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种田要修仙》 第一章 出生啦! 睁开眼的时候,庄行发现自己变成了刚出生的婴儿。 手变得好小,视角也好怪。 难怪刚才会有一种仿佛被人用塑料袋狠狠套头的感觉,还以为被黑社会绑架,要和水泥柱一起沉到尖沙咀的海底去了。 不,说不定现在已经是被沉到海底之后的发展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庄行努力地在一片朦胧之中观察四周,隐隐约约看到有个发丝凌乱,额头渗出汗水的女人在微笑。 女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一头乌黑的长发束起来搭在胸前,穿着一身复古的灰色袍衫,呼吸急促,一看就知道她进行了长久的体力运动。 她伸出手,抚摸庄行的脸。 庄行有种预感,这就是他的母亲。 但他现在无心去观察自己的母亲,他的呼吸道好像堵住了,很不舒服,这感觉像是整个头都泡在水里,努力吸气,只觉得鼻子呛的全是水。 该死,好难受! 救命,我不能呼吸! 有没有人救一下! 医生呢!护士呢!来个人啊! 庄行说不出话,一个婴儿只能发出一堆意义不明的呜呜声,但除了语言以外,他还能用肢体动作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他手舞足蹈,用小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在他的想象之中,他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了。 就在这时,他被另一双手抱了起来,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使劲地拍打到他的屁股上。 啪! 淦,好疼! 等等...好像能呼吸了! 他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哇哇哇乱叫,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就这样他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 还没来得及高兴,他感觉胯下一凉。 “恭喜,是个健康的男孩。” 苍老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庄行顺着眼角的余光看过去,看到一个脸上长满皱纹的老婆婆。 光溜溜的他正被老婆婆提溜着,他估摸自己的屁股上应该有一个很大的手掌印,但愿不要留下来变成胎记。 观察老婆婆之余,他顺带着往下看了看,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胜利誓约之剑尚未折损。 不过,这地方到底是哪里? 他扭头四顾,在他的左手边,有一扇用竹节支撑起来的木窗,阳光从那里照进来。 窗外就是沙沙作响的竹林,他的视线扫过这间不大的土木屋,没有看到任何像是电器的东西,连电线和电灯泡都没有,屋子十分简陋,除了床和柜子,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这年头还有人家里没有电灯的吗? 为什么会在这种简陋的房子生产,不该去医院吗? 而且穿着古装,这是什么套皮仙侠实则琼瑶的电视剧拍摄现场? 不应该啊,他记得昨天他喝了一杯牛奶,十一点就准时上床睡觉,他只是想要迎来婴儿一样的安稳睡眠,不是真的想变成婴儿啊。 一定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对。 他闭上眼默数了十个数,然后再睁开眼。 嗯,什么都没改变。 难道说他被疯狂科学家抓去做实验了?有一伙黑暗势力正在研发赛博朋克系列的超梦,恰巧缺一个合格的实验体,就把他给抓过来当小白鼠了? 还是说,真穿越了,变成了一个婴儿? 在他揣摩的时候,老婆婆把他交给了他的母亲。 母亲抱住他,用汗水淋漓的脸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长发垂下来,挠的他痒痒的,他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庄行抖了个激灵,意识到一件事: ——他大约的确是变成了这位女性的孩子。 ... 之后过了一个月,庄行充分认识到了现实。 他有了一个新家:一个竹子编织起来的篓。 他在这个大约半米深的竹篓里,抬头仰视。 陌生的天花板... 不...是熟悉的天花板了。 母亲用布条将他紧紧包裹住,感觉像是变成了一条蚕宝宝,再过几天说不定会长出翅膀来。 据说蚕宝宝在茧里的时候会融化成液态再重组,连神经细胞都会重新分化,想想还真是可怕,长出翅膀的飞蛾和那只蛄蛹的胖虫,真的是同一个个体吗? 就像现在重新变成婴儿的他,和之前那个他,是同一个人吗?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庄行打了个哈欠,准备闭眼,婴儿能做的事情太少了,他醒着的时候,只能一个人发呆思考哲学,这一个月以来,他从宇宙大爆炸思考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一开始他还兴致勃勃,打算将来写一本《理想国》那样的著作,但这想法已经从他的脑海里烟消云散了。 想那么多有个屁用,不如睡觉。 可下体忽然传来一种汹涌澎湃的感觉,他知道这是什么,他要尿了,作为一个婴儿,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要尿了,却不能控制自己尿或者不尿,这由不得他,真正控制这件事的是他尚未出鞘的圣剑。 也许,不是他有一把圣剑,而是圣剑上长了一个他。 “哇哇哇!” 他立刻大声呼救,发出大声的哭声。 红色警戒,请求救援! 这一招通常很管用,以往他一哭,母亲就会从院子里跑过来帮他端尿盆,但今天有点奇怪,他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没有人来,他理所应当尿在了裤裆里。 有种被包裹的温暖和湿润感,久违的体验了一下尿裤子的感觉,还不赖...才怪嘞! 怎么回事,母亲出门了? 庄行蠕动身子,往院子外面看,可没看到母亲的身影,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好像真的不在家。 由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的缘故,庄行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离开的,兴许母亲到屋里给他道过别了,只是他没有听见。 庄行有一点不安,可他也做不了什么,身体各项功能尚未发育,根本无法挣脱这团布。 要是能再多一个人照顾他就好了,但家里好像只有他和母亲,他没有看到像是父亲的人,至少这一个月以来没有。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离异还是分居。 还是多多体谅吧,一个女人既要养孩子又要养活自己,已经很辛苦了,难免会有急事抽不出空来,这里就暂时忍耐一下,没有尿过裤子的婴生是不完整的,谁家小孩还没拉在裤子里过呢? 想着,困意袭来,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庄行放空心灵,想象两腿之间温热的湿漉漉感是因为他在泡天然温泉,睡了下去。 ... 再睁眼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下来。 庄行听到了哗啦啦的雨声,好大的雨,窗外电闪雷,竹林被风压弯,唰唰唰的,像是女鬼在哀嚎。 支起来的木窗嘎吱嘎吱地响,有飞雨飘进了屋子,落在了庄行的脸上,屋顶也有些漏雨,有水沿着墙面流下来,滴答滴答的,像是转动秒针发出的声音。 庄行左顾右盼,没在屋子里看到母亲,她似乎还没回来。 难道被大雨困住了? 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庄行有点郁闷,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这倒是小事,可他抬头看天花板的时候,好像看见房梁在晃动了。 这么大的风雨,也不知道这间茅草和泥石造的土房子抗不抗得住,要是这屋子塌了...但愿他还能再有一次创新号的机会。 可恶啊,为什么我不能动! 快放俺老孙出去啊! 他很想挣脱襁褓,但幼小的身体根本提供不了力量。 这些布条里里外外把他包了三层,别说是一个婴儿了,就算是个成年人,在同样的情况下也难以脱身而出。 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母亲回来。 可越等越焦心,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想是不是因为他整天哇哇大叫,让母亲觉得心烦,要把他给丢出家门了。 这并非他异想天开,他听说过不少类似的故事,因为养不起,就把孩子溺死在水里或者放到寺庙和教堂门口听天由命。 一个女人支撑的贫穷家庭,很难说养不养得起一个婴儿。 说不定明天早晨醒来,庄行就会发现自己被放到了木盆里,来一次一辈子只能体验一次的激流勇进。 庄行越想越敏感,他回忆起过去的一个月,发现自己给母亲添了好多麻烦,他其实很想做一个有用的婴儿,像哪吒那样一出生就能蹦能跳,一拳把百分百空手接白刃的老爹揍进墙里,可事实上,他就是一个吃喝拉撒都要靠母亲的天线宝宝。 要是母亲不要他了,那可咋整啊? 难怪对小孩子说你爸妈不要你了,他们会哭的那么大声,现在他懂了,一个孩子根本没有主宰自己人生的能力,那是真害怕啊。 在他焦躁不安的时候,轰隆隆的落雷炸响了。 他被雷声吓了一跳,竹林晃动的影子投射到他的面前,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该死,这氛围真是有够恐怖片,按照剧情发展,到这里就该有一个阴暗潮湿的鬼爬进来,然后母亲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孩子消失不见,卷入一系列的诡异事件当中。 好巧不巧,他就是那个倒霉的孩子。 庄行觉得后背发凉,这地方太黑了,而他住的屋子正好又是那种“山村老师”最爱的老房子。 他的脑袋往襁褓里缩了缩,这会儿他又嫌这团布裹的不够严实了,为什么偏偏要把他的脑袋露出来。 不能把头蒙进去的被子不是一个好被子! 他咽了口唾沫,朝窗外望过去。 总觉得窗户那里会爬进来什么东西,比如头发像海藻一样的女鬼,又或者全身苍白喜欢蹲在被窝里的小男孩之类的。 还有穿着官服的跳跳僵尸,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僵尸片,就是因为下大雨,导致棺材里的僵尸跑了出来,到处咬人。 不想还没事,这一想,就停不下来了,各式各类的鬼怪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很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和大学舍友做“才不怕挑战”。 就是因为你们这群损货,我才看了那么多恐怖片! 阿弥陀佛,圣母玛利亚,急急如律令...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庄行的汗毛竖了起来,他听到了角落里的细小声音,那里似乎藏着什么。 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 冷静,冷静,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相信科学,那最多就是一只老鼠! 还真是一只老鼠,闪过的电光让庄行看清了老鼠的模样,估计是从墙洞钻进来的,巴掌大的老鼠在那里梳理毛发。 看吧,都是自己吓自己,一只老鼠而已,又不是鬼,又什么好怕的。 庄行这样想的时候,那只老鼠抬头了,双方的视线对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随后,老鼠先生马不停蹄地朝着庄行的竹篓爬过来。 不对,你要干什么! 你不会想要钻进来吧! 好怪,他居然在一只老鼠身上看到了好像发现食物的喜悦之情。 你不要过来啊! 我不好吃! “呜哇!呜哇!” 庄行冒出了冷汗,他张开嘴,尽量发出大的声音,试图吓走这只老鼠,他一点也不想让老鼠啃下一只耳朵,更不想和鼠先生尝试第一次亲密接触! 但老鼠不为所动,一心向前,它好像很聪明,似乎看得出来庄行是个婴儿,对它毫无威胁。 庄行觉得这真是糟透了,莫名其妙变成婴儿,又莫名其妙遇到这种事情。 他自认忍耐力已经很高了,可还是忍不住想要骂娘。 妈的,那就来吧! 虽然我的手脚被包在布里,但我还有嘴,没有牙,我就拿出吃奶的劲和你一较高下。 我要把你的鸭脖当成奶嘴! 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情,庄行做好了决心,但在老鼠即将爬上竹篓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哒哒哒... 那只老鼠停下了脚步,它耳朵动了动,来了个180度大调头,一溜烟钻到了柜子底下去。 是母亲回来了,她点燃了灯油,脚步匆忙地来到竹篓边。 庄行松了一口气,还好母亲回来把老鼠吓走了,不然他都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来也是,母亲一回来,他就不觉得害怕了。 庄行瞪大眼睛和母亲对视,母亲的身上沾了泥渍,怀里护着一个包裹,看得出来她跑的很急,她大口喘着气,浑身都湿透了,头发都粘在了她的脸上。 咋一看,真像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好在庄行认得母亲的脸,毕竟过去一个月了,他们朝夕相处,想不记住这张脸都难。 看见庄行眨眼的那一刻,母亲拍拍胸口。 庄行也舒了一口气,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有妈的孩子是块宝,他就想当宝不要当草。 母亲放下包裹,稍微擦了擦手,把庄行抱起来,取下了他湿透的尿裤。 清爽多了,就是有点凉飕飕的。 而后,庄行被干净的布包住,母亲带他离开了卧室。 这是庄行头一回来到外面,之前他一直在那个房间。 他好奇地到处看,外面就是烧火的灶房,斑驳的土墙上挂着稻草束成的刷子,大柴锅放在土灶台上,家具很少,一张四角桌,几张小巧的木凳,灶台上方挂着一条熏干的咸鱼和一条熏肉,让庄行想起了奶奶住的老房子。 但奶奶的房子明显比这儿先进的多,至少奶奶家是有电灯的,还有那种加了水就可以上下挤压抽水的抽水汞,这地方啥都没有,主打的就是一个绿色无污染。 母亲拿起木瓢,从水缸里往大锅舀水。 她居然是用火折子点火的,她抱着庄行坐在灶口前,用火折子点燃干草,再往里面添柴。 她一手揽着庄行,一手持一根黢黑的烧火棍,熟练地生火烧水,火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在这样的阴雨天就适合烤火。 庄行在母亲的怀里翻了一下身子,好让柴火能照到更多的位置。 外面大雨倾盆,雨声哗哗啦啦,他的心不知不觉中平静下来,只觉得很舒服,舒服到想再睡上一觉。 但母亲似乎打算给他洗个澡,烧好水之后,母亲把热水和凉水倒在木盆里,调成温水。 庄行被放在了木盆里,对他来说,这个木盆就像是一个浴缸,母亲温柔地替他搓洗,他划划水,呜呜呜地叫了几声,母亲笑了笑,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包好后,放回了竹篓里。 之后,庄行隔着墙听到了一阵水声,应该是母亲在洗澡,不多时,换了衣服的母亲回到屋里,把他带到了床榻上,用手指逗他玩。 庄行心里有种小小的负罪感,他居然怀疑母亲会丢下他,他为自己的不信任和怀疑感到羞愧。 母亲逗了他一会儿后,把那个包裹拿过来打开。 庄行看到里面有一件小小的毯子和一个小香囊,还有一些串起来的金属钱币,像是铜钱。 包裹最下面是一封信,母亲烧着灯油,抱着庄行坐在床上沉默地读那份信。 “爹爹给你取了名字呢。”她轻声说,“庄行,你就叫庄行,但愿你将来能多行善事,多积福报。” 也许是世界线修整的缘故,这一世,他依然叫庄行。 所以今天出门是去取丈夫寄来的信么? 原来我是有父亲的,看起来蛮顾家,还往家里寄钱。 不过,还在使用铜钱,果然是封建王朝时期么。 他多多少少有看出来,这地方的社会条件相当粗糙朴素,无论是服装、饮食还是居住条件,都处于一个极其落后的水平。 这下可以确定,应该是穿越回古代了。 这套路他懂,接下来就该利用各种知识,走向妻妾美满家财万贯的人生巅峰了。 他仰头看着母亲的脸,觉得运气还不错,虽然这个家穷了一点,但有一个很好的抚养人。 要尽量让这个家过上好日子才行,如果是在这个时代,脑袋里的知识能有很大一部分派上用场,不说大富大贵,还是可以期待一下奔向小康生活的。 庄行在心里盘算,他思考哲学的时候,其实就会在脑海里复习一遍能记起来的知识,他早做好打算了,等他有了自主行动的能力,他就用小刀把那些知识刻在竹片上。 当然还有他背过的古诗,这种套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只要在青楼里吟诵上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一定就能震惊四座,娶到年轻漂亮知书达理尚为处子之身的花魁之首,成就一段佳话。 既然是古代,将来肯定要娶个三妻四妾,就以此为目标努力奋斗吧! 只是,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得等到他长大后再说。 一个婴儿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平平安安地长大! ... 第二章 虎精 又过了两个月,冬天到了,明显能感觉到气温的降低。 庄行的生活没什么变化,好消息是他会爬了,但依然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圣剑。 他的一天很简单,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吃饱睡饱无事可做,就和娘亲玩手指游戏,要么就是在放声大哭呼叫救援的路上。 他其实很想要一个摇一摇就会响的铃铛,让自己能表现得更优雅一些,但家里没有那样的东西,他依然只能像个消防警笛一样呜呜呜地鸣笛。 这样的日子虽然有些无聊,但娘亲把他照顾的很好,他没有生病也没有挨过饿,在医疗条件如此落后的古代,这点就得磕头大吉,感恩上天保佑了。 此时他身上裹着一张毯子,躺在娘亲的怀里,就是父亲寄回来的毯子,里面大概填充了鸭毛和鹅毛一类的羽绒,裹在身上很保暖很柔软,还有股淡淡的草药香气,能驱逐蚊虫。 父亲依然没有回家,但又寄了一笔钱回来,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工作,这都三个月了,还没见着他的面,庄行怀疑他有可能是治水的劳工,已经从门前路过三次了。 除了钱以外父亲还寄回来一些红色的剪纸和珠串,大概是驱邪和祈福用的,娘亲把那些纸符贴在了大门和窗户的位置,珠串挂在里屋。 这应该是一种习俗,门和窗户上有很多以前贴过的剪纸,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贴上剪纸后,庄行就没在屋里看到过那只烦人的老鼠了,蜘蛛和虫子一类的昆虫,也少了许多。 今天家里来了外人,有三个人来到屋里,忙上忙下。 “放在这里可以吗?” “放在更靠近床边的位置吧,对,那里正好,谢谢。” 他们把一个石头炉子和一个摇摇椅搬了进来,还背了很多柴火,放在灶房。 放好炉子后,母亲从荷包里拿出一串铜钱付给他们,他们数了数钱,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屋子里又变得冷清起来,这里总是这么安静,没有广场舞音乐也没有车流和人群的声音,人口密集程度和现代比起来,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不过倒也不是真的隐居世外,这三个月以来,他偶尔会看到人从屋外的小路经过,有时候母亲还会像今天一样,请人到家里帮忙干活,只是说来往没那么频繁,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住在一个乡下的小村子里。 “看啊,庄儿,下雪了。” 母亲抱着庄行,来到窗边,她接过一片雪花,放在了庄行面前。 庄行伸出小手,雪在他的掌心融化了,他拍了拍手,呜哇呜哇地叫了几声。 母亲笑了,把他抱到摇摇椅上,往火炉里加了一些炭。 炭烧的火红,庄行觉得很温暖。 “这是柜子。”母亲在他耳边说话,“这是床。” “这是娘亲,来庄儿,跟娘一起说,娘~亲~。” 母亲握着庄行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试图教会他说话。 庄行跟着学,但他的声带尚未发育好,只能发出一些呜咽声。 又困了,他拱了几下,在娘亲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闭眼,安心地睡了下去。 娘亲抚摸他的头,在摇摇椅上一晃一晃的,炭火时不时炸响一下,他闻着木炭和娘亲的味道安然入睡,做了一个美梦。 ... 夜晚,躺在竹篓里的庄行醒来。 不久前他的小竹篓升级了一波,填充了布衾和鸭绒,已经是个合格的婴儿床了。 外面寒风呼啸,这间简陋的土屋伴随着风声嘎吱作响,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要闯入门来一样。 他不由得转了个身,看向了床榻边,娘亲安详地睡着,火炉的光照亮了她的睡脸。 娘亲在他的身边,仅仅如此他就觉得很安心。 但是他快要尿出来了,他感受到了红色警戒的信号,于是清清嗓子,酝酿一下,哇地哭出了声。 娘亲的眉毛动了动,揉揉眼睛,睁开了眼。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端来了尿盆,不需要任何交流,她就知道庄行想要干什么,这就是默契。 替庄行把好尿之后,她又抱着庄行躺在了摇摇椅上。 她总是会这么做,一定要把庄行哄睡着了,才会回到被窝里。 庄行迅速合眼装睡,这样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但还是想快些长大,至少能长到自己上厕所的地步,老是被抱着上厕所,说实话,有些羞耻。 真想到外面看看,想在路上跑一跑。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最近越来越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探索欲了,他好期盼长大。 “睡着了吗?” 娘亲戳了戳庄行的脸蛋,庄行自然不作任何反应,他的事情已经忙完了,这会该让娘亲睡个好觉了。 娘亲坐起身,离开了摇摇椅,就在这时,庄行忽然听到了一阵踩雪的沉重脚步声。 那是非常沉重的脚步声,正常人踩在雪地上只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微响,可庄行听到的脚步声是“咚咚”“咚咚”仿佛擂鼓一般的闷响,一听就知道,正在走路的那家伙体型很大,体重超标。 不只是脚步声,还能听到一种粗重的呼吸声和石头碎裂一样的咔嚓咔嚓声。 庄行心中一惊,那不像人类的气息,像是某种猛兽,他差点忘了自己生活在一个极其原生态的时代,人类生存的地方,不止会有人,还会有野兽。 不会是饥饿的熊或者老虎吧,难道是听到我的哭声被引来的吗? 庄行屏住呼吸,大意了,他习惯性地以为,熊和老虎那样的大型野兽只会出现在动物园和电视屏幕里,这可是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古代啊,老虎和熊既不是保护动物,也没有护林员会专门看护它们。 冷静,冷静!野兽已经被引来了,后悔也没用。 最重要的是提醒娘亲,如果真是熊或者老虎的话,千万不能正面对抗。 庄行眯着眼看,发现娘亲把他抱紧,正在往床底下钻。 外面那东西闹出的动静不小,娘亲肯定察觉到了,也好,这样就不用花心思提醒她了,她对这屋子比我熟悉,她肯定知道躲在哪里最好。 确定那东西离开之前,庄行不敢放松,但他能做的只是装睡和屏住呼吸。 母子俩顺利地躲在床底下,娘亲的手在颤抖,她似乎有些害怕。 这是当然的,她生下庄行才三个月,去掉娘亲这个身份,她不过是一个年轻女人。 别说是一个女人了,就算是个成年男人,遇上熊大概率都会尿裤子。 但娘亲的手只抖了几下就稳住了,她的手用力把庄行抱紧,似乎这样能给她勇气。 老天保佑,如果今天能平安度过,我愿意尿一辈子的床! 庄行在心里祈祷。 撕拉一声,他听到了纸张被撕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大大小小的木珠子掉落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有几颗滚到了床底下,庄行眯着眼一看,发现那是母亲挂在墙边上的吉祥物珠串,这珠串的线怎么会没由来的断掉? 庄行来不及多想,他又听到了嘭的一声巨响,他和母亲都随着这声音震了一下。 不会连墙都被打裂了吧...那真的是野兽吗? 什么野兽有这么大的力气? 庄行提心吊胆地咽了一口唾沫,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那未知的猛兽走进了屋子。 它撞倒了火炉,庄行看到炭火碰撞出的微弱火花。 在一股烧焦的味道之中,他闻到了夹杂着雨雪气息的浓烈血腥味...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有把刀悬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心中涌现出一种莫大的恐惧,吃和被吃,这是自然界中最直接最原始的关系,任何一个人和老虎棕熊那样的猛兽关在一个笼子里,都会有这种恐惧。 要是他是个征战生化战场的特种兵,手里有把火麒麟和黄金手斧他这会儿肯定一点不慌,直接出去和那玩意拼命,可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 床底是他和娘亲唯一的庇护所,他们能做的只有祈祷那东西找了一圈后什么都没发现。 那东西的脚步声忽然停下了,屋子里变得寂静起来,寒风呼呼地吹着。 庄行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们被发现了。 那是一种让人心里发毛的摩挲声,它大概有一双锋利的爪子和厚实的皮毛,还有能轻易咬碎皮肉和骨头的利齿。 庄行紧紧依偎在娘亲的怀里,不敢呼吸。 可是娘亲将他放开了,娘亲亲吻了他的额头,像是在和他道睡前的晚安。 她把庄行放下,独自面对着床外面。 庄行的后背接触到了冰冷的地面,他打了个寒颤,忽然意识到娘亲想要做什么,她好像...打算把儿子藏在这里,一个人跑出去吸引那东西的注意力。 别...别傻了,这事你搞不定的! 躲在这里多好呀,我们说不定还没被发现呢,你出去不是上门送外卖吗? 再等等那东西也许就自个儿走了呀,我的亲娘啊,别吓我,我心脏不行的。 庄行伸出小手,想要抓住娘亲的手指。 但他却发现自己内心在恐惧...恐惧之中又有一丝丝的庆幸... 人性的本质就是趋利避害,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是一个道理,他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娘亲帮他把那东西引开了,他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他有三个月大,已经能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了,他可以爬出去用哭声找人呼救。 这天地下还有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事情吗?娘亲一定也希望他能活下来,她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活下来,才鼓起勇气,一个人去面对外面那个可怕东西的吗? 庄行努力地把这些想法抛到脑海之外去,他努力了好几次,却发现自己没办法狠下心抓住娘亲的手指,把娘亲留下来。 因为那东西弯下腰来了,它越来越贴近床塌,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浓重的血腥味钻入庄行的鼻尖,那是死亡的气息。 他妈的,庄行你是个这么烂的人吗! 可他好像就是个这么烂的人,再发狠又有什么用呢?他不过是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匹夫一怒还能血溅五步,可婴儿一怒,就只能怒了一下。 他颤抖着无法动弹,怎么思考,这里都应该继续装睡。 虽然这么想着...但娘亲一点点往外挪动时,他却惊讶的发现,他本能地抓住了娘亲的手。 他没有进行任何的思考,只是条件反射地这么做了。 原来如此,他心里有了一点安慰,至少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烂人。 下一秒,他被娘亲抱到了怀里,一定是因为娘亲害怕他大声哭出来,所以才用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没来得及有什么感慨,伴随着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床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掀开了。 庄行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借以倒下火炉的火光,他看清了它的可怖模样。 他的世界观被震碎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只站起来的老虎,或者说,老虎精。 这像是话本和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故事,一只成精的老虎跑到了家里要把不听话的孩子吃掉。 不知道它吃过多少人,才长成现在这个高大的体型,它的肌肉棱角分明,像是石头雕刻出来的坚硬之物,它起码有两三米高,这间木屋对它来说显的很狭窄。 它像是人一样,在腰间拴着一条裤子,但除此之外它就没有遮蔽身体的衣物了,能清晰地看到它的毛发和呼吸时吐出的白雾。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胸口那里的一道极长伤口,从肩膀一直划到腹部的位置。 但庄行闻到的血腥味并非来自那道伤口,伤口已经结疤,那些血腥味来自于它的食物。 在它的嘴边,有猩红色的血迹,它的一只手上,握着一条“腿”,它像是吃鸡腿一样,一边从那条血淋淋的人腿上撕下肉条来,一边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 唾沫中含着血,血尚未凝固,还是温热的,冒着白气。 在老虎精巨大的体型面前,那张两米左右的木床显的轻轻飘飘的,在它眼里,估计这床就是一个大号一点的生蚝,它单手就把“生蚝壳”撬开,找到了躲“壳”下面的“生蚝肉”。 “女人和婴儿,运气真差。” 老虎精说话了,这话像是在说“这生蚝肉真小”。 它仰头把人腿塞到嘴里,嘎嘣嘎嘣的骨骼碎裂声传来。 那腥浊的气息喷吐到庄行的脸上,他的脸瞬间变成惨白,这哪里是野兽,分明是妖怪...是吃人的妖怪... 难怪要在窗户和门口贴上驱邪的剪纸,难怪父亲会往家里寄开过光的珠串,都是在防患于未然。 他不是回到古代开启开挂人生,而是跑到了《西游记》里,变成妖怪的口粮了么? 庄行的内心崩塌了,人和老虎的差距已经很大了,更何况是成精的老虎,天知道这只老虎精有多大的本事。 他不知道该如何反抗,可娘亲还没有放弃,她抱住庄行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老虎精伸出手就要去抓娘亲的咽喉,这一刻,外面忽然传来了嘹亮的女人喊声。 “住手!” 朦胧中,庄行看到风雪里有个人影挥剑,风雪顺着剑的划痕被切开了,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 下一个瞬间,被老虎精打裂的墙,切开一个角,唰地滑落下来,剑风将娘亲和老虎精分离。 有人来救他们了! 而且...好厉害! 第三章 女侠 “切...” 老虎精咂嘴,抓向娘亲的手转而抓向庄行,庄行感觉到了一阵拉扯,接着包裹他的小毯子被撕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眼中的世界颠倒了上下。 他脑袋朝下,脖子以上的部位,被老虎精抓在了手里。 摔倒在地上的娘亲,在火光中哭喊着。 “庄儿!” 庄行头一回听到她这么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往都是他在哭,他哭的时候,娘亲就会来帮他上厕所或者喂奶。 她总是能让自己不要再哭,可她哭泣的时候,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也好,娘亲应该能得救了。 在他眨眼之余,刚才挥剑的人影,挡在了娘亲的面前。 那是一位女侠,虽然遮雪的蓑衣挡住了她的身形,但依然能看清她扎起来的马尾在风中飘舞。 她此时正对着老虎精和庄行,她凌厉的眉眼之中,有抑制不住的怒气,虽然在体型上,她远不如虎精,但在气势上,虎精却落了下风。 虎精迅速拉开了和女侠的距离,像是举盾牌一样把庄行挡在身前。 “燕槐安,不要靠近我,否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老虎精龇牙咧嘴地说。 燕槐安?是这位女侠的名字么? 原来如此,庄行很快明白了当前的情况,老虎精是把他当人质了。 很狡猾的抉择,如果虎精不是这位女侠的对手,那么它也就只能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比起一个不方便携带的女人,显然一个小巧的婴儿,更适合当成人质。 所以是托了自己的福气,让娘亲得救了? 应该是这么一回事,毕竟如果没有自己,娘亲就会被当成人质了,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他半夜哭闹的话,或许老虎精根本不会被引过来。 自己种下的因,就该自己来承受后果。 好啦,好啦,不要再哭了,你还那么年轻,就算死了一个儿子,还能再生一个嘛。 天大地大,都不如自己的命最大,人没事就是最好的了。 庄行很想安慰娘亲,可他只能看着娘亲大哭 “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娘亲扯着女侠的蓑衣。 庄行当然不想死,但他知道他大概率是活不成了,老虎精把他抓的很紧,这只手给他的感觉像是液压钳,轻轻一捏,他恐怕就会变成一团肉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他所想,老虎精和燕槐安谈判起来。 “燕槐安,我还没有开智的时候,就懂了一个道理。”虎精说,“强的把弱的吃掉,这是天经地义的。” “我以前吃兔子,吃羊,吃鹿,后来我吃人,很多人来找过我,说要为民除害,但后来他们都被我吃了,因为他们都比我弱。” “但你不一样,你比我强,所以我不会想吃你,但你也别想吃我,我不想和你打,你放过我,以后我不会在你的地盘吃人。” “放下,孩子。”燕槐安一字一句说。 “你在威胁我?”虎精冷笑一声,“我可不是吓大的,你可别想动什么坏心思,你要是敢乱动我就把这家伙捏死。” “你们人类心肠都坏的很,以前有人和我说要用他的肉换小孩的肉,我同意了,我和他说我把人放走了,等养肥一些再吃,结果我还没把他的肉割下来,他就反悔了,他找了一堆使弓箭的人打我,我很生气,把他们全部生吞活剥了。”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人类,不管是谁来找我,我都会把他吃掉。” “不过嘛,燕槐安,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愿意相信你。” “我给你一个提议吧,你要是想让我放下这个婴儿,那今天你就用你的肉,来换这个婴儿的肉,我不贪心,只要你把你用剑的那只手给我,我就把这个婴儿给你,怎么样,很划算吧?”老虎精讥讽地笑着。 估计它自己也知道,它这个提议有多荒唐,它不过是在调侃而已。 庄行觉得这家伙的嘴脸真是可恶极了,这哪里有老虎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女侠眉头紧皱,她死死盯着虎精的头,虎精也不甘示弱地把庄行抵在它的身前。 这时候,扑通一声响,打破了沉默。 庄行的娘亲跪在了地上,对着老虎精磕头。 “虎大仙,让我来换吧...” “大仙你吃我的肉吧,求求你...不要吃我的儿子...” “求了求你了,大仙,他才三个月大,他不好吃的,大仙你吃我吧,我来换他...” 娘亲拜了几下,对着庄行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就朝着老虎精走过去。 不要啊,你干什么呢! 庄行觉得她真傻,天底下怎么会这么傻的人呢? 燕槐安呼出一口白气,脱下了蓑衣,握紧了手中的剑,闭上了双眼。 她似乎打算什么都不做了,也许她是在等,等老虎精杀死了这母子二人,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动手。 老虎精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女人,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把你的儿子吃了!” 它清楚这里它不能动手,一旦它杀死了两人,那它就没有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了。 它正面对着燕槐安,往后退去,看来它是打算开溜了。 庄行松了一口气,他倒霉死了也就算了,可别再搭上一个人了,都说傻人有傻福,那么傻的人应该长命百岁才对。 老虎精试探性地往后跳了几步,燕槐安依然不做动作。 它于是猛地转身,奔跑起来。 身后传来了娘亲的哭声,但更多的是渐行渐远的风声。 庄行发现他此刻的心情居然如此平静,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难过,非要说的话,就是有一点点小遗憾,遗憾没能亲口喊她一声娘亲,遗憾没能多了解这个世界一点。 有成精的妖怪,有用剑的女侠,这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世界,可惜那都和他无关了。 等老虎精跑远了,就会被吃掉吧。 蚊子再小也是肉,这老虎精像是汉尼拔转世,肯定不会放过他。 爱你,老妈,还有,再见。 但愿能再见。 庄行合上了眼,在心中默默数着质数。 娘亲的哭声渐行渐远了,冷风吹到他的脸上,像是刀割,他准备迎来自己短暂生命的最后一刻,但刹那间,又来了一次天旋地转。 啪嗒,他的额头与雪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他掉在了雪地里,并不是因为虎精放开了他,他依然被虎精的手握住,只是...虎精的手和他一同掉了下来。 那家伙的手,被砍断了... 是那位女侠,她站在虎精的面前,手中的剑缓缓往下滴血。 虎精一脸错愕,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燕槐安何时砍下了它的手。 庄行很难形容他此时的心情,如果要打个比方,就像是站在天台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十年前最喜欢的动漫放出了最新季的先行pv,而且制作声优全部是原班人马,质量看起来毫无褪色也没有炒冷饭。 死掉的人生好像又活过来了,真是让人兴奋极了。 果然,人只要活着,就能遇到好事情。 第四章 好帅的大姐姐 那位挥剑的女侠站在月光下的落雪之中,美的像一幅画,庄行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幅画面。 他很有幸自己能看到这一幕,他所在的位置简直是最佳观众席,虽然落在雪地里,但一点不觉冷。 老虎精的爪子还是热乎的,由于老虎精抓的很紧,所以他相当于有了一件天然的虎皮外套,这只爪子失去温度之前,他都会很暖和。 谢谢你,欺软怕硬的虎精先生。 庄行挥动虎爪上的一根手指,对着狼狈不堪的虎精道谢。 可惜他不会说话,要是能用嘴喊出来的话,就能对这个家伙发动精神攻击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么做了,虎精先生临死之前,可能还想要来个极限一换一。 还是算了吧,天大地大,都不如自己的命最大,远离任何有生命危险的事情,这是庄行的人生信条之一。 真不是他怂了,要是他因为这种事情倒霉丢掉了命,那娘亲可怎么办啊。 他没死娘亲都哭成那样,他要是死了,娘亲万一郁郁而终,那他做鬼也安不了心呀,是不是这个道理? 想着,庄行又往虎精先生的爪子里缩了缩,埋低了小脑袋,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悄悄地往雪地外面看。 好巧不巧,他正好落在一个雪沟里,感觉像是战壕里等待命令的士兵一样,还真有几分上战场的感觉,得躲好了才行,别等会被不名aoe给轰死了。 女侠正和虎精僵持着,话说回来,女侠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他记得刚才,女侠的头发还是黑色的,现在却变成了一种发光发亮的银白色。 “燕槐安!你敢!”老虎精愤怒地吼道。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这家伙别的不行,跑路功夫倒是真有几把刷子。 这会它都跑到村子外面去了,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一些光秃秃的树屹立着,很空旷,倒是个很适合打架的地方。 从它那张血盆大口里,冒出了震耳欲聋的虎啸声,震的树上的白雪都掉了下来,有一撮掉到了庄行的头上,差点没把他吓一大跳。 现在那家伙终于有点老虎的样子,它面目狰狞地握住了自己那只被砍掉的爪子,那里一阵蠕动,粉红色的肉芽帮它止住了血。 它不再用两足着地了,而是趴在了地上,体型瞬间膨胀了数倍。 那条为人类制作的裤子被撑的爆开,顷刻间,就有一只吊睛白额虎出现在了雪地上。 它被砍掉的爪子长好了,但它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像是人的地方。 眼前的这只老虎和庄行知道的老虎,几乎没有差距,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的体型。 这家伙太大了,起码比一般的老虎大上三四倍,站在那里像是座小山似的,比方才那个模样更加骇人。 不过庄行并不害怕,反而有点兴奋,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他应该觉得害怕,但事实上,他没有任何恐惧的情绪。 从刚才被老虎精抓走的时候,恐惧就从他的心里消失了。 看完了老虎精,庄行又看向站在他前面的女侠。 女侠临危不乱地在身前持剑,一双明眸,锁定了虎精。 “死!”女侠冷冷地喊话。 好帅。 那边的大姐姐,等我长大了,能不能请你和我结婚,我吃的不多的,你要是愿意娶我,我还可以吃的再少一些。 老虎精仰头啸月,它浑身的肌肉仿佛要爆炸般膨胀起来,整只虎崩成了一条弦。 要来了吗?热血沸腾的肉搏战! 老虎精先生,你终于要雄起了吗! 虽然被打出了原型,虽然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剑砍断了爪子,虽然你一直躲躲藏藏,听见女侠的声音就要婴儿当人质,但现在你终于决定认真起来,战斗一场了吗! 对呀,就是这样! 没有燃烧过的虎生怎么能是完整的呢? 就算死,那也得死的干净漂亮呀,要是你能痛快利落地死在我的眼前,那明年的今天,我一定想办法给你烧点纸钱! 就在庄行给它加油助威的时候,下一秒,它掉头,跑了。 一点没有犹豫,它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没有回头。 还是做不到吗,虎精先生? 真是丢人,只会捏软柿子。 庄行对这只虎精嗤之以鼻,往些年看过的小说里,成精老虎的逼格通常都很高,这一只真是拉低了老虎精的下限。 这种吃人成瘾的家伙,跑出去不知道又会祸害多少人。 庄行叹了一口气,又看向女侠。 女侠挥动了手中的剑,砍出一道斩击。 我咧个草,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吗! 庄行的眼睛顿时闪闪发光,他看到地面上的雪宛如动脉里喷涌而出的血一般,伴随着一道裂痕溅起。 这道裂痕的出发点就是女侠手中的剑,那是女侠砍出来的剑气! 剑气如风,瞬间就追上了虎精,这一剑本来是朝着虎精砍过去的,但虎精反应很快,往后跳了一步,躲开了这一击。 喷涌而出的雪,将虎精围起来,能清晰地看到雪被斩的更加细碎,雪花就像是碰到水的跳跳糖一样四处乱蹦,它们被纷乱的剑气切成了碎片,仿佛女侠一剑切出了雪花涌动的喷泉。 光是用眼睛看,就知道靠近那道剑气会有什么下场,恐怕就会像是放进绞肉机的猪肉一样,可以用筷子挑起来放水里煮圆子汤了。 这尼玛也太厉害了,好想学! 娘!我不要种田了,我要练剑!我要修仙! 庄行很想给女侠磕头,求她收自己这个徒弟。 但虎精还没死,这事得往后稍稍。 庄行看着那只虚胖的老虎,总觉得它要是能流汗,肯定已经满头大汗了。 女侠往前踏步,她的发绳承受不住力量断开,一头银白的长发纷纷扬扬地飘舞。 “我投降!别杀我!”虎精大喝,“燕槐安,我把我的妖核交给你,手下留情!” 打不过,跑不了,这家伙开始想办法求饶了。 真是什么话都给你这家伙说完了! 虽然庄行不知道妖核是个什么东东,但根据他多年看网络小说的经验,有了这玩意,应该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让虎精乖乖听话。 这老虎的外形,看着倒也很适合当个跑腿的坐骑,可惜只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里面装的东西太烂了,就是白拿的,估计也没几个人想要。 况且真的收下它了,说不准它哪天要找到机会给你背后捅一刀呢。 女侠啊,此子断不可留! 女侠果真人狠话不多,根本不听虎精辩解,挥剑直取虎精首级。 虎精这是硬着头皮也得上了,想来它胸口的那道伤痕,就是女侠砍的,要不然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绝不会这么服软。 几乎是压倒性的对局,女侠轻易就将虎精压制了。 虎精阴招其出,刨雪干扰视线,但这种小伎俩根本弥补不了绝对的实力差距。 很快,虎精身上就出现了好几道深深的伤口,而它却碰都没碰到女侠一下,只是在那里大口喘气,舔舐自己的伤口。 它好像从一开始就丢失了进攻的欲望,只是一味地躲避,寻找机会逃走。 双方就这么一追一赶了许多个来回,虽然一时不分胜负,但虎精疲态尽显。 就在庄行以为女侠要打消耗战的时候,忽然,虎精脚下的地面陷下去了。 是之前的那些斩击,原来如此,从第一剑开始,就在为这个时机做准备吗? 女侠的出招并非毫无规律的,她一直在把那个虎精往某个角落逼,而她砍空的剑气,其实都是在磨动边边角角。 她像是一个老道的猎人,一步步将这头老虎引诱到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 她挥出了最后一剑,这一剑,落入陷阱的虎精躲无可躲。 锃,随着金属的嗡鸣声,硕大的头颅,掉落到了地上。 虎精的头被整个切下来了,它死之前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这就是它的最后一刻。 血如泉涌,轰然一声巨响,它的身躯倒在了雪地里。 女侠长长出一口气,手中的长剑入鞘。 虽然是妖怪,但变成这个样子,应该也死透了。 干得漂亮!好杀! 庄行为她拍手,随后女侠慢慢地朝着庄行走来,她的头发变回了黑色,庄行觉得有点奇怪,她走起路...怎么有些一摇一晃的。 好在虽然看起来步伐虚浮,但女侠顺利的走到了庄行的身边。 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安慰自己这个没断奶的婴儿,但她只是沉默地把庄行从虎精的爪子里抱起来。 可没来得及高兴,庄行刚到她怀里,她居然咚的一声,倒了下来,只留庄行一人从她的怀中滚落,在风中凌乱了自我。 第五章 单推人 这是什么情况?体力耗尽了? 女侠,你没事吧? “呜哇,呜哇!”庄行戳了戳燕槐安的脸蛋。 嘶...好冰... 摸起来不像是人的脸,像是摸到了一个冰块。 燕槐安的体温不知为何变得极低,她趴在地上,像是一具冻僵的尸体。 庄行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正常人运动完之后,应该全身出汗散发热气,可她却反了过来。 庄行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这地方离村子有一段距离,他一个婴儿,没办法回去喊人,虎精和燕槐安的脚力,也不是常人所及的,这会不知道跑了多远,就算娘亲跑到外面来找他了,也很难说找不找得到。 燕槐安要是不能重新振作起来,那他就很尴尬了。 他已经开始冷了,虎精的爪子失去了温度,燕槐安身上又这么冰,更不妙地是,刚才露出来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鹅毛般的雪花落下来,又飘起了小雪,风声呼呼,还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样下去,再过不久,他就会和燕槐安一起掩埋在大雪之中。 大姐姐那么厉害,死不死不一定,但他多半是要冻个半死不活。 他能想到的最靠谱的办法是爬到老虎精的尸体里,用虎皮和虎血取暖,尽量多坚持一会儿。 但是,就这么把燕槐安丢在,未免有些太没良心。 女侠才救了他和娘亲的命,这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还是尽可能做些尝试吧,看能不能把大姐姐叫醒。 庄行点点头,做好了决定。 根据他多年的观影经验,要叫醒一个人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泼一盆冷水。 但他不满足泼冷水的条件,他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思来想去,他只找到了两个方案。 一,用石头砸女侠的脑袋。 二,用自己的体温替她取暖。 第一种办法,就是试图以疼痛唤醒她,第二种嘛,庄行觉得既然要叫醒正常体温的人类,是泼冷水,反过来说,要叫醒一个浑身发寒的人,用热度可能会更有效。 可惜了,要是之前没有呼叫救援还有第三种方案。 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先从温柔一点的方案开始尝试吧,如果喊不醒,再用石头砸。 两者都不行的话,那没有办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天保佑,但愿有效。 庄行吸气,抱住了燕槐安露在外面的额头。 刺骨的寒冷从他与燕槐安接触的地方传来,真的好冷...像是在肚皮那里贴上一块雪糕,冻得他直打颤。 如果能活下来的话,但愿不要感冒。 庄行在心里默数,尽量多坚持一会儿。 数到一百的时候,他的手脚冻的发麻僵硬。 风越来越大,天上落了很多雪下来,他的头和脸上沾了很多雪花。 不行了,到极限了。 燕槐安还是没有醒,看来只能尝试另一种方案。 庄行松开手,俯下身去,在燕槐安的身边寻找石头。 这时,燕槐安的头发被风吹的飘了几下,蹭到了他的鼻尖。 “阿秋!”庄行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找到了! 他在地上捡到了一块鹅卵石。 庄行回过头去,正要举起小手砸下去的时候,燕槐安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她睁开了双眼,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呜哇!呜哇!”庄行惊喜,连忙把石头丢了下去,对着女侠招手。 燕槐安坐起来,看看庄行的脸,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虎精尸首,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她像是终于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把庄行抱了起来。 “刚才,是你?”她轻声问。 “呜哇呜哇!” 是我是我,就是我! 她的身体依然是冰冷的,但她有注意卷下袖口,裹住自己的手,不和庄行直接进行接触。 她凝视着庄行的脸,两人的视线对上,庄行发觉她的眼神十分严肃。 这眼神让庄行想起了他的初中班主任,相当有压迫感。 不过这并不妨碍庄行眼睛发亮地看着她,要知道,刚才他才亲眼目睹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 那种特效就算是放在好莱坞电影,都算得上高级了。 不...不对,这种说法简直是在贬低女侠的剑! 怎么能用特效和真实的剑相比呢?这太不尊重了。 庄行满眼都是燕槐安刚才挥剑的样子,简直帅呆了,酷毙了! 多少年前玩《仙剑奇侠传》他就喜欢拿着一根树杈子呼呼哈嘿地挥剑,如今真有一个一剑杀虎的女侠站在他的面前,他怎么能不兴奋? 庄行目光炯炯地和燕槐安对视,而后,燕槐安居然主动偏移了视线,像是觉得他的目光太过炽热。 燕槐安拍拍身上的雪,不再看庄行了。 虽然一言不发,但她抱着庄行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庄行知道她这是要送自己回家。 庄行觉得虽然女侠不善言辞,总是在口舌上被那虎精呈利,但她有一颗难得侠义之心。 人美心善,关键还会用剑杀老虎精,安全感十足,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人吗? 决定了,从今天起,燕槐安女侠,就是他的爱豆了,他要当iyan单推人。 庄行仰头看着燕槐安的脸,眼睛一眨一眨的。 可惜燕槐安再没有低头看过他一眼,只是小心地拎着他,背着风,用身子替他挡雪,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雪原上,一步步地走着。 庄行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和燕槐安踩雪的声音。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庄行终于看到了屋舍的影子。 风雪很大了,视线越发模糊,但远处的黑暗中,能看到零零散散的火光。 是举着火把的村民们,他们围成一团,守在村口的位置,男人的手里握着草叉和锄头,女人的手里握着火把,照亮周围。 庄行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娘亲站在人群之中,她不再流泪,只是眼角微微发红,披着一件袍衫。 看到燕槐安的那一刻,她从人群中奔跑了出来。 燕槐安站住了,娘亲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接过了火把,同时把庄行递了过去。 庄行又回到了娘亲的怀里,接住他的那一刻,娘亲弓住身子,蹲在了地上,她紧紧抱住了庄行,温热的泪顺着她的脸颊划过,落在了庄行的小脸蛋上。 娘亲微微抽泣着,像是庄行出生那天一样,蹭着庄行的脸。 庄行想了想,拍拍手,握住了娘亲的手指。 “呜哇,呜哇。”庄行和娘亲玩起了常玩的手指游戏。 娘亲愣了愣,那张疲惫不堪,还沾着泥渍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淡淡的笑容。 她缓了缓气,站起来对着燕槐安鞠了一躬。 燕槐安点点头,算是应了娘亲的答谢。 她的脸色总算放松了下来,但随即她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上,整个人又朝着一旁倾倒下去。 啪,女侠好像又昏过去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在娘亲的招呼下,几个女人连忙跑了过来,把她扶起来,往屋子里搬。 第六章 随身便笺 屋内,木柴在火塘子里燃烧,火舌跳动,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庄行和燕槐安一同躺在床上,他们跑到了别人的屋里,暂且休息一下。 没办法,庄行家的屋子这会塌了个七七八八,回家只能喝西北风。 好在那屋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至于让人特别心疼。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屋子塌了还可以再造,但人没了那就找不回来了。 母子重聚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凡事不能总往坏处想,要是天天思考将来赚不到钱,娶不到老婆,买不起房子和车子,人生看不到希望,那不得郁闷一辈子? 有的乐就乐一天,乐不了一天,摸摸鱼,铲一把乐个一小会儿也行。 学会享受当下,同样是庄行的人生信条之一。 “祝禾,你看下水温合不合适!”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位陌生女性来到了屋内,手里提着热水桶。 祝禾,原来娘亲叫这个名字,真好听。 半人高的木桶放在了地上,氤氲地冒着热气,祝禾伸出手试了试水温,点点头。 “王姨,麻烦你再去烧点热水吧,我怕这些不够。” “好,那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再出去看看...男人们都在外面守着呢,但愿今晚不要再有意外发生了。” 王姨唉声叹气,一脸愁容地离开了。 别怕啦,王姨,那老虎精脑袋都掉下来了,早凉透了。 不过说起来,村子里的大伙真是很团结,原本庄行以为遇见虎精那样的妖怪,村里人会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想到居然自发组织起了守夜的队伍。 挺合理的,在这样一个有吃人妖怪的世界,就是要团结起来,才能增加生存的概率。 人类本来就是群居动物,没有演变成农耕社会以前,人都是以集群进行狩猎和分配食物的,一个人战胜不了的猎物,可以进行分工合作。 庄行觉得大多数时候,人在妖怪面前,应该是占优势的,像什么兔子精,山羊精,老鼠精一类的精怪,肯定不敢和人类聚落为敌,就算是吃肉的黄鼠狼精,估摸着也只是偷鸡的时候会更小心一点。 几十个拿草叉和锄头的壮汉,那不是开玩笑的。 三个臭皮匠就能顶个诸葛亮了,三十个持械壮汉,不说顶十个武松,顶三个武松绰绰有余,一般的老虎来了也讨不了好,或许能杀死几个人,但终归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当年孙权和侍从拿着长矛,两个人就把野生虎料理了,只要阵型不乱,胆子够大,三十个人杀个老虎那是小菜一碟。 也许老虎精那样的妖怪可以杀死一个村落的人,但本身老虎就很少了,成精的老虎更是凤毛麟角。 就庄行三个月的体验来说,他并没有感觉到娘亲和大伙的精神状态是紧绷着的,基本上还是处于一个比较放松的状态。 没有人草木皆兵,遇见点风吹草动就神经兮兮,从这里可见一斑,他和娘亲今晚遇到的事情,绝对是极低概率的事件。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庄行觉得他要改变一下思路了,他的自传要从《重生之我的古代种田生活》改名成《修仙那些事》。 可恶,为什么我不能一晚上就长到青春期! 这具身体,还是不行么? 他又开始犯困了,但是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能睡觉! 他真想找两根火柴棍,撑在自己的上眼皮和下眼皮之间。 庄行努力地翻了个身,往一旁看。 娘亲开始为燕槐安擦拭身体了,大概是因为燕槐安昏了过去,全身发寒,所以娘亲先为燕槐安处理,她把浸泡了热水的毛巾,敷在燕槐安的额头上,而后又拉开燕槐安胸前的衣襟,往里垫上热毛巾。 别误会,庄行只是想要看看女侠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了,他绝无非分之想。 再说他这个视角什么都看不见,他太小了,躺在床榻上被毯子包裹的他,只能看见女侠的手臂,哪怕翻身也只能看到衣服的动静,他看到娘亲的手在那里进进出出的。 兴许娘亲是觉得燕槐安冻伤了,对于冻伤的人,就是要想办法让她恢复体温。 敷好毛巾后,娘亲才来料理庄行,她换了一个小水盆,把小半的水倒进去,给庄行洗澡。 太困了,要撑不住了... 庄行终归还是没能坚持下来,洗澡的时候,他闭上了双眼,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再恢复意识,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金色的阳光从窗户那里照进来,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晴天。 娘亲还在床边守着,她似乎一晚没睡。 肚子有点饿,没有想尿的感觉。 嗯,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这里就不要给娘亲多添麻烦了。 庄行继续睡,以免他醒了,劳累一晚的娘亲还要来照顾他。 婴儿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乏味且无聊,一天接近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睡觉。 可还没等他睡个回笼觉,身边又传来了动静,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 庄行眯着眼看,是女侠醒了,她躺了一夜,终于恢复了意识。 “大人,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娘亲恭敬地说。 燕槐安揉揉额头,她的视线扫过这间屋子,沉默了一阵,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她不理会娘亲,只是一个人把身上敷着的毛巾取下来,那些毛巾还是热乎的,能看到它们冒着热气,有股茉莉花一样的香香味道钻入庄行的鼻尖。 她起身之后,眼神四顾,最后停在了墙角,那里放着她的佩剑。 虽然剑鞘是不起眼的乌漆木头,但毫无疑问那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剑。 重新握住剑柄,把剑拴在腰间后,她严肃的神色才缓和了些。 高手的警惕性果然很高,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武器,又学到了。 “大人,小民叫祝禾,你还记得我吗?昨天夜里我们见过的。”娘亲试图搭话。 “......” “我叫燕槐安,是一个正在游历的猎妖人。”燕槐安说。 她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燕大人...” “......” “不必叫我大人。” “那...燕小姐?” 燕槐安站直了身子,点点头。 “燕小姐要不要再歇息歇息?吃点东西?” “....” “劳烦了。” “燕小姐救了我和庄儿,还帮我们赶走了虎精,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请稍等片刻,我们一定好好招待你。”说着,娘亲便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下庄行和燕槐安,娘亲很放心地把庄行和燕槐安留在一个屋子里。 虽然女侠的性格看起来有些冷淡,说话好像延迟很高的样子,但是她是值得信任的人,换庄行,他也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女侠待一起。 女侠又坐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在运功么?那些竹签是干嘛的? 庄行看到女侠小心地从衣服兜里拿出捆好的一根根竹签,她从中抽出几根来,竹签上好像刻着什么,她看着竹签,似乎是在小声地念着竹签上的字。 “我叫燕槐安,是一个正在游历的猎妖人。” 她念着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语气各不相同,就像是...在做练习... 她不止练习这一句话,还在练习许多其它的日常用语,从自我介绍到互相问好,都是些很常见的句子。 过了一会儿,笃笃笃,外头忽然来了脚步声。 她立刻将竹签收起来,板着脸,坐直了腰。 庄行心有疑惑,那些竹签上刻的就是女侠刚才念念有词的句子么? 可为什么那么简单的几句话,还要反复练习? 第七章 另一面 庄行发现了盲点,女侠刚才的举动怎么看都是在练习台词。 什么样的话,才会刻在竹签上反复练习? 用脚后跟思考也能明白,那当然是相当重要的、自己很不熟悉的、说不清楚的话,才会这么做。 通常只有演员才会贴身带着台词本,走到哪里背到哪里,好在表演的时候深情代入。 从这个角度分析,女侠是在学习如何表现的像一个正常人类。 很明显,一个正常人类是不需要学习如何表现的像自己的。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女侠,她不是人! 她说不定...是一个化形的妖怪,随身携带竹签,是在学习人类世界的事情,以免露出马脚来! 庄行觉得自己发现了隐藏在深处的秘密,与此同时,娘亲进门了,她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上面装着一碗热腾腾的红薯白粥,除此之外,还有两碟小菜,是切好的熏肉和煎过的鱼。 为了招待女侠,娘亲端来了两碟肉,有一盘甚至不是熏干肉而是新鲜的鱼肉,在这种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已经是超级座上宾的待遇了。 “燕小姐,还请慢用。” “...” “好的。” 娘亲把食物放在了桌上。 “燕小姐,村里托我来问问,你知不知道那虎精...往哪里去了,还会不会折返回来?” 燕槐安刚拿起筷子,她抬起头,迟迟没有发话。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的那些竹签子里恐怕没有,要考验她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她果真憋了好一会儿,最后嘴巴微微张开,说了两个字。 “死了。” “死了?”娘亲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两个字前没有主语,后答非所问,但庄行明白,女侠想说的是那只老虎精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或许她是组织不出这么长的语言,所以用“死了”两个字代替。 “是那虎精死了么?”娘亲停顿了一会儿问道。 燕槐安点头。 “是燕小姐杀死它的么?” 燕槐安点头。 娘亲似乎掌握了和燕槐安交流的技巧,如果问比较具体的事情,燕槐安就会卡顿,但如果问题的答案只需要点头和摇头,就可以比较迅速地得到回答。 得到答案后,娘亲松了口气。 “燕小姐...不知道那虎精死在哪个地方?能不能告诉我们,那毕竟是个吃人的妖怪,昨夜村里死了人,我和庄儿也差点被虎精吃掉,村里的大家心里都很不安,我们得见到那虎精的尸首才能放下心来啊。” “...”燕槐安第一时间没回话。 娘亲估计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难得到回应了,因为要回答“虎精死在哪个地方”,就得说出具体的方位,这不是能用点头和摇头回答的简单问题。 过了一会儿,娘亲换了问法。 “燕小姐能带我们去看看那虎精的尸首么?” 燕槐安点头了,不止点头,她还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不急的,不急的。”娘亲说,“燕小姐先吃点东西,歇息一阵,我去把人喊过来。” 她又坐下了。 娘亲应该不想打扰女侠吃饭,很快出门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庄行和女侠,娘亲一离开,女侠迅速把那些竹签拿出来,她一边动筷子吃饭,一边极小声地念上面的刻着的字,表情认真。 这场景让庄行回忆起初中的学习委员,学习委员其它科目的成绩都很不错,唯独英语拉了后腿。 于是学习委员便随身准备了一个小本子,课本上学到哪个单元,就把那些记不住的单词写在小本子上,一有空就拿出来看,有时还会背出声。 无论是食堂排队还是坐在椅子上吃饭,都能看到学习委员认真努力的背影,庄行恍惚中有种错觉,女侠的背影和记忆里的学习委员重合到了一起。 庄行觉得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在他思考的时间,女侠把白粥和小菜吃完了,她把碗筷收好放到托盘上。 然后,她来到了床边,庄行感觉到她的视线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我偷窥...呸...我关心女侠被发现了? 俺只是个三个月大的宝宝啊,宝宝什么都不知道! 女侠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虽然闭着眼,但庄行知道她把阳光全挡住了,明显能感觉到周围的光线变得黯淡许多。 难不成女侠有一双火眼金睛,看出来他外表看似小孩,实则是智慧过于常人的名侦探? 接下来,女侠不会像服部平次那样,说什么:“你少来了,装着一副小孩天真无邪的样子。” 庄行心里有点没底,他不敢乱动。 忽然,他感觉到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蛋,那动作极其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把他吵醒一样。 再接着,他感觉到床榻微微往下一沉。 女侠坐了下来,又等待了几秒,女侠似乎弯下了腰,温热的呼吸喷吐到了庄行的脸上。 然后,他感觉到微微的失重感,他被抱了起来... 女侠抱住他,蹭了蹭他的脸,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酥酥痒痒的。 女侠一会儿捏捏他的脸,一会儿蹭蹭他,有时还会握住他的手。 这是...在干嘛? 把我当成小猫小狗了吗? “好想带走...” 带走?带走什么?把我带走吗? 说完这句话,庄行听到了微弱的叹息声,他被放下来了,但放下来之后,还是有一根手指很不老实的戳动他,戳的庄行都有点不耐烦了。 想上手就上手啊,半上不上的,弄的人家很痒的,你知不知道! 要是一般的小孩子,大概率已经被她给弄哭了。 但还好庄行不是一般小孩,这在他的忍受之内,换个角度想,这说明他很讨人喜欢。 虽然出生以来还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但是从女侠的表现来看,庄行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宝宝,宝宝就是这么可爱的捏。 但是...好想念娘亲... 还是娘亲的抱抱舒服。 兴许是娘亲听到了他的心声,外面又传来了动静。 终于感觉不到那根不安分的手指了,女侠离开了床榻,庄行眼睛眯出一条缝,看见她又开始装正经了,坐在桌前一副刚刚把饭菜吃完的样子,是打算别人进门的时候,说一声,“没有这回事,我也才刚刚吃完”吗? 总觉得...爱豆滤镜,出现了裂痕... 第八章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 果然想象和现实是有差距的,舞台上唱着甜甜情歌穿白色小裙子的小偶像,私底下,说不定烟酒都来的,隐退一年之后的再复出,这中间的缺失时间其实是跑到无人的乡村去生双胞胎,虽然很炸裂,但这就叫做现实。 庄行略有感叹,女侠和他的想象有一点差距,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崇拜,昨晚女侠英姿飒爽,挥剑斩虎的英姿他始终无法忘怀,即便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幕幕都无比清晰。 这种魂牵梦萦的感觉,就叫做白月光吧。 况且不管女侠性格如何,庄行憧憬的是她的剑和救人之心,作为一个经受过网络轰炸和洗礼的人,什么美女他没见过? 仅仅有一张好看的脸,那叫网红和美女,像燕槐安这样的才是女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庄行发现,女侠藏在桌子下面的脚,好像...有一点点抖... 从娘亲带着一众村民进门后,她就出现了抖脚的症状。 这是怎么回事?是还没恢复好么? 喂喂喂,握住剑就有点过头了吧,不过是来的人稍微多了一点,没必要把气氛搞的这么紧张吧。 那么大的一只老虎都被你砍死了,一群手无寸铁的村民你慌什么? 再说村民们要是想动手,早就趁着你无意识躺在床上的时候往你的大腿上画正字了,何必等到你醒了才过来围剿你呢? 动动脑筋啊!你根本没理由握剑吧! 等等...难道说...不是害怕村民对她动手而握的剑? 庄行又一次发现了华点... 这个症状是从娘亲领人进门开始的,而娘亲一个人的时候,女侠不过是话少了一点而已。 根据变量控制法,现在的情况和刚才的情况,最大的差别,在于村民的数量。 娘亲大约领了七八个人进屋,人数从一飙升到了接近两位数。 如此一番推断下来,难道...她只是单纯的害怕人多? 她害怕与人交流? 这么一想,她随身携带那一捆竹签的理由就有了。 因为不擅长和陌生人交流,所以才需要经常练习,能用点头和摇头回答的问题决不开口,能用一个字说完的事情,决不用两个字,超过两个字就直接憋在嘴里。 那么厉害的猎妖人,其实是个沉默内向还喜欢趁着孩子他娘不在的时候,偷偷rua孩子脸蛋的社恐? 庄行不太愿意相信这个推论,但是他发现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燕槐安身上的时候,她把剑握的更紧,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拔剑。 庄行有种预感,如果村民们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一些很不妙的误会。 坏,你不会真想拔剑吧? 庄行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女侠分担一下压力,以免她热血上头,智商下降。 “哇哇哇!”他发出声音洪亮的哭声。 这一招果然有效,大伙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娘亲连忙从人堆里跑了出来,把他抱到怀里。 “是孩子饿了么?还是尿裤子了?”昨晚提来热水桶的王姨问。 “应该是饿了吧,王姨,这里就给你们了,我去隔壁给庄儿喂奶。”娘亲说。 不行啊娘亲,咱俩走了,这屋里不就只剩下女侠不认识的陌生人了吗? 得想点办法。 有了! 庄行朝着燕槐安伸出小手,呜哇呜哇地叫着,一边哭,一边尽力模仿出求抱抱的可怜表情。 有效,燕槐安的手从桌子下面拿出来了,她松开了剑柄,虽然面无表情,但看她的架势好像打算顺势把庄行抱过来。 “这是...被吓着了么?”王姨叹了一口气,“昨晚被那妖怪抓走,一定把这孩子吓坏了吧。” “不行啊,庄儿,虽然是燕小姐救了你,但是我们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了。”娘亲摸摸庄行的小脑袋。 “...”燕槐安的头微微垂下去,好像有点失落。 庄行于是又大声哭泣,颇有一副不让燕槐安抱就停不下来的气势。 屋里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几分钟后...庄行睁圆了黑溜溜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坐在了燕槐安的大腿上。 燕槐安的手从他的小胳膊下面穿过去,把他给搂住,她的动作有点僵硬,以外人的视角来看,可能会觉得她现在是有点不习惯和不舒服。 “实在抱歉,燕小姐。”娘亲赔罪道。 “没事...”燕槐安说。 之后,娘亲作为村民代表,和燕槐安交谈。 “我叫燕槐安,是一个正在游历的猎妖人。”燕槐安以棒读的语气背完了这句话。 气氛沉默了一阵,有种莫名的尴尬,庄行发觉女侠的手把他又搂紧了些。 片刻后,娘亲开口了:“燕小姐,我们绝对没有想霸占你的猎物的意思。” 娘亲郑重地说:“我们只是想看看那虎精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燕小姐有需要,村里的猎人可以帮你处理虎精的皮骨,当然,作为感谢你帮我们除掉虎精的回报,我们还会付给你一笔酬金,有其它需要的你也可以尽管提出来,我们能满足的都会尽量满足,只希望你能带我们亲眼看看虎精的尸体。” 这话术明显是娘亲和村里的老人商量过了,姜还是老的辣,要是燕槐安真的能杀掉那么大一只虎精,那很显然这是村里惹不起的人,当然是方方面面把燕槐安伺候好了,不能和她起矛盾。 利益的分配一定要做好,猎妖人听起来就像是刀尖上舔血为生的职业,赚点钱那是以命相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亲兄弟都会为了家产反目成仇,更别说他们只是有一面之缘的过客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燕槐安的答复,但她保持着沉默,站在娘亲身后的老人,皱起了眉。 通常这种情况,就是要狮子大开口了,老人估计心里很忐忑,但庄行觉得女侠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应。 最终是娘亲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气氛,她试探性地问道:“燕小姐,村里愿意付五十贯钱给你,如果你接受这个价格,可否带我们去看看那虎精的尸体呢?” 燕槐安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打算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的点了一下头。 老人挤在一起的眉毛总算舒展开了,他和娘亲对视一眼,来到前方。 “猎妖人大人,我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大人离开村子的时候,我们就会把酬金交给大人,还请大人为我们带路。” 村长的神色之中尽是恭敬之意,一看就知道村长是那种为人处世极其圆滑的人,毕竟活的越久,见的越多,便越是了解到自己有多么渺小,不可轻视他人 第九章 虎尸 庄行和队伍一起去往虎精的葬身之地,他处在队伍的最前方,被羽绒毯子裹起来的他,正被女侠抱着。 本来娘亲是想把他留在屋里的,但是他实在忍不住想去外面看看,所以一离开女侠的胸襟,他就大吵大闹。 真不是他不听话,实在是一个人躺在屋里太无聊。 你能想象吗?一整天都看着同样的天花板,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只有一成不变不会说话也不会和你交流的墙壁、床和柜子。 那感觉就跟关小黑屋一样,他宁可到外面来吹冷风,也不想待在屋里。 这会正好,有武力高强的女侠当保镖,不出门玩简直是浪费人生! 他趁着这个机会四处张望,这应该算他头一回出门,昨晚那是被绑票出去的,不算。 视野中是白茫茫的一片,今天出了太阳,但冬季的阳光有些苍白无力,照在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他们走在贯穿村子的一条大路上,路的两边是零散的屋舍,雪覆盖了路面和屋顶。 屋舍都是同一个建筑风格,和庄行的家一样,全部都是用泥石混合着茅草造出来的简易茅屋,恐怕出自同一个建筑师之手。 路途中,庄行瞅见了他和娘亲的家,相当惨烈的场景,他们的卧室完全塌了,还有火烧过的焦黑痕迹,估摸是倒下的火炉引起了一场火灾。 好在火灾的规模看起来不大,毕竟昨晚刚被虎精绑架没多久就下雪了,雪花应该阻碍了火势的蔓延,但取而代之,原本有屋顶遮盖的室内,此刻覆盖上了一层白雪。 以前作为庄行婴儿床的那个竹篓随意地倒在地上,烧焦了一半,娘亲的床更是只剩下了几根木头脚,原本的床榻被虎精给撬开了,正被倒下来的墙壁压着。 看上去,那像是一片废墟。 有点难过,那毕竟是他住了三个月的家,虽说很简陋,但还是在那里留下了不少的回忆。 他记得以前他读过一本科普书,书上说人从零开始适应一个新环境,只需要十四天,无论你是出国还是去外地打工,第一天你可能坐立不安,水土不服,吃不好睡不好,但十四天之后,你就能适应陌生的一切,投入到新的生活当中。 掰着手指头数数,他在那间屋子里度过六个十四天了,马上就将迎来第七个,他一切的生命活动都在那里进行,原本他还想着等长大一些了给那单调的屋子里添些装饰品,但现在这变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虽然是间很旧的老房子,但还是很好地完成了遮风挡雨的职责,庄行在心里为它默哀了三秒钟。 不知道房子的重建要怎么办,房子的重建要钱,新床和新被子也要钱。 这个时代的被褥应该是很贵的,以前新娘子嫁人了,娘家就会把新被子当做嫁妆,对于一般人家来说,通常在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上,一对新人才会收获一套崭新的床褥。 虎精是死的痛痛快快,但它带来的麻烦还没有结束。 娘亲一定很苦恼,庄行瞅见她的视线一直往家的方向飘,她的神色落寞,不易察觉地叹了几口气。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那种舒适惬意的生活恐怕要结束了,屋子重建好之前,庄行和娘亲只能寄人篱下,娘亲多半还得帮人家干些脏活累活,才能混口饭吃。 庄行只能想想这些事情,却一点都帮不上忙。 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玩耍的心思顿时变得冷淡许多。 可还能怎么办呢?他想不出办法来。 队伍继续前进,没多久,就把庄行和娘亲的家甩在了身后。 前面又出现了一个破烂的屋子,屋子被开了一个大洞,有几个男人围在那里。 虽然大雪掩埋了不少痕迹,但庄行依然看到了墙上的血迹。 娘亲说村子里死了人,应该就是这家的人死了。 那虎精闯入庄行和娘亲家中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没吃完的人腿,它是杀了人没吃饱才跑来的,庄行和娘亲是第二受害者。 第一受害者早已尸骨无存了,连骨头都被虎精嚼成渣子。 有人在那间屋子的周围贴上白色的封条,庄行看到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房洞的阴影之中,紧紧抱住屋里的顶梁柱。 一对男女愁眉苦脸地和那小女孩对峙着,他们一去拉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就发疯似的乱打乱踢,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几个成年人一拥而上,将她捉了起来,带到了房子外面。 而后的事情,庄行就不知道了,队伍并没有为这场小闹剧停留,只是在燕槐安的带领下,径直往外。 他们来到了村口,还有男人手拿草叉在此站岗。 村长和站岗的人交谈了几句,离村之前,又喊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加入队伍。 再往外,是排列整齐的田野,不过现在是不适合种田的冬天,田都是荒废的。 燕槐安沉默地领路,雪地不好走,一踩就是一个脚印,很容易滑倒。 好在虎精实际上并没有跑离村子多远,不多时,庄行的视野中就出现了那小山似的猛虎身躯。 十多个人把虎精的尸首围成一个圈,哪怕是成年人,也必须仰头才能看到虎精那隆起来的背部。 硕大的脑袋落在一旁,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尚未闭合,有几个人光是站在那个和他们齐高的头颅面前,就吓软了腿,有个胆小的,甚至没站住,摔了一跤。 这场景的确很唬人,从虎精断裂颈部喷涌而出的鲜血渗透进了泥土里,空气中满是血腥味,地面一滩猩红,由于女侠斩的太过干净利落,所以虎精的尸首保留的很完整,好像把头放回去,它就会活过来一样。 这家伙死了之后,依然残留了余威。 村民都不太敢接近它,唯独一个身披兽衣的中年男人伸出手抚摸了虎精的皮毛。 “猎妖人大人,我是村里的猎人,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妖物,能让我尝试一下挖出它的妖核么?”猎人问。 “嗯。”燕槐安点头。 “谢谢。”猎人深吸一口气,从腰间取出一把剥皮弯刀。 他握刀的手遍布着老茧,在他的脸上有几道结疤的伤痕,像是和猛兽搏斗留下来的痕迹。 这样一个历经风霜的老猎人,站到了虎精的脑袋前方,一脸敬畏的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这似乎是某种仪式,拜完之后,他取下腰间的酒囊,咕噜咕噜往嘴里灌了两口,而后将酒液喷吐到他的弯刀上,这一刻,庄行忽然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明明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可如果不把视线锁定在他身上,特地去看他,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第十章 高端的食材往往... 老猎人神色肃穆,绕着虎头转了三圈,最终停在虎头的断裂口。 那里结了一层薄薄的血霜,虎头涌出的血在雪地中凝固成冰,阳光的反射下,看起来宛如某种红色的宝石。 庄行很好奇所谓的妖核是什么东西,他瞪大眼睛看,可燕槐安却托着他的屁股,把他往上抱了抱。 他的脸陷入一团柔软之中,女侠似乎觉得解剖虎尸少儿不宜,不适合小孩子。 但庄行怎么能错过这种刺激好玩的画面,他伸出小手,支撑着身体,努力地想要翻身,女侠见他如此执着,抱着他的手最后还是放松了些。 “燕小姐,要不...还是让我来抱吧。”一旁的娘亲见庄行不安分起来,试图要回自家孩子。 “没...没关系...”燕槐安低声说,手又搂紧了些。 庄行翻过身之后,就老实了下来,娘亲眼有忧愁,估计是怕儿子惹的女侠不高兴了。 但是娘亲啊,你是不知道你眼中的高冷猎妖人,私底下是怎么“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的。 根本不用担心这种事情,你儿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超讨人喜欢的好吧。 庄行脑袋往后一靠,扭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津津有味地看老猎人如何处理虎精的头。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处理方式... 老猎人耳朵贴在虎头上,用刀把四处敲击,像是在听声辨位。 一番探索后,他脱下了兽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唰唰刷的金属摩擦声之中,老猎人用弯刀刮掉了多余的冰渣,他捏紧刀把,用力割开一道口子,那些尚未结冰的软组织渗出血来,粗壮的手臂如探囊取物般,直捣黄龙深处。 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入了虎头里,再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拉扯出一团泥浆般的红白之物,在他的手中,握着一个斗大的“黑石头”。 老猎人捧了一团干净的雪,清洗摩挲“黑石头”表面的血渍,那东西展现出凹凸不平的表面。 难怪叫“妖核”,其纹路看起来颇像个拳头大的核桃。 只是那妖核不知为何缺了一角,怎么看都让人觉得那本该是个完整的球体,却丢失了大概十分一的一小块,一下子就从个完整之物变得残缺了。 庄行以为是猎人取妖核的时候,不小心磕掉了一角,但猎人却将妖核拿了过来,做了解释。 “大人,这虎尸在外放了一夜,大概是被路过的小兽咬了一口。” 猎人把裂口展现给燕槐安看,竟然有半颗兽牙卡在妖核之中,像是啃的太用力,不小心折断了牙齿。 燕槐安点了点头,并未在此事上纠结。 “我活了四十年余年,到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多谢大人让我有机会见到如此品相的妖核。” 说着,猎人恋恋不舍地将妖核交给了燕槐安。 从他的眼神来看,这东西价值不菲。 毕竟连那虎精都视自己的妖核为重要之物,就是被燕槐安逼到了死路,它才愿意交出自己的妖核,来换一条生路。 “不知大人想要如何处理这虎精。”猎人又问道,“这虎精全身是宝,皮骨筋肉,乃至虎牙和虎爪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贵材料,若是驼到城里去,定能卖个好价钱。” “只是...村里没有车马,又入了深冬,我和几个老伙计虽然能替大人剥虎皮拆虎骨,却没有法子运货,若是大人有别的路子,当然是另说,但如果大人想要我们帮忙售卖,恐怕只能等到来年开春化雪之时再商计了。” “......” “这个,够了。”燕槐安看了一眼虎尸,拍拍荷包,虎精的妖核就放在她的包里。 “这...”老猎人挠挠头,和村长对视,不知如何回话。 从方方面面来想,这的确是个很难抉择的事情。 虽说燕槐安拿走了最有价值的妖核,但剩下的部分依然价值连城。 一张山虎的皮,就够资格放在王爷郡主一类的堂屋当贵重装饰物了,更不要提这头成精的妖物。 就算这虎精的皮不是那么完整,但扒下来,肯定会有权贵争相购买,好用作待客炫耀的谈资。 除去虎皮以外,虎骨虎鞭更是名贵的药材,虎爪虎牙可做利器,虎肉是难得一见的野味,许多人认为食虎肉能强身健体,若是把这虎精全部拆开了拿去换钱,不说黄金万两,黄金千两绰绰有余。 这么昂贵的东西,交给他们这些村民来处理,卖不卖得成一个好价钱不一定,惹祸上身倒是相当有可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多少年前,庄行就从课本上学到了这个道理,老猎人和村长活了那么多年,自有自知之明。 光有财,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迟早要把财送出去。 一点点小便宜还好说,若是便宜大的让别人眼红了,杀人越货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燕槐安愿意拿大头,留些汤汤水水,这才是村长和猎人能接受的处理办法,谁拿大的谁担风险,他们不至于惹火上身,可全部都让他们拿,这听起来很诱人,却是下下之策。 “猎妖人大人,请许我们商讨一二。”村长说。 燕槐安点头,村长便拉着猎人和庄行的娘亲,去一旁商量。 过了一会儿,他们回来了。 大概是因为娘亲在村民之中,和燕槐安最熟,所以村长又把交流的工作交给了她。 “不知燕小姐还有同行之人么?”娘亲问。 燕槐安摇头。 “燕小姐可有家室老人等在家中等待?” 燕槐安摇头。 “燕小姐可有急事要离开?” 燕槐安摇头。 ... 娘亲接连问了七八个问题,看得出来她特意思量过,每一个问题的答案她都尽量设定成用“是”和“否”就能回答。 庄行察觉到了这些问题的共同点,基本上都是在打探燕槐安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如果燕槐安没有隐瞒,那从她的回答就能知道,她是一个没有加入任何组织和宗派的独行侠,而且并没有计划好接下来要去哪里,她近期正在做的唯一的事情是杀掉那个虎精。 庄行大抵猜测出了村长的意图,这些问题就像是男方问女方你下周有没有空,家里事情多不多一样。 村长应该是想让燕槐安留下来住一阵,若是能留下这么一个武力高强,人品看起来很不错的女侠,那么村里不安的气氛也能缓和许多,在虎精的处理上,同样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寻求一种更加合适的,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 正巧现在又是冬天,适合找个地方安定地待着,如果燕槐安是个走到哪里杀到哪里的流浪猎妖人,应该会愿意在村子里度过这个冬天,村长一定是这样想的。 这提议听起来很不错,如果是个正常人,可能就接受了,但放在女侠身上...庄行觉得还有诸多的不确定因素。 毕竟,村长好像还没思考过,她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没有朋友也没有组织的独行侠。 第十一章 社恐晚期(求追读) 果不其然,问完了燕槐安的基本情况,娘亲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是这样的,燕小姐。”娘亲说,“今年冬天来得晚,还没到最冷的时候,离我们这儿最近的城镇路途不短,路上若是遇了风雪,难免会丢了方位,燕小姐若是没有急事,其实没必要赶着离开,可以在村里多休整一段时间,无论是住所还是食物,村里都可以免费提供。” “不知燕小姐意下如何,是否愿意留下来?” “...”槐安小姐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了。 庄行感觉到她站直了身子,视线往围着虎尸的那群人飘过去。 她迟迟没有回答,只是庄行发觉她把自己抱的越来越紧,勒的庄行有点喘不过气来,后脑勺都陷进去了。 “大人若是一时做不了决定,我们可以先回村子。”村长站出来插话,“不管大人去留,作为村子的恩人,我们都应该好好招待您。” “是啊,就算燕小姐要走,也得休息好了,准备充分再走。”娘亲说,“我们就先回村子吧。” 说到这里,燕槐安终于是点头了。 队伍折返,老猎人和几个人留在那里,其余人跟着便回村。 村长在村口停下,当场宣布了虎精已死的消息。 “这位是燕槐安燕大人。”村长在诸多乡亲面前介绍,“就是这位猎妖人大人将那吃人的虎妖斩首,今早燕大人已经领着我和老猎头去看过那虎妖的尸首,那妖物虽和屋舍一般高大,如今却首身分离,死的不能再死了,乡亲们大可以放心,都各自回家去吧。” 村长这么一介绍,纷纷扬扬几十个人都盯着燕槐安看过来,底下传来一阵微弱的议论声。 庄行有一种像是在挤早高峰地铁的拥挤感,女侠把他搂的很紧,兴许是把他当成了佩剑一样的护身符,若是这会儿自己不在她怀里,她估计都拔剑而出了。 可如果在这里拔出剑来的话,她作为“村子恩人”的身份就结束了吧。 她如此不擅长和人交流,一旦解释不清楚,那些异样的目光,肯定会把她给吓的退避三舍。 庄行想,这就是为什么她迟迟没有答应留下来的原因。 以她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性格,在四处除妖的过程中,很可能有过不少类似的遭遇了。 “燕大人,你为什么要拔剑!” “...” “是我们招待不周么?燕大人,我们有事好商量啊。” “...” “燕大人,你说句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 庄行浮想联翩,作为一个婴儿,他保持沉默的时候,都在进行高速运转的脑内活动。 他在脑中设想女侠过去的经历。 也许以前有人见她实力高强,和她当过一段时间的队友,但后来又因为各式各样的误会而分开。 久而久之,就让她愈发自闭起来,甚至必须要在竹签上刻字天天做练习,才能和人进行基本的沟通。 如果真是这样,那现在的这个场景,对她来说,一定堪比地狱。 庄行自认是一个比较外向的人,但上课的时候假如他突然被老师抽上讲台,有几十个人盯着他,他一样会觉得紧张。 由此为基础,进一步设想,可想而知一个在人群前经受过许多心理创伤的人,遇到同样的情况会有多么自闭。 此刻,几十个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燕槐安这位“斩虎女侠”上,那些细小的谈论声,萦绕在耳边,就像是蚊子叫一样断断续续的。 燕槐安一动不动地站着,视线虽然向着前方的人群,但庄行觉得她看的是人群以外的其它东西,她的眼神非常空洞,仿佛蒙上了一层雾。 以她的形象来说,她这样子只会觉得她是个十分难以接触的万年冰山,但实际上嘛,不好说,庄行只能感觉到她用力把自己抱住,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了。 ... 心跳的好快,不是,槐安小姐,你真有这么紧张吗? 外表看似冰山美人,实则是话都不敢和人说的究极社恐,这是什么萌到不行的二次元属性啊,你要不要去买个吉他组乐队啊! 庄行在心里吐槽,他实在没想到剑法入神的女侠,私底下会是这个样子。 他没想到,其他人就更想不到了。 在村长介绍完燕槐安后,有人站了出来,走到燕槐安面前,也不知道他是想道谢还是想混个脸熟。 但是,此刻燕槐安的眼神冷如冰霜,宛如一潭死水。 站到前方的村民顿时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怂了。 “打...打扰大人了,很对不起!”村民莫名其妙地鞠了一躬,缩着脖子跑了。 燕槐安垂下了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庄行好像听到了一声遗憾的叹气声。 村长见情况不对,立刻站出来控制场面。 “乡亲们今天就先散了吧。”村长转移话题,“如果还是心有不安,午后,乡亲们可到村口来集合,我已经和老猎头说过,他会带你们去那虎妖的葬身之所看一看,请乡亲们放心,连那虎妖都被燕大人斩首,再有什么妖物闯进来,也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村长这么一说,紧张的氛围变得舒缓许多。 昨晚闹的人心惶惶,很多人都是一夜没睡,得到了虎妖已死的消息,紧绷的神经一松开,疲倦就如潮水般涌来了,许多人最后多看了一眼燕槐安,把这位猎妖人的模样记在心里,就纷纷散开,各自回家,歇息做饭去了。 燕槐安抱住庄行的手,总算放松了些。 而后,村长又领着燕槐安回到之前她休息的屋子。 村长说:“燕大人,请暂且在这里休息片刻,我们会为您准备午饭。” 燕槐安坐了下来,身处室内,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村长点点头,说道:“祝禾,你也去隔壁睡一会儿吧,那间房已经收拾出来,除了芸术家,村里最受惊吓的就是你了,好好调养,不要伤了身子。” “谢谢村长。”娘亲道谢,看向燕槐安怀中的庄行。 庄行知道这会儿不能再调皮了,玩也玩够了,虽然有点担心女侠的精神状态,但想想女侠这么大一个人,杀过妖,砍过怪,应该不至于让他这个三个月大的宝宝来关心。 他对着娘亲伸出手,呜哇呜哇地叫了几声。 “燕小姐,多谢你照顾庄儿,还希望你不要觉得庄儿太调皮。”娘亲把庄行拽了回去。 “没...没有的...” 庄行感觉到女侠的视线凝聚在了他的身上。 “那祝禾这就告辞了,请放心,村长一定会好好招待您,我就在隔壁,若是燕小姐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先和我说。”娘亲颔首行礼,抱着庄行离开。 庄行回头,发现女侠好像一直盯着他,他和女侠挥了挥手,女侠愣了一下,竟然也抬起手动作很小地和他挥了挥。 这算是在打招呼么? 应该算吧,真有种奇妙的感觉,虽然他没和女侠说过话,却觉得和她熟悉起来了。 第十二章 拿捏了 娘亲抱着庄行来到隔壁的客房,揉揉眼,打了个哈欠。 她一定很困了,但没忘记给庄行把尿喂奶。 做完这一切日常后,娘亲坐在床榻上,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庄行的脸蛋,她的脸愁成了苦瓜。 庄行用小手摸摸娘亲的脸,抱住了娘亲的脖子。 “庄儿这是在安慰我吗?” “呜哇,呜哇。” 猜对啦,奖励你一个亲亲。 庄行在娘亲的左脸上,啵了一口。 娘亲愣了一下,突然伸出手去挠庄行的胳肢窝:“哇哇,哇哇!” 庄行被她挠到了痒痒肉,止不住笑出声,她也咯咯咯地笑。 娘亲虽然笑的很大声,但庄行觉得她并不开心,她以前很少这么做。 一个人忽然变了性格,不是打击太大,就是在释放压力。 丈夫不在家,自己和儿子差点死掉,就算可以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没事就好”一类的道理安慰自己,可住了那么久的家,却真的变成废墟了。 不久前从家门口路过,就能看出她心里蛮难过的。 可难过又能怎么样呢?把难过两个字写到脸上,烦恼就会无缘无故消失了么? 成年人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容易两个字,她也只能在心里想着变成废墟的家,在别人的房子里,叹两口气罢了。 娘亲笑过之后,扯了扯庄行的脸蛋。 或许是她是在想,当宝宝真好,什么烦恼都不用有,只需要让大人头疼就好了。 庄行握住了娘亲的手指,陪伴在娘亲身边,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做的事情。 娘亲变回了平时的样子,不再和他闹了,只是摸摸他的头,抱起他,哼起了哄睡的歌谣。 哪怕累成这样,她还是要先把儿子哄睡。 庄行希望她能赶快休息,小手抓住她的衣襟,闭上了眼。 虽然女侠的怀里感觉不错,但最令人安心的,还是娘亲的怀抱。 困意很快将他淹没,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娘亲将他放在枕头边,侧着身抚摸他的小脸,他感受着那让人内心平静的气息,沉沉地睡了下去。 ... 醒来时,已是傍晚。 屋内的光线变得十分昏暗,娘亲不在他的身边,似乎比他先醒了。 这种茅草屋的隔音很差,隔着墙,庄行听到了村长的说话声。 “燕大人,这是之前说好的酬金,一共五十贯钱。” 庄行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 记得刚入冬的时候,娘亲找人给屋子里添了一个火炉和一把摇摇椅,还请柴夫背来了很多的柴木,那些柴木到昨天都没有用完,剩下了一半左右。 娘亲当时付给柴夫的钱,就是串起来的一贯铜币,如果那是一贯钱的话,就能估算出一贯钱的购买力。 一个石头火炉的价值,大约等于一个空调,摇摇椅约等于沙发,足够用一个冬天的柴火,在价值上,估计和开三个月制暖空调的电费差不多,不...电和柴木还是不一样的,劈柴砍木是体力活,价值得往上调一点。 庄行在心里默算,假设空调和沙发都是最低档次,一起就算个五千块,“电费”算三千块左右,一贯钱大约就等于七千到八千的样子。 五十贯钱,购买力差不多在三十五万块到四十万块之间。 当然这只是估算的价值,实际上,五十贯钱应该值更多。 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五十贯钱肯定不是个小数目了。 村民们赚钱的来路不多,种田,打猎,织布,仅凭这些工作,是赚不到什么大钱的,如果他们还要向地方官府和士绅交税的话,手里的钱就更不会多了,这五十贯钱,兴许是村长联合村民们,一点点凑出来的辛苦钱。 “大人...不知你想好没有...”村长问,“要不要在村里再呆一会儿?” 没听到燕槐安的回话声。 “那我就不打扰大人了,有事您就招呼祝禾。” 笃笃笃,村长离开了房间。 看这个情况,女侠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留下来。 过了一会儿,村长和娘亲一同来到了屋内。 村长语重心长地吩咐娘亲,很注意地控制了音量:“祝禾,村里你和猎妖人大人最面熟,这差事就交给你了。” “若是大人不走,你也好留下来伺候大人,到时候等来年开春,卖了那虎妖的皮骨,肯定有你一份钱,若是大人走了,你也知道咱们村里凑这五十贯钱有多不容易,家家户户都有难处,你要再想留下,免不了要到外面劈柴守夜,你儿子恐是没人照顾,你多花些心思,就当是为了你的儿子。” “我明白的,村长。”娘亲说。 “好,我再去看看老猎头那边,这边有什么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去找王三婆。” “村长慢走。” 村长点点头,迈着小步子出门去了。 娘亲跑到了隔壁去,庄行听见她对燕槐安嘘寒问暖的,一会儿问燕小姐被子舒不舒服,一会儿问燕小姐肚子饿不饿。 看得出来,娘亲很殷切的想要挽留燕槐安,村长给她画了大饼,她肯定想要极力争取到点好处。 可是...娘亲,强扭的瓜不甜,这是适得其反啊。 对于一个社恐来说,过度的关心就是骚扰,女侠本来还在犹豫,这样下去,说不定今晚她就被你给吓跑了。 不行,得想点办法。 村长这么一说,庄行就顿悟了,既然女侠留下来,对他们母子俩好处多多,那就到他出场的时候了。 他发现他还是有点作用的,虽然说他只是个三个月大的婴儿,但婴儿也有可以利用的优势。 “哇哇哇!”庄行放声大哭起来。 这边既然能听到隔壁的说话声,那隔壁肯定也能很清晰地听到他的哭声。 这一哭,他很快把娘亲给引来。 连带着女侠也跑到了门口来,她站在门口,往屋里瞧。 娘亲把他抱到怀里,以为他是肚子饿了或者想要上厕所,但庄行的真正目的,是站在门口的燕槐安。 他一看到燕槐安,就不哭了,反而乐呵呵地招手。 这一招,就是失传已久的卖萌术! 人类幼崽的天生优势,就是可爱的外表,保护幼崽繁衍生息,这是铭刻在人类基因里的东西,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有照顾幼崽的本能。 一番操作下来,他又跑到了燕槐安的怀里。 娘亲为难的道歉,但被抱住的庄行能感觉得到,燕槐安其实心里有点高兴,她悄悄用下巴蹭了蹭庄行的脸。 槐安小姐其实心思相当单纯,没那么难懂。 小样,看爷不把你拿捏了! 第十三章 槐安小姐 庄行和槐安小姐愉快地玩耍着,仅仅只是简单的碰手指游戏,槐安小姐就玩的不亦乐乎。 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这孩子,不会从小到大都没和朋友玩过吧... 他就这样一直和槐安小姐玩到了太阳下山,到了后面他犯困了,娘亲才把他抱走。 之后的几日,一旦他找到机会,他就黏着槐安小姐不放,娘亲时常想阻止他的这种行为,但结果总是槐安小姐露出“真是没办法呀”的样子,将他抱过去。 于是就这样,庄行的生活在吃喝拉撒之余多了一项活动,这同样排解了他的无聊。 槐安小姐的反应会让人觉得非常好玩,娘亲在,她就板着脸装正经,摆着一种“其实我不想理这孩子,但是不得不陪他玩的”脸色。 娘亲一有事离开了,她就露出本性来了,又是亲又是抱的,每晚庄行被娘亲抱走,她都不太愿意放手,估计是很想把庄行留下来一起睡觉,可又不得不维持住自己的“高冷”人设,只能“嗯”的一声把庄行还回去后,在被窝里一个人后悔。 又是一天的傍晚,庄行玩的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 他发觉槐安小姐的桌上多了几根竹片,还放着一把小刀。 这是在干什么?要做新的竹签了么? 直到第二天,庄行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庄行便被隔壁的动静吵醒了。 “真的吗!太好了,燕大人,我们非常欢迎你!”村长声音高了好几个调子。 还有什么事能让村长这么高兴,自然是他心心念念的燕大人同意他的邀请,愿意留下来了。 看来自己这几天的卖萌术摇出了大成功,村长大人,你还得谢谢咱呢。 “我有两个要求。”燕槐安罕见地和村长进行了对话。 “请讲!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第一,我不住这里,我住她家。” 她家?谁家? 可为什么要搬出去?是觉得村长家里人太多了,不舒服吗? “可是,燕小姐,你知道的,我家已经被那虎妖给...”是娘亲的声音。 她想到我家来睡觉? 快进到我家还蛮大的,玩累了就直接睡觉。 “我出钱,修房子。” 嗯!庄行一下来了精神。 沉默了一阵,村长说:“这...我明白了,那大人的另一个要求是什么呢?” “第二,我喜欢安静,没有事,不要找我。” “这是当然的。” 村长就这么和燕槐安在口头上达成了共识,他没有再多聊什么了,毕竟冬天还长,后面有的是说话的机会,村长说不上话,还能请娘亲去说话,只要留住人,一切都好办。 不过,今天说了这么多话,真是为难槐安小姐了。 不知道她私底下练习了多少次,难怪她搞了一些新竹片,想来夜里大家都睡觉了,她还在一个人挑灯做情景练习。 呜呜呜,太让人感动了。 不枉费自己这么奋力地卖萌,还给家里赚到了一套新房子呢。 果然,这是个看脸的世界,颜值就是正义。 ... 中午,娘亲跑到了屋里,把庄行抱起来。 “燕小姐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娘亲喜滋滋地说,“将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报答她。” 这话在理,燕槐安既救了她和儿子命,还送了她一套新房子,这不仅是恩人,还是贵人。 娘亲这几天锁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mua地一下亲庄行的脸蛋。 庄行也高兴,拍手庆祝。 下午的时候,庄行故技重施,又赖上了槐安小姐。 村长找来了村里的几个男人,当即和娘亲商量起房子重建的事情。 由于要给燕大人安排房间,所以村长用心地监督,督促建筑队决不能马虎了事。 商讨了一个下午,他们终于敲定了方案。 槐安小姐扫了一眼就点头了,庄行觉得她对这东西根本不关心,她一下午都在逗自己玩呢,哪里来的闲工夫想其它的事情? 恐怕她根本不关心房子造的好不好,她只是想多有一些时间,和她唯一的“朋友”消磨时间。 怎么办,槐安小姐唯一的密友居然是一个三个月大的宝宝。 她真是太好骗了,总感觉,可以找她按月上缴朋友费,让她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燕槐安小姐,你也不希望你的朋友和你绝交吧... 事情逐渐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我那么大一个的女侠,怎么就变成了笨笨的槐安小姐呢? 不对,不该这么说,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如果她没有一身高强的武艺,不知道会被骗成什么样子。 庄行几乎想象得到一个坏男人大声呵斥她的模样: “蠢女人,用你的身体出去给我赚钱啊,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价值!” 气抖冷! 得好好守护槐安小姐的纯洁,让她远离坏男人才行。 就当做报恩了,槐安小姐的幸福就由我来捍卫! 不过有点累了,事已至此,先睡个一觉再说。 ... 那次谈话后,又过了三天,新家的重建工作如火朝天地进行起来了,娘亲对这事很关心,庄行亦然。 毕竟这事和他直接相关,他很关心自己将来的生活质量。 燕槐安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搬出去了,村长家的人着实是有点多,这估计让她很难受,尤其是房子完工前,村长经常会来找她,两天后,她主动提出了要去现场帮忙。 庄行很好奇,槐安小姐要如何将自己的一身武艺施展到土木工程上。 而后的画面,让他大开眼界。 “燕大人,就是这里了。”村长领着燕槐安来到一处黄松林前。 燕槐安点头,拔出了剑。 娘亲和建筑队都站到了远处,村长和老猎人观望着,虽然知道是燕槐安杀了那虎妖,但除了庄行,根本没人目睹现场,大伙对于燕槐安的实力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而接下来的一剑,让所有人都明白了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何等人物。 所有人都没看清燕槐安的剑,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如雨点般密集的倒塌声,眼前的一颗颗黄松倒下,根部的切口平整如面。 燕槐安一剑,砍断了近半个黄松林。 庄行拍手,他兴奋极了。 燕槐安的眼神朝他瞥了过来,而后,燕槐安酝酿一下,又挥了一剑,仿佛是在故意展示给他看一样,第二剑,更加绚烂,吹起的白雪为剑气镀上一层银光,这一剑明显是在炫技。 庄行内心澎湃,空手挥舞模仿了一下,他两眼发光,并没有注意到,有一朵落下的雪花,在他的面前悄悄崩碎了。 第十四章 新家 剑风停歇了,飘起的雪落下,燕槐安的剑收入鞘中。 她的第二剑并没有把更多的黄松给砍断,而是对已经躺在地上的树干进行了修整。 如果说第一剑是“力”,那第二剑,就是“巧”。 她的第二道剑气,如鱼群般分裂成了几十道,将树冠的部位切割下来。 如今地上多了几十根圆木,燕槐安伐木的效率堪称超人。 倘若她出现在狗熊岭,光头强一定会被炒鱿鱼,以她的效率,真动起手来,用个半天时间,估计就能把吉吉国王和它的小伙伴们赶出森林了。 如果放在某款主打一个吃饱没事干的二字平面游戏里,燕槐安这个角色一定是玩家自做的超模...嗯,超出标准模型的暴力角色,妈妈再也不用担心宝宝的木头不够用了。 兴许,这个世界的剑客们可以联合起来,开一个木材供应有限公司。 不过仔细想的话,庄行又觉得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不高,毕竟不是每个剑客都是超模。 超模那么多,柴夫先生们早该失业了。 从村长和老猎人的反应可见一斑,槐安小姐的剑定然不是一般水平。 两位长辈都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黄松林。 老猎人的反应最为强烈,他久久凝视那些圆滑的树根,而后,看向自己长满老茧的手掌,长叹了一口气。 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有时候会是天与地那样的差距,他现在想的,一定是这样的事情,庄行感觉他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居住在乡下的猎人,只身猎杀虎妖的女侠,当两个在某种程度上几乎完全相反的例子,同时出现在庄行视野里的时候,他有一种奇怪的感慨。 不知道如何形容内心的这种感受,像是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兴奋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 庄行看着老猎人长出皱纹的脸,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他在想,他真的拥有“才能”么? 不只是练剑的才能,其它方方面面的事情他都变得犹豫起来。 当大人问起孩子你要考“清华”还是考“北大”的时候,孩子通常都会不假思索地选择其中一个,然后大声说出将来我要当“科学家”和“宇航员”一类的豪言壮语。 当你还是孩子的时候,你拥有无限的可能性,那时候你觉得你能变成任何你想变成的人,可随着你慢慢长大,你就会发现,有些事情,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做到的。 再怎么逼到极限,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就是做不出来。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但前提磨的得是一根铁杵,假如是一根木棒,最多只能变成一根牙签。 但是...不去磨的话,铁杵是永远都不会变成针的。 庄行觉得他还是得尝试一下,万一,就成了呢? 从人生阅历上来讲,他已经走在所有同龄人的前面了,没道理在这儿灰心丧气的。 纠结的念头顿时通达了,这么一放松,庄行打了个哈欠。 什么年龄段做什么年龄段的事,他这个年龄段,还是睡得着觉的。 管它三七二十一,睡觉! ... 醒来的时候,庄行听到了吆喝声。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滚动的圆木。 村长安排的建筑队,正在运送燕槐安砍掉的黄松木,他们把那些圆木横放在地上,把圆木当成轮胎一样往前搓。 这会大部队都回到村里了,庄行估摸着自己应该睡了有一个多小时的样子。 他躺在襁褓里,正被娘亲抱着。 一旁,村长嘱咐着一位妇女:“王三婆,你去挨家挨户的问问,就说燕大人发好心,给咱们砍了木材,谁家要是缺柴烧了,可以去黄松林那边捡些边角料回去,不要钱。” 庄行发觉村长对燕槐安的态度更加慎重与恭敬了,还特提了一嘴,说这是“燕大人发好心”。 这相当于是村长在拍燕大人的马屁,顺便还能提醒一下乡亲们,如果不想变成和那些黄松树一样的下场,就老实一点,不要去招惹燕大人。 毕竟看过那样的场景了,村长大概是担心一个不小心,燕大人就化身“祖宗人”,要当场拍摄“黑袍纠察队乡村版”。 但庄行想说村长你担心过头了,她帮忙劈柴可不是为了那些虚假的名誉,她只是想赶快搬家,去个人少的地方,免得每天都要被你骚扰。 话说槐安小姐真的是很积极,她除了砍木头以外,居然还帮忙削了木板。 不远处就是庄行和娘亲变成废墟的家,槐安小姐就站在那个不大的院子里,握着剑在那削木板。 一看就很有“工匠精神”,配点字幕,就可以成为有百年传承的“手工匠人”了。 照这个进度来看,没几天庄行就能回家了。 他有点高兴,寄人篱下的感觉还是不太舒服。 其实在村长家的生活还不错,就他自己而言,在生活条件上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不喜欢娘亲被挥来呼去的。 村长好心收留了他们,娘亲是应该帮忙干点活。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看着娘亲每天辛苦地端茶倒水,洗衣扫地,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添堵。 他不怨别人,但愈发盼望能快快长大,好帮娘亲分担一些。 一番宏图大业在心中,奈何无米难为炊啊... 庄行只能在旁边当个看客,看着建筑队在强力外援的帮助下,飞快地筑起屋子的雏形。 不久后,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村里的乡亲们可没见过女侠转行干土木,这画面就是放到现代去,估计都能收获网友的百万点赞。 无它,唯手熟尔。 槐安小姐的剑术当真是出神入化,削个木板就跟切割机床批量处理似的。 或许是因为今天手中握剑的缘故,即便被乡亲们围起来,她也没有提前下班的意思。 果然...剑才是本体么? 她那会杀了虎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的佩剑来着。 一个剑客握住剑,就能做到心无旁骛,连最大的困难都能克服,这也是一种剑术的精神境界呀。 欣赏着这难得的一幕,天色慢慢变暗了,这一天就在忙碌的土木工程中结束了。 接下来的几天,槐安小姐都在工地上帮忙。 说实话,庄行没想到,效率能这么高。 仅仅过去两天半,他和娘亲就得到了消息: 新家,完工了。 虽然床、柜子、门和窗户一类的东西还没有装进去,但是墙壁、屋顶都组装好了。 第十五章 豪华木屋 “这...这真的是我家么?”娘亲发出了感慨。 庄行心里想的和娘亲一样,他仰头看着面前这个全新的木屋。 一点看不出来有赶工的样子,相当美观。 得归功于燕匠人出神入化的切割技术,她切出来的木板太整齐太光滑了,因此只是简单地将槐安牌木板拼凑在一起,就呈现出一种几何学的美感。 对称的布局,线条分明的棱角,在这样的基础上,往斜开的屋顶铺上稻草,仿佛一座精致的艺术品。 唯一的瑕疵,是原来的土灶房,虎精只是毁掉了卧室,土灶房兼堂屋保留了下来,新造的木屋是在土灶屋的基础上延伸出去的。 把木屋和土灶房结合来欣赏,就成了一种毕加索的风格。 不过无伤大雅,哪怕有这么一点小瑕疵,这屋子和其他村民的茅草屋比起来,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这感觉就像是在落后的乡下造了一栋豪华别墅。 假如这是庄行家自费建的屋子,庄行肯定会担心其他村民眼红。 有句古话说得好,不怕兄弟过的苦,就怕兄弟开路虎。 大伙都穷着呢,凭什么就你富? 可不要觉得乡下人就老实,面子上夸你,指不定在后面说你坏话呢。 嫉妒这种情绪,最容易发生在邻居和亲戚之间。 大伙本来都好好的,一起住茅草屋,凭什么你就发大财撞好运住进别墅了? 你住得,我就住不得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指不定,哪天就有人妒火中烧,偷偷摸摸放火,抢个一票。 不过这会儿倒是没有担心这件事的必要。 毕竟,这房子里住的不止是乡亲们的穷邻居,还有“好心的猎妖人大人”。 看了那虎妖的尸体,去黄松林逛个一圈,就该明白,有些人是惹不起的。 庄行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他们站的很远,在他们眼中,庄行只看到了一丝丝羡慕和敬而远之,没有看到嫉妒。 再说,这屋子可不是免费的,换来这新屋子的代价,是庄行和娘亲差点死在那虎妖的嘴里。 要是有的选,庄行宁愿他和娘亲从来没遇到过那只吃人的妖物,和娘亲继续住在茅草屋。 那时候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女侠晚来一步,娘亲和他都会变成虎精的排泄物。 话虽如此... 这么好看的房子以后就是我家了,嘻嘻。 庄行很是高兴,拍了拍小手。 村长领着燕槐安和娘亲进去参观,这木屋居然还铺上了地板。 娘亲垫着脚,蹑手蹑脚的,她的鞋底沾了泥巴,一踩就是一个黑脚印,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自己家,放轻松点啦,娘。 “木材剩了不少,我们就给屋里垫高了一层,这样下雨就不会淹水了。”村长搓着手对燕槐安说。 他陪着笑,对燕槐安的态度已经从“尊敬”进化到了“小心翼翼”,看来他是真的很怕燕槐安原地变身“祖宗人”。 不过,富贵险中求。 留下燕槐安,村里才能以最小的风险,吃下那虎妖的剩余价值。 就算不指望燕槐安给村里带来什么收益,她留下来,村里的安全指数便呈直线上升了。 谁不希望夜里能睡的安稳一些呢? 但想要自己睡的安稳,就得先想办法吸引猎妖人大人留下来。 这地方是个穷乡僻壤,没什么特色,也没有为人称道的土特产,村长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把大人伺候好。 踏过那道门槛,就走进了木屋里面。 木屋内一共两个房间,又大又宽敞的那间,自然是为猎妖人大人准备的,还有一间小的在隔壁,那是庄行和娘亲的卧室,娘亲的卧室和灶房直接相连。 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带着几个小伙子,在大房间里造床。 这是个技术活,中年男人拿着曲尺和墨斗量着木板的尺寸,几个小伙子在他的指挥下卖力地推动刨子,对燕槐安牌木板进行更精细的处理。 看那几根已经订好的床脚,村长似乎打算给猎妖人大人造一个可以躺在上面打滚的豪华大床。 村长一定是觉得大的就是好的,这审美真是有点老土。 虽然老土,但从屋子的布局来看,村长确实是用了心。 这屋子坐北朝南,向阳而设,今天阳光不错,没封起来的窗口有大片大片的阳光照进来,把屋子照的通亮,晒着太阳心情都好了不少。 跟着娘亲逛了一会儿,庄行发现他们还在院子里栓了一只公鸡。 见有人来,那公鸡声音很是洪亮地啼鸣起来。 “咯咯咯!” 这鸡咋回事? 迎面走来的你让我如此蠢蠢欲动? “这公鸡在院子里栓了五天了。”村长说,“五天以来,它都啼鸣如常,祝禾你这是时来运转,要有福气了。” “村长说笑了。”娘亲回话。 懂了,原来是一只测风水的鸡。 动物在某些感官上比人更敏锐,若是这鸡拴到院子里突然变得萎靡不振,那说明此地大抵是有些不对劲。 看来村民们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有还是有一些土办法侦测吉凶的。 参观差不多结束了,燕槐安点点头,没有提出任何修改的意见。 两天后,亦是过了虎精头七的第五天,庄行搬回到了新家里。 总体上,屋子内部依然显的有些粗糙和空旷。 乡下的木工造不出什么精细的工艺品,他们主打的卖点是实用和结实。 和燕槐安的大床比起来,娘亲的床就显的很寒酸了,区别待遇相当明显,娘亲的屋里连柜子都没有,但好消息是,他们给庄行造了一个婴儿床。 一个接近一米长的矮小婴儿床,东南西北四个面都封了起来,加上了护栏,床面上铺好了毯子和被褥,小巧到了可爱的程度。 庄行躺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 他对自己的新床很满意,比之前的那个竹篓大了很多,不会觉得很拥挤很拘束了。 庄行在新床上打滚,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练剑声,他又提起了精神,手搭在床槛上,努力地垫脚往外看。 从窗户那里他看到槐安小姐在院子里练剑,外面的天阴沉沉的,鹅毛般的白雪一朵朵飘落下来。 槐安小姐束着头发,穿着一身灰色的便衣在雪中舞剑,院子里已经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雪,但她的发丝上却没有沾染寸片雪白。 与此同时,炭火的味道飘入鼻尖,娘亲在灶房生火做饭了,快到中午了,能看到许多村舍的屋顶飘出一绺绺炊烟。 今天看不到太阳,庄行却觉得心安神泰。 他躺了下来,眼前浮现出女侠斩向虎精的惊鸿一剑。 他的小手顺着挥舞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很开心。 第十六章 易碎品(求追读) 连着几日小雪,没出太阳。 庄行深切地感觉到冬天来了,这天是越来越冷。 温度一低,他就想赖在床上,什么都不做。 根据物理老师讲述的定理,热的时候,分子们才会运动起来,一旦冷起来,分子也就挤在一起抱团取暖,不爱到处乱跑了。 人也是一样,天一冷,就不想动弹。 不止庄行不想动,娘亲和槐安小姐,同样如此。 大多数时候,三个人都待在室内。 只是每天早晨,槐安小姐都会在院子里练一会儿剑。 自搬过来以后,她就没有一日不练剑的。 不管当日下不下雪,她吃过早饭后,都会提剑去院内。 时间不定,有时她会练上一个上午,直到娘亲唤她回来吃午饭,她才会歇息,但也有几天她早早便回房了。 这取决于庄行早上有没有睡醒,通常早晨庄行发出第一声哭声后,她很快就会回来。 兴许是怕娘亲察觉出什么,庄行醒了之后,她不会立刻进门,每次都要装模作样在院子里再打个两套,然后再走进来。 她好像很在意旁人对她的看法,尤其是第一印象。 娘亲一直把她当做救命恩人对待,把她当成一个不苟言笑的冷面魔女,她便伪装成一个冷淡的女人。 在庄行的视角,明显能感觉到娘亲和她搭话的时候,她极力地维持着娘亲心目中的人设。 可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庄行对此深有体会,槐安小姐,其实是个单纯可爱而且很怕孤单的女孩子。 经常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庄行睁开眼,会恰巧看到她蹲在婴儿床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娘亲在灶房做饭的时候,她总是会偷偷摸摸,脚步无声,隐藏气息地跑到庄行的婴儿床旁边。 她刻意隐藏气息的话,根本察觉不到她。 有一回,被她吓了一大跳。 刚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大脸出现在你的面前。 槐安小姐对情绪的感知似乎相当敏锐,那一刻她一定是发现庄行被她吓到了,她立刻就缩了下去,像是小猫咪一样趴在婴儿床的床槛,只露出一双目光躲闪的眼睛。 如果庄行哭出来,她一定会迅速地溜到自己的房间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不...也许她会把头蒙在被子里,一个人偷偷掉眼泪,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庄行觉得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槐安小姐在某些方面,给他一种比玻璃还脆弱的感觉。 若是他没有伸出手求抱抱,槐安小姐大概真的就碎掉了。 庄行当时反应过来后,立刻呜哇呜哇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找槐安小姐要了一个抱抱。 虽说要抱抱的人是他,但真正需要这个抱抱的,却是另一个人。 庄行抱住槐安小姐的脖子后,亲了她一口后,她缓了一口气,心里应该是在想,还好我没有被讨厌。 她只会在和庄行独处的时候,表现出这一面来。 应该是觉得一个三个月大智商还未发育成熟的宝宝,是她可以面对的水平,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整个人有一种轻松的气氛,脸上写着“尽在掌握之中”。 真是好懂的女人,也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专业的牛郎店,要是针对她的性格安排一个牛郎,她一定会沉迷进去,每天在店员的怂恿之下,不停的开香槟塔,直到背上一身债务。 女人的内心,果然都是柔弱而纤细的。 庄行觉得他已经领悟到牛郎的真谛了,前世没有去歌舞町应聘真是可惜,说不定他能创造牛郎神话,成为传说中的“那个男人”,把女人们迷的神魂颠倒。 这不是他夸大海口,他已经实践过了,三个月大的他,易如反掌地和槐安小姐相处着。 这样平静的日常过了半个月,完全是深冬了。 一下雪就是寒风呼啸的大雪,这样的天气一点都不适合外出。 这是庄行出生的第四个月,这一天,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巴里多出了什么东西。 他伸出手一摸,摸到了两颗小小的乳牙。 通常来讲,婴儿会在六到八个月的时候萌出乳牙,两岁左右牙才会长齐,但如果发育的特别好,三个月四个月的宝宝长牙齿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庄行心情不错,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茁壮成长。 长出乳牙后,娘亲开始尝试喂他一些固体的食物了。 娘亲把晒干的红枣研磨成枣泥,就着水一起喂给他。 这些红枣不是家里的东西,是村长送来的。 为了讨好猎妖人大人,村长隔山岔五就会送些东西过来,因为猎人大人说喜欢安静,他总是托娘亲把东西拿回去。 娘亲在这半月里带回来的,包括但不限于干果蜜饯和红糖猪油。 偶尔,老猎人捕到了新鲜的鱼和野鸡野兔一类的野味,也会登门拜访。 村长的目的,是为了和燕槐安打好关系,老猎人则是为了向燕槐安请教武艺。 老猎人心中的火似乎被燕槐安和虎精点燃,又或者那火从未熄灭过。 虽然他是年龄更大的那一方,但他非常虚心地向燕槐安讨教,燕槐安虽然说喜欢安静,但并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槐安小姐似乎乐在其中,她不喜欢和人用语言交流,但如果是用剑交流的话,她好像就能接受了。 今天,老猎人抱来了一条约半米长的河鱼,他每回向燕槐安讨教,都要带来猎物,用来交学费。 庄行喜欢听老猎人的脚步声,这个时代,肉可不是什么便宜货。 之前的三个月,娘亲吃些什么,他记得清清楚楚。 基本上就是在柴火锅里煮一些粟米,再配点腌制的泡萝卜和黄瓜一类的,娘亲一个人的时候,吃的非常随便,目的只在一个填饱肚子。 说起来,庄行没见到过村里有人吃面食,他们好像不吃小麦,只吃那种黄色的粟米。 兴许,是还没研发出石磨来,庄行回忆了一下,的确是没看到过石磨。 小麦这东西,在石磨出现以前,一直没什么人吃,因为这玩意有壳,那时候的人只会蒸和煮,没办法把小麦的壳去掉,吃起来就很费功夫。 另外,小麦的种植条件也比粟米更加苛刻,同等条件下,几乎要两倍的降雨量,小麦才能长成。 就是有了石磨可以把小麦磨成面粉以后,这玩意才渐渐流行了起来。 把这个关键点记录下来吧,造个石磨很简单,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石磨,或许他能靠着眼界上的差距,赚到第一桶金。 有些扯远了,再回到老猎人这边来。 那条河鱼还是活的,被老猎人攥在手心里,尾部很努力地摆动,想要挣脱。 老猎人把河鱼丢到了灶房的大锅里,往里倒上了水。 庄行喜欢这条鱼,鱼肉很细腻,弄成鱼泥他就可以吃了。 他喜欢吃肉,营养均衡才能快快长大。 放好河鱼后,老猎人拱手。 “今日也劳烦大人了。” 燕槐安点点头,拔出了剑。 “去院子里吧。” 她握剑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虽然在与人交流上,她依然有障碍,但仅仅是与老猎人切磋,她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了,在切磋之余,她还会指出老猎人不足的地方。 今天又有好戏看了,庄行之所以期待老猎人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能在一旁观战。 燕槐安无论在理论还是在实战上,都和老猎人不是一个级别的。 如果说老猎人是一个人摸索出来的野路子,那燕槐安就像是科班出身在行业内深耕多年的超级大牛。 一些老猎人搞不清楚的或者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弱点和短处,她一点就通。 每一次的切磋,庄行都不会错过,他总是全神贯注地看完每一个细节。 希望今天也能有所收获。 第十七章 花有重开日(求追读) 老猎人取下了毡帽,一头黑白参半的干枯头发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的青春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中逝去,他的脸上有许多皱纹,皮肤色泽黯淡,从他粗壮且遍布伤痕的手臂能看得出来,他饱经磨砺。 在这个乡村里,他无疑是站在最高阶层的那一批人。 村长在许多事情上,都会和他商计,他有一个猎人团队,里面有和他差不多大的老人,也有年轻人,虽然人很多,但毫无疑问,他在团队里掌握了最高的话语权。 庄行也是后来才从娘亲和村长的交谈中知道,最初虎妖袭击村子的那晚,就是老猎人第一个发现了异常,组织起乡亲们,建立了守夜和防卫的队伍。 假如说村长是千手柱间,那么老猎人就是宇智波斑了,一个是负责决策的村长,一个是警备队的老大。 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村长和老猎人的关系,要比那两人健康很多,虽说村长和老猎人在某些方面有局限性,但都是很合格的领导人。 两个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村长负责村里的人际关系和后勤,老猎人负责保护村子的安全,及时侦测危险并排除危险。 庄行认为,老猎人的实力虽然比燕槐安差的远,但在这个世界,应该是中流砥柱的水平了。 老猎挖出虎妖妖核的手法很熟练,说明那不是他第一次挖妖核。 虽然乡下很难遇见虎精那样蛮不讲理的大妖,但这么多年下来,他肯定也和危险的家伙对上过。 他以前和成精的野兽殊死搏斗,他赢了,站到了最后,挖出了那些妖兽的妖核,所以手法才那么娴熟。 假设他没有遇到燕槐安,没有看到那房屋般巨大的虎妖尸首,他一定不会如此渴望进步和提升。 青蛙跳出了小小的井口才会发现,原来几乎占满井口的月亮,并没有占据整个天空。 在月亮之外,还有漫天繁星流淌的璀璨银河。 怎么能止步于此呢? “大人,冒犯了。”老猎人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拿出了他的剥皮弯刀。 那是一把很有特色的武器,外形上,有点像某fps游戏的经典尼泊尔军刀。 当然是基础的版本,不是后来金灿灿亮闪闪的屠龙宝刀。 这把弯刀的刀面是一种光滑的黑金色,隐隐透着一点血红。 那血红色时隐时现,就是很仔细地看,都不太看得清楚。 庄行觉得老猎人应该有独特的一套办法冶炼自己的武器,兴许每回杀了强大的猎物,他都会用猎物的血,为这把剥皮弯刀进行洗礼和祭拜。 如果给这把刀丢一个鉴定术,也许能得到“这把刀渴望饮血:用特殊仪式为它沐浴强大猎物的鲜血,可以使该武器永久性获得伤害提升”之类的词条介绍。 这显然是老猎人最趁手的武器,是陪伴了他许久的老伙计,他用这把刀,说明他非常认真地对待每一次切磋。 老猎人做了一个深呼吸,他存在感又变得极为薄弱了,他有一种特殊的办法,能把自己的气息隐匿起来。 几乎能想到他狩猎时的画面,他隐匿着身形,静悄悄地靠近他的猎物,在猎物毫无察觉的时候,一刀封喉。 快准狠,这是他作战的方式,他在背刺这一技巧上肯定有很多的经验,但大概是因为他经常走偷袭的路子,正面战斗他就十分不擅长了。 在前几次的切磋里,他输的方式基本上都一样。 先攻之后,便乱了手脚,几招就败下阵来。 这还是在燕槐安放大水的情况下,燕槐安每一次都把先攻的机会留给他,绝不主动出击,也不会使用特别的剑招。 燕槐安在切磋之中,只使用正劈和格挡。 她闲庭散步般挥剑收剑,动作干净利落,赏心悦目,绝无一点冗长。 感觉就像是在看大佬的《只狼》速通攻略,没有花里花哨的动作,却又让人感叹这tm是真的牛逼。 今天,她和往常一样,单手举剑,站在原地等待老猎人发起攻击。 老猎人改变了往日的风格,这一次他从正面走过来了,没有再想绕到燕槐安的侧翼和背后去。 燕槐安点头,摆出了挥剑的架势。 当的一声脆响,剑与弯刀碰撞出微弱的火花。 燕槐安挽了一个剑花,借着弯刀,调整了老猎人握刀的姿势。 老猎人愣了一下,燕槐安撇开了他的弯刀,对着他招招手,像是在说继续。 院子里出现了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仿佛一阵有节律的乐章。 不善言辞的槐安小姐,用自己的方式上课。 她不说话,只是用剑,剑在她的手中像是指挥棒,老猎人在她的指挥下“翩翩起舞”。 有时槐安小姐会用剑背拍打老猎人的关节,帮助他固定姿势。 庄行把这一切都记在眼里,他的记忆力很好,出生后不久他便发觉了这件事情。 正常来讲,一个婴儿不可能有他这么强大的记忆力。 他甚至能记起那一晚槐安小姐是如何挥剑斩虎的,槐安小姐先动的哪一只脚,手臂和剑勾勒出了什么样的弧度,这些他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他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记忆力,兴许这是穿越者自带的福利。 他能感觉得到,他和自己知道的婴儿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这毕竟是个他所不了解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妖怪有女侠,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真的有哪吒那样,生下来就能蹦能跳天生开智的天选之人。 和哪吒比起来,他这情况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只是记忆力好一些罢了,这项优势,只能帮助他把槐安小姐指导老猎人的画面记下来,却不能让他无师自通地学会。 虽然现在他短小的四肢还不能摆出那样的姿势,但是等他再长大一些,他就可以进行系统性的模仿了。 为了模仿的时候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他打起十分精神,像是录电影胶带一样,把这些画面录入脑袋里。 不知道这算不算偷学? 不多时,燕槐安和老猎人的切磋结束了。 老猎人的弯刀掉在了地上,他的手腕被燕槐安的剑背拍打了一下,忽然就握不住刀柄了。 他低头沉思,看着自己的刀和手 “谢大人赐教,今日又收获良多。” 老猎人弯腰捡起刀来,微微鞠了一躬。 “那我就不打扰大人的清净了,这便告辞了。” “再见。”燕槐安说。 老猎人愣了一下,这应该是燕槐安第一次用“嗯”和“点头摇头”以外的方式回应他。 他看起来有些吃惊,反应过来后,他捡起挂在篱笆上的毡帽,拍拍上面的雪,笑了一声。 庄行觉得他离开时的步子迈的阔气了很多,结郁在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忽然间消失了。 那背影看起来,好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第十八章 不能输在起跑线 老猎人离开后,庄行被娘亲放回了婴儿床里。 隔壁的灶房内传来磨刀和放水的声音,今天的午饭,应该是鱼汤。 回想起上次喝的鱼汤,庄行的嘴巴里不由得分泌出了唾液。 其实娘亲处理活鱼的办法很简单,整个过程不会添加什么特别的调味料,就是去掉鱼的鳞片和内脏,再把腌菜和鱼肉一起丢进柴锅里,放水炖煮而已。 虽然步骤不多,但煮出来的鱼汤很鲜很好吃。 大概是因为食材的品质很好,老猎人送来的野味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随便炖一炖就是美味。 等了一会儿,饭做好后,娘亲先给燕槐安送饭。 槐安小姐总是在屋内把门关上用餐,几乎看不到她吃饭的样子,不知道是太害羞,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吃饭的模样,还是她单纯地喜欢一个人待着。 娘亲通常都是把饭菜送到她的卧室内,等她吃完再去回收碗筷。 今天亦然如此,娘亲端着一份托盘,里面装着煮好的粟米和鱼汤,外加上一小盘晒干的柿饼。 鱼汤冒着热气,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豆腐白,娘亲把鱼头舀到了碗里,除了鱼肉和鱼头之外,汤里还有一些切成块的酸萝卜。 比起鱼汤,庄行更在意盘子里的那叠柿饼。 这似乎是村长新送来的“贡品”,卖相相当好。 淡黄色的柿饼肉晶莹剔透,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糖霜,感觉咬一口下去会拉出丝来。 好想咬一口,可是他只有两颗小门牙,咬不动柿饼这么有韧性的东西。 真要吃的话,就只能像枣子一样捣碎成泥,加水兑成糊糊,才能咽下去了,可那样就丧失了吃东西的乐趣。 啥时候牙才能长齐呢? 庄行叹了一口气,成为婴儿的日子里,他深切意识到了,有一口好牙是多么重要。 不过,咬不动柿饼并不影响他喝汤。 槐安小姐把饭菜端走后,娘亲便抱着庄行,去灶房吃饭。 娘亲拿着勺子,对着奶白色的鱼汤吹气,慢悠悠地喂给他。 鱼汤入口的味道很淡,只有淡淡的咸味和酸味,但是和上次一样鲜。 喝完了汤,庄行的整个身子便暖和了起来,他眯起了眼,一脸享受。 之后,娘亲又夹出一些鱼肉,非常仔细地一点点把肉里的刺挑走,用筷子将其研磨成糜状,再小口小口地喂到庄行嘴里。 庄行吃的很开心,等待他吃饱喝足后,娘亲才动筷子。 作为婴儿的生活,毫无波澜地持续着。 虎精带来的影响,渐渐淡出了庄行的日常。 又过了半个月,娘亲清早出门去了,村长喊她过去,说是有事情要和她商量。 今天屋里只有槐安小姐和庄行两个人,趁着娘亲不在,槐安小姐做贼似地把庄行抱到了她的房间里。 庄行在她的大床上,和她玩简单的游戏,都是些逗小孩的把戏,比如把东西藏起来让他找啦,又或者握着他的手指,教他数数。 庄行乐此不疲地陪她玩,看上去像是槐安小姐在逗他,实则,是他在逗槐安小姐的乐子。 玩了一会儿,庄行发现槐安小姐的枕头边,放着一些刻着字的竹片。 看样子她依然有经常对着竹片进行情景练习,最近她和娘亲说的话,稍微变得多了一点了,除了点头yes摇头no以外,她多了几句语气词,今早娘亲出门的时候,她就说了“慢走”。 前两天娘亲给她端来饭菜,她还说了“辛苦了”和“谢谢”,虽然都是些短句,但看得出来她有努力的突破自己。 只不过都是隔着两天说的,好像她说完一句话,就要迎来两天的冷却期。 照这个进度,再有个二三十年年,她就能和人正常交流了,真是可喜可贺。 话说回来,这些竹片上刻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文字了吧? 识字是一项相当重要的技能,庄行觉得自己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有必要从娃娃抓起,开始认字。 他看了看槐安小姐的脸,又看了看那些竹片,有了点子。 反正都是玩,不如一边玩,一边学认字。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爬到了枕头边,小手随意抓了一根竹片,在槐安小姐面前挥舞。 槐安小姐似乎是怕他被竹片挂伤,立刻抱住他,把竹片拿走了。 但庄行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弃,他摆明自己的态度,不断地去伸手抓那些竹片。 槐安小姐见他这么固执,揉了揉太阳穴,最终还是坐下来,把他抱在怀里,握住他的手,温柔地把竹片放到他的手里。 第一步达成了,庄行开始计划的第二步。 他一边看竹片上的文字,一边用食指在槐安小姐的手心写写画画。 和他所熟知的文字比起来,竹片上要稍微复杂一些,像是繁体字和古文字的结合体。 大多数他都不认识,但有一些能从轮廓上看出雏形,猜测那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书写的这个字,应该是燕槐安的“燕”,这个字的左边有两个字,右边的第一个字看起来很像树,庄行在心里默数,“我叫燕槐安,是一个正在游历的猎妖人。”,这句话一共有十六个字,正巧和竹片上的文字个数一样。 庄行连着在槐安小姐的手心写画“燕”字三遍后,槐安小姐似乎对他的这种举动起了兴趣。 她摊开手掌,在庄行眼前,用手指重新书写了一遍,横竖撇的顺序和庄行的画的不一样,大概这才是正确的笔顺。 庄行于是模仿她的笔顺,又写了一遍。 她点点头,写起了另一个字,庄行跟着她学,最后连着把那三个字写了一遍。 “燕槐安。”槐安小姐一字一句地轻声说。 这一次,她在庄行的手心写字,写一个字,念一个字。 念完后,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庄行看,那眼神中好像有某种期待。 好吧,尝试一下。 庄行闭上眼回忆了一遍,他把那些笔顺都记下来,这次他不看竹片了,在槐安小姐的手心盲写。 虽然还不能清楚地说话,但他可以说出差不多的语调。 “燕槐安。”庄行写字的同时在心中默念,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了模糊不清的语调,依稀能辨别出他念出了槐安小姐的名字。 槐安小姐愣了一下,随即为他拍了拍手,抱起他在他肉嘟嘟的左脸啃了一口。 她好像因为这件事,变得非常高兴。 第十九章 人被杀,就会死 娘亲在中午前回来了,娘亲进门前,槐安小姐就把庄行放回了婴儿床。 她一定是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娘亲的脚步声,为了避免自己的人设崩塌,她始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真实的自己。 回屋后,娘亲带来了一个消息。 “燕小姐,村长想邀请你出席葬礼。” “村里已经把那虎妖给处理完毕了,剖解那虎精的时候,老猎头在虎精的肚子里,找到了一些没有消化完的人骨。” “前几日老猎头才将那些残缺的骨头拼出一点人样,告知了死者家属后,这便把葬礼定在年前了。” “燕小姐你是村里的大恩人,也是你为民除妖,诛杀了那虎妖,所以死者的家属想让你在葬礼上露个面,不知燕小姐意下如何?” 燕槐安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没有拒绝的意思,这就是答应了。 娘亲微微低头,说道:“那下午我就去告知他们,一切顺利的话,葬礼应该会在两天后举办,到时候我再带燕小姐过去。” “嗯。”燕槐安回话。 说完,娘亲跑到婴儿床边看了看庄行,去灶房做饭了。 吃饭前的一小段时间,槐安小姐忽然一个人跑到了院子里舞剑。 她大概心里很不舒服,舞剑不似往日般风轻云淡,多了几分肃杀之意,剑气在雪地上切出一道道痕迹。 兴许她是在想,倘若早来一步,便不会有人死了。 虽然庄行不认识死者,但心中涌现出一种淡淡的悲哀,还有一丝丝庆幸。 他庆幸死的人不是他和娘亲,但又不由得想,如果当时槐安小姐没有赶来,村子里会有多少人葬身虎口呢? 那么大的一只老虎,一天要吃多少人? 这世道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只是在家中好好地躺着睡觉,也有可能会飞来横祸,死无葬身之所。 想到这里,庄行愈发坚定了内心。 倘若他能练成槐安小姐那样的剑,何惧那吃人虎精? 就算他的天赋稍差一些,练不到槐安小姐的水平,能像老猎人那样,有点防身本事,也是极好的。 不过,葬礼么... 提到葬礼,人的心情难免会变得低落起来。 生与死,这是永恒的话题。 人被杀,就会死。 这是句废话,也是真理。 庄行在心中为死者默哀,这么说或许有点黑色幽默,但他和娘亲能活下来,的确有死者的一份功劳。 毕竟吃东西需要时间,那虎妖闯到庄行家中的时候,已经把它的第一份食物啃的七七八八了,若是没有死者拖延了那么一点时间,庄行和娘亲也就等不到槐安小姐相救。 为此,他甚至生出一丝愧疚之心,好像那人代替他和娘亲死了一样。 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 庄行觉得他有必要去参加葬礼,为死者好生祈愿一番。 但愿你下辈子能投胎到富贵人家,然后过年的时候,把投胎成猪的虎精做成全猪宴。 ... 两日后,葬礼当天。 天还未亮,娘亲就洗漱穿衣,早早等在门口。 而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一对身穿白色丧服的男女带着油纸伞,提着白灯笼,前来报丧。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们苍白的脸,看起来颇有些诡异的气氛。 好在庄行对这两人的样貌有所印象,知道他们是活人。 当时他赖在槐安小姐的怀里,跟着大部队前去参观虎妖的尸首,在路上见过他们,就是在那个破了洞的土屋子旁,记得这两人当时还招呼着其他人,把一个小女孩从屋内抬走了。 他们手中的伞柄向前,不像是给自己打的,倒像是在给某位看不见的神秘人撑伞。 庄行不确定那伞下有没有东西,兴许死者的灵魂真的跟来了,他不敢怠慢,娘亲鞠躬的时候,他也从婴儿床里爬起来,对着伞下面拜了一拜。 “家兄芸术将在今日出殡,特此来邀。” 男人送上一封请帖,与女人拱手,便一同往别家去了。 两人走后,燕槐安从卧室走了出来,已是换上了一身黑衣,腰间别剑。 “燕小姐请稍等,我去做朝食。”娘亲说。 朝食就是早饭,往日,要等天亮了,娘亲才会去做饭,但今天太早了,没来得及准备。 “葬礼,不吃饭。”燕槐安摇摇头,似乎没有吃饭的心情。 “那...等天亮了,我就带燕小姐过去吧。”娘亲说。 燕槐安点头,端了张板凳,坐了下来。 庄行这会没有装睡,他醒着的,吱吱呀呀地朝着槐安小姐伸出手。 槐安小姐把他抱到腿上,两个人坐下来,安静地聆听着外面的风雪声。 天亮之后,娘亲去灶房里提来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熏肉,用草绳绑上。 “燕小姐,我们走吧。” “好。” 出门前,娘亲用毛绒毯把庄行紧紧包起来。 外面飘着小雪,出门后,能看到零散的人往同一个方向走去,手里或多或少都提着东西。 路上没有人说话,娘亲在前面领路,带着燕槐安来到了村外的溪边。 老猎人和村长站在那里,他们手持锄头,敲碎了溪水上的冰面,有人把棺木抬了过来,身穿丧服的几人跪在了棺木边,庄行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不像那日乱踢乱打了,只是她虽然和丧眷们一起,却没有身穿丧服,其他人烧起纸钱的时候,她更是不为所动。 这像是一种神秘的仪式,等待纸钱燃烧的灰烬飘到水面上之后,村长和老猎人就拿起碗,在河里舀水。 他们接替着,一人舀一碗,往打开的棺木内泼水,大概是在为死者洗净身子,一共九碗水从棺头泼到棺尾,泼完后,他们把接水的碗扔到棺内,跪下的丧眷一同起身,合上了棺木。 之后,棺木就被抬走了,丧眷们这才哭出声,跟着一同前去。 庄行格外关注那个小女孩,不只是因为她的特立独行。 虽然她没有哭,庄行却觉得她才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她一定和死者有着莫大的关系,在庄行看来,她之所以不穿丧服不烧纸钱,也不跟着出殡的队伍去埋葬死者,是因为她在抗拒,她不相信那个人死了,所以不愿意做任何与哀悼有关的事情。 她站在那里,眼神一直看着某处,好像在等人接她回家一样。 她好像,还没能接受现实。 第二十章 离别之日 可怜的孩子,看着小女孩单薄的背影,庄行不由得同情起她来。 三四岁的小孩,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却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她还有那么长的人生要度过,可将来的每一天,都没有那个人陪她了。 她的未来会何去何从呢? 庄行在回家的路上,想着这样的事情。 他并没有和那个小女孩产生过多的交集,丧眷抬走棺椁后,雪就变大了,前来的吊唁的乡亲们把手中的礼物交给丧眷,互相安慰几句,葬礼便收场结束了。 