的学生,有的被投进监狱,有的被枪杀。而且还隔三叉五的包围学校,他们或手持大刀,或拿着手枪,到我们的寝室搜查书籍,并且逮捕爱国教员和学生,当时曲阜第二师范正在排演话剧《子见南子》,参演师生也全被他们逮捕了。” “蒋介石通过明辞职,暗耍阴谋把我们的请愿活动给镇压了,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孙科和汪精卫会回来和他争夺权力。蒋介石得到信息之后一刻也没敢停留,抓紧由奉化县返回了南京。他为了收买人心,还真的就辞去了国民政府主席及所兼职务,他搬出林森任国民政府主席,而汪精卫做了行政院长,这个职位原来也是由蒋介石兼任的;孙科做了立法院长;他自己担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我们现在为什么喊他委员长,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一直到现在。” 华金起:“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全国人民面说完的话,好歹得留点脸面给自己,我看他呀,也是没办法。既然都辞职且通电全国了,有种的话,他蒋介石什么都不干,那才是个好。” 邵涧幽大笑:“还是你看的透,他老蒋争了那么多年,你让他什么都不干,怎么可能呢?咦,倭鬼子这是怎么了,给我们这么多说话的时间?” 华金起:“我看,是他们笨呗!咱们这么大的一个肥羊,他们就是不知怎么下口,不知从哪下口。” 一个战士说道:“中队长,你看,他们有人员朝这条街两边运动了。” 华金起和邵涧幽急忙向两边分别看了看。 华金起摇摇头,疑问:“这些个蠢货到底想干什么?” 邵涧幽微一凝思,已知就里:“干什么?咱们的日子难过了。” 华金起大惊道:“怎么了?” 邵涧幽:“他们要切断我们和南院的联系,让我们各自为战。” 邵涧幽只这一句立时点醒华金起。 华金起:“他们是要在这条街两头架上机枪,封锁这条街,让我们无法相互支援。” 邵涧幽:“正是如此,你看,南院和我们有几十步远呢,想一下子跑过去是不可能了。” 华金起:“果然歹毒,这一会子功夫就憋出这么个屁来。” 邵涧幽:“这法对我们极为不利。对我们是个极大的考验。好在南院的孙区长和褚参谋都是身经数战的人,他们在指挥上有丰富的经验。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守住我们的院子,同时不能让敌人进入我们前面这条街,一旦进入,敌人就真正完成了切割,我们就守不住了。” 八时许,敌人炮火开打。 一时间,炮弹呼啸,弹雨纷飞,硝烟弥漫。 草房着火了! 屋墙坍塌了! 有几个战士为瓦砾所埋,所幸不是大石,未造成大的伤害,他们用力挺起身躯,抖掉身上的瓦砾灰尘,继续准备战斗。 政委朱木石一路巡视过来,查询伤情,安慰战士,然后奔它处。 副支队长邵涧幽又巡视过来,安慰、鼓励。 脚步一刻不曾停下。 炮火中支队领导的巡视与关怀,是最好的示范和鼓舞。 一时间,战士们士气高涨、乐观无比,纵然炮弹不断,响声绵绵,那又如何? 炮火稍停,日军步兵立时汹汹冲来。 一翻激战,日军已然逼至一排阵地之前。 一排副李青见形势紧急,豁然跃起,大吼道:“王八蛋!找死!”,同时刺刀迅速前指,刀已没入一名日军身体。 随着李青的吼声,数名战士也跃身而起,加入肉搏战。 机枪组长许长生,端起轻机枪,口中嘶吼着,狠狠的向冲上来的日军射击,一排排的倭鬼子倒在他的枪口下。他越打越兴奋,甩了帽子,解开了衣扣,把自己化成了机枪火舌自跳动的机枪口喷向敌人。 许长生打的兴奋! 打的豪情! 然而,两个倭鬼子竟然逃过扫射! 不只逃过扫射,且绕到了许长生的背侧! 倭鬼子的两支长枪同时递出!直指背脊! 千钧一发! “当!” 一声响,两枪齐齐戳于地! 这声响惊动了许长生,猛回头…… 副排长李青! 他以枪托猛击,解了许长生之危! 此时,他正猛然踢起了他的右脚,直奔一个倭鬼子的下腹。 伴着“嗷”的一声惨叫,那倭鬼子抱着肚子直摔在地上,不动了。 只这一瞬间,那个鬼子有了喘息之机,挺枪直刺李青。 好李青! 闪身一跳,敌枪落空。 几乎同时舒臂伸手,一把攥住了刺过来的枪管。 未等李青有所动作,一旁的许长生已然抽出机枪预备筒,对着倭鬼子的后脑勺,狠劲挥出,那脑袋登时成了一个烂冬瓜。 华金起在战斗! 邵涧幽在战斗! 朱木石在战斗! 所有人都在战斗! 没有一个闲人! 警卫员邵科里右手食指、中指炸掉了半截,血在流。 没有退,继续战斗! 敌一波冲锋被打退! …… 敌二波冲锋被打退! …… 有战士负伤,轻伤者继续战斗,重伤者救护安置。 重伤者的救护安置,这是指导员郑林昌的任务。 对着伤员,他口中有低吟的歌声: 起来同胞们,起来和鬼子们拼! 他杀死我们的同胞,他烧毁我们的村庄…… …… 只有点头,只有拼,才能争取生存。 …… 这歌声,虽然很轻,却穿透战火清晰的传给了战士! 这歌声,传递的是坚强。 这歌声,传递的是必胜的信念。 敌人又退了! 这是敌人的第三波冲锋。 华金起心中默念。 三波冲锋,一波连一波,不给人以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在等! 等敌人的第四波冲锋。 只是第四波冲锋迟迟未到。 他知道,敌人的第三次进攻已被瓦解。 华金起举目扫视,所视之处,没有一处房屋再是完整的。 很快,敌人的第四次进攻将会开始。 华金起开始巡视,拖着他的伤腿。 人员必须重新配置,有伤员则必有缺口,有缺口则必须堵上。 华金起给两位战士指了新的位置,新的任务。 两战士刚转身迈步,一发炮弹落下,恰就在两战士面前。 “糟了!”,华金起一声喊。 “咣”! 一声响,立时一股浓烟冲腾而起! 气味刺鼻,华金起立时头晕眼花,且胸痛气闷,眼泪鼻涕一起涌出来,干咳不止。 不好!毒气弹! 华金起知道毒气弹的厉害,他立时想到了一个土办法。 这个土办法兄弟部队不止一次使用过。 虽然不雅,却是实用。 身上有毛巾,华金起一把拽出来,小便急忙淋在上面,立刻捂到嘴上。 果然,效果奇佳。 华金起传令下去。 所有战士、干部如法炮制。 沉寂! 这是敌人三次进攻外加毒气弹战的失败标志。 这边欢快的气氛慢慢升上来,战士们开始有说有笑: 配有火炮的鬼子精锐也不过如此! 说笑的过程还不忘在墙壁上掏射击孔。 是射击孔,也是观察孔。 八班长王厚田卷着烟说着话:“小鬼子半天没动静了,想必是祷告天皇保佑吧!” 说罢这句话,向那射击孔中便看,只见一个指挥官,肥头大耳的,举着个望远镜,正朝这边看呢。 王厚田乐了:“呵呵,这可是个好靶子,看我送他上西天。” 只见他把手中半卷的烟向地上一掷,抬起枪来,略瞄得一瞄,手指动处,“叭”的一声响,对面日本军官应声而倒,望远镜扔的老远。 王厚田又笑:“好,小日本坐着不花钱的子弹头,回国回国的喽!” 身边战士被他这一句惹的哈哈大笑。 一位战士说道:“班长,这是好买卖,我也来凑个热闹。”说罢,凑到射击孔中看了看,嘴里叨唠着:“看我的,我也送他回国。” 果然,随着枪声,又一名鬼子倒地。 由此,其他战士纷纷效仿,一时间冷枪杀敌数个。 突然间敌方枪声时起,日军子弹只在射击孔处转悠。 王厚田骂道:“王八蛋,这回想起来了。” 华金起皱皱眉,知道不好:从这射击精确度来看,敌方是动用了狙击手专打射击孔。忙的让人通知各位战士:注意身体不要对着射击孔,如果要观察时,速度要快,一定要防备敌人的冷枪。 敌人时不时的冷枪,效果确实不错,王厚田的射击孔敌人盯的尤其的紧,王厚田一直被压着,他只能伏在射击孔下等待时机。直气得他脖子上的表筋直跳,嘴里不停的骂:“奶奶的小日本,真可恶……” 突然间他猛的站起身来,就在此时,敌人的子弹骤然击中他的胸膛,他圆睁了双眼倒在血泊之中,再没有醒来。 华金起找到郑林昌:“指导员,咱们这样被倭鬼们的狙击手压住,可不是个办法,想个法子破了这一招。” 郑林昌直挠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也没招,开个诸葛亮会,议一议。” 一语提醒了华金起,急忙招来几个平常头脑活络的战士,你一句,我一句的,渐渐有了眉目:以神枪手对敌狙击手,诱敌先开枪,我神枪手旁观,趁机猎杀! 按照布署,便有战士用木棍挑着军帽,在射击孔上下左右的,时不时晃动一下,果然敌狙击手开枪,我一旁神枪手早已准备多时,在敌狙击中断的一刹那,火速出枪射击,一枪而中! 战士们士气大振,继续依法施为,没多会竟射杀敌十余个狙击手。 我方几个神枪手与敌人一时僵持在射击孔上,而其他战士便休息、闲聊。此时邵涧幽与朱木石巡视过来,询问伤情,安慰战士。 这个时候一位年轻的伤员战士突然说道:“邵副支队长,我们还想听你讲故事。” 他这一说话不要紧,身边有两位战士也跟着起哄。 邵涧幽笑了笑说道:“讲故事?应当,应当,等我们突围之后,想听多少我都讲,现在吗……,我很忙的。” 那个伤员战士撇撇嘴:“突围出去,你更忙!见不着你!” 邵涧幽闻言,颇觉尴尬,这才发现自己话中也全是推脱之意。邵涧幽又仔细看了看这位战士,只觉他眼生,叫不上名来,略一思索,已有了计较,当即问道:“杨庄战斗你参加了没有?” 那位伤员战士把个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 邵涧幽笑了,向随后慢慢赶来的华金起说道:“你伤的也不轻,你就别乱走了,这里还有我和朱政委呢,你把杨庄战斗说给他听。” 华金起笑道:“好,我就讲给他李风山听。” 邵涧幽这才知道这个战士叫李风山。 待朱木石与邵涧幽走了,华金起说道:“李风山,这个时候你胡捣什么?” 李风山呲着牙坏笑着说道:“中队长,我可没叫你讲,你要不想讲你就不讲,待邵副支队长再来的时候,我还让他讲。” 华金起白了他一眼:“怕了你了,也好,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就讲讲杨庄战斗,算是慰劳你了,也算慰劳慰劳我自己。”说着话指了指自己那条伤腿。 第五卷 受挫 第 5节 华金起想了想方才说道:“那是前年的事了,那个时候咱这支队伍还没加入运河支队呢。刚进六月,正是麦收时候。怎么说呢,其实在三月……” “在三月的时候,倭鬼子就占了临城、沙沟、枣庄、韩庄,接着就是台儿庄那场大战。自从他们占了津浦线,就常开着汽车在这些地方的周围乡村,烧杀抢掠,这些个事,不要我说,你是知道的吧?” 李风山答的快:“知道知道,当然知道。” 华金起:“刚进六月的一天,我和邵副支队长带着人在唱歌,对,是在唱歌,那是在白楼村西头的树凉荫下,当时我们其实是在学唱抗日救亡歌曲……” 说到这儿,华金起哼起曲调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华金起哼着曲调的同时,目光飘向远处天际,似是回到了那时那刻。 华金起:“咱们这支队伍成立也没几天,一方面训练,一方面等待时机。只是咱们这些人成立队伍的目的是打倭鬼子,当时都想的是怎么样和倭鬼子真刀真枪的打一仗,就是唱这些歌他们都不愿意。” “那天刚唱完这首歌,咱们的战士杨茂璧就从队伍中出来,直接冲着班长邵世德就说了:‘为什么不去打倭鬼子,这几天,天天唱歌,都唱得人嗓子冒烟了,班长,你快去向领导讲,我们要打仗,打倭鬼子。’” “受到杨茂璧的感染,其他战士就跟着起哄:‘对,打倭鬼子,不能天天唱。’邵世德见杨茂璧这样,也深受感动,当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谁都多想打死几个倭鬼子解解恨,不只你,看看咱们的其他战士,都和你一个样嘛,一个想法。我也想,咱们的领导更想,要不,他们成立这支队伍干吗?你说是吧!其实你……,你们不知道,咱们的领导心里更急,他们天天琢磨这个事,他们也急等着想打一仗,立立威,给这些整天烧杀的狗东西们立立规矩,只是……,只是有些事,它是急不得的,得等机会。你放心好了,这仗有你打的,你回队……’” “他们正在这说着话,身后的大树上有人就说话了:‘报告,西南方向有一个人,正朝咱们这个方向跑过来。’这是咱们的了望哨,他站的高,发现了问题。” “又过了一会,咱们的隐蔽哨就着一个人来了,五十多岁,他们直接奔大队部去了。战士们就猜肯定有什么大事。” “果然,一会儿咱们的邵涧幽大队长就来了,开始做战前紧急动员,他说:‘今儿个上午,十来个日本兵,开着车,直接去杨庄了,他们的车快,老百姓发现的太晚了,东西也没来得及藏,鸡鸭猪羊的,让他们抢了一车。咱们的父老乡亲去拦,不让他们抢,结果被他们打伤不少,不只如此,临走时还撂下话,说明天还来,牛羊什么的得多准备,还要打着他们的膏药旗迎他们……’” “邵大队长的话还没说完,咱们的战士们就吼起来了:‘打掉他们,打掉他们。’邵大队长见了,也很是激动,话都说不上来了。这个时候邵滋伸就说了:‘刚才那个老乡,大家都看见了,那是杨庄的,他来这儿要求我们去打倭鬼子,替他们报仇,我们已代表大家答应了。’” “邵滋伸这句话一说完,战士们七嘴八舌的说话了,有的说:‘答应得好,我们坚决答应。’有的说:‘快下命令吧,还等什么?’我一看大家这个样子,情绪有点失控,忙的站出来,我说:‘冷静!冷静!冷静!要打也得开个会商量一下怎么打对不对!’我这样一说,大伙儿才安静下来,听我说话。” “我说:‘这是送上门来的买卖,不打白不打,不过要打就得打好,争取一个不剩全部消灭,我们要做好计划,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周全,而且还得尽可能的减少伤亡。至于最后到底如何打,我建议,各中队、各排,都开个会,好好讨论讨论,开会的时候,咱们各抒己见,有什么话尽管说。’” “我的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于是我、邵涧幽大队长、邵滋伸就分头进入各中队、各排参加讨论,听取大家意见,拿出了初步计划。” “到了晚上,我们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下,决定只选出五十名精练的战士、干部参与这次战斗。当天夜里,鸡叫二遍,我们就出发了,沿着高梁地边上的一条蜿蜒小路,快速前行。杨庄在白楼西边有十二里地,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太轻松了,很快就到了,然后就潜伏起来……” “杨庄这个村,也就是百来户人家,东西一条大路,西边七里路就是沙沟火车站,向东直通周营,村内有四户,算是地主了,靠着这条路,在北沿,大约是村中心的位置上,从西向东,坐北朝南,他们门口是一片空大场。” “邵大队长和邵滋伸就带着一中队埋伏在姓王的两家地主大院里,轻机枪支在最西边那家地方的炮楼上,由邵涧幽大队长指挥,直对着公路。” “我带着二中队,埋伏在村西南角沙河东岸,那里有一片坟地,还有树林,设了暗哨,又在大树上设了了望哨……” 李风山:“搁坟地里,那多瘆人,又是夜里。” 华金起笑了:“能打倭鬼子,还怕瘆人?就是有真鬼出来,我们也一块打了。” 李风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没再说话。 华金起:“我们正忙着,邵滋伸的弟弟邵子善来了,带了二十多个人,也不知他怎么知道的,听说打倭鬼子,就来了,非参加不可。” “正是用人的时候,邵大队长当时就同意了,再者说了,人都来了,想不同意也不行,就把这二十多个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埋伏在大场南边几家佃户家里,另一部分埋伏在大场西的菜园沟里,并且在村南通往塘湖和韩庄火车站的路旁各设了一对隐蔽哨。” “忙完这些之后,邵泽善没闲着,就去找邵大队长,他说:‘为了尽早发现敌人,我有一个建议。’邵大队长见他那么主动,自然高兴,就说:‘好啊,你说。’等邵子善说完之后,不只邵大队长,就连他身边的几个人都笑了,都说:‘这主意好。’邵大队长说了:‘子善,你的点子可真多,你去做吧,按你说的来。’邵泽善高兴的走了……” 李风山急道:“他说的什么?” 华金起微微一笑:“不要急吗,暂时保密。” 一旁的战士王运加说道:“你看把他急的,中队长,就别告诉他,憋死他。” 李风山一伸手捣向王运加:“就你小子坏。” 王运加躲了一下却没能躲开,咧了咧嘴:“你打我伤口上了,疼!” 华金起见这两个受了伤的战士如此好心情,心中颇有感慨,当即提了提神,继续说道:“天亮后,老百姓该挑水的挑水,该做饭的做饭,一切如常。太阳都过了树梢了,倭鬼子还是没来。龚连生沉不住气了,用胳膊肘捣了邵世德一下:‘都这个时候了,晒得我头皮发麻,会不会不来了?’邵世德说:‘不会,这里离沙沟火车站太近了,这些个东洋倭鬼把这个地方当作是他们的地盘,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他又不是咱们拴的鳖,咱爱什么时候提溜就什么时候提溜出来。’他这一句话把周围几个战士都惹得笑起来了。” “都到了中午了,这样的天,把战士们晒的可够呛,大伙儿都有沉不住气了。就在这个时候,一头黑母猪带着一群猪崽子从村西头沿着土路就跑来了,后边跟着一个老百姓,这个老百姓还向着咱们的了望哨发出了信号,我当时就明白了,倭鬼子来了,凤山,刚才你不是问邵泽善说什么吗,这就是邵泽善的主意,他安排咱们的战士到村西头放猪,一有信号就来报。” 李风山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看见放猪的,那些鬼子就更胆大了。” 王运山赞道:“你这句说得好,他们要来抢猪了。” 华金起哼了一声:“抢猪?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的小命就快没了。” 李风山:“中队长,你快讲。” 华金起:“倭鬼子的汽车,‘呜呜’的就来了,拖了一屁股泥土,扬的老高,直到村中心来了。经过咱们的埋伏点的时候,二中队没理他,放他进来,把他堵里面……” 李风山兴奋的说道:“好,这个好,堵上门,叫他跑不了。” 华金起:“可是这些鬼东西一下车就发觉不对,怎么了?没人!四处看,一个人影都不见。这是怎么了?你们几个可能要问了,我刚才不是说早上起来到处都是人么,挑水的挑水,做饭的做饭?” 王运山:“对啊,人呢?” 李风山:“还用问,都要打仗了,早被撵走了,你真笨。” 华金起:“说的不假,确实是被撵走了,邵大队长撵的,带着几个战士。别这打起来,真是枪弹无眼,谁知能伤着谁伤不了谁?再者说了,老百姓在,咱们有顾忌。别说人了,就连牲畜也都赶到村东北的沙河套里去了。就拿今天来说吧,鬼东西被咱们打急眼了,说不定找直接找老百姓的麻烦,这可不是咱们愿意看到的。” 王运山接道:“那是,要不是万不得已,大晚上的咱也不上这儿来。” 华金起:“最初那些倭鬼子还说说笑笑的,可是进来后感觉不对劲了,车上有个指挥官立时抽出雪亮的东洋刀,在空中一划,嗷嗷的叫开了,他这一叫,手下的兵就把机枪架在车头上了,其他人都端起了枪。” “汽车开到一家地主门前大槐树的东侧,车子还没停稳的当口,咱们的邵大队长喊了一声:‘打!’好家伙,咱们的战士早就等急了,听到命令之后,手榴弹扔过去,子弹打过去,尤其是炮楼上的机枪,居高临下可就疯起来了……” “好!”李风山听的兴奋不由得喊了一嗓子。 华金起笑了:“这一阵子打的实在痛快,那开车的见势不妙,急忙调车头想跑,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叫他把车开到了那棵大槐树的东侧,这一想调头,车那么一倒,车屁股直接杠上路南那棵大槐树上了,那司机连倒了几倒,车没倒动。” “司机急了,车向前一拱,直接拱到路边的大碾盘上了,你说急的什么熊样。司机伸头出来想看看路,咱们的战士手急眼快,一枪撂倒,再也不动了。司机死了,车上的十来个鬼子兵急眼了,急急忙忙往下跳……” 李风山哈哈笑了:“哈哈,再不跳只能等死了,摔死这些个混蛋!” 那边王运山白了他一眼:“不跳得死,跳了也活不了。” 华金起:“这话说得好,都是去投胎,早一会晚一会的事。这些个鬼子兵打起仗来狠,可是跑起来也狠,死尸也顾不上了,磨身朝西跑。” “邵大队长一看,想跑,那哪成啊,当时就咋呼开了:‘弟兄们快冲呀,别叫倭鬼子跑了。’咱们的战士们闻声而动,从炮楼里,从大院里都冲出来了,跟在后面就追。邵世德跑的最快,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个枪,边跑边咋呼:‘小鬼子,别跑了,给你准备好“饭”了,吃饱再走。’你听听,你们几个听听,这邵世德,是不是太损了,这张嘴就是不饶人,这‘饭’,倭鬼子还敢吃吗?再给他们几个胆……” 李风山听得眉花眼笑,嘴里嘟囔着:“那是,那是,再给他几个胆……” 王运山接道:“他不想吃也得吃,咱西边还有人哪,‘饭’准备好了,吃不了兜也得兜走……” 华金起:“好,这个‘饭’就是这么准备的,到了西边,咱们的指挥员一声令下,子弹都招呼过去了。这个时候埋伏在大场南边的邵泽善带着几个战士从西边园沟里插过来,他下手狠着呢,他谁都不打,一抬手‘叭叭’两声,那个拿着东洋刀的指挥官立马叫他给干掉了……” 李风山嚷道:“厉害!厉害!” 华金起:“邵泽善几个大步趠过去,弯身就把那东洋刀抄手里了,嘴里还不闲着呢,说什么呢,他对着那个叫他打死的军官说:‘嗬,你骑着洋驴回东洋了。’” “这个时候,邵涧幽大队长和邵滋伸带着一大队和大队部机枪组也追出村外。两头夹击,迫使倭鬼子沿着村西干沙河边的高梁地往西北跑去,那儿有几个小坟头。” “邵滋伸可就说话了,他说,轻机枪掩护,分队长龚连生、警卫员王统来去夺他们的轻机枪。那两个得到命令之后,立刻猫着腰跑步前进。还有二十米远的时候,他们两个连投了两棵手榴弹,这浓烟就起来了,他两个就借着这个浓烟作为掩护,快速跑过去,龚连生一枪刺死了倭鬼子的那个轻机枪手,王统来一枪打死了左边另外一个坟头旁的鬼子兵。” “敌的轻机枪一哑了火,班长邵世德带着战士关少文立马冲上来了,邵世德直奔右侧坟头的一个倭鬼子刺去。说起邵世德,那可是被咱们的战士们称作是虎将的,他曾经在冯玉祥将军的队伍里当过兵,练就了一身娴熟的拼杀技能,而且对劈刀、打拳都有一手。那天邵世德还真找着了对手,这个鬼子兵个头特别大,脸像个大枣核,两头尖,中间宽,那张嘴是又大又长,厚厚的嘴唇,周围长满了黑胡须,像猪鬃似的,那还是人吗,就是一头猪……” 华金起这一句话还没说话,把身边几个战士都给逗乐了。 王运山笑着说:“对,就是猪……” 李风山:“不光是一头猪,还是一头丑猪。让人一点也不喜欢。” 华金起也笑了:“对,就是一头丑猪。这头丑猪见邵世德向他刺来,忙挥起他的‘三八’式大盖步枪招架还击。关少文一枪刺过来,那猪一拨就给拨开了,这个时候邵世德大吼了一声‘杀!’,虚晃一枪,引得那猪慌忙招架,可是这是虚招,一下子架空了。小个子关少文跳到右侧,大喊一声‘杀!’这头猪又忙的转向那边,邵世德见机会来了,圆睁双目,挺枪向前,直捅其后心,一下击杀倒地。” “我见形势大好,也大喊了一声:‘同志们,冲啊!’战士们就像秋天原野上的猎手涌了上去,这个时候只剩下三个倭鬼子了,他们见大势不妙,磨身就向干沙河西岸跑。” “在干沙河西岸有一个破窑,烧砖瓦的,窑口朝天开着,周围长满了杂草,这几个倭鬼子兵慌不择乱,一头就扎里去了。” “邵滋伸见了,开心的向战士们说:‘这有个说法,这叫入瓮,咱们来个瓮中捉鳖。’我当时也赶到了,就说了:‘别忙,先向他们喊话,争取他们投降。’然后我挥挥手,命令战士们暂停射击,向前靠近了几步,还没等我喊话,里面就扔出两个手榴弹。我忙的一躲,手榴弹在不远处就炸开了……” 李风山急忙问道:“没伤着你吧?” 华金起摇了摇头:“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王运山:“中队长,你太仁慈了,给他们费什么劲,要是我就先赏他两颗手榴弹,哪还轮上他们扔手榴弹。” 李风山跟着说道:“对,对,对,和倭鬼子就不能讲究,讲究了就倒霉,直接就炸了他。” 华金起叹道:“还是你们想的开,对这样的畜牲就不能太讲究。这一点你们和邵滋伸想的完全一样。他一见这个状态,立时命令战士们用火力封锁窑门,然后又令战士直接把手榴弹掷进了窑内,几声响,伴着那几个倭鬼子的惨叫,就全部完事了。人炸的血肉横飞,测得墙壁上都是,可是那几支‘三八’大盖还好好的。” 李风山啧啧的道:“这个好,人死了,好歹把枪给咱留下,留下来继续打它个王八蛋。” 华金起:“战斗是结束了,邵涧幽大队长命令清点人数,看有没有伤亡,这一查可不要紧,吓了一大跳……” 李风山急道:“怎么了?” 华金起:“少了一个人……” 李风山:“谁?” 华金起:“邵世德!” 王运山:“邵世德?” 华金起:“就是这个大个子。我们正要去找他呢,他来了!肩膀上还背着两支枪,还有子弹盒和手榴弹。我当时就冲他急了:‘你哪去了,让大家跟着急?’邵世德笑了:‘你们搁那逮鳖,我就看见一个鬼子兵朝高梁地里钻,我搁后面就躖,他哪跑过我?眼看着就躖上了,这小子把子弹盒、枪全都扔了,大头皮鞋他嫌太缀得慌,也甩了,没命地跑,我见离沙沟太近了,我就想了,不能逮活的,怎么也得叫你带着子弹去报信,就给了他两枪,其中一枪打中了,不过没打中要害,也算是他命大吧,就让他给跑了。’” “几天后,我们的内线传来消息,说是那个倭鬼子兵,跑到沙沟车站兵营只说了一句话:杨庄的毛猴子大大的多多的,然后就死掉了……” 李风山:“能活着见着他们娘家人也算是好运气了。” 华金起:“这一仗,我方无一伤亡,缴获轻机枪一挺、‘三八’式步枪七支、手榴弹十多个、子弹一千多发、指挥刀两把,当然了还有其他东西,不过,那个汽车对我们来说没用,一把火烧了它,不只烧了,烧了后,老百姓又把它拆了,有用的都弄走了……” 王运山:“这一仗打的真好,敌人后来有没有来报复?” 华金起:“有!当然有!第二天就来了,沙沟的、临城的,都来了,来有个屁用,连庄也没敢进,只在村外朝里射了一阵就完了。我们都撤到白楼了,后来敌人又追到白楼,我们早到了大明山那一带了。” “这一仗打出了士气,最大的好处是老百姓都不怕倭鬼子了,知道倭鬼子也没什么了不得,当时就有几个人要求参加我们的队伍呢。” “好,又撂倒一个!”那边的战士传过话来。 李风山:“咱们的神枪手很厉害,倭鬼子不敢来了,这多长时间了,连一个像样的进攻都没有?” 华金起:“要的就是这个,只要他不敢再来,就对我们有利,我们熬到晚上,一阵冲过去,他们就完了。干脆,趁着这个功夫,我再给你们讲一个大战曹家埠的事,你们听不听?” “好啊,听,怎么不听?哪找这个好事去?”李风山率先咋呼起来,那几个也都眼露兴奋之色。 华金起:“杨庄战后一年多,也就是去年的七月份,在曹家埠打的。清楚的记得那是十三号,咱们的邵大队长和我们一起就在安乐庄、三汪一带驻防,突然接到了信息,说是倭鬼子要扫荡曹家埠,送信的人是咱们现在的孙白洪支队长派来的,他们就驻在曹家埠,要邵大队长到周营碰个头商量商量。” “说是这天上午有二十多个倭鬼子从韩庄出发向曹家埠一带进发,到了周营北面的牛山村,什么也没搜到就回去了。咱们的内线也传来消息,说是第二天还来,一定要到曹家埠,还说要在周营建据点。” “他们两个当晚按时在周营会面作了分析,他们两个认为:虽然两支队伍加起来有三百多人,但是毕竟未经过正规训练,而且缺乏战斗经验,这是其一;其二,武器多是老套筒、土打五,有许多人根本就没有枪。与训练有素而且装备良好的倭鬼子实在是没法比。因为这两点,那绝对是不能与日军硬来,只有打巧仗才可能有胜算。” “他们两个设想:如果这些倭鬼子先至阴平,经邵楼、周营,然后返国韩庄,那就饶了他们;如果经邵楼来犯曹家埠,就原地于曹家埠伏击他们,然后邵大队长再从后面攻击,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他们议罢,孙白洪支队长就立即回到曹家埠,撒出一批侦察员,另外找了个老乡曹木匠以他特别的身份出去侦察。” “第二天一早,就有侦察员来报,说是倭鬼子从弯槐树村出来后直下正东,奔曹家埠、铁佛沟一带来了。曹家埠这个庄,你们都知道,离周营也就二里路,不到三十户人家。可别看庄子小,围墙却高,四个角和中心共有六个炮楼,还有两个高门楼。这绝对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孙白洪支队长当时就算计了,这倭鬼子从邵楼到曹家埠,村南边的那条林道是必经之路,这是防守的重点啊。这样一想,他就重点派人守了南门,让李光明带着一少部分人守东门,西门和北门也有人,只不过少,只是起到警戒作用。” “等了老大一会,奇怪的事出现了,你们几个猜怎么不着?” 说到这里华金起卖了个关子,同时咽了口唾沫。 第五卷 受挫 第6节 李风山几个齐都摇摇头,喉咙里“嗯嗯”的,表示猜不出来。 华金起:“孙队长打算让他们从南边来,结果呢?从东边来了,东边还是一条小路,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东门外有一个开阔地,长宽都百十来步,周围都是坟头、谷子地什么的,二十多个倭鬼子兵大摇大摆的就来了,根本就不像是来打仗的。前头那两个直接就到了东门开始伸手砸门……” 李风山:“这是找死啊,情报工作没做好。” 华金起:“说得好,真是找死。砸门的兵砸着门,还喊呢,喊什么呢?他们喊:‘皇军来了,快快开门的有。’你们听,这好好的中国话都让他们给糟踏了。” “守东门的李光明一看就不干了,你想送死我就成全呗,这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当时一声令下,咱们就开火了。要说打仗,还得说张善德有眼光,他一枪先把扛大旗的给打倒了。旗倒了这就预示着他们要完了。” “一阵子打当时就撂倒了好几个,那些兵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剩下的一见不好立马就找有利地形撒开了,大都跑到坟地里,也有几个躲谷子地里的。机枪响了,开始压制我们的火力,当时就有几个战士伤到了……” 李风山面带关切色,不由得“哟”了一声,同时说道:“那可怎么办?” 李风山一句话没说完,只听得尖锐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是一声爆炸。 华金起一激楞:“倭鬼子又进攻了,准备战斗,先躲炮火。”说罢,起身就跑,察看敌情。 那几个也忙着起身,各自躲避。 在炮火掩护之后,步兵开始进攻。 阵地之前有一个麦草跺,华金起一眼看到了几个影子正向麦草跺方向移动。原来此时已是下午五时左右,夕阳西下,正把由西向东运动的倭鬼子的行踪给暴露出来。华金起脑子转得尤其的快,知道这是要借麦草跺进行攻击,当即示意神枪手注意。 果然,倭鬼兵有两个探出身来,紧接着两声枪响,二兵当即摔倒毙命。余者再不敢现身,却用引火之物掷向麦草跺,可倒好,阵地之前凭空添了一堵火墙,敌人更是无法借力。 敌人丢下几个尸体退却了。 这边也有几个战士伤亡于敌方炮火,其中就有李风山,已然牺牲。 华金起整了整李风山的衣服,敬了个军礼,黯然说道:“兄弟,告诉你,敌人又被我们打退了。” 然后缓缓坐下,看着这个年仅二十岁的战士,心中无比的悲凉,同时心里有一丝慰藉:此前好歹满足了他的要求,把故事讲给他听,唯一的遗憾是曹家埠之战没有讲完。 故事没讲完,对于李风山是个遗憾。 对于华金起来说又何偿不是? 华金起整了整李风山的衣服,这才说到:“兄弟慢走,我把曹家埠的故事给你讲完。你不要担心,咱们的邵涧幽大队长带着人很快就赶到了,他带着我们咬住了敌人的尾巴。” “曹家埠东南角有一片松树林,那里有一片坟地,分队长王华堂当时也是机枪班长,他把机枪架在了敌人的身后,机枪响了,敌人还有好吗?” “大部分的倭鬼子被击毙了,只是有三个,还是负了伤的借着地瓜地梗还在还击,三中队的班长肖振海、一中队的班长袁现常,卧倒之后从两个方向朝着敌人匍匐前前进,这三个倭鬼子兵的射击技术还是蛮好的,离他们七八十步远的时候肖振海被打伤了,袁现常的屁股尖也被了一寸多长的口子。” “咱们的战士不怕死,真的。单立功见两个战士受伤,就把手里的长枪撂地上了,拔出了大刀从另一方面就冲过去了,快到的时候,为了躲避子弹,就地打了个滚,一下子就冲到了一个倭鬼子的身边,一刀剁死了一个,那两个见不妙,就用刀来刺。” “单立功就用大刀就和那两个鬼东西干起来了,肖振海和袁现常见了,也爬起来冲过去,嘴里同时喊着‘杀’,袁现常刺死了一个,肖振海打死了一个,就这样把这三个倭鬼子送东洋去了……” 华金起勿自自说自话:“咱们的战士也有受伤的,也有牺牲的。战士苗德亭牺牲了,还有一个侦察员也牺牲了,我忘了他的名字。倭鬼子只有一个跑了,后来我们知道,那个逃跑的倭鬼子刚跑到韩庄就死掉了,你说是累死的也行,你说是吓死的也行,总之是死了,我们后来也知道了那名指挥官的名字,他叫四支郎……” 华金起说的缓慢而又沉静,只把旁边几个旁观的战士看的压抑,听的心酸,眼泪流出来,不自觉地伸手抹着擦着。 华金起又伸手整理了一下李风山的衣服,这才缓缓起身,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开。 华金起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日军妄图从百姓身上打开局面,逼迫刘世卿和他的儿子刘大勤、刘贵友以及女儿刘国珍去向八路军劝降。 刘世卿拒绝!日军便用刀砍了刘世卿。 刘大勤兄妹三个便冲上前与日军扭打,也被杀害。 这一仗由凌晨直打到月亮东升,运河支队二百余人击退一千余日军的十余次进攻。日军见形势不利于己,便用十余辆牛车拉着尸体退向韩庄据点。 运河支队损失也是不小,参谋邵泽连、副排长李青、班长王厚田、战士李风山以及四川籍战士关少文等共三十多人牺牲。 朱木石与邵涧幽等人简单碰头,一致认为,从目前情况来看,运河支队在运河两岸实际上已难再维持下去,天亮之后,敌必重新组织重兵加以攻击,在这运河两岸,运河支队已达孤立无援之境,且经过这几次斗人员减半不说,更有部分兵力回撤山区,最要命的是经此湾槐树一战,弹药消耗殆尽,无法得以补充,故以此力量独对强敌,后果不堪设想。 当夜,即十一月九日夜,朱木石与邵涧幽带着队伍向东越过台儿庄——枣庄铁路然后北上进入抱犊崮山区。 至此,苏鲁支队三营、峄县支队、运河支队主力先后撤进抱犊崮山区,几个区的党政机关也随之撤进山区,留下坚持隐蔽斗争的同志也都转入地下。撤入山区的人员靠近教导二旅五团进行整训。 随着日军的清乡扫荡,运河两岸基本全部伪化。 运河南岸基本为龙西昆掌控。 运河北岸形势更为恶化。 日军任命孙茂渠为敌第十区即古邵区的区长兼警备大队长;阴平的孙景义被日军任命为周营区的区长;此后老和尚寺、南石沟、上新庄、棠荫、牛山后、南常、重庄、黎墟、多义沟、围子、宁楼、金寺、坊上、大荒、马兰屯、抗埠、白山西、二里沟、文堆、曹庄、刘庄先后安了日军据点。 可以说运北地区全部伪化。 数日之后,十一月中旬,苏鲁支队张广宗司令被任命为鲁南军区司令,随即张广宗司令招开了一个干部会议,地点是抱犊崮山区的青石岭,县委书记纪十化、孙白洪、邵涧幽、朱木石、文系净等人尽皆参加了会议。 张广宗:“同志们好!我们又见面了!只是想不到的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想来真的是惭愧!数日之前我们还是在运河岸边携手杀敌,真的可以说是意气风发!可今日……” “运河两岸已全部伪化,在座诸位尽皆心知肚明,这个我就没必要再说了,这实在令人痛心,我们辛辛苦苦了一年,所有成果可以说尽皆归零。” “今天这个结果,如果说责任,从领导的角度来说,责任首先在我……” 闻听此言,孙白洪、邵涧幽等人尽皆心中一颤,不由得互换了一下目光,想不到张广宗把责任揽于自己之身。 只听得张广宗继续说道:“……,上级领导命令我携苏鲁支队三营出山协助运河支队扎稳根基,可是库山战后,我竟然率先撤入山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个逃兵,是我动摇了军心,在敌人疯狂剿杀行动之中没能与大家共同担当,如今想来实在有愧于大家。” “唯一能让我能继续在这里与同志们共同继续探讨和学习的理由是敌人的过于强大,这算是我心里稍有的一点安慰,当然这一点也是客观的,敌人太过强大,不止强大,而且是处心积虑要把我们剿杀。” “刚开始的时候,苏北的日军对我们进攻,我们就撤到鲁南;鲁南的日军进攻的时候,我们就进入苏北,沿着一条运河,南北的转悠,在苏北和鲁南这两地钻空子、找平衡,寻时机与他们干一场,我们确实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在这一点上,我至今还深以为豪。” “可是,敌人变了套路!不管是苏北的日军还是鲁南的日军,人家是一家人,人家把力量协调了、集中了来对付我们,我们却还是按着原有的套路对敌,不知变更,从这个角度来说,是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在军事指挥上的失误,是我们考虑不周、考虑不到。以至于当我们面对这样的形势的时候我们手足无措。” “现在我们沉下心来想想,我们是应当能考虑这么远的,可偏偏我们就是没有考虑到。这不是我们的失误是什么?当然,首先还是我的失误,我的责任。” “今天,上级领导让我担当鲁南军区司令员一职,我心中不是味道。为什么这么说?在我理解,这是一种批评,当然,同时也是一种期待,期待我能同大家一起重新站起来。同时这也是给我个人的一个机会,给我一个在哪里摔倒在哪里爬起来的机会。” …… “对部队干部的军事训练也有问题,虽然我们有教导队,让他们来训练班长、排长、优秀战士,但是大队、中队这两级中层干部可以说基本没有进行必要的军事、政治学习。” …… “对日军的扫荡,正确的措施是分散行动、持久战,这种思想和战法我们没有学习,没有研讨。在政治上我们也没有树立在艰苦条件下坚定抗日胜利的信心。这在敌情突变的情况下就出现了一些问题,如,有的为了保存力量插了枪;有的投了敌;有些则意志消沉,回家不干了。这些问题,我们日后要逐一解决。” …… 张广宗结束发言之后,县委书记纪十化也作了发言。 纪十化:“张司令把责任揽于自己身上,让我这个县委书记深感汗颜。其实,怎么说呢,我要说的是,现在不是谈责任的时候,即便谈责任,也不能说由张司令一个人来担当,我们在座的诸位都有责任,包括我纪十化,包括整个县委。” “今天之局面,是因为我们的对手太过强大,这应当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今年六月下旬枣宜会战之后,日军的策略从整个战局的角度来说都变了,他们把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当作了主要对手,抽调了大批人马对华北进行围剿,采取囚笼政策,这才有了八月下旬开始我八路军展开的百团大战,这个大战至今还在持续……” “不只在华北,在山东,日军采取的是一样的策略,这才有了山东、江苏日军的联手,才有了咱们运河支队的失利。” “这是从大局方面来说的,敌人势力目前确实远远大于我们,我们不承认这个事实不行。当然从我们自己的角度来说,问题还是有的,我们并没有做到最好。就以县委为例。去年上半年县委是设在运河南岸的涧头集的,到了冬季,县委北上,进入山区,这里有一层含义,就是与国民党政府争一争影响力。” “这种做法在当时来说是正确的,但是到了今年春天,一直到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我们县政府没有改变自己的做法,依然呆在山区,这对山外来说,就是鞭长莫及了,而且各区党政组织的设置还是按旧的区划来定,这就无法适应对敌斗争的需要……” “在组织宣传群众工作上,也有问题,比如,我们大多采用大呼隆的办法,一些区、乡抗日团体一哄而起,在少数村庄进行减租、减息斗争,这样做,好是好,只是有一个大缺陷,就是很不彻底。” “从总的方面来说,没有采取改善农村基本群众生活、激发基本群众抗日措施。在我党抗日民主政权下,虽然没有敌人的统治和汉奸的欺辱,但是贫雇农依然衣食温饱都都不能解决。我们没有给他们这种好处,将来我们出山,要想他们再帮助我们,这就有难度了,这个问题日后我们也要解决,而且必须解决……” “在统一战线的工作中,某些方面我们做的有些偏激,有的原国民党游击队,比较靠近我们,但是我们在工作还没做到家的情况下,就把他们强行改编为我们的队伍,这样做的后果是反而导致他们迅速投敌,成为反对我军的敌人,这个教训是深刻的。” …… 张广宗、纪十化二人一翻话,把孙白洪、邵涧幽、孙武仁等人听的频频点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个的话也确实点到了一些症结所在。 随后在会上他们共同展望了未来,初布治定了一些计划。至此,眼前重又燃起希望。 十二月下旬。 邵涧幽接到了一个通知。 通知是师部发来的。罗荣桓政委要求他到师部去汇报工作。 邵涧幽诧异而又激动:一个土生土长的游击队干部,此前从未见过高级首长,可如今竟然点名要见他。 邵涧幽此前曾听说过罗荣桓政委的一些事,说他平易近人,待人亲切热诚。 信息来源是部队里的几个老红军战士。 虽然知道这些信息,可是一听说是罗荣桓政委要见他,那心又扑通扑通的加速跳起来: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邵涧幽不敢耽搁,带警卫员赶紧上马起程。 师部在费县北部、蒙山之前。 接待邵涧幽的是一位科长,姓王。 王科长见邵涧幽来到,略作寒喧,即刻带着他进了一座寻常农家小院,直奔师首长办公室。 人在门口,那王科长便向室内说道:“报告罗政委,邵涧幽同志来了。”说罢向邵涧幽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然后转身走了。 农家草舍内配置的物品很是寻常,几件常用的桌凳,一眼便看的全。 室内一个人自桌边立起身来,直迎过来。 此人高大魅梧,身着一身灰色棉军衣,戴着眼镜,却遮不住炯炯的目光。 