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道心》 第一章 我为复仇来 傍晚时分,阴云低垂,滚滚雷声在天空中回荡,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狂风刮动山巅,草木摇曳。一道惊雷划破阴沉的暮色,照亮了苍郁的山谷,周遭峭立的崖壁一瞬间显映出惨白的轮廓,直刺穹窿的身姿格外狰狞可怖。风声呼啸,虫鸟俱静。 一只花貂跳下陡峭的高坡,跃过嶙峋怪石,窜入那片茂盛的绿竹林,一路往里狂奔,一直跑到一间小木屋前。 苍翠枝叶掩映下的木屋,于昏暗中散发出淡淡碧绿色光晕。花貂抬起右爪在木门上抓了几下,随后木门便被打开,一位秃头白须的老者从屋内走出。花貂驾轻就熟地窜入他的怀中,吱吱吱叫唤起来。 老者抚摸着花貂光亮的皮毛,一开始满面笑容,听到后来却渐渐变了脸色。 “那只怪兽行走时上肢不着地,爪子上还拿着奇怪的长棒,一下子就砍断了好几棵树……你是说,有人闯了进来?” 花貂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吱吱叫着连连点头。 “他非常厉害,连黑斑都不是他的对手?” 花貂的小脑袋点个不停。 老者的表情变得无比阴沉,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倏然转身走入屋中,一手取下挂在角落里的包裹,然后推开后门,大步走出。 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老者耳目灵敏,立时便听出了其中混杂着的轻微的脚步声。那人正以异乎寻常的快速朝这边赶来。转眼之间,外围的四重禁制便尽数被破坏。 老者心中一叹:来者果然是“他”的传人,今天八成是走不了了。 在他转念的数秒之间,那人再度破坏了两重禁制,一路向前,身形很快出现在他视野之中。两人的目光通过木屋的前后门,遥遥相望。 那人看起来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眉清目秀,眼神清澈,穿一袭黑衣,手持长剑,正冲他拱手:“师叔,可算找到你了!” 老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门下的弟子,岂会有纯良之类。根据吞灵咒的反应来看,这少年已经踏入了地元中阶之境。老者虽有地元高阶的修为,亦不敢说能稳胜。 少年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老者怀中的花貂身上:“这小东西原来是师叔养的宠物,难怪如此机灵,能从我剑下逃脱。跟它一起的那只黑斑魔豹也是师叔养的吗?” 老者脸上不可遏止地浮现出怒容:“老夫在此隐居多年,再不过问世事,你们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他手上一用力,花貂立时吃痛,怪叫着从怀中挣脱出来,一下子窜入了竹林深处。 “师叔如今倒是悲天悯人了。可昔日死在师叔手下的冤魂,又该向谁哭诉去!”少年的语调陡然变得凌厉,“师叔避世不出,就能偿还以往的罪孽吗?” “罪孽?”老者愣了愣,忽地哈哈大笑,“好啊!血狼僧的弟子倒成了主持正义的使者!” “师叔弄错了,我不为正义,只为复仇而来!” 老者眼神一凝,沉声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名叫秦言,师叔可要记牢了。” 老者露出迷茫的神色。 “师叔当年杀人无算,那么多无名小卒哪能记得过来。”少年呵呵一笑,笑容里透出无比的森寒。他仗剑向前,踏入木屋之中,当空挥舞几剑,木屋散发出的碧绿光晕顿时黯淡下来。 老者见他剑势凌厉,知道这少年修的是“御器”之术,心下略为安定。本门技法之中,“御器”之术最为犀利,在三大帝国内纵横无敌,半数弟子皆修此道。然而万般武技皆相生相克,偏有一门不起眼的“化影”功法能克制“御器”。老者昔年主修“入虚”,不过在隐居之后却转而修习“化影”,为的就是防备有今日之变!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缓缓说道:“你的御器术已经练到了第六重,确实难得。如此良材美玉,若是夭折了实在可惜。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不与你计较。” “师叔真是菩萨心肠!”秦言面露嘲讽之色,“请您只管放心,这只是我的进修任务,如果我死在这里,没有人会关心,师父也不会来找你寻仇。” “原来如此。”老者心中完全安定下来。血狼僧心狠手辣,区区一个死在进修任务上的弟子,确实不值得关注。不过自己也该反思,随便一名刚刚出道历练的小子,竟能寻出自己的藏身之处,这几年来自己也有些松懈了……他决定不再跟这小子废话,杀人之后立即远遁,再去寻一处清静之地。想到这里,他伸手朝包裹中摸去。 秦言看着他的动作,知道这老东西果然“放心”地要出杀手了,便也不敢怠慢,死死盯着对方双手,横剑护在胸口之处。虽然对方的入虚术被自己的御器术克制,却也难保这老东西另有什么秘法。未见生死,一刻也大意不得。 老者摸出了几张明黄色符咒,五指一张,符咒便在空中焚燃,灰烟弥漫,丝丝缕缕朝木屋扩散过来。秦言不知道这烟雾是否有毒,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就在灰烟接触到木屋的时候,光线倏地一暗,前后两门砰然关闭。秦言心头一惊,只感觉整个木屋仿佛变成了一张野兽的巨口,从四周坍塌过来,正要将自己裹紧嚼碎。 这老东西还真是阴险! 四面巨压袭裹而至,秦言躬身吸气,猛地回转身躯,两手间剑气暴涨,刹时间如惊雷霹雳,訇然斩出。如此锋锐的剑气哪是区区竹木能够抵挡,当即只见半边墙壁从中炸开,木屑迸溅之中秦言疾掠冲出,而后右脚在前方竹竿上一点,身形飘飞回转,翩翩然落回地面。 他一抬眼便看见木屋已被灰烟完全笼罩,烟雾中不断有东西扭曲翻腾,透漏出各类生灵的模样,有似豹,有似熊,有似狼,还有的似长蛇巨蟒,利口狰狞,无声嘶叫着朝这方扑来。 一个,两个,三个……八个!老东西手底不赖,竟然能够同时御使八灵!秦言心下暗赞了一声,再度抬起长剑,左手食指轻轻拭过剑身,长剑如有生命,发出愉悦的鸣响。 那八个幽灵听到这种响声,前扑的趋势顿时迟疑起来。它们感觉到了天敌的存在,若不是老者的法力足够强大,这声音足以让它们战栗发抖。 翻腾的烟雾凝固了刹那,就在这短短一瞬,秦言算好了老者的气机位置,张口一喝,长剑脱手,蓄积已久的剑势倾泻而出。 长剑如箭激射,迅疾如电,转瞬间贯穿了八个幽灵的烟雾躯体,掠至老者面前,就要贯入他的胸膛。却只见老者低声一喝,抬手护在胸前,屈指一弹,正迎上锐气最盛的剑尖。两者相触,没有预料中惊天动地的冲击震响,只那么轻轻一下,那道摧枯拉朽的剑气便被彻底击溃。不仅如此,连带着那柄长剑也凭空消失,秦言附在其上的一缕气机竟被彻底抹去。 秦言身躯剧颤,喃喃地道:“原来是化影!难怪你有恃无恐……” 大雾对面的老者没有出声。对于将死之人,他懒得多费口舌。 烟雾渐渐散去,显露出两人的身形轮廓。两人隔着木屋的废墟相望,少年一脸惶然,老者面露诡笑。 “师叔,其实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师父太想念您了,所以特意派我来请您老人家回去……”少年语无伦次地解释。 老者嘿嘿一笑,将手上那柄已被“入影”的无形长剑丢在一旁,双手探入包裹之中,摸出来某样物事。 秦言脸色大变。“入影”之后的暗器,无形亦无影,气机也无法捕捉,叫人如何躲闪!万一老东西在暗器上附些什么厉害的毒素,凭自己堪堪四重的“瀚血功”岂能抵挡得住!难道今天真该是本少爷的忌日? 他忽然睁大眼睛望向老者身后,面露惊喜之色,高叫道:“师父!”喊完这句话,来不及看老者是什么反应,他蓦然转身朝旁边的竹林冲去。 “唰!唰!唰!”破空声接连不断地自身后响起,他不管不顾,身形灵如狸猫,在竹林内上下翩跃,疾纵如飞。数道劲风从他脚下、臂旁、颈侧射过,皆仅有毫厘之差。他心下未定,脑中又起警兆,匆忙间猛一歪脑袋,接着脸侧一凉,某样暗器擦着脸面飞过去了,留下深深一道血口。 惨了,中毒了,这下要死了…… 数秒之后未觉异样,脸面上灵气运动如常,秦言心中一喜:原来没有毒!这老东西穷凶极恶,却也有算漏的时候! 前方又有风声袭来,秦言连忙缩头,就见原来已射至前方的几样暗器打着旋儿从上空刮过,回往后面老者手中去了。 秦言更是大喜过望。老东西舍不得那点暗器,还玩每发必收的把戏,不是找死吗! 他在一颗竹上重重一踏,身子跃上高空,躬身屈腿双臂环抱,将身子缩成一团,护住各大要害,同时发动了“瀚血”。 来吧!您老人家尽情地射过来吧! 仿佛响应他的召唤,几道暗器破空而至,一者划破大腿,一者射穿左肩,另一者则被他一脚踩落。 血流如注,自半空洒落,在竹叶上滑下一线赤色。他翻滚着落回地面,踉跄几步躲开回转过来的暗器,转过身正面迎上老者。 老者不知他为何转身,收回发出的暗器之后,稍稍有些迟疑。本门中多有玉碎瓦全的拼死之道,可不要追得太近,让这小子有了可乘之机。 想到这里,他两脚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再度抬手,就待给这少年致命一击。便在此际,他忽然发觉一股酸麻之感自右臂传来,这异状来得如此迅疾,他还来不及做出丝毫反应便蔓延到了整个身躯,气海灵脉竟在顷刻间堵绝枯竭。他一时间再也站立不稳,直挺挺地往地上跌去。 直到此时,他心中仍是无比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中了剧毒。 秦言左手护着右肩伤口,汩汩鲜血从指缝间渗出,血液中隐隐泛出淡金之色。他缓缓走近老者跟前,低头俯视着老者那副不可置信的惊愕表情,摇了摇头,道:“师叔,你一定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败的吧?” 老者浑浊的眼中透出渴望之色。 秦言倏然抬腿,一脚踏在老者胸口,强劲的力道透入身躯,顷刻便摧毁了五脏六腑。老者顿时气绝。 第二章 人头被抢了 “其实我也很愿意享受一下胜利者的快感,只是您老人家精通化影,入虚,御器,保不准还有什么厉害法术。为了弟子的人身安全,还是等你死了再与你细说吧!”秦言望着老者凝固了的绝望愤怒的表情,无限唏嘘地道,“您老人家还真是胆大,竟然直接用手去拿沾了瀚血之血的暗器,就算是师父也没您这么大胆量啊!” “师父他老人家可想念您了,他已经派了好几个师兄出来寻你,尤其嘱托弟子,一定要带回您的人头。弟子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才找到你,最后还多亏师叔您同时精通三系技法,这才让弟子有了可乘之机啊。” “至于我为什么说是复仇,哦,我父亲叫秦维光,母亲叫林颍,十一年前死在您手下的那对夫妇,您大概已经记不得了。若不是师父说起,连我都记不得了。您瞧,您死在我手下,一报还一报,这也不算冤吧!一会儿您到了下面,可不能失礼了,弟子会烧符给你指路,你可要好生侍奉老爷和夫人,偿还生前罪孽,不可再生怨念……” 秦言半跪在地上,语气轻松,絮絮叨叨地说着,只是不知不觉间双眼微有水光泛起。 老爹老娘,虽然已不记得你们是什么模样,孩儿终于还是给你们报仇了! 十一年来,自己在魔窟中苦苦挣扎,不敢有丝毫懈怠,为的便是今日这一刻! 只可惜短暂的欣悦散尽之后,接下来占据心头的却是无尽的空虚。 人生大仇得报,本应是无比畅快淋漓之事,当仰天大笑,纵情高歌。缘何我却如此悲伤?是因为支撑着我成长的信念再也不存在了吗? 他抬起头来,望着天边暮色,心头一片迷茫。 也许从今之后,唯有奉终生穷究于道,才是此身最后的寄托吧! 就在这时,一丝不寻常的灵气波动从不远处传来,突如其来的强烈警兆顿时打断了他的感慨和迷茫。 他蓦然起身转头,眼神透往竹林深处,追捕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沉声喝道:“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沙沙的风声。他能听得出来,这不是寻常的穿林之风,而是由无数个“小东西”扇动翅膀所汇集成的恐怖声响。他心下大骇:莫非老东西还做了什么布置,要与我同归于尽? 风声迅疾而至,面前的翠绿竹林忽然从中炸开,大团色彩斑斓的烟霞云雾汹涌扑来。秦言立时瞧清,那是由成千上万的蝴蝶交织而成的云霞。 芳华蝶! 秦言还记得,自己在修炼瀚血功第三重“煅骨”之时,曾经用过的材料中就有一只芳华蝶。当时就是这么一只小小的蝴蝶,却让他尝到了万蚁噬心般的痛苦! 所以在第一眼看到这一大团蝴蝶云雾的时候,他的脚下就已经发力,一下子窜出老远,径直投入旁边的竹丛中。 那团蝴蝶将老者的尸体重重包裹住,无数翅膀拍打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振响。秦言就站在十余米外,死死盯着掩藏在蝴蝶群中的那人,不住猜测他的来路! 那家伙是什么人,跟老东西什么关系?本少爷现在手脚受伤,随身携带的长剑也弄丢了,打起来肯定讨不了好去! 蝴蝶云雾在老者身上笼罩数秒之后,忽然从中分散到两旁,露出其中之人的模样。那是一位轻纱掩面的女子,看起来颇为年轻,正饶有兴趣地朝秦言看来。 秦言更在意的是她脚下老者的尸体,他亲爱的师叔已经没有了头颅,可怜兮兮地躺倒在血泊中,哪还有半点安详模样。 他心中一急,没了人头怎么回去交差?当时就忍不住叫出声来:“喂,你把我师叔的脑袋弄哪去了?” 女子眸中似有笑意:“小弟弟,你可真有意思。你觉得现在是你质问我的时候吗?” 秦言面部一阵抽搐,按下心中骂人的话语,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之人,随即展露出和煦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姑娘,在下秦言,这厢有礼了!” 女子眼中笑意更盛:“我知道你叫秦言,你还是擦干了眼泪再跟我说话吧。” 秦言闻言心中一惊。这女子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姓名,莫非她一直在跟踪自己?可自己一路过来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啊!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女子说道:“小弟弟,你不必惊慌,我从乌乡镇才开始跟踪你。你在镇上到处找人问东问西,想不引人注意也难啊!只是倒没有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血衣盗的住处还真让你给找到了!” 卧槽,从乌乡镇就开始了!秦言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枉我自诩为一代反追踪的宗师,连师父都对我称赞有加,却被人跟踪了百多里都没有察觉,真是连带着师徒俩脸都被打肿了! “运气,运气罢了!姑娘对我如此青睐,跟了我一百多里,还真让我受宠若惊啊!”秦言勉强挤出笑容,客套了几句,然后迫不及待地发问,“请未请教姑娘芳名,仙乡何处?”暗想等本少爷恢复了伤势,再去你家找回场子。不就是个地元高阶吗,本少爷全力出手,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我以蝶为姓,你可以叫我蝶仙子。”说到此处,女子的语气转为淡漠,“你既然是血衣盗的师侄,想必也就是血狼僧的徒弟了?” 秦言一直小心注意着她的脸色,此刻见她眼神不对,便道师父可能跟这厮有仇,连忙摇头道:“仙子弄错了,家师是燕婆婆,血狼僧乃是我师伯,在下对他敬畏得很,岂敢贸认。” “是便是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问你,黄凡可是你师兄?他现在怎么样了?”蝶仙子语中稍稍透出殷切之意。 黄凡?不就是门中第一位修炼瀚血功到第五重的师兄吗!可惜他在第六重的关头没有突破,挂了。师父还对着他的尸体伤心了好几天呢,每次想起师父那时候的眼神,秦言都觉得不寒而栗啊。 秦言点头道:“黄师兄是门中奇才,各位师叔师伯都对他器重有加。他最近才刚刚出关,又有新的突破,出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去了。” “他去了哪里?” 秦言摊了摊手:“我不知道。” 蝶仙子神情一凝,动人的眼眸中透出冰冷之意。秦言左手捏住身边一根竹竿,防备她暴起伤人。 片刻之后,蝶仙子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道:“既然是秘密任务,你肯定是不知道的了。” 秦言脸上堆笑,道:“仙子的问题我都已经回答了,还请仙子回答我的问题。您看您拿着我师叔的人头也没有用,还怕弄脏了仙子的衣裳,不如把它还给我,我也好回去向师门交差。” 蝶仙子摇头道:“血衣盗和本门颇有渊源,他既已伏诛,我得带着他人头回去复命。” 秦言心中大骂: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吗,血衣盗伏诛可是你的功劳?要换了你真刀真枪的对上血衣盗,说不准被割去的就是你的人头了! 他脸上的笑容快要散尽了,怀着最后一点希望说道:“仙子出尘脱俗,想必也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您既然与我黄师兄有缘,何不看在他的面子上让我这一次呢?” 蝶仙子淡淡地道:“这东西可让不得。” 秦言心头怒起,手上一用力,半截竹竿被从中掐断。他握住那半截武器,缓缓直起身子,面上一片肃冷:“你这贱人好不晓事,非得逼你大爷动手。我只用左手就能干得你死去活来,你信不信?” 第三章 小娘皮扎手,撤! 随着秦言运势作法,左手上那半截竹竿渐渐裹上了一层白霜般的剑气,杆身泛出金属般的光芒,亦有一股锋寒锐利的气势。 按说御器术可御天下万物,可惜他只修到了第六重,堪堪能御使坚硬的竹木,威力比起金属利器来就差了不少。不过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运功所耗费的灵力也少了许多,而且竹木质轻,速度也要快一些。 蝶仙子冷哼一声,一双玉臂交叉成奇异的姿态,周身无数芳华蝶升腾而起,编织成数百条绚丽的彩带,将她重重包围起来。 秦言双目圆睁,遍身力气聚于左臂,握住竹竿的手掌如炙烤般灼热。“破!”随着他一声吒喝,手上竹管化为一道电光,撕破了沉寂夜色,狠狠扎入芳华蝶烟云之中。 刚猛孤锐之剑,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夹带着象征死亡的呼啸声,顷刻间穿透了上百只蝴蝶的身体。一阵阵暗香弥散开来,那是芳华蝶死后释放出的死亡之息,寻常人吸上一口就足以致命。 秦言凝神屏息,灵识仍锁定着竹竿的去势,眼看着无法突破蝶雾的障碍,左掌轰然向前推出,又一股大力透过十余米距离送到了竹竿之上。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在心中疯狂大喝:“给,我,破——” 剑气所聚之力汹涌狂暴,引动整片竹林的气机都为之簌簌震颤。此刻挡在前方的就算是一座崖壁,也会被生生劈成两半。 然而数十万蝴蝶所布下的封灵锁神阵,又岂是区区山石崖壁可以比拟!那几百条彩带构筑出的烟雾之障,在秦言面前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越靠近内部,防御力越是呈几何倍数地增加,竹木之剑初时能摧枯拉朽,继而趋于平缓,随之徐徐向前,寸寸相争,最后停在蝶仙子胸前一指之外,再难进分毫。 秦言咬紧牙关,瞠目运功,竹木之剑再度前进了一厘,剑身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他所施加的巨力,尾端不住颤抖起来。 “这就是婆娑门的御器术么?也不过如此。”随着淡淡的话语,蝶仙子探出一根葱嫩玉指,在竹竿尖上轻轻一点。 这轻轻一下,却是两股绝强力量的相撞,无声无息间却若惊涛拍岸,巨大的冲击力倒涌而回。竹竿上当即传来一声脆响,继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秦言脑中轰然一震,遍身如遭雷击,眼鼻口中都渗出鲜血。他摇了摇脑袋,勉强从一阵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中缓过神来,抬眼便见蝶仙子右手食指正正指向自己。随着她这个动作,蝴蝶云雾如同决堤的江水,刹时间飞扬而起,铺天盖地地朝这边涌来。 秦言怪叫一声,身子一弹而起,在半空中转了半圈,没命地朝竹林外奔去。 这一逃窜,就是数十里地。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翻跃陡峭的崖壁,穿过茫茫山群,经由荒野丛林,只觉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蝴蝶振翅声就紧紧追在脑后,一路上不敢有丝毫停留,慌不择路之下只觉得前途越来越崎岖,道路越来越荒凉,一如他胸中惊悸的心灵。 直到一记惊雷自头顶穹窿轰然炸响,他一下子跌倒在泥地中,惶惶然转头回望,却发现身后一片空旷,哪还有任何蝴蝶的影子? 他长出一口气,无力地仰身躺倒,四肢张开,不愿再做任何动弹。 雷声之后,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得脸面生痛。他却顾不得这些,脑中一遍遍回放着方才一战的情景。在搜神咒的作用下,战斗的场景被分割成一个个清晰的画面,缓慢不紊地呈现在他面前。 化草木为剑的御器术,操控百鬼的入虚术,隔绝形影的化影术,玄妙莫测的瀚血功,以及那驾驭万千芳华蝶的驭兽大阵,它们的奥妙一遍遍在他心中咀嚼剥析,所能组成的战斗方式也在脑中不断地模拟演练。一次的胜利或失败并不重要,他需要知道下一次对上这样的敌人应该如何取胜,如何将代价压至最小。 经历过无数遍的分析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数十万芳华蝶的威力实非现在的自己能够抗衡,即便他处于全盛的状态,再对上蝶仙子也是败多胜少。 极度郁闷下,他忍不住仰天大吼:“啊——你这无耻的贱人——无耻之徒!还敢自称仙子!我干你全家啊——”强烈的声波激荡出雄浑的气浪,一波波往上排开,直将上空雨珠尽数席卷冲散。 他发泄了一通,胸中闷气稍有疏解,感觉四肢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便从泥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大块稀泥,辨认出四方灵气,朝东方走去。 倾盆大雨早已将他浑身淋得湿透,夜空中雷云翻腾,空气中水之灵力无比充沛。可惜秦言的五行根性与水毫无关联,不然倒是个修炼的好时机。 这么浓郁的水灵,大雨估计要下一夜,得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顺便找点吃的。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人烟? 秦言加快了脚步。以他的脚程,一夜能走几百里地,总不信找不到人家吧! 路过一颗参天大树时,他顺手拍出一掌,震死了藏在树洞里赤狐,拖出狐狸的尸体扛上肩膀,预备作为在山民家蹭吃蹭床的交换。 走了二十多里,终于让他找着了一座破旧的神庙。庙前荒草丛生,周围茂盛的藤蔓将两边墙壁都缠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已经废弃很久了。不过庙门前的树枝有被利器新砍过的痕迹。门内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说明里面还是有人的,大概也是过路的江湖游侠。 秦言推开破旧的木门,大步走入。 狂风挟裹着雨珠倾洒进来,刮得庙内火堆猛一阵摇曳,当即就有人低声咒骂起来。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盯在秦言脸上,令他前进的脚步微微一滞,好一阵不自在。他虽然知道里面有人,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还是这副杀气腾腾的架势。 庙宇中供奉着残破的八臂女神塑像,香火早已断绝。庙内的空地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边。左边大概是出行的一大家子,男女老少都有,还有十几个家丁护卫随行。从他们围坐的位置来看,当中那名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就是家主了,那人面相刚毅,不怒自威,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修为有成的高手。他的一对儿女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紧紧贴在他身边,面上明显流露出紧张之色。儿子右侧的美妇人则应该是他娘,她一手握长剑,另一手抚摸着儿子的脑袋,低声说着安慰的话语。此外还有一名老仆看上去颇为威猛,其他零零碎碎的家丁侍卫则看不出有什么厉害的修为。 另一边清一色穿着黑衣,全都是壮年男子,个个精壮悍勇,持着各式兵器,一副凶狠的模样,看上去就让人心生畏惧。不过秦言一眼就看出,这伙人中只有那个戴眼罩的刀疤男和另一个黝黑高个的壮汉是高手,其他都是些徒有肌肉的渣渣罢了。这伙人一看就是强盗或邪教徒,不是好东西。 秦言一眼扫过去,便对庙内的情况了然于胸。 他在打量别人的时候,庙内的人也瞧清了他的模样。他的衣衫被血衣盗的暗器划得破乱,又在大雨中走了二十里,浑身被淋成了落汤鸡,加上还在泥地里打过滚,头发、脸面都还沾有污痕,活脱脱一个小乞丐,哪还有半点风流潇洒的模样。 好笑的是他还不自知,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不禁挺了挺胸膛,轻咳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意思是本少爷驾到,你们就给点面子,不要再闹了。 第四章 失落的神庙 见众人一副看愣了的样子,都不吭声,秦言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只道这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被自己绝世高手的气场压说不出话来,便抬头挺胸朝前走去。 “叫花子,进来不知道关门吗?” 突如其来一声大喝,惊住了他前进的脚步。秦言一愣之后放眼望去,找到了那个一看就是瘪三模样的家伙,不禁感觉到了极大的耻辱,冲他怒目而视。 别人也还罢了,你一个黄皮寡瘦的瘦猴子也敢冲本少爷叫嚣,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敢叫我叫花子,你是活腻了还是活腻了?不知道本少爷一根手指就能秒杀你吗! “喂,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门关上!”瘦皮猴子又朝他吼道。 秦言回头一瞧,还真的忘了关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这才恍觉自己现在是怎样狼狈的模样!好吧,瘦猴子,鉴于你说的都接近事实的份上,本少爷不跟你计较。 他转身关上门,灰溜溜朝墙边角落里走去,对于瘦猴子之后的一些污言秽语也只当做充耳不闻。本少爷没别的长处,就是能忍。本门中就数少爷最能忍! 他在角落里坐了一会儿,瞅见众人都不注意自己了,才轻手轻脚地朝左边火堆走去。不料一名家丁突然站起身来挡在他前面,厉声喝问:“你干什么?” 秦言心中暗骂:你小声点会死啊,不知道本少爷不想引人注意吗!不过瞧对方挺年轻的,罢了罢了,原谅这厮年少无知吧!他脸上堆起笑容,拱了拱手,道:“这位兄台,我看你们这里柴火挺多的,不如借我一点如何?” “去去去!”年轻的家丁一副赶苍蝇的表情,“我们自己还不够用,哪有给你借的。” 秦言差点忍不住想爆粗口。火堆边明明还有一大堆备用的薪柴,烧一天一夜都不是问题,根本用不完,你借我几根会掉肉吗! 这时作为家主的中年男子开口了:“松涛,大家出门在外都不方便,能帮忙就帮一下。我们的柴火还很多,就借这位小兄弟一些吧!” 秦言听出中年男子似乎意有所指。他拱手笑道:“还是这位老爷明理!愿八臂女神的福佑与您同在!”说罢,他从那年轻家丁身旁走过,在火堆旁搂了一堆柴禾,不急不慢地回到墙边角落。 那年轻家丁一直紧盯着他,直到他离去,才坐下来凑在中年男子耳边低声说道:“此人似乎身怀武技,形迹可疑,极有可能是那一伙人的布置。”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地道:“我心中有数。” 秦言架好了柴堆,又跑过去引火,这又遭到了年轻家丁狠狠一番瞪视。 小小火堆烧了起来,将温暖传遍身心。暴风雨后的湿冷被跳动的焰火驱开,疲惫颓废的感觉一扫而空。秦言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抓起那只倒霉的赤狐。狂风大雨就在庙外呼啸,自己却能躲在温暖的火堆旁烤肉吃,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惬意的事情呢? 不过他却又为难起来。随身携带的宝剑已经丢失了,该拿什么给这狐狸开肠破肚呢?哎呀,看来还是得去经受那厮第三次白眼! 正在他欲起身之际,一直沉默的强盗头领刀疤男突然开口说话了:“岳先生,华某人久仰你岳家通玄丹的大名,今日有缘得见,不知能否讨要几颗,华某愿出重金购买。” 他这一开口,秦言知道要有好戏看了,于是又坐了下去。 只听那中年男子道:“我岳家祖训曾言,通玄丹之作与大道相违,不可多炼。今年我堡中仅炼制了五颗丹药,分别已赠与沧流殿张真人、雁荡山莫先生、天机阁罗将军,还有两颗,却是要送给清微居林阁老的贺礼,此外再无多余的丹药,还请华兄恕罪!” 那刀疤男咧嘴一笑,脸上密布的蚯蚓般的疤痕在火光摇曳中映得格外阴森:“也就是说,此刻岳老兄的身上带了两颗丹药喽?华某不才,特来向岳老兄讨要一颗。” 中年男子神情一凝,肃然道:“请华兄自重。岳某人虽不愿惹事,却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华兄若是坚持要与我岳家过不去,岳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向华兄讨回公道!” “好!”刀疤男拍了拍手掌,“岳老兄铮铮铁骨,不愧是岳拳神的后人。可有一事也得请岳老兄想清楚,我这儿有四十六号兄弟,岳兄却只有两个拳头,如何能护得小公子周全?可怜岳家堡未来的家主,若是就因为一两颗丹药的缘故夭折于此,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他说着朝岳家小公子张望过去,喉中发出嘿嘿怪笑。可怜岳少爷哪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人物,吓得直往他爹身后缩去。旁侧的美妇人猛一拍他的肩膀,直起身子,扬眉喝道:“无耻宵小,也敢大言不惭!贼子尽管放马过来,看看能否伤到我儿一根寒毛!” 她这一言既出,强盗群中立时有人起身叫道:“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岳夫人!大哥,你就算没抢到通玄丹,抢了这位岳夫人回去也不错啊!”群贼哈哈大笑,一阵起哄,附杂着大串污言秽语,直把岳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娇躯直颤。 刀疤脸压了压手臂,示意众贼安静下来。他望着岳夫人,笑道:“我这帮兄弟都是些粗鲁莽汉,口中不干不净,夫人别往心里去。岳夫人当年也是裴罗山一代女侠,小兄对青霞仙子的剑法也是佩服得紧呐!” 中年男子与美妇人的脸色均为之一变。岳夫人自出嫁后就很少抛头露面,昔日的侠女名声早就湮没在江湖的烟尘中,已有近二十年未被人提及。看来这刀疤脸对岳家上下都有很深的了解,分明是蓄谋已久!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美妇人抚摸着儿子的后脑,脸上表情已不复初时的坚定。任通玄丹再是珍贵,又岂能与儿女的性命相比?她低下头再不言语,默默等待丈夫作出决定。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道:“华兄从何处来,又从何得知内子昔年的外号?”听这口气,他已有服软之意。 刀疤脸哈哈大笑:“在下华军,贱名不足挂齿,恐辱岳兄之耳。” “华军……你是天海堂的华军!”中年男子忽然想起这个名字,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天海堂虽然只是个二流门派,却因为十年前的一桩事而在兰华国内有了莫大的名声,其根源就是眼前这个华军。十年前他失手将一名裴罗山弟子打成重伤,其师尊挟他上裴罗山去道歉,不料此人在半途挣脱了禁制,反而将其师尊杀死,并在两派众多高手的追捕下打伤了多人,其后便不知所踪。这件事在兰华国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以至于其后各大门派在招收弟子的过程中都加大了对心性的考验,以防在发生这样的祸事。后来有传闻说华军逃到了风炎国做了大将军,不过并未被证实。 想不到这厮竟然在这里落草为寇,还要抢岳家的通玄丹。中年男子心中念头急转,几个呼吸之后终于打定了主意,朝华军郑重一抱拳道:“原来是华兄,久仰大名!”这一句也确实发自肺腑。在场除了秦言等几个小辈,还没有谁不曾“久仰”过华军的大名。 华军对中年男子的表现很是满意,摆了摆手,道:“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华某愿出三千两白银来买一颗通玄丹,岳老兄觉得如何?” 三千两白银对于通玄丹的价值来说与强抢没什么区别,不过毕竟也是一个台阶,不至于打脸打得那么难受。中年男子觉得己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就依华兄所言。” “痛快!”华军拊掌大笑,挥了挥手,“老三,拿银子过去!” 老三就是群贼中唯二的另一名高手,黝黑高大的架子踏着沉重的脚步往前一站,就如一堵墙压了过来。 中年男子感觉对方来势惊人,不敢怠慢,亲自起身迎了上去。 老三托着一个小方匣子递过去,一手揭开盒盖,沉声道:“这是通宝钱庄的三千两银票,请岳先生清点。” 秦言伸长了脖子,远远地瞅见方匣内躺着一叠银票,不过却与寻常的银票有些差异。莫非是假的? 中年男子脸部抽动了一下,双手接过方匣,随手塞入怀中:“不用点了,华兄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他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瓶,递到老三手中:“这是一颗通玄丹,请收好。” 老三并不说话,接过小瓶后立即揭开盖子,朝内瞅了几眼,又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几口,这才将之收好。他转过脑袋,朝华军点了点头,然后突然伸臂,一拳打向中年男子的胸膛。 第五章 你已经死了 他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突然出拳,若是寻常高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被偷袭得手。好在中年男子身为岳家家主,功夫自然要比寻常高手高那么一点点。 只见他一掌架住老三袭至胸口的铁拳,右手握拳反而向老三天灵盖砸去,却也被对方举臂架住。劲风激荡,内息汹涌,两个人就这么拳掌相握,如斗牛般对峙起来。 异变来得太快,周围的岳家家众根本来不及反应。却听华军一声暴喝:“杀!”声波凝如实质,带起罡风刮面。人们眼前一花,就见他那颀长的身影已经扑到了中年男子面前,抬手就往男子心口拍去。此时男子正与强盗老三比拼内力,根本抽不出手来招架,若是让华军这一掌拍实了,不死也得残废。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记尖利的破空之声,岳夫人的长剑化为一道炫目的虹光,笔直朝华军右肩刺去。若华军继续向前,整条胳膊都会被那锋利无比的剑气削断。所以他不得不在半途就缩回右臂,身子猛然旋转半圈,转而以左肘砸在岳夫人的剑上。长剑顿时被抽离了原来的轨迹。岳夫人被剑上传来的巨力震得手腕发麻,长剑差点脱手而飞,身子也被带得偏向一旁。 华军毫不因对方是女流之辈就心软,趁岳夫人失去平衡,悍然挥拳朝她面门撞去。眼看着岳夫人的花容月貌就要毁于这凶人下,却有一只青筋暴露的大手从旁伸来,一把就攥住了华军的拳头,把他整个身子都拉到一旁。 华军心中一惊,岳家竟还有这等高手!他感觉到捏住自己的那只大手坚如磐石,手上传来的大力比自己也不遑多让。他抬起头,就看见来人苍老的面容,正是岳家那个身材高大的老仆人。那老仆一手抓着他,另一手握爪朝他胸口抓来。 “去死!”华军低吼一声,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踏,震得整座庙宇为之一颤。老仆的右臂猛地抖了一下,顿时让他挣脱出来,他一掌格开老仆的左爪,大踏步往后退去。 这时四十多号强盗已经挥舞着兵器冲了过来,与岳家家丁战成一团。强盗们都没有正式修炼过武技,凭着一股血勇劈砍冲杀。岳家家丁则组织成简单的鹤翼阵,将少爷小姐护在其中,凭一些基本剑法抵挡强盗的攻势。两边战力大致相当,杀得有声有色,也让墙边角落里的秦言看得津津有味。 这些寻常江湖人之间的打斗虽没有本门高手相争那么惊心动魄,却于平淡中别有一番风味。这些人似乎都不懂得运用技巧,明明身怀那么深厚的内力,偏偏却要通过肢体接触才能攻击对手,在他看来简直太粗鄙了。不过这种拳拳到肉的粗鄙打法更具观赏性,更能让人热血沸腾。若是换自己上去,别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呢,人就已经死了,还看什么看。 就在他稍一走神的当口,场中局势又发生了变化。原因是中年男子与强盗老三的内力比拼已经结束,老三不敌之下受了些内伤,正被岳家家主压制着打。而岳夫人也腾出手来,发觉己方家丁的阵型快要被强盗们冲散了,岳少爷和岳小姐在中间吓得瑟瑟发抖,当即上演了一场雌虎发威的大戏,单人只剑冲入强盗群里,直杀得他们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如雪的剑光中飙洒出漫天血雨,岳夫人挥洒如电,经由之处留下一路残肢断臂,曼妙的身姿仿佛于血光中起舞,仿佛又恢复成当年青霞仙子的飒爽模样。 岳家少爷和小姐哪见过自家老娘如此彪悍的表现,直看得张大了嘴、瞪直了眼睛。 “啊——”一名强盗被岳夫人一脚踹得飞起,凄惨哭嚎着往墙边砸去。他即将坠落的地点,正是秦言好不容易才架起的火堆。 可不能让他把火砸熄了!秦言倾身伸手,轻轻一掌按在来人背上,运用柔劲化解了迅猛的冲势,将那人带着偏到一旁。 经他这么一挡,那强盗并没受什么伤害。他也不以为意,并没指望那强盗会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转而继续观赏群贼中岳夫人冲杀的英姿。 “岳夫人真是好身手。”他心中暗暗赞叹。岳夫人本身内力不强,却能让手中长剑发挥出神鬼莫测的威力,并借着剑光施展出迅疾诡妙的身法,使得一群强盗根本连她的衣角也摸不着。这样看来那裴罗山虽然只是个二流门派,其剑法却有非凡之处。 秦言开始在脑中模拟,这样的剑法在他手里一定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来。 正在他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耳旁忽有风声传来,顿时将他从精神模拟中惊醒,本能地一缩脑袋躲过袭来的一刀,愤怒地转头看去,正看见被自己救下的那名强盗狞笑着朝自己扑来。 这是怎么回事?少爷是你的救命恩人呐,你就是这么报答少爷的? 秦言心中疑惑得很,忍不住对面前这人用了搜神咒,顿时感觉到了对方心底复杂紊乱的情绪波动。 原来那名强盗在被他挡一下后果然没有受伤,在地上滚了两圈就爬起来,朝两边张望了几眼,分别看到了离他最近的两人:一是缩在角落里看热闹的秦言,另一位便是如鬼魅般穿梭在血雨中的岳夫人。此人刚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回,直吓得涕泪横流,心中的惊慌恐怖无以言表,又发现自己居然没被踹死,激动狂喜之情更是浓烈得无以复加,急切需要找个通道宣泄出来。至于找谁发泄,秦言和岳夫人两相对比,这个选择还不简单吗? 所以该强盗立马举刀朝秦言砍来,口中还叫骂着:“该死的叫花子,敢打你大爷——” 一声骨骼碎裂声响起,强盗的叫骂戛然而止。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印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掌,一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还看什么,你已经死了,赶快下去吧。”秦言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嘴角勾起如同恶魔般的微笑。 强盗喉中咯咯有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由于心脏被震碎,生命力流失一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这句话了。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只多坚持了两秒钟,没能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便一歪脖子朝秦言身上到来。 秦言侧身让开,任强盗的尸体砸在火堆上,被火焰烤得吱吱作响,散发出焦臭的味道。他弯了弯手指,那强盗丢在地上的腰刀便自动落入他手中。他看着场中激战正酣的华军和老三,迈开脚步朝他们走去。 像这一类肮脏卑贱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啊!我要为我的审美观负责! 第六章 少侠好身手 就刚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场上的局面又再度发生了变化。岳家老仆人依旧与华军相持不下,岳夫人仍然追着贼众砍杀,但岳家家主与老三的情况却反了过来。那中年男子好像突然中了风似的,莫名其妙地抽搐起来,挥出的拳头再也没什么力气,当即被老三逼得险象环生。 岳家老仆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想要抽身救援。然而华军又岂是一般人物,当下一阵穷追猛打,如影随行般紧缠着老仆,不容他有一丝空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开口,喊出一声:“夫人——” 岳夫人杀得正酣,闻言回头张望,正看到丈夫被老三一拳击中肩头的一幕。 “海哥!”她目眦欲裂,几乎要吐出血来,这才后悔自己为何追到如此远处,拼命迈开脚步要往回赶。然而纵使她身法再快,又岂能快过老三的拳头? 岳家家主被打得整个身子都歪向一边,勉强抬臂格开老三的左手,却也空门大开,将毫不设防的胸膛暴露在对方面前。老三赶上来,面上挂着狰狞笑意,悍然一拳就朝男子胸口打去。 “不——”此时岳夫人才跑到一半,瞧见这一幕几乎要晕厥过去。 一切都赶不及了吗? 一柄弯刀凭空出现在老三与中年男子之间,挡住了这一拳。在这千呼万唤的时刻,少年的身影终于姗姗出现。他握着弯刀,左手并掌,一照面就与老三交换了十余招。 你来我往的拳掌纷影中,老三忽然抽身后退两步,瞧着面前这个并不起眼的对手,脸上露出无比凝重的神色。 “少侠好身手!”秦言身后的岳家家主哑着嗓子赞了一句,接着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身形摇晃着几欲坠倒。 岳夫人赶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扶住,急声问道:“海哥,你怎么样?” 岳家家主放松之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勉强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岳夫人疑惑地看去,迟疑片刻之后一把撕开男子胸前的衣衫,一个小方匣子从中坠落地面,盖子弹到一边,大股黑烟从匣子里滚滚冒出,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正是老三送过来的那个装了“三千两银票”的方匣。 盒子掉下来后,男子的气色便好了很多。他使劲喘出几口大气,瞪着老三骂道:“无耻之徒!” 老三却不理他,只盯着身前的秦言,沉声说道:“阁下敢架我黑风山的梁子,可否告知姓名?” 秦言冷笑一声:“将死之人,何必多问。”说着右腕一送,手中弯刀顿化一道流光飞出。 这刀光虽是当面射来,其势之迅疾却为老三平生所罕见。他猛一偏头,就觉得一阵冷风刮面而过,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而那少年不依不饶,双手并掌拍来。 老三心里也被激起了一股狠劲,也不躲闪,抡起拳头就朝着少年的掌风迎上去。拳掌相砰,两人身形各自一颤,均觉得自己像撞上了一座山峰,无边压力汹涌而来。 老三暗暗心惊,只觉得匪夷所思。面前这少年看起来才十五六岁,其内力之雄浑深厚竟不在自己之下,不晓得他是怎么修炼的。正疑惑间,他突然瞥见这少年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正嘲弄他的无知。 老三心中一怒,忽又觉得不对,背后寒毛根根竖起,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历令他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他欲要撤拳收势,宁愿拼着受些内伤也要脱身,不料对方掌中竟附着一股粘力,直令他欲罢不能,惊恐万分。 “咔!”一柄弯刀从他后背射入,自前胸透出,将他穿了个透心凉。 老三的眼睛睁得老大,直直盯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少年,几乎要将眼珠子瞪裂。 黑暗从四面扑来,逐渐占据了他的视野。他很快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风声低幽,犹如冥狱小鬼迫近的脚步。 秦言撤掌后退,老三的尸体砰地摔倒在他跟前,一双眼睛犹自盯着他的脚面。 秦言有些恶心地转过身去,便看见了正目瞪口呆的岳家夫妇。 老三自觉死得憋屈,岳家夫妇却看得真切。这少年掷出的弯刀本来已经射到了八臂女神像上,却忽然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反冲回来,正插入老三的后心。死在如此神技之下,真真不冤。 岳家家主反应过来,一抱拳道:“在下岳四海,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敢问少侠可是九龙峰凌剑仙的传人?” “九龙峰?”秦言微微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在下秦言,家师乃不动真人。” 九龙峰威名远扬,门下弟子御剑之术冠绝三国,秦言的师父血狼僧更是对天下第一高手不动真人又恨又妒,时常向门下弟子灌输“不动那个老东西根本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之类的观念。秦言耳闻目睹之下,这一句“不动真人”的名号便脱口而出。不过本门的御器术与九龙峰的御剑术确实有相通之处,冒充一下应该也不容易被揭破吧。 岳四海夫妇闻言悚然动容:“秦少侠竟然是不动真人的弟子。”九龙峰立于万丈绝壁之上,超凡绝世,每一代仅有三两个弟子下山游历,却都是当世最杰出的俊才,寻常人根本难得一见,见了莫不是偌大的荣幸,日后逢人也有了吹嘘的资本。 岳夫人满脸崇敬之色,追问道:“那秦少侠岂不是玉仙子的师兄弟?”玉仙子正是这一辈九龙峰弟子行走江湖的代表,已在兰华国中闯出了一番名声,更是无数名门子弟憧憬的对象。 然而秦言刚出魔门不久,对这玉仙子一无所知,只道江湖中哪来那么多仙子,生怕在岳夫人追问下露了陷,干咳几声道:“两位,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吧!” 岳四海惊醒过来,叫道:“是了,华军这罪魁祸首还未伏诛!”他转过脸去,看见老仆与华军相持不下,就欲奔上去帮忙,不过却被岳夫人拉住。 “你身上有伤,还是赶紧打坐运功,以免留下疾患。这边就交给我吧!”岳夫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仗剑朝华军走去。秦言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过去。 华军眼见老三已死,早就想抽身逃命,然而却被这岳家老仆死死缠住,没有任何喘息之机。他眼睁睁看着两人围拢过来,眼中不禁透出几分疯狂之色。 秦言觉察到不对,抬臂拦住岳夫人,叫道:“等等。” 只见华军身子忽然顿住,以古怪的姿势仰起脑袋,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啸。一层鲜艳赤红的光泽从他体内透出,犹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起来。 老仆趁他僵立不动的时候拍过去一掌,却如打在磐石上一般纹丝不动,反倒震得自己手腕发麻。他亦是见多识广的人,知道华军要燃烧内力作困兽之斗,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华军口中发出孤狼似的吼叫,衣衫片片撕裂,露出严重变形的赤红色肌肉。他的面目也被强大的力量挤压出无数皱褶,丝丝鲜血从中渗透出来。转眼之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在场之人都感觉到了危机的逼近。华军变成这样一个怪物后,散发出的气势比之前强了十倍,让直面他的三人都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恐怖之感。 秦言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华军现在的模样跟本门中一门功法极为相似。使用这门功法之后,施术者的力量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数倍,代价是随后一个月将处于极为虚弱的状态。对于一些危险的情况,这门功法非常实用。 魔门中每人只限修习一种技法,大成之后才允许修炼其他功诀。唯有秦言是个特例,他同时修炼了御器术和瀚血功,却没有被师父为难。原因是瀚血功太过艰涩,近百年来还从未有人练至大成,若不辅以御器术则根本没有自保之力。除了这两样,秦言还偷学了一些简单的实用技能,只是对于华军这种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的技法却无缘得见。 “若本少爷学到了这门功法,岂不就能去找那可恶的蝶仙子算账了?”他暗暗思忖,脚下悄悄又往后移了好几步。如果传言是真的话,那自己就可以准备跑路了。开玩笑,十倍功力的华军,光凭力量而言已经达到了地元巅峰之境,谁能抵挡得住!本少爷先跑一段路,等这厮的疯狂时间过去了再回来,到时候华军就是个任人揉圆捏扁的软蛋,功法岂不就到手了? 岳先生,岳夫人,还有这位老仆大叔,对不起了,非是本少爷不讲情谊,只是敌人太强大,在下先行撤退保存有生力量,一会儿再回来给你们报仇! 就在这时,他看到岳夫人拿出一个木匣状的东西,在手中摆弄了几下,将之抬到胸口。那是个五寸长宽的扁盒,遍涂朱漆,前端伸出一根黑漆漆的圆管。不知为何,秦言第一眼看到这东西,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恶寒。 岳夫人举着这个扁盒,将圆管对准了还在捶打胸脯仰天嚎叫的华军,清叱一声:“奸贼,去死吧!” “砰!”一声颤响,一道流光从圆管中射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张牙舞爪的华军的姿势定格在那里。华军艰难地垂下目光,发现自己的胸口多出了一个大洞,血水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他的身子颤了颤,周身的赤色火焰迅速熄灭。只听轰然一声响,一代强盗头目永远地倒下了。 岳夫人松了一口气,转向她的丈夫,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艰涩的笑容:“多亏了罗将军送的焚龙弩,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第七章 岳家 秦言看呆了。师父从没告诉过他,人世间会存在这样的东西,能让一个区区人元等级的女侠瞬间杀掉一位地元巅峰高手。 他脑中不断回想着刚才那一幕,模拟着将自己放在华军的位置上,能否躲过那“砰”的一下。 答案是否定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那东西锁定自己之前就施展身法飞奔,或许能够逃过一劫。 要是江湖上再多一些这样的武器,人们苦练武功又有什么意义?秦言有些迷茫了。 岳夫人拿出一块绢丝拭了拭“焚龙弩”,将之小心翼翼地收回包裹中。秦言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想起自己的目标,赶忙几步跑到华军的尸体前,朝他全身上下摸了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一定会放在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秦言从华军裤兜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写着赤红色的三个大字:“舍生诀”。他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装作不在意地将所有页面都快速翻了一遍,花了不过十秒钟,便在搜神咒的作用下将书中内容强行记入脑海。做完这一切,他露出厌恶的神色,将书册掷到地上,口中骂道:“这种邪恶卑劣的功法,真是害人!” “你干什么!”一个家丁蹲下去将书册捡起,拿着翻看起来。秦言低头看去,却正是曾阻挡他借柴的那个年轻家丁!秦言心中冷笑,册子中所写的都是本门独有的秘语,岂是你一个渣渣能看懂的? 果然,那年轻家丁翻了几页后只看得满头雾水,冥思苦想仍不得其解,只好又递给了岳四海。 秦言心中痛快的时候忽又浮起一个疑问,华军是如何看懂呢?莫非……莫非他也是本门中人?不可能吧,本门怎会出这种渣渣! 岳四海翻开书册看几页后皱起眉头:“这书果真邪门得很。秦少侠说得不错,留着也是害人。”他双掌合拢,猛一加力,那部令无数人垂涎的《舍生诀》便化为碎屑散入风中。 年轻家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出口。 此时庙内的打斗已完全结束。眼见两大头目伏诛,剩下的小蟊贼丢下一地尸体后跑得一干二净。庙宇内满地都是残肢尸体,血腥味浓郁得让人直欲呕吐。但此刻门外下着暴雨,却也无可奈何。岳四海夫妇忙于安抚伤者,老仆指挥还有力气的家丁把强盗尸体丢到门外,将战死的同伴就地掩埋。久不闻人间香火的八臂女神娘娘一下子多了这么信徒,她老人家一定非常高兴吧。 秦言则回到了自己的角落。火已经熄灭了,他盘膝坐下,默默念诵刚学到的“舍生诀”。 没过多久,岳家一帮人将庙内收拾妥当,另外架起了篝火。岳四海亲自过来邀请秦言,将岳家大小一一介绍给他。 岳家曾也是兰华国的大世家,到这一辈却已经没落了。大抵是岳家炼丹之能遭老天忌恨了吧,岳四海人丁不旺,传到他这一代辈,偌大一个家族就只剩了一家四口,在江湖上已沦落至二流。这还是靠了沧流殿、雁荡山、天机阁等大派的庇佑。岳家每年炼制的丹药,大部分都要卖给这几大门派,你来我往之下就有了交情,各派弟子遇见岳家人也会照应一二,这才让武功平平的岳家能在江湖上立足,并避免了一些宵小之辈的觊觎。 这些情况,是秦言根据岳四海的话猜出来的。 岳家四口的情况,自岳四海嘴中一一道来:岳夫人古月青,来自裴罗山的女侠;老管家钟叔,上一代岳家家主的亲随,现在是岳家辈分最高者;岳家大小姐岳灵,芳龄十一,还未订下亲事…… 当介绍到小公子的时候,岳四海露出忧伤的神色:“犬子峦峰,自小体弱多病,无法修习武技。我也不指望他光宗耀祖,只盼他平安长大成人,使我岳家血脉不至于断绝。”说到此处,悲从中来,铁打的汉子差点流下眼泪。 秦言有些不以为然。身体差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练不了武技也可以学习法术。岳家既然认识那么多名门大派,为何不让儿子拜个师门呢?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担心儿子被人欺负。当然,这些话他肯定不能说出口,只能陪着岳四海唏嘘了几句。 岳四海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指着旁边的年轻家丁说道:“这位是在下的侄子,秦松涛。” 秦言有些疑惑,既然是侄子,为何做家丁打扮?而且这姓氏也不对啊……不过岳四海不愿多说,他也不好多问。他朝着秦松涛一抱拳,秦松涛回了一礼,不过面上似乎有戒备之意。秦言也看他不爽,不愿跟他多说。 随后秦言也把自己的来历讲了一遍。他说自己是不动真人的弟子,玉仙子的师弟,修炼的是撼天真剑。由于近段日子修为遇到了瓶颈,不动真人让他下山在江湖中游历一番,以寻求突破之道。 “境界突破,最是靠机缘巧合,师父说我派撼天真剑需要到天地各处去感悟,在江湖中游历一番,也许对修炼大有裨益。”秦言信口胡诌,直唬得面前几人一愣一愣。他真正的师尊却不是这样的,血狼僧只会把弟子关到黑漆漆的洞窟里,搁下一句“不突破就死在里面吧”的狠话,然后等过了几天去看,弟子果然走火入魔死在了里面……咳咳,也只有本少爷这般万里挑一的人物,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吧! “既然是游离江湖,秦少侠想要前往何方?”岳四海问道。 秦言微微一愣,这他还真没想过。他只想快点练成“舍生诀”然后去找蝶仙子抢回人头,再然后就是回魔窟交付任务,再然后继续修炼。至于这偌大的江湖,他却提不起什么兴趣。 岳四海瞧着他的神情,道:“再过半月,清微居林阁老七十大寿,兰华国武林同道都会前往碧野城拜贺。我岳家正是为此事而来,秦少侠可愿与我等同行?” 秦言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本少爷去碧野城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么? 他道:“我这次出门,主要是想见识一下各地名山大川,至于其他的,却暂时没有考虑。” 岳四海有些失望,不甘心地劝道:“届时兰华国三年一度的论剑大会也会在碧野城召开,众多武林豪杰都会上台比拼武技,少侠亦可一展身手,那可是扬名天下的大好机会啊!” 秦言无语地望着他。岳大叔你是给那林阁老打广告的么,唆使本少爷千里迢迢去找人打架很有意思?万一被认出了魔门弟子的真面目该怎么办,本少爷的性命你赔得起吗? 岳夫人插话道:“到时候武林七仙子都将去为林阁老祝寿,蝶仙子和玉仙子还会亲自参与论剑大会,秦少侠就不想去见识一下吗?” 秦言本来是兴趣缺缺,一听到“蝶仙子”的大名却陡然来了精神:“蝶仙子?是不是那个面上蒙着白纱,身后跟着一大堆蝴蝶的蝶仙子?” “不错。蝶仙子是沧流殿张真人座下首徒,她将代表沧流殿为林阁老拜寿。秦少侠要是对她有意,可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哟!” 秦言挠了挠后脑,面上露出一丝羞赧之色:“实不相瞒,在下昔年曾有缘得见了蝶仙子一面,一见之下便惊为天人,从此心中再容不下其他女子。我这次下山,其实也抱着去见一见蝶仙子的心思。既然蝶仙子要去碧野城,那我肯定是不愿错过的了。” 岳夫人会意地一笑。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年岳家大少爷初见青霞仙子,不也被迷得神魂颠倒,穷追不舍吗?她回忆当年甜蜜时光,不禁转目朝岳四海望去。岳四海触见她的目光,也想起了年少时的荒唐事,一张国字脸微微泛红,赶忙干咳几声,道:“秦少侠若愿与我等同行,实在再好不过了。” 就这样,为了追寻那位蝶仙子的芳踪,秦言决定跟岳家大小一起前往碧野城。 第八章 被看穿了吗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午时方停。这一阵暴雨之后,山中道路泥泞不堪,更加难行。岳家夫妇一人背着一个孩儿,带领众家丁翻过崎岖的山岭,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山脚下的小村庄。 众人在村里借宿了一晚,第二日继续前行。走了二十多里后,道路渐趋平缓,岳四海在一家小镇上雇了三辆马车,将他们一直送到光义县。 光义县街镇算得上是方圆数百里内最繁华的地带了。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道旁小摊上的各类新奇小玩意儿不仅吸引了岳峦峰岳灵两个小孩子的目光,同时也引起了秦言极大的兴趣。 