这是庄行出生后参加的第一场葬礼,过程十分的简短,最多只有二三十分钟,而这短短的二三十分钟,便向所有人宣布,有个名叫芸术的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再过个几年,很多人就会把“芸术”这个名字忘记吧。 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些什么。 庄行心情复杂地躺回了自己的婴儿床里,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郁闷。 这一天的晚上,他死皮赖脸地躺在了娘亲的怀里,没有去睡自己的婴儿床。 夜里,娘亲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过了许久,他那种心口闷堵的感觉才缓缓散去。 第二天,他更加认真地向槐安小姐学习识字,一有机会,他就会到槐安小姐的怀里去寻找竹片。 有过去的基础在,学习文字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困难。 而且他的记忆力很好,认字说到底就是个死记硬背的过程,五天后,竹片上的字,他差不多都认得了。 他有些沾沾自喜,这么好的记忆力,称得上一句天才了。 之后又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算了算日子,这已经是他出生后的第五个月了。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新年。 新年的当天,庄行收获了一件小肚兜,是娘亲亲手为他缝的。 虽然是新年,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只是桌上的菜丰盛了些,娘亲总算把她挂在灶台边的熏肉拿出来切掉了。 过了年之后,天气渐渐回暖,下雪不再那么频繁。 某一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庄行发现院子里的雪全部都融化了,娘亲抱着他去外面晒太阳,他看到小小的竹笋尖从泥土里钻了出来。 槐安小姐站在竹林前,手中握剑,面对着篱笆外的小路,一脸若有所思。 又过了半月,村长和老猎人登门拜访。 他们不是单独来的,身后的还跟着人和车马,原来村子里并没有这些车马。 庄行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这事,早在冬天的时候,娘亲就和槐安小姐提过许多回了。 开春的时候,老猎人就找机会和槐安小姐商量好了细节,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老猎人一个人在说话,但槐安小姐并未表露拒绝之意。 “燕大人,车马都备好了,明日就可以启程。”老猎人说。 “嗯。”燕槐安点头。 庄行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分别的时候终究还是到了。 这天傍晚,槐安小姐终于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把饭菜端到了桌上。 “我明日就走了。”燕槐安说。 娘亲问道:“燕小姐还会回来么?” 燕槐安摇摇头,沉默一会儿后,目光和庄行对上,又补充了一句话。 “近日不会再来了。” 近日不会再来,意思就是以后有空了会再回来嘛,果然槐安小姐还是舍不得我。 其实庄行也有点舍不得她离开,毕竟,除了娘亲以外,槐安小姐是他相处最久的人了。 可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人的道路各不相同。 只是不知道她这一走,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的面。 说不准,过个两三月,就会突然看到她的脸杵在婴儿床边,又说不准,再和她见面的时候,她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在这个不能打电话的世界,一旦分别,就再难联系上。 像是庄行那未曾蒙面的父亲,入冬以前,父亲还和娘亲有书信来往,偶尔寄些钱财回来补贴家用,可入冬之后,足足三月没有父亲的消息了。 亲密无间的夫妻之间尚且如此,槐安小姐这一别,恐是世事难料,不知何日再能重逢。 可还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槐安小姐一出门,他就哭唧唧地掉眼泪,硬是要把人家留下来吧。 说实话,他觉得他要是撒起娇来,槐安小姐可能真就不走了。 虽然他有一点想这么做的冲动,但是他想了很多之后,还是决定不去干涉槐安小姐的想法。 他没忘记槐安小姐是为了杀掉那虎精,才一路追逐到了村子里的。 她为什么要杀那虎精呢? 为了钱么? 为了获得其他人的认可? 还是因为那虎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助她修行? 庄行不知道她成为猎妖人的理由,虽然相处了两个月,但是他对燕槐安这个人的过去一无所知。 唯一能搞清楚的事情,是她始终执着地握着剑。 不管刮风还是下雪,她都会在院子里练剑。 一个想留在乡下退休隐居的猎妖人,大抵是不会那么频繁练剑的。 到了这个时候,庄行才发现,关于燕槐安这个人,他只读懂了微不足道的一小点。 还有好多好多的谜团,他没有探索清楚。 但愿将来有机会听槐安小姐亲口讲给他听吧,真是种奇怪的感觉,明明还没分开,他就开始期待重逢了。 不过...明天就走,这就是槐安小姐在这个家里睡的最后一晚了么? 明明决定不要撒娇的,可庄行却忽然很想和她拥抱。 嗯,这是真情实意的流露,不算撒娇。 这么说服了自己,庄行呜哇呜哇地朝着燕槐安伸出手,顺其自然地到了她的怀里。 一直到夜里,槐安小姐都没把他放开。 娘亲没有多说什么,让庄行和燕槐安睡了一个晚上。 这一觉,庄行睡的很安心,或许是睡的太过安心了,清早睁开眼的时候,床榻边已经没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他有点失落,看样子是他高估自己了,就算撒娇了,也没能把人留下来。 不过虽然人没留下,槐安小姐却留了其它的东西,放在他的婴儿床里。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个多么宝贵且重要的东西,这东西几乎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轨迹。 第二十一章 护身符与父亲 槐安小姐果真是离开了,少了一个人,屋子里变的空荡荡的。 有时早晨起床,庄行会习惯性地爬起来往院子里看,可是再没有看到那个练剑的曼妙身姿。 这种时候,他总是会握着槐安小姐留下来的东西,发一会儿呆。 槐安小姐现在在干什么呢? 是在吃饭?还是在练剑? 又或者跑到别处去,猎杀为恶的大妖了? 庄行躺在婴儿床里,手里举着那东西,眼前浮现出槐安小姐挥剑的样子。 他仔细地观察手中的这个金属造物,娘亲说这是燕小姐送给他的护身符。 这玩意像是用青铜熔造出来的,在阳光的反射下,它呈现出墨绿色的光泽。 这个条状的物品大概和庄行的手掌差不多长,不到十厘米,表面有雕刻出的精密花纹,如树叶叶脉般的刻痕,在它柱状的表面蔓延分散开,这些复杂玄妙的纹路在上端和下端纠缠在一起,绘制出了具象的图形。 上端是一朵盛开的莲花,下端是花瓣凋零后结成的莲子,它们好像镜面中倒影出来的两种景象,根系纠缠在一起,分别向两头生长。 真是很厉害的雕刻手艺,如果放在现代,应该是会被收藏到博物馆里,当做镇馆之宝的东西。 昨天下午,娘亲用红绳把它拴起来,挂在了庄行的脖子上。 庄行认为这一定是一个非常灵验的护身符,也许能帮屋子里驱妖镇邪什么的。 他无论干什么,都要把这个护身符随身携带。 不管吃饭还是睡觉,他都把护身符挂着,连洗澡的时候都不放手,这让他心里有种很安稳的感觉,好像槐安小姐在身旁守护着他一样,这就是护身符的意义吧。 不过,槐安小姐终归是离开了。 屋里变得冷清了许多,村长和老猎人都不再来拜访了,又回到了以前和娘亲相依为命的时光。 大约是槐安小姐离开的一个月后,这一天庄行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睡醒的时候,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凑在床边。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 庄行之所以认为这是他的父亲,是因为娘亲正挽着这个陌生男人的手。 男人好像刚回家没来得及打理自己的样子,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素衣,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裹,风尘仆仆。 他比娘亲高出一个头,看起来也是相当年轻,最多二十出头。 “来,相公你也抱抱孩子吧。”娘亲轻声说。 “哦...哦!”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喉咙蠕动一下,缓缓朝着庄行伸出手来。 他看起来比庄行还要害怕,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的手伸出来之后,忽然又缩了回去。 他左顾右盼地看着这个新建起来的木屋,手不自觉地在衣服上擦来擦去。 “我...我还是先洗洗手吧。”父亲挠挠头,跑到了灶房去。 关键时刻居然认怂了,什么意思,是觉得自己身上太脏了,不好意思抱这么可爱的宝宝么? 和庄行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原本还以为父亲会是一个更加硬汉的一点的男人,毕竟他足足六个月都没有回家,为了赚钱,连妻子生产的时候,都在外面干活。 说实话,以前庄行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好感。 他甚至有做好父亲在外面找了小三,抛妻弃子,不会再回来的准备。 但是真正见到面之后,父亲给庄行的第一印象却还不错。 说是去洗洗手,父亲实则把全身都清洗了一遍,甚至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的头发还是湿的,哪怕沾了水,也能看到他干裂开的嘴唇,大概是经常在户外风吹日晒地干活,他的皮肤看起来相当干燥,手臂也锻炼地非常粗壮。 六个月没见面,娘亲却和他没什么生疏感,娘亲拿来毛巾后,他便非常乖巧地坐在了凳子上,任由娘亲替他擦拭头发。 在这对夫妻之间,庄行感觉到一种非常长久的默契,他们互相配合着彼此,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养成的。 好像庄行没出生的时候,两个人就是如此生活的。 打理过后,父亲又来到了婴儿床边。 父亲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给人的感觉十分郑重,似乎他要抱的不是婴儿床里的孩子,而是集齐了七颗就可以许愿的龙珠,他马上就要许愿了,但愿不是什么长高五公分之类的愿望。 看到父亲如此正经的样子,庄行不由得想逗他玩一玩。 稍微恶作剧一下吧。 父亲抱起庄行的时候,庄行忽然哭了出来。 和预想的一样,父亲立刻手忙脚乱起来了。 “小...小禾,还是你来吧。”父亲慌张地说,这就要把庄行递到娘亲的怀里。 娘亲无奈,只得把庄行接了过去。 到了娘亲的怀里,庄行便不哭了。 娘亲坐了下来,抱着庄行轻轻摇晃。 父亲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庄行的脸上,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真有点可怜... 算了算了,还是别逗他了。 他也不是故意把娘亲丢下的,好歹有在往家里寄钱。 庄行记得他给自己送过一张小毯子,那个温暖的小毯子陪伴了庄行很长一段时间,但后来那个毯子被虎精给撕碎了,事到如今,庄行都还有些怀念,他再也没找到那么舒服的小毯子了。 还有那个火炉和摇摇椅,都是靠父亲寄回来的钱买的,多亏了他,初冬的时候,才能迎来那么一段宁静安详的时光。 娘亲的腰间,还挂着他寄回来的香囊。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庄行已经从父亲的身上,感受过爱了。 爱这种东西,是要互相滋养的。 庄行于是对着父亲伸出手,一副要抱抱的样子。 “相公,再试试吧。”娘亲说,“庄儿很乖的。” “这...好吧...”父亲再一次伸出手。 这一次,庄行不再哭闹了。 父亲的身体僵硬的像一块木头,手臂把庄行抱的很紧。 庄行被他抱的有点难受,便捏住了他的鼻子,想让他的动作稍微轻一点。 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娘亲忽然笑了。 庄行感觉到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到了自己的脸上,父亲居然流下了泪来,不过是笑着流下的泪,这是喜极而泣。 “我也当父亲了啊。”父亲喃喃的说着,脸上洋溢着光彩。 第二十二章 成长 父亲回来两月后的某一天,庄行忽然能一个人站起来了。 他站在自己的婴儿床里,小手松开了木头的护栏,很稳定地站住了。 不止如此,他还学会了说话,虽然必须要集中注意力,才能控制舌头发出清楚的声音,但的的确确是能说话了。 他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情,不知不觉他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当天的中午,他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娘”。 娘亲愣了一愣,正在夹菜的筷子停滞在半空中。 庄行又大声地喊了她一声。 “相公,庄儿会说话啦!” 娘亲唤来了父亲,两个人坐下来,脸很近地贴在了庄行的眼前。 之后,他们开始尝试教导庄行说其它的词汇。 一整个下午,他们什么事情都没干,一直守在庄行的身边。 庄行并没有表现出太过于异于常人的地方,他只说了几个简短的叠词,很娇气地喊了爹爹和娘娘,其余的就不再多说了。 但仅仅如此,这对夫妻就高兴的不得了。 要是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不止会说话,还会写字认字,不知道他们会表现成样子。 说不定会觉得自己的儿子中邪了,要去村子外面请神婆过来,烧符水喂给他。 想想就觉得很可怕,这里还是按照正常婴儿的轨迹,一点点“成长”吧。 庄行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现欲,“学会说话”的一周后,他才“学会走路”。 当晚,娘亲把他抱到床上的时候,他搭着娘亲的手,站了起来,在床榻上走了两步,之后用自己精湛的演技表演了一下“平地摔”。 夫妻俩的反应同样很剧烈,三天后,庄行收获了一双裁剪出来的简陋布鞋,是娘亲用布裁剪出来的,很小巧的鞋子,那之后,娘亲经常会带他到院子里,拉着他的手,一点点教他走路。 父亲还用木头为他削了一个小椅子,就是那种可以把两条腿放进去,坐进去好像穿裤子一样的椅子,椅子非常稳当的托住了他的小屁股,只要坐在上面,几乎是不可能摔倒的。 然后,当年的九月,作物丰收的时节,庄行满一岁了。 父亲和娘亲都给他送了礼物,父亲送给他一个特制的小木马,一个月前就经常能看到父亲拿着刨子和小刀在鼓捣着什么,原来是在雕刻这个小木马。 不得不说小木马做的相当精致,有鼻子有眼睛,还有尾巴和毛发的纹路,木马的耳朵两边有握着的把手,坐在上面有种骑摩托的感觉,可惜它的底部是平的,不能摇。 不过庄行依然很喜欢这个玩具,没事干,他就在木马上骑两下,就当在练马术了。 上辈子他没骑过马,这辈子一定要找机会买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在草原驰骋,然后大声地喊两声“驾”。 娘亲送给他的礼物,是一件新衣裳,一件染了色的,大红色的小袍衫,家里有颜色的衣服很少,这是为数不多的一件。 这一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父亲没有离开家,村里也没遭遇意外,不过一年到头,总有些喜事丧事,他还是跟着去参加了几场喜丧。 这一年,没有再见到槐安小姐,没有她的消息。 木屋里的那间大房,娘亲一直有在打扫,只是打扫而已,她和父亲并没有搬到那间大屋子里去住。 娘亲尽量把房间维持在槐安小姐离开时的模样,这样不管槐安小姐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拎包入住。 父亲对这件事有过意见,他觉得现在住的房间太拥挤了,想要搬到那个房间里去。 娘亲大声呵斥了他。 “这间房子本来就是燕小姐出钱修的,这些木头,地上的木板,都是燕小姐削出来的,说起来,我们才算是寄宿在燕小姐的房子里。” “更何况,如果不是燕小姐,我和庄儿已经死了。” “要是哪一天,燕小姐想回来歇息歇息,结果发现自己连床都没得睡,我还怎么面对她。” “燕小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以后不许你再提这样的事情!” 这是庄行头一会儿看到娘亲发这么大的脾气,哪怕过去一年了,她心中对于燕槐安的尊敬也不曾减少半分。 娘亲是个重情义的人,决不做违背本心的事情,她也是这样教导庄行的。 父亲听了娘亲说了这番话之后,便不再提此事了,他开始帮娘亲整理那个房间,时常会问起关于燕槐安的事情来。 在娘亲的回忆中,燕槐安是一个武艺高强,心地善良,内心强大,几乎无所不能的完美人物。 当然庄行是清楚的,事实并非如此。 第二年的冬天,庄行终于成长到了能自主行动的程度。 一岁零两个月的他,小手和小腿都比较有力量了,说话方面已经相当流利,他顺利度过了自己最脆弱的婴儿期,没有生过一次病。 大大小小的毛病,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出现过。 他觉得可能和去年老猎人送来的野味有关系,仔细想来,那些肉真的特别好吃。 这一年,他不是没有再吃过鱼肉,但都没有老猎人送来的鱼有味道。 该说是味道上的差距呢,还是说鱼肉差了一点灵气,他记得去年,娘亲把老猎人送来的鱼熬成了鱼汤,那鱼汤一喝进肚子全身就暖洋洋的,可是父亲带回来的小河鱼,吃起来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他想,大概就是因为那个冬天的滋补,他的身体才会如此健康,甚至在发育上都比一般的小孩子更快。 一岁零两个月的他,乳牙就已经长齐了,和两岁的孩子差不多了。 毕竟是老猎人用来拜师学艺的“学费”,那些野味一定是老猎人用心挑选过的,兴许是灵物,吃了对身体有诸多益处。 果然,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他不了解的地方。 他握着槐安小姐留给他的护身符,感慨万分。 此时正是深夜,他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一缕清冷月光,趴在婴儿床里,偷偷摸摸地用小刀在竹片上刻字。 外面响起了落雪声,又开始下雪了,月光被乌云遮蔽,他把小刀和竹片藏在了床铺下面,翻了个身。 不觉中,离别已是一年。 第二十三章 这田不得不种了 开春的时候,父亲又到田里干活去了。 自去年回到了家里,父亲就重拾了农民的老本行。 原本,他出门半年,就是为了赚些钱补贴家用。 庄行差不多摸清楚了父亲以前的经历。 父亲是在老猎人和村长的介绍下,出去帮工的,工作是给别人干苦力,好像是在一个来往的商队里,他在那个商队里当了半年的短工,什么事都干,但都是些苦力活,帮别人搬东西,打扫马厩,牵马牵驴之类的。 那边包吃包住,他就把赚来的钱全部寄回来了。 不过并不是托邮差和快递员,这个时代没有邮差和快递员,是老猎人的队伍帮他和村里联系。 老猎人有一个自己的狩猎队,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猎来的东西卖到城里去,这时候,他就会帮村里人带信,父亲和娘亲的书信往来,都是靠着村里的这份关系维持着。 父亲一共寄了一贯半的钱回来,那些珠串和剪纸,是他在城里一家寺庙求来的,香囊和毯子是他特地在城里的店买的。 本来父亲是打算在冬天之前赶回家,好照顾老婆孩子,可商队忽然来了生意,他就被带着一起到了隔壁的城镇。 返途的时候已经开始下大雪了,冬天回村的路不好走,老猎人最后一次来见他,和他说过会多关照他家里,他心里虽然担忧,但也只能在城里等待开春。 听父亲说的,哪怕是冬天,他也没歇息过。 “掌柜的看我那么卖力,结钱的时候,还多给了我算了两百钱咧。” 庄行还能回忆起那个时候,父亲很高兴地从包裹里拿了沉甸甸的一贯钱,放到了娘亲的手心里。 但娘亲并没有笑,她把钱放在一旁,拿过父亲的手放在手心。 娘亲看的地方是父亲的右手背,父亲虽然有点躲闪,但娘亲还是抓住了他,他右手食指的指甲盖没了,想来是在干活的时候受了伤,把指甲盖给挑翻了。 那时候伤口已经痊愈,新伤变成了旧伤,娘亲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看着父亲的手,就流下泪来。 庄行那时起便明白,他们家的确是很穷,但在另一些方面却很富。 作为一个孩子,他很受父母的照顾,虽然家里的物质条件可能不太富足,但他所拥有的东西,比黄金还要珍贵,因此他虽然还不到两岁,也想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至少让父亲和娘亲不要那么辛苦。 他差不多摸清楚家里的经济来源了,父亲不再出去帮工后,家里来钱的路子就只有两个:种田和织布。 父亲种田,娘亲织布,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男耕女织。 都是踏踏实实的劳动,但收入其实相当有限。 一方面,是粮食和绢帛本来就价值不高,另一方面,家里要交秋税,每年秋天都交,前年就是因为收成不好,交了秋税家里没粮没钱了,父亲才不得不在娘亲快生产的时候去外面帮工。 去年他们家也交了秋税,不过去年收成不错,而且父亲帮工的钱还剩了不少,所以生活方面没有困难。 但是冬天只出不入,又过了一整年,算算账,家中估计也没什么余钱了。 其实庄行有一个人偷偷记账,他从冬天能握住东西的时候,就开始在竹片上刻字记账了。 此刻正是春日的下午,父亲去田里干活了,娘亲则是在院子里晾晒苎麻抽制的粗麻线。 她这是在去潮,晒完之后,她就要拿那些粗麻线织布了。 庄行已经看过娘亲织布的全过程,步骤相当相当繁琐,种麻、打麻、取麻、绩纱..足足有十数道工序。 织布虽然不如耕种那么消耗体力,但在精细程度上远胜耕作。 他以前睡小竹篓的时候,娘亲就时常在院子里织布,一天到头,娘亲甚至很难抽出空来照顾他,可见这项工作有多么辛苦。 以前他发育不全,只能在一旁看,啥也做不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是个会说话的孩子,可以和父母沟通。 他坐在自己的小木马上面,骑了两下,思考他能做些什么。 总之先整理一下吧,他猫着头,往屋外看了看,娘亲挽着袖子,手中拿着一个竹篮,往架起来的竹竿上,一条条地把粗麻丝放上去晒。 看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娘亲应该没空搭理他。 他便搬起自己的小木马,踮着脚尖,悄悄地跑到了屋内去。 他脱鞋踩在小木马上面,翻过婴儿床的床槛,从床铺下面,把一叠叠的竹片取了出来。 竹片分类地用草绳拴着,上面用汉字分别刻着“数学”,“物理”,“化学”,最后一门是“诗词大赏”。 他想了想,取了三叠竹片出来,就是数理化的三叠。 这些竹片的数量不多,不涉及什么高深的内容,基本上都只刻了一个名目。 他只是在做分类而已,他现在的记忆力很好,看到关键词,就能回想起到相关的知识,他琢磨着这些竹片上的名目,思考哪些知识能派上用场。 算术好像不错,父母算账的时候,都是掰着手指头,用绳子打结,一点点地数,十以内的加减法他们能靠经验很快算出来,但数目一大,比如每个月底娘亲记总账的时候,他们就算的很慢了,有时还会算错。 若是能教会他们算术,说不定能找村长应聘个账房啥的。 不过...要怎么教,是个问题,若是不教他们,自己表现,一个快一岁半的孩童搞的那么天才,大抵还是太惊世骇俗了。 果然还是只能从实物方面考虑么? 就风险和收益两方面上来说,想办法和父亲沟通,制作些能创造收益的手工造物是合适的方法了。 比如碱制肥皂,酒的蒸馏提纯,造一些小批次的商品,在村里,或者想办法托老猎人拿到城里去售卖,就能很大程度上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了。 等家里稍微富起来一点,他才能脱离生产,安心锻炼自己,如果有余钱,还能从老猎人再买些那年冬天一样的灵鱼炖炖,补补身子。 他觉得自己这思路是对的,小说里说修仙讲究财侣法地,财向来都是排在首位的。 看来这田,是不得不种了。 他点点头,将竹片收起来。 具体决定做什么之前,他要想办法去村里做个调研,不然若是造出一些已经有的东西,那就白费功夫,笑掉大牙了。 第二十四章 实地调研 既然是调研,首先要做的,肯定是到外面去看看。 只以自己家为参考,样本量实在是太少了,他要先搞清楚村子里的生活水平具体是什么样子。 于是第二天,庄行缠上了父亲。 “我想和爹爹一起玩。”庄行奶声奶气地说着,抱住了父亲的腿。 直接说要到外面去玩,大概率会被拒绝,他毕竟只有一岁半,父母通常都不愿意让这么小的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至少要在随时都可以看到的范畴之内。 这就是语言上的艺术了,换个说法,表达的意思就从“孩子想出去滚的一身泥巴”变成“孩子想他爹了”。 看吧,娘亲这就开始左右为难了。 她揉了揉额头,看向了孩子他爹,眉头微微皱起。 “小禾,让庄儿和我一起出去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父亲揉了揉庄行的脑袋,一手把他抱了起来。 庄行顺势骑到了父亲的脖子上,当然他不是贪玩,所谓站得高,看得远,一骑到父亲的脖子上,他的视野顿时就开阔多了。 原本他抬头的时候,连灶台上面搁着什么,都必须站远一些才能看到,但是现在,他可以清晰的看清楚娘亲头上束头的那根木头发髻,幼童的视角一下子变成成年人的视角了。 娘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了。 “好吧,但是只许玩到中午。” “好耶!”庄行喊道。 “可不许给爹爹添麻烦。”娘亲笑了一声,上前把庄行的鞋子往上紧了紧。 “嗯嗯。”庄行连连点头。 娘亲整理父亲的衣襟:“万事安全为上,别把儿子弄丢了。” “放心吧,小禾。”父亲说着,便拿起了镰刀,往院子外面走,“那我就出门了。” “嗯,慢一点,别摔着了。”娘亲目送他们走入小路。 庄行隔着篱笆和娘亲挥手,娘亲站在屋檐下也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走过了那片竹林,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娘亲的影子了。 “儿子,你知道骑马是什么感觉吗?”父亲把镰刀夹在胳肢窝下面,神神秘秘地说。 “知道!”庄行回答,“我骑过爹爹送给我的木马!” “爹爹不是说木马,爹爹说的是真马。” “可是我没骑过真马。” “你想不想试一试?” 庄行大概猜到父亲想干什么了,果然父亲骨子里是有点叛逆精神的。 嘛,既然氛围都到这儿了,那就气势十足地喊出来吧。 “想!”庄行大声地喊。 “那就抓稳啦!”父亲的手臂压住他的腿,忽然跑了出去。 庄行只觉得迎面吹来了清爽的风,他眯着眼看向外面的世界,春日的阳光正好,他看到枯木上抽出了绿芽,看到飞蛾闪动翅膀,扛着扁担挑水的村民从他身边掠过,有一户人家正在喂鸡,大公鸡的羽毛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五彩斑斓的颜色。 他忽然有些紧张,不禁搂紧了父亲的脖子。 他以前从未骑过马,但他想,骑一匹汗血宝马在草原上驰骋,大概也就如此痛快了。 跑了一段路后,父亲停了下来。 “儿子,喜欢骑马吗?”父亲问道。 “喜欢!”庄行回答。 这次不是按照氛围喊的了,他的声音中洋溢着喜悦。 “那和爹爹说好了,回去不许告诉你娘,这样爹爹就再带你骑一次马。” 好吧,虽然有一点叛逆精神,但是不多。 庄行预想了一下把这事告诉给娘亲的画面,他估计没什么事,父亲今晚就别想上床了,多半得跪在搓衣板上跪个几小时。 不止如此,以后再想出门,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嗯嗯,我不和娘亲说。”庄行和父亲达成了约定。 “乖儿子。”父亲笑了。 他又带着庄行跑起来,父子俩的身影穿过村舍,熟人和父亲打招呼,父亲便大笑着回应。 玩耍之余,庄行仔细地观察村里的地形,以及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些什么。 扫帚、草席、谷堆、干橘皮、鸡鸭鹅、晾衣杆、锄头和镰刀、草帽、木柴、大黄狗... 都是些很常见的东西,镰刀和锄头和庄行家一样,都是生锈的铁器,不过...还是没看到石磨... 他跟着父亲在村里逛了一圈,没看到谁家有像是石磨的东西。 这东西应该说是家常必备的生活用品才对,米麦豆,有壳的东西,都可以用石磨处理,磨出来的豆粉还能拿去制作豆浆,用石膏点豆腐吃,但迄今为止,他都没吃到过豆腐,倒是喝过黄豆汤。 比较常见的器具是石凹和木槌,这两样是用来处理粟米的。 相比小麦来说,粟米的处理要更加简单,粟米的颗粒更小,收获后放到太阳底下晒干,再放在石凹里用锤子打散,去除杂质,就可以煮来吃了。 庄行家同样有专门用来处理粟米的石凹和木槌,看样子粟米不仅是家里的主食,也是村里的主食。 但就村子的地势和降水量来看,小麦完全是可以养活的,而且小麦可以在冬天播种,零下十二三都能存活,能多收获一季粮食,这就没道理不去种小麦了。 要么,是小麦的种子还未传播进来,要么,就是石磨这个东西没有出现。 不管哪种可能,都代表他所生活的时代非常落后。 再仔细想的话,他好像连棉花都没有看到过。 他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的确是没看过棉花,就是以前父亲从城里买给他的小毯子,里面的填充物不过也只是鸭绒。 他大概真的是生活在一个非常落后的时代。 他忽然觉得非常兴奋,这样的话,就大有可为了。 赚钱的路子,一下子广了起来。 不过,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导致大家的生活水平如此落后呢? 是单纯的文明萌生处于早期阶段,还是说,有别的原因呢? 会不会和妖怪有关系? 因为时常会有吃人的妖怪诞生,因为生存环境有相当大的不确定性,所以导致某些方面的发展被压抑下来了? 庄行对这个世界的历史提起了兴趣,他的求知欲,探索欲,各种各样的好奇心都涌现出来了。 他愈发认识到一件事,这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世界。 “爹爹!” “怎么了,儿子?” “我今天好开心!” 将来又会看到些什么呢? 光是想想这件事,他就觉得很开心。 第二十五章 我的徽章在震动 一番玩闹后,庄行跟着父亲来到了村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方格状的田野,四处可见圆滑的鹅卵石,它们镶嵌在泥土之中,或是躺在田野里。 通常都是因为长期被水流冲刷,石头才会变成这种圆溜溜的模样。 这片土地,像是已经干涸的河床。 田野的附近,便是潺潺流动的溪水,曾经庄行在溪水边参加过葬礼,村子是傍水而建的,地理位置很优越。 顺着溪水源头的方向看过去,能看到云雾缭绕的大山,大概是山上的雪化了之后,才形成了这么一条生机勃勃的溪河,眨眼间,他已经看到两条小鱼苗嗖地窜了过去。 上一次来这个地方,还是虎精被槐安小姐斩首的冬天,那时候田野被白雪覆盖了,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荒芜。 但此时,田野里生机盎然。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 庄行不介意欣赏一下动物们的繁殖过程,但很可惜,田里没看到什么动物,只有野蛮生长的杂草。 杂草们的生命力相当旺盛,有些旺盛过头了,雪刚化没多久,就长成了这幅泛滥的模样,它们肆意地彰显自己磅礴的生命力。 不少人拿着镰刀在田里割草了,动作快一些的,已经割完了草,正赶着耕牛翻地,准备播种。 庄行骑在父亲的脖子上观察那头黄牛,黄牛一声不吭地拉动木制的犁具,把下面的土给松开,杂草的草根暴露在泥土之中,显得有些乱七八糟的。 那头牛应该是村子里的公有财产,就和公交车一样,谁家都可以用上一用。 不多时,父亲把庄行放了下来,他停在一处田野前,田里的杂草已经割了一大半。 “爹爹,这是我们家的田吗?”庄行问。 他想知道,父亲只是有这块田的使用权,还是说拥有这块田。 两者的区别很大,从田地的所属上,基本上就能看出来,如今的世道是什么样子。 假设这是地主或官府的田,父亲只是租田来耕种,除了每年交秋税以外,还要定期交租金,那就说明,当前的世道对穷人很不友好,大概率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行头。 土地越是集中在权贵和地主的手里,百姓过的就越是困难,按照历史进程,往往这个时候,再来一场大饥荒,农民们逼到绝路,就会开始反抗了。 当然,那是按一般的历史进程来说,在这个世界,还要添加许多变数。 庄行尚且不清楚,像槐安小姐那样的修行之人,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假设一个顶尖高手能敌万军之力,那庄行所知晓的常理便不再适用了。 “是呀。”父亲回话,摸摸庄行的脑袋,“这五十亩田,都是咱们家的。” 父亲一边说,一边从这头指到那头。 一亩田大约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五十个篮球场堆叠在一起,已经是相当可观的土地面积了。 这么大的耕地,父亲除掉了一大半的杂草,他干活真是相当卖力。 “好厉害!”庄行两眼放光地扫过耕地。 他发自内心的觉得父亲很厉害,去年父亲就是一个人照料着这么大的田地,种出了能让家里人填饱肚子的粮食,还交了税。 “以后咱们家的田还会更多的。”父亲笑了笑,“等你长大了,就能分到田,爹爹的田将来也是你的。” 父亲洋溢着笑容,从父亲的话里,庄行又得到了很多的信息。 如果父亲的表达的没有出错的话,那么这意味着他一个农民的孩子,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条件,只需要长到一定岁数就能分到土地。 其次,他似乎还能继承父亲的土地。 这么看来,当前的掌权者算得上“明君”了。 如果这政策执行的比较严格,官员和权贵没有私底下买卖土地,侵占农民的权益,那当前的世道,就得称之为“太平盛世”了。 这比较符合庄行的感觉,他们家不过是有些穷,生活比较拮据而已,在其他方面都还不错,除了那晚忽然闯进来的虎精,家里从没遭遇过小偷,去年参加的几场葬礼,也都是老人到了年纪。 烧杀抢掳之类的事情,他暂时还没听说过。 这让他心里松了口气,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他虽然对这个世界有所向往,但也清楚,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哪怕他有超出时代的眼界,但谁知道,意外会以什么形式发生呢? 就像他那晚起夜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只是撒个尿,就引来了一只杀人如麻的虎精。 他很清楚,他没有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 村里的安全,基本上都由老猎人和他的队伍守卫着,一般的情况老猎人能对付,但若是到了虎精那种级别,村里怕是只会血流成河。 想到这里,庄行又握住了槐安小姐留给他的护身符。 冰凉的触感从他的掌心传来,这让他心里觉得有底,握住附身符的时候,他对未来的不安和迷茫,就烟消云散了。 正在他打算放手,向父亲打探更多信息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护身符震动了一下。 嗯,我的徽章在震动?附近有女术士? 是错觉么? 像是为了回应他,护身符又震动了一下,而且这次的感觉更加强烈。 怎么回事?难道附近有妖怪?护身符发挥作用了? 他捏紧护身符,警惕地四处张望起来。 在他看向溪河中间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那里,出现了一朵雪白色的莲花,莲座般的荷叶将莲花的根茎托起,莲花瓣瓣分明,一共二十四片,将淡黄色的花蕊环绕。 庄行连忙把护身符拿出来看,那朵莲花,分明和护身符上刻着的图案一模一样,简直像是照着那朵莲花刻出来的。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首先一朵莲花就不该孤零零地出现在那种地方,而且庄行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看向溪面的时候,根本没有那朵莲花,它是忽然出现的。 可他再一次抬头,那朵莲花却消失不见。 仿佛海市蜃楼,如梦如幻,那里只剩下水流。 第二十六章 莲花 莲花消失了,完全搞不懂它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什么会消失。 唯一能确定的事情,是那朵莲花大概和槐安小姐送给他的护身符有关系。 毕竟两者实在是太过相像了,正巧在护身符震动的时候,莲花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说起来,那些在溪边的水车打水的人都没有做出反应。 是只有我能看到么? 庄行心中满是疑问,他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父亲那条河里有没有发生过怪事,比如长出白色的莲花之类的,但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庄行坐在田头,托着下巴,看向不远处的水面。 那条河是村子重要的水源,挑水和灌溉田野都要依赖它,如果有什么异常,村民们应该早就发现了。 按照他个人的想法来判断,那很像是某种提示,就好像玩游戏的时候,有个头上顶着金色感叹号的npc出现在屏幕里一样。 这是某种信号么? 那条河里有什么东西? 还是说他触发了某种开关,那朵莲花的出现,其实和他握护身符的力度与角度有关系? 他把护身符翻出来,尝试复原刚才的场景,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果然还是要实地考察一下才行,去那边看看吧。 他站起来,往河边走了几步。 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抓住了。 “不能去那边。”父亲说。 “爹爹,我想喝水。”庄行尝试萌混过关。 父亲蹲下来,从腰间取下一个水囊,拔开木塞。 “喝爹爹的水吧。” 计划失败,父亲非常严格地看住了他,绝不让他离开视线。 无奈,他仰头喝了两口水,只能继续跟着父亲,在田野里走来走去。 不过,他的视线始终放在河水那边。 他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背影,有个扎麻花辫的小女孩站在河边,视线的焦点和庄行的焦点集中在一个点。 那个小女孩,和他一样,在看白色莲花出现的地方。 总觉得,那个背影非常眼熟。 河边,背影,小女孩... 小女孩转过头来了,庄行看到了她的正脸。 庄行想起来了,他们见过面的,在一年前的葬礼上,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就是那个在葬礼上,不哭也不闹的孩子。 她为什么会和我盯着同一个地方看,难道她也看见白色莲花了? 没来得多想,小女孩已经往村里走了,她端着一个小木盆,木盆里装着几件浸透水的孩童衣服,她刚才好像是一个人在河边洗衣服。 庄行发现一件怪事,小女孩走过来的时候,村民都刻意避开了她。 抱着木盆的妇人低下头,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在路边田野耕田的男人,放下了锄头,直到她远去之后,才重新开始干活。 就连父亲,在小女孩经过的时候,也表现出一种奇怪的举动。 父亲仿佛护着他一样,把他抱到了怀里。 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一种排挤的气氛,每一个人,都在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小女孩似乎知道她不受欢迎,一直低着头,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匆匆离开了。 “爹爹,为什么大家要躲着她?”庄行直言不讳地问。 父亲没回答这个问题,对于那个小女孩的事情,他闭口不言,仿佛说出口,就会倒大霉一样。 嘛,庄行倒也知道,落后的时代会有一些陋习。 比如,因为意外而死亡的死者的亲属,在殡葬期间和殡葬结束后的一段时间,会被认为是不吉利的象征,因为家有丧事是不幸之兆,运低三分,与其交往,恐怕会带来晦气。 可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小女孩而已,至于这样冷暴力人家吗? 唉... 这孩子才几岁大,就已经历经人情冷暖。 可庄行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他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儿。 ... 一上午的除杂草工作结束,到头来,庄行也没搞清楚那白色莲花是怎么一回事,中午之前,父亲便抱着他回家了。 庄行如今已经断奶,他的乳牙长齐了,和娘亲父亲吃一样的东西。 午饭和往日差不多,毫无特色的煮粟米,外加上一小碟腌菜,今天娘亲还蒸了一个鸡蛋和一根落苏。 所谓落苏其实就是茄子,只是叫法不同。 庄行用勺子舀了一小块茄子肉,在腌菜碟里沾了一点点点盐味,就着粟米嚼两下,吞入肚子。 嗒的一声响,娘亲在桌上把鸡蛋壳磕破,她拿了一个空碗过来,把鸡蛋分成两半,一半捣碎端给了儿子,一半分给了自己在外辛苦干活的丈夫。 一颗鸡蛋,要掰成两半吃,这就是如今家里的生活现状。 虽说不会饿肚子,但方方面面都过紧巴巴的。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赚钱。 至于那白色莲花,他想了想,把这事直接说了出来。 “爹爹,我今早在河边看见莲花了。”庄行拿出护身符,“和这上面的一样。” 显然这事,他一时半会是处理不了的,但他又担心那河里有什么隐患,要是因为自己有所隐瞒,酝酿出什么大祸,那后悔都来不及了。 从概率上讲,那白色莲花代表的只会有三种可能。 三分之一,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三分之一,是有坏东西,三分之一,是有好东西。 把事情说出去,交给其他人处理,前两种情况,他都是赚的,只有第三种会亏。 但万事安全为上,人心不足蛇吞象,有多大能耐吃多大碗饭,他要是有本事一个人把那河给翻个底朝天,那他想怎么做都行,可他没这个本事。 若是真有什么宝贝,就当是和自己无缘。 这种碰运气的事情,不适合他。 赌狗只有死路一条,运营才是实实在在的技术。 父亲对他这话没什么反应,但娘亲对此很重视。 第二天,娘亲找来了老猎人。 老猎人来到庄行家里,详细问了细节,庄行一五一十地全说了,还去现场指了指具体的位置。 老猎人表示这事他会着手调查,三天后,老猎人带来了消息。 在那处河床,的确是发现了妖物的踪迹,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被一个很会钻地的妖物,钻的四处是孔,河水都往孔里溢了出去。 那妖物暂且还不知道真身,也不知有害还是无害,只是老猎人说他和狩猎队会守在水车边,尽早将那妖物除掉。 庄行心中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隐瞒。 不然哪天娘亲打水,被拖入水中,他恐是要后悔一辈子。 第二十七章 莲子 莲花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庄行重点把心思放在如何赚钱上。 自第一次和父亲出门后,过了半月,这期间,他多次赖着父母一同外出。 他发现村里人除了种田织布外,大多都有其它副业,最常见的是种植枣树和桑榆树。 枣粟之实,足实于民,熟枣汁水丰满,除了自家吃以外,多余的还能售卖出去。 至于桑榆树,原本是养蚕所用的,但村中养蚕者少,村民们养殖桑榆树,是为了向养蚕者售卖桑叶,同时桑叶亦是一味中药,桑木亦可砍做木材。 村民的收入不高,平日自给自足,极少花钱。 要想赚钱,心思还是得放在衣食住行这些生活必需品上。 但衣、住、行,都没有条件去操作,思来想去,只能在“食”上下功夫。 村民们的饮食非常单一且无趣,烹饪手法,基本上就只有蒸和煮两种。 若是能多几道价格不高的新菜,想来大家是极愿意购买的。 庄行本来就只是想稍微改善一下家中的生活而已,现在说赚大钱,还太早了,做些小本买卖,吃的鸡蛋不用一个掰成两半来吃,他便满足了。 很快,他决定了要做什么,他打算把豆腐给鼓捣出来。 很早以前,就有专门的豆腐工坊,许多人以制作和售卖豆腐维持生计。 古人云,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这其中的雪花,便指的是豆腐。 这玩意自诞生之初,就深受人民的喜爱,更重要的是,豆腐的制作工艺非常简单。 浸豆,磨豆,滤浆,点浆,仅此四道工序而已,中间只需要用到石膏一样比较关键的材料,没有石膏的话,还能用醋来代替。 不过没有找醋的必要了,他在家里找到了一块生石膏,根据他的打探,那是年后刚买回来的药材。 这石膏,是一剂名为“白虎汤”的药方的主药,这药方似乎流传很久了,娘亲说她小时候发烧喝过好几回。 白虎汤的具体药方,是用知母、石膏、炙甘草、粳米四种药材熬成汤剂,喝了就可以退热散烧,几乎家家户户都常备这些药材,特别是有小孩的人家,娘亲似乎害怕他忽然生病,便让父亲提前买好了白虎汤的药材。 如此一来,材料都齐全了。 没有石磨,但其实已经能把豆腐给搞出来了。 虽然通常是用石磨来磨豆子,但稍微辛苦一点,用石头压,一样能把豆子压成豆浆,关键在于如何把这方法教给父母。 他们根本没有豆浆的概念,往日吃黄豆,都是泡发了丢到锅里煮。 此时庄行正在拟定方案,他看了看他刻出来的流程图,点了点头。 次日,他跑到了娘亲面前撒娇。 “娘,我想吃豆子。” “那娘明天给你煮豆子汤好不好?” “娘亲最好了。” 娘亲向来很疼他,这点小要求,娘亲是不会拒绝的。 当晚,娘亲就把黄豆泡在了水盆里。 夜里,等娘亲和父亲都睡熟了以后,庄行偷偷摸摸地睁开了眼。 他看向床榻,动作极小地从床铺里爬了起来。 他提前将他的小木马放在了婴儿床边,此时夜深人静,他静悄悄地从另一侧爬下来。 因为婴儿床里有床槛的缘故,父母就算醒来了,只要不起床,就看不到他。 就算父母发现他偷跑出来也无所谓,一个一岁半的宝宝,可以有很多的借口。 只需要一脸无辜地吃着大拇指,哭唧唧地卖个萌,说自己听到外面有声音想出去看看,或者说想一个人去上厕所啥的,就可以混过去了。 他垫着脚尖,踩在小木马上面。 娘亲和父亲的呼吸声都很平稳,丝毫没有发现儿子的小动作。 庄行很小心,自能够走路以来,他都有意识地在锻炼自己,从槐安小姐与老猎人切磋时学到的动作,都铭记在他的脑海里,他经常会按照槐安小姐指导老猎人的姿势训练。 也许是这个原因,他对自己四肢的掌控度非常不错,下床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下床之后,他光着脚丫跑到了灶房里。 装着黄豆的木盆放在灶台上,他端来小板凳,靠在灶台边,将泡水的黄豆捞出一小半。 他捏了捏这些豆子,触感硬硬的。 干黄豆通常要泡八个小时,才能充足地吸收水分,这会儿差不多只泡了两个小时左右,完全没有变软的迹象。 基本上看不出来黄豆变少了,他把这些黄豆装在他自己做的竹筒里,又回到了婴儿床。 第二天,他趁着娘亲在院子里干活的时候,把那些没泡发的黄豆倒进了盆里。 娘亲没发现任何异常地把豆子丢进锅里煮了,于是中午,庄行吃黄豆的时候,“恰巧”就咬到了那些硬豆子。 “哇哇...”庄行顿时捂着脸颊大哭起来。 娘亲同样吃到了那些硬豆子,她一下子就理解儿子为什么哭,这是磕到牙齿了。 她抱着儿子哄起来,皱着眉又夹了几颗黄豆吃,大部分都是软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硬的。 庄行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如此,便在娘亲心里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过了十天,庄行又提出了想要吃豆子的要求。 他怯生生地说豆子好吃,可咬豆子很疼,问娘亲能不能把豆子捣成糊糊了再煮。 娘亲真是很疼他,摸摸他的头,次日便把泡好的豆子压成了浆糊。 庄行一直在旁边看,在他的怂恿之下,娘亲把豆渣和挤压出来的豆浆一起丢进了锅里煮。 然后,就是最重要的点浆了。 这一步必须要让娘亲看到才行,想不出什么比较合理的办法,他只能将其伪装成“事故”。 庄行当着娘亲的面,把捡来的石膏往嘴里放。 小孩子嘛,看到啥都想往嘴里塞。 他嘎巴嘎巴咬了两口,娘亲看见了顿时跑来制止他,要把他手里的石膏丢掉。 庄行不肯丢,娘亲把他抱起来,用力地在他的手心里抢,于是在一番争抢之中,啪嗒一声,石膏落入一旁的锅中,溅起白色的水花。 “你这孩子。”娘亲数落了庄行一番,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只能把他放下,把那石膏捞起来。 农民是不会浪费粮食的,石膏又不是什么毒物,娘亲自然是舍不得把这一锅豆浆倒掉。 当然,这一点石膏点不出豆腐,正确的做法,是要把石膏打成粉做成石膏水,等豆浆稍微放冷一会儿后,再分几次往里倒水,搅和均匀。 但庄行的目的,只是让娘亲看到石膏掉入锅中而已。 等娘亲把豆浆捞出来端到桌上了,庄行才悄悄从竹筒里把事先准备好的石膏水加进去。 今天的米还没煮,那锅豆浆还要放上好一会儿。 等到父亲回到了家,锅里煮好了米,那静置的豆浆,已经隐隐出现了一些不成块的豆腐雏形。 “这...” 用餐时,娘亲和父亲都犹豫地看向那碗“豆子汤”。 “小禾,这是个啥啊?” “我也不知道。”娘亲捂着脸,叹了一口气,“要不,还是倒掉吧。” “别啊,太浪费了。”父亲摇摇头。 他夹了一筷子,踌躇一下,还是送进了嘴里。 “怎么样?” “好像,还蛮好吃的。”父亲说,“就是豆子的味道。” 最终,这碗“豆子汤”还是进了他们的肚子,庄行也吃了一点点,豆腐非常适合小孩子吃,又软又容易消化。 有了第一次之后,就有了第二次。 庄行各种从旁作乱,终于,在一个半月后,娘亲独立做成了一次豆腐。 她把豆腐压实在碗里,这已经和庄行记忆里的豆腐没有差别了。 做豆腐的时候,还能顺手舀两碗豆浆喝,稍微加一点点糖,味道就很好了。 再之后,娘亲又把豆腐带到了村里的小集市上去。 做豆腐的诀窍,娘亲和父亲小心翼翼地隐藏着,想要吃只能来找她。 如此到了夏天,娘亲不需要到外面去,就有人到门前来找她买豆腐。 和父亲商量一番后,娘亲从夏天开始便不再织布,而是从其他人家里买来黄豆,自己做豆腐售卖。 娘亲的生活变得轻松了许多,她再不需要顶着大太阳,在院子里干活了。 至于家里的田,父亲还是照常耕种,不过家中有了余钱,就可以请人来帮忙。 因为做出了豆腐,娘亲和父亲都轻松了许多,那种一颗鸡蛋要分成两颗吃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秋天收获交完秋税的时候,算算账,家中居然多了两贯的余钱,一贯钱是一千文,一块豆腐不过卖两三文,也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了。 “庄儿真是咱们家的小福星。”娘亲抱着庄行喜滋滋地亲了一口。 此时他们购置了新衣,冬天快到了,一家三口都换上了崭新的冬衣。 桌上有一条炖好的新鲜河鱼,鱼汤表面流动着光滑的鱼油,雪白的豆腐宛如白玉。 家中又添置了一口锅和灶台,就是为了多做些豆腐来售卖,每天做出来的豆腐都能卖个精光。 庄行躺在娘亲的怀里,嘻嘻地笑了两声,这一天,他满了两岁。 ... 然后,三年后,他满五岁的这一年。 三月初八,他来到村外,给田里干活的父亲送饭。 中午过后,他一直在田野边和父亲待到了傍晚。 他手中拿着一根父亲削出来的木剑,在田里对着那些杂草挥舞。 如果有习武之人在此,就会发现,他的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有某种气韵在内。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浮现出五年前的惊鸿一剑,他的身体随之动了起来,他模仿着那一剑,挥砍出去。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眼前的几根杂草,从根系被斩断了,切面非常光滑。 虽然他没有学习过什么功法,也不懂得什么内功,但只是照着槐安小姐的动作斩出去,他就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游龙般的气息被调动起来。 那气息是他三岁那年才变得逐渐清晰起来,然而,他对此捉摸不定,完全搞不懂要如何控制它,又该如何锻炼它,似乎这气息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强壮一些。 他有些高兴,又有点烦恼,高兴的是,他似乎可以算得上一根“铁杵”,可烦恼着不知该怎么把自己这根铁杵拿去磨上一磨。 或许,是时候想办法和老猎人搭上关系了,村子里就属老猎人懂的最多。 他坐了下来,看着远处巨大的红日下落,整个世界都被烧成了红色。 红霞倒映在溪面之上,恍然间,他感觉到胸口的护身符又震动了一下。 这是时隔三年后的第二次,他呆呆地愣住了。 还是同一个地方,不会有错的,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 在那河面上,在上一次出现莲花的地方,出现了莲花凋零后的莲子。 第二十八章 邻家有女初成长 又出现了... 上一次是莲花,这一次是莲子么? 庄行呼出一口气,至今他仍未确定白莲出现的缘由。 虽说三年前,白莲出现后,老猎人在河床发现了妖物的痕迹,但后来并未捕捉到那妖物。 那妖物似乎生性胆小,老猎人在河边设下陷阱,派人看守之后,那妖物就不见了踪影,过了一段时间,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三年里,村子里一如既往的平静,除了庄行自己,估计其他人早把这事忘记了。 庄行心中稍有疑虑,也曾多次来到村外的河边,但都未再看到那朵白莲,哪知这三年后,却又看到了莲子。 他皱着眉头,心想这次一定要一探究竟。 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这种古怪的现象,任何事情都要讲究一个因缘,他必须把白莲和莲子出现的原因搞清楚,这样他才能安下心来。 想着,庄行一个人往河边走去。 这一次,父亲没有来管他了。 他已经五岁大,父亲对他的管束不复当初。 自他能跑能跳,可以一个人独立上厕所,自己穿衣洗碗开始,家中就开始放养他了 娘亲和父亲,对他的教育非常松散,毕竟他们家既不是书香门第,也不是什么武学世家,对父亲娘亲来说,只要庄行健康成长,似乎就足够了,他们很少对庄行有什么额外的要求。 庄行踩着凹凸不平的天然鹅卵石小路,径直来到了河边。 一旁,就是村里的水车,木质的转轮在河水的驱动下,嘎吱嘎吱地转动着。 他发觉一件怪事,这莲子的虚影...像是抽了风,一会亮,一会灭的。 这是...信号不好? 这感觉像是在下暴雨的时候看那种卫星锅盖的老电视,电视屏幕在一片花白和彩色之间来回转变。 他脖子上的护身符抽风似地震动,他感觉自己好像戴了一个电动小玩具。 庄行愈发弄不明白了,难道槐安小姐送给他的护身符,其实是个电子产品?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他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那是踩到野草的窸窣声。 他转头看过去,看见一个比他略高的女孩。 女孩约莫八九岁大,穿着灰色的素衣,她走过来的时候有股扑面而来的草药香味。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被水沾湿的发丝贴着她雪白的脸蛋,从她端着的木盆和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来看,显然她刚才是在河边洗头。 庄行迟疑了一下,女孩的五官让他觉得很眼熟,但是...他不是很确定,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过那个小女孩了,村子里几乎找不到她,偶尔看到她的背影,她也只是一个人低着头,飞快地离开别人的视线。 庄行根本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有几次他本想去主动搭话,但小女孩像是避脏东西一样把他避开了,或者说她总是主动地回避着村里的人。 他很是讶异,原来女孩那头乌黑的长发下面,是这个样子。 往些天女孩总是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庄行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的那场葬礼,可如今再看到她的正脸,却发现,和记忆中的幼童完全对不上了。 那五官的确很是神似,但如今,她那双稚嫩倔强的眸子变得古井无波。 她比印象中漂亮了许多,可眼神却失去了神采。 不过,她往日去哪里都要避着人,为什么此时不避了? 果然,她看得见河面上那个抽风的莲子虚影吧。 庄行默默地看着女孩的侧脸,女孩丝毫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只是把木盆放下来,用毛巾一边擦拭头发上的水分,一边盯着河面看。 “你看得见么?”庄行指着那玩意问。 女孩终于是侧过头来,看了庄行一眼。 然后,她端起木盆,扭头就走。 庄行被她给搞不会了,她简直像根胆小菇,稍微见到点风头,就要把头缩起来了。 “等等,你肯定看得见吧!那个抽风的东西!”庄行跑到了她的前面去问她。 此时太阳快下山了,还在干活的村民寥寥无几,但并不是说没有人。 可这些人里,就只有他和女孩,对那莲子虚影有反应。 他看得到那虚影,还可以用他脖子上的护身符当做理由,可女孩为什么能看到呢?难道她也有一个一样的护身符? 如果她没有的话,那么到底要满足什么样的条件才能看到那虚影?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联系,他和女孩身上,肯定有什么共通之处。 如果把这个未知的共同之处搞明白,庄行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就能参悟其中的一些奥秘。 但似乎是他的声音太大了,他这么一喊,女孩就低下头,视线和他错开。 “抱歉,我刚才声音太大了。”庄行意识到他刺激到了女孩,对一个经常遭受排挤的人来说,他刚才的表现,简直像是霸凌前的前奏,“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也能看到那玩意。” 他尽量把声音放的温柔一些,女孩抬起头,又看了一眼河面。 但她仍然不做多余的反应,她不走也不说话,好像在等庄行觉得无聊了自己离开。 本来别人就没有义务搭理他,庄行只能尽自己所能,表现地真诚一些,按照逻辑来说,现在是他在请求女孩帮忙才对。 “其实是这样的。”庄行把护身符拿出来,指着下半部分的莲子,给女孩看,“你看,这两个东西是不是一模一样?我只是想搞清楚它们两个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但是好像只有我和你能看得见河面上的那个东西,所以我才想问问你,我绝对,绝对没有其它的意思。” 女孩的视线停留在了震动的护身符身上,她眼睛眯起来,好像瞄准的狙击手一样,看了好一会儿。 庄行没有再多做解释,他能说的都说了,继续解释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大概会起到反效果。 良久的沉默,女孩终于是开口了。 她的嘴唇微启,轻声说:“真的一样呀...” “是吧!”庄行眼前一亮,“很奇怪吧!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为什么我们能看见它,不把事情搞清楚,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女孩像是被他的热情吓到,往后退了一步。 嘛,好像有点兴奋过头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搭上话了,虽然过了足足五年。 第二十九章 鼠鼠我呀 莲子抽风的频率变低了,那么高频次的冲刺,果然还是没办法长久地维持,现在它出现和消失的频率缓和了许多。 庄行趁机和女孩搭话,很明显,两人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的关系,如果他不开口的话,女孩就更不会说话了。 “我叫庄行,你叫什么?” “芸苓。” “芸苓,虽然有些唐突,但我希望你能协助我调查这件事情。” 按照年龄来说,他本该喊芸苓姐姐,但这具五岁孩童的身体里,装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平日里在父亲和娘亲面前装装嫩就得了,在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面前,他实在是难以表现出一种弟弟的心态。 “嗯。” 出乎庄行的意料,居然没发生什么争执,芸苓就点头答应了。 这么简单?我的亲和力有这么高? 从芸苓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也可能她是在想,这里就暂时答应下来,然后随便糊弄糊弄,把庄行给打发了,让庄行不要再来烦她。 不过,好歹是答应了,虽然只是口头上嗯了一声,但庄行总算找到了一点微小的突破口。 那...要从哪里开始问起呢? 先从护身符开始吧,庄行点点头,问道:“你在今天以前,有看过和这个一样的,或者有类似图案的东西么?” “看到过。”芸苓说。 “真的吗!什么时候!” “大概是三年前,那个时候,我在这里看到了一朵白色的莲花,和这个很像。” 好吧,原来是这个看到过,白高兴一场了。 “除了那一次以外呢?还有其它的吗?” “没有了。”芸苓摇摇头。 又陷入了盲区。 “这样么...”庄行摸了摸鼻子。 就像是蓝色小药丸的药效过了,抽搐的莲子虚影,变得萎靡不振,似乎它马上就要消失了。 庄行皱着眉头,仔细思考他有没有什么地方落下了。 就在这时,芸苓的话,打破了他的思绪。 “声音...越来越小了...” “声音?”庄行抬头,“什么声音?” “像是谁在求救的叫声。” 求救?庄行竖起耳朵,可他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和水流的声音,以及一些草里的昆中鸣叫声。 等等,叫声?一般人求救的话,会用叫声来形容么? 不等庄行多问,芸苓放下木盆,忽然在四处走动起来。 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时不时她要停顿一下,然后再调换方向。 庄行觉得这个时候不能打扰她,有些事情一旦分心了,就很难再抓住重点。 他安安静静地跟在芸苓的后面,过了一会儿,芸苓跑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这些杂草之中有一条细小的兽道,她刨开那些草叶子,在一个不易察觉的,靠近河面的低洼地带,那里出现了一个深深的隧道一样的洞,有水从洞口里浸透出来。 庄行终于听到那叫声,那个细小微弱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正是从那个黑漆漆的洞里传来的。 那个洞的入口只有巴掌大,显然这是某种野生动物挖掘出来的兽道。 芸苓往那个兽道走过去,丝毫不在意地上的泥泞,用一双小手,扒开那些泥土,她似乎打算就这么用手把洞挖开。 “等等,那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庄行上前制止她,“我们还是回去喊大人过来吧。” 芸苓摇头:“它就快死了。” 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固执地用手挖着泥土,为了能挖的有效率一些,她甚至跪在了地上,哪怕泥水将她的衣服浸透,她也没有迟疑。 这里再回去找大人的话,的确会耽误不少时间,光是要解释清楚,就很麻烦了,更是不知道要如何说服大人们帮忙。 按照父亲的惯例做法,大概也只会把这事告诉老猎人,等专业人士来处理。 可生死一线的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关键,稍微犹豫,就有可能错过最佳的抢救时机。 话虽这么说,庄行还是有点犹豫。 他不知道洞里呼救的是个什么东西,听声音根本辨别不出来。 像这种洞里藏着的,通常都是蛇鼠一类会咬人的东西。 但是不管他参不参与救援,芸苓大抵都不会因他而有所动摇。 看她的眼睛就能明白了,她根本没有看过庄行一眼。 庄行看着芸苓的背影,和五年前一样,她的背影还是那么单薄瘦弱。 如果是槐安小姐这个时候会怎么做呢?一定会什么都不说地来帮忙吧。 不过是一只快要死掉的小兽而已,既要挖洞藏起来,又被自己挖的洞给困住,甚至差点要死掉。 如果连这种弱小的东西都不敢面对,那不如以后看到厉害的妖怪,就喊一声吾命休矣,然后举双手投降算了。 如此想着,庄行握着手中的木剑,上前帮忙。 他踩着干净的鞋子,走入了泥水里,用木剑当做铲子,帮忙挖土。 芸苓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做声,继续挖土,只是她稍微让开了一点身位,好让庄行能发力。 两人一起合作,把洞给挖开。 有了庄行的加入,挖洞的效率快了很多,他虽然才五岁,但因为时常锻炼的缘故,力气比同龄的孩子大很多,他多次用麦芽糖和村里的小孩子当赌注掰手腕,战绩是二十八胜零负,未尝一败。 就是比他年龄大些的小孩,都比不过他。 那微弱的叫声愈发清晰,夕阳就快落下了,几只飞鸟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沿着兽洞挖了大约半米深,庄行终于看到了是什么东西在叫。 他很是吃惊地看着眼前这怪异的一幕,那大概是一只老鼠。 但是和庄行所知道的老鼠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老鼠,身毛皎白,耳足赤红,眼睛好像温润的红玉。 第一眼的印象,庄行甚至不觉得这是个活物,像是金玉雕刻而成的鼠雕。 而这只金玉般的老鼠,正被许多植物的根系缠绕着,它被死死捆住,完全动弹不得,那些根系已经在它身上勒出了血痕。 “吱吱...”看到庄行和芸苓,白鼠的眼神中居然出现人一样的色彩,它好像可怜兮兮地在求救。 鼠鼠我呀,被困住了捏。 它十分努力地往前拱了一下,接着那些藤蔓瞬间收紧,将它死死拉扯住。 在它被拉住的瞬间,庄行感觉到胸口的护身符震动一下,河面上本意消失的莲子虚影再一次闪烁,出现在了庄行的眼前。 第三十章 通人性的鼠妖 庄行明白为什么莲子的虚影会疯狂抽搐了,就像是某种机关一样,这白鼠动一下,那些植物的根系就会收紧,虚影也会同时刷新,这就是导致护身符震动的源头。 这白鼠生的如此怪异,一看便知道它是一头妖兽,这些会动的根像是成精的草妖。 不知这鼠妖为何会和这草妖争斗起来,庄行对于妖物之事,知之甚少,他不知道该不该出手相救。 若是一般的老鼠被草根缠住,救便救了,就当是给自己积点功德,可妖物又是另一回事,他难免回想起那吃人的虎精来。 白鼠可怜地叫唤着,它的气息微弱游丝,那双眼睛竟然露出人一样的色彩来。 一旁的芸苓见庄行不动,一个人走下了水沟,伸手去抓那些纤细的根。 “当心!”庄行提醒她,“小心你也被这些草根缠住。” “我不救它的话,它马上就要死了。”芸苓的手抓在了草根上。 她用力地拉扯,草根并未攻击她,可也没有放开白鼠的迹象,任凭芸苓怎么扯动,缠住白鼠的草根都纹丝不动。 白鼠叫的更可怜了,它的两只前肢竟然合在了一起,朝着庄行拜了拜了。 这白鼠心智已与人有八九分相像,庄行并非铁石心肠,这白鼠这样求他,心中终究还是生起同情之心。 “罢了,今日你我相遇,有诸多巧合,说不定是命中注定要我们帮你渡过此劫。”庄行吸了一口气,“只是我虽愿意救你,但不一定能帮你挣脱这草根,若是我们俩没能救得你一命,你可别变成鬼缠上我们。” 他已将这白鼠当做一个“人”来对待,白鼠似乎真的听懂了,它的头艰难地点了一下,吱了一声。 “芸苓,你让一下,我试试能不能把这些草根斩断。”庄行握住木剑。 “可是...你这又不是铁剑,不过是一个玩具,怎么能斩断这些草根呢?”芸苓说,“你快下来帮我一起拉吧,我们两个人一起用力,说不定就能把它救出来了。” 庄行用剑来回应芸苓,他朝着脚下挥了一剑,一道气息从剑尖斩出,他脚下的杂草齐刷刷地断了下来。 芸苓顿时哑然,默默从水沟里走了出来,眼睛在那些被切断的杂草和庄行的脸上来回。 庄行点点头,往前走进了水沟。 他怕自己伤到白鼠,一直走到毫厘之间才停下脚步举剑。 “我要砍了。”庄行蹲下马步,稳住下盘,举剑摆好架势。 白鼠认命般地闭上了眼,庄行吸一口气,往白鼠身后一寸长的地方挥剑。 他用力斩下,这一剑他毫无保留,他曾经测试过剑气的威力,如果全力挥剑,他勉强能斩断一根枯竹,若是两根枯竹绑在一起,就不能一起斩开,斩石头的话,就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从刚才芸苓拉动草根的样子来看,这草根韧性十足,两个小孩子要用蛮力把它扯开,恐怕相当困难,所以他直接用剑,他斩出的剑气相当锋利,虽说威力上稍有欠缺,但他以前斩过的杂草、枯竹,切面都十分光滑。 用游戏术语来说的话,他的剑气攻击力虽然不高,但有独特的穿甲属性。 锃! 伴随着金铁相交般的磨蹭声,那些草根被斩断了。 “吱?!”白鼠睁开眼,叫声中满是惊喜。 它巴掌大的身子迅速地抖动,灵活地从草根中脱身。 只是,异变突起,被斩断尖端的草根骤然伸长,仿佛蛇一般再一次将白鼠捆住。 不只是白鼠,就连庄行的双腿也被捆住了。 他瞬间便感觉到一种被细绳勒紧的痛感,不由得又挥了两剑,将缠绕而来的草根悉数斩断。 “快出去!”庄行对那白鼠大喊。 密密麻麻的草根从兽洞里钻了出来,仿佛一条条蠕动的细蛇,庄行感觉头皮发麻,这尼玛村子附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诡异的水草妖怪? 要是有人不小心走到这里来,被这家伙来这么一个死亡缠绕,怕是顷刻间就要被包成粽子,拉到水里溺死。 庄行心说这不是他能对付的家伙了,他连连挥剑,把这些草根斩碎,往外面跑,待会逃了出去,一定得把这事完完整整地告诉老猎人,让专家把这水草妖怪处理掉,不然恐成祸患。 “这里!”芸苓在水沟外伸出手,庄行牵住她的手,借她的力,从这半米深的水沟里跳了出去。 白鼠也跑出了水沟,它方才被缠住的时候,虽然奄奄一息,但脱困之后,依然老鼠般灵活,嗯,它本来就是老鼠。 可哪怕跑出了水沟,草根依然穷追不舍,不知何时,草根把芸苓的双脚给捆住了,同时朝着庄行和白鼠扑来。 庄行微微喘着气,挥出剑气对他的体力消耗极大,他这会儿,弹药库已经有些空虚不足,大概再挥上个两三剑,就会精疲力竭。 “我挥不出几剑了,等下我数一二三,我会一口气把缠住我们的草根斩断,然后,我们就使出吃奶的劲往外跑,你明白了么?”庄行说。 “嗯。”芸苓牵紧了庄行的手。 那白鼠已经跑的没影没踪了,虽说庄行也不指望救下这只鼠妖能收获什么回报,但心里还是有点不开心,但愿那白鼠能记住有人救过它,将来不要为害一方。 “一,二...”庄行口中数着数,同时举起了剑。 那些草根已经缠绕上他和芸苓的小腿,就在他口中的三快要出口之时,忽然,他胸口的护身符又震动了起来。 河面上的莲子虚影猛地闪烁一下,接着,发疯的草根忽然停下了,随着护身符的震动停息,这些草根忽然放开了庄行和芸苓,仅仅十数秒,就如潮水般退去,缩到了那个兽洞里。 庄行疑惑的看向护身符,这时,那白鼠又从一旁的石头底下钻了出来。 原来这家伙没有跑,只是躲了起来。 它探头探脑地往兽洞里瞧了瞧,居然用两只脚站起来,朝着庄行和芸苓拜了三拜,像是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你这家伙。”庄行笑了一声,一只老鼠学人的模样行礼,看起来着实有点滑稽。 白鼠行过礼之后,又绕着庄行和芸苓的脚下转了三圈。 芸苓漆黑的眸子跟着白鼠转动,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淡淡地微笑。 庄行这时才发觉,他们还牵着手,连忙把手松开。 他清了清嗓子,假装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对着白鼠说话:“看你行动如此敏捷,应当不需要我们再照料你,你即是得救了,就自己走吧,以后可不要再干什么危险的事情,更不许害人。” 可白鼠却摇了摇头,它又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咬了咬庄行的裤脚,往兽洞那里拉了拉。 庄行皱眉:“你难道还想让我们帮你报仇不成?” “它好像是...想让我们在这里等一等。”芸苓蹲下来,摸了摸白鼠的头,“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白鼠连连点头,芸苓看向庄行,问道:“我想再和它待一会儿,你要等么?” 庄行看了看天色,虽然很暗,但离天黑还有一会儿,不过他已经听到父亲的吆喝声了,父亲在喊他回家了。 “我最多只能再等一小会,我爹爹在喊我了。” 白鼠听了之后,点了一下头,随即飞快地窜进了那兽道。 “它居然还敢进去。”庄行吐槽道。 不一会儿,白鼠出来了。 它的屁股先从兽洞里露出来,头还在里面,它一点点地挪动屁股,像是拖拽着什么东西一样。 果真是拖着什么,虽然沾满了淤泥,但依然能看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金属匣子。 白鼠将匣子拖拽到庄行的脚下,而后拱了拱庄行和芸苓的脚,最后拜了一拜,便一溜烟地钻入了泥土之中。 这家伙的遁地之术,似乎相当厉害。 庄行想起三年前,老猎人说在河边发现的那妖物十分会挖洞,种种信息都和这白鼠对得上。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如果那挖洞的妖物,就是白鼠,它在河中四处挖洞,不是很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么? 庄行弯下腰,将那金属匣子捡起来。 入手的感觉十分沉重,他用手抹了抹上面的泥,在匣子的中心发现一个孔,像是钥匙孔。 但这并不是最令他在意的地方,他拿着手中的护身符和这匣子上面的孔来回看,发觉一件让他难以抑制自己内心兴奋的事情。 这匣子刻着和护身符上面一样的莲花和莲子,而且匣子上的孔,和他护身符的形状,根本就是一个模样。 第三十一章 白莲居士 庄行把护身符插入匣子上面的那个孔,护身符严丝合缝地贴合着孔深入,他听到了机栝转动的声音,这匣子的表面居然枯木逢春,刚才那些发疯的草根从匣子的表面生长出来。 只是这一次,它们长的极为温和,那些草根缠绕在一起,往上长出了根茎。 根茎继续生长,长出了荷叶,一朵小小的花苞慢慢地张开,白莲盛开,二十四片花瓣温润如玉。 芸苓凑到了庄行的身边,白莲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莲花的花瓣。 “好漂亮...”芸苓的睫毛微微颤抖。 “是很漂亮。”庄行看了芸苓一眼。 她一笑起来,那朵幼小的莲花就盛开了。 匣子上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像是一朵莲花的一生,从种子开始发芽,然后肆意地生长,长出根茎和花骨朵,莲花盛开之后,花瓣凋零,结成了莲子。 这一次不是虚影了,莲花和莲子都是实体,洋溢着光彩,美的梦幻。 只是,最终,莲花和莲子还是枯萎掉了,它们仅仅绽放了十几秒钟,而后化作一捧尘土,随风而散。 芸苓看着那些随风而去的尘,渐渐的她眼里的光消失了,笑容也从她的脸上消失。 她看着白鼠离开时挖的洞,眼帘低垂,好像有点难过。 “好像...可以打开了...”庄行敲了敲手中的匣子。 芸苓这才把视线转移过来,庄行做了一个深呼吸,把匣子给打开。 