邵涧幽正自在心里念叨着:“这就是罗政委?” 却见那人抢步进前,一伸手早已握住了邵涧幽的手,凝视着邵涧幽说道:“你们在山外坚持斗争辛苦了!” 就只这一句话,邵涧幽心中只觉得暖暖的,激动得只有轻轻的一句话:“罗政委你好!” 罗荣桓拉着邵涧幽的手,直拖着他到凳子上坐了,这才仔细看了看邵涧幽:上身虽是穿着棉军衣,却是颇为破旧,下身着一条单裤,打着绑带,腰扎皮带手枪。 罗荣桓眉头微皱说道:“你怎么还没穿棉衣呢?” 语中满是关切。 邵涧幽这才缓过神来,说道:“鬼子不给我们时间,棉衣没做好就扫荡了,队伍进山后还没来的及做呢!” 罗荣桓抬腿出屋,向警卫员交待了几句话,警卫员转身走了。 罗荣桓复回到屋内,向邵涧幽说道:“这个天,只能越来越冷,不吃饱,不穿暖怎么干工作?对了,抱犊崮地区的同志们的饮食怎么样?” 提到饮食,本还有些高兴的邵涧幽,那张脸立时拉下来。 罗荣桓:“怎么,同志们的饮食出了问题?” 邵涧幽凝视着罗荣桓:“不瞒罗政委,很不好。地瓜叶、地瓜秧、花生秧这些都快吃光了,柿萼子、花生壳也十分难得,路边的草种子都被扫光。切上两刀豆饼,放上两棵菠菜,这是对伤病员的优待。吃都这样,就更不用说棉衣的事了。” 罗荣桓表情凝重,点点头说道:“我早知道你们会苦,但想不到会苦成这样。” 邵涧幽:“国民党在鲁中南山区始终驻有重兵,先是于学忠入鲁,鲁南山区驻有五十七军缪徵流的一一二师,霍守义部的三三四旅和三三六旅,共八千多人。蒋介石嫌其反 共不力,将其调往安徽,调进了五十一军一一四师二四二旅的六八三、六八四两个团接防,一万多国民党士兵驻迸了山区,这些都得靠老百姓养……” 几句话的功夫便来了一个人。 罗荣桓指了指邵涧幽。 那人立即向前拉着邵涧幽,开始量尽寸,准备做棉衣。原来是被服厂的。 罗荣桓:“我刚才已经叫管理人员安排你的吃住问题了,你先好好休息,穿上棉衣咱们再谈工作。” 这个新年的元旦对于邵涧幽来说特别有意义,是一个愉快的新年。 在此期间,他听了山东分局书记朱瑞同志和一一五师政治部主任肖华同志的政治形势、工作任务的报告。 这让他眼界大开。 同时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富有希望。 此外还得到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来自抱犊崮山区。 国民党第五战区第三支队司令梁立户带着五百余人,窜扰木厂一带,峄县支队对其反击,歼灭二百余人,此一战,让梁立户元气大伤。 元旦刚过,这一天早晨,邵涧幽便接到通知要他去汇报工作。 早饭后,邵涧幽准时到达了师首长办公室。 屋内有三个人已在等候,见邵涧幽来了,尽皆热情向前,主动与邵涧幽握手寒喧。 一个是罗荣桓政委。 一个是陈光代师长。 一个是陈士榘参谋长。 第五卷 受挫 第7节 邵涧幽把一年来运河支队的工作情况作了详尽汇报。 罗荣桓等三人在整个过程中一言未发,时不时的记录着。 待邵涧幽汇报完毕,罗荣桓方才说道:“此前我也听鲁南军区的同志讲过一些,你们在山外打鬼子很成效,听你这么详细一说,确实如此,我们几个心里更有数了,你们干的好。” 邵涧幽闻听罗荣桓夸赞,心中激动,当即说道:“运河支队是土生土长的部队,建队时间不长,不懂得游击战术,依靠家乡群众的支援,依靠熟悉的地形,了解敌形,采用一些土办法,打了几次小胜仗。” 罗荣桓:“不要轻视土办法,纵然是所谓的高级战法也是土办法中总结出来的,你们要好好的总结战斗中的经验教训,加以提高。” 三天之后,罗荣桓单独找了邵涧幽一次。 罗荣桓:“你上过什么学?做过些什么事情?” 邵涧幽:“……,民国二十二年到察哈尔,在民众抗日同盟军干部学校做学员,只是很可惜,这个军失败了,不得已又回到家乡。” 罗荣桓:“这个学校的的校长是谁?” 邵涧幽:“校长是冯玉祥,不过是兼任,副校长是张克侠。” 罗荣桓点点头:“那真正主持业务的校长就是张克侠了。张克侠现在还很好。” 邵涧幽颇为惊异,罗政委竟然对张克侠也很熟悉,有心想问些张克侠的事情,话到嘴边愣是收住了。 罗荣桓:“目前蒋介石领导的国军经过几次大的会战,士气颇为低落,为了保存实力,在正面战场上不再那么积极主动。” “这就使日军能够集中兵力对我华北地区进行封锁和围剿。不过我军的百团大战,使日军的囚笼政策基本无效,给予他们以重创。” “在山东地区,日军也是这个态度,妄想用一个笼子把我们困起来。一样的道理,这个笼子我们也要给他们打破,不过得靠我们主动出击,我们不去砸,这个笼子是不会烂的。” “作为地方部队,你们不仅要坚持敌后游击战争,而且还要在为主力部队的后备军。蒋介石实行消极抗日积极反 共的政策,不仅不发给我们一枪一弹,还企图消灭我们。” “因此,我们为保卫和扩大抗日根据地,为将来抗日战略反攻作准备,就必须扩大主力部队。党中央提出为第二次创造铁的模范 军而奋斗的号召。” “现在教导二旅五团还缺一个营,根据鲁南军区的意见,想把你们的一大队编入五团,你的意见怎么样?” 邵涧幽朗声道:“没有意见。” 罗荣桓笑了:“没有意见,这很好,你们是本地人,与群众有联系,还有一部分部队做基础,很快还可以发展扩大起来,经过师领导研究决定,运河支队还是回到原的地方。” “那个地方地处徐州附近,地理位置很重要,是华中与山东联系的枢纽,坚持这个地区具有战略意义……” 邵涧幽听到此处,不由得脱口而出:“是啊,我们也想回去。” 罗荣桓:“回去之后,有些事情还是一定要注意的,前一段时间,确实是打了一些胜仗,只是有一样啊,那就是暴露了目标,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你们好比在敌人头上跳舞,敌人能叫你们跳吗?这次敌人集中兵力连续对你们扫荡,使你们遭受损失,应该引为教训啊……” 邵涧幽听罗荣桓政委分析得极为有理,不由得又凭添了几分敬佩。 罗荣桓:“你们要记住游击战的原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分散隐蔽,机动灵活,这次你们回去,在那个狭窄的地区,部队可以改穿便衣,以连为单位分散活动,你们如果能够保持五百人的精炼部队,坚持到最后胜利,作为我军反攻徐州的前沿阵地,就算胜利完成了任务。” 听到此处,邵涧幽已然热血沸腾,直巴不求得立马带人马回去。 罗荣桓:“运河地区现正被日伪统治,碉堡据点很多,活动极有困难,这个你想过没有?” 这句话,立时兜头给邵涧幽泼了一盆冷水一般,让邵涧幽沸腾的热血登时沉静下来,不由得怔了怔——运河支队本来兵力就有限,如今又调走了一大队,更是捉襟见肘。 罗荣桓笑了:“邵涧幽同志,师部已决定,叫鲁南军区和教导二旅派部队助你们出山,到山外先打掉敌人几个据点,恢复游击根据地,工作就好开展了。” 邵涧幽不由大喜,口中说道:“好好好,太好了!”心中翻腾不已:“罗政委考虑的真是细致周到,从战略到具体部署,从长远利益到眼前安排,都进行了研究,难怪大家都佩服他,有这样的首长领导,我们还能不胜利吗?” 很快,运河支队第一、二、三、四、八中队和教导队编入了教导二旅五团。 运河支队的领导干部也作了调整:支队长孙白洪调任鲁南军区副司令员;政治委员朱木石调任峄县县长;邵涧幽接任支队长;县委书记纪十化调山东分局高级党校学习;孙顺家接任县委书记兼任运河支队政治委员;政治处主任文系净任副政治委员。 运河支队原参谋长胡泰员依然担任参谋长一职。 随后邵涧幽回到鲁南军区。 鲁南区党委书记赵镈、军区司令员张广宗、政委邝任农,根据一一五师首长指示,决定由峄县县委书记孙顺家、县长朱木石和邵涧幽带运河支队出山,派教导二旅五团副团长王根培兼运河支队副支队长,带五团三营出山。 运河支队要出山,急坏了一个人。 谁? 原运河支队支队长,现为鲁南军区副司令员的孙白洪。 以孙白洪的脾气,他宁愿在前线作一个战士冲锋陷阵,也不愿呆在高级干部机关。于他而言不如回到山外地区发展部队更能发挥作用。 他请求到山外发展部队。 为此,鲁南区党委、鲁南军区进行了认真研究和讨论。 恰值此时山东分局决定成立国民党抗协自卫军。 经研究,遂决定成立抗协自卫军峄山支队,由孙白洪任峄山支队队长,彭畏三为支队政治委员,原峄县支队副支队长孙云明为峄山支队副支队长。 经研究,此次出山,除了运河支队、教导二旅五团三营、峄山支队外,峄县县大队一中队也一并出山。 峄县县大队一中队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峄县县委的安全! 峄县县大队一中队中队长孙景全,副中队长陈继全,指导员王振南,全中队约七十余人。 出山的目的当然是要在山外战稳脚跟。 只是运河南北两岸已全部伪化,那如何站稳脚跟? 只有一个办法—— 打! 只有打! 只有打,才能制造出声势! 只有打,才能把失去的东西夺回来! 而且,打,只能打赢。 这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而且,打赢一次还不行。 要多次,要多点。 首战,极为重要。 邵涧幽把目光盯在了周营。 周营是运河北岸重镇,是敌人在峄县城与津浦路韩庄车站之间的联络点,敌人对此处控制较严。而打击此处恰能制造最大效应。 选择周营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这个地方是运河支队经常去的地方,运河支队对这个地方极熟,支队中有许多战士便是周营人,故于周营的地形、人情可以说了如指掌。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有意义一个原因,邵涧幽没有明说:这是去年元旦运河支队成立的地方。 人马未动,侦察先行。 很快,侦察员把信息送到邵涧幽手中。 周营镇目前为峄县第四区伪区长兼大队长孙景义所盘距。 兵力为三个中队,分住在三个据点之中。 围墙高约三米,外有壕沟宽三米,深三米,壕沟外有铁丝网,围墙四角各有碉堡。如此据点,可谓墙高沟深。 在夜间,据点周围汽灯高照,真是明如白昼。 这样的据点,不好打。 邵涧幽看到这样的情报,不由得暗暗皱眉。 经过一翻思虑,邵涧幽制定了初步进攻计划,经众人讨论完善之后,邵涧幽派人找来了九连长任振家。 邵涧幽:“任连长,我计划以你连为主攻,你以为如何?” 任振家笑了:“支队长,主攻非我莫属,这个我早有准备。我早已在连队做好了思想工作,您放心好了。” 这倒让邵涧幽吃了一惊:“非你莫属,你怎么这么自信?” 任振家:“不是自信,是形势如此,目前没有更合适的连队担任主攻了。” 邵涧幽“哦”了一声。 任振家接着说道:“九连队成员绝大多数为运河南岸之人,与孙景义的手下牵扯甚少,没有亲戚、朋友这样的关系扯绊,战士们进攻之时少了顾虑,少了顾虑,这才有杀气,有杀气,才能拼,能拼才打的赢。” 邵涧幽赞道:“说得好,你说你已经有所备,你做了哪些准备?” 任振家:“首先是思想工作,这个我已经吹过风,现在真正的任务下来了,我要进一步做好思想工作;其次突击队组建,回去之后就办;第三是攻城之器:梯子,老虎钳这些东西……” 邵涧幽赞道:“好,不愧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支。我再安排两个连队给你打援,一个连队阻击西南方向韩庄敌人援兵,一个连队阻击东部阴平方向敌人援兵。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任振家:“那咱们是白天战还是夜里战?” 邵涧幽:“你以为应当何时战?” 任振家:“自然是夜里。” 邵涧幽笑了:“那自然是夜里。” 任振家也笑了:“何时出发?” 邵涧幽:“等候命令。” 农历正月十五日夜。 邵涧幽一声令下,队伍立时动身。 越过枣庄—台儿庄铁路,进驻枣庄镇南的放马场隐蔽,同时严密封锁消息,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正月十六日夜,九时许,部队从放马场出发,夜半一时许到达周营外围,部队很快做好了战斗部署。 连长任振家和其他连干部一起带着排干部分别看了地形,了解敌人据点情况。另外两个连也做好了阻击韩庄、阴平援敌的准备。 三时许,令下,突击队迅速剪断了铁丝网,用梯子架桥通过了壕沟。 碉堡中有警觉的伪军发现了情况,嚎叫起来,然后开枪射击。 负责掩护的部队立即用机枪打灭了敌人围墙外的汽灯,用密集的火力封锁碉堡里的敌人。 突击队则快速翻过围墙,后续部队紧接着也冲了进去。东西两个据点的伪军基本没作反抗,缴械投降。一排长巴华堂带人冲进中间据点,这个据点伪军见大势已去,也纷纷缴械。 还真有负隅顽抗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峄县四区伪区长兼大队长孙景义。 孙景义带着他的亲兵卫队据守于碉楼之上,他知道自己的碉楼有多坚实,运河支队没有重武器绝对打不下来。他还知道只要坚守,最多守到天亮,韩庄和阴平的日军就会来到。 九连长任振家组织人员一齐喊话,让他们缴械投降。 回答他们的只有枪声。 对付碉楼,有办法。 没有重武器,但是有火。 一排二班长找来了两捆秫秸,浇上汽油,在机枪掩护之下,冲到碉楼门前点上火。 然而,失算了! 门是铁皮包裹的,这点儿火没有用。 双方一时僵持着。 再次出山,运河支队未获全胜,从上到下自然心有不甘。 时已至中午,还是没能攻破碉楼,然而此时,韩庄来援日军已与埋伏在河湾村打援的运河支队交上火了。 同样阴平的敌人也已出动。 炮声隆隆,形势极为不利。 运河支队副支队长王根培恼了,这个老红军战士怒吼道:“孙景义,再问你最后一次,倒底降还是不降。” 楼上打过来几发子弹。 这是回答。 态度极为明确。 王根培怒极,一声狂吼:“机枪掩护,上梯子,进攻!” 机枪声响中,早有赵庆云、王大洋等人一涌上前在碉楼上立起了梯子。 王根培飞步上前,左脚已踩在梯横上,脚下用力,身子弹起,右脚早已踏实,用力处身子又已弹起,哪还用手扶梯?直接就跑了上去。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把旁边的战士都看的呆了。 只见王根培身子前倾,紧贴在梯子上,反手自腰间拽出两棵手榴弹,拉了弦,直接自碉楼的枪眼处塞了进去,然后身子微侧,径直自梯上跃了下来。 伴随着碉楼内响声的是人的嘶喊声:“我投降,我是孙景义,我投降,我投降……” 邵涧幽随即发令:“通讯员,此处战斗已结束,速通知河湾村打援部队利用沙湾地形向北撤退,到周营北十里外的王楼集合……” 身后是炮声,却是愈来愈远。 韩庄日、伪军进了周营,却摸不透运河支队底细,未敢随后追赶。 王楼,休息期间,邵涧幽召开了领导干部会议。 会议形成共识:敌已知我北往,故北方不可留,逆势南行是正路,直插运河北岸,力争当夜过运河。 当晚十时许,挥师南下。 夜里二时许,抵达运河北岸。 遍寻运河北岸,仅获渔船一艘。 原来,渡船早已被日伪控制。 没奈何只能靠着这唯一的渔船,一次三五人的过河。 天亮时候,全队方才全部渡过,南岸便是新闸子村。 邵涧幽与众人商议后认为,此次出山,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此时天已大亮,如果此时行军,必将暴露行踪,这是其一;昨天周营一战,更兼连夜行军、过河,战士们未能休息,且一夜未进食,饥肠辘辘,可谓人困马乏,这是其二。因此两点,故以暂时驻扎为宜。 遂进驻新闸子。 同时放出岗哨。 正吃早饭时,枪声突自运河边传来。 岗哨鸣枪! 众人大感意外:敌人为何如此迅速?忙乱之中抓紧应战。 九连长任振家已得确信:台儿庄方向日军乘汽艇自东而来,且已登岸。 邵涧幽带领部队依托有利地形,火速展开队伍。 九连一排二班占据了园沟、土岭,当面之敌是数十个日军,直冲过来。二班临危而不乱,待敌进入二十步之内,一声令下,枪声骤起,手榴弹也落入日军队中,十余日军登时报消,随即退了下去。随即再次反攻。 战斗中二班副班长赵庆云腿部受伤,轻伤不下火线,坚持在一线指挥,班内战士深为之感动,军心更坚。 战斗两个多小时,一直是僵持之态。 作战参谋黑煞神褚雅星见状,甚是恼火,情知拖的越久,敌人增援的机会越大,于我方也愈不利。略一思索已有计较,遂向邵涧幽请示:带一个排,利用地形,迂回到敌人后侧,届时前后夹击,敌必大败。 邵涧幽遂令正面部队加强火力,作佯攻之态以助褚雅星。 褚雅星果然得遂其志,掩自日军后方攻击。 邵涧幽见状令正面部队冲锋,日军实是首尾难顾,慌忙撤退,窜入汽艇向下游六里石方向而去。 敌跑我追,直追到下游的六里石。 日军汽艇继续向下逃窜。 这可吓坏了六里石闸口的一帮伪军。 六里石,是运河线上的闸口之一,驻有伪军一个中队,碉堡建在运河的月河圈内,四面河水环绕,形势极为险峻。据点前面是运河大闸,闸口宽两丈,水流甚急。 闸口本来铺有木板,日军东逃,运河支队逼近,把这些个伪军忙的把木板抽了,龟缩在碉堡里,再不出来。 邵涧幽等人带队一阵攻打,却伤不着人家皮毛。 甚至无法接近据点。 天色却已是黄昏。 邵涧幽颇为郁闷:就这样一个闸口,竟然拿不下,实是有挫军心。 邵涧幽眼看着眼前的碉楼,是愈看愈怒:“我就不信了,我们就没有法子敲掉这个眼中钉,警卫员,速下通知,招开紧急军事会议,班长以上干部全都过来。” 会议之上邵涧幽恨恨的说道:“我看着这个碉楼就烦,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碉楼见到明天的太阳。我们出山的目的是什么?第一条就是要立威!要震慑!要争取民心!这个碉楼拿不下,以后什么事都不要谈。这就是我的态度。大家现在想想有什么好法子。”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事情明摆着的,人家占着地利,连人家的边都沾不到,怎么破敌? 唯一的法子就是强攻! 不计伤亡代价的强攻! 只是就是强攻,这两丈宽的闸口也过不去。 众人一时束手无策。 邵涧幽见了,更加愈闷,胸中一口气,堵在那儿,舒不出来,直急的来回走动,长吁短叹。 王根培突然说道:“法子有一个。” 邵涧幽闻言登时喜上眉稍:“快讲快讲快快讲。” 王根培:“铺路!强攻!” 一听此言,邵涧幽欣喜之情顿挫:“铺路?这水上如何铺?” 王根培:“红军强渡大渡河的事,诸位听说过没有?” 邵涧幽:“听咱们队里的红军战士说起过,具体细节倒不是很清楚。” 王根培:“长话短说,那是前几年在四川西部的泸定,咱们红军就被蒋委员长派兵追到那儿了,一条大渡河横在那儿,一句话,过了河就生,过不了就死。” “大渡河宽一百多丈,连接两岸的十三根碗口粗的铁索,平铺九根,两侧各两根,算是扶手和护拦,下面十余丈深,就是大渡河水,那水急的不得了,只要掉下去就没命……” 一边说着话,王根培一边用手比划着。 “铁索着铺着木板,这就是泸定桥。对面有蒋委员长的守军,把桥上的木板抽了,用机枪封锁。就是这样的险情,咱们红军二十二位勇士自报奋勇当突击队在前面冲锋,后面的战士跟着铺门板,就这样,愣是夺了这泸定桥,全军化险为夷。” “这条运河这才几丈宽,我们过的去……” 几句话下来,立时群雄振奋。 邵涧幽赞道:“好,咱们就如法炮制,机枪掩护,门板铺路……” 十一连王连长大声说道:“突击任务交给我十一连了,谁也不要和我争,我这就组织突击队……” 果然,王连长的突击队不负众望,在机枪组的强烈火力掩护之下,用二十多块门板强搭跳板,部队得以通过闸口向敌碉堡进攻。敌人被歼大半,其余的跳水逃生。 邵涧幽情知这个碉堡留着终是祸患,遂连夜发动群众把它破坏掉。 部队稍作休息,南进,于正月十八日拂晓前进入黄邱山套,终与胡泰员、胡泰立、马会黄、谢笑良、陈荣坡等人及其队伍汇合。 马会黄:“自从库山战斗之后,这几个月我们受尽了鬼子、汉奸和国民党顽固派的欺负,现在你们回来了,咱们的队伍壮大了,可得要狠狠打击鬼子,惩办汗奸,反击顽固派……” 军队进入黄邱山套之后抓紧休整。 同时,邵涧幽等人开了一个会议,就当前形势及最近要做的工作作了分析。 邵涧幽:“这次出山,虽说打了两个胜仗,制造了些声势,对一些投降分子是一个不小的震慑,尤其是对于那些观望分子是一个很好的警告,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的工作将会比较好开展,不过我有个担心。” “我们的声势造起来了,这也等于给日军传递了一个信息,徐州的日军他们绝对不会容许运河支队在此坐大,不久必将定然会对进行再次大规模扫荡。因此我们的形势是极为恶劣的。” 王根培:“你什么想法?” 邵涧幽:“我想和一个故人再巩固巩固关系。” 王根培:“故人?谁?” 邵涧幽:“韩之峰。” 王根培有些疑惑又有些吃惊:“韩之峰?那可是顽军哪!” 邵涧幽:“不错,韩之峰!我刚才问胡参谋长了,他现在就在不老河北岸的鹿楼村驻扎。” 王根培:“和他巩固关系?他买我们的账?” 邵涧幽笑了:“他还欠我们一个大人情呢,去年我们抓了他那么多弟兄,最后没要他出面全给他放了,临走前还好吃好喝的招待。在这件事上,在韩之峰眼里,咱们的胡参谋长可谓‘全力翰旋’,没少给他出力。韩之峰对他这个姨兄弟只怕现在还感激的很呢。依我看,只要胡参谋长出面,这个事,十有八九能成。” 县长朱木石:“这事,我看行,搞好关系,必要的时候这个韩之峰说不定还能帮我们一把。由胡参谋长先出面去打个前站,随后我同你们一道去,我也早就想会会这个韩司令了。” 胡泰员笑道:“我这位兄长其实还是蛮豪气的,我们去,他定不会拒人于 千里之外。不过话说回来,鲁南这么多英雄豪俊去拜访他,应当说是他的福气。平日里他就是请恐怕也请不到的。” 见胡泰员说话如此客气,言语里还给韩之峰兜着一些,大伙儿不由得哈哈一笑。 邵涧幽见县委书记孙顺家不言语,便问道:“孙政委,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孙顺家环视了一下众人,略沉思了一下,方才说道:“去年你们和韩之峰的事,我只是听说了一些,具体事情我不是太清楚,这个事情你们决定,我代表县委全力支持。当然,见韩之峰的事,我就不去了,县委有朱县长出面就足够了。” 胡泰员:“那好,我略准备一下就出发。” 邵涧幽见状,忙说道:“胡参谋长,不急,我们刚来到,有些事情还要了解一下,再说了,你也得让我们休息一天,这样吧,你明天去,我们几个后天去。” 胡泰员沉声道:“好,就这么定了。” 第三天,即三月十五日,运河支队支队长邵涧幽、峄县县长朱木石以及五团副团长兼运支 队副支队长王根培骑马由驻地土盆村出发,第一次访问位不老河两岸大名鼎鼎的国民党苏鲁边游击司令韩之峰。 胡泰员早已先期来到鹿楼,他和韩之峰并几个士兵站立在村头迎候客人,见这几人下马走来,韩之峰笑着伸出手道:“久仰,久仰,欢迎几位驾临!” 朱木石说:“我们也久慕韩司令,今天特来拜访!” 韩之峰:“那里,那里,我有愧于贵军,可惜我们认识太晚,不然就不会有去年两方误会之事了。” 邵涧幽笑了:“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嘛!” 韩之峰:“说得好,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 韩之峰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身子一侧,同时做了一个摆手相请的动作:“诸位,我韩某人备了一杯清茶,咱们村里面饮茶叙话,请……” 谈及去年的事情,韩之峰颇为感慨,同时又表示出分外的悔恨,说自己上了别人的当,才做出主动摩擦之错事,同时又表态今后愿意携手共同抗日。 朱木石、邵涧幽等人也俱皆表态。 朱木石:“过去诸事,皆已成为历史,此后唯愿你我双方以和为贵,合作则于抗日有利,于国有利;摩擦则日军坐收渔人之利,于国则为大害,韩司令雅惠,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韩之峰频频点头,以示赞同。 鹿楼村之会,实是典范。 此后一年有余,韩之峰果然言而有信,不再相犯,且运河支队可从容出入其辖地。 于此会,后人有语相赞: 鹿楼之会,群英荟萃; 国共言欢,兄弟情归。 回叙他年,遥看将未。 赤子报国,言行俱辉。 第五卷 受挫 第8节 十八日,徐州日军集结,连同伪军共约二千余人,剑指黄邱山套。 运河支队依地势,一方面以少量人员与日军周旋,一方面组织峄县县委等北渡运河,避免与敌大军相纠缠。 在与日军周旋过程中,八中队指导员龚纲整以身殉国,时年二十七岁。 龚纲整,时为滕县第九区杜安集人,兄弟二人,居长。 其父龚效鲁,乡村中医,医道颇佳,为人正义,乐于助人,为人称颂。 民国二十七年夏,邻村唐庄来了一支队伍,此即胡泰员与陈一诚等人。在陈一诚等人影响之下,当年底龚纲整即参加了中国共产党。 二十八年秋,杜安集建立党支部,龚纲整任党支部书记。不久,参加涧头集区委,他在杜安集一面建党、发展党员、动员群众参军参战,一面在其父龚效鲁相助之下,建立秘密军事情报站,搜集并传递情报。女情报员王脉凤即是其其父子帮助之下秘密派出的。 二十九年四月,龚纲整得到确切情报:贾汪日军出动,扫荡涧头集地区。此时正值大雨,但情况实是紧急,他冒雨于泥泞之中,夜半把情报送到了涧头集区委,由于雨水浇淋兼筋疲力尽,而后休克,令人为之动容。 当年夏,龚纲整调任运河支队第八支队指导员。 龚纲整虽然倒下了,可是由其建立的情报站在其父龚效鲁及杜安集党支部的领导下,一直坚持到抗战胜利。在敌后最艰苦的民国三十二年,杜安集前的山口成为黄邱套和运河北岸唯一可以公开通行的山口。这些便是后话了。 后人有语赞之: 大风摧山岗,日寇益猖狂。 杜安奇男子,运支好儿郎。 御敌不惜身,传讯雨夜忙。 父子情报站,挫敌英名扬。 北渡运河之后,辗转来到牛山后,恰伪军剿共司令褚和尚带人来袭,邵涧幽一举将其击溃,并生俘褚和尚及其手下一百余人。而峄县县大队一中队副中队长陈继全在保护峄县县委的过程中中弹牺牲。 日军亦北渡运河,尾随纠缠不已,王根培带着教导二旅五团三营西过津浦路,一路牵着日军而行。十九日行军至夏镇附近,顽军周侗部见教导二旅五团至其活动区域之边沿,便出兵袭扰。王根培遂在杏园对其反击,消灭其一个团部。 三营自出山以来,战斗未断,战士伤亡不少,弹药损耗难以补充,在此情况之下,王根培见护送运河支队及峄县县委出山任务已然完成,便带队返回抱犊崮山区休整。 徐州日伪军得知三营已撤回山里,便自津浦路径回徐州,此次扫荡就此结束。 邵涧幽便带领运河支队、峄县县委等重回运河南岸黄邱山套。 三月。 孙顺家书记和朱木石县长在黄邱先建立了黄邱区政权,考虑到谢笑良在本地的影响力,便先任命谢笑良为黄邱区区长,并且建立了区武装。 黄邱区以东成立了东区,以旺庄、南北许阳、东西朱古为依托,控制涧头东南各村;黄邱区以西是西区,以“张山子、中山子、平山子、耿山子”这四山子以东的一些村庄为中心活动区,同时防御韩庄的伪军向东扩扰。 西区区长丁广英,东区区长马会黄,黄邱区后来也从谢笑良转由王象斌、马景佩负责,这些负责人都是当地的,在当地都有极大的影响力,群众相当拥护。各区也都建立了自己的区武装。同时县委县政府要求他们在自己的活动区域内,独立坚持对敌斗争,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不能脱离本区域活动, 同时支队长邵涧幽对运河支队也作了重新编排调整—— 五中队依然是一大队的基础,活动在利国驿以东的新河区。大队长邵滋伸、副大队长王默卿,由他们带着少部人到津浦路沙沟车站以南的铁路两侧隐蔽活动,大力发展部队; 二大队大队长胡泰员,教导员曹杰。这个大队以原第八、十中队为基础,另将原参加五中队的杨茂虎分队和县大队合编为九中队。由于文系净在此时调出运河支队,到三军分区任政治部主任,由曹杰兼任支队部政工股股长并兼总支书记; 派作战参谋褚雅星回到自己的家乡——微山湖东岸的张阿村周围发展部队; 派谢笑良在黄邱山套和贾汪周围以“龙门大队”名义发展部队,谢笑良担任大队长,由李浩任政委。 当参谋长胡泰员向谢笑良安排任务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波澜:谢笑良有些不情愿!更确切的说法是谢笑良有些不理解。 伴着二大队侦察参谋谢笑良从谢庄走出来的是通讯员高茂盛。 此时暴雨稍歇,雨点不断。 这二人头顶斗笠,身着蓑衣,泥泞之中直奔黄邱西北角支队部的驻地葫芦套。 接待他们的是参谋长胡泰员。 胡泰员:“笑良同志,今天叫你来,是想交给你一项重大任务。” 说罢,胡泰员笑而不语,只是看着谢笑良。 谢笑良张口就来:“好啊,我就怕没事干,说罢,什么事!” 胡泰员笑道:“你知道的,咱们支队人员目前甚少,尽管如此,经过研究还是新建立了一个大队。“ 谢笑良:“新的大队?” 胡泰员:“不错,新的大队就是龙门大队。” 谢笑良:“黄邱山套前有龙门山,咱这就有了龙门大队,妙啊。” 胡泰员:“这龙门大队就是因为这龙门山。只是有一样,这个大队还缺一个大队长,你看……” 胡泰员笑着拖长了声音。 谢笑良:“你是说,让我当这个大队长。” 胡泰员肃然道:“笑良同志敞亮,支队正是这个意思。经研究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笑良:“没问题,有龙门山,就当有龙门大队,有龙门大队,大队长就非我莫属,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这龙门山。好,这个大队长我接了,给我多少人?” 胡泰员大笑起来:“哈哈哈,爽快,这人吗,你不是都带来了吗?”说着向他身后一指。 谢笑良猛的一回头,他身后除了通讯员高茂盛,哪还有第二人? 谢笑良不由得脱口而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 胡泰员收敛了笑容:“确切的说,目前,只有你们两个。” 胡泰员稍微一顿,凝视着谢笑良说道:“两个人,两支枪。这个确实少了点。可是……,将来呢,谁知有多少?是多是少,这可就要问你了。” 谢笑良:“我明白了,支队这是让我招兵。” 胡泰员:“是招兵!就在这黄邱山套附近招,就在这龙门山附近招。你招兵,有别人没有的优势,简直可以说一呼百应。” 谢笑良有些懵:“参谋长,慢着慢着,你说有优势,我认,可是说一呼百应,真的高抬我了。” 胡泰员:“我说你一呼百应就是一呼百应,你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优势在哪里呢?” 谢笑良:“在哪里?” 胡泰员话锋一转:“你做过三番子?” 谢笑良:“做过,当然做过。招兵和做三番子有什么关系?” 胡泰员:“当然有关系,答案就在‘三番子’这三个字上。” 谢笑良:“怎么讲?” 胡泰员:“你可以用‘三番子’的名义,立起旧旗,大开香堂,广收徒弟,这些徒弟就是兵源。” 谢笑良面带难色:“这……,这……,这合适吗?我参加八路军一年了,受到了党的教育,叫我再搞封建那一套,不一定合适。” 胡泰员:“你知道吗,咱们不搞,就有人搞,而事实上是一直有人在搞,这个你是知道的,敌伪顽都在借着青红帮这面旗在笼络人心,招兵买马。” “你想过没有,敌伪顽都能搞,我们就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与其让这些老百姓被他们招去对付我们,不如我们把他招来为我所用。” “退一步讲,即便不能为我所用,至少减少了他们的兵源,减少了他们的兵源,实际上就是帮了我们自己,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笑良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胡泰员:“目前我们控制的地方很少了,部队大部分活动在敌我两面政权地区,甚至活动在敌、顽、我三面政权地区,我们不妨利用一下这些封建组织的东西,和敌人争夺一下群众,应当说没有什么不妥。” “还有,这件事是县委讨论过的,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最讲实事求是,现在形势变了,我们的斗争方法也得变。青红帮确实是落后封建的东西,可是如果能为我们所用,用我们的思想加以诱导,把它变成是抗日的东西,这就叫旧瓶装新酒。” 谢笑良还有些疑惑:“这么做,人家不得说我,我这哪还像是八路,这样不就给八路抹黑了吗?” 胡泰员:“无妨,先把部队拉起来,一切都按咱八路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来办,怎么就不是八路军了?怎么就是抹黑了?” 谢笑良:“你这样说,我好像是明白了,不过……,不过……” 胡泰员:“不过怎么样,你一向爽快,怎么了,有话直说。” 谢笑良:“那你还得给我派个好帮手帮我做政治工作,掌握政策。” 胡泰员:“这个没问题,县委和支队领导研究过了,先派李浩同志做你的政委,他是做地方工作的,不太熟悉部队工作,以后再派合适的人去。你和李浩同志先商议一下,什么时候召开‘龙门大队’成立大会,告诉我们一下,以便参加祝贺。至于武器吗,敌人手里多的是,你们可以想办法去夺。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意见和想法,谈谈。” 谢笑良一拍大腿,斩钉截铁:“好,干!” 后人有语单赞谢笑良: 人是草莽人,身系江湖身。 投躯赴国难,举身卫昆仑。 本是龙门英,更系运河魂。 身再踏江湖,报却家国恩。 就在运河支队正抓紧从不同方向扩军的同时,另外一支二百多人的队伍在运河南北悄然拉起。 组织者不是别人。 正是孙白洪! 前任运河支队长、后担任鲁南军区副司令员、再后来主动请缨随运河支队出山的孙白洪! 这支队伍奉上级令命名为国民党抗敌自卫军峄山支队。 后人有话赞他: 白洪人中龙,危难中从戎。 一腔正义血,弥身爱国情。 揭旗抗倭寇,杀敌聚精英。 请缨复出山,豪名震东瀛。 待徐州日军自黄邱山套撤兵之后,运河支队共峄县县委重又返回。且运河支队驻扎于黄邱山套南侧的南、北许阳村。 四月旬中,由台儿庄来的情报送至参谋处,其中重要的一点是:扫荡郯城、马头的日军已从东北方向回撤到了台儿庄,即将回撤徐州。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回撤徐州的日军能放过南、北许阳的运河支队? 绝不会! 不但不会,且会汇同其它人马对南、北许阳进行一次大的围巢。 这是参谋处胡泰员等人得出的结论。 这附近日军能调得动的人马有:北面枣庄镇及峄县城的日军并伪县长王徽文的伪军;西北方向韩庄的日军以及汉奸张开居及叛徒褚思杰的伪军;西面贾汪煤矿的日军;涧头集的日军与汉奸龙瓜屋子的伪军。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五支队伍的一个大围剿,欲置运河支队于死地! 听着胡泰员的分析,邵涧幽等人自然是悚然动容:这个阵仗太大了!敌人五支人马加起来不会低于三千,而运河支队不足三百人,这个悬殊太大。 这种悬殊不只是纯碎的人数对比,还有装备的悬殊。 形势极为凶险。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县长朱木石首先打破沉寂:“日军当然要以消灭我部为首要任务,可是就会轻易放得过韩之峰吗?”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这还有一个重要的同盟呢。 邵涧幽当即立断:“好,我们就去会会韩之峰,共同商议对敌之策。” 邵涧幽同胡泰员带着几个警卫员驱马南下,直奔南许阳之南几里之外的苑河村韩之峰部驻地。 听完胡泰员的分析,韩之峰也深深感到了危机:从郯城、马头返徐州日军顺手剿了他的部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思维! 韩之峰当即拍板:出兵!携手退敌! 不只如此,韩之峰表示:“诸位,我的兵力远多于你们运河支队,理当担任阻击敌人主力的任务。” 对于韩之峰的这个表态,邵涧幽与胡泰员甚感意外,两个相互看了看,邵涧幽正要表态,韩之峰早已把他两个的神态排眼里,抢先挥了挥手:“抗日报国,是我等份内之事,你们凡事能想到我韩某人,就容不得韩某人表示一下心愿吗?” 邵涧幽有些动容,说道:“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韩司令,那就由你来对付北面来敌。” 韩之峰:“你们先行一步,我现在就把我最得力的邢冠方营派去应敌,随后就到。” 邵涧幽与胡泰员当即辞了韩之峰,折身回队。 一路之上,这两个对韩之峰这翻作为甚为嗟讶。 回队之后,一翻商讨,定下应敌之策:吃柿子先捡软的捏。在敌人的这几支队伍之中,最弱的一环当数龙西昆部,而平日里龙西昆就在涧头集,他对运河支队的活动危害也是最大,借着这个机会,力争除去龙西昆。 运河支队第五、九、十中队由邵涧幽、胡泰员等人带领,当夜向西北直插黄邱套,在张塘、赵圩子隐蔽。一方面龙西昆自涧头集南来,必经此路,此路人马相机歼灭此路敌人;另一方面也算是跳出了敌人的攻击圈——敌人必然已获知南、北许阳以及东、西朱古是运河支队的活动中心,包围并攻击此处是必然的。 另一支人马由胡泰立带领,埋伏在北许阳东北约八里的黑山口,阻击来自台儿庄方向之敌。 当夜韩之峰邢冠方部如约而至,来到北许阳村,他们的任务是防守北许阳村的北山。邢冠方当即安排一个班的兵力在北山上放哨。自带本营大部人马驻于北许阳村。 第二天天未明,北山上突然响起枪声:哨兵鸣枪示警! 邢冠方听到示警枪声,立即组织人员向北山运动,守护北山! 大队人员尚不及山腰,天色已亮,只见本部放哨人员自山上急匆匆来报。 原来日军自北部山坡上攻,由于日军势大,放哨士兵未敢抵抗,急慌慌下撤,此时日军已达山项。 邢冠方闻报,知道大势已去,日军自上而下进攻,地利已失,自己已处于极为不利地位。急令下撤,只是他的命令快,日军来的也快,自山上直压下来,双方已然交上火。 邢冠方部边打边向南撤,伤亡达数十人。 日军目标在南北许阳,对邢冠方部不予穷追。不多久,贾汪的日军自崮岘、独角湖也来到北许阳,二路日军汇合。 在邢冠方最难过的时候,有一个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龙西昆。 果然如邵涧幽等人所预判:他带着人自涧头集出发,沿着库山西山侧向南进发,天微亮时到达张塘村东的山沟。 邵涧幽即时下令对其队伍拦腰攻击。 枪声一响,龙西昆的队伍就晕头转向了,立时溃逃。 邵涧幽带人乘胜追击,一直追到涧头集,龙西昆一头拱进据点内,再不敢露面,同时派人由库山东侧向南直奔南、北许阳给日军报信。在涧头集南一里处,邵涧幽下令停止追击,但是作出对据点继续进攻态势,给龙西昆施加压力。 此一战,缴获轻机枪一挺,步枪二十余支,俘虏伪军四十余人,而运河支队成员无一伤亡。 龙西昆系日军重点扶持的地方力量,南、北许阳日军闻听运河支队正围攻涧头集据点,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分兵北上,以图合击运河支队。 邵涧幽部早知必有此结果,正要他如此,闻听南、北许阳日军北进,急率部西进,向黄邱山套西侧转移。 日军到达涧头集时,已是下午,自然什么也得不到。 更值得一提的是二大队胡泰立部,早在下半夜的时候,一路日军就到了黑山口,黑夜之中早入了胡泰立的伏击圈。 那胡泰立岂是饶人的人? 得理不让,立即开战,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招呼,日军阵势大乱,黑夜之中分不清东西南北,辨不得敌我,胡泰立一翻伏击,赚了个大便宜,见好就收,趁着黑夜带着二大队立即撤离战场。 日军那面受了迎面重创,黑夜之中不敢再贸然进攻,一面收集败兵,一面等待天亮。 另有一支日伪军自西北韩庄开过来,也在天明时分受到了阻击,地点是黄邱山套西北的杨家埠,阻击者系丁广英部的西区区队,西区区队略加阻击立即转移,让韩庄之敌摸不清虚实。韩庄之敌以伪军为主,见有阻击,借势退后休整,不敢再行前进。 至此日军精心组织的五路进攻计划没收到实质性效果。 第五卷 受挫 第9节 三十年五月。 鲁南区党委决定:峄县县委划归鲁南第三地委——沂河地委;运河支队划归第三军分区领导。 在二十九年七月,日军扫荡时二大队七中队队长褚思桂被伪军俘获,全家老小亦被伪军捕去,不得已褚思桂接受了伪军的委任。不多久,褚思桂秘密回到峄县县委,报告情况,并承认错误,同时请示下一步的活动,县委对此情况予以指示,令其暂时保存力量,等待时机。同时县委派组织部长张君侍进入该部,在敌区进行地下党的恢复和整顿工作。 褚思桂得知孙武仁重新出山,且正在组织队伍,知道时机已经成熟,当即带原二大队第七中队突然袭击伪军大队部,活捉判徒伪大队副耿序堂,然后带队直奔孙武仁,两个老友复又汇于一处,不胜之喜。此支队伍名为抗协自卫军峄山支队独立团,由孙武仁任团长。 后人有语慨叹: 本系运河岸上人,共饮一条运河水。 脾合气投斗劣绅,志同道合击倭鬼。 寒冬凛冽暂屈身,三春见阳复回归。 能屈能伸真好汉,方彰后来运河魂。 本月,峄县支队与边联支队合编,峄县支队番号取消。 本月,邵涧幽命令第一大队第五中队长陈荣坡建立起一支铁道飞行队,主要任务是在津浦路上韩庄至柳泉之间,从日军的火车上截取物资。陈荣坡受命之后精挑细选,组建了一支十二人的队伍。此后数月,铁道飞行队多次成功截获日军军用物资。而韩庄之北又有铁道游击队。南北两支队伍在津浦线上予日军的物资运输线予以重创。 本月,在峄山支队长孙白洪的策动之下,驻周营据点的伪军队长孙晋德带着数十人枪向峄山支队反正投诚。这是峄山支队一个好消息。 峄山支队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也在本月,峄山支队大队长朱玉相叛变投敌,被日军封为驻邹坞据点大队长,兼任邹坞“剿共”司令。 关于朱玉相,实是可惜的紧——民国二十六年,朱木石组织策划铲除邹坞乡农学校校长王耀峰的“邹坞暴动”,朱玉相作为暴动的重要参与人之一,在暴动中英勇果敢,身先士卒。民国二十七年朱玉相被任命为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第三大队大队长。