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主母重生后,前夫全家火葬场》 第1章 含恨重生 顺兴三年,冬月初八。 大雪纷纷扬扬,笼的兴国公府一地银白。 窗外争执声不断,丫鬟扯着嗓子冲着窗户往里喊:“夫人,求您救救二少爷吧!” 又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压着嗓子骂:“小蹄子,都跟你说了,夫人高烧不退,阖府上下那么多主子,你偏要来惊扰她?!” 这声音…… 沈雁回从昏昏沉沉的梦魇里惊醒,一身薄汗,脸色潮红,哑声叫了句:“侍书……” 旋即有女子挑帘而进。 “夫人,您醒了?” 下一刻,侍书就被床上人抓住了双手。 沈雁回死死地攥着她,一双失焦的眼里满是泪痕与解脱:“侍书,你是来接我回阴司的吗?” 三个养子女灌她毒药,夫君搂着姚素心请她上路,她死不瞑目,魂魄不散,见自己灵堂被焚,火海滔天里被挫骨扬灰。 其后她不辩日夜,得见仇人圆满,她恨得锥心,却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她这是终于解脱了么? 沈雁回抓着侍书的手,眼泪不住滚落,内中一片恨意凛然:“带我走,侍书,我该下地狱……” 是她眼瞎心盲识人不清,害了自己,也害了父兄。 她该下地狱的! 侍书没听清楚沈雁回的话,但瞧着她这神情,心中酸软,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跟薄汗,一面放软了声音问:“夫人,您可是梦魇了?” 恰在此时,外面丫鬟声音又起:“夫人,奴婢求您了,救救二少爷吧!听说罗家叫了府衙的人,扬言要二少爷以死谢罪呢!” 沈雁回又骤然清醒。 不对。 侍书的手是热的,还有外面…… 冬雪纷纷,一片素裹。 她死的时候,正逢盛夏。 沈雁回意识到什么,骤然松开了侍书的手,从床上滚落,又跌跌撞撞的扑到了窗前—— 一树红梅如血,墙角佛莲盛放,处处都是生机。 还有她自己。 双手纤白软嫩,不是她死前变形扭曲。 沈雁回掐着掌心,鲜血渗出来,疼痛让她愈发清醒,好半日,才哑声问侍书:“今日可是冬月初八?” 侍书不知道她怎么会问起来这个,还是如实回答:“回夫人,是的。” 沈雁回瞧着眼前人,怔了一会儿,蓦然笑出泪来。 上辈子,京中人人艳羡她,说她高攀了兴国公柳思言,多年无所出,夫君非但不休妻,身边连半个妾室都无,还从宗族里过继了两子一女给她傍身。 却无人知晓,那两子一女,都是柳思言的亲儿女,是他跟府上那位吃斋念佛不出门的姚素心所生! 前世她付出所有,将三个孩子拉扯成人,及至后来,长子成了翰林院榜首,次子成了武将新贵,女儿则是名扬上京。 可她却积劳成疾,透支了一身骨血,又被三个子女轮番喂了催命的药,请她上路,给亲生母亲腾位置。 夫君神情不耐,表示这些年对她只有厌恶,从无感情。 长嫂则是笑盈盈的对她讲,这些年辛苦她,死后会为她预备最盛大的葬礼。 甚至就连她父兄的死,都是他们害的,为的就是让她折断脊梁,只能任由国公府吸食她的血。 可怜她一生辛劳尽成笑话,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沈雁回含恨而死,又在死后见一片火海。 他们给了兴国公夫人一个盛大的葬礼,可棺椁里却是衣衫,至于她本人的尸首,却被他们挫骨扬灰! 那时沈雁回总恨老天无眼,让恶人圆满,她却只能日日飘荡在人间。 谁曾想,老天并没有薄待她。 她死后未到地狱,却回到了十年前。 那是她因次子闯祸,而豁出去脸面,被世人唾骂的开端。 沈雁回低低的笑着,捂着脸,眼泪却从指缝里不断渗了出来。 那声音如同厉鬼呼号,也让侍书骇然惊心。 她快步走过去,半搂着沈雁回,担忧的问:“小姐,您可是哪里不舒服么,奴婢现在去给您请大夫——” 她着急的很,用了在闺中的旧称呼,却被沈雁回叫住。 “侍书。” 沈雁回哭够了,抬起一双眼,被泪水洗刷过,内中带着赤红的血色。 却是透亮的。 她说:“去给我拿衣服,半旧家常那套。” 侍书应声帮她取来衣服,就见沈雁回坐在了梳妆台前。 不同的是,她手指描摹下,原本就病气的肤色,显得更重了几分。 侍书惊疑不定,见沈雁回放下了胭脂,抹匀了病态的红,跟她讲:“去把二少爷叫来,就说,我带他去罗家走个过场。” 二少爷柳西昭,也是今日的罪魁祸首。 前世,她在夫君柳思言的建议下,先后从宗族里过继了三个孩子。 长子柳西铮,次子柳西昭跟幼女柳烟容。 其中,柳西昭跟柳烟容是同胞双生,那时候夫君说双生子难得,福气也是双倍的。 可不是双倍福气么。 两个孩子如出一辙的顽劣,比如今日的祸事,就是柳西昭闯下的。 他在长街纵马伤人,撞的是礼部侍郎的幼子。 罗家老来得子,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眼珠子似的,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眼见得事情闹大,柳西昭吓得逃回家里,自己躲在老夫人的房中,让丫鬟过来找她求助。 前世里,为了平息罗家的怒火能同意私了,沈雁回撑着病体,带着柳西昭去罗家府门前跪着,伏低做小的道歉,从此双腿落下病根。 柳西昭什么都没做,只跟着站在她身边,回去后就病了一个月,婆婆当街痛斥了她,从此也传出她虐待养子的流言。 那只是个开始,此后沈雁回不论做什么,外面对她都是贬低,她那时看在三个孩子孝顺的份儿上忍了下来,还要劝他们:“总归咱们自家人是懂我苦心的。” 然而直到被三个孩子轮番灌了毒药,她才知道,原来在他们的眼中,她一直都是面目可憎,所有的真心,都喂了白眼狼! 今生她依旧会去道歉,但绝不私了。 也不能让她来。 沈雁回眼中恨意凛然,声音却是平静的,侍书顿时拦着:“夫人,您高烧还没退,外面下着雪,若是出门必然会加重的!” 话没说完,就被沈雁回睨了一眼。 侍书顿时噤声,应诺出门。 没多久,柳西昭就来了,见到沈雁回的第一句话就是:“母亲,儿子知道错了,求您救我一命吧——” 第2章 逆子,你可知罪? 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眼周正,满脸泪水。 少年刻意做出的惶恐模样,也让沈雁回眼中恨意加剧。 她死死地咬着牙,许久才道:“好。” 她说:“我救你。” 马车一路驶出兴国公府的大门,起初柳西昭还神情自在,直到他发现,马车停在了应天府的门口。 沈雁回下了马车,敲响了鸣冤鼓,气若游丝:“我儿纵马伤人闯下大祸,民妇带他前来认罪伏法!” 大雪纷扬,四周顿时围了一圈,柳西昭见势不好就想跑,又被身手矫捷的小厮给摁住,一起拎到了公堂上。 柳西昭挣扎不动,沈雁回甚至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由着小厮押着人不准跑,自己则是冲着府尹磕了个头。 “民妇沈氏,叩见大人。” 府尹与沈家是旧识,论起来还与沈雁回的父亲是同一恩科,眼下瞧着这阵仗也有些懵,询问:“你方才说,要带儿子来认罪伏法?” 沈雁回说是,再次行礼,仰头道:“今日我儿长街之上纵马,伤了罗家小公子罗文远,民妇自知儿子犯下大罪,不敢替他遮掩,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特来请大人裁夺,民妇绝不包庇。” 沈雁回边说边咳嗽,脸上病态的苍白,也让府尹瞧着于心不忍:“给国公夫人搬把椅子来。” 他看着人,神情堪称温和:“按着规矩,你是诰命之身,本可以不必跪本官的,何况今日罪人不是你。” 沈雁回道谢,身形踉跄一下才站稳,侍书连忙来扶她,才免于她摔倒。 府尹再看柳西昭的时候,神情就不善了:“你可知罪?” 到了这会儿,柳西昭才意识到,沈雁回居然是来真的。 “母亲,您这是要做什么?!” 柳西昭满眼震惊,盯着沈雁回:“您不是说,带我去罗家走过场吗?” 若非如此,他绝不会从祖母房中出来的! 话音未落,沈雁回就抬起手,朝着他脸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孽障!” 这一巴掌,沈雁回半点没留情,让柳西昭的半边脸都肿起来,人也被打蒙了。 让他更懵的,还有沈雁回的一番话:“我自幼为你遍寻大儒,因你一句想要习武,又花费重金,从西域为你寻来千里马,这般苦心教导,一为你顺心如愿,二求你能长大成才。我不盼着你能有经世之才,哪怕平庸些,只要行得正坐得端,那便是我柳家的好儿郎。可你做了什么?” 沈雁回说到此处,声音哽咽,瘦弱身躯更是站立不稳。 侍书扶着她,听沈雁回痛心疾首,声音发颤:“你不但不思进取,竟还做出当街纵马伤人之事,今日我庇佑你,便是对那位伤了腿的小公子不公。柳西昭,你三岁开蒙,圣贤书却读到了狗肚子里去,连礼义廉耻都忘记了。今日我亲自送你来府衙,好叫你知道,我北越有律法,律法之下,谁都不得姑息养奸!” 这一番话说到最后,沈雁回眼泪又滚落下来,颗颗都是慈母心。 “我的儿,愿你今日一遭,能长些记性,日后改邪归正,做个堂堂正正男儿郎罢!” 沈雁回这话,不但堵住了柳西昭的话,也让周围一圈的百姓们心里起了掂量。 平日里对外木讷愚善的兴国公夫人,似乎也通情达理的很。 就连暗处的罗夫人,也走了出来。 “话说的好听,那如果,我要你儿子一条腿呢?” 今日出事之后,罗家去兴国公府要人未果,就来报了官,本想借助官府压一头,谁知道沈雁回竟然带着人直接来了。 这倒是省得府衙的人去捉拿。 罗夫人一想到儿子躺在床上的模样,就心痛的恨不得杀人,眼下瞧着沈雁回也没好脸色。 “空口说大话谁都会,既然要给我儿赔罪,那就请大人裁夺。这小畜生断我儿子一条腿,我也要衙役打折柳西昭一条腿,赔给我儿子!” 京中的府尹,向来是最难做的,天上砸下个石头,能砸死八个做官的,来这里闹的,谁知背后有几个权贵撑着。 所以他最会和稀泥。 如今听到罗夫人的话,府尹则是顺着这话道:“按理,二位公子年岁小,可不经府衙,不过柳夫人既要府衙决断,那罗夫人的要求,你意下如何?” 沈雁回定了定神,道:“罗夫人的要求,合情合理。” 她说了句“可以”,一旁的柳西昭就拼命挣扎了起来:“不可,不可,母亲,您不能这么对我,我今日是无心的,祖母,祖母您在哪里,快来救我啊——”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雁回直接拿帕子堵住了他的嘴,厉声斥责:“竟还敢攀扯你祖母?给我摁住了这个孽障!” 柳西昭到底是小孩子,挣扎不动,沈雁回示意侍书松开自己,冲着罗夫人行了一礼,恳切道:“兴国公府没有教育好孩子,如今出了这般大的祸端,这孽障该承担责任,我们兴国公府也要给您赔礼道歉,听从处置。” 她说话时咳嗽几声,瞧着风吹就能倒,又跟人道歉:“原该我一早上门请罪,近日身体不适,睡到午时才知孽子闯下大祸,还望夫人海涵。” 这般端庄得体,倒是让罗家夫人神情好看了些:“既是如此,那就请府尹大人裁断吧。” 两家都商议好了,府尹也没什么可说的。 柳西昭惊恐的瞪大了眼,呜呜咽咽,沈雁回从他嘴里拿出帕子,自己先红了眼,跟他讲:“二郎,你今日要记住,做错事情必要付出代价,你纵马伤人,原该如此。” 说完这话,沈雁回朝着府尹拜了拜,痛心至极:“请大人,行刑。” 话音落下,便听棍棒声敲打在了柳西昭的腿上。 