匣子里面放着一卷玉简,一看就知道这玉简价值连城,二十四片白玉被金丝穿起来,每一片都纯洁无瑕,透着一种温润的霞光。 那些霞光在庄行眼前倒映出字来,他大吃一惊,如果说槐安小姐的剑还可用武学来解释,那刚才发生的这些就是真正的神仙手段了。 他仔细阅读这些文字,越看心中越惊。 “余三岁习道,六岁通神,十二岁斩蛟,十五岁天下闻名,人号白莲居士,自以为天下无人能出余左右。” “然今垂垂老矣,方明一身虚名,未有所成,遂倾毕生所学,留此玉简,藏于太湖。” “缘者拾玉简,即有习余道之资,所去随缘,只切记余名乎。” “庆华十六年,书于盐都。” “落笔:白莲居士。” 他读完后,这些字样缓缓散去,玉简上的霞光黯淡,不再有何异动。 “刚才那些是字么?不知道写了什么?”芸苓喃喃念道。 庄行恍觉芸苓不认识字,她并不知道这玉简代表的是什么。 若那些文字不假,那这玉简,可不单单是个玉简,而是传承了一位仙人的毕生所学。 虽不曾听过白莲居士之名,但他已经见过仙人手段,举手投足间,便无中生有,枯荣尽显。 方才的那朵白莲,尽展仙人风采,简直就像是刻意炫技,故意勾起观者的向往之心。 庄行不由得想,若是习得白莲居士的道,那他是不是也能做到如此神异之事? 六岁通神,十二岁斩蛟,十五岁便闻名天下,那是何等天赋绝伦,才学泛泛之辈? 他握住匣子的手,不由得紧了些。 白鼠在多番在河中挖洞,恐怕就是在找这玉简,这定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可玉简只有一个,这里却有两个人。 芸苓既然不知道玉简有何用处...那岂不是说... 正当庄行如此之想时,芸苓已经到一旁去,把她的木盆端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去。 庄行默默看着她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喊住了她:“你这就要走了吗?” 芸苓回过头来:“你爹爹不是在找你么?你快些回去吧,不要让爹爹担心你。” “可是...这玉简...” “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说完,芸苓扭头便走了,一点没有迟疑。 庄行愣了一下,忽觉自己方才所想是多么小人,竟然想一个人把这玉简独吞,把好处全都占了去。 “等等!”庄行跑上前,“刚才那些字,你看懂了么?” “我不识字。”芸苓摇摇头。 “其实我认识字的,只是刚才看的太入迷,没念出来,我把那些字讲给你听吧。”庄行说。 芸苓眨眨眼,轻声道:“好呀。” 就在这时,庄行的父亲寻到河边来了。 “庄儿!该回家去了!”父亲露了个头,一阵吆喝。 “这样吧,明天我再讲给你听!” 庄行见父亲寻来,连忙把匣子藏到了肚子下面,要是让父亲发现了玉简和匣子,这东西就不归他了,家中虽然对他管教宽松,但他终归才五岁,很多事情,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 “你明天有空么?我到时候来这边找你!” “要等黄昏时我才有空。” “那就这么说好了,明日黄昏,我来水车边找你!”庄行勒紧了裤腰带,把匣子捆在腹部。 “好呀。” “明天见。”庄行挥挥手,朝着父亲那里跑过去。 “嗯,明天见。”芸苓挥手。 女孩站在晚霞里微微一笑,夕阳下,她的黑发沾染上一抹色彩,肌肤仿佛透明,清水那么淡的一个女孩,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你这小子,到哪去玩了,怎么弄的一身是泥?”父亲拍了拍庄行的脑袋。 “嘻嘻。”庄行咧嘴笑。 “还笑,回去看你娘怎么收拾你!”父亲说着吓人的话,却只是玩闹的语气,“快让爹爹看看,有没有哪里刮伤了?” 庄行躲着,往前跑去:“爹爹我们来比一比谁先跑回家!” “欺负你爹在田里干了一天活是吧!”父亲笑了两声,追了上去。 父子俩嬉闹着,消失在芸苓的视野中。 天色暗了,芸苓坐在无人的水车边,打水清洗身上的污渍。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这身衣服和鞋子,虽然搓掉了一些泥巴,但衣服湿透了,初春的天,穿在身上很冷,但她也只是哀叹一口气,抱住了自己瘦弱的双腿,看向河边。 河水潺潺流动,唯有蛙声虫鸣为伴。 “原来不是爹爹来看我了呀...” 她在河边一个人坐着,坐了好一会儿。 没有人来找她,也没有人喊她回家。 等到洗过的头发干了,她站起来往村里走去。 虽然还是一样,但心里总归是对明天有了一点点期待,她对着那条河挥手,转头离开。 哪怕一个人,也要往前走。 不然爹爹会担心的。 第三十二章 妖物纲目 庄行和父亲回到家中时,娘亲已经做好了饭。 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庄行一进屋,娘亲便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一身的泥水。 “怎么把衣服弄成这样了?都变成小泥巴人了。” 娘亲并未责骂,只是去一旁取来了干净的毛巾,浸润水之后,蹲下来替庄行擦脸。 “娘,我想洗了澡再吃饭。”庄行乖巧地站着。 “去吧去吧。”娘亲按了按他的额头,“刚好娘烧了热水,你先把这身脏衣服脱了。” “我去里屋脱,顺便把换的衣服拿出来!”庄行丢下木剑,蹦蹦跳跳地跑到屋内去。 “这孩子。”娘亲笑了一声,“今天煮了咸鸭蛋,你洗澡快些,要是慢了,鸭蛋可就被爹爹吃光啦!” “知道啦!”庄行回应着。 他穿过父母的卧室,打开一扇木门,进入了一个狭窄的房间。 这是去年才盖起来的小房子,是他的卧室。 他一进门,就把裤腰带解开,飞快地把匣子藏在床底。 之后,他来到卧室外面,把脏衣服脱下来丢在地上,从自己以前睡的那个小婴儿床里,拿了一件干净衣服和一条裤子。 如今这个婴儿床一面的栅栏被拆下来,变成了杂物堆砌处,这里面放的都是庄行的东西,有父亲给他做的木头玩具,还有他的衣服。 他在灶房外面的那个小隔间洗澡,娘亲把热水倒在木盆里,他在肩上披上毛巾,拿着木瓢舀热水往身上冲洗。 一边冲洗,他一边用皂角搓出些泡沫来,泥水粘在身上黏糊糊的,洗干净了才清爽。 洗澡的时候,饭菜的香气飘入鼻尖,饥饿感顿时涌现出来,挥剑消耗的体力太多了,他年纪还小,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各方各面都很缺乏营养。 其实平日里,他都不会很频繁地练剑。 家中虽然靠着豆腐过上了小康生活,但肉食还是相对罕见,物资匮乏的古代,当官的都不说能每天吃肉,他们这些清贫百姓就更别说了。 像是村里那些养鸡养鸭的人家,都只会把鸡鸭拿去卖掉,很少自家杀来吃。 没有肉,营养就会跟不上,庄行时常害怕自己练剑练的太多,把营养都消耗掉了,影响到骨骼和肌肉的发育。 就像是那些健身的人,只是干练,不多补充优质蛋白质和碳水,练到最后就会把自己练废掉。 除非你本来就体重超标,才可以在锻炼的过程中,不那么注意食物的补充。 庄行的个头离体重超标这四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也就比村里的小孩稍微强壮那么一点,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能啥都不管,一个人瞎练的。 洗干净身子,换好衣服, 他来到餐桌上,抱起碗猛刨饭。 娘亲煮了两个咸鸭蛋,她和父亲一人半个,庄行独享剩下的那一个,这是作为孩子的特权。 庄行不客气,用筷子把咸鸭蛋戳开,这鸭蛋虽说手艺上欠缺了点,蛋黄不是油心的,但吃到嘴巴里,也是沙沙软软,一抿就化。 庄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放下碗筷。 “我吃饱了!娘,爹,你们慢慢吃。”庄行屁股挪起来,就要往屋里钻,他的心思全放在那个玉简上。 “等一下,儿子。”父亲叫住了庄行。 “怎么了?爹爹?”庄行问。 父亲和娘亲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爹爹问你件事情。”父亲的语气难得郑重起来,“你想不想学认字?” “认字?爹爹要教我认字吗?”庄行一脸天真。 “你想不想学嘛?”父亲招招手,呼他过来。 庄行意识到这气氛有点不对,照这个发展下去,他感觉自己要是说了想学,第二天就得被安排着去上课了。 可村里根本没有可以上课的地方,难不成他们想把自己送到城里去? 不可能啊,他们家哪来的这个资本? 直觉告诉他不能说想学,他眼珠子转了一下,灵机一动,说道:“爹爹教我我就学。” “你想让爹爹教你?” 父亲挠挠他的头发,娘亲也握住了他的手。 “嗯!” “那爹爹以后找时间教你吧。”父亲拍拍他的肩膀,“去玩吧,爹和娘还要磨豆子,玩累了你就先睡觉。” 庄行被打发走了,他跑进了里屋,但并未走远,而是贴在门上,听外面的说话声。 “小禾,要不咱们还是别让儿子去了吧。” “相公,咱们家里磨豆子的那个石磨,你还记得我们怎么把那个磨子造出来的吗?” “当然记得..是庄儿帮我们造出来的,他那天在院子里玩,我看到他把我送给他的两个木头陀螺装在一起,拿着豆子在那里磨着玩,我就是照着那个东西,把石磨造出来的。” “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庄儿几岁了么?” “三岁...多三个月...” “他才一个月大,还是个肉团子的时候,就知道用哭声喊我帮他上厕所了,三岁的时候就会自己穿鞋穿衣,四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睡觉了,一点都不闹,他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他把泥巴弄到自己身上,说老实话,我今天看到他把自己弄成一个小泥人,才有点他是个普通孩子的感觉,相公,你知道吗,我经常会想,若是庄儿没有生到我们家...” 外头沉默了一阵,传来了一阵悠长的叹息。 “唉...小禾,你说的对,反正村长说,要等秋天道长们才会来,我们就多存些钱,哪怕庄儿选不上,也花钱让他去学个几年,这样他将来或许就不必和我们一样靠卖苦力为生了。” “可是...还是有点舍不得呀...要是庄儿走了,不知道家里又会变得多寂寞。” “孩子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爹娘,他将来总会长大的。” “相公,今晚再多磨些黄豆吧。” “嗯。” ... 对话结束了,外面传来了石磨的碾磨声。 庄行回屋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把父亲和娘亲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听到了耳朵里。 今年秋天,“道长们”似乎会来村子里,来干什么?收徒么? 娘亲和父亲是想把他送到外面学艺? 可交钱又是什么意思?交了钱,就能走后门? 他躺在床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但一想,秋天还很遥远,今天才三月初八,最快那也是五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将来的事情还没发生,最重要的是当下,把握好当下,才是人生的秘诀。 根本就没发生的事情,担心它有个鸟用? 想着,他的心情平复,把那个匣子拿出来,取出了其中的玉简,握在手中。 昏暗的房间内,玉简发出淡淡的荧光,庄行琢磨着这玩意的使用方法。 他最先尝试了滴血认主,但很可惜,没有成功,玉简并没有把他的血吸收进去,然后喊他主人。 小说里的经验果然不适用,他想了想,把匣子的钥匙,也就是护身符抽了出来。 经验不管用,他就依靠直觉,直觉告诉他,护身符的作用应该不只是打开这个“匣子”。 从白天的种种现象来看,护身符更像是个遥控器,和这个匣子直接远程对接,那边匣子捆住了白鼠,这边他的护身符就嘟嘟嘟地冒警报,而且那些草根缠绕上来的时候,也是护身符制止了它们。 他想着,便用最简单的办法试了试,直接用护身符触碰玉简上的一块玉片。 随即,他听到了一声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那片白玉的光芒忽然变得极为旺盛,在黑暗中映出了栩栩如生的投影。 庄行看到了游动的蛟龙虚影,还有翅膀上燃着火焰的火鸟,千奇百怪的妖物像是过场动画般一闪而过,最终金光平息,只剩下那四个文字。 “妖物纲目...”庄行喃喃的将那四个字念出来。 他尝试着用护身符点动那些文字,居然真的能像读书一样,将这纲目翻页。 第三十三章 白金鼠 翻开第一页,是白莲居士的自述。 “余自小阅读妖物纲目,不同人编撰之纲目,各有差别,其中有纲目与余亲眼所见差之甚远。” “典籍误处,若读者轻信,轻则一身负伤,重则自寻死路,为此余便再编一本妖物纲目,供缘者参考。” “自余二十岁起,余便将余所见妖物录入典籍中,结合前辈之作,辅以图,将其分门别类。” “天下妖物繁多,偶得成精之野兽千种万种,此等妖物数之不尽,分之不清,然能成精成妖之野兽,若非偶得奇遇,多是有妖兽血脉,是为亚种,亚种之类别,纵有盖天之功,亦无法数清,遂余只记血脉源头,若缘者所见妖物,有相似之处,可供参考。” “注:其中名目皆由余亲身历之,共二百三十六种天生妖兽,绝无半分掺假。” 庄行趴在床上,像是翻平板电脑一样,用护身符滑动这妖物典籍的名目。 最前面是目录一样的东西,记录了各类妖物的名称和简单概述。 蛇蛟、白鱼、蜂翁、化熊、鲛人、鹿蜀、狐鬼、狗精... 只是一眼扫过,庄行便看到了许多不曾听闻的妖物。 只需要用护身符点触那些名目,便会跳转过去,其中对妖物的信息描述得极为详细,详细到白莲居士是多少岁遇到的这妖兽,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还会带上一张参考图。 庄行心中尽是喜悦,光是这一本妖物纲目,就非常有价值了。 要知道,知识就是财富。 恐惧来源于未知,对于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当然会觉得难以下手。 像是以前人们害怕打雷,认为那是老天爷在发怒,为了平息老天爷的愤怒,甚至会拿活人祭祀,可到了现代,弄清楚打雷的原理之后,人们就能针对性地制造出避雷针一类的道具,以规避掉雷劈的风险,同时消除掉对“打雷”这件事本身的恐惧。 有了这本妖物纲目作为参考,庄行自然能像研究“打雷”一样,找出对应的“避雷针”。 谁会嫌弃自己知道的多呢?况且庄行的记忆力极好,他只需花少许时间,就能将这些名目全部背下,将来总归是能派上用场的。 这妖物纲目极大地勾起了他的兴趣,一共二十四片白玉,其余的白玉上记录了暂且不论,他决定今晚就先仔细地看看这本纲目。 记下来的知识,就变成他自己的东西了,而功法、神通、符道...这些东西光是靠记没什么用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就算花了时间去练习,也可能缺乏那方面的天赋,导致白费功夫。 还是把能把握的东西先把握好,再说修行的事情。 他对两种妖物极其感兴趣,至于是哪两种,自然是他亲眼见过的虎妖和鼠妖。 他有意地搜寻虎妖和鼠妖相关的名目,很快,有了发现。 “第一百二十三目:白金鼠,此鼠身毛皎白,耳足、眼眶为赤金色,耳足不红者,乃寻常白鼠也。” 庄行回忆白天所见的白鼠模样,那白鼠的耳朵、前肢、后肢,的确是赤色,而且透着一种金玉般的光辉。 他将白金鼠的名目点开,认认真真地看。 一张插图出现在他眼前,俨然和白天见到的那白鼠有八分相像,但图里这一只,体型更大,要比那白鼠大了四五倍左右,而且毛发更长,看上去,图里这个都不像是只老鼠,而像是只豚鼠了,大概和家猫差不多高大,圆滚滚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接着往下看,是白莲居士的叙述: “三十二岁寿诞,友人送余一纯血白金鼠,极通人性,性格温顺,只是其胃口特别,爱食金玉,虽寻常食物,此鼠亦可食之,但若有金玉,此鼠遂才凑上鼠头。” “白金鼠难得,乃是祥瑞之兽,传闻,云鼠五百岁既白,伺其所处掘之,当获金玉。” “白金鼠天生习掘地之能,遁地神通乃世间一流,其生性胆小多疑,不喜露他人之面,即是有幸寻其踪迹,眨眼间即消失于天地之间。” “有幸与白金鼠结缘者,多可从其身上获利,此鼠在诸多典籍中,名为寻宝鼠,可寻得无人知晓之金宝灵矿,乃至墓穴财宝,使人享得荣华富贵。” “余不喜身外之财,遂以宠物饲之,不多加拘束。” “此鼠陪伴余八年有余,时晨起,见白金鼠衔宝于枕边,是为女子发簪,极为华丽,装饰火凤之羽,后得知庆城皇后丢皇上赠品,余大笑之,独留发簪于柜中,不曾示人。” “八年后,白金鼠久居室中,神色日渐憔悴,不似当年圆滚,余知其不爱闹市,喜独居自由之身,遂归其自由,放生野外。” “余时常想念白金鼠,其身上毛发松软如雪,好枕之,再未寻如此贴心之枕。” “一日回屋,见余枕边现一手掌金佛,不见鼠影,却见鼠毛,遂大喜,饮酒至深夜,然未曾与鼠相逢,只得大醉而睡。” “缘者若见白金鼠,可设法捕获之,然此鼠若为人获,多绝食而死,此鼠与人无害,若获鼠之后,鼠不食,劝归其山野,还其自由,乃是善哉。” 至此,便是白莲居士,对白金鼠的全部描述。 庄行看得津津有味,虽然只是白金鼠的介绍,但居士描绘的极为有趣,不只是枯燥无聊的科普。 他看着,将白天所见的白鼠和白金鼠一一对应起来。 通人性,性格温顺,遁地神通、喜食金玉,又名寻宝鼠... 这么看来,那白鼠有九成的可能性,就是一只白金鼠。 只是,它那么小一只,是因为还没长大么?还在幼年期? 可体型上,和插图里的这只差距也太大了,毛发松软这一点,庄行也没有从那白鼠身上看出来,他感觉那白鼠应该不是纯血,像是只亚种。 不过...白金鼠居然是这样的祥瑞之兽。 庄行好歹是救了它一命,应该算与它结缘了吧? 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它,早知道就不那么着急赶它走了,多跟那白金鼠熟络熟络,将来说不定还能像今天捡到玉简一样,捞到什么好处呢。 这就是知识上的欠缺了,若是他早知道那白鼠就是白金鼠,那会儿肯定不会犹豫,挥剑斩草根之前,他就会想办法,拉近他和白金鼠的关系。 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那白鼠已经跑的没影没踪,不知天涯何处再相逢。 第三十四章 沧海桑田 看完了白金鼠,庄行接着寻找虎妖的名目,虽然找到了一种会变成人的,名为赤虎的妖物,但其中描述与那虎妖却有诸多差别。 毕竟已经是能变化,还会说话的妖精了,到了这种程度,恐怕不能再简单地归为一类,要把那虎妖当做单独的一个特殊个体来对待。 就像村里的小孩子们都是人,但长大以后,有的会去种田,有的却会成为木工铁匠。 不能太过相信典籍和纲目,白莲居士在书中,也多次提到此事,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庄行趴在床上仔仔细细地看这本妖怪纲目,因为玉简是以发光的形式展现内容,所以在黑暗的环境下,反而更能看得清楚。 对于玉简的使用方式,他得心应手,这玩意像是一个不需要充电的平板电脑。 他没按顺序阅读,像什么蛟龙,火凤一类的,一听就很高大上的妖兽,他基本上扫一眼简介就略过了。 他把阅读的重点放在那些鼠鸭蛇鸡,一类寻常有可能接触到的小妖物身上。 白莲居士近乎是以记日记的方式,把遇到的那些妖物记录下来,有种看睡前小故事的感觉。 庄行看得入神,竟然毫无困意,听到鸡鸣声,才发觉已是清晨。 天蒙蒙亮,外面传来了烧柴煮水的声音,是娘亲和爹爹在点豆腐了。 那股兴奋的劲头一下子过去,困意涌上来,他眨眨眼,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睡觉和吃饭乃是人生大事,一个连觉都睡不好,不能好好吃饭的人,是不可能有所成就的。 任何情况下,他都应该尽量保证自己有充足的睡眠,这样才能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每一天。 他拍拍脸蛋,用护身符又点了那片白玉一下,顿时白玉的光黯淡下去,变成了寻常模样。 接着他把玉简放回匣子里,尝试把护身符插进匣子的钥匙孔,看能不能把匣子给锁起来。 他转动护身符,咔嚓一声,匣子的机栝似乎转动了一下,他用手掰了掰,当真是打不开了。 这金属匣子看起来比玉简朴素的多,但能催出草根,和护身符互动,明显是一样法器。 财不外露,平日不用玉简的时候,还是锁回匣子里比较好。 把匣子藏在枕头下面,庄行躺了下来,合上了眼,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虽然还想继续看,但以后不能再这么熬夜了。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很快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是被饭香勾起来的,去灶屋里一看,发现娘亲已经在桌上摆好了饭菜。 “娘,你早上没喊我起床吃饭吗?”庄行揉了揉眼睛。 “看你睡的那么香,就没忍心叫醒你。”娘亲笑了笑,“昨晚想什么去了?怎么今天赖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想娘亲做的饭。”庄行上前,扑在了娘亲的怀里。 虽然他已经五岁大,还是喜欢黏着娘亲。 没办法,他就是一个妈宝男。 谁不爱自己的亲娘呢? 娘亲摸摸他的头,拿来木梳,替他梳理睡乱的头发。 父亲还在田里干活,中午,家里就只有娘亲和庄行两个人。 吃过饭,他和娘亲嬉闹了一阵,像往日一样,去田里给父亲送饭。 因为黄昏时,和芸苓有约,所以他便留在田边,帮父亲干些杂活。 今天父亲借来了村里的那头老黄牛,在除完杂草的田里耕地播种。 庄行坐在草地上,望着这片田野,随手从地上捡了一块白色的鹅卵石。 他想起了白莲居士所留的那句话,“遂留此玉简,藏于太湖”。 这片土地,曾经是一个名为太湖的地方么? 的确能看出些湖的影子来,比如这些随处可见的鹅卵石,很明显,他现在站着的地方,在许多年前是一片水地。 可如今,太湖已经不在了,有的,只是他所生活的这个小山村,还有这些被开垦出来的田野。 太湖,听名字,感觉会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湖,也许望不到边际。 白莲居士,就是把玉简藏在那么一个大的湖里,昨日看了不少居士的小日记,他大抵摸清出了居士的性格。 居士年少有成,天赋绝伦,庄行大概能感觉到,居士为什么要把玉简藏在太湖之底。 不能入湖取简之辈,不配习余之道。 他一定是抱着这种想法,把玉简藏在了一个极深极深的湖里,甚至那湖里可能还会有危险的妖兽栖息着。 可居士应该没想过,沧海桑田,变幻万千,太湖的水也会干涸,变成一片平地,最后玉简落到了一个没有本事的小孩手里。 那个十二岁斩蛟,十五岁闻名天下的少年,如今又有多少人记得他的名号呢? 白莲居士,大抵也化作一捧尘土,像匣子上的那朵莲花一样,消失在天地之间了吧。 庄行有点淡淡的感慨,人生百年,和这天地比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 倒也想留下点什么,好让人记住。 他摸了摸腰间拴着的匣子,站起来,拿着木剑摆了几个架势。 ... 时间过的飞快,不多时,已是黄昏。 庄行早早便在水车旁等候,周围打水的人离开了,四周一片寂静。 一双草鞋,映入庄行的眼帘。 芸苓如约而至,她低着头一路从村里走来,直到看见水车旁的庄行,才抬起那双墨黑色的眸子。 “你真的来了呀。”芸苓轻声说。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庄行说,“和别人说好的事情,就不能反悔,这是娘亲教我的。” “走吧,我们去那边,我把玉简上面的字讲给你听。”庄行指着一旁,就是他们昨天找到白鼠洞的那个低洼地带。 那里地形隐蔽,如果不仔细找的话很难发现,他不想让别人看到玉简,所以去那个地方很合适。 芸苓点点头,跟在庄行后面,和他一起来到了白鼠洞旁。 洞前残留着他们昨天的痕迹,庄行搬了两块石头过来坐下,拿出匣子在身前挥了挥。 芸苓坐在他的身旁,庄行用护身符打开匣子,将玉简拿出来。 这玉简本就是他和芸苓一起找到的,芸苓既然能看到莲花和莲子的虚影,那说明她和庄行一样,有习道之资。 他点动其中一片白玉,顿时光彩照人,龙虎影动。 既然决定要和芸苓分享玉简,他便不会再有隐瞒。 芸苓愣住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微微张开嘴巴。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庄行说,“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其他人。” 芸苓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庄行的眼睛,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 “我不告诉别人。”芸苓说:“我们拉勾吧。” “嗯。” 庄行伸出手和她拉钩,她轻声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个人就此定下了誓言。 第三十五章 暖身诀 “总而言之,这玉简就是一位名号叫白莲居士的仙人留下来的东西,目的是为了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 “我们两个既然能得到这个玉简,说明我们和居士是有缘分的,而且也有天赋学习他的本领。” “你如果愿意,我们就一起分享玉简上的知识,我会把上面的文字念给你听。” “可以么?”芸苓迟疑一下问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要是我嫌麻烦,今天就不会和你约在这里见面了。”庄行坐直了腰,“这玉简不是我一个人找到的,是你先听到了白鼠的呼救声,我们才有机会得到这个玉简,当然,如果你不想学,我肯定也乐得少费些心思。” “白莲居士...”芸苓喃喃念着,凝视那个玉简。 她看了看河面,又看了看庄行的脸和庄行手中的木剑。 “若是...我能学到本事...” 她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说道:“我想学!” “好。”庄行点头,“那么抓紧时间,我们今天就先看看从何开始学起吧。” 昨天的时间他基本上全去看居士的除妖小日记了,其它的玉片,还没来得及点开看过,不知道其中内容。 庄行心中期待,将玉简铺开,妖物纲目所在的玉片是从左往右数的第三片,他当时是随便点的一片,没有注意顺序,按照村里人写字的习惯,右手边的第一片玉片,才是开头。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点动第一片玉。 这一次,倒是没那么多特效了,只有水墨书写的四个字,写的是“学无止境”。 庄行将其翻页,白莲居士的自述,展现在他的面前。 为了不识字的芸苓也能明白其中意思,他将这些内容小声地念了出来。 “余三岁习道,年岁越长,越知天下之道无穷无尽也,有用剑如神者,有炼宝炼符者,有苦究术法者,有锻体如铁者,皆让人神往。” “幼年时,各方各法余皆有涉猎,虽小有所成,但不曾专精一道。” “然,八岁顿悟,明觉学无止境,唯有寻自身之道,才可越障破壁。” “如此,是道于缘者,余道乃驱草生木之道,为生机术法,可疗愈,可攻防,其中变化无穷,缘者习之,若成守规矩,则难以创新法。” “习余之道,需摒弃旧习,从无到有。” “若缘者不喜白莲生花一术,无决心弃旧,又或者缘者乃是剑修体修,余之剑法,虽差以术法,亦可传授于缘者。” “然万事不可强求,万法无高下之分,适合已身之法,方为上上法。” “余游历之时,广集天下异闻,天下奇能异士多哉,有所长亦有所短。” “余有测试之法,缘者可以身试之,明已身之长,抉应身之法乎。” “此法名为暖身诀,本为入门者锻体之法,余得此法后,觉此法能精炼后天之炁,若先天一炁未返,乃至真炁壮大,遂余改其不足之处,日日练之。” “缘者操练暖身诀时,一日需重复六个周天,数日后,待到气息显露,方可明自身所长。” 庄行翻页,一个金色的小人出现在眼前,小人由霞光凝练,由诸多光点线条勾勒而成,庄行发觉这些光点和线条似乎与人体内的诸多穴道、经脉对应。 小人凭空站着,缓慢地活动筋骨,运作四肢,一道流光从小人的口鼻中吸入,在穴道和经脉中流转。 这套动作非常柔软缓慢,看上去,有种老爷爷在公园里打太极的感觉。 差不多十分钟后,小人打完了一套动作,又开始从头开始重复。 庄行已将其中的动作记在心中,见一旁芸苓还在聚精会神地看,于是不打扰她,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复习暖身诀。 既然这是入门者的锻体之法,说明他是可以练的。 而且看上去,这不是什么非常伤身体的法子,更像是某种养生保健操。 他发觉这其中的某些动作,和他以前大学上保健体育课时学到的八段锦很是相似。 虽然还不明白后天之炁和先天一炁这些词汇的真意,但打打养生保健操,应该不至于走火入魔。 想着,他做一个深呼吸,站在原地做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暖身诀习练。 芸苓抬头,看了一会儿后,也站了起来,跟着庄行一同练暖身诀。 庄行见状,把玉简收了起来。 “你不看了吗?”芸苓说。 “我都记下了。”庄行说。 “这么快你就记下啦?”芸苓一脸讶异,低下了头,“我还没看明白呢...” “我记性从小就好,看过一次的东西就不会忘记。”庄行说,“你跟着我一起练吧,我教你。” “好。”芸苓点头。 庄行直接以身做示范,让芸苓跟着他一起打。 芸苓的记性不如他,身子也有些僵硬,动作时常有错。 对庄行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教导芸苓的过程中,他同样能注意到哪些动作和呼吸是容易出错的。 其实当老师,反而让他更快的领悟到暖身诀的诀窍,若是一个人习练,有诸多细微之处,他都需要慢慢修正。 晚霞之中,云烧的火红,田野边的水流声之中,两人的呼吸节奏逐渐趋于一致,芸苓非常认真地向庄行请教。 芸苓的一些疑惑之处,让庄行也发现了自身的问题所在。 打着暖身诀,庄行渐渐发现身子热乎了起来,有细微的汗水从毛孔之中渗透。 这感觉...有一点点熟悉... 很像是以前他喝鱼汤的那次,那回娘亲把老猎人送来的鱼煮成了汤,喝到肚子里,就和现在一样全身都暖洋洋的。 但区别是,当时喝了鱼汤肚子饱饱的,此刻伴随而来的是却是越发明显的饥饿感。 不过打了一小会,他就觉得肚子饿了。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也到了该回家吃饭的时候。 和芸苓约好明日再见后,庄行便挥挥手和她告别,跟着父亲回家。 当晚,庄行大刨了三碗饭。 之后的数日,他便与芸苓约在白鼠洞前相会,一次次习练暖身诀,渐渐地,他发现体内的那股气息愈发清晰,食欲也愈发旺盛。 半月后,这一天的一下午,他搬来三块石头,在白鼠洞前做了一个小灶台,升起了火。 芸苓坐在一旁,拿着小刀,把河鱼开膛破肚,刮去鳞片,穿在了竹篾子上。 这两条河鱼是庄行抓来的,练暖身诀已有些时日,他的动作愈发灵敏,便起了给自己开小灶的心思。 他自己削了一根插鱼的竹叉,今日是第一次尝试插鱼,很顺利就把鱼抓到了。 不过,虽然是他动手抓的鱼,却是芸苓把鱼找到的。 芸苓的五感比庄行更加敏锐,她能察觉到许多庄行察觉不到的细微动静,随着暖身诀的操练,这种差异更加明显。 表现在庄行身上,则是庄行的眼力和身体控制度更强。 个人的差异性,似乎已经逐渐展现出来了。 芸苓把河鱼串起来,在鱼肚子里面塞上一些路边扯的青蒿去腥,架在小灶台上烤 肉香飘入鼻尖,鱼烤好后,庄行把带来的一小撮盐洒下去。 两人坐下来吃烤鱼,芸苓慢条斯理地吃着,庄行则是一点不在意吃相,大口撕扯下鱼肉来。 没什么调味料,只是简单地炙烤,洒上一些盐,味道就很不错了,毕竟平日里难得见荤腥。 只是这草鱼的刺极多,吃了两三口后,他虽然饿,还是只能把速度放缓。 吃到一半,芸苓忽然转过头去,疑惑地看向身后。 “怎么了?” 庄行刚问出口,就看到芸苓身后的泥巴冒出了一个小尖尖,接着一个雪白的脑袋钻出来。 是那只白鼠,它冒出一个小脑袋,吱吱地朝着庄行和芸苓叫了两声。 芸苓眼前一亮,把烤鱼的签子放在小灶台上,蹲下来,伸手去摸白鼠的额头。 白鼠一点不躲,任由她抚摸,表现出亲近的样子来。 “平日不见你,一烤起鱼你就跑来了,怎么,你也想吃鱼肉?”庄行笑了一声。 白鼠摇摇头,吱了一声。 芸苓若有所思地看着白鼠,问道:“你是来找我们帮忙的?” 白鼠这才点头,从泥洞里钻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 问心无愧 “你能听懂它说话?”庄行看向芸苓。 上回也是这样,芸苓好像和这白鼠心意相通一样,总是能很快领悟到白鼠的意思。 “大概能懂一点它的意思。”芸苓伸出手掌,白鼠顺势蹦跶到她的手心里来。 “所以呢,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们帮忙?” 庄行撕下一小块鱼肉,放到白鼠面前去,白鼠倒是没有拒绝的意思,拱上前来,把鱼肉吃到了嘴巴里。 庄行心中窃喜,他已经知道这白鼠身上似乎有白金鼠的血脉,若能和这么一只寻宝鼠打好关系,甚至将它饲养起来,说不定就会像白莲居士在小日记中写的那样,某一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枕头边上放着一根金条。 这哪里是一只鼠啊,这分明就是一颗摇钱树,怎么能不好好招待自己的摇钱树呢? “吱吱。”白鼠吱吱地叫了两声。 庄行听不懂,看向芸苓,芸苓微微皱眉,试探性地问道:“你想让我们跟你走一趟?” 白鼠点头,伸出左前肢,指向村外的方向。 “要去吗?”芸苓问道。 因为她不识字,身体又缺乏锻炼,这半月以来,她时常请教庄行,虽然是她年纪稍大一些,但两个人之间,基本上都是庄行在拿主意,比如今天的烤鱼野炊,就是庄行提议的。 “我倒是很想去,但是...不知道有多远,如果不能在日落之前回到村里的话...恐怕这事我们就帮不上忙了。”庄行摸摸下巴说。 他和芸苓终归是未成年的孩子,才刚开始锻炼自己,连入门都称不上,这种时候,跑到村子外面很远的地方,明显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然而,听了庄行的话,白鼠却拍了拍胸脯,这次庄行看懂了,这家伙是在说一点都不远,很快就能回来。 “真是个小机灵鬼。”庄行笑笑,又撕下一块带皮的鱼肉喂给白鼠,“芸苓,你下午还有其它事情吗?” 芸苓摇头:“没有了。”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庄行站了起来,用木剑铲土,把小灶台里的火焰盖灭。 白鼠顿时跳下了芸苓的手掌,走在前面为两人带路。 它倒也聪慧,知道走在沙石裸露的地方,以免庄行和芸苓看不见它。 “你说它这是要带我们去干嘛?” 庄行拿着没吃完的半根烤鱼啃,好不容易能吃一回鱼肉,可不能浪费了。 芸苓同样在吃鱼,她淡淡回应:“我不知道。” 庄行与她相处半个月,知道她不擅长和人聊天,以往和她说些玩笑话她都很少做出回应,她就是这种性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庄行吃完了烤鱼,挥舞那根烧得黢黑的竹签。 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白鼠,又回头看了看他刚吐掉的鱼骨头,忽然心中出现了一个疑问。 “芸苓,那天你为什么要去救这只白鼠呢?” “因为我听到了它的呼救声。” “可是,你救了白鼠,却又帮我杀了鱼,在你眼中,鱼和白鼠是不一样的么?” “这...”芸苓吃鱼的动作停顿下来,“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 “那我换个问法吧,假如那天是一条鱼被困住,你会把那条鱼救下来放生回河里,还是把它吃进肚子里?” “我会把它放回去。”芸苓这次的回答没有犹豫。 “你不想吃鱼肉么?”庄行问道。 芸苓迟疑了,她的脚步忽然停顿下来,看着手中这条吃了一半的烤鱼,眉头紧紧皱起来。 庄行和白鼠停下来看她,她看起来一副被庄行问到的样子,仿佛陷入了某种逻辑错误之中。 “你不要太在意。”庄行打着哈哈,“我就是随口问问。” 庄行话没说完,芸苓忽然咬了一口鱼肉,她细细地咀嚼着,眉头顿时舒展开。 “我想明白了。”芸苓说。 “你想明白了什么?”庄行好奇地问。 “鱼和白鼠对我来说是一样的。”芸苓说,“区别不在于当时被困住的是鱼还是白鼠,而在于那一天的我和今天的我。” “怎讲?” “那个时候的我,不管吃不吃鱼肉,我都可以生活下去,所以不管是鱼,还是白鼠,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生命,但现在的我,在锻炼暖身诀,如果不吃鱼肉的话,我就没办法长的有力气一些。” 庄行没想到一个没读过书的年幼女孩,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起了兴趣,又往深处提问。 “所以,区别只在于鱼对你有没有用?那假如吃白鼠对你有用的话,你是不是也会把白鼠穿在竹签上烤?” 前方的白鼠似乎是听到了要烤它,忽然抖了一下,一头扎进土里,只露出一个小头,仿佛情况不对,它就会立刻开溜。 芸苓摇了摇头:“我想象不出来我把白鼠吃掉的样子。” 白鼠松了口气,头往外冒了些。 “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假如做一件事对你有利,你是会选择去做,还是不做?”庄行接着问。 “做一件不能只看好处的。”芸苓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做一件事之前,要问自己的心,心比什么都重要。” 她眼神认真,神色严肃。 “说得好。”庄行赞同地点头,“这就叫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芸苓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看了看手中的烤鱼,若有所思,然后又咬了一口。 “哈哈哈。”庄行大笑,“小家伙,别愣着了,接着带路呀。” 白鼠挠挠头,摊了摊小爪子,一副你们人类花样真是多的表情,从洞里爬出来,接着带路。 很快,他们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了一处铺满腐叶的树荫下。 白鼠忽地停住了,芸苓也竖起食指,示意庄行不要出声。 芸苓指着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庄行顺着她的提示,仔细看,终于是看清了那条浑身棕色,几乎与树叶融为一体的长蛇。 那蛇蜷缩成一团,头埋在蛇身里,像是在睡觉。 它围着一颗青翠的植物,植物根茎上挂着数个鲜翠欲滴的红色朱果。 白鼠对着那长蛇呲牙咧嘴,庄行这又发现那朱果旁,有一个和河边那个白鼠洞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兽洞,像是这条长蛇霸占了白鼠的地盘。 第三十七章 可持续发展 “这果子...?” 庄行打开匣子,把玉简取出来,点动从左到右到数的第二片白色玉片。 这是“灵植纲目”的玉片,记载了各种用途的灵植药草。 庄行细细端详那颗朱果的模样,翻到第四十九目:蛇果。 无论是叶子的纹理,还是出现在眼前的现象,眼前的红色朱果都与第四十九目的蛇果吻合。 “蛇果:性温,味甘,甜。” “蛇果一年一熟,常有蛇蜷缩至蛇果植株旁,然此果与蛇并无伴生关系,是此果熟后,散发蛇类喜好之异香,得名蛇果。” “生食此果,可滋养气血,养气蓄神,越年幼者,效果越佳,蛇果亦可入药炼丹,用处繁多,亦有修士,以蛇果辅以猛毒之物,炼成除蛇之药,或以蛇果为饵,设陷阱捕蛇。” 庄行看了一遍蛇果的纲目后,将玉简收起来,埋下头,低声问道:“你想让我们帮你把这蛇杀掉?” 白鼠指着压弯枝头的鲜红蛇果,吱吱地叫了两声。 芸苓侧耳倾听,说道:“它好像说,把蛇赶走就可以了。” “吱吱。” 白鼠刨开腐叶,忽然在泥巴地上转起圈来。 过了一会儿,庄行才发现它是在画画。 它用爪子在地上画小人图,就是一个拿剑的小人,对着长蛇挥剑,然后长蛇逃跑,小人拿到蛇果。 原来如此,是因为上一次我用剑气救了它,它才想到找我来帮忙么? “芸苓,你觉得这蛇厉不厉害?”庄行问。 芸苓的眼睛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看向那棕蛇。 “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的气息,我想,这大概就是一条普通的蛇。” “这样么...”庄行挠了挠白鼠的额头。 这半月,他已经把妖怪纲目读完了。 他不再对妖物一所无知了,他学会了许多辨别妖物与普通动物的办法,最常用也最实用的,便是从气息上判断。 若是成妖之物,身上都会有一种特别的气息,也就是俗称的“妖气”。 人类修士身上,也会有类似的气,只要是生灵,身上都会“气”,但修行的生灵,气息比一般生灵更加壮大,生命能量满溢到一定程度后,气息就会显露出来,在周围留下痕迹,此时,只需要将“气”聚集在双眼,就能看到那些痕迹。 修炼暖身诀的庄行和芸苓,体内已经出现了一股微弱的“气”,修士们将这种修炼出来的“气”,称之为“后天之炁”,又名“真炁”,在“后天之炁”以外,还有“先天之炁”。 在这世上,只有极少数的生灵拥有“先天一炁”,这是天生的,就像是抽奖一样,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 庄行就是那那极少数中的一员,他未修炼暖身诀之前,就能挥出剑气,靠的就是他出生时自带的“先天一炁”。 此刻他张口吐纳,闭上眼,控制呼吸,按照暖身诀的节奏,让这股气流在身体里面流转。 虽然他依然无法控制体内的先天一炁,但只要让气流在身体里流动起来,先天一炁就会像是被水流冲刷的小船一样,跟着一起运转。 他让先天一炁聚集在自己的双眼,再睁开眼时,眼中的视野就变了模样。 那些本来无形无色的“气”,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好像戴上了一副滤光眼镜,“气“变得有颜色了。 地上发芽的小草,腐烂树叶上长出的蘑菇,乃至头上鸟巢里放着的鸟蛋,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都朝外散发出一丝气息。 他能感觉得到,那个鸟巢里有两个雏鸟快要破壳而出了,气息很活跃。 视野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芸苓、白鼠和那株蛇果。 那条蜷缩起来的棕蛇,实际上它的气息远不如白鼠强壮。 可白鼠只敢在庄行脚下龇牙咧嘴,却不敢跑到那条棕蛇面前去。 大概是因为蛇是鼠的天敌,蛇天生就是要吃老鼠的,虽然是成妖之物,但心中依然会对天敌有所恐惧,在白莲居士的除妖小日记中也有说过,有一回他用一群普通的公鸡,就让一只蜈蚣精破了功,轻松拿下。 从方方面面来看,这条棕蛇,不过是一条被蛇果的异香吸引而来的普通草蛇。 庄行于是不再聚气,他的呼吸恢复正常,先天一炁跟着气息的流转挪动,视野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虽然用后天之炁,也能看到棕蛇的气息,但远不如先天一炁来的清楚,两者的差别很明显,假如是用后天之炁的话,他肯定是看不到蘑菇和鸟巢里的蛋的。 不过后天之炁用起来要方便很多,不需要提前酝酿,使用的时候,也不必憋气。 只能说,还得练,功夫远远不到家。 “这就是条草蛇。”庄行下了定论。 “这样的话,或许丢些石子就能吓跑它了。”芸苓说。 “吓倒是能吓跑,不过,芸苓,你想不想吃蛇肉?”庄行亮了亮手中的木剑。 “这...”芸苓看了看那条蛇,小心地问道:“蛇是可以吃的吗?” “当然可以。”庄行说,“蛇胆可以凉肝明目,蛇肉鲜美解热,城里的达官贵人,好多爱吃蛇呢,大山里还有人专门以捕蛇为生。” “那...要不...试试?”芸苓的抿抿嘴。 “正有此意。”庄行说,“这条棕蛇颜色朴素,蛇头肥大,应该是无毒之蛇,今天就拿它试试剑罢。” 芸苓远远地又瞧了那棕蛇一眼,眼神中有些许惧意,然而看着身旁的庄行,她的目光渐渐清明,点了点头,说道:“好。” 很快,两人制定好计划,兵分两路。 芸苓从地上捡起许多石子,等到靠近之后,把衣服兜里揽着的石子,一颗颗地丢出去,砸在棕蛇身上。 棕蛇顿时抬头,分叉的长舌嘶嘶作响。 它扬起蛇身,下半部分却依然缠绕蛇果,不愿离开,似乎想让自己变得更高大一下,把来犯的这个人类吓跑。 芸苓丢石子的动作停了下来,正对着棕蛇一步步退去,十分缓慢。 棕蛇死死盯着芸苓的脸,此时,庄行从一旁的树干上一跃而下,朝着蛇头挥剑! 剑气闪过,纷纷扬扬的枯叶中,蛇头落地,一抹蛇血溅在庄行的脸上,这棕色的身子又扭了几下,随后便彻底失去了动静。 芸苓连忙上前,从怀中拿出手帕,替庄行擦去脸上的血迹。 “没受伤吧?”她轻声问。 “不过一条草蛇而已。”庄行摆摆手,蹲下来看那株蛇果。 见棕蛇已死,白鼠一下子蹦跶出来,跑到了蛇果边,亲亲密密地蹭了几下。 它摘下一半的果子,像是仓鼠那样,把蛇果含到嘴里,剩下的,它指了指庄行和芸苓,意思这是你们的份,然后这家伙挥挥小爪子,便钻进鼠洞里去了。 剩下还有三颗蛇果,散发着好闻的香甜气息。 庄行想了想,摘下两颗果子,和芸苓一人分了一颗。 “这是蛇果,是灵植中的一种,吃了对我们有好处。”庄行也不讲究,随手擦了擦,就把蛇果丢进嘴巴里。 入口甘甜,汁水丰满,有点像柿子的味道,他把果核留下来,果肉果皮全吞进肚子。 吃进去没多久,他就感觉到一股暖意从腹中传来。 芸苓学着庄行,把蛇果吞入腹中。 她看着剩下的那颗蛇果,说道:“还有一颗你吃吧,蛇是你杀的,你应该多拿些。” 庄行摇摇头:“这一颗蛇果,我们把它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芸苓不解。 “竭泽而渔不可取,我们要走可持续发展路线。” 庄行眼神凝聚在那断了蛇头的蛇身上,眼角弯弯着笑意。 芸苓歪头,不太明白庄行的意思。 “这蛇果之所以叫蛇果,是因为它成熟后会散发出一种吸引蛇类的异香...”庄行用木剑在蛇果周围的泥巴画了个圈,“假如,我们在蛇果周围,做些陷阱,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芸苓恍然大悟:“这样我们就不费什么功夫,就能吃到蛇肉了!” “对,这就叫做,守株待兔。”庄行打了个响指。 第三十八章 长梦 “可是要怎么制作陷阱呢?”芸苓看着蛇果的周围,“挖洞吗?” “洞可困不住蛇。”庄行摇头,“芸苓,你先去附近找块石头过来,稍微重一点,但也不要太重,我想想...嗯,大概就是你觉得一条蛇拖不走的石头就可以了,尽量找细长的,不要太宽太大了。” “好。”芸苓点头,立刻去周围寻觅起来。 “小心一点,附近可能还有蛇的。”庄行朝着她的背影喊道,“万一有什么事情,你就大声叫我。” “知道了!”芸苓回应。 庄行点点头,芸苓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如果她去念书的话,一定会是班里的好好学生,能当上班长或者学习委员。 庄行放心地把找石头的任务交给她,自己用木剑在蛇果旁边挖洞。 他往下挖了一个大约四十厘米的洞,与此同时,芸苓回来了。 她捧着一块椭圆的鹅卵石,大概有三个鸡蛋拼在一起那么长。 庄行接过石头,用手掂量一下:“这个重量的话...应该差不多。” “要用石头把蛇压死吗?”芸苓蹲下来看。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是我还需要一根又细又长的绳子。” 庄行在身上摸了摸,他身上没有合适的绳子,要那种比较光滑的,能滑动的绳子才行,假如用粗糙的麻绳和草绳,做出来的陷阱就会很不灵敏。 “绳子...” 芸苓在身上摸索,想了想,伸手把她的发绳解了下来。 她的长发披开,一根红色的流苏发绳递到了庄行的面前。 “庄行,你看这根绳子可不可以。” 庄行接过发绳,摩挲一下,试试手感。 这绳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看得出来发绳的手工很精致,发绳尾部编着一个小小的福结。 就这绳子的材质和手感来说,很符合的庄行的要求,但是... “可以倒是可以...可这么好的发绳,放在泥巴里抓蛇,是不是太浪费了?”庄行摇摇头,把发绳递了回去。 这发绳打理的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是芸苓的爱惜之物,这就好比他找洗碗抹布的时候,芸苓递给他一张香香的洗脸帕,他不忍心用。 芸苓淡淡道:“没关系的,你拿去用吧,用草绳一样可以绑头发。” 庄行和她对视,看着她平淡如水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是他自以为是了,芸苓在遇到他以前,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她不需要别人替她做决定。 “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不用就说不过去了。” 庄行笑笑,将那根发绳放在地上,挥出一剑,斩下发绳尾部的流苏绳结。 “我只要前面这部分,这绳结你留着吧。” “嗯。”芸苓用手帕把绳结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荷包里。 庄行用发绳把那根石头捆起来,挂在挖出来的洞内,不挨着底。 接着,他砍了两根有韧性的树枝,插在蛇果的前面,做了一个拱形的门。 他把一根木头卡在“金拱门”的中间,最后用剩余的绳子,做了一个触发性的绳结,就是绑悠悠球时会用到的那种绳结。 “你拿木剑轻轻碰一下那根木头试试。”庄行指着卡在最下面的小木头,把木剑交给芸苓。 芸苓点头,吸了一口气后,触发了陷阱。 那根树枝被碰掉之后,唰的一下,石头落入洞里,带动绳结收紧,将木剑捆住,吊了起来。 芸苓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捕蛇陷阱的精妙结构,惊喜道:“好厉害!” “这样蛇一爬过来就会被绳子捆住,头吊起来,动弹不得了。” 庄行俯下身,重新把陷阱放置回原样。 “不过...这个陷阱只能捆住一面跑来的蛇,我们还得找东西把蛇果罩起来,只露出陷阱的这个通道。” “可这样蛇果就照不到太阳了。”芸苓说,“它也许会枯萎的。” “蛇果本来一年就只成熟一次,它今年结了果子,就不会再结第二次了,等到它枯萎的时候,我们就把蛇果摘下来,这陷阱也就不必再用了。” “原来如此。”芸苓点头,“那就用石头和泥巴把蛇果罩起来吧。” “好主意。” 庄行于是和芸苓搬来石头,像是做土木工程一样,造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土堆,把蛇果罩在里面。 他们只留出唯一的出口,而那个出口放着的便是捕蛇陷阱,这样一来,如果有蛇被吸引过来,想要钻进去,一定会触发陷阱。 “还真有点像爱斯基摩人的冰房子。”庄行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点头。 “爱食鸡..磨人?”芸苓歪着头问。 “就是一群生活在冰天雪地里的人。”庄行拍拍手上的泥巴,仰头看向很远的高山,“他们的房子就和我们捏的小圆堆一样,矮矮小小的,不过他们不用泥巴,用的是冰和雪。” “可冰和雪做的房子...睡在里面不会冷吗?” “听说是不会冷的,还很暖和,不过我也没睡过,也许这是在吹牛。” “还有这样的房子呀...”芸苓看向山的那边。 芸苓感慨的时候,庄行低下头,把留下来的两颗果核,埋在褐色干枯的树叶下。 “把这蛇果的果核埋在地里,说不定明年还能结出果子呢。” “走吧,回去把这条蛇烤了。”庄行把草蛇抓起来。 芸苓点点头,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回到了白鼠洞前,重新生火。 芸苓拿着小刀给蛇剥皮,放在河水中清洗,傍晚时分,他们才将蛇肉烤好,吃进肚子里。 蛇肉很劲道,吃起来像是鸡腿肉,味道是好吃的,就是骨头有点多。 肚子吃饱后,两人又一起习练暖身诀。 今日他们可谓是吃饱喝足,又吃鱼又吃蛇,还一人分了一颗灵果。 只是打了一套暖身诀,庄行便感觉精神焕发,汗水从他的毛孔中蒸发出来,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他止不住在河边奔跑起来,追逐永不停息的河流,伸出双臂尽情地感受风。 芸苓看他跑的那么欢心,看着他的影子越来越远,不由得去追逐他的背影。 她很久没有这么奔跑过,她散开的头发在风中飘舞,无拘无束。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太阳就快落山了,世间的一切都逐渐失去色彩。 她看着前面的那个影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很漫长的梦,长到不会再醒来。 第三十九章 新芽 春光明媚,春风和煦,又是平静和谐的一天。 细碎的阳光撒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小树林忽然传来孩童的喝声。 “我就是席卷人间的巨浪!” “rua!” 庄行挥舞手中的木剑,刺啦一声响,一颗蛇头仿佛跳起的青蛙那样跃起,在旋转之中穿梭一道道光束,落在他的身后。 芸苓在一旁淡淡微笑,拍拍小手。 “这一招,就是失传已久的诺克萨斯断头台。”庄行双手插在腰间,得意洋洋的说。 “诺克萨斯是哪里?”芸苓问。 “是一个崇尚强者的国家,在那里,有许多强大的战士,他们只靠实力说话,强者享有财富,权力和荣誉,弱者一无所有。” 芸苓捧着下巴,看着庄行的脸,安静地听着。 庄行把那条斩首的蛇扯下来,看向小土堆中的那株蛇果。 它看起来就快焉了,叶子皱巴巴的,失去了水分。 “这是第八条蛇了,今天就把这颗蛇果摘了吧。”庄行说。 “嗯。”芸苓点头,把蛇果摘了下来。 那个小土堆,他们一并拆掉了,他们把这地方复原成原来的样子,回到白鼠洞前生火。 如今他们的小基地多了一口青石锅,庄行用木瓢,把清澈的山泉水舀到青石锅里,芸苓那边正好把蛇肉处理好,宰成一截一截的蛇肉,就着片好的鱼,丢进锅中。 除此之外,他们还往锅里煮了些蘑菇和挖来的竹笋,那颗蛇果也一并丢下去当配菜煮了。 芸苓已经成了庄行的御用小厨娘,她的手艺愈发灵巧,而且很会找肉吃,有她在,庄行就不愁捕不到鱼。 她指哪里,庄行叉哪里,总是一叉一个准。 庄行往小灶台下添柴火,乐呵呵地哼调子。 锅里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飘出一股好闻的香味。 庄行食指大动,唾液分泌,这时,一颗白色的鼠头从土里冒出来。 白鼠闻着味就来了,一下子跑到了庄行坐着的石头上。 小家伙如今和两人混熟了,这口青石锅,就是庄行委托它做出来的。 做法很简单,找到一块形状差不多的石头,再让白鼠像是挖洞一样,把这石头一点点掏空,挖成一口锅。 白鼠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在对付泥石一类的东西上却很有本事。 作为委托它帮忙的报酬,庄行和芸苓开小灶吃肉的时候,它时不时会跑出来分一口羹。 白鼠只有巴掌大,把它肚子塞满也要不了多少肉,庄行乐得它多来几次,这样以后有好事了,它才不会忘了兄弟。 庄行拿出木碗,舀一碗肉汤,放在地上,白鼠吱吱地叫了两声,埋下头,便跑过去美滋滋地喝汤了。 剩下的汤,庄行和芸苓慢悠悠地分来吃。 味道很不错,虽然只放了些盐,但蘑菇和笋子的清香给热汤提了鲜,甜丝丝的蛇果更有种独特的香味,一经炖煮,那股香味就浸入细嫩的鱼肉和蛇肉之中。 习练暖身诀已有一月,两人的胃口愈发渐长,这么一锅炖汤,两个成年人来怕是都不一定吃的完,他们分了之后却还有些意犹未尽。 庄行拍拍肚子,把玉简拿出来,说道:“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芸苓问。 “按照居士的说法,等到我们气息显露之后,就能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了。”庄行说,“具体怎么做,玉简上倒是没说,不过我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一点,你应该也有这种感觉吧。” “嗯。”芸苓点点头,“大概能知道一些。” “所以这里就用水来试试吧。”庄行在河边舀了一碗水,“水能包容万物,把我们的气释放到水里,或许能看到一些变化。” 庄行顺手扯了一片草叶子放在水中,虽然没有按照流程,参加猎人考试取得猎人执照,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我先来吧!”庄行兴致勃勃地捧住了碗。 一个月过去,他已经能控制体内的后天之炁运转,他将自己“气”聚集在手心,努力让它们散发出去,这感觉就像是在用手掌呼吸。 很快,碗中的水出现了变化。 水好像沸腾一般不断地跳起许多水点,它们变得不安而暴躁,表现的最特别的,莫过于碗中的那片草叶子,它碎裂开了,不是被水冲刷开,像是碰到转动的无形刀片一般,在躁动的水之中被细碎地切成了小块。 这种情况在庄行的预料之中,他挥剑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他的炁攻击性很强,特别在切东西方面表现的尤其明显。 而芸苓的炁就没有这种特性,庄行曾经尝试过教她挥剑,然而她根本无法挥出剑气。 既然是测试,那就试一下极限在哪里吧。 庄行专注地将炁聚集起来,这是头一回,连先天之炁也被他调动了,他没来得及惊喜,忽然,咔嚓几声,他手中的木碗四分五裂,里面的水球裹挟着叶子碎片,掉落在了地上。 他看着自己打湿的鞋子,感慨道:“果然,木碗就是能切开的东西呀。” “好厉害呀...”芸苓眼神中露出一丝羡慕。 “每个人擅长的地方是不一样的。”庄行拍拍芸苓的肩膀,“我虽然能切开很多东西,但是却找不到水里的鱼,芸苓你也试试吧,你也很努力地修行了,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嗯。”芸苓在庄行的鼓励下,点了点头,端起一碗水,放上草叶子。 她闭上眼,耳边传来风的声音。 “其实...我最近有种感觉...” “什么?” “我好像...听到了草木的声音...” 微风拂过,吹动芸苓额前的一绺垂发。 和庄行测试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她手中的那碗水极其平静,一点没有波动。 芸苓睁开眼看了看,眼帘低垂下去,看起来十分失望。 “果然...我还是太笨了...” 然而庄行却把那片叶子捡起来,亮在芸苓面前。 “你快看啊!” “我就说了吧,每个人擅长的地方不一样的!” 庄行笑嘻嘻的把叶子放在芸苓的手心,芸苓愣住了,那片被扯下来的叶子,它的尾部,居然抽出了嫩嫩的新芽。 第四十章 抽奖术法 芸苓比自己更适合学习白莲居士的术法,庄行再一次确认了这件事情。 “芸苓,明天开始,我教你认字吧。”庄行说,“接下来我们大概就要走不一样的道路了,我的体质更适合练剑,你就去学习白莲居士的生机术法。” “等你认识字了,你就可以自己翻阅玉简上的功法了。” 芸苓听到这话,心中骤然一紧,脸上的欣喜消失了。 “那...我以后有不懂的地方...还可以来请教你吗?”她的眉毛微微颤动,轻声问道。 “修行路上总是想着依赖别人,这样是成不了大事的!”庄行义正言辞地说。 “好吧...”芸苓低下头,看起来有些失落。 “不过嘛,你如果实在有看不懂的地方,我作为朋友,还是可以试着帮助你一下。”庄行笑道,“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 “朋友...”芸苓重复着这个词,忽然抬起头,笑如花般灿烂,“我知道了,谢谢你,庄行。” “那事不宜迟,我今天先把生机术法修炼的要诀讲给你听吧。”庄行铲土,熄灭了火堆,“剑法相关的东西,我私底下已经看过了,我先把你要学的那部分教给你。” “嗯。”芸苓乖巧地坐着,小手放在纤细的双腿上,像是邻居家的乖乖女。 庄行这便将玉简拿出来,点动到生机术法的纲目,就着插图讲给芸苓听。 这部分内容,他早已阅读过,已是发觉这方术法不适合自己。 因为白莲居士的术法要求一个硬性条件,那就是与植物的亲和度。 居士之所以被人称之为白莲居士,是因为他有一常用杀招,受招者会被吸干血液而死,死后,尸体上会开出一朵朵妖异的白莲。 这白莲并非世间原有之物,是居士辅以自身术法,改造而来的灵植。 居士的术法,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对植物进行改造,修为越高深,改造的范围就越大。 那白莲,就是居士用一种名为“食腐莲”的灵植种子,再加以一些妖核,不断试验下,制造出来的独特寄生植物。 居士的生机术法,重点就在于如何对灵植进行改造,以及如何驯服并控制这些灵植上。 居士这一生中,制造出许多千奇百怪的东西。 在小日记里,他就因为想在冬天吃西瓜,尝试着把松果和西瓜的种子结合在一起,成功倒是成功了,不过结出来的西瓜,个头只有松果那么大,而且外壳坚硬,非常不好吃,被他当做不合格的产物销毁了。 哪怕居士修为已经十分高深,但对灵植的改造,依然和抽奖一个样子,制造出来是什么效果,基本上完全靠运气。 非常可惜的是,居士并没有把他实验成功的抽奖配方留下来。 一个配方都没有,包括让居士成名的白莲,他一点点的信息都没有留下来。 居士所谓的“从零开始”就是这个意思,他不希望后来者走他的老路,被他所干扰。 他只留下了最基础的“工作台”,其余的东西,全部都要靠后来之人,自己去开创。 这也是身为天才的一种骄傲吧,若捡到玉简之人是个庸才,没有创新之才,那么定然不会把在此生机之法上白费功夫,只有思维敏捷,有奇思妙想,不被常理所困之人,才能将此道发扬光大,如此,才算是继承白莲居士之道。 庄行将此中巧妙告知芸苓,其中的利与弊,同样悉数告知。 芸苓听着,虽稍有不安,但毫无退意。 她没有习剑的才能,在练剑锻体这门路子上只能事倍功半,然而她却能让离根之叶长出新芽,白莲居士的生机之法,自然是十分适合她的。 庄行今日给芸苓讲了个大概,这生机术法,是白莲居士钻研一生之道,短时间内是讲不清楚的,庄行不打算深入,所以才想着教芸苓识字,让她自己慢慢看,慢慢学。 天色渐晚,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差不多也该回家去了。”庄行收起玉简,“明天我削一块木板过来,用木炭教你认字。” “好。”芸苓点头。 两人一起动手收拾秘密基地,把青石锅洗干净,碗筷收好,盖在青石锅下面。 白鼠也来和他们告别,或许是最近肚皮吃的饱饱的,庄行发现白鼠长胖了些,它的肚皮上,还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王”字,就像是老虎额头上的毛发。 庄行笑了一声,想起来五年前,老猎人挖虎妖妖核的时候,上面缺了一小块,里面还卡着一颗兽牙。 兴许五年前,这白鼠只是一只随处可见的田鼠,咬了那妖核之后,才激发体内那薄弱的白金鼠血脉,开了智慧,变成今天的模样。 这种事情虽然罕见,但并不是没有,庄行在居士的小日记里看到过类似的例子。 这世间果然机缘无数。 ...... 日落西山,庄行和芸苓并肩走在回村的路上。 “对了,芸苓,你把手伸出来,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庄行握拳,神神秘秘地拿到芸苓的面前。 芸苓迟疑一下,还是乖乖地伸出手。 放在她手心里的,是一根新编出来的发绳,发绳的尾端,用特别的手法编出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其实就是hellokitty。 “以后不要用麻绳绑头发了,娘亲说这样会把头发磨坏的。”庄行说。 芸苓摸了摸身后扎起来的头发,那根麻绳,手感摸起来十分粗糙。 她微微低下头,极小声地回应道:“嗯。” 哎呀呀,这是害羞了。 不枉庄行花心思,从娘亲那里要来织衣服的线,亲手编了这一根发绳。 芸苓低着头,把草绳解开,换上了庄行送给她的新发绳。 晚霞把她的脸照的仿佛透明,她挽了一下头发,问道:“看起来怎么样?” “非常合适!”庄行竖起大拇指。 这是发自内心的称赞,芸苓虽然还小,但已经很吸引人的视线了。 她甚至都没有打扮,只穿着一身素衣,看起来就很可爱,是可以上电视当童星的水平。 等她长大之后,出落的亭亭玉立,上门提亲的媒婆一定会把门槛都踩烂吧。 想到芸苓将来要嫁给某个陌生男人,成为那个男人的妻子,给他生儿育女,庄行心里就有种郁闷的感觉。 芸苓性格又好,会做饭,好说话,而且还能和他一起修炼,互帮互助。 如果她要嫁人的话,不如嫁给我! 庄行不是曹老板,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他可不打算把这么好的女孩拱手让人,只要是个正常人,没有谁把这么好的女孩子让出去吧? 等到他们长大了,结为连理,那可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天作之合,哪里来的妖怪都不能多嘴。 “那明天再见吧。”庄行挥手和芸苓告别。 “嗯,明天见。”芸苓的手指缠动着一绺垂发,也挥挥手和他说再见。 两人在村口分别,各自回家去。 ... 次日下午,庄行来到了白鼠洞前。 芸苓似乎不愿意让村里人看到她和庄行走在一起,往日他们都是约在这里见面。 芸苓还没有来,她平日通常都会比庄行来的早一些。 庄行没多想,坐下来等候,他手中抱着削好的木板,坐在石头上,小腿一晃一晃的。 他用木炭在木板上写写画画,心想等会教芸苓的时候,从哪个字教起来比较好呢? 还是从简单的开始吧,比如庄行这两个字,笔画就很简单。 然而等了很久,都不见芸苓的身影。 他感觉心里有点不安,这是芸苓第一次失约。 她那么守约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情况,才会失约,可不知道她失约的理由,还是让人内心烦躁。 等待的时候,白鼠从土洞里钻了出来。 白鼠吱吱吱地对着庄行叫了两声,它围着庄行坐着的石头转圈圈,而后又爬上来,咬了咬庄行的裤腿。 没有芸苓在,庄行不能确切地理解白鼠的意思,他只能感觉到白鼠很急躁。 庄行皱眉,问道:“是芸苓那边有状况吗?” 白鼠停了下来,吱了一声,庄行发现它有点发颤,像是被吓到了。 有什么东西让白鼠觉得害怕? 该不会是遇见妖物了吧? 他顿感不对,提起木剑,站起身来。 “你能找到芸苓吗?带我过去。”庄行对白鼠说。 白鼠点点头,带着庄行往前走,却是回村的方向。 来到人多的地方,白鼠钻进了庄行的袖子里躲起来。 “你用爪子帮我指路吧,我看得到。”庄行低声说。 他在白鼠的指引下,来到一家门户前,白鼠指着里面,吱吱地叫。 院子里面看不到人,庄行迟疑一下,大声喊道:“有人吗?” 无人回应他,屋舍内寂静无声。 屋舍外和往日并无区别,村民们来来往往,有小孩嬉笑打闹着跑过。 庄行想了想,还是闯了进去。 他将“炁”聚集在双眼之中,不曾见到任何气息。 屋舍的门虚掩着,吱呀一声,他将其推开。 屋舍内光线昏暗,一进门,他就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倒在地上。 是芸苓,她摔倒在地上,额头冒着虚汗,她的发丝被汗水沾湿,贴在脸颊上。 庄行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她好像发烧了,额头摸起来很烫。 她竟然睁开眼来,朦胧地看了一会儿,像是认清楚这是庄行以后,才轻声说话:“我...我在做梦吗...对不起...我失约了...” 庄行眉头紧皱,方才,一丝丝黑气从芸苓的身上飘出来,这不是正常的感冒。 他在居士的小日记里看到过类似的情况,没想到,芸苓竟然会遇到这方怪事。 “你先别说话,我扶你去屋里歇息一会儿。” 庄行扶着她站起来,她几乎整个身子都倒在庄行的身上。 庄行将她扶到床上,打开玉简,翻到那一面。 阴邪黑气,发烧发热,庄行掀开窗户,再让阳光照射到芸苓身上。 芸苓顿时往里面缩了缩,照到阳光似乎让她非常不适。 庄行又运转体内真炁,覆盖到芸苓的周身,一丝丝黑气被逼了出来,芸苓呼吸的节奏稍微平缓了些。 种种条件都和居士的这一本小日记吻合,不会有错的,这是阴物缠身导致的五窍不通... 第四十一章 二十七目:阴鬼 “人为阳,鬼为阴,然亡者不容于世,道行极深之阴鬼,若无寄托,日光照射下,顷刻间灰飞烟灭。” “世间阴鬼极少,余至十四岁,方见得一鬼。” “当时值春日,闲游之时,过一村,寄宿舍中,农家以酒杀鸡待之,酒虽浑,余与农家大醉。” “是日,余见农家有一女,女十二,骨瘦如柴,眼凹似碗。” “余无有一刻不聚炁于目,遂觉缕缕黑气自女周身散发,黑气遇日光,如淬火之水,蒸灼灭散。” “余问农家,农家答,三月前,其兄上山砍柴,七日未归,山人于林见其兄之衣物、斧镐,后又现搏斗之迹,捡熊毛,知其为熊食乎,办其丧,女与兄自小有情,丧上大哭,伤心欲绝,遂削瘦至此。” “然余心中有疑,与女交谈之,处处询问,知其兄丧后,女大病一场,后不喜日光,不食热食,不见明火。” “余劝走农家,与女独谈,知女常于梦中见其兄,其兄曰,兄照看妹十二年,若有肥瘦、新衣,皆让于妹,十二年可谓情谊至尽,今兄死,若无寄托,消散于世,妹若有情,则借兄一宿,妹若不愿,兄则去也,愿妹莫忘兄之忌日,多烧钱纸。” “妹曰,道长莫要驱兄,兄曰,再有数日,见得家中父母平安,便心愿了解归去乎。” “然余为女把脉,其五窍不通,一股阴邪之气侵其脏腑泥丸,女之炁火如风中残烛,弱不可闻。” “余告知女,汝兄口言不真,若汝留兄之阴魂,半月后,汝兄恐是取汝而代之。” “女惊,跪而求余救其乎。” “然阴鬼深入其身,若以真炁逼之,女恐经脉断绝而死。” “遂女入梦乎,与其兄谈之,响午,女醒之,一缕邪气飘散,成阴鬼之形。” “鬼曰,女于梦中言,若兄爱妹,则莫要缠妹之身。” “鬼醒悟,遂现于余之身,拜谢之,自归于日下。” “余以为事至此已绝,遂离之,然数月后,游而归来,知农家已死。” “女曰,道长走后,入夜,阴鬼一缕邪魂未散,竟反扑而来,父为救女,持火棍驱赶之,然不幸摔落,碰头而死。” “余大怒,拔剑指女,骂道,汝戏余如三岁孩童乎!” “女掩面痛泣,身旁之人皆安慰女,然余以真炁逼女身内阴魂现之。” “余道,此鬼心狠手辣,弑父杀妹,夺妹身以复生于世,不可留也!” “余一剑将阴鬼斩至魂飞魄散,女倒于地,已是无有呼吸,死也。” “余痛觉,阴鬼魂弱,常缠血亲之身方得以留存于世,活人虽善,一化阴鬼,邪气入体,则性情大变,不可视之为同一人。” “若余早有觉悟,农家与女,皆可活乎。” “伺后,若见阴鬼,余再无轻信,皆一剑斩之。” 这便是妖物纲目,第二十七目,有关阴鬼的故事。 庄行对于白莲居士遇阴鬼的这个事件印象深刻,因此芸苓身上一有异状,他便发觉到这是阴鬼缠身的症状。 阴鬼并非什么强大的妖物,这世间大道,本身就不允许死后之魂存在,要是人人死后都变成了鬼,天下早就被无穷无尽的阴鬼淹没了。 阴鬼形成的条件极为苛刻,哪怕再强大的阴鬼,遇到阳光,都会像是耗子遇到猫一样,很快消融。 就算是夜里见到阴鬼了,一般的活人只要不自己吓自己,通常都不会为阴鬼所伤。 唯有一种情况是例外,那便是血亲死后形成的阴鬼。 若是活人对已死血亲心怀依恋,那么阴鬼就能趁机而入。 芸苓习练暖身诀已有些成效,体内真炁运转,寻常阴鬼不可能近的了她的身... 最近她家中又有人死了么? 是弟弟妹妹?哥哥姐姐? 还是某位长辈? 可庄行最近并没有听说谁家有丧事,村子不大,若有人死了,村里都会办丧事,办一日或两日的坝坝席,若是芸苓家有人死了,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庄行越想越觉得疑惑,但不管怎么说,芸苓的确是被阴鬼缠上了,而且阴气已经侵入她的体内,堵塞了她的窍门,让她发大烧,全身出汗,意识不清。 昨天下午分别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不过一晚,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其中怪异之处,实在繁多。 庄行尝试着用真炁逼走芸苓体内的阴气,但他的修为不够,不能像居士那样,将阴鬼直接逼出来。 不过也让芸苓的意识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眼神迷蒙,咳嗽了两声。 “庄行...?” “是我。”庄行握住了她的手掌,“我在这里,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芸苓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说道:“这样啊...我昏过去了啊...” “对不起...我没有来...让你担心了...” “要喝水吗?我去帮你接一碗水过来。”庄行问。 芸苓的手微微用力,把庄行抓紧了些:“不要走...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你这不是普通的风寒,是被阴鬼缠身了。”庄行用衣袖帮芸苓擦了擦汗,“你们家里最近几月有死人吗?和你关系比较好的人,有没有因为意外而死的?” “这不是我家,我住在二叔家里,二叔家..最近几月,没有死过人...”芸苓说。 “那你昨天夜里,有遇到什么怪事吗?”庄行牵着她的手。 芸苓看着庄行的脸,她抿抿嘴,沉默一阵后,看了一眼头发上绑着的发绳,犹犹豫豫,但最后还是开口道来:“昨天夜里...我看见爹爹了...” “你的爹爹...他死了么?”庄行低声问。 芸苓强撑着坐了起来:“庄行,你知道虎妖的事情吗?” “听村里人讲过。” “我的爹爹,就是被那虎妖给吃掉的。”芸苓打了个寒颤。 她又回忆起那冰冷的一晚来,爹爹叫她躲在地窖里不要出来,和她约好,一定会回来接她。 “爹爹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你一定要躲好,只要不是爹爹喊你,无论你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跑出来,也不要出声。” “那爹爹和我拉勾。” “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稚嫩的童声和男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随后那扇木门紧紧闭上。 她虽然很害怕,但和爹爹拉了勾,她就不害怕了。 她躲在那个黑暗冰冷的地窖里,抱着头,紧闭双眼,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按照约定,没有出声,没有出去。 不是她自己出去的,是有一群人打开了地窖,把她抱了出来。 爹爹没有回来接她,她不能走的,可不管她怎么挣扎,那群人还是强行把她抱走了,他们用白色的纸条,把她和爹爹的家封了起来。 “这是大哥的孩子,出生时她娘就难产死了,如今大哥又...唉,毕竟是大哥的骨肉,总不能放着不管,就过户到我们家来吧。” ... “你是说...你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的爹爹,昨天夜里找你来了?” “嗯...” “可是...那已经整整过去了五年呀...”庄行眉头紧皱。 阴鬼绝无可能存在五年的,若无寄托,哪怕阴鬼昼伏夜出,过不了些时日,依然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他对你说了什么?”庄行又问。 “爹爹什么都没说...只是来看了看我...摸了摸我的头...” 庄行愈发迷惑了,这与一般的阴鬼特征,差距有些太大了。 但是忽然之间,白鼠又跳了出来,它跑到了床榻上,对着芸苓矜牙舞爪。 庄行又察觉到了异常之处,说起来,这白鼠怎么又知道芸苓身上出现了状况了呢? 这白鼠虽与庄行、芸苓交好,但始终是一小兽,它往日都是来去随缘,决不露外人之面。 今日却事出反常,硬要跟着庄行到村里来。 庄行看着它肚皮上那个愈发显眼的“王”字,一条条怪异之处,忽然在脑海中连成一条线。 “我好像...明白了...” 他恍惚明觉,这虽是阴鬼,却不是自然形成的阴鬼! 第四十二章 虎伥 “芸苓,接下来的话,虽然全部都是我的推测,但是我希望你能认真听。”庄行握住芸苓的手,与她对视。 “嗯...我在听...”芸苓微微喘着气,细密的汗水从她的肌肤上渗透出来。 “你的父亲,大概是变成了伥鬼。”庄行认真地说。 “伥鬼...也就是说...爹爹...他变成了鬼吗?”芸苓问,“那...昨晚我见到的,果然是爹爹呀...” 从芸苓的脸上,庄行看到了一丝丝欣喜。 这倒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人之所以会害怕鬼,其实是一种对死亡的恐惧。 但是对于芸苓来说,那个代表死亡的鬼,是她的父亲。 原本她的母亲就因为难产而死,自记事起,她的绝大部分记忆都是和父亲度过的。 父亲是她的依靠,是她的安全感来源,是她最亲密的人。 虎妖闯入村子的时候,她的父亲为了保护她,将她锁在了地窖里,然后死了。 父亲的死,对于芸苓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如今时隔五年,她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父亲,这对她来说自然是莫大的惊喜。 但是庄行必须打破她的幻想,让她明白,阴鬼和活人,已经不是同一种东西了。 “没错,你的父亲变成了鬼,而且不是普通的阴鬼,是伥鬼。” “伥鬼...