在此后诸多战斗和统战收编工作中,朱玉相紧紧追随朱木石,其表现也是战功不俗,可圈可点。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较为重要的人物却投了敌。 此后,民国三十二年,鲁南独立支队政委孟昭煜到邹坞、香城一带开展工作,与朱玉相部伪军相遇,被捕,后又被朱玉相派人枪杀。 新中国成立后,于公元1951年,朱玉相被人民政府枪决。 正是:荣在邹邬,耻在邹邬! 这是后话了。 运河支队第一大队大队长邵滋伸奉邵涧幽之命回家乡发展队伍。 邵滋伸的老家在津浦路沙沟车站东十里左右的李店村。邵滋伸在本地有极高的威望,运河支队在此地也有良好的基础。故邵滋伸回乡之三个月左右就发展了近百人的队伍,他把这支队伍编为了两个中队:四中队和五中队。 有了这支队伍,邵滋伸打掉了附近的两个伪乡公所,获得部分枪支。后又曾访问教导二旅五团,鉴于邵滋伸部的出色表现,五团团长特赠送给邵滋伸部两挺轻机枪,邵滋伸自然大喜,如此一来,这支队伍不只是有人,而且装备上也算上了一个层次。在津浦路两侧这算是实力最为强劲的一支队伍。 打出名声之后,邵滋伸把目光投向津浦路西侧微山湖内的微山岛。 微山岛上之人系殷商后人,故岛上之人基本都姓殷。微山岛也因殷商微子葬于此得名。 微山岛上有伪滕县第八区乡公所,伪乡长自然也姓殷,名唤殷占鳌。 邵滋伸先派褚衍启利用社会关系进入微山岛做了一些工作,待时机成熟,邵滋伸直接把部队开进了微山岛。 开进微山岛便免不了与殷占鳌直接面对面。这些其实早在褚衍启的工作之中了。 邵滋伸依然让殷占鳌占在前台,由他出面应对日本人;同时邵滋伸承诺,部队所用一切费用绝不从岛上人民身上出。由此,微山岛上人民对抗日队伍的热情空前高涨。 有了良好的群众基本,一切工作都好开展。 在这个良好基础之上,活动在微山湖里以及附近的铁道游击队、微湖大队、滕沛大队全部进入了微山岛,以此作为后方基地。然后滕县第八区抗日区政府的成立是水到渠成之事。进入六月后,伪滕县第八区乡公所彻底消失。 这个是临城日军所不能容忍的。 这是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事。 不只如此。 微山岛的这个威胁实在太大了。 这个威胁是对津浦路的。 津浦路那可是日军的物资补给线。 而微山岛上的抗日队伍抬腿就到了,而且是公开的。 必须夺回微山岛。 这是日军的共识。 他们眼里有一个切实可用的人。 阎成田。 伪鲁南剿共自卫军团长。 计划很周全,也很顺理成章:韩庄日军由南向北进入微山岛;临城日军由北向南进入微山岛。 单只临城这只队伍,日军动用一个分队和阎成田亲自带队的一个大队,三百余人。 民国三十年六月十六日夜,日军这两支队伍乘着夜色进入了微山岛。 只是日军太过一厢情愿:他们竟连一个抗日队伍的战士都没抓到。 原来这几支抗日队伍留在岛上的人本就很少,只有数十个后方留守在员,游击队员基本上都在岛外活动。日军乘船入岛,这声势就很大,要想做到保密真是千难万难。留守人员闻讯便乘船分散进入微山湖芦苇荡,毫不见踪迹。 日军得了岛,却得不到人。 日军先撤了,伪军留下了。没几天阎成田也走了,留下的是副团长苏海如。 六月二十二日夜,在微山湖侧小袁庄南坝召集了一个会。 参会人员有运河支队作战参谋褚雅星、一大队长邵滋伸;铁道游击队杜季辉;微山湖大队张新华;滕沛大队钟勇飞;另有水上区、滕八区部分负责人。 褚雅星:“因为津浦线,微山岛于敌人很重要,愈是对敌人重要的对我们愈是更重要。微山岛就是一个钉子,我们钉在这儿了,敌人就如梗在喉,坐卧不宁,所以,这个微山岛我们必须拿下。我是这么认为的。大家怎么看。” 杜季辉:“我赞同,‘如梗在喉’这个说法太好了,临城的日军就是这么看我们铁道游击队的,所以他们多次意欲置我们于死地,最后还是被我们依靠群众的力量给化解了。我看像这样让敌人‘如梗在喉’的钉子再多几个才好呢。” 张新华:“我也赞同。微山岛太重要了,必须拿下。” 钟勇飞:“赞同,铁道游击队是一个游动的钉子,而微山岛将是一个固定的钉子,有了这个固定的钉子,哪怕岛上我们不放一兵一卒,可是在敌人眼里却似藏着千军万马,不知在什么时候对他们予以重击,故而敌人会时时感到威胁。” 邵滋伸:“感到威胁就会想着对付,就会分散他们对其它队伍的注意力。这对我们每一支队伍都有利。” 水上区、滕八区的负责人对这个问题也表示了赞同。 拿下微山岛这个提议得到了全体参会人员的赞同。 褚雅星:“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意见统一了,微山岛必须拿下!问题是我们认为有这个必要,我们也有这个决心,问题是光有决心那是不够的,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我们能不能拿得下,如何拿下,我们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杜季辉:“我们的劣势很明显,苏海如的人多,他有三百多人,我们的人少,不到二百;论装备,苏海如的装备比我们好的多。” 邵滋伸:“我们的劣势很明显,但是我们的优势也很明显,目前是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这一明一暗就把他们的优势给消除的差不多了。” 杜季辉赞道:“说得好,设计好我们的计划进行突袭,消除他的优势。” 张新华:“苏海如有他的优势,但也有他的劣势,最大的劣势就是战斗力不强,毕竟是伪军,为日本人办事的,有几个愿意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这就决定了苏海如带的这支队伍不会有太大的战斗力。” 钟勇飞:“不止这个,微山岛上有十八个村,他们住的地方绝不会很集中,一定会分散开,分散了,他们多出那几个人就算不得优势了,反倒是我们易于集中力量对他们各个击破。” 褚雅星笑了:“有理,他们定会分散在几个大院中,倒是利于我们各个击破。” 杜季辉:“我们有劣势的地方,也有优势的地方,而且优势也很明显,我们地理环境熟啊,苏海如初到,那环境哪有我们熟,你们说是不是?” 邵滋伸:“最重要的是老百姓支持我们,恨这些个二倭鬼子,人心在我,这是最关键的。” 褚雅星:“没有群众的支持,就没有了援手,这微山岛是一个孤岛,临城的日军想支援都难。另外咱们指战员战斗经验多么丰富,斗志有多顽强,又岂是这些个二倭鬼子能比的。” 杜季辉:“这么一说,大家心里都亮堂了,我们必胜。只是咱们这几支队伍分属湖东、湖西管辖,平时联系少,也缺少磨合,更缺少一个指挥,现在是咱们凝聚的时候了,这次战斗咱们得选个指挥人员,接受统一指挥。” 张新华:“应该,我看褚参谋在咱们这几个人中对敌经验最为丰富,你们以为如何?” 杜季辉:“我同意。” 钟勇飞:“同意。” …… 褚雅星见众人如此,也就不再客气:“大家信得过我,我也就不客气,我先制订一个作战方案,大家再集体研究……” 六月二十三日夜。 微山湖东岸蒋集南坝子。 各支队伍汇集,晚八时,十余只轻舟直扑微山岛。 晚十一时,各部于各自所负责攻击之地同时开火。 杨村,有个大院,是伪军驻所,大院是殷延榜的。 杨村由杜季辉带着铁道游击队进行攻击。 杜季辉的进攻简洁明了,手榴弹开道,趁着烟雾,人直接冲进去。 铁道游击队的人进去了,却没发现一个伪军。 伪军早走了。 怕! 这个大院容易受到攻击,且难以守护,伪军对这一点很是明确。 因此,天黑之前就转移,转移到杨村殷茂全的大院中去了。那也是伪军团部所在。 吕蒙村由微湖大队负责。 张新华带着微湖大队赶到吕蒙村时扑了个空。 吕蒙村是运河支队叛徒褚思杰的驻所。 然而褚思杰却走了,头一天就撤回韩庄了。 驻守小官庄的伪军最是没心没肺。当邵滋伸带着运河支队一大队的战士到达时,发现伪军们在村头的麦场上正在乘凉睡觉,战士们立即展开攻击,一阵下来打死打伤二十余人,其余的跑入黑夜中去了。 一个多小时的战斗,外围伪军全部解决,所剩者唯伪军团部,杨村的殷茂全大院。 殷茂全大院,是个易守难攻之地:堂屋一幢五间,南屋一幢三间,墙高屋高。大院东南角炮楼高一丈二,宽八尺见方,人称“望海楼”。 褚雅星的指挥所设在殷茂全大院东北角殷延印的家里,凌晨一点,展开攻击。 只是炮楼的威胁实在太大,两次进攻都被敌炮楼压制,根本威胁不到对方。这其间战士王兰坡被敌冷枪射中牺牲。 射冷枪的在炮楼楼垛口后面。 伪军中有一个队长姓阮,人送外号“能不够”,他见运河支队没有攻坚武器,且攻击受阻,便嚣张起来,咋咋呼呼的向运河支队挑衅,且时不时的把头探出炮楼寻找攻击目标。 运河支队神枪手袁振华待其再次探头时,一枪将其击毙。炮楼上立时安静了。 在冷枪压制下,炮楼上的伪军不敢抬头,褚雅星组织了两个突击队,一个奔西墙,一个奔堂屋后墙。在墙上挖洞,然后放鸭枪 原来褚雅星在战斗之前从渔民手中借了四支大鸭枪,几只大公鸡,以及若干煤油。鸭枪里填充的是锅铁和火药。 扣动扳机,鸭枪响如钢炮,喷射出一条带着烟雾的火龙,四支鸭枪一齐发射,院内就乱了。 见鸭枪杀伤力太大,伪团副苏海如强制士兵爬上屋顶,自上而下对付鸭枪射手。 对这一招褚雅星早有准备,事先已让战士爬上对面屋顶,见敌在屋顶露面,当即开枪,由于在屋顶上行动不便,打起来当真是一枪一个。 褚褚青又令战士把鸡浇上煤油,点燃了,扔进敌方大院,公鸡乱窜乱跳,烟火扑身,伪军忍不住,躲来躲去,哪有心思防卫? 趁着这股乱劲,褚雅星命令战士:“架云梯!” 李全义和王颇早就待命多时了,闻令,立时架梯前冲,靠在炮楼北墙上,登了上去,一排手榴弹招呼过去,炮楼便解决了。 炮楼一解决,最大的威胁解除,冲锋号立时响起,战士们在喊杀声中冲进大院。伪军们见无处可逃,有的举手投降,有的聚集起来把东北角的院墙给推倒,朝着湖涯逃过去了。 人称“黑煞神”的褚雅星提着大刀带着战士便追了过去,在杨村西头的柴草跺里,活捉了伪军三十余人,其中就有敌伪团副苏海如。 朝湖涯跑去的伪军遇到了大麻烦,这个麻烦纵然是运河支队事先也不知道,更别提初到微山岛没几天的伪军了。 原来湖边的乱葬营水较浅,偏生这个地方的鱼又特别多,渔民祁民昭等早在这里布下了大量的鱼钩,鱼钩的种类就有三十多种,什么坐钩、地钩、滚钩、划钩等,寻常人听都没听说过,钩是钢的,小的、大的、不小不大的,小的如绣花针,大的似秤钩,又有倒刺,栓在绳上,简直就是一个鱼钩阵。如果鱼碰到钩,疼痛一挣扎,就会把附近的鱼钩拽拉过来,越动缠的越多,钩得越紧,钩得越深。 不只是鱼,就是人到了这里也是一样的遭际,不少伪军中招就被困在了这浅水里,这可是夏季,穿的衣服本来就少,这些个人当真是吃足了苦头,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渔民才发现,报告后,战士们划着渔船,把这些伪军打捞上船,这一批又是四十多个。 此次战斗历时十个多小时,消灭伪军一个大队,毙、伤、俘伪军官兵二百余人,缴获枪支二百余支,运河支队一队队长王习箴和两位战士牺牲。 此一战可谓大胜。 四五天之后,临城日军又从邹城调集一个伪军团到微山岛报复,此团到滨湖建闸处,便被运河支队伏击,当即撤回临城。 两次战斗的胜利,微山岛的性质切切实实的变了。 峄县县委为了统一在微山湖地区的行政工作,决定成立微山湖办事处,经孙顺家、朱木石等人研究决定,委派张别轩为办事处主任。 县委之所以决定成立微山湖办事处,是因为一个人的汇报。 这个人便是微山岛上滕县第八区区长殷化明。 殷化明向峄县县长朱木石汇报说,在微山岛上完全可以收一些渔捐,以补充县财政的不足。 而此时的峄南抗日根据地,由于初建,不向群众征收粮食,吃的是摊子饭,部队走到哪个村子,即由司务长和该村村长商议,按户派饭。 县委书记孙顺家与县长朱木石听到殷化明的汇报之后,自然动心。 只是当张别轩到了微山岛之后,入驻在滕县八区区公所,经过调查他发现问题完全不像殷化明所说的那样:可以顺利设立税卡,征收渔税。 事实是:滕县第八区已自己掌握了主要税卡,另有几个税卡掌握在黄河支队驻湖办事处手里。他们都设置专门机构,征收渔捐,湖区大部分港口都被这两个部门所掌握。当张别轩的微山湖办事处想向这两个部门接收税卡时,这两个部门没有一个愿意。 有与殷化明交涉的过程中,张别轩才明白,殷化明请峄县县委设立办事处的目的是让微山湖与黄河支队争夺收税点。 而运河支队与黄河支队都是共产党 领导下的队伍,是兄弟部队,下手强夺这种事张别轩做不了。 张别轩思忖再三,唯一的路子是协商。 张别轩提了一个建议:成立联合办事处,统一征收,统一分配。 殷化明不同意! 黄河支队不同意! 最后的妥协是,那两家协商后在微山岛东面让出了一个渡口。 渡口很小,每天的税收自然很少。而以县长朱木石为代表的峄县政府派人不断来提款,这让张别轩极为被动。 不只如此。 殷化明认为微山湖办事处是一个独立的运行单位,理应有自己的办事之所,不再适合驻于区公所。 如此张别轩和微山湖办事处算是被殷化明给赶出了区公所。 微山湖办事处与滕县八区的关系正式破裂。 人出了区公所,同时意味着开展工作时的安全便无保证。 好在还有一个褚雅星。 张别轩便向县大队的褚雅星靠拢,赖他们保护,方得以开展工作。 此后以张别轩为代表和以殷化明为代表的两方,展开了激烈斗争,这个斗争直让张别轩在民国三十四年淮北区党委的整风运动中甚至被批为行动过急过左,不顾客观环境,凭主观办事以至造成恶果。 原来双方关系破裂不久,张别轩得到临城地下工作人员传来信息:殷化明与临城敌伪接过头。 这个消息真可谓是石破天惊。 自然也惊着了张别轩! 张别轩不敢妄下断语,情报归情报,最重要的还是证据。 张别轩派人调配,通过多渠道得到的结果是一致的,殷化明确实与临城敌伪接过头,而且是有计划的要叛变投敌,证据确凿! 张别轩立时把相关情报送交县委。 县委研究之后,做了两件事,一是把此事向驻在微山岛的各部门做了通报,各部门俱都表态,支持对此事进行处理;二是派遣专人传达命令解除滕县第八区区队的武装,并将殷化明解送运南领导机关处理。运河支队一大队系邵滋伸领导,其下四中队队长孙茂山与滕县八区区队长关系甚为密切,故整件事情在操作时是对四中队长保密的。 孙茂山还是知道了信息,立即带人包围了办事处。在此过程中邵滋伸对自己部下未加约束,他是支持孙茂山包围办事处的,声言要将人和枪送到四中队的中队部,不准送往县委。 在邵滋伸参与之下,县政府朱木石以及运河支队邵涧幽等人均认为张别轩于此事处理偏左。 县委孙顺家最终决定不恢复殷化明的区长之职,但让他以峄县政府科长的名义回滕县八区工作。 此后殷化明投敌时,被铁道游击队路遇逮捕,押送上级处理。 第五卷 受挫 第10节 把张别轩派往微山岛是民国三十年六月。 同样是三十年六月。 下旬。 运河支队长邵涧幽得到秘密情报:运河北岸古邵等地区的伪军正在筹集麻袋用以装粮食,并计划预定征用农民装运粮食的牛车。 消息来源是运河北岸地下区委。 邵涧幽、胡泰员等人研究之后,得出结论:敌人要扫荡;扫荡的目的是要抢粮;到运河南岸抢粮,抢老百姓才收的麦子;抢粮要达到两个目的:一是增加他们的军需给养,二是使运河南岸运河支队无粮可用。 这招太过毒辣,如果让他们达到目的,又岂止是运河支队无粮可食? 老百姓自然也是无粮可食! 那个时候,日伪再做出宣传,说这全是运河支队的存在造成的后果,无粮可食的老百姓是什么态度,什么反应? 这个结果邵涧幽等人看得透。 而且看的很透。 邵涧幽:“敌人的春季扫荡我们没让日军得逞,这次的夏季扫荡一样不让他们得遂心愿,他们一粒粮食都拿不走!” 胡泰员:“日伪要得粮,首先要过我们这一关;而我们要护粮,绝不能硬碰硬。” 邵涧幽:“不错,避其锋芒,保存实力,伺机而动。” 胡泰员:“牛车很慢,要拉走粮食,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 邵涧幽:“欲运粮必先护粮,护粮则要大量兵力。” 胡泰员:“不仅要大量的兵力,而且这兵力是分散的,易被我所破。” 邵涧幽:“而且抢粮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那运粮呢?” 胡泰员:“运粮自然也不会一天。那抢来的粮食放哪儿?” 邵涧幽:“南北许阳?还是是旺庄。” 胡泰员摇摇头:“南北许阳?这个绝不可能,这是咱们的根据地,老百姓和咱一条心。” 邵涧幽:“那就只有旺庄,而且必须是旺庄。” 胡泰员:“不错,必须是旺庄,就因为那条路,沿着东山脚下的那条南北路。” 邵涧幽:“对,就是那条路,牛车能走的只有那条路,而且离涧头集最近。” 胡泰员:“只要一时运不走,就是咱们的机会。” 邵涧幽略一沉思:“敌人的兵力充沛,咱们的人马还是太少。” 胡泰员:“峄山支队的独立团可要好好用用。” 邵涧幽:“孙武仁?抗协自卫军?” 胡泰员呵呵笑了:“这可是咱运河支队的老人,虽经曲折,这心还是与咱们贴的最近,这支力量可不能小看了。最关键的是有一个人回来了。” 邵涧幽点点头:“褚思桂!” 胡泰员:“又岂止一个褚思桂?还有他麾下原来的七中队!” 邵涧幽:“这个关系要协调好,共进共退,定能粉碎敌人阴谋……” 枣庄、峄县、韩庄、台儿庄之日伪二千余人,分从韩庄、涧头集、台儿庄三个方向奔南北许阳而来。 敌进我退! 退入黄邱山套!隐蔽待敌,相机而动。 日伪烧杀抢掠。 粮食,抢! 牛羊,抢! 鸡狗,抢! 粮食不只堆在了旺庄,也堆在了南北许阳。 精壮数百劳力,被驱赶伐木筑寨、挖防御工事。 扫荡的日伪未曾见到一个运河支队战士。 三天之后,邵涧幽得到情报:运河北岸的牛车到旺庄了。 胡泰员:“今天车到,明天粮食必然外运。” 邵涧幽:“外运,则战线拉长,则顾此失彼,这是我们的机会。” 胡泰员:“山东边那条南北路是唯一的,我们的伏击点好好选择一下。” 邵涧幽:“这条路十五六里,理论上哪个点都可以伏击,不过……” 邵涧幽略一沉吟:“不过,于儿沟和毛楼这个地方似乎更佳。” 胡泰员:“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北离涧头集五六里,离敌人近了些……,哦,我明白你的意思,离敌人大本营近些,反而容易使敌人麻痹。” 邵涧幽笑了:“正是如此,要的就是他们的麻痹,方有奇效。” 胡泰员:“而且此处还有一个优点,于儿沟和毛楼南北一线,仅距二里,我军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如此便于我们埋伏。” 邵涧幽:“正是如此。” 胡泰员点点头:“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这可是个大问题。” 邵涧幽:“大问题?” 胡泰员:“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最重要的是粮食,我们的目的是粮食,粮食如何快速转移的问题。” 邵涧幽愣了一下:“这还真是个问题。” 胡泰员:“本来是个问题,我们想到了就不是个问题,发动群众嘛!” 邵涧幽:“正解,发动群众,只要有群众还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胡泰员:“我们把粮食集中在一个地方,那些运河北岸的老百姓,让他们赶着他们的牛车回家,然后就是运南老百姓的活动空间,把粮食分散到各个村,坚壁起来。” 邵涧幽:“甚好,就这么办。” 胡泰员:“那么何时出发?” 邵涧幽:“那就今夜,明天敌必运粮经过。” 次日九时左右,日伪运粮车果如所料,由南向北而来,牛车吱吱呀呀的声音老远就传过来。 数十头黄牛拉着数十辆车,数十个伪军躺在牛车上,有的哼着小曲,享受的不得了。 一声喊,邵涧幽带着人自路两边鸣着枪冲出来,伪军几乎没作出任何反应就作了俘虏。 当天夜里,旺庄与南北许阳的日伪军没睡好。 外面时不时的传出些枪声。 这是邵涧幽派出的小分队。 不只是当天夜里,连续数日。 粮运不走! 人不得眠! 再不走就真的没命了。 南北许阳与旺庄不能再守了。 走! 此后邵涧幽听到运北传来的情报之后,开心得放声大笑。 知道情报的人都知道这笑声的含义。 这种笑不只是嘲笑,更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笑。 因为情报中有关于王徽文被日军训斥的信息。 就因为这次抢粮失利。 王徽文是谁? 峄县伪县长! 此次抢粮是由他负责指挥各伪警备大队。 日军送给他一顶高帽:模范县县长! 什么模范不模范的,完不成任务就要被日本人批。 王徽文一方面忍气吞声,一方面还得给伪警备队打气:“铁路好比人身上的大动脉,城市好比人身上的五脏六腑,大动脉和五脏六腑都被皇军占领了,运河支队几个土八路在乡下还能成什么气候,这次不成功,还有下次,管叫那几个土八路知道我们的厉害。” 邵涧幽笑的几乎岔了气。 还没等邵涧幽自笑声中缓过气来,有人来送战报。 送战报的是运河支队龙门大队的情报员。 邵涧幽看毕战报,又是哈哈几声大笑,边笑边赞道:“好!谢笑良!好!好!!任务完成的漂亮!” 邵涧幽边笑边把战报递给了胡泰员。 胡泰员伸手接了看了看,赞道:“老江湖就是老江湖!立了一功,这一功给他记下了。” 邵涧幽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递给那传递战报的战士,然后说道:“谢大队长是如何取了这小杏窝的,这其中详情你可知晓,说来听听。” 那战士伸手接了水,边喝边慢慢道出事情经过。 五月初,胡泰员与谢笑良谈话,让他担任龙门游击大队的大队长,允许他利用三番子的身份摆香堂、收徒弟。 一个月时间,谢笑良开了三次香堂,收了三十余人。 人是有了,枪,就成了摆在眼前的急切问题。 唯一的方法,从敌人手中抢。 就在邵涧幽与日伪斗智斗勇粉碎敌抢粮计划的同时,邵涧幽给谢笑良布置了一个任务:端掉小杏窝日伪据点。 小杏窝在贾汪煤矿北山口外沿,距贾汪四五里的样子。 那里住着二十多个伪军。 二十多个伪军就意味着二十多条枪! 这就解决了龙门大队枪支短缺的问题。 不只是二十多条枪。 邵涧幽还有更深层次的谋划。 这个小杏窝实则上算是贾汪日军在北面的一条狗。 这条狗如果仅仅是负责北面的守卫还倒罢了,最要命的是它还有更重要的一项任务:负责收集运河支队在贾汪—柳泉—利国驿这个三角地区的情报。 这项任务对于运河支队在此地的活动绝对是一个致命的威胁。 就因为邵涧幽意识到了这个致命的问题,这才决定向小杏窝下手。 小杏窝的伪军队长是李昌连,本就是小杏窝人,对于小杏窝可以说是人熟地熟。 当然对于李昌荣这个人,李昌连也是熟的很。 怎么能不熟?同村的本家弟兄! 李昌荣不只是和李昌连熟,也和谢笑良熟。 严格的讲是李昌荣的叔叔和谢笑良更熟。 李昌荣的叔叔与谢笑良是拜把子兄弟。 有了这层关系,谢笑良让人捎信叫李昌荣到黄邱山套去一趟。 李昌荣见了谢笑良,得知谢笑良意图之后,李昌荣笑了:“这个容易,我母亲经常进据点给他们烙煎饼,我也能轻易出入据点。” 如此,小杏窝伪军情况被谢笑良摸了个一清二楚。 既摸了个一清二楚,便有了个眉目清楚的作战计划。 政委李浩从手枪班里挑了包括手枪班长孔宪玉在内的八个人,人手一支短枪。 在这八个人对计划熟悉之后,谢笑良又重点强调了几句:“你们八个人,两个解决堂屋,两个解决西屋,两个解决炮楼,两个门口守卫,同时作为后援。八个人对付二十多个人,这个有点难,动作一定要快,要狠,但凡有反抗的,第一时间一定解决掉,否则后患无穷。谁卖盐,谁抬轿,谁跟轿,你们八个人如何分工,这一切都由孔班长来定。” “负责打探的同志的任务尤为重要,眼要活,如果敌人据点有大变动,接头的时候一定说清楚,这一战我们能战则战,不能战咱们再另选时间。” “此外,我会和李昌田同志的中队在小杏窝附近负责接应和掩护,这个你们放宽心。” 政委李浩又补充道:“负责卖盐的同志,那盐价要卖高点,到时别卖了了,卖了就没有停留在那儿的理由了。接头就成问题了。” “还有,喜事就是喜事,要有喜事的样子,一切按喜事规矩来办,别让人家看出什么破绽来,什么喜烟喜糖之类的要准备好。” 第二天,一切按计划进行。 到中午的时候,卖盐的战士就在小杏窝敌伪据点炮楼附近转悠,依着李浩政委的吩咐,盐价要的是平常高了许多,别说,真还有几个去问价的,一听价格,连价也不讲,一个个忙的摇晃着个头走了,他们知道就这样的价格,就是讲了,也降不多少下来,那还忙活个啥。 卖盐人也不急,在一棵树下凉快凉快,然后就跑到另一棵树下凉快凉,那眼却时不时的瞟一下炮楼。 正北大路口通往小杏窝的土路上,这个时候就来了一群人,这其中有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这轿子还是空的,脱了轿衣。在轿的前面有两个人,一个扛着一把大红伞,一个肩上披着个马褡子,轿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这个人倒悠闲,空着一双手。 本来这些人走的好好的,可是一进了村,那情形就变了,尤其那四个抬轿的,你看那步晃悠的,歪三斜四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好好一顶轿的,倒是被他们四个抬的忽高忽低,尤如那河里的波浪。 这时轿前肩挂马褡子的人,就找上了那个卖盐的:“多少钱一斤?” 答:“一吊八。” 问:“一吊二卖吗?” 那人大声答:“不卖!” 然后那人迅速小声说道:“贾汪的鬼子没出动。” 又大声问:“一吊五我包完行吗?” 那人答:“行!” 这话里的玄机就在这最后一句“行”上了! 背马褡子的自然听的懂。 不是别人,正是手枪班长孔宪玉。 孔宪玉大声说道:“盐都卖给我了,不过呢,你得给我送去。” 卖盐的二话不说,把秤向里篮子里一放,挎起来就跟着走。 孔宪玉在前,带着这几个人向前走,当走到炮楼门口的时候,他摸出一盒“吉祥”牌香烟,抽出一支,恭恭敬敬的递到了门岗面前,同时面带微笑,口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喜烟喜烟……” 那门岗也不客气,伸手接了烟放在嘴上,就等着孔宪玉来给点火。 这个时候你看那孔宪玉把自己那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摸开了,一通乱摸之后,面露愧色,说道:“嗨,你看,撒喜烟撒的,怎么连火也给撒了。” 那门岗见状,忙的把手向自己身上去摸火。 这一摸火,那肩上的枪顺着胳膊就滑到了胳膊湾。 眼见此状,孔宪玉大喜,向着卖盐的战士微一点头,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冲了上去;下枪、堵嘴、捆绑、摔在门后。 后面那六个见状,立时行动来,手持短,一齐前冲,当真是动如脱兔。 那八个,两两一组:二人门口警戒;二人奔堂屋;二人向西屋;二人往炮楼。配合的默契的不得了。 孔宪玉与李昌林两个冲进了堂屋,一瞥之下,见堂屋里有四个伪军,孔宪玉微微一愣,略感意外,但随即还是大喊一声:“不许动!” 李昌林也是大喊一声:“谁动打死谁!”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个伪军向墙上去摸枪。 李昌林抖手一枪,击在那人臂上。 余者再不敢动。 经询问,被伤者名唤李大金。 西屋更是顺利,大中午的,二十多人正在睡觉呢。 炮楼也是没有抵抗便被解决了。 可是这里偏偏就没有大队长李昌连。 有人回话说李昌连带着个护卫兵去了大路村喝喜酒去了。 长枪十九支、短枪三支、手榴弹五十余枚、子弹千余发、军装二十余套。 这就是成果! 八位战士迅速撤离。 谢笑良与李昌田带着部分战士早在小杏窝不远处等着他们。 没多久,小杏窝方向枪声大作,贾汪的日军、伪军、矿警队以及小杏窝村西头的汉奸地主武装相继出动。 只是谢笑良、孔宪玉他们已是走的远了。 邵涧幽与胡泰立听罢这位情报员说了事情经过,相视一笑,俱皆频频点头,以示赞许。 邵涧幽:“谢大队长这一功给记了,你给谢大队长说,就说我邵涧幽和胡参谋长祝他再接再厉,再创嘉绩。” 那谢笑良果然不负所望,连出战果。 小杏窝之战,谢笑良吃了甜头,获了一批武器,装备了一批队员。这就有了战斗的资本。 有了资本就想活动活动。 有的时候谢笑良直接把队伍拉出去打游击,有时候化为老百姓,有时又化装为日伪军,在贾汪周周围折腾日伪军。而收集武器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毕竟他又招收了一批人,眼见着装备不足。 七月中旬,谢笑良的老娘知道谢笑良有些不舒服,特地送了一篮子鸡蛋过来给儿子补补身体。 这一篮子鸡蛋倒让谢笑良琢磨出些事来。 他忙招集了四位经过几次战斗场的战士过来,说:“看哪,老娘送来的鸡蛋,我想用它换日本人几支枪,大家看怎么样?” 第五卷 受挫 第11节 几位战士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便有些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用鸡蛋换日本人的枪?怎么想呢,别说一篮子,就是一百篮子,人家也不给换哪? 更别说换了,哪怕你一提这事,人家还不得立马把你给抓了,要枪干什么,你? 也就是这一瞬的事,战士们便明白了,大队长这是有作战计划啊。 一个战士笑道:“大队长,你有什么作战计划你就说呗。别说换枪,你就是想换倭鬼子的脑袋都成,我们跟着。” 谢笑良笑了:“倭鬼子的脑瓜子,我那是真想要呀,只是他们缩在贾汪据点里当龟孙子,我够不着啊,我要真有个翅膀,我还真朝里飞。现在也就只能动动二倭鬼子的主意了。” 那战士说道:“大队长,你就别卖关子,快说吧,你有什么计划。” 谢笑良:“明天,贾汪逢集,对不对,我就想在集上活动活动。” 那战士说道:“你是说咱们动动贾汪北门的那几个二倭鬼子。” 谢笑良赞道:“聪明!就是他们!北门哨卡子那几个狗东西抱着倭鬼子的大腿,每到逢集就在那儿吃拿卡要的,我看着就烦。我就想用这几个鸡蛋敲敲他们,让他们长点记性。” 战士们哄笑道:“好啊。” 谢笑良:“明天,我在明,你们在暗,做好配合就是了。” 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那几个又共同参谋着把计划做周全了,把可能发生的事,以及如何应对也计划在内。 第二天,谢笑良身着农民装,挎着个篮子,故意在贾汪北门哨卡子那儿晃悠装着赶集。 果然,他的举动成功吸引了两个伪军,当即赶了过来。 一个喝道:“你过来,干什么的?” 谢笑良:“赶集。” 问:“篮子里是什么?” 谢笑良:“鸡蛋。” 问:“生的熟的?” 谢笑良:“熟的。” “熟的?过来我看看。”那两个伪军伸手便来抓篮子。 谢笑良见状,把那篮子一歪,鸡蛋当时便落到地上。 那两个伪军嘴里嘟囔着什么,同时弯腰去抓鸡蛋。 就在此时,人群中闪出四个人来,快速向前,两两一伙,分头各自夹住了一个伪军,一个用双手钳住脖子,用力往下压,另一个用布堵了嘴,同时摸出一把闪亮的匕首,在其眼前晃了一晃,低沉的吼了一声:“别动,动一动就要你的命。” 此情此境,哪个敢吱一声? 两个伪军的枪支立时被下了。 谢笑良发话了:“今后,绝不许你们再横行霸道,再让我看到你们抢老百姓的东西,小心你们两个的狗头。 谢笑良口中的两个狗头,也就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谢笑良:“回去告诉你们上司,我们龙门大队不欺负人,可不是白要你们的枪,我们是用鸡蛋换的,这是生意。” 说罢带着四位战士顺着北门边的小河沟快速撤离。 换枪之后第四天,谢笑良接到邵涧幽命令,说运河支队现在要加大抗日宣传,急需一部石印机,要他们尽快搞定。并且提了醒:一是买不到,二是得到的情报是徐州日军宪兵队有这个东西,就放在少华街宪兵队的仓库里。 谢笑良有些挠头:这活绝计不如杀鬼子宰汉奸好干! 鬼子也好,汉奸也罢,那是明的,只要瞅准机会,计划好了,一切不成问题。 这石印机呢? 在徐州。 在徐州日本人的仓库里。 徐州是倭鬼子重兵之地,明抢肯定不行。 就是抢到手,人也难能走出徐州,更别说石印机了。 只能智取。 智取,你也得有人。 想到人,谢笑良便揣磨起来了。 在徐州,还真有能与龙门大队搭上线的人。 人叫姚成柏。 与龙门大队确实有联系。 有联系归联系,但是他与徐州的日本人有没有联系就不好说了。 纵然有联系,他肯不肯干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这绝对是杀头的事情。 姚成柏又不是运河支队成员。 他肯不肯出面冒这个险? 这一切都无法估量。 只是谢笑良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能想到的只有这一条线。 先搭上这条线再说。 谁去搭这条线,又是一个问题。 自己去? 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目前的身份实在是不适合去。 不是谢笑良自重身份,也不是谢笑良惜了自己这个身子,只是因为谢笑良知道,这一去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而自己还掌着这个龙门大队。 谢笑良想到了胡传德。 胡传德是与姚成柏有过接触的人。 而且胡传德还有一个优势:他对徐州比较熟。 胡传德一口应了:“没问题,这事我去,队里还真没有人比我合适。” 谢笑良:“你以什么身份去?” 胡传德明白这话里的含义: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怎样应对倭鬼子的盘问。 想到这里胡传德笑了:“大队长,我早些年贩过驴,那就再重操一回旧业就是了!” 谢笑良也笑了:“好!还是老本行,没有人会问出破绽。” 赶着几头毛驴,驮着几袋小麦,胡传德便从黄邱出发,直奔徐州。 胡传德到了徐州很快就找到了姚成柏。 胡传德说明来意。 姚成柏思忖了一会说道:“有条线,可以试试,成不成那就不好说了。” 胡传德:“有线就好,什么线?” 姚成柏:“我有个本家兄弟,叫姚成喜,他是送报的。” 胡传德疑道:“送报的?” 语中颇有些失望。 姚成柏见状忙说道:“你可不要小看了我这个兄弟,他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呢,我知道他和一个叫宋文清的关系相当不错。” 胡传德:“宋文清?这个人又是谁?” 姚成柏:“宋文清是徐州大陆报社的,在报社里很有影响力。要不行,让我这个兄弟托托这个宋文清试试?” 胡传德皱眉道:“看来,只有这条路了,那就麻烦你了。” 姚成柏:“哪里话呢,为打倭鬼子尽点力,这还不是我份内的事?我一定尽力,等我好信。” 三天之后,姚成柏又来到了胡传德住宿的旅社。 胡传德一看姚成柏笑容满面,便知道事成了。 果然,姚成柏笑道:“成了,成了。” 胡传德这几天正愁着呢,闻听此言,哈哈大笑:“我一眼瞅见你容光焕发的样子,就知道我这心病让你给治好了,来,坐坐坐。” 姚成柏坐了,这才说道:“宋文清真是个办事的人,他听说石油机是用来抗日的,二话没说,拍着胸脯给我那兄弟说他一定要尽一份力。” “他就去宪兵队找了一个叫张忠达的,告诉他自己要在报社附近开一个小印刷厂,需要一部石印机,只是市场上买不到,要他想法给弄一个,他可以出大价钱。” “张忠达一听说出大价钱,当时就动心了。本来弄倭鬼子的东西是个大事情,出了事要掉脑袋的,只是张忠达可不一样,他是个大烟鬼,没钱可不行,所以他想了想就答应了。” 胡传德点着头说道:“原来是个烟鬼,这个好办,烟土的事情我想法给弄一些,再给弄点值钱的东西,不能让人家朝里垫钱。” 胡传德想方设法弄了十两烟土,又弄了一两海洛英,另加六个金戒指,由宋文清交给了张忠达。 张忠达自是开心的不得了:“我是仓库交货,而且是要在下雨天的晚上,你要在下雨天的晚上,把墙推倒,自己或者派人去提货。我张某人有话在先,路上出了事,我不负责,也绝不要把我张某人牵扯在内。” 宋文清忙不迭的答应:“那是,那是,哪能扯着您哪,有事我一个人担着,你放心,你放心,你放一百个宽心……” 此正是雨季,没过几天,一场大雨。 胡传德、姚成柏、姚成喜三个趁着雨在晚九时之后来到少华街宪兵队仓库,用铁锹放倒墙头。 墙头扑地的声音又岂能小了? 随后便是一声枪响。 胡传德见事不妙,忙与那两个跑了。 次日雨过天晴之后,胡传德又到仓库附近转了一圈,见已拉上了铁丝网。 胡传德通过宋文清去问张忠达接下来如何处理事情。 张忠达两手一拍:“这事好办,就今晚,你尽管派人来提货。咱们说好了,来到之后你的人拍三声巴掌,我把电闸刀拉下来,你们用钳子剪了铁丝网,直接进仓库拉货。” 当晚九时多,胡传德三个拉着两辆平板车,如张忠达所言,拉出了石印机。 石印机当晚放在了四道街王德友家里。 只是如何把石印机弄出徐州城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胡传德一时无计可施,便急回黄邱山套向谢笑良汇报情况。 谢笑良闻言大喜,忙召集人手,急思对策。 此后胡传德在徐州城外弄了一辆牛车,车上有木箱,石印机置于内,上边盖了厚厚一层大粪。 尽管如此,当牛车行到霸子街日军第六检查所时,日军还是用铁棍向内捣了几次,所幸未能查出破绽,临放行时送了一句话:“开路-马斯!” 石印机到了黄邱,本来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 可是却没有人能开心得起来—— 没有油墨! 供给处的李昌怀跑了许多集镇,就是没有油墨! 问题又回到了谢笑良这儿。 到了谢笑良这儿就是又到了胡传德这儿。 到了胡传德这儿就是到了姚成柏这儿。 当胡传德又赶着几头毛驴找到姚成柏的时候,姚成柏已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姚成柏:“你走后,我就想起来了,这油墨迟早还是个问题。我已打听过了,现在买油墨实在是难,得要介绍信才能买那么一点点。你们要的量很大,这不是个办法。实在是愁人哪。” 胡传德笑了:“愁人?谁个不愁?要是不愁我还来不到你这儿呢。黄邱那儿愁的人多着呢。到了你这儿我就觉着不愁了。” 姚成柏闻言眉头一皱,当时就咧了咧嘴,想说什么没说,原地转了两个圈,挠了挠头,突然一拍手:“有了!” 胡传德见状大喜。 姚成柏:“这徐州西关有个西木洋行,是日本人开的,他们经营油墨。最要紧的是那里有一个我熟悉的人,他叫马从礼,在洋行里当勤工,这个人机灵,能干,我找他去,让他想想法,我看差不多,十有八九能成。” 胡传德喜道:“甚好,你先去见见他,约个时间叫他来这个旅店,咱们再议议。” 第二天,姚成柏带着马从礼来到旅店。 一阵寒喧之后,这三个便开始商议对策。 马从礼:“我和开店的这两口子处得相当好。” 这是马丛礼的第一句话。 “这两口子好吃好喝,尤其是见到好酒,那真是挪不动步,不喝好了还不行。” 这是马丛礼的第二句话。 这两句话真是送给胡传德的上好礼品。 计策有了。 “要选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最好是也没有星星……”胡传德一步步说出了他的计划。 “好酒,我给你准备……” 夜! 漆黑的夜! 一如胡传德所言。 西木洋行结束营业后,关了店门,马从礼特为那夫妇两个备了丰盛的晚餐,关键是不只有好菜,更有好酒。 好酒,好菜,对于嗜酒的人来说,那真是要人命。 夫妇两个好一顿吃喝。 女的醉倒在床。 男的呕吐不止,大喊难受,要马丛礼把他送医院。 这一点可是马从礼绝没想到的。 而这一点又是马从礼最想要的。 人走后,暗处的胡传德、姚成柏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放着油墨的仓库的门是锁着的。 但是对两个有备而来的成年男人来说已不成问题。 西木洋行本就有现成的拉货平板车。 一切没有问题。 没几天油墨就到了黄邱运河支队驻地。 三十年八月。 上旬。 邵涧幽得到情报:峄县城日伪正在调集人马,这支人马由韩庄、枣庄、台儿庄、古邵、涧头集等部日伪军组成,共两千余人,由峄县长王徽文带队,分路合击,目标黄邱、旺庄、南北许阳一带。 这是报复性扫荡。 邵涧幽等人作出判断。 而且是因为粮食的问题。 由王徽文带队便可知。 其中一路必由涧头集街西南沿库山东侧向南进发。 粮食就是在这条路上丢的。 这条路适合大队人马前行。 而且走这条路的极有可能是王徽文亲自带队的。 打的就是王徽文! 不但要打他,而且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如何打个措手不及? 把部队开到敌我势力边沿区,迎头痛击。 边沿区的位置就选在了毛楼。 邵涧幽:“无论他多少路兵,我们只打他这一路,在于儿沟、毛楼一带我们拿走了粮食,王徽文不服气,那还是在这儿,我们再拿走他的命。” 经协商,这个任务由孙白洪部峄山支队来完成。 孙白洪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抗协自卫军峄山支队独立团团长孙武仁。 于是,孙武仁指令褚思桂带着两个中队,压到毛楼以北地区埋伏。 此地离龙西昆存身的涧头集仅为五里。 在此地埋伏方有出奇不意之效且不至于便暴露。 第五卷 受挫 第12节 果然! 王徽文带着队伍出了涧头集,一字长蛇阵,队伍松松跨跨的,完全没有进入戒备状态。 眼看着队伍来到跟前,褚思桂一声吼:“打!” 瞬间,机枪、步枪、手榴弹齐发。 立时就倒下了许多。 后面的见状,立马扭头就向后跑。 队伍散了,再难约束。 日军是在伪军后面的,被溃逃的伪军一冲,队伍也散了。 这边跑,那边就乘势追击。 褚思桂一马当先,手端着轻机枪直接跳出,猛冲过去。 那些腿快的,跑进了涧头集据点,跑的慢的,直就成了枪下鬼。 此一路王徽文大败。 其它几路敌军则大胜。 说是大胜,果真是大胜,不费一枪一弹便取了旺庄、南北许阳、黄邱一带。 经此一战,伪县长王徽文锐气大挫,此后再不愿踏足运河南岸。 邵涧幽率队出山以来,胜绩不断,自然意气风发。 然而敌人也不是掌上泥巴可以任意揉捏。 三十年八月。 十三日上午邵涧幽得到战报:五中队受挫。 闻信,邵涧幽心情便极为抑郁。 十二日,五中队陈荣坡部驻于利国驿东侧马鞍村。 