没了手帕塞着,柳西昭哭嚎的如同杀猪,等到棍棒收时,他整个人也往后倒仰,晕了过去。 罗夫人真切见证了这个画面,才觉得心里那一口郁气散了不少,看沈雁回时,依旧绷着脸:“今日之事,就此了结……” 谁知她话才说到一半,就听到府衙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我看谁敢动我的乖孙儿——” 声如洪钟,也拨开了人群。 满头珠翠的老妇人拄着拐杖闯进来,又在看到地上歪扭倒着的柳西昭时,直接扔了拐杖,扑过去扶昏迷的孙儿。 “我的孙儿,阿昭……” 赫然是沈雁回的婆婆,朱银环。 疼爱的孙子这般凄惨的模样,让朱氏险些晕倒,再看沈雁回的时候,满是怒气:“沈雁回,你这个毒妇,你对我的孙儿做了什么!” 跟来的嬷嬷连忙扶住了她,一面示意随之而来的小厮们把柳西昭抬上藤凳,一面跟着附和:“夫人,虽说二少爷不是您亲生,可您既养了他,便该有慈母心肠,怎能如此苛待于他?” 朱氏本就被柳西昭的模样刺激到,这会儿听到这话,顿时指着人骂:“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便不知道心疼人。沈雁回,你膝下无子,我儿怜惜你,不但不休妻,还从宗族过继子嗣给你养老,可你竟如此狠心,他到底是一条命,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这话说的,也让围观之人哗然。 沈雁回心中冷笑,前世便是如此,她带着柳西昭给罗家人赔罪,转头就被朱氏给骂了,说她苛待孩子。 甚至还故意说出那句“我儿怜惜你”,好叫世人都以为,是她不能生。 可分明是柳思言洞房花烛夜骗她伤了身子,暂时不能行房,后来骗她说从此不能人事,还赌咒发誓会对她好一辈子,求她别将此事说出去。 前世她顾忌着夫君的颜面,自己却受了一辈子的白眼。 眼下瞧着老夫人这模样,沈雁回捏着掌心,一双眼迅速的红了下来。 “老夫人,您该骂我的,是我没有教育好二郎,竟让他惹下滔天祸事,当街纵马伤人不说,还不知悔改,说是您护着他,才让他如此胆大妄为!” 她说话时不住地咳嗽,再抬眼时,眼泪将落未落:“今日他伤人,我自然可以护着他,可是不得教训,焉知他日会闯下什么祸事来?届时咱们兴国公府几代清誉,都要败坏到这个孽障手里了。母亲,您责骂我无妨,可是惯子如杀子——” 话才说到一半,沈雁回一个喘息没接上来,整个人就软倒在地。 侍书连忙去扶她,又哭着惊叫一声:“快叫大夫啊,夫人吐血了!” 她神情慌乱,像是着急的昏了头,替沈雁回不平:“老夫人,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前日为了给大少爷请先生,夫人淋了半日的雪,回来后高烧两三日,几个少爷小姐没有一个去看望她的。夫人如今还在病重,若不是一片慈母心肠,何至于拖着病体,冒着大雪来替二少赔罪?您只知夫人狠心,将人扭送衙门,可知若不如此,怎能让二少长记性,天下又如何看我兴国公府?” 第3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侍书的话,也让朱氏变了脸色。 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丫鬟抢白,当下便指着人骂:“狗奴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侍书才想说什么,就觉得掌心一软。 已经“昏迷”的沈雁回,悄悄地攥着她的手指,捏了下她的掌心。 侍书的一颗心都踏实了下来,她跟在沈雁回身边久了,一个眼神就知自家主子想做什么说什么。 这会儿沈雁回“晕”倒在她怀中,但那一个动作,就让侍书镇定下来,再开口时,声音里也染了泪意:“原本不该奴才多嘴的,可是老夫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夫人嫁到兴国公府这么多年,待几个过继的子嗣如同亲生,今日更是不顾身体前来,一片慈母心,试问谁不动容?二少爷做了糊涂事儿,可您是长辈,难道就如此狠心,待过继的孙儿是家人,待我们夫人便不是家人了吗?” 她这话一出,朱氏原本要出口的责骂,顿时就偃旗息鼓。 兴国公府与她都要面子,今日若是真的斥责了这个奴婢,岂不就成了同意了她的话? 念及此,朱氏咬了咬牙,沉声说:“我怎么会不拿她当家人,还不快将你家夫人扶起来……” 话才出口,就见一个妙龄女子带着一名白发郎中走了进来。 正是沈雁回的另一个大丫鬟,侍书。 她进了大堂,先跟府尹行礼,又神情微变:“夫人怎么昏倒了?” 她匆匆示意那郎中上前,也让朱氏抓住了把柄。 “你家倒是神机妙算,连看诊的郎中都给自己找好了!” 一旁的嬷嬷也附和:“可不是么,可怜了西昭少爷,被断了一条腿,还无人管……” 这话一出,朱氏的眉眼愈发沉郁,才要说什么,却听那位郎中问了一句:“哪位是柳少爷?” 朱氏一愣,侍书先道:“老先生,这位便是我们家小少爷,夫人请您前来,便是给他看诊的。只是我家夫人也昏倒了,还劳烦您顺手帮着夫人也诊治诊治吧。” 老郎中说了句好,侍书又哽咽着跟朱氏道:“来府衙之前,夫人便知二少爷要吃些苦头,她一番慈母心肠,既要让二少爷知道何为礼仪清正,又怕他会落下病根,先让奴婢去请的大夫,以备之后所需。” 相较于侍画,侍书的声音要脆生些,恰好够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就连朱氏也没了话说,只硬邦邦道:“府上也有大夫,何须她如此。” 话才说完,就见沈雁回悠悠醒转。 不等老郎中将手搭在她手腕上,她却是先气喘吁吁道:“劳烦大夫,请您先给,给我儿看诊……” 她一口气几乎上不来,声音里更是带着虚弱,但那慈母心肠却是压不住的。 说这话时,沈雁回又撑着侍画的手,恹恹道:“有劳您了。” 沈雁回规矩做的足,那大夫应声说了好,过去给柳西昭诊脉。 沈雁回则是给四方行礼,先给府尹道歉:“今日之事,给您添麻烦了。” 升堂结束,府尹不必断案,倒是乐意卖面子,只道:“无妨。” 他一面说,一面看了眼沈雁回,又道:“只是天寒地冻的,我看兴国公夫人的身体也不大好,待诊治后,早些回去修养才是。” 沈雁回再次道谢,府尹也没留下看热闹,只借口还有公务,让班房留在此处,防备有其他意外状况。 府衙的主事者走了,沈雁回明明有椅子却不坐,看着柳西昭的眉眼里,满是慈母心肠。 朱氏的表情就有些挂不住。 她离衙门口近,那些人的窃窃私语,都入了她的耳朵。 诸如什么“沈家清贵,养出的女儿果然识大体”,以及“不是亲生的果然喂不熟,病成这样给人撑腰,却不得半点感激”,乃至于“这个婆婆,着实有些跋扈了”。 流言到了她头上,朱氏脸色难看,跟一旁的嬷嬷吩咐:“还不将二少爷抬回去,还有二夫人,既是病的如此重,怎好让她在外操劳,倒显得我兴国公府苛待人了。” 沈雁回顿时接口:“母亲言重了,您疼爱儿孙,媳妇理解的。” 她还要跟朱氏解释:“您放心,我的身体无碍……” 话没说完,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朱氏的火气就更大了,偏生还有一旁老郎中的话。 “恕老夫直言,你们这位小公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养上几个月腿也就好了,但这位夫人的身体,需得好生调养,切莫过度操劳、忧思过重。” 他这话,像是一记打在朱氏脸上的耳光。 也让朱氏的表情愈发难堪了下去。 “谢过郎中了,来人,带二少爷回府!” 今日过来,原是要兴师问罪的,谁知如今倒成了他们兴国公府苛待儿媳妇,这让朱氏心里憋了一口气。 再看沈雁回的时候,眉眼里也带着不满:“扶着二夫人,别让她磕着碰着了。” 下人们连忙要扶,却被侍书拦住,沈雁回则是摆了摆手:“多谢母亲,我自己能走。” 她又咳嗽几声,脸色苍白如纸,又带着点病态的潮红,看向罗家人的时候,带着点愧疚的笑容。 罗夫人本来打算走的,但方才见疑似婆媳的矛盾,索性留了下来,简单成三个字便是“看热闹”。 结果热闹到了她头上。 “罗小公子因我儿之故,遭逢此劫,实在是兴国公府的过错。待得过几日我好些,必带他亲自登门道歉。” 她这模样风吹就倒,倒是让罗夫人心软了点。 何况今日的事情,她也看得分明,的确不是沈雁回的过错。 再看眼前还有一位护犊子的,她的话里就带着点意有所指的嘲讽:“也不必道歉了,府衙已经判了公道,我们罗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扫了一眼昏迷的柳西昭跟一旁的朱氏,又嗤了一声:“以前我只听外面人讲,说兴国公夫人木讷,如今看来,倒是传言有误。木讷是假,软弱是真;倒是兴国公府这一家子……” 她顿了顿,瞧着朱氏眼神轻蔑:“长见识了,怪不得养出这么一个混账玩意儿呢。只是聪明的过了头,难保不会反砸自己的脚。” 说完这话,罗夫人也不看朱氏的表情,扭头带着下人们走了。 朱氏被她这话气了个倒仰,脸都涨红了:“你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一旁的嬷嬷倒是反应得快,连忙摁下了朱氏,轻声说:“老太太,夫人的身体不适,咱们先回府吧,还有二少爷呢。” 朱氏这才勉强压着火气,才要说话,就听沈雁回又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那扶风摆柳的,也让朱氏眉眼不善:“都愣着做什么,还不送夫人跟二少爷回去好生诊治!” 沈雁回也皱眉附和:“天寒地冻的,记得给西昭加个汤婆子。” 慈母心昭昭,倒是将朱氏的话给堵了回去。 她脸色不好看,并没有跟沈雁回坐一辆马车,只是听到那些百姓们窃窃私语的话,脸上更挂不住了。 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大夫去给柳西昭诊治,听说沈雁回昏过去了,又沉声吩咐:“去请国公爷回来!” …… 沈雁回是真的昏了过去。 她原本就高烧不退,又死而复生,撑着今日这一场,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半昏半睡之间,沈雁回觉得自己像是被投进了火里。 被火烤似的,冷热交替,视野里到处都是一片火红。 是她死后得见的那一片灵堂大火,也是她生前,被掐着嘴,灌进去的一碗碗毒药,眼前视野里的一片红。 每个人都是狰狞的,还有那些话。 娇艳如花的小女儿神情恶毒:“什么母亲,不过是占着位置的恶毒妇人罢了,还日日规训我,你也配?!” 可分明是女儿在她面前撒娇,要名满京都,好如愿嫁给心上人;她为此还砸了重金,琴棋书画无不替柳烟容寻来最名贵的,就连规矩也是宫里出来的嬷嬷所教授; 已经是武将新贵的次子面色不耐:“我早看出她心思恶毒,还装出慈母心肠,内里都是毒汁!” 仿佛当初为了他,而在雪地里跪出腿疾,处处打点,那些恩情都不在似的; 还有最稳重的长子,话里讥诮:“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直接灌了药,母亲还等着我们用膳呢。” 母亲,曾几何时,这个长子在她面前,也是孺慕的喊母亲。 