是什么?” “虎伥,虎鬼,伥鬼,这种阴鬼有很多种叫法,传闻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魂魄就会变成老虎的奴仆,为虎作伥,把活人引到老虎那里,让老虎吃掉。” “一般的阴鬼,很快就会消融,绝不可能存在五年之久,但是伥鬼不一样,它们是被饲养的鬼,老虎就是它们的饲主,一旦成为伥鬼,就没有办法反抗老虎了。” 其实说饲主不太合适,按照庄行了解到的情况,老虎对于伥鬼来说,更像是奴隶主,或者说不发工资还要虐待员工的黑心诈骗老板。 “饲养...你是说爹爹被虎妖饲养了吗?” 芸苓看起来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以往她总是很文静,但一扯到自己的父亲身上,她的情绪就变得不安定起来。 “可是那虎妖已经死了呀,我亲眼见过那虎妖的尸体了,它被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砍掉了脑袋,它的尸体也被村里人拆掉,卖了换钱了,虎妖已经死了,爹爹怎么又会变成伥鬼呢?” “你的推论很有道理,我没办法反驳,但是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所说的话,也只是我的猜测。”庄行与芸苓对视,“毕竟很多事情,都不会按照书本上写的来,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应该比一般的伥鬼要更加复杂,甚至于说是有点扑朔迷离了。” 芸苓看着庄行的眸子,安静了下来:“对不起...庄行...你继续说吧。” 庄行点头,指着白鼠肚皮上的“王”字,说道:“这个,你不觉得和老虎额头上的花纹很像吗?” “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芸苓面露疑惑。 “实际上,关于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把老虎的头砍下来的,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她曾经在我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庄行说,“因此我知道一件事情,那个虎妖,它的妖核被挖出来的时候,被野兽啃了一口。” “妖核是妖怪的力量源泉,也是妖怪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之一,有一些御兽的修士,就会用妖核喂养自己的妖兽。” “所以我猜测,五年前,就是我们眼前的这只白鼠,啃了虎妖的妖核,所以它的肚子上才会长出和老虎相似的花纹。” “可是仅凭花纹的图案就做出这种推断,会不会太武断了?”芸苓伸手去摸白鼠,但白鼠却一反常态,跑离了她的身旁。 “重点不是图案的模样和相似程度,而是它的出现时间。”庄行说,“你应该也有注意到,这个花纹就是最近才出现在白鼠的肚皮上,恰巧又是花纹出现后的不久,你看到了你的父亲,出现了阴鬼缠身的症状。” “其次,是今天我在白鼠洞前等你的时候,白鼠忽然来找我了,是它带着我找到了这间屋子来。” “今天以前,我们基本上没有在村子里面碰过面,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白鼠生性怕人,也不可能跟着你跑到村子里,记下你的住所,也就是说,它是不认识路的情况下,带着我找到你的。” “它今天一点都不亲近你,是因为它感觉到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而那东西与它有所牵连,它正是靠着这种联系找到你的。” “因此,我做了一个假设,假设它就是啃了虎妖妖核的那个野兽,就能解释它今天身上所出现的异常了。” 芸苓似乎悟了,说道:“你是说...吃了虎妖妖核的白鼠...感觉到了我身上的伥鬼?” “就是这个意思。” 庄行点头,对着白鼠招手,将白鼠唤来。 “白鼠除了吃东西的时候,就只有寻找蛇果的那次主动找过我们。”庄行说,“如果你只是单纯的阴鬼缠身,我想,就算它知道了,肯定也不会那么急躁地找到我。” “这件事不止关系到你,还关系到它,它找我是来寻求帮助的。” 白鼠连连点头,一副被庄行说中的样子。 “这中间许多的牵扯,暂时我们都还没有办法搞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情,是我们必须要做的。”庄行的手搭在芸苓的肩膀上,“我们必须把侵入你体内的阴鬼除掉。” “发生在你和白鼠身上的种种现象,都让我感觉到一件事,那个虎妖,兴许,还没有死绝,它或许正在用你父亲变成的伥鬼,谋划什么很阴险狡诈的事情。” “啊!”芸苓的瞳孔骤然收缩。 “鬼与人本就是一阴一阳,让这阴鬼继续留在你的体内,你只会日渐虚弱,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芸苓。” 庄行对着芸苓伸出手:“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你的爹爹如果还活着的话,一定也会希望你能健康平安地成长下去,我们一起去外面,把你身上缠着的阴鬼除掉吧。” “不用担心的,说到底阴鬼本来就只是一阵微风那样脆弱的东西,就算是伥鬼也不比一阵微风强多少,只要你愿意下这个决心,很快一切就会解决的。” 芸苓的神色黯淡下去了,她低下头去,从衣服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流苏绳结,那是她以前的发绳。 她沉默地看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来。 “庄行...爹爹说他会回来接我的...”她低低地说,“他明明和我拉过勾的,说要回来接我...” 昏暗的房间里,庄行根本看不清芸苓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悲伤,无形的悲伤从她身上朝着自己汹涌而来,像是冰冷的海潮。 庄行将自己的所有推论都告诉了芸苓,他有一百种理由劝芸苓除掉那只伥鬼,但对芸苓来说,那一百种理由都不重要,什么理由都掩盖不了那个残酷的事实,庄行她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她杀掉她等了五年才见到的父亲。 庄行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在辩解,他根本无法设身处地去体会芸苓的悲伤,倘若有一天他的娘亲死了,他好不容易又见到娘亲的魂,却又要他亲手把娘亲送走,他那个时候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不知道,他一想到娘亲会死,他的心就仿佛被人揪住了。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他和芸苓都知道什么对的,可对的东西却那么残酷。 最后,他只是伸出手,把芸苓轻轻抱住,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不这么做的话,他怕芸苓会像蒲公英那样,吹一口气就把她吹散了。 他感觉到一双手贴在他的背上,芸苓的身体是那么柔软,软到好像要融化在他的身体里,那双柔软的手颤抖着,芸苓流下泪,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泪水浸湿了庄行的衣襟。 芸苓仿佛要窒息一样地大哭着,她抓住她唯一的依靠,时间在此刻好像变成了永恒,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庄行听着她的哭声,在心中轻叹一口气。 他忽然想起那个黄昏,芸苓勾着他的手指,和他约好绝不把玉简的事情说出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立下誓言的时候要和庄行拉勾,因为拉过勾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她和父亲拉过勾,所以哪怕现在,她也在等着她的父亲接她回家。 昨晚她见到父亲的时候,心里一定没有任何的恐惧和害怕,她等了很久才等到了来接她的人,她本来满心欣喜,可此刻所有的欣喜都变成了悲伤。 巨大的悲伤将她笼罩了,她流干了泪,把头埋在庄行的胸口,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庄行听见她轻声说话。 “庄行...你以后也会离开我吗...” 庄行没回话,只是牵住她的手。 他心里不掺着任何多余的念头,只是心疼这个哭干了泪的女孩。 忽然,女孩擦了擦泪。 “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 “我们去外面吧,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走的。”她撑着手站了起来。 虽然跌跌撞撞,但她还是一个人站了起来。 庄行上前扶住了她,“不是说好的吗?我还要教你识字的。” “所以...我不会离开的...” 芸苓看着他的脸,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看着他,忽然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像一个疲惫的孩子找到了依靠。 他们走到了门口,刺眼的阳光照射过来,芸苓掩着手,慢慢地适应着,把眼睛睁开。 她看了看天,朝着白云挥挥手,像是在和某人告别。 告别之后,她坚定地走到了阳光下面,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 第四十三章 残魂 “之所以要到外面来,是因为阴鬼本来就惧怕阳光,充分地接受日照,能极大程度地虚弱阴鬼的阴邪之气。” “而且这阴鬼才侵入你的身体,根本成不了气候。” “只要你能下定决心,内心不要再有所动摇,就能在习练暖身诀的过程,通过真炁的流转,将它逼出体内,届时,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它自己就会在阳光底下燃烧殆尽了。” 庄行将应对阴鬼的要诀一一道来,就是心志坚定一些,气血强壮的常人,都能把阴鬼给逼退,对于已经练出真炁的修行之人来说,阴鬼其实就是不入流的妖物。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你活着我都能杀了你,你死了我怕你不成?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死了之后,反而变得更强的道理。 杀了人是可能会有鬼诞生,但鬼绝不会比生前更强,像什么杀人反被被恶鬼索命的恐怖片桥段,在这个世界是不会发生的。 阴鬼本身就是世间所不包容之物,若是昨夜,芸苓见到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爹爹,而是其他的什么人,那鬼根本不可能进的了她的身边。 只是因为两人是血亲,芸苓对于父亲的眷恋还远超一般的情感,才会被那阴鬼趁虚而入。 “我去没人的地方吧,阴鬼虽弱,但若是一般人被其阴邪之气接触到,还是有可能患上风寒。”庄行说道。 “嗯。”芸苓抓紧了庄行的手臂,“我...想去一个地方,那里应该没有人。” “你说往哪里走,我扶着你过去。” 庄行扶着芸苓的腰和手,带着她慢慢往前走去。 村里有人投来视线,芸苓低下头,忽然推开了庄行。 “我...我还是自己走吧,我走的动的。” “没事的。”庄行又拉住了她的手,“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关注别人的。” 芸苓抿抿嘴,抬起头看了一眼。 确实如庄行所说的,大多数人都只是看了一眼,就自己忙自己的事情了。 带孩子的接着带孩子,舂粟米的接着舂粟米。 这世上本来如此,每个人最关心的终究还是自己。 她站了一会儿,还是安静地靠在了庄行的身上,慢慢地朝村子外面走去。 两人走在小路上,屋舍已在身后了。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地方。 在他们面前,有许多的小土包,土包上插着竹竿,绑在上面的色纸随风飘动,有的土包前立着墓碑,有的,就只有一根竹竿。 这里是墓地,芸苓循着这些土包,一个个辨认,最后来到了两个立着的墓碑前。 “家兄芸术之墓。” “家妻纪穗之墓。” 两个墓碑立在一起,其中一个明显要更旧一些,碑上刻着的字,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爹爹以前带我来祭拜过娘亲。”芸苓说,“我就想,二叔肯定把爹爹和娘亲葬在一起了。” “我想最后再和爹爹说说话。” “嗯。”庄行松开了她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了墓碑前,跪了下去。 “爹爹下葬之后,女儿一直没来祭拜过,今天来的匆忙,没带纸钱香烛,今后一定找时间给爹爹补上。” 她拜了三拜,像是在今日终于来参加五年前的那场葬礼。 没说什么煽情的话,也没有诉那些一个人受的苦,她只是一点点地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道来。 她专捡些开心的事情说,这些事情大多数都和庄行有关系。 庄行有种奇怪的感觉,芸苓的父亲,此刻正听着这些话吧,看见自己的乖女儿,祭拜自己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别人家的小子,身为父亲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这算是见家长么? 可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说起来又是大逆不道。 不对,不对,不能把阴鬼和活人当成同一个人。 可是...庄行又回忆起了白莲居士的除妖小日记。 第二十七目,阴鬼篇里,那个被侵占了妹妹身体的哥哥,他在想,哥哥第一次离开妹妹身体的时候,真的是在做戏,好骗过白莲居士么? 那是整整十二年的感情呀,那一刻,哥哥或许是真的想投身日下。 但终归,哥哥还是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占据了妹妹的身体。 也许是太阳的灼烧太过痛苦了,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哥哥内心的善良和人性。 可哥哥后来占据了妹妹的身体,面对着空荡荡的家,有曾后悔过么? 庄行此刻发现,对于阴鬼这种妖物,他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学习知识的过程就像是一个圆不断膨胀的过程,随着他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就越发现,圆变得越来越大的同时,接触到的未知的领域,同样变得越来越多了。 芸苓最后磕了三个响头,匍匐在墓碑前。 良久,她拍拍衣服上的泥土,站了起来。 “我们开始吧。” 她的眼眶因为大哭一场还泛着微红,但脸上再不见任何的软弱。 庄行点头,退至墓地外面,与她一同打起了暖身诀。 白鼠一路都跟在他们后面,躲在很远的地方,冒出一颗鼠头悄悄看。 真炁在两人的体内流动起来,芸苓的身上出现了屡屡黑气。 “不要乱了呼吸。”庄行在芸苓耳边说话,“跟着我的节奏来。” 芸苓调整一下,看着庄行,接着习练。 不断有黑气从她的身体中涌现出来,那些黑气遇到阳光便被灼烧殆尽。 庄行听到耳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虎啸声,一股成形的黑气,猛地从芸苓的口鼻之中飞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股黑气,没有躲避,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表示。 它只是,静静地漂浮在芸苓的面前,任由阳光灼烧它。 在阳光的灼烧下,黑气的表面出现了不规则的涌动。 虎啸声更加明显了,那团黑气忽然朝着老虎的样子转变。 那头吃人的老虎,在五年前,就被燕槐安砍死,死的不能再死。 但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它好像,还是留了一丝丝微弱的残魂和怨念。 感觉不到它有任何的智慧,它只是在阳光下痛苦地发出咆哮的声音。 那团虎影仿佛要挣脱而出一样,朝着树荫下探出头。 可是,有一双手伸了出来,按住了老虎的头。 暴躁的老虎被按到了黑影里面,虎影消失了,转而,是一个男人的虚影出现在庄行的眼前。 男人默默的注视着芸苓和庄行,他站在那里,随着阳光的照射,他的影子变得越来越透明。 他的影子闪动起来,那团虎影,咋现咋灭。 男人忽然伸出手,指了指庄行手中的木剑。 没有任何的交流,但庄行理解了男人的意思。 庄行握着剑,郑重地朝着男人行了一礼。 不,是朝着芸术先生,行了一礼。 芸苓抬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幕。 庄行摆出了架势,正是五年前,槐安小姐斩下虎妖头颅的那一剑。 虎妖的残魂似乎还铭记着那一剑的恐惧,只是看到一个孩童摆出相似的架势,它就愈发强烈的挣扎起来。 可不管怎么挣扎,它都不能移动分毫,它的残魂和芸术的残魂融合在了一起,单独的意志无法躲开这一剑。 庄行的先天一炁被调动起来,剑光闪过,那团黑气,仿佛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溃散了,接着便彻底消融在阳光之下。 庄行望着黑气消融的地方,心想,他要学习的地方,果然还有很多很多。 ... 傍晚,庄行和芸苓来到水车边,坐了下来。 “那朵莲花...最开始我以为那是父亲回来看我了...” 芸苓透过五指之间的缝隙,望着河面上碎碎的夕阳。 “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父亲真的死了,我觉得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看着我,父亲的葬礼是在河边举行的,所以...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到这里来,坐在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好像在我身边一样。” “他大概真的在看着你。”庄行说,“他的灵魂和虎精的残魂纠缠在一起了,按理说五年前,你就应该出现阴鬼缠身的症状,但是...一直到今天,他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想,这五年间,他一定竭尽自己的意志,守护着你。” “是这样呀...” 芸苓耳边的一绺垂发随风飘动,她的手伸到河水里,水流从她的手指缝隙中穿梭而过,她微微握拳,但抓不出流动的水。 “谢谢你,庄行,没有你的话,我一定不能察觉到如此重要的事情。” “明天,你还能教我认字吗?”她侧过头来,微笑澈如清水。 “明天到我家里来吧。”庄行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我教你写字。” 她愣了一下,接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嗯。” 第四十四章 我从小胃就不好 隔天早上,庄行出门,把芸苓接到了自己家里来。 “娘,这是我的朋友,芸苓。”庄行给娘亲介绍。 昨天晚上他已经和娘亲通过气了,说会邀请朋友到家里来玩。 娘亲向来宠他,也乐得自己的儿子多交朋友,自然没有拒绝。 “那个...伯母好...” 芸苓拘谨地打招呼,她今天换上了干净的白裙,头发梳的没有一丝分叉,特地编了辫子,大概回去还认认真真地洗了澡,皮肤白白净净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 娘亲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女孩,轻声说道:“你是芸术的女儿?” 芸苓似乎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心虚,低下头,微微点头:“嗯。” “是么...芸术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啊...”娘亲伸出手,抚摸芸苓的侧脸。 娘亲并没有任何避讳芸苓的意思,对芸苓十分亲近。 “快进屋吧,昨天庄儿就吵着说要找你来玩了。” 两人进屋后,娘亲从桌上拿过来一个草绳绑着的荷叶包,放到了庄行手里。 “这是娘才买回来的豆沙糕,庄儿你拿去和芸苓分着吃,可不许一个人吃完了。” “知道了,娘。” “那你们就自己去玩吧,娘就不打扰你们了。”娘亲笑笑,一个人坐到院子里捡豆子去了。 之后,庄行就带着芸苓到屋里去,拿着木板和炭笔教她写字。 当然,也不止教认字,庄行顺便把算术教给她。 太复杂的不说,简单的加减乘除,还是有必要让芸苓学会的。 中间歇息的时候,庄行就拿出以前自己刻的棋盘和棋子,跟芸苓下下五子棋。 吃着豆沙糕,说说笑笑,上午的时间很快就消磨过去。 中午,芸苓在庄行家里吃饭,父亲中午也回来吃饭,如今已是晚春,田里的作物都发了芽,不必再像初春时耕一整天的地,父亲基本上就是早上去地里看看,下午就回家里,帮娘亲捡豆子,或者和娘亲出门去散散步。 父亲一开始没认出这是芸苓,相当热情,但后面芸苓介绍自己后,他的面色明显变了变。 还是娘亲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走的,大概是被娘亲数落了一顿,他再回来的时候,态度就完全变了。 第二次芸苓来的时候,父亲还特地去市场上买了一包饴糖。 七天后,芸苓已经和庄行一家人混的十分熟悉了,父亲和娘亲对她特别好,简直把她当做亲女儿一样对待。 娘亲私下还时常叮嘱庄行,说不能欺负人家女孩子。 大抵娘亲也和庄行一样,对芸苓心里有些愧疚同情。 村里就他们两家人遇到了活着的虎妖,可娘亲和庄行不止安然无恙,还收获了一套新房子,唯有芸苓失去了父亲,家破人亡。 人总是会对那些和自己经历相似的人有所感慨,有时候,庄行会觉得看到芸苓,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娘亲一定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才会尽可能地在其它方面,弥补那个失去父亲的孩子。 总之,日子又变得平静起来。 唯一的区别是庄行和芸苓相处的时间又变多了些,大概每三天,庄行会在家里给芸苓上一次课,其它的时候,要么是去村子外面抓鱼开小灶,要么是一起修炼。 如此,半月后,芸苓终于开始生机术法的正式修炼。 因为要用到玉简,所以今天他们在白鼠洞前汇合。 庄行把术法相关的部分调出来,放在芸苓面前。 “能读的懂吗?”庄行询问。 芸苓认认真真看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行,还是有很多不认识的字,我读不通顺。” 嘛,毕竟她学习认字才半个月,这期间真正上课的时间,甚至不到五天,要她自己阅读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庄行于是帮助她解读,修炼生机术法的第一步,是将自己的真炁灌注到植物种子内,如果能用真炁加快植物的发芽和生长,那么这一步就算是修炼完成了。 说起来简单,实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对真炁的控制度要求极高。 植物种子本身就是极为脆弱且细小的生命,能承受的真炁是有限的,若是输入太多,种子会被破坏,可输入太少,又起不到效果,输入真炁的这个度,只能靠训练去不断积累经验和手感。 而且这对真炁的特性有特别的要求,若是攻击性太强的真炁,例如庄行的真炁,别说让种子发芽了,让真炁不把种子切开,他就得全神贯注地控制了。 但对于芸苓来说,这一步却是小菜一碟,她只花了数天,就成功让黄豆种子在庄行眼前发芽了,进步神速。 庄行觉得自己之前能看到莲花,完全是托身上戴着护身符的福气,芸苓才是真正靠着天赋,和玉简有所感应的人。 她的真炁太适合生机术法了,早在测试的时候,她就让断叶生出了芽,天生就是走这条路的。 第一步完成之后,到了第二步。 “我看看...”庄行翻动玉简,“第二步,是让灵植的种子也成功发芽,因为灵植对环境和炁的要求更加苛刻,所以难度会比让普通种子发芽的难度高上好几倍。” “说到灵植...我们好像就只见过蛇果了。” “之前把果核埋下去,就没有再回去看过了呀,今天去那边看看吧。” “嗯。”芸苓点头。 两人又来到了那片小树林,最开始的那株蛇果草,已经枯萎凋零了。 但在它的旁边,庄行埋下种子的地方,却发出了小小的芽。 庄行和芸苓小心的把土刨开,尽量不伤到种子的根系,挖开后,他们发现,只有一颗种子发芽了,另一颗毫无动静。 “这一颗难道是死种么?”庄行摸着下巴揣摩。 芸苓伸出手,手指触碰到那颗沾满泥土的种子,闭上了双眼。 庄行能感觉到她的真炁微微流动,这是生机术法中的一个小技巧,似乎能像是听诊医生那样,探查种子的内部情况。 良久,芸苓睁开眼,说道:“这颗种子还有一点点生机,我想把它带回家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救回来。” “那这颗发芽的种子,你要一起带回去吗?还是让它留在这里,等它自然生长?”庄行问。 “我一起带走吧。”芸苓说,“如果能让它们都成长起来的话,或许...夏天之前,可以让它们再结一次果。” 庄行又发现了生机术法的一大潜力,白莲居士家里好像很有钱的样子,所以从没在居士的除妖小日记里有看他为钱财发愁过,生机术法对于居士来说,就只是一种术法。 但对于庄行和芸苓这两个没钱没势的小孩子来说,如果能把生机术法修炼至高深之处,光是能催化灵植的生长,这一点就价值千金万金了。 “那就靠你了,芸苓!”庄行拍拍芸苓的肩膀,眼前发亮,“如果你能激发蛇果种子的生命力,说不定我们就能实现蛇果自由啦!” “我会努力的!”芸苓眼神认真地回答。 加油啊,芸苓,咱们以后能不能发达,就靠你啦! 庄行心说芸苓以后要是成了灵植农业大户,那他也不介意吃吃软饭。 倒不如说,请务必让他吃这份软饭。 拜托了,医生说我从小胃就不好,只能吃软饭嗒! 第四十五章 蛇果种植与符刃(求追读) “成功啦!” 芸苓亮出手中的木碗,碗里装着泥土,两个幼小的绿芽从土中冒了出来。 这是蛇果的芽,距离芸苓把蛇果带到家里,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为了不给芸苓添加额外的压力,影响她的心态,庄行一直没问过此事。 芸苓很聪明,让她自由发挥,才是上策,她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来找庄行商量的话,庄行也不会提出外行人的建议。 毕竟修炼生机术法的是芸苓,不是他。 庄行觉得自己果真是慧眼识人,他早就预感将来芸苓必成大事,果不其然,她忽然就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好厉害!”庄行拍手,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人就是要在鼓励和赞扬之中成长的,很早以前他就听说过各种理论,比如挤奶的时候给奶牛放音乐,奶牛心情好了,产奶量就会提高,再比如给每天对苹果树说赞美的话,结出来的苹果就会又大又甜。 虽然他没验证过这些理论的真假,但是,多夸夸别人,身上又不会少两斤肉。 况且,就芸苓的表现来看,她非常享受庄行的称赞。 她嘻嘻地傻笑着,看起来相当开心。 “最开始我都以为要失败了。”芸苓把木碗放在地上,“那颗种子的生命力实在太微弱,所以,每晚我都把它抱在怀里,尽可能在醒着的时间里为它注入真炁。” “但就算我一夜不睡,持续地为它提供真炁,它还是没有什么好转的现象,我头疼了很久,后面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想...如果这颗种子不能单独发芽的话,是不是可以给它找个伴呢?给它找个同伴,或许它就能坚持下去了。” “然后我就把那颗已经发芽的种子,移植到了它的身边,我用真炁把它们两个连接在一起,为它们制造一条细小的桥梁,这样子,虽然发芽种子的生长会缓慢很多,但是却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力分享给那颗没发芽的种子。” “之后我每天都滋养它们,终于让它成功发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芸苓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两株蛇果草的叶尖。 总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一种母性的光辉,简直像那两根草是她的孩子一样。 不过,如果她没有把蛇果种子当成孩子一样呵护的话,它们也就不会长成现在这个健康的样子了吧。 “芸苓真的很努力了啊。”庄行感叹,“真的好厉害。” “是因为种子想要生长出来,我才能成功的。”芸苓淡淡微笑,“我只不过是在背后稍微推了它一点,真正让它发芽的,是它自己。” “不过,它们既然已经发芽了,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庄行问,“继续放在家里温养吗?” 芸苓摇摇头:“它们好像不喜欢我房间的环境,我今天是打算把它们种回那片小树林里,那片土地更适合它们。” “那我来帮忙吧。”庄行说。 他们将那两颗蛇果移植到了那片铺满腐叶的树林,之后的每一天,芸苓都会定时去树林里查看情况,用真炁温养蛇果。 庄行也没闲着,他在钻研白莲居士留下的剑法。 不过,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一种特别的真炁运用之法,其名为“符刃”。 “符刃”的作用,是将真炁注入到武器之中,以达到让武器更加坚固锋利的效果,根据个人真炁的不同,注入之后,武器会表现出来的特征,也有所不同。 事实上,在修行者之中,“符刃”好像是一个相当大众的技巧,大众并不是什么贬义词,反而说明它相当有用,只有有用且简单易懂的东西,才会普遍地传播开来。 但是白莲居士的“符刃”和大众版本的“符刃”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通常想要“符刃”发挥作用,对于武器是有特别要求的,从铸造材料到锻造手法,再到武器上铭刻的纹路,这些都会影响到“符刃”的效果。 而居士似乎是由于长久对于植物的研究,有了灵感,开发出一种特别的真炁流动之法,可以将真炁覆盖尚有生命的草木之上。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可以让树枝、草叶一类的随处可见的东西,成为武器。 此法修炼到圆满后,能用树枝将铁剑折断,随手摘下的草叶,就能当做暗器使用,一叶封喉。 庄行很快发现,“符刃”之法对他来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的真炁自带一种锐利的切割之意,因此,只需要将真炁覆盖在叶片之上,再将其投掷出去,自然而然就有一种贯穿之力。 此刻,他在自家院子后面的竹林里,一个人屏气凝神,运转真炁,随手捡起一片竹叶,柔软的叶片在他的手中发生微不可见的变化,他瞄准地上放着的一根枯竹,两指捻住,像是丢飞镖那样,将竹叶投掷出去。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那片竹叶半截刺入了枯竹之中,下一秒,他的真炁爆发,竹叶瞬间撕裂,切割之意贯穿竹节,唰的一声,竹节从中间断裂开,已然是沿着刚才的切口,被切出一个圆环。 他凑近了看,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若是这一片叶子投掷到人的脖子上...大概能把人的脑袋都割下来了吧... 不过,这一招虽然杀伤力看起来不错,酝酿时间却很长,因为他必须要调动先天一炁,若只是用后天真炁,叶片就只能勉强刺入枯竹之中,不能再有多余的效果了。 但也很厉害了,要知道,他现在才刚刚五岁而已,不知他现在的境界,和居士六岁通神比起来,孰强孰弱。 他把枯竹捡起来,回屋丢到灶台边,当做柴火。 中午吃过饭后,他和娘亲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去了。 今天他和芸苓约定在白鼠洞前见面,准备去河里抓几条鱼,给肚子垫垫底。 来到白鼠洞前,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 春天就快过去了,马上就到六月,已经能听到蝉鸣声。 远远就看到芸苓站起来和他招手,她似乎很早就来了,兴许上午她就来过,有时候,庄行没和她约好,她一个人也会到这附近来,去树林照看她养的蛇果草。 “蛇果草长出果子来了!”芸苓非常高兴地握住了庄行的手。 一来,庄行就听到了好消息。 他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心想,这个春天,倒也是收获颇多。 第四十六章 特制河鲜锅 庄行和芸苓来到小树林里,两株蛇果都顺利地结出了果子,不过目前还只是绿色的小球球,要长成汁水饱满的甘甜果实,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埋头数了数,如果全部长大的话,一共能收获十三颗蛇果! 光是想想,他的唾液就分泌了出来,灵果吃起来和普通的果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其实是其次,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是那种浑身暖洋洋的,好像全身都充满力量的感觉。 这之后,每一天,他都会跟着芸苓,去小树林一起呵护蛇果草。 他满心欢喜地等待蛇果成熟的日子,为了避免路过的小兽把蛇果草踩到,他劈来竹条,给两株蛇果草盖了一个镂空的小房子。 这一次,他不再考虑捕蛇的问题,十三颗成熟蛇果的价值,远不是蛇肉能代替的。 终于,又过了十四天,蛇果成熟了。 红彤彤的果子上沾着晶莹剔透的露水,好闻的香甜气息钻入鼻尖。 庄行迫不及待和芸苓一起把果子摘了下来,刚摘下的果子是最新鲜的,他和芸苓当场吃了几颗。 蛇果的味道会引来蛇,因此这果子不能留太久,最好是现摘现吃。 两个人当场就吃了一半,剩下的蛇果,他们已经规划好了,用来煮河鲜汤。 庄行提前抓好了河鱼,顺手还抓了四只河蟹。 他们来到白鼠洞前,给小灶台生火。 如今他们的基地,俨然成了一个小厨房,锅碗瓢盆,菜板菜刀,厨房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 除了那口青石锅和菜刀,其余的东西,都是庄行手工做的。 他利用自己真炁的切割特性,用木头和竹子制造菜板、木碗和筷子,这些东西不用的时候,就用青石锅盖着,为了避免厨具淋雨,庄行顺手用泥石和荷叶,在这儿造了一个很小的遮雨棚, 芸苓将青石锅里装着的两条大肥鱼捞了出来,熟练地用菜刀开膛破肚,去掉内脏,挂去鳞片。 庄行则是坐在一旁,处理那四只刚从石头底下挖出来的螃蟹。 他不用刀,用的是树叶,处理螃蟹的时候,他顺便练习“符刃”。 芸苓处理鱼的时候,时不时往庄行这边瞧。 庄行“手起刀落”,将一只横行霸道的河蟹,从中间切成了两半,他把螃蟹的鳃和蟹肚扯掉,然后把壳给扯下来,再把河蟹的胃给去掉,这些都是不能吃的部位,壳倒是可以丢进锅里煮,能煮出一股鲜味。 除了肉,今天,庄行还从家里带了一块豆腐,他和娘亲说,是要送给芸苓的,娘亲非常爽快地包了一块豆腐给他。 切好的豆腐块冷水下锅,接着是片好的鱼肉,切成两半螃肉和蟹壳,等到青石锅咕噜咕噜冒热气的时候,再把去核的蛇果丢下去,撒上小葱。 “特制蛇果河鲜锅!完成!”庄行叉腰。 按照流程,这个时候,他就该扯掉胳膊上的白布条了。 没错,他就是传说中的特级厨师。 “好香啊。”芸苓的鼻子抽动几下。 闻起来真的很香,庄行拿起木勺,把河鲜锅舀到碗里。 第一碗,他先拿给芸苓,作为一个好男人,就是要时时刻刻都注意细节。 舀好第二碗之后,他才坐下来,夹肉喝汤。 入口是绵密的鱼肉,豆腐柔软滚烫,汤喝起来有浓厚的蟹肉味,再搭配上微甜的蛇果,如此美味,真是人间难寻! 吃了一半,香气把白鼠也勾引过来了,白鼠从泥巴里探出头,用爪子刨了刨它用的那个木碗。 小家伙又来白吃白喝了,庄行戳戳它的脑袋,给它盛了一碗河鲜汤。 两人一鼠,分享着美味。 毫无疑问,这是庄行出生后,吃的最爽的一顿饭。 只可惜没有面条和米饭,感觉还是缺了点什么,不过晚上回去,还要在家里再吃一顿饭,再吃主食的话,晚上可能就吃不下了。 说起来,他和芸苓现在的胃口,已经比成年人还要大了。 一锅河鲜汤,被他们吃的干干净净。 庄行拍了拍鼓起来的小肚皮,用竹签剔了剔牙。 蛇果渐渐被他给消化了,他又一次体会到全身充满力量的感觉。 趁热打铁,两人习练起暖身诀。 呼吸之间,庄行体会到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感受。 世界变得更加清晰,河水的流动声、蝉的鸣叫声、风吹过田野的沙沙声... 他感觉到自己好像突破了一层看不见的膜,眼中的一切事物突然间变得那么明亮,原来自己看不到的事物,也一下子被放大了一样,在眼中明晰可见。 就连河对岸那只被蛛网捆住不断挣扎的飞蛾,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有一些以前没注意到过的味道,让他知道自己的嗅觉也变得更加敏锐了。 除了练出真炁的那次以外,他头一回感觉到有这么大的提升,改变如此巨大,简直是质的飞跃。 他的身体正在飞速消化蛇果的药力,真炁的量在变多,大概变多了五分之一,要知道他修炼了近三个月,一共一百余天,才练出了那么多的真炁,而今天仅仅是一个下午,就顶了他二十天的功夫。 他又惊又喜,那股热热的感觉,一直到夜晚都没有消失,到第三天,庄行身上都还有余韵。 他偷偷去量了身高,三天,他长了十分之一个竹节那么高,如果让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看他,一定不会觉得他只有五岁,他比同龄人成长的太多了,看起来,他就和芸苓一般年纪,像是八九岁的男孩。 灵果不愧是灵果,虽然蛇果不是什么很高级的灵果,但既然能被称之为“灵果”,自然是有玄妙之处,才让它和枣子梨子一类的水果区别开。 可惜蛇果只能在春天生长,一入夏,天气变得热起来,它的花就不会再开了。 庄行和芸苓小心地把十三颗蛇果种子收集起来,准备明年开春再播种。 两颗种子就能种出十三颗蛇果,那十三颗蛇果算下来,岂不是要有上百颗蛇果? 如果用上生机之法,甚至一个春天能催生两季,光是想想,庄行就觉得光明的未来在朝自己招手。 谁说种田不好的?我爱种田! 第四十七章 村外来信 春天结束了,进入了酷热的夏季。 刺眼的阳光直射到竹林之中,夏蝉孜孜不倦地鸣叫着,庄行穿着短裤短衣,踩着一双木凉鞋,给芸苓上课。 “假如我把鸡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一共有三十五个头,从下面数,一共有九十四只脚,你能算出来笼子里兔子和鸡的数量分别是多少吗?” “嗯...”芸苓一脸沉思,在木板上写写画画。 “三十五个头...九十四只脚...”芸苓掰着手指头,“鸡有两只脚,兔子有四只脚...” “九十四只脚分成两半的话是四十七...” “分成四半的话...分不完...” “假如兔子有二十只...那就是八十只脚...” 她在木板上用穷举法计算,愁眉苦脸地算着,庄行打断她,说道:“看我这里,我教你用最简单的办法计算。” 他拿过芸苓的炭笔,在木板上画圆圈。 “我现在用圆圈符号代表鸡。” “兔子和鸡一共有三十五只,兔子的数量就是三十五减去鸡的数量。” “然后,兔子有四只脚,鸡有两只脚,那么列出算式来就是这样...” “这样...这样...再这样...就算出来了。” “真的呀,好厉害,居然还有这种办法!” “我再换个数字,这次你一个人算一下。” 庄行把小学三年级就要学的鸡兔同笼教给芸苓,他尽可能把自己觉得能用得上的知识传授给她。 村里的小孩都不上课,不管男孩女孩,都是从小就帮家里干活,等到长大了就结婚生子,自立门户,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很多村民都是文盲,大字不识一个。 芸苓将来要走科研路线,庄行肯定竭尽自己所能教导芸苓。 今天上的是数学课,除了数学课以外,庄行还会给她上物理、化学和生物。 其中生物课的占比是最多的,尤其是植物相关的知识,光合作用,碳循环,乃至于豆子各种性状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他都给芸苓讲过了。 知识的来源很好解释,就说是从白莲居士里的玉简看到的,反正玉简是他在保管,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况且芸苓根本没问过这种问题,她从来不会对庄行有所质疑。 上过课之后,庄行日常和芸苓到村子外面去打野味。 他依然每天习练暖身诀,但自从上一次突破之后,再修炼的成效,就十分缓慢了,真炁的总量几乎不再增长。 大概是“容器”被装满了吧,一个杯子,就只能装一杯水,就算不停地往杯子里倒水,杯子里的水也不会变得更多。 身体就是真炁的容器,他的身体还在发育阶段,最开始之所以进步神速,是因为容器是空的,如今想要再进一步的话,就只能不断地坚持锻炼。 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心态平缓地度过每一天。 除了修炼以外,有时候,他也只是和芸苓一起玩耍,他用木头和蛇筋做了两个球拍,把捡来的鸡毛拴在镂空的竹条上做了一个羽毛球,偶尔他们在没人的地方打球,如果太热,就在屋里下棋。 有时候庄行会给芸苓讲居士的除妖小日记,芸苓总是捧着脸,一脸向往地听着,看她那么乖巧,庄行就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她从来不躲。 有一天他们抓鱼的时候,忽然下了大雨,在那样深夜一般的天空下,世界好像颠倒了过来,雨水落在你的脸颊上,一切都在水雾中变得朦胧模糊,可有一个人紧紧拉着你的手,那一刻,你就觉得哪怕是天涯海角你也可以带着她去。 七月初七,中元节的时候,庄行和芸苓一起去祭拜了她的父亲,他们烧了很多的纸钱。 时间就在这样平静的日复一日之中,悄悄流逝。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蝉的鸣叫声便停歇了。 树叶变得枯黄,田里的庄稼则是到了收成的时候。 秋天是村里最重要的季节,作物的收获,关系到接下来一整年的生活状况。 娘亲这几日起便不再做豆腐了,而是和父亲一起下地收割庄稼,他们请了些帮手,庄行也在田里帮忙。 庄行动起手来比请来的村夫还要快,他特意在娘亲和父亲之前表现出自己不一样的地方,修行的事情,总不能一直瞒着家里,总归是要坦白的。 那些田,那条河,那几座从村口望出去永远都不会变的大山,这些东西庄行已经看了太多次。 迟早有一天,他要走到村子外面去。 他想看看石头垒起来的城墙,想登上古诗里的宫阙琼楼,想看一看玉简上记载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妖兽和灵植,他的人还在村子里,但心已经跑到了外面去。 心中有股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了的探索欲望,人只要活着,冒险就不会终止。 他想要到外面去,亲眼看一看这个精彩的世界。 这一天,田里的庄稼全部收获了,粟秸秆被栓好,像是一个个大扫帚一样堆叠在田野里,这些秸秆晒干了,可以拿来烧柴,还可以编织座垫、床垫。 庄行坐在一个草堆上,望向村口的方向。 他看到了老猎人和村长,老猎人和村长带着十几个人守在村口的路边,他们接连几天都在那里站着,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今天他们等的人似乎终于来了,庄行站起来,踩在草堆上,往远处眺望。 庄行看到了马匹和人的影子,那不是商队,领头的老者穿着一身特别的衣服,那是多层粗布缝制而成的衲衣,他手里拿着一根拂尘,苍白的头发上戴着一顶冠,看起来像是个道士,但胡须没有留的很长。 马匹拖着马车,车马上载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孩童,都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庄行聚炁于眼,发现老道士和其余那些走在马车边的男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凝实的气息,他们都是修行中人。 他们来到村口,老猎人和村长皆以礼待之,双方互相行礼,似乎是旧识,庄行看到老道士微笑着拍了拍老猎人和村长的肩膀。 他们在村口交谈了一会儿,有一个人忽然朝着庄行这边跑来。 “祝禾!”那人喊道,“有带给你的信,说是燕槐安燕小姐寄回来的,村长让你过去!” 庄行顿时打起了精神。 第四十八章 清虚子道长 时隔五年,庄行终于又听到了燕槐安的消息。 那些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燕女侠在风雪中斩虎的身姿,他没有一刻忘怀过。 原来槐安小姐没忘了他和娘亲,还寄了信回来。 庄行握了握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跳下了草垛,跑到娘亲身边去。 “娘亲我想看看那些马,我跟你一起过去好不好。”他拉住娘亲的手撒娇。 娘亲迟疑一下,摸了摸他的头:“那你答应娘亲,等下一定不许调皮。” “嗯嗯。”庄行点头。 除了跟着娘亲去瞧瞧槐安小姐寄回来的信,庄行还想顺便打听一下这批道人的底细。 那些道人都是修炼人士,不知道特地来村里是干嘛的。 村里的每个角落,庄行几乎都逛遍了,他非常确信,这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小山村,修行中人除了路过,是没有理由到这边来的。 那些铺着稻草的车马上驮着的小孩也很奇怪,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 感觉倒不像是人口贩子,那些孩子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每一个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车马停下后,旁边的道人还招呼他们下来,给他们分了水和干粮吃,任由孩子们自由活动。 或许是从各个村落里招收的弟子,春天庄行就偷听到了父亲和娘亲的谈话,说秋天的时候,会有道长到村里来。 这事庄行一直记得,看父亲和娘亲的意思,好像交了钱,就能让自家孩子,跟着这些道长去学个几年本事。 他们那个时候还商量着,要把攒些钱,把庄行送过去来着。 不过庄行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有白莲居士的玉简就足够了,等他再长大一些,发育健全之后,他一个人也能走得出去这个山村。 跟着娘亲一路来到道长们的面前,庄行记得将自己的气息收敛起来。 正常的情况下,真炁会自然向外发散,但如果有意识地将真炁收拢并控制住,就不会展现出自己的特别之处。 不过,收拢真炁难以长久维持,这感觉就像是在憋气,时间短一些还好说,时间一长,就会觉得浑身难受,憋太久,还会导致真炁逆流,损伤到脏腑。 庄行很少这么干,但为了不让这些道长发现自己的特别之处,他还是谨慎地把自己表现的普通一些。 来到村长面前,出乎庄行的意料,连娘亲也对着那位老道人行礼。 “清虚子道长,许多年不见了。”娘亲尊敬地鞠躬。 “是祝禾呀...”老道人说道。 娘亲愣了一下:“道长还记得我啊...” “怎么会忘呢?当年就是我带你上山的呀。”老道人笑笑,看向庄兴,“这是...?” “这是我的儿子,庄行。”娘亲把庄行推到了前面。 “道长好。”庄行礼貌地和道长打招呼。 “你好,你好。”老道人一点没有架子,反倒在怀里摸出一块包起来的饴糖,放到庄行的手心里。 老道人专门有一个装糖果的袋子,庄行看到那里面有好多提前包好的饴糖蜜饯。 “谢谢道长。”庄行闻着香甜的气息,接过那块饴糖。 老道人拍拍庄行的脑袋,接着和娘亲说话:“自分别过后,已经过了十二年了,祝禾你也成家生子了啊,你的丈夫是谁,我认得吗?” “是庄良庆。”娘亲说,“当年他和我一起上山的,我们两个都是孤家寡人,回到村子里之后,没过多久就成婚了,这些年都是互相扶持着过来。” “是他呀。”老道人点头,“他虽然有时候木讷了些,但是一个好孩子。” “我会把这话转告给他的。”娘亲微笑。 “不过,没想到你居然遇到了燕槐安小姐。”老道人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你遇到虎妖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那虎妖修为高深,沿途有三个村子都遭受了它的毒手,连我的同门都惨死在它的手下,你能虎口脱险,真是福气。” “多亏了燕小姐,我们母子二人才能死里逃生。”娘亲摸了摸庄行的头。 “我听闻燕小姐在你家里住了一个冬天,可有此事?”老道人问道。 “确有此事。”娘亲点头。 “这可真是...”老道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憋出了三个字,“少见啊...” “道长与燕小姐是旧识?”娘亲问。 “不算旧识,只是我以前承蒙过燕小姐的关照。”老道人怀念道,“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五十年前?庄行听着老道人的这话,抬起了头。 娘亲同样一脸惊讶,问道:“五十年前道长就见过燕小姐了么?” “很神奇吧。”老道人微笑道,“我一直觉得燕小姐才是真正的仙人,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也是大雪,我当时和同门师兄一起下乡除妖,却因修为浅薄,陷入困境。” “是燕小姐救了我们,但我和师兄们没来得及道谢她就离开了。” “为了感谢燕小姐的救命之恩,我们把那妖物身上的有价值的东西卖掉,多方寻找才找到她,把那些财物交还给她。” “后来,自我们自报家门以后,大概每隔几年,燕小姐就会到山内来,把一些妖物素材变卖给我换成财物、丹药和符箓,五十年她容颜未改,一头鹤发甚至变成了黑发,我却苍老至此了。” 老道人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皱纹,一脸感慨。 “说起来,这五十余年,我曾多次挽留燕小姐在客房里歇息一段时间,想好好招待她,可她却总是匆匆来,匆匆走,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我还是头一回儿见燕小姐在一个地方停留这么久,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老道人把信封放到了祝禾手里,说道:“祝禾,这是上个月,燕小姐托我交给你的信,你回去好好看看,若是燕小姐有什么叮嘱,一定要认真对待,若是有什么困难的话,我们还要在村子里整顿几日,出发之前,你也可以尽管来找我。” “我知道了,清虚子道长。” 说着,娘亲伸出双手,把信封拿到了手里,牵着庄行离开。 庄行回头看了一眼,清虚子道长笑着,和他这个孩子挥手。 道长挤眉弄眼的,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像是隔壁家慈祥的老爷爷在逗孙子笑。 第四十九章 画 庄行跟着娘亲回到田边,父亲正在给村夫们结算工钱,他用沾满泥土的手,数着一枚枚铜钱。 娘亲在一旁招呼着,村夫们拿过钱,互相客气几句便离开了,作物都已经收获好放到家中,天色已晚,一家人也就回家去。 “相公,清虚子道长来了。”娘亲和父亲说话。 父亲的脚步顿了顿,忽然问道:“道长还和以前一样,走到哪里都带着糖吗?” “带着的。”娘亲点头,“他还给儿子发了一块糖呢。” “哈哈。”父亲笑了一声,揉了揉庄行的头发,“道长真是一点都没变呀。” 庄行抬头,问道:“爹爹和清虚子道长很熟吗?” 父亲摇头:“不过是以前受道长照顾过一段时间。” “那娘亲呢?娘亲又怎么和清虚子道长认识的?”庄行拉了拉娘亲的手。 他实在是有些好奇,从刚才的对话里,能听出来,娘亲和父亲好像以前跟着清虚子道长上山待过一段时间。 可为什么呢?他们是因为何种理由被带走的? 要知道,父亲和娘亲并没有修行过的气息,如果他们不是因为有修行的天赋而被带上山,那是为了什么? 是交了钱么?可娘亲又说她和父亲是孤家寡人,十二年前他们还是孩子吧,孩子哪里来的钱付上山的学费? 那些道人,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挑选孩子的? 庄行愈发对这些道人的行为举止好奇起来,他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然而娘亲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与父亲对视一眼,做了做眼神交流。 “我们先回去吃饭,吃了饭,我们再给庄儿说好不好?”娘亲说。 他们好像提前就商量好了要这么做。 庄行心有疑惑,但也没那么急,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回到家中,父亲生火烧柴。 今天娘亲把煮饭的工作交给了父亲,中午村夫是在家里吃的饭,所以饭菜还有剩下的,热一热就能吃。 娘亲坐在桌上,拿来剪刀拆信封。 庄行趴在桌边,看着那份信。 那封信看起来有些臃肿,里面好像塞了厚厚的一叠纸。 虽说过去了五年,但也很难想象惜字如金的槐安小姐,会写下这么多的长篇大论。 信纸里到底写了什么呢?庄行想象不出来。 但随着娘亲把信纸拆开,他忽然明白了,这的确像是槐安小姐能干出来的事情。 “这些...全都是画呀...”娘亲将那些叠起来的画纸慢慢展开。 “燕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呢?”娘亲皱着眉,“是要我帮她把这些画收好么?” 娘亲把这些画纸小心的铺开,托住侧脸,一脸揣摩。 大概有五六张画作,一眼扫过去,能看出来有几张画着妖怪,有几张只是单纯的风景画。 称不上多么精细的画,但画的很用心。 只是,非常可惜的是,这些画作上,一个字都没写。 庄行搬来凳子,伸手抚摸那些画纸,这些纸的质量很好,摸起来厚厚的,似乎是用油浸泡过,能长久地保留下来。 有几张画纸泛黄了,有几张还是新的,看得出来作画的时间不同。 虽然娘亲没懂槐安小姐的想法,但庄行一下子就理解了,槐安小姐一定是把她想要分享的东西画了下来。 她这五年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看这些画,多多少少就能明白了。 有一张画,画的是明月和清风,有一张则是村民们对着一个半人半兽的东西举起了草叉和锄头。 她杀了一些妖怪,去了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新的人和新的事。 虽然什么都没写,却好像什么都写了。 她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她一定想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来,再说,已经过去五年,当年那个肉嘟嘟的小宝宝,如今也该长成一个能走能跳的孩童了。 孩童哪里能记得婴儿时候的事情呢?她肯定是觉得就算写点什么东西,那个孩童也看不懂。 于是就画了这些画下来,托清虚子道长寄回来。 庄行仔细地看着这些画作,觉得好像槐安小姐和他讲故事一样。 槐安小姐现在也在某个地方,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吧,她好像没有空闲时间回来歇息,又或许她不好意思回来,觉得回来的话,当年的那个宝宝若是不认识她了,她会很难过。 庄行第一次觉得这么兴奋,就算是熬夜看白莲居士的除妖小日记的那一晚,他都没有这么兴奋过。 他不认识白莲居士这个人,看居士日记的时候,只觉得那些像是话本上的故事,可他却和燕槐安亲身相处过一段时间,于是故事就不再是故事了。 他如获至宝地欣赏这些画作,在他眼里,这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之一。 “庄儿很喜欢这些画?”娘亲轻声问。 “嗯!”庄行点头。 娘亲笑了笑,把庄行的护身符拿出来,“你知道吗?你的护身符,就是寄画过来的燕槐安小姐送给你的,你半岁的时候,燕小姐在我们家里住过,你当时可黏燕小姐了。” 庄行心说他怎么会忘呢?那是他睡的最安心的一段时间,一想到槐安小姐在家里,他就能毫无负担地睡下去。 “我们把这些画挂到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里吧。”娘亲说,“燕小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了,一定要把她的房间收拾好才行。” 五年过去,娘亲依然会每天打扫那个房间,虽然没有人住,但被子枕头都是齐全的。 庄行和娘亲一起,把那些画作挂在那个宽敞房间的墙壁上。 等到他们完工,灶房里传来了父亲的吆喝声。 “吃饭啦!” 今天忙的太晚,吃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娘亲点燃灯油,放在了桌上,一家人吃着热腾腾的饭菜。 吃过饭,娘亲把碗筷收起来,放在柴锅里,对着庄行招手。 “庄儿,娘和爹爹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娘亲忽然把庄行抱到怀里,父亲也坐了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父亲握着他的小手,反反复复地看。 “儿子都长这么大了。”父亲忽然感慨地说。 第五十章 抉择 “小禾,咱们当年上山的时候,最小的孩子也有七岁了吧...”父亲说道,“儿子这才五岁,要不...” “可错过这一次,就要再等十年。”娘亲说,“而且下一次来的,就不一定是清虚子道长了。” “也是...”父亲叹了一口气。 “娘,爹爹,你们在说什么?”庄行仰头问道。 “你不是想知道爹爹和娘亲怎么认识道长的么?”娘亲握着庄行的小手,“其实每隔十年,道长们就会从山上下来,把一些孩子带到山上去。” “娘亲和爹爹那个时候家里穷,吃不起饭,道长发善心,就把我们带到山上去了。” “我们在山上帮忙干些杂活,捡柴扫地就能吃饱肚子,要是干活勤快一些,还能跟着山上的弟子们一起旁听,爹爹和娘亲就是那个时候学的认字。” “那爹爹和娘亲为什么不一直待在山上呢?”庄行又问道。 “因为我们没有学道的缘分呀。”娘亲说,“能留在山上的,只有那些将来要当道长的人,像爹爹和娘亲这样的,长大一些了,就会被送到山下的村子里去。” 原来如此,父母是这样和清虚子道长认识的。 庄行没想到父母还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他对山上的生活很是好奇,便询问起娘亲和爹爹来。 爹爹和娘亲将那些陈年旧事慢慢道来,他们说山上的道观很大,有很多道长在道观里练功习武。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道长们就到练武场里练剑了。 有一些孩子是不用干杂活的,这些孩子就是将来要当道长的人。 说起道观的时候,爹爹和娘亲都很怀念,他们说如果在道观里遇见了清虚子道长,就能从道长那里拿到一块糖来吃。 说到后面,爹爹和娘亲终于向庄行坦白了他们的计划。 他们想让庄行跟着清虚子道长一起上山去学习一段时间,似乎道长们每十年,才会像今天一样,在山下的各个村子之间招收弟子。 而道长们招收弟子的时候,倘若想让自家孩子跟着一起上山,有三种办法。 第一种,如果家中愿意,且孩子有习道的天赋,便可以上山去做弟子。 但当了弟子的孩子,必须要待在山上,虽然不是说和家中断绝关系,但基本上也就和普通的村民生活无缘了,可能好几年才能回一次家,然后待个几天,又匆匆离开。 第二种,则是交钱,让孩子跟着一起上山。 爹爹说十年前,是要交三贯钱才能让孩子跟着上山。 三贯钱对于靠耕田织布为生的村民来说,已经很多了,可能要三四年才攒的下来,所以愿意交钱的村民不多。 这一类的孩子,只能在山上待个一年两年,平日里需要做些杂活,但会有专门的道长抽空出来给他们上课。 因为这种孩子一般都没有习道的天赋,所以道长不会给他们上有关道法的课程。 只是教他们认字和简单的算术,除此之外,孩子们还可以根据喜好,学一门手艺。 因为那是个很大的道观,所以也生活着普通的手艺人。 铁匠,木工,裁缝,厨艺...什么样的手艺都可以学,但学不学的成,就只能看自己用不用功,刻不刻苦了。 最后一种上山的法子,不需要交钱,也不需要有天赋。 如果家中没有亲人,而且年龄不满十二岁,没有办法照料自己的话,也可以跟着上山。 这相当于是道长们的一种善举,这个世界看似平静,但实际上伤人吃人的妖物不在少数,有时候飞来横祸,一个美满的家庭便破灭了。 所以道长们将那些无家可归的年幼孩子收留起来,让他们在山上干些杂活,以此为条件,给孩子们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并且让他们能做到基本的果腹。 等到这些孤儿长到能自立的程度,道长们就会重新把他们安排到山下的各个村落去。 由此看来,山下的村子和那个道观,似乎是互相依附的关系。 庄行所生活的村子,应该也在道观的庇护之中,难怪村民们生活的如此平静,看来道观里的道长们,有非常勤快地在除妖。 不过,听着父亲和娘亲的描述,庄行感觉那和他印象里的道观差距很大,与其说那是个道观,不如说是道长们生活的一个小城镇了。 在那里生活,感觉会很有趣。 只是...如果答应下来话,就意味着五岁的他,就要和父母分别了... 他倒是一直有离开村子的想法,可从没计划过五岁就要出门。 虽然娘亲和父亲在那个道观里生活过,还有那个爱给孩子发糖的清虚子道长带路,可对于庄行来说,那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有些忐忑不安,倒不至于是离家出走的那种心态,只是...有点像高中毕业,拿到录取通知书,被告知要去离家乡很远的地方去念书。 父亲和娘亲是不会送他的,他如果答应下来,可能就要一个人出发了。 要去么? 如果他说不想去,扑到娘亲和爹爹的怀里,爹爹和娘亲肯定不会勉强他的。 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把庄行未来安排好,刚才的谈话,很明显是在和庄行商量,在征求他的意见,而不是通知他,我们要把你送到山上去。 庄行有些犹豫,他没能决定下来。 爹爹和娘亲没有勉强他做决定,只是说明天会带他去清虚子道长那里,再让他多和道长了解一下情况。 这一晚,庄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深夜的时候,他悄悄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跑到了那间大房子里去。 他打开窗户,借着窗外照进来的霜白月光,看那些挂在墙壁上的画作。 他静静地坐在地板上,攥着那个护身符,看了整夜。 清晨第一缕微光从窗户那里照进来的时候,他才站起了身。 耳边传来了吱呀声,娘亲推开了门,她走过来,摸了摸庄行的脸。 娘亲看到他在屋里并不惊讶,她似乎早知道庄行半夜到了这间屋,想来,她也是一夜未睡。 庄行默默地抱住了娘亲,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娘亲用手拍他背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心里想什么,娘亲都知道了。 忽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但这个时候流泪的话,又怎么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其实做不做男子汉都无所谓,他只是怕娘亲会担心他,所以强忍着把泪憋回去。 只不过是分开一段时间而已,又不是不再见面了。 但只是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可以了,他还想在娘亲的怀里多待一点点时间。 第五十一章 那我也要去 吃过早饭,娘亲劝庄行歇息一会儿,下午带他去清虚子道长那里看看。 但庄行毫无睡意,他已是修行中人,数月前,他的食量就已经比得过成年人,精力方面同样如此。 虽说天塌下来了,人也得睡觉,但一个人的生命里,总有那么几件事是比睡觉重要的。 就算现在让他躺在床上,他也不可能睡得着觉,于是娘亲和父亲便带着他出门了。 他们来到村长的屋门前,道长们围在庭院内的空地之中。 几个男人帮忙抬出了木桌和木凳,放在了屋门前,这里热热闹闹的,很多村民在围观。 道长们正在给来往的村民们分发着什么,庄行探头看,是一些点了朱砂的剪纸。 “祝禾,良庆,你们来的正好。” 身后传来了清虚子道长的声音,庄行扭头看,老道人慈眉善目地微笑着,把一提草绳绑着的剪纸递了过来。 “这些保家符你们拿回去吧,都是我亲自画的,用米把它们粘在门窗上,家里的蚊虫也会少些。” “多谢道长...”娘亲小心地接过那些剪纸。 老道人拍了拍娘亲和父亲的肩膀,互相寒暄几句。 还没说到庄行的事情上来,忽然,老猎人带着几个少年走来。 “清虚子道长,就是他们了。”老猎人恭恭敬敬地行礼,“这几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六岁的时候就进了我的队伍,剑术、弓术我都有督促他们锻炼,是我觉得村子里最有可能练出真炁的孩子。” 老道人点点头,又拿出那个装着糖的口袋,给老猎人身后的几个少年一人发了一块糖。 “谢谢道长。”少年们齐声道谢。 “你们先进去候着吧,我把手里这些保家符发完,马上就来。” “去吧。”老猎人拍拍他们的背,他们挨个进了院子里。 “说起来,蛮儿,你没选中祝禾的儿子吗?”老道人转头又对老猎人说话。 老猎人看了庄行一眼,说道:“这孩子才五岁。” 老道人顿了一下,问道:“你五岁大的时候,有这么高吗?” 老猎人摇摇头:“我五岁的时候,不抬头就看不到道长的腰。” 说着,老道人细细端详庄行,庄行的脑袋,却是已经越过老道人的衲衣中分了。 “蛮儿,我一直觉得很可惜。”老道人轻声说,“当年你要是愿意留在山上,兴许还能再精进一步。” “道长,像我这样练不成术法,剑术也不能精通的人,能做的,也就是下山来当个守村人了。” “山上习过的剑法还记得么?” “忘的七七八八了,我还是觉得那把剥皮刀用着顺手,我的父亲和爷爷都是猎户,我也该是个猎户。” “当年从雪地里把你刨出来的时候,你满身是血,我还以为你要咬人呢,不过,你过的顺心就好。” 老道人笑笑,接着去别处分发保家符了。 庄行心说老猎人原来也和清虚子道长有关系,难怪昨天在村口相遇的时候,他们看起来那么亲近。 原来老猎人是村子里的守村人么? 庄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看来,那些被道长们收为弟子的孩子,不是说就一定会留在山上。 如果天赋不佳的话,似乎还有另一条选择。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村子里,都有像老猎人一样的守村人。 庄行寻思的时候,清虚子道长已经发完了保家符,进了庭院里坐下来。 随着天色渐亮,来的人越来越多,家中无事的村民都赶来了。 毕竟道长们十年才来一次,村中一年到头,都没什么娱乐活动,就是不想让孩子跟着上山,也能来看看热闹打发时间。 许多人就是专门来瞧热闹的,有一些则是拖家带口,想让道长把自家的孩子收成弟子。 被带来的许多孩子,都是女孩。 对于这个时代的农民家庭来说,女孩通常都不太受待见。 理由有很多,最大的原因还是女孩不太能干活。 同等伙食和同等体型下,女孩子天生就比男孩子力气小。 等孩子长大了,还要嫁到别人家去,赔一笔嫁妆,虽说夫家也会有一笔彩礼,但按照村子里的习俗,嫁妆必须要比彩礼丰厚,这意味着基本上生了女儿,将来就是要赔钱的。 而且村舍里,真遇到什么事情了,处理的方式其实还是较为野蛮的,若是有什么纠纷,可能直接就抄家伙干架了。 庄行瞧见过好几次,春耕的时候,因为用牛耕地的安排上,有几家人起了矛盾。 好在这种时候,老猎人的队伍,都会出来主持公道,没让事情闹大。 但即便有老猎人那样执法队一样的人在,男人多的家庭,依然会在很多事情上占据优势。 反之,如果家中全是女孩的话,可能连饭都吃不太饱。 因此村民们才会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自家女儿送到山上去。 村长那边招呼着人,维持秩序。 娘亲和爹爹带着庄行往里挤,芸苓也被带来了,她跟着自己的叔婶,好像还不太清楚状况的样子。 庄行知道,芸苓与自己的叔叔婶婶并不亲近,五年前,她的二叔因为兄长的情谊,将她收留下来,可终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芸苓又是个女孩。 芸苓说和她自己也有关系,她那个时候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家,时常从二叔家里跑出去,也不太听话,久而久之,二叔和婶婶就不太管她了。 庄行昨日才知道道长们为什么来村子里,他没来及和芸苓商量过,此时见到了芸苓,便很想和她聊一聊。 娘亲和爹爹似乎也有此意,过去半年,芸苓时常来家中与庄行玩耍,除去睡觉,芸苓待在他们家里的时间,大概比待在她二叔家里的时间还要多些,他们早已把芸苓当成自己的女儿了。 如今她的叔叔婶婶带着她过来,兴许都没和她商量过。 爹爹和娘亲应该是担心她稀里糊涂就被送走了,穿过人群,找到了芸苓的二叔和婶婶,将其拉到一旁小声地交谈起来。 庄行趁着这个时候,也去和芸苓说悄悄话。 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给了芸苓听。 “你要去么?”芸苓听完后,只是看着庄行的眼睛。 “应该是要去的。”庄行说。 “那我也要去。”芸苓立刻回应,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 两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对视,芸苓漆黑的眼睛里倒映出庄行的脸,这个女孩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他忽然觉得很开心,原来有一个人,是不问理由就会跟他走的。 “好呀。”他咧嘴笑,像往常一样揪了揪芸苓的小脸。 第五十二章 我想去试试 “你叔叔婶婶今天带你来,肯定就是想把你送走了。”庄行小声和芸苓说着,“你未满十二岁,父亲又因虎妖而死,只要他们向道长们哭诉几句,恐怕你就会被带走了。” “没关系,我本来就给二叔家添了很多麻烦。”芸苓说道,“他们不喜欢我,我走了也好。” “那待会你就顺应着你二叔和婶婶的意思答应下来,在道长们面前就不要表现的太特殊了,别担心,我也会和你一起走的。”庄行说,“我们路上一起作伴。” 庄行说完这句话之后感觉有点不对,又补充道:“我是说我们上山的路上一起作伴” “嗯。”芸苓点头,低声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两人约定好之后,就站在原地,默默等大人们商谈。 过了一会儿,庄行的父母和芸苓的二叔婶婶便回来了。 庄行心说虽然芸苓没有表现出来,但被人嫌弃的感觉肯定不好受。 游戏里被人骂一句菜比,一般人就会红温了,更何况是被朝夕相处的人赶出家门。 这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和芸苓断绝关系,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外面自生自灭了。 但也挑不出人家的毛病,毕竟他们还是给芸苓提供了住的地方,把她养到了这么大,而且平日里芸苓不受他们的打骂,不必干什么重活,只是关系冷淡了些而已。 本来,他们养着芸苓就是靠良心,让道长把芸苓带上山去,对一个失去父母的幼小孤女来说,其实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处理办法了。 就算是现代的法律里,如果家中生活水平过低的话,对于亲戚家的孩子,都是有权拒绝抚养的。 于情于理,都不能站在道德的水平线上指责别人。 所以庄行不打算说什么理,只是在一旁陪着芸苓,以这种行动告诉她,哪怕你的二叔和婶婶不要你了,我还是会在你的身边。 庄行觉得自己的好男人点数起码又上涨了五十点。 芸苓的二叔和婶婶来到了两人的跟前站住了,可出乎庄行的预料,这对男女,居然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 那是用层层布条缠起来的包裹,之前一直被芸苓的二叔藏在怀里。 他们把那些皱巴巴的旧布条掀开,里面放着的竟然是一枚枚的铜钱,足足三贯钱被串起来,除此之外,芸苓的婶婶还从荷包里拿出一些散钱。 庄行愣了一下,一旁娘亲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快回来。 庄行顿时明白了,这里没有他的出场空间,他要做的是给这对夫妻和他们的小侄女留一些私人空间。 于是他脚步轻轻地离开了,回到娘亲身边。 庄行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那里的三个人。 男人和女人将那些攒了很久才攒下来的、沉甸甸的铜钱,放到女孩的手里。 芸苓和庄行说过,她平日在二叔家里基本上是不和他们说话的,虽然会一起吃饭,但她从来不在饭桌上说话,如果二叔吩咐她去干什么事情,她也会去干,但如果没人找她,她就一个人待着。 后来认识庄行之后,她经常跑出去,但二叔和婶婶完全放任她的自由。 她说他们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陌生人住在同一个客栈里那样,没有亲人的感觉。 可此刻庄行觉得双方都只是嘴笨,找不到机会开口罢了。 男人和女人干巴巴地叮嘱了几句,摸了摸芸苓的头,而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只是木讷站在那里。 或许是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他们把芸苓带了过来。 “祝禾,事情我们都说过了,她已经答应了。”男人挠挠头,“我们今天还要去田里干活,就先走了,这孩子就麻烦你了。”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娘亲把芸苓拉过来,帮她梳理了一下头发。 芸苓抓着手中的铜钱,沉默不语。 男人和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大概是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会让芸苓很不自在,最后说了几句,便扭头走了。 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庄行碰了碰芸苓的肩膀,给了她一个眼神。 她却摇了摇头,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钱。 也许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二叔和婶婶要把这么辛苦赚来的钱用在她的身上,但人本来就是这样复杂而又难以揣摩的。 可能没有特别多的理由,也可能有太多的理由。 庄行想,当年芸苓出生的时候,那对男女应该也抱过她吧。 “庄行...” 等到那对男女远去后,芸苓忽然抬起了头。 “你说如果被道长们收为弟子的话,就不必交钱了,是这样的吗?” 不止不必交钱,为了能鼓励村民们带孩子来测试的意愿,道长们还会给一笔还算可观的补偿。 这事情庄行已经和芸苓说过了,已经知道的事情,是不必反复再问的。 庄行明白芸苓不是在问自己,而是想要征求他的一个同意。 “是有这回事。”庄行说道,“你想去试试吗?” “嗯...”芸苓低着头说。 庄行把手搭在在她的肩膀上:“其实你不必什么事情都来问我的,想去就去吧,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的愿望。” 嗯,现在说这句话应该是安全的,不至于引发毁灭世界的第三次冲击。(注1) “我明白了。”芸苓点头,“我想去试试。” 正确的说法应该不是“试试”,她和庄行两人,早在今天春天的时候,就走过了“试试”的阶段。 “那就去稍微试一试吧。”庄行特意强调了“稍微”两个字。 芸苓点点头,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一定能懂庄行的意思,控制好度。 庭院那边,第一轮测试已经开始了。 最先接受测试的就是老猎人推荐的几个少年,道长们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几张符箓。 