为防消息泄漏被敌突然包围,夜刚过十二时,中队长陈荣坡带着队伍移往贾汪区正北梁庄,这个庄恰是敌我活动区的边沿。 到达梁庄刚住下不久,天色便放明。 就在这个时候,为敌包围。 包围者系贾汪煤矿的伪矿警队,二百余人。 激战良久,指导员李海牺牲,另有二十余人伤亡,方得突围。 轻机枪也丢失一挺。 就在邵涧幽心情较为低落的时候,二大队大队长胡泰立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与铜山县委无意之中取得了联系,带回来了些信息。 胡泰立本就是徐州市铜山县人。 手下二大队成员大多是铜山县人。 邵涧幽对胡泰立带回来的信息仔细分析了一下,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来。 邵涧幽忙的让战士请来峄县县委书记兼政委孙顺家及县长朱木石。 邵涧幽:“胡泰立同志从徐州铜山县委带来的信息你们也都知道,我有一个想法,就是向南与新四军取得联系,向他们学习,同时取得他们的支持,你们看如何?” 这一句话放出,直如石破天惊,把孙顺家与朱木石两个惊的呆在当地,他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约而同的看了看邵涧幽。 朱木石略一凝思,当即大声说道:“好!妙!确实是一步好棋!好棋啊!” 孙顺家一时有些迷茫。 朱木石见了便说道:“邵支队长的这个想法让我汗颜哪,我竟然想都没想过。孙书记你看……” 说着话,朱木石手便指起墙上的地图来:“我们向南十余里是不老河,不老河向南都是徐州市铜山县的地盘,不老河向南三十里左右就是横贯东西的陇海路。” “根据胡泰立同志所讲,陇海路南形成了三个区政权,这三个区政权还联成了片,这是新四军三师九旅的地盘,以单(shan)集为中心的铜山县九区与我部活动的最南沿仅有五十里,这五十里系顽伪占领区。” “过去我们从没去过这个地方,他们也从来不想着防我们,我们出一支奇兵,穿过这个地带,与新四军联系,一方面是向他们学习,互通情况,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是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援,当然,支援是相互的,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予他们以支援。” 孙顺家听罢,这才如梦方醒,口里不停的说着“好好好”。 朱木石又说道:“如果真达成了我们的目标,我们好像又开创了一个先河,这就是,我们把我党的两支重要抗日力量联系起来了。” 邵涧幽闻言,不由得面上也是绽放出笑容:“果然,八路军、新四军联手抗倭,也只有我们有这个条件,一个在鲁南、一个在苏北,这个界限就由我们来打通,靠我们把它联系起来,这个历史使命由我们来完成。” 经过一番讨论和谋划,在三十年八月下旬,最终由邵涧幽、峄县县委民运部长刘江奇带领胡泰立麾下的二大队一部南过陇海路到达邳县、睢宁、铜山地区,对新四军进行友好访问。 最终在铜山县东部会见了军分区三大队田宝湖大队长,尔后拜会了新四军九旅旅长韦国清,同时和地方党组织的同志见了面。 经过此次南访,和铜山县委勾通了联系,此后,秘密交通员便经常来往于陇海路南北,长期互通情报。 此次访问的成功,令运河支队及峄县县委信心大振。 县长朱木石:“我们最近的几次胜仗都是在运河南岸,咱们县委的活动范围也只能在运河南岸,我们的宣传以及我党的政策的施行目前也只能在运河南岸,我们无法在运河北岸施加我们的政治影响,这于我们是及为不利的。” 县委书记孙顺家:“要在运北扩大我们的政治力量,首先得是多们的武装力量到达运北才行。” 朱木石:“目前敌人对于我们的优势很明显,所以他们处处先发制人,向我活动区进攻,这也向老百姓发出了一个极不好的信号。这样不行,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过运北去,在敌占区制造影响。” 孙顺家:“在运北打几个胜仗,影响力就有了。” 朱木石:“的确是这样,必须到运北去,而且去了就要打胜仗。” 孙顺家:“只有打了胜仗,制造了影响力,下一部我们在运北才有可能建立游击区,老百姓才能信我们,帮助我们。” 朱木石:“运北地区,敌人占了近一年了。敌据点稠密,他们的通讯联络、交通运输都较方便。咱们的队伍过去之后,随时可能受到东、西、北三方面铁路线上的日伪军的联合攻击,武装力量进入运北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没有周密的谋划,绝不可进行。” 孙顺家:“所以啊,光我们在这儿纸上谈兵不行,我们要和邵涧幽支队长好好谈谈,把我们的想法与他沟通,军事上的事,得靠他。” 他两个刚进运河支队部的院子,就听得屋内邵涧幽的大笑声就传出来:“想谁谁来,我正要去请你们呢,你们就来了,快请。” 参谋长胡泰员也在。 邵涧幽:“我想来一次哪咤闹海,正想请你们来共同谋划一下呢。” 朱木石:“哪咤闹海,你是想到运北?” 邵涧幽:“不错,就到运北,狠狠的敲它一下。” 孙顺家与朱木石相视大笑。 邵涧幽见状忙道:“怎么了?” 孙顺家:“我们两个正为此事而来,今天来就是要催催你这个哪咤,想不到你已经有了计划。” 胡泰员:“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说罢也是一阵哈哈大笑。 朱木石:“你打算如何出手?” 邵涧幽:“南北对进!” 朱木石:“南北对进?” 邵涧幽:“不错。” 朱木石:“如何对进?” 邵涧幽:“从运北敌占区的中心的南北两端开始对进,南由我带二大队胡泰立北进,北由邵滋伸带一大队南进。” 朱木石:“一大队邵滋伸部如今还在微山湖一带呢。” 邵涧幽:“这就须由我们具体谋划之后,再行通知他们,由他们自微山湖出发,到达指定地点,然后同时行动。” 朱木石略一沉思,这才说道:“看来是个不错的计划,这样南北对进,相互策应,使敌南北不能相顾,难以达到合击我军目的。” 邵涧幽:“就是这样,让敌人分兵,而我相机扰动。” 朱木石:“南面你打算从何处进入?” 邵涧幽迟疑了一下道:“由德胜庄北渡运河,进入运北后,由曹庄北进,你看如何?” 朱木石:“曹庄向西十三四里就是韩庄,这个距离相对安全。那北面呢?” 邵涧幽:“一中队邵滋伸部由中冶寺、下郭村一带南进。” 朱木石:“这个地方离周营敌据点较近,五、六里路吧,这个危险性大一些,不过,怎么说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这是很大胆的想法,不过只靠我们运河支队,力量毕竟单薄了一些,兄弟部队也考虑让他们适当策应一下才好。” 邵涧幽:“你是说铁道游击队?!” 朱木石:“还有微湖大队。” 三十年九月六日夜。 邵涧幽按照自己的计划由德胜庄北渡运河,进入运北,驻于曹庄。 邵涧幽甫动,敌已探获信息,急调兵围剿。 敌东部调峄县城、古邵镇、台儿庄镇日伪军一千余人由东向西扫荡。 敌西部调津浦线的上韩庄日伪军五百余人算西向东进军。 妄图合击邵涧幽部于曹庄。 敌二路人马行动已被邵涧幽探知,当即立断,连夜由曹庄继续北进,向由微山湖东进的部队靠拢,最后驻于上郭家村。 敌二路人马拂晓汇于曹庄,扑空后,继续兵分二路,一路向东,一路向北搜寻。 正午时分,北上之敌到达褚庄,此地距上郭家三里地。 邵涧幽明白,敌必然北进,到达上郭家。 如果此时撤离,失去了地利,极为不利,必定为敌紧随攻击,那时伤亡必大。 就地阻击! 令——作战参谋王福堂、政工股长兼指导员曹杰带二大队九中队隐蔽进占上郭家东南角民房,同时抢筑工事。 此位置正对褚庄方向来敌。 令——二大队八中队为九中队预备队! 东南八里为东营;西北八里为牛山村。 此二村皆有敌驻守! 战斗一旦打响,此二处之敌必将参与围巢! 西二里为下郭村,村前有中冶寺。 运支一大队邵滋伸部、铁道游击队、微湖大队驻于此! 令——此三部分兵阻击周营、牛山后增援之敌! 太阳偏向,褚庄之敌北进! 一字长蛇阵直奔上郭村! 王福堂向排长李守山和机枪班长马玉坡分别发出指令:“敌人不靠近不要开枪,听我的口令!” 敌愈来愈近! 气氛愈来愈紧张! 日军大皮靴的声音直刺耳鼓! 王福堂一声喊:“打!” 马玉坡的机枪率先吼起,紧接着步枪也响起。 敌猝不及防,大乱,急逃! 此一轮攻击毙敌二十余。 敌休整一番,待后续人马来到之后,立时用炮火攻击九中队防地。 正在九中队吃紧之际,张新华带微湖大队由下郭村驰援,进入九中队防地。 王福堂及九中队见援兵到,信心大增。 敌一时攻不上来。 不久上郭村北方枪声大作。 队长刘金山、政委杜季辉带着铁道游击队与来自牛山后的敌人交上火了! 战斗极为激烈,一时陷于胶着状态。 敌见炮火之下依然无功,便施放毒气弹。 对于此招早有对策。 战士急用毛巾沾上尿围住口鼻。 时到黄昏,敌攻击依然激烈,毫无退缩迹象。 上郭村西南二里为新屋村,一大队副大队长王默卿带四中队正驻于此。 上郭村东地三里为上刘庄村。邵涧幽料敌指挥部必设于此。 邵涧幽令王默卿带四中队由西向东穿插,直击上刘庄村敌指挥所! 当王默卿部的机枪响起时,已是日落西山。 随着王默卿的进攻,敌果然大乱,日军指挥官与伪县长王徽文慌忙向东南阴平镇方向逃跑。 乘胜追击! 直把敌逼入八里外的阴平镇据点,闭门不出。 此一战,微湖大队孙殿法牺牲,九中队五人轻伤。 毙伤日伪百余人,缴获枪支五十余支。 此一战为大胜。 既定目标完成。 队伍分别返回运河南岸及微山湖。 九月中旬,突有意外之事发生。 国民党孙业明部本于台儿庄北泥沟一带活动,突然至台儿庄一带活动,遭到沂河支队反击。遂带队伍向西南一带游走。于十八日夜,队伍驻于涧头集镇东南东河泉村。 本来,十七日夜运河支队二大队胡泰立部由曹杰带领恰就驻于东河泉村。 十七日下半夜转移到了西河泉村。 这一行动并未上报支队部。 一般来说这种短距离的防敌转移无须、也无法及时上报。 但是,曹杰忘了还有一个大队长胡泰立,还有一个通讯员,二人未曾归队。 东西河泉村相距约二里。 胡泰立本来驻在东区,他专有任务——去支队部和县政府汇报工作——故未曾随队。 在完成任务后,胡泰员与通讯员一起至东河泉寻找部队。 而此时驻防于东河泉村的已是孙业明部。 遂为孙业明部所扣。 邵涧幽、孙顺家、朱木石、胡泰员等人闻讯之后,即刻与孙业明交涉。 然,经多次交涉,均被孙业明拒绝。 数日之后胡泰立被孙业明部特务分子朱启明活埋于峄县兰陵镇东部横山附近张家沟村。 此后由张家沟传出消息,胡泰立就义之前留下几句话为当地老百姓所传—— 孙业明王八蛋: 老子来了十来天, 不敢与我见一面。 大敌当前不抗日, 杀害同胞称好汉! 胡泰立,徐州柳泉人氏,幼年不为迷信所惑,与同学一起力砸寺庙泥胎神像;十六岁成为共产党员;苏州监狱与狱警斗志斗勇;芦沟桥事变之后,宣传组织群众抗日,转战邳县进入八路军陇海南进支队;后转回老家,任陇海南进支队运河大队大队长;此后编入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至牺牲时任第二大队大队长…… 后人有语赞之—— 彭祖有后人,英雄出徐州。 难锁志,囹狱不低头。 运支也曾来,陇支亦曾走。 驱倭除奸人,苏鲁名长留。 ——解放之后,朱启明改名换姓潜伏于郑州某面粉厂中做经理,被在上海工作的朱木石获悉,他请原苏鲁支队队长、徐州市市长张广宗派人逮捕,后在鲁南开公判大会枪决。 除了胡泰立事件外,另有一个意外事件发生:抗协自卫军峄山支队副支队长孙云明叛离了孙白洪领导的峄山支队,回到家乡东楼村为民。 其因在于孙云明的家人为日军所抓。 说他背叛,不仅在于孙云明离开了峄山支队,更因为他把他手下的几十人枪交给了盘距在古邵据点的八路军叛徒孙茂渠。 此次孙云明的叛离,对峄山支队支队长孙白洪的打击尤大,毕竟他手下第一大队长朱玉相不久前投敌当了剿共司令,如今还驻扎于邹坞。 这两件事都让人开心不起来。 不过有一件事让人心暖。 不只心暖,身子也暖。 铁路飞行队队长陈荣坡带着队伍在津浦路韩庄至柳泉段两次截运日军布匹,是以当年冬天运南地区党政军人员的棉衣,全用此布匹解决。 三十年十月。 三日,陈荣坡带着队伍隐蔽住于利国驿东之万庄村,突遭暗枪射杀。 时年三十三岁。 暗杀者名宋作亮,为运河支队叛徒,本已投于韩庄日军麾下,此次受韩庄日伪军所派,完成暗杀任务。 陈荣坡—— 原名陈福昌,祖籍峄县城西陈庄,后迁至运河南岸侯孟西北之官庄。二十九年五月陈荣坡受命袭扰利国驿,破坏日军开采铁矿,他多方活动,争取了伪矿警班长崔振寰、王敬方等人准备起义,又与王子尧一起获得了伪乡长厉恩玺的帮助,顺利拿到了良民证,方能混入利国驿日军据点,此后里应外合,顺利歼灭日军并瓦解伪矿警队。 就是这样一位抗日英雄,没死在日本手中,却死在叛徒暗枪之下。 后人有语念之: 鲁南风物绝佳, 峰涌杀倭猛娃。 风云方正叱咤, 身殇血沃中华。 第五卷 受挫 第13节 三十年,十月中旬。 贾汪日伪军骑兵、步兵一百余人,在黄邱山套以北的侯孟包围了西区区中队。采取的方式是夜间行动,拂晓突然包围,展开攻击。 一翻激战,区中队终突出重围。 此一战,峄县县政府民政科科长赵静波牺牲。 此一战,区民政助理任钟祥重伤。 在此种情况下,邵涧幽与孙顺家、朱木石等人进行了商量。 邵涧幽:“敌人最近对我活动区域加大了进攻,我看有些反常。” 孙顺家:“就是冲着铁路飞行队来的。” 邵涧幽:“为什么?” 孙顺家:“为什么?你以为陈荣坡被杀只是偶然?我的邵大队长,你别忘了,陈荣坡只是我们的一个中队长。单从政治上讲,我们在座的哪一个不比陈荣坡的价值大?” 朱木石:“孙书记说得好。不过呢,要说从军事上来说,最近陈荣坡在敌人眼里的价值要比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位都大。” 邵涧幽:“因为铁路?因为本月的两次活动?” 朱木石:“因为铁路。就因为津浦铁路。” 邵涧幽:“断了津浦路就是断了前方敌人的生命线。” 朱木石:“断了他的生命线,日军能不急?” 邵涧幽:“断他生命线的不只有铁路飞行队,北面还有铁道游击队呢。” 孙顺家:“铁道游击队,日军不是不想对付,只是他们没找到更有效的方法。” 朱木石:“提到铁道游击队,我有一点必须要强调,那就是铁道游击队可以活动的范围比我们要大的多,可入水,可进山。入水后,可以微山岛为依托与敌周旋,进山后可与大部队汇合,寻求支持和帮助。反观我们,这两点都没有。” 邵涧幽点点头:“不但没有这两点,而我们离徐州又比他们近,徐州是军事重地,敌有重兵在此,对我们的威胁也最大。” 孙顺家:“正是如此。” 邵涧幽:“所以,目前看来,我们最好是暂时不要在铁路线上刺激他们。” 朱木石:“正是。最关键的是咱们的铁路飞行队与铁道游击队的任务是完全重合的,这是重中之重。” 孙顺家:“而且两支队伍控制的地盘又是接壤的,这就没必要了,就是一条线的问题,谁断不是断?” 邵涧幽:“那就让铁道游击队来断。” 孙顺家:“对,我就是这个想法。” 朱木石:“徐州日军之所以没有对我们全力以赴出重手,一是他们的兵力不足,二是他们还不认为我们对他们造成了致命威胁。一旦日军认为我们对他们造成了致命威胁,我们必将再无在此地立足的可能。” 邵涧幽:“确实!上级领导给我们的任务也只是要我们在此地保留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队伍,以备将来,如果无法立足,我们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孙顺家:“这才是上级领导给我们的任务。” 邵涧幽:“看来铁路飞行队该取消了。” 孙顺家:“取消!” 朱木石:“取消!” 至此,运河支队领导与峄县县委领导达成了一致意见:取消铁路飞行队。 此令,当即执行。 三十年,十一月初至十二月末。 五万日军对鲁南和鲁中山区进行第三次扫荡,抱犊崮山区的活动范围被大大压缩。 在此情况下,峄县县委为了加强县委县政府的军事力量,特作了一次军事力量的整合。 把东区马会黄领导下的区中队、西区丁广英领导下的区中队,以及褚雅星发展起来的队伍整合为了峄县县大队。 经上报并获军分区批准后,由县长朱木石兼任大队长,褚雅星、李明和为副大队长,花如景、程泮芹为正副教导员。 三十年十二月八日,日本人挑起太平洋战争,美国人参战。 下旬,峄山支队梁茵霞因事来峄县县委,朱木石见了大喜。 忙完公事之后,朱木石低声道:“孙队长最近情绪如何,稳定吗?” 本来还笑容满面的梁茵霞闻言当即收敛了笑容,看了看朱木石,微微长出了一口气,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朱木石:“我明白了。这种事放在谁身上也好受不了,何况景雨是这么要强的一个人。” 梁茵霞这才说道:“事里里外外都坏在那个孙茂渠身上。” 朱木石:“家族里的人和事牵着,有时能成就好事,有时偏就坏事,这不是景雨能决定的。” 梁茵霞:“你说这话我认,今年夏天周营据点的孙晋德带着几十个人能反正投奔我们,还不是有着家族这层关系扯着,信得过我们支队长?” “还有上次这个孙茂渠,说是投降,又不让打乱编制,结果带着队伍集体叛逃,要不是这个事,他也不会被牵带着从运河支队长的位置上下来……” 朱木石略沉默了一下方才说道:“上级进行人事调整,自有全面考量,是正常工作,我们不必在这方面揣测。” “不过,这次,景雨的心里压力就大了,一方面孙云明是他族叔,又是他的副支队长,另一方面孙茂渠也是他族叔,且又是叛离我们的,作为副支队长,孙云明不管因为什么把自己的队伍交给这样一个人,都算得上是背叛,从领导的角度来说,景雨他都脱不了干系。” 梁茵霞一时接不上话。 朱木石:“还有,在外人眼里,他孙家人这是左手倒右手,两边压宝,就看哪方赢了……” 梁茵霞闻言急道:“孙队长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的。” 朱木石叹道:“嗨,我当然知道。当今之世,还有几个人比我更理解景雨呢?不只我知道,上级领导也看的清,看的明,他孙白洪绝不是那种人,否则,放着一个好好的鲁南军区副司令员不做,却巴巴的跑到最前线,枪林弹雨的,做什么呢?” 梁茵霞登时面绽笑容:“还是你理解我们队长。” 朱木石看了看梁茵霞:“还有一件事,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容易犯错误,你多注意并多提醒他点。” 梁茵霞:“那是,只要我能注意到的,一定会提醒他。” 朱木石:“你们现在驻在毛楼多长时间了?” 梁茵霞想了想说道:“也得有八、九……,十来天了吧。” 朱木石:“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容易被敌人摸清了底细,打个突然袭击就麻烦了。尤其是毛楼离敌人北面涧头集的据点只有五六里路,敌人稍一抬腿就到了。刚才在会上我也说了,才接到你们峄山支队独立团团长长孙武仁送来的信息,说最近几天就有日伪扫荡,回去提醒你们支队长。你现在正好赶回去,我们这边就不再派人送信了。” 梁茵霞吐了吐舌头:“是,回去就告诉队长,就说是你让他注意。” 稍一愣又说道:“孙武仁团长就在我们西南角的金楼村,就里把路的事,我想这个信息可能已经送给孙队长了。” 朱木石突然摇了摇头,同时面带微笑:“光顾着说别人,我们峄县县委驻扎在这旺庄这个地方都七八十天没动地方了,是该自我检讨了。” 梁茵霞回去之后立刻把朱木石的关切之情传递给了峄山支队支队长孙白洪。 孙白洪闻言也自一惊,情知朱木石所言绝非危言耸听。 孙白洪告诉梁茵霞说独立团孙武仁团长已派人送信来过了,而且他们正向微山湖一带转移,自己目前已让部队加强警戒了,最近三两天就移防。 孙白洪又告诉梁茵霞一件事,说自己从涧头集得到的信息是最近并没有什么扫荡。 三天之后。 三十一年一月二日。 晨。 警戒战士突然发现在毛楼村东部的山上有多人闪动。 情况上报到孙白洪处。 孙白洪打了个冷战:敌人来了! 孙白洪急忙赶去村外观察,果然,敌人来了! 孙白洪立刻下达命令:紧急集合!转移!向西山转移! 只要过了西山口就可进入黄邱一带。 尖兵在前,搜索前行。 部队出村一里有余,陡然间前面山口及山脚下,枪声大作。 瞬间前面多名战士便为敌机枪扫倒。 余者急忙后退。 由于转移太急,更加上天刚放亮,尖兵竟未能发现埋伏之敌。 孙白洪急用望远镜观察。 这一看就知事情糟糕透顶了:西面有敌,毛楼东南一里有余的东于沟村有敌,毛楼西南一里有余的西于沟村有敌,向北五里便是涧头集据点,这是一个典型的被敌合围之势,在如今情况不明之时,绝难说向何方突围。 为今之计,退回毛楼村据守以待援兵,同时伺机突围,方是最佳之策。 孙白洪急令通讯员传达命令:回毛楼固守。 前面队伍已敌,此境之下,许多人未能听到通讯员的呼喊,近处的战士听到命令,急忙回撤,只是返回之路已被敌火力封锁,敌迎头射击,许多战士又已倒地。 真正返回的仅有数十人! 这数十人中有非战斗人员:支队部的秘书、勤务员、副官等人。 后卫的两个班全部返回! 这其中就有秘书梁茵霞裹在后卫班中。 原来,梁茵霞自知跑不快,在后撤时不择地形的跑,却就跑到了后卫班中,故得以安全返回。 东于沟的日伪已自南向毛楼冲来。 此时孙白洪与其他人员依然不见踪影。 梁茵霞与几个战士守住南圩门前,苦候孙白洪等人。 天光已然大亮,南面之敌仅距南圩门五六丈之遥,大有冲入圩门之势。 梁茵霞见势急,忙命关上南圩门。 退入东西炮楼的战士此时发力,枪声之下,日伪兵慌忙后退。 梁茵霞令两个后卫班长清点人数。 共有三十余人,这其中真正的战斗人员便是后卫班的二十四人。 此时毛楼村外四面是敌。 梁茵霞忙分兵四面固守。 敌自村西借草跺以掷弹筒向村内 射击!并时不时以炮相轰! 梁茵霞见状,忙把大部分兵力分至西部以抗击西部之敌。 在敌炮声之中,一时间墙倒屋塌,到处起火。 尤其是南圩门西侧的数间草屋火势汹涌。 圩门东侧的炮楼已被敌炮火削去大半,楼上的两名战士一伤,一亡。 受伤的是战士小李。 小李艰难的自瓦砾中钻出来,头部中弹,血自头上直涌下来,全身是血,已看不清面部。小李找了个墙跟倚了过去,见梁茵霞向他跑过来,便喘着粗气说:“炮楼不能守,外面……,外面,那门炮太近,威胁……,威胁太大,快到墙上掏枪眼,把它赶跑。” 梁茵霞一使劲,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包扎他的伤口。 小李嘴里说着:“别管我,别管……我,快去赶……跑敌人。” 梁茵霞再不迟疑,霍的站起身来,去让战士按照他说的去做。 还未到东墙跟,只见班长薛永才正在那掏枪眼,他也发现了小李说的这个问题。 待薛永才掏好枪眼,梁茵霞顺着枪眼向外看,只见向外细看,墙外是一片开阔地,半里地左右的样子,一门迫击炮就摆在那里,几个倭鬼子兵正忙着向这边打炮,他们面前毫无遮拦,毫没把对手放在眼里,实在是欺人太甚。 梁茵霞恨的牙根疼,急忙让出枪眼,向北跑去,北墙下正有几个战士在那守着,梁茵霞喊了几个战士复回到东墙根,依着梁茵霞的意思,他们几个快速掏出了五六个枪眼。 几个战士一阵齐射,把那几个鬼子吓得抬着炮,慌忙跑向东于沟去了。 梁茵霞松了口气,复转身直奔战士小李,见他依然倚着墙坐着,边走边大声说:“小李,小李,敌人的炮被赶走了。” 小李没任何反应。 梁茵霞走到小李身边,蹲下身子,看时,小李没任何反应。 已然没了呼吸。 敌人又是一阵进攻。 在一间仅存的屋里,勤务员大朱躺在地上,左腿齐脚踝都被炮弹皮削掉了,只有一点连在腿上,疼的大声喊叫着。他是受伤之后,自己爬进那屋里的。 梁茵霞对这个大朱的情况还是很知道的:十八岁,安徽人,十六岁时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后来便流落到了此地,自动参加了这支队伍。 大朱大喊着:“疼!疼啊!娘啊,疼死我了!快把我的脚砍掉,把我的脚砍掉,快,快砍掉……” 梁茵霞:“大朱,你现在最大的勇敢,就是不叫。” 大朱闻声,果然强忍疼痛,再没喊一声。 梁茵霞忙与其他战士对大朱进行了简单包扎。 东面敌人的进攻尚未停止,西北面枪声又已密集响起。 二十多位战士,来回的跑,哪里枪声密集便向哪里分人。 接连打退敌人几次进攻。 战士中有多人负伤。 九时左右,一轮进攻被击退,枪炮声暂时停止。 战场上少有的安静。 没多久,圩门之外有人大声喊:“开门。” 班长薛永才见是己方的战士吴三强,便开了门,放他进来。 梁茵霞:“你怎么来的?” 吴三强:“鬼子放我来的。” 梁茵霞:“放你回来干什么?” 吴三强:“哼!还不是要我来劝你们投降。” 说这话的时候吴三强垂着眼帘。 随后又低声说道:“支队长牺牲了。” 这是梁茵霞预料中的最坏的事情。 梁茵霞咬着牙,紧抿着嘴,稍稍愣了一下,方才对吴三强说道:“你跟我来。” 直接把吴三强带进大朱所在的屋里。 大朱静静的斜躺在那儿,地上满是血。 一条马枪就在身边。 人已走了。 梁茵霞:“你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吴三强没说话,俯身抓起了那条马枪,解下大朱身上的子弹袋,直起身子径直出去,走到其他战士身边去了。 把个梁茵霞看的突然间想哭。 梁茵霞走出房子,在房前站了站,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忖了一会儿,便去找薛永才、张善德两位班长。 梁茵霞:“支队长已经牺牲了,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战士们。” 薛永才看了看张善德。 张善德也看了看薛永才。 薛永才:“不能瞒。” 张善德:“不能瞒,也不需要瞒。” 薛永才:“不错,根本不需要瞒。” 梁茵霞:“好,那就不瞒,怎么告诉战士们,是召集起来,还是一个一个单独说?” 薛永才:“你是做过宣传工作的,你是怎么想的?” 梁茵霞:“我……,我认为还是单独告诉他们好。” 薛永才点点头:“单独就单独,在一块说,情绪容易相互影响。” 张善德:“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各自负责我们的这两个班,其他人员就由梁秘书您来说了。” 薛永才:“就这么定了。” 梁茵霞:“别忘了给他们鼓劲。” 薛永才:“和他们拼了。” 张善德:“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争取一个换三个。” 梁茵霞:“对,就这么说,每个人至少杀三个,替战友还有自己报仇。” 没多久,墙外喊话声起:“土八路,投降吧!你们跑不了啦。” 声音有些沙哑:“太君说了,只要你们缴枪,绝对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张善德吼起来:“狗汉奸,亏你还会说句中国话!丧尽天良的杂种!过来,老子缴给你一粒子弹头。” …… 好一阵对骂。 …… 枪声又起。 炮声又起。 房屋倒塌声。 …… 第五卷 受挫 第14节 围墙外有一座草屋,乘着炮轰,数个倭鬼冲进去,凭此向圩墙内攻击。 不只如此,有了这座草屋的掩护,敌人的小炮向前推进,威胁大增。 更要紧的是一股倭鬼子自屋后蜂涌而出,直冲到西南门外,在敌炮火掩护之下用杉木棒、石滚子撞门。 形势危急! 几个战士忙的甩出几枚手榴弹。 还是这个好用,在爆炸声中死的死、伤的伤。 在敌人惊魂未定之际,张德善班长大开圩门,带着几个战士直冲了出去。 逆势反击! 气势如虹! 门外倭鬼子突见此景,实是被惊着了,磨头就跑。 张德善乘此收复了这座草屋。 眼见着敌人遗弃的小炮便在不远处,在火力控制范围之内。 战士们大喜,便欲去取小炮。 张德善争忙喝止:“不行,出去后就成了靶子,快打几枪,我们得撤。” 一阵紧射之后,火速撤回。 张德善向身边的战士说道:“咱们不能太突出,守住圩子是正本,才能更多杀伤鬼子。” 梁茵霞眼见着张德善与战士们的豪壮之举,心中大是激动。 梁茵霞四处游走,一面指挥,一面观察。 至西圩墙时,墙处北部,戴着钢盔的敌人正在匍匐而来,几十个。 眼看将近,前面几个倭鬼子直起身子扑上来,口里哇啦哇啦狂喊。 好靶子! 战士们沉着应战,精准射击。 很快,地上多了几具伏尸后,敌迅速后退。 退了进! 进了又退! 不好! 手榴弹扔进来了! 早有就近的战士抢之在手,旋身还回! 扔进来! 还回去! 又扔进来! 再还回去!! 大多数的手榴弹就这样还了回去。 又一棵手榴弹进来了。 附近的一位战士正要冲过去,那手榴弹却炸了。 腿部与腹部受伤的这位战士拖着枪,沿着土堆向上爬,到较为缓和的防守点替换下了重伤的战友。 突然,外面的草垛后面闪出一个倭鬼子,穿的是呢子大衣,直向侧前方的小屋跑去。 战士手快,一枪撂倒在地。 一个战士大笑说道:“看,倭鬼子急了,这是个当官的!” 另一个说道:“当官,我看也是个小屁官,大官谁往前跑。” 这一枪下去,竟然有效果,倭鬼子开始撤退。 一个战士大声喊道:“别跑呀,老子还有三个任务呢。” 另一个小声说道:“你就骗骗倭鬼子还行,我还不知道,你枪下不早死了十几个?” 梁茵霞收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枪栓不灵了。” 枪栓不灵是长时间射击的结果。 枪栓不灵,有办法治。 用擦枪油擦! 偏偏又收到了第二个不好的消息:擦枪油没有了! 没有了擦枪油,步枪就无法使用! “这可怎么办!”梁茵霞也急了,当时就大声喊了出来。 喊声过后,是一个短暂的沉静。 短暂的沉静之后,梁茵霞竟然听到了一个回应:“母鸡油能擦枪!” 回应来自战士。 梁茵霞闻声狂喜之极,不及辨别这句话来自谁,急转身就走。 刚走了几步,突然收住了脚,这时意识到光靠自己去找鸡那是太慢了。 一眼看见薛永才,当即说到:“薛班长,快找几个人和我一起去找鸡杀鸡取鸡油!” 这个得靠群众。 战斗刚开始的时候,还听得到百姓的呼喊声,如今却是一个也看不到。 随着战士们入家入户说明情况,不久梁茵霞便见到一位大嫂急匆匆的走过来。 她手里托着的是鸡油! 刚扒出来的鸡油! 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扔下一只鸡就又跑走了。 这只鸡已剁掉了头! 一位大爷端着碗过来,递给梁茵霞:“这是我早先炼好的鸡油!放心,鸡油有的是,倭鬼子来的早,我的鸡搁窝里还没放,我再去弄,你们放心打!” 枪栓上油! 战士们笑声又起! 倭鬼子的进攻又开始了…… 又是几个回合。 倭鬼子进不了村! 眼见着院内敌人打过来的毒气弹陀螺似的打着旋,黄黑色的浓烟腾起几丈高,扩散,旋即向下压——催泪、窒息、刺激咽喉和胸膛。 知道这是敌人最后的招数。 这招好破! 尿! 战士们对倭鬼这招的破法个个了如指掌。 本来人不缺的就是尿,可此时的战士缺的恰就是尿! ——长时间的紧张战斗,体力的消耗,体液的散失,连尿都没有。 这个也好办! 发动群众! 最先跑过来的是一个半大小子,冲着梁茵霞:“我有尿!” 梁茵霞忙的递过去一个盆,那小子直接尿到盆里,尿完转身跑了。 十二岁的勤务员小朱把收集来的毛巾沾了尿送给战士! 战士们把它掩在口鼻上! 找不到毛巾的就喝一口! 随后收集到的尿源源送到。 下午三时,梁茵霞眼看日头落西,情知当晚突围有望。 梁茵霞与薛永才和张善德交流了一下情况,知道战士们手中的弹药不多了,为了最后的突围,必需留下一些弹药。 敌虽受挫,但铁了心要在天黑前拿下毛楼! ——这是梁茵霞从受挫后敌人疯狂进攻得到的判断。 天黑前的一个多小时! 敌人攻上来,战士们把它打下去! 撞门进来,再给它推出去! 手榴弹用完了! 刺刀上! 眼看着敌人退却的时候可稳稳命中的活靶子在那晃来晃去,却无能为力。 为了突围,该省的弹药必须得省。 班长张善德:“饶了他们吧,以后报仇的日子多着呢!” 眼见着天欲黑,梁茵霞安排两位班长准备突围。 就在此时,西南西于沟方向枪声大作! 战士们欢呼雷动:“援军来了!” 带队冲进来的是运河支队作战参谋王福堂! 无暇欢喜! 清点之后,峄山支队二十余人除了勤务员小朱未受伤外,余者皆伤。 王福堂带着一部分人善后,梁茵霞同二十余位伤员沿早晨的路向西而行。 行七八十丈,孙白洪静静的躺在路边。 双腿为子弹击穿,额面、颈部都是血迹。 梁茵霞与一众战士尽皆垂泪。 此时人皆筋疲力尽,一切只能交给王福堂善后。 后人赞孙白洪: 本是人中龙,潇逸非凡同。 素有屈子志,且兼武穆情。 血洒轩辕侧,行铭天地中。 谁言其已死,汗青具其名。 孙白洪之死对于整个鲁南军区的震队极大。 尤其是峄山支队独立团团长孙武仁,其心情极为复杂。 于私,孙白洪系其族孙,于公,孙白洪系其领导。 自己明明已经把敌人要扫荡的信息告诉了他,为何他就是驻于原地呢? 峄山支队长孙白洪既已牺牲,独立团名义上便归入运河支队。 孙武仁决定对敌人进行一次进攻,以示对敌扫荡的回应。 运河支队支队部也正有此意,邵涧幽等人研究之后,决定由孙武仁部派出一支精干小分队对敌予以攻击。 有心进攻驻于涧头集的龙西昆部,但龙西昆防守过于严密,实无下手之处。 经过一番侦察和精心筹划,孙武仁部决定对台儿庄火车站之敌下手。 最重要的原因是火车站中有一个内线——铁路工人贾庆平。 贾庆平报:车站驻倭鬼子一个小分队,有手炮一门,轻机枪一挺,正副站长都是日本人。 二月三日夜,孙武仁手下大队长褚思桂带着二十余人由东于沟村出发。 西北风,极大! 雪花狂飘! 向东北,直奔运河丁庙闸渡口。 丁庙闸渡口有褚思桂的熟人:船工刘玉棠。 褚思桂带着一个站士找到刘玉棠,直接说明来意。 刘玉棠立时架船,分两次把战士们渡过河。 此时的台儿庄周围,据点遍布,时不时的会有冷枪和曳光弹发出。 褚思桂对此处地形极熟,带着站士穿插于敌防卫穿隙之处,于十一时多到达火车站附近。 车站西北近百丈处,褚思桂下令全体卧于风雪之中。 情报显示,十二时会有一辆火车经过,计划是此辆火车过去之后方才动手。 身下的雪为体温所化,后又冻上,衣服和泥地冻在一起,俱皆瑟瑟发抖。 十二时已过,不见火车。 褚思桂情知再等下去,战士们吃不消。 简单作了布置之后,褚思桂令下:“走!” 直扑火车站! 伪军岗哨率先发声:“干什么的?” 一班长褚庆福应道:“北洛巡道的!” 一班长说完后,又与其他战士说说笑笑的继续向前走。 堪堪接近伪岗哨,褚庆福一个箭步冲上前,夹手夺过哨兵的枪,一脚把他踢翻在地,然后带着孙承耀、李风岭、褚庆珍等人急步冲进伪军队部,几个伪军正围炉烤火,有的还打着瞌睡。 褚庆福晃了晃手中短枪,一声喝:“不许动,缴枪不杀!” 打瞌睡也被吓的彻底醒了,此情此景,哪个敢妄动,乖乖举手。 收了枪,一人守着,其余诸人忙奔站长室。 突见前面有一个小碉堡,枪眼里伸出半截“三八”式枪筒。 褚思桂一个大步跳过去,一把抓着枪筒,向外急拉,枪筒出来了多半时,里面的急向内拉。 褚思桂不欲与之僵持,一手拽着枪,一手掏出六轮手枪,便要把里面之人顺着枪眼毙掉。 谁知用力过猛,碰飞了手枪的卡簧,六粒子弹全崩了出来。 褚思桂急揣枪于怀,双手握枪,一声狂吼,把那枪拽了出来。 就在同一时刻,褚庆平、董茂源踢开了站长室的门,敌站长被吓得嗓子中“哦哦”发声,未及说一句完整的话,便被击毙。 一声枪响,倒把屋内的煤油灯震灭了。 褚庆平等人只得摸黑搜索,终在写字台下搜出另一名倭人站长,是个小胖子,被吓的用中国语喊着“阿叔——阿叔——” 恰在此时,电话铃响,褚庆福伸手拿了听筒放在耳边,里边“叽里嘎啦”的,听不懂,一用力扯了电话线,听筒直接扔了。 车站月台南边,轻机枪射手吴修真,手扳着轻机枪的扳机,凝视着南边的桥头碉堡。突然铁道东边冒出一个倭鬼子,头戴钢盔,手拿“三八”大盖枪,已然上了刺刀,脚上皮鞋“咔咔”作响,正大步向这边急走。 约有三丈,吴修真一声喊:“打!” 旁边的孙茂基扣动扳机,子弹穿胸而过,那倭鬼子当即倒地。 远处枪声渐起,战士们带着搜到的枪械、物资,以及众俘虏,集合到月台上。 褚思桂看了一下表,自进站始至结束不到两个小时。 此一战,捕获伪军二十余名,日军副站长一名,击毙日军伍长一人,站长一人,缴获“三八”式步枪两枝,其它步枪十余枝,获军衣、军毯、怀表、手表、自行车一批。 褚思桂一声令下:“撤!” 撤到大风口时,枪声和日伪的嚎叫声送过来。 这是最好的送行礼物! 运河边,雪光之下,河水黝黝。 河边已无船。 战士们脱了衣服,连同缴获品,高举过顶,在飘布浮冰的水中涉行。 曙光初露时,褚思桂带领这支勇敢的小分队回到了黄丘套。 此战一胜,孙武仁便加紧情报搜集,以防敌人报复性扫荡。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孙武仁收来来自峄县城的消息:龙西昆到县城活动,在峄县坐着不走,天天找伪县长王徽文和日军顾问,要求在运河南岸游击区内安碉堡。 王徽文与日军顾问自然乐意予以支持,便令县城周围各保征调民夫。 孙武仁忙把这个信息传递给邵涧幽、孙顺家、朱木石等人。而这个信息又与邵涧幽等人获得的敌意欲搞第四次“治安强化”运动相吻合。 民国三十一年三月一日,农历正月十五。 孙武仁于夜里由运北的郝湖带部队返回运南的东于沟。 次日,在伪县长王徽文和日军顾问指挥下两千多伪军和一千五百余名民夫一路南下。 孙武仁闻信带着部队忙由东于沟西进入山。 这支长长的队伍经涧头集南下,直达旺庄。此地本是朱木石驻地,得知信息也早已转移。 孙武仁与战士在旺庄西山下观望,只听得数声枪响。 原来日伪军已然看到他们,这是鸣枪示威。 这一千五百余民夫自然不会闲着:筑碉堡、挖濠沟、置鹿寨…… 旺庄是个南北布局的村庄,附近人称“前马、后赵、腰里黄”。基本上是三个庄联成的,约有二百多户人家。 碉堡是在腰里黄修筑的。 旺庄的东西两面都是较高的山,南二里许有个小庄叫李山口,有个很矮的小山头,西南有个小庄叫西李家,往北二十里就是涧头集,那里有龙西昆的据点。 从涧头到旺庄,依次经过毛楼、西于沟、金楼。毛楼西靠库山,东靠莲花山,莲花山北就是东于沟。除此之外再没路可走。 由于得到的消息较早,邵涧幽、孙顺家、朱木石也早已开始布局:县政府的警卫连驻旺庄东的小吴家,故负责东山;微湖游击队驻旺庄西的张塘村,故负责西山;运河支队驻在李山口村南的孟省村一带,故负责南面,独立团驻东于沟,负责北面。 旺庄是什么地方? 这是游击队的核心区域,朱木石带着县党政机关在此八十二天未曾换防! 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让日伪站住脚跟? 令:三月三日夜强攻! 没有重武器,攻坚之战谈何容易? 终究没能攻下来! 再令:围而不攻,候其军心懈怠! 三月七日,军区调沂河支队八连越过枣台铁路增援,驻于小吴家。从微山湖侧调来褚雅星带领的县大队驻于金楼。 又令:沂河支队八连攻前马家,九连和县大队攻后赵家,孙武仁和褚雅星指挥两个连和县大队另一部分进入金楼西山设伏,阻击可能由涧头集南援之敌。四、五中队为预备队。 夜十二时开始攻击。 攻后赵家、前马家的部队很快突破敌外围,进入逐屋争夺战, 九连政治指导员张茂文牺牲! 县大队分队长马安荣牺牲! 前马家、后赵家敌人退入几个大院落继续顽抗! 战斗呈胶着状态! 天明后,涧头集龙西昆部来源。 不得已,撤出战斗,继续采取围困之策。 围而不攻! 又数日。 三月十五日,指挥部军事会议。 …… 孙顺家:“旺庄四面围墙,我无重武器,且力量不居敌人之上,我方处于劣势;而且,敌军粮充足,如此围困,我已懈怠,敌若出动突袭,我军定受损失;第三,我军被敌吸引在此处,日军如果长途奔袭,内外夹攻,我方有全军覆没危险……” …… 最终商讨结果:各部队一律于次日晨六时撤退! 第五卷 受挫 第15节 孙武仁接到命令,心中顿时觉得心中有火:“围而不攻,这么多天,这就退?” 孙武仁原地转了几圈,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想来想去,突然就想到了褚雅星。 县大队副大队长褚雅星带着县大队就在金楼村,二里之遥。 孙武仁一向对褚雅星很是钦佩,不只是他因为拼命能打而被日伪称为“黑煞神”,更因为他有过硬的军事素养。 毕竟褚雅星做过运河支队的参谋长,那个时候孙武仁是运河支队的二大队大队长。 褚雅星也做过八路军一一五师第十四区队的参谋长,那个时候,孙武仁是十四区队的队长。 因为这个,所以双方更是相互理解。 孙武仁:“对这个命令我是不能接受,你怎么看?” 褚雅星凝视着孙武仁,缓缓说道:“心情,同你基本一样,这个命令我很难接受。” 孙武仁气道:“我就想不明白了,我们这样围了敌人近半个月,打了一仗就这样走了,这是个什么思想?我想不通。” 褚雅星:“这样就撤了,只能长倭鬼子威风,战士们心中也不服。” 孙武仁:“只是战士们不服也还罢了,我们得想一想,这老百姓怎么想?以后我们还要不要在这个地方混了?将来还有人支持我们吗?我们拿什么让老百姓信服?” 褚雅星沉思了一下说道:“旺庄是我们游击区的中心,他们在这儿安据点,这是扎我们的心窝子,无论如何必须赶走他们。这是我们的地盘,他们孤军伸入,正是犯了兵家大忌,这些日伪军心里一定也正惴惴不安呢。他们可不想把命扔在这儿。” 孙武仁:“和我想的一样,前后我们围了他们半个月,我估计把他们吓了个半死,这个时候撤,那就前功尽弃了。我们要趁热打铁,再加一把火,说不定他们就受不了了,自己滚蛋了。” 褚雅星:“围了这十来天,这些个混蛋玩意正急着把抢来的东西送回峄县城呢,而且我们断了们的信息,这个王徽文现在最怕是是你我两个,你我所处的位置好的不能再好了,他们要跑也得从咱们身边跑,县城的要增援也得先过了我们这一关。” 孙武仁:“不错,这是必经之路。我们占据两边山巅居高临下,进可攻,退可守,怕他何来?还有,你“黑煞神”的名字就是无价之宝,还有褚思桂、孙承贵,你们三个的名字,任一个在日伪军中都是响当当的,什么王徽文,什么龙西昆,什么日军顾问,都是你们手下败将,听到你们三个的名字哪一个心里不是怕的要命。我们有了这样的优势,让我们撤,说什么我心里过不了这道坎。” 褚雅星谦逊地说道:“我们三个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这儿有最好的群众基础,这是我们打胜仗的基础。” 孙武仁:“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们绝不能让支持我们的老百姓心寒。现在涧头集一带的敌情我们是了如指掌。