她为他寻当世大儒,替他耗费了无数银钱,豁出去了脸面,只为他得到最好的。 三个子女都成了才,却都恨了她。 沈雁回想,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唯一错的,就是将豺狼虎豹当成了亲人,为了这个所谓的家,耗费了一身骨血,还被他们送上了黄泉路。 原因是,要给人腾位置。 后来灵堂那一把大火,她漂浮在空中,听到相敬如宾的夫君,对旁人言笑晏晏。 “素心,这些年委屈你了,被她占着位置,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大夫人。以后好了,没有了阻碍,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一家人。 仿佛她早该被弃如敝履。 第4章 一家的人渣 便是在梦里,沈雁回也在笑,她笑自己蠢笨,更恨她瞎眼,到了最后,那点笑容里满是恨意与泪水。 浑身都是疼的,像是要将她拆解又重组,沈雁回张口呼吸,却觉得自己快要被火吞噬。 她骤然睁开了眼。 窒息的感觉还在,眼前却是一片清明。 冬雪纷纷,风声呜咽,侍画拿着帕子在给她擦拭额头,见她睁眼,放下帕子询问:“夫人,可好些了?” 沈雁回目光都是空洞的。 她盯了好久,灵台才多了点清明。 “侍画。” 沈雁回慢吞吞的叫了一声,侍画连忙应了句:“奴婢在呢。” 沈雁回闭了闭眼,又睁开。 是了,她重生了。 嘴角那点笑容,从梦境里到了现实,眼角却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她哭的无声,又哭又笑的模样,倒是吓到了侍画。 还有进门的侍书。 侍书端着一盆水,放下来,快步问:“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奴婢现在喊大夫……” 只是她话没说完,就被沈雁回抓住了手。 “不必。” 沈雁回嗓子都是哑的,眼睛里满是血色,哑声问:“府上什么情况了?” 她回来的路上就撑不住昏过去,那会儿还在想,若她不是做梦,今日闹这一通,家里必然要乱起来。 果然如她所想。 听到沈雁回询问,侍书将外面的消息一一告知。 “老夫人回来就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先责打了几个跟着二少爷的小厮,又将国公爷喊回来训斥了一通。之后国公爷来探望过您,只是您当时昏迷着,他进来看了看,见您确实没醒,又走了。这期间二少爷醒了,据说哭天喊地的疼,连大夫人都去探望了,吉良院里凄风苦雨的,幸亏您不在。” 不然,估计吃挂落的又得是自家小姐。 侍书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庆幸,自从过继了这几个孩子之后,好的时候暂且不论,但凡有些过错,那么遭殃的必然是自家小姐。 她们二人是从沈家跟过来的陪嫁丫鬟,不比旁人,自然也知道内情——什么小姐身体有问题,分明是姑爷身子不行。 他们兴国公府理亏的事情,如今却要让沈雁回吃亏! 丫鬟们为自己小姐鸣不平,却还得默默忍受,毕竟嫁了人,婆家不比娘家,小姐愿意,她们就只能帮着平事儿,而不是架秧子起哄。 但眼下侍书确实忍不住:“老夫人今日也太过了些,一个过继的,还闯出这样大的祸事,她非但不追究,奴婢瞧着,倒像是要兴师问罪呢。” 听到侍书这话,沈雁回冷笑一声:“是啊,一个过继的。” 孩子的确是从外面过继的,可最开始,却是在府上出生的。 而他们的亲娘,就是大夫人姚素心。 柳西昭的亲子,朱银环的亲孙,他们不上心,谁上心? 哦,还有她这个瞎眼的蠢货。 付出一切,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倒还罢了,竟连自己的亲人都反目成仇。 她还真是活该。 沈雁回靠着软枕,好半日才道:“侍书,替我出去一趟,传些话。” 前世里,柳西昭闯祸之后,她撑着病体去道歉,怕人瞧出来自己状态不好,还特地用妆容遮盖了病容,所以后来,京中人在撺掇之下,都说她是苛待孩子的恶毒妇人; 可今日这一遭,那么多百姓都看着呢,看到她病弱昏沉,看到她拳拳爱子之心,自然也看到了柳家人的苛待跟继子的混账。 若是不将这些散布的范围更大一些,岂不是对不起自己今日这一场大戏? 侍书听完她的吩咐,眼睛一亮,顿时应声去了。 去之前还跟她讲:“小姐放心,我一定让上京皆知!” 她摩拳擦掌的走了,侍画说人不稳重,一面扶起来沈雁回,轻声问:“小姐,您可是觉得小少爷品性不端,想借机将人送回去?” 否则的话,也不至于把人名声都闹到坏掉。 沈雁回却是摇了摇头:“送不走的。” 真是过继的,兴许就送走了,可他们是府上亲生。 唯有她一个外人。 侍画闻言有些不解:“那您……” 沈雁回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日后就知道了。” 这几个孩子,当初都是她费尽心血教养的,烂泥糊不上墙,便是后来被她努力捧上去,骨子里也还是烂的。 今生她成全他们。 要斗鸡走狗的,要奔走闯祸的,要跋扈嚣张的,她全部成全。 一窝烂到底,她就撕开这一层假面,让世人都看清楚,内里都是一窝什么货色。 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苦心筹谋呢? 侍画还想问什么,可看到沈雁回脸上沉郁的笑容,又不敢问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疑心自家小姐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不然怎么看起来,像是地狱恶鬼,前来人世复仇呢? 但也只有一瞬,侍画再看时,就见沈雁回脸上恢复了平静。 “那,您现在可要休息一会儿?” 侍画低声询问,沈雁回则是摇了摇头:“不必。” 她沉吟着,示意人:“将我名下铺子的账册还有府上的开销账册都取过来。” 沈家是清贵,但沈雁回的外祖家却是皇商,当初嫁女倾了豪富,后来母亲在她出嫁的时候,将大半私产都给了女儿。 兴国公府虽是名流,但柳思言除却一个承袭的兴国公头衔,不过是一个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手中并无太多实权。 但油水不少。 可惜这些油水,沈雁回是半点没见到,这些年,府上大半开支,都仗着她的贴补。 柳思言皮相好,油嘴滑舌,惯会拿话哄她,又因着身体的那点隐疾,让沈雁回对他放心的很。 倒是半点没想过,这人是不是骗了她之后,在外面眠花宿柳。 眼下沈雁回也不在意这个了,这人已经烂透了,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但有一样,她不能再当聋子瞎子。 “记得隐蔽些,别太声张。” 侍画应声而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捧着一叠账册。 她将账册放在一旁,跟沈雁回禀告:“果如您所想,有那多嘴多舌的,奴婢说临近过年,您要看下往年送礼数目,好核对今年如何操办,之后就没人多问了。” 沈雁回夸了她一句,拿了账本翻看,谁知才翻开,就听门外有人行礼。 是侍书的声音,刻意放大,提醒似的:“国公爷来了,给您请安。” 第5章 柳思言兴师问罪 隔着帘子,柳思言的声音清晰传来:“嗯,夫人可是醒了?” 侍书说是,就听脚步声靠近。 沈雁回靠着罗汉塌,听到柳思言的声音,克制不住眼中的恨意。 她死死地掐着掌心,垂着眼,恨意充盈,让她的身体都有些发抖。 十九年光阴错付,最后落得那样下场,还有沈家,父兄惨死,背负罪名,沈家人死后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是她眼瞎心盲活该,可更是眼前人作孽使然。 柳思言欠她的,是无数条血债,是他被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还清的债! 沈雁回急促的喘息,死死地盯着那一道身影,在对方绕过屏风之前,恨声道:“别进来!” 她现在见不得柳思言那张脸,会忍不住想要将人一刀刀捅死! 柳思言被她话中戾气吓了一跳,脚步一顿,沈雁回压着剧烈的心跳,调整呼吸,盯着屏风后的男人,喘息道:“我身体不适,会过了病气给你。” 后面这句,倒显得前面是他的错觉。 柳思言本来是兴师问罪的,被沈雁回这么一吓,那点戾气倒是消散了些,他顿了顿,到底没绕过去屏风,只隔着影影绰绰的问:“病的这么重了?先前不是还能带着人去府衙么?” 那会儿他还在值呢,就被朱氏给叫了回来,母亲指着他一通,只说出了这样的好媳妇,满上京也找不出第二个,到最后还把自己气的叫了大夫。 大嫂姚素心也跟他哭诉:“西昭才13,便是闯了祸事,自家教训不还不够,偏要闹到府衙,着官府断了一条腿,日后他还怎么见人,又要遭多少人嗤笑,前程还要不要了?” 婆媳二人的话,让柳思言一肚子火气,那会儿便要来发作的,结果瞧见沈雁回还在床上昏迷。 等到了现在,火气散了差不多,但眉眼里的郁色没褪,提及起来,愈发添了不满:“小孩子的事情,偏要闹到府衙去,你是嫌弃不够丢人吗?” 隔着屏风,沈雁回看不到柳思言的神情,但能清楚的记得这人的长相。 便是化成了灰,她也记得,虚伪至极的道貌岸然,就连眉眼里的温和都带着算计。 这个时候,他刚31岁,正是好年纪,常年端着一张斯文儒雅的脸,实则是个衣冠禽兽。 沈雁回冷笑一声,索性不去看这人,只是抚平了被她揉皱的账册,沉声反问:“国公爷这话,是来质问我的吗?” 她闭了闭眼,戳这人的痛处:“今日我若是不闹到府衙,明日这便是你的罪过了!” 被松开的掌心上,有四个鲜红的月牙印儿,十指连心的疼让她找回了理智,捏着指骨,借着这点力道才能冷静说话;“你是觉得,身下的官位坐的太稳了吗?” 这话一出,柳思言的怒火微顿,再开口时,明显带着点底气不足的不耐烦:“小孩子的事情,哪儿至于闹那么大?我看你就是小题大做。” 沈雁回到底是他多年身边人,便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可也清楚柳思言的虚伪与利己。 “我倒是情愿是小题大做了——可罗夫人娘家便是御史台的,一群人拿着笔杆子没事儿干,到时候参奏你一本,又赶着年末,考核上能写出什么好听话来?还是夫君觉得,太常寺少卿的位置,你坐的不舒服,想动一动?” 涉及到了柳思言自身利益,他果然气息一滞。 连带着那点兴师问罪的怒火,也变了味道,再开口就带了点松动的服软:“那你也太狠了些。” 对于柳思言的前后变化,沈雁回半点都不意外。 前世她虽然觉得这人虚伪,可到底是想着搭伙过日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惜她一腔真心喂了狗,眼下听到柳思言这话,只问:“你当是我愿意这么狠的?柳思言,我养了他七年,拿他当亲儿子看待的,如今瞧着他这模样,我比谁都心疼!” 沈雁回声音冷凝,问:“可他今日铸成大错,若我不先一步管教,日后给你捅破了天去,还不是兴国公府遭殃?!” 这话说得重,反倒是让柳思言的火气平息,觉得沈雁回说的有道理。 “夫人说的是。” 