清虚子道长说:“这是灵炁符,相信教导你们的人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股气息,气息强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凝聚出真炁来,这个灵炁符可以放大你们体内的气息,所以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探查出你们的将来。” “回忆你们平时锻炼的那种感觉,做几个深呼吸,然后把手放过来就可以了。” “是。”少年们答应道。 几个少年排着队,把手放在了符箓上。 只有一个人成功让灵炁符有了些动静,日光下,灵炁符的符纸燃起了一小团火星。 虽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很快就熄灭的火星,但清虚子道长还是满意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回道长,我叫大春。” “你可愿入观修行?” “愿意。”大春当即便跪了下来。 “不必至此。”清虚子道长起身,将他扶起来,“你留下来吧,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 (注1:在新世界福音战士破中,葛城美里对碇真嗣说了“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的愿望”,而后初号机引发了第三次冲击,差点把世界毁灭了) 第五十三章 先天一炁 见自己没有被选上,其余少年都面露失望之色,纷纷散开。 他们的父母都在外等候着,有几人的家里拿出铜钱,去旁边找到更年轻的道长,似乎是打算交钱也要让自己孩子去山上学门手艺回来。 其他的人家也在村长的张罗下进入庭院,有意愿的纷纷带着自己孩子排起队来。 庄行一家人和芸苓,因为在外面耽搁了些时间,所以没办法挤到前面,只能排在队伍的末端。 他们往前张望,可一番检查下来,除了最开始的大春,就没有人能让灵炁符有所动静了。 看来拥有修行天赋的人,还是少数。 前面参与检测的差不多有三四十来个孩子,最后就出了一个大春。 不过道长们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似乎一个村子里,能选出个一两个孩子,是正常的水平,庄行估摸着,大春那样的孩子,大约是百里挑一。 但是大春看起来有个十一二岁了,如果是六岁就跟着老猎人训练的话,说明他练了五六年都没能让自己身体里凝聚出真炁来,最后还要上山去,让专业的道长们培训他,才算是真正踏入修行者的世界。 这么一看的话,庄行和芸苓,好像天赋异禀? 他们才锻炼了半年而已,已经能做到真炁外放了。 但有可能是他们掌握的锻炼方法非常高级,毕竟,能制造出那样玄妙玉简的白莲居士,可不是一般修行者,那绝对是修行界的顶尖人物了。 再说,两人在开春的时候,还有幸寻到了灵果滋养气血。 而且托芸苓灵敏的感官,他们经常捕鱼吃肉开小灶,从来不空军。 这是非常难得的优越条件了,哪怕是那些跟着老猎人训练的孩子,也不可能说能经常吃肉的,他们平时锻炼的时间恐怕也不多,平日里,应该还是要先帮家里干了农活,才能抽空去老猎人那里锻炼。 甚至于他们可能根本没有一个统一有序的时间规划,只是老猎人替他们演示几遍,然后就让他们自己回家去鼓捣。 这么一来,庄行和芸苓自然就和他们拉开差距了。 庄行心里想着,默默排队,看热闹的村民们都没走,纷纷留在庭院边。 有些村民在请道长帮忙,连崴脚发热的病人都找了上来,道长来者不拒,庄行瞧见一位年轻道长,伸出手掌那么一掰,就帮崴脚的男人正好了骨头。 终于前面的人差不多都散完了,到了他们。 清虚子道长眯着眼,对庄行笑。 “来吧,孩子,把手放在这里。” 庄行摇摇头,说道:“道长,我是陪她来的,不是我要测试。” 他没打算现在就成为道观的弟子,计划里,他是准备按父母的意思交钱上山的。 成为弟子,其实就和出家差不多了,父母舍不得他,所以只是想让他上山学个一两年,就回家来。 他自己也舍不得娘亲和父亲,本来他起了修行的念头,就是因为那天虎妖差点吃了他娘亲。 要是为了修行,就和家中不再来往,修什么太上忘情道,那就本末倒置了。 他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水平,他不过是一个俗人,人间种种他都贪恋,将来他是打算到外面去走一走,看一看,但看完之后,他一定还会回到这个家里。 清虚子道长听他这话,视线转移到芸苓身上。 道长笑笑,对着芸苓招手。 “那你先来吧,孩子。” “嗯。”芸苓点头,做了一个深呼吸。 庄行竖起大拇指,给她一个鼓励。 芸苓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庄行知道她已经开始运炁了。 她缓缓将手放在了灵炁符上,这个时候清虚子道长还在和庄行搭话。 “孩子,你看这位姐姐都来试了,你要不要也...” 话音未落,刹那间,那张灵炁符燃起青色的烈火,焰束猛地闪烁一下,升了一尺之高,周围的道长们纷纷一惊。 “这...”连年岁最大的清虚子道长都愣住了,一脸傻眼地看着这升腾的焰束。 看热闹的村民们也纷纷将目光聚集过来,嘈杂的环境忽然变得极为寂静,数秒之后,火焰熄灭,才听见外面的细碎讨论声。 清虚子道长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芸苓的身上。 “清虚子师叔..这不过是下品灵炁符,怎么会有这番动静?”一旁的年轻道长不解地询问。 “灵微,下品灵炁符完全催动,最多只能燃起一指高的火焰,这是我教你的。”清虚子道长说,“但是有一种情况太过少见,我在学堂里就没有讲过。” “灵炁符燃烧时的火焰,其实不是以真炁的量,而是以真炁的质来决定的,灵炁符就好比一根火引子,它只是帮助你点燃你的真炁,以此在短时间内让你的真炁变得更加旺盛。” “真炁就好比柴火,但柴火也分很多种,有一种柴,是最好的柴,那是集天地之气,出生时便聚集在生灵体内的,极其罕见的柴。” “先天一炁!”年轻道长恍然大悟。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清虚子道长站了起来,握住了芸苓的手。 “回道长,我叫芸苓。”芸苓低头道。 “芸苓,你今日便是我观内弟子了。”清虚子道长说。 “道长...我听说当了你们的弟子,是不是家里就能有一笔钱拿?”芸苓抬头看他。 “灵微,去取钱来。”清虚子道长说。 “是。”灵微道长拱手,来到一旁,打开了一个装钱的木箱子。 里面全是串起来的铜钱,他先是取了五贯钱,然而清虚子道长摇头,一直取到二十贯钱,清虚子道长才示意他过来。 庄行心说这个数量正好,太少的话显的太抠了,太多了,又会引得村民们心生嫉妒。 “你若愿成为弟子,将来自有办法给你家中寄钱回来。” 清虚子道长将那二十贯钱堆在桌上,一枚枚铜钱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周围的村民们伸着脖子看,一脸羡慕,小声讨论着说那是谁家的女儿,怎么好像没见过。 “你若是有其它什么想法,尽管给老道我说就好了。”清虚子道长摸摸芸苓的头,“老道我可以替观内做这个决定。” 芸苓看了庄行一眼,庄行点点头,她就应声答应下来:“芸苓愿拜道长为师。” “好,好,好!”清虚子道长接连道了三声好。 庄行此时终于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明明他并不适合白莲居士的生机术法,但是他和芸苓都能看到玉简触发时出现的莲花虚影。 原来如此,居士设置的门槛其实相当之高,能得到玉简之人,不是有修行天赋就可以了,而是必须和居士一样,生来就有先天一炁。 同时庄行有了另一个想法,从道长们的表现来看,有先天一炁之人,是非常难得的,甚至于清虚子道长即便是和芸苓谈条件,也要把她收为弟子。 这么一看的话,或许,他能和清虚子道长谈些条件。 便不用娘亲和爹娘交钱了吧,那些钱都是他们辛苦赚来的血汗钱。 他看着父亲和娘亲眼中微微的羡慕之意,觉得不能在这里落了下风。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离乡时,他也想让爹娘出一回风头。 第五十四章 君子应处木雁之间 淘到一个有先天一炁的弟子,清虚子道长似乎很高兴,他拿了两块糖放到芸苓手里,询问起芸苓的生平明细来。 芸苓将她和庄行相识修炼的过程略去,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老道人听着,欣喜的神色逐渐消散,芸苓的身世实在是悲苦,娘亲难产而死,父亲又在她三岁时为虎妖所害,她是一个人孤苦伶仃长到这么大的。 老道人微微叹了口气,摸了摸芸苓的头,又塞了一块饴糖给她。 他安慰别人的方式,好像就是塞糖。 周围的道长们也都安慰起芸苓来,其中有一些还诉说起了自己的经历,道长们中有不少人小时候都遇到过妖物,甚至被妖物害过。 难怪他们会对那些年幼的孤儿那么关心,他们之中很多人,就是被妖物伤害了亲人,自然懂得那种无依无靠的无助感。 然而芸苓好像不太喜欢被这么人关注,庄行知道,她在村子里被村民们歧视,又寄人篱下,内心早已筑起一道高墙。 对于那些才见面的人,她几乎不可能产生信任感和亲近感。 就是庄行和她认识的时候,都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和她慢慢熟络起来。 被这么多人围着看,她止不住缩了起来,站到了庄行的身边去。 虽然因为许多事情,让她比同龄人成熟了许多,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而已。 遇到这种情况,她还是会止不住想去依赖自己最信任的人。 就连清虚子道长塞给她的糖,她看了一会,也是把三块糖全部放到了庄行的手里。 “你们关系很好呀。”清虚子道长捋了捋胡须,对着芸苓和庄行笑。 芸苓没回话,只是轻轻地点头。 庄行则是对着清虚子道长笑了一下,牵住了芸苓的手。 他感觉到芸苓的手有点颤抖,兴许是她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庄行本来是嘱托她“稍微”露点本事,她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庄行,好像她害怕自己做错事情被庄行丢下一样。 庄行觉得她像是一只柔弱的小兔子,有点傻,又有点可怜和可爱。 可这么多人看着,庄行没办法大声安慰她,只能把她的小手紧紧握住。 “清虚子道长。”娘亲开口了,“其实我们来,是想让我们的儿子也和您一起上山。” 父亲应声把准备好的“门槛费”拿了过来,说道:“道长,还得麻烦您在山上多多照顾他。” 清虚子道长把钱推开,说道:“不急,先让这孩子试试灵炁符。” “道长,我们只是想让庄儿上山学门手艺。”娘亲连忙说。 被收为弟子的孩子,吃住都要必须在道观里,没有个三五年打基础,是不可能下山回家的。 而且既然是道观的弟子,将来自然要接受道观的任务,可不能私自行动。 这些娘亲和父亲,都和庄行讲过。 他们就是担心庄行万一有习道的天赋,当了弟子之后,就被拴在山上,往后再难见一面。 用脚后跟想也能知道,道观内会有许多规矩,大学宿舍都有门禁,像这种不小心就可能会出人命的世界,在戒律方面肯定更加严格,庄行就是担心成了弟子,连出行都会被严格控制,所以才不想当弟子,只是上山去探探情况。 但既然有先天一炁的孩子可以和道长谈条件,他便想试上一试。 听了娘亲的话,清虚子道长顿了顿,摸摸胡须,说道:“祝禾,良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还是让这孩子试试灵炁符再说吧,修行一事,不可强求,讲究顺从本心,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强迫这孩子入观的。” 娘亲和父亲对视一眼,眼神中带着犹豫。 “爹爹,娘亲,让我试试吧。”庄行附和了一声。 “就让他试试吧。”清虚子道长微笑。 话已至此,父亲和娘亲便退了一步。 “这...好吧...” 他们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把位置让出来。 围观群众那边传来了谈论声,相比大伙不太熟悉的芸苓,庄行更加引人注目。 村里的人基本上都认识他,他们知道那是祝禾和庄良庆的儿子。 小村子就是这点不好,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别人议论你。 谁得病了,谁家姑娘肚皮被搞大了,谁娶老婆了... 大家一天到晚,能互相交流的,也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了。 在乡亲们的议论声之中,父亲和娘亲朝着庄行投来视线,那眼神中有关心,有不安,或许还有一点点期待。 大多数乡亲,都觉得庄行肯定不行。 或者说他们希望庄行表现的差一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内心有所安慰。 看吧,祝禾的儿子还不如我们家的儿子呢。 等到道长们离开了,这些事情一定会成为村民们的谈资。 交钱把自己孩子送上山的,会很有底气。 大春家里和芸苓的二叔家,会成为乡亲们的羡慕对象,他们会变成“别人家的孩子”。 那些被老猎人选中,却没能被成为道长弟子的孩子,他们的家里就会被人说笑。 至于庄行,他一定会被拿来和芸苓比较,因为他是村民更了解的那个人,而芸苓又和他们一家人那么亲近。 几乎能想象那种酸溜溜的发言,说什么“你们家儿子真是好本事,从那小姑娘那里分了不少钱吧”。 这些话可能没什么恶意,但是,很难听。 庄行不想别人在爹娘面前谈论他的时候,说的是这些难听的话。 所以他默默把手放在了灵炁符上,在许多道目光下,默默运炁。 他想起以前看到的一个故事,庄子带学生上山遇到樵夫砍柴,因木材要做栋梁之材,所以成材的大树被砍掉,而歪树得以善终。 学生说,明白,做人要收敛锋芒。 庄子说,你只明白了一半。 傍晚他们在一处农舍吃饭,主人要杀鹅招待客人,但门口有一只鹅不跑也不躲,神态自若,只因为这只鹅叫声悦耳,有高山流水之声。 有才能的鹅活了下来,而有本事的树却被砍了。 庄子问学生做人到底要该怎么办? 学生沉默不语,答不出来。 庄子说,君子应处木雁之间,有龙蛇之变。 该隐忍时隐忍,但该出手时,就得高调出手。 庆贺吧,此刻,正是成龙之时! 庄行体内的先天一炁,随着真炁运转流入掌心。 灵炁符忽然撕裂了,被他的炁切割成碎片,纷纷扬扬地飘向四周。 那些碎纸在飘向天空的时候燃烧起来,化作一场青色的逆流火雨,仿佛一场烟火。 哪怕白昼下的日光,也无法掩盖焰火的光辉。 娘亲和父亲大概从未见过如此流光溢彩的一幕,他们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那些焰火飘远。 那些细小的焰火在他们眼前飘向远方,就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 第五十五章 白穗弟子 “这...清虚子师叔,这又是为何?” “这也是先天一炁么?” 灵微道长一脸诧异地看着天上那些飘走的灵炁符碎片,他使用灵炁符多年,从未出过任何意外,可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出现了两次闻所未闻的异象,简直让他觉得自己在学堂上学到的东西都是假的。 哪怕见多识广的清虚子道长,也皱起眉头来。 “这燃起来的焰色,是先天一炁没错...”清虚子道长缓缓说道,“可是...” 老道人沉思片刻,快步走到了庄行的面前,问道:“孩子,你以前身上可有出现过什么异象?比如...忽然有什么东西在你面前被切开之类的?” 庄行点点头,说道:“有过的。” 他说他以前玩木剑的时候,割过杂草。 这是事实,不过他稍微隐瞒了一部分,只说那是偶然。 老道人又沉思一阵,四周一片寂静,村民们噤声不语,道长各自皱着眉头。 庄行乖乖站着不说话,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良久,老道人才点点头,一脸他已经懂了的样子。 庄行不知道老道人脑补了些什么,只是闭口不言,这种时候说的越多越容易出错,倒不如让老道人自己去填充细节。 灵微道长凑上前来询问:“师叔,你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灵微,这是天生异人啊。”老道人感慨道,“我也只在古籍上看到过,有些人生下来就异于常人,或是通水,或是御风,或是能耳听千里,目观八方,就好像那些纯血妖兽一样,自带天赋神通。” “这孩子...恐怕就是天生异人,而且...体内还有先天一炁...”老道人说到后面,自己的语速都慢了下来。 我这是在说什么? 老道人抬头看向天空,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来去看庄行,细细看了好久。 庄行的爹娘此时都靠了过来,把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 “孩子...你可愿...随我入观修行?”老道人忽然问。 他这话不像是在问庄行,像是在问自己。 “道长。”庄行抓着娘亲和爹爹的手,“成了你们的弟子,是不是就不能回家了?” “怎么会呢。” 老道人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庄行齐高。 “有机会,你肯定是能回来看看的。” “可什么才算是有机会?回来一次又能在家里待多久?”庄行眨眨眼睛。 “这...”老道人有些为难地说,“按观内的规矩,弟子晋级成青穗后,每三年可下乡探亲一次。” 庄行问道:“青穗是什么?” 老道人说:“观内以剑穗颜色划分弟子等级,白穗弟子,就是刚入门的弟子,若是白穗弟子在师兄的带领下,除了一次妖,就能晋级为青穗弟子。” “那青穗弟子回去一次,可以在家里待上多久?” “半月内必须回观...” “不能每年都回家一次么?” “按规矩...是不可以的...” “这样呀...”庄行低头。 老道人摸摸庄行的额头:“孩子...你的娘亲应该告诉过你,你小时候差点就被虎妖吃掉了,不是老道我吓唬你,这世上是有很多吃人妖物的,如果你愿意随我入观修行,练得一身好本事,那些吃人的妖物就伤不了你。” “可如果我不能待在娘亲和爹爹的身边,那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我练得一身好本事又有什么用呢?”庄行反问,握紧了爹娘的手。 老道人愣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那你想要多久能回一次家,才愿意入观修行呢?” 庄行说道:“娘亲本来说我只消去山上待个一年多就能回家的。” 老道人说道:“你想每年都回家一次?” “不行么?”庄行问。 老道人憋了好一会儿,说道:“也不是不行。” 庄行心有惊讶,难不成还真能一年回去一次的? “观里有些弟子其实就不受约束。”老道人接着说,“只是那些弟子,并非道观的内门弟子,他们可以在道观内学艺,平日道观不会过多地管束他们的自由,但是他们也享受不到内门弟子的诸多福祉。” 庄行认真地听清虚子道长道来,爹爹和娘亲也安安静静地听着。 按照清虚子道长的说法,像芸苓和大春这样当了内门弟子的孩子,虽然不必交钱,家中还能获得一笔补贴,但实际上,道观在他们身上的花销却很大。 弟子的衣食住行,这些费用都是由道观承担的,他们的目的可不是免费培养一个人才,然后等他长大了,就让他一个人远走高飞。 当了弟子的孩子,基本上就与道观绑定在一起了,等他们练的差不多了以后,他们就要接受下山除妖的任务,在师兄师姐的带领下,和危险的妖物面对面。 但有一些不愿被拘束的散修会用一些财物,来换取学艺的机会,只是他们的一切花销都要自己承担。 “虽说道观对青穗弟子有诸多管束,但那是因为村舍之间的道路,多是荒郊野外,这规矩是为了避免青穗弟子遭遇不测所设,这三年一次的探亲,其实有道门师兄保护那些年轻弟子一路周全,之所以设下半月的时限,是为了领队的师兄能规划好路线和日期,定期返回。” “但是孩子,你天赋异禀,若是愿意潜心修行,早日晋升成赤穗、黑穗弟子,那么老道我也可以替你出面,让你能一年回家探亲一次,你若想,多在家留些时日也未尝不可。” “清虚子道长...”娘亲忽然开口了,“庄儿...他真的那么有天分吗?” “何止是有天分啊...”清虚子道长止不住伸出手,好像触碰至宝一样触碰庄行的头发,“只要愿意修行,他将来一定会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看到我看不到的风景...那可能是至今为止...我的所有同门师兄,都没抵达过的境界...” “祝禾,对不起,刚才的话我想要反悔了,无论如何我都想要把他带走,让他留在一个小村子里...实在是...太浪费了...” “这样呀...”祝禾拉着庄行的手,“原来我的儿子这么厉害呀。” “娘...”庄行看见娘亲的眼角闪过一滴泪光。 “儿子,你跟着道长修行去吧。”娘亲说。 庄行微微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转身抱住了娘亲,点了一下头。 “嗯。” 父亲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娘亲的背。 “甚好,甚好。”清虚子道长点头,“灵微,去取钱来。” “是。”灵微道长拱手。 清虚子道长则是去打开另一个精致的檀木盒,从中取出了三束白色的流苏剑穗,按照入门的顺序,先后将这三束剑穗系在大春、芸苓和庄行的袖口上。 “今日起,你们便是我玄清观的白穗弟子。” “愿我道门兴隆。” 第五十六章 梧桐叶上三更雨 “我们还要在村里留上一天,后日清晨出发。”清虚子道长说,“你们且先回家中收拾行囊,最迟后天日出时要到这里集合,也可以早些来,在这间屋子过夜。” “既入观为弟子,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想知道的,都可以来问老道我和其他师兄。” 庄行应下,他们先带着芸苓回去拜访芸苓的二叔。 在村外的田野里,他们看到了那对佝偻身子的男女。 男人在前面收割作物,他弯下腰,一把抓住粟米的杆,将那些金黄色的穗割下来。 女人站在他后面,背着竹筐,把那些粟米穗装好。 偌大的田野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忙碌,他们陈旧的衣服上沾上了草屑,黝黑的皮肤上渗出汗水,嘴唇因为缺水皲裂开,但割草收穗的动作却很有力量。 看见庄行一家人带着芸苓来了,他们愣了一下,在本来就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放下箩筐和镰刀,走了过来。 芸苓一个人走了过去,亮了亮袖口上的白色剑穗,她说道长们把她收成了弟子,所以不必再交钱让她上山了。 叔婶花在她身上的钱,她原原本本地还了回去。 至于补偿给她家里的二十贯钱,她说等会她会带二叔和婶婶去道长那里领。 两人一时间说不出话,那可是二十贯钱,他们十年省吃俭用都没办法攒到这么多钱。 要知道正常来讲,被道长们收为弟子,只能拿到五贯钱而已,他们不敢相信,还是庄行的爹娘作证,才说服了他们。 芸苓说待会她和二叔和婶婶们一起回去,庄行和爹娘便把她留在这里,回家去了。 回去之后,爹娘便带着庄行去屋门内收拾东西。 他们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把很多东西都装了进去,有换洗的衣物,有吃饭用的碗筷,本来他们想把那二十贯钱也装进去,但是一贯钱有六斤重,那么小的一个箱子,实在是塞不下,又怕庄行搬不动,就只往里装了两贯钱。 娘亲从柜子的夹层里拿出一个白银镯子,放在庄行的手心,她说道观里有典当财物的地方,虽然道长说弟子的吃穿用度都是道观承担,若是你在那边有用钱的地方,就把这镯子当掉。 爹爹则是教导起庄行做人的道理来,他说外面的人,可能不会有娘亲和爹爹对你那么好,所以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尤其不要把财物展露在别人的面前。 凡事记得少说多做,若是遇到人欺压,可以去找清虚子道长,爹爹说清虚子道长是个好人,可以找道长给自己撑腰。 两个人都语重心长地叮嘱着庄行,他们有太多想说却说不完的话。 叮嘱过后,娘亲让爹爹出门去买一只鸡回来。 爹爹挑了一只老母鸡,就是如何给鸡放血,他都要给儿子讲述一遍,生怕哪天儿子会用上。 娘亲将那只鸡和着红枣和枸杞炖了许久,庄行坐在娘亲的怀里,耳边时不时传来柴火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他忽然想起那个大雨天,那天大雨磅礴,娘亲也像现在一样抱着他坐在灶台前。 夜里,娘亲将庄行招呼上床,虽然那个床三个人睡有些拥挤,但庄行却睡的很安稳。 他很久没有在娘亲的怀里睡过,娘亲拍着他的背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放松下来,安心地睡了下去。 第二天的下午,芸苓找到了庄行。 两人来到了水车边的秘密基地那里,他们是来和白鼠告别的。 可大概是道长们的到来,让白鼠觉得害怕了,它一直隐匿行踪,不见身影。 稍有遗憾,但也只能如此了。 但愿日后能再见吧。 离开的那天,天还未亮的时候,娘亲和父亲带着庄行来到了村长的屋舍前。 道长们已经备好车马,马车上铺着稻草,许多孩子坐在了上面。 千叮咛,万嘱托,终于还是到了别离的时候。 庄行抱着爹娘和他一起整理出来的木箱子,上了马车。 芸苓缠着腰包,坐在庄行的旁边。 “都到了,那便出发吧。”清虚子道长说。 驾马的道长点点头,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马儿们便自己走了起来。 “爹,娘,我走了!”庄行用力地挥手。 村里的孩子们,都在和家里人道别。 大人们站在村口纷纷挥手,有些多愁善感的,止不住流下泪来。 但庄行的娘亲和爹爹没有流泪,他们只是站在一起朝着庄行挥手。 父母的身影越来越远,变成了小小的黑点。 庄行坐在马车上,望着村落的方向,望向那些田,那条河,望向那几座从村口望出去永远都不会变的大山。 这些风景他已经看过太多次,可想到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看到这些熟悉的景色,他止不住觉得很难过。 他抬头望天,冰冷的雨点,点在他的鼻尖。 下雨了,灰蒙蒙的天,朝着大地洒下雨水。 道长们将马车停下,从箱子里拿出遮雨的油布,像是拉帐篷一样,把马车给盖住。 雨水滴在油布上,嗒嗒作响, 庄行心里担心娘亲和爹爹没有带伞,爬到马车末尾,望出去。 忽然间发现,他再也找不到娘亲和爹爹的身影了。 那两个每天都能见到的人,如今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这时他才有一种真真切切的感觉,他真的是走了呀... ... —— 村内,祝禾和庄良庆回到了屋里。 外面还在下雨,天阴沉沉的,他们点着油灯来到了庄行的卧室。 床褥还没来得及收拾,两人把被褥叠起来收好,放到柜子里去。 衣柜里挂着很小很小的衣服,那是儿子还不会走路的时候穿的开裆裤。 祝禾看了一会儿,把那件衣服取下来。 “相公,不久之前,庄儿还只有这么大呢。” 他们来到了那个拆掉床槛的婴儿床前,那里堆着小鞋子,小木马和小陀螺。 他们把那些东西一件件地拿过来,回忆着儿子蹒跚学步的时候,好像那就在昨天。 说着说着,祝禾再说不出一句话。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倚靠在丈夫的怀里,微微抽噎。 外面传来哗哗啦啦的雨声,可屋子里再听不到那个孩子大声地喊她娘了。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哭声,终究还是盖不过雨声。 第五十七章 道士可以嫁人吗(求追读) 庄行和芸苓坐在一起,湿润的雨水味道混合着泥土的味道飘入鼻尖,虽然马车拉上了拱形的雨棚,但前后都没有遮风的屏障,深秋的冷风便从那两个空洞里灌了进来。 本来就是清晨,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自然就让人觉得冷了。 车内衣裳单薄的孩子,纷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双腿,把自己埋在稻草之中。 有一些干脆躺下来,蜷缩着睡觉,难怪道长们要在马车上面铺这么多的稻草,就是给他们盖的,稍微扒拉几下,他们就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不过庄行感觉还好,他早已练出真炁,气血旺盛,而且出门前,爹爹娘亲特地给他加了衣服,只觉得有点微微的凉意罢了。 只是,冷风一吹,芸苓就靠了过来。 “冷么?”庄行问。 “有一点。”芸苓点头。 “那你坐过来一点。”庄行说。 芸苓挪动着到了他身边,庄行顺手就把她的手挽了过来,两个人的衣袖变成了筒子,好像竹节一样互相连接起来。 庄行握住芸苓的小手:“这样冷风就灌不进来啦。” “嗯。”芸苓低声嗯了一下,默默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随着马车的摇晃,柔软的发丝轻轻磨蹭庄行的脸。 “要不你先睡一会儿吧。”庄行说,“有事情我会喊你的。” “我睡不着。”芸苓说。 “想家了么?”庄行问。 “我本来是把那二十贯钱留给二叔和婶婶自己用的,可昨天他们说,要把那些钱留作我以后的嫁妆。” 芸苓沉默了一阵,忽然转过头看庄行的眼睛。 “庄行,道士是可以嫁人的吗?” “好像可以的。”庄行说。 “这样呀...”芸苓又把庄行的手握紧了些。 女孩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体温。 “我想睡一会儿,可以吗?”她问。 “你枕着我睡觉吧。”庄行让她侧躺下来,抓了一些稻草盖在她的身上。 她就这么枕着庄行的腿,呼吸渐渐平缓下去。 庄行摸摸她的脸,看向马车外面。 已经看不见村子了,视野里细雨蒙蒙,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 道长们不撑伞,也不骑马,只是淋着雨走在马车前后。 他们隐隐排出一个阵型,看得出来他们训练有素,很有纪律性。 他们的队伍一共有两辆马车,大约装了有三十来个孩子。 这辆车上载着了十二个孩子,很多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的袖口和庄行一样,都系着白色的剑穗。 马车内很安静,因为集合时间很早,很多孩子都没睡够,所以他们要么闭着眼小憩,要么躺下了睡觉。 唯有一个孩子不太安分,是和庄行一个村子的大春。 大春非常有精神地在马车里面扎马步,他目光炯炯,双手握拳放在腰间,膝盖微屈,时不时还要打上两拳。 倒是有模有样,马车的颠簸都没怎么影响到他。 庄行没什么事干,就观察起大春来。 庄行发现大春的后背都淋湿了,他站在马车的末尾角落,那里正好是雨丝能飘进来的地方。 因为会淋着雨,所以那个角落里只有大春一个人。 风吹雨打丝毫不能影响大春锻炼的兴致,从他挽起的袖口,能看到匀称的肌肉线条。 庄行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雨停了。 道长们把雨棚拆了下来,给孩子们分发干粮。 主食是烤干的粟米饼,嚼起来脆脆香香的,一点没有受潮的迹象,大概是这两天才做出来的。 道长们刚刚离村,想必也是在村子里补给了一番。 稍微修整了一会儿,道长们接着赶马上路。 直到傍晚,他们才找了一处靠近河边的草地,将马车停下来。 看来今晚,只能在野外露宿了。 “孩子们,都下来吧。”清虚子道长招呼着孩子下车。 灵微道长解开了马儿拉车的缰绳,那些马十分通人性,自己跑去一旁吃草去了。 庄行和芸苓下车的时候,道长们已经升起火来。 他们不用火折子和打火石,拿出一张黄色的纸符,往柴堆里一扔,唰的一下就点燃了明火。 本以为晚饭还是吃干粮,但出乎庄行的预料,道长们竟然拿出锅碗瓢盆来,架起了灶台。 随行有一位挂着赤色剑穗的胖道长,指挥着其他人打水生火。 他们架起一口大锅,还搭了菜板,那位胖道长拿出一把黑金色的菜刀,把箱子里拿出来的咸鱼片开去刺,在他的吩咐下,道长们从河边扯来一些野菜。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大春站在道长们面前,精气神十足地喊。 清虚子道长招呼他过去,让他跟着其它道长们一起去捡些柴火回来。 “明白!” 大春鞠了一躬,从树林里回来的时候,他抱着一大堆的柴。 此时胖道长的炖汤已经煮出了热气,一大锅热腾腾的鱼汤飘出香味,大锅下面是烧红的炭,道长们让孩子们拿碗出来排队,每个人都舀到了一碗带鱼肉和蔬菜的汤,同时还分到了一块中午一样的脆米饼。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幕降临了。 孩子们在火堆旁围成一个圈,各自捧着碗喝鱼汤。 外面漆黑一片,唯有火堆把孩子们的小脸照的红彤彤的。 “吃饭是很重要的事情。”胖道长对孩子们教导道,“饿着肚子是打不赢妖怪的,吃不饱饭的话,个子也不会长高,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认认真真吃饭。” 庄行喝了一口鱼汤,和芸苓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感觉到了,这鱼汤,虽然用的是普通的咸鱼和路边扯来的野菜,但喝到肚子里,却有种微微的暖意,就好像吃蛇果时的那种暖意,只是微弱了很多。 庄行在旁边看到了胖道长做饭菜的全过程,绝对没有添加什么他不认识的东西。 他觉得很新奇,他记得胖道长做饭的时候,其余的道长都在一旁看,特意没去打扰,或许这是某种术法。 有斩妖除魔之人,自然也有煮饭洗衣之人,看来每个人都有各自擅长的地方。 “不够的话,可以再添。”胖道长举着勺子说,“不要觉得害羞,一定要吃饱才行。” “是!”大春有中气地喊了一声,拿出自己的空碗,“请给我再来一碗!” “你叫什么名字?”胖道长问他。 “大春!” “很好,大春。”胖道长接过他的碗,再给他添了一勺,“就是要这样。” “非常感谢您,鱼汤非常好吃!”大春回应道。 有了大春开头,那些没吃饱的孩子,也都去大锅前再排起了队去。 虽然露宿野外,但不让人觉得害怕,反倒让庄行觉得他们是出来郊游的。 第五十八章 蚌气 一大锅鱼汤都被分的干干净净,庄行的肚子吃得饱饱的。 条件有限,今晚他们只能睡在马车上。 庄行撇了一眼,刚才还很有精神的大春,第一个爬到了马车上倒头睡下,他好像完全不受外界的干扰,只过了数分钟,就发出了阵阵鼾声。 庄行感觉现在时间应该是晚上八九点的样子,不过没有钟表,也没办法得知确切的时刻。 道长们用抽签的方式分出了守夜的排班,排到后面班次的道长,从箱子里拿出干草席,铺在了地上。 之后道长们又拿出五根颜色不同的旗子,拿出罗盘测定方位后,分别插在以篝火为中心的东南西北和中心,那些旗杆是用某种植物的藤晒干制成的,旗面呈三角,镶有齿状红边,有青红白黑黄五种颜色。 大概是看庄行和芸苓一直站在旁边看,好像很好奇的样子,清虚子道长解释了起来。 “这是令旗,按照方位把令旗插好,一般的妖物就不能靠近了。” “那个,叫做手炉香。” 清虚子道长指着箱子里拿出来的一个有柄香炉,一位道长将那个铜制香炉的盖子揭开,把一根点燃的细檀香插在香灰之中。 “点燃手炉香,夜里就不会有蛇鼠虫豸了。” “还有这种东西呀。”庄行感叹道。 “等你们到了学堂里,令旗和手炉香的用法都会教给你们。”清虚子道长摸摸庄行的头,“今晚你们就安心睡吧,最晚后天下午,我们就到下一个村子了。” 庄行和芸苓应下,便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回到马车上躺下了。 虽然没有被子,但这些稻草勉强够取暖了。 这里没有娇生惯养长大的富家子弟,大家伙都是村子里出来的乡下人,没有人会因为没床和枕头抱怨。 再说,道长们比他们睡的地方还要差些,他们直接就躺在草席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了。 如果不带上庄行这些孩子,他们在外赶路的时候应该就是这样子。 这年头,普通人离家走个二三十里路,就算是远门了,往往出门前都要烧几柱香,带一捧家乡土,祈求平安归来。 也就是有本事的道长们,才敢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过夜。 庄行感觉道观里教的东西,大概会和他最开始想的很不一样。 兴许会有野外求生指南什么的,到时候到了学堂上,道长直接来一句,我是玄清观的黑穗弟子,接下来我将向你们展示如何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生存。 嗯...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庄行枕着那个木箱子抬头望天,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手炉香点燃后,果真是没有被蚊虫叮咬。 这还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在外面过夜,没有屋顶的遮挡,夜空一览无余地倒映在他的眼中。 因为白天乌云都化作雨水浸润到大地里,所以今晚的天空清澈见底。 他看到了银河,缀满银河的星辰清晰可见,像是亮闪闪的银砂静静躺在河底。 那条茫茫的银色大河悬在眼前,庄行有种好像要漂浮起来的感觉,觉得要被那样深邃的银河给吸过去。 他不禁握住了芸苓的手,才觉得被拉住了。 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看着那美的让人惊叹的银河, 他们听着河水的流动声,感受着拂过发梢的微风,在远离家乡的陌生地带,握紧彼此的手,依偎着进入了梦乡。 ... 半夜,一股尿意将庄行憋醒了。 他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身边充满了白色的雾气。 “这是...起雾了么?”庄行拍拍脸蛋,让自己清醒一点。 按理说秋天不会起这样的大雾,是有什么状况发生了么? 可是,有道长们守夜,如果发生什么状况应该会喊他们起来才对。 他觉得有点奇怪,决定先把芸苓喊起来,可是一阵摸索,却发现躺在他旁边的芸苓不见了。 庄行皱起了眉头,白雾和黑夜几乎完全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雾气中有朦胧的火光,但是...没记错的话,篝火的方向应该是这边才对。 他盘腿坐着,正对着篝火那边,本该燃着火的方向却是一片黑暗,不该燃着火的地方,却亮起了火光。 而且...亮起火的地方,那里应该是靠近河的地方。 庄行伸手摸了摸那些干燥的稻草,草上没有浸水的湿润感,这么大的雾,应该会在稻草上凝结出一些水珠才对。 果然很奇怪,他觉得这情况他好像在居士的除妖小日记里看到过,于是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有人吗!有谁能听到我说话吗?” 这时,雾气中传来了芸苓的声音。 “庄行?是你吗?” “芸苓?”庄行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忽然就起大雾了,你先下来吧,道长们说让我们去那边集合。” “这样么...”庄行摸摸下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芸苓。” “怎么了?你问吧。” “假如我把鸡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一共有三十五个头,从下面数,一共有九十四只脚,你能算出来笼子里兔子和鸡的数量分别是多少吗?” 那边的声音忽然沉默了。 “你在说什么呀,你先下来吧,道长叫我们去那边集合呢。” “是呀,是得先下来才行呀。”庄行点点头。 这个问题他夏天的时候就已经教过芸苓了,正确答案是二十三鸡和十二只兔子,如果是真的芸苓,就算忘记了正确答案,应该也能用他的办法很快算出来才对。 那根本不是芸苓的声音,不过是妖物在模仿她。 “想把人引到河边...这雾气,果然是蚌气么?”庄行爬下了马车,“那些令旗似乎对蚌气没有防护作用呀。” “你要去哪里呀,庄行,走这边呀,这边。” 庄行无视那些呓语,聚炁于眼。 “声音都是假的,但气不会骗人,本体应该就在附近才对。” 他朝着篝火那边走过去,看到了一股旺盛的“妖气”。 “是不是该先去把道长们找过来呢?” “不行,在蚌气里,听到和看到的东西都有可能是假的,这里还是我自己来...” 他在雾气中摸索着前进,忽然之间,发现雾气淡了许多,一下子能看到月光了。 月光照射在潺潺流动的河面上,清虚子道长看见他出来愣了一下。 消失不见的芸苓此时正站在清虚子道长的旁边,她看了看庄行,说道:“道长,这个才是真的庄行。” “连灵微他们都还被困在里面呢,没想到你们两个都走了出来,这也是因为先天一炁么?”清虚子道长捋捋胡须,“既然如此,你们便随我来吧。” “不必担心,不过是一只会装神弄鬼的蚌妖,应该是我们人太多把它引来了,我这就带你们去把它给擒住。” “不过,要小声一点。”清虚子道长竖起手指,“可不要把那些还在睡觉的孩子吓着了。” 庄行看了看芸苓,又看了看道长,真炁是不会骗人的,这次是真人。 他点点头,来到道长的身边。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庄行问芸苓。 “只比你早一点点。”芸苓说,“我睡觉的时候忽然听见你的声音,我就下去了,走到一半才发现那不是你,然后就遇到了道长。” 第五十九章 老道人与大蚌妖 “令旗虽然能阻挡妖物,但除非是密不透风的帐篷,否则是防不住这些蚌气的。”老道人顺便就给庄行和芸苓上课,“而且一般来讲,在野外过夜的话,最好不要在河边。” “河是重要的水源,野兽和妖物都需要喝水,睡在河边遇上妖物的可能性是极高的。” “只是因为我们队伍的人太多,需要补充水源,附近又找不到特别好的地方,今晚才在河边歇息。” “不过,你们也看到了,在河边过夜就是会有这样的坏处。”老道人指着那些雾气,“这些蚌气,乃是那蚌妖喷吐而出的障眼法。” “身处其中,视听皆会受其蒙蔽,这妖物会模仿亲近之人的声音,一步步将人引入水中,受术之人,因为不能看不能听,自然会惊慌失措,哪怕通水性,但依然会辨别不出方向,最后溺死。 “等到人死后,蚌妖才会散去蚌气,将尸体拖入水中,食其腐肉。” “它同样会食野兽,遇到野兽,蚌妖就会在雾气中制造黑影恐吓之,将其逼入水中。” “蚌妖对于初学者来说,算是极其难以对付的妖物了。” 老道人走到了河边停下,拿出他的拂尘,拂尘上挂着一条紫色的古朴剑穗。 “倒不是因为它杀伤力太强,其实它并不能直接伤人,若是你完全不管它,倒头就睡,它也奈何不了你,但若是想将其擒住,就很是麻烦,没有经验的话,很容易让它跑了。” “那蚌妖到底藏在哪里,你们且看仔细。” 老道人带着庄行和芸苓,走到河边,在庄行眼中,水面之中,有一股妖气往上飘动。 庄行觉得这蚌妖应该就在水底,然而老道人看了一阵,又蹲下来,用手指沾了沾河水,却朝着另一处挥动拂尘。 只见一缕微弱的火星子从拂尘的顶端溅射出来,那里出现了几缕波动,火星子闪烁几下,立刻就“滋啦”一声,变成了核桃大小的火球,火球将周围照亮,散发的热浪与冷空气纠缠在一起,释放出阵阵旋风。 老道人的白发和衣摆皆在风中飘舞,他的眼睛倒映出金色的光,仿佛熔岩在他的眼底流动。 庄行和芸苓都是头一次看到真正的像样的术法,他们抬着头,看着那个聚集着恐怖热量的火球,连身子都被火光照的暖和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那颗火球朝着水面发射过去,像是石头一样沉入水底,数秒后,砰的一声闷响,仿佛有人在庄行的胸口扣了一下,一朵极大的水花在水面炸开。 庄行咽了一口唾沫,这火球,若是炸在人身上,绝对能把一个人炸的粉身碎骨,威力已经堪比炮弹了。 之前慈祥的清虚子道长,在他眼里,顿时变成了一座人形炮台。 他看着道长拂尘上挂着的紫色剑穗,不知道紫穗在玄清观之中又是什么等级,有多少个紫穗,紫穗之上又是什么水平。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道长除妖,心里愈发兴奋起来。 道长将水面炸了一下,又一次挥动了拂尘,那上面的白色毛发忽然伸长,仿佛触手一般朝着水面延伸过去,而后,道长随手一拉,一个大蚌就被卷到了岸上来。 那大蚌足足有半米高,像是一块大青石,它的表面长满了水藻,看起来滑溜溜的,此时它的蚌壳紧紧闭住,没有露出一点缝隙。 随着它被卷到岸上,那些蚌气也开始慢慢消散。 庄行看了看老道人卷起蚌妖的地方,那里根本不是他看到妖气的地方,相隔了数十米远。 他心有疑惑,老道人却又挥动了一次拂尘,从散发妖气的地方卷了一大团水藻上来,和这蚌妖身上的水藻分明是一个种类。 那些妖气...分明是从这些水藻上散发出来的... “这蚌妖很聪明,将自己的妖气渡让在它的伴生水藻上。”清虚子道长说,“若是没有经验的人,很容易就被它骗了,一旦它察觉到自己伴生水藻被捞走,它就知道有危险了,立刻就会御水逃开。” “水下,终究还是这些水生妖物的世界,它铁了心要跑,就是我也很难再将它抓回来,只能让它逃到别处去,不知又要祸害哪里的人。” 原来如此...庄行在居士的除妖日记中,倒是没看到蚌妖还有这般小心机。 大概是蚌妖对白莲居士来说太弱了,他记得日记里除蚌妖的时候就写了一句,“余一剑斩之”,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什么小心机都没用,居士怕不是把整条河都劈开了。 蚌妖原来是这样的妖物,庄行觉得今晚又学到了一课。 “道长,这蚌妖要怎么办?”庄行问道。 “蚌妖离了水,也就只是一个大一点的蚌壳罢了。”老道人敲了敲那硬邦邦的蚌壳,“就带回山上去吧,正好上课的时候给弟子们看看实物,让他们体验一下被困在蚌气之中是何感觉。” 谈话间,蚌气已经完全散去了。 庄行终于看见了篝火,正在守夜的灵微道长拔剑四顾,清虚子道长朝着他招招手,灵微道长才赶忙跑过来。 老道人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道来,说道:“灵微,你今天有失水准了,两个孩子都比你先走出了蚌气。” “这...”灵微道长看了一眼站在大蚌妖旁边的芸苓和庄行,拱手道,“师叔,弟子惭愧。” 他很是羞愧地低下头,本该他守夜的,却没能肩负好自己的职责,连两个孩童都比他先一步察觉到了异常。 “哈哈。”清虚子道长笑了一声,摸了摸庄行和芸苓的头,“罢了,灵微,你先带人去拿个箱子过来,把这蚌妖装起来。” “是。”灵微道长立刻回去喊人。 “庄行,芸苓,今日可有收获?”清虚子道长低头微笑着看两个孩童。 “收获良多。”庄行和芸苓齐声答。 “甚好,甚好!”清虚子道长很高兴,“既然是我们三人擒得这蚌妖,按观里的规矩,就是见者有份,这蚌妖我欲将其眷养在观内,好与弟子做示例,不过它孕育出的蚌珠,可分于我们三人。” “老道我已岁过甲子,不喜身外之物,这蚌珠,就留给你们吧。”清虚子道长揉了揉两人的后脑勺。 庄行心中暗喜,但嘴上还是谦虚道:“可是道长,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怎么会呢?”清虚子道长笑意更盛,“你们能有所收获,就是大善。” “愿我道门兴隆!” 庄行感受着那只放在他脑袋上的大手,虽然历经沧桑,却很温暖。 他感觉到老道人的深沉爱意,不是对他,而是对那个名为玄清观的道观。 他想玄清观应该是个很好的地方,不然清虚子道长又怎么会总是把“道门兴隆”挂在嘴边呢? 第六十章 山门 灵微道长喊来几人,把那个大蚌封在了木箱子里,他们用纸符将木箱封住。 一些孩子被这动静吵醒了,道长只说是无事,让他们继续睡觉。 “道长,那蚌珠有什么用?”庄行问道。 “有诸多用处。”清虚子道长说。 “那我和芸苓拿到这蚌珠,可以用它干什么呢?” “可以放在屋子里观赏,还可以拿去卖掉换钱。”清虚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庄行。 庄行感觉到老道人话里有话,他在玉简里看到过蚌珠的用处,珍珠本就是值钱之物,品相好的蚌妖之珠,只是当观赏物卖的话,能价值黄金百两。 但蚌珠既然是蚌妖的伴生之物,把它放在房间里当宝贝一样收藏,肯定不能发挥它的最大价值。 至于拿去换钱... 钱这东西是一直都有的,而一枚蚌妖孕育了几十年的蚌珠,却可遇不可求。 玉简中虽然记载了蚌珠的一些用处,却只说能磨成粉入药,吃了对身体有一些好处,并没有记载详细的办法。 让庄行把蚌珠拿到手里,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是有些无从下手的。 他思考一阵后,问道:“能请道长帮我们处理这蚌珠吗?” “天底下可没有找人免费帮忙的道理。”老道人停顿一下,缓缓说道,“不过...老道我平日清闲,帮这个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但是?” “你们两个得完成我的一个要求。” “道长请讲。” “今年年末之前,你们要练出真炁来,然后去参加明年年初的白穗弟子叩拜礼。” 清虚子道长收起拂尘,摸了摸庄行和芸苓袖口上的白穗。 “一般的白穗弟子,需要锻炼三五年的时间,才能突破自己的窍门,练出真炁,但你们二人本身就有先天一炁,各处窍门都被先天一炁撑开,如果勤加苦练,三个月时间,应该是足够的。” 还以为是什么很困难的要求,没想到就这。 庄行其实现在就可以让他的真炁流转起来,展示给清虚子道长看。 不过,真炁倒是简单,那所谓的白穗弟子叩拜礼,他却不知道是什么。 不知道,就问。 “道长,叩拜礼上要干什么?” 清虚子道长说道:“叩拜礼结束后,会把你们分去不同的学堂。” 清虚子简略地介绍了一下玄清观内的几个学堂,除了每个弟子都要学习的基础剑术和术法以外,白穗弟子在成为青穗弟子之前,还要做针对性的学习。 各个学堂教授的东西各不相同,但基本上就是按照白穗弟子展现出来的天赋和自己的意愿,把他们分到剑术堂,术法堂,药师堂等等几个学堂去。 庄行一下子就懂了,这不就是考试填志愿嘛。 叩拜礼其实就是一场考试,考试前先填志愿,分够了就录,不够的话,就按照第二志愿,第三志愿挨个排查,如果每个学堂都挑不上的话,就得再练一年,等下一次的白穗弟子叩拜礼,才能成为青穗预备弟子。 庄行没想到玄清观的教学体系如此完备,果然只要是好用的体系,就会被人琢磨出来。 “我知道了,道长,我们会努力的。”庄行说。 “好孩子。”老道人笑笑,“去歇息吧,今晚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了。” “芸苓,你先去歇息吧。”庄行说。 “你不去吗?”芸苓问。 “其实我起床不是因为蚌气来着。”庄行挠挠头。 “不是因为蚌气...那是?”芸苓疑惑了一阵,忽然懂了,低下头,“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庄行嘻嘻地笑了两声,跑到了白天道长们捡柴的小树林边,解开腰带,抖了个激灵。 好不畅快。 ... 一夜平静,清晨的时候,一股好闻的香味把庄行勾醒。 他揉揉眼睛,看向篝火那边。 胖道长拿着锅铲,正在煎饼,那口大锅下面燃着旺盛的火焰,缕缕炊烟飘向天空。 大柴锅的边缘煎着一个个的糍粑糯米饼子,那些糯米里面镶着红豆和熏肉,在清油的煎烤下滋滋作响。 米的焦香味混合和熏肉的咸味飘出来,让人不由得分泌出唾液。 庄行很认可胖道长说的话,吃饭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立刻就从马车里爬起来,拿着毛巾和草刷,去河边做清晨的洗漱。 等到饼全部煎好了,道长们开始收拾东西,把马儿牵回来拴在马车前头。 庄行分到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在芦苇叶子里的煎饼子,他和芸苓坐在马车的边上,捧着饼子,一口咬下。 入口十分焦脆,外面的糯米煎成了锅巴,里面却是软和的,吃起来的口感有点像烤粽子,唇齿留香。 赶了一会儿路,前面驾马的道长忽然唱起了山歌来,那似乎是道长的家乡话,听起来有些难懂。 但毕竟是修行中人,气息悠长,唱出来的歌声格外有力量, 庄行在这悠长的歌声中抬头望天,望见一群排成人字的大雁飞过。 他心想爹爹和娘亲现在应该起床了吧。 家里的田都收割完了,爹爹这个秋天不需要再下田了。 爹爹现在应该是在陪着娘亲点豆腐,又也许什么都没做,两个人只是待在一起想自己的儿子。 庄行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感觉到他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远。 因为天气很不错,路况又好,这天黄昏时,他们抵达了另一个村子里面。 村长早知道道长们要来,备好了歇息的地方。 和庄行村子那时候一样,道长们在这儿逗留了两天,马车上又多了几个孩子。 他们一路往前,走走停停,过了十二天。 越过一个小坡,庄行忽然看见了那座青山的山门。 山门下,立有一个牌匾,写着“清玄山”。 一阶阶青石宛如天梯一般,朝着山顶排列而去,看不到尽头。 山脚下并非空无一物,有一个小镇,穿着道袍的道长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来来往往,倒也称得上一句热闹。 清虚子道长呼出一口气,似乎放松了许多。 “就是这儿了。”老道人指着青山,“玄清观,就在清玄山上。” 道长们牵着马儿,那边有人过来迎接,终于是抵达了终点。 第六十一章 故人 山脚下的小镇不大,但修的工整漂亮,地面上铺着石砖长着绿色的青苔,入眼可见的,都是青砖绿瓦的石头房子。 “孩子们都下来吧,我们到了。”清虚子道长说,“记得把自己的东西拿下来,可别落在马车上了。” 庄行抱起了自己的木箱子,和芸苓排着队,下了马车。 抵达小镇后,有道士过来,牵走了马匹。 镇口的位置就是马厩,那里有很多马,甚至还有繁育出来的小马驹。 道士们把草料叉到石槽里,走了一路的马儿们低下头,咀嚼起来。 庄行跟着队伍到了村口的一间客栈,这间客栈似乎是专为道士们准备的,来来往往的都是道士和道姑。 许多人和清虚子道长打招呼,称呼他为师叔或者师傅。 “灵微,你先带孩子们去房间里歇息,我们明早再上山。” “是。” 灵微道长招呼着孩子们去房间里歇息,男孩和女孩分开,去了不同的房间。 这个流程庄行已经很熟悉了,每回到了村子里歇脚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睡在大通铺里。 但今天睡的房间不一样,相比村子里那样临时清理出来的歇脚地,今天他们一个房间里只住四个人,每个人有一张单独的竹床。 有一位陌生的道长进屋,用绳尺给他们每个人量了身高和腰长。 “你就是庄行?”轮到庄行的时候,道长轻声问。 “是的。”庄行点头。 “祝禾...是你娘亲?”道长低声问道。 庄行抬头端详,这位道长看起来和庄行的爹爹差不多大,头戴一顶发冠,腰间佩剑,身穿一身灰色道袍,他的剑柄上系着一根赤色剑穗,和煮饭的胖道长是一个级别。 庄行本以为是自己天赋超群的消息被透露了出去,道长才特地来问问他,没想到道长居然说出了他娘亲的名字。 “道长认识我娘亲?”庄行问道。 “你娘亲以前在食堂里帮忙打饭,有时在院子里扫地,一来二去,我就和她认识了...” 道长说话的时候,眼神里出现怀念之色,微微叹了一口气。 庄行心说娘亲居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这也正常,娘亲就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自然会有人暗恋她。 那个时候,娘亲和这位道长应该只有十岁出头吧,不过是少年没有结果的青涩感情。 只是,这位道长说是认识,但庄行觉得他和娘亲,大概根本没说过几句话。 这些年,庄行基本上没听娘亲和他说过山上的事情,就是临走前,娘亲嘱托庄行的时候,也只说有事可以去找清虚子道长,没提过她在山上还有一位故人。 不过道长好像还把当年那个给他打饭的女孩记在心里,他摸了摸庄行的头,问道:“祝禾她...过的可好?” “娘亲她过的很好,我走之前,爹爹和娘亲还说要再给我生一个弟弟妹妹呢。”庄行用孩童的语气说。 道长听到庄行的话,愣了一下,释然地笑了一声。 “也好。” 道长接着给庄行量身高,他看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多的遗憾,毕竟是十几年的事情了,大抵只是听说那个女孩连孩子都有了,所以来看一眼。 他怀念的可能并不是娘亲,只是那一段流逝在他生命里的片刻美好。 兴许十几年前的某个黄昏,他被师傅罚的不许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名叫祝禾的女孩给他留了一个饼。 他吃着那个饼,看着女孩认真洗碗,认真扫地的背影,一天的郁闷也就一扫而尽了。 “我名灵慧。”道长忽然说,“你娘亲和我是旧识,若是你在山上有什么困难,也可来找我。” “好的,灵慧道长。”庄行应下。 道长最后又摸了摸庄行的头,出门去了。 一路奔波,庄行虽然只是坐在马车上,但也觉得很累。 郊外的路本来就不平,马车颠簸下来,觉得屁股都不是自己的,好似被颠成了八瓣。 他把东西放好后,就趴在了床上歇息。 道长说要晚些时候才有热水,到时候会安排他们去洗澡。 傍晚,灵慧道长喊他们出去吃饭。 每一个袖口上系着白穗的孩子,都领到了两套新衣服。 是素白色的练功服,难怪刚才要给他们量身高,就是为了挑选合适的衣服。 除了练功服以外,他们还分到了一柄木剑。 和爹爹用木头削出来的木剑不一样,这木剑虽然是木头做的,但入手却十分有分量,庄行估摸着只比铁剑轻一点点。 厚重的剑身上有种油亮的光泽,似乎用特别的手法处理过,虽然没开剑锋,但用来做练手的武器,很合适了。 不能砍人,也能当棍子砸人,或许可以当棒球棍使。 庄行把剑穗取下来,系在了剑柄那里留出来的孔里。 芸苓拿着剑也觉得十分高兴,她很开心地到庄行身边来,舞了几下。 “虽然只是练习用的剑,但你们还是要好好珍惜。”灵慧道长说,“若是不小心把木剑弄丢了,山上的师傅们就会罚你们不许吃饭,还要抄写道经。” “装束也要得体,山上只许穿练功服,不得私自着装。” “庄行,你过来一下。”灵慧道长对着庄行招手。 “好的。”庄行点头,来到了灵慧道长身边。 灵慧道长以庄行为示范,展示了衣服的着装方式和标准规范。 “明早上山的时候,你们就要按这个标准来穿衣戴冠,明白了吗?” “明白了。”白穗弟子们齐声答道。 那些没能当成弟子的孩子,在一旁羡慕地看着。 “上山之前,要沐浴洗漱,热水已经烧好了,你们快些去吧。”灵慧道长说。 庄行迫不及待地拿上衣物,去澡堂子里洗澡。 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按照灵慧道长教的,换上了那身练功服。 他接了一碗水,放在桌上,趁着天没黑,把水面当成镜子,拿着剑,看着自己的英姿,觉得很有剑仙的味道。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金装,换一身衣服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芸苓也沐浴完毕,走了出来,她已经换好了衣服。 她肩上搭着毛巾,湿漉漉的头发落在毛巾上。 她扭扭捏捏地看着庄行,问看起来怎么样。 “很合身!”庄行竖起大拇指。 他让芸苓到他身边来,配合他摆了一个姿势。 碗里的水倒映出他们的脸,不过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孩童。 第六十二章 我也喜欢 “我们出去看看吧。”庄行拉着芸苓的手,“我去问下灵慧道长,看能不能去镇上逛逛。” 在床上趴了一下午,他的屁股已经恢复元气了,不想再待在房间里。 这十二天,一直坐在车上发呆,虽然不是很累,但真是很消耗人的精力。 坐过车的都能体会那种感觉,就是在空调车厢里,坐在柔软的坐垫椅上,待个几小时,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心口闷闷的,更不用说那些完全没有防震设备的马车了。 庄行真是憋坏了,他老早就想找个地方使劲地奔跑,但荒郊野外,他也不敢离道长们太远,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想出去玩玩。 芸苓向来是听庄行的,庄行说什么,她就干什么。 于是庄行找到了灵慧道长,说明了来意。 “你们想出去?” 灵慧道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此刻远处的云霞变成了红色,夕阳就快落下。 灵慧道长看了庄行一会儿,站了起来,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明白。”庄行回应道。 灵慧道长没有直接拒绝,看来是有戏,庄行觉得也许他是要找清虚子道长报备一下,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灵慧道长来的时候,手里取了一吊钱。 “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出去。”灵慧道长说。 在家里自由散漫惯了,庄行差点忘记了,他和芸苓只是两个孩子,孩子出门怎么能没有大人看着呢? “麻烦道长了。” 庄行和芸苓跟在灵慧道长的屁股后面。 “等你们以后成为青穗弟子了,迟早会下山来,提前带你们逛逛也好。” 灵慧道长在前面领路,他倒是没介绍小镇的由来和趣事,只是领着两人,一路穿过街巷,来到了一条飘香的小街道。 这是一条小吃街,此时正是饭点,许多道士在路边的贩摊吃饭。 早在胖道长那里,庄行就发现玄清观的人似乎十分注重饮食,毕竟对于修士来说,不摄取足够的营养,就不能在修炼上更进一步。 真炁本质上,代表着一个人的生命力,若是饿着肚子,真炁甚至不会恢复。 如今来到这条小吃街,庄行才发现,玄清观兴许是一个美食聚集地。 灵慧道长领着庄行来到一家铺面前,这是一家做蒸食的小吃店,不大的位置,蒸笼却叠的很高。 “枣糕还有吗?”灵慧道长问道。 “有的,道长要几个。”店家问。 “包三个吧。”灵慧道长数了六文钱递过去。 庄行和芸苓分到了两个枣糕,这是糯米做的点心,红枣馅外露出来,像是一朵白花开出了花蕊。 道长自己也拿了一个在吃,庄行闻着这香甜的味道,咬了一口,清甜不腻,吃起来软软糯糯。 道长之后又带着两人去了几家店,买了些炸鱼干、蜜饯,他似乎深谙此道,每一家店卖的小吃味道都很好。 灵慧道长也是个吃货,他不止买给庄行和芸苓,自己也吃的不亦乐乎,他似乎还打算给其他的孩子也带回去尝尝味道,走着走着,他的手里抱上了好几个油纸袋子。 走在路上,庄行忽然在前面看见了熟人。 是清虚子道长,老道人站在一家专卖饴糖和蜜饯的店门前。 早先时候,老道人就把身上的糖发完了,此刻庄行看见他拿着那个空空的口袋,像是进货一样,用手把那些糖果揽进去。 “清虚子师叔。”灵慧道长微微鞠躬。 “是灵慧呀。”老道人笑笑,“呀,怎么还有两个小馋鬼。” 老道人笑呵呵的,又拿了两块饴糖,放在两人手中。 “道长为什么见到人就要发糖呢?”庄行问道。 “因为糖好吃呀。”老道人说,“你不喜欢吃吗?” “喜欢。” “我也喜欢。” 老道人将口袋系在腰间,数着钱给店家结账。 他似乎还有别的事情,吩咐灵慧几句,便往其他地方去了。 回客栈的路上,灵慧道长忽然开口了。 “以前山脚下的镇子其实没有卖糖的,我在山上修行的时候,必须要去离清玄山很远的地方才能买到糖,所以每一回师叔出了远门,都会给我们带些饴糖回来,他自己是舍不得吃的。” “以前这个镇子很小吗?”庄行抬头问。 “都称不上镇子,十几年前,这里只有一个落脚的小地方,是为了栓马才建起来的马厩。”灵慧道长说,“就是这些年,和官家的来往多了些,这里才热闹起来。” “这样呀。” 庄行看了看手里的那块饴糖,剥开外面的一层薄纸,把它放在嘴里。 虽然吃了很多小吃,肚子有些涨涨的,但糖还是一如既往的甜。 果然人就是甜食动物,他喜欢吃糖。 有机会,他也给清虚子道长带一块糖好了。 ... 回到客栈,天色已经很暗了。 灵慧道长到各个房间里,去把那些买来的吃食分出去。 吃饱喝足,庄行躺在竹床上,沉沉地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起床洗漱,换上了新衣,去门口集合。 清虚子道长领着队伍,对着山门拜了一拜。 那个装着大蚌妖的箱子,被几位道长抬着,道长们顺路似乎还要运货,抬了许多大箱子。 今天是个大晴天,晨光给青石台阶镀上一层金色,他们仿佛朝圣般往上攀爬。 庄行抱着自己的箱子,虽然身有负担,但他的脚步一点不慢,不过有些瘦弱的孩子,爬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队伍并不为他们停下,只是道长们招呼那些体力不支的孩子,替他们背上了行囊。 秋风萧瑟,山上有许多枫树,如今都染成了红色,随风片片飘落。 前方的台阶忽然变得陡峭起来,快要中午了,饶是庄行,额头也渗出汗来。 累倒不至于多累,就是觉得身子有点热。 但庄行的身旁有一个孩子大口喘着气,已是大汗淋透,他似乎坚持不住了,忽然朝一旁倒过去。 庄行眼疾手快,单手抱着箱子,拉住了他。 “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 他摇了摇头,拖着干瘦的身子,哪怕腿脚颤抖,依然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 庄行担心他忽然休克晕倒摔在岩石上,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但他虽然走的很慢,却还是一个人越过了这段难走的峭路。 然后,踏过这一段最陡峭的台阶,阳光忽然晒在庄行的脸上。 此时正是阳光最刺眼的时候,他适应数秒,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平坦的山崖,他不禁抬头,朝着面前那两根屹立着的宏伟石柱望去,石柱的中间,架着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古朴的三个大字,笔锋锐利,透着一种浩然正气。 纵然历经风霜,但仍能透过那块石碑感觉到一种意境。 “玄清观。” 这三个字像是用剑刻出来的,庄行在地上的岩石上看到了许多剑一样的痕迹,他闭上眼,仿佛看到了那个挥剑之人的身影,忽然很想挥剑。 第六十三章 玄清观 庄行发觉这片平整的山崖非常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地带,他仰头看,再往前,还有山,却没有登向山顶的路了,那里是笔直的峭壁,切面十分光滑,和他脚下踩着的这块地一样光滑。 他总感觉他站着的这个地方,原本是没有的。 他觉得像是有人在这座山上横竖削了两刀,仿佛切蛋糕那样,切出了一个可以站人的地方。 整个山峰都被那人切掉了,留出了一个这么一个极其宽敞的空间。 相当之宽敞,那座石碑后面,就是连成片的建筑物,白石砖垒出了墙壁,青色的瓦片整齐地堆叠着,几座高高的阁楼冒了出来,那些乌木的窗格上雕刻着团云和仙鹤。 庄行往侧面看了看,再走几步就是悬崖,他们已经爬到了很高的地方。 从这儿望下去看不见山脚的小镇了,不过能看到广阔的森林和河流,就在峭壁下面十几米的地方,他还瞧见了一只松鼠从树梢的一边跃到另一边去,身姿灵动可爱。 观门大开着,此时仍有人在门前进进出出,看到他们这群带着孩子的队伍,顿时里面就有一群道士出来迎接。 清虚子道长和为首的一位老道长说了几句,之后庄行就跟着队伍进门。 门后便是一处开阔的场子,虽然是正午,但庄行仍然看到不少弟子在那里练剑。 那个装着大蚌妖的箱子被抬到了别处去,庄行等人则是穿过一处红木漆的走廊。 迎面走来了两位道长,一位是师姐,一位是师兄。 “男孩到我这边。” “女孩跟着我走。” 师兄师姐分别招呼人,庄行知道,这是要带他们去住宿的地方了。 庄行于是和芸苓告别,说待会吃饭的时候再见,令庄行有点诧异的是刚才那个差点倒下的孩子,居然和芸苓走到了一边去。 他刚才没发觉那居然是个女孩子,此刻在屋檐的阴影下仔细一看,嗯...可能是这个女孩的长相太过中性了,头发又留的短,也可能是她太瘦了,营养不良看不出男女之别来。 但她应该不是在浑水摸鱼,师兄师姐手里都是有名单的,他们按照名单点完名之后才带着人离开。 庄行对这个叫白瑜的女孩有了一点印象,但她没有和庄行芸苓一样穿着练功服,她并非道门弟子,恐怕以后也不会和自己有什么瓜葛,庄行也就不再看她,跟着师兄离开了。 “我名灵益。”腰间挂着青穗的师兄说道,“你们可以称呼我灵益师兄。” 师兄一边走着,一边说着道门内的注意事项。 庄行的心思不在这些规矩上面,他左顾右盼地观察着这个接下来他要生活的地方。 他看到一座小瀑布从山上流淌下来,积蓄成一片湖,湖中有金色的鲤鱼游动。 湖的旁边居然是田,不过地方不大,那里用竹篱笆围起来,黑色的土壤里,种着一些矮小的药草,庄行认出了其中的一些草植,这似乎是一片专门种植灵药的药田。 走过那片药田,穿过一个狭隘的小道之后,忽然来到一处极为朴素的地方。 庄行的眼前挂着长长的竹竿,那些青色白色的道袍,挂在竹竿上,衣摆随风飘动,好似一片片浮云。 从药田那里的小湖流过来一道涓涓细流,有几位腰间系着白色剑穗的少年,从溪流中舀起水来,蹲在那里搓洗衣物。 少年的身后便是很旧的瓦房,师兄把他们带到了房子旁边,把钥匙分给他们。 庄行的屋子在一颗桦树旁边,这是一颗十分高大的桦树,虽然说已经深秋,但站在树底下抬头一望,天空依然被树冠和枯黄的树叶给遮的几乎没有间隙。 白穗弟子是两个人住一间房,其他孩子则是四个人或者六个人挤一间。 庄行有了一个新室友,是和他同一个村子出来的大春。 两人拿着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股尘灰味扑面而来,这间屋子似乎许久没用了,门窗都紧闭着。 灵益师兄说他们要自己打扫自己的房间,等打扫干净了之后,入夜之前师兄会带着他们去领床褥。 庄行将自己的木箱子放在地上,和大春一起把窗户推开,太久封存积累起来的灰尘在这一刻扬起,阳光的照射下,浮动的尘糜格外显眼,庄行捏着鼻子挥了挥手。 这时他才回过头来,借着阳光仔细看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大约三十来平米的样子,两张石床占据了大多数的空间,在靠近门的那里有一张石桌,石桌上倒扣着两个木盆,在石桌边还有一个结了蜘蛛网的水缸。 石质的地板缝隙居然长出了几颗小蘑菇,以庄行的经验来判断,这蘑菇应该是可以食用的类型,但是要他把长在卧室的蘑菇拿去烤了或者煮了,又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蹲下来地把蘑菇全部拔掉,从窗户那里一把扔出去。 他望着看着那几颗小蘑菇越过房子后面的高墙,落到山下面去,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情清爽了许多。 之后他就和大春打扫起自己的床铺来,庄行选了房间里面的那张床,他喜欢靠窗的位置。 大春出门去,找邻居借来了扫帚,灵益师兄回来之前,他们已经把床上的灰尘扫干净了。 庄行坐在石床上,伸了个懒腰,他想十几年前,娘亲和爹爹也和他住在差不多的地方,兴许就在隔壁,他觉得自己好像离爹爹娘亲近了一些。 不多时,灵益师兄回来找他们了,说是带他们去饭堂吃饭。 庄行的肚子早饿的不行了,说到吃饭他立马从床上蹦跶起来。 在师兄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饭堂。 庄行瞧见了芸苓,抬起手和她打招呼,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因此饭堂里没什么人,但饭堂师傅们还是为新入门的弟子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 话虽如此,白穗弟子和其他孩子的午饭却是不一样的。 到了玄清观里,就有了些区别待遇,毕竟他们要在这里住上一两年,玄清观不可能为每个孩子提供肉食。 不过普通的孩子带了钱的话,也可以去买肉菜来吃,价格比村里便宜,算是有一些优惠。 吃过饭,今天便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了,就是让他们把自己的房间打扫干净,休整一晚。 庄行下午和大春一起仔细地给房间来了一个大扫除,那个水缸被他们刷的干干净净,墙角里的青苔和泥尘也被他们刮了下来。 大春从邻居那里借来了板凳,放在石床上,踮起脚尖,伸长扫帚,把天花板那里的蜘蛛网也弄的一尘不染。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们去灵益师兄那里领了床褥回来,铺在床上。 崭新的床褥,有股好闻的阳光气息。 这一晚庄行本想和自己的新室友再熟络几句聊聊天,但天刚黑没多久,他就听到了大春的鼾声。 这家伙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庄行无奈便也也合眼睡下。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的娘亲和爹爹跟着清虚子道长上山。 他梦见娘亲在后厨烧柴,弄的灰头土脸,这时候,有一个男孩子走过来,帮娘亲抱来了柴,两个孩子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把那些枯叶扫成一堆,然后天快黑的时候,去厨房一人领到一个馍馍,女孩把手里一半的馍馍掰下来放在男孩手里,男孩则是把藏了许久的饴糖拿给了女孩,各种各样的人从他们的身边走过,但他们只是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地吃馍馍,默默看着夕阳落下。 第六十四章 紫气东来(感谢“神作”的盟主) 天还没亮的时候,庄行听到外面传来了鸡鸣声,便从睡梦中醒来了。 睁开眼,他恍惚地发了几秒钟呆。 那几秒钟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家里,赶路的那十二天里,不是风餐露宿,就是挤在大通铺里,也就昨天和今天能单独霸占一张床。 这一觉他睡的太舒服了,舒服到让他习惯性地觉得自己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 不过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想起灵益师兄说今天要早点起床。 他坐起来穿好衣服,把被子叠好,拿着水盆和毛巾,去房子外面接水洗漱。 庄行整理好仪表后,大春打着哈欠也爬起来了。 大春拿着木盆到外面来,庄行则是站在大桦树下,日常习练暖身诀。 在外人看来,这暖身诀看起来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不过是一种普通的健体戏而已。 庄行和芸苓已经在清虚子道长面前练过,没怎么吸引道长的注意力,他也就放心大胆地每日习练。 打了一套暖身诀之后,天边出现一缕紫霞。 庄行发现自己站着的这个地方真是一个视野极其开阔的平台,大桦树旁边不过一堵矮墙,往那墙外望出去,大好河山皆映入眼帘。 迎面吹来凉爽的风,早晨的秋风本带着丝丝寒意,但庄行并不觉得冷,他的身子很热。 他望着从那细流从矮墙下面的一个小口坠落山崖,那条水柱像是一条线,一条极细的银线仿佛要将天地相连。 紫气东来,水从青天落下。 他望着苍天与大地,觉得自己如此渺小。 忽然想起以前背过的一句诗词: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在这无穷无尽的宇宙之中,他的这一点小小忧愁,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顿感念头通达,这些天堵塞在他心口的淡淡郁闷,一下子被冲散了,于是更加畅快地练起暖身诀。 吞吐之间,呼吸之间,他的气息愈发平稳。 回过头,望着那面宛如刀削的山崖,他感觉到一种穿越时光长河的气息。 昨日他就隐隐有所察觉,那种想要挥剑的欲望愈发明显。 此时正是晨时,是人的一天之始,伴随着天空渐渐明亮,他的心境也越来越通明。 他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种特别的境界里,即便闭上眼,好像也能“听到”万物的呼吸声。 不由得,他将那柄木剑握在手中,按照一种玄妙的韵律挥舞起来。 桦树下,他轻舞木剑,昨夜落下的桦树叶,随着他的脚步腾转挪移,慢慢地汇聚在他的脚边,变成了一个圆。 这一幕,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那些入门已经有些时日的白穗弟子,纷纷放下木盆来,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庄行舞剑。 他们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安静,只觉得庄行的举手投足之间,有种独特的神韵,虽然不是他们在舞剑,看着看着,却也心有感悟。 庄行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但他整个人都已经沉浸在这妙不可言的境界之中,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停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停下。 也正是这个时候,几位道长来到了弟子们的居住区。 弟子们给道长们让开了位置,昨日带领庄行等人入住的灵益,看着庄行的样子,心有疑惑,刚要开口询问,一柄拂尘就束在了他的面前。 清虚子师叔微微笑,对着灵益摇摇头。 