秦言从记事起就被带到了魔窟,与一群孤儿一起在各种痛苦折磨的训练中长大。他从小只知道修炼修炼再修炼,同时还学会了揣摩人心、暗算与反暗算。在他的童年,最好的礼物便是师父几句赞许的话语,至于糖葫芦、纸人、小风车这样的玩意儿,向来是与魔门中的孩子绝缘的。大约是童年的缺憾所引起的落差吧,他现在见到这些简单的哄小孩子的东西,却有一种异常渴慕的感觉,恨不得把它们全部抓入自己手中。 当然,秦言知道自己早就过了玩闹的年龄了。作为从九龙峰下来的“少侠”,岂能做出失仪的举动?所以在岳灵姐弟俩嘴里咬着桂花糕、手里拿着风车大笑大闹的时候,秦言只能远远地望着他们的身影,按下心中羡慕嫉妒恨的怨念,面带微笑地与岳四海夫妇交流几句“小孩子真可爱”的废话。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一大票人又累又乏,需要安歇。岳四海找了一家旺福客栈,订了八间上房,两桌酒菜。众人将行李放进房间,回头却发现大小姐和小少爷不见了。 岳夫人赶忙出门去寻:“这两小崽子,太贪玩了!” “还不是你宠的。”岳四海摇摇头,招呼众人落座。老管家钟叔带领家丁坐一桌,岳四海、秦言、秦松涛坐一桌。伙计过来上菜倒酒,卤牛肉香味四溢,众人食指大动,就待岳夫人回来之后大快朵颐。 这时,客栈外突然响起岳夫人的尖叫声。 岳四海脸色大变,当即掀开椅子冲了出去。众人齐齐一惊,连忙跟在后头。 秦言来迟了一步,跑到街对面时,只看到岳夫人蹲下身抱住岳峦峰和岳灵,两个小孩子在她怀里哇哇大哭。他松了一口气,两孩子的哭声中气十足,看来是有惊无险,并无大碍。 一位手持长剑的蓝衫少年挡在他们母子身前,在他前面,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倒在地上,车厢内传出一声声尖利的叫骂。众多家仆模样的人围着马车好一阵折腾,方才把车厢里的主人解救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秦言看清她模样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大饼脸,塌鼻梁,厚嘴唇,脸上遍布着一个个黑紫色的疙瘩,偏偏还故作可爱地留着童花头。秦言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简直能给他坚固的道心种下阴影。 那丑女在仆人的搀扶下理了理花格裙子,摆出自以为美妙的姿态,然后一甩手上黑色长鞭,趾高气扬地喝道:“你是哪家的野崽,竟敢冲撞我麻仙子的马车?” 麻仙子?秦言闻言忍不住低骂出声:“这年头,就是一头猪也能自称仙子了!” 他骂声低微,前方的少年却好像听到了这一句,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 秦言眼前一亮:好一个俏女子! 那少年原来是个少女,留着齐耳短发,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左眼下角一颗泪痣,煞是动人。 “混账,仙子问你话呢,你还不老实交代!”见蓝衫少女姿态轻慢,惹得自家主人怒气勃发,一名仆从忍不出放声大喝。 少女倨傲一笑,轻启朱唇:“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吾家姓名。” “笑话!”麻仙子夸张地大笑起来,“这方圆几百里地,谁不知道我麻仙子的大名!你这小骚狐狸大概是初来乍到,不晓得老娘的厉害。我告诉你,只要在光义县这八百亩地,就是老娘说了算!说!你是什么人?” 少女并不答话。 岳四海上前一步,沉声道:“在下岳四海,这位姑娘是为救岳某儿女才挡下了马车,麻姑娘若有什么指教,只管冲着我来,岳某担着就是!”他双手握拳,一股沛然气势油然而生,“我倒想问问阁下,你当街纵马,差点撞伤我岳家独子,这账又该怎么算?” 麻仙子从鼻孔里喷出鄙夷之声:“岳家?岳家算什么东西!这一大块地都是老娘做主,老娘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儿子挡了老娘的道,就是自己找死,别怪到老娘头上!” 岳四海闻言大怒,就欲拔步上前,却被蓝衫少女抬臂挡住。 “岳兄,此事就交给吾家,你旁观便是。” “仙子于我儿有救命之恩,岳某怎敢再劳烦仙子出手?这一伙鱼肉乡邻的败类,就交给岳某打发吧。” 这两人一言一语都没把麻仙子放在眼里,直把麻仙子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当下尖声叫道:“来人,给我把这对狗男女抓起来!”众奴仆齐声应诺,一拥而上。 蓝衫少女轻轻一笑,再不与岳四海争辩,身形一晃就已窜入了众奴仆之中。只听唰唰几响,冷澈如雪的剑光倾洒而下,鲜血迸射,一干吆喊喝骂之声仿佛在同一时间戛然顿止。岳家众人眼前一花,就见那少女再度回到原处,仿佛只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紧不慢地将长剑放回背后鞘中。 一秒之后,前方那一干奴仆咚咚咚仆倒在地,只余下麻仙子一个孤零零地站在血泊中,犹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街上围观之人见她头上发髻被当横削断,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丑陋的面容越发滑稽,不禁大感解气,纷纷叫好。 麻仙子还在震惊于蓝衫少女鬼魅般的身法,半晌之后才从旁人异样的目光中发觉到自己的异状,抬手摸了摸头顶,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过身没命地向来路跑去。 “仙子好剑法!”岳四海朝蓝衫少女一抱拳,肃声说道,“岳某感谢仙子对我儿的救命之恩,若仙子不嫌弃,可否入屋一叙?” 少女轻巧地回了一礼,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秦言飘来:“岳兄相邀,岂有不从之理!” 一干人在围观者指指点点的目光中回到客栈。此时酒菜尚温,正好下肚。 岳四海将少女请到主位,夫妇俩于两边作陪。看得出岳夫人真是吓坏了,一改以往的飒爽从容,握住少女的手不住说着感激的话语。岳家大小姐和小少爷也受了惊吓,再也不敢玩闹,老老实实地夹菜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秦言感觉有些不自在。他坐在少女对面,察觉到人们的目光总是在他与少女之间来回移动,连那少女自己也频频朝他看来,眼中饱含深意,让他生出不好的感觉。看什么看!你们以为美少年就一定会跟美少女有关系吗,本少爷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对面的美女,请你矜持一点,这么多人看着呢,传出去影响不好。 岳四海忽然举杯,朝秦言与少女各一示意,问道:“秦少侠,玉仙子,你们俩同门相见,该是极度欢喜的事情,为何却各自沉默啊?” 此言一出,秦言心中一凛,少女面色微变。秦言抬眼的一瞬间,清晰地捕捉到了少女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这杀意不针对他,却针对在场其他所有人。 那只是一瞬间的变化,少女的神色随后立即恢复了正常,她垂下眼帘,从容地抿了一口酒,漫不经意地道:“岳兄从何得知?” 岳四海奇怪地道:“九龙峰玉寒烟仙子名满天下,坊间更有画像流传,岳某岂会不识得?不光岳某,岳家上上下下都久仰仙子大名……” 少女转目朝岳夫人身边的岳灵瞧去。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她,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敬仰钦佩之色。 少女心中明悟,嘴角微翘,抬眼望向秦言。 岳四海话中“九龙峰玉寒烟仙子”之名出口后,秦言便如遭雷击,心中百念翻转。 九龙峰威震天下,却极少有弟子下山行走,秦言就是看中这一点才决定假冒其名,抱一抱天下第一高手的大腿。哪料到没过两天就遇上了真正的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这究竟是太幸运还是太倒霉呢? 眼看谎言就要被当场揭穿,饶是以秦言这般厚的脸皮,也禁不住微微发红。 第九章 仙子都不是好东西 本少爷是否该一走了之?这玉仙子会不会追究我冒充的责任? 不管了,大不了跟她打一场,反正是没脸再待下去了。 想到这里,秦言再也坐不住,当即起身朝岳四海一抱拳,道:“岳大哥,岳夫人,这几日多谢你们的款待。在下身有要事,不能与诸位同行了,我们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聚!” 岳四海惊讶地站起来,道:“秦少侠这是何故?难道是岳某招待不周?” “非也。是我真的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哎,此事一言难尽,却绝对与岳家无关。”说真的,通过这几日的相处,除了那个秦松涛外,秦言对岳家上下的印象都产生了很好的印象。他在魔门中还从未有过如此轻松愉快的与人相处的经历。如果不是谎话要被揭穿,他还真不舍得就此离开。 却见玉寒烟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杯,轻叹一声:“秦师弟,你这又是何苦。” 秦言转身的动作一滞,迈出的脚步僵在了半途。 “你我以前的不愉快,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那么耿耿于怀呢!” 秦言回过头去:“你说什么?” “哎,你还是这倔脾气!”玉寒烟露出无奈的表情,“就当是吾家错了吧!师弟,吾家向你道歉。你留下来吧,我们师姐弟俩也好有个照应,行吗?” 秦言缓缓转过身来:“师……姐?” 岳四海哈哈大笑,大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该这样嘛,同门之间有什么恩怨不能化解呢?两位都是人中豪杰,携起手来定能在武林中留下一段佳话。来来来,干了这杯酒,让以前的误会都随风而散吧!”说着将他拽回座位,举杯痛饮。 秦言坐下来,与岳四海干了一杯,疑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玉寒烟脸上。她没有当场揭露本少爷已经算客气了,为什么还要帮本少爷圆这个谎呢?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玉寒烟迎上他的视线,面上依旧挂着那一缕微笑,朝他点了点头,举杯示意。 秦言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敢贸然以搜神咒相试,陪着她喝了一口,便低下头再不言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顿饭接近了尾声。岳四海得知玉寒烟也要去碧野城拜寿,便诚挚邀请仙子同行。玉寒烟没有直接拒绝,却道自己在光义县还有要事,还得多留几日。岳四海感到很失望,也只好作罢。碧野城离此地千里,岳家老小家丁赶路过去至少要十一二天,耽误不起。 不料玉寒烟又道:“吾家这事说难也难,不过若是秦师弟肯帮我,则只需半天工夫。”她瞧往秦言,幽幽一叹:“可惜师弟还是没原谅我,连话也不肯跟我多说,肯定是不愿意的了。” 她美目涟涟,顾盼之下真可谓风情万种,让旁观之人都忍不住生出“恨不得为仙子去死”的感觉。秦言脑中一热,一句“我愿意”差点脱口而出,继而一股沁凉之感涌入心中,灵识中搜灵咒突然自发运行起来,顿让他恢复了清醒。 竟敢对本少爷施展幻魅术!他心下忿怒,狠狠朝玉寒烟瞪去。这贱人为我圆谎原来是出于这个目的!不过本少爷是那么好利用的么?还是师父说得好,这世上那些自称仙子的女人,内心往往比妓女还肮脏。这几天少爷连续见了三个仙子,全都不是好东西!当然,岳夫人不算。 玉寒烟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目光,看似毫无意外之色。她的眼眸清冷深幽若一汪寒泉,令人身心俱冷,哪还有半分媚意? 这时,旁座的秦松涛发话道:“秦少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玉仙子都道过歉了,你再耿耿于怀,也太没风度了吧!” 秦言瞪了他一眼。你这万年不吭一声的龌龊男来凑什么热闹! 却又听岳夫人道:“秦少侠,男儿要心胸宽广一点嘛,就算玉仙子曾对不起你,她都认错了,你就不能原谅她吗?” 这是怎么了,温柔贤惠英姿飒爽的岳夫人也跟着瞎起哄!您也算是老江湖了,这么明显的利用不会看不出来吧? 岳四海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能原谅女人错误的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更何况我们江湖儿女当互持互助,玉仙子有难处,我们岂能不帮?你要是不愿意,让我来!仙子的这个忙,我帮定了!” 连两个小孩子也吵着喊道:“玉姐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也要帮忙!” 瞧见岳峦峰岳灵姐弟俩眼中那一丝狂热,秦言才发觉到不正常。玉寒烟的幻魅术主要不是针对他,而是冲着在场所有人来的! 九龙峰,玉仙子,好大的来头! 秦言心中冷然,思忖间便拿定了主意。他嘴角一翘,微笑道:“是我错了,岳大哥教训得是。玉师姐的忙,我不能不帮!” 玉寒烟深深望了他一眼,道:“师弟若真心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秦言道:“秦某说一不二,决不食言,请师姐放一万个心。” 他二人语含机锋的时候,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吵闹的声音,夹杂着一声声叱骂呼啸,有许多人踏着急促的脚步往客栈这边靠过来。在坐的几人多是耳目灵敏的高手,立即听出异样,围过来的人中可不是一般百姓,里面混杂着不少练家子。岳四海沉声说道:“只怕是冲我们来的。” “总算来了!”玉寒烟目中泛过一道冷光,款款起身。 这时便听见外面有人喊话道:“刚才是谁伤了我妹妹麻仙子的,请现身一见!”喊声气势十足,震得客栈大厅桌椅嗡嗡颤抖。店掌柜吓得面无人色,缩在柜台下不吭一声。吃饭的客人们也都匆匆离席,各自躲回自己房内去了。 岳四海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出门外。岳家诸人紧跟其后。 第十章 竟敢不给麻爷面子 秦言跟着岳四海走出客栈,只见门外已被一帮面貌凶悍的汉子围得水泄不通,只留下了一小块空地,连落足的地方都不够,大部分岳家家丁都被堵在了客栈门内。 那帮恶汉之前当先站着三人。正中那人身材异常高大的光头男子,满脸横肉,披一件玄色布衫,便是这群人的首领。那位面容丑陋的麻仙子就站在他左旁,以一块花巾蒙住了头顶,摇着他的胳膊,一脸委屈模样,口中不住娇嗔。另一人则是一位中年文士,儒衫白袂,手摇折扇,看似一派风流模样,眼神却异常阴狠。 此时夜幕降临,天色昏暗,他们身后足足上百号人举着火把围住这里,照得客栈门前通明透亮。瞧那架势,亦有一言不合就放火烧屋的意味。 岳四海当先上前,朝光头男子拱一拱手,开口问道:“在下岳四海,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光头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却不答话,扭头朝身边麻仙子问道:“就是这人打伤了你?” 麻仙子摇摇头:“不是啦,是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贱女人,她肯定躲起来了。哥,你可决不能放过她!” 光头男子笑道:“放心,就算她美若天仙,只要敢伤我妹妹,我照样叫她不得好死!”他抬眼朝岳四海看去,“姓岳的,我找的不是你,你让正主出来说话。” 他言行如此无礼,岳四海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当即冷哼道:“只要你过了岳某这一关,自然能见到她。” 玉寒烟倒不是故意要躲起来。当时出门的时候,岳四海走得匆急,连带着一群家丁也冲到了她前面,而后又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这倒将她难住了,她堂堂玉仙子,难道要从一帮臭男人中挤出去吗?她只好伸出纤纤玉指,一个个地点了点家丁的肩膀,请他们让开路来,磨蹭了好半天才走出门,便看见岳四海要跟那光头大汉动手了,连忙出声喝止。 “两位切莫动手!” 这一声清喝,顿时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她的身上。 麻仙子立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手指着她大叫道:“就是她!就是这小贱人!” 光头男子举目望见她越众而出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继而脸色大变,神情变得无比阴沉。他右边中年文士也沉下脸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听了不住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玉寒烟走到最前,目光自光头男子、中年文士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麻仙子脸上,瞧见她那副滑稽的打扮,面上不禁露出忍俊不禁之色。她抿了抿嘴,压下面上笑容,道:“诸位,正主已经来了,你们谁要报仇的抱怨的,只管冲吾家来吧!” “玉仙子——”岳四海忍不住开口,却被她摆手阻止。“岳先生,吾家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却是不必。人是吾家杀的,这位麻仙子的头发也是吾家砍的,所有的祸都是吾家惹的,善后的事自然也该由吾家来做。” 见她仍是一派轻松自在的神色,麻仙子按捺不住,开口骂道:“你这小贱人,死到临头了还嚣张什么!哥,我不要她死,我要把她抓起来,割下她那张臭脸皮,慢慢折磨她……” “别胡闹!”光头男子抬手在麻仙子肩上按了按,朝玉寒烟拱手道,“这位可是九龙峰玉仙子?玉仙子仙驾亲临,让敝县蓬荜生辉,幸甚幸甚!在下麻东豪,乃青木堂堂主,不知玉仙子驾临,差点冲撞了仙子,实在惶恐,请仙子恕罪!” 麻仙子尖声叫道:“哥,你居然向这贱人道歉——”麻东豪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嘴,麻仙子拼命挣扎,嘴里发出一串呜呜之声。 玉寒烟淡淡地道:“冲撞倒不至于,只是恶女当道,未免影响了心情。麻东豪是吧,吾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让令妹给吾家道个歉,这事就这么算了,你看如何?” 麻东豪脸上横肉一颤,咧嘴笑道:“仙子雅量,麻某佩服。小妹年纪小不懂事,差点扰了仙子雅兴,实在是罪过。麻某替她给仙子赔不是了,请仙子原谅则个。”说着就要抱拳行礼。不料麻仙子乘此之际从他手底挣脱出来,跺脚大叫:“谁要向这贱人道歉,不知道是从哪个窑子跑出来的姐儿,也敢自称仙子,老娘今儿个非要撕了她的脸……” 麻东豪连忙将她拽住,道:“不得胡闹!”又朝玉寒烟道:“仙子恕罪,麻某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说罢就欲转身。 “麻先生不必着急,等把这件事了结了再走也不迟啊。”玉寒烟清冷的声音响起,令麻东豪身形顿止。 麻东豪转过头来,沉声问道:“仙子还有什么指教?” 玉寒烟道:“令妹还没有道歉,麻先生就想一走了之,也太不把吾家放在眼里了吧。” 麻东豪眼中厉芒闪过,脸上横肉起棱,已是动了真怒。他麻东豪在这光义县称王争霸十几年,纵横睥睨,无人敢惹,连官家知县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麻爷”,何人敢掠其锋芒?他只是看在九龙峰的面子上才对这玉仙子好言相劝,不愿多生事端,这贱人倒蹬鼻子上脸,还真以为麻爷怕了她不成! 他放开麻仙子,直视玉寒烟,皮笑肉不笑地道:“玉仙子,你可知道,麻爷在这光义县住了十二年了,你是第二个敢对麻爷这么说话的人。” 麻仙子一挣脱束缚,立马叉起腰来手指着玉寒烟破口大骂。她嗓门粗大,口中污言秽语吐个不停,直将玉寒烟的祖上十八代都归入坊间贱籍。其言语之难听,就连作为旁观者的秦言也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一剑砍了这丑婆娘。 作为麻仙子口中直指的对象,玉寒烟却对麻仙子的骂声充耳不闻,只瞧着麻东豪问道:“那第一个是谁?” 麻东豪阴狠一笑:“也是个名门大派的弟子,好像叫什么林深河吧,竟敢指着麻爷的鼻子说话。麻爷就架了一口大锅,烧了一锅热水,让人把他的肉一块块切下来煮熟了,分给光义县的乡亲们享用。玉仙子,你这样细皮嫩肉的,肯定比那人要好吃多了!” 一旁的岳四海陡然变色,颤声道:“原来沧流殿的林少侠竟是死在你手里!你这奸贼……” 玉寒烟摆摆手,道:“秦师弟,你听见了吗,这位麻大爷竟然想把我们九龙峰弟子煮了吃,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秦言一愣:不是只煮你玉仙子一个吗,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师姐神功盖世,一剑把他打发了便是,也让这群土包子见识见识我们九龙峰的武技。” 麻东豪恶狠狠地朝秦言看来。从来只有他嚣张,今天这里居然还有人比他麻爷更嚣张,这还了得!他伸手往胸前一探,一把将布衫扯开,露出浑身泛着油光的腱子肉,脚下重重一踏,只听轰隆一声,整个街面都颤了一颤。 感受到对方杀气直逼己身,秦言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麻东豪的内力修为已达地元初阶,确实有猖狂的本钱,如果自己跟他硬碰硬,未必能讨得了好去。 他本以为前方至少有玉寒烟顶着,不料玉寒烟一个闪身,竟窜到了他身后,还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师弟,吾家与你许久未见,不知你武技进展如何,你就亮几招给吾家瞧瞧,顺便把这人打发了吧!” 第十一章 传说中的撼天真剑? “师姐,你……”秦言话至一半,忽感觉面前麻东豪气势攀升了一截,腾腾杀意化作狂风扑面而来,激得他衣衫猎猎飞扬。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后退,否则就将迎来对方的雷霆一击,只得凝神屏息,全神贯注地瞧向面前的对手。 他一认真起来,身上的气势也随之变化,静如苍松,稳若磐石,渊渟岳峙,自有一派宗师气度。他与麻东豪正面而峙,一个若狂风巨浪呼啸激荡,另一个却如穿空乱石般稳稳矗立,丝毫不落下风。 麻东豪暗暗心惊,没料到这不起眼的无名小子竟也有如此功力。他目光凝视秦言周身上下,只觉得这少年看似随意站着,但这姿态却随时能衍生出各种进攻防御的招数,几乎毫无破绽。他的气势已迫近顶点,不能再耽搁下去,当即踏前一步,踩得地面又是一震。那少年却只是冷冷瞧着他,稳若泰山,不动分毫。 后方的麻仙子不再骂玉寒烟,转而为麻东豪呐喊助威:“打死他!把他撕成碎片!我要把他的心肝炒着吃!” 另一旁的中年文士也有意无意地往前走了一步,紧跟在麻东豪身后,轻轻摇动折扇,一股异味从扇骨中渗透出来。 “想要以多打少么?”玉寒烟眼中波光流转,扬手将背后长剑解下,连鞘一并向秦言丢去,“师弟,接剑!” 秦言右手一扬,将长剑抓入手中,顿时一股冰凉浸润之感渗入手心,令他精神一振。 好剑!隔着剑鞘都有如此浓烈的寒气,当是一把绝世神兵! 就在他抓剑的时刻,身体终于露出了空隙。麻东豪抓住这个机会,怒喝一声,高大的身形犹如山岳般扑压过来。 “喝啊——”吼声直冲云霄,震动四野,旁观诸人只觉得头皮一麻,耳内嗡嗡嗡作响,再不闻其他声响。在这一声虎吼之后,麻东豪便已如战车般碾压过去,巨大的阴影将少年笼罩在内,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劲风和气浪,没有人会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将少年碾成肉泥。 离秦言最近的玉寒烟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压力,连连往后退了三步。 “轰——”狂暴的力量终于砸实,却似惊涛拍岸,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激溅的劲气刮得围观之人站立不稳,纷纷朝后跌去。交战中心的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各自往后退去。 秦言退了半步,面上泛起一阵红潮,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张口吐出一口憋闷之气,才将体内紊乱的内息压下。 而麻东豪却一连退了三步,还是靠中年文士在他后腰抵了一下才堪堪站稳,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他望着前方呼了一口便恢复如常的少年,面上禁不住露出震撼之色。多少年了,他靠一手“血手印”在西南一带纵横无忌,鲜少有人能接一掌。便是三年前那沧流殿的林深河,也在硬接他三掌之后吐血身亡。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仅在仓促间抬手挡了一下,便轻松接下了他汇聚了全身功力的一击,看上去没受任何伤害。他难道是个怪物吗? 麻东豪稍稍喘出几口气,低声道:“悟桐,我们一起上。”时至此际,他已知自己遭遇了平生大敌,再也顾不得颜面。 中年文士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与麻东豪并肩而立。只有那麻仙子还不知晓战况,仍在跺脚呐喊:“哥哥,悟桐先生,你们快点把他抓起来!” 这边岳四海看不过去了,就要挥拳助阵,却被玉寒烟阻止:“岳先生不用担心,区区两个乡野村夫,还奈何不了我九龙峰弟子。” 话音未落,只听呛的一声锐响,一道如雪寒芒已然出鞘。秦言挥动长剑,势若奔雷狂风,倾洒出万道凛冽光芒,将麻东豪与那中年文士一并笼罩在内。 麻东豪脸上横肉一阵哆嗦,拼了命地挥拳抵挡四面八方涌来的剑气。他称霸西南一带多年,却哪曾见过如此精湛的剑术,只觉得自己就像万丈波涛中的一叶轻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而他那位引为臂膀的中年文士悟桐,却在漫天剑气袭来之际便抽身急退,脚下一蹬高高跃起,越过众人头顶,没命地朝远方射去。 在短短一瞬间就看出了双方的实力差距,毫不犹豫地作出逃跑的决定,这位悟桐先生还是很有眼力的嘛! 只是这位悟桐先生没有想到,被他出卖的麻东豪连两秒钟都没坚持住,就在千万道剑气下被切成了大大小小的碎肉块。秦言抬眼望向已经跳上了屋顶的悟桐先生,锁定他的气机,五指张开,长剑如离弦之箭朝他射去。 “嗖——”如一道炫目的电光刺破低沉的夜空,毫无阻碍地贯入悟桐先生的胸膛。 悟桐先生惨叫一声,跌落到瓦檐上,痛苦地翻滚起来。他的生命力也是极端顽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肯死去,甚至还把手伸到后背去想要把剑抽出来。 于是秦言遂了他的意。他一招手,长剑便抽离了悟桐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反射回来,正落入他左手握着的剑鞘中。却只见悟桐被长剑抽离之力带得从屋檐上摔下来,在地面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哥——”看清麻东豪的死状后,麻仙子发出一声嘶力竭的惨叫,继而两眼翻白,就此晕了过去。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撼天真剑吗?”岳四海看得目眩神驰,忍不住喃喃自语。岳夫人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虽然没完全看清那上万道剑气的轨迹,却隐约觉得其中夹杂着一丝裴罗山剑法的影子。难道传说中的撼天真剑,还与裴罗山有什么渊源吗? 胜负分得如此快,围观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长剑回鞘,才有人反应过来,机灵点的青木堂堂众赶紧转身逃命,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一些对麻东豪死忠的堂众则奋不顾死地挥舞刀剑朝秦言冲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呐喊。另一些人眼力差些的还没看明白,不明所以,有的呆在原地不动,有的跟着大部队跑路,还有的倒霉鬼追随者忠心者的脚步加入了这场必死的冲锋。 秦言望着冲过来的那些愤怒悲痛且绝望的脸庞,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他已收剑回鞘,就是表明不愿多造杀孽。然而这些人不识他一片好心,偏要自己找死,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他再度拔剑,合身迎上冲过来的队列。 刀飞剑舞,肉与铁交响,森寒的白霜凝结成束,在翻涌的血液中迸射纵横,带起无数清冷却晶莹剔透的白刃残像,在空中留下清晰的痕迹,如同一串流淌着的冰雪棱刺,穿过纷飞的艳红浓浆,却不沾染一丝血色。 血肉在燃烧,幽魂在哭泣,这些怀揣着各种欲望与理想、贱踏过很多百姓的灵魂们终于化为最轻盈的烟雾,飘飘荡荡地与他们曾经的猎物纠缠着升向星云的彼端。 他们留在世上的残躯,便沦为了一段华丽舞曲的伴奏,以凄艳的鲜红衬托出当中飞舞的那道剑气的冰清玉洁。 玉寒烟望着血光中舞动的少年的身影,嘴角有浅浅的笑意露出。他们果然是同一类人啊!即使在火焰与钢铁演奏的残暴血腥当中,也要把杀戮变成一种艺术。这种可怜可悲的情结,最终将酿成一杯不容于世的苦酒,徒叹寂寥。 片刻之后,前方再不剩下任何站立的敌人。秦言将剑归鞘,默默地从一地尸堆中走出来。他脸上没有任何笑容,沉重而且悲伤。 玉寒烟迎上去,微笑道:“师弟的剑法愈发精湛了,吾家叹为观止!” 秦言摇摇头,将宝剑丢还给她,一声不吭地朝客栈内走去。岳家家丁都朝他投来敬畏的目光,纷纷让开路来。 第十二章 麻仙子之死 师父曾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辜之人。一个人在世上活着,就会伤害草木虫蚁,要想活得更好一些,就得去伤害其他的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公平和正义可言。在婆娑门眼中,世间之人只分为有用的和没用的两种。对于那些没用的,就当做是猪猡,想骂就骂,想杀就杀,不必有任何顾忌。 秦言曾鼓起勇气问他:那自己的亲人呢,如果既不懂武功,也不会谋略和法术,该划分到那一类? 师父嘿然一笑,一向冷酷的面容上竟浮现出几许苍凉之意:婆娑门的弟子,从来都没有亲人。 秦言追问:那如果杀光了世上无用之人,会如何?只剩下几个有用之人,还能支撑起世界吗? 师父回答:这世上多是无用之人,他们什么也不会,却繁殖得特别快。仅凭着婆娑门几十个弟子,就算放手大杀,从早到晚,也是杀不尽的,所以根本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忌。 师父此言,不无道理。这世上有很多人,不仅无益,而且有害,譬如华军、麻东豪之流,还有他们的一帮手下,想杀就杀,不必心软。这一帮凶恶之徒,杀起来既没有良心上的愧疚,也不必费多大劲,还可以竖立“为名除害”的正值形象,应该轻松又愉快才对……可是,可是本少爷才杀了二十多个,为什么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就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玉寒烟赶上来与秦言并肩而行,她瞧着秦言眼神,微微一笑:“师弟,你是不是第一次杀这么多人,觉得害怕了?” 秦言沉默不语。 “师弟不必担心,我九龙峰弟子降妖除魔、惩恶扬善,不必有丝毫犹豫。那群人自有取死之道,你不杀他们,难道还站着让他们杀不成?” 道理是这么说,可是…… 就在这时,秦言心脏忽然急剧地抽搐了一下,一种无比悸动地感觉如电流般传遍身体,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前进的脚步顿时僵在半途。 玉寒烟却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体,扬手,拔剑。 秦言仓促回头,便看到了令他心悸的警兆的来源。 原本昏迷在地无人理会的麻仙子已经醒转过来,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方匣状的东西,前端黑漆漆的圆管对准了并肩而行的二人,叫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老娘下地狱去吧!” 那方匣,与岳夫人曾用过的焚龙弩一模一样! 极度的恐惧令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起来,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秦言的耳目变得无比敏锐,眼睁睁地看着麻仙子的手指拨动开关,真切地听到那“呯”的一声,然后就见一颗黑色铁珠从圆筒内射出来,直奔自己面门。 他看得清铁珠射来的轨迹,却根本来不及躲闪,仅能抬手护住面门。 时值最后的时刻,他心中涌现出绝望的念头:本少爷还有那么多人生乐事没享受过,难道就要死在这么一个丑八怪手上? 就在这时,一道绚烂无比的弧光自他身前闪过,是他身旁的玉寒烟挥出了一剑。这一剑,迅若奔雷。 这一剑过后,飞过来的黑色铁珠被从中剖开,一半射向半空,另一半跌落到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玉寒烟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下一瞬间又出现在麻仙子身前。望着麻仙子那张惊骇欲绝的丑陋面容,玉寒烟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手上长剑一挥,便见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玉寒烟抓起那颗脑袋后退几步,不顾颈下汩汩涌出的血液弄脏了衣衫,将麻仙子的双眼对准了她无头的尸体,语气轻柔地问道:“看看你自己临死前的舞蹈,觉得怎么样,美吗?” 在她内力催动之下,麻仙子的脑袋竟然还能维持意识,她惊恐地瞪大双眼,便瞧见自己尸身的模样。热血从颈腔里嘶嘶喷涌而出,无头的身体扑倒在地上,两条粗短的腿仍在奋力踢蹬,直把黑色的布鞋踢飞,裙子也摩破了,仍不肯休止,不停地抽搐颤抖。 “你瞧,你生前这么丑,没了脑袋是不是美丽许多?可要感激我哦……”玉寒烟的声音如同恶鬼的呓语,在麻仙子脑袋里回荡,伴随着她沉入深渊。 麻仙子被逼看着自己最后的丑态,张大了嘴直欲狂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一直到好几分钟后才在最深的恐惧中彻底死去。这时候,她那无头的身体也没了力气,安静地躺了下来。 玉寒烟将她的脑袋丢在她尸身上,一低头瞧见自己左臂衣袖处的血迹,不禁皱了皱眉头。她拔出长剑,将半边衣袖划破,撕下来丢掉,露出皎白如玉的手臂,然后径直朝门口处走去。 见识到了麻仙子的凄惨下场,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带着深深的畏惧,哪还敢有丝毫绮念。连岳四海这般的汉子都靠边站着,一时不敢言语。 玉寒烟走到秦言面前,唇角一弯,展露出如花笑靥:“怎么样,现在还害怕吗?” 秦言摇摇头:“多谢师姐开导,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岳四海等人看着他俩走入客栈的背影,不禁都生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一对师姐弟发起怒来还真是可怕,就连自己这一方都瞧得心惊胆战。如果九龙峰的弟子都是这般的话,那么其威震天下的理由也就不难想象了。 深夜,秦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强迫自己闭上眼,轻缓地呼吸吐纳,然而脑中杂念纷至沓来,在黑暗中投射出凶神恶煞的形象,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华军,老三,麻东豪,悟桐,还有那些来不及报姓名就死在他剑下的恶汉,他们拖着血淋淋的躯体,从夜色幽深之处爬出来,口中发出幽厉的悲号,似乎就在他床下聚集。 可恶,你们这些罪有应得的渣滓,为什么死了还搅得本少爷不得安生! 秦言只觉得浑身火热,心中焦躁,猛一巴掌掀开棉被,睁眼望去,床前月色皎洁,窗外一轮明月,哪有什么厉鬼的影子? 可笑,堂堂血狼僧座下首席大弟子,竟会因为多杀了几个人就被吓成这样,还以为鬼祟入寐,去他娘的吧! 也罢,趁着月光明媚,干脆出去走走,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魑魅魍魉敢挡本少爷的道。 第十三章 鬼祟入寐 月色如水,街面上好像被镀了一层银辉。夜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道,没有一个行人,远方间或传来一声狗吠,伴随着哗哗的风声,冷冷清清,再不复白日的喧嚣热闹。 在这西南远陲的古老传说中,圆月之夜会有鬼怪出没,家家户户都要闭紧门窗,贴上符咒,方能保一夜安宁。若是有胆大的年轻人在夜里出门走动,多半会被一阵阴风卷走,送入鬼怪肚中。 身为魔门中人,秦言自不会信这些传言。他走出客栈,独自漫步在空旷的道路上。客栈门前的尸体早已被知县派衙役取走,仅留下一地血迹,洒上了煤灰粉末,以免血腥味太浓而招致冤魂。在这月明风清的时刻,白日的杀孽都如烟雾一般褪去痕迹,只余下淡淡寂寥的惆怅,随风散入夜空。 他走到白天差点发生车祸的地点,看到路边还有岳灵姐弟俩丢下的风车,蹲下身捡起来,举到耳边,听着小风车在夜风中转动的唰唰轻响,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抬起手臂,将风车举过头顶,仰脸看着风车在月光下转成轮盘,便觉得心头郁闷也在风车下渐渐散去,浑身变得舒畅起来。 “师弟,这是什么好东西,你玩得这么开心?”玉寒烟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秦言的身形一僵。这家伙怎么也跑出来了? 他回过头来,望着玉寒烟似笑非笑的玉靥,不自然地笑道:“我来研究一下这些乡野匠人的手艺,发现还真不能小看了他们。虽然只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做得也蛮精致……” “师弟真是好雅兴。”玉寒烟走到他右旁,伸手拿过被他藏在身前的风车,凑到眼前仔细观看,“这东西虽然简陋,却也别有风味,让吾家感觉很亲切呢。唔……大概有十一年了吧,自从吾家拜入师门,就再也没接触过这样的小玩意儿了。” “十一年……”秦言低声一叹,“我拜入师门,也有十一年了。” 他抬起头来,正迎上玉寒烟灼灼的目光。月晖映照中,少女娇俏的面容静谧而温柔,令他觉得熟悉而亲切。明知两人不是真正的师姐弟,对方接近自己也是别有用心,他却在这般温柔的月色下产生了一股倾诉心事的冲动。 随即这股冲动就被理智压了回去,他摇了摇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歇息。师姐还要继续散步吗?” 玉寒烟道:“师弟这么早就回去安歇,岂不辜负了今宵月色?不如陪吾家在这县城里逛一逛,散散心,如何?” 街上都没人了,有什么好逛的。秦言正要拒绝,不料玉寒烟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没发现吗,我们已经被鬼祟入寐,其实现在正在睡梦中啊。” 鬼祟入寐?秦言心头一惊,只觉得对方的手掌一片冰凉,果然跟女鬼一般,慌忙一甩右臂想要挣脱。不料玉寒烟的手虽然看似柔若无骨,实则蕴含着强劲的力道,秦言匆忙一扯之下,竟然纹丝未动。 “不要乱动。”玉寒烟轻声一喝,凑到他面前,缓缓地道,“这样不也挺好吗?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聊一聊。而且,梦里不管做了什么,都对现实没有影响哦,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从那樱唇中吐出极具诱惑力的言语,可是当秦言看到对方那清冷明亮若夜空寒星般的双眸,根本就生不出丝毫欲念,只在心里暗暗叫苦。本少爷还真以为是鬼魅侵扰,原来是你这女神仙搞得鬼。您老人家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这样在梦里跟一个女神仙拉拉扯扯的本少爷可熬不住…… 瞧着秦言眼中神色变化,玉寒烟面露失望之色:“原来吾家这么没吸引力啊!” 秦言道:“不,师姐您美若天仙,小弟不敢亵渎。” “也是,吾家太心急了……”玉寒烟幽幽一叹,“算了,不开玩笑了,你且听好。我们现在真的处于鬼怪营造的梦境中,这梦境极为复杂,显然是怨念深重的厉鬼所为。你看!” 她纤手一指,秦言顺着望去,只见远方空寂的街道尽头似有一层稀薄的红雾正袅袅升起。玉寒烟在他耳边解释道:“那就是梦境的边缘,如果突破那里,就能清醒过来。但是那厉鬼肯定会将这街道无限拉长,制成重复的空间,如果盲目跑过去的话,就算累死也走不到尽头。” 秦言心中一沉,他大概已经相信了玉寒烟所言,问道:“那该怎么办?” “不要急,慢慢等那厉鬼现身。我们有的是时间,大不了等到天亮。布下这么复杂的梦境需要极深的怨念,也只有白天死了那么多人才让它有机可乘。如果错过了今夜,它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秦言想了想,追问道:“师姐,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玉寒烟转过脸来冲他一笑:“不错,也该怪吾家吧。吾家当时杀那麻仙子的时候太过残忍,让她经受了极大的痛苦和恐惧,以至于死了化做厉鬼来报复。哎呀呀,吾家实在是不该,还把你也连累进来了,真是抱歉啊!” “呃,没关系……” 这时候,一阵冷风吹过,天空中月亮躲入阴云之中,如水的辉光顿时暗淡下来,街道陷入昏暗之中。在那明暗转换的短短一息间,秦言眼前一花,仿佛看见一个模糊的白影自前方一闪而过。 他揉了揉眼睛,朝身旁玉寒烟看去,玉寒烟只是默默望着天空,似乎对那道白影一无所觉。然而当秦言的视线再度落回街道上的时候,便发现了恐怖的景象。 白烟,缕缕白烟从前方地面升起,越聚越多,渐渐地阻断了视野。街道,阁楼,屋檐……四面都被白色的烟雾环绕,烟雾升腾而起,遮天蔽月,其中似乎有鬼魅的影子扭曲张舞,随着弥漫的雾气一步步地朝中间两人逼近。 玉寒烟轻松地道:“看,她已经等不及了。” 秦言张口想要回答,这时从烟雾深处传来一阵梆子声,一下一下的仿佛敲到了他的心脏上。不知是什么东西在那里打更,一慢两快,喻示着三更子时已经到来。 玉寒烟道:“师弟,待会儿你要记住,这是在梦里,无论怎样的痛苦都是虚妄,不会对现实产生任何影响,只要你相信自己不死,就一定不会有事。你应该会一些清心咒之类的法诀吧,这样就更不会被幻境迷惑了。” 秦言无声点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令他几欲呕吐。而那些张牙舞爪的白色烟雾也逼迫到近前,只要一探手,就能与藏于其中的鬼怪做实质性的接触。 在这种危机的情况下,秦言忽然用力,反过来紧紧握住玉寒烟的左手,开口问道:“师姐,有个问题我搞不明白。你说我们都陷入了鬼怪的幻境,可你是怎么知道我们都是真人,而非鬼怪所化呢?” 第十四章 斩鬼除魔 冷不防被秦言一把制住,玉寒烟的脸色变得惨白:“师弟,你——” 话至半截,就见秦言合身扑来,另一只手钳住她肩膀,拽着她狠狠往地面摔去。在秦言全力施为之下,玉寒烟竟无丝毫反抗之力,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她低呼一声,腰身一扭避过秦言撞下来的膝盖,就欲翻身而起。这时,她看见秦言眨了一下眼睛,一愣之下,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任凭秦言虎扑下来,悍然一拳砸在她脑袋旁边。 轰的一声,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碎石飞溅。 秦言厉声叫道:“你这奸贼,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了吗!”说着右手一探,就将玉寒烟背后宝剑抽了出来,高高举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迹,朝着玉寒烟脑袋劈下。 在此时刻,玉寒烟瞪大双眼,眼睁睁地望着那一道熟悉的寒芒临近身躯,那刚猛的势头似乎不止要切下她的脑袋,更要将下方的土地也一并劈开。而在奋勇持剑的秦言所看不见的背后,一个肥胖的白影已悄然逼近,血淋淋的双爪袭向少年的脖颈,七窍流血的狰狞面孔中带着扭曲而阴森的笑意——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秦言暴喝一声,身形倏然翻转,势若惊虹的一剑被他右臂生生扭转了方向,于半空中一个美妙的折射,笔直地贯入了厉鬼的胸膛。 厉鬼僵在了半空,空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凄厉尖叫,拼命抵御着那道贯穿身躯的剑气。秦言直起身子,左手揪住厉鬼的肩膀,大力抽出剑来,再一挥削掉了它的脑袋。那厉鬼这样还不死,手脚仍在奋力舞动。秦言想起这厮本来就被摘掉了脑袋,便将它抛入半空,闪电般挥出百道剑光,直将它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碎块。 这样送她一个跟麻东豪同样的死法,也算是圆满了吧! 厉鬼的尸身碎块簌簌地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到他头顶,却在半途就化作一阵灰烟消散。随着厉鬼的死去,四周烟雾也迅速退散,露出街道的本来面貌。只是这美好的街景也如水中倒影一般扭曲荡漾起来,梦境即将崩塌。 秦言转过身去,看见玉寒烟已经站了起来,正瞪视着他。他将长剑递过去,道:“让师姐受惊了。小弟实在没那个耐心在噩梦里耗一夜,只好出此下策,请师姐勿怪。” 玉寒烟冷哼一声,接过长剑,道:“小混蛋,你不是怀疑吾家是鬼怪所化吗,后来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秦言笑了笑:“我想那个鬼应该没那么笨,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告诉我说这是一个噩梦,怎么都不会死这些话。刚才只是权宜之计,师姐就不要放在心上啦!” 玉寒烟皓如白玉的双颊浮现出一缕红霞:“好小子……” 梦境终于崩溃,无边的黑暗将两人卷入。再睁眼时,便发现各自正躺在床榻上,刚刚从噩梦中惊醒。 微风透窗抚面,月色朦胧无边,长夜未央。撩人的心绪散尽,今晚该会有另一场好梦。 次日,熹微的晨光将秦言唤醒。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与岳家人以及玉寒烟一起吃过早饭,便要跟随玉寒烟去办她所说的那件“要事”。 临行之前,岳四海说要一同前往帮忙,却被玉寒烟拒绝了:“这件事需要极佳的默契与配合,人多了未必就好,唯有吾家与秦师弟自小同在师门修炼,方能办成。” 岳夫人也拿出了“焚龙弩”想要借给他们,同样被婉言谢绝。玉寒烟找了充分的理由,一定只要秦言跟他一起,岳家之人也只好作罢。 秦言跟着她离开客栈,一路出了县城,朝北方行去。 北面是一片山岭,山道崎岖而狭小,两旁皆是突起的山石,繁茂的枝叶将阳光遮掩,虫鸟无声,昏暗而森寂。这等去处,正是杀人越货、抛尸荒野的好地方。 “玉师姐,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是要干什么?” “显而易见,你除了杀人,还会干什么?” “呃,师姐还真是了解我。那么,我们是要去杀谁呢?” “一只臭蝙蝠。” “居然敢得罪师姐您老人家,想必那也是一只不寻常的蝙蝠吧?” “嗯。那只蝙蝠以处女的元阴精血为食,已经祸害了无数良家少女,被它吸食的人全都会变成人干,死状惨不忍睹。这样为祸人间的妖魔,我们修道之人岂能放过?” 听到玉寒烟对那蝙蝠的描述,秦言顿时想起了某个极为强大的存在,于是放慢了脚步,问道:“师姐,你说的莫非是那个金镖令里排行十二,诗号海阔天空堪截云,爪袭人寒惭英雄的黑日蝙蝠?” 玉寒烟点点头:“不错,正是它。” 秦言吞了吞口水,暗道这位师姐也太疯狂了吧,居然敢去找那头大妖魔的麻烦。人家可是在兰华国纵横三十年不败,爪下阴魂无数,连诗号都有了的绝世大妖魔啊!凭己方这俩小身板,估计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师姐啊,我们和那黑日蝙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仅凭着一口意气就要去打扰人家逍遥自在的生活,这样不好吧?而且你怎么知道它就在这深山里呢?不如我们暂且放它一马,回去跟不动世尊商量一下,再慢慢从长计议,可好?” 玉寒烟转过身来,脸上荡漾着动人的笑意,温声道:“师弟呀,我们修道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岂可因为敌人强大就放弃?更重要的是,那黑日蝙蝠身怀乌日披风和碎月爪两件异宝,如果就这么错过了,吾家怎么能甘心啊?” 也就是说,那蝙蝠手里还拿着两样神器……师姐你确定自己不是去送菜? 看出了秦言心中的疑虑,玉寒烟继续道:“你放心,吾家既然决定找它的麻烦,就肯定有万全的把握。吾家已经在光义县等了三天了,亲眼看着那臭蝙蝠糟蹋了六个少女,所以才确定它一定住在这座山里。” 秦言闻言更是一凛。如果那黑日蝙蝠真在这山里的话,本少爷是不是已经可以考虑跑路的问题了?玉师姐在蹲了三天后就觉得有了万全把握,这让那些煞费苦心布下天罗地网然后却死在黑日蝙蝠爪下的前辈们情何以堪…… 瞥见秦言脸上犹豫之色,玉寒烟俏面一寒,冷声道:“你怕什么?那蝙蝠只对处女感兴趣,就算失败了也是吾家先死,你大可从容逃命。如果你实在不敢,趁早回去好了,就只当吾家看错了人,没你这个师弟。” 本少爷本来就不是你师弟好么……秦言腹诽着,却没有真的转身走人。他毕竟初出茅庐,魔门的十一年也未能完全磨灭他的热血,被玉寒烟这么一激,心里反而生出一股冲动之气,还真想看看这玉寒烟究竟有什么妙法敢来找黑日蝙蝠的麻烦。 “师姐不用激我,我答应了你的事,自然会尽力而为。不过也请师姐将布置都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 玉寒烟脸上冷意稍解,凑到秦言耳旁,低声说道:“黑日蝙蝠吸食的六个女子中,有一个在前一天被吾家灌下了幻梦丹,所以吾家能感应到那臭蝙蝠的位置。一会儿找到它的巢穴,吾家就施展幻梦迷天大阵,将它困入幻境,然后你就用御剑术隔远攻击它,直到将它杀死为止。” 秦言心中一动。本门中燕婆婆也精通幻梦一系的法术,他可是亲身体会过这类法术的强大之处。如果玉寒烟能达到燕婆婆八成火候的话,此行倒也有很大的机会。 第十五章 引蝠出洞 两人认准方向在密林缝隙中穿行,很快掠过数里地。登上一个山崖后,树木变得稀少,视野开阔起来。他们从山崖另一边跃下,在一块突起的陵峭下停住。 玉寒烟在巨石下摩挲半晌,找到一处缝隙,道:“就是这里!” 说着,她双手扣住缝隙边沿,手臂一用力,比她整个人更加高大的巨石应声往旁边移开,底下露出幽深湿润的洞口,一股刺鼻怪味从里面传出来,两人均皱了皱眉。 “臭蝙蝠还在里面睡觉呢,吾家来引它出来。”玉寒烟直起身子环视四周,往山坡下一块巨岩形成的平台上一指,道,“战场就选在那里吧。你先躲起来,等吾家喊出杀的时候就动手。记住,使用御剑术,你自己不要进入阵法里面。”她解下背后的长剑,递给秦言。 秦言点点头,接剑之后纵身跃下,身影没入苍翠茂盛的树丛中,再无声息。 玉寒烟见他走远,口中便开始念诵起咒诀,随着一声声仙音妙语般的梵唱,她白玉般的手腕上开始浮现出一缕缕白色烟气,缭绕手臂越聚越多,最后化为一大片氤氲的云雾。玉寒烟伸手一推,大团烟雾便贯入幽深洞口中,不住向前推进。许久之后,洞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嘶鸣,贯入洞内的白雾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倒推回来。 玉寒烟蹲下身仔细倾听着洞里的声音,忽而面色一变,猛一弹腿,身子仰面飞起,翻滚一圈之后急速坠往崖下。就在她刚刚离地的时刻,一道黑影几乎擦着她的面颊冲了出来,在半空逡巡片刻之后找准了这个打扰它睡眠的罪魁祸首,闪动翅膀化为一道利箭冲下。 那是一只半人半蝠的怪物,青面獠牙,尖耳碧眼,脑后一撮棕色的毛发,脖子上围着一条粉红色轻纱布巾,耷拉在黑青色的双翼之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它的造型虽然有些滑稽,但那双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翼爪上却沾满了千百武林前辈的鲜血,任何小看它的人都将付出性命的代价。 这便是号为“海阔天空堪截云,爪袭人寒惭英雄”的黑日蝙蝠了! 黑日蝙蝠冲刺的速度,要比玉寒烟下坠的速度快得多。玉寒烟人在半空中,离预定的岩石平台还有三米多高,就见眼前一暗,黑日蝙蝠已经赶了上来,那双巨大丑陋的双翼占据了视野。如此快的速度,使得她有些预料不及,仓促地一抬手臂,带动一圈无形波纹荡漾开来,迎上黑日蝙蝠抓来的利爪。两者相触,没有任何力量撞击的震响,却让两位当事人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冲击。 黑日蝙蝠再度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丑陋的面容显出痛苦之色,追击的势头也慢了下来。而玉寒烟则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右臂衣衫被反震的力量撕成了碎片,迸溅出一片血花。些许痛苦不算什么,她却着实惊出一身冷汗来。若是她施展惊梦术的速度再慢一拍,此刻就已经是肠穿肚烂的下场。 这一下总算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这时她脚后跟一沉,便知道自己已经落到了预定的平台上,顺势屈膝往前一滑,便稳稳站直了身躯。而那黑日蝙蝠被她一记惊梦术击痛,也不敢马上追下来,而是在上空绕着圈儿盘桓。这正合了她的心思。 玉寒烟当下双手连连挥动,十指在胸前交结成玄妙的印记,口中念诵起道家真言。一时间只闻仙音渺渺,仿佛有无数个咒音齐齐吟诵,五彩霞光自她周身升起,缭绕着向四周扩散,一直将整个平台弥漫,恍惚中似有洁白的莲瓣纷扬洒落,一阵阵幽暗馨香扑鼻而来,恍如置身仙境。 而在半空中盘旋的黑日蝙蝠,则陷入了千万道精神波纹交织成的幻境之中。在它的世界里,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小蝙蝠时代,此刻正处于一个漆黑如墨的洞穴中,浓郁的腥臭味让它几乎窒息。更为可怕的是前方那条盘踞着的巨蟒,正用一对碧冷的三角眼正死死盯着它,就要把它当做开胃的晚餐…… 等等,它记得不是这样的,它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它不应该在这里,它已经是威震天下的大妖魔,拥有着傲啸荒野的强大力量,吐一口气就能折断一颗参天大树,跺一跺脚就能踏平一座山头……而不是在这小小的洞窟里,被一条小蛇吓得瑟瑟发抖! 它的力量呢,那溶于血脉的千锤百炼的力量呢? 黑色的烟雾蔓延过来,遮断了它的视野。当画面再度清晰的时候,它又置身于一个瘴气弥漫的沼泽之中,青灰色脊背的大蜥蜴潜伏在泥地里,一双不带感情的双眼冷冷注视着它一举一动…… 不,它也不该在这里。黑日蝙蝠打了个寒战,拼命拍打双翼,想要远离这片吞噬一切的死亡之地。然而无尽的压力从上空涌来,将它狠狠拍了下去,径直投入沼泽蜥蜴布满利齿的大嘴中…… 天旋地转间,无数重叠的画面纷至沓来,皆是它内心中最为恐惧的记忆。盘踞在洞穴中的巨蟒,青灰色脊背的蜥蜴,振翅一飞三千里的绝世妖鹏,还有那个浑身笼罩在一片金光中的老道士…… 黑日蝙蝠如没头苍蝇一般,在平台上空歪歪扭扭地飞舞,口中发出一声声凄惶至极的尖啸,惊得林间虫蚁鸟兽一片寂静,连风也停止了流动。 秦言躲藏在岩石下方的树丛中,隔着茂盛的枝叶偷窥着黑日蝙蝠的丑态,全身灵力聚于手腕中,按捺住胸中躁动的心思,默默等待着玉寒烟的信号。 玉寒烟大概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吧,明显黑日蝙蝠已经着了道,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地乱飞,她仍然不满意,似乎要将那蝙蝠困住不动才肯罢休。 秦言看得疑惑起来,她怎么还不让自己动手,难道想要直接将黑日蝙蝠杀死在幻境中吗?或者说,难得遇见一个这么强大的对手,她在训练自己的术法能力? 不过秦言渐渐发现了不对头,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五彩的云霞投射在玉寒烟身上的时候,便发觉这位师姐的情况有些不妙。她秀眉紧蹙,贝齿紧咬下唇,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显露出痛苦的表情,一道细细的血丝从唇角滑下来,分明已有不支之相。 原来她是没机会喊出那一声“杀”来了! 发现这一点后,秦言不再等待,自树丛中站直身躯,手腕灵气一振,长剑呛啷一声出鞘,乘风破浪般射向半空中的黑日蝙蝠。 第十六章 大妖 黑日蝙蝠仍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摆动,尚不知大祸临头。 霜寒剑气化为一道流光临近身躯,眼看就要斩掉黑日蝙蝠的脑袋,却见它在间不容发之际猛一个仰面翻滚,险险躲过了这一击。 好小子,还挺机灵的!秦言在心里咒骂一声,以御器术控制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圈,再度向黑日蝙蝠的脑袋刺去。只见黑日蝙蝠在此时倏地煽动翅膀,身形骤然往上一窜,顷刻拔高了十余米,秦言这迟来的一剑连它脚后跟都没够着。 不妙!秦言暗自嘀咕。黑日蝙蝠越来越灵活了,被那无比冷冽的剑气一激,它似乎正要清醒过来。 事实上是,黑日蝙蝠已经清醒过来。它再一次闪过射过来的飞剑后,便俯身往下瞧来,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岩石上一动不动的玉寒烟,这个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正是刚才令它陷入恐怖梦境的根源,当即怪叫一声朝她扑去。 黑日蝙蝠振翅的速度,要比秦言御动飞剑的速度还要快得多,如果不是幻梦大阵的阻挡,它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要就能扑到玉寒烟面前。不过,相对而言,它离玉寒烟越近,所承受的恐惧的压力也就越大,使得它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几百年来经历过的无数个恐怖的时刻一一在它眼前闪过,交叠成梦境将它重重包裹起来,那种直击灵魂深处的悸动令它惶惶不能自已,一时间僵在了半空。 好机会!秦言立即御使着飞剑自上空赶来,朝它当头劈下。这一剑的速度,已经是秦言全身灵力运转所能达到的极致,真可谓是追风逐电,甚至比“焚龙弩”射出的铁珠还快上几分,眼看就要将黑日蝙蝠从头顶劈到屁股墩儿。然而,这位在荒野中横行了几百年的大妖魔也不是好对付的,即使在最深的恐惧中,它也本能觉察到了危险,于电光火石之际偏了一下身子,长剑便砍在它肩膀上—— “铿!”长剑就像斩在铁石上一般,发出一声脆响,竟然无法寸进。黑日蝙蝠的身躯泛出暗青色的光芒,那是极度浓郁的灵力所凝聚成的罡气,虽只有紧贴着体表的薄薄一层,却如天堑一般,断绝了秦言攻击到它的可能。 这,也是黑日蝙蝠在极端危险的境况下所采取的最后的保命措施。 当那一层暗青色的罡气升起的时候,秦言的心也随之凉了半截。 凝炼罡气,乃是修道者从地元境界跨入天元境界的标识,这薄薄一层罡气,便是修道者毕生功力的精华,足以抵挡任何天阶以下的攻击。拥有了罡气,就意味着修道者在力量、技巧、精神意志等各方面造诣都已接近圆满,足以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从黑日蝙蝠在幻境中的表现来看,它还没有完全步入天元境界,此刻正处于地元到天元的过渡阶段,可以称为——地元巅峰。