柳思言也不气了,甚至听到沈雁回这话,还能伏低做小的给人道歉:“今日是我考虑不周,既然已经教训过了,这事儿便翻篇吧。” 他要翻篇,索性往前走了几步,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被过了病气,看着罗汉塌上的沈雁回。 的确是在病中的模样,脸上覆盖了一层病气,看着还有点可怜。 于是柳思言的声音也温和下来,却还要拿捏沈雁回:“只是母亲那边都被气病了,你也该过去赔礼道歉,毕竟老太太也是心疼孙子。” 谁曾想,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沈雁回拿了茶盏,重重的砸到了他身上。 柳思言躲避不及,就被茶水泼洒了一身,而沈雁回更是气红了眼,指着他道:“是,老太太心疼孙子,全府上下只我一个恶人!” 她恨不得扔过去的是一把刀,有一瞬克制不住恨意,落在柳思言的眼中,却成了委屈至极的模样。 柳思言原本有些不虞,见她这模样,又皱了皱眉道:“我不过是想家和万事兴,你不愿意直说就行了,母亲那边的怒火,我去平息,这总可以了吧?” 这话一出,就听沈雁回冷笑:“你也不必去两边讨好,反正我是恶人,我不能生,你留着做什么?柳思言,你不如直接休了我,更给你母亲平息怒火!” 柳思言一愣,那点怒火就被挑了起来:“怎么好端端又扯到这上面了?” 但沈雁回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柳思言又回过味儿来:“母亲可是说什么了?” 沈雁回也不看他,拿帕子擦手,又死死地攥着,连手上都泛了青白色:“国公爷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母亲说得对,到底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对大嫂都比对我亲,还要我做什么?” 柳思言的怒火,在听到这话时,脸色都白了一瞬。 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表情,连声音都虚了:“你别胡思乱想,昭儿虽然是过继的,但他到家里那年才6岁,这些年都是你养着,他对你不亲,还对谁亲?做儿子的,总是要跟母亲撒娇的,你说是不是?” 这话,沈雁回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柳思言自己心虚,急着转移话题,问:“倒是你,既然还在病着,府上的事情交给别人做就好了,怎么还看起了账本?” 这话转移的不巧妙,沈雁回看了他一眼,见这人脸上写满了做贼心虚跟恶人先告状,索性冷笑一声,恹恹道:“我倒是想躲清闲,阖府上下有人管么?” 这倒是实情。 柳思言便是不喜欢她,也得承认,她嫁进来九年,处处都挑不出错来。 最开始的时候,朱氏本来是想借由管家的名义,让沈雁回贴补,后来时日长了,发现她放手不管,得的好处更多,索性就全盘推开了沈雁回。 便是她的下人在里面捞钱孝敬,沈雁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大哥死后,大嫂常年孀居,平常吃斋念佛不大出门,更是不管俗务,于是家里的担子,就落在了沈雁回一个人的身上。 眼下听到沈雁回这话,就知道她的怨气还没消,若是平常,柳思言是懒得哄,但如今离年不足两个月,应酬来往都得指望着眼前人,再说的话,就客气多了。 “你操劳辛苦,当家主母,受累了。” 柳思言放软了态度,沈雁回睨了他一眼,像是被哄好了,声音也和软下来:“今日看账本,原是为了提前预备迎来送往的礼单,你也知道,今年局势不明朗,各家都得重新掂量。” 她说到这儿,指尖点着账本,问:“不过今日看账时,你之前支取了一百两,做宴客之用?” 柳思言听她话和软下来,嘴角才带了点笑,又听她提及这事儿,顿时皱眉:“与同科好友正常交际罢了,你是嫌多了?” 往日里,沈雁回也曾对此不满过,柳思言只当她又要耳提面命,不准他跟那些好友过多来往,谁知沈雁回说出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不,我是觉得,国公爷支取的少了。” 柳思言几乎要以为她是在说反话,却听沈雁回叹了口气,正色道:“往日里是我糊涂,你身在官场,若不能与同僚搞好关系,岂不要受排挤?” 她说话时,又喊了侍画,拿了五百两的银票出来:“我是妇人,不懂你在外事情,如今倒是了悟,咱们兴国公府,还指着您撑一方天地呢。” 柳思言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真金白银放在眼前,他自己先有点心虚,讪讪问道:“这,合适吗?” 沈雁回笑了笑,只道:“自然是合适的,只有一样,不论与谁交际,都莫要留把柄,若你出事,咱们府上可要怎么办?”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与往日规劝不同,却更让柳思言心里熨帖。 于是,才来见沈雁回时的那些怒火全部都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感叹:“夫人,还是你明事理。” 第6章 忽悠柳西昭 他变脸变得快,仿佛刚才骂她的不是自己一样。 沈雁回哼了声,道:“我活该是个劳碌命罢了。” 她嘴角隐约悬着点笑意,柳思言彻底心情舒畅,先告饶说是我的错。 末了,又跟人说:“母亲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事情,夫人莫要跟她计较。你身体不舒服,这两日只管好好养着,不必去她那边请安。” 他手里有了钱,在府上就待不住,想了下,跟人说:“今日被叫回来,还有些公务没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沈雁回说了好,待得柳思言走了之后,才收了那点笑,一双眉眼里满是凌冽恨意。 她靠在软枕上,侍书进门先给她行了礼,一面压着声音道:“夫人,都办妥当了,至多明日,那些消息便会传开。” 那会儿柳思言来的时候,侍书才办好了沈雁回交代的事情,正要跟人回禀呢,见状也没进门,只是提高了声音作为提醒。 现下人走了,她才进门回禀,末了又道:“办差的是王福家的,去岁京郊庄子的事情也是他家在处理,做事很有分寸。” 沈雁回应了一声,回过神来想了下,才想起她嘴里京郊庄子是什么事情。 去岁旱灾,庄户前来哭诉,恰逢当时沈雁回不在,是王福家的先行将事情压下,先斩后奏,但处理的漂亮。过后沈雁回得知,心知便是她自己也没有处理这么干脆的,之后就重用了这家人。 王福一家是她出嫁时带过来的陪房,做事十分稳妥。 沈雁回说了句行,又交代:“正好,再让他们去办一桩事儿。” 她说话时,眉心里都带着阴郁:“让他们寻几个手脚伶俐的,暗中跟着柳思言,记下近来所去地点,所见人物。” 侍书应声而去,沈雁回则是看着外面夕阳西坠。 前世里,因着柳思言跟人交际,他们闹过一场大的。 他身在太常寺,日常负责礼乐、郊庙、社稷之事,涉及到了皇家,上下一体,油水本来就比旁人要多些。 但柳思言还不知足,前世里,他与另外一名少卿相互勾结,竟从春日祭祀里鲸吞蚕食。 这事儿被沈雁回的哥哥沈耀发现,告知了沈雁回,还切断了他们克扣的来源。 因着这事儿,柳思言记恨上了沈耀,跟沈雁回也起了争执,此事也被迫黄了。 柳思言后来曾在酒后愤懑,觉得沈家断了他的财路。 但是,到了第二年,那人便因着太过贪婪,而被抓住做了祭旗。 彼时柳思言将自己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却忘记了,当初若不是沈家的提点跟干涉,他那时也会是阶下囚的其中之一。 他当面仁义背后捅刀,在沈雁回的面前感恩戴德,实则背后却将沈家置于死地。 前世沈雁回只当他真心改过,却不知自己才是蒙在鼓里的那个。 如今算着时间,他正跟另外一位少卿勾结的火热。 沈雁回心中冷笑,利益诱惑当前,她今生绝不阻拦柳思言的财路,不但不拦着,且还要再添一把火,让柳思言跟那人彻底绑在一条船上! …… 傍晚的时候,沈雁回去看了柳西昭。 那会儿大夫人姚素心刚走。 自从白日里柳西昭被抬回来之后,姚素心就一直在这里守着,据丫鬟们说,白日里哭了好几次,走的时候眼圈还红着呢。 伺候柳西昭的丫鬟话说得不敢太明显,只觑着沈雁回的脸色,轻声道:“二少爷那会儿许是疼很了,说了些不恭敬的话,还请夫人体谅。” 这丫鬟名叫巧月,今年十五,当初是跟着沈雁回的,后来才被派到柳西昭身边,因是她的人,故而十分得宠。 她说话时,正好听到室内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柳西昭的话:“都给我滚出去,说了不吃!” 显然是听到了沈雁回的声音,故意发作的。 巧月吓了一跳,有些为难的看沈雁回,沈雁回知道她的心思,应声道:“无妨,小孩子闹脾气罢了。” 巧月说是,连忙给她打帘子,一面冲着里面恭声道:“二少爷,夫人来看您了。” 房中没听到回应,倒是另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出来行礼。 沈雁回摆手,示意她们先出去,自己则是进了内室。 “昭儿,母亲进来了。” 天还没完全黑,室内烛火已经燃了起来,美人宫灯映耀的室内如白昼,也照清楚一应陈设。 桌椅板凳,各色摆件,皆是出自沈雁回的布置,古朴大方,价值不菲。 沈雁回扫了一眼,先看到地上一片狼藉。 被打翻的药碗,还有没来得及收拾的污渍。 沈雁回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转头朝着外面窗下吩咐:“去再熬碗汤药来,记得多加饴糖。” 丫鬟们应声说是,沈雁回这才绕过低矮的山水花屏,走到床前。 柳西昭躺在床上,将头扭到里面,闭着眼睛装作没瞧见她。 沈雁回冷眼瞧着他这模样,倒比她这个母亲更架子大上几分。 沈雁回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当初将人接到府上的时候,柳西昭只有六岁,小孩子生的粉雕玉琢的漂亮,跟柳烟容二人又因为是双生子,据说是他们母亲怀着的时候受了些刺激,双生早产,身体较旁人便弱些。 那时候她心疼人,养的也精细,倒是养出这么个刁钻古怪的性子来。 她收了那点冷漠,再看床上的人,先拿沾了洋葱汁水的帕子熏了熏眼睛。 还没开口,眼圈红了一圈,声音里也带了哽咽:“昭儿,你可是在怪为娘?” 她坐在床边,见柳西昭背对着自己,手摸上柳西昭的后背,又被甩了下来。 他在耍脾气,沈雁回的声音愈发难过了下去:“我儿可怜,见你受伤,我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代之……” 听到她这话,柳西昭终于回头,眼睛也红着,但不同于沈雁回,他是疼的。 “今日是你送我去的府衙!” 这神情里,带着控制不住的怨恨,与前世里相差太多。 那会儿他就连给沈雁回灌毒药,都能半点不漏,面上带笑呢。 沈雁回表情不变,先落了一滴泪来:“你可知我为何要送你过去?” 第7章 您这算是赔罪? 她心里骂着不要良心的混账东西,嘴里话倒是不停:“今日若不是我送你去府衙,待到府衙亲自上门来捉人,此事就不是如此简单被揭过去了。” 