龙西昆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是他把王徽文和日军顾问撺掇过来的,现在被围,他又去峄县城搬救兵,可是一个倭鬼子也搬不来。李帅三把这些都给我们说了。” 褚雅星:“谁?李帅三?哪个李帅三,咱们老运河支队的那个?” 孙武仁:“是他!他当年离开咱们运河支队,龙瓜屋子可没放过他,强迫他当了秘书,后来他主动和我取得联系,说非常后悔离开咱们。我安慰他,说只要心在咱们这儿就行了。他媳妇就住在东于沟村,如今天天去涧头买东西,顺便把信息就给咱们送过来了。” “这一切都是对我们有利的因素,我们绝不能撤啊!” 褚雅星:“不能撤,只是军令如山啊!” 孙武仁:“我们这样行不行,你我两个联名向指挥部请示,就说我的独立团和你的县大队不撤。” 褚雅星思咐良久:“好,你我就联名请示!不过……,不能说不撤,而是说要留下我们这支奇兵,暂缓撤退,给敌人以出奇不意的打击!” 孙武仁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妙,让他们都撤,这样就给日伪造成一种假象,以为我们全面撤退,然后出奇兵……” 褚雅星:“对,就是这样。” 孙武仁:“那我们申请留下多长时间合适?” 褚雅星:“十二个小时怎么样?” 孙武仁知道褚雅星已有考量,当即说道:“好,那就十二个小时。” 指挥部如二人所愿,批准了申请。 十六日晨六时,旺庄村南、东、西驻军按时撤退,唯北面封锁消息。 旺庄村日伪军经初步侦察以为是安全的,自是大喜,一两千日伪军在王徽文与日军顾问的带领下忙的一路往北向涧头集方向撤退。 尽管孙武仁部与褚雅星部早就候他们多时了,但还是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临近阵地,机枪、步枪一齐开火。 本就是惊弓之鸟,登时就炸了锅,四散跑开,大部分不敢再向北,而是转向金楼西山。以图过了西山再折而向北奔涧头集。 为了活命,搜刮的东西全都扔弃不顾,只见满地的牛、驴乱跑,衣物遍地。 西山口也有人阻击。 日伪便折身直接向北,直奔库山,翻山而逃。 追击的战士直追到库山北山下,前面就是涧头集,是龙西昆的老巢,便没再前追。 跑的快的伪军早已跑到涧头集,留守涧头集的伪军见前方溃逃,知道情势不妙,弃了涧头集据点,一路跟着逃。 孙武仁后来得知此情,气得直怪自己,若是乘胜追击,涧头集已在手中了。 只是此时的孙武仁部与褚雅星部已属孤军作战,又岂敢深入? 至此,旺庄一带重回运河支队手中。 龙西昆与王徽文图谋破产。 在沂河支队八连回去之前,邵涧幽、孙顺家、朱木石决定趁热打铁,再战一场。这一次他们把目光定在了涧头集镇的新庄村。 守新庄的是伪军副大队长张元太,目前带着伪军一个中队驻守,二百多人。 张元太也曾担任过国民党苏鲁边游击司令韩之峰的大队长。 选择打新庄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有内应:张元太的参谋长孙玉成与运河支队早有联系,只是有一样,他并不掌握军队。 据孙玉成提供的消息,张元太守新庄靠的的黄家仓房围墙、炮楼以防守。 三月十九日夜十一时,孙玉成顺利与运河支队会面。 孙玉成:“张元太今天去台儿庄未回。只可惜我手里并没有人手,我现在回去劝劝他们,力争他们起义。” 孙玉成回去没多久,新庄伪军发现了围村的运河支队,遂拉响警报,据墙而守。 此时运河支队再无机会攻取新庄。 不得已,只得不战而退。 此后,沂河支队留在此地再无意义,故返回。 新庄之战不利。 紧接着孙顺家、朱木石再接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运河北岸张东明同志的身份暴露。 张东明,字忠琪,系运北秘密区委书记,当初是由孙顺家做思想工作后派到运北的。 这一天,敌军驻临城特务机关打电话给宁楼乡说是有特务人员正奔宁楼,要他们协助做些事,具体事情没说。宁楼据点伪乡长的卫兵李德业估计来人可能要对张东明不利,急忙到张东明家把这消息告知张东明的母亲,张东明知信后忙避于四山顶。中共峄县县委的政治交通员张家干带着三个人骑着洋车子来到张东明家。没找到张东明,张家干等人就把张东明的大哥带去了临城。张东明这才知道自己曾经的同事,多次到过自己家中的张家干叛变了。张东明忙利用关系花钱把大哥保出。 张东明本系阴平集人,身份既已暴露,孙顺家、朱木石等决定让他拿起枪,组织游击队就地和敌人进行公开的武装斗争,变敌占区为隐蔽的游击区。 县委的这一决定也恰符合张东明的身份和心意:张东明此前本就是连指导员,有一定的军事素养。 而早在去年春,张东明与峄县县委组织部长张君侍就被县委派到运河北开展工作。张君侍、张东明回到家乡后,联系了胡园村的小炉匠——共产党员孙景德、阴平村开染坊的共产党员褚思彦、罗庄村支部书记谢学美、老汪崖票支部书记李继良、二郎庙村支部书记孙景龙,恢复了常步桥、郑继新、王金柱、马景标等人党籍,又发展了新党员张敬富等人。 以此十二人为基础,在胡园村成立了文峰游击小组。分作两个小组,一组由谢学举、王子刚负责;二组由姚兴华负责。 四月初。 运河北古邵镇伪据点赵新厚中队起义。 赵新厚本就是共产党员。 此前孙云明的家人为伪军控制,因形势所迫叛离峄山支队,并把他手下以赵新厚为首的峄山支队队员交给了古邵的背叛了运河支队的本家弟兄孙茂渠。 此次赵新厚想把被孙云明送给孙茂渠这部分人员连同其他人员共近百人一并带回。 其实,这支队伍内本就有几个共产党员,当进入古邵后,他们很快与孙顺家、朱木石等取得了联系。 县委经过讨论以后认为这些共产党员进入孙茂渠部未必是坏事。 虽然说在当时在外部环境上造成了不利的影响,但是这却造成了打入孙茂渠内部的一个事实。只要保护好自己,在适当的时候却能够发挥重大作用。 赵新厚等接到县委指示之后,便秘密做一些伪军的工作,力争他们起义。半年多的工作,联络了近百人。此次起义,由于组织不严密,齐风池等四人被孙茂渠抓捕,酷刑之下,宁死不屈,终被日军杀害于峄县城西关帝庙前。 后人有语赞此四人: 本是炎黄孙, 忠义铁骨人。 魑魅魍魉鬼, 岂知我辈心? 四月二十日。 运河支队支队长邵涧幽带着九中队来到微山岛检查部队工作。 运支一大队大队长邵滋伸带着新建的三中队就驻在微山岛。 微山岛上不只有运支一大队。 还有铁道游击队、峄县县大队、微湖大队、滕沛大队、水上区、微山办事处…… 邵涧幽:“这个四中队,是你一手建起来的,我看了,无论是装备还是精神上都很好,你可以说为咱们运河支队立了大功了。” 邵滋伸:“支队长,我邵滋伸不敢居功,能为咱们运河支队做点事情,是我份内的事,我很开心,对得起运河两岸的父老乡亲了。” 邵涧幽:“这个微山岛早就是倭鬼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了,目前咱们七八支队伍在这岛上,要避免被敌人给包了饺子。” 邵滋伸:“我也早有这个担心。” 邵涧幽:“这几天临城、沙沟、夏镇、塘湖、韩庄都增加了日军,这都是离微山岛最近的地方,咱们的各方线报得到的信息是一致的,倭鬼子要对微山岛动手了。” 邵滋伸:“那咱们撤?” 邵涧幽:“撤!必须撤,越快越好,今天就撤。” 邵滋伸:“这么快?” 邵涧幽:“兵贵神速。你现在就去准备,今天黄昏,你队随我一同撤出微山岛,迟则生变。” 邵滋伸:“这……,这……,有点太快了。” 邵涧幽:“倭鬼子增兵已毕,极有可能就在今夜动手,微山岛可是一个孤岛,一旦被围,我方出无法出,援无法援,极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邵滋伸:“还有其他七支队伍,叫他们也撤?” 邵涧幽:“对,你组织三中队撤退工作的时候顺便通知他们,建议他们今晚一并撤出。” 邵滋伸:“支队长,你和九中队先撤,我再等等,等到晚上和其他几支队伍商量商量,我这样匆匆就走了,实在不好啊。” 邵涧幽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你的处境,毕竟与他们处的时间长了,不与这几支队伍的领导人见一面,以后难做事。只是如今形势实在太过险恶。实在不行,你自己决定。当然我的建议还是随我一同走。” 邵滋伸:“我还是与他们见一面,再议一议。退一步讲,纵然倭鬼子来了,我们也不怕他们,你不要再等我,你按计划撤退便是了。” 邵涧幽闻言,眉头微皱,心中登有强烈不安。 邵涧幽不再坚持,说道:“我要回运河南,行军路线长,天擦黑就动身,你自己要保重。” 当晚,运河支队一大队大队长邵滋伸、铁道游击队副大队长王志胜、峄县大队副大队长褚雅星、微湖大队长张新华、滕沛大队长钟勇飞等人在吕蒙村召开紧急碰头会。 邵滋伸:“情报显示,倭鬼子要对咱们微山岛动手了,我们邵涧幽大队长今天下午本来叫我和他一块撤退,并通知你们一块撤退的,我说等等,要和你们几位见一见,再议一议。情况紧急,各位有何想法?” …… 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微山岛是孤岛,面积不大,在强敌面前,绝不可固守,必须抓紧撤离,越快越好。 一种意见:绝不可以撤,在微山岛活动的久,与群众关系密切,丢下群众就这样离开不好。 持这第二种意见的人是多数。 有激情的抛出一句话:“谁走谁就是孬种!” 既是如此,那就不走。 最后决定:只阻击,不恋战,惩罚一下来犯敌人迅速撤退。 会议公推邵滋伸为联合作战总指挥。 王志胜、张新华、褚雅星、钟勇飞等为副总指挥。 排兵布阵:邵滋伸与政治教导员唐绍钦率四中队守吕蒙村;褚雅星带运支二中队和县大队一部分守杨村;铁道游击队守大官庄;滕沛大队守小官庄;微湖大队守墓前村。 另:微山湖办事外、水上区迅速连夜动员群众和干部家属向湖外转移。 二十一日。 天刚破晓。 炮声! 炮声起自微山湖东岸的郗山村和东阿闸。 炮弹呼啸着直落于微山岛! 倭鬼子进攻了。 汽艇! 舢板! 划子! 帆船! 都来了! 东南、正东、东北,三个方向齐向微山岛进攻。 吕蒙村。 眼见着敌人正由湖上驶过来,邵滋伸向四中队传下话来:“大伙儿都沉住气,敌人不进入一里之内不要开火。” 当四中队机枪、步枪开射以后才发现,这个距离开火给自己制造了太多麻烦。 这个开枪距离对于少数敌人而言还行,只是今天面对的是数量庞大的敌人,而且敌炮火太猛烈:汽艇上的机枪、掷弹筒一股脑的压过来,简直就是火力压制。 敌舢板、划子直插滩头阵地,前面的被打翻了,后面的接着就跟上来了。接近湖岸浅滩时,日军和伪军跳入水中,推着划子作掩护,直接冲过来。 尽管日军与伪军在四中队的火力下倒下来许多,还是被他们登岸成功。 四中队的伤亡也不小。 邵滋伸有些急了:“这样打法可不行啊!咱们伤亡太大了。” 教导员唐绍钦:“我看这样也不行,敌人实力太强了,就咱们这点人,抗不住。” 邵滋伸:“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当初定下的目标就是‘只阻击,不恋战,惩罚一下来犯敌人迅速撤退’,这个目标已经达到了,咱们撤……” 唐绍钦:“东南、东北、正东都有敌人,我们只能向西撤了。” 邵滋伸:“奔西北,往谢楼渡口!” 到了谢楼渡口,这才发现这儿竟然也有敌人,一阵冲杀,分队长马道举肩部受重伤,倒在湖水边上,眼见着被敌人在胸部插了一刀,却无力营救。 四中队突围到沙沟车站以北的姬庄,大白天强行过津浦铁路,敌人的铁甲车又进行了阻击,又有几个战士伤亡,教导员唐绍钦也负伤。 队伍于黄昏后才转移到路东的界沟村。 此一战伤亡人数众多,到了这个时候邵滋伸才有时间、有心情去后悔:还是支队长邵涧幽的命令是正确的! 但是令他痛彻心俯的后悔还在后面! 带着运河支队二中队及县大队守杨村阵地的褚雅星的日子最是难过。 打退日伪三次进攻的时候已是上午九时。 此时防守吕蒙村的邵滋伸带着四中队已经撤离;铁道游击队换上了日伪军装已由大小官庄突围;防守墓前村的微湖大队也撤离阵地向山西边转移…… 褚雅星没有接到作战指挥部要他撤退的信! 杨村已完全孤立! 一大批日伪军占领了杨村的西山头,居高临下,集中火力向杨村阵地扫射。 湖上进攻的日伪军也已登岸,已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最要命的是指挥员褚雅星已经身受重伤。 褚雅星知道再无防住阵地的可能,他下令让余下的战士撤退。 战士们岂能扔下指挥官?坚持要背他走。 褚雅星情知自己大难已至,背着走,只能连累更多人牺牲,遂坚决不同意:“我的伤我知道,我的伤很重,你们抓紧走,我给你们掩护……” 完成掩护任务后,褚雅星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这最后一颗子弹也见证了自己平日的誓言:“战斗中绝不当俘虏,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烈哉!黑煞神! 惜哉!黑煞神! 孙倚亭后来有诗悼之: 我爱雅青勇出群,半生革命逐风云。 隐身自擅黄歧术,除恶人称黑煞神。 百战英雄常藐敌,一朝微水竟成仁。 而今微湖明如镜,历数英雄更忆君。 后人赞之: 鲁南猛士黑煞神 日伪闻名吓断魂。 微岛幸能观烈勇, 此身自舍报昆仑。 第五卷 受挫 第16节 二中队副队长王保楼牺牲! 战士王波、王清明、刘长德、李义泉、孙茂全、褚敬恩、褚敬全、张振武、张善德等近百人牺牲。 此一战,大败! 此一战至此还没有完结…… 虽撤出了微山岛,但敌咬住不放,尾追零星撤退人员。 第二天,撤退人员南渡运河,敌亦自德胜庄南渡运河。 此时的运河支队机官人员驻于德胜庄西南二里处的平山子村,急向南撤往黄邱山套的尤窝子村。 当夜,日军追至黄邱山套。 运河支队由尤窝子奔东南,向南北许阳村方向转移。 日军尾随到督公唐山附近,于晨晖中见到了运河支队,忙用机枪扫射。只是运河支队恰在射程之外,这一阵枪声只算是送行的鞭炮。 至此,日军停足不前。 运河支队方得以缓息。 微山岛战斗至此才算真正结束。 说结束,其实也并未结束。 说它未结束,是因为其恶劣影响正在持续发酵。 运河支队一大队四中队长孙茂山带着四中队投敌于韩庄。 不久,三中队长张联仲带着三中队亦投敌于韩庄; 更有驻峄县城的日伪军借此一战的影响加紧推行对运河南岸的蚕食。 二中队在微山岛一战中基本上算是全军覆没。 至此,运河支队一大队麾下仅有五中队余保友带领的五中队。 一大队基本上算是废了! 这个结果没有人能预料得到。 邵涧幽心中的懊悔实是无以用语言描述,顿足道:“我当时怎么就心软了,怎么就同意他们留在岛上!我怎么不用军令强制他们离开!” 周围一时没有人说话。 良久参谋长胡泰员方缓缓说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整个指挥团队都有错。微山岛之战大胜,让我们都冲昏了头脑。本来应当继续韬光养晦的,可是我们的军队都做了些什么?部队起居操课都用军号施令。微山岛与韩庄一水之隔,十余里的路程,这些他们都听的清清楚楚,每一声军号都是在朝他们心窝里扎针啊,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敌人能容得下?” “三、四中队投敌,有些是我们的原因,而有些原因是我们根本无法控制的,短时间内我们招了许多人,这些人鱼龙混杂,成分太过复杂,我们又忽视了政治工作。” “领导干部的使用上我们也是要检讨的,重才而轻德,是我们犯的一个极大的错误。各队虽然有政工干部,但是有的真的是形同虚设,曾有几次出现过打骂政工干部的行为,我们并未追责,这就导致许多不良倾向层出不穷。” “没有铁的纪律约束,在这种艰难情况下,敌人又有针对性的加以策反,出现投敌叛变现象,是无法避免的。” “……” 邵涧幽:“归根到底,我这个支队领导人领导不力,有些矛盾……,尤其是我们领导层之间的……,我……,我……,我无法解决,看来,我应当辞职了,真的应当辞职……” 朱木石:“你想的太多了,今天的结果是大环境造成的,是咱们共产党人领导的八路军在华北对日作战中表现的太优秀了。你想啊,去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人参战,日军兵力捉襟见肘,在这种情况还要抽出兵力对我运河支队加以围剿,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真正做到了像罗政委所说的那样——在敌人头上跳舞!所以敌必欲除我而后快。” “只要我们这支队伍存在,对敌造成了重大危害,他就会做出反应,不管我们的队伍是在微山岛还是在黄邱。我们的任务是继续做好我们的工作,让敌人寝食难安……” 邵涧幽:“朱县长,你就别再宽我的心了,为了运河支队能有更好的发展,这个辞职申请我是一定要写的……” 孙顺家:“目前我部所处形势太过严峻,我也有必要写份报告上交鲁南区党委……” 鲁南区党委、鲁南军分区在察知峄、滕、铜、邳地区的严重形势后,报请山东分局和一一五师领导批准,调鲁南第四军分区政治委员纪十化同志重回峄县任县委书记并兼运河支队政治委员,原县委书记孙顺家任副县委书记。 同时,随同纪十化来峄县工作的有王磊、刘野天、许志尧、张勇、胡方、靳主仁、李芳、亓世明等八人。 纪十化在临来之前,在刘野天的陪同下,在一一五师接受了罗荣桓政委的工作指导。 罗荣桓:“一,要指导好部队的军事行动,在反对敌人‘蚕食’的斗争中要力争主动,要打好仗,这就要把情报工作做好,通过各种渠道,掌握好敌伪各方面的动向,做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要重视抓好对伪军的工作,可以选派得力的人打入到伪军里去。” “二,尽快组织一个地下秘密县委,把地下党的工作交给秘密县委管……” 四月下旬,纪十化等人重回峄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正式成立了文峰游击队。 成立仪式在阴平区胡园村由峄县县委委员张君侍主持,主要成员有张东明、姚兴华、谢学举、张连营…… 中共峄县县委。 县委书记纪十化:“微山岛之战,我军在军事上算是惨败,我地下组织也被敌破坏,尤其是沙沟、临城一带。现如今我们急需在此地恢复我党组织,我们打算在此地建立临沙工委,急需一名负责同志,工委书记这一职由谁来担任,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孙顺家:“刘江奇同志如何?” 纪十化:“刘江奇!你是说那个老家在莱芜的同志?” 孙顺家:“是他,他老家莱芜西杓山的,这位同志斗争经验挺丰富的。” 纪十化:“刘江奇这位同志我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我前年十一月份离开的咱们峄县县委,他那年的春天被任命为峄县抗日自卫总团政治主任,那年夏天进入咱们县委担任民运部长并兼县自救会主任,他带工作团进入各区开展工作,发动群众建立工、农、青、妇各界抗日团体,举办训练班、培养骨干、发展党员,工作还是相当显著的。” 朱木石:“刘江奇同志的工作能力的确很强,他在去年八月的时候还随着邵涧幽同志访过陇海路南的邳睢铜地区,咱们这才和铜山县委、新四军九旅建立联系;他去年冬天又接替张别轩同志的微山湖办事处主任一职,他为协调部队行动做了很多工作。可以说他对微山湖地区,沙沟、临城一带还是相当熟悉的。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纪十化:“有能力,有阅历,而且对临沙一带又熟悉,那么工委书记这一职他定能胜任,那就这么办。咱们再给他配两个助手,以利于他开展工作。” 朱木石:“咱们县委的宣传部长朱奇民同志是个不错的人选。他是四区高河村的,离沙沟、临城都不远。” 孙顺家:“我看也行,而且他和刘江奇同志很熟。三年前他做过四区的区委书记。我和王月村、刘江奇等县委工作团的同志协助过他开展工作,在宁楼斗过地主四阎王孙茂璠……,去年三月沙沟镇党委就是他重建的。就这两年之中,他父亲、伯父被日伪抓去达八次,目的就是逼朱奇民同志投降,而朱奇民同志绝不就范,前一段时间,咱们县委为了这个曾经专门表彰过他。” 纪十化:“朱奇民同志我对他太熟了,我记得我前年我从咱们县委走的时候他是第一区区委书记吧?” 孙顺家:“正是!” 纪十化:“好,他就算是临沙工委的委员了。再选一个,你们想想谁合适?” 孙顺家与朱木石想了想,一时没有回答。 纪十化:“这两个都算是文职人员,开展工作都是一顶一的,必要的时候还得部队支持……,我提一个,铁道游击队政委杜季辉,你们看怎么样?” 孙顺家与朱木石听了,具皆眼前一亮,几乎是异口同声答道:“好啊!” 朱木石:“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了。” 孙顺家:“的确是这样,他手里又有部队,又善于做思想工作,最关键的是他离那儿最近。” 纪十化:“好,就这么定了,刘江奇同志为临沙工委书记,朱奇民、杜季辉两位同志为委员。” 五月上旬有一件事,令所有人都很郁闷—— 运支一大队五中队中队长余保友带着五中队奔韩庄投敌了。 此时的纪十化意识到形势的严峻出乎自己的意料。 就因为形势严峻,上级领导才派他这个熟悉情况的老战士回来主持大局,前面已经有了三、四中队投敌的事在先,没想到自己来了之后依然会出现投敌的情况出现。 五中队投敌,使本就已经削弱了实力的运河支队战斗力大减。 日伪趁此机会进一步扩大势力范围,先后在万庄、马园、侯孟、泉源、官庄、平山子等地设立据点。 对于敌人的步步进攻,纪十化、朱木石、邵涧幽等人感觉到要喘不过气来。 而自己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实力在此,只能游击或适当防守。 为此,以黄邱套为中心组建黄邱区,以便与敌斗争。 能令纪十化等人略感能舒口气的事有一件—— 赵新厚在敌古邵据点二次起义成功。 并带出了百人队伍。 这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不过,这种令人舒心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 赵新厚带出的队伍很快就有人离开。 原因很简单:环境太艰苦——天天行军,天天打仗。 最后仅有十余人留下。 纪十化、朱木石等人商议之后决定这支队伍与文峰游击队合二为一,命名为文峰游击大队。 赵新厚为大队长,严运厚为一队队长。 县委给他们的任务很明确:一,镇压日伪特务和暗探,敲掉敌人的耳目,保护地下秘密工作人员;二,做伪乡保长的工作,变敌一面政权为二面政权,取得活动基地和部队给养的保证;三,镇压土匪的活动,为民除害,取得敌区各附层人民的支持和维护;四,做伪军的工作,争取分化瓦解他们,减少对人民群众的压迫,并为我送情报。 进入六月,邵滋伸派人来与县委联系,说自己在老家又组织了一支三十余人的队伍。 这确确实实令纪十化等人开心不已。 微山岛之战,运支一大队大队长邵滋伸被推为总指挥,因指挥有误,一直愧疚不已,便脱离了队伍。 但其抗战之心不减,脱离队伍之后,以老家为中心,带着赵怀德、邵士德等几位战士继续组建队伍。而为了组建队伍,把自己的家产都卖了。 纪十化听闻来人说出这些信息,皆嗟讶不已。 纪十化等人研究之后,决定命名邵滋伸部为农民抗日大队。 邵涧幽提出辞去运河支队支队长一职。 纪十化:“你辞职是断我臂膀,如今正是危难之时,岂可因难而退?” 邵涧幽:“我已失去了做支队长的基础,时事已变,且自我出山以来,工作上乏善可陈,当此危难之际,应当有更有力的领导来带领这支队伍,我留在这个位子上于我部有害而少利,我离开这个位子绝非私利。” 纪十化:“为何说失去了做支队长的基础?” 邵涧幽:“当初运河支队成立时,全赖朱木石县长自中周旋,几支队伍才能融而为一,而成立之时,队伍并未打乱,一大队基本上是我与孙白洪的人手。” “也许是孙茂渠的问题没处理太好,孙白洪支队长被从支队长的位子上调开,他本来调整为鲁南军区副司令一职,但是他坚持入前线,又组织了队伍,做了抗协自卫军峄山支队支队长。” “纪书记,你想过没有,由运河支队长变为峄山支队长,这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会怎么想?” 纪十化:“怎么想?” 邵涧幽:“怎么想?纪书记,只怕私下里有人会认为是我排挤了孙白洪队长。” 纪十化默而不语。 邵涧幽:“其实我哪有这个心。我没有此心,但是在别人心里我未必便没有此心,尤其是孙白洪支队长在毛楼一战中牺牲之后……” 纪十化不语。 邵涧幽:“我辞去此职之后,有些矛盾就自然而然的解决了。所以为了能更好的发展,能更好的团结这支队伍,我离开是必要的。” 纪十化:“你认为谁更适合接替你的位置。” 邵涧幽:“纪书记,我想你心中已有人选。” 纪十化:“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邵涧幽断然说道:“胡泰员参谋长!” 纪十化:“为什么?” 邵涧幽:“当初立队之时,胡参谋长兄弟二人的队伍基本上是在二大队,那是江苏徐州铜山县的人。而我与孙白洪二人所部为一大队,此后一大队的精锐基本全部留在山里成为一一五师的主力成员,如今的一大队是大多是在我出山之后重新招集的,是以鱼龙混杂,难以管理。” “如今新建的一大队基本上是废了,二大队才是咱们这支队伍的重要根基,由胡泰员同志领导这支队伍,工作更好开展,这是其一;他兄弟二人抗日之心从未变过,也从没表现出过妥协之态,尤其胡泰立为此还献出了生命,是以胡泰员的威望在军中甚高,这是其二;国民党韩之峰和他有姨兄弟关系,胡泰员做了支队长后,在这个职位上更利于和韩之峰部交流合作,于我军多利而少害,这是其三;他做支队长之后,什么牛山孙家、南常褚家、邵楼邵家,这些家族人中的相互竞争和猜忌都没有了。毕竟这三大家族离的太近,如果说族人与族人相互之间一点儿争强争胜的心都没有的话,也是不现实的,所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相比我们们这些峄县人,胡泰员这个铜山县人就好比是一个外来的和尚,他一出来念经,其他各家都听着就是了,这是其四;胡泰员个人的军事素养极高,杀伐决断那是毫不含糊,我们相处了两年半,这一点我深有体会,这是其五,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有了这五点,我想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支队长这个位子。当然,胡泰员也有缺点,就是他那个抽大烟的毛病一时戒不下来。他的家庭经济较好,这是在家里染下的毛病,与我们队伍没多大关系。” 纪十化听得感动:“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是河南人,到了山东,也成了外来的和尚!只是我不知道我这个外来的和尚念的经能不能让大伙儿满意。邵队长,我服了你了,在这件事上,可以说你没有任何私心杂念。不过这个毕竟事关重大,从组织程序的角度上来说,要汇报鲁南区党委、鲁南军区,由区党委、军区来决定。不过有一样,目前的形势太过吃紧,我们也可以走先斩后奏这条路。但是这个事绝不能由我一个人来定,我必须和县委的其他成员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在邵涧幽坚持辞职的情况下,峄县县委商议之后最终同意了邵涧幽辞职申请,同时接受了邵涧幽的建议:由原参谋长胡泰员担担任运河支队支队长。 县委也决定由孙武仁担任运河支队副支队长。 还有一件事:吸纳邵涧幽同志为共产党员。 邵涧幽的职务改为政治部主任。 峄县县委对部队进行了整编:自卫军峄山支队所属部队、县大队统一编入运河支队。 运河支队依然两个大队,一大队辖一、二连,二大队辖八、九连,另外保留一个小的警卫连,但任机关的保卫工作,以利于主力连队的机动和战斗。褚思桂为第一大队长,杨荣为教导员,李明和为副大队长;王默卿为第二大队长,花如景为教导员,蒲沛霖为副大队长。 也是在这个六月底,孙顺家接到上级命令:进山东分局党校学习。 进入七月,青纱帐起,极不利于日伪的扫荡和蚕食,故其扫荡缓和,运河支队方有时间休整。 民国三十一年八月。 由于形势需要,峄县委经研究,决定撤销临沙工委,代之以运北工委。 工委书记最终决定由鹿广连担任。 鹿广连五月刚由山东分局党校结业。结业后奉命到抱犊崮山外地区负责领导峄县地区的点线工作。 县委书记纪十化、县长朱木石等人对鹿广连的工作能力及抗日决心无一丝一毫怀疑。 这取决于他们对鹿广连的深刻认识—— 鹿广连又名鹿广泉,曾化名黄牧平,系峄县李家庄人,与县长朱木石同为二区人,祖籍五区泥沟东之姬庄村。他主要活动于枣庄矿区。夫妇均为共产党员。民国二十九年一月,日军抓走鹿广连的爱人徐德兰及不满两岁的儿子。二月七日徐德兰被用黄包车拉赴刑场,剥掉衣服,绑在木柱上,在她面前劈死其不到两周岁的儿子,最后将她剖腹刺死。 原临沙工委书记刘江奇担任运北工委副书记。 原临沙工委委员张君侍、朱奇民依然在运北工委担件委员之职。 至此运北工委正式成立。 运北工委的职责是抓武装斗争,抓农村秘密党的工作,其工作基点峄县城的西南山区。 而鹿广连本身还有一项工作:领导枣庄的点线工作。 这就让鹿广连极为被动,可谓分身乏术。 八月上旬,鲁南区党委、鲁南军区在抱犊崮山区驻地召开工作汇报会议。 峄县县委书记纪十化,同邵涧幽一起,在九中队护卫之下向北进发,历一天两夜到达目的地。 行经文王峪时,伪军阻拦,九中队与其一战,突破其防线,此一战牺牲一名战士。 此会议领导提出的意见:如何加强运河支队的领导;如何加强部队的政治工作;如何加强干部的培训;如何改善物资的供应;如何继续加强统一战线。 此会议领导之批评:运河支队的领导层的改组有问题;县委书记纪十化由于工作安排不当和组织原则问题受到撤职留任处分。 纪十化等人回去之后,经重新商议,任命邵涧幽为运河支队副支队长。 此后不久:派鲁南军区直属队总支部书记童青峰任政治处主任;派阎召任参谋长;另派刘振东、冯继隆、孔云、王乐泉、殷延绪、克古、郭国祥、武魁、权启后、权兴普、胡林、张仲光、张连晋等干部,以加强运河支队军政机关和部队的工作领导。 童青峰,湖北黄陂县人,曾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此前曾任中共江苏徐州邳县县委军事部长。 阎召,山东淄川县人,闯过关东,参加过东北军,任过苏鲁支队作战科长、作战参谋。 此会议指示:精兵简政;生产劳动。 第五卷 受挫 第17节 八月。 上旬。 文峰游击大队。 大队长赵新厚,严运厚、张君侍等人召开了一个会议。 赵新厚:“同志们,最近的形势不太好。目前是青纱帐时期,这不利于敌人大规模用兵,这有利于我军的休养生息,这是利我的一面;不过,也有不利我的一面,典型的事件就是最近石头楼山套周围一带我地下党支部书记和党员,还有接近我党的积极分子被敌新民会利用青纱帐作掩护抓去的有老几个了,有被他们枪杀的,也有被他们送去东北当劳工的。” “这种形势极不利于我们当前及今后工作的开展。如果不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将极为被动。” 严运厚:“此前我们曾经交换过意见,新民会之所以能准确的识别我方人员并予以抓捕,关键是敌人有一批暗探,是这些暗探提供了信息,这才致我方人员的伤亡。打掉这些暗探,是我们目前急需做的。” 张君侍:“这个问题是该解决了。我们这支队伍成立之初,县委就给咱们这支队伍定了调子,首要任务便是镇压日伪特务和暗探,敲掉敌人的耳目,保护地下秘密工作人员。根据目前咱们掌握的情况,最为活跃的暗探当属二郎庙的孙景武,我方被害人员的所有信息大多数由他提供。这个人已是死有余辜。” 赵新厚:“好,就打掉这个孙景武。他不死,我方人员就依然会有牺牲。” 严运厚:“我同意,打掉他!不过如何做?由谁去做?” 赵新厚:“人选我已有了,由张东明出面如何?” 张君侍:“和我想到一块了,张东明确实较为合适,作为本地人,他最熟悉本地地形打掉孙景武应当不成问题。” 赵新厚:“说得好啊,这件事就由张东明去办。” 严运厚:“他一个人势单了些,让他再多带几个人。” 赵新厚:“任务给他,如何做,用多少人,由他来计划吧。” 张东明接到任务后,作了一番准备之后,带着张敬富等人,埋伏在距敌韩庄据点不远的路两侧,果然抓获孙景武,立时予以审讯,就地镇压。 打掉孙景武之后,文峰游击大队又锁定了暗探邵润新。 赵新厚:“邵润新,阴平街一霸,人称‘一只虎’,从这个外号就看出他有多横,寻常人谁能称得上‘虎’,虎是要吃人的。这方圆几十里人提到他而不骂他的人不多。仗着练过拳脚,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也确实是个难对付的。” 严运厚:“虎吃人了就当杀,更何况他投靠的是倭鬼子,妻小都搬到韩庄据点去了,他勾结韩庄张开居,杀了咱们多少抗日家属?就凭着这个他就当死。” 张君侍:“敲诈勒索的事他也没少干,动不动就给老百姓扣上通八路军的帽子,而且他还信什么西洋教,名义上是四处传教,实则上借着这个便利探信息,搞勒索。” 赵新厚:“信什么教也救不了他,他的大限到了,我们刚得到线报,这只虎手里如今有一份名单,都是咱们抗日军属,几十个人呢,在他兜里揣着,还没来得及送韩庄,事态很紧,既达成了统一意见,那就立刻行动。” 严运厚:“同意,谁去执行更合适?还是张东明?” 张君侍:“郑运星怎么样!他和邵润新一块练过拳脚,自是识得邵润新,而且比邵润新年轻,更加有活力。” 赵新厚:“我看行,就他了!二郎庙咱们还有个连络员叫孙景界,让他也配合一下。” 次日晨,大雾未散尽,阴平集上人已不少,为了眼看着就到来的秋收,赶个早集就为了买个镰刀、木锨之类了。 孙景界也来到了阴平集,背着个粪箕子,上穿白粗布衫褂,下穿黑而裤子,腰扎一条青布带,一个典型的庄户人家,在人丛中东张西望的,毫不扎眼。 阴平镇有一条东西贯通的长街,这里是阴平街繁华处,太阳一竿子高,路两旁已是摆满了小摊。 孙景界从东走到西,没见邵润新。 孙景界心里有些打鼓:“他邵润新会不会不来?不可能呀!这样的场合可是最好的敲竹杠场所,他到底哪去了?还没来?” 孙景界折身进了旁边一家茶馆,靠窗坐了,然后要了一碗热茶,掏出一块高梁饼,一边吃着喝着,一边与掌柜老汉聊:“老人家,买卖怎么样,还好吧!” 老汉张口就骂:“好个屁,那些狗娘养的,三天两头敲杠子,今天这个捐,明天那个税,没完没了的,简直不让人活了!” 孙景界:“怎么就你一个人?” 老汉:“儿子前天就叫他们抓走了,修炮楼,这年头……” 正在聊着的功夫,就听着外面喧闹声起,孙景界扭头看窗外时,只见路北杂货店门口围了一圈人,看“西洋景”似的,污言秽语的也传过来。 孙景界忙的付了茶钱,背了粪箕,直奔那儿去了。 孙景界从人缝中看过去,内里一个正是邵润新! 一大早就喝的醉薰薰的,脸红得象个斗败的大公鸡,正发着酒疯:“和我作对!想都别想!我要叫你们今晚死,你们就别想活到明天早晨……” 孙景界哪有心情看他演戏,忙转身走了,直奔二郎庙。 郑运星等一行五人天不亮就到了二郎庙,就等孙景区关于邵润新的消息。 郑运星:“集上人多,伪军也不会少,会上不适合!会伤着老百姓。只有在路上了!今天他必回韩庄。” 孙景界见郑运星欲在路上行事,急忙拿出一样东西,竟然是自制地图。 郑运星等人见了,自是大喜。 地图上显示有两条路,一条近,一条远。 近的是小路,远的是大路。 小路过纸坊直通韩庄,这条路没有敌人的据点。 大路从阴平向西过邵楼,经周营据点,再向西南,算是绕了一个大弯。 郑运星:“小路他不敢走,咱们文峰队的人常在这一带活动,别看他自以为能奈,见了咱们文峰队的人,他得绕着走。他必走大路,就在大路上截他。” 孙景界:“邵楼和周营中间一个荒坟场岗……” 郑运星:“那个地方我经常过,就那儿了,那就是他的伏尸地!” 郑运星来回踱了几个趟,突然说道:“那个地方离敌人据点太近了,人多目标大容易暴露,这样吧,我一个人去!你们几个接应!” 郑运星一话既出,那几个人可急了,一个个争着要去。 郑运星:“你们怎么和我比!我是练过武术的,身体最壮,而且我受过锄奸专门训练,我去成功的把握性最大,你们呢,哪一个和我能比!时间紧,别争了,这是命令!” 郑运星着长衫,戴礼帽,架上一副墨镜,俨然一位商人。 腰间掖上枪,直奔邵楼村。 邵楼村西荒坟岗,古柏杂树,枝桠交叉,树下坟丘、杂草,一派阴森。 岗下就是一条东西大道,东通阴平,西接周营。岗旁就是一块高梁地,这是退身之地。 郑运星看在眼里,暗暗叫好,真是一块好地方。 郑运星四下扫了一眼,没有一个人影,当即一步跃上坟岗,侧身进入小树林,伏在靠近大道的一个坟头后面。 时已过午,依然不见邵润新。 郑运星心中焦躁。 再等了一会儿,只见陆陆续续的人自阴平集方向而来,就是没有邵润新。 郑运星心一横:走,找他去! 当即自坟岗上下来,直奔阴平集方向。 走了也就是一里左右的样子,郑运星只见前方有个骑洋车子的迎面过来,崭新的车子在阳光下闪着光。 郑运星心里一愣,下意识的用手按了按腰间的驳壳枪。 凝神细看,来人正是邵润新。 郑运星大步迎了上去。 二人愈来愈近,只见那邵润新敞着个怀,腰间现出两把盒子枪。 十几步时,郑运星摘下了墨镜,脚步没停。 邵润新一眼瞥见郑运星,忙的下车,口中说道:“嘿,是小兄弟,好久不见。” 郑运星咬牙说道:“你是二倭鬼子,我是八路军,怎能相见!” 邵润新见情势不对,一手扶车,一手便自腰间掏枪。 郑运星是有备而来,早亮出枪来,喝道:“别动,动一动我就打死你。” 邵润新愣了一下,手是停了,面上却慢慢堆出笑来:“本乡本土的,有什么事值得这样!” 说着话,却把车子用力一推,猛然猫腰扑过去。 他快郑运星也不慢,身子一闪,就地来了个扫堂腿,邵润新当即被扫翻在地,邵润新借势一滚,翻身跃起,同时手中已是拽出了盒子枪。 郑运星踏前一步,一个飞脚,正中其手腕,邵润新那枪便拿不住,脱手而飞。 邵润新见不是对手,磨身便跑。 郑运星喝了一声:“哪里跑!”身子向前逼了一步,抬手两响,邵润新身子载在路旁,扭了几扭,不动了。 郑运星自路边拾起那支短枪,又自邵润新身上摸出另一支短枪,还有三匣子弹、一个特务证,更要紧的是那张黑名单也摸了出来。 这一连翻的动作,把路过的几个老百姓都看得愣住了。 正在此时,西边周营方向传来几声枪响。 郑运星向旁边的百姓大声说道:“还不快走,二倭鬼子们要来了。” 说完这句话,几步过去,推起那辆洋车子,折向小路,向老龙潭方向与锄奸小组的成员汇合去了。 两次锄奸,运北震动! 为此事,孙倚亭以诗相赞: 风尘汗漫月色黄,豕突狼奔日伪狂。 据点密布如蛛网,日特出没甚乖张。 此乡爱国英雄广,锄奸杀敌威名扬。 日特密聚黑名单,认贼作父邀功赏。 今日名单入敌手,诘朝此地见三光。 郑君闻之怒发指,立奔敌侧伏路旁。 伪军远远向东来,日特西去走慌忙。 郑君突出刹那间,日特丢车手掣枪。 郑君矫捷枪先发,万恶日特顷刻亡。 名单枪车都入手,从容归去共举觞。 伪军赶到空忙乱,郑君英勇永留芳。 八月。 中旬。 峄县委研究精兵简政。 精兵简政内容:减少部队领导层次,撤销一、二大队,由支队直接领导主力连队;连队实行政治委员制度;干部降职使用,大队长当连长,大队教导员当连政治委员;在连队中专设党的支部书记做支部工作;有的连队撤销排级单位,改设分队体制(实为班),排长改任分队长,由连长、政委直接领导分队;保留龙门游击大队。 组建农民游击大队。 丁桂雄,原为三中队长,带着三中队在杜庄赢得运河支队成立后的第一次大的战斗的胜利,后任地方区长一年多,再后只身发展队伍三十余人。 邵滋伸部亦有三十余人。 两支队伍合并后,名为农民游击大队,邵滋伸为大队长,丁桂雄为副大队长,后任命华金起为副政治委员。 农民游击大队的任务:活动于津浦路东侧运河两岸的周营南北和整个新河区,坚持对敌斗争,帮助地方党地方政府在那一带开展工作(这支部队不久成为运支的主力连队之一,解放战争中被命名为英雄的“平山连”,连队的红旗一直插到舟山群岛上)。 生产劳动——中央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在此精神指导下,二中队与谢笑良带领的龙门大队在旺庄以南和上黄邱一带开荒种地。 这在群众中造成了极大政治影响:这是一支为人民的队伍,这才是子弟兵;在战士的思想改造上的影响极为明显。 九月。 峄县县长朱木石调山东分局党校学习。 负责护送朱木石入山的是运河支队副支队长孙武仁。 孙武仁带着一连在行经枣庄时,派褚思桂带人活捉了枣庄维持会长刘晓峰。 由于鹿广连的工作量大,故鹿广连的运北工委书记一职,由运北工委副书记刘江奇接替,鹿广连主要跟随铁道游击队第三队刘刚部在枣庄西南靠近枣庄和临枣铁路线活动。 龙门大队的大队长谢笑良突然来纪十化处举报,说副大队长郑在盘已与贾汪日伪勾连,意欲带队投降,有证有据。 郑在盘系谢笑良的仁兄弟,不到万不得已,谢笑良绝不会如此。 这是基于民族大义。 县委哪敢怠慢,立即出手,郑在盘被抓捕后,经公开审叛,就地处决。 县委决定,运河支队部的供给处和县政府的财粮科合并,称为财粮供给科,负责统一筹集军队和政府的财经和供给工作。 进入十月,峄县委经研究决定由刘野天接替刘江奇任运北工委书记兼文峰游击大队政委,而张君侍为副政委。 刘野天,峄县人,民国二十六年考入南京金陵大学,抗日战争爆发,日军侵入上海,南京危急,学校迁入四川,刘野天随即转回峄县。次年十月,由朱木石介绍与纪十化见面,自此进行革命工作,并于十二月由纪十化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 至于刘江奇,由于山东分局曾有指导,要求在峄滕铜邳地区建立秘密县委,故峄县委研究后决定由刘江奇担任秘密县委书记,由王磊、李益民担任委员。 峄县县委、县政府决定,成立运北办事处,由运河支队副支队长孙武仁兼任办事处主任。 童青峰在上黄邱主持了连队政治工作会议。 在这个会议上学习了毛 泽 东主席关于整治三风的报告——“整顿学风、整顿党风、整顿文风”,要反对主观主义,反对宗派主义,反对党八股,其中心是反对主观主义,树立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 在学完整风报告之后,听取了各单位情况的汇报,然后研究部队现状,统一对部队情况的认识,最后研究加强连队政治工作建设的措施。 