但它已经将一部分灵力转化成了罡气,虽然无法像天元宗师一般以罡气破空伤敌,但用于自保却是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秦言与玉寒烟所有能采用的物理手段已经伤不了黑日蝙蝠分毫,现在该考虑的,应该是怎么逃命的问题。 秦言停下了徒劳的攻击,将目光凝注在玉寒烟身上。这位师姐怀揣着杀妖夺宝的心思而来,现在心里大概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吧! 玉寒烟此刻确实在后悔。黑日蝙蝠身上的罡气,她也看在眼里,如果早知道这只臭蝙蝠已拥有了炼气成罡的本事,她怎么都不会踏上这趟送死的旅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贪欲蒙蔽了双眼,身死道消,皆是咎由自取…… 但现在还能怎么样呢?万般悔恨,又有何用!在此绝望之际,她的内心竟如无波古井一般平静。也罢!那么多爱恨情仇和恩怨纠葛也将随着我的死亡一并烟消云散,有人会为爱徒的身死而伤心,有人会痛惜一颗棋子的夭折,亦有人会拍手称快,他们的面目都是可憎可恨,却都再与我无关。我将抛却人世间这一切烦恼,永赴黄泉。 此间再无留恋处,梦中难觅一朝欢。 在秦言的注视下,玉寒烟终于抬起头来,说出了他期待已久的那句话:“吾家算错了。秦师弟,你走吧。”说完,她闭上眼睛,不计后果地疯狂运转起仅剩的灵力,将幻梦迷天大阵的威力催生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 殷红的血液从她眼角、鼻孔、嘴边汩汩流出,滑过苍白的脸颊,显得触目惊心。一边从黑日蝙蝠无比狂躁的精神意志中抽取一丝丝恐惧的情感,一边维持着幻梦大阵的复杂运转,她已经精疲力竭,身躯达到了承受的极限。不考虑身体强度、强行运转灵力的后果,就是灰飞烟灭。也许等不到黑日蝙蝠清醒过来,她就已经被自身的灵力烧成了一堆粉末。对她来说,放弃反而是一种解脱。不过,为了替秦言争取到足够多的逃离的时间,她连最后一刻的轻松都无法享受。 秦言的目光只在玉寒烟凄艳的面容上停留了半秒钟,便不再有丝毫留恋,纵身跃下山坡,头也不回地投入崖下的荒野丛林之中。他如狂风一般掠过岩石树梢,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跑出了十余里之外。 距离大概足够远了吧!相隔十几里地,即使闹出再大的动静,应该也不会被那蝙蝠察觉到了。 他停下来,脚下重重一踩,瀚血的力量澎湃扩散,顷刻间将周围的树枝藤蔓震为齑粉,露出一块丈余平方的空地。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身子微微下蹲,开始在心中默念“舍生诀”的咒语。 玉师姐,尽管你我相识不过一天,尽管你一直只想利用我,尽管你似乎对我的来历有所察觉,但本少爷还是决定救你。 因为,你既敢将身家性命交到本少爷手里,本少爷自当——一诺千金,以命相报! 第十七章 舍生成天元 “舍生诀”是一枚火种,焚烧自我的火种。 当舍生诀的咒法开始运行之后,秦言开始生出一种如同置身火海的灼热之感。或者说,他本身已经形成了一个火炉,全身灵力皆在舍生诀的作用下被引燃,体内一时间达到了沸腾的温度。 这对于他的身体无疑是一种摧残,极度的痛苦使得他几欲仰天狂呼,但又被理智生生压下。舍生诀还没有完成,这口气无论无何也不能泄,否则就会功亏一篑,不仅无法增加力量,反而会有散功的危险。 多亏了搜神咒,使秦言在如此痛苦的条件下还能维持冷静的思维。他按照舍生诀的指引,将“御器术”的灵气引燃之后,以本身经脉网络为基础,让那些狂暴的力量重新搭建起了新的平衡。这还得感谢“瀚血功”,昔日所经受的“炼血”、“煅骨”的痛苦在此刻成为了他的本钱,正因为经历过那样的锤炼,他的身体才能承受住如此强度的灵力冲击,而不是像当初的华军一般崩溃,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而且,身为婆娑门门主的亲传弟子,他对舍生诀的理解也比华军那半调子明澈得多。不用两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完成了华军一分多钟才搞好的运功过程。此刻,除了皮肤被高温烫得通红之外,他从外表看来并没多大变化,但内里功力已经暴涨十倍,达到了地元巅峰之境。在现在这个状态下,他已经与雁荡山、沧流殿等五大派的掌门人正面抗衡,能在十招之内击败稍弱一些的二流门派的掌门。 但是,还不够! 还需要更强的力量,完全超越地元、进逼天人之境的力量! 秦言继续施展舍生诀,这一次的对象是血气——四层“瀚血功”的血气。 随着他内心默念口诀,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明显加快,如果有人站在他面前,就能听到一阵阵如江河波涛般的声音,那是血气在体内汹涌奔腾而造成的响动。 与御器术的灵力相比,对瀚血之气施展舍生诀,要比之前危险一百倍,更疯狂一百倍。那是地狱厉鬼也难以品尝到的极致的痛苦,就好比将万剐凌迟的那一万刀放在同一时刻进行,并且无休无止地延续下去。与之对比,“万蚁噬心”、“撕心裂肺”之类的形容简直就像挠痒痒那般轻松。 那短短一弹指的时间,秦言却觉得自己经历了数百年之久,他没有晕厥,却几乎想要发疯。他咬破了嘴唇,口腔中满是腥咸的味道,背后被大量冷汗浸透,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总算是……熬过去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仰面张嘴,放声怒吼。 “啊——”一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去,如狂风过境,层林俱震,鸟兽惊飞。 “啊————”吼声震动八荒六合,远方树林里传来一连串“喀喀”的枝叶遮断的响声,似乎在与他的吼叫应和。 “啊——————”喊声直冲云霄,仿佛苍穹也感觉到了惊惧,天空中风层涌动,排布成一圈一圈的漩涡状,只剩正中央一点蔚蓝。 三声怒吼之后,秦言胸中的郁结与痛苦总算宣泄得差不多了,他低下头来,检查起自身状况。 映入眼帘的,是一层殷红如血的光晕,将他全身都包裹起来,如同凝固的雾霭,风吹不同,随影而行。 这,就是天元之境才能拥有的罡气吗? 秦言右手握拳,随意往前一挥,就见眼前空气一阵扭曲,拳锋带起的劲风形成了无形的炮弹,在一阵咔嚓咔嚓的脆响声中笔直往前冲去,直接在树林中开辟出一条二十多米的通道来,最后撞在一块山石上,只听一声巨响,山石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仅是劲风就拥有如此厉害的破坏力,这要不是罡气,秦言自己也不信啊。 此时距他离开已有半分钟,玉寒烟想必已处于生死边缘,在不容他耽搁下去。他脚下一踏,身子凌空飞起,风驰电掣般朝来时的路赶去。 玉师姐,本少爷来救你了,你可别给我挂了啊! 拥有了罡气之后,十余里地的距离,只需要两步就能跨越。秦言猛力一跃,身形拔地而起,略过山间的崎岖道路,直接登上了数百米高的山巅。他低头望去,在那块巨岩形成的平台上,黑日蝙蝠和玉寒烟的身影仍维持着一分钟之前的姿势和位置,只是玉寒烟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衣襟已染得一片赤红。 “师姐,撤阵,我来!”一声大喝之后,秦言从山巅跳下,笔直朝黑日蝙蝠冲去。 玉寒烟恍若未闻,不言不动。她现在真是油尽灯枯,五感几乎已经无法接受外界的信息,离彻底死亡已只有一步之遥。 而秦言冲到半途,就觉察到了不对。玉寒烟的幻阵不分敌我,将他也列入了攻击的对象。就在他一愣神间,无数个画面自前方扑来,就欲抢夺他的意志。 “搞什么?本少爷现在可是天元大宗师,难道还会被区区幻境迷惑吗?”秦言灵识中搜神咒自发运行,根本就不受幻阵影响,从容越过了这段对黑日蝙蝠来说如同天堑鸿沟的距离,稳稳落在玉寒烟身边。 情况紧急,先顾不上黑日蝙蝠了,他一把将玉寒烟抱起,贴上她的额头,运用搜神咒将自身的一丝意念传递到她的识海:“师姐,我来救你了。” 这一丝意念在玉寒烟即将死去的识海中激起了一丝涟漪,她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伴随着嘴角鲜血滴淌,无力地靠在了秦言怀中。秦言小心地放她躺下,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姐,你先睡一觉,下面的就交给我吧。” 随着玉寒烟的睡去,幻梦阵失去了主阵人,自然不攻自破。 半空中的黑日蝙蝠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终于从无穷无尽的恐惧幻境中清醒过来,第一时间便朝躺在岩石上的玉寒烟扑去。不过,在它那双令无数英雄闻风丧胆的“碎月爪”触及玉寒烟之前,就有一只缠绕着血色雾气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一巴掌将它掀了个跟头,差点跌倒在地。它急促地拍打起翅膀,在空中荡了好几个螺旋圈,方才卸掉了那股大力,惊讶地想要认真打量眼前的对手。 秦言却没有待在原地等待对手的习惯。在黑日蝙蝠还没有稳住身形的时候,他就拔步冲了过去。黑日蝙蝠刚被那一巴掌拍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站稳,就见眼前一暗,视野中只剩下了遮天蔽日的赤红血色。拳、掌、腿、头槌,只一眨眼的工夫,它已挨了四下重击,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自秦言使用舍生诀之后,这场战斗就注定毫无悬念,或者已经不适合称之为战斗,称为“玩弄”要更恰当一些。 完全步入天元境界的秦言,无论在速度、力量、感知、意志等各个方面都完全凌驾于黑日蝙蝠之上。黑日蝙蝠那半调子的罡气让它成为了最耐打的沙包,秦言的攻击足以开山裂石,打在它身上却只能让它发出一声痛叫,难以有明显的效果。难得有这么一个耐打的靶子,秦言开始试验起天元境界的躯体所能施展的各种武技。七截,九伤,魔屠,孤光……这些他曾偷窥血狼僧使用,而自己却因力量不足怎么都不解其意的拳术,全都在此刻豁然开朗。 “哈哈,痛快!”秦言不禁笑出声来。 那么,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再玩最后一次,还得留点时间去收拾躲在暗处的那个家伙呢! 第十八章 想当黄雀的人 秦言一记摆拳重重击在黑日蝙蝠脸上,足以倒曳九牛的力量打得它的脖子都扭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又一把抓住它半边翅膀,拖动它无法动弹的躯体狠狠往地面砸下。 只听轰隆一响,整个巨岩平台都震颤起来。黑日蝙蝠的身体已经深深嵌入了岩石当中,秦言一脚踏在它胸口,强劲的力道透入身躯,痛得它吱吱怪叫,胡乱挣扎起来。 挨了这么多下重击,黑日蝙蝠却仍是生龙活虎的模样,它拼命扭动身躯,一对利爪在秦言腿上不住拍打,致使岩石平台震动不休,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散架。 秦言也死心了。他终于明白光凭拳脚的力量,是无法在黑日蝙蝠的罡气耗尽之前伤到它的,而他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 他一扬手,插在平台中央的长剑拔地而起,飞回到他手上。他右手持剑,高高举起,将全身的罡气都集中在剑上,融成一抹深邃森寒的暗红光芒。无匹的剑意直刺苍穹,方圆百里的气机都被这一剑引动,本就阴沉的天空聚集了更为浓密的乌云,一道霹雳当头炸响。 在一闪而逝的暗红色光晕中,秦言挥出了那一剑。 这一剑的威力,不下于撕裂苍穹的闪电,当能破开臭蝙蝠的乌龟壳吧! 赤芒直下,血光冲天而起,黑日蝙蝠丑陋的头颅飞出老远,咕噜噜滚下山坡,坠入树丛之中。它的身躯猛力抽搐了几下,被秦言猛踏了几脚,碾碎了脊椎骨骼,终于不再动弹,那层暗青色光泽也渐渐暗淡消散。 秦言长长舒了一口气。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绝世大妖魔,在自己的手底下却像个玩物一般被轻松杀死。看来本少爷现在的实力,还真是强得一塌糊涂啊! 那么,趁现在还有点力气,再把躲在暗处的那只老鼠也收拾了吧! 秦言转过身去,俯视朝岩石下某处丛林喝道:“看够了吧,鼠辈?还不给我滚出来!” 这一喝的威势,宛若雷霆。光凭声浪就在丛林里刮起了一场大风,无数枝叶藤蔓纷纷折断,所有的生命都在这天灾般的景象中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狂风在丛林中开辟出一条道路,那个人便顺着这条道路一步一步走了出来。他迎上秦言的目光,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脚下不作停歇,几个纵跃便登山了高台。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带冷酷桀骜之色,身穿一袭紫色紧身衣,双手戴着钢珠圈套,龙行虎步,乱发在狂风中飞扬,看上去霸气外露,威武不凡。 秦言一眼看出,此人的修为已达到了地元高阶,甚至比那蝶仙子还强几分,若不是自己施展了舍生诀,还真对付不了他。这个人在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吧,不过不巧的是,他偏偏碰上了本少爷! 此刻的秦言,有足够的底气居高临下俯视此人。他看着此人登上平台,开口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万流风。”那人同样也在审视秦言。仅隔着十步来远的距离,他却看不清秦言的相貌,心中不禁生出深不可测之感,面上倨傲之色稍敛。 “原来你就是万流风。”秦言微微一惊。 秦言久居魔门,对江湖几乎一无所知,仅听说过寥寥数人的名字,这万流风就是其中之一。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俊杰豪侠层出不穷,数不胜数,但名声真正为所有人所知,如雷贯耳者,唯有万流风与浩辰罡。浩辰罡出身雁荡山,修炼雁荡山无上秘籍“洞玄经”,被公认为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当世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就只有邪派赤炎洞的万流风了。这两人一正一邪,被所有年轻人视为崇拜的偶像和追赶的目标,就连婆娑门弟子也都受到了影响。尤其在雁漠然师兄叛出师门、黄凡师兄走火入魔而亡之后,婆娑门失去了自己的偶像,使得万流风和浩辰罡的名字更加火爆起来,连一心练功的秦言也有所耳闻。 “把酒纵歌斩羁业,释情炼魔惊世人!”身负此诗号,万流风的名头可不是目前的秦言能比拟的。 秦言望着这位偶像级人物,心中瞬时转过数个念头。万流风是吧,本少爷作为婆娑门门主座下首席大弟子,却常常被你抢了风头,本少爷岂能容你好过?更何况你这厮居然敢偷窥本少爷除妖,分明是打着渔翁得利的念头,本少爷绝饶不了你! 在他心念百转之时,万流风也在猜测他的来历:“阁下是什么人,能否告知姓名?” 秦言嘿然一笑:“本少爷的尊姓大名,岂是你能问的。找打!”舍生诀时间所剩不多,他不再废话,说打就打,挥拳欺身攻上。 万流风冷哼一声,摆掌迎敌。他是被秦言的啸声吸引过来,本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天元宗师的风采,秦言摆明要动手交战,正合了他的意愿。 “咔!”秦言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万流风掌上,刹那间彷如有万钧之力爆发出来。万流风的身躯猛地一震,鼻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半边身体就此失去了知觉,忙不迭地往后退去。秦言岂容他逃脱,在他脚步尚未落地之时赶上去又是一拳,只听劲风激涌,就要将万流风吞没。万流风只来得及抬起另一只胳膊挡了一下,就被打得凌空飞起,身子若折断的风筝一般飘出悬崖,在呼啸的风声中下落了数百米高,直直坠入山崖下的密林中。 “哼,什么所谓的第一高手,在本少爷面前连一招都挡不住……”秦言停在岩石边上观赏了万流风坠崖的全过程,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包裹在血雾中的双手。话说回来,这万流风并非不强,只可惜他遇上了本少爷。现在状态下的本少爷还真是强得乱七八糟,不知道跟师父比起来怎么样…… 这时,崖下丛林中传来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秦言低头看去,发现万流风竟然又从丛林中走出来,那模样让他愣了一愣。 这不合理啊!那小子硬生生挨了本少爷两拳,又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就算不死也得是个下半身不能自理吧,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动,而且还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下方的万流风已经沐浴在一团幽暗光焰之中,他背负双手大步前进,三步之后,周身黑炎浓如实质,五步走完,幽暗光焰在他身后凝聚出了一个高大漆黑的魔鬼身影,将他本身包裹起来。魔鬼身上流淌着同样黑暗的光焰,比万流风高出一个头,体态流畅健壮,但每一处都如雕塑般精细绝妙,整个透出令人惊叹的力量美感。魔鬼身影就像一套盔甲,稍微偏后一点,却紧随万流风的一举一动,如同留在墙壁上的另一个怪异剪影。 当万流风抬起头来,幽暗光焰笼罩下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那对被血红色占满的眼睛,里面只剩下无尽的怨恨和杀意,再也没有一丝人的感觉。 仅仅是那瞥来的一眼,就让秦言生出被精神幻术冲击的感觉。他心头一凛,不禁后退了几步,看着那魔鬼一冲而起,跨过数百米高度,稳稳落在他身前。 “竟然逼得我使出魔魂附体,除了我师父,你还是第一个。”嘶哑的话语从万流风嘴中吐出,他踏前一步,带着地狱的阴风煞气扑面而来,秦言为之所慑,不禁又退了一步。 不过,当秦言察觉到万流风周身附带的魔焰只是徒具威势,实际并没有达到罡气的强度时,他开始为自己竟然后退了一步的行为感觉到了羞愧,于是将怒火全都倾泻到万流风身上来:“小子,你以为凭着区区一个地狱的小鬼,就能跟本少爷抗衡了吗?” 第十九章 不服就打到你服 不待万流风答话,秦言率先一拳攻过去。万流风早有准备,依然抬掌相迎。 罡气与魔焰相撞,无声无息,两人的身形却同时一震。足以毁灭整片山崖的力量聚于这拳掌相间,相互吞噬冲击,在两人精妙绝伦的控制下没有扩散开来,便如惊涛拍岸,一时间相持不下。秦言这一拳砸得结实,反震之力令他自己的手腕都有些发麻。万流风靠着身后魔鬼的相助而硬生生接了他这一拳,想必更加不好受。 “好小子,敢迎接本少爷的拳头,本少爷就让你接个够!”秦言怒骂出声,左手又是一拳砸过去。万流风也是倔强厉狠之辈,同样以左手硬接。两人甫一接触,犹如两座大山撞在一起,各自身躯又是一颤。 又一次结结实实的硬碰,即便有魔鬼相助,万流风也呈现出不支之相,身子被推得往后倾去。他急急后退一步,撤开双手,换了一口气之后便换了一种战术,不再与秦言硬屏,转而围绕着秦言游击作战。 一时间只见漫天拳掌之影重重错叠,赤红的烟雾与幽暗的黑焰剧烈交织,血与暗嘶叫着吞噬和消融,万千的拳影在两人之间穿梭迸射,犹如绚丽的花朵盛怒绽放。 在他二人的感官世界里,周遭天地都被血色烟气以及缝隙中的淡淡黑炎遮蔽。随着他们每一次交手,赤红的浓烟与幽深的焰火就有规律地扩动一番,紧密缠绵,宛若被一只洪荒巨兽吞吐。两人交手越来越快,人影交织在一起,各类的拳术技巧以及身体的灵活度已经达到极限,每一个画面都呈现各种难以的姿态,若有人有幸旁观,定会为这番场景惊得窒息。 片刻之后,场中已交手了数千招,两道人影终于分开。秦言凝立在平台正中,而万流风一直则退到了悬崖,方才堪堪站稳。他望着秦言,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痛快!” 痛快,确实是痛快了,不过秦言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最多再过两分钟,他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更加凄惨。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万流风确实拥有被称为年轻一辈第一高手的资格,如果是平常状态下的自己遇上他,只怕连一弹指的时间都撑不过。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不错,够资格死在本少爷手里。本少爷打得有些烦了,就用下一招解决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万流风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话是这么多,他看见秦言摆出一个奇特的姿势,脸上不禁露出凝重之色。 秦言面对着他,极为缓慢地伸出一只拳头,轻轻巧巧地朝万流风靠过去。 万流风默默注视着这简简单单的一拳,忽然间觉得耳畔变得一片死寂,视野中的天地渐渐昏暗下来。他脑际轰然一声巨响,犹如山崩地裂般惶然,只觉得眼前有一座遮蔽了天地的高山在一瞬间倾斜,下一刻将要将他这一只小小蝼蚁从世上除名。 那缓慢推过来的拳头在眼前急剧放大,遮天蔽日,视野中暗淡一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双臂,交叠护在胸前。 轰然一响,就连魔魂也挡不住这一拳的威力,万流风的躯体被这一拳击得飞离了岩石,脚下踏空,往山崖下坠去。 他还在半空,耳畔突然传来急剧的风声,赤红的血雾映入眼帘,秦言已从上空追了过来。 “你还不服?”秦言口中高叫着,又是一拳挥下。 万流风身形剧颤,耳畔电闪雷鸣,视野尽被赤红雾气覆盖。时至此境,骄傲如他亦有了破釜沉舟之意,迎对着上方无边无际的血雾,悍然推出了双掌。 “咔嚓!”骨骼折断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的双臂因这一击而完全丧失了知觉,甚至感觉不到痛苦。他的身体如枯枝败叶一般坠入丛林中,在湿软的土地上猛踏一脚,便将下坠的冲力转变成了后撤之势。 他终于完全绝望,心中只剩下逃跑的念头。 秦言从后方赶上,得意的笑声在万流风听来犹如魔鬼的吟唱:“想跑?本少爷答应了吗!” 最后一击! 黑暗中雷光奔涌,那一刹那的光明自天地间流过,穿越万流风的心灵,自他魂魄深处传来破碎的声响……仅仅是攻击的前兆,就让他遭受重创,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但是,就在那一击即将临身之际,却忽地于半途戛然而止。 秦言的身形倏然僵住。他感觉到体内汹涌的力量正如潮水般退去,剧痛与疲惫虚弱之感接踵而来,使得他的身体都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以御器术御使自身双拳所消耗的力气异乎寻常地多,导致本该还能坚持两分钟的舍生诀仅在三拳之后就要提前结束了。 就在他这么一顿的短暂功夫,前方的万流风已经跑得没影了。 “也罢,难得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就放你一条生路吧!”他嘴中嘀咕一句,匆忙转过身去,利用体内最后一丝力气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数百米高空,跌落到岩石平台上。 这一下,终于让身体被抽空了。秦言仰面躺倒在岩石上,全身虚弱得几乎无法动弹。 玉寒烟就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如果万流风这时候再杀回来,就会发现将他逼得狼狈不堪的天元高手现在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 秦言闭上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无边黑暗席卷而来,他再也熬不住,就此昏昏睡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一睁开眼睛,视野中就映入一个窈窕的背影。玉寒烟背对着他站在悬崖边上,白生生的右臂裸露在外,正提着黑日蝙蝠的尸体捣鼓着什么。 “师,姐——”秦言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嗓子里仿佛堵着什么,发音也含糊不清。他赶忙咳嗽几声,依然不见好转。 玉寒烟注意到了他的声音,她随手将黑日蝙蝠的尸体丢下悬崖,转过身来快步走到秦言面前,递过来两只乌青的蝙蝠爪子:“你醒了。这东西给你。” 秦言这时候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有工夫去接那对爪子。他勉强摇摇头,哑着嗓子道:“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这碎月爪可是炼制武器的极品材料,你真的不要吗?吾家已经拿了那臭蝙蝠的乌日披风,可不好意思再占你便宜。” 秦言这才看见她脖子上围着黑日蝙蝠的那条粉红色轻纱布巾,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乌日披风了。对于这等人人垂涎三尺的神物,他没有什么羡慕的心思。他从来都只相信自己修炼得来的力量,对于所谓的神器、灵药等外物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这些东西固然能暂时增加战斗力,但过多依赖于外物将造成自身的懈怠,以至于再难攀登那无上大道。相比于这些东西,他倒觉得各家门派的道法功诀更有吸引力一些。婆娑世界,万般道法,即便只是最基本的入门心诀,也可以让他印证自身的局限和价值,岂不比那什么披风爪子强得多? 所以他只是摇头:“师姐自己留着好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在有空的时候指点一下我的武技。”本少爷对你的幻梦术可是很感兴趣啊! 玉寒烟显然不信他所言,眼中闪过疑虑之色,试探着道:“你不要这宝物,是不是怕吾家见财起意,害你性命?” 第二十章 过河拆桥的师姐 “师姐多虑了,我岂会信不过师姐你的人品?只是这碎月爪确实对我无用,所以我才不想要。如果师姐执意要给我,就请先帮我拿着好了。”秦言摇头道。 玉寒烟面上露出淡淡笑容:“吾家的人品可说不好,你与吾家并无多大的交情,现在乌日披风已经到手,你已经没有用处了。而且你这臭小子曾经对吾家无礼,还知道了吾家的秘法,你说,吾家该怎么处置你呢?” “师姐不要再唬我了,你要是想害我,又岂会留我到现在?”秦言脸上同样露出微笑,“更何况,我还觉得奇怪呢,自从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好像从来都没防备过我,就算我从背后偷袭你,你也毫不生气。这是为什么呢?” “你说,吾家从来都没防备过你?”玉寒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夹杂着羞恼、气愤、忧伤、痛苦……直到最后,凝固成一派将欲杀人夺命的狠厉之色,“呵呵,吾家就来告诉你原因。” 她说着一把将秦言抓起,提着他走到悬崖边上,倾过身去与他四目相对,终于如愿以偿地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之色。 “现在知道害怕了吗?是不是很后悔啊?吾家告诉你,吾家之所以对你不加防备,是因为你的心思一直就在吾家的掌握之中。对于你这种刚刚出道的雏鸟,吾家需要多费心思吗?瞧吧,你是多么愚蠢啊,偏偏还要送上门来。吾家要给你上最后一课,记住了,下一世再也不要相信陌生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知道了吗?”她凑过脸来,几乎贴着秦言的脸,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玉寒烟脸上残留着淡淡血污,本不大影响她的清丽容颜,但在此刻看起来却显得格外阴沉可怕。秦言本不相信一个舍生让自己逃命的女人会做出这种事,但玉寒烟的行为以及那可怕的表情容不得他不信,此刻他的心里真是差点把肠子都悔青了。本少爷何止是刚出道啊,根本就还没有出道的资格,连雏鸟都算不上啊,难道就要在这里跪趴? “怎么不说话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恐惧,后悔,怨恨,还有一丝不愿相信现实的侥幸,人性最丑陋的一面莫过于是了吧……” 秦言忍不住开口反驳:“师姐,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本少爷虽然心里害怕,外面看起来不还是淡定得很嘛,你的说法简直就是信口开河。” “哟,开口说话了,吾家还以为你足够高傲,到死都不会理吾家呢!”玉寒烟在他耳边说话,嘴里传来淡淡血腥味,看来她的伤也没有完全康复。秦言心中一动,也许自己还有机会。 “太古时代的贤人都说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少爷死在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身下,也算不枉此生啊。”秦言一边信口胡诌,一边偷偷打量玉寒烟的反应,当他看到玉寒烟苍白的面容上漾起一圈红晕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果然命不该绝,继续说道,“可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师姐既然没把我放在眼里,为什么还要舍命拖住黑日蝙蝠让我逃跑?还有,师姐既然要杀我,为何不在我没醒来的时候就动手,难道只是想让我做一个明白鬼吗?” “彼时是彼时,此时是此时,所谓生与死、对与错,不过就在一念之间。”玉寒烟含糊地避过了第一个问题,答道,“至于为什么没早些杀你,吾家是何等人物,要想杀一个人难道还怕他醒来吗?而且,吾家还有一个疑问……” 她眨了一下眼睛,就在这一眨眼的短暂一瞬,秦言抓住了这个唯一的机会,鼓起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挥动右臂往她细嫩的脖子上缠去—— 然而玉寒烟只是轻轻抖了一下手腕,那阵奇异的颤抖就让秦言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挥到一半的手臂也软软地垂了下来。 玉寒烟再次眨了一下眼睛,眸中透出狡黠之色,不无得意地道:“小子,你以为吾家会中你的花招吗?吾家说过了,你的所有心思都在吾家掌握之中。好了,回答吾家的问题,你当时不是舍弃吾家逃走了吗,怎么又跑了回来,又用了什么法子杀掉了那只臭蝙蝠,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最后的机会不过是对方的戏弄,秦言这时候真是万念俱灰,根本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他闭上眼,不再理会对方。 玉寒烟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摩挲,柔声说道:“不要生气嘛,吾家真的很想知道,你就满足一下吾家吧。”她伸出两根手指抬起秦言的下巴,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但秦言还是不为所动。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来说,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呢? 玉寒烟继续道:“我听说西北魔门有一门能在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的功法,叫舍生诀,你是不是用了这一招,才打败了那只臭蝙蝠?” 秦言微微点了一下头。 “就算是用了舍生诀,能够硬碰硬地杀死那只臭蝙蝠,你小子也算不赖了。”玉寒烟语气轻柔地道,“所以吾家更是留你不得啊。原来你是魔门传人,吾家杀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实在是太好了。” 她提起秦言,手臂往前伸出,只要一松手,秦言就会摔入几百米高的丛林中,对于他现在的身体来说,足以粉身碎骨。 “那么,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秦言不言不语,看似已完全接受了现实。实际上,他正在心里疯狂大骂:贱货,等着吧,本少爷今晚会回来找你的!本少爷可不是麻仙子那脓包,一定会给你一个非常“愉悦”的经历…… 玉寒烟的手一松,他便失去了凭依,直直往下坠去。 耳边风声呼啸,体内没有丝毫灵力,也无法调用血气,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格外明显。就如同有人提着他的心肝从嗓子眼里拖出来。他睁不开眼睛,脖子被狂风吹得扭到了一旁,呈现出极为不雅的姿态。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头朝下,那么摔下去岂不是脸先着地? …… 这时候,上空突然出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巨大的拉力传递过来,迅速消减着下坠的速度。他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粉红色轻纱布巾,以及玉寒烟那似笑非笑的苍白面容。 秦言愣了一下:搞什么鬼? 玉寒烟蓦然猛力将他一拽,刹时间天旋地转,他的身体翻了个跟头,然后落到地面,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玉寒烟站在他对面,正朝他微笑:“师弟,这个教训够深刻吧?以后要记住,千万不要相信女人啊!” 秦言怔了怔,忽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狠狠甩开玉寒烟的手,朝她怒目而视。 玉寒烟讪讪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见秦言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第二十一章 原谅你了 秦言睁开眼的时候,头顶繁星已经洒遍夜空。透过树丛枝叶的缝隙,依稀可以望见不远处高崖直刺苍穹的锋锐轮廓。他立即判断出,自己正置身于悬崖下方的丛林中。旁边是一堆篝火,火焰噼啪跳跃,带来阵阵暖意,使得他虚弱的身体似乎稍微回复了一些元气,只是依旧酸痛疲软,难以动弹。 玉寒烟就坐在篝火对面,身姿被飘飞的火焰映得有些变形,正怔怔地出神。 秦言不愿开口叫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一撑手臂就传来痛彻心扉之感,一下子又摔回草地上。 “你醒了。”玉寒烟被响声惊动,起身走过来,将他扶着坐住。 “我昏迷了多久?”秦言一开口,发觉嗓音没那么嘶哑了,发声也变得清晰起来,“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睡了一个时辰,现在已经亥时了。”玉寒烟端详着他的脸色,小声说道,“师弟,吾家要向你道歉,吾家实在不该耍弄你,还让你气得晕了过去……” 秦言本要摆手,发觉实在提不起胳膊,只好摇了摇头:“没什么,师姐何等人物,一时间被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给救了,可能是觉得心里面有落差吧,我能够理解。” 玉寒烟道:“吾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起吾家从来都没防备过你的时候,心里面就觉得特别愤怒,想要给你一点教训……这是弱者心态,是吾家的心魔。吾家知道错了,秦师弟,你能原谅吾家吗?” 秦言道:“真的没关系,不用再介怀,我原谅你了。” “你要是真原谅吾家了,怎么还会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就打吾家一巴掌吧,这样算是吾家给你赔罪,行吗?” 秦言有些无奈,他并不是刻意要做出那么冷漠的神态,只是全身实在乏力,连带着脸部肌肉都懒得动弹,在玉寒烟看来,这却成了心有芥蒂的表现。他想了想,干脆就照玉寒烟说的做,让她安心好了。 他吃力而缓慢地抬起右手,道:“那好,你把脸伸过来。” 玉寒烟果真凑过脸来,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寒泉般清澈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秦言咧了咧嘴,她这个样子,叫他怎么下手呢? 他抬起右臂,手掌贴上玉寒烟的脸颊,感受到清凉柔滑的触感,轻轻摩挲几下,一直摸到她嘴角,扯动她温润的唇,做出一个怪异的模样。玉寒烟想笑又不敢笑,只听见秦言缓缓说道:“你一次小小的任性,我也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就算是让你安心。你要知道,本少爷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额上能跑马,肚里能撑船,难道会把这一个小玩笑记挂在心上?本少爷金口玉言,说原谅你了,就一定是原谅你了。你再罗哩吧嗦,就是看不起本少爷,明白了吗?” 玉寒烟轻轻点头,垂下眼帘不敢再与他对视,流露出几分羞怯之意。不过就在片刻之后,她便恢复了常色,拨开秦言的手掌,冷声道:“既然原谅吾家了,就别再占吾家便宜。” 秦言放下手臂,想到两人出来这么久,岳四海他们可能等急了,便想催玉寒烟动身。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状态,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让玉寒烟把自己背回去吗? 玉寒烟亦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须臾之后,玉寒烟开口道:“我们出来这么久,岳先生他们可能会很担心,还是早点回去吧。如果你走不了的话,吾家来背你。” 既然玉寒烟主动提出来了,秦言也不会拒绝:“那,就劳烦师姐了。” 江湖儿女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既然说定了,也不会故作羞涩。玉寒烟干脆利落地背起秦言,一脚踏灭了火堆,施展身法快步往南方来路赶去。 白天玉寒烟透支生命力施展幻梦大阵,伤重垂死,这时候肯定也没完全恢复,但在脖子上绕着的“乌日披风”的帮助下,她虽然背着一个人,却能在枝杈岩石间纵跃如飞,甚至比原来的速度更快。 不消几口气的时间,她就背着秦言穿越了丛林,登上来时的那座山岭,毫不费力地在崎岖狭隘的山缝栈道中穿行。星光透过陡峭的崖壁和繁茂的枝叶在岩石路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影子,周围万籁俱静,唯有风声在耳畔呼啸。伏在温香软玉的背上,经过这样的道路,秦言忽然觉得来了兴致,开口说道:“师姐,你之前跟踪黑日蝙蝠那么久,它居然都没有注意到你,是不是有些奇怪啊?” 玉寒烟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秦言继续道:“那蝙蝠都快要凝成罡气了,不应该感知不到你的存在。而且你好像说过,它每次吸食处女元阴精血的时候你都在场,难道它就对你没兴趣么?还是说,其实师姐你已经不是……” 他还没说话这句话,玉寒烟就停了下来。 秦言还在沉浸在那乘风欲飞的速度之中,忽然被她弄停,剩下半截话再也说不下去,发愣地朝她望去。 此刻两人正停留在半山腰上,旁边就是陡峭的崖壁。借助明亮的星光,秦言清晰地看见了玉寒烟的神情。她的脸颊被红晕染透,眼神清冷若夜空寒星,侧过脸来,冷冷地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她怒极之下,连自称都改了过来。 秦言忙道:“我也是随口一说,师姐就当我放了个屁,不要往心里去,岳先生他们可能等急了,走吧,不要再耽搁了。” 他都搬出岳家来当救兵,玉寒烟也不好再说什么,哼一声之后便跺一跺脚继续上路。只是这一路过来,她再也没搭理过秦言一言一语。 第二十二章 通玄丹 回到光义县的时候,已经接近了子时,县城中一片宁谧,家家户户都进入了睡梦中。只有旺福客栈的大堂里还点着灯火,远远望去在一片漆黑的屋宅中格外醒目。 好几个岳家家丁守在客栈门外,没精打采地东张西望,看来是在等秦言两人的消息。玉寒烟一个闪身跨过了十几丈的距离,如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前。家丁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一阵凉风吹过,玉寒烟已经步入了客栈之中。 深夜的大堂里冷冷清清,掌柜和伙计都已经睡去了,只剩下岳家一伙人还无法安歇。岳四海和岳夫人相对而坐,忧心忡忡地把玩着手中酒杯,老管家钟叔垂手侍立于一旁。当看见玉寒烟背着秦言走进来后,岳四海面露欣喜之色,腾地站起身来:“你们可算回来了!”随即看清了两人狼狈的模样,愕然问道:“玉仙子,秦少侠,你们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 岳夫人亦是无比惊讶。在他们心目中,这对师姐弟俩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足以与一派掌门相匹敌,怎可能会落到这般狼狈的田地? 岳四海忽然想起白日里北方山岭中传来的吼叫以及天空中的异象,不由将那场异动跟面前的两人联系起来。难道那时候的动静就是这对师姐弟弄出来的吗? 玉寒烟将秦言放在椅子上,摇头叹道:“是吾家估计错误,以为凭我们二人之力就能杀死那头妖怪,却没料到那妖怪竟然炼出了罡气,实在不是吾等所能抗衡。吾家一念之差,害得师弟被打成重伤,还累岳先生久等,实在惭愧。” 岳四海夫妇听到“罡气”二字,当即变了脸色,急声问道:“秦少侠伤得重吗?那妖怪后来怎么样了?” 玉寒烟道:“多亏秦师弟拼死一搏,方能斩杀了那妖怪。但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至少在一月之内不能动武。所以往后这一路上,还得请岳先生多多照拂一二。” “仙子请放心,岳某定当尽心尽力。”岳四海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秦言的脸色,皱了皱眉,道,“秦少侠,我观你的面相,像是伤了元气,如果不及时治疗恐怕会伤及根基。”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瓶,揭开盖子,倒出一颗杏仁般大小的药丸,霎时间一股浓郁的清香蔓延开来。秦言鼻中吸入这股味道,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为之一振,惊讶地抬起头来:“岳大哥,这不是你将要送给林阁老的通玄丹吗?” 岳四海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夫人,你去弄一碗热水过来。” 秦言连忙叫道:“不必了。我这伤只是耗力过度所至,休息几天自然就会好转,用不上这么珍贵的东西。” 岳四海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凝声道:“秦少侠,你这么说就是看不起岳某了。你对岳某有救命之恩,如今你有难了,岳某岂会吝惜一颗丹药?你要是连这一点心意都不接受,就是没把我岳某人当朋友!” “岳大哥言重了……”秦言只得苦笑,这位岳家家主也是个执拗之人,若是自己执意不收,说不定真让他生气了。但本少爷自修炼以来就一直对所谓的仙丹灵药敬而远之,就是为了维持灵力的精纯,如果吃了这通玄丹,不但浪费了一颗价值不菲的丹药,还会使自己修为受到影响,如何使得? 玉寒烟插口道:“秦师弟,岳先生一片好心,你就别推辞了。通玄丹乃人间难得的灵药,对滋补气血、固本培元有奇效,会对你的伤势大有裨益。”她的言外之意是指,反正你现在无法运用灵力,就把通玄丹当补药吃好了。何况这武林人士用来增长内力的东西,未必就对修道者有用。 秦言想想觉得有道理,就没有再拒绝。他和着岳夫人端过来的温水将通玄丹服下,只觉得一股热流渗入肺腑之中,一时间满腹清香,极为舒适。他打了个饱嗝,道:“这灵药果然是好东西,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心中却在想,这武林中人垂涎三尺的灵丹妙药吃起来除了清香也没什么特别的效果,放在自己肚中真是浪费啊! 不过等到了半夜时分,秦言就知道了自己的错误。这通玄丹既然能引起诸多强盗贼寇的窥伺,又岂是那么好消化的? 他躺在床上,只觉得四肢百骸如火烧般难受,浑身汗浆将被褥都浸得湿透,腹中某样东西像一团烈火烘烤着他的身体。他只要一闭眼,就会产生置身于炽天火海中的错觉,热流渗透了他全身上下,那感觉就好像一条正在被生煎的活鱼。 这样的痛苦虽然比不上施展舍生诀时那撕心裂肺般的感受,却也让他觉得焦躁难耐。要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安然入睡,除非他的神经真的比大腿还粗了。 他干脆闭上眼,一动不动地躺着,跟腹中那团烈火耗上了。 你想折腾本少爷,本少爷偏偏不动,连翻身都免了,你爱咋咋办吧! 就这样在烈火中煎熬了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的晨光映入窗前的时候,那团火焰才慢慢平息下来。 秦言瞑目内视,发现经脉扩宽了不少,血气也旺盛了些,身体内还多了一种陌生的力量,若涓涓细流,在经脉中游走不息。这就是寻常武林人士所拥有的内力了。 对于修道者而言,只能用于逞凶蛮干的内力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同样总量的灵力和内力,使用灵力的修道者可以使用法诀轻松打败只会内力的武林人士。不过对于此刻的秦言来说,突然生出内力却让他在一个月的虚弱时间中多了一种保命的技能。虽然只是人元中阶的内力修为,连一般二三流门派的精英弟子都比不过,却也聊胜于无吧。 这里不得不赞叹一下通玄丹的神妙,居然能在无中生有的情况下在他身体里生生开凿出内力来。当然这也多亏了他修炼瀚血功所拥有的强悍躯体,要是一般人像他这样躺着不动蛮干的话早就被烧成一堆焦炭了。就算是一般地元境界的高手,想要服用通玄丹也得找个僻静之地静坐运功,方能彻底消化灵丹的药效。 说起来岳四海也有些鲁莽,他报恩心切,却没有想到秦言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动用一丝灵力,若是秦言仅仅会御器术而没有修炼过瀚血功的话,还真让他的一片好心给害惨了。 第二十三章 玉笛暗飞声 岳四海买下了四辆马车,众人一大早吃过饭便离了光义县,直往东方行去。 秦言一个人分得了一辆马车,躺在车厢里昏昏欲睡。作为一个弱不禁风的病患,他得到了最特殊的对待。岳夫人在他的车厢内铺了好几层被褥,简直就把车厢布置成了一张大床,即便在颠簸的道路上也很舒适。只是一个人独自躺着,无聊得很,加上昨天整夜没睡,没过多久,他就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秦言虽然凭空拥有了内力,也只是让身体的酸痛之感减轻,并没有对虚弱的状态有多大缓解。所以他整天无精打采,偶尔下车走一圈,就会觉得腰酸背痛,得回去躺着休息。玉寒烟过来看过他几次,见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觉得无趣,后来就不再过来了。 虚弱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五天之后,秦言才总算恢复了自己走动的力气,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再成天打瞌睡了。只是识海中依然空荡荡的,感觉不到任何灵力的存在,看来离彻底痊愈还差得远。 他暗暗有些心焦,再过五六天就到碧野城了,到时候如果自己还是这幅病弱模样的话,又怎么有底气去向那蝶仙子讨要人头呢? 他向玉寒烟请教过恢复灵力的方法,玉寒烟也所知有限,无法解他之惑。见他实在有些着急,玉寒烟便想出了一种新的方法:通过幻梦术的刺激来促进灵力的恢复速度。所以在随后的几天,玉寒烟便搬到了秦言的马车上,整日对他施用幻梦术,希望以此来让他恢复灵力。 话说一般人若是中了幻梦术,便会整日浑浑噩噩,混淆梦境与真实,到最后甚至会精神错乱而死。作为婆娑门的弟子,秦言的精神意志要比寻常武林人士强得多,刻意抵抗之下,一般程度的幻梦术对他效果也不大。而且为了防备玉寒烟套问他的师门秘密,他必须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久而久之,却让玉寒烟觉得无趣。 “师弟,你记不记得对付黑日蝙蝠的那一天,吾家曾问过你,你使用的增长功力的法门是不是舍生诀,你当时是点了头的,对吧?” “我点了头吗,哈哈,不错,我当时是点了头,因为想要糊弄你一下,你不会当真了吧?” “你不是金口玉言么,点头了就是承认了,哪能敢做不敢当呢!” “师姐啊,你要是信了的话,又何必再来问我。” 玉寒烟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叹息一声:“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表现会让吾家深觉挫败啊。那么,吾家再问你一次,你当时使用的功法,到底是不是舍生诀呢?” 秦言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玉寒烟轻缓点头:“如果你告诉吾家,吾家愿意用另一个秘密来交换,关于吾家师门传承的秘密……” 玉寒烟还能有什么秘密,九龙峰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莫非也是假冒的么?秦言并非不感兴趣,但他实在无法回答。婆娑门在武林中的名声太过狼藉,作为人人喊打的魔门弟子,秦言岂能轻易暴露身份?即使他相信玉寒烟不会害他,可也难保她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毕竟所有所谓的秘密都是首先从自己嘴中说出来,才会最后传得广为人知的。秦言虽与玉寒烟有过共患难的经历,但关系还没有密切到让他把关乎自身命运的天大秘密吐露出来的地步。 所以他只能淡淡地回了一句:“抱歉,我不能说。” 玉寒烟很是失望。她转过头去,揭开窗帘,望着车厢外缓慢往后移去的道路和田野,许久没有说话。 秦言只道这位师姐大概又觉得无聊了,便说道:“师姐……” 他还没说完,便见玉寒烟回首看来,面上泛起微微笑意,道:“看来一般意义的魅惑术对你没有用,那么就让吾家吹一首曲子给你听吧。你要是还能坚持下来,吾家就真该退隐江湖了。”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翠绿色的玉笛,凑在嘴边,轻轻吹动,顿有柔声若一阵微风拂过耳畔,如细雨般浸入心扉。 就那么短短几下,却声声敲打在秦言心头。胸中传来一阵阵强烈的悸动,荡动心旌,那是古老得已经记不真切的梦幻,却于此时再度在他眼前升起。柔媚笛声化为春雪融成的寒泉滴淌在嫩叶之上,撩人心颤,似要将这一刻的时光凝固成永久。 一切都归于宁静,人们闭目不语,马车也停止了前进。 秦言如中了魔怔,恍惚中忘乎所以,不由自主地掀起布幔,走下马车,来到了乡间路旁。 秋日已近,微凉的风搅起一片片飘零的黄叶,打着旋儿在他身旁落下。就在那笛声的牵引中,风也变得宁谧。他胸中的郁闷、软弱、痛苦,便随着这翩翩起舞的落叶一并飘散在风中。远方白雪皑皑的山峰,澄澈的冰水淌下,无比地纯净,抛却了一切烦恼和哀愁。几只白鸟相伴飞过,欢喜的叫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寂寥的山谷也有了几分生气。黄叶纠缠着他的身体,他整个暴露在缠绵柔风与翩翩芳华编织成的唯美的色彩中,就此将往事相忘,所思所忆唯有那一阵悠扬的笛声。 晚风撩起他的衣衫,发出呼呼的振响。他顿了顿,稍有迟疑,耳中所闻的乐声又是一转。 不复有出尘的洒脱与避世的宁静,一股浓郁而沉重的悲切之感出现在笛声中,令闻者心中一下揪紧,悲痛得直欲落泪。 秦言感受到曲中变化,顿时从悠然的回忆中惊醒。他沉默地扬起手来,却感觉到手掌上洒落点点浸凉。落日的余晖即将消尽,却于此时下起了细雨。恰如此时交渗的笛音,一半是苍凉的黄昏,一半是低吟浅唱的哀愁。 苍凉悲切的笛音在马车中回转,沉重得无法随风飘散,丝丝缕缕渗入沉默的土壤之下。日晖消尽,白日里美艳的花朵都蒙上了一层衰败的青黑色暗纱,花瓣无力地零落,一生的繁华已经谢幕。 微微的清风吹过,却掀不起那片昏沉的寂静。 笛声感染着周遭自然,散发出一片死意,田野中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黄。夜幕即将降临,枝杈上的翠鸟发出悲鸣,它这样渺小的生命承受不住这股浓郁的死意,灵魂渐渐被引得脱离躯壳。它感受到生命即将消逝,口中发出绝望的鸣叫,拼命拍打着翅膀,向着西山那缕仅剩的阳光追去。然而一阵如枯若死的凝涩笛声之后,绝望的黑暗铺盖天空,仅剩的温暖消逝,枯萎的翅膀逐渐挥舞不动,无力地向下滑落。它眼中唯有的一点绿意转瞬间便被黑暗埋葬。 作为这一首葬魂曲所直面的对象,秦言无法自抑地握紧了拳头。他面红如潮,粗声喘气,大汗淋漓。正由于这个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失去了灵力之后,他已无法抵御这首催命夺魂的乐曲,茫茫然沉浸于其中,悲哀伤痛,无法自拔。 笛声一阵阵袭来,如女妖夜泣,如老猿悲鸣,这也是玉寒烟真实心情的写照。绝望,心丧若死。深深陷于这场痛苦梦境中的除了秦言,还有她自己。 内力在体内奔涌,一波波冲击着经脉,即便只是涓涓细流,暴走后的力量也非同小可。秦言的经脉所谓宽广强健,也是相对于守序的力量而言。当内力被带动得走火入魔失去控制的时候,想要毁灭一个人类躯体实在是太容易了。 秦言一拳打在粗壮的树干上,反震力让他喷出一大口鲜血,身躯不住颤抖起来。乐声不住灌入耳中,精神上的压抑已经让他顾不上身体的痛苦,他倒在地上,只觉得似乎连灵魂都将飘出躯壳,随着风与笛声散入无边夜色之中。他的身躯不由自主翻滚起来,一下子撞上大树,突如其来的剧痛与眩晕之感反而给他带来了短暂的清醒。 不,我还不能死!本少爷是要追寻世间万法、穷究大道极致的男人,怎么能轻易死在这里!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双手环抱住粗壮的树干,仰天张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啊————” 吼声震得上空枝叶瑟瑟颤抖,却无法突破笛声的桎梏。然而就在这一吼之后,却有一股暖意自识海中生起,刹那间如雪山冰莲初绽,将无比澄澈晶莹的光辉映入心头。他当即彻底清醒过来,任幽淡的笛声在耳边吹拂,再也不受其影响。 灵力,他终于再次感觉到了灵力的存在。虽然只是极为弱小的一缕,却也足够他施展“搜神咒”隔绝掉笛声的魅惑,体内紊乱的内力也逐渐平息下来。他松开双手,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大踏步走入车厢之中,一眼瞧见玉寒烟瞑目吹笛的样子,心中无名火起,伸手夺过她嘴边的玉笛,怒喝道:“玉寒烟,你想害死我吗?” 第二十四章 一封情书 快速擦过的笛身在玉寒烟脸颊上划出一道红痕,她茫然地睁开眼来,眸中神色还有些恍惚。 “我问你,如果我没有恢复灵力,你是不是要一直吹到我死为止啊?” 随着秦言再一次喝问,玉寒烟才回过神来,看清秦言愤怒的神色,道:“秦师弟,你恢复灵力了,恭喜你啊!唔……你揪住吾家的衣领是什么意思,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表达对吾家的感谢的吗?” “感谢?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害得本少爷挂掉,难道你还不清楚你吹的曲子有多难听,会死人的你懂吗?” 玉寒烟摇头道:“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秦言怒极反笑:“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自己怎么不试一试?世界上那么多置之死地的,活下来的又有几个?你分明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要置我于死地啊!” 玉寒烟眼中柔光潋滟,浅浅一笑,道:“唔,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就当吾家是因爱生恨,见不得你对吾家的欺瞒,所以才忍不住想要动手吧!你现在恢复灵力了,想要怎么报复吾家,吾家都不会有怨言……” 她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秦言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要去报复她?自己才恢复了极小的一部分力量,若想达到全盛状态至少还需要五六天的时间,要是现在动手,毫无悬念地,被惨虐的那个人只会是自己。但如果就这么一笑了之吧,本少爷还真咽不下这口恶气。上一次就当是一个玩笑,反正自己铁定不会有事,可这一回本少爷可真的差一点就仆了啊! 玉寒烟,你这个死丫头,还真不让本少爷省心啊! 看着他迟疑的样子,玉寒烟笑意更盛:“小子,你想怎么样,赶紧拿主意吧,吾家只等你一会儿,过了今天可就不许提这事了。” 秦言想了想,还是不能这么算了。他低下头去,往那根翠绿色玉笛上吐了一口口水,用手指抹匀了,递到脸色乍变的玉寒烟面前:“还你。” 玉寒烟气得嘴唇直哆嗦,一把抢过玉笛,掏出手帕来擦了又擦,咬牙切齿地道:“好小子,你等着,吾家要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时候,车厢外响起岳四海的声音:“玉仙子,秦少侠,你们没事吧?” 玉寒烟赶紧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态。秦言拉过布幔,伸出头去,道:“没事。岳大哥,你们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突然头昏脑胀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难受得紧。对了,你们有没有听到刚才的一阵笛声,我觉得肯定是那声音有古怪。” 由于不是玉寒烟的攻击对象,岳四海等人只是被笛声余韵波及,一阵昏沉难受之后也就没什么了。不像处于风暴正中心的秦言,那可真是欲仙欲死。 秦言答道:“刚才是玉师姐在练习音律呢,只是她天生没这方面的资质,吹得比较难听,没有影响到大家吧?” 岳四海一脸呆滞。没有影响到大家?没看到连马儿都不肯走了吗!这玉仙子美若天仙,没想到吹奏出来的音乐却如此难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斟酌着语句,说道:“那个,仙子的笛声真是出尘脱俗,人间难得一闻,令人沉醉不已。不过,眼下天色已晚,我们大概还要走半个时辰才能找到县城,所以……” 玉寒烟干咳一声,道:“刚才只是一时兴起,打扰到大家了,实在抱歉。大家继续赶路吧,吾家不会再吹了。” 车队这才继续前进。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安西省境内,离碧野城只剩下不到一天的路途。当晚,称作是岳四海侄子的秦松涛便悄然离开,走得时候并未与众人作别,只给岳四海留了一封书信。他这几日来异常低调,秦言也没在意他。不过在吃罢晚饭后,玉寒烟悄悄告诉秦言,那秦松涛还给她写了一封信。 她将那封信拿给秦言看。 在信中,秦松涛自承身世,说他是安西秦家家主的长子,辞家西出塞外游历一年,不想半途遭杀手追杀,只得向岳四海寻求庇护,跟随岳家一路东来,此时方能归返家族。这之后,信中语意一转,直白地表达了秦大少爷对玉仙子的钦慕之心,说他一见仙子便惊为天人,恨不得当即表明身份,拜倒在仙子的蓝衫之下,只是又怕会引来杀手给仙子招惹麻烦,所以才强忍着没有说出来,只能每日暗自写下情诗聊以慰藉。秦大少爷的文采果真不错,那几首诗可谓情意绵绵,饱含相思,更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女神形象。在信的末尾,秦大少爷殷切邀请仙子去秦家做客,他将以最隆重的规格接待仙子。对了,他还在信中隐晦地提到了九龙峰上同门弟子不允许婚嫁的规矩,劝说仙子不要跟师弟走得太近,以免引起旁人的误会…… 秦言看的过程中直笑得前仰后合。若是秦松涛知道自己一片真情会落到他手里,并被当成了笑话来看,只怕要活生生气得吐血。 “哈哈,这位秦大少爷还真是个妙人。听完你的曲子再看他的信,我一天的疲劳都被赶走了。哈哈……” 玉寒烟淡淡一笑:“师弟,吾家把这封信拿给你,可不是让你当笑话看的。