但柳西昭明显不听她这一套:“祖母都说了,会保护我的,大伯母也说了,只要我不出府,谁都拿我没办法!” 原本在府衙的时候,他被沈雁回吓到了,可是回来之后,看祖母哭天抢地,还有大伯母抱怨的话,他才知道,这分明就是沈雁回故意的。 拿他的一条腿,换这事儿最快解决,但凡她肯对自己上心些,他都不至于赔上这条腿! 柳西昭满心怨恨,沈雁回面色不变,只是叹了口气:“你说的是,今日的确是母亲做事情过激,昭儿,你看这是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又自荷包里取出一个令牌,递了过去:“诺,现在还要么?” 柳西昭先扫了一眼,又骤然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说,不许我去吗?” 那是京郊的一处马场,乃是皇室宗亲所开设,凡是前往的,都需要手持特殊令牌,若是没有令牌的,任凭你是谁,都进不去。 柳西昭得了汗血宝马之后,就想去那里炫耀,可是沈雁回明明有令牌,却不肯给他,还跟他约法三章。 今日怎么突然舍得了? 沈雁回将令牌放在了他的手上,满意的看着他的表情,这才道:“今日的事情,母亲回去之后反思了一下,我有大部分的责任。毕竟,我养了你七年,没人比我更清楚,你是一个好孩子。若不是我近来管你管得太严格了,必然不会出这个乱子的,对不对?” 她服了软,柳西昭倒是赞成的点了点头:“我今日的确不是故意的,那姓罗的不长眼,明明看到我策马,偏不给我让路!” 沈雁回心说你不也没长眼,看到人了还要逞威风,耍哪门子横呢? 敢做不敢当的怂货,出事只会让长辈出头。 她心里冷笑,面上则是温柔道:“母亲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性情虽然张扬,却最是懂事儿的,府上也都夸你,是不是?” 柳西昭有些别扭,怨气散了些,又看着人,问:“那您这算是赔罪么?” 沈雁回摇头说:“是,也不是。” 她看着人,轻声说:“今日你闯了祸,便是再来一次,我也还会这么做,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柳西昭抿着唇,绷出一条直线,皱眉道:“因为您觉得,我该吃教训。” 白日在府衙训斥的那一番话,还有那一巴掌,让柳西昭现在想起来,都怨气翻涌。 但沈雁回却蓦然红了眼:“因为咱们家,承担不起对方的怒火。” 她说柳西昭:“柳家虽然承袭了兴国公,可你父亲只是一个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比不得他们罗家。今日我的确能够护着你不受伤,可罗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又不能一辈子不出府,一旦出门,若被人打了闷棍,或者索性悄悄掳走索了命,届时谁能救你?” 柳西昭被她这话唬到,连害怕都忘记了,就听沈雁回又道:“便是不这么做,他们只让府衙的人前来,即便周旋之下,可若是闹得满城皆知,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京中其他人却是不知道的,届时你名声毁了,日后还怎么科考,怎么做官?” 这两条路,哪一条都不是柳西昭能承受的。 柳西昭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祖母说……” 他年岁小,这会儿还不大能遮掩自己,一时上头,倒是什么话都往外说:“祖母说,柳家跟沈家,都能保护我的。只要您出面,这事情就能摆平!” 像是怕沈雁回不相信,柳西昭又道:“大伯母也是这么说的!” 沈雁回冷笑一声,点头说是:“真豁出去关系,当然能保着你,但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家里,要事事以你父亲为先?他如今在官场,被人抓住把柄,一道奏折弹劾,回来后,你父亲还不是要收拾你?即便不提你父亲,你还有个哥哥呢,他现下在国子监,也正是需要各处结交关系的,不能为你一人,而得罪所有人吧?” 这话一出,柳西昭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沈雁回又道:“先前总想着你是小孩子,可是昭儿,你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有些道理,也该明白的——虽说都是过继来的孩子,可你到底排行第二。” 柳西昭听到她这话,先是一愣,又瞬间反应过来:“您更在乎大哥。” 沈雁回却摇了摇头,又拿帕子擦了擦眼睛,那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而后,便听沈雁回骤然哭出了声,一嗟三叹似的:“昭儿,我的儿啊……” 沈雁回这么一哭,倒是把柳西昭吓了一跳。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沈雁回几乎没怎么哭过,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端庄的模样。 如今沈雁回不但哭了,且那哭声里,还满是真情实意:“方才与你说的话,你可是没听心里去?” 她的眉眼里都是一派的凄风苦雨:“因你自幼身体不好,我为你付出多少心力,你不是小孩子,总该清楚的。也怪我争强好胜,总希望你能够事事都好,反而闹出今日这样的祸事……” 沈雁回说这话的时候,擦了擦眼泪,声音里满是哽咽:“你可知道,我也是有苦衷的?” 沈雁回这么一哭,又让柳西昭蒙了,顺着她的话问:“母亲,您有什么苦衷?” 先前的怨气,这会儿散的差不多,柳西昭反而被她这话勾起好奇心,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秘辛。 可沈雁回却不肯说了:“罢了……你若是不知道,心中还好受一些。” 沈雁回越是这样,柳西昭就越觉得抓心挠肝的,必然跟自己有关,他坐立不安,又疼的“嘶”了一声。 “您不是疼我么,母亲,您就告诉我吧!” 见他这么着急的模样,沈雁回便问:“你当真想知道?” 柳西昭早被她的话带跑偏了,不自觉的拿出哄她的架势:“是,您告诉我,也好让儿子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好改正啊。” 第8章 做最好的母亲 沈雁回却是定定的看着他,直到把柳西昭都看毛了,这才道:“我总想让你事事都好,其实是因为,我更疼爱你啊。” 她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可还不等柳西昭发作,就听沈雁回又道:“我不能生育,因此上家里才过继了三个孩子,这事儿……你是清楚的,对吧?” 柳西昭当然清楚,可他更知道,长辈们早就让他安心过,因为主母不能生,所以家里的长辈们,这辈子都会待他们如同亲生。 这是祖母亲口跟自己承诺过的,就连大伯母也告诉过他,这辈子他们都是柳家人,也是家里正经的主子。 眼下虽然不知道沈雁回这话什么意思,柳西昭还是点了点头:“母亲,我知道的,您待我如同亲生。” 沈雁回下意识露了个笑,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母亲自然是疼爱你的,你们兄妹三人,在我心里,原是一样的。只是,按理说来,既然都是过继的,那么在府上,也该一视同仁。” 沈雁回说着,又皱了皱眉,带着点不赞成:“只是咱们北越向来是立嫡立长,比如你父亲,便是在你伯父死之后,才承袭了兴国公这个头衔的。所以……”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将内情跟柳西昭托出:“按着你祖母的意思,咱们府上也得是长子承袭,至于你……你只要健康,能给家里添丁进口,便是最大的功劳了。” 柳西昭不是小孩子了,或者说,他已经不完全是小孩子了,沈雁回这话说的足够清楚,也足够让他明白其中的意思。 所以,哪怕都是过继的孩子,但有大哥在,那么整个兴国公府就都是大哥的,他作为次子,什么都不能想,也不必有大出息,只管当一个混子。 虽说柳西昭自己觉得斗鸡走狗的日子也不错,但绝不是被人以这种口气定了他的命运。 尤其沈雁回还在啜泣:“我的儿啊,我之所以这么争强好胜,都是为了你。我不能生,你们对我来说,就如同亲生,你哥哥比你不过早进府几个月,同样被我养了七年,我希望他能够学有所成,又怎么会不希望你也有大本事呢?” 沈雁回这话,明摆着告诉他,他进了府门,就是被当做废物养的。 柳西昭有一瞬的愤怒,又很快回过神儿来:“可是,祖母对我不是这样的。” 家里长辈的疼惜总不是假的,祖母日日护着他,总不是假的。 沈雁回摁了摁眼角,说:“那自然不是假的,你们进了兴国公府的大门,那便是柳家的人。” 能给柳家添丁进口,也得有个好身体不是。 至于其他的,拿来当个工具,还要什么其他的啊。 柳西昭被这个真相打的猝不及防,他有心想要辩驳沈雁回的话,却又知道,沈雁回说的可能是真的。 比如,沈雁回不能生这件事情,柳西昭早就清楚了,所以他们才会被过继进来。 不是主母亲生的孩子,要一个就足够有后了,如母亲所说的,怎么会还要了他跟妹妹呢? 妹妹还能解释,是因为想要儿女双全。 可是他呢? 那不就是明摆着,只为了丰盈家里么。 这个认知,让柳西昭整个人都愤怒了。 同时又觉得自己十分悲哀。 沈雁回又在这时候抓住了自己的手:“昭儿,往日里,我总觉得你年岁小,什么都不肯告诉你,谁知你这孩子最是聪明的,将事情都压在心里,一定也很苦吧?” 柳西昭不苦,但眼下听沈雁回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的确挺苦的。 于是他也跟着红了眼眶:“母亲,只有您对我好……” 沈雁回摸了摸他的脸:“傻孩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今日在堂上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你祖母在意子孙健康,可是母亲更贪心一点,我希望我的儿能够有出头之日,我希望我的儿青云直上,不被任何人强压一头。” 她问:“你能明白我的苦心么?” 柳西昭本来不懂,可是现在他懂了。 至少在这个时候,在沈雁回跟他推心置腹之后,柳西昭觉得,沈雁回说的对。 怪不得今日都来哄自己呢,祖母跟大伯母轮流给自己灌迷魂汤,都将他的身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实际上呢? 不过拿他当种猪了! 往日里柳西昭还有些得意,同样是家里的孩子,可是大哥从小就被严苛对待,在他可以上树掏鸟下水摸鱼的时候,大哥却在背书,被先生责骂。 那时候他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后悔跟憎恨。 因为家业都是要让大哥继承的,所以大哥才会被那么严苛对待。 