会议认为: 一,领导层和部队的团结状况已有很好的改善,互不合作,不能集中统一指挥的现象已不复存在。由于精兵简政、干部下放,连队政治委员制度的建立,党的威信、政治机关的威信,连队政治工作人员的威信,得到普遍提高。反对政治工作和反对政治工作人员的现象已克服。由于时事政策教育加强,干部战士的抗战胜利信心有所提高,开展拥政爱民活动,严格群众纪律,军民关系更加密切。部队数量虽然缩小,但由于投机分子在危急情况下的叛逃,部队已纯洁得多,战斗力也有所加强。 二,上、中层军事干部多为中年地方党外干部,他们土生土长、人熟地熟,与地主上层和人民群众联系极为密切,社会阅历深,绝大多数抗日坚决,战斗勇敢,在政治上要求进步,但政治思想水平不高,军事政治素养亟待提高。 三,战士成分多系贫苦青年农民,思想比较单纯,也有少数行全出身和国民党游击队、土匪、伪军中的游离分子,思想复杂,坏习气多。连队中有的是父子兵、有的是师傅徒弟、师兄弟、仁兄弟、更多的是乡邻、亲戚封建家族关系。因此改变由此产生的落后思想,工作异常艰难。 四,基层干部战士的主流思想,是具有坚决抗日、要求进步和解放自己的愿望,能够吃苦,对艰苦生活没有怨言,要求学习政治、学习文化。但游击习气、乡土观念,极端民主化思想浓厚,部队中还有拜仁兄弟、拜干亲的现象。由于缺乏政治教育,革命道理懂得少,对坚持久战,渡过困难,争取抗战胜利,在思想认识上模糊不清。少数人遇到恶化环境,易于动摇,逃亡现象和请假不归的现象时有发生,在敌人施行策反之下,也有拖枪投敌者。 五,部队中党的基础工作不一,个别连队基础比较好,建有党的支部,但党的活动不公开。半数连队中只有个别党员,有的还没有党员。青年队、俱乐部等群众性组织也不健全。 六,支队领导层和中层干部,积极支持政治机关的工作,希望部队在政治思想上迅速得到整顿和提高。但对于干部的认识和使用,门户之见、山头主义,宗派主义则明显存在。 七,政治干部,多系外来干部,有的是红军干部,有的是经过学校培养或从兄弟部队调来,有工作经验,少量是本地干部,其中有的是从地方党员干部中选来部队工作的,有的则是从班排干部中培育选拔而来的,各有特长,但都是青年,缺少社会阅历,他们对党忠诚、对工作热情、作战勇敢、组织纪律强、执行党的政策好,能够吃苦耐劳,待人热情诚恳,事事处处能起模范作用,密切联系群众和战士打一片。其主要问题是在思想上存在一定片面性,对部队现状缺乏全面正确估价,看不惯部队的某些落后现象,有的存在不安心工作的情绪,工作积极性受到一定影响,看不惯的问题是: ——认为这个部队是一个联合公司,军内、党内都要搞什么统一战线,执行任务、处理问题都要搞照顾到山头、照顾这是谁的部队,那是谁的部队。认为共产党的队伍应当真诚坦白,有什么就说什么,对人都应一视同仁,现在是提个什么意见,不是怕伤害这个,就是怕伤害那个,还怕伤了某人的面子。 ——认为部队里到处都是封建关系,父子兵、师傅徒弟师兄在一起,家族、亲戚关系更多,到处是叔叔大爷、表叔表侄,跟共产党队伍里的革命同志关系混在一起,不好做工作。本来把某个人的思想做通了,可是遇到他的亲戚本家、师兄弟类的给他一捅,思想就有了反复,甚至把事情弄坏。 ——认为部队天天穿着便衣,终日在敌占区、游击区搞活动,吊儿郎当,不像个部队的样子。 会议要求全体政工干部,在思想认识上来个大转变,以适应加强部队政治工作建设的需要。要求各部队在独立活动中,政工干部要学习做统一战线工作,做敌伪军工作。支持某些部队利用收徒弟的办法来扩军,利用拜仁兄弟的旧形式广交朋友,在敌区活动广交朋友时,既要坚持原则立场和提高政治警惕性,而又注意方法的灵活性,还要不被某些社会恶习如吸食鸦片等所感染,而失去立场被人拉下水。 加强连队政治工作的措施:连队政治干部的设置,除了政治委员,另设支队书记一人,专做党的工作。设青年干事一人,做青年和文化工作,所缺人员尽可能从自己班排中中提升,实在不行由支队政治处调配。 支队举办干部轮训队,选班、排长轮训,或优秀战士也可以,为连队培养骨干。 发展党员时,首长从班、排中选择,成熟一个发展一个,做到班有党员排(分队)有小组,有了三个党员就建立党的支部。公开建立党日制度,党日主要用于开党的小组会议、支部大会,或上党课,可以吸收非党积极分子上课,提高其对党的认识。建立党内汇报会议制度:党员每周进行一次思想汇报,支委会两周一次,支部大会一月一次,小组会每周一次,每月两次学习党的知识,两次民主生活。党员分工联系非党群众,进行党的宣传工作。 按照鲁南军区政治部编印的战士政治课本,对战士上政治课,形成制度,按军政教育时间比例,政治占三分之一的时间安排。首先抓好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的教育和谁剥削谁的阶级教育,启发战士政治觉悟,树立革命的人生观。对于革命的传统教育还要结合革命纪念日进行,经常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要求部队把建军宗旨和革命传统贯彻在每天的行动中,做到官兵一致,兵民一致,在战士和人民群众中,把“好钉打好铁,好男要当兵;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八路军”,造成广泛的社会舆论. 利用峄县县委宣传部印发的新华社时事“电讯”,进行时事政策教育。利用一切空闲时间进行宣传,使干部战士知道世界大事、抗日大事和党的政策。鼓励战士学习文化,要求干部战士中没有不识字的人。 防奸、防止战士逃亡,组织干部战士与敌策反活动作斗争,是连队锄奸工作的重要任务。在支委会设锄奸委员会。每个连队,挑选优秀党员和先进战士建立锄奸小组,受支部书记的直接领导,通过锄奸小组成员掌握战士的可疑行动。在锄奸工作中要反对带供,连队首长只有禁闭战士权,坚决制止随意杀人现象,逮捕权和杀人权均属支队领导。 连队政治工作会议的主要内容基本为这些。 就在运河支队在黄邱召开连队政治工作会议的当口,文峰游击队在运北又开始谋划一件事。 大队长赵新厚:“曹庄附近这伙人,作恶不少。” 工委书记兼政委刘野天:“你是说孙晋遇这伙人。” 赵新厚:“不是他们还有谁?” 副政委张君侍:“打着抗日的名号,行土匪之实,性质恶劣,破坏咱们抗日队伍的形象。” 赵新厚:“根据咱们得到的情报来看,这伙人所到之处,打家劫舍,谋财害命,奸淫掳掠,真的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刘野天:“打掉他们,一方面为民除害,维护抗日队伍的形象,另一方面也顺便为咱们自己补充补充枪支弹药之类的。” 张君侍:“打掉他们?凭什么打,他们十二个人,咱们的人手也不多,可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敌占区,绝容不得我们大张旗鼓的去做,我们没有实力大张旗鼓的去做。” 刘野天:“你这么说,我们就没办法了?我们就不打了?” 张君侍:“不打?赵队长叫我们来干什么!他肯定心中已有了万全之策,他叫我们来,是想叫我们给他拍个板,给他吃个定心丸。” 刘野天转头看看赵新厚,又看了看张君侍,方才说道:“看来,这里就我是个糊涂人。赵队长,有什么高招你就快说吧。” 赵新厚笑道:“咱们先形成了统一认识我才好说话。既然咱们的观点都一致了,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张君侍:“你就快说吧。” 赵新厚:“既然不能明打,那就只有智取。” 刘野天:“如何用智?” 赵新厚:“与他交朋友!” 张君侍:“交朋友?” 赵新厚:“不错,是交朋友。” 张君侍:“以何名义?如何实施?” 赵新厚:“他是抗日队伍,我们也是抗日队伍,这不是很好的切入点吗?” 刘野天:“我懂了,既然都是抗日队伍,咱们就来个联合抗日,以联合抗日之名交朋友。” 赵新厚:“对啊!” 张君侍:“我们出面直接去找他,就说是联合抗日,他会不会拒绝我们?” 刘野天:“好像没理由啊,在这个地方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咱们共产党人,哪支队伍的实力都比他大,他既是打着抗日的旗号,那当然要防日本人打击他们,那他也就需要找个靠山,最好的靠山当然是咱们文峰游击大队,离他又近,当真要援手的时候,咱们说到可就到了。” 赵新厚:“就是这个理,我算定他们不会拒绝,伸手不打笑脸人吗,他没理由把我们向外推。” 张君侍:“咱们这一手可够黑的。” 赵新厚:“要说黑,还有谁比他孙晋遇黑的?黑他一把,救了周围老百姓,你说值得不值得?” 张君侍笑了:“那自然值得!” 基本如他们几个所言,孙晋遇果然愿意交他们这个朋友,两次见面之后,孙晋遇已无戒心。 第三次见面是相约在鞠庄一起打麻将。 在打麻将时,预先埋伏的文峰游击队一涌而出,一举捉到全部土匪。 孙晋遇被就地处决,其他人员全部放回家。 除此一害,曹庄百姓尽皆称快。 文峰游击大队在运北的影响力又增一层。 十一月。 运河南岸。 新四军四师政治部调查研究室奚原来到了运河支队,进行敌、伪、顽情况调查。由运河支队支队长胡泰员、政委纪十化等人予以接待。 奚原:“今年八月,刘少奇同志由滨海区经过咱们鲁南抱犊崮,过微山湖,最后到达延安。刘少奇同志对于咱们山东的交通线予以极高的赞誉,他提出一个建议,说由华中到华北,不如经过运河支队地区,再过微山湖去延安。他的这条建议对我们华中新四军的触动很大。新四军确实急需开辟一条通往延安的新的交通线。” “我这次来的目的,一是要了解徐州周围地区的日、伪、顽情况,搜集一下政治、经济、军事、历史方面的材料,顺便也为县团级以上的干部写写传记;二就是探讨一下开辟一条新的交通线的可能。” “过去我们由华中去延安,是走津浦路西彭雪枫部队活动地区,北过陇海路经冀鲁豫再去延安。后来彭雪枫部撤出了津浦路西,就改为由淮海区北过陇海路,经山东滨海鲁南等地区去延安,有也也从盐(城)阜(宁)区乘木帆船绕过连云港到滨海区的东海岸。” “这两条路不仅遥远曲折迂回,敌人重兵封锁,尤其海上道路更不安全,新四军三师参谋长彭雄等同志就是乘船在海上遇难的。东段陇海路要经过百里敌占区,敌人封锁严密,困难也是大的很。” “我此次能顺利来到此地,靠的是铜山县委王子模同志的关系,然后就是咱们运河支队陇海线南北交通员高守泉同志带路。昨天我就住在大泉村的伪乡公所,这个地方竟然离贾汪仅有三里路,而这个伪乡公所竟然能为我所用,佩服啊,同志们,你们的工作竟然做到了这个程度,我此次之行信心大增……” 支队长胡泰员与政委纪十化见奚原连用了三个竟然以推崇运河支队的工作,意外之余自然是欣喜不已。 这可是对他们工作的相当高的评价。 此后奚原随运河支队在当地活动了半个月,对运河支队活动地区的情况有了详细了解。 这期间奚原以新四军代表的身份由胡泰员陪同,在苑河村会见国民党苏鲁边游击司令韩之峰,双方进行了坦诚交流,由此进一步发展了统战关系。此次会面的另一个效果是对韩之峰起到了一个震慑作用:运河支队不只是八路军的队伍,与新四军也有着密切联系,你韩之峰身处八路军与新四军两支队伍之间,行事须得慎重! 支队长胡泰员与政委纪十化等人向奚原提出了一个建议。 纪十化:“我们这个领导班子经过研究,提出了一个设想,请上级部门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把运河支队划归新四军管辖?” 奚原大惊:“划归新四军管辖?你们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纪十化:“你看,我们运河支队活动的范围呢,就是这运河两岸,这儿离抱犊崮山区一百多里,而且中间有多道封锁线,每次去鲁南军区汇报工作都极为麻烦,危险重重,而鲁南军区给我们的命令也难以及时送达,可谓鞭长莫及。” “你再看看运河支队与陇海路南新四军的邳、雎、铜军区的距离,也就是五十来里地,这可比北面的抱犊崮鲁南军区可近得多了。” “如果能把运河支队划归邳、雎、铜军区建制,既可以南北密切配合,改造战略要地,又可以保证和改变运河支队的供应,减轻鲁南方面的负担。” 奚原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个问题,运河之北的工作如何处理?” 纪十化:“你知道,目前在运北我们已建立了文峰游击大队,而且还建立了运北工委,这可以说就是一个小型的运河支队和峄县县委。运河支队和峄县县委即便脱离了鲁南区建制,运北工作照样会运转良好,不受影响。当然,依然不会影响我们对他们的支持。” 奚原赞道:“好!好!好!这个想法太有创意,而且极为现实。不过,由八路军划规新四军,这需得双方上级领导的共同拍板,你我日后把这个想法都向各自上级领导汇报,尽可能从快办成这件事。” 纪十化:“好,就这么定了。” 在运河北岸,文峰游击大队把目光锁定在了另一支队伍。 大队长赵新厚:“薛永才、薛永贵这弟兄两我看还拉的回来,这支队伍必须为我所用。 政委刘野天:“这弟兄两在毛楼之战中表现不俗,梁茵霞对他们两个的评价可是很高的。这是我们的人哪,确实应当想法让他们归队。” 副政委张君侍:“毛楼一战,他们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切身体会了战争的残酷性,自那一战之后,这弟兄两就脱离了咱们的队伍,回到了运北老家。能不能把他两拉回来,我看够呛,他们心里是不是怕了。” 赵新厚:“怕?!我看不可能,如果怕了,那就老老实实的种地了,可是他们如今又拉起队伍,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不怕!” 张君侍:“这样说也对,他们骨子里真的不怕。” 刘野天:“以我看来,他们是受不了咱们的清苦,受不了咱们的纪律约束,这才脱离出来。你们看,他们现在有多自在,无拘无束的。” 赵新厚:“确实是无拘无束了,不过他们也对老百姓有骚扰,有流寇主义行为,老百姓对他们的反感还是很大的,这方面咱们是做过调查的。” 张君侍:“这样看,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归队。” 赵新厚:“必须归队,绝不能这样放纵他们。” 刘野天:“曾经的同志,如果他们坚持不归队,我们又怎么办,总不至于便翻脸吧?” 赵新厚:“翻脸倒不至于,但是我们至少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行为已经在社会上造成了不良影响,让他们知道老百姓不满意,他们必须要改正他们的不良行为,否则就是与人民为敌,与人民为敌,就是与我们为敌,那个时候翻脸不翻脸就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我了,这是原则问题。” 刘野天:“那就必须与他们谈,怎么谈,什么时候谈,谁去谈。” 张君侍:“要谈就要表达我们的诚意,那是我们自己曾经的同志,我看就由我们几个一起出面,这种诚意表达出来了,他弟兄两个没理由不回头。” 赵新厚:“我也正有这种想法,我们共同出面,把我们的诚意表达出来,在这运河北岸,我们就是组织,让他们知道组织的决心,知道组织的诚意,知道组织的温暖,知道组织对他们的重视,我们共同出面,他们也掂量得出这份重量。” 刘野天:“好,我赞同,我们几个思想上已统一,就这么办了。” 赵新厚:“我还有个想法,一旦他弟兄两个归队,咱们就把他们这支武装与在曹庄附近开展工作的原县大队指导员王子尧的队伍合在一起,另组一队,称为文峰大队第二队,你们看如何?” 刘野天与张君侍相互看了看,面上皆显惊喜之色,相继表态:“妙啊,这可是个好主意。” 薛永才、薛永贵弟兄两个自然掂量得出这其中的轻重,当即慨然许诺:归队!这就跟你们走! 随后王子尧与薛氏兄弟的两支武装顺利合并,并编为文峰游击二队,由王子尧任队长,张君侍兼任指导员,薛永贵为副队长。 完成这项工作之后,赵新厚遂带着文峰一队前往运河南岸黄邱山套向县委汇报并请示工作,北返途中在土山与伪军遭遇,在与敌激战后突围。 然而赵新厚与通讯员李克宝牺牲! 他们两个的头颅被敌割下挂在峄城火车站西侧大木桩上。 组织上派郝炳章、吴成全两位战士于黑夜之中盗回二人头颅,使他俩尸首葬于黄邱套。 此后,运河支队支队部派红军干部李明和继任该大队队长。 第六卷 雄起 第1节 民国三十一年。 十二月。 为粉碎日军对运河南岸地区的扫荡进攻,运河支队派一连褚思桂部进入峄县城西郊活动,以牵制敌人。一连在卜村与敌激战一日,将敌击退,迫使敌人撤回峄县城,在此一战中,连长褚思桂负伤。 三十二年二月二日,苏联红军取得了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胜利。运河支队借此机会展开政治形势教育:一年打败希特勒,两年打败日本。 运北工委在运河北岸先后建立了四个区政府,游击范围逐步扩大,引起了敌人的注意。 三月。 上旬。 文峰游击大队得到消息:日、伪军将要对文峰游击大队进行扫荡。 文峰游击大队大队长李明和作出决策: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敌进则我亦进。 宁楼据点西北一里多之地有个地方叫涝坡村。 涝坡村是一个五六十户人家的小村。 李明和决定到涝坡村隐蔽。 夜九时许到达涝坡村。 一队三十余人住在村东北的一个围子里,围子不大,围墙约两米多高,一尺半厚,利于防守,里边住有不足二十户人家。 村东距围很近的地方一条南北方向的小沙河,没有水。 河沟的北边是一片开阔地,围子的东南、西南、西北各有些分散的居民住宅。 这应当说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和行动。 而涝坡村也是一个理想的藏身之所。 敌人也绝对想不到。 然而世事难料。 次日晨八时左右,古邵、宁楼的伪军四百余人由宁楼出发,经涝坡村北去。 在经过涝坡村时,伪军就发现涝坡村住有八路军,在围子不远处就开枪。 从围子东边利用小沙河的岸坡向围子东北方向进攻。 此时的文峰一队好像已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此时的最佳对策是据围以守。 在围上挖枪眼,是一个选择。 庄户人家有耙,把耙靠在墙上,边瞭望边阻击,绝不准敌人爬上岸坡,是另一个选择。 进攻较积极的几个伪军受伤。 这就在伪军之中产生了消极效应。 另一个消极效应,是李明和等人绝没有想到的。 伪军之中有相当一批人是孙姓的。 这个时候就有人散布一个消息:围子里面是孙景协的人! 孙景协是什么人? 孙云明的长子! 孙云明又是什么人? 牛山孙氏家族的头面人物! 如此,伪军的进攻更加无力。 如此情况之下,别一场战斗形式出现了:骂战! 一方骂:有种出来战,别当缩头乌龟。 另一方回:有种你就打进来,看老子有没有本事弄死你。 …… 随着骂战的进行,形势于文峰一队愈加不利:周营的伪军一百余人增援来了。 幸运的是周营的伪军见此处四百余人进攻尚且不力,自己这一百余人又何苦卖力,这可是真正的作死的活。 更不可思议的是五六百伪军竟然不分兵进行多路攻击。 这就为文峰一队的安全撤出提供了有利条件。 这种状态持续到下午三时,文峰一队主动撤出战场,伪军也不来追,此一战方才结束。 此一战,七个多小时,文峰一队无一人伤亡。 是月,国民党九十二军李仙洲部在蒋介石的指令之下,进入鲁南山区,口号是:驱逐逆流,收复失地,开始了在鲁南地区的公开反 共。 南从黄邱山套北缘起,北抵运河,西达津浦路,这是一个三角地带,多是平原,为新河区。 是月下旬。 运河支队大队长胡泰员令八、九两个连,北出黄邱山套,进驻杜安集至西伊家一线。 这个地方东北方向四里便是敌侯孟据点。 进驻此地,有一个极为明显的动向:伺机再深入平原地区,帮助区中队,打开局面,以图使该地区成为可以公开活动的游击区。 杜安集、唐庄等村时属滕县辖区,本是一块飞地,由于远离滕县本土,且为战乱年代,滕县对其的管辖弱到近无。其南靠黄邱山套西北部,东西一溜群山,皆为七八十丈高,有两个山口可通黄邱套里,南北山口之间皆为崎岖不平小路。 进驻此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是一个极为机动的位置。 运河支队动,敌亦动。 贾汪之敌与涧头之敌遂东西对进,以图驱逐运河支队。 杜安集东面涧头集的鬼子和龙西昆带领的二倭鬼子二百余人在黎明前西出到达侯孟,于八时许向杜安集开炮。 守杜安集的是运河支队九连。 九连不守杜安集。 转而挺进至杜安集东南唐庄村南面的山坡以固守。 此便形成居高临下之势,进,可快速攻击,退可迅速入黄丘山套。 涧头集日伪军登时感觉到了压力。 要命的是,贾汪的日伪军并没有守约按时到达。 不排除被运河支队拦截的可能。 如果是这样,涧头集的日、伪军就成了孤军。 这支孤军之中,绝大多数为伪军,战斗力可想而知。 如果另有一支运河支队成员断了其东退后路,则势必只有向北撤退。 向北是平原,更有运河在平原之后横亘。 这种地势,其结果难以想象。 也许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涧头集日、伪军很快后撤至侯孟。 贾汪的日、伪军三百余人,北出贾汪山口,沿着大杏窝、小杏窝、黑古堆向东扫荡,时近中午时,来到西伊家。 西伊家有运河支队驻守。 驻守的是王默卿带领的八连。 王默卿此前为二大队大队长,因精兵简政,便下放到了八连当连长。 西伊家西边有一片菜园,王默卿便令战士凭着菜园地梗、坟地固守抵抗。 贾汪日伪军进攻一个多小时,没有进展,更加没见到东边涧头集日伪军策应,也许同样担心被运河支队合击,遂即西撤。 退守侯孟的日伪军听到西边枪炮声,开始向西进攻。 九连反击。 涧头集日伪又听不到西边贾汪日伪的枪炮声,忙又后撤侯孟。 此一战,八连连长王默卿牺牲,时年三十岁。 王默卿,原名王广先,峄县六区马安村人。幼聪慧,熟读四书五经,先后在韩庄高等小学、徐州中学读书,毕业后任教于万庄小学。 “七七”事变后,同陈荣坡、王象斌等人去延安,于西安被国民党扣留并强制返回原籍。次年加入陆仰山组织的抗日特种工作团第二分团,期间结识了共产党人文系净。二分团在淮阴被编为江苏省游击第三路步兵第二团,王默卿任一营副营长,开往宿迁与日军作战。 后,陆仰山意图带兵南下,王默卿与文系净相互协助,把一营带回家乡,北返途中,为石友三部所扣,石友三部张友渔等人予以营救,终至邵涧幽部。此后王默卿任运河支队一大队副大队长,并由文系净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此后至邵滋伸部在微山岛一带发展,并参与了微山岛之战。 后人有语赞王默卿: 经书满腹报国家, 奈何倭寇入中华。 此心只随延安去, 碧血尽沃后世花。 四月初,鲁南区党委派南竹泉来峄县任县长。 自去岁九月县长朱木石调山东分局党校学习,峄县县长一职已是空缺半年。 南竹泉,原名南永淇,山东省长山县道庄人,时年三十岁。曾就读于山东省立青州第四 师范。民国二十六年认识了共产党人王纪武,此后在博山县由王纪武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时山东省委发出指示:脱下长衫,拿起钢枪,发动抗日游击战争。在此指示下,南竹泉在胶济路两侧地区参与发动群众组织抗日武装工作,组织并参与了“黑铁山”起义。 先后任职:中共淄博特委秘书、中共山东第一区党委秘书长、鲁南区党委秘书长、经济建设科科长、民政科科长。 南竹泉丰富的工作经历,他来到峄县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许多问题。 南竹泉:“摊子饭,有好处,那就是走到哪吃到哪,由当地百姓负责;也有坏处,所到之处,临时指定哪些战士跟谁家来吃,这就被动了,因为有时确实指定的家庭也无法确保供给,孙武仁副支队长前几天就说过一件事,说是去年五、六月的时候曾在西朱古村张茂春家吃过饭,当煎饼端上来的时候竟然是绿色的,一问才知道,张茂春家里也已经没有粮食了,不得已把刚要成熟的小麦收下来做煎饼供应给我们的战士来吃。” “这就说明了摊子饭确实存在很多问题。事实上是我们的战士有的能吃饱,有的吃不饱。问题是:吃不饱怎么打仗?支队的经济保障是我们县政府的问题,理应由我们县政府来解决。” “我调查了一下,咱们运河南岸有一个优势:这里是海盐西运的通道。滨海区的赣榆、日照地区的盐要西运,必经此地,这可是现成的摇钱树,我们为何不用?我们完全可以向商贩征收一些盐税,其它货物的过境税,甚至粮税……” “这些税收在理论上我们是可以收的,问题是如何收,收谁的,不收谁的,税卡设多少,在哪设,税率是多少,这些必须经过细细研究……” “还有公粮的问题,如何收,收了之后又如何保存,依我看建立征收救国公粮的制度势在必行……” “更有顽我游击区、日伪占领区,如何根据具体情况征收粮食或征收代金……” “咱们这个地方还有一个难题要破解:这个地方是苏、鲁交界,峄、滕、铜、邳四县相邻之处,征粮、收税要师出有名,以什么名义收才能让四县人民都能接受,这个是我们目前必须考虑的问题,这个地方曾用过‘铜滕峄邳办事处’之名,这是个好名字,我们可以考虑用一用……” “以上问题如果解决了,我们战士的吃饭问题自然可以解决,经济上有了保障,才能更好的战斗。说不定啊,我们在经济上会有些赢余。有赢余是好事啊,我们可以支援山区部队……” 南竹泉领导的县政府的工作如火如荼的开展着。 支河支队大队长胡泰员也没闲着。 运河支队部成立了一个轮训队,专门培训基层战斗骨干。 轮训队的队长是殷延绪,指导员是克古。 鲁南军也加强了对运河支队的领导,先后派王乐泉、权启厚、权兴普、胡林、张仲先、郭国祥、武魅、张连晋等同志来运河支队工作。 是战斗就有伤员,建立稳定的后方医院,是运河支队部重点工作之一。 这个任务就由孔云来完成。 医院就设在了黄邱山套赵圩子村。 这就使伤病员的救治有了策略性的改变:此前伤病员都是分散在群众家中隐蔽治疗或回家治疗,如今变成了统一集中治疗,使救治及时,且有安全感。 鲁南区党委委员于化琪也来到峄县县委运河支队,检查指导工作。 于化琪又名于化溪,江苏东海县南乡深沟庄人,曾学习于灌云县第八师范、位于无锡的江苏省教育学院,在铜山县农民教育馆当教育部主任期间,受郭影秋、陈平影响较深,并于民国二十七年在郭影秋的介绍下加入中国共产党,此后于山东先后任鲁南特委统战部长、山东分局社会部区政府工作科科长、鲁南三地委委员、政府工作部长、鲁南区党委委员。 奚原在完成微山湖西地区情况的调查后,回返再次经过运河支队,和于化琪商讨了尽快开辟华中经运河地区、微山湖去延安的交通线,以及运河支队划归新四军四师邳雎铜分区建制问题。 奚原:“自从民国二十七年五月日军占领徐州之后,把华中、山东、苏北等地我解放区与华北和延安的通道就分割开了。此前用过两条秘密交通线,但是,太不安全了,而且路途遥远,辗转区折,历时太长,在时间上我们就耗不起。” “目前,大批华中局和新四军的干部,需要赴延安参加整风学习,因此建一条新的交通线是太有必要了。我来到之后,纪十化、胡泰员等同志给了我很好的建议,他们认为有运河支队,有微山湖游击大队,有文峰游击大队,有铁道游击队等武装力量的保驾护航,在这里建立秘密交通线是完全行的通的。” “为此,我特地又去了微山湖游击大队,也去了铁道游击队,沿路进行了考察,听了这两支队伍主要领导的意见,他们所说与胡泰员同志所说基本一致,都认为可以。” “另外,运河支队北距抱犊崮山区一百多里,确实有些远了,而且中间还隔着一条运河,多道封锁线,在紧要时候很难获得鲁南八路军的支持,相反,苏北新四军离此地就很近,仅五十多里地,也没有那么多封锁线,因此要想获得支持就容易的多。他们提出把运河支队的建制划归新四军的建议很是合理,而最重要的是此次华中局及新四军广大干部欲通过此地,北赴延安,这就更有必要让运河支队参与到新四军中来,这样更便于接受协调工作。我此次回去之后,一定把这一设想上报领导,力争把这件事办成了……” 而运北工委的工作也进入了一个关键时刻,建立了四个区的区政府,并任命了区长:文峰区区长潘济民、棠阴区区长王子刚、牛山区区长单庭兰、曹庄区区长孙景芬。 五月。 运河支队有了新的参谋长:阎召。 阎召,来自于滨海游击大队。 阎召,原名阎学文,山东省淄川县蓼河区阎家村人,民国一十六年至二十六年,从军于东北军。后又在益都县国民党县长杨九五的县大队当班长。二十七年进入八路军四支队第三团,当连事务长、团供给处主任,并由张岗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二十八年任苏鲁支队作战科长;二十九年任教导二旅五团作战参谋;三十一年任临沂、海州、赣榆三县游击大队长。 阎召在东北军十年,对教练队列,步兵的刺杀、投弹、工程作业劈刀和单双杠跳马等器械尤为擅长。进入运河支队后,立即对士兵展开训练,立足于实践训练和培养战斗作风,运河支队的组织纪律性和战术技术水平提高很快。 峄县政府在县长南竹泉的领导之下,以运河支队驻“铜滕峄邳办事处”的名义征收公粮、过境税等,财政上有很大改善,运河支队各连队正式废除了“吃摊子饭”,改为由连队独立起伙,规定每人每天三钱油、五钱盐、一斤半粮、五分钱的菜金。 纪十化与南竹泉等人经过周密调查和准备,决定新建贾柳区委、区政府。 这样做的好处是:把敌占区和隐蔽的游击区,改变为占优势的游击区。 为此,新河区的区中队改为贾柳中队,进入贾汪利国驿一线西南之三角地带活动。派县政府科长五书荃为区委书记兼区长,派较有战斗经验而又机智灵活的原八连连长刘启家为贾柳中队长、权兴普为政指。原新河区区委、区政府随农民大队在夹河套活动,继续发展新的区中队。 贾柳区的及时建立,对坚持和巩固黄邱山套外、津浦路东侧游击区的工作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贾柳中队进入这个狭小的三角地带,开始打开那里的局面,在紧靠新河区的一片村庄,都可以公开活动,只有在进到紧靠津浦路旁的一线村庄,铁路沿线据点的敌人,才向贾柳中队出击。 贾柳中队在摸清敌人这个规律之后,采取时而隐蔽,时而进行公开游击活动,掩护开展群众工作,对日伪出动的突击队,有时避免战斗,隐蔽转移,有时公开跟他打打打,这就使日、伪防不胜防,他们想撵走贾柳中队却又办不到,只能采取对贾柳中队更保守的政策,只要不过于刺激他,他就听之任之。 五月二十七日。 夜。 文峰游击大队二队在大队副政委兼二队政指、曹庄区委书记张君侍的带领下进驻沙路口村。 沙路口村,其西七八里地便是敌韩庄据点。 次日拂晓,村外枪声骤起,哨兵与敌交上火。 韩庄日伪军近五百人包围了沙路口村。 随着战斗的持续,周围伪军相继赶到。 二十八人与近千伪军展开激战。 突围! 被击回。 再突围! 再被击回。 …… 激战近一天,数次突围未果。 子弹已光…… 曹庄区委书记张君侍、区长孙景芬、副区长刘文章、副队长薛永贵、薛永才、王金柱、王后阔、刘忠顺、姚大成、韩金亭、傅士清等二十七人尽皆牺牲。 唯一幸存的是姚兴华。 姚兴华因身负重伤被敌认为已然死亡。 此一战,最为惨烈。 后来查明此次沙路口被围实为敌暗探郑良才向韩庄张开居部告密所致。郑良才,此人好逸恶劳,少务正业,也曾干过游击队,由于经受不住考验,投靠日军当了汉奸。峄县县委派人将其抓获,就地镇压,以慰二十七烈士。 张君侍,时年二十三岁,原名张参,峄县四区马家山村人,先后在韩庄高小、兖州乡村师范学习过,抗战爆发后于,于民国二十七年离家出走,到岸堤干部学校学习,二十八年参加中国共产党,任过中共鲁南区党委机关指导员和峄县三区区委书记。二十九年底任峄县县委组织部长。 孙倚亭后作“蝶恋花”一词,以悼念张君侍同志: 日寇疯狂如豺虎, 顽伪嚣张, 遍地人民苦。 灵秀湖北钟儿女, 少年领袖称英武, 惩伪反顽保桑梓。 丑类阴谋, 一旦倾天柱, 烈士三十同日死, 乡人衔痛泪如雨。 邵涧幽后经过文峰山专以诗吊念张君侍: 文峰刺天锷未残, 君侍组军在此间。 路口杀敌殉国难, 青山永伴英雄眠。 后人有语赞之: 激战沙路口, 二十七士殇。 英名永留存。 万世承芬芳。 第六卷 雄起 第2节 六月。 运北工委总结了沙路口战斗的失利教训,派孙承楫、马景标二人再入曹庄地区,以后又组织起一支二十余人的游击队,继续坚持曹庄地区的抗日斗争。 九日,鲁南二地委书记于化琪、运河支队副支队长邵涧幽带着一个连,南过陇海铁路至新四军驻地防问。于十日中午到达新四军邳雎铜军分区机关驻地。军分区司令员赵汇川、政委兼地委书记康志强和分区机关对他们进行了热情招待。 双方勾通过情况之后,重点对开辟南北交通问题作了深入研究,圆满返回。 进入七月。 新四军四师侦察科长罗惠廉带着一干战士来到运河支队驻地黄邱山套,并到微山湖地区,完成了对交通线的实地考察和布置。 “郑亦军来了!带着八九十个人,目前在黄邱套北的新河区……” 这是运河支队支队长胡泰员得到的一条消息。 胡泰员:“郑大炮长胆了,他不在微山湖西冯子固手下老老实做他的第十九挺进大队长,竟然敢东过津浦线,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了。” 副支队长邵涧幽笑道:“他这个人挺恋家的嘛,这是回老家来了。” 参谋长阎召:“郑亦军?这是个什么人?” 胡泰员:“郑亦军,本就是峄县人,你这个远路来的不知道很正常,邵队长是峄县人,对这个人比你我都了解得多,请邵队长给你介绍一下。” 邵涧幽笑道:“当仁不让,理当由我来说。郑亦军这个人,说起来在峄县运河之南算得上是个人物。他是官牧村人,是个大地主。此人字竹轩,兄弟二人,他居长,此人说话粗门大嗓,有些口吃,一脸横肉,一身肥膘,人送外号‘郑大炮’。” “民国一十九年,他叔父郑允太被马子杀了,对他震动很大。在峄县性义区大成乡乡长刘玉柱的邀请下,他当了大成乡副乡长。二十二年,他得知小官庄任德海家住了三十多个马子,他就跑到韩庄,当时韩复榘的部下杨树森团长在那儿,他请杨团长带兵至小官庄把三十个土匪尽皆杀死,连同窝主任德海一家,四十多具尸体全扔任家的水井里,用土屯了。此事在当时影响极大。” “还是这一年,在冬季,郝家村郝安哲家中窝匪,受害人王同菊跑出来后告诉了郑亦军,郑亦军立马带人去剿了,抄了郝安哲的家,救了两个妇女,把郝安哲毙了。” “二十七年,日本人来到此地,郑亦军加入了国民党陆仰山的第五战区特种工作团第十九大队任大队长,他有个口号:不当汉奸,不打中国人……” 阎召:“就冲他这个口号来看,这个人还算有大义。” 邵涧幽:“可以这么说,而且,他基本上也是这么做的。此外,他的军纪还算挺严的,大新庄有个村民到他那儿告状,说他的手下有人短路,郑亦军查出是他手下一个排长叫俭士元做的,立马让人把这个排长绑上毙了。毛官庄黄氏向他告状,说她四岁的儿子厉广安被他手下王立德给抱走了。郑亦军后来查明是王立德受在厉家干活的魏兴元唆使抱走的,然后窝在了任德运家。郑亦军把这三个全给毙了。” “他的干儿子不想跟他干了,偷偷跑了,这让郑亦军很恼火,把他的这个干儿子抓回来给活埋了。不过,有一种传言,凡是不想跟着他干的,可以明和他说,他不拦。他这个干儿子没明白这一点,所以说死在了这上面。” 阎召:“此人不讲情面,杀人如草芥,算是个厉害角色,他用这种方式来维持他的军纪,可惜他还是不懂带兵,只能用这些方法来制造恐怖心理。不过,他对土匪的态度令人刮目相看,由此看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保得一方平安的人物。” 邵涧幽:“这样说也可以,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他郑亦军认为他自己才是这地方上的真正的人物,其他人就算了吧。也就是因为他这个态度,跟他的人不少。前年,他的队伍发展到了四百多人,陆仰山调他去江苏兴化、泰州打日本兵。他的这个兵,在咱们这个地方看着挺厉害,但是一旦遇到日本正规军,那就看出差距来了,一方面是训练上不行,另一方面是武器装备上不行,他的十九大队很快就被打跨了,最后只回来五六个人。” “他想在本地重整旗鼓,只是有咱们运河支队在,无论是军纪还是威望比他可是高了多了,他再也无法东山再起,只能跑到微山湖西,跟了冯子固,在他手下做了一团团长。他这次突然回来,我估计他另有图谋。” 胡泰员:“他的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之中,我们容得下他他就留,容不下他他就得走,这是咱们新河区的地盘,纵然他有旧的威望在,要想翻出大的浪花来,他还不够份量。” 阎召:“依然看,郑大炮这次来,主要还是跟我们添堵,与我们制造些摩擦,这可是蒋委员长的路子。” “前不久蒋委员长安排他的嫡系李仙洲做了山东省政府主席。李仙洲自鲁西进入鲁南,避开日伪,专门与我抗日队伍为敌,摧毁我抗日政权,捕杀我军政干部。” “郑大炮这次来,可以与南方韩之峰部一唱一合,对我黄邱山套南北夹攻,如此我运河支队可就被动了。” 胡泰员:“哦,有理,这么说我们还绝不能容他留在此地。既不能,那就吃掉他。” 邵涧幽:“吃掉他!不过,要吃掉他也并不容易,一方面他是本乡本土的,另一方面他这也是近百人枪,与他硬干,咱们的损失也不会少。” 政委纪十化:“硬的不行,咱们不行就试着来点软的。” 胡泰员:“软的,纪政委,你说详细一点。” 纪十化:“姓郑的此次前来,目前可并没有主动与我们摩擦,而且他初来,于我运河支队必然高度戒备,故此时不宜行动。他既来,近百口子人还是要吃饭的,要吃饭,必然要征粮征款,咱们新河区先让让他,容着他收。而且士兵都是本乡本土的,也让咱们的战士利用宗姓关系与他们也套套近乎,拉拉关系,同时也摸清他们的情况和活动规律,待他放松警惕了,在适当的时候一举拿下。” 胡泰员与邵涧幽、阎召等几个人相互看了看,尽皆笑了,胡泰员笑道:“纪政委这一路棋,确实是高,我看行。” 果然,运河支队的一翻操作,令郑亦军戒心大缓。 看到时机成熟,运河支队在黄邱山套边缘的鹿荒村召开了一次专门针对郑亦军的会议。 参会的有政委纪十化、副支队长邵涧幽、副政委童青峰、参谋长阎召,还有八连连长刘启家、九连政委花如景等人。 郑亦军的驻地杨家埠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大路,郑亦军本人带着一个中队住在村西头一个大院里,这是许家大院,这个大院有炮楼;其余部队住在村东头一个大院里。 政委纪十化:“这个郑大炮占据的夹河套在运河与新河之间,是我支队北连鲁南山区、西通微山湖的咽喉要地,如果我们对他置之不理,无异于养虎贻患,为害难以估计,因此拔掉郑大炮这颗钉子,是势在必行,目前时机已经成熟。” “我们的策略是——佯装行军路过,分两路迅速进村接敌,以鸣枪为号,两边同时行动。要快,要稳,尽量做到兵不血刃。九连负责打郑大炮的大院,八连负责解决村东头大院。” 刘启家、花如景接到任务后,分头回到连队紧急动员,连夜准备。 正是高梁扬花时节,夜深人静,部队急行在田间小道上。 天正微明,部队摸进杨家埠。 队伍最前面的是九连尖刀排排长姜德元。 忽听得一声大喝:“干什么的?” 紧接着便是稀里哗啦乱拉枪栓的声音。 姜德元平握驳壳枪,大声回到:“我们是运河支队的,去张山子的,过路。” 说着话,毫不在意的依然前行。 对于运河支队夜间行军这种事,郑亦军的队伍碰到过不止一次,每次相逢都是打个招呼,然后各不相扰。 正在这时,自院子里蹿出四个人来,一个在前,三个在后。 前面这个人,手提驳壳枪,立在院子边粗声问道:“你们到底上哪儿去?” 正是郑大炮! 姜德元见问,步子不停,顺口答道:“行军,去张山子呀。” 郑亦军没看出什么不对,便不再言语,前哨队伍便自其身边依次走过。 此时的八连在连长刘启家的带领下,由排长单立珍打头,正迅速摸进东大院,捉了东院一个门岗,另一个门岗被一枪打死,单立珍带着一个班扑向东院,扔了两颗手榴弹,随着爆炸声,搭起人梯,跳过围墙,进了院子。屋里正、副连长正在睡大觉,刘启家一枪把连长打死在地铺上,抖手间又给副连长几枪。 此时南屋内的向外打了一枪,单立珍见状,大声喝道:“赶快缴枪吧,你们两个连长都死了。” 不理,南屋的继续向处打枪。 一个战士性急,一个箭步冲进屋去,拽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一眼看见了单立珍,忙喊道:“表侄,饶命!” 单立珍早看见那是表叔平良宜,见他喊饶命,当即说道:“表叔,你快喊话,叫屋里人投降,免你不死!” 平良宜已无选择,只能照办。 在平良宜的喊话之下,南屋的俱皆举手出来投降。 就在八连第一声枪响打死一个门岗的同时,姜德元一声令下:“冲啊!” 尖刀排一部分扑向炮楼大院,一部分掉转头来,直扑向郑大炮。 郑大炮见势不妙,顺着场边一缩身钻进高梁地。身边两名贴身保卫见状,忙的跟在后面也进了高梁地。 西院里的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便被缴了枪。 此一战,自第一声枪响开始,仅用了几分钟便结束,缴获掷弹筒一个,轻机枪两挺,步枪七十余支。 七月中旬。 胡泰员接到报告:微山湖西国民党部冯子固手下丛维三带着八百余人,由丰县经过铜山县西北东越津浦线,来到韩之峰部地区,其先头部队已占领了运河支队烈士李燕高同志的老家土盆村,并在南许阳村的西南山放哨。 支队长胡泰员:“灭了一个郑大炮,来了一个丛维三,丛维三这是唱哪一出,怎么看怎么像是想和韩之峰部对我联手攻击。” 副支队长邵涧幽:“咱们打了郑亦军,孩子他娘不服啊,让丛维三来会会咱呗。” 政委纪十化:“丛维三放出的话是路过此地去邳北打鬼子,只是借道我处而已。他这话去哄鬼还行,去邳北的路多了,为何非得走这条道?他真正的意图就是侵占我黄邱山套。这是假道伐虢之策。” 胡泰员:“政委的眼光很准,冯子固先是派出郑亦军在黄邱山套北驻扎,意图切断我北去之路,没想到很快就被我们给灭了。如今又派丛维三在黄邱山套南,给我们施加压力,这一招看起来很是毒辣,给我们的压力太大了,丛部与韩部双方真联起手来,我黄邱套根据地就危险了。” 