你来帮吾家参详一下,这位秦公子到底如何呢?” “咦,师姐,你不是认真的吧?” “为何不能认真?安西秦家,那可是想想就让人心动的大世家啊。”玉寒烟作出悠然神往之态,“如果吾家嫁过去,就不用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从此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岂不美哉?” 秦言诧异地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辈江湖儿女向来自由不羁,未必受得了豪门大户的规矩。而且你跟那秦公子都没说过几句话,怎么知道他就是你的良配呢?万一所托非人,岂不后悔一生?” 玉寒烟道:“所以吾家才让师弟帮忙参详嘛。你跟那秦公子有过交往,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秦言想了想,道:“我跟他也没说过几句话,只觉得那厮吝啬,软弱,多疑,猥琐……总的说来,不是个好人,更比本少爷差了千倍万倍,远远配不上你。” 玉寒烟扑哧一笑,低下头去拿起那封书信,双手合拢一按,再摊开时,情书已化为了一堆细密的纸屑,被她随手丢出窗外,随风散入夜色中。 她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秦言脸上,道:“你说的很对,据吾家观察,那秦公子确实不怎么样。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吾家确实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秦言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你都有主意了,那还叫我参详个屁啊!你是在耍我的吧?” 玉寒烟露齿一笑:“放松心情嘛,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吾家调戏一下又不会掉肉。你看,今宵月色明媚,若是一蒙脑袋就睡过去了,岂不枉误了良辰美景?” 第二十五章 分别 第二天的下午,一行人到达了碧野城。 碧野城本是一座小城,但由于清微居的存在以及三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这里便成为了整个兰华国习武之人所向往的地方。 临近林阁老七十大寿,碧野城正值热闹的时候,天南海北的武林人士都陆续赶来,聚集在这个小巧玲珑的城市中,演绎出一幕幕精彩的故事。大街上随处可见携刀佩剑的武者,做着各式各样的打扮,僧道尼儒应有尽有。这些素来喜好争勇斗狠的江湖人物乍然来到,难免会有些龃龉摩擦,甚或有的以往就有些仇怨,于是大街上随处可见拼斗搏杀,过路的行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如今这些大多还只是二三流或不入流的人物,真正的名门大派几乎都没有赶到。城中所发生的热闹,仅仅只是一个前兆。 碧野城中的原住民并不因突然多了这么多江湖豪客而畏惧,相反,他们十分欢迎这些人的到来。对于论剑大会,碧野城的百姓们也是期盼已久,民居改造的客栈总算到了顾客盈门的时候。自古穷文富武,在江湖上闯荡的武者哪个不是有钱人,虽然一掷千金的富豪少有,但一次打赏几两银子的侠客却屡见不鲜。当下虽已临近秋日,碧野城的百姓却迎来了他们的春天。 但对于秦言和岳四海等人来说,此时已到了告别的时候。 岳家一行人将要去城北晚星湖畔的清微居拜访林阁老,而秦言作为刚出道的无名小子却还没有进入清微居的资格。他和玉寒烟跟岳四海夫妇在城南分手,依依惜别。虽然同处一城中,但秦言没资格参与林阁老的寿宴,也不打算在论剑大会上一展身手。他需要快点找到蝶仙子拿回人头,然后即刻归返师门,才能赶得上进修任务的日期。此刻与岳四海相别,以后便未必有相逢的机会了,所以他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伤感。 魔门中得时刻与人勾心斗角,提防每一个师兄弟,无法拥有任何朋友。而这十几天来,秦言与岳家相伴而行,虽然相交不深,但岳四海的豪爽耿直,岳夫人的温柔贤惠,岳灵姐弟俩的可爱纯真,都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这一段平淡而温馨的日子,将成为他十几年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岳家一行人走后,秦言犹自望着他们消失在人群的背影,心中空荡荡的难受。 许久之后,他舒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本少爷自诩要穷究大道极致,却还贪恋着安逸的情感,真是没出息啊! 他转过头去,看见玉寒烟正盯着自己,眼中波光流转,笑容诡异。他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要去论剑大会报到吗,盯着我看作什么?” 作为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年轻一辈最有名的几人之一,玉寒烟是论剑大会的特邀嘉宾,林家为她单独准备了住房,据说还有专门的侍女伺候,自然不是一般武林人士能比的。 玉寒烟道:“师弟,难得见你这么忧伤的一面,让吾家说你什么好呢!性情中人,重情重义?待会儿再与吾家分别,你岂不会更加难过?不如跟着吾家一起吧。吾家可以让清微居给你安排住处。” 秦言摇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参加论剑大会,所以就不能跟你一起了。” “咦!”玉寒烟讶然道,“你来这不参加论剑大会,又是来做什么呢?” “我来找一个人。” 玉寒烟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人能让你千里迢迢地追到这里来?说说看,说不定吾家也能帮上忙。” 秦言略一踟蹰,还是说了出来:“蝶仙子。” “沧流殿的蝶舒梦?”玉寒烟的脸色一下就变得阴沉,语气也冷淡下来,“你找她干嘛?” 秦言摇头不语。难道要说那贱人抢了我师叔的人头所以本少爷要把人头抢回来么? “好,好!”玉寒烟冷笑几声,“我说什么人能让你追这么远,原来是她啊!不错,师弟,你的眼光果真不错!可惜我跟她也不熟,这事帮不上忙了。祝你抱得美人归吧,再见!”说罢她转身就走。 秦言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喊道:“师姐!” 玉寒烟身子一顿,停下脚步,并不回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秦言急走几步,来到她身后,迟疑片刻,还是压下了解释的心思,低声说道:“碧野城里人多嘴杂,说不定就有人上过九龙峰。我不想给你招惹麻烦,所以以后再见面,我们就别以同门相称了吧!” “呵呵,好啊,秦公子!”玉寒烟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几字,再不停留,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秦言看着她走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注定不会有太多交集。大会之后,你回你的九龙峰,我归我的婆娑门,何必牵扯上多余的羁绊。这一次相逢相识,就当是一场梦中的话剧,不如遗忘也罢! 他呆立良久,终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漫步走进了街旁一家客栈。 第二天,秦言开始在碧野城中转悠,四处张望着蝶仙子的身影。 据酒楼、茶馆中一些闲人所说,蝶仙子早在两天前就已经来到了碧野城,许多人曾经目睹过仙子倩影。不过等秦言再追问仙子具体下落的时候,却被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了。 矮胖的中年大叔摇着头道:“仙子惊鸿一现,能看一眼就是福气,难道还不知足?” “那小女娃的武技极其不凡,老夫只遥遥看了她一眼,不料却牵动了周遭气机,竟然被她察觉。若是我们俩正面放对,老夫自然不惧。只是当时老夫旁边还有众多不明所以的百姓,为了避免数十条人命无辜枉死,老夫只好退让一步,移开了目光,放任她离去。”一位干枯瘦小的老者咂着茶,一脸悲天悯人之色,如是说道。 年轻人则要老实一些:“蝶仙子的身法实在是出神入化,简直就是天女下凡,那时候我只看见一个白影,还没认清她的模样,就见眼前一花,她就已经登云乘风不知所踪了。后来我听别人说起,才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蝶仙子。哎呀呀,果真不俗!” 第二十六章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秦言在城中转悠了一个上午,除了从无数人口中确认蝶仙子确实已经来到碧野城,便再无其他收获。他也并不着急,三天之后就是林阁老的寿辰,再之后就是论剑大会,届时蝶仙子肯定会上场,而那时候自己的灵力也该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能与她当面对峙,一争短长。 他走入一家酒楼,在二楼选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几个小菜,一边喝着酒,一边望着楼外街道上来往的车马行人,听听旁桌的江湖汉子划拳行令的呼喝声,悠闲而安适。美酒入口,沁人心脾,就这样一个人度过一个安详的下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很快从这样堕落的想法中警醒过来,摇了摇头。身为魔门弟子,这样的念头会成为取死之道。看来这十几天来的安逸生活已经让自己渐渐淡忘了魔窟的凶狠残酷,磨平了自己的锋锐与坚韧,慢慢将自己打磨成了俗世庸人。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么多人窥伺着本少爷首席弟子的宝座,岂容得自己有丝毫松懈? 赶快吃了这顿饭,下午继续打探消息吧。如果再没有蝶仙子的下落,那本少爷就回客栈修炼,过几天后再去围观论剑大会,也见识一下这兰华国究竟有多少英雄豪杰。 秦言这样想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这时,一人走到他面前,温声说道:“这位公子,听说你在打听蝶仙子的下落?” 江湖上有很多以出售消息为买卖的帮派,秦言打探蝶仙子芳踪时并未刻意隐藏形迹,自然会落到这些有心人眼中。秦言并不意外,既然人家服务上门了,那就让他们做成一笔生意也无妨。不过等他抬起头来,瞧清来人模样时,却不由微微一愣。 此人穿一袭月白儒衫,长身颀立,口若含丹,面如温玉,剑眉星目间隐隐一股温柔笑意,好一派浊世佳公子!这人的卖相就算比起本少爷也不遑多让吧,怎么干起了这个行当?不是只有那种戴瓜皮帽、穿高领衣、面相猥琐、眼神闪烁的中年大叔才搞这个的么? 秦言凝神望去,便从对方的眼中神光、呼吸、脉搏判断出,这位面相俊美的年轻人至少已有地元境界的修为,放在江湖上便是一流的高手。看来这笔生意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秦言眯起双眼,缓缓起身:“敢问阁下是?” 那年轻人拱一拱手,道:“在下江怀月,乃指剑阁供奉。听闻兄台在打听蝶仙子下落,便特地赶来,想与兄台做一笔生意,不知兄台肯赏脸否?” 秦言答道:“江兄亲自上门,秦某岂敢不给面子!不知江兄要价几何?” 江怀月抬起右掌,张开五指。 “五十两?”秦言试探着问。五十两虽然有点贵,但也能够接受。就看在这小子长得还不错的份上,给他这个面子吧。 江怀月面上微笑一滞,轻轻摇头。 “难道只要五两?”这又太便宜了点,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江怀月沉下脸来,缓缓开口:“五百两。” “五百两?”秦言嘴角一抽,“江兄不是来消遣我的吧?” 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五百两白银足够用一辈子了。秦言离开魔窟的时候,婆娑门总共才给了他五百两。秦言寻找师叔血衣盗踪迹的时候用了一个多月,途中花钱并不节省,但也只用了一百多两。五百两,是要将蝶舒梦洗干净捆好了送到本少爷床上么?秦言不在意钱财,可也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当成傻瓜玩弄! 江怀月的眼中也隐隐现出怒色,强忍住没有发作。他的本意是来交朋友的,没想到这人如此不上道,一点面子也不给。 昨日手下回报给他,九龙峰的玉仙子已经来到碧野城,有个少年跟她在一起,从他们之间的称呼来看,那少年极有可能是玉仙子的师弟。今天又听说那少年到处在打听蝶仙子的消息,江怀月认为可以借此机会跟那少年拉上关系,所以他才亲自找上门来。指剑阁虽成立不久,但已在江湖上小有声名,每一单生意少则数千两银子,多则数万,不比一些历史久远的大帮会逊色。他为了拉拢这少年,已经把价格压至最低,都破了指剑阁的记录了,可这少年还是不识抬举,并且还出言戏谑。他江怀月也是傲骨铮铮的人物,既被如此奚落,这朋友不交也罢! 秦言初入江湖,一个月来多与普通民众为伍,而江怀月打交道的大都是一掷千金的豪客。两个人经验和理念上的差距,便造成了如今的僵局。 江怀月是翩翩公子,即使心中忿怒,也绝不会少了礼数。他再度躬身拱手,道:“看来秦兄对此无意,那么请恕在下打扰了——” 这时,匆匆的脚步声从他身后靠近。江怀月稍稍侧开身子,那人走至他身侧停下,在他耳旁低语的几句,随即便转身离开。 就那几句悄悄话,却让江怀月紧绷的脸色稍有缓解,他朝秦言点点头,道:“秦兄,请跟我来吧。蝶仙子此刻正在东城门外,貌似正要离开,得走快一些才能赶得上。” “咦,江兄,那五百两……” 江怀月却只当充耳未闻,快步走下楼去了。 秦言略作迟疑,便在桌上留了一锭银子,赶忙跟了过去。既然是不要钱的好事,那本少爷就姑且勉为其难地跟过去看一看吧! 江怀月身形极快,看似从容优雅的行走,可是几步就能跨越一条长街的距离,远不是秦言现在这种半残状态能跟得上的。秦言现在就那么一丝灵力,若是施展身法只怕没几步就要耗尽。唯有内力还算可堪一用,可他却没有学过俗世武林运气的法门,行走起来不比普通老百姓快多少。为了跟上江怀月,他不得不迈开两腿狂奔,仗着年轻体力好,一口气跑过了半个小城,径直出了东门外。尽管有内力护体,他也累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了。 江怀月回过神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抬臂指着官道旁那片茂盛的树林,道:“蝶仙子就在树林中,正在与友人告别。秦兄快一点过去,应该还能赶上。”说罢,他便转身往回路走去。 “江……江兄……”秦言勉强喊出几声,但江怀月再一次充耳不闻,几步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了。 若不是嗓子喉咙如火燎般难受,秦言恨不得要骂出声来。你这小白脸把本少爷骗到这儿来,目标还没见到呢人就先走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幸好没给他银子,不然就吃大亏了! 不过那小白脸也不一定是在骗人。既然都到这儿了,就进去看一看吧! 秦言擦了一把汗,沿着堆满了落叶的小径往树林深处走去。 第二十七章 林家幺女 树林有一处空地,蝶仙子此刻就在这里,被人缠住不得脱身。 “蝶姐姐你明明说过要教我枯蝶剑术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哼,我不许你走!”说话的是一个娇小玲珑的俏丽少女,满脸精灵之气,声音娇嫩动听,只是行走说话间自有一派高傲之气,想是平日里习惯了颐指气使,定是一位尊贵人物。 这样一个娇美可爱的少女,却让名动天下的蝶仙子无奈至极。她拉住蝶仙子的手臂,蝶仙子便只得好言相劝,暗里愁眉不展。 “瑶儿,非是姐姐言而无信,实在是事发突然,老天爷作弄人。你就在家里等姐姐几天,姐姐办完事马上就回来,将枯蝶剑术还有紫云八法全都教给你,好吗?” 得到的却是少女刁蛮的回应:“不嘛,你都推脱好几次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要你现在就教我,至少也要把枯蝶剑术耍一遍给我看才行。” 摊上这么一个小祖宗还真是倒霉。蝶仙子叹了口气:“好吧,瑶儿你站开一点,我演示给你看。” “不!”少女再一次拒绝,“你肯定又要丢下我跑了,我要你带着我演练。” “呵呵。”蝶仙子咧嘴轻笑,心中却直骂娘。如果对方不是林阁老最宠爱的小女儿的话,她早就一掌劈了过去。 就在她心急如焚偏偏又无可奈何之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小径外响起:“蝶仙子!” 两名女子一起抬眼望去,便看见了面色通红的秦言。蝶仙子当即喜出望外,甚至主动迎了上去。 “太好了,你果真在这里!”秦言一边喘气一边朝这边走来。 “难得能与秦公子再次相逢,还真是有缘。”蝶仙子嘴角绽露出动人的笑容,“秦公子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不错。”秦言瞄向她身边的少女,见她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便道,“在下与蝶仙子有要事相商,能请这位姑娘回避一下吗?” 这话一出,少女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本姑娘回避!你们有什么事要商量,难道见不得人吗?” 蝶仙子道:“瑶儿说得对,我们之间的事无不可对人言。秦公子,你有什么话请直说好了。” 好一个无不可对人言,难道非要逼得少爷说出咱们之间那一个人头的缘分吗!秦言在心中暗骂几句,可也知道现在状态下的自己还没有翻脸的资格,只好堆起笑脸:“是在下鲁莽了。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仙子一句,仙子可否将那东西还给我?仙子回师门复命,只需知会一声就行,贵派拿着那东西也没用,不如还给在下,如何?” “是什么东西?”少女好奇地插口。 蝶仙子道:“一个小物事而已。等论剑大会之后,我就把它还给你。秦公子,这样你满意吗?” 秦言肃然行礼:“那就多谢仙子慷慨了!”他倒没想到蝶仙子会这么好说话,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如果蝶仙子拒绝的话,他就与对方约定战斗日期,等过几日自己伤好后再以拳头决定人头的归属。不过,这次蝶仙子答应得这么干脆,其中一定有鬼吧! 只见那少女拉扯着蝶仙子的胳膊,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嘛?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我才不相信是个小物事呢!你快点告诉我,不然我就生气了!” 秦言瞧着这一幕,额头不禁冒出汗来。这小丫头是何方神圣,敢和蝶仙子这样纠缠?那可是沧流殿掌门首徒,而不是别的猫猫狗狗啊! 却听蝶仙子道:“瑶儿不要闹了,具体是什么东西,你去问秦公子好了。这位秦公子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在塞北大漠苦修十三余载,剑技精湛无双,更兼精通诗词歌舞、琴棋书画、玄经易理,就连我也钦佩不已。我就是跟他论道之后才深受启发,才能将紫云八法补充完整。你要想学剑术,跟着他是再好不过了……” 看到少女眼中愈发浓郁的好奇之色,秦言觉察到了不对。姓蝶的,你当着这位大小姐的面如此夸我是什么意思? 他赶忙开口道:“蝶仙子,我……” 蝶仙子摆摆手,强大的灵力轻松将他的声音压倒下去:“秦公子,我之所以答应将那东西给你,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我这位妹子一心倾慕剑道,渴求名师指点,本应是由我教她,但我现在有要事必须得赶回师门一趟,所以请你暂代我教她三五天,直到我回来为止。这样简单的请求,想必你不会拒绝吧?” “等等——” 不待秦言回答,蝶仙子就拍拍少女的肩膀,道:“瑶儿,还不过去叫师傅!” 刁蛮的少女这回却十分听话,乖乖地放开了抓着蝶仙子衣袖的手,走到秦言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秦师傅。” 喂,谁答应做你师父了,没听见本少爷说等等么,你这样的徒弟本少爷可不敢收!秦言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连连说道:“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担当不起此重任,还请仙子……噫?” 少女身后空余淡淡幽香,片片黄叶飘下,哪还有蝶仙子的踪影! 少女歪着脑袋,一脸怪笑地道:“秦师傅,你好像对我这个徒弟很不满意啊?” 秦言瞥了她一眼,能满意才怪!与其要陪你这样的刁蛮小姐玩耍,本少爷宁愿再跟蝶舒梦大战一场,凭硬本事抢回人头。 他干咳一声,道:“这位瑶儿姑娘,在下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喂,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少女马上显露出本来面目,跺脚插腰,高声叫道,“蝶姐姐已经把你卖给本姑娘了,你要敢跑,信不信姑奶奶打断你的腿?” 哟哟哟,这么嚣张,当本少爷是吓大的?就你这小丫头,本少爷只需要一根手指就把你推倒。只是像你这般货色,本少爷都懒得动手。幸好没有被蝶仙子的花言巧语蒙蔽了眼睛,要是真答应下来,岂不是要毁了本少爷“一诺千金”的名头! 秦言哼了一声,双臂环抱在胸前,冷淡地道:“姑娘请自重,蝶仙子虽然开出了条件,但我可没有说要答应。至于打断我的腿,如果姑奶奶你没打算立刻实现的话,那么请恕在下不奉陪了,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无期!”他说罢转身,就要扬长而去,却见那少女一个箭步冲过来,正挡在他前面。他偏身斜转,少女同样斜跨一步,看来是铁了心要纠缠到底。 秦言皱起眉头:“姑娘,何必非要强人所难呢?”要真把他惹火了,哪怕对方只是个少女他也是会动手的。他可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狗屁原则,在魔窟的师兄弟之中,女弟子要比男弟子更加歹毒阴险得多。他能平安活到现在,手上又怎会没沾有女人的鲜血! 少女盯着他,脸色露出古怪笑意:“看来你是真没把本姑娘放在眼里。在整个碧野城中敢这么对本姑娘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那么,看在你如此有勇气的份上,本姑娘就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先动手,如何?” 听她这么一说,秦言倒谨慎起来。他朝少女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你这野小子,练功练坏了脑袋吧,竟然连本姑娘都不认识!”少女像见到了新奇的事物一般猛看了他几眼,而后修长的玉颈一扬,骄傲地道:“本姑娘报上名来,怕吓破了你的胆。你可要捂好你的天灵盖,给本姑娘站稳了!听好,本姑娘姓林名沐瑶,乃清微居林阁老的幺女。本姑娘请你当剑术师傅,那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这无知小子竟然敢拒绝本姑娘的美意,是不是嫌活得太长了?” 秦言吸一口冷气,动容道:“原来姑娘就是林家的沐瑶小姐,失敬失敬。” 既然是林家的女儿,那肯定是打不得了,至少在本少爷拿到人头之前打不得。好吧,本少爷日理万机时间宝贵,不跟你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今天且放你一马! 打定主意,他再不罗嗦,趁着林沐瑶还在享受自己刻意做出来的吃惊表情而洋洋自得之际,转过身来就拔腿飞奔。等林家大小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溜烟地跑出了空地,奔入了树林另一侧的小径中。 林沐瑶大概万万想不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吧,呆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跺了跺脚,大叫道:“还敢跑!老二老三,给我抓住他!” 此言一出,只听一声震响,树丛深处立即有人作出了回应。与此同时,秦言背脊一凉,也感觉到了危险,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狂风呼啸,丛林震恐,那是犹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气势。一人踏着沉重的脚步,从他前方侧面的树丛中走了出来。 那是个粗壮如黑铁塔般的大汉,双手握拳垂在腰间,胸前衣襟扯开,露出一片黑乎乎的胸毛。秦言看着他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挺拔身材,不由悄悄咽了口唾沫,庆幸自己停得及时,没有一头撞上去。 这是老二还是老三?另一个人呢? 秦言稍稍侧过脸,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发觉那里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那少年背后长剑并未出鞘,却有一股锋芒毕露的森寒气息。 这一前一后两个家伙就像一柄铁钳,将他死死夹在中间,只要他有任何异动,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这两人杀气外泄,秦言即使不看,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嗖嗖凉意。 身为林阁老的掌上明珠,林沐瑶出门岂会独自一人?看来今儿个秦大少爷真得认栽了! 第二十八章 梅园三杰 林沐瑶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眉眼间尽是智珠在握的高傲神态:“秦师傅,你究竟做了什么坏事了,就算本姑娘名头再大,也不至于把你吓成这幅样子吧?” 秦言眼珠几转,口中答道:“与林小姐无关,实在是由于在下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顾不上跟小姐打招呼,还望小姐恕罪。” “是吗?”林沐瑶随意踢踏着脚步来到他面前,在他跟前晃了一圈,又绕到他背后,“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说出来听听。要是本姑娘高兴了,兴许能放你一马。” “呃……”能有什么急事呢?秦言霎时间心念百转,却依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内里暗暗焦急。要是本少爷也有逸远师弟那般信口开河的本事就好了……“呃——你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在下得赶回家去收衣服啊!” 林沐瑶在他身后晃悠的脚步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忽然笑出声来:“哈哈!果然是非常紧迫的事呢!秦师傅,你这个答案还真是逗得本姑娘开心了。这样一来,本姑娘更不能放你走了。” “喂,大丈夫一言九鼎……”秦言说到一半,想起对方可不是什么大丈夫,顿时哑口。 “本姑娘才不屑当大丈夫。本姑娘只知道,凡是不顺从我心意的,都是罪孽。凡是敢反对我的,都该毁灭。”林沐瑶以一种舒缓而幽淡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秦师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也应该明白本姑娘的脾气了。本姑娘的耐心是有限的,没工夫再陪你在这儿耗时间,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生或者死,你选择哪一条?” 秦言心头一凛!林沐瑶虽然自身武技不强,长期养尊处优,此时却也表现出了一位尊贵的公主所应有的凛寒冷冽的气势。更由于她身旁的老二老三越来越浓的杀气,使得他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他毫不怀疑,只要林沐瑶的手一挥下,那两个忠仆就会将自己格杀当场,绝不会因为自己认识蝶仙子的缘故而有任何留情。 怎么办,难道真的只有屈服了吗?其实如果动手的话,自己未必没有机会。这位林大小姐靠得如此近,本少爷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她抢在怀中,以此作为要挟,进而冲出重围,然后寻一处僻静之地,准备迎接清微居倾巢而出的怒火…… 杂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令他纠结不已。他几乎可以想象背后林沐瑶面无表情的神色之后不耐烦的杀意。由于灵力的匮乏,他不敢以搜神咒去探测林沐瑶的情绪,只觉得身后传来的森寒之气越逼越紧,随时可能化为致命的一击。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了,林沐瑶预言的攻击并没有到来,但秦言的神经越崩越紧,无数个念头已经交织在了一起:死就死吧没什么好怕的,不行不行我还想看一看“道”的真相,啊难道要我堂堂男子汉去伺候这么一个刁蛮丫头吗,可是贸然出手然后再林家的追捕下生存下来的几率接近于零……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林小姐,我想通了,我愿意当你的剑术老师。” 大丈夫能屈能伸,本少爷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大小姐呢,今儿个正好见识一番。就这么念叨着安慰着,秦言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在强权的逼迫下屈服,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嘛! 林沐瑶轻轻一笑,款款走到秦言面前:“就知道你会想通的,除了真正的蠢材,没人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的。其实本姑娘还真搞不懂,为什么有的人偏偏如此下贱。我真心诚意地向你拜师,请你教我,你不愿意,非得逼我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才肯甘心屈服。你看看,现在心里是不是很难受?当初又何必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过这一时屈辱,等本少爷功力完全恢复了……秦言压下这等心思,肃容道:“小姐教训得是!” 林沐瑶摇摇头,背对着秦言,窈窕的身姿向前款款走远,直到黑壮大汉身后,才出声道:“老二,试试秦师傅的武技。” “是,老大!”黑壮大汉沉声应诺,而后跨前一步,伟岸的身躯便向秦言靠来。 秦言连忙大喊:“等等,我有话要说——” 回应他的是黑壮大汉扬起的蒲扇般的大手,如同崩落的山岳,一掌径直朝他额头拍来。秦言呼吸一滞,瞳孔猛地收缩,匆忙间斜斜举掌迎了上去。 就在他抬起右手、到与黑壮大汉的巴掌相碰的短短一瞬之内,他心中已经历过数次迟疑了。要不要将那仅有的一丝灵力附加上去?对方毕竟只是人元高阶的境界,如果自己动用灵气,只需一击就能将之击败。但,自己也仅有一击之力……可是如果不动用灵力,又怎会是对方的对手? 罢了,也不过是皮肉之苦而已—— 相比于黑壮大汉的巴掌,秦言的手可谓是小巧玲珑,两只对比鲜明的右手碰在一起,所得出的结果也没出乎人们的意料。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之后,秦言踉跄地后退两步,面上一阵潮红,却总算是卸去了这股冲击力。 他体内凭借药物而获得的那点内力,在黑壮大汉千锤百炼修成的内力的攻势下一冲即溃。对方掌劲的余势直接冲入身躯,逼得他苦不堪言。不过,凭借修炼瀚血之后的强悍肉体加上一点卸力技巧,终于还是让他硬生生扛了下来。 他站稳身形,呼出一口浊气,面上的红潮很快褪去。 黑壮大汉睁大眼看着他,脸上遮掩不住惊异之色。这少年看似弱不禁风,内力修为也确实不怎么样,自己一记金刚掌拍过去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对方内力根本抵抗不住,可结果怎么跟料想的不一样啊…… 他一点迟疑的时间,也给了秦言说话的机会。 “小姐,在下不久前受过内伤,尚需几日方能恢复。而且在下一身本事全在剑上,空手对战的话必定不是这位老二大哥的对手,还望小姐明鉴!” “你说你一身本事全在剑上。”林沐瑶背负双手,走到他面前,“那,你的剑呢?” “呃……路遇强人,逃跑的时候遗失了。”难道本少爷会说就是因为你的蝶姐姐才使得本少爷来不及去捡自己的剑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沐瑶再也维持不了一板一眼的造型,直笑得花枝乱颤,“秦师傅,你还真是剑术界的一朵奇葩啊!哈哈,你实在太有意思了,难怪蝶姐姐把你推荐给我!嘻嘻,老三,你告诉秦师傅,你们练剑之人的第一条准则是什么?” 秦言身后传来白衣少年冷冷的声音:“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秦言心中冷笑。将身家性命寄托在一件死物之上,如此迂腐的武道,不学也罢! 林沐瑶嘻嘻笑道:“不过秦师傅当时是在逃命嘛,情况紧急,肯定是能丢的都丢了,说不定连外衣都扒了呢!” 林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想法,逃命的时候你还来得及脱外衣?一看就是从没逃过的菜鸟! 只听林沐瑶继续说道:“总之,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做出什么来都是情有可原嘛。老三,你就把你的剑借给秦师傅,也让咱们梅园三杰见识一下秦师傅的高超剑法。” 却见白衣少年摇了摇头,冷声道:“不爱剑的人,不配用剑。” 林沐瑶脸色一沉:“老三,你又任性了,连老大的话都敢不听了?”瞥见白衣少年嗫嚅的样子,她又挥了挥手,“算了,我也有些腻了,回去吧!” 第二十九章 琴棋书画 清微居坐落在碧野城北面,一座座美轮美奂的水榭楼阁将晚星湖围绕起来,形成了一座精美的园林。而作为林阁老最宠爱的小女儿,林沐瑶在清微居里面拥有极大的一处住所,因其内多种梅花,称为梅园。 在林沐瑶的带领下,秦言也有幸见识了名扬天下的清微居胜景。清微居的布局依照九宫八卦而成,又极富美态。其内屋阁掩映,相辅相成。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廻环,极都城之胜概,可谓凝聚天地灵气于己身。仅此美景,就足以令人目眩神驰。 而步入梅园,又是另一番景致。 梅园近临星海湖烟波,背倚小山翠屏,以梅饰山,山水相依,虚实相映,构成一幅天然图画。此时正值初秋,本该是枝残叶落的季节,却不知何方高人在梅园中布下大法术,强行逆转了气候,使得山坡上的群梅争相怒放,山翠梅艳,风光旖旎。即便同时梅花,亦有不同的个性与姿态,有的素白洁净,有的花如碧玉萼如翡翠,有的红颜淡妆,有的胭脂滴滴,有的浓艳如墨,更还有枝杆盘曲矫若游龙的龙游梅,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古雅的亭台楼阁,点缀在香海里,窈窕多姿。 秦言虽然因为对林沐瑶不满而对整个清微居都有些抵触情绪,可也不得不承认,此处风景优美,灵气充裕,实在是修炼的好地方。林家占据了这块风水宝地,难怪能成为正道五大派之首。 他想得有些出神,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已经到了。 林沐瑶走入一方小亭,在铺了厚厚一层兽皮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立即有侍女丫鬟端着温水过来,伺候她擦脸洗尘。 小亭中还坐着另一位娇俏娴雅的少女,穿一身鹅黄衫子,静静地坐着。等到林沐瑶擦完脸后,她笑意吟吟地开口问道:“瑶儿,你不是去追蝶姐姐吗,怎么又一个人回来了?” “哎,别提了,蝶姐姐实在太气人了。她一个人悄悄走了,却把一个笨蛋小子丢给我,还说他剑技精湛无双,精通琴棋书画,能够当我的老师。结果呢?他连老二都打不过!真是气死我了!” 黄衫少女早就看到了秦言,并未有太在意,直到林沐瑶说起才再度朝他望去,浅浅笑道:“就是白大哥身后的那位公子么?他看起来很年轻嘛,打不过贺大哥也很正常。难得见蝶姐姐如此称赞一个人,说明他肯定在别的方面有很优秀的才能,能够胜任你的老师。” 林沐瑶哼了一声,转过脸道:“秦师傅,你自己说吧,你还有些什么才能,能够当我的老师的?” 秦言被她问得一愣。除了杀人,本少爷还有什么才能呢?在魔窟中经历过的日日夜夜的时光,除了修炼,就是在防备同门的师兄弟,又或是在哄骗新来的师弟,偷学他们的技能……为了能更进一步,他看过很多书,不过大多是佛道两家的经文咒言,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文献,独独对于当下很流行的才子佳人一类的诗词歌文没有研究。其他的,八卦五行的易理学过一些,但由于缺少典籍,只能算是粗通皮毛。至于音律、棋奕、书画,则根本是一窍不通。 对于林沐瑶来说,自己能有什么令她中意的技能呢?就算有,本少爷又有必要拿出来讨好这样一个娇贵的大小姐吗?最好使她知道,本少爷根本一无是处,让她将本少爷忘在脑后,这样本少爷才能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几天的虚弱期。 林沐瑶瞥见秦言神情,就知道不能抱什么指望。她扬起手来,命令道:“去把我的瑶琴拿过来。” 仆人们取来瑶琴,小心翼翼地置放在亭中石桌上。林沐瑶站起身来,朝秦言一努嘴:“来吧,秦大公子,为最最美丽的慕城雪小姐献上你的心意。万一慕小姐开心,你可就发达了哦!” 她让出了位置,秦言也不推辞,径直就坐了下去,俯首观察起这尾瑶琴的造型。仆人们点燃了檀香,随着缕缕幽淡的香味蔓延,秦言脸上也露出郑重的神色。 琴有七弦。秦言先在每根琴弦上拨弄了一下,试探出每根弦所代表的音调,便开始沉吟。奏一首什么曲子呢?他以前从没摸过瑶琴,更不记得任何曲谱,那就随便弹一串音符应付过去吧。 坐在正对面的黄衫少女看出了他生疏的动作,忍不住出言相询:“秦公子,你不会是第一次弹琴吧?” 林沐瑶也叫起来:“喂,你不会以为七弦琴就只有七个音吧?” 秦言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难道不只七个音吗?”算了,管它几个音,弹出什么就是什么吧!这样想着,他双手按了下去,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节拍,对琴弦弹拨起来。很快他就发现,就算是同一根弦,在不同的位置上也会发出不同的声音。不过也没多大影响,好歹也能凑出一段曲子来…… “停,停,停!”林沐瑶捂住耳朵高声大叫,“别弹了,难听死了,我拉一头牛过来也比你弹得好!” 秦言依言停了下来,望望她再看看同样一脸难受的黄衫少女,心里面疑惑不解。真有那么难听么,我自己感觉还好啊,虽然节奏不太连贯,音调有些僵硬,但至少比玉寒烟当初的笛子声要好听得多吧? 再看看站在亭外的老二和老三,还有侍立于一旁的丫鬟,她们的脸色倒还正常。看来大小姐的口味果然比平民百姓们要刁钻啊!秦言心里平衡了些。本少爷虽然没有音乐天赋,可也不至于跟玉寒烟一样沦落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吧! “喂!小子,你要是不会就早点说,免得影响本姑娘的心情!”林沐瑶气哼哼地嚷道,“把琴放回去,拿笔墨过来!” 仆人们匆匆将瑶琴撤走。这时,亭外一位盛装打扮的中年女子走进来,朝林沐瑶行了一礼,低声道:“小姐,黄龙岛的罗公子、天海堂的王少侠、裴罗山的郑先生在园外求见。” “不见!”林沐瑶毫不客气地摆手,“不是告诉过你么,除了五大门派的人,我一律不见!” “奴婢已经挡下大部分了,可是这三个人……” 林沐瑶面露愠色:“这三个人赖着不走是不是?老二,你跟着华姨过去,把他们狠狠打一顿,看还有没有人敢耍赖!” 黑壮大汉抱了抱拳,一声不吭地跟着中年女子出去了。不久之后,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凄惨的叫声。 秦言暗暗吞了吞口水。有这么一个暴戾的小姐,本少爷真的能平安度过这几天的虚弱期吗? 这时,仆人们拿来了笔墨纸砚,在石桌上铺好了,呈在秦言面前。 林沐瑶的怒火在那一阵惨叫之后便发泄得差不多了,此时面色已恢复了正常。她走到秦言身后,指着黄衫少女道:“秦师傅,你就以慕小姐为对象作一幅画,然后题几句词。这个要求不难吧?” 秦言点点头,抬眼朝黄衫少女望去。说起来,这位慕小姐确实是秀美绝伦,清丽脱俗。而且她身后的小亭外就是一树梅花,更以群花争芳的山坡、古雅的亭台楼阁为背景,花面人面交相映,本就旖旎如画。不过,要想以单一的墨汁色调将这幅画临摹下来,可就让他犯难了。他没学过勾、皴、点、染等技法,只会画笔描线,这样一来,怎样才能表现出佳人的神韵呢? 他呆呆地望着慕城雪,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在他这样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少女白皙莹润的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神情也有些局促起来。 林沐瑶看不过去了,叫道:“你倒是下笔啊,别光顾着看!” 秦言想了想,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以小亭为框架,对着眼前的佳人与梅花一笔一笔描画下来。他毕竟习武多年,手腕和五指都很稳,稍试几笔后就找到了感觉,虽然不会别的技法,但老老实实的直描下来,倒也有七八分相似。 林沐瑶就在他身后,一边看一边摇头,却总算没有半途叫停,让他一直将最后一笔画完。 那么,该题词了,写什么好呢?秦言也算是博览群书,可惜大多是晦涩难懂的佛道玄谈。至于描述女子姿容、或者风景秀丽的语句,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 没办法,只好随便写几句凑上去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写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一首更好的诗,又赶紧把前两句划去了,在后面写上,“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最后署上秦少爷的大名,总算是完事了。 当他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见林沐瑶叫起来:“雪儿,你自己来看看,秦大公子都把你画成什么样了!” “啊!是什么样?”慕城雪赶紧低头朝画卷瞧去,看了几眼后又起身离了座位,走到秦言身侧再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好还好,一点都不像!” 还有比这更伤人的话么? 林沐瑶继续嘲笑道:“手法低劣、笔工粗糙也就罢了,就当你没学过作画。可是你这几个字,是狗爪爬的还是鸡爪写的?简直可以自成一派了,就叫鬼体吧!” 如此直白的侮辱性言语,秦言听得额角青筋直跳。敢情本少爷花了半天工夫才搞出来的玩意儿,在你林大小姐眼中就比狗屎还不如?就算本少爷脸皮厚,本少爷也是有自尊的! 见他脸色不对,慕城雪扯了扯林沐瑶的衣袖,劝道:“算了,秦公子不精通此道,你说也没用。这幅画倒也有些趣味,就留给我作纪念吧!” “可是他浪费了我老长的时间,严重影响了本小姐的兴致和心情。”林沐瑶气呼呼一掌拍在秦言肩膀上,喝道,“起来,你没资格坐我的位子!” 秦言刚刚站起,又听她道:“好一个文武双全的秦少侠,我再给你最后一个考验,如果你通不过的话,哼哼……来人,去把王供奉手底下那几个擅长摆阵的弟子给我叫过来!” 第三十章 我会老老实实地去破阵吗 奇门遁甲传承自上古时代的华族,以九宫八卦为要,结合天干地支、阴阳易理,布置成变化万端的幻阵,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厉害的甚至能震心摄魄,将人困死阵中。 只见那五名弟子先在空地上插入十几根小圆棍,看起来一点规律也没有,东一根,西一根有正的有斜的,仿佛随便乱插上去的一样。这时候从外面还看不出什么端倪。而后他们又搬来一堆堆石块,填入小圆棍围成的圆阵中。随着石块的增多,大阵附近的景物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只见五名弟子陆续出入阵中,往内搬入玉鼎、小树等物,当最后一步完成后,阵中石堆、圆棍等物便仿佛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土地,好似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这之后,五名弟子来到林沐瑶面前,躬身行礼:“小姐,阵法已经布成。” 林沐瑶问道:“如果有人进去破阵的话,我们在外面能看到他吗?” “这……”五名弟子互相望望,其中一人咬咬牙从怀中拿出一块翠绿色玉佩,呈到林沐瑶面前,“只要戴上这块玉佩,阵外的人就能看清他的行动了。” 林沐瑶接过玉佩,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 摆阵弟子齐齐一愣。一人出声问道:“小姐,不需要我们在这守着吗?万一破阵之人有个好歹,我们也能……” 林沐瑶不耐烦地打断他:“该死的人就让他去死,不用你们关心。玉佩我会叫人送回去的,现在你们赶紧给我滚!” 五名弟子不敢多言,灰溜溜地告退离开。 林沐瑶转过头来,将玉佩递给秦言:“秦师傅,去破阵吧。如果一个时辰之后还出不来,就自己把玉佩解下,免得污人眼睛。” 好家伙!跟血狼僧那句“不突破就死在里面吧”如出一辙啊!这位林家大小姐更干脆些,连挖坑埋尸的工夫都省下了。 秦言戴上玉佩,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本少爷干脆就在阵里面呆上三五天,等到恢复了功力再出来,那时候还有何惧来哉!至于吃饭喝水的问题,倒也不难。当年他在魔窟修炼之时,就有过打坐入定五六日不吃不喝的记录。凭他现在的身体强度,就算十几日不饮不食也不会死,区区三五天实在算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豁然开朗,对于林沐瑶的恶毒语言也不在意了,当下昂首挺胸就往大阵走去。就在即将跨入那片隐藏了种种神妙的空地的时候,耳后忽然传来慕城雪的轻柔嗓音:“秦公子,你不要太担心,尽力而为就好。” 秦言一颗向往自由的心那是无比迫切,哪还顾得上她,脚下毫不停留,大踏步跨入了幻阵之中。 瞧见他这般“视死如归”的淡定气度,亭中几人都觉得有些意外。林沐瑶摇头道:“这小子,好像脑子里少了一根筋。”连那位因弃剑之事而鄙视秦言的白衣少年也忍不住出声相赞:“此人胆色尚可。”林沐瑶却只冷笑:“如果真是胆色尚可,就不会在逃命的时候把剑都弄丢了。我看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晓得王供奉的极元迷天大阵的厉害!”…… 秦言走入阵中,眼前景物顿时一变,只觉四处昏黑如晦,阴气森森,雾气沉沉。他运足目力,依稀可见模糊而朦胧的雾霭深处似有山陵起伏,高峰插天,密林环抱、株株相接。好一派阴森恐怖的迷天大阵! 本应该就此打坐运功,恢复灵力,不应多生事端。但他心中突生好奇之念:若是现在原路返回会如何呢?能够直接出阵吗? 这股好奇之念一旦滋生出来,就再也无法抑制。他决定试一试。反正自己对易理也略懂一二,大不了多费点工夫,总是能走出来的。 于是他往后退了两步。如果还处于原来的土地上,他应该就已经走出了阵外。可惜事实上,这一退并没能使他出阵,反而让他陷入了另一片天地。 灰黑色的土地,缭绕蔓延的瘴气雾霭,姿态扭曲如同妖鬼的枯瘦树干,以及遮盖了整片天空的沉郁阴云,构成了一副冥界地狱般的景象。一阵风吹过,带来腥咸腐臭的味道,让人恶心欲吐。秦言举头眺望天空,发现天际两端的整块阴云构成了一个狰狞的骷髅头。这是否也暗示着,他即将遭受的命运呢? 秦言觉察到了不妙。他本来以为,由于没有主阵人,这只是一座死阵,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固定不动,凭着自己对易理的理解应该可以走出去。但他走出这两步后才发觉,即使没有主阵人,由于他这个外来者的闯入,幻阵照样能够根据他的选择而衍生出不同的变化。现在八门九宫的方位皆已变动,而他本人更是处于危险的境地中,要想再寻找出路就难了。 从他现在所处位置的环境来看,这里不是惊门就是死门,是幻阵中最危险的地方。必须得赶快离开这里,找到开、休、生三吉门中的某一门,那才是适合他安身立命的所在。 秦言回忆起典籍上所记载的破阵的要诀,辨认出四周环境之后,开始试探着缓慢前进。迷雾之中道路艰涩,时而有鬼影憧憧惑人心智,但赖他意志还算坚定,摸索着总算没发生意外。 走了许久之后,周围的瘴气越来越浓,再难认清路途。秦言不得已停下脚步,举目四顾,四面皆是茫茫大雾,哪里才是归处? 大概只能走到这里了……秦言逡巡片刻,缓缓摘下玉佩掷于地上,盘膝坐了下来。只盼这里是杜门或者景门,或许才能躲过一劫。 阵外小亭中正远远观望这方,忽然见他的身影消失,不禁都有些吃惊。 林沐瑶从柔软的座椅上一跃而起,快步走出亭外,叫道:“才过了半个时辰,他怎么就把玉佩摘下了!” 慕城雪跟在她身后走出来,道:“也许他觉得再也难以前进,或者遇到了无法抵抗的危险,才决定把玉佩摘下的吧!瑶儿,还是赶紧把李先生他们叫过来吧,万一秦公子出了事——” “本小姐管他去死!”林沐瑶咬着牙,跺了跺脚,又转过身坐回亭中,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蝶姐姐果然是在骗我!等她回来,本小姐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瑶儿……”慕城雪朝空荡荡的阵中望了许久,走回林沐瑶身旁,欲言又止。 林沐瑶奇怪地偏过头瞥了她一眼,问道:“雪儿,你怎么了,难道你想救他?” 慕城雪轻轻点头:“他是蝶姐姐亲自推荐过来的,如果在这里出了事……何况,我看他虽然不精通书画文采,却也不卑不亢,气度不凡,应该不是寻常人物……” “如果他真不是寻常人物的话,就应该自己走出来!”林沐瑶满不在乎地道,“一个乡野小子而已,也值得你如此在意?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是来商量一下,怎么把《除魔记》的剧本改得更好吧!” 秦言坐在地上,闭目冥思。体内的灵力仍然只有那么一丝,这两天来毫无增长。而瀚血功的血气更是毫无感应。看来他估计得太乐观了,照这样下去,仅凭三五天只怕无法恢复。 他闭目打坐,开始在操控那一丝灵力在内力运行,转过大小周天、四肢百骸,由识海出,经灵台入,却不见有多大的增长。他不以为意,继续进行着枯燥的练功过程,驱动灵力在周身循环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从入定中惊醒过来。他感觉到外界的有什么东西正在拨弄他的身躯,传来冰冷滑腻的触感,像触须一般紧紧缠绕着他的肌肤,搅得他无法安宁。 秦言睁开眼,发觉自己竟漂浮在空中,离地一米多高,正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推动下缓缓向前移动。此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浓郁的雾气消弭一空,露出一望无际的干枯龟裂的黑褐色土地。天边点点赤红的星辰洒下昏暗的光晕,映照着黑色大地,散发出阵阵肃杀的气氛。 而这时候,他也看清了身体上冰冷触感的来源。那是一道道半透明的模糊影子,形状细长如绳锁,紧紧缠绕着他,正要将他往某个地方拖去。 他既惊且怒。什么魑魅魍魉,竟敢来纠缠本少爷,凭你们也配给本少爷带路? “都给我滚开!”他放声大喝,顿时惊得影子们一阵抽搐,慌乱地脱离了他的身躯,争先恐后地钻入土地裂纹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秦言从半空中落下来,站稳之后举目四顾,只见四面都是同样空洞而苍茫的景象,干枯的大地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话,就只有正前方不远处似乎竖立着一块黑色石块雕刻成的石碑,也许可以从碑文里得到一点信息。 第三十一章 两界碑后,千万别回头 秦言走到石碑前,俯下身细细去看。 碑身由一块通体幽黑发亮的特殊石块制成,上面刻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文字大概已经历过久远的时代了,虽然一个个方方正正,跟当世文字的形状很是相似,但秦言一个都不认得。他睁大眼瞧了半晌,只觉得整篇碑文透露出一股阴森死寂的味道。 “过去吧……”突如其来地,一个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混杂着鬼怪哭泣般的颤响,又彷如女妖勾魂摄魄的低吟。 “谁!”秦言蓦然回身,厉声喝问,然而视线所及之处,唯有一片空荡无际的黑色土地。如此诡异的场景,纵使他自诩胆大,也不禁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以为那是长时间处于幽静环境下而产生的幻听或错觉。但秦言可不是一般人,即使没有了灵力和血气,他也对自己久经锤炼的神识和魂念有足够的信心。刚才那个声音,绝对不是错觉! 他望了望四周,放声吼道:“哪个鼠辈躲躲藏藏的,还不给我滚出来!” 声波扩散至远方,干枯大地上未有任何反应。秦言缓缓转动脚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未能察觉到异常。 却在此时,那个低沉而魅惑的声音再一次突兀地响起:“过去吧……走过石碑……” 秦言惊恐地发现,那声音竟然是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即便他全神戒备,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征兆。如此玄异诡谲之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又惊又怕,只能在原地打转,拼命睁大眼顾看四周,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好,这样下去,本少爷会把自己吓疯的! 想到这里,他觉得要给自己壮一壮胆,于是扯开嗓门放声骂道:“我呸你个可怜可笑的孤魂野鬼,也不睁大狗眼好生瞧瞧,本少爷何等人物,也是你能招惹的吗!扰得你家少爷心头火起,就——” “过去吧……过了那座两界碑,就能得享安乐……”那声音却不为骂声所动,仍不依不饶地在他耳畔纠缠。 秦言听到“两界碑”三字,心头不禁一颤,口中骂声也于半途戛然而止。他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两界碑,并不是指划分阴阳两界的碑文,而是说,见到了两界碑的人,差不多就等于来到了鬼门关前,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坟墓。 这个传说是秦言从一本抢自师弟的破旧老书上看到的,当时还不以为然,只当是无稽之谈。但在此时,书上所记载的两界碑的内容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分毫不差,如同挥之不去的诅咒。 遇到两界碑,就绝对无法逃避,一定得一步一步走过去。而它的破解之法也很简单,就是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不过,如果真只是这么简单,就不会有“两界”之名了。但其他的注意事项,书本上并没有记载。书上更多的是列举了几个例子,他们都是见到两界碑而活下来的前辈,无一例外都成了当世最杰出的人物。所以又有一说,两界碑是上苍对即将承担大任的俊杰的一步考验。 可是这他娘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凭林家几个家丁随随便便摆了个破烂大阵就能召唤出两界碑来?这让身为魔门首徒的秦大少爷情何以堪! 还是说,上苍早就看中了本少爷的资质,顺便就借着这次机会特意降下两界碑来考验本少爷一把? 不管了!只要敢挡在本少爷前面的,就算是阎罗王也杀给你看! “过去吧,过了那座两界碑,就能——” “去你娘的吧,本少爷不需要你来教!啊——”秦言大喝一声,宣泄了胸中郁积的情绪,而后再不犹豫,大踏步跨过了石碑。 然后,就见眼前一花,无数个鬼魂怨灵出现在面前,各自露出狰狞恐怖的姿态,张牙舞爪地朝他迎面扑来。 我干!就凭你们这群小鬼,连给本少爷提鞋都不配啊—— 秦言不管不顾,迎着众多的鬼爪和血口冲了过去。然后他才发觉,这群魑魅魍魉似乎并不是幻象,它们咬在身上,也是有实实在在的痛感的—— 枯瘦如柴的饿死鬼一口咬在了他大腿上,撕下一大块肉来,鲜血迸射而出。开肠破肚的惨死鬼挖开了他的肚子,掏出一截截肠子直往自己腹中塞。抱着死婴的女鬼插入他胸口,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尖利地笑着放入死婴口中……还有其他无数个形形色色的鬼怪,皆蜂拥而来,扒上他的身躯,贪婪地啃食着他的血肉。他才往前跑出几步,便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残余着一条条鲜红的肉丝,跌倒在众鬼包围之中…… 片刻之后,所有的能吃的都被吃得精光,连细小的肉沫也没有剩下,仅余一具阴森森的白骨,再也无处下口,众鬼方才哭嚎着依依不舍的散去。 待发觉厉鬼散尽,秦言的骷髅才从地上爬起来,上下颚骨一张一合,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如果有会他心通的佛门高僧在旁边,就能听出他心底的叫骂声:“狗屁的两界碑,本少爷要干你祖宗十八代。你们这群畜生样的小鬼,一个个都给本少爷等着,本少爷记住你们的样子了……” 他一边骂着,一边继续前进,走过一大段路途,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罢了,就当是修炼了“不净观”和“白骨观”,本少爷心胸豁达,眉间有一字宽,岂会真的跟你等小鬼计较?本少爷也是念过佛经的,就算不能跟佛爷一般“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但这点皮肉之苦还是能够忍受的! 随着他心念归于通达,身躯白骨渐渐泛起莹莹流光,如同宝玉。光芒越来越盛,直到最后,整个人笼罩在一团白光之中,彷如神佛下凡。但处于其中的秦言却忽然感觉到一阵酸麻痛痒之感,尤其是“痒”,好似百蚁噬体,百爪挠心,奇痒无比,让人恨不得抓开身躯去挠。秦言却知道这是修持中最关键的一步,不但不能抓,连碰都不能碰。 他强自忍受着这股奇痒,仍然维持着轻缓的步伐,不见丝毫摇晃。毕竟是魔窟出来的人物,他对于身体所遭受的痛苦的忍耐力度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若非如此,岂能将瀚血功修炼至第四重? 痛苦的时间说来漫长,实则短暂。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笼罩着秦言的白光便渐渐散去,露出内里的模样。原本的骷髅架已经被白皙的肌肤覆盖,血与肉将躯体修复完整,显露出强健的身躯,不过却是赤裸在外。 经历了这么一场痛苦,秦言心里也有些明悟。两界碑偏偏选择了这个时候——他失去了灵力和血气,又不懂运转内力的功法——来找他,就是为了让他暂时舍弃对肉体力量的依赖,而对最本质的灵魂和神识进行考验和修炼吧! 但两界碑的考验还远没有结束。在他恢复身体之后,还没有走出多远,脑后就传来一个女子柔和的呼唤声:“言儿,言儿,是你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 第三十二章 归于本心 秦言身躯一颤,脚步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停下来。 身后的声音开始转为惶急:“言儿,你怎么了,你不认得娘了吗?你别走啊,让娘看你一眼,就是一眼也好啊……” 秦言加快脚步,低头猛行。 女子的声音在背后哭泣:“言儿你别走啊,别生娘的气。娘没有照顾好你,是娘对不起你,可是娘真的好想你啊,你就让娘看一眼好吗……” 秦言心中一阵撕心的疼痛,却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终究渐行渐远,女子的哭声也渐渐低不可闻。一阵疾走之后,终于再也听不到后面的声音,他才停下脚步,低头猛地喘出一口气。 