先生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他就是被当做一个废物养的,废物当然不需要被锻炼! 柳西昭越想越生气,再看沈雁回的时候,眉眼里也带着莫欺少年穷的怒意:“母亲,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我要好好学!” 沈雁回听到他这话,眉眼里的泪意消散,声音也带着点感动:“好孩子,母亲就知道没有看错你。” 室内这般母慈子孝,丫鬟也在这时候敲了敲门,端过来了汤药。 这下柳西昭也不闹脾气了,捏着鼻子将汤药灌下去,又觉得这药甜丝丝的。 再想起是沈雁回先前让人吩咐多放了饴糖,更觉得沈雁回好——之前大伯母在的时候,不准人往里放糖的。 连这点都省着,果然不是她名下的孩子,隔了一层。 沈雁回满意的看着柳西昭的模样,夸赞他:“我的儿如今果然懂事了。” 她又跟柳西昭说了几句,这才起了身,跟人讲:“时候不早,你好好休息,也不急于这一时,咱们等到年后养好身体,好好学,可好?” 柳西昭现在觉得沈雁回说什么都对,点头应了之后,又抓着沈雁回的手,跟她诚恳道歉。 “母亲,今日是我错了,先前我不该跟您耍脾气,希望您能原谅我。” 柳西昭最会趋利避害了,知道祖母她们对自己最好,就会借着祖母的力去反击沈雁回。 但是一旦发现,沈雁回才是最好的,又会主动的寻求沈雁回的庇护。 沈雁回眉眼里带着笑容,看着眼前人,声音里愈发温和:“那是自然,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呢?” 她说:“你是我儿子啊,我自然会护着你的。” 听到沈雁回这话,柳西昭顿时觉得放心不少,又跟人讲:“您才是对我最好的人。” 他原先的确是冤枉沈雁回了,若不是沈雁回告诉自己,他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呢。 柳西昭在心里骂着朱氏跟姚素心,又诚恳的跟沈雁回讲:“我日后一定都听您的。” 沈雁回说好,弯唇笑:“我自然会对你好的,安心。” 说这话的时候,沈雁回还拍了拍柳西昭的脑袋。 因着年幼体弱的缘故,柳西昭跟柳烟容兄妹两个不知道被喂了多少天材地宝,她当初还觉得柳家的人仁义——对两个过继的小孩儿都这么好,什么药材都可劲儿的往孩子们身上砸。 如今才知道,可不是好么,这本来就是他们柳家的孩子。 现在柳西昭的身体跟小时候天差地别,不但养好了,且还一身蛮力。 唯独没有脑子。 没有脑子好啊,没有脑子才好骗。 前世里,哪怕他靠着一身武学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沈雁回也还在努力的给他铺路。 可是,今生,她不会再给人铺路了。 她弯唇起身,让柳西昭安心,不会当冤大头,柳西昭想做什么,她都会支持的。 她会做一个他眼中最好的母亲。 而沈雁回这个笑容,也让柳西昭跟着笑了起来,难得还带了点依恋。 “您明日会来看我吗?” 沈雁回笑容一顿,若无其事道:“明日不成,母亲要替你善后的,你这次事情闹得大,京中已经有了流言,我得托人看看,能不能压下去。” 沈雁回话说的真心实意:“你不能坏了名声。” 这么情真意切,也让柳西昭更加感动了:“多谢母亲。” 沈雁回笑了笑,又说过两日再来看他,这才起身离开。 待得出门之后,被寒风一吹,那点笑容便都吹得无影无踪。 她回头看了一眼,室内的烛火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画面,却能听到柳西昭兴冲冲的在跟人吩咐什么。 无非是一时上了头,让丫鬟们去替他取来书籍罢了。 但沈雁回太了解这个儿子了。 至多三日,柳西昭就会恢复原来的德行,并且跟自己斗智斗勇。 前世里,沈雁回为了让他在习武的同时学一些知识,不必当那等一脑袋枯草的莽夫,不知废了多少功夫,甚至无数个日夜里,都是坐在柳西昭的身边,陪着他一起学习的。 她倾注了多少心血,换来的转头刀剑向内的白眼狼。 哦,也不对。 对于他们来讲,她才是那个外人。 但是今生不会了。 沈雁回收回目光,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今生,她会让这几个孩子都如愿以偿。 让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让他们被捧到最高处,再一无所有的摔下来。 粉身碎骨。 第9章 小女儿的心思 谁知才回院子,就见小花厅里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生的不错,眉眼漂亮,穿了一套浅色的罗裙,手腕跟脖颈是同色的极品翡翠雕琢的配饰,头上几根簪子也价值不菲。 她坐在罗汉塌上,正百无聊赖的拆着一个玉质的九连环。 正是她的小女儿,柳烟容。 沈雁回微不可查的皱眉,侍画倒是快步走了过来。 “给夫人请安。” 室内的柳烟容也听到了动静,随手将九连环扔到了一旁,自己跟着下了床,先理了理衣裳,这才甜甜的喊了一声:“母亲,您回来啦。” 沈雁回今日原本是不打算见柳烟容的。 死前一幕在她脑海中盘旋了良久,今日她卜一重生,又在大悲之下,头晕目眩。 能撑到现在,身体已经快到了极限。 但柳烟容却自己找上了门。 沈雁回有那么一瞬间,看到眼前人跟前世一幕重合。 相同的狰狞着脸庞,不同的是,更让她肝肠寸断。 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若说对那两个儿子,沈雁回尚且抱着让孩子们成才,将来好光耀门楣的想法,那么对于这个女儿,沈雁回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那就是,让她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一声顺遂无虞。 她待柳烟容如珠如宝,可这个女儿,却给了她最痛的一刀。 是柳烟容掐着她的脸,喂下的第一杯毒酒。 当时沈雁回还在质问:“容姐儿,为什么?” 那时候柳烟容是怎么回答她的? 她说:“要怪,就怪您自己吧,占了我母亲的位份,把持着府上的权力,还霸着我爹,这些年您对外名声如何,自己不清楚么?沈雁回,就凭你,也配当我娘?” 那会儿她看向姚素心的眼睛里,满是孺慕:“我可是有亲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一番话,那厌恶的眼神,如同一根根针,扎进了沈雁回的心肺里,让她连呼吸都带着刀子似的疼。 她好恨,恨自己真心错付,竟被这样一群豺狼环伺,更恨自己不能手刃仇人。 当初她含恨而死,然而老天有眼,叫她重回过去。 仇人就在眼前。 她痛彻心扉,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压下了那些恨。 “这么晚了,容姐儿怎么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沈雁回将手递给了旁边的侍画,侍画连忙扶住了人。 倒是柳烟容,见沈雁回这么冷淡,有一瞬间的不满,而后又变成了委屈的模样:“我听说母亲病了,特地来看看您,您现在好些了吗?” 沈雁回扯了扯唇角,柳烟容这话,实在是太敷衍了,府上今日闹得那么大,她不信柳烟容不知道。 这个小丫头平常最精明了,府上的消息从来瞒不过她的耳目。 这会儿过来,恐怕是想要什么好处的。 但她不开口,沈雁回也不主动询问,只道:“好些了,我才从你哥哥院子里回来,身上带着病气,容姐儿若是没事,晚两日再过来吧,别过给你了。” 听到沈雁回这话,柳烟容倒是真的往后退了两步,只是看着沈雁回进了内室,自己也跟了进来。 “我生病的时候母亲都照顾我,如今母亲生病了,我也不担心,容姐儿要陪着您的。” 她话说得好听,笑吟吟的,又差使人:“汤婆子呢,还有茶水,都愣着干什么,非等着主子吩咐,你们不知道怎么伺候人么?” 柳烟容的架子拿的大,沈雁回只道:“不必叫她们忙碌,下去吧,这里不必伺候。” 被沈雁回这话一说,就像是打了柳烟容的脸,柳烟容的表情就不大好看,不过等到人都出去之后,又凑了过来。 “母亲,先前您跟我说,找的那个嬷嬷,可找过了?” 柳烟容这话一出,沈雁回瞬间明了。 她就说么,柳烟容最是不吃亏的,病了两三日没来,今日过来,必然是有所图。 时隔久远,沈雁回险些都忘记了。 前世这个时间点,她的确是给柳烟容安排了一件好事儿呢。 自然,那也是柳烟容后来恨她的原因之一—— 但凡京中的富贵人家,都最注重规矩的,那些高门大户,除了从小的教养嬷嬷之外,还会额外从外面请人,来调教女孩儿们的规矩,确保一举一动都不出错。 柳烟容今年已经13岁了,转过年便14,但凡上心些的,都开始带着女孩露面,参加大点的宴会了。 而今年的除夕皇恩宴,也有柳家的一个位置。 所以沈雁回托了关系,给柳烟容寻了一个教养嬷嬷。 那嬷嬷名叫薛良枝,先前曾经伺候过太皇太后的,因太皇太后欣赏,还赐了娘家的姓氏给她。 薛嬷嬷一辈子的功劳,皇室对她格外恩待,不但给她在外面赐了一座宅院,且还拨了几个小丫鬟伺候着。 自然,京中找上她的人,也日日快将门槛给踏破了。 无他,薛嬷嬷是被皇室认可过的,那规矩也是极好的,再加上如今的皇帝,也是被薛嬷嬷照看过一段时间,所以那些高门大户,更想让薛嬷嬷帮忙给自家女儿调教下仪态。 原本,沈雁回是搭不上这一条线的,可说来也是一段缘分,先前沈雁回上山祈福之时,恰好遇到了同去礼佛的薛嬷嬷,二人投缘之下,也算是个忘年交。 为了女儿,沈雁回试探着求到了薛嬷嬷的头上,想让她帮忙来教教女儿。 薛嬷嬷倒也痛快,应承下了此事。 她念着跟沈雁回的那点情分,管教柳烟容的时候,也格外用心。 谁知便是用心上出了错。 薛嬷嬷的严厉,在柳烟容这里,就成了罪过,柳烟容在对方的面前不敢发作,却恨上了自己。 哪怕后来柳烟容因此得了天大的好处,可在她的眼里,沈雁回做什么都是错。 如今听到柳烟容提及此事,沈雁回没有立刻给准话,而是先问了句:“容姐儿,你是怎么想的?”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必然是不会做的了,她倒是想要问问,柳烟容到底想干什么。 她得做个成全儿女的好母亲呢。 柳烟容本来已经定好了打算,猜到沈雁回要说什么了,结果沈雁回这话,倒是让她愣住了。 呐呐了一会儿,才说:“我自然是,全都听母亲的安排呀。” 她话里虽然这么说,但是眉眼里明显是有自己的心思的。 沈雁回瞧着对方的模样,又有些替自己觉得可悲。 分明这女儿的心思如此明显,写满了算计,她怎么前世里就被一层亲情的皮蒙蔽着,怎么都看不透呢? 沈雁回心中喟叹一声,声音愈发温柔了下去:“若是往常,自然都由我做主,但你如今是大姑娘了,多知晓些事情,日后嫁了人也好撑门户不是?所以,若有想法你只管说,母亲也愿意听你的想法。” 她说话这么温柔,倒是让柳烟容的眼睛亮了亮,试探着问:“那,教养嬷嬷的事情,也可以让我自己做主吗?” 沈雁回说是:“先前替你寻了薛嬷嬷,只不过她年岁到底大了些,圣上的意思是让她颐养天年,我近来也替你相看了些其他的,但还没定,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沈雁回这话,柳烟容长舒一口气,咬了咬唇,凑到了沈雁回的身边,跟她讲:“母亲,实不相瞒,昨日去游园会,我听人家说起了三皇子的奶娘,她近来空闲,有意帮着教规矩。