参谋长阎召:“危险是毫无疑问的,只是,我们好像也没有退路了。北面我们虽然拔了郑亦军这根刺,可是还有汉奸张开居、龙西昆、孙茂渠、褚思杰,还有张元太、孙业明这些个人俱皆虎视眈眈,敌、顽一旦联起手来,南北夹攻,我们的处境就极其危险了。” 阎召这几句话,把大家敲的心里登时紧张的不得了,一时无话可说。 胡泰员:“我们是一点退路都没有,运河南岸,黄邱山套是我们唯一的支撑点,他们的目标明眼看是南、北许阳,可是一旦我们失了南、北许阳,这黄邱山套又如何守得住?甭管是敌还是顽,我们必须针锋相对,我们一寸也不能让,我们也让不起。” 纪十化:“顽:人数虽多,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有咱们胡大队长在,就有一份亲情在,韩之峰部不便向我方直接出手,如果要出手的话,他早就出手了,何须等到丛维三部来?这是其一;丛维三部虽说人数多,可是远道而来,不占地利,也不占人和,国共两党本是联手抗战之时,却倒行逆施,这是不占天时。天时、地利、人和,他丛维三一条不占,他凭何与我运河支队交战?只要战,他输得必然很惨,这是其二;敌:北面的张开居诸人更不足放在心上,目前是青纱帐时期,在青纱帐里打仗,他们会觉得自己能占到便宜吗?他们嫌自己活得太长了,这个时候来撩虎须?我料定他们必不敢趁机出兵……” 纪十化一席话,让大伙儿揪紧的心一时间又放了下来。 胡泰员:“依着纪政委的意思,我这个老表只是与丛维三部相互借借势。” 纪十化:“应当是这个意思,最主要的是韩之峰想借丛维三的势,他丛维三纵然遂了如意算盘,把我运河支队排挤出此地,他又能在此地便站住了脚,长期盘距下去?但不排除二者联手向我突然发难。毕竟情势不同了,目前蒋委员长的反 共态度已是公开的了,李仙洲来山东,对他们来说就是他们的一道催命符,严令之下,有时候这亲情只怕也顾不了。不过,他们敢不敢发难却取决于我们的态度。” 胡泰员:“这个怎么讲?” 纪十化:“我们必须强硬,而且表现出比他们强硬得多的姿态,让他们看到一旦于我有犯,其付出的代价将是极其高昂的,甚至是灭顶之灾。” 胡泰员:“政委之语正合我意,我们就给他们来个针尖对麦芒。” 邵涧幽:“好,那我们就针尖对麦芒,设防据守,让他们看到态度,让他怎么来就让他怎么回去。” 胡泰员:“你说到我心窝里了,我们就设堡、掘壕,我们还要发动群众把村子周围的青纱帐去掉,以扫清射界,这是给他们的最明确的态度……” “目前,孙武仁副支队长带着一连在运北配合文峰游击大队正在开展活动,一连是我们的一支重要力量,如今形势恶劣,立即调回……” …… 一翻热烈的讨论和具体的研究,部队作出了部署。 临时指挥部设在黄邱山套尤窝子村,胡泰员、纪十化负责全面指挥;孙武仁副支队长带领一连固守南许阳;教导队固守南涧溪,这是南许阳的后翼,以保障南许阳后背的安全;前主指挥所随八、九连驻守杨圩子,由邵涧幽副支队长和童青峰副政委负责前方指挥;在黄邱山套的东西两侧和杜安山口,由二连和两个游击大队,监视贾汪、韩庄、涧头集等地日伪军动态;前来支援的独立支队进到尤窝子村,随运河支队指挥部,作为预备队。 双方对峙,谁都不愿开第一枪。 这一状况持续了二十余天。 韩之峰来信了。 信内表示自己愿意出面调停运河支队和丛维三之间的矛盾。 政委纪十化和支队长胡泰员看完信以后,相对一笑。 胡泰员:“这完全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我这个老表沉不住气了。” 纪十化:“沉得住气才怪,丛维三这八百多人在他韩之峰的地盘上吃喝拉撒却不干活,搁你你能沉得住气?” 胡泰员笑道:“丛维三这个货眼光贼准,他知道在我们手里绝讨不了好,所以按兵不动,可是按兵不动,我那个老表又怎么能愿意,必然要催他,一催再催,你说丛维三烦不烦!” 纪十化:“就是再烦,他也不敢动,说不定这丛维三还会反过来去催你那个老表,让你老表出面打头阵,他完全可以说是来给他韩之峰帮忙的。” 胡泰员:“你催我,我催你,再加上吃喝拉撒的各项费用,还有丛维三手下对当地百姓的骚扰,只能让我这个老表快速解决问题。” 纪十化:“想当和事佬,把自己瞥得一干二净,也难为你这个老表了。这个面子咱们还得给他,否则你将来在你老表面前难做人啊。” 说到这儿纪十化笑了。 胡泰员:“这个面子当然要给,只要我这个老表不主动翻脸,我们还是得要拉他一把,他不是要到咱们一连驻地南许阳来见面吗,咱们就做好准备是了,我这就给他回信,定下时间,让他的人带回去……” 纪十化:“对,我们现在就准备对这个来客热烈欢迎。” 约定的日子到了。 在南许阳纪十化等人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以迎韩之峰。 人来了。 但是,却不是韩之峰。 是韩之峰的传信兵。 又送了韩之峰的一封信。 信内说三天后在韩之峰的驻地桥头村相见。 在场诸人无不大怒,这韩之峰这事做的也太绝了,一点儿颜面也不给自己留了。 纪十化:“他怕了,他怕我们会扣留他。这更说明他心里有鬼,他这个心思有点儿小了。但是我们共产党人心里没鬼,我们不怕,这个约会他不来,我们照去。也让他韩之峰和丛维三看看咱们共产党人的心态。” 孙武仁:“政委,你看咱们这儿谁去最合适?” 纪十化笑了:“这个问题,我看该问问咱们的支队长谁去最合适。” 邵涧幽:“你是说支队长最合适,支队长可是咱们的军事最高指挥人,他去……” 纪十化:“让其他人去,咱们的支队长恐怕还会不愿意呢。” 胡泰员已知纪十化之意,当即大声说道:“我想我这个老表了,从私,去会会老表,聊聊私情,是情理之中的事;从公,韩之峰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是苏鲁边游击司令,而我是支队长,双方都是军事上的最高指挥,我们指挥对指挥,显得有诚意。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当仁不让,这事必须我去。” 纪十化笑道:“看看,你们看看,还是咱们支队长,一语说中妙处。在咱们这里,还真没有第二个人像咱们支队长这样了解韩之峰的,只要咱们支队长去,此事稳操胜券。” 三天后胡泰员准时赴约,相随的是警卫连连长杜玉环和一个警卫分队。 谈判地点设在桥头村的一个农家大院的正房里。 韩之峰自然做了一点表示:加岗加哨,看起来戒备森严。 韩之峰迎到了大院门口,笑堆双面,迎入屋内,献茶敬烟,然后就是一番寒喧。 一番表面文章做过,进入正题。 韩之峰:“丛维三此次东来,目的是邳北抗日,希望贵军能让出南、北许阳,南、北涧溪之地,避免行军时发生误会。请支座考虑考虑,不要伤了两家和气。” 胡泰员:“韩司令,丛维三原驻在丰、沛两县,那里并不是没有日本鬼子,为何不就地抗日、反而舍近求远呢?真是令人难以理解。退一步说,如果他真的去邳县北抗日,我们当然也无权干涉。但是通往邳县的路很多,不老河两岸也可以走,为何非走南北许阳不可?” 韩之峰一时语塞:“这个,这个……”。 韩之峰沉吟半晌方才说道:“丛维三的部队是抗日军队,抗日军队在中国的国土上不是哪里都可以走的吗?你们不让抗日军通过,这岂不是搞封建割据?” 胡泰员微微一笑:“韩司令说的道理的确动听,可惜的是,事实并非如此。假如丛维三过津浦路东来目的果真为了抗日,我们自然真诚欢迎。然而,遗憾的是,丛维三自到路东以来,住在鹿楼一带将近一个月,与贾汪据点的日伪军相距很近,却能和平共处、互不侵犯,这就不能不令人怀疑他和日伪的关系。你说我们是封建割据,那么请问:你们有丰、沛两县,有铜北地区,有不老河两岸,你们不允许我们八路军到这些地区进行抗日活动,这算不算封建割据?韩司令,可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们就这巴掌大块地方,难道你们也要强占吗?” 闻听此言,韩之峰连连摇头:“支座别误会,别误会,我韩之峰绝没有要强占南北许阳的意思。我是不忍心看你们两家打起来。现在山东、山北是贵军驻守,山南、山西是丛维三驻守,两家哨兵各占两个山头,万一发生冲突,我在中间不好做人啊!” 胡泰员:“那么,依韩司令之见呢?” 第六卷 雄起 第3节 韩之峰一副为难的样子,想了半天方才说道:“依我之见,你们双方部队各自后退。贵军撤到黄邱套以内,从维三的部队向南撤到不老河一线,我的部队在中间一带。这样可以消除误会,避免冲突、精诚团结。支座以为如何?” 胡泰员大笑:“谢谢韩司令这番美意。” 韩之峰自烟榻上直起身来:“怎么,你同意了?” 胡泰员:“韩司令,我们的一贯方针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对丛维三,我们是针锋相对,是寸土不让。” 韩之峰闻言,面色立时白了。 胡泰员尽皆看在眼里,换了一个口气说道:“韩司令不必多虑,运河支队绝不会先发第一枪。如果丛维三敢发第一枪,我军就坚决奉陪到底!请司令转告丛维三。” 韩之峰:“一定转告丛维三,让他另走他路。” 话至此处,双方已无话可说,胡泰员当即起身告辞。 几天之后,丛维三撤军西去,复回津浦路西。 八月。 孙武仁的运北办事处主任一职由孙奇仙代替。 九月。 山东分局书记朱瑞去延安,在微山湖召见运河支队副政委童青峰。 童青峰,原名童传斌,时年二十三岁,湖北省黄陂县童家湾人。幼读私塾,在南京读小学,后进武昌湖北省立第九中学就读,参加过武汉“一二?九”学生救亡行动。“七?七”事变后,去陕北革命,进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第三期政治队学习。民国二十七年加入共产党,并于当年随张经武、黎玉来山东敌后。先后任八路军山东纵东陇海南进支队政治教导员、江苏邳县独立团三营教导员、中共邳县县委军事部长、独立团政治处主任、邳县总队政治处主任、鲁南军区直属队总支部书记、运河支队政治处主任、运河支队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 朱瑞:“这个地方为苏鲁两省四县交界处,环境异常艰苦,峄县县委和运河支队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站稳脚跟,独立坚持抗日斗争,实属不异,我为你们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取得如此良好的发展情况而高兴。” “胡泰员同志担任运河支队队长有一样别人没有的优势,利用这个优势进一步发展并保持与韩之峰的友好关系,以争取时间发展我们自己。只要我们自己在军事力量上强大了,即使遇到新的时局逆转,我们也有力量应付。” “峄县县委和运河支队前一段时间提出划归北新四军四师的建议,这个建议,咱们山东分局研究之后,认为这个建议可以接受,已经批准了。” “你们在建制改变之后,县委和部队要向新的领导全面认真的汇报情况,虚心接受领导,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改正缺点,力争在新四军的支持之下,在各个方面都有大的发展。” “这里有一封信,比较长,是我写给新四军彭雪枫师长和邓子恢政委的,我在里面详细介绍了咱们峄县县委和运河支队的情况,你把它带过去……” 九月中旬。 从华中经运河支队过微山湖通往延安的交通线正式使用。 自此之后,华中去延安的干部源源从此经过。 运河支队收到了打入古邵孙茂渠部战士王怀信传来的一条消息。 枣庄的日军指挥官和伪峄县县长王徽文召集了一个会议,借着这个会议,把孙茂渠、张开居、褚思杰等死硬汉奸分子扣在了枣庄。 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信号。 这让各部伪军嗅到了异常的味道。 一时间人心慌慌,都在思考下一步自己的出路。 王怀信此时为孙茂渠部孙景仁分队的班长,驻防在枣(庄)--台(儿庄)铁路东侧的柿树园村。 王怀信看到了机会,他直接找到了分队长孙景仁。 王怀信:“队长,目前情况来看,日本人不行了,咱们大队长那么卖心卖力都给扣压了,连大队长都没有前途,你我这样的小人物的前途就可想而知了。咱们不能再给日本人卖命了,这个汉奸的帽子找个适当时候该摘了。” 孙景仁也没有了主意:“摘?怎么摘?你看该怎么办?” 王怀信:“驻扎在这个地方就是替日本人卖命,别人怎么都会认为咱们是汉奸。咱们手下这些弟兄都是六里石附近的,咱们干脆回咱们老家六里石。” 孙景仁:“回去以后又能怎么办?” 王怀信:“六里石是咱们老家,那儿褚敬山有一个分队,咱们就奔他去。” 孙景仁:“褚敬山就能接收咱们吗?就是去了,这汉奸的帽子还是摘不掉呀!” 王怀信:“去了就摘得掉。” 孙景仁:“怎么说?” 王怀信:“你想想运河支队副大队长孙武仁和你是什么关系?这个关系为什么不用一用?” 孙景仁想了想说道:“我懂了,孙武仁是我爷爷辈,我和他说不上话,可我那老父亲和他有交情,说的上话。” 王怀信:“这就对了,孙武仁手下还有一个得力干将叫褚思桂,这你是知道的,他们两是什么交情,有多铁,这个不需要我说吧?有孙家和褚家这层关系,咱们奔褚敬山去,你说他能不收?” “还有,咱们离开了这个柿树园就是不给日本人卖命的意思,这是用行动表表我们的决心。到了六里石后,再由你父亲孙茂贵携手褚敬山共同去找孙武仁和褚思桂,这顶汉奸的帽子还不是说摘就摘!” 一语惊醒梦中人。 孙景仁当机立断,带兵回六里石。 在得到王怀信的密报之后,运河支队这一边配合得也是相当好。 支队长胡泰员与政委纪十化等人商量之后,立即派班长褚庆密直奔六里石,以孙武仁、褚思桂的名义邀请孙茂贵、褚敬山在村外相见。 此时的孙茂贵、褚敬山也正处于六神无主之境,闻听得运河支队副支队长孙武仁以及褚思桂派人来了,尤如落水之人突然就抓到了救命稻草,这可是多了一条活命的路,哪肯错过这样的机会?何况身边还有个王怀信不断的在耳边陈述其中利害关系!” 在褚庆密的带领之下,孙茂贵和褚敬山又来到了运河支队部住地——六里石西侧三里外的新闸子村。 他们前脚到了运河支队部,王怀信后脚也赶到了。 然而,孙茂贵和褚敬山并没有见到孙武仁。 因为孙武仁并不在。 但是褚思桂在。 接见他们两个的是支队长胡泰员和政委纪十化等人。 在胡泰员和纪十化等人的指点之下,更加上旁边王怀信的劝说,孙茂贵和褚敬山表态参加八路军。 但是有附加条件:一,队伍不编散,队长原职不动;二,不没收孙茂贵的家产;三,孙茂贵的家属撤出后,与运河支队干部家属一视同仁。 此三点,胡泰员和纪十化等人表示同意,并且由褚思桂当面作保,他们一旦参加运河支队,运河支队一定按此三点执行。 在他们谈条件的当口,运河支队已然包围了六里石据点。 孙茂贵与褚敬山火速赶回六里石据点,由孙茂贵从据点中喊出其子孙景仁,组织其人马撤出六里石据点。 运河支队战士当即和周围群众一起,把月河圈内的碉堡工事彻底摧毁。 至此,日伪在运河东西向设置的封锁线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十月。 峄县县委正式改归为淮北邳雎铜地委的建制序列,运河支队改归为新四军淮北军区邳雎铜军分区建制系列。 峄县县委改名为峄滕铜邳县委,郑峰为县委书记,刘江奇为副书记,纪十化为峄滕铜邳县县长,孙武仁为副县长。 确定刘江奇为副书记一事,其中别有曲折。 纪十化曾得一一五师政委罗荣桓的指示,要求在峄滕铜邳地区建立秘密县委,秘密县委的任务之一是要分担峄县县委的一些工作,如地下党工作便由秘密县委接管;任务之二实则上是为峄县县委做了一个备份,由于斗争环境过于艰苦,一旦峄县县委为敌彻底摧毁,秘密县委即可继续发挥作用。 根据中央“积蓄力量,恢复元气,等待时机,迎接抗战胜利”精神的指导下,峄县委研究后决定由刘江奇担任秘密县委书记,王磊、李益民担任委员和秘密县委。 秘密县委于民国三十一年成立,李益民在徐州效区当教员,王磊通过地下党到了运北的阴平镇前瓦房村开了个杂货铺卖油盐酱醋。 至于刘江奇先是到江苏省铜山县西堡分区区委书记施铭珠家帮他干活,并让他给办了“良民证”,化名韩宜之。有了“良民证”不仅可在伪区自由活动,更可自由出入徐州,故他又去了王台找到王台区委书主张芳兰,帮其父张老先生挑着书笔挑,在徐州效区赶庙会。又借了张芳兰的一间闲房子,自开书笔铺,以便于工作。房子就在徐州东效的大庙街道上,与共产党员胡公宇共同经营。 大庙党支部刘振东、胡公宇等人的帮助下,工作开展顺利。政治交通员杨汉平负责与党组织和峄县县委联系。 鲁南区委点线科科长丁平曾到大庙检查工作,在集市上买笔时把写有接头地点的钞票交给了刘江奇。刘江奇根据要求于夜晚绕开岗哨到了胡山子村,胡山子村头董日耀在等他,在董日耀家中见到了丁平,刘江奇向丁向汇报了党员发展活动情况和敌伪情况。丁平则向他重点强调了发展党员要注重质量,又代表点线科作了其他指示。 刘江奇根据点线科的指示,先后去董村、贺村、杨台、胡庄子、大小吴家、王台子等地活动,发展了一批党员,加强了支部的领导。 后来刘江奇在庙山串学校的时候,一进校门就遇到了一个熟人,此人是该校的教员,家在滕县八区沙沟附近,刘江奇曾经与铁道游击队一起在沙沟附近活动过一段时间,就是那段时间认识了此人。二人寒喧了几句之后,刘江奇抓紧离开,并把此事向组织上作了汇报。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峄县县委决定让刘江奇撤出,重回到峄县县委。 峄县秘密县委委员王磊与李益民并没有暴露,继续开展工作。王磊在运北工委有文峰支队作依托,直接与运北工委联系,李益民则直接和峄南县委联系。 鉴于刘江奇有着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和个人阅历,故研究之后由刘江奇担任峄滕铜邳县委副书记。 在峄县县委改为峄滕铜邳县委的同时,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改名为新四军峄滕铜邳总队,总队长胡泰员,政委郑峰,副总队长陈影洪,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童青峰,参谋长阎召。 邵涧幽,调华中学习,暂未予任命。 运北工委改为新的峄县县委,原运北工委书记孙顺家为峄县县委书记。 文峰游击大改为独立支队第四大队。 接到命令后,副支队长孙武仁、孙耀先、陈丹秋、褚贯一、马会黄、张建华、金刚共七人调淮北区党委整风轮训队参加整风学习。除了他们七人之外,还带了通信员吴贞全,牵了一头小毛驴,一为驮东西,二为累了搭搭脚。 于是,八人择日起程。 就在起程之日的早晨,接到情报,日军要进驻南许阳。日军随着炮声,进驻了南许阳的东南圩子。当日夜间,褚思桂率人逼进东南圩子,向里扔手留弹,日军也不出来。这样折腾了三夜,日军离开,他们八人才出发。 县委书记兼峄滕铜邳总队政委郑峰和峄滕铜邳总队副总队长陈影洪的任命通知已下达到峄滕铜邳县和峄滕铜邳总队,但其人还尚需时日方能到达。 郑峰,山东省日照马家店人,时年三十五岁。民国一十五年参加反对军阀张宗昌和反动盐警的斗争;一十七年组织反日会皋陆分会;一十八年在当地进行反对土豪恶霸斗争;二十年由安哲、郑天九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二十一年十月参加日照县武装暴动;二十二年在河北省委期间,由于叛徒出卖被捕,二十六年十月,经八路军南京办事处的交涉,获得释放;二十七年一月,分配到河南省委组织部工作,后又调任豫东扶沟县委组织部长,地委宣传部长;二十九年至三十一年,先后在豫皖苏边区党委党校和淮北区委党校工作;三十二年任淮宝县委书记。 陈影洪,江苏省赣榆县陈家沟人,时年三十一岁。民国一十六年在投降进入北伐军的第十七军当勤务兵,随后进入蒋鼎文的第十一师;民国二十年在江西老营盘与红军干了一仗后,加入红三军黄公略部当电话员;二十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二十三年进入刘亚楼部做电话员,经过三、四、五反围剿,长征到陕北后,在红一师师部当通信班长;二十六年在孝义县当游击大队长;二十七年,游击大队编入陈士榘支队二团二营,当副营长;二十八年到皖北的涡阳县,任新四军某三团参谋长;二十九年调五团参谋长,同年秋调安徽肖县抗敌总队任参谋长;三十年十月,肖县总队和新四军四师特务团合编,任团参谋长;三十一年特务团改为特务营,任营长,同年冬调新四军九旅二十七团任参谋长。 这二位可以说有着极丰富的斗争经验。 峄滕铜邳县委及峄滕铜邳总队诸位领导人听闻此二人的一些简单信息之后,尽皆信心大增,精神为之大振。 然而…… 坏消息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来了。 随着日军的第五次扫荡的进行,峄滕铜邳总队九连连长杨茂虎叛变投敌,并在唐庄安设了据点。 这个消息令人愤怒。 简直要令人发狂。 随着情报工作的收集,整个过程得以初步明了。 先是杨茂虎的家属为伪军所捕,后是涧头集龙西昆通过唐庄李德干进行的策反。 在这种情况之下杨茂虎作了一个周密的布署:趁着九连指导员花如景在总队参加整风会议之机,组织了四个心腹战士,伪造命令,于夜间把部队带到唐庄据点宿营。 对于这一举动,九连战士并未产生怀疑,这是有其原因的。 唐庄本是个伪据点。 据点的小头目名唤李德干。 李德干向来与运河支队是保持着友好关系的:名义上是伪据点,但是运河支队平时于唐庄村西部或明或暗的可以驻防,李德干及其手下伪军并不来相扰。 但是李德干在运河支队环境日益艰苦的情况下,其心渐变,暗中早已开始与杨茂虎勾结。 但是这个变化运河支队并不知情。 故无论是干部还是战士,都没有了对李德干的戒心。 外有李德干及其引领下的伪军,内有杨茂虎及其心腹之人,九连已然毫无还手之力。 共产党员杜华庭公开反抗,大声辱骂杨茂虎,那又能如何,也只能是出出心口中那股怒气罢了。 但是,这是一个奇耻大辱。 运河支队刚刚划规新四军邳、雎、铜军区,峄滕铜邳总队的名字还未来得及向外界公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就发生这种事情。 整整一个骨干连队,算是没了。 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投敌的方式。 这算什么,算是给新四军的一个见面礼吗? 有这样的见面礼吗? 峄滕铜邳总队总队长胡泰员怒。 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童青峰怒。 参谋长阎召怒。 峄滕铜邳县县委副书记刘江奇怒。 县长纪十化怒。 …… 无有不怒。 好在九连的连队政治基础一向很好,故班排干部、共产党员和所有积极分子最后都陆陆续续的跑回峄滕铜邳总队。 好歹也算是一个安慰。 也只能说算是一个安慰。 纵然如此,这耻辱的一笔铭刻在了峄滕铜邳总队每一个人的心里。 祸不单行。 有了杨茂虎送给敌人的这一份大礼,让峄滕铜邳总队力量大打折扣。 日军指挥官和峄县伪县长王徽文趁此之机,组织韩庄、涧头集、薛庄之伪军对黄邱山套进行三路合击,最终于黄邱山套里的张庄、大庙、张塘东山三处,分别设了据点。 这可是个极为危险的举动。 峄滕铜邳总队大有被排挤出黄邱山套的危险。 一旦被排出挤出黄邱山套,更无立足之地。 这后果谁都能预料得到。 好在新四军邳、雎、铜军分区出手了。 杨茂虎投敌,也算是给新四军邳雎铜军分区出了一道考题。 新四军九旅二十七团在军分区首长的命令之下,立即派了一支小部队进入运河南地区,以配合峄滕铜邳总队作战。 就在敌设置三个据点之夜,峄滕铜邳总队总队长胡泰员出手了。 胡泰员:“西边,驻守张庄的主要是韩庄张开居部,二百多人,他们的实力相对较强。东边大庙和张塘此二处为薛庄张元太部,也是二百多人,他的实力相对较弱。” “我们的策略是:集中大部兵力攻打张庄,以小部兵力袭扰大庙和张塘二处,只要打下张庄,他张元太就是不吓死,也得吓个半死,那个时候他不跑路更待何时?” 当日夜,峄滕铜邳总队连同新四军九旅二十七团一部共三百余人,越过张庄外围的鹿砦,进入村落。 张开居部集中在几个院落以图顽抗。 未待发起强攻,天色已微明,张开居已然发现峄滕铜邳总队准备强攻,张开居自知此战必然大损,甚至有全军覆没之险,急忙组织士兵突围。 由于此次准备强攻人数三百余人,无法对张庄形成一个绝对包围,故终被张开居突破防线,向北通过山口撤到唐庄和侯孟据点。 张元太部更是不堪一击。 参与袭扰的小部队一开始进攻,张元太即带队北逃。 敌设置的三处据点重回峄滕铜邳总队手中。 胡泰员诸人自是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尽皆放了下来,这块根据地好歹得以保存下来。 也就是六七日的功夫,便入了十一月。 一天早晨,一个信息传来,又令胡泰员等人放下的心立时悬了起来——黄邱山套里赵圩子村来报:天微亮时就发现赵圩子村北面的羊蹄山东西一带山头有大量的人在活动,有的还正在挖工事。能这么早就发现敌情,这与赵圩子村的医院有关。 峄滕铜邳总队的医院就设在了赵圩子,由孔云同志负责。 赵圩子村以赵景山为首的民兵为了保卫这个医院可没少费心思,可以说是昼夜巡逻。 当天早晨,民兵战士赵继恩、赵文瑾来到羊蹄山,突然发现荆山半个坡全是敌人,有修工事的,有警戒的。 见情况紧急,赵文瑾率先向敌开火。 敌方搞不清情况,不敢贸然出击,只是开枪应对。 枪声一起,赵圩子村的民兵很快赶过来接应,同时派人向胡泰员、童青峰等人报信。 敌人连夜而来,来到就修工事,这可是个极不好的兆头,这路敌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以致总队竟没能事先得到一丝信息。 这太可怕了! 总队长胡泰员、副政委童青峰等人闻信不敢有一丝怠慢,急忙组织新四军九旅二十七团、八连、新九连、龙门大队应敌。 此时胡泰员已然抱病在身数日,便由童青峰带队进入赵圩子、丁庄、刘庄、谢庄等村。新四军二十七团居中,峄滕铜邳总队分居两翼,准备予敌以反击。 上午九时许,羊蹄山上敌人分数路顺山而下,直接攻击过来。 童青峰等人观察以后,粗略估计此股敌人约为五、六百人,敌方并没有绝对优势。 童青峰传下命令:固守阵地,待机而动。 对方连攻两次,皆被击退。 敌第二次被击败后,便退至山脚下,摆开对峙之势。 两次交手,童青峰等人终于弄清楚对手竟是两拨人马联手,一为孙业明部,一为刘毅生部。 童青峰怒道:“孙业明这个混账东西,他一向是在泥沟一带,今儿个一夜之间就跑到这儿来了,从薛庄过小山子经徐楼,过涧头集,到泉源,这一路上几十里路,可都是伪区,他怎么就来的这么顺利?难道说他已经投降日本人了!泰立同志的大仇未报,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好,今天把他解决了,也算是给胡泰立同志报仇了。” 参谋长阎召:“九连刚刚投敌,我部损失惨重,孙业明这是看准了我部力量最为虚伪的时候妄图把我一举消灭,这份心思可够毒的。” 童青峰闻言更怒:“如果他要是这么想的,他那双耳朵可就真的成了摆设了。我新四军二十七团来到他竟然不知道?活该今天他要倒霉。” 童青峰等人经过一番谋划,下午三时许,对孙业明部展开攻击。 果然如童青峰所言,孙业明部错判形势,在二十七团的强大火力下,弃守北逃。 孙业明本是据山而守,本以为绝不会便输了这场阵仗,可他确实如个聋子一般没得到新四军二十七团来到运南的消息,有了这一场战仗,他方意识到原来他心目中孱弱的运河支队竟是如此强大。 孙业明最终以伤亡五、六十人的代价弃山而逃。 峄滕铜邳总队及新四军二十七团也负出了伤亡二十余人的代价。 好事成双! 运北原文峰大队,如今的独立支队四大队,由运北峄县区委书记朱奇民、队长严运厚带领,在牛山后伏击王徽文及其所领伪军,胜!毙敌数十人,生俘十余人,缴步枪十余支。 这也是运北工委变身为新的峄县县委之后运北的第一场胜利! 总结会上,抱病在身的胡泰员颇有感慨:“自从杨茂虎被敌策反之后,这两个月,我们经历了两次生死之战,如果没有新四军出手,后果难料。我们的工作不能这般被动,事情出在唐庄,借着我们的胜利之风,我们必须对唐庄予以敲打。” 纪十化:“杨茂虎的位置于我们极为不利,我们北出,想过新河和运河都不能够,他正堵在这个地方。” 胡泰员:“最恶劣的是,他竟主动向我部进攻,此贼不除,我部不安。” 纪十化:“除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此时我方士气正弱之时,但是依你此前之言,敲打敲打他还是必须的。” 胡泰员:“直接策反杨茂虎的是李德干,这个人唯龙西昆马首是瞻,该讨论讨论是否有必要除掉此人了。” 纪十化:“李德干这个人在唐庄的地主阶层及附近的村庄影响力不小,与其除了李德干,我看不如好好利用一下。” 胡泰员:“如何利用。” 第六 卷 雄起 第4节 纪十化:“策反杨茂虎的是李德干,除掉杨茂虎,将来我看还得是李德干。” 胡泰员略一犹疑,遂即说道:“这样也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在形势于我极为有利,他李德干只怕也是如坐针毡,我们就好好利用他的这个心理,打打政治攻势仗。” 纪十化:“对,我们故意放出风去,就说他李德干策反杨茂虎,其罪极大,总队对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胡泰员笑道:“然后我们坐等他上门求生了。” 纪十化:“李德干的背后是唐庄的上层人物,也要给他们施施压,不能只说李德干。对外放出风去,就说因为李德干的缘故,我们要找唐庄的麻烦。” 胡泰员:“唐庄的上层人物听到风声,绝不会背杨茂虎这个锅,只会给李德干施加压力,或者直接把李德干推出来。” 纪十化:“推出李德干,李德干当然会明白他只有死路一条。他要求活,就得拿出些手段出来,你那句话说的好,我们坐等他上门求生,我们倒要看他如何求生。” 胡泰员:“如何求生!他还有第二条路么!对于李德干的所作所为,根据咱们的情报,唐庄上层人物其实早已不满,他们可真的不想和李德干绑在一棵树上等死。此风一放,李德干的好日子是真的到头了……” 纪十化眉头微皱:“早已不满,为何这样说?” 胡泰员:“李德干在唐庄本来是没地位的,他靠的是开油坊和酒坊起的家,近两年挣了几个钱倒是真的,只是家中没有贵人,在家族之中便不被人看重。这两年,李德干为了挣个眉高眼低,设法弄了个伪乡长当当,这个靠的就是与涧头集的伪区长龙西昆勾连,有了杨茂虎这件事,他在龙西昆心目中有了些地位,所以在唐庄也就为人刮目相看。” “只是在杨茂虎这件事上,唐庄高层其他人可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不只没有好处,坏处倒是一大堆,最起码得仰他李德干鼻息,这可绝不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平日里,唐庄这些高层自有护身之道,他们的处世宗旨就是‘保产保家,严守中立’,只是这个宗旨让这个李德干给坏了,他公开与八路军为敌,这可一直是让这些高层诟病的。我们又放出这些风去,这李德干要能有好日子过,那可真是怪了。” 纪十化:“话是这么说,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毕竟是宗族一派,给李德干施加些压力自是难免,可是该出力出策的时候,他们还是不会置身事外的。” 胡泰员:“我们在此都是纸上谈兵,人家不一定按咱们设计的路子走,先放出风去,看看唐庄高层有没有高人,他们是选择对抗倒底、死不悔改呢,还是灵活选择以求生。” 风声一出,唐庄上层人士果然有所行动,派来了两个代表:李德奇和李德欢。 李德奇系唐庄小学校长,曾参加过抗日活动。当初胡泰员最初落脚唐庄之时,就与李德奇有过交往。 而李德欢的身份比较特殊:龙西昆是他的姐夫。 胡泰员、纪十化、童青峰等人又作了仔细分析,认为这两个人此来无非就是想强调杨茂虎叛变之事与唐庄其他人无关,这是李德干自己个人之事,希望峄滕铜邳总队不要对他们报复。 研究认为有必要继续对唐庄高层施压,以达到分化其内部之目的。 而且由部队长胡泰员出面更好:一面显示对故人的情份;二来也强化峄滕铜邳总队对杨茂虎叛变事件的态度;第三,这是谈判,胡泰员在谈判方面可是高手。 警卫员带着李德奇和李德欢进了胡泰员的住处。 胡泰员面容严肃,见了两个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向警卫员说道:“端茶,上烟。” 警卫员应了,随即照办。 此后,胡泰员再不说话,只是倒背着手,在屋内踱过来踱过去。 这两个看着茶,茶不敢喝;手里拿着烟,烟也不敢抽。 室内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李德奇虽说与胡泰员极熟,但此情此景,又怎敢说话。 李德欢更是此心惴惴,绝无说话心思。 良久,胡泰员打破了沉静:“呵,你们唐庄以前为抗日出过力,我们从来没忘过!因此,也从不做对不起起你们的事,想不到,这回你们却来了这么个名堂。” 把个李德奇和李德欢听的心中难受之极。 “叭!”一声响。 胡泰员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你们策动杨茂虎投敌,叛变国家,叛变民族,还有没有点中国人的良心!” 李德奇此时忙的说道:“请支队长息怒,让我们把话说明白……” 李德欢见李德奇说话,也跟着说道:“是的,是的,胡支队长,这都是那个不明大义的本家兄弟李德干干的,所以……” 胡泰员:“所以怎么样?杨茂虎叛变是发生在你们唐庄,你们想推也推不掉。” 胡泰员这一句话堵的李德欢直看李德奇,那李德奇也直看李德欢。 胡泰员见他两个一时手足无措,便引导他们两个:“还是那句话,谁要是惹恼了我们,我们也决不客气。杨茂虎叛变后,不是一直住在你们唐庄吗?到时候要是打起来,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李德奇:“胡支队长,我们认罪,我们认罪……” 李德欢也忙的说道:“是的,是的,我们李家叔伯,都为人清正,对李德干早就不满,对杨茂虎那就更不要说了,还请支队长开恩,千万不要把我们和李德干一样看待。” “噢……” 胡泰员应了一声,然后手托下巴,开始沉思。 好大一会儿胡泰员方才说道:“既然二位都说唐庄与李德干和杨茂虎不相干,那就请二位先回去一个,留一个与我们共商大计,这样可好?!” “嗯?”李德欢登时就愣了。 李德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还要留我们的人吗?” 胡泰员直视李德欢:“不留下你们的人,下一步的事情变不好。” 这时李德奇说道:“我们回去一个人干什么呢?” 胡泰员斩钉截铁地说道:“办两件事,一是不能要杨茂虎的队伍驻唐庄;二是一定要让杨茂虎把不愿当汉奸的人放回来。” 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好办! 任何一件都是翻脸的事。 杨茂虎手中有枪,手下有人,一旦翻脸,这个后果没有人能承担得了。 惹急了他杨茂虎,哪怕是屠庄这样的事,只怕也干得出。 李德奇和李德欢可不傻,这个后果他们想得出。 就因为想得出,他两个可真是面面相觑,一时无语了。 对视了许久,李德奇慢慢说道:“那就……,把我留下吧,我是当哥的,让德宣弟回去。” 胡泰员说道:“天色已晚,你们两个今夜都住下,谁留谁走,明天再说。” 说完这句话,胡泰员大声呼道:“警卫员!” 警卫员大声应道:“有!” 胡泰员:“带他们两个去,找个地方住下。” 当天晚上,胡泰员让警卫员把李德奇单独叫到住处。 一见面胡泰员便抢过去握着李德奇的手笑道:“怎么说也算是故人,今儿个白天说的话,主要是说给李德欢听的,你是明白人,这个你懂得。来来来,坐坐坐。” 李德奇闻言心中一热:“胡支队长,您看得起我,还没忘了我。” 胡泰员笑道:“怎么会呢,你李德奇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岂能没数?!在这唐庄,抗日报国你算第一个。” 这一句话差点没让李德奇流下泪来。 胡泰员:“你我相交有多久了?你想想……” 李德奇眼珠转了几转说道:“有……,有……,五年……,六年了吧。” 胡泰员:“不错,算是六个年头了吧。二十七年五月十九日徐州便被倭鬼子给占了,此后我和韩之峰司令带着一帮弟兄就来到了这唐庄,打游击,对吧?” 李德奇:“对对对,人还不少呢,有上千口子,我记得您当时是副司令,你们那支队伍叫苏鲁游击队,在这儿的影响太大了,当时南从茅村北到利国峄的津浦铁路被你们扒了几回,就没让倭鬼子消停过。” 胡泰员点点头:“是啊,这一晃五六年过去了,可是想想又和昨天一样。就在那个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李德奇听到此处,情绪有些高涨:“在这些人中,胡支队长,我最佩服您了。您对人又谦和,又有魄力,我们唐庄有几个人不说您是这个。” 李德奇边说话边竖起了大拇指。 胡泰员笑道:“是你们高抬我了。韩司令其实比我强得多了。行,这个咱不说了。后来,为了有棉衣穿,我们去了睢宁,再后来我就加入了共产党八路军陇海南进支队。二十八年的时候我们又回来,是吧?” 李德奇忙道:“对对对,当时叫铜滕峄邳四县边联办事处,您是主任。” 胡泰员悠然说道:“就在那个时候,你加入了八路军,是吧?” 李德奇:“是啊。” 胡泰员:“你说我办事谦和有魄力,其实在我心里你办事是最为爽快和有魄力的,我二次到唐庄的时候,我记得你是唐庄小学的校长。” 李德奇:“是!” 胡泰员:“我们办事处没有房子,是我找的你,你爽快啊,房子很快就给我们找好了,我们那块‘铜滕峄邳办事处’的牌子才挂得出去……” 说到这儿,李德奇双目泪流:“胡支队长,这些小事,想不到您都还记得。” 胡泰员:“记得,记得,自然记得,这怎么能算小事呢?在你眼里是小事,可在我胡泰员眼里是大事。不只我记得,我们整个支队都记着,你是为抗日做过贡献的人,凡是为抗日做过贡献的人,我们八路军都会记得……” 李德奇不由得哭出声来。 李德奇边哭边说:“我后悔啊,我怎么就退出来了呢。” 胡泰员:“你后来退出这件事,我胡泰员是理解的,我们支队是理解的,三十年,那是什么岁月,我们整个支队在这运河两岸都站不住脚,你一个文弱书生,我们又怎么能要求与我们这些草莽汉子完全一样呢?” “你虽然退出了队伍,可是,你和队伍的联系没有断,损害民族利益的事你没有干,在我心里,你还是咱们支队的人……” 李德奇停住哭声,抹干了眼泪:“支队长,我李德奇还能不能重新加入咱们的队伍?” 胡泰员:“当然可以,我刚才说了,在我心里,你还是咱们支队的人。只要你愿意,我代表咱们支队随时欢迎你加入。” 李德奇:“好,胡支队长,我李德奇现在申请重新加入八路军,为抗日做出贡献,我发誓,我一定为民族、为国家竭尽全力……” 此后没多久李德奇便留在了县政府,成为一名工作人员。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胡泰员便让李德欢返回唐庄。 峄滕铜邳总队部与唐庄仅隔着一个山口,几里路的事情,李德欢很快便翻过山口,半山腰里李德奇就听着庄里吵吵嚷嚷、女人又哭又闹的声音。 回到唐庄,顺着哭闹声李德欢一路走来,只见村里人尽皆围李德干的家门口。 李德欢登时就明白了。 在李德干家里哭闹的自然是两位李夫人。 就这么点儿路,两位李先生被八路军扣留的消息早就传过来,尤其他们两个一夜不回,更加坐实了这条消息。 所以,第二天早上,连早饭都没吃,两位李夫人相约便来李德干家中闹事、要人。 李德欢一回来,立时便被村民围住,七嘴八舌的,问的其实都是一件事:你怎么回来了,那位呢? 李德欢汇声汇色的把昨天的事儿说了,众人当真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八路军还没忘记李德干、杨茂虎的事,这事怎么着也和唐庄人有些关联;喜的是,八路军表态此事与他们唐庄整体上无关。 只是有一个人不喜了。 谁? 李德奇的夫人。 闻知只有自己的男人被八路军扣起来了,李德奇的夫人坐在李德干堂屋的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还边骂李德干:都是你惹的祸…… 周遭本家也尽皆指指戳戳,在一边儿说李德干的不是。 李德干只急得就差跳井了,他知道他自己以后的日子在唐庄是很不好混了,惹怒了八路军且不说了,最关键的是自己惹怒了唐庄父老乡亲,尤其是本家族成员,此时他们都急着要和他撇清关系且不说了,更要命的一个个都是要落井下石的样子,自己苦心孤诣在唐庄营造出来的地位自然是瞬间不保。 不过,二位李夫人这一闹,倒是帮了李德干一把。 李德干被二位李夫人骂得热血上涌,立时有了勇气,当即去找杨茂虎,把八路军的两个条件提了出来。 杨茂虎本人就在唐庄,庄上发生的事情早已一清二楚,知道李德干逼自己实现八路军提出的两个条件,实在是没有任何退路了。 李德干的背后是众怒难犯的李家爷们。 杨茂虎不得已,把扣压的无心与他一起的干部、战士全放了;自己也带着余下之人东去,移驻到侯孟据点。 峄滕铜邳总队长胡泰员见杨茂虎已被撵出唐庄,心中高兴:“下一步我们就可以攻打杨茂虎……” 纪十化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条件不成熟,我们还得继续做一些工作才成。” 胡泰员:“哦?什么工作?” 纪十化:“李德干的工作!” 胡泰员:“李德干?” 纪十化:“对,李德干,这个人虽然撵走了杨茂虎,不过,那可是极不情愿的,他与杨茂虎的联系还在。” 胡泰员立时醒悟:“如果我们动侯孟据点的杨茂虎,李德干一定会救援。” 纪十化:“正是,唐庄和侯孟这才几步地。” 胡泰员:“你是想从根本上瓦解李德干和杨茂虎的关系。” 纪十化:“不错。” 胡泰员:“这个思路有气魄。你想如何瓦解?” 纪十化:“李德干所担心的是我们把他一棍子打死,不给他留活路……” 副政委童青峰:“我明白了,郑政委的意思是要我们传话给李德干,过去的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让他和杨茂虎划清界限。” 