老娘啊,我俩之间还分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一切皆是天意弄人,孩儿注定命途多舛。我想,你是能够理解我的吧…… 正在秦言出神之际,眼前场景忽然一变,视野一下就阴暗下来。等他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婆娑门的幽魂殿中。前方高阶之上,一个伟岸的身躯散漫地坐在寒冰玉座上,森寂渊深的目光正冷冷地朝他望来。 “跪下。”那人随意一喝,却有着让人无法抵抗的威慑力。秦言膝盖本能地一弯,就欲向前跪倒,却于半途僵止,复又缓缓地直起身来,抬眼迎上那人的视线。 昏暗的火把噼啪跳跃,将那人的身影拉扯得如同妖魔一般。他似乎意外于秦言的反应,慢慢地从玉座上站起来,深邃幽暗的目光仿佛要将秦言的灵魂吞入其中。 “言儿,你敢违抗为师的命令吗?”森冷的话语出口,无尽的杀意汹涌而来。秦言浑身一颤,好像一瞬间被丢入三九隆冬的冰雪中,几乎连呼吸都要凝固。然而他依旧控制住自己几乎要战栗的本能,毫不退避地与对方对视。 师父,如果说我的心灵还有破绽的话,那也绝对不会是你。所以,面前的这位大神,请不要再故弄玄虚,给我—— “滚!” 暴喝声出口,整个天地都为之震动。就如同一块巨石丢入了湖中,水面上的倒影被击得支离破碎。眼前虚幻的画面,森冷的大殿以及玉座上的男人皆化为破碎的纸屑,在来自秦言灵魂本源的神识冲击下烟消云散。 “就凭这点东西就想把本少爷击倒吗?少痴心妄想了!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都放马过来吧,本少爷在这里接着!” 任何一个男人在这时候都会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做点什么,他也不会例外。他已经兴奋得面红耳赤,凑过脸去就在佳人侧脸狠狠亲了一口,喃喃地道:“师姐,你真是太美了,我快要忍不住了,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玉寒烟眨巴着如丝媚眼,娇柔的声音中透出几分羞涩:“为什么……会糟糕?” “因为我觉得如果这时候都退缩了的话,以后恐怕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啊!可是,我还要追寻那无上大道,暂时还不能破了元阳之身。所以就不得不舍弃如此美好的场景,难道不糟糕吗?” 玉寒烟面色微微一变,幽怨地道:“难道那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吾家还重要吗?” “是啊,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这一个目标了,你说重不重要?”秦言微微笑着,抬手拨开了佳人柔滑温润的玉臂,轻柔而坚定将她推到一旁,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身后,玉寒烟低低的抽泣声传来:“混蛋,冤家,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秦言的脚步未作丝毫停留,一直走上池岸,径直穿过浴室的墙壁,去往那未知的远方。 本少年贪恋安逸,本少爷儿女情长,本少爷心底里也有着许多阴暗隐晦的欲望。可是本少爷愿意割舍掉这一切,只为了寻求那最终的大道。 吾之向道之心,未曾一日断绝! “真有意思,本少爷是越来越好奇了。思念,恐惧,色欲,下一个会是什么呢?贪婪还是暴戾?” 人人心中皆有欲念,这些欲念促使着人类成长,却也能让人沦丧。谁又敢保证,当虚幻的世界能满足你的一切欲望之时,还能够坚持本心不动摇呢? 然而,早在跨越两界碑的那一步迈出去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一个人的心底,是最黑暗的深渊。前方等待他的,是妖魔鬼怪,是万丈悬崖—— 直到经历千难万险,度过了亿万万年,才终于抵达了彼岸。灵兽驼他上山,雀鸟为他铺路,祥云渡他过河,终归来到那一处,草木葱郁,鸟语花香,安详宁静,便是最终的乐土。 当他踏上了这块土地的时候,一个柔和慈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远来的旅人,祝贺你通过了考验,作为这一切的回报,你将拥有所有你走过的土地……” 这一刻,成功的喜悦溢满心胸,欢喜得两眼模糊,直欲仰天长啸。更重要的是,已经千百年没有回过头的他,心中有无比迫切的渴望,想要看一看停留在身后的土地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偏过脑袋,转了三分之一的角度,却又于半途中止,自言自语地道:“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大智大勇之辈,也算万中无一的俊才了,难道还不算通过了考验吗?如果在这里回头都要算上去的话,那也太可惜了吧!” 他抬头望着苍穹层云之后那一缕金光色的阳光,摇了摇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天道便是如此残酷,没什么可惜的。” 此话出口,天与地猛然震动起来,苍山、草地、灵兽,皆如狂风吹过的黄沙,飞舞着消散。一切虚幻的烟云散尽之后,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处于迷天大阵中,仍维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刚刚从一次深沉的梦幻中惊醒。 灵台方寸,斜月三星,所谓的千难万险最终不过大梦一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露亦如电,终归于本心。 他举目四顾,周围一片静无声息,却不复原先肃杀森寂的味道。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生门。 那么,刚才所经历的种种,又岂止是一场梦幻? 不用刻意内视,他已然可以感受到身体中的变化。原本的一丝灵力又增长了一些,而随脉搏而动的血气现在也可以感觉的到,虽只是孱弱的一点,却也给了他恢复的希望。而最大重要的收获,就是变得更加强大的灵魂神识,这才是最本质的自身力量的增长。就算不用搜神咒,凭他现在的感知力量也已经能够清楚地察觉出,他此刻所处的位置正是两个空间的交界处,这大概是由于阵法空间与现实空间交叠所引起的落差。 而在一番更加细心的探查之后,所谓的极元迷天大阵在他面前就再无秘密可言。 那么,何不趁这个机会,一举将所有功力恢复呢? 于是,他再一次埋下心神,沉浸在入定的状态中。 第三十三章 出阵 日近西山,晚霞灿然,余晖斜照,在湖面上映出万点波光,绚丽夺目。 林沐瑶伸了个懒腰,肢体伸展出傲人的曲线,引人无限遐思。亭外的白衣少年以及仆从们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好了,剧情大概就这样吧,先找人排练一遍,对白动作的细节再慢慢修改。现在时候不早了,一起用膳吧!”林沐瑶伸了伸手,旁边的丫鬟连忙扶着她起身,缓步走出亭外。 慕城雪快走几步,与她并肩而行,指着不远处的空地说道:“那秦公子呢,你不会真想让他死吧?” 林沐瑶不以为意地道:“他死不死与我有什么关系?先关他一天一夜吧,到时候再去叫李真撤阵,如果那小子已经死了的话,就直接埋了吧。”她说的轻描淡写,好像一条人命在她林大小姐面前跟一只狗的性命没什么区别。事实上,以林家的权势,确实拥有如此做的资本。 慕城雪停了脚步,恼火地道:“你也太过分了吧!” 林沐瑶转过身来,笑着拉上她的手:“好好好,是我过分。那就只关他一夜吧,明早就叫人救他出来。你呀,太容易心软了,以后一定会吃亏的……” 这时,那位被称为“华姨”的中年女子匆匆走来,屈膝施了一礼,道:“小姐,九龙峰玉仙子前来拜访。” “玉寒烟!她来找我做什么?”林沐瑶疑惑地挥挥手,“请她过来吧!” 华姨急匆匆离去,很快将玉寒烟领了过来。林沐瑶与慕城雪都只在“武林七仙子”书册中看过玉寒烟画像,此次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眼前均为之一亮,赞誉之情自心头油然而生。 不愧为“缈若清灵化梦幻,一剑凌云万仞峰”的人物! 玉寒烟依旧是那身蓝色长衫,眉宇间一股子英气,星眸中流光闪动,煞是动人。正是那股如寒剑出鞘般锐利冷冽的韵味,让林沐瑶这类世家贵族的大小姐惊羡赞叹。 两方互相见礼,一阵客套。 “久闻玉姐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仙子风采,就连小妹都要动心了。” “妹妹过誉了,妹妹也是大家气度,卓尔不凡。还有这位慕家妹妹,真是我见犹怜,不知要让多少少年公子魂牵梦萦……” “玉姐姐千万别这么说……” 客套之后又是一阵寒暄,再之后,仍然没提到正题。林沐瑶邀请玉寒烟一同用膳,玉寒烟欣然应诺,三人并肩而行,相谈甚欢。 走到那片布阵的空地旁边时,玉寒烟似有所感,扭过头去看了几眼,问道:“这里好像有人摆下了九宫八门之阵,是哪一位高人在此试法吗?” 林沐瑶随口答道:“只是新请了个教头,想要考校一下他的能力,这等小事不值一提。” 玉寒烟笑道:“清微居果然非同一般,考验教头都用了九宫八门阵,难怪能成为五大门派之首。” 林沐瑶含混地应了一声,就想把这件事略过。不料慕城雪开口说道:“说起来,那位秦公子也实在可惜,如果不是蝶姐姐赞他赞得太过,也就不会遭此一劫了。” 林沐瑶悄悄在她后腰拍了一下,低声道:“雪儿,你怎么还记挂着那小子,这可就超出了心软的范围了哦……” 玉寒烟的兴趣却被慕城雪勾了起来,问道:“慕家妹妹所说的莫非是飞花舞蝶观洛雨,戏月怜星笑流芳的蝶仙子?吾家对她可是神往已久,却一直无缘得见。那位秦公子既然能得到蝶仙子夸誉,想必也不是一般人物,吾家倒想见他一见。” 一提到那位“文武双全”的秦公子,林沐瑶就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道:“哪是什么非凡人物,根本就连寻常的世家公子哥儿都比不上。不晓得蝶姐姐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让我拜他为师,差点就成了本姑娘一生的耻辱!” “哦!听妹妹这么一说,吾家对他更加好奇了,可否让吾家跟他见上一面?” 慕城雪幽幽地道:“玉姐姐再来得迟些,恐怕就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林沐瑶拧了拧她的手背:“说什么呢你!”又对玉寒烟道:“本来那小子没能通过我的考验,是要在大阵中受罚的。不过既然玉姐姐想见他,那就提前放他出来吧!华姨,你去把李真他们几个叫过来!” 华姨领命离去,带了摆阵的那五名弟子过来,在空地上捣鼓了好一阵,终于将大阵撤去。当他们取走阵中最后一根小圆棍后,空地彻底恢复了原貌,端坐于其中的秦言的面貌也显现出来。 只见他盘膝闭目,双手放于膝上,整个身躯微微泛出莹白光泽,雍容肃穆,如同一尊玉砌的佛像。 众人观此异象,面上皆露出惊容,就连林沐瑶也看得愣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怒道:“好你个不识趣的小子,枉雪儿为你担忧半天,原来你却躲在这儿偷懒!”说着就朝毫无反应的秦言走去,一掌拍在他肩头:“还不给我起来!” 随着她这个动作,慕城雪忽然感觉到身侧一阵阴冷,仿佛连血液也凝固了一瞬。她惊异地转头去看,那股酷冷之感又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而这个时候,被林沐瑶拍中的秦言身躯倏地一震,面上涌起一片红潮,殷红的血色几乎要涨破表皮渗透出来。 早在五名弟子撤阵的时候,秦言其实就已经有所感应。那时他正处于血气运转的紧要关头,容不得丝毫打扰,即使强大的神识能察觉到外界变化,但身体上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他察觉到不对,就欲早些收功。然而血气运行之势,不是说收就能收的,他已经竭尽全力地将血气纳入命窍,却终究迟了一步。林沐瑶的巴掌触动他身体的瞬间,遭到刺激的血气当即全力反冲,若不是他身体强横再加上血气还很稀薄的话,几乎就要命丧当场。 林沐瑶也被他脸上的血色给吓住了,赶紧收回手来,不敢再触摸他的身体。 秦言全力梳理体内血气,耗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终于将紊乱的力量收入命窍之中,面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喂,你……没事吧?”林沐瑶放轻了声音,试探着问道。 秦言的双眼蓦然睁开,刹那间如电光闪过,通明夺目。乍一对上他的目光,林沐瑶如遭电击,一时间竟动弹不得,全身轻飘飘的无法着力,好似连灵魂都被拉扯着朝对方眼中飘去。 这一瞪眼的威力,是连秦言都没有预料到的。他察觉到林沐瑶的异常,连忙低下头移开视线。 虽然他对林沐瑶恨得要死,但还没胆量在清微居的地盘上杀死林家的大小姐。只为一时之怒而搭上自己的性命,怎么算都是亏本的买卖。何况古语有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样想着,他迅速收起了愤怒、怨恨等情绪,因之而引发的强大神识也敛入灵魂深处。当他再抬起脸来时,眼中再也没有了那道夺目的神光,完完全全恢复了平常。 第三十四章 置气 这一过程发生得太快,以林沐瑶的感受来看只是恍惚了一下,随即便恢复过来,还以为是自己走了神。她看着刚刚站起身来的秦言,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偷偷摸摸躲在阵里面搞什么?” 秦言答道:“没搞什么。我在阵里走了半天,发现实在走不出去,就只好停下来打坐念经,祈祷佛祖派人来救我一命。不想竟是大小姐亲自前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林沐瑶冷哼道:“你少怪声怪气了。按照我的意思,你连这么一座小阵都破不了,干脆就死在里面得了。要不是玉姐姐想要见你一面,你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 秦言朝玉寒烟望去,心中暗暗叹息。她来得可真不凑巧,如果能再晚一天就好了,那时候自己的功力就能够恢复三五成了,足以直接冲出清微居。不过,她大概是太担心自己,毕竟也是一片好心……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两界碑后玉寒烟赤裸诱人的婀娜胴体,不禁一阵口干舌燥,俊脸微微涨红,再看向玉寒烟的眼神已大不一样。 玉寒烟同样也在凝望着他。她本是精通幻梦术的高手,对人心情感的变化敏感无比,立即就觉察到了秦言眼中的轻薄狎亵之色,心中先是有些羞恼,继而尽数化为愤怒。你这小子,把吾家当成什么人了,难道吾家很稀罕救你么! 秦言很快挥去心中欲念,上前一步,道:“玉师……玉仙子!可算见到你了!” 随着他一声“玉仙子”出口,玉寒烟眼中怒意更盛一分,冷冷地道:“这位就是慕家妹妹所说的秦公子吗?也不过如此。看来蝶仙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秦言一下子愣住了。玉寒烟,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言再前行一步,张嘴欲言,却见玉寒烟抬手一挥,顿有一股无形大力阻在他前面,顺便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也打回喉中。 玉寒烟面沉如水,凝声道:“秦公子,请自重。你要是再往前,可就算非礼了!” 秦言心中气急。敢情你是特意来看本少爷的热闹来的!本少爷现在毫无反抗之力,在众人面前出丑,可这还不是当初为了救你的缘故!果然如古语所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先贤诚不欺我! 好,好,好!你袖手旁观,难道本少爷自己就走不了吗!区区三五日的屈辱,本少爷背负得起! 秦言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胸中愤怨,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是在下失礼了,还望仙子恕罪!” “无妨,吾家不在意。”玉寒烟摆摆手,脸色沉静淡然,就好像真的只是叱退了一只猫狗一般,“走吧,两位妹妹,吾家对梅园的梅香膳可是向往已久。” 林沐瑶道:“我就说吧,玉姐姐肯定会失望的!雪儿,还愣着做什么,走啦!” 慕城雪默然无语地看了秦言一眼,转身跟上林沐瑶和玉寒烟两人。丫鬟、仆从紧随而行。那黑壮大汉和白衣少年却没有放过秦言,分别从左右两旁逼过来,道:“秦公子,走吧!”秦言无可奈何,也只好跟着他们去了。 走过水榭楼台,廊腰花道,步入阁楼之中,各自落座。待他们坐定之后,仆人们便开始上菜,前前后后将美味佳肴摆满了一桌,更呈上了梅园特有的“梅香膳”。梅香膳色彩鲜艳,香气清远,吃起来也是清甜怡人,无愧其名。这一顿饭,气氛虽不热烈,却也宾主尽欢。当然,秦言肯定是欢喜不起来的,不过他也没有被当成宾客来看。 吃罢饭后,玉寒烟再与林沐瑶闲聊了一阵,扯了一通当今武林局势,又对林阁老赞誉一番。而林沐瑶也表达了对九龙峰的钦慕之意,两人一直谈到屋外夜色渐深,玉寒烟方才告辞而去。 玉寒烟走后,林沐瑶蹙起眉头,向慕城雪道:“这玉仙子还真是奇怪,既然是要谈论清微居跟九龙峰的关系,她不去找我爹,不去找大哥,偏偏找上了我,到底是安了什么心思?” 慕城雪道:“她可能只想与你结交一番,是你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结交我?”林沐瑶冷笑,“天下谁不知道,我林沐瑶只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仗着爹爹跟大哥的宠爱胡作非为罢了!她一个女子,又不能娶我为妻,结交我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去找我大哥……” 慕城雪急忙打断她后半截话:“别胡说!玉姐姐是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哪会有你想的那么不堪!照你这么说,连我和蝶姐姐也是别有所图咯?” 林沐瑶眉宇间舒展开来,莞尔道:“你们不一样的……好了好了,不提这些了,回去歇息吧。明早起来再把扮演角色的人确定下来,然后就可以开始排练了。雪儿,今天晚上还是跟我一起睡?” “才不跟你睡呢!”慕城雪面上微微泛红,“你一点都不老实,半夜里还乱摸……” “别这样嘛,我们两个一起可以探讨一下剧情啊。我发誓不再乱动了好不好?你就陪陪我嘛——” “好吧,你要记住你的话哦!” “放心好了!”林沐瑶拉住慕城雪的手,朝仆人们一扭头,“今天就到这儿,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老二老三,给我看紧那小子!” 两位大小姐走后,黑壮大汉和白衣少年也“诚言邀请”秦言一同去歇息,不管秦言愿不愿意,都只好跟着他们去了。 一路上,秦言有意攀谈,很快将这两人的信息都摸了清楚。黑壮大汉名唤贺忠义,看似凶神恶煞,实则老实憨厚,对秦言并没有多大防备之心,毫不隐瞒地就将自身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他与名唤白浪的白衣少年都是被林家养大的孤儿,跟其他外门弟子一起修炼武技,略有小成之后就被派来担任林沐瑶的护卫。林家大小姐一贯顽皮,仿效古人与他们来了个梅园三结义,以老二老三相称,看似风光得很,实际上,那只是大小姐的玩闹。林家的规矩很多,尊卑区别巨大,谁又敢真正将大小姐当成兄弟呢? 秦言虽不如逸远师弟那般伶牙俐齿,但口才也算还行。他跟贺忠义谈论拳术,谈论炼体之法,谈论“肉身成圣”的传说之道,两人很快熟络起来。贺忠义惊奇地发现这位秦公子竟对锻炼肉体的法门十分精通,远不是白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一无是处,他对于叠拳之术、纵力法门拥有相当独到的理解,即使比起教授自己武技的木堂主也不遑多让。两人谈论了一路,贺忠义便觉得受益匪浅,对于秦言的态度已由客气变为钦佩,言语中甚至对秦言以“大哥”相称。 贺忠义并不笨,即使在旁人看来,称呼一个年龄比自己小一截的年轻人——尤其还是大小姐瞧不上眼的人——为大哥是很丢脸的事情,但他可不管那么多。要知道,自从成了大小姐的护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了向诸位师父请教武学的机会,如今难得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契机,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他已经决定了,今后几天就与秦公子同吃同住,哪怕遭受大小姐的叱责也在所不惜。 相比于贺忠义的热情态度,白浪则完全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大概是秦言弃剑而逃的经历让这位少年剑客实在无法释怀,对于秦言的问话,他皆以“嗯”“哦”之语冷淡应答。这般几次之后,秦言见这位少年剑客实在是高不可攀,也只好放弃努力。 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歇息之处。 清微居家业雄厚,贺忠义和白浪都拥有单独的庭院。白浪打了声招呼,便独自离开。秦言则跟着贺忠义进了宅院。 经过一路上的对话,贺忠义意犹未尽,拉着秦言秉烛夜谈,说得兴起还动起手来。秦言无法御使内力,但胜在招式精妙,而贺忠义也刻意收束了力量。两人互相喂招切磋,探讨拳经奥妙,打得难分难解,一直到深夜子时才肯罢休。这时候,贺忠义对秦言所言的“身受内伤、无法发挥实力”的说法已经深信不疑。 等到贺忠义睡去后,秦言又独自打了一会儿坐。他从贺忠义口中探查出了一些简单的内力运行的法门,乘着夜深人静之时在自己身上试验了一番,果然颇有效果。之后,又要调动灵力和血气运行来加速这两种力量的恢复,一直忙到将近寅时才躺下入睡。 第三十五章 戏剧 次日一早,秦言就被贺忠义叫醒,与白浪一起前往大小姐的房前。他们在闺阁外等了许久,只听见里面丫鬟们忙前忙后的脚步声,两位小姐在众多人手的伺候下梳妆打扮,耗费了老长时间,才施施然走出来。 吃过早饭,林沐瑶径直带领他们以及侍卫奴仆一大群人来到梅园西面的半月坡前。她爬上一块白石,居高临下地开始点名,连续点了十几人,秦言赫然也在其中。慕城雪给每个被点之人都发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除魔记》三个大字。册中墨迹尚新,看来是连夜赶抄出来的。 秦言翻开来看了看,里面写了一个老套的故事,也就是神怪小说中常用的美貌少女被妖怪所擒、少年公子斩妖除魔抱得美人归的套路。他很奇怪林沐瑶怎么会对这种故事感兴趣,现实中追求她的世家望族的公子哥儿可以组建成军队了吧,难道她觉得被妖怪抓去比较有意思? 过了一会儿,等人们都把册子的内容看了一遍,林沐瑶开口道:“诸位,前几日我们演练的故事,由于基调太过悲伤,放在爹爹的七十大寿上不怎么合适,所以我跟雪儿重新编排了剧本,劳烦各位都辛苦一下,在这两天之内把戏排练好,事后本小姐重重有赏!” 秦言有些想笑了。原来林家大小姐手底下的一帮人成天在搞这些东西,还真是值得同情啊!不知道林阁老看到自己的寿礼上出现一个少年男女之间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之后会怎么想。 他低声问身旁的贺忠义:“林阁老以前看过大小姐的戏剧吗?” 贺忠义目不斜视地望着坡上的林沐瑶,以细若蚊吟般的声音答道:“老爷看过几回,每次都赞不绝口。” “哦——”秦言忍不住露出笑意。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林阁老说喜欢,其他人还敢说不好吗? “喂!姓秦的小子,在嘀嘀咕咕什么呢!”林沐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狠狠地瞪眼过来,“这么多人中就你一个新手,还不给我好好听讲!要是因你一个人拖累了大家,我绝饶不了你!” 秦言连忙噤声,摆出认真聆听教诲的姿态。 林沐瑶将戏中人物的扮演者一个个确定下来。戏中的女主人公将由善良美丽的慕城雪扮演,而林沐瑶则以男装出饰斩妖救美的少年公子,贺忠义因其粗犷凶恶的面貌赢得了担当反派大头目的重任,白浪饰演他手下的一个小头目。至于秦言,他领到的角色是彻头彻尾的坏蛋。他将扮演与林公子争风吃醋的另一位少年公子,这位公子在男女主人公之间各种耍奸使绊,又在妖怪小头目来袭时吓得弃美人而逃,在男主角林公子斩杀小头目之后,他又因嫉妒而引来了妖怪大头目,害得男主角差点身死,甚至还在最后关头偷袭男主角……总之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人物,最后终究还是死在了林公子的剑下,也算是自食其果。 看到自己即将扮演的角色之后,秦言实在是无话可说。林大小姐,不,林大公子,你该不会是特意为本少爷量身打造了一个角色,然后连夜添加进去的吧?哈哈,本少爷一直贯穿了全剧始终,戏份如此充足,还真得感谢林大公子的厚爱啊! 不管秦言怎么腹诽,这部戏还是在满山花海之中开始排演了。 第一幕进展得很顺利。林公子与慕家小姐在落英缤纷的时节里相遇,一见而相互倾慕,如果不是第三者秦公子不合时宜的插入,那本该是浪漫而唯美的一幕。看得出来,长年在林家大小姐的熏陶下,梅园里的人们的演技都达到了一定的地步,就连两位公子的随从扮演者都能将那种狗仗人势、横眉冷对的傲慢情感充分地体现出来。而作为婆娑门中混到了首席大弟子位置的人物,秦言的演技也不算太差。大家各自发挥实力,第一幕没怎么费周折就直接通过了。 但到了第二幕的时候,问题来了。在这一幕中,秦公子出于嫉妒而向林公子提出了决斗邀请,林公子欣然应战,两人以剑相斗,一个灵动轻逸,另一个诡谲刁钻,可谓是棋逢对手——但差就差在了这“诡谲刁钻”四字之上。秦言自小习剑,奉行的是精炼实用的剑道,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剑术更已有所小成,每一招每一式皆是纯正朴实,精简到了极致,没有多余的花招,绝对与“诡谲刁钻”搭不上边—— “停!”林沐瑶格开他当头劈来的一剑,往后跳出战圈,高声叫道,“你是怎么回事,难道就只会横扫竖劈这两招?乡下的庄稼汉都比你舞得好看!早就跟你说过了,要刁钻,要阴毒,要诡异,你不是吹牛说一身本事全在剑上吗,现在手上有剑,倒是把你的本事使出来啊!” 秦言答道:“我已经尽力了。”他的确是尽力了。在数千个日日夜夜的修炼中,每一剑挥出的姿势、动作、用力方式已经成了铭刻在身体中的本能,伴随在每一次呼吸的节奏中。林沐瑶每一剑攻来,他的身体都会自动作出反应,以最简练的方式反击回去。如果跟他对战的是一位剑法大师,就会发现他剑中蕴藏着的恐怖。当他挡下林沐瑶刺过来的一剑后,并非不能挽个剑花、扭个妖娆的步姿、绕到对方左侧去削她的耳朵,可是那无数个挥舞过漆黑冷电的夜晚不允许他背叛自己的本能,不允许他用那样花哨华丽却枉费力气的剑术去讨好一个无知的少女…… 可是林沐瑶不会明白。她对蝶仙子赞为“剑技精湛无双”的秦公子的表现非常失望,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恶语相讥:“好一个剑法超绝的秦师傅,我实在无法想象蝶姐姐是怎么认识你的,你在大漠里的那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秦言勃然变色。小丫头不要太过分了,本少爷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可不是让你耍着玩的! 慕城雪连忙走到两人中间劝道:“好了好了,瑶儿你少说几句。秦公子可能不擅长这种花哨的打法,还是让白大哥给你们俩设计一套动作吧。” 林沐瑶哼了一声:“烂泥巴扶不上墙!老三,过来,我们两打一场。姓秦的小子,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白浪应声走过来,朝林沐瑶行了个武士礼,也不多话,拔出剑来就向林沐瑶攻去。林沐瑶叫了一声:“来得正好!”举剑相迎。两人战至一处,一个身影摇曳翩跹,进退如风,另一个迅捷如魅,诡妙绝伦,只见剑光阵阵,杀得难分难解,看得人眼花缭乱,场面可比刚才秦言的时候要精彩多了。 秦言撇了撇嘴。在他眼里,这种程度的打斗就跟小孩子玩闹一般,可偏偏旁观的人们都看得津津有味,连慕城雪小姐都瞪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两道人影,似乎都忘记了呼吸。 唉,无知的愚人啊,这种花哨的把戏真有那么精彩吗?也许本少爷奉行的“生死一瞬见分晓”的理念,真的没资格登上大雅之堂吧…… 正当林沐瑶与白浪两人斗到紧要关头,忽闻山坡下传来一阵夹带着粗喘的喊声:“小姐……小姐……浩辰罡来了!” 林沐瑶与白浪几乎同时撤剑,各自退后一步,结束了缠斗。林沐瑶回转身去,看到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结结巴巴地道:“浩辰罡到了城里……正在报名……已经快要打上了!” 林沐瑶挑了挑秀眉,还没开口,就见慕城雪一个箭步走到那小厮面前,问道:“他去了哪个擂台?” “北城的擂台。” 慕城雪回头道:“现在还赶得及,瑶儿我们快走吧!” 林沐瑶撅起嘴,不乐意地道:“没必要去吧,现在还只是初步选拔,根本看不出实力来,完全可以等到我爹爹寿宴之后再去看嘛!” 慕城雪急得握了握小拳头:“不,我偏要现在看,你不去我就一个人走了!”说着就往坡下走去。 林沐瑶赶紧跟上去,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街上那么多人,你又长得这么不安全,要是真一个人去了,只怕就是羊入虎口,回不来咯!” 第三十六章 风光下的暗潮 三年一度的论剑大会已于今日正式在碧野城拉开序幕。在林阁老七十大寿之前的两天时间里,林家将对所有参与者进行一次初步筛选,优胜者将拥有正式参加论剑大会的资格。 这个时候,基本上所有打算参与大会的英雄豪杰都从天南海北赶了过来,几万人马聚集在碧野城中,直欲把这小小的城市挤爆。此时的碧野城的街道上已是人潮汹涌,行人摩肩接踵,寸步难行。即便林家在碧野城里设置了四个擂台,也还是难以让情况有所改观,不得已又在城外添加了四个擂台,方才让拥挤的街道好过一些。 林沐瑶一行人从北门进城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热闹的场景。不过,林家的大小姐亲举玉趾来观摩赛况,自然有人帮忙开道,从人海中生生挤出一条路来,一直来到比武的擂台之下。 一片喧嚣吵闹的欢呼声中,台上如苍松般笔直挺立的那人,自然就是浩辰罡。 浩辰罡身穿一袭黄色布衣,足踏芒鞋,打扮与寻常武林人士一般无异。但是他脸型棱角分明,五官似刀削一般深刻,眼神深邃如海,颔下蓄着短须,望之便有一股浩然豪情自然生出,睥睨苍生,绝世傲岸。他神色平静地负手而立,便若苍松磐石,自有一派宗师风范,让人心生敬畏。 “洞玄无俦睨天下,正心通明傲人间”!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好威风,好气魄! 慕城雪甫一见到浩辰罡的身影,便似被勾走了魂魄,一动不动地站着,再也移不开眼睛。 林沐瑶刚找一个带刀侠客问了几句,回过头来看到慕城雪这副模样,不禁暗暗生气,抬起手挡在慕城雪眼前。 慕城雪将林沐瑶的手臂推开,嗔怨道:“别闹了!” 林沐瑶板着脸道:“好啊,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一见浩辰罡就跟丢了魂似的。回去我就告诉你哥,让他去找浩辰罡提亲去!” “别——”慕城雪连忙捂住她的嘴,粉颊羞得一片通红,“别胡说八道,谁见色忘友了,我只是钦佩他的武功和人品,你别老是往歪处想。” 林沐瑶反握住她的手,盯着她双眸深处,拖长了音调道:“哦?真的只是钦佩他的武功和人品吗?” 慕城雪的脸红得跟火烧一样,道:“当然是真的。我都没跟他说过话,难道还会有别的心思吗?别闹了,好好见识一下人家的武功吧!” “不急,他才刚刚上台,有的是看头。” 依照规则,浩辰罡需要在擂台上待足一刻钟,打败所有上台的挑战者,才能赢得优胜的资格。 两位大小姐在前方打趣笑闹,白浪、贺忠义等人则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周围的武林人士。在如此人多眼杂的环境下,小姐的安全容不得一丝疏忽。 而秦言就不用花费多余的心思,可以尽情地欣赏传说中第一高手的风采。依他的感觉,浩辰罡在气势上比当日遇到的万流风更胜一筹,不过万流风拥有“魔魂附体”的邪异功法,跟自己的舍生诀一样,可以极大地提升力量强度。而浩辰罡肯定也拥有自己的独门武功,两人真打起来,胜负难料。 浩辰罡在台上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一直没有人敢上台。毕竟他的名头太过慑人,即使手底下有点本事的,也不愿上去自取其辱。底下的人们窃窃私语,左顾右盼,希望浩辰罡的第一场戏可千万别在一片沉默中度过去。许多人跋山涉水,不远千里而来,不就是为了瞻仰一下绝世高手的英姿吗! 第二炷香的时候,终于有人耐不住沉默,抬脚跃上高台,立时赢得了一片喝彩之声。 那是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他拔出身后宝剑,挽了个剑花,向浩辰罡作礼:“在下王凡,久闻浩兄大名,还望浩兄不吝指教。” 浩辰罡拱手回礼:“王兄客气了,你我切磋武技,当点到为止。” 王凡点点头,持剑护在身前,警惕而缓慢地朝浩辰罡靠近。就在他进入浩辰罡身前五步距离之时,浩辰罡动了!只见人影一闪,浩辰罡就已出现在王凡面前,探手闪电般在王凡肩上拍了一下。他来势实在太快,王凡根本来不及反应,剑才挥到一半,便发觉自己右肩已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被打得腾空而起,直往台外跌去。 这一照面的过程极为迅速,眼力差点的武林人士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台上两人的身形一触即分,王凡已经被打得倒飞出去,一直摔出了擂台之外,眼看就要砸下来,那个方位的人们连忙朝两旁闪避。然而却见王凡跌落之势于此时由急转缓,从一块沉甸大石变成如羽毛般轻盈,飘飘然落下来,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便勉强站稳了身形。 “好!” “浩公子好本事!” “这一手柔劲俨然已经登峰造极!” “何止登峰造极,简直已经返璞归真!”…… 围观之人夸张地叫好,各类赞誉的话语响不绝耳。 浩辰罡的这一手确实漂亮,秦言自问就做不到这般举重若轻。如果换做是他,王凡在挨那一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人们会发现摔下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前方的林沐瑶大概是没看清浩辰罡的动作,拍打着慕城雪的香肩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人怎么还没出手就被打飞了?” 慕城雪视线丝毫不离浩辰罡,口中说道:“他的速度太快了,我也没看清。”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已因兴奋而涨得红彤彤的,好像一个粉嫩的苹果,极为可爱。 林沐瑶偏头瞥见她如此模样,不由板起脸来:“没看清你激动个什么劲,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似的,真是丢人!” 这时又有人登台上去,与浩辰罡相互见礼。慕城雪只顾着仰起俏脸去盯住浩辰罡的身姿,根本就没将林沐瑶的话听入耳中。林沐瑶叹了口气,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也只好跟着继续瞻仰浩辰罡的风采。 浩辰罡随意推了一掌,轻描淡写地将挑战者击飞出去,而那股柔劲又使得挑战者在落地之时缓了一下,没有受伤。 看到浩辰罡神乎其技的武功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登上台去寻浩辰罡的麻烦。并不是他们觉得自己能有机会与浩辰罡一决胜负,相反,这群人大多还不入流,他们自觉学艺不精,反正没办法取得论剑大会的正式资格,还不如乘此机会露脸一把,日后也逢人也好吹嘘一番。 “想当年碧野城论剑大会之时,小老儿碰到的第一个遇上的就是浩辰罡,只见他方面大耳,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不愧是洞玄无俦睨天下,正心通明傲人间的人物!小老儿知道他修炼洞玄经有成,正面相峙只怕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小老儿心生一计,不与他直接相对,反而围着他转起圈来。那浩辰罡不知小老儿意欲何为,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看着我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虎儿,你可不要小看了你爹,你爹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的店老板,可也是曾经跟浩辰罡交过手的人物。遥想当年,那一日正值深秋,北风萧瑟,碧野城中落叶纷飞,杀气四涌。你爹爹我跟浩辰罡大战一场,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可惜浩辰罡修为实在精深,为父最终还是惜败一招,被他打下了擂台。自此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从此不再跟人争勇斗狠,专心经营福来茶楼……什么,你不信?我当初还叫人画了一幅双雄对峙画像呢!你说隔壁王小二家里也有一副?别听他吹牛,他是照着我这幅改画的……” 一时间只见群情激荡,连寻常的老百姓庄稼汉都抢着上台,到后来连规矩都顾不得了,一大群人从擂台四面跑上去,将浩辰罡团团围住。而浩辰罡面色始终淡定从容,身影在人群中闪烁穿梭,一掌一个将这群人全部送往台下,而且没让任何一人受伤。如此混乱的场景下,维持纪律的林家弟子根本忙不过来。这些都是碧野城本地的百姓,本来就是看热闹的,根本没指望参加什么论剑大会,自然没把“违者取消比试资格”的规矩放在眼里。有的人趁着混乱三番五次的上台,至少秦言就看见自己住过的飞侠客栈的掌柜就上去了三次…… 见此情景,慕城雪也忍不住要跑上去与浩辰罡“切磋切磋”,只是被林沐瑶死命拽着,才没能一遂心愿。 秦言本来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浩辰罡的每一个动作,忽然间心中一悸,背脊蓦然生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了寒颤。 有危险! 他当即运起搜神咒,加上两界碑试炼后的强大神识,立刻发觉到几道充斥着杀意的阴冷气息正从左、右、后三个方向逼迫过来。 他飞快地将敌人的位置梳理了一遍,一共有五个人,从气机感应来看,都是人元高阶以上的高手,其中一个已经达到了地元中阶的境界,放眼江湖也是宗师一流的人物。如果这样的人物做起了伏击暗杀的行当,谁能抵挡得住? 而且现在这样混乱的场景,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从他们靠过来的路线来看,秦言判断出他们的目标正是前面的两位大小姐。贺忠义和白浪的一部分心神已被吸引到了浩辰罡的身上,没能察觉这几位不速之客已经贴近了林大小姐七步之内的距离。既然他们没发现,秦言也不打算引火上身,他不动神色地往斜后方退了一步,以免挡住刺客们行进的路线。 作为一个魔门弟子,秦言并非完全没有正义感和同情心,只是少得可怜而已。他判断事物的理念,向来都只凭亲疏和喜恶。对于林大小姐被刺这件事情,他打心底里拍手称快。至于慕城雪,这位小姐确实是无辜的,不过本少爷跟她并不是很熟…… 第三十七章 天外楼兰 秦言装作不经意地朝周围望了一眼,便将那五人的身形尽收眼底。他们都是一副普通的长相,穿着普通的衣服,三人拿剑,两人持刀,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所以在他们从三个方向靠拢过来的时候,贺忠义等人还一无所觉,正对着台上浩辰罡的绝世武功赞叹不已。 一个矮瘦干枯的老头率先动手,他装作被人撞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朝林沐瑶跌去,窜入了林沐瑶三步之内的距离,然后忽然出手,剑光化为一道激射的流光,转瞬便至林沐瑶颈下。 当白浪察觉到危险来临之际,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来不及拔剑,甚至连多余的思考都没有。他只能凭着本能的反应,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狠狠一下撞开了大小姐的娇躯,却将自己暴露在锋利的剑光之下。 “嘶——”锐器刺入肉体,割开一道长长的豁口,殷红的血液如泉迸溅。白浪软软地倒下,从他身体中喷出的鲜血却让周围的侍从护卫都惊醒过来,吆喝呐喊着朝大小姐身旁靠过去。 但这时候才反应已经有些迟了,对方是经验老道的高手,一旦决定开始就是如怒雷风暴般的惊天一击,不会给目标留下任何机会。 跟随在林沐瑶身边的白衣侍女也是一位人元高阶的高手,她作为大小姐的护卫队首领,警觉性也是最高的,第一时间就拔出了腰间软剑,将半空中射向林沐瑶一枚银针削成两段,继而猛力旋身缩腕,又以锋锐剑势拦下了另一名灰衣杀手。那杀手持着一柄灰暗的长刀,斩在突然迸发的森寒剑气上,霎时间冰凌碎散。 杀手左冲右突,怎么都无法突破侍女挥出的那一片剑浪。却在此时,一柄薄刃透过侍女身侧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直刺过来,如最阴沉的毒蛇,在她的小臂上轻吻了一口,化作酸麻之感往上端传去。一道赤线沿着她的衣袖裂开,几滴血珠飞溅出来,侍女仓促后退,自以为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劫,忽而身体一僵,心脏剧烈抽痛,眼前的视野迅速被一片阴影笼罩,继而永远地陷入了黑暗。 此时,挡在杀手们前面的只剩下贺忠义。他也被一个杀手缠住,口中发出狂怒的呼喝声,连连挥拳推掌,却无法将身前舞刀的那人逼退半步。其他的杀手可不会等他们的战斗结束,三道人影从不同的方向射来,转瞬就逼到了林沐瑶面前。 在死亡到来之际,林沐瑶被没有像寻常的闺阁秀女一般惊恐尖叫,她此时还是舞台上那副俊美公子的打扮,一把抓住了面色惨白的慕城雪,右手拔出了负于身后的长剑,昂起头来直面扑过来的杀手,眼神中微微闪过一丝不甘与恐惧。无论平时受着怎样的娇宠与溺爱,但在此生死存亡的关头,她仍然表现出了林家子孙所应有的风骨。唯一的瑕疵,就是脸上的表情还不够自然淡定罢了。 旁边的人群这时候才察觉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刺杀事件,纷纷朝后方躲去。忽然一声高亢的尖叫刺痛了众人的耳膜。 一名靠在丈夫怀中的女子本来是要拉着丈夫跑开的,刚还觉得丈夫怎么沉默着一语不发,抬起头才惊觉自己紧靠着的人居然是个没头的人,从颈部以上整齐的被人切割掉。她刹时昏了过去,倒在地上。 秦言冷冷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这女子的丈夫之所以会死,只是因为挡了杀手的路。如果自己跑慢了一步,大概也会是相同的结局。 他本想乘此机会一走了之,然而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心思。远处,几道人影自屋檐上快速跑来,应该是林家派出来维持治安的高手。不过要指望林沐瑶坚持到他们赶到,还不如祈祷佛祖老爷显灵来救下林家大小姐的性命。 三柄利刃从不同的方向临近林沐瑶的身躯,林沐瑶咬着牙举剑格挡。只是她这般娇贵的大小姐的力气远不足以与对方抗衡,杀手的短刀劈在她剑脊上,汹涌而至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出血,长剑脱手而落。而另一股阴毒的暗流从身后袭来,悄无声息地没入她雪白的衣衫,她霎时间背上寒毛竖立,只觉得一阵冰冷贴上了肌肤,心中只剩下了绝望的念头。 历历往事来不及回首,这短暂的十五年生命,也该于此划上句号了吧……她最后作出一个动作,偏过头去,目光凝注在慕城雪失了血色的惨白俏脸上。 在生命最终的时刻,我不愿刀剑污了我的眼,而让你的美丽为我送行——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异变突生!一股大力自林沐瑶两人身后吸来,轻而易举的拉扯住两位女子轻盈的躯体,就像狂风吹动柳叶一般,带动她们飘上半空,一直往擂台上扑去。 杀手们计划得足够周密,甚至连擂台上浩辰罡的反应都算在其中,可是他们还是低估了浩辰罡的本事。能隔着数丈之远操控别人的躯体,甚至达到如臂使指的程度,这位年轻一辈的最强者绝对当得起其诗号中“睨天下”“傲人间”的赞誉! 从侧面偷袭林沐瑶的那人只觉眼前一花,一刀刺到空处,才发现目标已被救走。他踟蹰了一瞬,与其余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地往擂台上冲去。 林沐瑶和慕城雪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耳旁风声呼啸,晕晕乎乎的,如腾云驾雾一般,忽然脚下一股大力传来,令她们下坠之势一缓,紧接着就落到实地,踉跄了几步后终于站稳。她们从急速运动的晕眩感中回过神来,抬起眼帘便发现前方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侧脸对着她们,缓缓开口:“两位姑娘,你们没事吧?” 正是浩辰罡! 慕城雪立即认出了这个多次于梦中出现的身影,瞧着他侧面刚毅的线条勾勒出的俊朗轮廓,恍惚中只觉得彷如置身梦中。她几乎忘记了之前生死一线的恐怖,心胸被巨大的幸福感充溢。际遇是如此神奇,她简直就要晕过去。 相比于慕城雪单纯的欣喜情绪,林沐瑶此时的感受要复杂得多。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打量着浩辰罡的面貌,心中生出一种名为嫉妒的情感,远远冲淡了那份死里逃生的喜悦。这就是浩辰罡,果然……真让人自惭形秽,难怪雪儿会为他着迷……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一时间竟忘记了回答对方的询问。当她想起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失礼之时,浩辰罡已经转过了头去,沉静地迎上了扑过来的四名杀手。 寒霜洪流汹涌,剑影化作波涛,四名杀手连成犄角之势,倾泻而出的攻击浪潮瞬间将浩辰罡的身影吞没。 在那一刹那,浩辰罡身上涌现出浩瀚如海的洁白光芒。他只挥出了一掌,与那四人错身而过。 漫天剑影倾时消散,天地归于寂静,一切的阴影都消弭于纯净的雪白之中。 四个杀手分别向四个方向跌退,他们的胆色在那一掌后消弭殆尽。浩辰罡默立于原地,并不追赶。 “站住!”林家的高手们终于在此时赶到,为首的青衣老者一个箭步冲到林沐瑶面前,其他人则分头向杀手们追去。浩辰罡的那一掌已经将那四人都震成重伤,没跑多远就被林家的高手追上,眼看着无法脱身,便自己抹了脖子。 除了那位地元中阶的灰袍老者。 他脚程极快,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一纵身踏上屋檐,就要翻身离去,没有人追得上他。一位衣衫华丽的青年赶到街中,眼见他要逃脱,便一把取出负在身后的宝雕弓,探手拉至圆满,瞄准灰袍老者的背心一箭射出。 那灰袍老者头也不回,手中长剑随意往后一挥,剑光暴涨三寸,势如匹练飞泻,正正将射来之箭从中间剖成均匀的两片,随后毫不停留,翻身跃到了屋檐的另一边。 华服青年还欲再追,却被青衣老者远远喝止:“三少爷,别追了,你留不住他!” 华服青年迟疑了片刻,转过身大踏步往回走来,高声说道:“木堂主,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青衣老者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朝浩辰罡说些感谢的话,又安慰了两位小姐几句。等到华服青年走到他跟前,他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人使的是万古飞流,他们是天外楼兰的人!” 第三十八章 天上真会掉馅饼 回去的路上,林沐瑶一句话也没说。 秦言大概了解她的感受。刚刚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结义的兄弟又被杀手刺成重伤,这位长期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突然遭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只怕会有好几天的时间将沉浸在灰暗的情绪里。正好,本少爷终于不用受这小丫头的气了,可以好好休息一阵,等到恢复了力量,就找蝶舒梦拿人头走人。 这样一想,秦言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那几个杀手。 在一片沉默僵冷的气氛中,一行人回到了梅园。林沐瑶沉默地往前直走。慕城雪落在她身后半步,低着头,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两位大小姐都不说话,其他的人也不敢作声。秦言一直没有等到那句“都散了吧”,只好跟在众人后面,来到了早晨排练戏剧的半月坡前。 他看见林沐瑶爬上白石,心里暗暗嘀咕,扮演重要配角的白浪都被送去治伤去了,难道这位大小姐还有心情继续演下去吗? 却见林沐瑶的目光朝下方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秦师傅……” 秦言心头一紧。这丫头脸色如此阴沉,肯定是怒气难消,莫非是要把本少爷当成出气筒?他紧紧盯着林沐瑶眼中神色,没有作声。 林沐瑶继续道:“老三没法上台了,他的角色就交给你来代替演吧。你们的戏份基本上没有重叠的部分,身材也比较相似,只要再化妆一下就很难看出区别,应该没有问题。秦师傅,你觉得怎么样?” 秦言先是因为没有成为出气筒而松了口气,继而又对林沐瑶死去活来都要搞这个无聊戏剧的顽固精神腹诽不已。他沉吟了一会儿,故作为难地道:“我的剑术太过粗糙,跟白兄没法相比,只怕难以担当此任。” “你那几下不配称为剑术。”林沐瑶不客气地刺了一句,又道,“你不用担心,这事我已经有了主意。一会儿你跟我去藏书阁找几本剑法图解大全来看,直接套用里面的招数,这样总算没问题了吧?” “呃,藏书阁……”秦言本来还在想着拒绝的借口,半秒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林家藏书阁!那里面可都是价值连城的武功秘籍啊!这对于他来说比美女黄金还更有诱惑力,当即让他兴奋得声音都颤抖起来:“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默念搜神咒,压下心中汹涌的狂喜之情,控制脸部肌肉恢复了正常。 当然,心中那份喜悦是怎么都挥之不去的。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苦苦寻觅的了解各家道法奥妙的机会,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主动送到了面前。 “那好,你跟我来。其他人自己练习。” 林家藏书阁位于清微居内院深处,防卫森严。这一路过去,秦言至少察觉到了十几个接近地元的高手,他们潜藏在各个阴暗的角落,冷冷的目光投射在秦言身上,看得他一阵不自在。 走到半路,却意外地遇上了两个熟人。一位是不久前还在刺杀事件中露过脸的华服青年,他是林府的三少爷,林沐瑶同父异母的哥哥,林沐霄。而与他并肩而行的那位面色清冷的女子,赫然正是玉寒烟。她跟林沐霄刚好从花园中转出来,没料到会遇上秦言,脸色先是有些不自然,继而又见到林沐瑶身边竟然只带了秦言一个人,目光不禁一冷,狠狠地朝秦言瞪了一眼。 秦言还沉浸在即将见识林家藏书阁的期盼与喜悦中,根本没在意玉寒烟的小动作,只顾着呵呵傻笑。见他这幅表情,玉寒烟眸中神色愈发阴寒,目光犹如两道剑光,一直刺入秦言眼神深处。 林沐霄也没料到会被小妹撞破好事,勉强笑道:“小妹,你怎么不好好休息,是要去看白浪吗?王供奉给他治过伤,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他知道自己这位妹妹一向无所顾忌,只盼她不要说出什么尖锐犀利的话来惹恼了玉仙子。 林沐瑶的视线在他二人脸上来回游走,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直把林沐霄吓得心惊肉跳。过了好半晌,她才回答道:“我和秦师傅去藏书阁看看。三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好,好。”林沐霄连声答应,目送秦言二人离开,心想小妹这回总算没有发表一些恼人的言论。不过他转过脸瞧见玉寒烟冰冷的面色时,心中咯噔一下,拼命回想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林沐瑶带着秦言登上石阶,转入花园走廊之中,彻底脱出了玉寒烟的视野。她突然偏过脑袋,出声发问:“刚才玉仙子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你们俩以前认识吗?” 秦言心不在焉地回答:“当然认识,我跟她还是师兄弟呢!” 林沐瑶蓦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盯住秦言的眼睛,沉声道:“真的吗?” 秦言一下子回过神来,瞧见她凝重的表情,心中微微发虚。眼看馅饼就要吃到嘴里了,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啊! 他打了个哈哈:“随便说说而已,小姐不会信了吧?” 林沐瑶摇摇头,又点点头:“本来是不信的,可是仔细想想,又有些信了。一个人总不会事事无能,就算在某一方面差点,也总有擅长的地方。而烂到你这样的程度,已经算不正常了。我相信蝶姐姐不会把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推荐给我,你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甚至别有所图。也许我不该把你带到清微居来……” 秦言有些急了。如果在今天早晨,他巴不得林沐瑶说这些话,立即把他赶走才好。可是现在眼看就要进入林家藏书阁了,那么多关于道法奥妙的书籍啊,一旦错过这个机会,秦大少爷的念头这辈子都没法通达了! 他勉强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沐瑶的脸色,斟酌着词句,道:“大小姐若是不信任我,就干脆放我离开吧,以免引发什么误会,对大家都不好。” 林沐瑶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你当时之所以被我逼着过来,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如果这样的话,你的心机未免也太可怕了……” 难为大小姐还记挂着我这么个废柴,可是本少爷真的没心情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赶紧带本少爷去藏书阁啊! 秦言咳嗽了一声,道:“小姐,到底还去不去藏书阁,你赶紧拿个主意吧。我们俩这么站在这里,容易让人误会啊!” 林沐瑶冷哼一声:“那么,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另有居心?” “绝对没有。” “你是不是玉寒烟的师兄弟?” “绝对不是。” “你发誓。” “我秦言在此对天发誓,如果我来到清微居是另有居心,如果我跟玉寒烟真的是师兄弟,就让我天打雷劈,尸骨无存,永世不得超生!” 为了能去藏书阁,秦言也是豁出去了,立下了他十五年人生中的第一个毒誓。不过还好不是什么行动契约式的誓言,他也没什么负担。他来清微居的时候是被刀架着来的,怎么可能另有居心?而玉寒烟跟他也不是真正的师兄弟,两人只是萍水相逢,虽然曾经可能有点暧昧的关系,但以后基本上就再没有再见的机会,更谈不上其他的了。 却在这时,只见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伴随着滚滚的雷声轰隆降下,仿佛就在耳畔炸开,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这真是晴空霹雳,老天爷的心思不是凡人能够捉摸的。饶是秦言拥有地元中阶的境界修为,也被这一下惊得不轻。几个呼吸之后,他缓过神来,发现天空中依然阳光明媚,好像刚才那一声惊雷只是恍惚间的错觉。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低下头才看见林沐瑶正盯着自己,嘴角漾着诡异的笑容。 秦言心中暗骂,这贼老天开玩笑也不分个时候。他挤出一丝笑容,道:“小姐也看到了吧,那道雷没有劈我,说明我所言句句属实。” “上苍有好生之德,先降下警示,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若再不知好歹,恐怕下一次……” “下一次我照样不惧。小姐若是不信,我就把誓言再念一次好了!” 林沐瑶摆摆手:“算了算了,我懒得听了。万一你真被劈死了,我找谁去演秦公子去?” 这两人所不知道的是,就在那道惊雷响起之时,碧野城中浩辰罡、林阁老、木堂主等高手皆心有所感,同一时间望向了北方某处。在他们的感知中,大地的气脉正在剧烈变动,有一股强悍至极的气息正逆天而啸,向八荒四野宣扬着他的威势。 届时林阁老正要端杯饮茶,不料被那威势一慑,手中杯盏顿时跌落。 他对面的葛衣老者深深叹了口气:“妖魔降世,又有大祸将起。上苍留给人间的平静,仅仅只有十一年呐!” 林阁老皱纹密闭的苍老面容上现出悲苦之意:“不动真人闭关不出,年轻一辈的小子们又未及长大,这一次不知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葛衣老者接口道:“我算来算去,只想出一个浩辰罡,可是邪派亦有万流风能与他匹敌……” 一语未完,门外忽然有一人推门进来,快步奔到两人桌前,连礼节都顾不上,匆匆忙忙地道:“赤炎洞万流风在南门外求见。” “万流风!”林阁老和葛衣老者的面色齐齐一变。林阁老一手按在桌子上,微微探起上身,问道:“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是奉了师命,为正邪两派的和平而来。” 林阁老与葛衣老者对视一眼,皆为之动容。林阁老就欲起身,却被葛衣老者一把拉住了手腕,沉声劝道:“阁老,三思啊!” 报信之人也劝道:“爹,您还是别出去了。您要是想见他,我把他带过来就是了。” 林阁老摇了摇头,轻轻摆落了葛衣老者的右手:“裴罗山、幻真岛等派都与赤炎洞有生死之仇,我若不出去,很可能会生出事端。” 第三十九章 藏书阁寻剑法 林家藏书阁的样子类似于佛塔,从下往上分为八层,越往上去,书籍的机密等级也越来越高。就算是深受林阁老宠爱的林家大小姐,也只有在前五层活动的资格。 一进大门,看到一排排书架上整齐放置着的卷册书籍,秦言喜得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扑过去。不过角落里两名侍卫冰冷的眼神令他打消了这个冲动的念头,他暗暗发动神识扩散开去,便发觉书架后阴暗之处还藏有两名高手,其中一人已有地元的修为,悄然散发出的丝丝寒意令他一颗如小鹿乱撞的心完全冷却下来。书山卷海就在眼前,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丢了性命。 他放轻了呼吸,默默跟在林沐瑶身后。 林沐瑶没有在一楼停留,直接登上了三楼。 “不要乱翻。”她轻声叮嘱了一句,然后就在一片写着剑法标识的书架上寻找起来。 秦言怎么可能不乱翻。他紧紧靠在林沐瑶身边,尽量以轻柔的动作飞快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又一本书,看似随意地胡乱翻动,实际上在运用搜神咒将书中的内容尽数印在了脑海中。 与此同时,他还能分心二用,眼角余光不停地在周围的书架上扫动,根据书名来寻找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凌神通剑法总决》,这不是昔日威震天下的凌剑仙的剑谱吗,赶紧看一看——我呸,原来只是一群愚昧之辈对剑仙的一些捕风捉影的描述,这他娘的也敢取“总决”的名字,赶紧丢一边去……咦,《裴罗精要》,想不到清微居还私藏了裴罗山的剑法,看在岳夫人的面子上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记下来吧……哎哟卧槽,《化剑入神》,这名字真是霸气威武,绝对不能错过了…… 他一边找书翻书,一边注意着林沐瑶的动静和暗处高手的气息,这已经不只一心二用,而是三用四用了。