灵益于是作揖,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清虚子师叔身后。 他和其他人一样,默默地看着庄行舞剑,看了一会儿,他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那道困扰他许久的坎坷,突然有了些跨过去的迹象。 多年前,他就已经被这道坎坷挡住,虽日日习剑,但进步极其缓慢,近乎是停滞不前。 与他同为灵字辈的灵微、灵慧,都已经成为赤穗弟子和黑穗弟子,而他,还只是一个青穗弟子,就是想要下山,都需要师长们同意。 明明当年是他最早成为青穗弟子,到头来,他这个跑在前面的人,如今却落在了最后面。 这种落差感,让他感觉十分焦躁,他更加勤奋地练剑,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他唯一擅长的剑术上,然而那些剑法他本就烂熟于心,纵使起早贪黑地在舞剑坪习剑,修为方面也丝毫不能有所精进。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去问师长,师长却只说要静心,让他歇息。 可歇息,怎么能让他更进一步呢? 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认认真真地习剑,习剑,再习剑。 此刻看着那个孩童舞剑的身姿,他的心才终于是静了下来。 灵益能明白,那个孩子,他只是单纯地在享受这件事而已。 这让灵益回忆起来了,当年跟着道长们上山的时候,他拿到自己第一把剑时那种兴奋不已的心情。 他是为了什么才去习剑的? 是为了成为赤穗弟子和黑穗弟子么? 是为了用自己的剑,下山去斩妖除魔么? 不,不是的,他习剑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只是很喜欢挥舞手中的剑而已,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一天都很期待上剑法课,别的孩子都是走着去,但他总是跑在最前面。 即便已经过去十多年,那把才入门时练习用的木剑依然被他好好收藏着。 回来了,全都回来了。 那些已经被他遗忘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忽然有种想要舞剑的冲动,日日的练习,并非一点效果都没有,其实他只差那临门一脚而已,此刻越过心结,苦修的成果顿时显现出来。 灵益把手放在剑柄上,悠长地呼出一口气。 清虚子回过头看他,略有讶异,但随即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善。” 灵益微微低头,目光停留在那个孩童脸上。 没记错的话,这就是清虚子师叔提过的,那个有先天一炁的孩子,叫庄行。 庄行此时停了下动作,收剑于身,吐出一口浊气。 他发现了身上最大的变化,那道本来只会随着他的年岁成长而慢慢变得粗壮一些的“先天一炁”,此刻竟然增长了半数有余。 不止如此,他好像,能稍微控制一点那道不听话的气息了,原本他必须要催动后天真炁,才能带动先天一炁流动,但现在,如果他集中注意力,虽然会有些费劲,但的确是能使唤使唤那头“拉不动的倔牛”了。 第六十五章 七录斋 庄行睁开了眼睛,这时才感觉到有点不对。 因为太过于沉浸,感悟着这处峭壁留下的剑意,他完全没关注自己以外的事情。 怎么这么多人在看我?你们都没事干的吗? 不知不觉中,连清虚子道长都来了。 老道人眯着眼笑,向前一步。 “孩子,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看到一个乐呵呵的小老头。 庄行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人还是要脸的,大庭广众之下,要维持住自己的形象。 他看着脚下汇聚起来的枯叶,心说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拿了五杀,这种时候他一般都会在聊天框里打“收徒”,要么就是默默地亮出自己的七级牌子。 要是一个没绷住被野怪打死,那就有点逗比了。 “回道长。”庄行一脸正气,“我早晨起来之后,本想热热身子,但看到那面陡峭的崖壁,好像看到一个人在我面前练剑,糊糊涂涂就拿着木剑学着乱挥了几下。” 老道人哈哈地笑了两声,揉了揉庄行的头,没有多说什么,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很高兴。 “灵益,去把弟子们都喊过来吧,我们去上早课。” “是。”灵益拱手。 “我们也走吧。” 老道人往前走去,庄行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老道人身边。 “我玄清观的开山祖师,是一位剑修。”老道人娓娓道来,“据说当年祖师爷有心开宗立派,寻得这清玄山,横竖两剑将山劈开,在这里建立了玄清观。” “往日里,倒也有些弟子能感悟到祖师爷留下来的剑意,但他们大多都已习剑许久,像一样你才入门,就有所顿悟的,应该是玄清观建立以来的第一个。” 哦,这么说我还挺牛逼的? 庄行心里暗喜,但是不露于面。 “祖师爷好厉害啊!” “那你想变得和祖师爷一样厉害吗?” “想!” “灵益,你过来。”老道人朝着灵益招手。 “师叔有何吩咐?”灵益低头问道。 “明日起,你来带着庄行练剑。” 灵益停顿一下,说道:“可是师叔...弟子不过是一青穗...还是让师长们...” “剑法课他还是要照常去习练的,只是让你有空的时候带他练练。“老道人说道。 “这...弟子明白了。”灵益诺下。 庄行心说天才果然是有点特别待遇的,这是要给他开小灶了。 这是好事,他自然不会拒绝,修行之事,不进则退,有朝一日,他也想修炼到那样两剑劈开大山的境界。 他和灵益师兄熟络了几句,清虚子道长带着他们去饭堂吃了早饭,之后,领着他们到了来到了一处阁楼前。 阁楼上挂着一个牌匾,写着“七录斋”。 庄行跟着队伍踏入门槛,一楼的厅堂里已经坐有人了,庄行看到了芸苓,女孩们早已坐下。 厅堂内透着一股淡淡的熏香,最前面的桌上放着铜制的香炉,一位道长手持竹简,见到清虚子来,点了点头。 “都坐下吧。” 庄行应声坐到了芸苓身旁去,厅堂内极为寂静,他不好意思说悄悄话,只能正襟危坐。 道长不说客套话,没发表什么长篇大论,只是告诉了弟子们从今往后的安排。 这七录斋,是学文化的地方,每日早晨,他们都要到这里来上课,学习文字和算术。 想来是因为普通的孩子会跟着一起来上这门课,所以才将其安排在早晨。 初入门的白穗弟子,需要习练的东西不多,除了文化课,就是剑法课了。 早课之后,他们便要去舞剑坪跟着师长习剑,下午也是习剑,顺便传授他们呼吸心法。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是休息日,这一天不必来上课,可以自行安排 其它的,诸如符箓、剑技、妖物常识、锻宝、药理...这些知识要等练出真炁,行叩拜礼之后,成为青穗预备弟子才会去加深学习。 庄行心说他和芸苓是不需要上这文化课的,算术和文字,他们都已经学过。 后续可以看看情况,能不能把这门课赖掉,抽出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这一日,他还是按照安排,老老实实地坐在七录斋里,听道长讲课。 都是些学前班的知识,但因为没有黑板和粉笔,许多孩子听的依然很吃力,有听不懂的地方,道长只能挨个到座位上去,手把手地教。 庄行觉得有点无聊,视线在学堂里扫来扫去。 他发现大春对于识字好像相当头疼的样子,道长在他身边待了好一会儿,最后居然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另外,那个叫白瑜的女孩,不在学堂上,那些和他们一起坐马车来的孩子,有一些不在这里,想来,那些孩子就是娘亲和爹爹说过,被带上山抚养的孤儿们,他们平日是要去做杂活的,他们想要来上课学字的话,必须勤快些,提前把安排的活给干完才可以。 庄行微微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世上真是有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做决定的。 总之就这样,庄行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白穗弟子生活。 比起村里的散漫日常,观里就要有规矩的多,每天的日程都是计划好的,让庄行回忆起读书的日子来。 每天早晨他都在大桦树下习练暖身诀,但没有再有那天一样的顿悟了。 他下午用过晚饭后,会和灵益师兄在舞剑坪练剑,是对打式的练剑,灵益师兄说基本的招式,师长们会在学堂上讲,所以他用实战来磨炼庄行。 说老实话,庄行完全不是对手,他们的对战只是单纯地用剑技对打,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用剑和别人训练过,虽然招式他都记得,可是真的打起来了,衔接上却又十分死板,难以做到灵活变通。 他深刻地认识到,他还差得远,不过这并没有挫败他的信心,他还是个孩子而已,成长空间很大,再过个几年,他一定能把剑招练好。 这一日,他像往常一样,和灵益师兄对打,木剑碰的噼啪作响,庄行比起前几日有了些进步,他忽然一个变招,朝着灵益师兄露出来破绽攻取,殊不知这是灵益师兄特地露出来的陷阱,师兄挽了一个剑花,便把他的木剑打掉在了地上。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灵益师兄俯身把木剑捡起来,递给了庄行,“今日我便要下山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找同辈的弟子练剑,不可荒废剑招。” “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一趟是下山除妖,可能半月,可能一月。” “愿师兄路途顺利。” 师兄点点头,和庄行道别,那边已经有人在招呼他了,其中两位是白穗弟子,一位青穗,他们结伴下山。 庄行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拿起木剑,一个人又练了一会儿。 他想明日便和芸苓找七录斋的道长说下情况,把文化课给赖掉吧,他还想再多抽些时间出来练剑。 第六十六章 大傻春(盟主加更) 回到屋里,庄行瞧见大春拿着竹片,拿着小刀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刻着。 大春在写字,刻出来的痕迹歪歪斜斜不说,庄行一瞅就发现他的字写错了。 庄行觉得有点别扭,纠正错误是人的天性,就像看小说的时候发现一个错字,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大春,你这字写的有点不对吧。”庄行上前。 “不对吗?”大春挠挠头,眼神十分清澈,“可上课的时候就是这么教的吧。” “这个地方的竖应该冒出来吧。”庄行忍不住上前给大春修整了一下,“还有这里,你这里少了一横...” 庄行修了两下发现这字真是没法改了,干脆重新在旁边刻了一个字。 大春从怀里拿出另一个竹片来,那个竹片上用毛笔写着一个同样的字,大春瞪大眼睛,眼珠子来回转动,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一下头。 “嗯,还是你的字和老师的字像一点。” 什么像一点,你当这是在画画吗? 庄行怀疑这家伙连笔顺都没搞明白,纯粹就是在死记硬背,把字当成画一样临摹。 简直跟外国人自学汉字一样,把每一个字都当成一幅画,这能记得下来就有鬼了。 话虽这么说,庄行看到大春身旁的一堆竹片还是愣了一下。 这几天的下午,他基本上都在和灵益师兄练剑,回房的时候天都黑了,所以没怎么和大春搭过话。 他都不知道大春搞了这么多竹片回来,这些似乎都是大春练习用的竹片,每个竹片都上刻满了字,一些字完全是不成形的,但有些字,笔画却已经全部正确。 “大春,你记下几个字了?” “只记下了十二个字。”大春叹了一口气,“认字好难啊,比练功难好多。” 庄行过去把那些竹片捡起来看了一下,不由得惊叹起大春的毅力来。 这家伙记一个字,足足要抄上二十多张竹片,这还是那些简单的字,要是难一些的,他要抄上五六十张竹片。 而且堆在大春旁边的竹片,似乎只是今天他用过的竹片,他应该每天都要把用过的竹片给清理掉,他今天只记了三个字,已经用了快一百张竹片了。 难怪这家伙剑法课一结束,就一溜烟跑了,怕不是跑到饭堂后面的竹林去劈枯竹削竹片了。 “照你这个记法,等你把字认全了,后院的竹林就变成空地了。”庄行开了个玩笑。 “竹片不够就在泥巴上画嘛。”大春拍了一下大腿,“我脑袋笨,应该多花点功夫。” 庄行不知该说他傻还是聪明,聪明人学字肯定不会像他这样学的,但说他不聪明,他却又知道自己的短处,还非常乐意地为了弥补自己的短处,付出超出常人数倍的努力。 其实真正傻的人,是那些自认聪明的笨蛋,自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一点,到最后都觉得那个傻子不过是比自己多花了一点时间。 大春又坐下来,专心致志地雕刻,庄行感觉大春说不定很意外的有这方面的天赋,他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完全打扰不了他。 可是...老哥,我不是刚刚才教过你吗?怎么又写错了? 庄行有点无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学堂上的道长,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他现在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大春,你这里不对吧!”庄行再次上前,给大春纠正错误。 反正这会没事干,闲得无聊,他也就和自己这个室友多交流一下。 庄行干脆从头开始教导大春,先让他理解横竖撇捺点。 学堂上人太多,道长没办法顾及到每一个人,有些地方很快就拉过去了,他觉得大春可能是没怎么听懂,于是再用自己的办法给大春复习一下。 但是过了一会儿庄行发现了,大春,这孩子,他就是单纯的脑筋转不过弯来。 大春好像同一时间只能思考一件事情,你上一秒和他说横,他说记住了,下一秒和他说竖的时候,他就把横忘记了。 庄行感觉到了一点挑战性,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今天要是不能把大春教会,他今天晚上就睡不着觉了。 于是他挑灯夜战,天黑了之后,总算让大春独立完成了一次横竖撇捺点。 “你再写写之前的那个字。”庄行把那个毛笔字拿出来。 大春点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埋头在竹片上慢慢地刻字。 庄行有点紧张,屏住呼吸,他怕自己呼吸声太大,让大春分心,这就前功尽弃了。 终于,数秒之后,大春成功把那个字给复刻出来。 “你这不是能行吗!” 庄行自己学会认字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高兴,他兴高采烈地拍了拍大春的肩膀。 但大春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脑袋笨,一个人肯定不行的,还是多亏了你教我。” 庄行被他这么正经的样子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哈地笑了一声,说道:“咱们是室友嘛,应该互帮互助。” “我爹爹说,别人帮了你,你就要帮回去,不然就算是兄弟,有一天都会冷淡下来。”大春站起来,在自己的箱子里一阵翻找,竟然取出了一吊铜钱,递了过来,“庄行,你的剑法比我厉害,脑袋也比我聪明,我没什么能帮你的地方,你就把这些钱拿去吧。” “真的没这个必要...” 庄行推辞,然而大春却认真地看着他,一副他不收钱就不肯罢休的样子。 庄行知道大傻春脑袋里只有一根筋,想让他改变这种想法,难度绝对不亚于让他学会横竖撇捺点。 但让庄行收钱,又总觉得像是在进行什么违法交易,两个人是室友,将来还要相处很多时间,什么事都用钱来衡量,未免有点太市侩了。 “要不这样吧。”庄行提议道,“我平时待在屋里的时间不多,有些杂事顾忌不到,你要是有空,就帮忙打扫一下房间,帮我晒晒衣服啥的,这样就是我帮你,你帮我了,你说是吧?” 大春想了一会儿,把钱收了起来,点头道:“好。” 庄行舒了一口气:“那明天还要上早课,我们今晚就先睡吧。” “睡吧。”大春答应道。 两人于是洗漱睡下,毕竟是同乡,庄行本来还想和大春聊聊村里的事情,但刚躺床上,他又听到了大春那边的鼾声。 好吧,真是沾到枕头就睡觉。 庄行算是明白了,大春说是要睡觉的时候,脑袋里就只有睡觉的念头,所以才能那么快入睡,这也是难得一见的天赋了。 无奈,庄行也只能耸耸肩,看了看窗外的明月,和衣睡下。 第六十七章 免课 次日,庄行刚起床就发现大春在打扫屋子。 前两天,他们从观里领了扫帚和撮箕,一直堆在角落里,今天它们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庄行起来之后自己去洗漱,没管大傻春。 反正已经把打扫房间的任务交给他了,要是和他抢,他又要不乐意了。 日常洗漱之后,庄行来到大桦树下。 他望着远处的云霞,沐浴着阳光,缓缓地习练暖身诀。 他很喜欢在这个地方看日出,玄清观里的大多数地方,都可以欣赏到日出和日落的美景,他觉得这或许是祖师爷有意为之。 当年玄清观的祖师爷,选择在这座山上建立道观,可能并没有那么多的理由,也许只是觉得这座山上的日出很美,于是就两剑削出一个能欣赏日出的平台。 而白穗弟子的寝居室,大概是最早一批建造起来的建筑物,虽然很旧很老了,却占据着最佳的观景位置。 庄行听灵益师兄说过,一旦成为青穗弟子,就要从这里搬走,只有那些才入门的孩子能住在这个地方,不止是白穗弟子,这里同样住着那些交钱进来和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么多年来,那些登上清玄山,内心或是忐忑,或是兴奋的孩子,每天早晨,他们只需要走出房门,就能看到宏伟壮观的日出,看到那一轮金灿灿的太阳从天边升起,将金色的光,洒照在大地上。 每一个在玄清观生活过的人,都看到过和庄行此时看到的一样的景色。 他想,这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 暖洋洋的阳光下,他气息愈发自然。 打了一套暖身诀之后,庄行发现大春站在门口看他。 以往大春起床之后,就去饭堂吃饭了,两人早晨没有结伴同行过。 庄行想了想,问道:“大春,你要不要一起来热热身子?” “好。”大春的回答直截了当,站到庄行旁边,跟着他习练起来。 庄行没有隐瞒,告诉大春暖身诀的呼吸要诀,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练。 两人打了一会儿之后,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去饭堂吃饭。 庄行看见芸苓在饭堂门口等候他,芸苓愣了一下,大概是头一回看到庄行和大春走在一起,觉得有点惊讶。 庄行察觉到芸苓有点不自在,以往都是他们两个人单独一起吃饭,现在插了一个第三者,她又是内向怕生的性子,肯定会觉得有点别扭。 “大春,你一个人去吃饭吧,我要陪芸苓。”庄行说道。 “好。”大春应下,顿时大步跨过了饭堂的门槛。 见大春没入人流,芸苓才小声地问道:“这样子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不太好,但是那是大春,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庄行拍着胸脯说。 倒不如说以大春的脑容量,根本想不了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和大春说话,就是要直接,把事情说清楚,这家伙是不会看氛围的,要是弄的委委婉婉的,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吃饭,他就真的会不识趣地跟上来了。 他和大春住在一间屋里,平时相处的时间够多了,像这种时候,他还是想和芸苓单独待着。 “嗯。”见庄行这么说,芸苓也就点点头,不再多问。 两人去打了一碗粟米粥,除此之外,他们还分到了一颗煮鸡蛋和一碗羊奶,不够的话可以再添,作为白穗弟子,他们的每一餐都很有营养。 庄行曾经对此有所疑惑,他在想,是不是白穗弟子吃的每一顿饭都会被记在账单上,等到他们成为青穗弟子之后,就要下山接受各地的委托除妖,相当于偿还债务一样,把欠道观的钱给还回去。 不过根据他从灵益师兄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好像并非如此。 弟子的伙食费,对于玄清观来说,开销并不是特别大。 因为玄清观和官家是有关系的,实际上,很多的除妖委托,就是来自于官家。 灵益师兄说,一般百姓没有路引,许多驿站关卡是不许过的,但是玄清观的弟子却能随意通行,这是他们的特权,亦然是多年打出来的口碑。 而且近些年,玄清观和官家的来往又愈发频繁,在世俗的钱财方面,玄清观正处于蓬勃发展的时期。 灵益师兄说,培养弟子最贵的,其实是在练出真炁之后,为了学习道法、精进剑术而消耗的符箓和妖物素材上。 道观内的弟子,只有一般的肉食是免费的,除了教学消耗以外,像是灵果、灵药...那些能提高修为的东西,还有将来随身佩剑的锻造上,这些东西都是要弟子自己去争取的。 某些珍稀的素材,根本就是用钱买不到的,对于修行者来说,这才是最贵的东西。 师兄说,道观里有一个专门的交易市场,像那些比较珍贵的,不流于凡俗的东西,都只会在那个市场流通,不过要成为青穗弟子才有资格进入市场。 庄行又想起清虚子道长说燕槐安偶尔会到山上来,把一些妖物素材卖给他。 这几天,他也发现一些观外的修行中人在道观内行走,想来那个交易市场是对外开放的,只要能得到玄清观的许可,就能到那里交易,买到或者卖掉一些非凡之物。 吃着饭,庄行顺便就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讲给芸苓听。 芸苓说:“这样的话,等我成为青穗弟子,也能去那个市场买些灵植种子了。” “说起来,我看到过一片药田,那里种的都是灵药。”庄行压低了声音,“我看能不能打听点那里的消息,如果你有机会进去的话,修炼也会顺利许多吧。” 相比习剑,修炼白莲居士的生机术法,实在是一件烧钱的事情,各种灵植的种子是刚需,没有素材的话,很多方面都难以进展。 迄今为止,他们真正接触过的灵果,都只有蛇果一种而已,那十三颗种子虽然被芸苓好好保存着,但是只有蛇果一类种子,下面的修行根本无法进行。 庄行自然是想要帮助芸苓的生机术法再进一步的,在蛇果上他已经尝过甜头了,生机术法前面可能有点烧钱,可越到后面,就越是强力,光是能培育灵果灵植,加快其生长周期上,这价值就已经不可估量了。 再说,以他和芸苓的关系,也应该在这方面多上点心。 “嗯,我也多注意些吧。”芸苓点头道。 吃过饭,他们收起碗筷。 庄行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和他们一起坐马车的孩子,在饭堂里打杂收碗。 这天去学堂的时候,庄行还看到了一个面熟的人。 是白瑜,白瑜和其他几个孩子,竟然也到了学堂里来旁听。 看来他们最近有很勤快地在干活,给自己争取到了机会。 对于这些努力的孩子,道长也是十分上心,课程讲到练习阶段之后,便去那边单独给他们从头再讲一遍。 毕竟,这些能来到学堂的孩子,是很有上进心的孩子,如果他们学会识字和算术,将来到了山下去,或许能靠这些知识把日子过的好些。 庄行虽然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道长,但是一下课,他们就得马上去舞剑坪习剑了。 他和芸苓还是来到七录斋的道长旁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道长想了一下,说道:“我并非迂腐之人,不过,我也不能只凭你们的一面之词,就帮你们免去早课。” “这样吧,七录斋其实有一份考题,原本是年后结课时,才会发给你们做的,你们两个既然觉得自己的水平不必再听课,那我就把考题拿给你们,离下堂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若是你们能在这个时间内,把考题答完,且我看得满意的话,我就许可你们不必再来上早课,可愿?” “弟子愿意。”庄行和芸苓齐声应答。 “好,你们且随我来。” 道长点头,便带着他们去取答卷、毛笔和砚台。 第六十八章 土龙与赤穗 “这就是考题。”道长将捆起来两份竹简拿给庄行和芸苓,看了一眼香炉里燃的只剩一半的檀香,“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快些作答吧。” “好的。”庄行和芸苓应下,回到位置上答题。 庄行将竹简上的草绳解开,扫了一眼题目,都是些很基础的问答题,认识常用字,会做一百以内的加减,就能应付了。 放在前世的话,可能就是小学一二年级期末考试的难度,而且题目的量很少,一共只有十二道题,算术和文字各六道,对于庄行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他提起毛笔,不需要怎么思考,就能把答案写在卷面上。 芸苓同样答的很快,毕竟庄行给她特训过。 檀香燃到还剩四分之一的时候,他们就把答卷交了上去。 道长坐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 而后又在口头上询问了两人一些买卖相关的算术题,见两人都迅速答出来之后,才点了点头。 “本来还以为你们是从哪个师兄师姐那里买来了答案,看来是我多想了。” “买答案?还有这回事吗?” “早课的结课考题,从来没有变过,所以结课之前,一些机灵的弟子,就会向新来的孩子兜售答案,这些事情我都是知道的,不过,若是能把答案记下来,其实功夫也就差不多了,我也不会让他们再把早课重修一遍,只是让他们抄录一百遍道经。” “原来是这样。” 庄行心说难怪道长要考考他们的口算心算本领,要是他们答不出来,恐怕就要被当成作弊处理,被罚抄书了。 那些兜售答案的师兄师姐也真是坑人,白穗弟子身上能有什么钱赚呢?怕不是当年自己被坑过,才黑着屁股,要让那些新来的感受一下玄清观的传统文化。 也算是给新弟子上一课,让他们明白作弊是不可取的,脚踏实地才是正道。 “这早课对你们两人来说,是有些多余了,明日起你们不用过来了,多出来的时间可以自行安排,但最好不要赖在房里睡懒觉。”道长把答卷收了起来。 “弟子明白。” “还有,这是早课的结课礼。” 道长从柜子里拿出两套文房用具,都是新的,那柜子里备了很多套。 庄行和芸苓谢过道长,领了笔墨纸砚,就这样,免掉了早课。 这天起,两人便不去七录斋了,他们又多了些独处的时间,早上吃过饭之后,他们像以前那样待在一块,或是在道观里到处逛来逛去,练练剑什么的。 在屋里的时候,闲暇之余,庄行就辅导大春的功课。 大春把屋里的家务活全包了,挑水,扫地全都是他在干,下雨了他会记得收衣服,连邻居的衣服也帮忙收,托他这憨厚的性子,庄行和邻居也熟络了些。 庄行做了新球拍和羽毛球,偶尔他们在门前的那片空地,一起打球,毕竟都还是孩子,喜欢玩,一来二去,住在一起的孩子都互相认识了。 就是那些不穿练功服的孩子,也和他们一起打球。 不过玩耍之余,庄行也没忘记多陪陪芸苓。 至少吃饭的时间,是完全留给他们两个人的。 有时候,他们会坐在一起看日落,两个人的相处早已没有任何隔阂。 时间过的飞快,一天之中能看到太阳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天气渐凉。 庄行抬头看了一眼大桦树的树冠,树枝上的叶子也快掉完了,光秃秃的有点难看。 今天是十一月初一,是休息日,他在树下伸了一个懒腰,忽然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是灵益师兄,他回来了,师兄腰间的青穗变成了赤穗,庄行才明白师兄这是晋级了。 “恭喜师兄成为赤穗弟子。”庄行拱手祝贺。 师兄点点头:“我既然回来了,明日下午,你便接着到舞剑坪来与我习剑。” “明白,不过师兄,你们这次下山去除的是什么妖啊?” 庄行对山下的事情很好奇,他很喜欢看居士的除妖小日记,这回有了新的故事,他自然想打听打听。 “去除了一只成妖的土龙。”师兄淡淡道。 土龙按照前世的讲法,其实就是鳄鱼,庄行听着师兄道出此行凶险,这次是官家发布的委托,说是在南面的运河口,出了一头小船那般大的土龙,那地方本就是贸易要道,那土龙一来,咬沉了两艘运船,扰的地方官大怒。 官府本来想用渔网和铁链把那河妖给捆住捞起来,若是道行浅些的河妖,被那么一捆,几十人再一拉,定然是挣脱不了的,这个时候玄清观弟子再攻其腹部,定能将其斩杀,可计划的很好,那土龙一身鳞片却坚硬如铁,它还能控制自己的鳞片竖起来,变成锋利的刀片。 虽然一开始将其捆住了,但那土龙竖起鳞片,在水中翻滚,竟是把好些人拉入水中。 渔网也被它刮的破破烂烂,那土龙正要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些落水的人吞入口中,这个时候灵益师兄和同门弟子也顾不得那么多,干脆让官府之人将铁链拉好,如踩钢丝般踩在铁链上,与那土龙战斗。 虽然师兄说的轻巧,说是一番鏖战之后,顺利将那土龙除之,但想想就知道要踩在摇摇晃晃的铁链上,和一头精通水性的巨大妖兽战斗,有多么危险重重。 庄行听的即刺激,又兴奋,师兄说事后,官府又多给了些酬金,那土龙也交给玄清观处理了。 “师兄就是因为除了那土龙才成为赤穗弟子的吗!”庄行两眼发光地问道。 “想要成为赤穗弟子,需要至少两位赤穗弟子和一位长老推举,这一趟本来是该让两位赤穗领队去的,是因为师长们信任我,才让我充当了另一个赤穗的位置。”灵益师兄摸摸庄行头,“所以不是因为我斩杀了那土龙才成为赤穗,而是因为我能独当一面了。” “独当一面呀...”庄行嚼着这个词。 他心里很佩服师兄,他觉得自己要是在同样情况下,恐怕不敢做出那样的决策。 原本还以为照他的天赋,要不了多久就能成为赤穗,但他现在他觉得哪怕自己的修为提上去了,但离“独当一面”这个词,还差很多。 第六十九章 小摊贩 灵益师兄回来找庄行说了一声就离开了,今天是休息日,不用去上课,但大春还是早早出门去吃饭练功了。 隔壁有人来找庄行打球,但庄行和芸苓约好今天在舞剑坪那边见面,于是把球拍和羽毛球拿给邻居,让他们自己先玩。 庄行来到舞剑坪,远远就看见了那个等候他的纤纤身影,他走了过去,两个人便脚步一致地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倒不是想去没人的地方干什么羞羞的事情,就算有那个想法,但庄行还没有那个本领,他们是想商量什么时候去清虚子道长那里露露面。 庄行一直把老道人答应的蚌珠记在心里,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个大蚌妖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水土不服而死掉了呢? 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蚌肉,蚌妖的肉尝起来会不会很鲜很嫩,是和牛肉差不多的口感?还是说像生蚝果冻那样可以吸着吃? 想着想着,庄行都有点流口水了。 “庄行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清虚子道长合适呢?” 芸苓的问话,把他从遐想之中勾了回来。 庄行回过神,咳嗽一声,清清嗓子。 “最近我也找人打听了一下,我那边和我们一起入观的白穗弟子都还没反应,灵益师兄说他们那一届,最快的一个弟子,也是花了两年半的时间才练出真炁呢。” “我觉得我们还是缓一缓吧,现在才入观一个多月,去太早可能把清虚子道长给吓着了。”庄行说道,“我想要不然等山上下雪了,我们再去找道长,你觉得呢?” “我听你的。”芸苓轻声说。 “那就等下雪的时候再说吧。”庄行点头。 两个人又随便逛了逛,以前在村子里,他们要自己打鱼来吃,这会儿来到玄清观里,吃的倒是管饱了,却也少了许多玩耍的乐趣。 难得休息一天,庄行不想枯燥地练功练剑,这事要讲究劳逸结合,如果练到自己都不舒服了,还要闷着头,到头来只会适得其反。 他不是大春,大春一整天可以只干一件事,但是让他一整天都只干一件事,他绝对会闷。 他今天干脆就和芸苓一起散散步,芸苓说她最近找到了一块土质还不错的地方,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或许可以把蛇果种在那里。 庄行便让她带着自己去看看,走到饭堂边的时候,庄行居然看到一群孩子在那里摆起了摊位。 “炒板栗,一份三文钱。” 一张写着字的宣纸,搭在竖起来的搓衣板上,那字看起来竟然极为工整,有几分书法的韵味在里面。 有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在大声吆喝。 “卖板栗了!炒板栗,一份只要三文钱!” 这些孩子穿着粗布的衣服,男孩女孩都有,其中有几张脸是庄行认识的,有两个男孩,和他一起打过羽毛球。 他们的生意还算不错,秋末正是吃板栗的季节,庄行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香甜味,也有些意动,想买一份炒板栗来吃。 令庄行讶异的是,这些孩子居工合作十分明确,好像他们私下训练过,那口大锅和烧炭的火炉,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两个人拿着锅铲翻炒,一个男孩往火炉里加炭,另一个男孩负责用竹扇子扇风。 负责装袋的是一个女孩,那女孩看起来柔柔弱弱,一对麻花辫梳在身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种惹人怜爱的可怜气质。 每有一个人来买板栗,女孩就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谢谢。 这群孩子给庄行一种十分专业的感觉,专业到他们好像是专卖板栗的摊贩。 话说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摆摊真的没问题吗?你们有营业执照吗? 庄行想着,还真有一位道长好像城管大队队长一样,气势汹汹地朝着那卖板栗的摊贩走过去。 几个孩子明显慌了阵脚,面面相觑,被道长的目光瞪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几个唯唯诺诺地和道长来回推脱了一阵,这时,有一个孩子从饭堂里走出来,看到那个孩子出来,其余孩子好像看到救星一样,纷纷望向她。 那个从饭堂里走出来的孩子是白瑜,就是那个爬山的时候,差点因为体力不支,摔倒在台阶上的女孩。 白瑜面色不改地站到了道长面前,态度不惧不畏。 “道长,这些板栗都是我们自己捡柴的时候,顺便在山后的林子里捡来的野栗子,捡了好多天,才捡了这么一点。”白瑜说道,“这口锅和这个火炉,是我们从饭堂的后厨那里借来的,那里的师傅已经同意了。” “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平日里也帮别人搓衣刷鞋,在这里摆摊,只是想赚点小钱,稍微改善一下生活。” “我们也是头一天摆摊,这若是坏了观里的规矩,我们马上就把摊子撤了。” 道长听白瑜这么一说,面色顿时变了又变,叹了一口气。 “你们何必如此呢,我也不是怪你们,只是...唉...”刚才还凶巴巴的道长叹了一口气,从衣袖里取出一吊钱来,“罢了,这钱你们拿去吧,就当我把你们的板栗全买了,把这摊子撤了吧。” 后面的几个孩子直勾勾地看着那吊钱,但白瑜却摇了摇头,说道:“道长,这钱我们不能要。” “我们迟早是要下山的,若是这个时候收了道长的钱,将来我们去了山下,难道其他人也会像道长一样给我们钱吗?” 白瑜抬着头,和那个双鬓留着胡子的壮硕道长对视。 她虽然瘦弱,穿着破旧的粗麻布衣服,脸上还有些炭灰,这个时候却好像比那位道长还要高大。 她身后的孩子听了她这番话,动摇的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道长若有所思,最后居然掏出三文钱,买了一份炒板栗,不再理会这个小摊位了。 “我们也去买一份板栗怎么样?”庄行顿时来了兴趣。 “好。”芸苓点头答应。 因为今天是休息日,所以庄行随身带着铜钱,他本来是想去观里的小店买些冬枣回去的,这时看到了这个有趣的摊位,倒也想尝尝野生栗子炒出来是什么味道。 第七十章 小麦 “要一份板栗。”庄行取出三文钱,递过去。 “谢谢。”那个扎麻花辫的小女孩用泛黄的荷叶把板栗装起来,一份十五颗数的清清楚楚,每颗都炒的开口。 一旁的两个男孩和庄行打招呼,他们是一起打球的玩伴,庄行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摆什么架子,一直以平常心态和邻居们相处,因此这两个男孩也把庄行当做玩伴。 庄行和他们闲聊了两句,才知道卖板栗的主意全是白瑜规划的。 那些没当成弟子,平日里要干杂活的孩子,似乎在这一个多月以来,建立了一个互助会一样的组织。 他们说白瑜去学堂里认了字,回来还专门抽空教他们,他们觉得白瑜对他们好,还很聪明,就听白瑜的话,想着法子赚点钱。 庄行问他们在哪里捡的野栗子,他们说饭堂的师傅会带他们去后山劈柴捡柴,也就是那个时候,找到了一处栗子林。 这一个月以来,他们每次去捡柴,都会在箩筐里带些板栗回来,白瑜出面和后厨师傅谈了话,师傅同意后,他们就把那些栗子堆在柴房里,烧柴的闲暇功夫,他们和其他人就顺便把栗子从刺球里剥出来。 私下他们练习过好多次了,饭堂师傅还顺便指导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做成现在这个样子。 庄行这才瞧见这些孩子手上都有些好似刺扎过的痕迹,心说这三文钱,赚的也是不容易。 好多天没吃栗子了,错过这村就没了这个店,他想了想,还是拿出三文钱买了第二份炒栗子。 “谢谢。”小女孩甜甜地微笑。 到底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赚钱,不偷不抢,虽说很辛苦,但那种收获感是很让人满足的。 这几个孩子都干的很卖力,两个男孩和庄行约着说下午有空一起打球,而后转头和白瑜说了两声,见白瑜点头了,才往庄行的第二份荷叶里多夹了五颗栗子。 五颗栗子值不得什么钱,其中的情谊却很珍贵。 庄行答应下来,心说再多做几副球拍送给他们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麻烦的事情。 别人把他当朋友,这是好事,他向来不因为自己穿上了这身练功服,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就觉得自己比其他人高出一等。 娘亲和爹爹还不是不会修炼?可他们还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把庄行养到这么大了。 庄行心里反而对这些孩子心生敬佩起来,他们的条件比自己差很多,没有修炼的天赋,自小没了爹娘,可即便如此艰难,他们还是认认真真地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不知道他们练了多久才能配合成现在的样子,看着他们瘦弱的身影,让庄行从最近有点飘飘然的心态里抽了出来。 庄行对白瑜的印象又加深了几分,他感觉这个女孩很有商业头脑,行动力很强,而且很有领袖气质,要是在前世,高低是个白手起家的创业强人。 金鳞岂是池中物? 跟着她混,这些孩子将来说不定也能走出一番不一样的道路来。 ... 买好板栗,庄行跟着芸苓,接着往那处土质很好的地方走过去。 他们顺路往后山的方向走,穿过弯弯绕绕的小路,来到了一处略显破旧的空地之中。 一些爬山虎攀爬在石墙上,两侧是掉了叶子的枯树,穿过那堵墙,再往外走,就是后山了。 后山的泥土裸露出来,铺上了一层腐叶,这片地上没有铺上青石砖,这些黑土看着倒是肥沃。 看砖石的排列,感觉这里原来好像就是一处开垦出来的田地,只是如今荒废了。 “那个是谁种的萝卜吗?有人在这里种田?” 庄行瞧见了土里冒出了萝卜叶子,那几根大圆根萝卜长的很是饱满,都要从土里冒出来了。 “是我种的。”芸苓蹲下来,摸了摸萝卜叶子,“除了蛇果,我还从家里带了很多种子,这萝卜其实只种了五天,我每天只有下午过来,用真炁温养它们一小会儿,它们很快就长成这个样子了,所以我才想着带你来看看。” “长势很好嘛。”庄行伸手拔了一根白萝卜出来,看着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你平日里过来的时候,有看到过其他人吗?” “没有。”芸苓摇摇头,“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玄清观很大,虽然住的人也不少,但按人均密度来算,玄清观还是相当空旷的,不会像前世的大学里那样,中午下了课,食堂里直接塞到爆炸。 本来这个时代的人口就不可能和现代社会相比,地广人稀,道观里自然有些地方是很少见到人的。 “不过还是有点担心把蛇果种在这里,会被路过的道长摘了去呀。”庄行喃喃道。 虽然还没到播种的季节,但庄心已经有点担心起来,观里没有监控,蛇果又是灵果,若是有人路过看见果子长了出来,说不准就顺手摘走了,到时候两人也只能自认倒霉,总不能在观里挨个盘问,别人说不说不一定,还容易把生机术法的事情暴露出去。 财不外露的道理庄行还是明白的,暖身诀这种人人都可以练一练,比较大众的健体戏还好说,随便口胡一下,说是家里传下来的,或是路过的老中医传授的就能蒙混过去,可生机术法,绝不是两个小孩子能琢磨出来的东西。 白莲居士和玉简的事情,这是庄行和芸苓两个人的秘密,连家中父母他们都没告诉过,就是生怕惹祸上身。 芸苓倒是很乐观:“大不了我们把果子多换些地方种嘛,总不能每一株都被别人摘了。” “也是。”庄行点点头,“回去我再多琢磨琢磨,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他又在这片地上多转了几圈,顺手把那几根大萝卜全拔了出来。 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些萝卜拿去卖给饭堂师傅,也能换一两枚铜钱。 只是,庄行正准备离开,却被墙角边的一株草吸引了视线。 那里零零散散长着好几根野草,庄行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萝卜,俯下身去,把野草上垂下来的果实一粒粒摩挲下来,放在手心仔细观察。 芸苓有点疑惑,问道:“庄行,这也是灵果吗?” “不是灵果,这是小麦啊!”庄行高兴地说。 馒头,包子,面条,蛋糕,锅盔,油饼,馋哭隔壁小孩的油炸面包糠... 这些好吃的,可都是用小麦磨出来的面粉做的呀! 想着想着,他就觉得肚子饿了。 第七十一章 夕阳下(求追读) “小麦?那是什么?和粟米一样的粮食吗?”芸苓摘了一束麦穗下来看。 芸苓明显对小麦这玩意没有概念,不管是村子还是道观,最常见的主食都是粟米,糯米和稻米虽然也在吃,但是种的比较少,反正庄行家里是不种这两样的,他们家的田里主要种的就是粟米。 以庄行家的饮食习惯,无论吃什么,基本上就两种做法:蒸还有煮,很少有什么额外的处理,像是萝卜茄子什么的,最多切两刀就丢到锅里了。 总而言之,庄行对这个时代的食物评价,用两个词汇就可以概括:粗糙,以及贫瘠。 哪怕是玄清观里,花样也就那几个,整体的做法依然十分粗糙,但靠着食材的品质,味道尝起来倒是很不错。 但很可惜的是,很多庄行熟悉的食物,他都没有见到过。 不只是小麦,像是玉米、土豆和红薯,这三样农作物,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就是在前世,这庄行见惯了的老三样,也是差不多十六世纪的时候,才通过贸易从大海彼岸传过来。 但庄行感觉海上贸易这种事情,在这个世界有可能根本是行不通的。 因为这个世界有妖兽,大海里有怎样强大的妖兽,那根本是个谜团,如果要出海去很远的地方,很可能在途中撞上个肚子饿的大家伙,一艘船就直接沉没海底了。 这个世界的人类,想要生活下去的话,除了天灾人祸,还要面临一些非常困难的情况,大概也正因如此,他们没有那么多功夫去研究什么东西好吃。 对他们来说,能填饱肚子的,就是好的,他们的标准是不难吃就行,所以在美食文化这方面基本上就是一片尚未开发过的荒漠。 庄行在村子里弄个豆腐出来,就能让一家吃饱衣食无忧了,要是能把面粉弄出来... 他已经在浮想联翩了,小麦如果没有石磨的话,不光是难以去壳,蒸煮出来的口感也远不如粟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麦都被先民们当成劣等粮食。 有句古话说:“麦饭豆羹,皆野人农夫之食耳。” 意思是只有山上住的野人和穷的揭不开锅的农夫,才会吃小麦蒸的饭和大豆煮的粥。 但事实上,随着碓、碾、磨等粮食加工工具及方法的演变,当小麦被磨成面粉之后,它几乎是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方式风靡了整片土地,几千年的时间里,面粉作为饼、面、糕点等等主食的材料,被人们深切喜爱着。 而此时此刻,庄行手里就掌握了这么一个让小麦发光发热的机会。 作为第一个将小麦磨成面粉的人,他或许会被写进史书里! 当然,这并不是他如此兴奋的原因,以后有没有人认得他,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可以吃到他想念很久的包子馒头了! 还有面条、油条!他老早就想煮一碗煎蛋面来吃了! “芸苓,我们来种小麦吧!”庄行转过头对芸苓说。 芸苓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但庄行都这么说了,她觉得小麦一定是某种非常具有价值的植物。 就算小麦种出来没有价值,庄行说要种的话,她就会去种的。 于是两人很小心地把麦穗给收割下来,用芸苓的手绢包住。 以庄行的经验来判断,这些小麦应该不是野种,他专门拿一株麦穗,剥开麦壳看了看,这些麦穗的出麦率还是蛮高的,而且颗粒还算饱满,大概是观里以前有某位道长尝试着种了一下,结果发现处理麦壳很麻烦,煮出来还很难吃,干脆就不管了。 这些麦子应该是多年前留下来的麦种。 种子很少,但种田的意义,就是让很少的种子,变得很多。 而且芸苓还能用生机术法催动它们长的更快,庄行觉得只要有个一两年,他就能搞到很多的面粉了。 不过...他们只能在课余时间种种田,作为白穗弟子,学习上的业务很繁忙,叩首礼过后他们就要正式开始专业知识的学习了,大概还要实操,也许不会有很多的时间来照顾麦苗。 还是再看看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在山上没空的话,就等到将来回村探亲的时候,把小麦带到村里去,教娘亲爹爹他们磨面粉。 他满怀期待地把麦种保管起来,为了避免出现什么意外,他和芸苓分别把一半的种子包好装在身上。 之后,他们在饭堂吃了午饭,中午的时候,白瑜他们的小摊子已经撤掉了,看样子生意很不错,他们的炒板栗大概是卖完了。 吃过饭,两人接着又交流了一下最近习剑的心得,庄行给芸苓讲了讲小麦的作用,黄昏的时候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庄行把芸苓送到屋前,也就自个儿走回去了。 他回到屋里的时候,大春在和邻居们打球。 天黑之前的这一小段时间,最适合用来玩耍,庄行回屋把小麦种子锁在木箱子里,也到外面和大伙一起打球。 今天是休息日,所以一起玩球的人不少,他们按照顺序排队,谁被打落了三个球,就得换人。 玩了一会儿,庄行抬着小板凳在屋檐下坐下。 夕阳照斜了大桦树的影子,有一个胆子大的男孩,想要爬到那颗大桦树上面去,下面有人给他加油助威,可惜爬到一半的时候他手滑了,摔了一屁股泥巴。 周围传来一圈哄笑声,一个孩子忽然挤进人群,倒是像猴一样,手脚灵活地爬上树干,踩在了树杈上,向下面那个摔倒的孩子做鬼脸。 庄行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笑了笑,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他吹了吹晚风,站起来踮起脚尖,使劲地伸展身体,这时,他看到白天那两个卖板栗的男孩走来过来,和他打招呼。 讲实话,庄行到今天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只是偶尔会一起打球,有人玩,他们就聚起来,没人玩,平日里就只是点头之交。 不过因为是庄行把球拍制造了出来,所以大多数孩子都认得他。 但令庄行意外的是,连白瑜也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 第七十二章 初雪(求追读) 白瑜一来,一些打球的孩子纷纷离开了那片空地,到她身边去。 庄行踮起脚尖看,发现白瑜从怀里拿出一袋铜钱出来,竟是一枚一枚地数着,给孩子们分了去。 她拿着一张竹片,上面刻着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写了数字。 “捡来的板栗今天都卖完了,这是分给你们的钱。”白瑜说道。 庄行顿时明白那些数字大概是记录了谁谁谁捡了多少颗板栗,白瑜把账记的很好,捡了多少颗,就分多少钱,公平公正,没有人为分钱的多少起了纠纷。 “离下次休息还有十五天。”白瑜分好钱后,收起了钱袋和竹片,“我们多捡些栗子,还能再卖些钱,到时候也会像今天一样给你们分钱的。” 她这么一说,周围人的干劲就被调动起来了,纷纷表示一定努力干活。 其实卖栗子的大头钱,应该还是被白瑜拿去了,这钱也该她拿,若不是她把人组织起来,谁都赚不到钱的。 分了钱,白瑜点点头,便转头离开了。 庄行觉得这小姑娘当真是不一般,才思敏锐。 不过这天之后,他和白瑜也就没什么交集了。 虽然偶尔会在道观的某个地方看到白瑜和其他孩子的身影,但庄行学业繁忙,灵益师兄一回来,更加频繁地找他练剑,他的空余时间就少了很多。 不过,他还是抽空做了两副新球拍出来送了出去。 有时候倒也能看到白瑜和其他孩子,在空地上打球,这项简单易懂的娱乐活动,渐渐在孩子们之间流行了起来。 庄行在山上日复一日地习剑,天气越来越冷,日出越来越晚。 某一天早晨,他起床推开窗户的时候,忽然发觉外面的世界变成一片雪白。 鹅毛般的细雪从灰蒙蒙的天上飘落下来,他走出房门,抬头看到大桦树的枝头上挂着一簇簇雪穗。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此时真实地体会到了此种境界。 屋顶上,青石砖上,外面的大山和森林,都裹上了一层素白的银装。 他在玄清观里,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算算日子,他离开家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今年过年定然是回不去了,不说以他白穗弟子的身份不能离开道观,就是想走雪路回去,路上也是困难重重。 只能静下心来,接着习剑。 不过下了雪,倒也该去找找清虚子道长了。 腊月十五,这天休息日,庄行和芸苓一起去找清虚子道长。 道长平日里在学堂里上课,主要教导的是符箓和术法,就连赤穗弟子,也去听他的课。 庄行和芸苓虽然天赋很好,但想要学习这些深入的东西,还是要打好基础,平日里他们大多数时间在习剑锻体,所以见到道长的时候不多。 不过道长每个月会来抽空看看两人,顺路给他们带一块糖。 这天,庄行和芸苓来到七录斋,踩着水曲柳木的楼板上了二楼。 道长说有事要找他的话,就可以来七录斋的二楼,他如果不上课的话,大多数时间都在那里。 楼上静悄悄的,庄行和芸苓蹑着步子,吱呀地推开了一扇门。 老道人手持狼毛朱笔,提着袖口,在裁剪好的黄纸上点下朱砂。 他正在画符,画的极为专注。 庄行和芸苓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扰他,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候。 庄行聚炁于眼,仔细地看着老道人的笔画,那根朱笔似乎不是凡物,庄行瞧见老道人的真炁透过朱笔传递过去,在黄纸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老道人画完了一张符,收起毛笔,笑盈盈地看了过来。 庄行和芸苓此时不再隐匿自己的气息,他们的真炁朝外发散。 “好,好,好。” 老道人连道三声好,他已经看到了两人身上的气息。 “过来吧,孩子。”老道人招手。 “道长,我们已经练出真炁了。”庄行说道。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老道人微笑,“且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取那蚌珠。” “蚌珠还未取出来吗?”庄行问。 “蚌珠本是蚌妖伴生之物,蚌珠于蚌妖,就如枣栗于枝头,自是留在那蚌妖的壳里,等到要用时再取了。” 老道人在前面领路,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一道铜锁,庄行这才瞧见七录斋的二楼里面还藏着一扇门。 门后是一道旋转木梯,庄行和芸苓跟在道长身后,上了七录斋不对外开放的第三层小阁楼。 庄行一上来,就瞧见了那只大蚌妖,那家伙正泡在一个大青缸里,青缸外面贴着好几张符箓,道长停下脚步,把刚才画的那张纸符贴了上去。 和三个月前一样,这蚌妖仍然紧紧闭着蚌壳,没有打开的迹象。 “这蚌妖,已经饿了三月。”老道人说,“这三月以来,我将其封禁在这水缸之内,它的气息日渐微弱,却也紧闭蚌壳,不肯打开。” “虽然我以蛮力,亦可以将它的蚌壳撬开,但难免损伤蚌珠精华,严重的话,这蚌妖还会以命相搏,届时也只能将其除掉。” “不过,如今它也快到了极限,给它闻些荤腥,它便会不攻自破了。” 老道人说着,竟然从衣袖里摸出一颗鸡蛋,在青缸上碰了一下,将蛋清和蛋黄倒入缸中。 那蚌妖果真有了些动静,它的蚌壳隙出一条缝,一些气泡从中喷吐出来,下一秒,水缸中水流搅动,那些蛋清和蛋黄顿时被它吸了进去。 老道人微笑,又敲了一颗鸡蛋。 这蚌妖尝到了甜头,蚌壳又张开了些,这时老道人挥动拂尘,那些毛须伸入水中,将蚌壳抵住。 这蚌妖一开始还要抵抗,可随着老道人将最后一颗鸡蛋敲入水中,它的壳又张开了,看准时机,老道人将拂尘一提,卷出什么东西,庄行还没看清,眨眼之间,一颗圆润发亮的,鹅蛋一般大小的晶莹蚌珠,就被老道人握在了手中。 老道人摊开手掌,将那蚌珠放在庄行和芸苓面前。 庄行心说这么大一颗珍珠,要是拿去换钱,不知道能换多少,蚌妖本来就难抓,要取出品相这么好的蚌珠,更是难上加难。 若是没有清虚子道长,那天他最多也就捞上来一堆水藻,其实这蚌珠按理说是分不到庄行和芸苓手里的,只是道长爱才,才将其赠与两人。 庄行将这恩情记在心中,别人对他好,不能把这当成理所应当的事情,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娘亲从小就这样教导他,他现在还没本事回报道长,但等将来有能力了,他定然会回报此恩。 第七十三章 嗑药,爽(加更求追读) 老道人从大青缸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捣药杵和石碗,又将一个小巧玲珑的青铜鼎放在了桌上。 庄行这才发现这小阁楼像是个药房,那个大青缸的后面,有一整排的木柜。 老道人将蚌珠放到石碗之中,拿着捣药杵按了下去。 “一般的蚌,之所以产出珍珠,是因为它们不能排除肉内异质,只能分泌出珍珠液,将异质包裹,以此缓解疼痛。”老道人细细地蚌珠磨碎成粉,“蚌妖虽是妖,但与普通的蚌,亦有相通之处。” “这蚌珠,实则是其孕育出来的疗愈之珠,蚌妖喜食腐肉,一次释放蚌气,若是猎得许多肉食,它们会在肉腐烂后的一天内,将其食尽。” “虽食,但其中元气,蚌妖并不能消化殆尽,它们是将多余的元气储存在蚌珠内,有时不能猎物,就以蚌珠为食,若是受了伤,也可凭蚌珠来迅速恢复伤势。” 老道人慢条斯理地将蚌珠的奥秘道来,谈话间,那蚌珠已经被磨成了细粉。 “你们仔细看这蚌妖壳上的纹路,每过一年,蚌壳上就会长一圈年纹,这蚌妖已经四十有余了,这蚌珠乃是其四十年积累而成的精华。” “我之所以要饿它三月,除了取蚌珠以外,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让它将蚌珠内的荤腥污浊之气全部吸收,如此,才能得到这么一颗不必做任何处理就可以入药的蚌珠。” “原来如此,受教了。”庄行应道。 玉简当中,记载之物有很多,但说的最为详细的,还是灵植和灵草,像是蚌珠这一类的东西,居士基本都是一带而过。 其中并没有说到蚌珠还有这番特性,不过,也有可能是居士那个时候,对于蚌妖的了解还不够多,时代是会进步的,庄行觉得可能是后来人,对于蚌妖又多有研究,到今天才开发出这种处理蚌珠的办法。 “道长是要用这蚌珠炼药吗?”庄行又问。 老道人点头,将那蚌珠磨成的粉,悉数倒入青铜小鼎之中,之后,他从柜子里拿出数株药草,庄行眼疾,认出其中有好几味都是灵草。 绝大多数都是性凉性寒的药草,但有一味是火属性的赤炎草,这赤炎草只生长在火山旁边,对于普通人来说,吃了之后会气血沸腾,短时间内会觉得非常有力气,有使不完的精力,但很快身体会因为承受不住药力,心肺衰竭而死。 只有练出真炁的修行者,才能将药力消化,药效持续时间内,大冬天的也可以脱掉衣服,在暴风雪里狂奔,但短时间内也不能服用太多,不然也会出现副作用。 这赤炎草,比起蛇果来,算是很高级的灵草了,虽然比不得蚌珠的价值,但也不是什么便宜货。 庄行心说清虚子道长真是替他和芸苓垫了不少财物,道长年岁至此,恐怕是担心自己百年之后,玄清观后继无人,这是真心希望庄行和芸苓能成材,扛起下一辈的大旗。 庄行愈发感觉到清虚子道长对玄清观的喜爱之心,这里就是清虚子道长的家。 玄清观的确很有家的感觉,在这里生活三个月,庄行感受到了许多的人情味,师兄师傅们都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会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年纪小的弟子,虽然也有早课上卖答案那样坑人的地方,但这并不妨碍庄行的心里对玄清观生出一种归属感,他很幸运能遇到清虚子道长这么一位领路人。 老道人此时专心致志地炼药,挥动拂尘,像是上次在轰击河里的蚌妖一样,凝聚出一颗小火球,但这一次火球是青色的。 “去。”老道人念道,那颗火球顿时飘到了青铜小鼎下方,化作一朵焰花。 火舌跳动之中,老道人用拂尘将那些药材依次卷入炼药鼎之中。 一边炼药,老道人还顺带讲课。 “我现在炼制的,是一种淬体液,蚌珠之精华,对初入门的修士是大补,但蚌珠属水,性凉,所以辅药里要加一味火属灵药,中和其凉寒之意,才不至于伤身。” “处理蚌珠的时候,要先将其磨成细粉,切记不可加水,蚌珠本身就是水之灵物,若是加了水,精华灵气都会融入水中,在炼药的过程中蒸发掉许多药性...” 老道人控制着火候,小鼎下的火焰时小时大,他凭着经验,依次将药草丢入鼎中。 庄行在一旁看着赞叹不已,炼丹炼药这事,真是个精细活,随时要看着药鼎里的反应,控制火候,也就是清虚子道长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行家可以如此自在自如地炼药了。 庄行在心里默默记着时间,大约过了五分钟,最后一味辅药赤炎草投入了锅里,小鼎顿时震动沸腾了起来。 晃动了好些下之后,老道人撤去了底火,用拂尘卷开药鼎。 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顿时飘散出,老道人拿出两个小碗,滤过药渣,将药鼎内的淬体液倒了出来,分成两份。 淬体液的颜色近乎透明,但其中又有闪烁发亮、如星辰般的细小碎屑漂浮着,在火焰熄灭,光线黯淡的此刻,好像是盛了一碗银河。 “你们二人把这淬体液喝了吧,喝了之后立刻运转真炁,我会在旁为你们护法。”老道人微笑。 “是。” 庄行和芸苓诺下,拿起碗,将淬体液倒入口中。 入口微苦,有砂砾感,当他们把淬体液饮尽之后,一股清凉之意,直冲天灵盖,庄行感觉到了玉简里所说的,服用赤炎草之后那种全身发热的感觉,这不是蛇果能比的,很快他就冒出了许多汗来。 芸苓同样如此,汗水甚至沾湿了她的发丝。 但随之而来的,是仿佛五脏六腑被清洗了一般的通畅感,清凉通透,每一次的呼吸都好像置身于晨时的丛林,那股水润之意,一直滋润到肺腑。 庄行感觉到了药力的爆发,调整呼吸,运转真炁。 难怪清虚子道长要让他们练出真炁后,才愿意为他们处理蚌珠,这药力绝不是未入门的弟子能承受的,如果大春来了,只怕喝上一口,就有补过头七窍流血的风险。 但庄行能飞快地消化这药力,他感觉到自己的真炁高速增长,那股热劲退去之时,他的真炁总量近乎增长了一倍! 这一份淬体液,抵了他这一年修炼的功夫! 他这个“容器”好像被这淬体液硬生生给扩大了,原来嗑药修炼的感觉是这样。 他终于感受到了人民币玩家的乐趣,我嘞个豆,好爽! 他简直想扯开嗓门,把那个“爽”字大声地喊出来。 第七十四章 新的一年 庄行和芸苓花了约半柱香的功夫,才将淬体液的药力消化。 明明外面已经下雪,穿着练功服的两人,却出了很多汗。 芸苓微喘着气,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侧脸,庄行也差不多,外人只看他们这幅样子,一定会觉得他们刚刚才在室内做完了激烈的运动。 清虚子道长微微笑,捋了一下胡须。 “不愧是先天一炁,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药力消化了许多。” “不过毕竟是这蚌妖四十余年的精华练出的淬体液,以老道我的经验判断,你们二人起码还需小半年的时间才能把剩余的药力完全消化。” “还要这么久吗?” 庄行心说这药好是生猛,真是持久又强力。 “若是好好练功,消化的就会快些。”老道人说道。 庄行和芸苓对视一眼,一起拱手,齐声说道:“弟子一定用心练功。” “善。” 老道人乐呵呵地又取来一个小木盒,用木尺将青铜小鼎里的残渣刮下来,和之前滤出来的药渣一起装了进去,压实压平。 “蚌珠本就是疗愈之物,最基本的用法,便是磨成粉外敷到伤口上,可以生骨长肉,用的好可以救人一命。” “虽然蚌珠已经炼成淬体液,被你们二人喝了去,但这些残留之物,仍然留有药性,若是你们哪里受了外伤,可以把它们涂抹在伤口上,会比一般的伤药好用许多。” “弟子明白了。”庄行上前,十分恭敬地伸出双手,将那木盒接了过来。 “嗯。”老道人满意地点点头,“回去洗洗身子,换身衣服吧,来年的大年初七就是白穗弟子的叩首礼,你们二人可不许缺席。” 庄行和芸苓应下,这便离开了。 他们身上满身是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于是各自回屋去烧水洗澡。 这天夜里,庄行精力充沛的睡不着觉,那淬体液当真是威猛非凡,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他大半夜爬起来,到屋外去练剑。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他穿着一身单薄素衣,踩在雪地上,在高山的崖壁之上,剑指明月。 月色下,唯有他一人的身影。 周围没有旁人,他此刻就不再有顾忌,习剑之时,聚炁于身,斩出一道道剑气。 他沉浸于其中,片片白雪落下,他想起数年前槐安小姐舞剑的英姿,记得每一回槐安小姐舞了剑回来,身上都没有沾上一片雪。 于是他也尝试着在雪中舞剑,可惜还是做不到那番境界,仍有白雪落在他的头发上。 他倒也不气馁,一个人玩起了游戏,他尝试用剑尖去刺一片雪花,他就当这是在砸地鼠,雪花就是从洞里冒出来的地鼠脑袋,手中的木剑,便是他的锤子。 有时能刺中,有时刺过去,雪花却被掀起来的剑风吹到它处,倒也不觉得无聊。 —— 数日后,玄清观开始筹备新年。 即便是道观里,也是要过年的,几位道长在大桦树上挂上了红灯笼, 腊月二十四那天,庄行和大春一起为屋子扫尘,他们把师长们发的福字和窗花贴在门窗上。 腊月三十,道观给他们放了假,当天庄行和邻居一起打球,作为习练出真炁的白穗弟子,和同龄的孩子打球,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天他丝毫没有放水,创下了车轮战连败五十四人的传奇。 之所以没有连的更高,是因为他打的有点乏了,他打了足足一圈,要是他认真起来,他觉得他可以把这些小屁孩轮着虐上三遍,眼睛都不眨一下。 玩竞技类游戏,还是要对手实力相当才好玩,虐菜实在没什么意思。 庄行把球拍交给大春,他心想马上就是他离开家以后的第一个春节了,于是回到屋内,从箱子里翻出了娘亲交给他的银手镯,不知道娘亲和爹爹在干嘛,他感觉自己回去的时候,家里应该有弟弟妹妹了。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总之不是什么坏心情。 春节这天,他是和芸苓一起过的。 饭堂里煮了焖饭,焖出锅巴的糯米里,切着熏肉和腊肠,庄行瞧见白瑜他们也在吃焖饭,他们还打包了一份,饭堂师傅没收他们的钱,今天这些是免费的,不限量供应。 之后的日子没什么波澜,初七,庄行和芸苓去参加了白穗弟子叩拜礼。 两人顺利成为了青穗预备弟子,庄行主修剑堂,其余感兴趣的他都报上了名,芸苓主修道法符箓,次修药理,她在叩首礼上,展现了自己的真炁特性,得益于她得天独厚的天赋,她成功混进了庄行之前看到过的那个灵药田。 “你今后不必习剑了,随我习药理即可。” 叩首礼上,坐在清虚子道长身旁的一位紫穗道长,将芸苓收为了弟子。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庄行头一回看到这位道长,她不比清虚子道长和善,眉眼之间透着一种锐利之气,不苟言笑,一看就是那种很严格的师傅。 后来庄行才从清虚子道长那里打听到这位道长的名号,这一位是元严道长,住在那片药田附近,主攻药理,虽然平日很少露面,但却是玄清观里极为有本事,并且或不可缺的一位道长。 那蚌珠淬体液的药方子,就是清虚子道长找元严道长要来的,其中有几份灵药也是元严道长提供的。 清虚子道长说,元严道长这是头一回收入门弟子,平日里元严道长虽然会上一些药理课,但从未让弟子踏入过她那块药田。 “元严道长这一生的学识,终于后继有人了,她定然喜不自胜。”清虚子道长说。 庄行倒也想问问观里有没有哪位剑术专精的道长愿意收他为关门弟子,可惜剑堂的师傅说他天资卓越,让他打好基础即可,不必急躁,剑法不比药理,剑法要的是千锤百炼,而非一整天埋头在理论之中,那只会贪多嚼不烂。 总之,冬去春来,庄行此后,便和芸苓开始了正式的学习。 离他们下山的日子,也近了些。 第七十五章 下山之前 春节过后,很快就到了立春。 山上的雪化了下来,大桦树上抽出了嫩嫩的绿芽,一只燕子在庄行和大春的屋檐下筑了巢。 今天中午阳光正好,大春回来的时候,抱着纸墨砚笔。 “大春,考的怎么样?”庄行问他。 “算术太难了,只做对了两道。”大春把结课礼放下,挠了挠头。 一共十二道题,要做对八道才算合格,这么看来大春的文字题已经全部过关了。 算术题里有两道是十以内的加减法,只要会掰手指头,就能算对。 超过十的加减法,对于大春还是太难了,不过他们上山来本就不是为了学文化,能识字,看得懂道经,就算是可以了,算术这方面,道长不会强求。 大春还没练出真炁来,他下午接着去舞剑坪习剑,庄行则是去听道法课和符箓课。 初入门的道法,都是些小把戏,庄行学了一月,只能吹出一阵微风,飘出一小束火苗。 据清虚子道长所说,道法不学个五年十年,是很难有所成就的。 倒是省了用打火石点火的功夫,晚上想在灶房烧热水洗澡,只需要酝酿一会儿,就能在手指上憋出一道打火机似的小火苗。 虽然这两手实际上没什么杀伤力,但邻居的孩子们,都为之震惊不已,他们大概是很期待很喜欢这种掌心托火的中二感,平日里练剑都勤快了许多。 至于符箓,这门课程和道法课是绑定在一起的,想要学符箓,就必须懂得道法的原理,符箓的本质,就是把道法储存在符纸里。 比如当初庄行上山赶路时,道长们用的点火符,那就是一种十分常用的火符,制作方式非常简单,有笔墨和纸,庄行都能画出来。 甚至对于庄行来说,不用纸,用竹片刻也行。 因为他的真炁极为锋利,即便是在坚硬的竹片上,也能留下痕迹,发挥出效果。 但芸苓就不能用竹片画符,芸苓只能用柔软的纸画符。 其实画符不一定要用黄纸,宣纸、绢帛,这些都可以用来画符,但宣纸太薄,不易保存,绢帛相比黄纸来说又太过昂贵,性价比太低,所以大多数时候,符箓都是以黄纸作为载体使用的。 除了点火符和鼓风符以外,庄行还学了保家符的画法。 保家符,是一道很特殊的符箓,像是点火符和鼓风符,不管是谁,画出来的效果都是一样,就是点火和鼓风。 但保家符并非如此,保家符虽然被称为“符”,实际上不过是把画符者的真炁封锁入其中。 保家符之所以能驱逐蚊虫蛇鼠,是因为它会将真炁以一种类似扩音的方式扩大出去,蚊虫蛇鼠这一类生物感知危险的能力是很强的,若是画符者的修为高深,就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特别是对那些尚未开智的妖物来说,看到保家符,妖物就好像看到了画符者本人,只要画符者强于妖物,那么妖物就会心生胆怯,不敢靠近。 而且根据画符者的真炁特性,保家符还能发挥出一些额外效果,比如清虚子道长画出来的保家符就可以在妖物靠近时,燃起火焰,宛如爆竹一般小小地爆炸一下,以此警醒屋内的人。 庄行画的保家符,则是可以释放出一道锋锐的剑气,能作为攻击符箓使用。 芸苓画的保家符,效果就比较隐晦,当时学习保家符的时候,清虚子道长让他们把画好的符箓分别贴在花盆上。 过了一个月,芸苓的那张符才看出效果来,她的那个花盆里,长了很多花花草草,清虚子道长说,芸苓的保家符可能贴在院子里的篱笆上更合适,这样院子里种的枣树榆树,黄瓜萝卜,也能长的好一点。 总之立春过后,庄行的时间,仍然被充实的学习生活填满了。 另外,在元严道长的要求之下,芸苓搬到了那处药田里,和元严道长住在了一起。 那地方离庄行的屋子更近了一些,他们见面更加方便了。 开春后,庄行和芸苓把小麦种子,种在原来发现麦穗的地方,有芸苓的真炁温养,种子很顺利地发芽了,麦种很少,只能种一小块田地,因此他们不必花费太多精力,只需每隔几天去浇浇水,稍微看一看。 至于蛇果种子,芸苓则是种在了元严道长的药田里。 元严道长专门留出了一块灵田,给芸苓练手用,她还发了一些比较好养活的灵草种子给芸苓,那块田完全由芸苓自己规划。 “元严道长没有问你蛇果种子哪里来的吗?”庄行问。 “问了,我说是在村里捡到的。”芸苓说道,“师傅就没再多问什么,她还教了我怎么掩盖蛇果的气味,只要在蛇果结果的时候,每天撒一杯雄黄酒,蛇果就不会把蛇引过来了。” 到了元严道长这种级别,想来是看不上蛇果这种比较低级的灵果的。 庄行觉得也好,种在灵药田里,也不怕被其它道长摘去了。 不过后来芸苓和庄行谈起元严道长那小木屋里的各类珍奇灵草的时候,庄行听的眼睛都直了,那小木屋看着不起眼,说不定是整个玄清观里地皮最贵的地方。 芸苓能搭上元严道长这根线,庄行很为她高兴,有了那些灵草种子,芸苓也能开始做生机术法的进一步修行了。 庄行在山上学着,虽然玄清观的环境和伙食都很不错,但待了半年,他还是愈发期待下山的日子来,他想早日成为青穗弟子,到时候也能回家看望娘亲和爹爹了。 这天下午,他在舞剑坪和灵益师兄练剑,庄行不由得问了师兄下山的事情来。 “我那个时候,在学堂习练半年之后就下山去了。”灵益师兄说,“只要突破窍门,练出真炁,一般弟子都能在半年内,练至瓶颈,这个时候,许多课程也都入门了,道长们就会让赤穗弟子领队,带着青穗预备弟子下山去练练手。” “不过也看情况,通常都是鉴别出具体类别的妖物,白穗弟子才能下山,像是灵慧,他就等了一年多,才和师兄们下山去。” 第七十六章 山下告示 “就是说,下山的时间都是师长们安排的吗?”庄行收起木剑。 “只是白穗弟子是这样。”灵益师兄说道,“成为青穗弟子之后,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安排自己的行程了,等你成为青穗弟子后,每个月的初一,你都可以到山下小镇上去,官家若是有事相求,就会委托镇上的人把告示贴出来,你可以自己看看那些告示,若是有合适的,就能外出,有时也不一定是除妖。” “还有这么一回事?那些告示贴在哪里呀?” “在镇口有个客栈,你上山之前,应该在那里住过一晚,告示都由客栈的道长贴在一楼院子里的告示板上。” “原来如此。” 庄行那个时候心思全放在镇子里面了,没想到贴告示的地方居然就是那个客栈,他当时根本没在客栈逛过。 师兄说具体情况,等他到了下山的时候,会有师长和领队的师兄师姐,替他说明。 这中间似乎有一套比较复杂的评定体系,不是说你觉得哪张告示中意,就能挑中哪个的。 况且玄清观除妖向来讲究的都是一个团队合作,就算是赤穗弟子,一个人也不能独自去除妖。 接了告示的弟子外出一趟,至少要有三个人分工合作,其中一个必须是经验丰富的领队。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尽量减少风险,应对突发情况。 这个时代的交通不发达,难免会有在郊外过夜的时候,多两三个人,守夜的工作,也能分担下来许多,不至于弄的紧张兮兮。 毕竟培养一个弟子要耗费诸多资源和时间,玄清观是最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才培养出的弟子死在外面的。 之所以严格控制弟子外出,都是为了减少风险。 这些规矩,一直要到赤穗弟子才会放松。 能成为赤穗弟子,就已经是玄清观的中坚力量了,但是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从白穗到青穗,一般只需要三五年的时间,但从青穗到赤穗,却可能花上十年、十五年。 只有当观里的师长们,认为你能独当一面,可以照顾好自己,并且有余力照顾好自己的同行之人时,你才能成获许成为赤穗。 庄行顿时觉得他是被清虚子道长给哄骗过来了,难怪老道人说等他成为赤穗、黑穗,就可以随便他回家。 一个赤穗弟子,不说是一流高手,至少得是二流,天下大多数地方都去得了。 其实赤穗弟子,已经有去天下闯荡的本领,想走自然能走,玄清观无法将其强留下来。 但灵益师兄说,近百年来,只有三位弟子,是自己离开了师门。 “这三位弟子,有一位是黑穗。”灵益师兄说道,“我也只是听说,据说那位师兄年仅十九岁就成为了黑穗弟子,师长们都觉得他将来会成为玄清观的长老,兴许能接下掌门之位。” “但是三十年前,当今圣上听闻海外有仙岛,可寻长生不老药,便召集天下能人异士,造了一艘宝船。” “那位师兄,知道这个消息后,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所有财物贡献出来,而后就去了东海,随宝船出海去了。” “只不过,直至今天,都没有那位师兄的消息,不知他在何方天地,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灵益师兄有些感慨地说。 “那位师兄,是为了长生不老才离开的吗?”庄行抬头问道。 修炼真炁,只能让人长寿,而不能长生,哪怕是白莲居士那般奇人,也会在无情岁月之下,衰老死亡。 若真有唐僧肉那样吃了就可以长生不死的东西,庄行觉得,他大抵也会想去找找看。 不过...他转过头来一想,若只有自己一个人长生,孤独地度过百年千年,也不一定有趣。 那位未曾蒙面的师兄,他是怎么想的?因为何种理由去那艘宝船上的呢?庄行此刻心里有点好奇。 “那位黑穗师兄留下的信里,只写了一句话。”灵益师兄低声道,“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想要走出那个小山村。” “走出那个小山村...”庄行琢磨着这句话里的韵味。 虽然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但庄行觉得他好像能看到那位师兄写下这句话时,兴奋的表情。 山村的外面有玄清观,那玄清观的外面又有什么呢? 那位师兄,他大概只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只是想去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去山的外面,去海的外面,去来一场或许无法回头的大冒险。 庄行能体会这种感觉,他觉得他和这位师兄有点像,他已经在想象那位黑穗师兄遇到了什么样的大冒险,或许深海之下,有岛屿那么大的海兽,或许烟雾缭绕的仙岛里,长着无数闻所未闻的灵草... “好想早些下山啊...”庄行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发出了如此感言。 “那就努力练功。”灵益师兄摸了摸庄行的脑袋。 如今从庄行的身高和外表来判断,他看起来一点不像个孩童,那蚌珠淬体液的药效,已经被庄行吸收了,他长高了许多。 “勤快一点,今年寒露之前,你应该就能下山了,不过,若是到了霜降,你的功课还不到位的话,就要等明年了。” “我可不想再等一年了。”庄行长出一口气,使劲摇了摇头,提起木剑,“师兄,我们接着练剑吧。” “好。”灵益师兄点头,两人又在舞剑坪下,对练起来。 ... 如此,春去夏来,日月轮转。 大桦树上的嫩叶变得翠绿,繁茂地覆盖了树冠。 蝉鸣声孜孜不倦,庄行在玄清观上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这天夜里,他洗过澡,坐在大桦树底下,扇着蒲扇乘凉的时候,忽然发觉大桦树的叶子也变得枯黄,掉了不少下来。 他抬头望去,看到了一轮玉盘般的明月,已经是八月十五了,马上就是秋分,再有两月,他和芸苓就在道观里待满一年,时间真是过的飞快。 