纪十化:“正是这个意思。不过,得有合适的人去传话。这个人说话得有威望、有份量。” 胡泰员想了想说道:“谢笑良!” 童青峰:“还是总队长的脑子转的快,确实没有比这个人更合适的了。” 纪十化:“要说起威望,在这黄邱和黄邱周围,本地人中最有影响力的没有人超得过谢笑良,他可是做过黄邱套套主的人,在青邦中的辈份高,弟子也多,人际关系没有谁比得上。” 任务下到了谢笑良。 谢笑良便去找表哥李茂太。 李茂太是李德干的把兄弟。 谢笑良要李茂太把李德干约出来见个面,同时要求李茂太协助他规劝李德干与杨茂虎断绝关系。 李茂太没犹豫,当即答应。 李茂太第二天便去找李德干,开门见山:“谢笑良叫我给你捎个信,他说杨茂虎叛变是他自己的事,是他意志不坚,享乐思想严重,与你没啥关系。” 李德干登时疑道:“噢?真有这话?” 李茂太:“我骗别人还能骗你?你和我什么关系?我和谢笑良什么关系?这个你不知道?这种事是要命的事,我能胡扯么!” 李德干想了想,点了点头:“他还说了些什么?” 李茂太:“他还说想和你见一面,时间、地点、方式你定。” 这一句话打动了李德干。 李德干想了想说道:“好吧,明晚,庄南的团山上见。” 李茂太:“你放心去,到时我也在场。” 次日晚李德干带了十来个人,在距约定地点不到二十丈的地方埋伏好了,以应对不测。 李德干身背一长一短两支枪,只身前往,而李茂太、谢笑良早已等候多时。 眼看着走近,谢笑良站起身来正准备打个招呼。 李德干却吓了跳,一拉枪栓,喝问了一声:“谁?” 谢笑良热情地笑道:“德灿,你来了。” 李德干看清了确实是谢笑良这才把端着的枪放下来,也笑道:“笑良哥,你来了。” 李茂太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几天不见,怎么都生份了。” 说罢呵呵一笑。 谢笑良与李德干也随即笑起来。 气氛立时缓和了许多。 几句寒喧的话说罢,谢笑良直切正题:“德灿,前些日子杨茂虎叛变,那是他自个儿的事,支队领导对你倒没啥。” 李德干喜道:“真的?” 谢笑良:“当然是真的。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的运河支队现在不叫运河支队了。” 李德干:“不叫运河支队,那叫啥?” 谢笑良:“叫峄滕铜邳总队。” 李德干不解:“叫什么名有什么关系?” 谢笑良:“这关系大了。运河支队归八路军管,峄滕铜邳总队归新四军管。” 李德干:“我听不懂,归谁管有什么关系,还还都是你们共产党的队伍。” 谢笑良:“八路军一一五师的总部在抱犊崮以北,山高水长的,我们很难得到他们的援助;新四军总部在陇海路南,从陇海路南到这个地方没有日本人的重兵和强大据点,他们说到就到,是我们的强大后援。这意味着什么,德灿,你是带兵的人,你知道这里的厉害关系。咱们是弟兄,我把这个信息透露给你,有何打算没有!我再给你说明白一点吧,孙业明上次在套内吃瘪,原因之一就是他不知道新四军已经派人来了,韩庄张开居那次也是一样。” 李德干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我……” 李茂太:“作为把兄弟,我得提醒你,你呀,真该为自己想想后路了……” 李德干犹疑道:“这个……” 谢笑良见状趁热打铁:“德灿,咱们是亲戚,所以我劝你一句,杨茂虎和你是啥关系,不沾亲,不带故的,你怎么和他拉扯那么紧,到头来你想说也说不清楚。” 李茂太随即跟上:“是呀,德灿,不是我数落你,你也该睁眼看看了,如今的运河支队归了新四军了,主力部队一过陇海路,就你们这些小小的据点能顶得住吗?杨茂虎?小日本眼看着就要垮台了,他还能指望着谁?” 李德干话风陡转:“那……,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这么大个事,我李德干就看不清吗!” 谢笑良:“好,看得清就好,那你咋办?依我看,你不要和杨茂虎勾得太紧,我说一句负责任的话,杨茂虎将来绝无好下场。” 李德干闻言,一时无语。 谢笑良:“我们两个的话,你好好想想,今天就这样吧,以后我们常联系怎么样?” 李德干:“笑良哥,听你的,以后常联系……” 十二月。 黎明时分,峄滕铜邳总队副政委童青峰于睡梦中突然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随口问道:“谁? 那人却不回答,只是急切地说道:“童副政委,快起来!” 童青峰闻言心中登时一惊,口中应道:“赵兴兰,是你!” 赵兴兰是交通员,负责邳、雎、铜军分区与峄滕铜邳总队的联系,此时他来,定有要事。 童青峰哪敢怠慢,折身而起,边穿衣,边开门:“快进来,有话屋里说,外面冷。” 赵兴兰进了屋,不及寒喧童青峰便道:“什么事?” 赵兴兰:“分区赵司令,带着一连人到了北许阳村,要咱支队领导到他那儿去。” 童青峰那颗心陡然之间突突乱跳起来:“谁?分区赵司令?邳雎铜军分区赵汇川司令?” 第六卷 雄起 第5节 赵兴兰忙的说道:“是他,是我给他们带路从(陇海)铁路南来的,一夜走了七、八十里路哩!” 童青峰:“他们来的好快啊,这才前天的事啊!” 赵兴兰不由的问道:“怎么了?” 童青峰:“嗨,前天晚上,纪十化县长接到一封信,是咱们县委副书记刘江奇同志派人送来的,信上说军分区赵司令员要到咱们峄滕铜邳总队来。这才前天晚上的事,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他们的效率可真高。来的这么快,一定有十万火急之事,走,找纪县长和邵涧幽副队长去。” 童青峰急忙到纪十化与邵涧幽住处把二人喊醒,商量如何行事。 此时的邵涧幽已从华中学习回来,虽然此前对他未予任命,但大家依然习惯称他为副支队长。 天光大亮,纪十化与邵涧幽急忙奔北许阳村。 一个小时之后,二人匆匆赶回。 童青峰见二人兴致勃勃的,且带着几分激动,情知定有重大情况和光荣任务要他们去完成。 一见面童青峰便急急问道:“什么事?” 纪十化:“陈(毅)军长到了北许阳,要我们护送他去微山湖。” 邵涧幽:“赵司令员说,陈军长要到延安参加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赶了一夜路,准备在北许阳休息一天,由我们护送继续北上。 童青峰高兴起来,大声说道:“太好了,这下我们可以看到陈军长了!” 纪十化:“你别忙着高兴,陈军长的行动对外要保密,他的代号是张处长。” 邵涧幽:“赵司令指示我们要确保安全。”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尽皆会意的笑了。 童青峰意犹未尽,继续问道:“陈军长还讲了什么?” 纪十化:“我们两个向陈军长介绍了这里的敌情、民情和部队的情况,陈军长最后说:‘现在苏联红军对德作战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抗日战争也处于黎明前的时期,胜利在望,即使英美不履行开辟第二战场的诺言,苏联在西方也能打败德国军国主义,然后在东方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军长要我们运河支队一定要坚持下去,保存有生力量,确保这条交能线的安全通行,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我当时就表态了,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另外赵司令指定由你童副政委带部队担任护送任务呢。” 童青峰激动的说道:“是吗!” 邵涧幽:“这个任务很光荣,可是也不轻,不能出任何差错。” 纪十化:“咱们三个现在就设计并讨论一具体的护送方案和各项准备工作。” 经过一番设计和讨论,方案定下来了,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 童青峰心里这才有了底气,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 正在他们三个心情格外放松的时候,他们收到了一份情报。 情报是由在贾汪附近活动的部队送来的:贾汪据点的日军又增兵了! 这三个立时面面相觑起来。 邵涧幽:“不好,日本人该不会得到什么信息要专门对付陈军长吧?” 童青峰:“有可能,日本人的鼻子看来比狗还灵。” 纪十化:“如果真的是这样,陈军长的行动时间只怕得改改了。” 邵涧幽:“不错,事不宜迟,能早走不晚走,迟则生变。” 纪十化:“我们只能把建议提供给赵司令员,具体如何还得看赵司令员向陈军长请示的结果如何。” 赵汇川得到建议后立刻请示了陈毅军长,并把陈毅军长的话传达给了童青峰等人:“敌变我变嘛,风餐露宿,昼伏夜行,是我们生活中的常事。” 既然陈军长已决定当晚起程,纪十化他们三个急忙回去准备事务。 这其中要数童青峰最为激动。 其一,由他完成护送任务。 其二,他早已为陈毅军长的为人所折服。 童青峰早已从抗日军政大学的一位老同学——新四军四师侦察科长罗惠廉那里听到好多关于陈毅军长的情况。 陈毅军长在人们心中是一位胆识卓然,文武兼备,性格豪爽,才华横溢的将领,他领导的新四军,驰骋中原,征战南北,敌人闻风丧胆。 能见到这位被人称颂的英雄将领,不激动才怪。 何况还有缘分护送? 激动归激动,但更多的是紧张。 童青峰有自知之明,虽说自己也曾打过几年游击,三两个人在敌占区奔闯往来是常事,但是在敌占区护送高级首长的任务,这还是头一回。 下午将近三时,童青峰跟着纪十化来到陈毅在北许阳村的住处,刚进门,就见一人笑着迎了过来,此人身穿长袍,外罩灰色大褂,头戴绒线套头帽,脚穿黑布棉鞋。 但凡见过些世面的,一眼看过去,就会认定了,这就是一个学者。 纪十化:“陈军长,这位就是目前峄滕铜邳总队的副政委童青峰。” 陈毅亲切握住童青峰的手,问他是哪里人,多大了。 童青峰忙一一作了回答。 最后童青峰作了保证:一定把陈军长等人安全送到铁道游击队。 陈毅闻言爽朗地大笑起来。 童青峰的紧张和拘束在这笑声之中消失殆尽,同纪十化等人一起也大笑起来。 三时多,纪十化、邵涧幽、童青峰三人带着支队部的警卫班,陪着陈毅一行由北许阳出发。陈毅的随行人员有女干部一人,警卫员一人,饲养员一人,另有一个驮行李且又可代步的棕色小驴骡。 由北许阳村出发,沿着黄邱山套南麓山脚下的小路西行,经过涧溪、杨围子、佛山前,到鹿家荒村头时,便于村前的山坡上稍事休息。 陈毅转头看了看眼前的几个村庄,然后说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自古以来就是卧虎藏龙的黄邱山套吗?” 纪十化、邵涧幽、童青峰不由的齐声应道:“是的。” 纪十化随手向前方一指:“张处长,你看前面的那个高大的山头,老百姓叫它穆柯寨,那边山脚下有个饮马泉,东南方向还有放马场。” 陈毅:“这是传说,是传说就不一定真实。你们可以看看这里的县志,要多多了解这里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这对我们做领导工作的很有好处。” 说着话陈毅站起身来,又四处看了看,然后指明着西边一片山峦问:“山脚边就是贾汪吧!距离徐州不远吧?” 纪十化:“那片山南面就是贾汪,贾汪东部有一片属于山东滕县,这个地方离西南方向的徐州也就是七八十里路的样子。” 陈毅本来是笑着的,听完纪十化的话之后慢慢的收敛了笑容,然后自言自语道:“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勤劳勇敢的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能修筑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城和挖掘大运河,今天我们一定也能够战胜貌似强大的日本帝国主义,建立一个独立富强的新中国。” 纪十化等人不语。 没多久,陈毅又说道:“徐州是中国的古战场,历史上有过多少人物在这里显过身手啊!两千多年前的汉高祖刘邦称帝前,曾在西边不远的沛县当过亭长,他的家乡就产沛县。徐州有个子房山吧,那个张良,就是刘邦的得力助手,还有些大将都是西边不远地方的人,他们都是历史上的英雄好汉。当今的台儿庄大战不就是在这一带打的吗!” 陈毅又指着身边的战士,声音渐高:“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这里也藏着真龙真虎,这就是我们共产党、新四军、八路军!”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时近黄昏,北进,不一会儿便来到杜安山口,此处是黄邱山套与敌占区的交界处。 此处早有丁广英带着两个班在此等候,一个个背着背包,披着子弹袋,一副轻装上阵的样子。 丁桂雄带着两个班的战士已然控制了距离唐庄这个敌占区仅有一、二里地的杜安集。在村头陈毅军长和大家见了面,并且一起坐下休息。 童青峰只听得旁边的几个战士小声的议论着。 有人问:“这是谁啊?” 有人回答:“童副政委亲自护送的一定是个大干部。” 有人问:“大干部?大干部能有多大?” …… 丁桂雄:“不要说话,不要我们知道的事就不要问了。” 丁桂雄话一出,立时便不再有人说话。 纪十化、邵涧幽见初步完成了任务,便返回队部去了,童青峰与护送队伍一起陪伴着陈毅由杜安继续向北沿着田边小路前行。 丁桂雄带着几名战士走在最前面,接着是童青峰和七八名战士陪着陈毅,再后面是班长丁继保带着十几位战士。一行人各自散开,像是分别走夜路的样子,延续有一里多路。 很快穿过耿山子来到运河边的德胜庄。 因为是冬季,此时的运河之中水量不大,便选择了韩庄东侧的德胜庄水浅的地方涉水过河。过河之后已是夜里十一、二点钟。远处韩庄及津浦路上日军的探照灯时不时的扫过来,那光束颇有些刺目。 队伍行到常埠桥村头,便休息一阵。 半夜时刻,天寒地冻,冰霜铺地,白茫茫的寒霜凝结在每个战士衣服上,战士们有的抱着枪轻轻地跺着脚以取暖,也有的背靠背坐着休息,钩镰似的残月自东方升起。 童青峰见天气太过寒冷,便带着几个战士陪着陈毅在村头一个空屋子内找来秫秸生火取暖。 陈毅见身边的战士穿着便衣,衣着单薄,伸手摸着一个战士的肩膀说道:“冷吗?” 战士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答道:“不冷。” 陈毅笑着说道:“穿便衣打游击方便,生活艰苦一些,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抗战胜利后我们都要穿军装,穿得厚厚的……” 陈毅的四川口音甚浓,在这里显得颇非一般,引得战士们都把目光凝在了陈毅身上,以至于一位战士的棉裤被溅出的火星烧了一个洞还不知道,反倒是陈毅发现的早,忙的替他扑灭,并说道:“以后要小心哟!回去赶快把衣服补好,自己会补吗?” 那战士回答的简单而又明快:“会!” 陈毅:“我们的手既会拿枪打仗,又会穿针引线缝衣服,这才是全才哩。” 休息了半个小时左右,队伍继续前行,走周营,奔陌庄,于凌两点到达沙沟车站东侧约七里的西界沟村。 庄外有人手握短枪流动放哨,不时地听到有人喝问:“口令!” 铁道游击队的人早已在此等候了。 不久,独立支队副政委兼铁道游击大队政委杨广立,以及铁道游击大队大队长刘金山便来迎接陈毅。 次日下午,童青峰到陈毅住处告别,巧的是地委书记于化琪也在。 童青峰:“军长,我们今晚就回去了。” 陈毅紧紧握住童青峰的手说道:“怎么,要走?” 童青峰:“是的。” 陈毅:“好!好!你们的任务完成的很好,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于化琪送童青峰到门外,说道:“我上午就到了陈军长的住处,向军长汇报了各方面的情况,军长还向我了解了运河支队的情况,还问我运河支队划归新四军到底好不好,有利还是没有利。” “我对陈军长说,运河支队划归新四军是支队领导同志首先提出来的,看来利多弊少。” “陈军长还说,运河支队坚持这个地区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条件艰苦,但工作做的不错,很有成绩。他还说他要告诉四师的彭雪枫师长、邓子恢政委,要他们在军事上、物资上给运河支队大力支持。” 童青峰回去之后,传达了陈毅军长的指示,峄滕铜邳总队开始进行冬季军政训练,连队干部进行了一些调整,调送部分干部到抗日军政大学四分校和军分区干部轮训队学习深造,或参加整风学习。 三十三年。 一月。 贾汪的日伪军可不想让峄滕铜邳总队总队如此安闲的进行冬季军政训练,对新河区展开了扫荡,新河区中队和农民游击大队在沙古堆、马家屋等村庄予以迎战,区委书记邵伯阳负伤,班长杨家才牺牲。 三月。 在峄县县委电报要求之下,孙武仁、孙耀先、陈丹秋、褚贯一、马会黄、张建华、金刚等八人自淮北轮训处返回。 接着峄滕铜邳总队总队长胡泰员以及孙倚亭同志去安徽省泗南县新四军四师卫生部治病,尔后,参加整风学习,参加第八期轮训。 孙武仁一众回来之后,在峄滕铜邳总队引起了较大的反响,从孙武仁口中,对新四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孙武仁:“县委对咱们运河支队的干部轮训,前几期到北山里八路军处学习的干部回来时都面黄饥瘦,回来的路费只有三斤豆饼。我以为新四军的根据地也和北山里的八路军一样困难。其实那真是天差地别。” “新四军的生活太好了,天天吃大米,中晚两餐都有鱼和其它菜。咱们呢?是什么生活水平?有时连糠菜都吃不上的!这个差距之大,真是有点不敢想。当初报名去学习的时候,我以为生活很艰苦,所以抢着报名,本意是想做个表率的,谁知到了那儿简直就是去享受的。” “还有,就是新四军的干部作风太朴实,太平易近人了,他们待入真是温如春风,润如细雨。我们八个人都是由衷的钦佩敬重。他们的行为对我的启发很大。举个例子,我在去学习的途中经过独立团时,团长叶道友同志置饭菜热情款待。叶道友同志个子不高,但他那热情简直就是一团火,使我们感到十分亲切。” “再举个例子,我们八个人,又是夜间走路,又是乘船的,半个月后到了安徽半城西南大王庄新四军的军部。军部正准备开大会,由于行军疲劳,我倒身伸开腿休息,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一位穿旧军装的同志跑里跑外特别忙,我以为是伙夫或勤杂人员。大会开始了,你们猜怎么着,就是这个跑里跑外特别忙的人却去台上宣布开会。我很是吃惊,一问才知道他是新四军政委邓子恢同志。” “我们的轮训,主要是整风。领导整风的四位首长,除了热情诚恳之外,各有特点。邓子恢同志待人十分客气,没有丝毫架子,他的两只手从来不闲着。刘瑞龙同志讲课时口里讲着,手比划着,形象生动,对二十个文件和一本书非常熟悉,要引用哪一句,伸手一翻便到。吴芝圃同志特别有耐心,遇事不怒,百问不烦,真是诲人不倦,据说一生中只生过两次气。彭雪枫师长热情直爽,很重视军纪,我见过他两次,每次见到他都教我把风纪扣扣好。” …… 历经两个多月的军政训练,峄滕铜邳总队战斗士气大增,求战之声四起。在此种环境之下丁桂雄、华金起带领着农民大队在新河区张山子以南的新河地段,采用伏击战法,成功俘虏敌唐庄据点的伪军三十余人。 这一战使唐庄伪据点的头目李德干大为震惊。 这三十人不只是简单的一个数字,这背后牵扯的可是三十多个家庭。 这三十多个家庭与唐庄李家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密切。 李德干最怕的是这三十人被峄滕铜邳总队杀掉。 只所以怕,是因为这其中有着重要的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足以使峄滕铜邳总队杀人。 当初,可是李德干出面策反了原运河支队九中队长杨茂虎,以致于原运河支队失去了整整一个连队。 在李德干心里,峄滕铜邳总队对他是恨之入骨的——虽说此前谢笑良曾经找过他说总队对此事不计较,说是杨茂虎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有着这个因果在里面,李德干又如何能不害怕? 怕归怕,但有些事还得去做。 李德干出面找到了邻村杜安集的中医大夫龚效鲁,请他去总队说情。 为此李德干请龚效鲁带去话:只要不杀他的人,什么都可以通融! 龚效鲁是什么人! 本就是峄滕铜邳总队的地下交通员! 这“面子”峄滕铜邳总队给了。 三十余人当即释放。 释放之前免不了做一番教育,让他们看清形势。 这事不光是龚效鲁的“面子”这么简单。 这其中还牵扯着另一个人:谢笑良。 谢笑良与李德干是有亲戚关系的。 此前,运河支队就曾通过谢笑良与李德干的关系,让龙门大队长谢笑良做过李德干的工作,叫他为自己留条后路。 而最根本的原因是峄滕铜邳县委和峄滕铜邳总队有更深的考量:李德干的作用大着呢。 李德干代表的是唐庄李家的地主阶层。 让李德干去做统战工作,会是一个极不错的选择。 趁此机会,总队安排谢笑良约李德干在葫芦套见了一面。 有了三十条人命这个人情垫着,李德干明白峄滕铜邳总队果然不计前嫌,谢笑良此前给他的许诺都实现了,故而此次见面,二人相谈甚欢,李德干答应此后给谢笑良送情报。 于李德干而言,这可是一个根本性的转变。 而这次行动的最大效应是对周围伪军的震慑…… 这次行动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 没几天,也就是四月上旬,峄滕铜邳总队政委郑峰上任来了;又没几天,同样是四月上旬峄滕铜邳总队副总队长陈影洪也来赴任。 所以,这一仗是一个绝佳的见面礼。 郑峰来到总队部已是黎明时分,为了让他歇一歇,峄滕铜邳县县长纪十化特地让警卫员把饭菜端到他房中,为的是强迫他饭后好好歇一歇。 第二天,他和支队的一些领导同志以及县委的负责人见了面。接着,他认真听取了县 长纪十化等人关于部队的思想状况、组织建设以及执行政策、军民关系、周围敌情等一系列情况的详细汇报。 听完汇报,郑峰笑了笑,说:“我到外面走走。” 在场诸人立时明白:这是要实地调查了! 此后峄滕铜邳总队政委兼峄滕铜邳县县委书记郑峰接触了部队大大小小的干部和许许多多的战士,同他们促膝而谈,让他们感受到了他的热情和做好工作的决心。 郑峰经常去的地方是参谋处。 参谋长阎召:“政委,你的身子看起来很弱,可是却担起这么重的担子,可要注意休息啊!” 郑峰有些感激,然后笑了笑说道:“我到咱们支队来,的确是挑重担子的。说心里话,我刚接受任务时,心里也是直犯嘀咕,有些发怵,你看我这个样,又瘦又弱不说,还是个罗锅,纵然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子呢?别说是千斤重担,就是一块二百斤重的石头,也要把我压扁的……” 这几句话就的太直白,也太坦荡,阎召及周围的同志哄然大笑。 待笑声止了,郑峰又说道:“可后来一想,我并非一个人啊,这里有个响当当的运河支队,还有黄丘的父老乡亲,再加上上级的正确领导和兄弟部队的支持和帮助,这担子还重么?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所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是座泰山,咱们也挑得动。” 众人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暗暗点头。 郑峰握着阎召的手说:“老阎哪,咱们参谋处可是个重要的机关,希望你们个个都当诸葛亮,多出点子,多提建议,我相信咱们一定能够完成上级交给的光荣任务!” 副政委童青峰来找郑峰谈工作:“政委,你能不能谈一谈对连队建设工作的意见?” 郑峰笑了:“老童啊,我刚来,到现在只能说走马观花,能谈出什么意见?你熟悉情况,日后部队的工作主要靠你来大胆去干!” 除了熟悉部队同志,郑峰还走访了“十八黄丘”,走山路,访群众,察敌情。一天下来,陪同的同志都感到有些吃不消。 在与县委秘书张别轩交谈的过程中,郑峰得到了一条信息:伪军中队长王云修救过支队女干部金刚同志!而且支队部秘书张奉峨对此事较为熟悉。 当天晚饭后,郑峰便去找张奉峨。 郑峰开门见山:“老张,我想请你详细谈谈王云修的情况。” 张奉峨笑了:“政委,你要打听王云修这个人,我可太熟悉了,先前打过不少交道,七扯八拉,还有点亲戚关系。” 张奉峨慢慢的把王云修的个人情况作了介绍。 郑峰凝神听着,待张奉峨介绍完了,便问道:“听说王云修救过支队女干部金刚同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奉峨:“哦,这个是去年七月的事,金刚是咱们支队里屈指可数的女同志,一直随着爱人纪十化同志转战在这运河两岸,她因怀孕临近产期,需要找个安全地方生产。现在的纪十化县长当时是咱们支队的政委,他委托我把她送到伪军据点,也就是我的老家徐塘村,住在一个烈属家里,化装隐蔽。这件事我没有让王云修知道。” “一天下午,金刚同志听房东张玉坡说龙瓜屋子派人来徐塘抓一个女人,她以为自己被敌人发觉了,于是急急忙忙在房东的护送下离开了徐塘。” “两个人刚走到村外,就听到背后响冷枪,金刚同志当时就想了:这样走法不行,不如暂时找个地方躲避。于是,她和张玉坡就分开了,自己躲进了一个瓜屋里。谁知道,那些伪军没在村子里抓到想抓的人,就到地来吃瓜。就这样,发现了金刚同志,就给抓走了。” “张玉坡眼看着金刚被抓走,一溜小跑就来咱们支队部报告。支队领导立即进行研究,研究认为:金刚同志去徐塘一事极为秘密,外人一概不知,敌人把她抓住,可能是碰巧,因此,敌人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要抓紧时间,通过关系,完全可以救出金刚同志。” “事情就那么巧,当晚鸡叫三更,金刚同志被王云修手下的两个伪军送回了支队部。” 郑峰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奉峨:“王云修知道龙瓜屋子的人抓了金刚同志后,便去找抓人的伪军中队长喝酒,说金刚是他的表嫂,因闹家庭纠纷跑出来的。” “就这样,很快就把金刚同志救出来了,派人连夜把她送回支队部。其实,他本身就是咱们的人。” 郑峰:“什么!咱们的人?” 第六卷 雄起 第6节 “不错,的确是我们的人。运河支队初建之时,他是一名中队长。民国二十九年秋,日伪大扫荡,咱们的队伍基本跨了,他的家乡也伪化了,他就和马会黄同志取得联系,就地组织自卫团武装,后被龙西昆委任为伪乡长,驻防在徐楼。” “三十年,运河支队重回运河南岸,王云修就又和支队取得了联系,向我部传递了不少日伪秘密情报,并保护了我地下工作人员。龙西昆似乎察觉到了这些,遂把他北撤到了大单庄,让他难以与我支队部联系。可以说他的心始终在我们这儿。” 郑峰听罢,久久未语,只是在室内踱来踱去,静静思考。 五月中旬,总队及县委的主要负责人召开了一个会议。 会议的内容是研究如何打开局面,巩固和发展根据地。 讨论的激烈,献策的也很多。 最后郑峰总结。 郑峰:“中国有句谚语:‘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今天这次会议让我对这句话深有体会。先前,我和几位同志交谈时,对以后的工作如何开展,存有一些疑难问题,这次会议,同志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眼下我们的活动地区很是狭小,处在敌伪顽的重重包围之中,要完成上级党委交给的任务,困难是不小的。但是依据具体情况,咱们北面东西一线的徐楼、小山子、泉源、徐塘、唐庄、侯孟等,这些个据点,看似成了一条封锁线,让我们无法北过运河,实则上他们的缺点是很多的。” “最主要的缺点就是,他们兵力分散,每地多者不过二百人,少者不足一百人,而且战斗力都不强,设防的工事也不坚固。核心据点是涧头,它的工事相对坚固,但是兵力也不太多。” “如果我们采取切西瓜的方法,集中兵力,一次解决它一个据点,就可以逐步扫清北线,打开局面,然后再去对付南面较强的敌人。” “我赞成同志们提出的方案,一方面我们要在根据地内部进一步宣传抗日的大好形势,发动广大人民群众,密切军民关系、军政关系;另一方面我们对敌来个军事攻势和政治攻势双管齐下。” “军事上我们分两步走,第一步拔掉徐楼、莲花山、小山子、高乐山这几个小据点;第二步解决唐庄、侯孟、泉源、徐数这几个据点。再下一步的文章以后再说。” “与此同时,积极展开政治攻势,争取一部分伪军反正,孤立铁杆汉奸,然后再收拾他们。单庄的伪军队长王云修在形势需要的时候,就可以要他把队伍拉过来,我们不妨从他下手。” “至于同志们提出的请主力部队协助我们一事,我临来之前,四师首长已经打了保票,等咱们需要时一定派得力部队来配合我们行动。” …… 峄滕铜邳总队政委郑峰来到之后又对部队进行整顿工作:邵涧幽负责扩大武装;又将谢笑良的龙门大队和邵滋伸领导的农民大队、丁广英领导的区中队,孙武仁和褚子欢的自卫团,加上原有力量,进行了整合,统一了这个地区的武装。 运河北。 原运北工委既已改为峄县县委,则独立支队四大队顺理成章的于本月更名为峄县大队,由曹杰担任大队长兼副政委,峄县县长孙顺家兼任峄县县大队政委。 于中旬,峄县县大队在曹杰、孙顺家带领下攻克宁楼伪据点,全歼伪军近百人。 运河南北胜利不断! 下旬,孙奇仙调离运北,关百胜任峄县县长。 关百胜,时年三十一岁,山西省襄汾县贾朱村人。民国二十一年毕业于山西省立第一中学;二十六年十二月于洪赵县北辛村参加一一五师军政干部学校学习,此后该校并入十八集团军随营学校;二十七年初,西渡黄河,转入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第四期学习,并加入中国共产党;二十八年初,在一一五师晋西支队政治部当民运干事;二十九年一月任晋西支队第一团政治处民运股长,四月东进山东;三十年初,调任鲁南军区边联支队政治处主任。冬,调任鲁南军区政治部武装动员科科长;三十二年五月,由部队转入地方,担任华北巨匪刘桂棠盘距地区之费县黄山区区长。 关百胜任县长时,峄县分五个区,分别是以棠荫为中心的一区;以邹坞为中心的二区;以牛山为中心的三区;以阴平为中心的四区;以曹庄为中心的五区。此五区处于津浦路以东,临(城)枣(庄)铁路以南,峄县城以西,运河以北。 关百胜领导的峄县县委的主要任务是坚持敌后武装斗争,进行政权建设,在中心区开展减租减息的群众运动。 五月。 中旬。 新四军九旅二十七团一部,在政治处主任姜林东的带领下进入峄滕铜邳地区。这无疑增加了峄滕铜邳总队在运河南岸的话语份量。于日伪具有绝对的威慑效应。 在此效应之下,峄滕铜邳总队趁势集中八、九中队进入新河地区和农民大队一起,公开进驻张山子村。 自张山子向东一溜六里之间,共有四个孤立的小山头,每个山旁各有一个村庄,张山子以下依次是平山子、中山子、耿山子。 张山子与平山子之间有二里路,伪军在平山子山头筑有碉堡楼,这里住着伪军一个分队。 张山子之西七里为万庄村,系敌据点。 张山子据西北韩庄敌据点也仅十二里。 这样的环境是较为险恶的。 郑峰、陈影洪、童青峰、邵涧幽等人商议之后,做了一个计划,计划第一步是拿下敌平山子据点。 平山子据点之内并无内应,这在智取方面就是个麻烦。 最后的选择估计只能是强攻了,当然也不排除智取的可能性。 如果是强攻,那么就必须速战速决,夜间发起战斗,一夜之间结束。 可是这个选择又面临一个问题,峄滕铜邳总队并没有人会使用炸药以爆破。 如此以来,要想在一夜之间解决这个孤立的碉堡未必便会成功。 一旦不能结束战斗,天明之后,万庄及韩庄之敌便会于一个小时之内来援,彼时整个战斗及可能成为胶着状态,打起消耗仗。 这个状态绝不是郑峰等人愿意看到的。 郑峰等人研究之后,决定运用政治攻势逼敌撤出平山子据点,然后在其撤退途中予以伏击致胜。 夜半,峄滕铜邳总队进驻平山子村。 平山子村内有一个教员与峄滕铜邳总队有联系。 让这个教员直接去找伪军小首领王佑民送信,告诉王佑民峄滕铜邳总队已至,准备强攻,要他立即投降。 王佑民闻信大惊,未敢有丝毫犹豫,立即集合手下伪军。 跑! 王佑民等人逃跑时,送信的教员还未能赶回山下的部队。 王佑民这一招令峄滕铜邳总队大感失策。 峄滕铜邳总队所有领导绝没想到伪军此时的心理竟是如此脆弱,当真是惊弓之鸟。 如果一面让人送信,一面布置伏击,那么所有伪军被俘虏是大有可能的。 而现在未获一人一枪。 只能算是小胜。 小胜也是胜。 当夜组织部队和群众把碉堡拆除了。 两天后。 西距利国峄八里远的马园、万庄两个据点的伪军,撤回韩庄。 这个信号是令人鼓舞的。 说明什么? 敌人怕了! 为什么怕? 兵力匮乏! 只是峄滕铜邳地区兵力匮乏吗? 绝不! 这是整个中国战场的写照。 至此,沿着东西运河线,西至韩庄,东至六里石二十五里敌伪封锁线全部不复存在。 故,运河南北游击区完全连成一片。 二十日。 邵涧幽去淮北区党委整风轮训学习。 六月。 峄滕铜邳总队政委郑峰、副总队长陈影洪、副政委童青峰等人根据原定计划把目光集中在了涧头集东南徐楼、多乐庄、莲花山三个据点上。 郑峰:“涧头集东南五里是徐楼,徐楼正南四里是莲花山,徐楼东南七里为多乐庄,徐楼是关键,首要任务是拔掉徐楼据点。” 陈影洪:“徐楼确实是关键,打掉徐楼,其他两点便被孤立,失去了涧头集之援,人心惶惶,如果说不攻自破,也不是没有可能。” 童青峰:“要破徐楼,关键在打援,阻止涧头集伪军的增援是关键,阻止了,时间上有了保证,也就拿下了。” 郑峰:“陈副总队长,面对这个局面,你如何应对?” 陈影洪:“既然关键是打援,可兵分两路,予以钳敌。” 郑峰:“如何兵分两路?” 陈影洪:“徐楼正北二里为李庄,可在此处设一路兵;徐楼西北二里处设一路兵。此二路兵如同一把钳子,钳住涧头集伪军来援。” 郑峰赞道:“好,二路兵相互呼应,让他援兵左右受制,难以形成拳头力量。童副政委,你以为呢?” 童青峰见问,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不过,好像有一个漏洞。” 郑峰:“漏洞?” 童青峰:“对,西北二里处这一路兵,其南恰就是库山,如果涧头集伪军……” 陈影洪不容童青峰说完便说道:“我明白了,这果然是个大漏洞,此处是制高点,若制高点为敌所控,我这一路兵算是白设了,我想的确实不够周到。” 童青峰笑道:“不是你想的不够周到,是你初到,没有我对此处的地理更加熟悉。” 郑峰:“这就对了,互补互强,管叫敌人都灭亡。” 郑峰又问道:“主攻这一路人,你选择谁?” 陈影洪:“童副政委刚才已经提醒我了,须得找一个对此处地理极熟的担当主攻,你们看由姜东林主任和孙武仁副县长搭配,二十七团担任主攻如何?” 郑峰赞道:“甚好,孙武仁副县长在此地有着极高的威望,据说他曾经一嗓子就把穆庄的地主武装给破了,这等威望用在破徐楼上,应当有奇效。好,我同意。” 一番商讨之后,便把峄滕铜邳总队的一、二中队布在了徐楼正北李庄,把八、九中队布在了徐楼西北,黄邱中队布在了库山。 夜十时,二十七团进到徐楼,战士登梯进入东南炮楼顶,内里竟是无人防守。 防守徐楼的伪军头目名为高登榜,孙武仁向其喊话要其投降,保证生命安全,不追究责任。高登榜较为凶悍,回孙武仁:“投降?穆庄王平吉是怎么死的?” 孙武仁闻言心中一沉,旋即回道:“当年之事,处死王平吉之时我不在现场,今日我在此保证当年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高登榜竟是不理,命令手下开枪。 二十七团遂用迫击炮改装成的平射炮向其射击。 高登榜部为火力所压制,便答应投降。 姜东林令高部抓紧带人出来,高登榜只是答应,却并不出来。 这种小伎俩怎么能瞒得过姜东林、孙武仁这些身经百战之人,知道他心存侥幸,妄想拖到天亮,以候涧头集的伪军来援。 姜东林一面与高登榜敷衍,一面令战士逐墙挖洞,以抵近北炮楼。 天亮之后,涧头集伪军果然来援,一百多人被峄滕铜邳总队一、二中队并八、九中队牢牢扼住,莫能前进一步。 同时,姜东林带着二十七团对北炮楼展开攻击,高登榜于激战之中被打死。 高登榜一死,再无人对抗,立即投降。 徐楼一破,姜东林立即兵锋南指,包围莲花山。 守莲花山的伪军小头目名王福至,手下共二十多名伪军。 一经孙武仁喊话,立即投降。时为下午三时。 姜东林又派一个排攻打多乐庄。 这一个排刚到多乐山山脚下,负责守卫的一个伪军班便自动投降。 一天一夜,未伤一兵一卒,解放了三个据点。 在强大的压力之下,小山子伪乡公所和新庄、孙楼等三个据点的伪军,偷偷跑掉了。 郑峰紧接着派人让王云修把在单庄的队伍直接带到黄邱山套。 王云修照办不误。 王云修部遂被编为峄滕铜邳总队新河大队,王云修任大队长,康峰来任大队指导员。 一连两步妙棋,在运河南岸的影响可谓石破天惊。 由此开始,敌伪中不少人开始相继弃暗投明,一些铁杆汉奸当真是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此后郑峰、陈影洪、童青峰等人把目标指向了黄邱套北的泉源、侯孟、唐庄一线。 童青峰:“此前我们曾于唐庄设下一枚暗棋,通过此枚暗棋,在如今形势于我极为有利的情况下,我方或可达到不战而胜之实效。” 郑峰与陈影洪闻言尽皆一惊。 郑峰试探着问了一声:“你是说……李德干?” 童青峰:“去年年底,胡总队长去淮北养病之前就亲自出面布局,当时让谢笑良和唐庄的李德干见了一面,春季咱们的农民大队在新河区又设伏抓了李德干三十个人,李德干托人求情后,咱们又给了他这个人情,把他们全放了,谢笑良又和李德干见了一面,这些事你们已粗略知道,我现在再详细向你们汇报一下……” 童青峰当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童青峰:“如果能用好李德干这枚暗棋,促使其反正,而反正的同时除去杨茂虎,则唐庄、侯孟二据点尽归我所有,如此,侯孟据点东的泉源据点则孤立无援……” 郑峰与陈影洪对视了一眼,面现疑色。 郑峰:“如此设想甚好,若能成功,我不费一枪一弹,不伤一兵一卒,尽取此三据点。只是如何操作?” 童青峰:“李德干的本家弟兄李德奇目前在纪十化县长手下工作,这件事还得请纪十化县长来一同谋划。” 郑峰:“我和陈副总队长与那李氏弟兄两个俱皆不曾谋面,其中详细因果也只是刚刚知晓,那这件事就由童副政委和纪十化县长仔细谋划,力争达到预期效果。” 纪十化与童青峰一翻谋划之后找来了李德奇。 纪十化:“杨茂虎背叛,无论怎么说都是由李德干搞出来的,这笔账总是要算的。而且你也看到了,咱们总队此前所捕唐庄三十个人说放就放了,就此而言,总队于唐庄是仁至义尽。现在就看李德干的了,如果他能搞掉杨茂虎,这就算是立功赎罪,咱们总队一定既往不咎,所以,这次派你回去,就是要完成这一件事。” 李德奇:“谢谢纪县长对我的信任,也谢谢咱们总队还给我这个兄弟留一条退路。我此次回去一定不负纪县长和总队的期望,促成此事。” 童青峰:“你此次回去之后,打算如何去做?” 李德奇:“我直接去找我那位兄弟,把利害关系给他说明,让他去做就是了。” 纪十化摇摇头:“这样不妥,以你一己之力很难让你这位兄弟下定决心。” 李德奇:“那……,纪县长,童副政委,我到底如何去做?” 纪十化:“借用你家族叔伯的力量。” 李德奇恍然大悟:“我去找家族叔伯长辈以及兄弟等,就说咱们总队因为杨茂虎的事要找唐庄的麻烦,到那个时候田亩财产俱皆不保,一旦打起来,说不定家族之中还会有人失去性命。” 纪十化:“对了,这个后果绝对是你的这些家族叔伯们承担不了的,也绝对不愿去承担的。” 李德奇点点头:“我的任务就是去他们面前点破这些利害关系,让他们去给李德干施加压力。” 纪十化:“对了,这是你的真正任务。至于李德干如何去做,我想他自有方法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完成此次任务。” 李德奇紧握着纪十化的手说道:“放心吧,首长。” 李德奇当晚即赶回唐庄,走东串西,把纪十化、童青峰等人的话传给他的叔伯和兄弟。 果如纪十化、童青峰所料,唐庄的几个头面人物便去找李德干,要他除掉杨茂虎以立功赎罪。 李德干此时已由不得自己了,答应除去杨茂虎:“两天之后,七月七日,便是小暑节气,我请他来吃伏羊。 李德干作了精心谋划。 地点就设在了他自己的酒坊。 酒坊即是家。 在家中饮酒,这不会让杨茂虎起疑。 两天之后,李德干在此地专门待候,并且安排人杀羊摆席。 杨茂虎如约而至,与他同来的仅有一个侍卫。 酒过数巡,李德干见杨茂虎已是醉眼朦胧,知时机已到,便邀杨茂虎到庄北瓜地吃瓜解渴。酒喝到这个份上,杨茂虎自然是求之不得。 在瓜地,李德干热情地打开瓜,此时的杨茂虎也顾不得吃相,直接席地而坐吃了起来。 李德干早已安排好人手,当即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立刻开枪。 杨茂虎命亡,李德干当众宣布自今日起跟着新四军峄滕铜邳总队走,与龙西昆等再无瓜葛。 郑峰、陈影洪、童青峰等人见唐庄事毕,当即分兵两路,一路由一大队兵出唐庄山口围攻侯孟据点;一路由二大队出下黄丘,围攻徐塘、土山。 一大队于白天迫近侯孟据点,围而不攻。 是夜,竟下暴雨,据点伪军趁此机会突围,东去,径奔涧头集,一营于后追击,毙敌、伤敌数人。 徐唐、土山据点之敌,早已是惊弓之鸟,遥见二大队兵出黄丘,即弃据点逃往涧头集。 此时泉源东、西据点之敌皆已逃跑,已成孤地,遂由王君其带着逃往涧头集。 至此,黄邱套北敌五据点尽失;东西山口已和套北平原联为一体。 郑峰把战报报至新四军淮北军区邳、雎、铜军分区司令部。 军分区司令赵汇川、政治委员康志强研究以后,认为黄邱山套根据地与陇海路之间的国民党土顽游击司令韩之峰部是双方联系的一个极大障碍,有必要清除。 清除了韩之峰部,也就是改善了在徐州东北的态势。 因此,讨伐韩之峰部,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