他大脑的运转速度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但在强大神识的支撑下,窃书大业也能有条不紊地进行。 “喂喂,快过来看!”林沐瑶突然出声招呼。秦言纵然不舍,也只好凑过脸去,但眼角余光还落在自己手中的书页上,两手不停地翻动着——直到林沐瑶拿起书朝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叫你不要乱翻!给我放回去!” 就在她拿书来敲的短暂过程中,秦言已经无比快速地把剩下的书页都翻完了,老老实实地放回书架上。 林沐瑶指着书中某一页道:“这里有一套两人对战配合的剑法,我觉得不错,你来看看怎么样。” 秦言低下头去瞟了两眼,道:“不太好,你看第十三式的时候有个撅臀的动作,实在是不雅,会严重损害大小姐你的形象啊!” “是吗,我觉得没什么啊。我们可以把那一招变动一下,让动作幅度别那么大就行了。” “不行,即使只变了一招,也会影响整套剑法的流畅度,还是麻烦大小姐再找找别的吧,我相信这里肯定会有一套既优雅又美观而且犀利的剑法能够将大小姐空谷幽兰的风采完美地展现出来……” “少油嘴滑舌了,本小姐不爱听这些东西。”嘴上这样说着,林沐瑶眼里还是流露出丝丝笑意,继续埋下头翻阅起来。 秦言也抓紧时间,贪婪地吮吸着书山中浩瀚如海的知识。随着他不间断地运行搜神咒,仅有的那点灵力消耗得很快,没多久就用掉了一半。但秦言不计较这些。林家的藏书阁是多少江湖人慕而不得的圣地,本少爷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一趟,又怎么会吝惜一点点灵力呢!就算功力恢复的时间延后一点也没关系,离进阶任务结束的日期还有半个月,应该还是挺充裕的…… “小子,过来看看,这套剑法怎么样?” 秦言瞥过去一眼,指着其中一幅图道:“大庭广众之下挺胸的幅度如此大,有卖弄的嫌疑吧!大小姐雍容端庄,哪能学乡间村姑一般作态?不好不好!” 林沐瑶低头看了看自己傲人的曲线,以及那惊心动魄的硕峰,微微蹙起秀眉,这小子看起来不动声色的,怎么尽朝那些地方想。 “你小子是故意挑刺是不是,本小姐都没那么多要求呢,你还挑三拣四。” “我也是为大小姐着想啊,你想想看,到时候参加林阁老寿宴的会有多少人,天下英雄云集啊,可与平日大不一样,只要有一处没做好,很快就会在有心人的散步下传遍整个武林。大小姐何等典雅高贵的人,岂能因为一套剑法的缘故就被人玷污了名声?” “我才不在乎什么虚名!”林沐瑶撅起嘴,“本小姐决定,就用这套剑法。” “等等!”秦言急了,你用这套剑法,那还有我看书的机会吗?就算是在鸡蛋里面,本少爷也给你挑出骨头来! 他伸过手去,在林沐瑶那本书往上翻了一页,指着其中某处道:“大小姐请看,还有这个动作,不仅仅是不雅,简直可以算失礼了。” 林沐瑶仔细瞧去,一开始还觉得秦言是信口胡诌,那分明是个很优美的动作,不过当她细心看了片刻之后,才发现这个动作可以引申出的另外的涵义。确实是有些失礼! 她眼中闪过深深的疑惑,这小子如果真只是随意翻了一页而胡诌的话,那他该拥有多么可怕的反应速度和洞察力。如此说来……她努力让自己的神色保持平静,试探着道:“有点道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小姐在辛苦翻书的时候,我也在旁边观摩了片刻,恰好看过这一页。哈哈,举手之劳,大小姐不用在意啊!” 骗子!林沐瑶在心里喊道。她在看这套剑法的时候还悄悄观察过秦言,那时秦言根本沉迷在自己的书本中,直到自己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她又想起蝶舒梦对他的推崇、玉寒烟看到他时的古怪脸色,所有的疑虑搅合在一起,顿时让她觉得面前这个少年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厚厚的迷雾,偶尔望过来的眼神也是那么神秘莫测,寂冷渊深。 林沐瑶决定要试探一下。她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装作仔细品阅的样子,暗暗观察秦言的反应。 秦言这时刚好拿到了一本《清微居剑诀总纲》,立时被其中博大精深的论剑之道所吸引,忍不住将整幅心神都完全投入进去。林沐瑶观察着他看书的速度,一眼一页,翻得极快,而且不想那种装模作样的粗略翻阅,而是完全沉浸在其中—— 林沐瑶心里翻起巨大的波涛:他莫非就以如此快的速度读完了所有翻过的书册?那他接近我的目的……她再也按捺不住,出声喊道:“喂,小子,看看这里!” 此时秦言还只把《清微居剑诀总纲》看了四分之一,结合自身习剑十一年的经历,心里已经有所触动,眼看就要悟通一个道理、迈入新的天地,却在此际被林沐瑶的喊声强行拉了回来,当下心中怨恨懊恼等情绪不言可喻,冷着脸朝林沐瑶望去。 秦言的神识力量太过强大,被他这么冷眼一盯,林沐瑶竟产生了全身发寒的错觉,还自以为是猜忌心过重所导致,连忙稳住心神,道:“我找到了一套最好的剑法,看你还怎么挑毛病!” 秦言垂下目光扫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 “你笑什么!”林沐瑶低头看去,发现自己随手翻出的这一页所述的竟然是一套男女情意缠绵的双修剑法,当下粉颊染得晕红,不由老羞成怒,厉声喝道,“你是在耻笑本小姐的眼光吗?”她心里面已经下了决定,管面前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只要敢嘲笑自己,就让林家的高手把他抓起来再说! 秦言答道:“我哪敢耻笑大小姐。只是被大小姐如此垂青,又能拥有与大小姐共同磋商剑义的机会,实在是荣幸之至,所以才忍不住自豪地笑了。” 第四十章 猜疑 “油腔滑调。”林沐瑶低声斥了一句,心中却在想,算你小子识相! 这下她也确认了秦言真有超强的阅读能力,便将手头的几部书全都交到了他手中:“小子,你既然对我的审美能力不满意,那就自己给我找!” “我不是一直在找吗……”秦言把林沐瑶塞过来的几本书压在手底下,再一次翻开《清微居剑诀总纲》,刚刚看了一页,就被林沐瑶伸过手来一把抢走。 “少来敷衍我!你就从这几本书里找,我在一旁看着。”林沐瑶把《清微居剑诀总纲》放回书架上,见秦言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很想偷学林家的武技是吧?若是让我爹知道了你的目的,就连本小姐也保不了你!” 秦言牵了牵嘴角:“大小姐在说笑吧,阁老怎么可能会在意我这么个小人物……” “那可说不准,我爹十分痛恨那些窥伺我派绝学的小人,只要有此嫌疑的,一个都不会放过。现在这周围就有好几个高手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要是让他们发现了你小子利用本小姐来进入藏书阁——” 那本少爷就死定了! 秦言强笑道:“我可真是冤枉,明明是大小姐你要我跟着一起来的,怎么……” “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终干了什么。” “我一直在努力地帮大小姐寻找合适的剑法啊!” “那就请你继续努力。”林沐瑶转回脸去,抬高了声音,“就在我给你的那三本书里找,我相信里面肯定有我们用得上的东西。” “谨遵大小姐指示。”秦言无奈地点点头,俯下脸打开第一本书,翻了翻里面的内容,便有些无精打采。他实在对里面花里胡哨的剑术没什么兴趣,连一点点参考的价值都没有。到底是谁编出了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如果这人敢出现在面前,本少爷几剑就能送他回老家……秦言翻回封面,看到这本书的名字是——《大内宫廷秘剑》,作者名叫李淑华。 林沐瑶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见他翻回封面,便出声问道:“怎么样,找好了吗?” “我很好奇,大小姐知道这李淑华是何许人物吗?这位前辈犀利独到的见解和渊博精深的知识真让人钦佩不已,我非常想知道他的来历。” “李淑华,他是皇宫中的大内总管,和我爹比较熟,但我不怎么了解他。” 秦言吐了口气。本少爷还想哪家哪派会修炼这种华丽无用的剑法,却原来是个太监为讨皇帝老儿欢心而搞出来的,真是浪费感情! 林沐瑶见他一脸古怪的表情,不耐烦地催促道:“你问这些东西干什么,赶紧给我找!” 秦言愤恨地丢下《大内宫廷秘剑》,去翻下一本《江淮剑语》,心中无比悲伤地想:难道本少爷跟林家藏书阁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吗? 也罢也罢,命中无缘莫强求,本少爷又何必恋栈不去。早点走了也好,省得眼见心烦! 他随意翻了几页,出声唤道:“大小姐,我们可以用这套剑法。” 林沐瑶伸手抢过书去,细细看了几眼,面上浮起满意的笑容:“不错不错,你这个人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嘛!我们就用这套剑法了!我要把招式记一下,你先去外面等我。” 秦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转身就朝楼梯口走去。林沐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就在那短短一眨眼的时间里,他就把整套剑法记下来了。这个少年绝对不是他所展示出的那样平凡,玉寒烟、蝶舒梦的异样表现,都跟他的来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真正的面目,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我一定要弄清楚! 秦言走出藏书阁,在外面默默地等待。他闭上眼,呼吸着阁外园林里的清风,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今日所看的七八个流派的剑法精要。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那本未看完的《清微居剑诀总纲》,其中提出的“以神养气,以意驭剑,神灵合一”的理论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预感自己只要看完那本总纲,对剑术的理解将会达到一个新的层次,说不定自身的“御器术”也能突破到第七重“无懈”的地步,真正迈入宗师级的门槛。 可惜,仅差了一弹指的时间。不过,秦言也不是那种为无法挽回的事情念念不忘的庸人,既然懊悔无用,就别再多想,好好消化自己看过的东西好了。那么多复杂的剑术,要将之完全融入到自己的修为中,将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现在先理清思路,有时间再慢慢练习、实践。 过了一会儿,林沐瑶便也走了出来。两人没有多话,直接从原路返回。秦言沉浸在剑意纷繁的世界中,一路上一语不发。而林沐瑶怀着心思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和举动,也没有主动开口。 观察秦言越久,林沐瑶越能发觉到他的不凡。他的行走的步法、两臂摆动的方式、以及呼吸的节奏,都可以表明他修炼过高深的心法。林家大小姐虽然自身武功不高,但周围就有众多高手,长期耳濡目染之下也练出了不俗的眼力。她看出这少年的行动举止分明是一个高手。但也有矛盾的地方,昨天李真等人以浣心镜探查过,秦言的内力修为很弱,灵力几近没有——这样看来,这小子当日曾说过的“不久前受过内伤”的情况倒说不定是真的。 林沐瑶稍微放慢了脚步,秦言很自然地赶上来,与她并肩而行。这又让林沐瑶的想法得到了肯定。江湖上除了那极为出类拔碎的寥寥几人,便少有人敢于同她并肩行走,一般人在她面前要么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好,要么是竭力奉承讨好,但这少年却从来都是如此自然,正如雪儿昨日所说,“不卑不亢”……一想到慕城雪,她心中一乱,心思又从秦言身上转开,移到了浩辰罡身上。浩辰罡,他不过是运气不错,学到了雁荡山无上秘籍洞玄经,换做是别人学了洞玄经也是一样厉害,没什么特别的,凭什么就能让雪儿为他牵肠挂肚!不!我宁愿雪儿看上身边这小子,也不想她被浩辰罡那副臭嘴脸迷惑……心中嫉恨之情一旦涌出,就算不久前的救命之恩也丢到脑后去了。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都没有注意到道旁侍卫仆从等人异样的目光。林家大小姐向来对男人不假辞色,今日竟与一陌生少年一同散步,并且还支开了下人……这在小姐十五年来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吧!也许用不了多久,关于大小姐的绯闻谣言就会传遍整个清微居了,甚至会能通过前来拜寿的人们传至天下……林沐瑶未曾想到今日此举会酿成怎样的后果,不过就算预料到了,她也不会很在意。特殊的成长环境令她养成了古怪的性情,在许多方面,她与一般人想法也有很大区别。 他们走过花园,忽然听见前方拱门之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争吵。清微居向来清静,很少有人这般喧哗之举,林沐瑶皱了皱眉,道:“前面怎么回事?” 秦言也回过神来,发现那阵吵闹的声音正在朝这边移来,争论的内容也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似乎是关于正道几派与赤炎洞的仇怨故事。他感觉到那群人的气息都非常强大,其中更有一人令他产生了高山仰止之感,便猜想是不是正派的几大高手在此聚会了,暗暗警惕自己可别让他们看穿了身份。 他转过脸轻声对林沐瑶道:“前面有很多人,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林沐瑶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在本小姐的书库里,从来就没有回避这个词语。” 这样说着,前方的人群已经通过了拱门,当先是一位满面沧桑的老者,另一位身穿紫色紧身衣的年轻人与他并肩而行,两人说说笑笑,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在吵嚷不休。 林沐瑶看见老者,微微屈身行了个礼:“爹爹!” “瑶儿在这里啊!”林阁老笑呵呵地摆手示意,看到林沐瑶身边仅有秦言一人的时候,目中不禁闪过意外狐疑之色。 这时候秦言已经顾不上林阁老了,他的所有心神都被吸引到了林阁老身边那位紫衣青年身上。那人神色冷酷傲慢,乱发披肩,正冷冷地朝秦言望来。他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在光义县山区与秦言大战一场的邪派年轻一辈最强高手——万流风! 第四十一章 杀气 在这地方遇上万流风,是秦言万万没有预料到的。当时自己只差最后一下就能置他于死地,偏偏功亏一篑,以至于留下后患。现在万流风不知道会怎样报复自己! 只希望他没有认出本少爷来,或者不知道本少爷功力全失的情况,可千万不要上来就开打,那本少爷就死定了! 万流风冷厉的目光落在秦言身上,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个遍。他确实无法辨认认面前的少年是否就是当日那位天元高手,当日那人周身都被一团浓郁的血色雾气笼罩,无法看清相貌,连身材都只能判断高矮而看不清胖瘦。但当他第一眼看到秦言,心头就隐隐有所触动,直觉此少年就是当日那人。他端详秦言半晌,却又觉得不像,感觉面前这少年的气质与那人相差甚远,而且还如此年轻…… 万流风出声试探道:“当日承蒙阁下恩惠,万某感激在心,不敢有一刻相忘,今日恰逢天公作美,让你我再次相聚,不若一同畅饮一番,如何?” 他这一句话出口,身后吵嚷的众人齐刷刷地将视线集中在秦言身上,汇聚了如此多高手神识的目光一刹间射到秦言面前,就若汹涌怒潮冲击堤坝,差点攻破了秦言的心防。秦言咬着牙抿紧嘴唇,抵抗着这股无形的压力,心中暗暗叫骂:你这小子还真是不怕死,在本少爷手底下捡回一条命还敢如此嚣张,你最好祈祷下回别再让本少爷遇上了…… 他这边沉默不语,万流风却已按捺不住,缓缓往前踏出一步,杀气升腾而起,如潮水般朝他逼来。 刹时间,周围的空气陡然沉重了几分,无形的压力扩散开去,黄雀、漠鸦、飞虫尽皆停止了鸣叫,似乎有一头荒海巨兽正从万丈波浪中升起,张开尖牙密布的大嘴朝这方扑来。秦言就在万流风身前不足五步之处,迎面的杀气激得他皮肤刺痛,几乎窒息。 他实在没有想到,脱离了舍生诀那睥睨一切的狂傲视角,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直面万流风的杀气,那威势竟是如此可怕!他只能咬紧牙关,竭力不露出一丝怯意。 不仅是他,其余各派高手感受到这股滔天气势,不禁相顾着骇然变色。此子尽是弱冠之年就有如此修为,再过几年谁还能治得了他? 万流风确实是狂妄的,哪怕在如此多正派高手的面前,他也依然我行我素。即使面对着当初几乎取走他性命的天元高手,他照样无所畏惧。他再度往前踏出一步,沉声喝道:“阁下闭口不说,莫非以为我认不出来吗,啊?” 那最后一喝犹如一记重锤敲震在秦言胸口,击得他心神重重一颤,他勉力抵御着对方势若千军万马般的杀气,心中泛起一阵悲哀。眼看本少爷就要攀登上剑道高峰,难道就要因为一次倒霉的相逢而窝囊地死在这里? 这满满一地的正道高手,竟然就眼睁睁看着一个邪派后辈在面前撒野!难怪师父曾说,世间所谓的道义不过一坨狗屎,只要拳头大就可以践踏! 正当秦言绝望之时,忽见身旁林家大小姐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他身前,朝万流风冷冷叱道:“你是什么人,敢在清微居撒野?” 万流风微微一愣,没料到这位不起眼的小姑娘竟然有勇气在自己杀气逼迫下主动上前。他更没有想到,在这个所谓“七仙子”“八公子”的画像手册传遍天下的年代,以自己与浩辰罡不相上下的名声,这位林家的小公主竟然不认识自己。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林沐瑶,双目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嘴角勾勒出邪魅的笑意。 林阁老咳嗽了一声,道:“瑶儿,不得无礼。这位是赤炎洞的万流风万公子,你应该听说过他。” “原来你就是万流风!”林沐瑶眼神一闪,仔细看了万流风两眼,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比不上浩辰罡。” 她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众多高手的耳中。万流风面色当即一沉,随后目中杀气大炽。林阁老连忙上前两步呵斥道:“胡闹什么,给我回梅园去!” 林沐瑶撅起嘴,从琼鼻中冷冷哼出一声,转过头向秦言喊道:“还愣着干嘛,走啦!” 秦言此时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他没料到林沐瑶竟然会挺身而出救了他一命,这时候林沐瑶回头一瞬的情景映入眼底,竟超乎寻常地飒爽动人。他呆了一呆,绕过万流风从林阁老身边另一侧走过,低下头不去看那些所谓正派高手的脸,心里面回忆起刚才的一幕,不禁暗暗摇头。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对方可是万流风,杀人不眨眼的邪派恶徒,她就不怕对方一时怒起给她一掌吗?他又想起昨天林沐瑶在自己面前的表现,便有些释然了。林家大小姐本性如此,对谁都是一样…… 秦言正沉思间,忽然右肩一痛,剧烈的酸麻之感渗入骨髓,一瞬间只觉欲仙欲死,不禁“嘶”地抽了一口冷气。 他愤怒地回首望去,一眼就看到玉寒烟熟悉的身影。她站在人群最后,正狠狠朝秦言瞪眼,接触到他的视线之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着脸转回头去。 我干!要不是这里人多眼杂,秦言直欲破口大骂。你这小丫头刚才不帮我出面,现在又给我来这么一下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少爷的痛苦能给你带来爽快感? “你在看什么?走了!”林沐瑶在前面催促,秦言赶紧加快脚步赶上。经过刚才的一幕,他已经不是那么讨厌林沐瑶了,反而觉得她这个样子才是率真性情,只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罢了。 两人无言地前行。当身后的嘈杂人声渐渐远去之后,林沐瑶突然出声问道:“你以前见过万流风,是吧?” 秦言想了想,道:“如果我见过他,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林沐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从他手下逃出来的?” “我……” “如果你是在编造一个谎话,那就算了,我不会强迫你。但你只要你诚实地告诉我,我就给你一份丰厚的赏赐。怎么样,你自己选吧。” 秦言犹疑片刻,开口说道:“其实,就在十几天前,我跟他在西疆的光义县打过一场,那时候我正值鼎盛状态,使出绝技将他打败,因此他怀恨在心……”本少爷将实话说出来,就当是报答你刚才的仗义之举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沐瑶冷声打断:“好了,我说过不会强迫你,你不想说就闭嘴!”她深深地望了秦言一眼,返身大步走开。 秦言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不痛快了吧!本少爷把实话说出来,你又不相信。 他所不知道的是,此刻林沐瑶心里正打着他的主意。 这小子虽然满口胡说八道,武功寻常,也不通文理,不过却是个合适的人选。雪儿啊,我要让你把对浩辰罡的痴迷分一半到这小子身上,至少他还在我的控制之中…… 第四十二章 大小姐的阴谋 回到梅园,林沐瑶并没有直接去半月坡,而是将秦言带到了一座僻静之处的楼阁里面,并命人拿来了瑶琴、笔墨等物事,一一摆放在桌前。 秦言对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感到疑惑不已:“大小姐不是已经测试过我的水平了吗,我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擅长……” “错!你那点水平并非不是很擅长,而压根就是一窍不通,跟乡下锄地耕田的老农没什么区别!” 秦言基本上适应了她这种性子,没将她的嘲讽之语放在心上,平心静气地道:“大小姐不要瞧不起老农,佛说众生平等,大小姐与老农并无——” “闭嘴!”林沐瑶没好气地打断他,双手按在瑶琴上,沉喝道,“看好了,瑶琴有八种基本指法,劈,托,抹,挑,勾,踢,打,摘,弹弦按弦要有力度,所谓弹欲断弦,按欲入木,手指要灵活,不可僵滞……” 她一边解说一边拨动琴弦,一双纤手在琴弦间上下飞舞,弹奏出一串流畅幽淡的乐声,好似青木纹理所化的波浪也荡动起来。秦言不知她意欲何为,但也仔细看了下去。只见她左手按弦,右指连番弹挑,如同雪白的精灵在欢快地舞蹈。琴声从她指缝间流窜出来,时而轻灵清越,时而沉着浑厚,时而悠远舒缓,时而激越澎湃,直到最后化为一声铿涩的断响,两手齐按,余韵断绝。 秦言刚刚听出了一些神韵,正起了兴致,就听到那一声断响,然而余韵分明未绝,仿佛是被从中生生掐断,让他感觉极为不舒服。他皱起眉头说道:“怎么不继续弹了?” 林沐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完了。” “完了?明明还有后半段嘛!” “你懂什么,这首《天殇》本来就只有半段传下来。更何况,本小姐也没有为你演奏的义务!” 秦言轻轻吐出一口气,化去了那股如鲠在喉的不快之感,问道:“既是如此,大小姐把我叫到这里来做什么?” “教你学琴。”林沐瑶起身往旁走了两步,道,“现在轮到你了,把我刚才弹的曲子弹一遍给我听。” “喂,你不是说笑吧,后天就是你爹大寿了,你不去排练节目,反而把我拉到这里来搞这些东西,还只让我看一遍就给你弹出来,你当我是神仙吗?” “做不到是么?”林沐瑶目光中透出冷冽之色,“如果做不到,你就再也没有进藏书阁的机会了。” “咦!”秦言一怔,“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做到了,就让我……” “废话少说,我的耐心有限,你弹不弹?” “弹!”秦言再不多话,翻身坐到林沐瑶刚才的位置上,学着她刚才的姿势,双手按在琴弦上,略一思索之后轻轻拨动起来。 凭借搜神咒的记忆,加上林沐瑶那番话的指导,秦言将一整首曲子的姿势动作都复制出来,连用力的技巧和强度都一模一样,与林沐瑶刚才弹奏的曲调没有任何区别。 又是在一声铿涩的断响之后,秦言双手按弦,皱眉说道:“只有半首曲子,实在是不痛快。” “那是你无知!这一曲《天殇》虽然只有半段,却几乎包含了所有的弹奏技巧,只要你练会了这首曲子,再弹其他的不在话下。”林沐瑶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显得有些复杂。她当初学这首曲子花了整整一个月,还是在慕城雪的悉心指导之下。而眼前这人仅仅是看了一遍,就已经将所有的技巧全部掌握。上苍何其不公,总有些人远远超出了凡俗,浩辰罡如是,蝶舒梦如是,面前这人也如是! 秦言见她怔怔地有些出神,出声询问道:“大小姐满意了吗?”如果满意的话就实现你的诺言,带本少爷回藏书阁去吧! 林沐瑶回过神来,凝视他片刻,忽而舒展出一个娇艳的笑容:“不错,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下面我们来学习书画,你且听好……”她在另一方位坐好,提起笔来,朝楼阁外的景色望了一眼,便开始奋笔疾书。 “怎么还搞这种东西……”秦言低声嘀咕了一句,只好继续盯住她的每一个动作。 没多久,秦言就模仿着她的动作,作出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画来。这之后,林大小姐又让他背完了一整本书的诗词,又教给他绣花、织布等女工技巧。 秦言越来越怀疑林沐瑶的目的了。搞这么多女孩子家的玩意儿,她不会是想让本少爷男扮女装吧?那也太丢脸了,打死本少爷也不干! 可是一想到藏书阁的那本《清微居剑诀总纲》,他的心又紧紧揪了起来…… 幸好,直到两人走出楼阁,林沐瑶也没有拿女人衣服让他试穿,令他不用再作无谓的纠结。不过林大小姐也没有带他去藏书阁的意思,从他们行走的路线来看,下一个目的地是北面的半月坡。 一路上,林沐瑶似乎陷入了重重心事中,再也未见开口。直到来到半月坡前,远远望着慕城雪与一干侍卫仆从的身影,林沐瑶略微停顿了一下,侧过脸来低声叮嘱道:“一会儿要在慕小姐面前好好表现,让她对你另眼相看。” 听明白这句话中的深意后,秦言不禁瞪大了眼睛。大小姐特地教我这么多东西,不会就是让我用来讨好慕城雪的吧? 莫非是因为大小姐看上了浩辰罡,不愿慕城雪与她一同分享,所以才派我来引开慕城雪的注意力,然后她才好乘虚而入…… 他立即展开了丰富的联想,脑海中浮现出两位小姐为情所困、反目成仇的画面。最后终将只有一人能躺在浩辰罡强健的臂弯里,面带一丝得色说道:“慕城雪那个贱婢……”当然更有可能是两人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秦言看过浩辰罡的眼神,觉得他跟自己应该是一类人,可以为了大道而舍弃一切。当日浩辰罡救下两位小姐的时候,眼神可自始至终都是沉静如一,半分都没有为美色所迷惑…… 说起来,大小姐也太看得起我了,让本少爷去下个毒杀个人没问题,想要去羁绊住慕小姐的芳心就有点悬了…… 这时候林沐瑶已经走上了山阶,回过头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秦言赶紧跟上去。走上山坡,就听慕城雪迎上来说道:“你们俩也去得太久了吧,老实交代,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她的目光在秦言和林沐瑶之间打转,明眸善睐,故意露出促狭的神情。 可怜的姑娘还不知道,她的闺中密友正在教育一个乡野小子该怎么泡她呢! “胡说什么。”林沐瑶走过去很自然地挽起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见慕城雪惊奇地朝秦言看来,满脸怀疑地道:“不可能那么快吧,你又在骗我!” 林沐瑶继续低声解释,两张俏脸几乎贴到了一起,亲昵地窃窃私语,配上梅花满山落英纷繁的背景,真可谓是人面桃花交相映,让人目眩神驰。 秦言看得一阵心旌动荡,连忙移开了视线,心中却浮起淡淡的悲伤之感。如此美好的画面,就将被其中的一位主角亲手打破,继而会被怨愤和争斗的丑恶场景所代替,真是让人感慨伤怀。正所谓天道无常,人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只是短暂的虚妄。若不能求得大道根源,我亦会在几十年后化为一堆枯骨,所经历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一念至此,不禁悲从中来,怅然若失。 “你是说让秦公子来演你的角色,你去演那个恶徒?”慕城雪惊异地抬起玉手去摸好友的额头,“你没事吧,是不是因为早上被吓坏了,唔……”最后一声化作惊愕的娇吟,林沐瑶搬过她的脸,对着柔润的嘴唇吻了上去。 霎时间四周一片寂静,坡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在那一瞬凝滞,看到这一幕的仆人们全都目瞪口呆,继而慌乱地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秦言同样看得呆了。为了打败情敌,大小姐还真是卖力,连自己的亲自上阵了…… 慕城雪不知所措地瞪圆了眼睛,呆呆地任林沐瑶舔舐她的樱唇,直到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用力推开林沐瑶,愤怒地嚷道:“瑶儿你作死啊,那还是我的……”说到这里她觉察到秦言的注视,两颊如被火烧一般,染成一片艳丽的红霞。 “你的初吻,是不是。”林沐瑶轻轻一笑,故意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流露出悠然回味的神态,“口感甚佳,余韵不绝,就像你的琴声一样。” “你,你……”遭此轻薄的慕城雪当即红了眼眶,泫然欲泣。林沐瑶连忙上前安慰道:“雪儿你也别伤心,你又没有吃亏,那也是我的初吻啊!好吧好吧,是我错了,你别哭啊,我再也不敢了……” 好说歹说,又是发誓又是赌咒,才把个泪眼朦胧的慕小姐逗弄得破涕为笑。 第四十三章 大舅哥 为了让秦言在慕城雪面前好好表现,林沐瑶也是煞费苦心。她不但教会了秦言琴棋书画等多种技巧,还把自己的角色让给了秦言,将秦言的上下行头也细细打理了一番。 秦言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儒衫长袍,精美的花纹从左肩一直延伸到下摆,脚踏七星镇云靴,背负一把苍松宝剑,头上散乱的长发也梳理得整齐,扎入楚冠之中,配上他原本就不错的卖相,看上去玉树临风,丰神俊逸,倒也有几分翩翩美少年的味道。 当随从们簇拥着秦言从换衣棚里出来的时候,林沐瑶和慕城雪的眼中均为之一亮,连侍女丫鬟们看向秦言的眼神也跟以往大不一样。 “果然是人靠衣妆马靠鞍,古人说得好啊!”林沐瑶抚掌赞道,“这么一打扮,倒还是有些味道。雪儿,觉得怎么样,这个男主角配不配得上你?” “问我做什么,不都是你选定的吗!”接触到秦言含笑望来的视线,慕城雪略带羞涩地别过脸去。 “看来你还挺满意的嘛!那好,我们重新来排练吧,从第一幕开始。” 第一幕的剧情没做改动,不过进展就没有当初那么顺利了。男主人公从林公子换成了秦公子,由假小子变成了真正的男性,慕城雪反而有些放不开了。当两情相悦的剧情开始后,秦言要去牵她的手的时候,她不仅没有欣然接受,反而胆怯地往后缩了一步。 “停!”旁观的林沐瑶走上前去,“雪儿,你的动作和表情太僵硬了,完全没有到位。怎么回事,今天的状态太差了吗?我记得你以前跟老二老三演对手戏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忸怩作态。莫非是因为秦公子太过英俊,让你觉得害羞了?” “没有没有。”慕城雪红着脸辩解道,“我只是有些不适应,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是吗?”林沐瑶饶有深意地凝视着她,“再来一次试试看,如果你实在不在状态,那就等到明天吧。” 慕城雪连连摇头:“后天就是林伯父的寿辰,我们不能再拖了。放心吧,这次一定能成功。” 林沐瑶轻笑几声,退到一旁,将舞台留给这对男女。 这一次,慕城雪的表演果然自然了许多。在缤纷的梅花瓣随风飘落的美妙情景中,她与秦公子在树下相叙,谈论音律文理,渐而相知,乃至化为爱慕。当秦公子大胆地说出倾慕之语后,慕小姐羞涩地低下了头。秦公子鼓起勇气靠上去,轻轻握住佳人玉手,这一次,慕城雪没有拒绝,只是脸上布满了红霞,羞得不敢抬头。按照剧情所述,秦公子就要凑过脸去,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而林沐瑶也将在这时上场…… 然而原本设计好的剧情却被一声沉厉的喝叫声打断:“住手!” 秦言甫一抬眼,就觉劲风扑面,一道人影疾驰而来,转瞬便已奔至面前。感受到那人的杀意完完全全将自己笼罩,秦言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匆忙松开握着佳人的右手,全力施展身法朝后撤退。他前脚刚走,那人一掌就击在他原先所立之处。那人也没料到他反应如此迅速,一掌拍到了空处,但仅是激扬而起的劲风就刮得秦言肌肤生痛,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衣衫猎猎飞扬。 若不是仆人们将他一身行头系得牢固,这一下就要出个大丑。 稳住身形之后,他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对方是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穿一身蓝白相间的长衫,腰配曲刀,眉目间与慕城雪依稀有些相似,算得上是极为英俊了,只是一双眼睛中透着寒光,显得格外阴鹜森冷。 这人的眼神很复杂,是个心机阴沉之辈。秦言默默下了定论。 那人意外地看了秦言一眼,冷哼一声,也不继续追击,转头朝着林沐瑶问道:“林小姐,你们这是做什么?”他语中带怒,质问之意显而易见。 而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沐瑶却像遇到了天敌一般,缩着脑袋低声说道:“我们……我们在排练戏剧,刚才只是误会,他不会真的吻上去的……” “你当初说只是谈论琴棋书画,这会儿又排什么戏剧!就算真只是误会,万一被人宣扬出去,我妹妹以后还怎么见人!”青年说着又将视线落在秦言脸上,冷声道,“这位公子是何来历?我上一次来的时候好像没见过你。” 他刚才不问青红皂白就对秦言大打出手,说话的时候更是一脸盛气凌人的神态,让秦言打心底里觉得厌恶,冷声答道:“兄台又是什么来历?我亦从来没见过你!” 这时林沐瑶从后面拽着衣服拉得他连退好几步,一边介绍道:“这位是慕小姐的哥哥慕城山公子,号称中原绝刀,你可千万不要得罪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将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秦言神识强大还真听不清楚。 拉开秦言之后,林沐瑶又堆起笑脸向慕城山说道:“这位是秦言秦公子,他来自西北塞外,不太懂规矩,慕大哥千万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秦言还是第一次看到林沐瑶向人小心赔不是的样子,心中升起浓浓的疑惑。林大小姐的狂妄无忌众所周知,无论是面对蝶舒梦还是万流风,她何曾向任何人服过软?这慕城山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她如此恭敬谨慎?莫非,她真正爱的人其实不是浩辰罡,而是眼前这位…… 秦大少爷再一次想到了歪处,并对此展开了丰富的想象,直到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自山坡下响起,才让他醒转过来。 “久闻梅园胜景,今日有幸一观,果然名不虚传!”那是一位皂衣高冠的年轻人,身貌英伟,左手扶着腰间剑柄,远远就给人一股压迫之感。他一面赞叹,一面大踏步登上山坡,来到众人面前,朝林沐瑶、慕城雪、秦言三人一一作礼。 林沐瑶眉尖轻轻一挑,微微露出不快之色,却没有当场发作。她这位预定的大舅哥喜爱结交江湖豪杰,这也罢了,但他还将刚认识的朋友不经通报就带到梅园里来,这就有些没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了。 慕城山知道林沐瑶对江湖中人不怎么关注,替那年轻人介绍道:“这位是贺连山,雁荡山弟子,在江湖享有天剑之名。” 林沐瑶不能不给他面子,于是用惊异的语气叹道:“莫非就是继承了剑神前辈的神剑黄昏,与慕大哥并称刀剑双绝的贺公子?小妹可是久仰大名,难得今日能一睹尊容,幸甚幸甚!” 贺连山连忙回以恭维之语,两人客套了一阵,贺连山道:“听闻林小姐正在排练戏剧,欲以此为阁老大人祝寿,不知能否让在下也参与进来,也好为阁老大人献上一点心意……” 林沐瑶遗憾地摇摇头:“实在是抱歉,我们已经排练了一阵子,剧本无法再改了。” 贺连山失望地道:“我只想演一个家丁、龙套的角色,难道也不行吗?” “贺公子相貌堂堂,就算演的是家丁,却比主角还要耀眼,这就有些不合适了。如果贺公子实在有心,不妨在寿宴之后再过来,我们可以以贺公子作为主角再演一幕戏。” “这……”贺连山朝慕城山望去,见他没有反应,只好道,“好吧,那我在寿宴之后再过来!” “届时我梅园上下将洒扫相迎,恭候贺公子大驾。华姨,你去送贺公子一阵!” 慕城山还没走,林沐瑶就开始送客了,还真是丝毫不给面子。慕城山似乎也察觉到了林沐瑶的些许不快之意,对此并没有多言。待贺连山走后,他朝慕城雪说道:“雪儿,我将要去办一件事,暂时把一些东西放在你这里。你跟我来!” “嗳?”慕城雪满脸狐疑地跟了上去。 林沐瑶看着他两人走下山坡,冷冷笑道:“我真是搞不懂,放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不好好疼爱,反而竭力想把她推荐给一些不三不四的货色,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就凭贺连山那种色鬼也想抱得美人归,简直痴心妄想!你给我好好努力,在两天之内把事情搞定,我会给你一个大大的奖励。” “大小姐,你对贺公子的评论是否过了点,我觉得他其实也很有希望嘛!”秦言非常不明白,林沐瑶为何拒绝了贺连山的请求,要吸引住慕城雪的芳心,不是人越多可能性越大吗? “你懂个屁!”林沐瑶不顾形象地爆了句粗口,“你是没看见刚才那家伙的眼神,简直就要把雪儿吞下去了。要不是慕大哥在场,本小姐当时就要他好看!” 秦言暗暗地想,你的说法也太夸张了,刚才本少爷也一直看着贺连山,可没看出他有什么失礼之处。反倒是慕小姐的哥哥非常令人讨厌,你居然能容忍,可见其中必有奸情。 见他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林沐瑶幽幽一叹:“小子,你不用担心,他们都远远不如你。你只要用心按我的吩咐去做,保证事情能成。” 本少爷可不这么认为! 他偏过面庞,淡淡地道:“大小姐实在太看得起我了,可我要劝大小姐不要寄望过高,以免将来失望。” “不要妄自菲薄了,你肯定行的。你跟他们都不同……”林沐瑶悠悠地道,“所有见过雪儿的人里面,只有你的眼中没有那些讨厌的东西。” 第四十四章 佳人伴黄昏 不久之后,慕城雪独自回来了,她告诉林沐瑶,慕城山已经出发,托她向大小姐道别。 打扰的人都走了,戏剧继续往下排练。就在慕小姐与秦公子牵手依偎的时候,林沐瑶扮演的反角杀上场来,先是大段自夸的言语,然后对着秦公子一阵冷嘲热讽,成功地将浪漫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不得不说,林沐瑶的演技比秦言要出色得多。秦言还只是内敛之余有点小小的狂傲,林沐瑶则将反角那种狂妄邪魅自尊自大的性格特征体现得淋漓尽致,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扑上去咬她一口。 所以当她以切磋为名向秦公子提出战斗邀请之后,秦公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两人以剑相斗,一个灵动轻逸,另一个诡谲刁钻,纷繁华丽的剑影在空中交击,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一回秦言完全是按照《江淮剑语》中记载的套路使剑,配合着林沐瑶的节奏,两人战得酣畅淋漓,更有一股赏心悦目的美感。 打到最后,由于剑法书中的设定,以平局收场。经历了这一战,憨厚善良的秦公子与狡诈邪恶的林公子不打不相识,反而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当然,憨厚的秦公子怎么都无法想象得出,林公子的心里头转的是何等邪恶的念头。林公子乘机在慕小姐的身边赖了下来,三人相伴而行,很快就遇上了妖怪。 由于林沐瑶的安排,妖怪小头目不再由秦公子兼任,而是另外安排了一名拳脚功夫还过得去的侍卫扮演。闲置了很久的贺忠义也在此发挥了作用,负责拳术方面的指导。剧情顺利地往下发展,林公子被妖怪吓得屁滚尿流,惊慌遁走,剩下秦公子独自与众妖怪大战一场,拼死取得了胜利…… 接下来的好几幕都排练得非常顺利。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贺忠义扮演的反派大头目都已经出场。后面将会是很长的一段打斗,林沐瑶决定留到明天再练,让人们先回去休息。 仆人都走了后,林沐瑶却让秦言和慕城雪都留了下来。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她说道:“我觉得你们两个的配合还不太默契,偶尔还有些忸怩之处,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总是有些不自然。” “可能是因为我跟秦公子才认识不久吧。”慕城雪说着偷偷地瞄了秦言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我想明天也许就会好一些。” “你们之间需要增进了解,别拖到明天了,现在就开始吧!” “啊?这个……怎么开始?” 林沐瑶微微一笑:“很简单啊,一起散散步。梅园里的景色这么漂亮,英俊和少年和美丽的少女不应该携手度过这个美丽的黄昏么?就算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也是一段浪漫美好的回忆吧!秦公子,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让慕小姐来请你吗?” “啊!我……”秦言刚想说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没包括这些内容,但一对上林沐瑶的眼神,便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好吧,为了你的邪恶计划,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牺牲一下吧! 慕城雪疑惑地盯着林沐瑶道:“瑶儿,我觉得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早上真的受刺激了?” 林沐瑶并不回答,只是嘟嘴作势欲亲,吓得慕城雪赶忙往秦言身后缩去。林沐瑶失望地舔了舔嘴唇,道:“秦公子,你是要让本小姐请你呢还是想让慕小姐请你?” 秦言吸了口气,回身说道:“慕小姐,今日天色尚佳,不如我们上山走走,如何?” 慕城雪沉默地半晌,轻轻地点了一下螓首。 两人于是并肩而行,沿着花瓣铺成的小径一直往山顶上走去。山顶上是一片竹林,亦有曲径通幽之处。时近黄昏,红霞照晚,落日余晖将山林染上一层润艳的绯红之色,而慕城雪俏丽粉嫩的脸蛋在夕阳映照下透出淡淡红晕,愈发显得娇艳迷人。 两人低着头默默地行走,都不愿先开口,于是始终沉默。 小径深处,晚风穿林,撩动佳人发梢。时光平静流逝,无声无息。在这般的幽谧宁静之中,夕阳沉入西山,一缕光芒残照云霞,万物都卸去了一天的华彩,天地间尽归黯淡。 秦言悄然转首,视线余光所及之处,白日里明艳动人的美貌少女,在此时只余一道朦胧的倩影。然而就是这没有色彩的朦胧清影,却远胜过斑斓流光,扰动他平静的心海,荡起丝丝涟漪。 如果此生有她陪伴,永远在这般宁静的时光中度过,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这堕落的念头很快被他压下去。自古温柔乡就是英雄冢,若我沉迷于短暂的美色中,那么几十年后将再也逃不过命运的洪流,与庸庸碌碌的俗世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本少爷的梦想,是穷究星海,畅游宇内,朝北海而暮苍梧,上碧落而下黄泉,求得大道极致。我追求的是永恒,而非短暂的安逸。区区红粉骷髅,岂能扰我心意! 这样一想,胸中激荡的波澜便渐渐平息。他垂下眼帘,默念道家清心咒,沉入到无悲无喜的心境中。即使幽幽淡淡的少女清香渗入鼻翼,却只让他觉得清明舒爽,再不生一丝绮念。 于是一路沉默走来,回到山下,远远望见林沐瑶还在坡前等待。看见两人并肩走下来,她微笑着问道:“聊得怎么样,黄昏伴美人,很不错的经历吧?” 慕城雪抬眼看了一下秦言,欲言又止。 林沐瑶见她这幅模样,秦言又是一脸木然的表情,脸上笑容渐渐敛去,道:“你们……不会一句话都没说吧?” 慕城雪轻轻点头。 “气死我了!”林沐瑶狠狠剜了秦言一眼,“真是跟比木头还不开窍!要是让那贺连山知道了,他还不得气得吐血!” 慕城雪轻轻拉了拉她:“瑶儿,秦公子的性格比较内敛,你别怪他。” “他那不是内敛,是笨!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我是个男人早就把雪儿囫囵吞下去了,这小子居然连话都不敢说……难道我真的选错人了?要不还是把角色换回来吧,雪儿你看怎么样?” 慕城雪面颊微红,摇头道:“剧情都排练了一大半,这时候换人已经来不及了吧。而且,虽然秦公子迟钝了些,但担任这个角色正好适合。跟他演对手戏的时候,我会有种跟瑶儿你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哟,看不出你还挺喜欢这小子的嘛!好吧,既然女主角都这么说了,那就还是那么办吧!”林沐瑶说着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我还有个主意。为了促进你们俩之间的默契,今晚就让这小子到冷香阁里去……” “不行不行!”慕城雪连连摇头,“那也太过分了,要是传出去——” “放心吧!我可不会留他过夜,本小姐也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啊!”林沐瑶嘻嘻笑道,“只是叫他弹几首曲子,亥时就让他滚蛋,如何?” 慕城雪迟疑着没有出声。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秦言不得不再一次听从林沐瑶的使唤,跟着两位大小姐一起来到了冷香阁。 冷香阁里全部是清一色的丫鬟侍女。作为男性,秦言只被允许留在外堂。林沐瑶令人取来瑶琴和玉箫,分别呈在桌前。 “雪儿,你先给他演示一遍吧。”林沐瑶说完又转头朝秦言道,“小子,这首《花曜》是慕小姐最喜欢的曲子,难度极高,你可要看仔细了!” 听她这么说,秦言不敢怠慢,两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慕城雪的动作。 慕城雪先在琴弦上随意拨弄几下,弹奏出一串流畅而欢快的音符,婉转的琴声如流水般涤荡。随后,她放慢了动作,琴音也随之变得凝涩沉重起来,铮铮幽怨,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哀愁。 秦言皱起眉头,他不明白慕城雪明明有着高超的乐技,为何要偏偏弹奏这么难听的曲子呢? 他当然不会懂得,自古曲高和寡,阳春白雪始终只能为少数人所欣赏。而他这样连乐理门槛都没有迈入的年轻人,自然无法听出弹奏者喻于其中的丰富情感。 琴声越来越慢,低低地呜咽。仿佛春日的阳光被消磨殆尽,阁楼中充斥着低沉的抑郁,贯穿了人们脆弱的心间,如诉如泣。 秦言听着听着,就觉得心头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影,伤怀悲痛郁结难消。他简直没有心情去看慕城雪的动作,缓缓地低下头来,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林沐瑶此时也沉浸在琴声的悲伤之中,愁眉不展,没注意到秦言的小动作。 秦言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琴声沉入了一个幽暗的世界中,看不见光明和方向,空空茫茫,不知所措。慕城雪并没有使用幻术之类的技巧,而是光凭乐曲本身就直接牵引了听众的灵魂,足以见她对音律一道浸淫之深。 秦言是个有梦想有追求的大好少年,实在无法理解曲中那种百无聊赖、空洞虚无的单调情感。他默默念动了清心咒,将琴声中的悲伤愁苦都隔绝在外,心中暗自腹诽:本少爷还以为玉寒烟的笛声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奇葩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个跟她不相上下的。这些满腹怨念的女人们看来都是一丘之貉,本少爷可不能让她们给教坏了! 这时,凝涩的音节戛然而止,堂中陷入一片沉寂。慕城雪双手按在琴弦上,林沐瑶托着腮帮沉思,两人都是一副痴痴傻傻的姿态,眸中烟雾迷蒙,半晌不语。 第四十五章 合奏 许久之后,林沐瑶清醒过来,长长舒出一口气,感叹道:“雪儿对涩之一字的领悟愈发精深,这一曲《花曜》直刺人内心深处,让人情难自禁,无法自拔。” 慕城雪浅浅一笑,并不说话。在琴道这一方面,她根本用不着谦虚,这也是她最引以为傲之处。 “那么,秦公子,你准备好了吗?”林沐瑶转过脸朝秦言看来,“这一首曲子可不是那么好学的,据我所知,除了雪儿,还没有人能将其中的韵味如此贴切地体现出来。你听了一遍,究竟会了几成呢?” 慕城雪也露出期待的神色,起身让座,纤手一引:“秦公子,请。” 秦言默默地坐过去,心里在想:看她们好像很热衷的样子,如果我弹到一半就说忘了词,会不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后果呢…… 慕城雪来到他对面坐下,拿起了桌上的玉箫,凑到嘴边,轻轻吹奏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林沐瑶讶然道:“雪儿你真打算跟他合奏了?要不还是先听他弹一遍再说吧?” 慕城雪微微摇头。林沐瑶只好偏过头对秦言道:“小子,慕小姐对你很有信心,你可要拿出吃奶的劲来,千万别让她失望。” 秦言点点头:“我自当尽力而为。”说着,他学着慕城雪的姿势,探手在琴弦上一拨,弹奏出一串流畅的音符。 林沐瑶见状忍不住扑哧一笑。慕城雪拨琴的时候极显女儿家的优雅慵懒姿态,而这个动作换成秦言来做却是分外滑稽。秦言满面肃穆,回忆着慕城雪的每一个姿势和动作,并不为她这一声影响。随着他放慢手指的动作,琴音转为婉转悲涩,阁楼中渐渐沉入了低沉凝重的气氛中,林沐瑶的心思随之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完全收敛起来。 室内黑暗似实质般浓稠,微弱的灯光摇曳着挤压成一点,颤颤巍巍。 这时,慕城雪的箫声加入进来,幽婉而凄迷,伴随着低沉的琴声,倾诉着心中幽怨。琴箫和鸣,清远而低回的旋律丝丝缕缕地散开,渗入听者心海,穿过屋檐窗台,一直散入空蒙渺远的夜空之中。 此时窗外夜色寂寥,秋风凄迷,明月冷瘦,星辰寥落。寒夜里琴与箫的声音空远而凄迷,荒凉而孤寂,在暗夜深处梦幻般地回旋。那怅然若失的旋律,低沉哀怨的曲调,从乐声中缓缓流淌出来,柳烟一样弥漫在梅园大地上,浸入心扉,系着灵魂,叫人欲哭无声,欲叹又还罢休,只好颔首沉默。 那夜风中的哀愁呵,一直渗入到了灵魂深处。 慕城雪托着箫,伴着琴声轻轻吹奏,双眸中渐有水光泛起,如同秋江中迷蒙的烟波。 如此的孤愁终于有人分担,她是该高兴么?也许从此之后,这颗心…… 正当她怔怔出神之时,忽然听到对面琴声一变,又由慢转快,仿佛峰回路转,完全脱离了《花曜》原本的节奏,曲调也大不一样。 慕城雪和林沐瑶皆是一惊,抬眼朝秦言看去,只见他头也不抬,十指在琴弦上舞动,那渐渐转为平缓的曲调在阴暗沉云下如同阳光般突兀耀眼。 弹奏了《天殇》《花曜》两曲,秦言已经掌握了每一个动作所带来的音节的变化。因此,他能够把心中所想的旋律畅快地表现出来。 人生不要太悲观,任何事都要看开点……这是他的劝告。 慕城雪一愣之后,箫声也随之变化,依旧苍凉悲切,却完美地融入琴音之中,更有牵动琴音,回归悲涩之意。 现实就是如此,过去不可回首,未来不可追望,又有什么悲观乐观可言? 真是固执的女子!秦言的乐力远不如慕城雪深厚,强行改变旋律本就勉强,如何能与这样一位大师抗衡?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叶扁舟,迎着狂风骤雨,就要被巨浪吞没。 不管了!本少爷的人生理念岂是你能够动摇的! 时值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咬牙强行弹了下去。顾不上节奏的突兀,管不了乐理的连贯与配合,他只是照着心中所想,一股脑儿弹了下去。 我从不相信世间的正义、仁爱、公道,不相信所谓江湖豪杰的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尔虞我诈,不相信魔头与圣人会有什么区别……但我更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完全绝望的理念!无论什么事,只要为之努力,终有实现的可能。竖立一个目标,并为之去奋斗,难道不是很快乐很幸福的一件事吗?哪怕最后无法到达终点,哪怕为之而死,我也绝不会后悔,至少此身不曾虚度了过往的那无数个日夜…… 吾之向道之心,未曾一日断绝! 阴云依然在纠缠,冷风未歇,凄惶地扑打过来。天地间一点绿色顽强地成长、茁壮,寒彻骨髓的冬日无有尽时,它却傲立于风雪中。叶上的白雪晃动,缕缕暗香升起,风吹走雪絮之后,竟有一朵雪奕花显出娇美却坚强的形状来。 箫声琴音,同时断绝。 秦言的双眼蓦然睁开,如星光绽放,通明夺目,仿佛无形的雾气中驱散出一条通往天空的道路。他修长的手指轻按琴弦,宛若挥洒出一束明媚的阳光。 林沐瑶望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震,原本的责骂之语却再也说不出来,只化为一声幽幽的叹息:“小子,你太乱来了,这下把雪儿惹恼了吧!” 慕城雪放下玉箫,迎上秦言的目光,眼眸里波光流转,唇角轻轻牵动,绽露出一个比花儿更加娇艳的笑容:“多谢秦公子的劝导,雪儿会铭记在心。” “咦?”林沐瑶疑惑地朝她望去。只听慕城雪又道:“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秦公子,我们明天见。” “哦,好!”秦言起身告辞。 林沐瑶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又回头看看慕城雪,满腹狐疑得不到开解。雪儿这样的脸色,究竟是成了还是黄了? 秦言回到住处的时候,贺忠义正独自在院子里练拳。他一见秦言,顿时欢喜得嚷嚷开来:“秦大哥,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来来来,我们俩再切磋切磋!” 秦言正好被慕城雪的琴声憋了一肚子的郁闷,当即也不吭声,快走几步一记重拳朝着贺忠义胸口砸去。“来得好!”贺忠义大喝一声,摆臂招架。两人战到一处,难分难解。 这么狠狠打了一通,完全发泄出胸中闷气,一直到深夜才罢休。 躺回床上的时候,秦言已经身心俱疲,再没心情运功行气,闭上眼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第四十六章 盛宴 第二天的剧情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武戏,贺忠义扮演的反派大头目与秦公子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斗,林公子趁机从背后偷袭,差一点置秦公子于死地。恰在这个关头,秦公子领悟了最关键的武学之道,从而功力大进,一举击杀了妖怪大头目和林公子,最终抱得美人归…… 秦言以拳脚功夫跟贺忠义打了两个晚上,彼此之间都有了默契,排练起来也很顺利。只是最后一幕的时候,男女主人公之间有个拥抱的动作,对此秦言和慕城雪的表演都有些不自然,重复了很多次才让林沐瑶满意。 到中午的时候,整个戏剧已经基本完成,大致上达到了林沐瑶要求的水准。 下午,人们将整部戏从头到尾排练了几遍,等到傍晚时分,各自都完全弄清了自己的套路,确定不会再出任何岔子,便各自回去吃饭休息了。 晚上,林沐瑶再一次把秦言带到冷香阁,令他与慕城雪合奏了两首曲子,才放他离去。秦言曾旁敲侧击地问起,大小姐什么时候再带他去藏书阁,林沐瑶却装傻充愣,只当没有听到。秦言也无可奈何,只好带着满心的失望回去了。 次日,便是林阁老七十大寿的正式日子。这一天,清微居乃至整个碧野城都热闹非凡,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派来了代表前来贺寿,连长辈带弟子,记录在名册的就有两千多人,还不算偏远地方来不及送信的门派,天南海北的英雄豪杰都聚集于此。宴席一直从堂中摆到了庄外,又从碧野城北门一直摆到了城内。数千人的宴席铺满了街道马路,喧嚣鼎沸之声不绝于耳。 一向不喜热闹的林沐瑶也在今日走出了梅园,率领秦言等人来给阁老大人拜寿。安排座次的家人知道大小姐喜好清静,将他们安排在正堂旁的一个偏厅之中,在门口用黄红两色棉布结成的布帐隔开,这样就不用被一些闲杂的江湖人士打扰了。而且隔壁就是林阁老寿宴的正堂,有资格坐在那里的都是江湖名宿,正好可以听听他们的谈话,也能增长见识。 祭天礼地之后,一众宾客先后入席。隔着布帐,秦言只听见一阵客套恭维之声,来者大多是一派掌门,以及五大正派的长老代表。接待他们的是清微居的少主林沐阳,林阁老则与几位宿老在里屋另开了一席,专心吃酒闲聊。 正堂中的言语多是恭维之句,秦言本也不怎么在意,不过忽然听见有人提起了“婆娑门”三字,不禁精神一振,凝神倾听。他知道本门在江湖中声名狼藉,便想听听这些正派高层人士对婆娑门到底是怎样的评价,是否真把魔门当成了生死大仇。 “十一年前,婆娑门西侵我中原土地,我等正派人士却还为一武林盟主的虚名而争斗不休,致使魔门势大,席卷了西北五十余州,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是我中土门派百年来最大的浩劫,若非九龙峰不动真人下山,只怕我等也难以安坐于此。此乃血的教训,我辈当谨记于心。那赤炎洞与婆娑门乃是一丘之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必定另有诡计,不可不防。那万流风所说的话,一句也信不得!” “罗大人多虑了。十多年前正值中原武学式微的时候,所以才为魔门所乘。如今过了这十多年,我中原大地人才辈出,涌现了无数英雄豪杰,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了。现在魔门再敢有异动,管叫它有来无回!那赤炎洞不过是魔门附庸,区区三两个高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哈哈哈哈!现在天下英雄云集于此,就算魔门倾巢而出,又有何惧?何须做那杞人忧天之事,我等还是畅饮美酒,切莫辜负了阁老的一番心意啊!来,我敬罗大人一杯!” “老王说的有道理。今天是阁老大寿的日子,提魔门做什么。来来来,我们喝酒!” …… 见秦言频频朝隔壁的方向张望,林沐瑶挑了挑秀眉,道:“怎么,秦公子对天下大势也有兴趣了?要不给我们说说,你对当今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秦言连忙摇头:“我一个乡野小子,哪有什么看法?不过一想到大堂里都是天下赫赫有名的英雄名宿,无不是叱咤风云之辈,我居然能跟他们坐得这么近,可以亲耳聆听他们的教诲,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少胡说八道了,那天撞见万流风的时候,那么多江湖前辈在场,我可没见你有多激动……”林沐瑶说到这里,眼珠一转,拉住身边慕城雪的手臂,道,“雪儿,你不是对江湖门派之事很了解吗,来给大家讲一讲,也满足一下秦公子的心愿。” 慕城雪为难地道:“讲什么呢?” 林沐瑶朝布帐之外指了指,道:“他们谁说话了,你就把那人的生平来历介绍一下,让大家长长见识。” 慕城雪看了秦言一眼,见他正满怀期冀地看着自己,点点头道:“好吧!” 这时只听正堂里传来一把粗豪的嗓音,震得门口的布幔都摇晃起来:“干他娘的!