次日清晨,他和芸苓一起去看了看他们种的小麦,麦穗结了出来,微微泛着渐变的金黄色,离收获的日子也快了。 他们并不急躁,安安稳稳地练功生活。 两人手中的木剑,早已换成了铁剑,如今他们不再用练习的剑了。 这天下午,在学堂里上完课,清虚子道长忽然叫住了庄行和芸苓。 清虚子道长说道:“你们回去准备下,明日便下山去吧。” “弟子明白。”两人低头应道。 他们都做好了准备。 第七十七章 山魈 “这次是灵慧领队,除了你们二人之外,还有一位青穗弟子,她已经在山下等候了。”清虚子道长说道,“你们今天下午就回房收拾,明日午前到镇上去。” “具体情况,灵慧会为你们说明,这是你们第一次下山,有不懂的,听灵慧安排即可,切记不可急躁。” “另外,老道我还有两样东西要给你,你们且上前来。” 庄行和芸苓点头,走上前去。 清虚子道长解开腰间的行囊,拿出一叠事先画好的符箓。 “这三张,是玄火符。”清虚子道长将三张符箓放在芸苓的手心,“芸苓,你机敏聪慧,慧中秀外,但主习药理、道法,不善战,若是遇见妖物近身,就催动此符,寻常妖物一击便会毙命。” “但此行下山,是为了增长你们二人见识,何时该用此符,何时不该用,你要自行决定,我相信你自己能做好判断。” “弟子明白。”芸苓将那三张玄火符收下。 “这三张,是灵炁符。” 清虚子道长点头,将另外三张符箓,放在庄行的手心。 “庄行,你颖悟绝伦,上山第一天就已悟得师祖几分剑意,真炁更是锋芒毕现,只是你尚且年幼,遇围攻之境,难免有心无力,若遇困境,你就催动此符,半个时辰内,可以使你真炁更旺,但记住,一日只能使用一张灵炁符,若是用上第二张,效力结束后,你就会因为力竭而昏倒在地。” “弟子记下了。”庄行收下灵炁符。 清虚子道长说道:“下山后,不可骄纵自傲,要虚心向你们灵慧师兄学习。” 庄行和芸苓应下,这便离开了学堂。 中午吃过饭,他们就回去收拾行囊,因为明早就要下山,所以他们下午不必再去学堂上课。 下山时,只消带上佩剑、衣服和洁具即可,剩余的东西,可在山脚小镇准备。 庄行轻装上阵,他挎上腰包,在里面装了两吊共两百文铜钱备用。 之后,他去到饭堂后厨,找到了白瑜。 “我明日就要下山去了,大概要一两月才能回来,所以想要委托你们,帮我照顾一下我种的麦子。”庄行数了五十文铜钱过去。 白瑜点点头,把钱收下。 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做交易,二月初十的时候,庄行就从白瑜那里买了小半只羊角过来。 更准确的说法是,庄行通过白瑜的关系,打听到了后厨在二月初一的时候会从山下运来几头羊,于是委托白瑜从后厨师傅那里买来了半只羊角。 他买羊角是为了给芸苓过生日,二月初十是芸苓的生日,这是庄行陪芸苓过的第一个生日,想来想去,他才决定做一把梳子送给芸苓。 那半只羊角,后来就被他雕刻成了一把羊角梳。 不得不说白瑜办事还是相当靠谱的,自那次卖了炒栗子之后,她的小团体就越来越有凝聚力,而且知道很多庄行平时没办法知道的事情。 比如厨房下周打算准备些什么食材,下个月有一批新布料要运上来,打铁房那边哪位师傅锻造出来的剑最受欢迎... 庄行在与白瑜打交道的过程中,发现她有许多弄到信息的渠道。 庄行有时候会向白瑜打听这些消息,如今他和白瑜算是熟人了,所以才让白瑜替他和芸苓照顾麦种。 傍晚,庄行和芸苓说明了此事,两人约好明日清晨在观口集合。 回屋的时候,庄行和大春告别。 大春拍着胸脯说他会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保证不让庄行的床上沾上灰尘,让他放心下山去。 庄行笑笑,第二天大春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他便背上行囊,去了观门。 芸苓起的比他还早些,两人结伴同行,给观口守门的道长看过文书,踏出了玄清观的门槛。 来时是秋,去时也是秋,石阶依旧,但两人却大不相同了。 士别三日就要刮目相看了,庄行在山上度过了快一百个三日,那可能得把一百人的眼睛都用竹片刮一道才能看得清楚他的变化。 庄行自己都觉得他的变化很大,无论是身高还是心态,他和一年前的他截然不同了,他觉得要是娘亲看到现在的他,恐怕得盯着看好一会儿才敢喊他的名字。 去年花了近乎一个上午才抵达道观,这回下山抵达小镇的时候,他们只花了不到一半的时辰。 庄行背着行囊,站在清玄山的山门下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的白云和青山,只觉得空气如此清爽喜人。 他们来到客栈门前,瞧见一个扎丸子头,身穿素袍的少女杵在那里。 少女的腰间系着一根青穗,倒是个陌生面孔,庄行没在观里见过她。 但她却好像认得庄行和芸苓,她像是螃蟹那样横着挪了挪脚步,凑了过来。 庄行感觉这位师姐有点怪怪的,不由得往旁边跨了一步,但师姐又跟上来了。 跟上来也就罢了,她却只是站着不说话,用一种仿佛害怕被人发现的余光偷偷瞄过来。 更加奇怪的是,当庄行和芸苓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又很刻意地把头撇到一边去。 演技拙劣,庄行只能用这四个字来评价她。 “师姐。”芸苓尝试和这位师姐搭话,“你找我们有事吗?” “师姐和灵慧师兄认识吗?可是要与我们同行?”庄行直截了当地问。 师姐抖了一下,好像被逮住的小偷那样缓缓转过头,直直盯着两人眨了眨眼,庄行发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两人佩剑的白穗上,她顿时好像松了口气一般,放松了许多。 “你们就是庄行和芸苓吧,就是灵慧师兄让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我是巧霞,你们跟我来吧。” 今天不是初一,按理说青穗弟子是不能随便下山的,庄行这才心有猜测,结果还真是此去同行之人。 庄行感觉这位师姐有点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既然系着青穗,说明她习过了庄行习完的课程,至少随行下山除过了一次妖。 还是再观察观察吧,反正白穗弟子的第一次出行,都是些比较简单的任务,都是玄清观的专业道长们确认了妖怪类型,觉得此行去不会有危险,才会交给白穗弟子练手。 庄行默默跟在这位巧霞师姐身后,穿过红廊,进入了客栈后面堆着假山水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个木亭,亭子里立着一个告示牌,灵慧师兄正在那里等候着。 “师兄,我把他们带过来啦!”巧霞师姐蹦蹦跳跳地到了灵慧师兄身边去。 灵慧师兄点点头,招呼庄行和芸苓过来。 互相问过好之后,灵慧师兄从告示牌上揭下一封告示。 灵慧师兄将告示递过来,庄行聚精会神地看,上面画着一幅画,那是个全身长着黑色长毛,尖耳猴腮,身形佝偻,长有尖牙利爪,面目狰狞如恶鬼般的怪物。 “我们此行要去除掉的妖物,就是这山魈。”灵慧师兄淡然说道。 第七十八章 会使剑的山魈 “目的地是南面的一个村庄,离玄清观大约三天左右的脚程,不是很远。”灵慧师兄说道,“那里的村子,出现了伤人的山魈,说是有好几户人家的小孩都在夜里被偷走了。” “村里的猎户设下了各种陷阱,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把那山魈抓住,所以才向我们求助。” “酬金已经有人来带了,等到除去山魈后,会分给你们,既然你们来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我们早些除了那妖物,免得它祸害村民。” “听灵慧师兄安排就好。”庄行拱手。 “好,跟我来吧,那村子里的人会帮我们带路。”灵慧师兄说。 庄行和芸苓便跟在师兄后面,来到了镇口的马厩。 一位背着长弓的村夫,牵着马匹在那里等候着。 “灵慧道长。”村夫很有礼貌。 “人到齐了,我们走吧。”灵慧说。 “两位小道长也要跟着去吗?”村夫看向芸苓和庄行,“道长,恕我直言,那山魈不是善类,这要是去了村子里,我们可没有闲工夫照顾小孩。” “请足下放心,照顾同门师弟师妹,是我分内的事情,况且师长既然许可他们下山,那说明他们也到了该下山的时候。”灵慧不卑不亢地说。 “这...”村夫愣了一下,还是拱手道,“那就有劳道长们了。” 庄行没说什么,少说多做,嘴上功夫永远比不过真本事,只有事实才能堵住别人的质疑。 他看向马厩,巧霞师姐去马厩里牵了两匹马过来,庄行和芸苓把挎包装进马袋里,两人在师兄师姐的招呼下,坐上了马背。 他们没学过骑马,所以这一趟只是乘客。 那个村夫在前面骑马领路,一行人朝着镇外离开。 这是庄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骑马,他坐在师兄身后,马蹄声中,两侧的风景飞快地倒退。 不一会儿,回头的时候就看不见小镇了,不过清玄山在视野里十分显眼。 直到夜里,他们停下来歇息的时候,都还能看到清玄山。 这天晚上,他们在一处下风的土丘下扎营。 庄行和芸苓帮忙插好令旗,点燃手炉香,他们一直赶路到天完全黑掉,才停下来歇息。 火堆里的木柴燃烧着,发出一声噼里啪啦的爆响。 庄行嚼着干粮,晚饭是烤干的粟米饼和风干猪肉,有点干巴巴的,他拿出水袋,喝了两口水。 “那山魈厉害吗?”庄行看向那个背长弓的村夫,将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 “小道长没见过山魈吗?”村夫笑了。 庄行摇头,他只在妖物纲目里看过图,没见过活的山魈。 反正看居士的小日记,山魈好像挺菜的,还很胆小,居士从来没和山魈正面对上过,通常山魈都只敢挂在很远的树上观察居士,看几眼就自個跑了,溜的飞快。 “其实山魈就和猴子差不太多,不是什么厉害的妖物,要是正面来的话,就是我也能用弓箭将其射死。” 村夫取下他的长弓,比了一个射箭的动作。 “只是,跑到我们村里来的那只山魈十分奸诈狡猾,它只在夜里出现,我们挖洞、用网,都没能把它抓住,稍微有点动静,它就会跑掉,我们只有一回,没打火把的时候,将它围住了。” “本来以为那一次就能彻底把那妖物除掉,可说起来,小道长你可能不相信...那山魈,竟然从背上取下一把剑,我射了好几箭都没射到要害,结果它硬是砍伤了我们几个人,突破重围跑掉了。” “那山魈还会使剑?”灵慧师兄听到这话,转过头来。 “不止会使剑,而且很有两下子。”村夫说道,“要不然我也不至于来找道长们帮忙。” “那你们围住那山魈,将其逼退后,它还有再出现么?”灵慧接着问道。 “有,但是它比之前更难抓了,我们根本逮不住它。”村夫说道,“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把村里的小孩子全部藏起来,然后我才受村里的托付,来清玄山下,找道长们帮忙。” “山魈生性胆小...竟然会做出如此异常举动...”灵慧若有所思,又问道,“它是独行的么?你们可有看到它的同伴?” “道长,那山魈连剑都会用,没准它就是觉得小孩子细皮嫩肉的好吃啊。”村夫长叹一口气,“还是请道长早些把那山魈除去吧,这样我们心里才能安心。” “我是问你,伱们可有看到那山魈的同伴。”灵慧又问了一遍,“按理说山魈不敢如此频繁骚扰人类村落,尤其是还是在被弓箭射伤后,它的情况很反常,如果它有同伴的话,很可能是一公一母,是因为诞下幼崽,才变得如此狂躁。” “这...我就不知道了。”村夫摇摇头,停顿一下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很像是道长说的这个样子。” “是么...” 庄行瞧见灵慧师兄低下了头,看向了村夫的那匹马。 “路途疲惫,我们还是早些歇息吧。”灵慧收回了视线,“庄行,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明日我们再赶路。” “好的,师兄。”庄行应道。 “师兄,我和师姐不必守夜吗?”芸苓轻声问。 “今夜你们好好歇息,明晚再换你和巧霞来。”灵慧师兄说。 “道长,其实我也可以守夜的。”村夫亮了亮手中的弓箭。 “不必了。”灵慧师兄拒绝了村夫,“足下日夜奔波三日才到清玄山,明日还需足下带路,足下好生歇息便是了。” “也是,要是昏了头走错路就遭了。”村夫拍了下脑袋,打了个哈欠,“那我就睡下了,有道长们守夜,我放心。” 他就那么躺下了,似乎真的是精疲力竭,庄行瞧见他很快就呼呼大睡起来,睡的很是香甜。 “我们也歇息吧,庄行,等到手炉香燃尽时,你就唤我起来。”灵慧师兄拿起手炉香放在庄行手里。 “好的,师兄。”庄行答应道。 庄行感觉到手炉香下面有一张纸,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摸到袖子里。 很快,除了庄行以外的几人都躺在了草席上,闭上双目。 借着火光,庄行悄悄将那纸摸出来看,那是师兄偷偷塞给他的纸条,上面用真炁印出了三个字:——盯住他。 第七十九章 奇怪的村落 盯住他,这个他,自然是指的那个村夫。 唯有这个村夫不是玄清观之人,是五人里唯一的外人。 看来师兄和庄行一样,觉得这個村夫有点问题。 这个男人,好像有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 比如那个山魈会使剑,这件事本来在镇上发布告示的时候,就该说清楚的,可如今走了一整天,村夫才把这事给透露出来。 不过这一点倒是不能说明什么东西,如果村夫真的赶了三天三夜的路,脑袋不清醒,一时糊涂把这事忘了,也能说的过去。 倒是那匹马... 三匹马此时都站在令旗笼罩范围内睡觉,此刻能清晰地看出来,村夫的那匹马和玄清观里养的马儿是不一样的。 玄清观的马,鬃毛更加有光泽,肌肉线条明显,这些马儿很通人性,不是凡马,像是当初清虚子道长他们用来拉车的马,歇息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栓绳子,拍拍它们的脖子,它们就会自己找食吃。 而且它们还会认路,在外面能自己找到回清玄山的路。 相比起来,村夫的马,就要瘦一些,而且马鞍、缰绳的颜色、款式和材质,都不一样。 庄行的意思不是说村夫的马养的不好,他只是觉得很奇怪,这村夫,居然是自己骑马来的玄清观。 他们那个村子里,还养有马的吗? 反正庄行的村子里,是没有人养马的,就是老猎人都不养马,老猎人去城里卖东西的时候,都是借用村里的耕牛,拉的是牛车。 毕竟,马这玩意,可不是什么人都养的起的。 马可比牛精贵,牛随便喂些草杆,就能养活,而且耐力强,力气大,能耕很多的地,可马,要是不喂精细的草料,是要掉膘的。 马吃的多,能干的活却少,春夏秋还好,可以把马儿放养到外面去随它自己吃路边的野草,可一旦入冬了,就没有免费的草料吃了。 要想喂好一匹马,冬天是需要买草料的。 这可不便宜,至少对于普通的村民来说,是绝对负担不起一匹马的。 对任何一个农民来说,养马的收益,都远不如养牛养驴。 打个比方,马就是上高速用的小轿车,下不了田,每年还要交保险费和保养费,而牛和驴,就是拖拉机和农用三轮,不仅便宜,买了还能直接下田、拉货,更不需要对它做什么特别精细的护理。 通常,只有需要长期往返各个地方的人,才会考虑养一匹马。 一个小村子里的猎户,需要经常外出跑来跑去的么? 硬要解释,也能解释,可能他就是喜欢马,哪怕赔钱也要养这匹马,他过去可能和这匹马有一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但是...这就有些反常识了。 庄行偷偷地观察着草席上躺着的村夫,人睡着的时候,不能屏住呼吸,修行者睡着的时候,也无法控制体内真炁不发散。 庄行聚炁于眼,看向村夫。 看不出村夫身上有一丁点的真炁,但他的体格倒是蛮健壮。 是在装睡么? 外面的江湖,不比玄清观那么简单明了,鱼龙混杂,有好人也有坏人。 灵慧师兄定然是觉得这村夫有点问题,才让自己盯着他。 这村夫似乎有点看不起庄行和芸苓,觉得两个人年纪小,不过是两个来混的小跟班。 庄行忽然察觉到了师兄的用意,师兄让他来守上半夜,这是为了利用村夫的轻视心理。 果然是经验丰富的赤穗弟子,庄行还在犹豫的时候,师兄就付诸行动了,兴许师兄已经看了村夫一路。 但是,说到底,这些都只是疑点而已,关于山魈的那部分话,听起来倒不像是假的。 总之,还是提高警惕,多多关注一下这个人吧。 庄行上半夜,一直偷偷注意村夫。 然而,这家伙睡的很沉,没过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看不出一点防备之心。 庄行觉得这村夫的心有点大,在郊外还睡的这么沉,他一个人赶路的时候,也是这样睡的么? 就不怕呼噜声引来野兽妖物,把他咬死? 还是真觉得有玄清观的道长守夜,万无一失? 庄行觉得这人真是捉摸不透,老是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但总之,这一夜还是无事发生,平安地度过去了。 第二日,他们接着赶路,师兄没在村夫面前表现出任何异状,歇息的时候只是询问那山魈的事情。 可打听来,打听去,就那几个花样。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走到了山路上,四周的丘陵起伏,路变得有些难走了,他们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在小路上步行。 沿着上下起伏的路,穿过湍急的溪流,傍晚时,终于,走上一个山坡后,村夫用手拨开一旁挡住视线的树丛,长出一口气。 “我们到了。” 庄行停下脚步,顺着那个口子朝山坡的下方望过去。 在那夕阳余晖所眷顾的山脚下,有一座百户人家所组成的小村落,几缕青烟从那些茅草房的屋顶飘出来,袅袅飞向天空,被风一吹,四散开来... “为了抓住那山魈,我们在村子附近挖了许多陷阱,有些铺着树叶和干草的地方,踩了就会落空。”村夫回过头,嘱咐道,“还请道长们注意脚下,跟着我的脚步走,千万不要走错了。” “请足下带路吧。”灵慧师兄说道。 “那山魈,就麻烦道长们了。”村夫行礼,“请随我来吧。” 他牵着马,在前面领路。 庄行四处观察,这村子比他的村子还要小很多,位置倒是不错,依山傍水的,田地也多,就是稍微有点偏,来村里的路不是很好走。 很快他们下了山,来到村口前。 庄行站在田野边,朝那里望过去,农田里有许多扎好的粟杆和草垛,作物早已收割完了。 村口前,有人守着。 “我把玄清观的道长们请来了。”村夫向村民们介绍,“这下我们就不必担心那山魈了,道长们一定能将那妖物很快除去。” 这时,芸苓忽然指着远处喊了一声。 “山魈在那里!” 庄行闻声立刻将视野从田野边收回来,他看到远处有光芒闪烁一下。 在山上的树冠上,他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那黑影的背后,绑着什么发光的东西。 他一下子明白了,那正是那村夫提过的,会使剑的山魈。 村民们听到芸苓的喊声,都愣了一下,接着迅速握紧手中的草叉、锄头和镰刀。 天就快黑了,夜幕即将降临,庄行默默地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村民们手中的农具,农具锈迹斑斑,历经风霜。 然而,那上面,却没有泥巴,没有草屑。 第八十章 远走高飞 “那山魈又来了!” “马上就入夜了,快些把火点亮!” 村民们一下子慌乱起来,把早已准备好的篝火点燃。 “大家不要慌张!”村夫吼了一嗓子,“有玄清观的道长在呢。” 村夫朝着庄行一行人看过来,说道:“灵慧道长,本来还想好好招待招待你们,没想到才落脚,这山魈就来了。” “这...道长你看...除妖之前还需要做什么其它的准备吗?” 灵慧师兄和村夫的眼神对上,庄行感觉到气氛有点紧张。 这村子奇怪的紧,明明说是被山魈骚扰,居然还有闲功夫把田里的作物给收割了。 这也就罢了,他们的农具上,连一点泥尘草屑都没沾有,一两户人家爱干净还可以解释,可家家户户都把把农具上的泥巴草屑清洗干净,未免太奇怪了。 庄行好歹是农民家出生的孩子,他还是知道干完农活的农具该是什么样子。 再看这些跑来迎接的村民,全是男人。 虽然来之前,村夫说他们把村里的孩童全藏起来了,妇女也一并送去照顾小孩子。 但是...这终究是口头上的言语,谁知道这村子里到底有没有女人。 庄行觉得这村子里住着的,恐怕全都是刁民。 他不知道灵慧师兄发没发现这些细节,他此刻不敢乱说乱动。 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这会双方还和颜悦色的,万一说错了话,撕破了脸皮,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放冷箭和暗器。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群人敢从玄清观里请人,说不准是做了准备的。 庄行有些担心地看向师兄,师兄只是淡淡点头。 “足下放心,那害人山魈,我们自会处理。” “那太好了!”村夫面露喜色,“灵慧道长可要我们帮忙?有道长相助,我再喊上几个会射箭的猎户,一定能把这山魈置于死地!” “不必了。”灵慧师兄摇头,“人若多了,反倒会把那妖物吓到。” “那...道长,可要我来领路?外面陷阱颇多,这天一黑,实在是容易踩落脚...” “足下放心,来时的路我已经记下了,我们乃是修行之人,自有手段。”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村子里等候道长的好消息吧。” 灵慧师兄一番推脱,总算是摆脱了这群村夫。 “巧霞,天马上黑了,你把火点上。”师兄说道。 “好的,师兄。” 巧霞师姐点点头,从腰包里取出两张符箓催动,黄纸唰地一下燃成明火,她伸手一托,那两团火就飘到了她离地半米高的地方,环绕在她的周身。 那火焰将周围照亮,村夫看了不由得赞叹道:“道长真是神仙手段!” “去把马牵上,我们去除妖。”师兄说。 “除妖还要牵马的吗?”巧霞有点疑惑。 她这话一说,庄行发觉那村夫隐隐握住了背后的长弓。 “你难不成要我把法器抱过去么?”师兄白了她一眼。 “哎呀...”巧霞敲了一下脑袋,牵马去了。 庄行心里松了口气,紧张的氛围终于缓和了些,村夫在村口目送几人离开,非常热情地挥手。 夜色黯淡,庄行四人很快就走远了。 庄行聚炁于眼,回头仔细地瞧了瞧,没看到有人跟上来。 “师兄,接下来怎么办?”庄行问道。 “先去看看那山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师兄说。 “那村里不管了吗?” “那些人颇为古怪,暂且离他们远些。” “古怪?”巧霞疑惑道,“他们哪里古怪了。” “师姐,那田里并没有粟米的根,那些粟杆全是他们故意摆出来的。”芸苓说道。 “啊?他们摆粟杆干嘛?”巧霞师姐满头问号。 “我就知道,他们果然是故意弄出来糊弄人的。”庄行点头。 “若是从那山魈那里看不出东西,我们就回观去,请师长们再定夺。”灵慧师兄又说,“这不是白穗弟子该来的地方了。” “等等...要回观吗?”巧霞觉得头有点晕,“我们不是来除妖的吗?” 庄行心说这位师姐脑筋真是有点迟钝,他这才从那村夫的马匹开始,细细将这几日不对的地方,说给师姐听。 “这么说,那个大叔可能是坏人?”师姐一脸不敢相信,“你们都看出来了吗?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师姐,你没有收到师兄的纸条吗?”庄行问道。 “什么纸条?” 庄行和芸苓,都默默地掏出了纸条。 “师兄伱为什么不给我写纸条!”巧霞鼓起脸。 “因为我相信你,巧霞。”灵慧师兄面无表情地说。 这一句话,就把师姐的抱怨全憋回去了。 庄行心说不愧是师兄,对队伍里的每個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真是令人憧憬,让人崇拜。 与此同时,在四人远离村落之后,村子里又热闹了起来。 刚才还慌慌张张的村民,此刻却井然有序地把一个个箱子搬到马车上,箱子里有些微微的动静,时不时震动一下。 “大哥,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有个削瘦的驼背男人,来到那个背长弓的村夫旁边。 “那喂不熟的白眼狼莫名其妙发疯,抢了我们好些货,真不把货找回来再走吗?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瘦猴,说起来,这事还得怪你。”村夫托着旱烟杆,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要不是你在黑鬼面前把那个跑走的小子打断了腿,把它吓到了,它怎么会忽然发疯呢?” “你想想,咱们五年前,来这儿建村的时候,黑鬼就在了,那之前它明明很温顺的,一点不怕人,还帮我们看货。”村夫看了看瘦猴脸上被抓出的伤疤,“我早说了,要教育小孩,就把他们带到地窖里去,你非不听,我就出去一趟,你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本来我们都是按时交税的大良民,现在可好了,马上秋税官就来了,我们连税都交不起,到时候被查了,咱们都得在脸上烫字,别说吃饭了,活不活得成都不一定,你要是安分点,我们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只能远走高飞。” 瘦猴低下头,嘟囔道:“谁知道那混账,养了五年都养不熟呢?我有一回还丢了半只烧鸡给那混账,它都不知道记得点情谊。” “它要是不记得你那半只烧鸡,你的脑袋这会儿都掉下来了。”村夫说,“你知道为什么唯独我出村,黑鬼不管我么?因为它还记得我,记得我喂它吃肉,帮它造了个房子,虽然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了,但它只是想把咱们的货抢走而已,没想杀人。” “唉...对不起,大哥,都是我不听话...”瘦猴说。 “瘦猴,我知道你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咱们也只是混口饭吃的俗人而已,有的吃,有的穿,有的住,就该满足了,不能太贪心。”村夫说,“我也不是说你的不是,只是想让你知道,咱们这些人,就得低调点,不要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大哥说的是,可是咱们就这么走了,那些道士不会回来吗?”瘦猴又问。 “他们不会回来的。”村夫说,“那四位道长都是聪明人,我故意骑着马去,又让你们在田里扎起旧粟杆,再把洗干净的农具拿出来,聪明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有问题,你没看刚才我说要跟上去,道长都婉言拒绝了吗?他们心里怀疑的紧,肯定不会回来的。” “可是大哥,万一你请来的不是聪明人呢?”瘦猴问,“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如果来的道长没那么聪明,咱们就老老实实陪着道长除妖呗。”村夫淡淡道,“把道长好生招待,送走不就是了,也就是晚走一天的事情,瘦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咱们这种人,千万别一整天想着和道长们作对。” “还是大哥聪明。”瘦猴点头,“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万一黑鬼不理那几个道士...” “你放心,黑鬼一定会去找他们的。”村夫长吸了一口旱烟,“等我们装好货,往反方向走就是了,等道长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早走了。” “只是...这一去,怕是再无回头日。”村夫摇摇头,“把这些货出了,就去东边吧,下回当个渔民好像也不错。” 村夫悠悠地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山,戴上草帽,熄灭了手中的旱烟。 第八十一章 山鬼 森林幽静黑暗,虫鸣声不绝于耳。 庄行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向周围高大的树木,这是一片非常原生态的森林,找不到有人踏足过的痕迹。 “山魈,又名山鬼,这是一种谨慎胆小的妖物,嗅觉、视觉和听觉都比人更加敏锐。” “因为山魈的身形与人相似,所以在北方,有一些地方的铜山和铁山,会把山魈饲养起来,让它们代替苦工去挖矿。” “需要注意的是,山魈的利爪上有一种可以使人麻痹的毒,如果被抓伤的话,必须尽快用水清洗伤口,再将伤口部位捆绑起来,用真炁逼出毒血,否则若是让毒素扩散到全身,会被麻痹的不能动弹,体质稍弱的还会被直接毒死。” 灵慧师兄走在最前面,剥开一片草丛,找到了一处兽道,四人顺着兽道前行。 “因为此行之前,已经知道了要除的妖是山魈,所以我提前准备了解毒的药膏。” “你们且将这药膏收好,万一不小心被抓伤了,就取下腰间的水袋,冲洗伤口,再把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这样就不会有大碍。” 灵慧师兄分别将三个小木盒递给庄行、芸苓和巧霞,那盒子里有股淡淡的草药香味,庄行将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看不出类别的草药糊糊。 他们现在正在寻找那只山魈,虽说村子有问题,但这一趟的目的,除了除妖以外,另外就是为了让庄行和芸苓体验一下真正和妖物战斗的感觉是什么样子。 此时他们已经远离那处村庄,不必再担心那些刁民,这才来探探那山魈的底细,或者说继续他们本该完成的事情。 灵慧师兄在前面讲述着对付山魈的秘诀:“山魈在成年之前,一般是成群行动的,通常是以大带小,三到五只为一个小族群,在山林之中进行狩猎。” “它们不会轻易袭击人,特别是在人多的时候,只要人的数量比山魈族群的数量更多,它们就会躲避起来,但如果一个人独行,遇到山魈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在山上遇到了山魈,这时候,千万不能害怕,如果觉得自己敌不过,可以将手抬高,发出大的声音,吓唬它们,但最好的办法,是打伤其中一只,就算以伤换伤也好,一旦它们看到自己的同类流血了,它们就会心生畏惧,士气溃散,四散而逃。”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水源边,师兄俯下身,四处寻找,从一处干枯的树枝上,捡了一小撮黑毛。 “巧霞,这是那山魈的毛发,你看看可否能找到它的方位。” “交给我吧,师兄!” 巧霞师姐从挎包里取出一個罗盘,将那撮黑毛放置在罗盘的正中心。 随后,她闭上双眼,在罗盘上点了几下,罗盘上的指针立刻旋转起来。 一段时间后,旋转的指针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转地越来越快,如果一开始是一档电风扇的速度,现在就是三档了。 巧霞师姐紧皱眉头,忽然大喝道:“它就在我们上面!” 师姐周身飘动的微弱的火焰瞬间变得旺盛起来,把四周照的通亮。 庄行立刻仰头,那个有着长臂的黑色身影,正挂在最高的那棵树上,那个瘦长的影子,看着就像是一只在树上吊死的恶鬼。 灵慧师兄拔剑:“我们明明有四个人,却还要主动跟随....罢了,正好省了些功夫。” “庄行,芸苓,你们看好自己即可,这山魈很奇怪,要是它攻下来,就由我来对付它。” “那就交给你了,师兄。” 庄行和芸苓退至一旁,让出了位置。 作为新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拖大佬后腿。 庄行秉行一个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要犯错的原则,躲到了后方。 舞台留给了灵慧师兄,他与那山魈对峙着,山魈像是在观察自己的对手,它看了良久,把身上背着的那把古剑取了下来。 山魈的手臂,几乎有自己的整个身子那么长,它的手臂,似乎有三处关节,扭曲出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弧度,接着它发出了恐吓对手的尖锐嘶吼。 月色下,那仿佛恶鬼哀嚎般的叫声,惊走了林中的山鸟,伴随着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山魈动了。 它竟然用双足的利爪,勾在树皮上奔跑。 它的动作十分灵活,踩在树皮上如履平地。 它走过的地方,刮起一块块的树屑,它速度快的像是一阵风,庄行竟然有些捕捉不到它的身影。 而灵慧的瞳孔不停地转动,他视线一刻未曾离开那山魈。 “遇到灵活的妖物,如果无法用眼睛捕捉,就用气息去判断。” 他还有闲心上课,反手举剑,挡住了那山魈从背后而来的攻击。 金铁相交,剑身嗡鸣,黑暗中火花迸射。 那山魈身形如鬼魅,一击未成,爬入黑暗之中,顷刻间又从另一处举剑。 灵慧单手持剑,游刃有余地和山魈过剑招。 山魈虽然矮小,但总是占据高处,从树干上发起攻击,它纵身一跳,将手中古剑高高举起,仿佛大斧劈柴那样重重挥下。 它的长臂拉出一道弧线,剑斩出了风声。 师兄举剑格挡,铛!铛!铛! 接连三声清脆的碰撞声,火花宛如打铁般闪烁。 这山魈的攻击并没有什么章法可言,只是大力出奇迹。 就常识而言,山魈这种妖物,并不擅长战斗,它们狩猎主要靠的就是自己利爪上的毒素,它们刮伤猎物,就会到一旁躲起来,等到猎物中毒昏迷,无法动弹之时,才会跑出来将猎物分食。 但是...这家伙却和野生的山魈习性相差甚远,灵慧觉得从它的毛色和爪子长度与褶皱来看,这一只山魈,可能有百来余岁了,这已经是入流的妖怪,就连他都和山魈僵持不下,一群山村里的村夫,是如何在它手底下讨到好处,还将其射伤的? 要么是那群村夫有问题,要么...就是这山魈留手了,难道这山魈是那一群人养的? 灵慧心中诸多疑问,觉得事情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但现在他也无力分心,他聚炁凝神,挑开山魈的最后一下重击,重击过后,必有喘息之时,这就是一闪而过的破绽,他抓住这个机会,往山魈的心脏刺剑。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将这山魈活捉起来,再调查一番,但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师弟一个师妹和一个傻乎乎的巧霞,这个时候不能留手,这山魈如此凶狠,招招都想取他性命,必须将其杀掉,断不可留。 灵慧的剑尖直取山魈的心脏而去,然而,却没有刺中心脏的触感。 那山魈的心脏部位,有一副绑在它身上的铁片,灵慧的剑尖只是将那铁片刺穿,刺入了山魈的肉里,并没有将心脏贯穿。 有血顺着剑身滴落,那山魈发出了痛苦的吼声,从灵慧的剑上抽身。 然而它并没有逃,而是朝着一旁的庄行和芸苓跑来。 庄行早有准备,他催动灵炁符,周身真炁顿时如烈火遇风般旺起。 芸苓则是拿出了玄火符,随时准备来一发火球术,连师兄都和这山魈打的有来有回,她判断这就是该用玄火符的时机。 庄行拔剑,朝着山魈砍去,锐利的剑气砍到了山魈的胸前,斩出一道血痕,黑血飞溅。 他忽然愣了一下,这山魈完全没有要挥剑的意思,它刚才朝庄行跑过来的时候,是完全不设防的。 它...对自己,似乎并没有敌意... 而山魈哪怕被庄行砍了一剑,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将伸出那弯折的双臂,似乎想将庄行揽走。 看到这一幕,芸苓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手中的玄火符顿时燃烧起来,深蓝色的火球凝聚在她身前,爆发出恐怖的热量,热浪将她的青丝往后吹拂。 “芸苓,冷静一点!” 庄行大喊,最后那一瞬间,庄行握住了芸苓的手,玄火符擦着山魈的身体射出去,击打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上,竟是直接将其焚烧出一个大洞,那棵树的位置,数秒都就化作了火海,大树吱吱呀呀朝着一旁倒下去。 山魈似乎是被这一幕给吓到了,它愣在了原地。 师兄跑来,将两人护在身后。 山魈此时已经有许多负伤,火光照亮了它佝偻的身躯,粘稠的血汇聚在它的脚下,山魈胸前那块铁片掉了下来,在这山魈的心脏那里,有一块地方有烧伤的痕迹,那里光秃秃的没有毛发,印着一个“奴”字。 芸苓从刚才的惊吓之中缓过神来,这才听到了那山魈的低鸣和哀嚎,忽然明白了。 这山魈,它刚才并不是想要对庄行和芸苓动手... 第八十二章 枷锁 火,熊熊烈火,那种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的火焰... 热浪灼烧着山魈的毛发,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庄行发现山魈的身体忽然止不住颤抖起来。 它跪在了地上,或者说是匍匐在地上,它丢下了剑,深深低下了头,上半身几乎完全贴着地面,长臂好像断掉了一样,完全伸直。 和刚才的凶狠模样比起来,此刻它就像是一条流浪的小狗,它瑟瑟发抖,面朝着芸苓跪拜下来。 明明刚才被庄行的剑砍到流血,险些被灵慧师兄刺穿胸口,它都没有露出半点迟疑的样子,可是在看到芸苓催动玄火符后,它身上那股野蛮凶狠的兽性好像就凭空消失了,此刻,庄行从它身上感受到的,只有恐惧和臣服。 庄行甚至觉得哪怕他现在将剑放在它的脖子上,它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它会就这么全身发颤地让庄行把它的头砍下来。 四人都凝视着它,灵慧眉头紧皱,他看了一旁玄火符引起的大火,忽然想起来现在正是秋季,秋风干燥,地上全是枯叶和树枝,若是山火蔓延出去,这片森林怕是要全部烧毁,整座山都会烧成灰烬。 “巧霞,你快去灭火!”灵慧说道,“这边交给我就可以了!” 巧霞虽然迟钝,但也明白必须要把这火势控制下来。 “这玄火符...难不成是清虚子师伯画的吗?怎么威力这么大?”巧霞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被玄火符击中的大树。 她心想,要是她画的玄火符,怕是只能在那树干上烧出一个小窟窿。 但也没时间在这件事上纠结了,火势越来越大,再不控制就控制不住了! 好在她的左手边就是水源,那是一条溪流,她来到小溪边,将挎包中的御水符全部取出来,一口气催动。 溪流中的水被她引出,一道水龙延绵出来,被引到那棵倒下的大树上方,化作一场大雨淋下。 雨水只下在有火的那片区域,水接触到火焰和高温后,滋滋滋地化作了白色的雾气。 巧霞感觉到有点力竭,她咬着牙坚持,又取出一张灵炁符催动,虽然真炁耗尽,但硬生生把火势浇灭了,那里只剩下一团黑炭。 还好旁边就是水,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已经用尽洪荒之力啦,接下来...就...就只能靠你们了...呼呼...” 巧霞大口喘着气,觉得腿脚有些发软,干脆坐在了地上歇息,把水袋拿出来,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又咬了两口干米饼。 庄行心说师姐也是心大,这山魈还趴在那里呢,她就没心没肺地啃起米饼。 啃的这么急不怕噎着吗?嘴巴都鼓成小松鼠了。 庄行又看向师兄那边,师兄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哪怕此时火焰熄灭了,山魈也没有要站起来的迹象。 师兄握着剑,小心地把刚才从山魈胸前掉落的铁片挑过来。 “庄行,我要看着它,不能弯腰低头,你把那东西捡起来,拿给我看看。” “好。” 庄行走过去,将铁片捡起来,入手的感觉十分的老旧,外面有一层粗糙的铁锈,这东西已经变得很脆了。 他将铁片拿给师兄看,这铁片两侧有断掉的粗布绳,刚才是绑在那山魈胸前的,只是因为绳子和铁片都历尽磨损,才那么容易就断裂掉了下来。 师兄看了一眼铁片,又看了一眼山魈。 “芸苓,你过来一下。” 芸苓抿抿嘴,走到了师兄身边。 她看了看为了灭火而耗尽体力的师姐,又看了看庄行和趴在地上的山魈,觉得是自己太过莽撞了。 刚才明明不必那么着急的,可是...看到那山魈将爪子伸向庄行,她来不及思考,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如果再来一次,她觉得她还是会这么选...她承担不起选错的代价,她永远都只能选对的选项。 “芸苓,你试试看,能不能唤它起来。”灵慧师兄说道。 “我...来吗?”芸苓有点疑惑。 “嗯,试试看就好了,我有些猜测。”灵慧师兄说。 庄行觉得师兄和他想到一块去了,这山魈的样子,绝对是被玄火符给吓到了。 他记得师兄说过,在往北的地方,在那些铜山和铁山,也就是开采矿石的地方,有人会将山魈饲养起来,代替苦工挖矿。 这说明山魈是可以被驯化的妖兽,而这山魈既然会使剑,胸前还挂着那么一块铁片,说明它一定和人类相处过一段时间。 再加上它胸前烫伤的那块区域,那明显是用烧红的铁钳子,按在它的胸口,才烙下一个“奴”字,那个“奴”字跟随这只山魈的时间,至少和庄行手中这個铁片跟随它的时间一样长。 连铁片都长出了这么多的铁锈,那山魈被印下那个“奴”字,至少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它应该作为苦工,在某个地方工作过一段时间。 庄行大概能猜测到那是什么样的生活,称之为山魈园区恐怕也不为过,殴打、禁食、虐待,这些大概是每天都发生的事情。 有些人连同类都会当做牲畜使唤,更别说本来就不是人的山魈。 玄火符,一定是勾起了山魈内心深处的恐惧,它作为奴仆的时候,可能有一个人经常在大火燃烧的地方,用火钳子烫它,兴许是在炼铁厂里。 它被要求做出这个姿势向奴役它的人跪拜,它只有这样将全身匍匐,将额头贴在泥土上,祈求火钳子不要伸到它的皮肤上,才能获得内心的一丁点安宁。 在它眼里,刚才催动玄火符的芸苓,已经化作了那个可怕的、必须服从的影子,所以它才会表现的如此异常。 芸苓听灵慧师兄的话,低声唤山魈起来。 山魈仍然不抬头,但匍匐的身子慢慢收起,依然表示出臣服的样子。 芸苓看着它这样子...忽然觉得很难过... 她很小的时候,就有这种能力,能感知到某些生命的情绪,对方的情绪越是强烈,她就感知的越清晰,而此刻,那颗苍老心脏里的无助与恐惧仿佛就在她的耳边诉说。 “把头抬起来吧...”芸苓轻声说。 山魈依然跪着,但是把头抬了起来,它的眼神仿佛是蜷缩在囚笼里的幼兽。 它看向了庄行手里拿着的铁片,芸苓问道:“你想要那个东西吗?” 山魈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庄行,伱把那东西拿给它。”灵慧师兄说,“我跟你一起过去,它如果有什么异动,我会保护你。” “好。”庄行点头,觉得有师兄在,真是安全感满满。 师兄护着他缓缓走过去,山魈又低下头,双爪托起来,它内心的恐惧仍未消散。 庄行将那铁片放在它的爪子上面,而后,它居然笨拙地把那铁片往胸口那块没毛的难看地方上放。 庄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铁片,是有个人为了帮它挡住那个“奴”字才放在它胸前的,那是个护胸,是为了让它能变得好看一些,才绑在它胸前的护胸。 可它放了好几下,都没能把护胸放好。 这是当然的,这护胸的绳子已经断掉了,而且它的爪子太长,不如人的手指灵活,铁片掉到地上后,要扣好几下才能捡起来。 走近了看,庄行还发现一件怪事,在这山魈的双腿上,竟然有用布条包扎过的痕迹,那并不是陈旧的布,应该就是最近才包扎的。 它捡个铁片都这么费劲,是谁给它做的伤口包扎? 是村里人么?可是...如果它是村里人养的,为什么那村里的人又要到玄清观里来请人除妖? 庄行觉得疑惑,问道:“芸苓,你能问问它,是谁给它包扎的吗?” 芸苓尝试着问了一下,她听到一些杂乱的话语,山魈又匍匐下来,好像在以这种方式祈求她的原谅,让她不要问那些事情。 山魈依然在畏惧着她,可是它却拒绝了把相关的事情透露出去。 第八十三章 孩童们 事情陷入了僵局之中,这山魈看上去造不成威胁了,但庄行等人却依然无法得知事件的本末。 庄行回忆着刚才山魈扑向他的样子,那只手臂伸过来,好像是想要把他抱走。 他思考了一阵,注视着那怎么都无法将护胸放回去的山魈,说道:“师兄,那个村子里的人,说是这只山魈将他们村里的小孩偷走了吧。” “刚才,我挥剑的时候,它并没有任何的防备心理,我大概能感觉到,它可能是想要将我和芸苓带走。” “我觉得在‘偷走小孩’的这个事情上,那些人,可能并没有说谎。” “如果它抱走小孩不是为了猎食,那在它的巢穴里,可能真的有一群被它掳走的孩子。” 灵慧沉默了一阵,看向山魈双腿上捆着的布条,“你说的有理,这山魈虽然通人性,但智力只和心智不成熟的幼童差不多...”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把它放在这里不管,还是要去它的巢里看看。” “芸苓,你把玄火符拿出来,再试着和它沟通一下。” “这...”芸苓心有不忍,说道,“师兄,它刚才已经备受惊吓了,即便如此,有些事情它依然不愿意暴露,若是我再拿玄火符出来,以此威逼它...我害怕它会在惊吓之下,不再与我交流。” “你有什么别的想法么?”灵慧看她。 “我觉得...如果要它带我们去它的巢穴,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获取它的信任。”芸苓说。 “你想怎么做?”灵慧问道。 “以它的双爪,难以做到大腿上那样的伤口包扎,所以很有可能在它负伤的时候,是它让它信任的人帮忙处理了伤势,而现在它负伤严重,如果我能帮它处理伤口...” “这山魈乃是妖物。”灵慧打断了芸苓,“此时它虽在你我眼前唯唯诺诺,但方才我与它战时,它一招一式,都直取我的要害,若是我敌不过它,我现在已经死了。” “你若想为它处理伤口,难免要与它近身,伱可知,它的尖牙利爪,皆眨眼间可取人性命?” “我知道。”芸苓与师兄对视。 “我不一定能护你周全。”师兄接着说。 “我...我想试试...”芸苓说。 芸苓看向了庄行,庄行忽然想起了他与芸苓第一次遇到白鼠的那回。 那一天,芸苓的眼神也是和现在一样。 那一天她固执地要挖开那个兽洞,要将白鼠救出来。 但是...那时候不过是一只巴掌大白鼠,今天却是個长有尖牙利爪的山魈。 庄行心里担心,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这里该不该支持芸苓,他说的话,芸苓大抵还是会听的。 但是...他又知道,芸苓眼里的东西和他不一样,她一直都感受到一些自己感受不到的东西,像以前在村子里,庄行就不知道白鼠在说什么,但芸苓却能懂白鼠的意思。 白鼠为两人取玉简,嘱托两人帮忙摘蛇果,这都是芸苓先看出来的。 他虽然不相信这山魈,但是他相信芸苓。 “让我来吧。”庄行往前走了一步,“我来为这山魈包扎。” “我在观里主修剑术,与灵益师兄练剑半年有余,若是山魈忽然暴起,我定能有所反应,届时灵慧师兄在旁持剑防备,我应该不会有大碍。” 灵慧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山魈,说道:“若是巧霞还留有余力,本该让她来的,你们真想这么做么?” “我相信芸苓。”庄行说。 “可是...”芸苓突然张口,但她却卡了壳,不知该如何反驳。 庄行来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芸苓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她看着庄行的眼睛,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如此,庄行便在师兄的看护下,走近了山魈。 作为专业除妖人士,他们随身带着处理伤势用的细布,庄行将一个小木盒拿出来,就是清虚子道长用蚌珠炼制淬体液的时候,装药渣的小木盒。 那里面的伤药,他一直没有机会用,既然是要获取这只山魈的信任,他自然是要用最好的伤药。 芸苓站在一旁和山魈交流,她一只手放在身后,将玄火符紧紧捏住。 山魈在她的话语下,安分地待着,庄行蹲下来,来到山魈的身边,轻轻地将伤药涂抹在它的伤口上。 “对不起,刚才不小心砍了你一剑。”庄行和它道歉。 出乎意料的是,庄行为它上药包扎的时候,它极为安分,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地,甚至主动配合庄行抬起手臂来。 就像是...以前也有个人,像庄行这样,为它包扎。 庄行将细布缠绕在山魈的胸前,特地为它遮住了那块没毛的地方。 庄行的额头渗出许多细汗,虽说整个过程中,山魈没有异动,但他的内心难免紧张,神经一直紧绷着,生怕那爪子忽然挥下来,此时一切结束,终于是松了一大口气,站了起来。 而山魈的身子终于也不再颤抖,它用那被长长毛发遮挡的浑浊双眼,看着芸苓和庄行二人,又转头看了看一旁持剑的灵慧和坐在地上撕肉干的巧霞。 芸苓又尝试和山魈交流几句,这一次,山魈不再表现出刚才那畏惧的样子,它将自己的剑捡起来,拿着那残破的护胸,往前走去。 “它说让我们跟它走。”芸苓说道。 “好。” 灵慧去一旁把巧霞拉了起来,四人跟在山魈后面,在幽静的森林中前行。 山魈的背影在前方孤独地走着,不多时,它竟然将四人带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 出现在庄行眼前的,是一座小小的木屋。 这里是一处山崖,抬头就能看到星空与明月。 这木屋极为陈旧,屋顶上覆盖了厚厚的枯叶,绿色的青苔和不知名的植物藤蔓攀爬在木屋的木板缝隙之中。 庄行感觉到木屋里有十几个气息,他们此刻正蜷缩在门缝后面,悄悄地往外看。 吱呀一声响,门缝打开了。 有一个杵着木杖的小男孩走了出来,男孩的身后有许多双眼睛,男孩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山魈的身边,看向了庄行这边。 男孩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乞丐,但是他的眼神却极为平静,一点不像个小孩子。 他摸了摸山魈腿上的粗布,闭口不言地看向庄行四人。 “我们是玄清观的道士。”灵慧说,“山下的村子,请我们来除妖,说是有一只山魈在它们村里偷了很多小孩,你是那村里的孩子么?” 男孩愣了一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仰头看了山魈许久,见山魈十分平静地与四人相对,才开口说道:“请道长们先进屋吧。” 他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嗓音干涩沙哑。 第八十四章 日记 男孩推开了木屋的门,庄行几人跟在他和山魈身后,走了进去。 木屋内有一个火塘,方方正正的土塘子里,飘出了火星,略微凹陷的地面里,木炭烧的火红,照亮了这个略显拥挤的木屋。 庄行扫了一眼,加上那个杵拐杖的小男孩,一共有十六個孩子待在这个木屋里,十个男孩,六个女孩,每一个都脏兮兮的,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最小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最大的孩子看起来也没有超过十二岁。 见四人进来后,孩童们都缩到了角落里。 他们低下头,没有一个敢和四人的视线对上。 “大家不要怕。”小男孩出声,安慰着其它孩子,“这四位道长是山魈先生带来的,他们不是坏人。” “楚胜哥哥...我好饿...”有一个十分幼小的男孩,望了过来。 被称作楚胜的孩子,看向了山魈,摸了摸肚皮,又指了指自己的嘴,他们似乎用这种肢体语言交流,像是在表达他们肚子饿了,需要吃东西。 然而山魈却只是摇摇头,楚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叹了一口气。 “我这里还有些干粮,你们拿去吃吧。”庄行从自己的挎包中,取出了粟米饼和猪肉干。 刚才喊饿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庄行手里的干粮,飞快地跑了过来,抢了一块米饼走,躲到角落里,狼吞虎咽。 周围的孩子,听着那咀嚼声,都咽了一口唾沫,他们的视线汇聚过来,直直地盯着庄行手中的食物。 说实话,庄行现在也有点饿,但是他的饿和这些孩子们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把我们的干粮给这些孩子们分了吧。”灵慧师兄做出了表率,把他的干粮也拿了出来。 四人将自己挎包里的食物,都分了出去。 巧霞挠挠头,觉得有点愧疚,她刚才吃了好多东西,要是早知道这里有这么多挨饿的孩子,她就不吃了。 楚胜对着他们行礼,他拿着一个米饼,说道:“我们有一天多没吃过东西了,真是很感谢道长们的干粮。”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灵慧问道,“那个村子和你们是什么关系?这山魈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楚胜顿了顿,“道长真是被他们请来的吗?他们难道什么都没告诉你们吗?” “那村夫,只说了他们村子周边有山魈闹事,把他们村里的小孩偷走了,我们被喊来,本来只是为了除妖。”灵慧说道。 “这样么...”楚胜咬了一口米饼,边吃边说,“那我就从头开始说起吧,这事情说来也不算多复杂,实际上,我们这些小孩子,都是被拐卖到那个村子里的。” “拐卖?”灵慧挑了挑眉。 “是的。”楚胜点头,“对我来说,这应该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情,我本来随父亲去城里卖炭,可我在外等候的时候,有人从后面勒住了我,把浸了蒙汗药的布捂到我脸上,我无力挣扎,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到了那个村子里,才明白是被人拐了。” “那些人把我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他们说只要我乖乖听话,过几天就会放我出去。” “但是我知道哪一天我被放出去的时候,他们就一定是要把我卖了,到时候不知道会被卖到何处去、以后能不能再见到爹娘,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逃走。”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逃到这里来的?”灵慧说道。 “只逃出了那地窖,但是没能逃出那个村子。”楚胜说,“那些人只把我当小孩子,对我没什么防备之心,所以我就装病,他们见我不舒服,就把我放了出来,让我喝药,我借机把钥匙偷了过来,等到看守我的人去如厕的时候,我就偷偷打开了锁,跑了出去。” “因为害怕其他孩子会拖累我,所以我当时是一个人逃跑的,好不容易才从地窖里脱身,但跑到外面的时候,却遇见了山魈先生。” “然后这山魈带你来了这里?”灵慧问道。 楚胜摇了摇头,说道:“不,其实是山魈先生把我抓了回去。” “抓回去?”灵慧若有所思,“这么说,这山魈,果然和那村子关系不浅了。” “这...其实我现在想来,觉得大抵是山魈先生认为小孩子跑出村外太危险了,所以才把我抓到了那看守身前,它应该没有恶意的。”楚胜说。 “伱的意思是,它觉得它抓你是在保护你?那后来呢,你们究竟怎么到这地方来的?”灵慧问。 “是这样的,我被抓回去之后,那个很瘦的驼背看守,发了很大的脾气。”楚胜抬了抬自己瘸掉的腿,“他用棍子使劲打我的腿。” “当时我的腿流出了很多的血,我大声惨叫,后来...山魈先生忽然就发狂了,它抓了一下看守的脸,把我抢了过去。” “然后那个瘦看守对山魈先生也发怒了,拿着木棍就要去抽它,山魈先生一爪子把那木棍折断,而后,它就把我抱起来,爬到了山上去,把我放到了这里来...” “那其他的孩子呢?”灵慧又问,“他们都和你一样?是被山魈带过来的?” “是的。”楚胜点头,“不过和我那时候不太一样,他们有的是被山魈先生直接偷出来的,有的是在马车上,每次那些人贩子想把人运走的时候,山魈先生就会去截他们的马车,所以差不多大半月下来,这里才有了这么多人。” “我们这大半月一直住在这里,食物方面,白天的时候山魈先生会去山里打猎,带些山鸡、野兔和河鱼回来,人少的时候还能吃饱,但人多的时候...吃的就有点不够了...” “你们就没想过从这里跑出去,找人求救么?”巧霞忽然问道。 “道长,外面就是大山,我们连路都认不得,山魈先生不带我们走,我们这些小孩子,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前几天还有人想出去的,但不到半天,就大声哭着,被山魈先生抱了回来。”楚胜叹了一口气,“我心想,等到山魈先生把村里的小孩都救出来了,可能它才会带我们离开,也就只能在这里慢慢等待。” “至少比那地窖好得多,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还能有点盼头。” “好吧...”巧霞差点忘记了,外面就是森林,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真是奇怪,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一个木屋呢?谁会在这里建房子,住下来啊?” 庄行也觉得奇怪,这山魈若是那村里人养的奴仆,怎么又会因为一个小孩子与他们反目成仇? 它明明见到玄火符的时候,害怕成那样,它的胸前烙着奴印,如果那些人贩子就是它的主人,那它自己被火钳子烫都不敢反抗,为什么敢和那看守动手? 这木屋...又是怎么一回事? 它直接就把楚胜带到了这里,难道它对这地方很熟悉吗? 它原来住在这里? 庄行觉得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这山魈应该不是那些人养着的,他的视线仔细地扫过这木屋,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还真给他找着了,在木屋的角落里的一张旧桌上,他看到了一本泛黄的书。 那桌上的灰尘被擦干净了许多,那书大抵是这些孩子翻出来的。 “楚胜,你看过那本书了吗?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庄行指着那书问道。 “那本书呀...”楚胜回头看了一眼,“我被带到这里的时候,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把那本书从柜子里翻了出来,但是我们之中没有人识字,道长要是想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只能麻烦你们自己去读一读了。” 庄行于是走过去把书拿了过来,十分陈旧的线装书,用上好的纸做成的,但似乎距离这本书完成,已经过去了很久,纸页之间都有些粘连在了一起。 庄行将书翻开第一页,四人都凑过来。 这似乎是一本日记,第一页上写着: “我最近发现山魈这种妖物十分聪明,它们在狩猎的时候还会像人一样分工合作,甚至会用十分巧妙的诡计引诱猎物,所以我从北方的矿场买来了一只用来搬矿石的幼小山魈,我来到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决定在这里和这个小家伙生活一段时间。” “看起来它十分地害怕,即使我打开了铁笼,它依然不愿意从笼子里走出来,只是缩在最里面瑟瑟发抖,而且它十分地怕火,这并不是个好习惯,我要把它的这一点纠正过来,总之,我们的第一天,过的非常不顺利,我希望它在十天内自己从笼子里走出来。” 第八十五章 过往 “这好像是一本观察山魈的日记。”庄行看向了一旁的山魈。 山魈静静坐在了地板上,庄行这才发现,山魈的旁边有一个锈蚀的小铁笼,大概就是日记里所说的,用来装小山魈的铁笼。 “这么看来...它就是那只被买来的山魈了。”灵慧仰头看向这间木屋,“应该是有一位前辈,想研究山魈的习性,才买来一只幼年山魈,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造了这间屋子。” “我们接着看吧。” 灵慧将日记又翻了一页,庄行凑近了聚精会神地看。 ... 四十年前,小木屋内。 清晨阳光明媚,屋外传来燕雀的叽叽喳喳声。 身穿青色袍衫的男人,把一个铁笼,放在了地板上。 铁笼里面装着一只瘦小的山魈,小山魈缩在铁笼的一角,背部紧紧靠着冰冷的铁杆,这是一种非常有防备的姿势,将自己的背部紧贴墙壁,视线看向身前,这样它就只需要提防自己眼前的东西,而不必担心后面会有所危险。 “小家伙,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不用担心,我不会用火钳子烫你的。”男人蹲下来,用钥匙拧开了铁笼的门。 他在外面招手,然而小山魈没有一点要走出来的意思。 毕竟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它会如此警惕,并不让男人意外,在男人过去的人生里,他已经研究过许多种妖物,他知道该如何和这样的小家伙相处。 他将提前准备好的鸡肉装在碗里,放在了铁笼前面,然后就不再管它。 然而,当天深夜,他却站在铁笼前,极为头疼地看着笼子里的小山魈。 它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为什么呢? 它现在应该很饿了才对,它的眼睛一直盯着碗里的肉,它难道不想吃东西吗? 男人冥思苦想,最后终于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是火塘子里的火,当男人把火塘子里的火焰熄灭以后,小山魈终于是颤颤巍巍地爬向了那碗鸡肉。 它仍然没出笼子,只是站在笼口,用尖细的爪子挑起肉来,往嘴巴里面塞。 这個期间,它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男人这边瞟,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接着它立刻就停止了进食,蜷缩到了铁笼里面,用过去的主人教导它的姿势跪拜下来。 买下这只小山魈的时候,卖家告诉男人,这一只是他们那里最听话,调教的最好的一只山魈,说他买回去一定会很满意,即使用火钳子烫在这只山魈上,它都不会发出一点惨叫声,说他可以命令这只山魈做任何事情,哪怕要它用剑砍下自己的头。 然而男人却一点都不为小山魈的听话而感到高兴,他长叹了一口气,觉得是不是应该去野外抓一只幼年山魈用来做研究会更好呢? 罢了,不同的个体,都有各自研究的价值,买都买回来了,还是先观察着看看吧。 “不过...你这身上没毛的地方真是丑死了,本来山魈就很丑,你这样子怕是能把小孩吓的尿床。”男人蹲下来嘟囔,“还是找个东西把你胸前的那个字遮住吧。” 这之后过了二十六天,小山魈一直躲避着他,它被训练的很好,会自己处理排泄物,知道在铁笼里的那个沙盆上厕所,男人这些天里不在木屋内使用明火,每天都把该喂给它的肉,放在铁笼前。 第二十七天的早晨,他和往常一样,端着碗蹲下来。 小山魈抬头看着男人,慢慢地用那瘦弱的手臂,伸出了笼口,男人默默地看着它,它竟然谨慎地往外爬行,来到了笼子外面,站在木板旁边,在男人的身边进食。 男人对着它伸出了手,它看了许久,主动把爪子放在了男人的手心。 当男人握住那只爪子的时候,他感觉到他和这只小山魈之间,有了联系。 男人要离开的时候,它表现的有些不舍,小心翼翼地把爪子收了回去,又回到了笼子里。 这之后又过了五十二天,山魈除了睡觉的时候会待在那个笼子,其它时候,它就待在外面。 男人用伤药和细布,为它包扎,它身上烫伤的地方很多,一开始它还不会配合,但后来换药的时候,它就知道主动抬起自己的手臂。 男人尝试着教会它一些人类才会做的事情,比如说话和写字,但并不成功。 男人放弃了这两件事,转而想要让它克服对火焰的恐惧,这天夜晚,男人在它的面前点燃了一只蜡烛,当火焰燃起的那一瞬间,它立刻就失去了平静。 仅仅是手指大小的一束火焰,就让它重新变成那个苦工,它跪拜在地上,像是在乞求男人的原谅。 一整夜,男人只是盘腿坐在地上,在他的面前是那支燃烧的蜡烛和备受惊吓的小山魈。 木屋内极为安静,微弱的火光驱散了黑暗,小山魈跪了许久才抬起头来。 它在男人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男人对它招手,它虽然全身颤抖,但还是弓着背,来到了男人的身边。 那束小小的火苗,倒映在它黑夜般的双眸之中,男人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说:“看吧,火其实并不可怕。” 这一天起,男人又可以在火塘子里烧火了。 他带着山魈走出了木屋,小家伙从出生的时候就在矿场生活,从没有在野外狩猎过,他带着它用人类的方式狩猎,教它使用工具,使用斧头与弓箭,斧头它用的不错,但弓箭对它来说太困难了。 三年后,小山魈已经学会了许多东西,甚至能让它自己去抓捕猎物,砍来柴火。 “你以后应该也很难再长大了。”男人将一个护胸绑在了山魈的胸前,“就用这东西把伱的胸口遮住吧,不然实在是太难看了。” 男人不再一整天待在小木屋里了,他有时会外出,一出去就是两三个月,他不再花费那么多时间在山魈身上。 如此,过了七年,男人最后教山魈学会了用剑,他把他的剑留给了山魈。 “你自由了,回去你该回去的地方吧。”男人指着大山说,“如果你不想回去,住在这个木屋里也可以,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这十年里,你让我学习到了很多东西,这把剑就当做我的送别礼吧。” ... “我和它一起生活了十年,如今它已经有独立生存下去的能力,它或许感觉到了什么,我离开前的最后一晚,它用它的爪子握住了我的手,我忽然想起它还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它很喜欢这么做。” “十年过去,它依然没有学会说话和写字,它想表达什么意思呢?我陪它度过了它近乎三分之二的生命,它也许是在表达感谢,也许是不舍,又也许是在和我告别。” “我不想再干涉它接下来的时间,或许多年以后我还会回到这里,那时它还会认得我么?它还活着么?它会不会已经找到了伴侣,诞下幼崽?未来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希望我有机会能看到其中一种。” 庄行合上了日记,看向了那个安静坐在火塘前的老山魈。 它的眼睛一直看着火塘的对面,好像在与某人对视。 许多年前,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吧? 这间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它望着那团火,在没有同类的地方,学习着人类的事情。 庄行忽然想起它走在森林里的单薄背影,那个人走后,这些年它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么? 寂静的深夜里,它孤独坐在火塘前面,等待着一个也许永远等不到的人。 它的手中还握着那块锈迹斑斑的护胸,那上面好像镌刻了它的每一天,它已经从日记中的小山魈变成老山魈了。 很多年前,它也曾被人虐待过,所以它看到楚胜被打断腿的时候,反应才会那么激烈吧,因为它知道那有多疼,有多么让人害怕。 它一定是那个时候,才认清了那些人的本质。 它一定是把师兄当成了坏人,才想要把庄行和芸苓救出来。 它本来是来救人的,可看到芸苓催动玄火符的时候,它又想起了些什么呢? 当庄行为它包扎的时候,它又想起了什么呢? 庄行忽然觉得很难过,看着山魈那削瘦苍老的身影,有一种潮水似的孤独涌了出来。 第八十六章 真相大白 读完这本日记,总算是搞懂了山魈的来龙去脉,也弄清楚了那个村子是什么来头。 灵慧明白方才他是被这山魈当成人贩子了,据说山魈是以气味分辨人,恐怕分不清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认不出他这正气堂堂,一表人才的正人君子,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问题又回来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上。 “楚胜,你可知道那村子里,有多少幼童?”灵慧问道。 “除了我们这里的孩子,至少还有二三十人。”楚胜说。 “你如何算出来的?”灵慧问。 楚胜从腰间取出一圈钥匙,说道:“这是我从看守那里偷来的钥匙,一共有十三把,我当时被关的那个牢房,除我以外,就还有三人,我逃走的时候记得很清楚,几乎每个牢房,都关了三四個人。” “师兄,我们快去救人吧。”巧霞眼看就要把灵慧往外拉。 灵慧摇头,甩开了巧霞的手:“巧霞你真炁耗尽,我们又只有四人,不可莽撞。” 他向来行事谨慎稳重,从不贪功好喜,正因如此,他才时常作为领队,带着下山的白穗弟子去除妖。 他只做他能力范围的事情,既然师长们让他来当这个领队,那么他一定要将巧霞、芸苓和庄行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这说起来有些冷酷无情,但天底下贩人的贩子不知有多少,就算今天他去把那村子里的孩子救出来了,在他看不到依然会有人遭受着苦难。 他不过是玄清的观的一个弟子,难道要他把全天下受苦难的人都救出来吗? 那些村子里的幼童,本来就和他没有什么干系,他没有必须的责任和义务,要冒着危险去把那些孩子救出来。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想去救那些孩子。 只是,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一件事情,他必须要有一个心理预期,要有一个风险评估。 那村里的人,连山魈都处理不了,应当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今日只有他一人来,他有个八成的把握,就独自一人闯村去了。 可他身后还有牵挂,若是他此去一行,出了什么意外,巧霞他放心不下,芸苓和庄行虽然聪慧,但尚且年幼,到时候,别说救下那些被关押的孩童了,连这木屋里的十六个孩子,都不一定能保护下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至少要探探那村里的底细再说。”灵慧说道。 “可是我们晚去一会儿,那些孩子就要多被关上一会儿啊,他们多可怜啊。”巧霞眼泪汪汪,“师兄我没事的,用不了术法,我还能用剑呀,我当白穗弟子的那几年,可不是白当的,一群只会偷鸡摸狗的坏蛋,就算没有真炁,我也能两三下把他们砍翻!” 说着,巧霞就义愤填膺地拔剑。 她看着木屋里这些连件好衣服都穿不上,被迫远离自己父母的孩子们,只觉得一腔热血上头。 但灵慧还是按住了她,对着她摇头。 “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贸然出击是下下之策。”灵慧说,“况且我们又与山魈搏斗一番,多有疲惫,还是先歇息一晚...” 庄行听着师兄和师姐的谈话,眉头紧皱着,他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那些人既然是人贩子,还养了马匹,定然是经常在各地来往的。 他们必然清楚,在郊外行路,是一件有危险的事情。 当初上山的时候,有诸多道长随行,就是如此,夜里歇息的时候,道长们都会布下令旗,轮番守夜,那些人贩子会不知道么? 要知道,从这村子,到玄清观里,有足足三天三夜的路程,他们若真心想请道士来除妖,怎么会只派出一个人来? 他们就不怕那个人在路上遇了什么意外,然后白白丢了一匹马,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吗? 起码要像玄清观一样,外出的时候至少派出三个人吧。 这样想的话,难道说,他们不是不想多让几个人同行,而是他们尝试过了,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最后他们只能让一个人出村。 再联想到刚才楚胜的话,他说山魈会把那些人贩子的马车截下来,从马车上抱来了一些孩子。 这么说的话...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一旦想要离开村子,就会被山魈察觉到,从而被制止? 因为人一多,山魈就会来阻拦他们,把他们的马匹惊吓到,导致他们无法赶远路,所以他们才只派出一个人? 那个村夫...他是迫不得已,一个人骑马上阵的? “灵慧师兄,我觉得我们今晚还是去那村子附近看看吧。”庄行猛然惊醒了,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庄行,你这是什么意思?”灵慧问道。 巧霞的胡话,他可以不听,但庄行的建议,他还是愿意参考一下的。 庄行将刚才他的所思所想,一一道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从楚胜被救出来开始,足足有大半个月没有机会离开村子了。” “那些人既然是人贩子,自然不会种地,孩子关在他们的地窖里,就只是孩子,卖不出去,换不成米粮的话,他们每天都要吃要喝。” “而大半月之前,田里的庄稼都还没熟,他们最近恐怕很难买到粮食,只是一直吃以前的旧米,楚胜说他被拐卖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他们作案,或许有一个周期,有一段时间就只拐人,等人拐够了,再到外面去卖人。” “这两个月他们或许一直在拐卖孩子,等到想要卖人的时候,他们却被山魈妨碍,只出不进,村子每天又有很多张嘴巴要吃饭,他们,恐怕已经没有余粮了。” “他们定然是故意让我们入山,因为师兄你带着我和芸苓两个小孩子,他们就知道山魈一定会找上我们,这时山魈和我们交战,难以再顾及到他们...” 灵慧恍然大悟:“这时,他们就能趁着夜色,带着拐来的孩子逃走” “我正是这个意思,如果他们狠心一点,我们明日再去看,那村子可能就剩下一个空壳!”庄行说,“那些人,早就是强弩之末了,他们是在狐假虎威,想故意吓退我们,好金蝉脱壳!” “这...”灵慧被庄行这么一说,醍醐灌顶。 连他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去,庄行居然想到了。 “那岂不是糟糕了,可不能让他们跑了呀!师兄!”巧霞师姐大喊大叫,“我们快些下山去吧!” “是得下山看看了。”灵慧深吸一口气,再看向庄行之时,已经不再把他当成一个需要自己照顾的白穗弟子。 说到要下山,山魈抬起了头。 “芸苓,你和它说说,看它能不能为我们带路。”庄行说,“它一定也想把那些孩子救出来,它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感知又十分敏锐,若是那些贼人真的逃了,它或许能帮我们指路。” “好。”芸苓点头,去一旁和山魈交流起来。 山魈深深看了一眼庄行,摸了摸胸前包扎的细布,站了起来,拿起了它寸步不离的古剑。 庄行朝着山魈伸出手,山魈忽然愣了一下,而后佝偻着背,缓慢的走到他的身前,把爪子搭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就像日记里写的那样,当山魈把爪子搭在庄行手上的时候,他感觉到他和老山魈有了某些联系。 “我们走吧。”灵慧点点头,推开了门。 木屋里的孩子们都听到了刚才的谈话,知道他们这是要去救人了,要去对抗那些可怕的坏人。 刚才第一个从庄行手里抢走粟米饼的小男孩,跑了过来。 “谢谢哥哥的饼...”男孩看起来只有四岁的样子,奶声奶气地道谢。 “伱想不想娘亲和爹爹?”庄行摸摸他的头,轻声问道。 “想...”男孩低下了头,抽了抽鼻子,这么一说,男孩竟然就快流下泪来,抹了抹眼睛,“我好想娘...” “别担心,我们会送你们回家的。”庄行说。 他拍了拍男孩的背,把男孩交给了楚胜。 站在门外,庄行挥挥手微笑,一身道衣随风而起。 “夜路看不清,还请小心一些。”楚胜说。 楚胜目送老山魈和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在心中为他们祈福。 上架感言 周一中午12点上架,也就是明天中午,到时候会先更三章,然后当天码多少更多少。 第一个月也订一个加更规则吧,因为我个人是個手残党,所以就暂定五百月票加一更吧,盟主加三更。 现在已经有一千月票了,盟主还欠两更,这部分先欠四更,首订方面,就以一千起步吧,每多两百加一更,均订加更,六月一号再看情况定规则吧。 一个半月的免费期,终于也走到上架了,真是很不容易。 按照作者群里的说法,推荐机制改了之后,都说原创入库最高没有两百收藏,第一轮第一天涨不到四百,就可以切书换下一本了,而这本书的开局,连这个切书标准的一半都达不到,入库的时候涨收我记得没有破过一百。 当时真是心哇哇凉,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故事有一些可取之处,所以耐心把它写下来了,现在看,只能说还好坚持下来了。 目前准备了四卷的内容,包括结局在内,一共是五卷,这部分的内容已经定好了,每一卷大概有个三十四万左右的字数。 大体的框架可以直接透露出来,除了最后一卷,每一卷基本就分成两个部分,在玄清观的部分,和回家的部分。 在村子里全部都是轻松日常,种种田什么的。 玄清观里是要外出的,可能会出海,可能会去雪山,会涉及到一些战斗和紧张一些的剧情,然后每一卷两个部分来回交替。 按照这个结构来写的话,其实可以写很长很长,如果一直有灵感的话,每一卷一个单元剧,写个七八卷,大概也可以,可能会写多一点,也可能就按现在的剧情把书结束掉。 大伙有能力的,希望能来支持一下,毕竟成绩好了,对作者来说,积极性也会高上许多。 想说的有很多,还是留到书里去说吧。 我会尽全力把这本书写好,专心写故事,希望大伙也能喜欢这个故事。 以上,求个首订,这真的很重要,拜托了。 《不要种田要修仙》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