只是女儿没有门路,也不好问那位嬷嬷的意思。” 这就是明示了。 沈雁回一愣,又瞬间了然。 前世里似乎也有这么一桩事儿,若是没记错,那个奶娘是因为家里丈夫嗜赌,所以偷偷在外敛财的。 沈雁回查清楚后,就拒绝了柳烟容。 她心中冷笑,柳烟容的心思,沈雁回再了解不过了。 前世里,柳烟容就一门心思想要嫁给三皇子,可是,兴国公府对外不过是名声好听些,实际上没有什么实权,莫说是嫁给皇子,就是嫁到百年的权贵府上,都得靠着一个好名声。 柳烟容心高气傲,认定了三皇子前途光明,哪怕做侧妃也想入府。 她也确实赌对了,新君登基便是三皇子,彼时柳烟容成了贵妃,备受宠爱。 但那也是沈雁回替她谋划的结果,从言行举止到对外的名声,包括柳烟容的日常管教,都是沈雁回步步盯着的。 柳烟容只以为靠些旁门左道便能出头,殊不知,皇室更注重品行。 这会儿听到柳烟容的话,沈雁回的眉眼里笑意加深,跟人讲:“我倒是也听说了这事儿,只是……” 她想了下,故意犹豫一瞬:“我也不认识那位嬷嬷,改日帮你打听打听去?” 柳烟容到底年岁小,有些着急:“我有门路,您只管替我派人过去询问就行,那位嬷嬷现下手头有些紧,但咱们家最不缺银子的。现在京中好几家都想请那个嬷嬷上门,若是晚了,怕是就排不上号了。” 她这么着急,沈雁回心中冷笑,家中不缺银子,那也是花她沈雁回的钱! 但面上,沈雁回依旧温柔,拍了拍柳烟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第10章 回娘家 她示意柳烟容冷静,斟酌道:“不过我近来的确精力不济,何况拖着病体去请人上门,也十分不礼貌。不如这样,你将此事跟你祖母讲一讲,只说需要多少银子,账房支取便可,务必要让你如愿。这样可好?” 说这话的时候,沈雁回又笑着跟她道:“你祖母是一辈子富贵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也都是有头有脸的,有她出面,比我这个年轻不知事的,不知强上多少。有你祖母在,事情必然能成。” 她才不打算直接承担任何风险,便是日后出了错,那也得是朱氏她们自己闹起来。 当然,银子她是可以出的,只不过,走的哪一部分的账,可就不好说了。 沈雁回一开始说不去,柳烟容就有些焦急,待得听到她后面的话,又喜笑颜开。 “那就这么说定了?” 柳烟容虽然年纪小,却也是分明的,只要母亲肯拿钱,有油水的事情,祖母那边的人肯定愿意去做。 她生怕沈雁回反悔,沈雁回则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为你的大事,我哪里有不同意的?” 柳烟容果然欢喜,再三谢了沈雁回,依恋的跟人讲:“还是母亲最疼我了。” 沈雁回弯唇轻笑,那点笑意不达眼底。 前世的真心疼爱错付,如今她花言巧语哄几句,倒成了最好的人。 总归她如今不打算当好人,柳烟容要走歪门邪道,她不但不阻拦,还会推一把,帮着对方越走越歪。 柳烟容说的废话,沈雁回几乎都没往耳朵里去,直到对方又叫了她好几声。 “母亲,母亲?” 她噘着嘴,问:“您在想什么呢?” 神情里都是不满的撒娇,眉眼生的漂亮,这动作显得娇憨可爱。 沈雁回弯唇,随口敷衍:“在想些俗务,怎么了?” 柳烟容叹了口气,这才道:“您日日都好忙哦,我方才说,哥哥可好点了?” 白日里的时候,她倒是也过去看了看柳西昭,与大哥不同,她跟柳西昭是一母同胞,到底比旁人多了些情分。 结果去的时候,就赶上一屋子的凄风苦雨,还有祖母跟大伯母搂着心肝儿肉的叫。 柳烟容倒是觉得柳西昭活该,又有些妒忌,汗血宝马价值不菲,沈雁回说买就买了,上次给她买的首饰才不过百两,这么一想自己可是亏大发了。 这会儿她过来,得了个心满意足的答案,再看沈雁回的时候就多了点耐心,顺便跟人说:“哥哥今日犯错,得到教训是应该的,只是别气到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呀。” 这话贴心的很,往日沈雁回被两个儿子气到,也会觉得女儿贴心的很。 可惜贴心是假,算计是真。 沈雁回笑着答应,只说:“他身体还算稳妥,只是此番闯祸,若是闹大,只怕会连累到家里。” 这话里又带着几分愁苦,果然让柳烟容紧张了起来:“那您能解决吗?” 她当然在意柳西昭的身体,可她更在意,自己是要嫁给三皇子的人,若是被家里牵连了嫁不成,那可就全毁了! 沈雁回扫了她一眼,就看出她在发愁的事情,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道:“许是能的,这么想来,替你找教养嬷嬷的事情,要更快些了。” 柳烟容连连点头,十分赞成,又觉得沈雁回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若不是今日天色已晚,她恨不能现在就去祖母屋子里要一个结果。 眼下看着沈雁回,难得郑重跟人讲:“这错误本就是二哥一力惹出来的,您也别包庇他,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柳西昭不承担,那就得柳思言承担。 这个家里,她还是更需要爹爹,而不是哥哥。 沈雁回说好:“我会尽力办妥,我们容姐儿不必担心太多,还有这么多长辈呢,必然能叫你得偿所愿的。” 柳烟容很满意这个答案,反正断腿的是二哥,又不是其他人,只要不影响到她,其他都是小事儿。 于是,再跟沈雁回说话时,就愈发的真心实意:“母亲千万别为这个气坏身体,您要好好保重。” 沈雁回笑着点头,等到柳烟容心满意足离开时,这才哼了声。 这个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白眼狼,哪怕是倒退了十年,也是一只藏不住尾巴的小白眼狼。 她闭眼,捏了捏眉心。 脑子里都是胀痛的,几乎要昏过去的疼,却让她在这一片疼痛里越发的清醒。 她是真的重新回到了过去,在一切还能挽回的时候。 侍画进来时,瞧见的便是沈雁回眉眼阴郁的模样,她低头不再看,只轻声回禀:“主子,水好了,可要现在沐浴?” 沈雁回说好,洗去一身乏力,睡前又喝了一碗药。 苦的,但她面不改色。 可惜依旧不得安眠。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前世里的熊熊烈火,半梦半醒时像是鬼压床,直到更声遥遥,天光将亮,才堪堪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沈雁回睡到了日上三竿。 后半夜睡得勉强安稳,醒来时也觉得身体有了些力气。 药物起了作用,她额头烫意消散,躺在床上,看着藕荷色的帐子,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 早饭是在小花厅吃的,她压根没往老太太院子里去。 昨日闹得不愉快,后来柳思言过来找茬,朱氏必然是收到了风声的,柳思言乐意在中间当棒槌,她就打算再晾一晾。 反正跟朱氏是要撕破脸的,她也不委屈自己,等到吃了早饭,让侍书侍画拿来了小库房的册子,点着人收拾了些东西,直接回了娘家。 倒也不是闹脾气,她回娘家是有正事儿的。 不同于兴国公府,沈家位置在寸土寸金的玄武街,门口牌匾历经风雨,“沈府”二字依旧苍劲有力,乃是当年武帝亲赐。 沈家是清贵世家,一门皆是文臣,祖爷爷官至左相,其后几代,有在朝为官,也有在国子监教书,都是一等一的文人雅士。 不过自爷爷这代开始,沈家逐渐没落,及至父亲,因太过清正,备受排挤,后来厌恶了京中官场,寻了个机会外放,也算护佑了一方百姓平安无虞;至于哥哥,更是弃文从武,如今在羽林卫中当值。 第11章 解开心结 沈雁回盯着沈家牌匾,见日光照耀,眉眼也湿润下来,良久,才让下人驱车去了侧门。 今日哥哥在值,府上只有嫂子一人。 知道她回来,大嫂腾不开手,让丫鬟接她,待得挑帘而进,就见大嫂郑素婵睨着她,笑吟吟的问:“怎么不提前叫人送个帖子,我也好扫榻相迎。” 沈雁回跟哥哥相差近十岁,当年大嫂嫁进来的时候,沈雁回还待字闺中。 因着父母外放做官的缘故,沈雁回在家中,更多是被哥嫂照顾的。 及至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情,若不是大嫂日日宽慰开解,恐怕沈雁回当初也就没命了。 她们姑嫂曾经那般要好,出嫁的时候,不止是母亲给她丰厚嫁妆,就连大嫂,也从自己的嫁妆里拨出一部分,给她这个小姑子添了进去。 那会儿大嫂只说:“你在我心里,跟锦心是一样的。” 锦心是她的侄女儿,也是大嫂的独女。 她是如何对待女儿,就是如何对待沈雁回的。 而郑素婵这么熟稔的语气,也让沈雁回的脚步定住,一双眸子先含了水盈盈的泪。 可就是这么好的亲人,前世里,因着她的缘故,竟闹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那是哥哥死后,她一步一叩的进家门,又被大嫂拿扫帚打了出去。 “滚,沈雁回,这辈子沈家都没有你的位置,你不准再踏进家门一步!” 那时候,母亲在哭,大嫂也在哭,十三岁的侄女儿沈锦心红着眼让她出去,只说:“小姑姑,您别再惹我母亲生气了,柳家才是您的家,走吧。” 当时沈雁回只觉得委屈。 黄河决堤,皇帝派了父兄等人前往,可是到了最后,回来的只有她的夫君。 天灾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又不是人祸,怎么能算到自己头上? 何况死的是她的父兄,难道她自己就不难过么? 直到她死之前,才知道真相。 原来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灾,自始至终,都是人祸。 因为兴国公府要榨干她最后一份利益,利用她父兄的死,给自己铺路,且还断了她的后路。 他们要她自此之后无依无靠,只能为兴国公府卖命,被他们榨干最后一分骨血。 沈雁回当时有多恨,现在看到大嫂,就有多愧疚。 前世里,她后来也会时不时的打听消息,知道大嫂不过半年就白了头发,日日思念夫君,而哭花了眼。 后来更是两年都没有撑到,油尽灯枯而死。 待得小侄女儿出嫁的时候,她神情淡漠,拒绝了沈雁回的礼物,直接拎着扔出了大门外。 “我们沈家,没有什么兴国公夫人,还请夫人贵脚莫踏贱地,回吧。” 当时沈雁回痛彻心扉,她心知肚明,自己从此之后真的没有家人了。 如今再看到亲人,沈雁回才知何为失而复得的狂喜。 老天爷还是恩赐她了。 不然怎么就让她在死后重回过去,还见到了她的亲人呢。 沈雁回看着眼前人,鼻子一酸,直接往前走了几步,跪了下来。 “大嫂。” 她这动作,吓了郑素婵一跳。 原本拿话是打趣开玩笑的,她们姑嫂二人早习惯了的,怎么一转眼人就跪着了? 郑素婵吓得连忙丢了手中的东西,快步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沈雁回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悔恨:“嫂子,我做错了事情,来给您赔罪了。” 