那万流风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老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我说,当时就应该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直接逼出赤炎洞的那点鬼心思……” 慕城雪低声道:“说话之人是雁荡山的王龙大侠,他是莫掌门的师弟,一身四象之力已练到极致,百邪不侵,神鬼莫近,单手就能轻松举起千斤之鼎。五年前他曾与金镖令上排名十五的龙象巨魔大战一场,以四象掌力震碎了巨魔全身骨骼,从此在江湖上获得了力挫霸王无需顾,四象伏魔奏凯歌的誉号。” 又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王先生少安毋躁,赤炎洞是何居心暂难辨明,还是先弄清楚再说。若是他们真有意弃暗投明,我等也未尝不能接纳。就像当初的雁少侠,不也是出身于魔门吗?” 慕城雪解释道:“这位是裴罗山的刘掌门,他老人家今年已有九十岁高寿,一手裴罗剑法仍不减当年之勇,在江湖上享有极高的声望。” 这时堂中的声音开始有些杂乱,好几人吵嚷起来: “赤炎洞的鼠辈岂能跟雁少侠比?向雁少侠这般弃暗投明的仁义之士,这么多年来又有几个?” “要我说,赤炎洞比魔门还不如!魔门至少还敢作敢当,赤炎洞就只会趁乱捡便宜,还栽赃嫁祸给正道中人,差点引得我等自相残杀。他们就是一群卑鄙无耻的鼠辈!” “赤炎洞那帮畜生,我黄龙岛上上下下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扒皮抽筋……” “跟那群奸邪败类有什么好说的,一并抓起来宰了,有杀错,没放过……” 这么多人争执起来,慕城雪也不知介绍哪个,只好住口不语。 堂中的都是江湖上极有名望的高手,但一谈起赤炎洞之事,他们也与市井之徒一般无二,喧杂吵闹,说着说着甚至还带上了三分火气。有人猛地一拍桌子,喝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反正我黄龙岛绝不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他日在江湖上遇到赤炎洞的畜生,我见一个杀一个!” 一人冷声讥笑道:“说得倒是理直气壮,我只担心宋岛主若在哪天撞见了万流风,只怕未必够他打!” “武青穹!”猛一声震响,继而传来杯盏碗皿砸破的声音,“你敢小瞧我黄龙岛武学?来,我们俩比划比划,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资格!” 旁人连忙好言相劝,方才压下了这两人之间的火花。但对待赤炎洞一事的争论并没有因此而中止,反而愈演愈烈。整个大堂中乱成一团,大家各说各的,谁也不服谁,吵闹得跟菜市场一般。 林沐瑶冷哼一声,低声道:“我早就说过,除了五大门派,其他人不请也罢,吵吵闹闹的,一点规矩也不懂。” 慕城雪扯了扯她的衣袖,做出噤声的手势。隔壁都是耳目灵敏之辈,这句话若是让别人听去了可就麻烦了。 眼看着堂中混乱的场面,宴席都快要办不下去,少主林沐阳只得出面调解,朗声说道:“诸位,诸位,少安毋躁,请听在下一言。”清朗的声音立时压过了所有的吵闹声,连秦言都被激得浑身一震,余音不断在耳边回响,心中惊诧不已。林沐阳这一手显示出了极高的修为,果然镇住了场面,人们都停下了争吵,一齐朝他望去。 慕城雪赞叹道:“大公子的五行傲气诀又有精进,这一句话同时用了探云诀、移星诀、碎月诀三种绝技,三诀齐发,已经与阁老大人相去不远。” 只听林沐阳道:“诸位都知道,雁少侠昔日曾忍辱负重潜入魔门,深为血狼僧赏识,夺得了魔门首席弟子的宝座。他对于魔门中的一应事务都非常了解,肯定也能通过魔门的螟蛛盘知道赤炎洞的一些事情。大伙儿不妨听听雁少侠的意见,看看他怎么说。” 人们纷纷附和,看得出那位雁少侠在江湖上具有相当的名望。很快,就有一个极富磁性的嗓音响起:“当年我在婆娑门时,师父并不是完全信任我,我接触螟蛛盘的机会也不多。据我的一点了解,赤炎洞与婆娑门并没有深入的来往,他们似乎不甘于为魔门驱使,而在独自酝酿一件大事……” 话音未落,群豪一片哗然。 秦言心头亦是一震。并不是赤炎洞的阴谋,而仅仅只因为这个声音。大概有六七年了吧,当年叱咤风云的大师兄,如今依然是如此年轻啊…… 一瞬间,堂中的喧嚣与林沐瑶的讥笑声都离他远去,他闭上眼睛,凝声倾听着这个声音,心中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第四十七章 祝寿 当秦言被带到婆娑门的时候,雁漠然就已经是门内的首席大弟子了。那时候的雁漠然是所有师弟们的偶像,秦言亦不意外。他本身性格比较内向,不太爱跟人说话,但只要一谈起大师兄,他立马就能从心底里掏出一大堆赞誉之辞,加入到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中。 年幼的秦言,无数次地在梦中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与大师兄一样,在师父赞赏的视线、师弟们崇拜的目光中展现自己的英姿。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连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都模仿着那个男人。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整个婆娑门引以为傲的人物会为一个女子而背叛师父,在师门中刻下了一笔永远无法磨灭的耻辱。 秦言永远记得那个阴沉的夜晚,雁漠然的书信递到师父面前的时候,师父那几欲择人而噬的表情。当晚,师父独自下山,说要亲自追回他赐予雁漠然的一切。没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等到第二天,整个门派在战战兢兢中迎接师父回归的时候,当场就有六名弟子死在了师父的掌下,还有一人被打成重伤,落了个终身残疾的下场。 自那之后,师父变得更加厉狠残暴,近乎发泄地折磨着手下的弟子,强制他们去突破修为关卡,不成功就得死,而且动不动就对弟子拳打脚踢。那是宛如地狱般的半年,当年与秦言一起进入魔门的同学,有大半死在了那段时间中,一直等到黄凡师兄突破了瀚血功第五重,师父才算恢复了正常…… 秦言一直想不通,像雁漠然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何会为了一名女子而舍弃了攀登大道高峰的机会?短暂的幸福安逸岂能与永恒的大道相比? 他同时也十分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居然能打动本少爷的大师兄! “……自十多年前开始,赤炎洞就表现出了狼子野心。他们对外自称是婆娑门的下属,实则并不与婆娑门联系,只顾着在每场大战之后大肆抢夺地盘。师傅曾说,如果当年不是不动真人下山,那场战争的最大获利者将是赤炎洞。” 有人反驳道:“魔门跟赤炎洞实际上是一丘之貉,雁少侠可不要因为私情就为魔门的罪行作掩饰。” 秦言听得想笑。他这位师兄就因为私情才叛出了师门,实际上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感情用事之人,当初师父待他不薄,他怎么可能不为师门辩护几句。 雁漠然没有理会那人,自顾自地说下去:“十一年前归林庄一战,不动真人亲自出手,婆娑门惨败而退,从那之后就一直龟缩于西北塞外,专心养精蓄锐,不再过问世事。然而这十年来,江湖上却常常听到魔门中人出没的消息,我本以为是一些蟊贼打着婆娑门的名号行凶作恶,并没有太过在意。直到三年前,内子遭遇了一场刺杀,杀手的武技道法都与婆娑门极为相似,却又似是而非。我与他打了一场,那人全力出手,使出的却是赤炎洞的八祸葬世神通……” 群豪发出一阵惊疑之声。一人问道:“雁少侠此言当真?谁能证明?” 一个柔媚温婉的女声响起:“当时我也在场,那人的确使出了八祸葬世神通,是我亲眼所见。” 秦言心中一动。这位就是雁师兄见而倾心的女子了吧,仅从声音听来就有令人神酥骨爽的媚意,面貌想来也是天姿绝色,难怪能让雁师兄动心。 却有一人阴阳怪气地道:“雁夫人与雁少侠情深意重,自然要帮着自家相公说话了。” “武青穹!你少胡说八道了,雁夫人的话不比你可信?” 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徐徐响起:“雁兄的经历,我也曾经有过。那是在半年前,我护送一位朋友回上京,半途被几个蒙面人突袭。他们的剑法极为刁钻古怪,类似于天外楼兰的万古飞流,但在我将取其中一人性命的时候,另一人却以一记十分尖厉的指功将那人救了下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就是鸿秋一指了。” 慕城雪本来在向众人解说出声之人的来历,但在这个男子说话之后,她的脸色就微微一变,声音低沉下来:“这人是浩辰罡,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她说话的同时,眉梢稍稍扬起,神色复杂地朝秦言看来。然而此时秦言正在出神,没看到她这一举动。就算他注意到了,也未必会在意。 但林沐瑶却将两人的表现都尽收眼底。对于慕城雪这一寓意十分明显的动作,她心中也泛起了相当复杂的滋味,仍不住偷偷掐了秦言一把,惹得他低呼一声,从沉思中惊醒。 “大小姐,你……” 林沐瑶瞪了他一眼,道:“雪儿好心为你解说,你认真听了没有?” “我一直在认真听啊。刚才不是说到那个……浩辰罡了吗?” 林沐瑶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你果然没有好好听吧,雪儿说的明明是万流风。” “哦,对,对,是万流风,他与浩辰罡齐名嘛……” 林沐瑶猛一拍桌子,把屋内群仆吓得浑身一抖:“小子,你给我过来,就坐在雪儿旁边!秀儿,你去坐他的位置!” 秦言刚刚与秀儿换好位置,就听见屋外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跟着传来一声声呼喝:“明灭楼祝林阁老寿比南山,福如东海!”“浑江帮恭贺阁老大人七十大寿,祝老爷子寿与天齐!”“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明槐一缕烟在此给林老爷子拜寿了!”……这些都是二三流的门派,因为没资格进入大堂,又想结识一下江湖大佬,因此喊得一个比一个大声,想要混得个脸熟。 由此打头,继而整个清微居都陷入了一片山呼海啸的祝福声中,再从清微居到碧野城的大街小巷,越来越多的呼声加入进来,声浪推叠直上九霄。 大堂中的人们也在此时停止了争执,一个个的起身去里屋为林阁老祝寿。千呼万唤的林家寿宴,至此正式开始。 “瑶儿,我们现在去为阁老大人祝寿吗?” “不。这时候人太多了,我们就在这里干一杯,祝爹爹长命百岁吧!” 人们纷纷附和,在林沐瑶的带领下起身向着东边林阁老的方向遥遥一敬,齐声道:“祝阁老大人长命百岁!”而后仰脖一饮而尽。 然而两位大小姐平日都不怎么沾酒,现在一口气喝了满满一杯,顿时两张小脸都染上了红霞,慕城雪更是连连咳嗽,一双美目变得迷蒙起来,晕晕乎乎地几乎坐不稳当,差点从红木椅上跌下来。秦言正坐在她身边,赶忙伸手将她挽住,扶着她慢慢坐正。 林沐瑶看着他们,眉头先是轻轻一皱,继而舒展开来,道:“雪儿酒量太浅,小子,你去给她倒一杯茶来。” 秦言正要起身,这时候门口布幔一挑,一个皂衣高冠的高大男人端着一杯酒走了进来,目光扫了一圈,落在面如红霞的慕城雪脸上,眼中闪过惊心动魄的欣喜之色,朗声道:“林小姐,慕小姐,还有秦公子,在下欲以这杯酒与诸位一起向阁老大人祝寿,不知各位肯赏脸否?” 林沐瑶秀眉蹙起,淡淡地道:“贺公子来得不巧,我们刚才已经在这里敬过酒了。你看,慕小姐都已经醉了。” 贺连山望着慕城雪酡红的面颊,流露出深深的迷醉之色,深吸一口气,道:“那么,在下就在此敬各位一杯!”说罢,便一口将杯中之酒饮尽。然而在座诸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无人回应。 遇到这么尴尬的局面,他却丝毫不以为意,朝林沐瑶一拱手道:“今日能在此遇到两位小姐,在下也算不虚此行了。不知小姐的戏剧将在何时开演,在下也好前往观瞻。” 林沐瑶平淡地道:“今天申时,彭望楼,还望贺公子前来捧场。” “在下定不会缺席。”贺连山说着又将视线移到慕城雪脸上,道,“慕小姐醉得有些厉害,我去给她端一杯茶吧。” “不必了!”林沐瑶的声音抬高了几分,眼望着一旁的秦言说道,“这位秦公子会照顾好慕小姐,他刚才还说要去端茶,就不用劳烦贺公子了。” 贺连山深深望了秦言一眼,低沉道:“如此,就劳烦秦公子了。”说罢,他掀开布幔大步走出。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隐约还夹杂着一两声惨叫。忽有一阵狂风吹来,刮得门口布幔猎猎飘荡,空气仿佛变得灼热起来。这架势,似乎是有一位法力高强的大能赶到了。不过从外面越来越清晰的喝骂打斗之声来看,这位大能是来踢场子的。 就在秦言猜疑间,一个洪亮的嗓音自楼阁外的空地中传来,如怒涛般席卷全场,在所有人耳畔轰然炸响: “贫僧耶摩勒,来自西南山赤霞寺,久闻中原武学博大精深,特地来讨教一二,还望诸位英雄不吝指点!” 第四十八章 番僧 林阁老七十寿辰之日,天下英雄云集于此。敢在这时候上来挑场子的,不是发了疯的傻子,就是真正怀有大神通的顶尖高手。那人从清微居外场一直冲到内阁门外,显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好家伙,以一人之力挑战中原群雄,即便是本少爷的师父也没这么疯狂啊! 还没有见面,秦言就对那人怀上了深深的敬仰之情。那人来的还真是时候,冗长无聊的酒宴上总算有一场好戏看了! 秦言本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去看热闹,不过瞧见身旁众人都是一副淡然沉着的姿态,便也不敢率先动作。他想了想,对林沐瑶道:“番邦小辈竟然冒犯阁老大人的威严,简直是罪该万死。大小姐,我们要不要出去为众位大侠呐喊助威?” 林沐瑶瞥了他一眼,道:“不用你操这份心。一个不长眼的蟊贼能翻起什么波浪!” 秦言理智地选择了闭嘴。那人的威势让本少爷都觉得心惊肉跳,比起我师父来也差不了多少,大小姐你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小蟊贼? 这时堂外传来一声怒喝:“哪来的和尚敢在这里撒野!”继而有人跟着叫骂,很快响起打斗的声音。 一时间只闻龙虎之声大作,风疾雨啸,高手交战的震响远远传荡开去,如同擂鼓。 林沐瑶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道:“那和尚能让三哥和木堂主一起出手,也算有点本事了。” 听她这么一说,秦言更觉得不能错过了这场好戏,于是起身道:“我去给慕小姐端茶。”说着就往外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就见遮挡门帘的布幔被一阵狂风吹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激得他呼吸一滞,整个人都似乎要被吹得往后倒去。他勉力站稳身躯,随后就听见杯盏碗碟摔碎的声音响不绝耳,不知道有多少桌席面在这股劲风之下遭了秧。 堂中的群豪再也坐不安稳,纷纷朝外走去。秦言抬眼一扫,就看到了雁漠然俊朗的面孔,以及他身边那位端庄美丽的女子。时隔数年,雁漠然的面貌与昔日相比并无多大变化,平静中带有一股邪逸的魅力。他身边的女子亦是人间绝色,端庄中带着一点妖艳的魅惑,秦言轻轻瞥过去一眼,就有一种魂魄都要被够过去的错觉,赶紧低下了头。他担心雁漠然会通过魔门灵力的共鸣而认出自己,连忙凝神敛息,混在群豪之中,一起走到堂外。 堂外本来也摆了几桌席面,不过早就在绝顶高手的战斗中被拆得七零八落,汤汤水水都被掀到一边去了。秦言出来的时候,战斗中的三人已经分出了胜负。当中那位身披赤红僧袍的高大和尚岿立不动,另两人却分别向两边跌退,脚步稍显踉跄,显然是吃了大亏。 此时正值群豪一起走出来,那和尚立即把目光投往这边,合十一礼,咧嘴笑道:“贫僧听说清微居乃五大正派之首,五行傲气诀穷极天道,更有佛门宝典大乘万藏经镇守中原气脉。贫僧从西南蛮荒之地赶来,特地想要借宝地经书一观,不知贵派能否能满足贫僧这个小小的愿望?” “贼和尚胡说什么!”林沐霄刚刚在他手下吃了亏,又听见他如此狂妄的言语,当下按捺不住,取出背后的宝雕弓,张弓搭箭,就欲射出。 那耶摩勒头也未回,便知晓他的一举一动,食指微曲,捏了个佛印,肃穆道:“贫僧抱着诚心而来,不愿伤人性命。然而这位小施主若非要纠缠不休,就莫怪贫僧不客气了。” 林沐霄脸色铁青,一咬牙就要将这一箭射出,忽闻台阶上林沐阳厉声喝道:“老三住手!” 林沐霄臂上劲力一泄,满脸不服地朝大哥望去,却见林沐阳疾言厉色地道:“你专修一门碎月诀,都没有练到大成,凭什么跟人家斗!还不给我退下!” 长兄如父。林沐阳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喝骂林沐霄,林沐霄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默默地收起长弓退到一旁。 耶摩勒朝着林沐阳行了个佛礼,道:“这位施主想必就是清微居管事之人,不知能否做主,将经书借与贫僧一观?” 林沐阳冷冷一笑:“和尚,今日是我爹七十大寿,我不欲杀生,请你暂且离去,有什么事情明日再作计较,如何?” 耶摩勒宣了一声佛号,道:“贫僧好不容易来一趟,岂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施主既然阻挡贫僧入道,就请恕贫僧无礼了!”话音落下,他缓缓抬起双臂,宽大的臂袖鼓胀起来,肃穆地往前踏了一步。 脚步落地,发出轻微一声响动,回荡在人们的心头。 天下英雄尽在此处,这和尚却视之如无物,一步踏出,犹如在扇所有人的耳光。 然而他力败木堂主、三少爷的场景犹在眼前,谁又有自信去当他的对手呢?万一挑战不成,岂不在天下英雄面前丢脸!即便有这个本事的,也认为自己没必要为了他人之事而去拼命。反正大家都在场,掉面子的又不止我一个。更有甚者,觉得清微居的名声太过响亮,挫一挫它的威风也不错。你清微居不是号为五大正派之首吗,今天有人欺上门来了,看你怎么处理! 一时间,群豪怀着各种心思,全都陷入沉默。林沐阳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一时也没有做声。 秦言就在群豪中间,感受到耶摩勒散发出的一波波激荡的气势,难过得几乎快要窒息。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旧伤未愈,不该跟着这群高手一起站这么近。仅仅是耶摩勒的威势,就让他体内的气息变得紊乱起来。再这么下去,可真就要当众出丑了…… 耶摩勒走出三步之后,已经来到了台阶之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堂前每一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停顿了片刻,颔首道:“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如果诸位施主没有异议,就请让出路来,贫僧自去取经。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大师是否就要大打出手,让此地化为一片血海?”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接过耶摩勒的话头。群豪向两边分开,那人越众而出,迎着耶摩勒冷厉的目光往下走去,“若是如此,大师与杀人越货的强盗毫无分别,又岂能算作佛门中人?” 此人正是浩辰罡。他几步走下台阶,来到耶摩勒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半米之距,一抬手就能击中对方,却强自压抑着出手的冲动,仅以气势相拼。 耶摩勒暗暗吃惊。他来中原赴会,沿途也干了不少杀人抢书之事,其中不乏某一派的掌门长老。此番数次,他便以为东土武林不过如此,是以大摇大摆地来到清微居踢场,几经激战后便发现天下英雄果然不可小觑,刚才好几人虽败于他手下,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过弱冠之年,气势就已不在他之下,是他生平罕见之大敌。 念及此处,他敛尽了狂傲之意,宣了一声佛号,道:“佛祖曾立下宏愿,要普度众生。然而众生庸碌,纠缠于贪欲,不解佛祖慈悲。贫僧不才,愿助佛祖一臂之力,渡人世苦厄,为此哪怕犯下一些罪孽,贫僧亦愿一力承担。小施主,贫僧观你面相,乃是百世难得的天生怀有灵根之人,实与佛祖有缘,不若皈依我教,证那极乐功果,岂不美哉?” 浩辰罡微微一笑:“多谢大师美意,在下——”话未说完,就见眼前光芒一闪,耶摩勒的一根手指已由远而近,直指他的咽喉。 耳畔传来凄厉的风声,周遭的现世在刹那间漂荡远去,唯有那一根黝黑的手指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真实。一指射来,地狱中的恶灵仿佛齐齐而动,高声鸣叫,凄厉之极。 “卑鄙,竟然偷袭!” “是幻真岛的渡厄指!浩公子小心!” 一切的提醒都显得太迟,那一指毫无阻碍的点中了浩辰罡的咽喉,深深贯入,带着勾魂夺命的气息,要将他的生机搅个粉碎。如耶摩勒所愿,他所指之处,对方的身形果然化为粉末般的尘埃,随着指风破碎。而在他胸中警兆升起的同时,一只泛着莹白光芒的手掌从右侧击来,毫无花哨、结结实实地印在他肩头,浩瀚的伟力轰然涌至。他身形一颤,大红僧袍激荡飞扬,一矮身脱出了浩辰罡的手掌,身影晃动中闪到了空地外围,总算从浩辰罡的追击下脱离出来。 一攻一躲,两人都没有受伤,看似打了个平手。但耶摩勒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一招。 “刚才那人用的分明是断业舍妄身法。那和尚难道是幻真岛的吗?” “不可能,幻真岛只收女弟子。他应该是半路上偷学的吧……” 在一干议论声中,秦言身旁一位轻纱蒙面的少女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她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场中番僧的身影,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第四十九章 斗法 “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耶摩勒望着浩辰罡,右手宣佛,一派宝相庄严的景象,好像刚才的突袭之举只是错觉,“小施主果然深具慧根,不若随贫僧一起侍奉佛祖,超脱于三千红尘之外,免受那生老病死之苦。” 浩辰罡淡淡地道:“你这和尚屡次触犯戒律,实属佛门败类,怎好意思狂言妄语?更何况,你刚才那一记渡厄指已在你我之间种下因果,只怕得用血才能洗清。” 他面色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周身泛起莹白色的光芒,朝着耶摩勒的方向大步走去。耶摩勒顿时感觉到凛寒的杀气袭近身躯,当下不敢怠慢,左右手连连结印,掌中渗漏出道道金色的佛光,一圈一圈往外荡漾开去,编织成重重叠叠的网络。那是以精深的佛法加持而成的伏魔之圈,蕴含其内的凶猛力道足以将金铁碾成齑粉,妖物邪障若敢进犯,只需踏入半步就会落入神销骨灭、万劫不复的下场。 然而浩辰罡却毫不停留,不紧不慢地踏入伏魔圈中。他周身的护体光芒越来越亮,皎洁晶莹,使得他身躯的轮廓都变得朦胧不清,难辨其形。一圈圈的佛光蔓延过来,一触及到他的护体白光就若投入炭火中的雪花一般分解消融,根本发挥不出一丝威力来。他一路前行,伏魔之光便被一圈圈破解,与耶摩勒的距离被迅速拉近。耶摩勒自知不妙,深深吸了一口气,嘴中诵言化为一句疾厉的梵唱,身上佛光激涌,刹时间好似化身为一尊巨佛,抬起巨大的金色手掌朝浩辰罡头顶砸下。 这一掌若是砸实了,只怕连人带地面都会被砸出一个深坑来。 但浩辰罡不闪不避,右掌抬起,朝着金色佛掌迎了上去。 秦言瞪大了眼睛,死死盯向两掌相交之处,等待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时,忽然有一只手从后方拽住了他的衣袖,匆急叫道:“快走,站在这找死么!”却是林沐瑶。她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把就拽得秦言站立不稳,连连朝后退去。 便在此时,耶摩勒的佛掌与浩辰罡的洞玄之力撞击在一起,刹时间整个清微居都震动起来,凶猛激荡的冲击余波朝四面扩散,所到之处桌椅砖墙都化为尘埃齑粉,形成一个真空的区域。罡风一直冲上台阶,朝着群豪扑来,各路英雄连忙各施神通,只见剑光咒法层出不穷,忙乱了好一会儿才将罡风完全挡下。然而另一面围墙外观战的人们就没那么好运了,自院墙被吹灭之后,连带着数人都被卷入罡风之中,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分解了最原始的微粒。 消弭一切的佛光,洞悉万物的玄力,这两者交叠的威力岂是一般人能抵挡的? 站位稍微靠后一点的人们眼睁睁看着前面的人被那阵怪风一吹就变成了粉末,幸运些的或许还能留下半截手脚,当即惊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地转身朝外跑去。 林沐瑶拉着秦言一直跑至大堂门内,来到慕城雪身旁,方才松了一口气,狠狠地将秦言的胳膊甩下,朝他怒目而视:“你不是去端茶吗,端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觉得自己一条贱命不值几个钱,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没有……”本少爷不过是去看个热闹,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吧! 又听慕城雪道:“秦公子,瑶儿也是关心你。刀剑无眼,你站得那么近是很危险的。” 咦,慕小姐,你已经酒醒了吗!秦言抬起眼帘,看见慕城雪的粉腮依然是红扑扑的,不过眼神已经清醒了许多。两人视线一触,慕城雪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份纯洁得不染瑕疵的笑容倒让秦言心中升起了几分罪恶之感。慕小姐,你要是知道了你的闺中密友和面前这位秦公子正联合起来作弄你的感情,是否还能笑得这么愉快呢?唉,欺骗你这样善良纯洁的少女,其实也并非我愿意的啊! 秦言很快躲开慕城雪的目光,转而朝下望去,但心中的波浪并没有因此而静止。我这样求道,是否太过卑鄙了呢?但是天道就是这般残酷,无分高尚与卑劣,就该无所不用其极的啊!就像我的师兄雁漠然,他是条敢爱敢恨的好汉子吧,可是却沉迷于女色的温柔乡中,从此再与大道无缘…… 这时候,场下局面的异变再度将他的心神吸引过去,再也顾不得自身的那一点愧疚了。 只见那耶摩勒手持佛礼,岿然挺立,汹涌磅礴的佛光从他身上肆意放射,漫溢全场,如骤雨般倾泻到大地上,荡起无数朵涟漪。随着他口中高声唱诵着的咒语,金色的佛光愈见浓郁,化为道道粘稠得抹不开的赤红之色,自水面上的涟漪之中凝结出妖艳的花朵。那是血红色的曼陀罗花,更是耶摩勒毕生业力所凝聚成的地狱红莲,在魔雨中盛怒绽放。 “以彼岸之花,消弭尔等业障因果,渡你西去!” 随着这声大喝,狂风吹过千叶千莲,红莲业火之力顺风激荡,无数朵浪花堆叠着向浩辰罡涌去。极乐咒言的颂唱中,天地尽化为一片赤红,浩辰罡的身形只是那惊涛骇浪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一点异色,亦即将在万丈波涛中倾覆。 但就是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却在红莲波涛中展现出了惊世的伟力。无数朵业火在他身畔绽放、爆裂,释放出的力道足以焚江煮海,却始终无法动摇其分毫。浩辰罡只是静静站着,象征着洞玄神功的莹白色毫光在红莲的催逼下似乎摇摇欲坠,随之又若无其事地将四面涌来的压力消弭于无形。 万丈波涛的最深处,耶摩勒高声大喝:“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何苦来哉,不若归去!” 他每念出一句,红莲之力就更加凶猛一分,当最后的“归去”二字出口之后,整片大地都陷入持久的战栗颤抖之中,台阶上的墙壁也开始剥落出蛛网般的裂纹。照这样下去,除非浩辰罡很快落败,否则清微居的内院会率先在这场争斗之中毁灭。 此时的耶摩勒再无那派高僧景象,反而更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魔头。滔天的魔焰中,浩辰罡的身影依旧清晰,倒是观战的众人承受不住这股压力,纷纷往后避开。 墙壁龟裂,木柱坍塌,碎瓦飞坠,轰隆隆的震响声直刺耳膜,秦言感觉自己处于一片天崩地裂般的末日景象之中,跟着人流一起退入堂中,瞧着头顶上簌簌颤抖着的屋梁,心中着实没底。大堂中好像也不怎么安全,本少爷还是找个地方开溜吧……他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拉住,林沐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有些发颤:“这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爹怎么还不出手?”她转头看向慕城雪,勉强笑了笑:“雪儿,你的浩公子好像也快顶不住了。” 慕城雪轻咬下唇,摇摇头道:“不会的。” 林沐瑶张嘴刚要说话,这时候忽闻一声佛号自前方人群中响起:“阿弥陀佛——” 与耶摩勒带着几分狂妄的宣礼不同,说出这句佛号的嗓音听起来苍老无比,中气不足,没有半点威势,仿佛是出自垂死老人之口。然而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声佛号之后,天崩地坼般的景象霎时就恢复了平静,那漫天占据了视野的红莲业火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逐,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向两旁退开,露出其中之人的身影。 那是一位干枯瘦小的老僧,满脸是岁月磨成的沟壑,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走下台阶,来到两人交战的场中。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浩辰罡一眼,点了点头:“浩施主,你且退下。” “是!”浩辰罡恭敬地行了一礼,躬身退开。 耶摩勒深深地凝望着面前的老僧,沉声问道:“老和尚,你是什么来头?” 老僧转过脸来,朝他合十一礼:“老衲慈云寺悟叶,见过道友。” “原来是悟叶长者,贫僧有礼了!”耶摩勒回以一礼,眼中闪动着冰冷的光芒,“贫僧与那浩施主比拼神通,长者为何阻止?若是担心浩施主有个闪失,大可那经书来交换。长者这么横插一手,让贫僧很是难做啊!” “阿弥陀佛!”悟叶老僧宣了声佛号,眉眼里满是慈悲之色,“道友着相了。外物神通,此一切悲苦之道也,佛祖曾言,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道友深具慧根,却执迷于外物,深陷于神通,老衲不忍见道友偏离我佛慈悲之道越来越远,特来规劝一二,还望道友接纳。” 耶摩勒咧嘴一笑,眼中尽是肃冷之意:“长者的意思是说,神通外物都是阻碍,陷于其中就无法修成正果?贫僧十分好奇,不知长者的佛法修为达到了什么地步呢?贫僧倒想看看,长者不使神通,能否抵挡贫僧的手段!” 第五十章 老和尚 此话出口,未等悟叶答话,耶摩勒就抢先一步踏出,双手并持,如虚托着一柄无形大刀,浑身泛起耀眼光芒,带起狂暴的风浪,朝悟叶当头劈下。 这一式亦是幻真岛绝技,取自远古战神冲锋陷阵的豪迈之态,意欲劈开前方一切困苦阻碍,斩妖除魔,刀出无回,名为——迦蓝释厄!此招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声,那名来自幻真岛的少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却只见悟叶微微一笑,双掌捏了个玄妙的法印,顿有十二道金光自脑后射出,迎上耶摩勒劈来的无形大刀。只见光芒过处,如同白雪清洗过的世界,当中肃杀凶戾之气消弭得一干二净,再不复半分威势。 这一刀才至半途,耶摩勒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劈下去的力量,只得无奈收招,怆然后退。抬眼看去,但见对面的老僧姿态祥和安适,若佛祖拈花之状,此番情景映入他心中,直让他身心齐齐一震,赶忙再度退了两步,方才缓过神来。 “老和尚,你不是说神通只是佛道障碍吗,这时候怎么又要靠神通来救命?言行不一,实在可笑啊!” “阿弥陀佛!刚才此举,只是为消除道友心中杀孽。可惜道友执念太重,仍不信老衲所言。那么,老衲就以这具皮囊尝一尝道友的手段,倒也无妨。” 耶摩勒冷声一声,眉宇间寒冽之色愈发浓重了几分。他深深凝望着身前不足五米之距的老僧,手中连连捏动法印,无数道佛光铺展开来,凝聚成彷如西天极乐般的景象。 “既然你这老和尚如此虔诚,那贫僧就做一场功德,渡你西去!” 刹时间佛光普照大地,无数宝轮在天空中飞舞,洁白的莲花于四面绽放,仙音渺渺,数不清的罗汉菩萨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他们齐声吟唱,用的是极古老的咒言,飘渺的语调如轻烟一般弥漫散开,越来越洪亮,仿若在人们耳旁唱响。佛轮将天空映成金色,洁白的莲瓣纷扬洒落。 “幻生幻灭……”来自幻真岛的少女口中发乎近乎呻吟般的痛苦之声,再也按捺不住,拨开人群往外走去。 就在这引人入醉的仙境般的景象中,悟叶老僧盘膝坐下,阖上了双眼,顿时仿若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就在他一念之间,仙音、金轮、罗汉、白莲便离他远去,而且渐行渐远。耶摩勒眼看势头不对,双手再捏佛印,强行控制着幻灭世界朝老僧撞击过去,口中高声唱喝:“成佛吧!” 那短暂的一息之中,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倾覆过来,金身、法莲、仙云的幻象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最终汇于一点,那便是悟叶老僧的心口之处。无声无息之间,幻灭世界的威力已经尽数加诸于他苍老的身躯之上,没有人怀疑他将在下一刻烟消云散。 然而,当炽烈的金光敛去、氤氲的烟云散尽,老僧的身影徐徐显露出来,却是毫发无伤的模样。他望着身前的耶摩勒,满脸慈悲之色,眼神平静得不起波澜:“道友,回头是岸!” 耶摩勒一脸惊骇地朝后退去,口中喃喃地道:“不可能,你使诈,你一定在使诈!”他手中再度泛起金光,凝聚成一张巨大的手掌,就欲往老僧身上拍去。 这时却见一人飘身飞下台阶,转瞬掠至老僧身前,凝声喝道:“耶摩勒,你如何偷学了幻真岛绝技,还不从实招来!” “哈哈哈哈!”耶摩勒发出癫狂的笑声,佛光凝成的巨掌狠狠朝那少女当头拍下。少女不慌不忙地抬起右腕,五指捏了个咒印,顿有一圈金轮自虚空中浮现,阻挡在巨掌之前。 只听“啪嚓”一声震响,巨掌拍在金轮上,当即被震得粉碎。而耶摩勒却趁此机会返身往外冲去,转眼就跑出了数百米距离。他去势凶猛,横冲直撞中无人敢当。当他发出的那道巨掌完全被金轮震碎、幻真岛女子举目望去时,已经只能看到天边一点金色的余影了。 她追之不及,喟然叹道:“此人虽修佛法,却是一派野蛮心性,未蒙教化,今日放他走了,又不知要酿成多少祸端!” 悟叶老僧慈蔼一笑:“道友无须担忧,一切自有定数。” 捣乱之人走后,宴会继续进行。由于群豪的护持,正堂并没有真的倒塌,林家的下人将现场清理了一下,再度摆上酒宴。于是大伙儿心照不宣地把刚才的事都忘掉,照常喝酒吃菜,恭祝林阁老大寿,唱诵着他的功德。至于枉死的那几个倒霉鬼,自然会有丰厚的补偿让他们的师门家人都闭嘴。 在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气氛热闹依旧,但在座诸人的心情都已经大不一样了。 这一番斗法让秦言见识到了真正的绝顶高手的力量,给他心灵上带来的冲击远远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刻。无论法术还是武技,他自问不输于浩辰罡多少,可是却远远达不到对方那般豪迈从容的气度!与之相比,他感觉这两天来的虚与委蛇将自己打磨成了一只阴沟里的鼠辈,为了所谓的一点功诀而将自己出卖,行尽了猥琐卑劣之事,实在是可叹可笑! 所谓道义道法,上天自有定数,恰待有缘人。耶摩勒前来求经,便杀将进来,明言直取,这才是宗师气度。而我却妄想着别人的一点施舍,顺着别人的安排去欺骗一位无辜女子的感情,这又算什么呢!哪怕去偷去抢,也比这要来的痛快的多! 看来,本少爷距真正的宗师境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秦言这样想着,暗自下定了决心。这场戏剧之后就停止那荒诞的玩闹吧,趁着所陷不深,赶紧抽身远去。至于林家的藏书阁,本少爷会在以后的某一天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秦公子,你在想什么?”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秦言回过神来,一抬眼瞥见慕城雪姣好的面容,心中惭愧之意更加浓厚了几分,想了想,道:“刚才目睹浩公子英姿,果真卓尔不群,让人自惭形秽,只怕我这一辈子都赶不上他了吧!”就让这份感情趁早终结了吧,就如当日与玉寒烟一般…… 慕城雪温婉一笑,道:“秦公子不用自谦,浩辰罡固然豪迈英武,秦公子也是温文尔雅,各有各的魅力,并无高下之分。” 慕小姐你还真是善良得可爱啊!本少爷跟你越熟,就越不忍心欺骗你。唉,谁叫本少爷就是这么心软呢! 秦言躲开慕城雪的目光,道:“在见到浩辰罡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自从见了他本人之后,本少爷就深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卑微。哎,上天既然生了我秦言,为何还要弄出一个浩辰罡呢!我真希望哪天屋顶上突然掉下一块石头来把他砸死啊……” “真丢人!还不闭嘴!”林沐瑶冷冷地扫过来一眼,“你还不如祈祷那个叫耶摩勒的野和尚一掌把他打死呢!” “是啊,刚才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那野和尚怎么偏偏不争气呢……” 说出这番话的秦言自己都觉得耳根发烫,完全不敢再去看慕城雪的脸色了。 第五十一章 短暂一晤 宴会过后,林家在湖边彭望楼上搭起了戏棚,鼓乐队在其中奏起了喜庆热闹的曲调。先是《打金枝》、《九锡宫》等传统戏文,然后就是林沐瑶大小姐精心排演的《除魔记》了。 此时一般的江湖闲汉都已经散去,够资格留下来陪林阁老看戏的也就那么二三十号人,无一不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令秦言感觉压力颇大的是,玉寒烟居然坐在了最前排,而且那凝如实质的冰冷目光始终凝注在他身上,让他时刻感觉像被人提刀指着背脊一般难受。 而当第一幕中,秦公子与慕小姐稍显亲热的时候,不但玉寒烟的眼神变得更加冷厉,后排更有好几位青年俊才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其中以贺连山公子为甚,浓郁的杀气令秦言几乎产生了他随时要杀上来的错觉。 在这么多高手虎视眈眈的注目下,一般人早就吓得崩溃了。 当初排练之时,秦言可没想过自己会遭受到这般浓重的待遇,在杀气的刺激下整场戏都是心惊胆战,全赖他意志坚定才没有出错,但脸上的表情怎么也自然不起来。当剧末结尾的时候,秦公子与慕小姐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倾述情意的剧情,最后更有一个拥抱的动作。这对于秦言来说可真是漫长的煎熬。对面的慕城雪只见他脸色苍白无比,浑身大汗淋漓,还以为他突发急症,下台之后关切地问了几句。不过此时秦言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他刚才看见了蝶舒梦。 就在下台的时候,远处一道白衣丽影自他眼际一闪而过,迅速没入远方花园。那惊鸿一瞥的情景在他脑中无数遍回放,又在搜神咒的功诀下将速度放慢了十余倍,使得他终于看清了轻纱之下绝美的面容——赫然正是蝶舒梦无疑! 蝶舒梦已经回来了,那么,她答应过本少爷的人头,也该有着落了吧! 秦言心不在焉地敷衍着慕城雪的话语,等到走入后台,林沐瑶和慕城雪入房卸妆的时候,他趁机以内急为借口,提出要独自出去走一趟。 经过这两天排戏的生活,下人们都知道两位小姐对这位秦公子很器重,因此并没有异议。贺忠义本来跟了出来想为他指明道路,不过却被秦言三言两语给打发回去了。 秦言催动搜神咒,一路仔细追踪着蝶舒梦走过的蛛丝马迹。可是这位蝶仙子真就好似天人一般,一路过去没有留下任何印痕。秦言走进了花园,在侍卫们异样的目光中行入花径深处,却没有发现仙子的半点踪影。 他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来到通往藏书阁的偏院门口,却被守在那里的侍卫给拦住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原路返回。不过,没过多远,他刚刚走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耳边就突兀地响起蝶舒梦独有的清冷嗓音:“你是在找我吗?” 他未及偏头,眼角白影一闪,无声无息地,蝶舒梦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俏丽的面容上挂着冷漠的表情,好像万事万物都没有值得她注意之处。秦言不用看就知道,那双深不见底的剪水双瞳中肯定没有映出自己的倒影。 他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仙子的身法还是那般神乎其技,小弟实在是钦佩啊!” 蝶舒梦神情漠然地道:“不必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本少爷就喜欢你这样干脆利落的汉子! “仙子可还记得两日前的约定?当时仙子让我先稳住林家大小姐,然后就答应把东西还给我。这件事情,仙子应该还没忘吧?”秦言满怀期盼地朝蝶舒梦看去。如果蝶舒梦肯把东西还回来的话,他今天就趁着人多逃出这个鬼地方。 “两日之前,我跟你确实有一个约定。”蝶舒梦瞥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道,“那时候我说过,你替我在林府教大小姐三五天剑术,我会在论剑大会结束后把东西给你。现在,你还没有教会大小姐剑术,而论剑大会也没有结束。所以,你不用着急,慢慢等待约定的时间到来吧。” 果然,本少爷就知道你这小贱人会出尔反尔…… 秦言的目光冷厉了几分,道:“明人不说暗话,当日仙子的意思很明显,只是要借我脱身,其他的都只是幌子,至于时间上也不差这几天。仙子这般没有诚意,那么就请定个时间,我俩切磋一场,获胜的人拿走那件东西,如何?” 蝶舒梦微微一笑,倏忽间舒展开的笑靥如若娇艳的花朵绽放,眸中动人的波光立即消解了秦言语中的杀气:“小弟弟,你不要生气。你既是黄少侠的师弟,我怎会故意为难你呢?只是不巧的是,我这次来的匆忙,确实没把那东西带在身边。请你再耐心等待三天吧,三日之后,我会把东西完完整整地给你带过来。” 面对这么一个美人,确实让人很难再生出杀气来。秦言眼中的冷意收敛了稍许,沉声道:“你说话可要算数。” 蝶舒梦眼中笑意更加浓盛了:“你的语气还真是跟你师兄如出一辙呢。好吧,请你放心,我也是江湖上有点名声的人物了,不至于欺骗你这样的雏鸟。” 秦言盯着她的眼睛,轻轻点头:“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说起来,今天还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秦言眼中闪过警惕的神色,“如果连你都摆不平的话,就不要来找我了吧!” “对你来说并不困难。看到那边的拱门了吗?花园的另一头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家藏书阁,我想去里面看看,但是林家的警卫阵列确实很严密,如果直接冲过去的话很可能会被发现。所以请你帮我吸引一下那些侍卫的注意力,只需要一弹指的时间,一两句话的工夫就足够了。” 林家藏书阁是个绝妙的地方,不仅仅只有你想去,本少爷也对那里窥伺已久了。凭什么要本少爷为你吸引注意力呢! 秦言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要去那里做什么?万一你被抓住了……” “听说藏书阁里收藏了当年我派凌祖师留下来的一封书信,里面记载了沧流殿驭兽术最后的补全之法的秘密,所以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如果我不幸被抓住了,也只是由两派私下解决,绝对牵扯不到你头上来。” 蝶舒梦说着以眼神朝秦言示意了一下。她的意思很明显,你只是个无辜的路人,就算事情败露、追查责任,凭你这无名小子还没有被牵连的资格。 秦言沉思须臾,呼了一口气,道:“行,我帮你这一次,记住你说过的话。” 浓郁的花香环绕,沁人心脾。在这神清气爽的秋日里,负责警备的卫士们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守卫着花园偏门,一刻都不松懈。 秦言再一次靠近这里,还没有走入门前十步范围内,就迎来了十几道森冷的目光。最前的那名侍卫抬起手臂,做出一个“立即离开”的手势。十几分钟前,秦言就是在这个手势的威逼下退走的。这一次,他选择了对此视若无睹,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一边提起嗓子喊道:“嘿!那边几位大哥,你们知道附近哪有茅厕吗?” 当他走到五步的距离处,两名侍卫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冰寒的剑尖直指秦言胸口,他只好停了下来。 “几位大哥请息怒,小弟只是来问茅厕的,万万没有冒犯的意思,请不要杀俺灭口,谢谢。” “马上离开这里!”两名侍卫齐声叱喝,冰块似的面容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是,是。”秦言诺诺应着往后退了几步,瞧见侍卫们将剑收回鞘中,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那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附近哪里有方便的地方?” 侍卫们冷冷地不做声。秦言再问了一遍,才有一名侍卫不耐烦地回答:“你可以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问题。” “那也太粗鄙了,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俺虽然是乡下人,但也知道规矩……” 另一名侍卫冷冷地道:“如果你再罗嗦,我就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喂狗吃!” “别!大哥们千万别唬俺!俺乡下人,胆子小经不起吓。俺这就去花园里解决问题……”秦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慢慢朝后缩去,不久之后就退入姹紫嫣红的花海之中。原处早已不见了蝶舒梦的踪影,看来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第五十二章 出逃失败 秦言走入花园深处,远离了那些冰冷戒备的视线,鼻翼中呼吸着香甜的芬芳,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不过,接下来该去哪呢?他有些迷茫了。趁着今天人多悄悄混出去,找个僻静的角落藏起来,等到三日后再与蝶舒梦会合?这大概是最合适的选择。戏剧已经演完了,他也算功成身退,并不欠林沐瑶什么。只要他能够从林府脱身,林沐瑶没有理由再来纠缠。可是…… 可是在他的心里,始终无法放弃对藏书阁的那一点希望。即使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助纣为虐”,却仍然无法真的断绝念想。大小姐是个有担当的人,她说不定会主动还上所欠的酬劳呢?也许她能够理解我,可以让我用另一种方式换来前往藏书阁的机会?假如她还想要排演戏曲,可能会再一次带上我去藏书阁?万一哪天她心情大好…… 总之,这份萦绕于心头的奢念怎么也无法割舍,他在花园中徘徊良久,来来回回地走动,始终不能下定决心。 申时一过,日近西山,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再不决定的话,就没有选择了。这时候,秦言终于硬下了心肠:走! 他怀着无比神往的心情朝藏书阁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余晖斜照,楼阁的檐角轮廓在金红霞光下只留下一片青黑色的暗影,映在他眼中却如圣地般美丽。 此刻我怀着朝圣者的心情向你膜拜,日后终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走进这里,探尽你所蕴藏的奥妙。本少爷……一定会再回来的! 想罢,秦言转身迈步,再不回头。 他走出花园,绕过彭望楼和梅园的方位,跟随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往外走去。 今天家主大寿,前来拜访的客人殊实不少,林家也为此下了一番心力,沿途都设下了警戒的守卫,以防意外发生。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秦言。他下台的时候走得匆急,此时还是舞台上那副翩翩公子的打扮,昂首阔步,威仪十足,毫不比所谓的八公子逊色。他混在各色江湖人士之中,并没有引起守卫们过多的关注。他故意摆出傲气十足的表情,看谁都是一副斜眼不屑的神色,不与任何人交谈。各方的豪杰好汉看见他这等姿态,只道是哪家刚出道的公子哥,也没人对他有兴趣。这样一来,他独自踽踽而行,却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人们不会想到,这位一脸倨傲的少侠只是一个想要逃出去的家丁。清微居的待遇十分优渥,还有说不尽的种种好处,人们都是挖空了心思往里面钻,谁还会往外跑呢? 穿过亭台楼阁,很快就望见了那扇巨大的府门,只要走出去,就能逃离出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了。念及此处,秦言不禁加快了脚步,匆匆前行。 却在此时,背后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秦公子,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秦言往前迈出的脚步顿时僵在了半途。大小姐,姑奶奶,您老人家竟然专程赶了过来,本少爷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穿过身去,望着俏面含霜的林沐瑶,脸上挤出一缕笑容:“我出去转了一圈,没想到迷路了,竟累得大小姐亲自来寻,实在是该死。” “你真是该死!要不是雪儿……”林沐瑶说到这里,却又忽然止住。这时候周围已经有人认出了她这位大小姐,不禁纷纷停住脚步观望,想要探摩一下这英俊的公子哥跟大小姐之间的关系。 不是说大小姐向来对男人不假辞色吗,怎么却为了这人…… 窃窃私语之声传到林沐瑶耳中,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冷冷地扫了秦言一眼,转身就走。秦言自知今日逃离无望,只好跟了上去。 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林沐瑶停了下来,凛冽的目光投在秦言脸上,冷声问道:“你不解释一下吗?” 秦言道:“误会,真是误会!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清微居的布局是如此的奇伟瑰丽……”他一边信口胡诌着,一边朝两面张望,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贺忠义和家仆侍女的身影。也就是说,大小姐竟孤身一人过来寻他…… 秦言心头微凛。看来大小姐对他的重视程度犹在他想象之上,就算自己逃出去了,恐怕也得面临全城追捕的局面。 “你在看什么?”林沐瑶唇角带着嘲弄的笑意,“一面编造着谎话,一面在搜寻可能会出现的侍卫,害怕会遭受惩罚吗?还是觉得我一人不足为惧?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是何等的丑陋可笑。” 林沐瑶向来语中带刺,秦言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地道:“很丑陋吗?其实大小姐你是误会我了……” “行了,别再用拙劣的谎言敷衍我,我看你也是有几分傲骨的人,难道该做不敢当吗?”林沐瑶面含薄怒之色,直勾勾地瞪过来,“这两天我带你不薄,让他们都把你当成大爷来伺候,无数次制造机会让你跟雪儿独处,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福泽!你说,我是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何还不满足?” 秦言迎上她的眼神,望见其中饱含着的失望、愤怒之意,心中微微一叹。大小姐,以寻常人的眼光看来,你待我确实是极好的。不过,其中有一些误会,我觉得应该开诚布公地说一说。 “大小姐的美意,在下铭感五内。只是,你所说的恩泽,我却无福消受了。” 林沐瑶眉尖竖起,怒意更盛:“你是觉得雪儿配不上你?”继而冷笑几声,讥讽道,“也是,想你秦公子何等人物,卓尔不凡,过目不忘,心藏万卷经书,有朝一日必能名动四方。雪儿不过是一个没落世家的孤女,又不是正室所出,如何配得上你秦大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她说到最后,已是娇躯颤抖,声色俱厉,凛寒的目光像要把秦言生吞活剥了一般。 秦言微微皱眉。慕小姐是你的情敌,你犯不着为她如此激动吧!本少爷是越来越迷惑了,你跟她和她哥、还有浩辰罡,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女人家的心思都是如此纠结复杂的吗? 他肃容答道:“大小姐想得岔了。在下出自乡野,岂会因出身而小瞧他人!慕小姐知书达礼,精通音律,与大小姐一般,都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若有人能娶到了她,的确是天大的福泽。只可惜,在下一心向道,无意纠缠于儿女感情,实在难以消受美人恩泽,还请大小姐见谅。” 林沐瑶瞪大了双眼,先是怔了怔,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哈哈……原来秦公子是有如此远大的志向,失敬失敬……哈哈哈……只是本姑娘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求道还需要不近女色的,还真是让本姑娘开了眼界啊……不知你的师父是哪位高僧?我记得当年天下无敌的凌剑仙也是有道侣的吧,还有不动真人也是在少年时代就有过一段香艳荒唐的经历,不知道你那位师父跟他们比起来怎么样呢?” “他们有他们的道,我有我的道。正因为我的天分远远比不上他们,所以才需要忍受更多的戒律。” 当年的凌剑仙与不动真人确实是没有经住美色诱惑的,秦言并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晓得,无论和凌剑仙还是不动真人,都曾遭受过重大的打击,忍受过一段无比悲惨而痛苦的经历。而另一些左拥右抱,安稳幸福地过了一生的,无一例外都消失在了历史的烟尘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安逸当是求道路上最大的障碍!而且,即使是凌剑仙这般的人物,最终也是没能真正领悟大道的…… 林沐瑶止住笑声,身子微向前倾,寒着脸望来:“那么,这两天你跟雪儿之间的情意,都是假装出来的喽?” 第五十三章 败露 林沐瑶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即使仅有两人独处,也让秦言产生了一种刺耳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我与慕小姐相处,皆是出自真心实意,无奈我身不由己,所以……” 林沐瑶不顾形象地再一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秦公子是如此幽默风趣的一个人,这真心实意二字用得实在是妙,犀利老辣,简直能够记入经书史册了……” 她如此不留情面的嘲讽,秦言心里也泛起恼怒之意,淡淡地道:“大小姐觉得很可笑吗?别忘了,我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受了你的指使。我猜,你让我去接近慕小姐,绝不只是让我们两情相悦这么简单。很抱歉,不管大小姐酝酿着多么伟大的计划,我都不愿意再去欺骗慕小姐了。” 林沐瑶冷哼一声:“何谓欺骗?你自以为是的道蒙蔽了你的目光,让你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别再装模作样了,既然是要求道,为何不在开始就下定决心,反而在中途放弃呢?实在是可笑!自古都是一不做二不休,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想谈什么道心坚固?什么下三滥的道法,不学也罢!” “够了!” “我偏要说!你是不是缺少了某样东西,才会有病态扭曲的想法?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了,幼稚,残缺,虚伪,自以为是,不知好歹!放着大好的美人不要,却偏偏去追求那些虚无飘渺的下三滥的东西,实在是愚昧至极!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你更蠢的人了!” 秦言心中的怒火被这一席话彻底引燃了。他双手捏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小姐,须知人各有志,请不要把你的观念强加到别人身上。” 林沐瑶没有立即回答。说完那一席话之后,她的不满也宣泄得差不多了,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她只是深深凝望着秦言的眼睛,仿佛要彻底穿过虚伪的表象去探寻他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 一阵凉风吹过,带来低沉无力的彷如哭泣般的吟鸣声,拂过两人的面颊,抚平了内心的躁动。秦言很快压下胸中的怒气,脸上的表情渐至平和,开口道:“我们出来已经很久了,回去吧,别让他们担心。” 林沐瑶摇了摇头,举目望向天边昏暗的山景,幽幽叹道:“知道吗,爱是无法用来权衡和比较的,你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将来的某一天,你自然会明白,就算你真的成功了,也只会陷入永远的孤独寂寞之中,没有任何意义。” 秦言牵了牵嘴角,自嘲地一笑,没有答话。 爱情对于他来说,是何等奢侈的东西。即使没有那颗向道之心,仅仅考虑到魔门弟子的身份,就足以让他打消任何不切实际的念头了。正魔两立,一朝一夕的欢愉并无意义,短暂的甜蜜最终也只会酿成苦涩的毒酒。 林沐瑶转过头,嘴角微扬,嘲讽地道:“我总算明白,为何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男人应有的东西了。并不是你的品质比他们更加高洁,而是因为你比他们都蠢,你是如此怯懦,连感情都要逃避……也罢,对你这么一个人说教实在是浪费时间,你走吧。” 秦言一愣,随后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大小姐肯放我走么?” “嗯,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紧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吧,我就当从来没见过你这个人……” 林沐瑶说着扭过头去,望向暮色深处的亭楼暗影,嘴角犹挂着讽刺的浅笑。然而当她望见不远的石柱后那一抹随风起舞的黄色裙角后,唇边的笑容便立刻凝固在脸上。她露出紧张的神色,僵立了两秒之后才轻声唤道:“雪儿,是你吗?” 原来那彷如哭泣般的风声并不是错觉,一袭熟悉的黄色衣衫从石柱后转出来,显露出慕城雪悲惋欲绝的面容。芙蓉泣露,泪眼婆娑。 她微微张口,声音像是低泣一般无力:“我都听到了……” 原本已转过身的秦言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林沐瑶脸色数度变化,阴沉得像覆了厚厚一层严霜。她勉强挤出笑脸,抬步朝慕城雪走去:“雪儿,你听我说……” “别,别过来!”慕城雪带着哭音大喊,惊慌地往后退去。