她这眉眼里的恨意跟痛苦太明显,郑素婵有些被吓到,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先过来搀扶沈雁回,一面问:“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了,赔什么罪,可是谁欺负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强硬的把人给拽了起来,又想起什么,哭笑不得的问:“你还因为两个孩子的事情,心里过意不去呢?” 沈雁回楞了一下,就听郑素婵道:“我知道,先前的时候两个孩子闹了些龌龊,但那都是小孩子脾气,你不会当真了吧?” 她一面说,一面扶着沈雁回坐了下来,倒是沈雁回,终于从郑素婵的话里,想起了当年一件被她遗忘的往事来。 那都是月余之前的事情了。 大嫂的独女沈锦心,跟柳烟容只差三岁,先前的时候,两个小孩子起了些龌龊。 起因是柳烟容生辰,大嫂给柳烟容买了个金镯子,上面镶嵌了红珊瑚跟几颗东珠,华贵又漂亮,没送出去的时候,沈锦心瞧见了,见女儿喜欢,大嫂给女儿也订了一个款式不大相同的,沈锦心顺便将外祖家给的一块极品老坑三色翡翠镶嵌了上去,又按着自己的喜好,让工匠做了一圈凤羽。 柳烟容起初瞧见镯子还挺喜欢,后来宴会时,瞧见了沈锦心佩戴的,起了攀比心,只说是大舅母故意拿来贬低她的,一气之下,把镯子扔到了水里。 沈锦心见母亲的心意被糟蹋,小孩儿藏不住脸色,就跟柳烟容吵了起来,结果吵架不知怎么的,变成了打架。 俩小孩儿这么一闹,惊动了长辈们,那日沈雁回忙得焦头烂额,主院只有姚素心跟朱氏二人。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郑素婵挤兑的难堪,看在妹妹是这家主母的份儿上,到底没有发作。 等到沈雁回知道的时候,押着柳烟容来给大嫂道歉,谁知柳烟容背地里话说的好听,当面又嘲讽了一通,还把下人好不容易打捞上来的镯子摔到了地上。 那日鸡飞狗跳的闹了好大一通,沈雁回先是气女儿不识好歹,沈锦心这个小丫头又出来添乱,说什么:“兴国公府不过是个空架子,靠着我姑姑贴补度日,你若是她亲女儿,挑三拣四倒还罢了,不过是过继来的,谁给你这么大的脸,好意思耍横的?!” 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 大嫂连忙过来捂嘴,但已经晚了,姚素心茶言茶语的嘲讽:“我倒是不知,咱们家原来是靠着二弟妹养着的。” 朱氏则是指着沈雁回的鼻子骂:“好哇,原来你寻常在娘家是这么编排我们的!” 好好儿的一个生辰宴,最后被搅的都不得安生。 沈雁回伏低做小好些时日才将事情平息,本来要回去给大嫂道歉的,她又染了风寒,后来时间长了,又觉得刻意回去赔罪,显得自己生分似的。 于是这事儿拖到了最后,她竟然至死都没给大嫂道一句歉。 若不是郑素婵今日提起来这事儿,沈雁回险些忘了这一茬。 她心里无比的苦痛,心说这事儿跟后来她犯下的滔天大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可眼下,她总不能告诉大嫂,因为我的眼瞎,害得咱们一家不得善终吧? 因此她只是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是我教女无方,又没处理好家事,竟牵连嫂子受这么大的委屈。” 的确是委屈的,郑素婵是太傅孙女,便是嫁到皇室也是使得的,但她那年对沈耀一见倾心,非君不嫁,太傅见沈家也是清贵名流,又见沈耀一表人才为人正直,这才勉强同意了这门婚事。 婚后二人锦瑟和鸣,郑素婵好几年都怀不上孩子,当时就连郑家都劝说让沈耀纳妾,可沈耀非但不纳妾,还道:“若无儿孙之缘,沈耀死后自去祖宗面前认错便是;可若是因儿孙纳了旁人,那就是既对不起祖宗教诲,更对不住阿竹一片深情,生前死后都不得心安。” 阿竹,是郑素婵的小名。 郑家为此动容,就连郑素婵也感动,二人感情反倒是更好了。 到了第二年,郑素婵就怀上了女儿,到如今,府上虽然只有这一个独女,可对于沈耀夫妇来讲,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公婆在外,逢年过节才团聚,家中还有一个老太君,人年迈慈祥,疼爱孙媳妇比孙子更甚。 郑素婵婚前婚后都没有受过的委屈,在兴国公府却遭受了一遍。 她当时确实难受了几日,但更多的是心疼小姑子。 兴国公府不算什么顶好的门楣,按说家族人丁不旺,小姑子嫁过去便掌家,也该过的顺心如意。 谁知那日见了,才发觉小姑日子也不易。 眼下听到她这话,郑素婵先拍了拍沈雁回的手:“就因这点事情,就值得你如此了?” 她拉着沈雁回坐下,先上下打量了一圈人,又叹了口气,问:“知道节下忙,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了?” 瞧着风一吹就能倒了。 她顿了顿,安抚人:“那日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咱家只锦心一个女儿,家里都惯着,她那张嘴也是嚣张跋扈不饶人的,若不是小丫头挑事儿,那日闹不起来。晚些时候等她回来,让她来给你道歉。” 今日老太君去别院赏梅,沈锦心跟着一起去了,说是傍晚回来。 沈雁回顿时摇头:“锦心又没做错,大嫂,都是我的错,管出个惹事混账来。” 见她这模样,郑素婵就知道她心里是真难受了,应声笑:“知道你疼孩子,俩小孩儿都没占便宜,这事儿翻篇了。不许再提,不然我跟你恼了,要打人的。” 她不准人提,沈雁回知道大嫂脾气,再说就生分了,乖觉点头道:“那您打我两下出气?” 第12章 府上的龌龊 郑素婵被她逗乐,作势拍了她两下,比拍尘土重不了多少,问:“行了?” 沈雁回笑说行,郑素婵这才哼笑:“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学当年无赖模样呢?” 不过心里那点不舒服,倒是也散了个干净。 说起来,这口气从当初沈雁回要过继孩子开始,就已经不舒服了。 那时候沈雁回给她的由头是不能生,接连过继了三个,郑素婵怎么劝都不成,甚至拿自己当例子:“我那会儿也是生不出来,你还劝我,子女缘分不着急,怎么到你自己,不过成婚两年,就这么急了?” 且还是过继那么大的小孩,说句不中听的,真要过继,抱那等几个月不知事的,从小养着,兴许还亲。 这种长大了的,难保只想着亲娘,沈雁回养不熟的。 后来果然如她所想,逢年过节,她瞧着这三个孩子,总觉得沈雁回要竹篮打水。 两个男孩一个过于安静,一个过于闹腾,女儿也是个有心计的,面甜心苦,不像是什么良善的。 她起初还隐晦提过,但沈雁回心善,只说孩子小,全在教养。 再往后郑素婵就不再提了,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大喜欢这三个小孩儿的。 所以先前闹那么一出之后,她也有些寒心,这种孩子,沈雁回真的能掰正么? 今日瞧着她这模样,又心疼沈雁回,收了笑容跟人讲:“孩子的事情倒还罢了,只是你,不管为了谁,也不能不顾身体,知道么?” 沈雁回听出她言外之意,郑重点头:“大嫂教诲,我都记在心里的。” 她说着,又道:“说起来,今日找您,还有另外一桩事儿。” 见沈雁回郑重的模样,郑素婵也坐直了身体,笑着问:“什么,你只管说。” 沈雁回这才跟人讲:“您可知道在兴和街住着的那位薛良枝薛嬷嬷?” 郑素婵自然知道,前两年太皇太后仙逝之后,皇上特地给盖得宅子,曾经也算是门槛被踏破,后来因为嬷嬷自己爱清净,所以再没什么人打扰了。 “我记得,你还同她有些缘分,是不是?” 沈雁回说是,跟她讲:“先前嬷嬷说在府上闲着也无聊,倒想起在宫中的热闹了,我那会儿觑着她的意思,问她愿不愿意替我带带府上的女孩儿,她同意了。” 沈雁回说到这儿,又问:“嫂子,您可愿意让她来咱家,帮着带锦心?我知道,咱们锦心规矩是极好的,教养嬷嬷还是您精挑细选的,只想着若是嬷嬷在,家里也多个热闹的人。自然,我也没留准话,若您不愿意,倒也无妨,我再问旁人便是了。” 郑素婵听到她这话,先是诧异一瞬,疑惑的问:“薛嬷嬷要是肯来,我自然是欢迎的。只是,你不留给容姐儿?” 沈雁回对家里三个孩子有多上心,郑素婵是清楚的。 那位薛嬷嬷可谓是千金难求,多少达官贵人都被拒回去的人,就连太傅府里也曾经想请,都没请到呢。 她自然也起过心思,但一则想着女儿还小,二则就连娘家都被回绝了,她就想着自己也别凑个没趣了。 这算是天上的馅饼儿,不过沈雁回这次居然没先给自己女儿尝一口? 沈雁回闻言,苦笑一声:“嫂子,您不是外人,我也不瞒着,给她用了,怕是倒成仇人呢。” 这话说的重,郑素婵皱了皱眉,直切要害:“府上出了什么龌龊?” 沈雁回叹了口气,捡着零碎的说了:“她有心思了,府上长辈们护着,一门心思想攀高枝,眼下瞧上了三皇子府的奶娘。我只将事情推了个干净,由她们祖孙折腾吧。” 郑素婵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些龌龊,神情有些震惊,自己先气笑了:“家里容得她如此胡闹?” 沈雁回点了点头:“也不知老太太是怎么想的,我劝不动,更不想糟践人。我也不瞒着您,先前的确起过心思,让薛嬷嬷教养容姐儿,但现下,我不想糟蹋了这份情分。咱们锦心是个好孩子,您若是愿意,我就将人请来,有容姐儿这么好的孩子陪着,嬷嬷的日子也舒畅些,她们说不定倒能结一份善缘。” 郑素婵哪儿还不懂,她握着沈雁回的手,叹息道:“苦了你了。” 怪不得今日回来这模样呢,怕是在家里也受了委屈。 说起来,她婚后十几年,都没有遭过什么龌龊事儿了,如今骤然听得沈雁回的话,倒比她还气愤。 眼下也点头:“若是嬷嬷肯到咱们沈家,别的不说,我自然是满心欢喜,也尽心尽力的。只有一点,容姐儿的事情,你就打算撒手不管了?” 这些年沈雁回养孩子尽心,那是个女儿,不是个阿猫阿狗,当真能这么撒手么。 沈雁回咬了咬唇,跟郑素婵讲:“嫂子,您还记得,当初您劝我的话吗?” 那会儿郑素婵拿自己当例子,去劝小姑子,是真心实意的,可惜沈雁回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事情,郑素婵怎么会不记得。 沈雁回深吸一口气,眼睛里浸润了些泪意:“嫂子,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我也不瞒着您了,其实,当初并不是我想过继孩子的。” 她看着人,呼吸都有些颤:“我嫁到柳家九年,从未有一日跟夫君圆房。” 这话无异于一个惊雷。 郑素婵眼睛都瞪大了,问了句什么:“你们……那你……” 当初沈雁回不是说,大夫诊断她不能生么? 沈雁回苦笑一声,道:“那是我为了替柳思言遮掩的话,实则是他在外办差伤了身体,根本不能……他本就长我几岁,府上又心急想要子嗣,我为了他的面子,才编出是我的缘故。其实,孩子是他们相看好的,过继也是他们一力为之,我根本插不上话。” 这话一出,郑素婵拍案而起:“岂有此理!” 她呼吸不稳,眉眼里满是火气,拉着沈雁回就要去兴国公府:“他们柳家欺人太甚,是觉得咱们沈家的女孩好欺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