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花坛,后脚碰到坛栏,一下子整个身子都往里栽去。就在这时候,从旁边伸过来一只强健的臂膀,迅疾而温柔地扶稳了她的身躯,在她耳边低声呼道:“慕小姐,小心。” 慕城雪泪眼朦胧地看过去,那人皂衣高冠,形貌英伟,赫然正是贺连山。此刻在她看来,所有熟悉的人都戴上了一副虚伪的面孔,也只有这个有些陌生的男子能给她些许安慰了。如果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思慕与柔情都只是一场骗局,她又是为谁而喜,为谁而悲呢? 琴音相知,寂寥夜晚中的劝慰,都是假的么?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林沐瑶站在她跟前六七步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她哭泣的模样,眼中亦有泪珠滑落。 秦言在原地待了片刻,看见慕城雪梨花带雨的俏脸,心中生出愧疚之意。确实,林沐瑶骂得有道理。如果本少爷真的怀有一颗坚定道心的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接受她的指使。可惜,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再惭愧也是无用,那么……再见吧! 他转过身迈开脚步,不料这个举动落入贺连山眼中,却让他遏制不住地升腾起狂怒杀意。 “站住!”突如其来的吼声使得秦言的脚步再一次止住。他回过头,道:“贺公子有什么指教?” 贺连山轻轻地扶着慕城雪坐在花坛上,柔声道:“慕小姐,你休息一下,等我一小会儿。” 说罢,他直起身子,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目光逼视着秦言,脚下重重一踏,若一道离弦之箭朝秦言射来。 转瞬之间,他便从林沐瑶身旁掠过,奔走间带起的狂风撩得林沐瑶发丝飞扬。他人在半空,手腕一转,顿时拉出了一道暗红色的光华,神剑“黄昏”夺鞘而出,倾洒出一片血红色的光晕,铺天盖地地朝秦言当头罩下。 那柄传承自雁荡山剑神的“黄昏”,带着暴戾疯狂的死亡气息,同一时刻刺向秦言眉心、咽喉、心脏、下身等致命的部位。那是翻滚着的血色浪潮,只需一次风波,就能让他永久长眠于此处。 秦言的呼吸在血浪之中凝住了。 就在贺连山飞身扑来的时刻,他也已经拔出了身后的长剑,调动起全身所有的灵气,迎着那片血红色浪潮逆流而上。 第五十四章 你也配教训我 凄艳的血光撞击在长剑上,秦言手腕剧颤,微弱的灵力根本无法抵御这股巨力,长剑几乎脱手而飞。 仅仅这一击,就使得他的身子歪到了一旁,继而视野中的色彩仅剩下那一片炫然夺目的赤红。他当机立断,松开了握剑的手指,仅剩的灵力疯狂运转,尽化作后撤之势,身形如电般往后急退。 然而贺连山的剑比他更快。享誉江湖的“天剑”之名果然不是虚传,“黄昏”之浪将秦言松手撤开的长剑搅成碎片之后,那股血色的光晕继续追击过来,很快便漫上了他的身躯。遮天蔽日的赤霞重重压迫而至,皆是纵横凌厉的剑气,眼看就要降临下来。这时秦言脚下倏然划了个圆弧,身形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半圈,霎时间越过了重重剑影,转而往另一个方向投去。 这一手可谓精妙绝伦,大大超出了贺连山的意料,他慢了半拍,才再一次积攒出那股如潮般的气势,挥舞着黄昏朝秦言追来。 这时候,本来已经跑出攻击范围的秦言却突兀地停下脚步,露出了贺连山从未见过的古怪神色,转过身来,冷眼看着黄昏剑气临近,在自己脸上投映出如血般的殷红。 秦言并不是不想跑,只是体内的灵气所剩不多,眼看着无法逃出贺连山的剑下,索性一咬牙正面迎上。假如我即将死去,也得用胸膛去迎接那道致命的伤口,本少爷要亲眼看见热血涌出来的样子…… 身体中那点微薄的血气急速运转起来,“瀚血”之技已然发动,将全身的鲜血都变为剧毒的液体。只带对方的剑刺入他的身躯,淡金色的毒血喷溅出来,定会给贺连山一个大大的惊喜。 本少爷只要意志足够坚定,与你贺大公子共赴黄泉的时候还指不定谁先谁后呢! 这就是魔门的拼死之道,报仇不晚,玉石俱焚! 黄昏近身,那一抹象征死亡的暗红色袭临脸面。秦言两眼一眨不眨,嘴角勾起一丝厉狠的笑容,整张脸也因此而显得有些狰狞。 死亡来临之际,短短的一瞬时光也被拉扯得漫长起来。 贺连山眼中同样杀机闪动,秦言脸上嘲弄般的笑意更让他下定了决心,于是那一剑没有丝毫犹豫,化为一道惊人的直线射向对方咽喉。 就在此时,一丝冰寒凛冽的气息从身后袭来,其中蕴藏着的森寒杀意令他虎躯一颤,仿佛突然间坠入了一个无底冰窟之中。 “你们在做什么?”清冷淡雅的女子嗓音突兀地自他身后不远处响起,大概只有五步的距离,这让贺连山悚然一惊,手中长剑也缓了一缓,恰到好处地将剑尖停在秦言咽喉一寸之处。贺连山回过头去,便看见了一位穿着蓝色道服的少女,唇绛轻抿,笑意微微。 “原来是玉仙子。”贺连山点头示礼,手上长剑却毫不放松,牢牢抵在秦言喉前。只要他手腕一颤,锋利的剑尖就会毫无阻碍地贯入秦言喉中,为剑上那稠郁得化解不开的暗红色再添上浓重的一笔。 玉寒烟淡漠地瞥了秦言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两位怎么在这里动起手来了,今天是林阁老大寿之日,若是见了血可就不好了。” 贺连山斜睨着秦言,眼中杀气未曾敛去,沉声道:“这厮竟然敢欺骗慕小姐,我绝对饶不了他。玉仙子,此事……” “嗯,此事与吾家无关,吾家只是随便看看,你们继续。”玉寒烟点着头道。 听着她竟然说出这种话来,秦言已经在心里骂开了。好你个死丫头,怎么说也有过十几天的感情,竟然在这时候见死不救。你就在一边好好看着吧,要是被本少爷的瀚血溅到了我可不负责! 而贺连山也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放松,他相信刚才那阵凛冽的杀气绝对不是错觉。不晓得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贺连山已然明白,这一剑是无论如何都刺不出去了。 这阵电光火石的争斗所耗的时间一共不过数秒,林沐瑶和慕城雪两人也先后反应过来。林沐瑶远远瞧着场中僵立的两人,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玉寒烟,欲言又止。但慕城雪就远不如她这么冷静,当她看清贺连山拿剑指向秦言的情景之时,便惊慌地向他们跑来,带着啜泣之音喊道:“住手!贺公子……你不要为难他!” 贺连山扭头望去,只见她柔弱的娇躯在风中摇曳,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跌倒。雪儿本是娴静优雅的女子,却为了他而慌乱至此……他瞧着慕城雪惊慌担忧的神情,心中顿时好像被毒蛇噬咬,内心深处一个声音高高叫嚷起来:“杀了他,杀了这小子!”他手腕一颤,几乎就忍不住要刺下去,但灵魂中突如其来的一阵悸动令他控制住了自己。他能感觉得到,背后玉寒烟针对他的淡淡冷意并没有消散,只要这一剑真的刺了进去,肯定会发生一些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情。 片刻之间,贺连山的内心已经历了剧烈的挣扎,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在痛苦的抉择中摇摆不定。就算不杀此人,也得给他留下深刻的教训……不,不能这么做,不能让雪儿恨我,索性大度一点…… 良久,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右手一挥,暗红黄昏之剑锵然归鞘。 “还不向慕小姐道歉!”他盯着秦言,语气冷淡却不容置疑。 秦言嘴角一咧,勾勒出一个冷笑,缓缓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本少爷指手画脚?” 贺连山眼瞳骤然缩紧,目中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两只手握紧了又放松。慕城雪连忙赶在此时窜入两人中间,隔开了两人怒气勃发的视线,对着贺连山低声道:“好了,算了吧,不要再为难他了。” 听着她哭泣之后带着鼻声的嗓音,秦言心中微微一颤。恰在此时,慕城雪转过脸来,秦言可以清晰地瞧见她睫毛上的泪珠,霎时间内心仿佛被某物击中,迸散成无比强烈的愧疚。 她还在为我说话……她如此善良,我却伤害了她…… “秦公子,你……快走吧!”说完这一句,慕城雪便低下了头,不愿再与他的视线相触。 秦言呆立片刻,僵硬地张了张嘴,道:“慕小姐,对不起,我……” “不要紧的。”慕城雪轻轻咬着下唇,摇摇头。 一旁的玉寒烟出声笑道:“这位秦公子,你怎么还赖着不走,慕小姐大概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呢!” “关你什么事!”秦言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就欲走开。这时却听见背后传来慕城雪低微的声音:“不用愧疚,你也是身不由己,我能理解的。” 秦言迈出去的脚步微微一滞,只觉得那句低沉的话语化作一股暖流汇入心田,使得冰冷的心脏也渐渐有了温度。他回过头去,最后看了慕城雪一眼。佳人脸上残留着哭泣过后的痕迹,但映入他眼中的却有一种莫名惊艳的风采。 今日此言,就我当承你一份情,日后若还有缘得见,本少爷亦会有所回报。 却听身旁玉寒烟说道:“慕小姐果然温柔贤惠,若吾家身为男儿也当拜倒于小姐裙下。秦公子,你竟然不知道珍惜,实在是太粗鄙啦!” 秦言懒得理会她,再不停留,径直朝前走去。 不过,他才走出十来步,就听见后方林沐瑶的声音响起:“老二老三,你们来得正好,那个姓秦的小子竟然敢逃跑,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秦言蓦然回头,就听风声呼啸,两个人影飞扑而至,一左一右拿住他肩膀,正把他夹在中间。贺忠义一脸歉然的表情,手上也没使多大力。但刚刚伤愈、神色冰冷的白浪可不会手下留情,钳住他肩膀的手腕仿若钢筋一般。 秦言愤怒地朝林沐瑶喊道:“大小姐,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哼,话可不能乱说。”林沐瑶晃了晃手指,不顾刚刚哭得发红的眼眶,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本小姐让你快滚,可你却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走,现在本小姐改变注意了,你给我在梅园里老老实实呆着吧!” “喂——” 第五十五章 修炼 秦言被关入一个仆人的房间,外面还有两名侍卫把守。林沐瑶令他在房内静省思过两天,并勒令众人不得给他送饭送水。 看来大小姐对秦言暴露秘密行为是恨之入骨,不过区区两天的不饮不食对他而言还算不了什么,而且林家仆人的房间的条件也不错,光线通明,还有一张床,相比婆娑门的黑山洞而言,简直就是天堂啊。 这正符合秦言的愿望,他巴不得林沐瑶从此不再理他就好,这样他就能安心运功疗伤一直到完全恢复了。 他盘膝坐在床上,控制所剩不多的一丝灵力在体内运行,转过大小周天、四肢百骸,由识海出,经灵台入,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同时还运转全身血气,在一百六十个命窍中吐纳涨缩。 虽说是一心二用,但他的心力主要还是放在瀚血功的运行上,毕竟血气是随着自身的血液而流动的,严密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一个不留神可就得步上黄凡师兄的后尘了。 他瞑目内视,便看见一缕缕殷红的血色丝线连通了血脉的网络,又在各大血脉的末端分裂成无数细小的血管,勾连出整个身躯的轮廓。一百六十个关键的命窍分布在周身各大处,犹如绳子上打的结,正是各大血脉相连的关键节点,其中又以心脏最为粗壮。心脏的重要性毋庸赘言,它也是所有命窍网络的中心。若要催动瀚血功,就得从心脏下手,以外力来控制心脏的扩缩,进而推动血气的运行,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把性命搭上去,这也是为什么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将瀚血功修至大成的根结所在。瀚血是一门折寿的功法,无论是修炼还是与人对战,都是以损耗自身性命为代价的,黄凡师兄英年早逝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修炼瀚血,必须得平心静气,不可有丝毫焦躁。秦言此刻就摒除了一切杂念,凝神投入到功诀之中。随着瀚血功的运转,血气在一点点增长,而灵力也在强大神识的本能作用下缓慢壮大着。 这是一项无比枯燥的工作,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却不可有丝毫懈怠。秦言全身心投入其中,全然忘却了外界事物,沉浸在一种无可名状的境界中。无声无光,无喜无悲,脱离了人的一切情感与束缚,但这样的感觉却是如此的舒坦,带点淡淡的无名的愉悦,似乎将永远持续下去。这是一种介于梦与醒之间的状态,使他的力量正在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补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被天空中一阵轰隆的雷声惊醒,从禅境中脱离出来。意识再度回归本心,他惊喜地发现,身体中的血气增长到了十分强盛的地步,与自己未受伤时已相差无几。他并没有急着睁眼,而是小心地将血气纳入命窍之中。完成这项危险的工作之后,他才来得及去察看灵力的恢复情况。却见灵力也回复到了汹涌磅礴的盛况,如大江大河,在身体脉络中运转不休。 太好了。这种重新掌握力量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他闭着眼睛感受外界,看到黑暗中无数光点往自己身体涌过来,胸口却有一团月华般皎洁的光芒在减弱力量的波动,不仅使他的修炼增加的灵力更加纯净精炼,也将他若锐利剑器般的锋芒不再毫无忌惮地向四方绽露—— 等等,胸口的那团光芒是怎么回事?控制灵力的中心枢纽不应该是眉心识海吗,什么时候在胸口搞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那可是心脏的所在之处啊,是瀚血功修炼的重中之重,可与“御器术”没有一根毛的关系——莫非,竟然,难道,本少爷在修炼瀚血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也把灵力的运转中心换到了心脏…… 秦言越想越怕,脑门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么乱搞一通,居然没出什么乱子,本少爷还真是命大啊! 现在该怎么办,胸口多了这么一团东西,御器术还能正常施展吗? 这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靠近。秦言警觉地直起腰杆,神识自发地铺洒开去,将外面的情况尽数映现在意识海中。 是林沐瑶,她旁边是慕城雪,后面还有贺忠义、白浪等人。他们是来带他离开的吗?秦言皱了皱眉,现在身体出了这种怪状,在弄明白之前他哪也不想去。得想个办法,激怒这位大小姐…… 只听林沐瑶问道:“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名侍卫答道:“禀小姐,他一整天都坐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大概是在修炼内功吧。” 原来才过去了一天。秦言有些吃惊。按他的估计,原本需要至少两天才能将力量恢复。看来胸口的那东西同时激发了血气和灵力的增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又听见林沐瑶嗤地一笑:“不吃不喝地坐了一整天,那家伙还挺有耐性的嘛!我倒要看看他所谓的求道之路进行得如何了!” 她挥了挥手,侍卫会意地将门上的一扇小窗拉开,屋内的情景一览无余。秦言立时感觉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其中有一道灼灼的视线烫得他脸面发热。他闭着眼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只盼这群少爷小姐们看完了赶紧走人,以免影响他的修炼大计。 “哟,还挺像模像样的嘛!”林沐瑶的嘲笑声传入他耳中,“秦公子,雪儿来探望你了,你也不看她一眼么?” 秦言在心里叹息一声。他们特意过来,肯定不会只是看一眼就走。看来本少爷还是得牺牲形象,好好刺激一下这位大小姐了。 他睁开眼睛,稍稍偏过脑袋,朝小窗后面的林沐瑶脸上瞟了一眼,道:“慕小姐来看我倒也正常,只是不想林小姐竟然也来了,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大小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林沐瑶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冷声道:“少我面前卖弄口舌。我问你,你反省得怎么样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哈哈,大小姐在说笑吧,本少爷怎么会错?本少爷号称从不犯错秦公子,大小姐难道没听说过吗?若是那件事做错了,也肯定是你,慕小姐,或者是贺公子的错,反正绝对不会是我的错。” 林沐瑶气急反笑:“好一个恬不知耻的小子,本姑娘给你几分面子,你还真要开染坊了……”慕城雪在旁边轻轻扯了扯她的手,令她的情绪稍有缓解,眼珠几转,道,“你摆出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不就是想留在这里继续修炼吗?本小姐偏不让你如意!老二老三,把他拉出来!” 房门打开之后,贺忠义、白浪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白浪一掌扣在他肩膀上,沉声道:“秦公子,请起吧!” 本来秦言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功力,但他不清楚胸口的那团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贸然动用灵力的话可能会产生不妙的后果,因此尽管心里面早就骂开了,手上却没有反抗,乖乖地被两人押了出来。 林沐瑶走到他身前,昂起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嗤笑道:“你继续给我横啊!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还得意成这个样子,真难为你能活到现在这把年纪。” 既然小算盘被看出来了,再逞口舌之利也是无用,秦言于是又换上了另一副语气:“大小姐,实不瞒你说,我的修炼正到了紧要关头,实在是不能走开。您大人有大量,就再给我半天时间,让我了解了这点心愿。到时候要杀要剐,小弟绝无怨言!”嘿嘿,到时候本少爷一路杀出清微居,海阔天空,谁还能挡得住! “要杀要剐,绝无怨言?”林沐瑶重复着他的语句,围着他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地打量,最后又回到慕城雪身边,“雪儿觉得怎么样?” 经过一个日夜的时间,慕城雪已从低落中恢复过来,至少从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她的笑容依旧温柔:“何必强人所难。秦公子既然不愿意走,那就让他在这里呆着吧。” 秦言心中大喜。慕小姐果然最好了,本少爷欠你的那份情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这时却见林沐瑶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你饿吗?” 第五十六章 只差一步的进阶? 秦言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大小姐这是在关心自己呢。他连忙答道:“不饿,大小姐不用管我。” 林沐瑶睁大了眼睛追问道:“一点都不饿?” 秦言肯定地点头:“一点都不饿。”这时候还提吃饭这种事就是浪费时间啊! “看来,给你这样的惩罚果然是我的失策呢……”林沐瑶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你这小子还知道能屈能伸,是想在我走后就进行某种阴谋吗?本小姐岂能让你如意!老二老三,把他带回去!” 秦言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白浪钳住他肩膀的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冷冷地道:“秦公子,请走吧!” 慕城雪拉了拉林沐瑶的衣袖:“瑶儿,这样不好吧?” 林沐瑶头也不回地道:“你看秦公子神清气爽的样子,像是有分毫不适吗?他就是不想见你哩,你还为他说话。走了,别管他。” 白浪在秦言背后推了一下,秦言便只好跟在林沐瑶背后往前走去。贺忠义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小姐其实很在意你呢,她担心你一整天没吃饭,特意在莫愁阁设下了梅兰宴……” 秦言无奈地一笑。用这么隆重的礼节来请我去吃饭,本少爷真是好大的面子…… 走出楼阁,外面又是黄昏,阴郁的沉云将夜幕提前拉下。淅沥的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奏出清脆的乐曲。风吹过道旁的树林沙沙作响。秦言走在林沐瑶背后,任由雨点洒在头上肩上,带来丝丝凉意。 远方是一片漆黑。天地都笼罩在无限广阔的混沌中,周围树木随风起舞,黑黢黢的模糊轮廓不停晃动着。一声雷从天边滚过,雄浑沉闷,惊得人心里也泛出战栗的感觉。远方,电光闪过,将大地映出一刹那的惨白。如此浩然的声势震慑着俗世中的凡人。 在行走的过程中,白浪放开了手,稍稍落于秦言之后。秦言紧跟着两位大小姐,沉默地缓步而行。在这苍茫雨雾中,头顶并没有东西遮盖,衣衫很快被雨水浸透,前额头发黏在一块。他并没有用灵气驱除水汽,任由雨点浇灌下来。他胸口处的那团光芒似乎受到远方雷电的牵引,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跳动起来。 他低头看着脚下泥泞的路,看着脚踩过湿润的草地带起的水渍,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感悟。这鸿蒙雨雾,笼罩了远方苍穹,扑洒了整片大地,将天地山川拉成一片模糊,莫不是冥冥中的神灵给他的提示么? 雨打在千百片树叶上,溅成细小的水花,滴答奏响,一直延伸到远方,体现出一种奇特的韵律,渐渐与他的身体产生共鸣。秦言轻轻吸进一口潮湿的空气,体内的灵力和血气也随之律动起来,如波纹圈圈一震一荡,洗涤着条条经脉。原本平静的脉络河流忽然涌起了波涛,翻滚着浪花拍打海岸。他闭上双眼,微张开嘴,就此创造出一架与天地间元气完全融合的桥梁。周身气息作为能量交换的辅助通道,在阵阵拍打的波动下将股股力量涌入体内。 他大步前行,绕过林沐瑶和慕城雪,自顾自地走向前方。躯体里的灵力和血气一波波有规律地脉动,和着周围雨声的节拍,涌现出生生不息的力量潮流。冰凉的雨水淋得他浑身湿透,他的身体却越来越热,面色无比红润,如同火苗在烘烤。他的经脉在不断涌入的天地气息的震动中变得更加厚实坚韧,更能有所担当。 他的心灵也像被这冰雨冲刷过一般,明显体会到了另外一种意境。他闭着眼,伸出手指,点向天空落下的最圆润的一滴雨珠。当指尖与晶莹剔透的水珠相触、那寒冷的小小水花润入肌肤深处的时候,心灵便若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切身感受到莽莽天地间伟大事物的情怀,苍山沉默坚毅,狂风自由不羁,怒涛奔腾激烈,雷霆勇猛刚正,云的逍遥,海的博大,月的温柔,以及这仿佛要吞噬天地的阴沉雨雾的狂妄冰冷。这地、这雨、这树,一刹那间贯彻整个心灵,让人从灵魂深处想要得到解放。 秦言沉浸在这境界里,静静地感觉着自身力量无比剧烈地膨胀,似要吞噬了这天地。他的武技即将有进一步的飞跃,一举提升到前所未有强大的境界。他心中无悲无喜,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将他从空灵的境界中拉回现实,那种胸口几欲爆炸的痛苦使得他与天地元气的交流顿时封闭。 体内血气仍然残留着脉动的韵律,生生不息地流转着,飞速增强自己的力量。心肺的刺痛感越发难忍,胸口几乎要炸开。秦言额头冒出涔涔冷汗,剧烈的痛苦使他几乎晕厥过去。他捂住胸口,强忍着不哼出声来,然而身体几乎不受他控制,血气沸腾起来,在体内暴走般乱窜,仿佛要冲破这具皮囊的桎梏。 不好,我这是走火入魔了—— 胸口的那团见鬼的东西果然出了岔子! 他心中一慌,师父的告诫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言儿,你天资卓越,不比你黄师兄逊色,但是你要记住,修炼之途切不可操之过急,宁可长时间停留不前,也不能贪功冒进。瀚血的功法最是危险,一步走错,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切记切记……” 这句话与师父平日宣扬的“不突破就去死”的做法截然不同,所以秦言记得格外清楚。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曾追问过瀚血第五重的奥妙,但师父只是摇头:“你第四重还远远不到圆满的地步,提前知道第五重的奥妙对你没有好处。” 师父当时是怕自己贸然修炼走火入魔吧,难为凶残如他也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只可惜他恶事做得太多,偶尔的慈悲并不能弥补阴德的亏损,本少爷今儿个终究还在栽在了这里…… 体内的血气彻底陷入了狂暴之中,秦言的体表开始往外渗出一缕缕血色雾气,七窍都在流血,整个视野中的世界全然被赤红之色占据。他感觉自己马上要爆炸了,然而在此时刻,他心中竟没有过多的悲伤和恐惧。 本少爷就这么简单地在世上走了一遭,刚记事起就是孤儿,又亲手报了父母之仇,最后也没有什么大的牵挂和遗憾。有一点点可惜的是,自己并没能寻到“道”的根源,也没有真正“爱”过…… 他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模糊,隐约听到极远的地方有几个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 “喂,你怎么了?在吓唬人吗?” “秦公子!” “不好,他走火入魔了!” 第五十七章 生死一线 这几个声音让秦言勉强打起精神来,他想起自己体内的瀚血功正在疯狂运行,全身的血液都带有剧毒,一旦爆炸开来,在场之人只怕一个都逃不掉。 本少爷还欠慕城雪一个人情,现在就把它还上吧!大小姐,本少爷跟你也算比较熟了,就不拖你下水了…… 天旋地转之中,他强行稳住身躯,坚毅的意志刺激着强大的神识,终于在暴乱的血气波动中暂时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运起最后的力量迈开脚步,不顾一切地朝外奔去。 此时他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神识也被血光污染得一片浑浊,根本无法辨明方向,只是闷着头一路猛冲。 在一片赤红的世界之中,他感觉自己撞碎了某样石板类的东西,随后一脚踩到空处,整个身躯倏然朝下跌去,陷入了另一个冰冷世界的包围之中。突如其来的刺激令他获得了片刻的清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撞开的是拱桥石栏,现在已经落入了星海湖中。 冰冷的湖水散发出刻骨的寒意,一直浸渗骨髓,遍身紊乱的血气也被激得微微一滞,随后便陷入了更加疯狂的暴乱之中。 爆体而亡的危机就在眼前,秦言清晰地听见了身体中铅汞般流动的沉闷声响以及骨骼被拉扯的咔嚓之音。若不是他的身体强度远超常人,一早就被血脉中的巨压撕扯得四分五裂了。大股大股的血液从体表各个孔窍往外喷溅,周围的湖水被染得一片通红。秦言无比真切地感觉到生命之力正从自己体内抽离,那无可挽回的绝望令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哀恸之中。 恐惧死亡是所有生命的本能,即便是明心见性的修道者也不能例外。若是刹那间的死亡倒也罢了,唯有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命流逝的感觉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在意识模糊之前,秦言却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自己所处的星海湖应该是整个林府的水源所在,如果自己爆体而亡,全身的毒血在湖中扩散,即便经过了千万倍的稀释,恐怕也会酿成不可想象的后果。玉寒烟的功力能否抵御瀚血之毒还在两说,至少体质娇弱的慕城雪和林沐瑶是绝对逃不掉的。 散功,马上散功!一个声音在胸中呐喊起来,秦言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践。 光是散功还不够,一部分毒血已经扩散出去了,必须把其中附着的“血灵”吸收回来。想要做到这一点,唯有……逆运瀚血! 这么做无疑会加速身体的崩溃过程,但秦言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即刻逆运瀚血功诀,汹涌的血气在胸口处发生了激烈的碰撞,他的身体发出了即将散架的呻吟。 本少爷还欠慕城雪一个人情,这话虽然没说出来,可本少爷自己心里知道。本少爷一诺千金,临死之前可不能坏了名头…… 身体急剧颤栗着,耳畔传来轰鸣般的震响,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爆裂开来,无边的黑暗汹涌而至,湖中怨灵和无常小鬼狞笑着拖住他往无底深渊沉去。 罢了,我已经尽力了……他的灵魂在强大神识的支撑下最后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湖边拱桥上,慕城雪扶着被撞破的石栏低声哭泣,林沐瑶暴躁地直跺脚。 他们赶过来的时候,秦言已经掉入湖中。在林沐瑶的命令下,两名家丁赶往救人。他们跳入水中,很快又浮起来,脸上皆是一副惊恐至极的表情,七窍流血,已然气绝。另一名胆大的家丁伸手去拉他们,却好像被鬼附身了似的,一咕噜跌入水中,再浮起来时也已步了前两人后尘。 发生了此等诡异恐怖之事,再没有人敢下去送死,任凭林沐瑶叱责喝骂,人们都躲得远远的。连贺忠义都看得心惊胆战,暗暗猜测这里是否有某个怨念极深的鬼怪在此徘徊。他虽然与秦言详谈甚欢,却远没到同生共死的地步,哪肯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他也是个机灵人,大喊一声:“我去请木堂主过来!”便大步跑开。而白浪的反应慢了一些,便被林沐瑶逼着要他下水。 “老三,你不是时常自诩剑法卓绝、功力深厚吗,肯定也能赶走那见鬼的东西吧。你下去把秦言捞上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林沐瑶的逼视下,白浪的脸色有些发白,一个劲地摇头:“我的剑只斩有形之物,对鬼怪之事也无可奈何,老大就不要强人所难了,这件事情我做不得,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林沐瑶按捺不住大骂起来:“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平日里都吹得无所不能,一到关键时候就都成脓包了!” 白浪小声反驳道:“明知送死的事谁肯去做?秦公子走火入魔,分明是活不成了,我们只要等到他自己浮起来就行了……” “白浪!”林沐瑶气得娇躯直颤,“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她直呼白浪之名,显然已是怒到极点。白浪再也不敢做声,却在心里面暗暗嘀咕:害得秦公子走火入魔的不正是你么?老羞成怒了就拿我们撒气,可是良心上的愧疚岂是轻易能逃掉的…… 却在这时,湖面上忽然传来咕咚咕咚的响声,像开水煮沸了一般,冒出密密麻麻的气泡。这情景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慕城雪也止住了哭声。白浪一个激灵,大跨一步冲到林沐瑶身前,拔出剑来露出戒备的神色。 林沐瑶大声喊道:“他还没死,你们谁下去看看。” 白浪沉声道:“别忙,如果他真没死的话,肯定能自己爬起来。但万一要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闭上你的乌鸦嘴!”林沐瑶没好气地大喝,回过头朝一名家丁唤道,“李四,你过来,下去!” 那唤作李四的家丁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小姐,小人家里还有瘫痪在床的老母……” 林沐瑶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知道你家里老母的情况,你放心,万一你不幸身亡了,我会给你的家人发一笔优厚的抚恤金,并派人照顾他们,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听她都说得这么绝了,李四脸上浮现出绝望之色,呆愣半晌,俯下去磕了一个响头,道:“小人深受小姐之恩,无以为报,就豁出这条贱命了。只是小人放心不下我那十岁的小儿,如果小姐能给一个承诺,小人万死不辞!” “我答应你,等你儿子到了十二岁,就送他去木堂主手下学习武技,成年以后回来担任梅园的侍卫。”林沐瑶的语句虽然是平心静气,但脸上已经露出了十分不耐烦的表情。 李四再度磕了两个头,爬起来呆呆愣愣地走到拱桥石栏的缺口处,回过头看了看。慕城雪的泪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林沐瑶则挥了挥手,两人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你快下去吧! 李四万念俱灰,再也没有侥幸的想法,低下头看见三名伙计凄惨的尸体,不禁打了个寒颤,闭上眼一咬牙便跳了出去。他紧张之下用了特别大的力量,跳得要比预计中远得多,噗通一响砸出了大片水花。 第五十八章 惊醒 李四跳下水后,却没有如前几个人一般很快浮起来。 在林沐瑶和慕城雪期盼的眼神中,他在水底下折腾了许久,足足过了六七个弹指的时间,才噗嗵一下再度由水面上露出头来,喘出几口气后奋力向岸边游来。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正是昏迷不醒的秦言。 林沐瑶欢呼着命令仆人们将他二人拉上岸,并对秦言展开溺水后的急救。 林沐瑶兴奋地拍了一下李四的肩膀:“好家伙,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连鬼怪都不敢欺近你。我给你取个外号,就叫无患子吧!” 李四坐在桥上喘气,嘴上只是呵呵傻笑,死里逃生的幸福让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另一边负责救助秦言的家丁叫了起来:“小姐,他已经没有呼吸了……啊,连心跳都没有了。他已经死了!” 场面顿时变得一片沉寂,鸦雀无声。林沐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站在人群之外的慕城雪也好像傻了一般,身形摇摇欲坠。 “滚开!都给我让开!”林沐瑶暴躁地拨开仆从,来到平躺在地的少年的身前,蹲下身去仔细观察。 秦言脸色略显苍白,但并非全无血色,由于刚从湖里面捞起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身上还挂了一些水草。除开这一点,他并没有像寻常溺水者一般的症状,眼睛和嘴巴都闭着,神态安详,像是熟睡了一般。 “龟息法?”林沐瑶伸出手指在秦言鼻翼下探了探,果然没有任何气息,手指触及之处一片冰凉,感觉与死尸并无二致。她抛开这个不祥的想法,转而向秦言胸口摸去,手掌传来的感觉让她的脸色渐渐变得灰白。 “他怎么样?”身后传来慕城雪有些发颤的沙哑嗓音。 林沐瑶沉默了半晌,无力地摇摇头,弧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对面的白浪等人清楚地看见她眼中泛起了水花,嘴唇下撇,欲泣却无声。 白浪开口安慰道:“老大,你不必过于自责,这件事也并不能完全怪你,谁能料到他真的会走火入魔呢?毕竟老大你也是一片好心……”他本不善言辞,这会儿越描越乱,安慰的话语倒起了反作用,林沐瑶捂住脸低低抽泣起来。她身后的慕城雪则像变成了傻子,完全没有了声息。 瞅着两位小姐悲伤痛苦的神态,白浪也觉得心里面难受。他跟着大小姐一起长大,完全了解大小姐的脾性,大小姐看起来刁蛮古怪,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她的朋友很少,但只要被她认可了,就会毫无保留地付出感情。这一点,在慕城雪小姐身上得到了最明显的体现。 他想了想,道:“其实也未尝没有补救的办法。正好今日各大门派都在府中做客,他们大都怀有异术神通,说不定有起死回生之能。我听说天机阁罗谦光大人的黄庭三动练到了魂动的大成境界,可以自由操控人的三魂七魄,也许能够帮助秦公子夺舍重生。幻真岛和慈云寺的高人精通佛家咒法,应该也有招魂救人的本事……” 他说了半天,见林沐瑶没有任何反应,也只好呐呐地停了下来。但当他住口之后,却听林沐瑶止住了哭声,哑着嗓子道:“继续说。” “啊,我还听说沧流殿的驭兽诀能够操控百兽之魂,他们既然能控制兽魂附在自己身上,想必也有办法让人的魂魄附在一具尸体身上吧……” 林沐瑶喃喃地道:“先让慈云寺的和尚来招魂,再请沧流殿的人施法附体,只是他这具身体心脉已经断绝,估计五脏都已被破坏,还能救得回来吗?” “救不回来也不要紧,梅园这么多人,他们平日都受着小姐的恩泽,现在也到报答的时候了。”白浪出了个绝妙的主意。这话一出,他周围的侍卫家丁们全部都变了脸色,刹时间投过来的十数道怨恨的目光刺得他脸面发痛。 “不错,不错。”林沐瑶一边念叨一边缓缓直起身子,视线在对面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被她看过的人无不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只差没把脑袋垂到裤裆下面去了。尤其是那几个身材高大、面貌英武的年轻人,这会儿只恨爹娘把自己生得太俊,恨不得立即拔刀在脸上划上几道才好。 林沐瑶一个个地看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却把目光停留在了白浪的脸上,微微点头:“身材差不多,气质也相似,难得你年纪也不大,想必雪儿也不会再抱怨什么……” 白浪这时候终于感觉到了不妙,急声叫道:“老大,我们梅园三杰可是烧过香拜了把子,发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啊!”他这时还不愿相信,小姐竟会为了一个才认识了几天的小子而舍弃自己。 只见林沐瑶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迷茫地道:“誓言里有过这一句吗?”接着摆了摆手:“没关系,你的精神和肉体将会一直与我们同在。” 白浪的脸部肌肉都变得僵硬了,心里面早就把刚才对大小姐“重情重义”的评价彻底收了回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实在喊不出什么求饶的话来。假如大小姐真已经决定了的话,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天,我才十八岁,剑术修为还远远没达到大成之境,难道就要英年早逝了吗? 却听林沐瑶又道:“你还真是傻啊!舍不得这条小命的话,就赶紧去物色一个合格的人选来!我只给你一个时辰。记住,至少不能比你差!” 白浪一下子反应过来,当下什么话也顾不得说,转过身拔腿就跑。 没过多久,贺忠义就带着木堂主匆匆赶来。木堂主的是个穿青衣的老头,身材高而瘦,目光炯炯,眉宇间却弥漫着一股子戾气。他走过之处,一股森冷的气息令人呼吸困难,人们纷纷让开路来。 他走到秦言身前,低头看了一眼,就朝众人望去:“就是这小子?谁把他救上来的?” 林沐瑶回答:“是李四。” 木堂主转头瞥了李四一眼,李四霎时间觉得心头猛地一跳,五脏六腑都被一股寒意渗透,死里逃生的喜悦就被这冷厉的一眼冲得一干二净了。他咽了口唾沫,举起手臂道:“是我。” 木堂主点点头,又问道:“忠义说还死了三个人,尸体呢?” “就在桥下。”林沐瑶道,“木叔你先别管他们了,来看看这小子还有没有救吧!他是雪儿的心上人,可千万不能死了。” “就是那位秦公子么,我记得他。”木堂主点点头,蹲下身探手去摸秦言的鼻息。 大概是由于他散发出的气息太过阴冷,当他蹲下身去的时候,原本安详躺着的尸体忽然拧起眉头,脸上急剧地浮现一抹潮红,眼皮微颤,似乎就要醒来。 木堂主脸色一沉,手上动作并没有停止,探到秦言鼻下,皱了皱眉,道:“气息若有若无的,不会是死了吧?” “啊,木叔你不是说他还有气息吗?” 木堂主嘿然一笑,周身寒意更甚:“受老夫这身殇雾诀的刺激,死人有些反应也不奇怪。”他抬起手臂去摸秦言胸口,忽而面色微变,右臂在半途往上一折,顿化为格挡之势。秦言一掌抬起,正击中他手腕,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响。两掌相触之处,木堂主只觉得一股酸麻之感往上蔓延,转瞬间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他既惊且怒,左手闪电般拍在对方手掌上,方才使得右臂挣脱了束缚,然而左边手掌也有一丝麻痹感窜入身体,一下子也没了力气。他急速向后跳开,如临大敌地注视着地面上的少年,沉声道:“小子,你是什么来头?” 秦言这时候也睁开了眼睛,倏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抬眼望见木堂主那张阴鸷的老脸,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他俩交手的动作太快,直到分开之后,旁人才反应过来。林沐瑶连忙叫道:“住手!都是自己人,他没有恶意!” 第五十九章 五重功成 木堂主嘿嘿一笑:“没有恶意,却古怪得很!” 而秦言刚刚醒来,脑子里还有些混沌,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随后才慢慢想起自己昏迷前的状况。 “本少爷……居然没死?”这话在心里头打转,便也说出口来。 我记得自己好像连心脏就爆裂了,分明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清微居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他分出一丝神念探入体内,随即便惊悚地发现,胸口的心脏处竟然是一片空白! 这个发现惊得他浑身寒毛竖起,接着又想起了某些骇人的灵异传说。相传人死之前若怀有深重的执念,则无法进入地府,会变成怨鬼徘徊在阳间,如果被正午的太阳照到的话就会烟消云散。又有一种说法是,如果死人坚决不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便也能像正常人一般在阳间生活,直等到某一天有人拿出“你已经死了”的证据,就会哗地一下化为一滩血水…… 现在周遭一片暮色,大雨初歇,天空中没有一点星光,貌似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难道说本少爷现在其实是一具尸体吗,只等林沐瑶拿出一件血衣来,就会惨叫一声化成浓血重归幽冥…… 见他怔怔地发愣,半天不做声,林沐瑶寒着脸道:“小子,你是故意唬我们是不是?刚才怎么连心跳都没了,枉费雪儿为你哭得那么伤心——” 秦言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跳起来,急声道:“不要再说了!”刚才那一阵恐怖黑暗的死亡过程实在不是人类可惜消受的,本少爷可不想再来一遭。 林沐瑶杏目一瞪,意欲呵斥,却被慕城雪一下抓住了手臂,低声道:“秦公子肯定是有难言之隐,就不要再难为他了。” “慕小姐说得太好了。”秦言连连点头,然而心里面还是像堵了一团疙瘩似的,怎么都无法安定下来,忍不住暗自用神念将全身上下都探察了一遍。 这一次又有惊人的发现。身体中虽然没有了心脏,一百六十个大大小小的命窍也被改动得面目全非,然而血液却还在身体中顺畅地运行着,运行方向却与原来全然相反。推动血液游遍全身的动力不再是心脏,而换成了瀚血之气。他这时候才发现,体内的血气已经强盛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不再局限于血脉之中,奔流不息,流遍四肢百骸、及至周身各处。 他试着往前迈了一步,举手投足间,身体中的血气便以一种玄妙的韵律随之而动,他能感受到其内若大江怒涛般的巨大威势。血气在身体中浑然一体,念及力至,再无需以往般耗力蓄势的过程。 此刻的“瀚血”,已与第四重的境界有天渊之别。 血脉逆行,命窍改道,血气暴涨……莫非这就是瀚血第五重? 他在心里面肯定了这个猜测。细细体会其中滋味之后再回观第四重境界,便若立于山巅至高处俯瞰平川,所有的奥妙一览无遗。他暗自评定了一下,此时自己的实力已然跃至地元高阶,不动用舍生诀也不比蝶舒梦、玉寒烟等人逊色,而且身体中致命的部位已与常人截然不同,战斗时定能给敌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原本胸口处的那团灵气光团已经随着心脏一起消失,其余的灵力倒是没变,御器术仍停留在第六重的地步,虽然看起来比瀚血功高了一重,其精深奥妙之处却是远远不如。 第五重的瀚血,就是一个全新的天地,其中精妙之处还需要时日去完全体味。但无论如何,他终于成为顶级高手中的一员了。 当年黄凡突破到这一步,血狼僧欣喜若狂,而现在,作为门派首徒的秦言终于也不负他所望,成为了婆娑门数百年历史中的第二人,也终于真正具备了担当门派首席大弟子的资格! 这一步实在是来之不易啊,整个过程他到现在还有些迷糊。难怪师父当日对他万分叮嘱,这血脉逆行之事,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若不是老天爷垂怜,秦言也就步上了众多先驱者的后尘…… 他心中好一阵唏嘘感慨,全然忘却了外界的林沐瑶等人。直到林沐瑶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才让他回过神来。 “小子,你是被鬼附体了吗,怎么魂不守舍的?木堂主在问你话呢,还不快从实招来!” 秦言转过身去,看见桥面上并排躺着三具尸体。那个青衣老头就蹲在尸体旁边,一脸阴沉地朝盯着自己,目光中充满猜忌狐疑之色,恨不得把自己剥开了仔细搜查。 这样的目光让秦言略微觉得反感,但他此刻心情大好,也没有多加在意,微笑道:“抱歉,刚才走神了。木堂主问了什么?” 木堂主冷冷地盯着他,慢声道:“小子,你是什么来头?” 怎么又是这一句!秦言眉头一皱,淡淡地道:“鄙人来自边陲荒野,卑贱出身,不足挂齿。” “真的么?老夫看你着实不简单啊!”木堂主缓缓直起了腰杆,目中神色愈发冷厉,“你刚才打老夫的那一掌,分明附带着厉害的毒素,连殇雾诀也差点抵挡不住,绝不是无名小辈能够拥有的。你……是不是来自剑门?” 剑门位于兰华国西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地势险要,非正非邪,向来不太爱过问江湖之事,门中弟子多擅长暗器和各类毒功,偶有入世,一般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秦言淡然答道:“你要这么认为,那就算是咯。” 木堂主眉头拧到了一块,抚了抚颔下短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沐瑶一把揪住秦言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现在可不是犯倔的时候。木堂主的脾气不太好,你要好好回答。” “小姐不用担心,我要问的都已经说完了。这小子……”木堂主说到这里,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林沐瑶与慕城雪都紧张地看着他。他沉吟了片刻,道:“这件事我会向家主禀明,在家主作出决定之前,他可以暂时留下来。”两位小姐齐齐松了一口气,小女儿的娇憨之态让阴沉如他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摆了摆手,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暮色深处。 第六十章 我欲离开 木堂主前脚刚走,白浪后脚就到了。他还带来了一位面貌俊秀的少年。 “老大,你看他行不……”白浪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林沐瑶身旁的秦言,顿时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瞪着眼结结巴巴地道,“他,他……” “他已经没事了。”林沐瑶挥了挥手,“让你白跑了一趟。这位小哥,请回吧。” 那俊秀少年沉默地施了一礼,临走时睨了秦言一眼,眼中犹有不甘之色。他若是知道白浪口中的“美差”的真相的话,恐怕就不会有这种表现了。 秦言在拱桥上来回踱着步子,不时摇头摆手,体味着充盈的力量在体内流动的感觉。他自觉已经脱胎换骨,新的身体需要通过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来适应,这样才能尽快融入到五重瀚血的境界中。血气渗透体表,制造出极高的温度,很快将身上衣衫的水汽蒸干。 由于天色较暗,林沐瑶等人看不清他被白茫茫的水汽包裹的模样,但白浪和贺忠义却看得真切。他们对望一眼,目中均露出惊骇之色。 真气外放,这是地元高手才能使用的技能。这秦公子一贯表现得像个胡吹大气的文弱书生,没想到他的真正实力还远在自己两人之上。贺忠义还好一些,他只是猜测秦言的伤势是否已经痊愈了,白浪则良久没有反应过来。 当身上衣物彻底被蒸干之后,秦言走近林沐瑶身前,道:“林小姐,慕小姐,我来向你们辞行。” 以他现在的修为,直接冲出清微居也未必有人能拦得住。不过秦大少爷自诩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虽然林沐瑶对他的态度比较恶劣,还害得他差一点走火入魔,不过也算间接帮助了他达到瀚血第五重,毕竟都是熟人了,临走之前还是打一声招呼吧。 估计大小姐会以武力要挟自己留下来,那时候就不能怪本少爷采取粗暴一些的手段了。 慕城雪低低“啊”了一声。林沐瑶似乎愣了一下,默默地看了秦言良久,才用异常轻柔的语气问道:“你在怨恨我吗?我可以向你道歉。” 难得大小姐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秦言反而有些不适应了。他想了想,答道:“我并非怨恨大小姐。我虽然遭逢此厄,却也乘机治好了内伤,这未尝不是上天的安排。只不过我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喜欢热闹,所以……” “哼,恨我就直说嘛,找什么借口!”初时的惊诧过后,林沐瑶又恢复了正常的姿态,傲气十足地道,“独来独往?你还能一辈子独来独往不成!本小姐偏要让你留下来!” 秦言面色不变,微微笑道:“大小姐非要强人所难的话,那我也只好采取激烈一点的手段了。” 此话出口,贺忠义与白浪脸色皆是一变,分别从左右两方冲来,护在林沐瑶身前。秦言稍微后退了一步,使得两方的杀气不至于过早激化。他笑道:“请大小姐不要为难我。” 他此时虽然衣衫不整,发型凌乱,但在第五重瀚血的映照下,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势,与前几日那副病怏怏的姿态判若两人。 林沐瑶直勾勾瞪着他,冷哼道:“剑门弟子很了不起吗,你以为凭着一手暗器功夫就能硬闯出去?省省吧!” “呵呵,大小姐还是瞧不起我。这样吧,我也不想多生事端,就让贺兄和白兄与我打过一场,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就放我走,怎么样?” 林沐瑶秀眉微蹙,转过头低声道:“老二老三,你们两个有把握吗?” 贺忠义面露苦色:“秦公子的修为远高于我,我和老三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他。” “不会吧,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林沐瑶低声咒骂了一句,抬起头来向秦言说道,“就算是你有点本事,也不要妄想能硬闯出去。贺连山和玉寒烟都没这个胆量,你再厉害又能强得过他们?” 秦言笑而不语。昨日清微居宾朋满座的时候,那位西域番僧耶摩勒就生生杀了进来,硬撼木堂主、浩辰罡、悟叶等数位强者后又扬长而去。本少爷自诩可能比他稍差一点,但只要不去招惹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们,冲出清微居不在话下。 见他这幅摸样,分明是没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林沐瑶心中冒出一股无名业火,冷声道:“好小子,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本小姐这就满足你,来人——” “等等!”她刚刚抬起右手,就被身后慕城雪一把抓住。慕城雪的嗓子这时还没有恢复过来,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低说道:“秦公子不喜欢拘束,你就不要再难为他了。” 林沐瑶抽回手来,恼怒地道:“你还为他说话!他一心要走,分明是没把你放在心上……” “瑶儿,你听我说。”慕城雪星眸低缬,眼中却透出异常坚定的神色,“于我来说,秦公子确实是难得的知己,我与他琴箫相和,漫步黄昏,说实话,我也曾心生敬慕,未尝没有一丝情意。只是昨日方才得知,原来他只是碍于你的吩咐才无奈为之。他一心向道,我能够理解,但于我来说,这是一场无法容忍的骗局。无论如何,我们是再也不可能的了。你不要再花费心思在这上面了,请你放他走吧!” 林沐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没有想到,一贯温柔似水的雪儿还有如此果决坚毅的一面。她有些庆幸,幸好当日秦言没有将真相完全说出来,否则不光是秦言,连自己都再也没有了机会。 慕城雪淡淡笑着,毫无羞怯地朝秦言望去。她既已下定决心,那么便再也无需烦扰。秦公子终究只会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日后或许还有缘相见,便是陌路之人,情谊永诀。 秦言与慕城雪目光交汇的刹那就明白了她的心意,默默地点了点头。 长痛不如短痛,你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了,也免得让本少爷背负良心上的愧疚。 不过,为什么心里面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呢?莫非这就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对明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想要占有?本少爷是修道之人,应坚守一颗道心,可不能如此堕落…… 只听林沐瑶噗嗤一笑:“怎么,这会儿秦公子又有点舍不得了?果然啊,全天下的臭男人都是一个样……” 被她一语道破心思,秦言的脸面有些发烫,轻咳一声,道:“那么,我就告辞了!” 他刚欲转身,却被林沐瑶唤住:“等等!谁让你走了!” 秦言眸中蒙上了一层阴霾,回首淡淡地道:“大小姐还有什么指教?” 林沐瑶脸上带着嘲弄般的笑意,以异常温柔的语气娇声说道:“之前为了庆祝你秦大公子思过结束,我特意在莫愁阁设下了梅兰宴,就等着秦大公子光顾了。为了这顿饭,大伙儿准备了许久,还望秦大公子赏个脸,吃完饭再走,也别浪费了大家的一片苦心嘛!到时候如果秦公子还想走的话,小女子绝对不敢阻拦。” “听大小姐这语气,肯定是在菜里下毒了吧?” “……” 第六十一章 异变 对于这顿梅兰宴,林沐瑶还是非常用心的。宴上点心茶食、果品肴馔应有尽有,择取时鲜海味,搜寻山珍异兽,一共上百道菜,摆菜的长桌将整整一层楼都围了起来,比之昨日林阁老大寿的宴席更为丰盛。 不过宴上的气氛却有些沉闷。慕城雪满怀心事低头不语,对林沐瑶的劝杯调笑之语置若罔闻,只以嗯啊等词敷衍作答。而贺忠义与秦言之间也不像前两日那样低声谈笑,自秦言显露出地元以上的修为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好像划了一道界线,再不复以往的密切。 一顿丰盛的晚餐就这样在沉默之中度过去了。 晚饭过后,众人走出楼外。此时云销雨霁,稀微的星光透过云层映照下来,地面残留着淡淡的水痕,凉风送来清新的空气,润人心肺,可谓良辰美景,无奈却是分别的时刻。 秦言率先打破了沉默,抱拳道:“大小姐,多谢你这几日的款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贺忠义抱拳回应:“秦大哥,后会有期!”白浪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抱了抱拳。 这时林沐瑶伸手在众人之间指了指,道:“秦公子,你就要走了,不跟雪儿告别一下吗?” 秦言转向慕城雪,刚刚抬起手来,却又被林沐瑶打断:“这种俗礼就免了吧。你要是真有心,就再与雪儿合奏一曲……”她朝慕城雪看了一眼,见她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化也没表示出反对的意思,才继续道:“也算了断这份孽缘,偿还了你的罪过,如何?” 秦言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正如林沐瑶所说,彻底了结这段孽缘也罢,以免留下心结。 在他的目光移开之后,林沐瑶脸上浮现出阴谋得逞的笑意。秦言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沐瑶已经在心中构建起伟大的计划:雪儿毕竟是小女儿心性,表面上说得再坚强,也始终无法彻底放下,但她也绝对接受不了感情上的欺骗,这样一来,她的心思始终会在这小子身上纠结,再也没有精力去关注浩辰罡,本小姐正好乘虚而入……哈哈,秦公子,你的表演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实在是太完美了,本小姐要好生感激你…… 林沐瑶斥退了贺忠义白浪等人,只留下几个丫鬟侍女,再一次来到冷香阁。 焚香抚琴,满怀忧愁滋味。慕城雪愁眉不展,眸中萦溢着化不开的忧伤,吹出的箫声亦是幽婉凄迷之调。秦言依然以《花曜》相和,婉转悲涩,不仅尽显曲调之苍凉,也正是他自身内心的曲调。 时至此际,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位温婉可人的女子未尝没有一丝情愫。若是一走了之也就罢了,可林沐瑶偏偏要来个离别的仪式,直将人内心的眷念哀愁全部给勾出来了。此刻夜深人静,正是一个人内心最为寂寞脆弱的时候,又闻如此哀转凄绝的琴箫之声,真让他心中寥落,无义自抑。 也许本少爷这般性情,本就不适合修道……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很快被他强行压下。本少爷一心向道,在两界碑历经生死,通过了重重考验,是上天也承认的道子,岂会为区区美色所惑……因缘和合,缘起缘灭,瞬息即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曲终了,哀婉的余韵依旧漫绕,两眼相顾无言,寂寥无声。 秦言顿了顿,缓缓起身,朝林沐瑶慕城雪各一拱手,道:“林小姐,慕小姐,我真要走了,不必劳烦相送。” 慕城雪怔怔地看过来,欲言又止。 却听林沐瑶咯咯一笑:“秦公子,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这两天表现还不算太差,所以,这个机会你还要不要呢?” 秦言立即反应过来。她是要带自己进藏书阁!他心中怦然一动。说起来,也正是为了进藏书阁,自己才会舍了节操去行欺骗之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回报,本少爷岂能放过! “我要!” “知道了,别激动,你想把所有人都吵醒吗?哈哈,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条见了骨头的狗诶!” 哼哼,为了那本《清微居剑诀总纲》,本少爷让你骂两句又如何! 却见林沐瑶背负双手款款走到他身前,把脸凑近,慢声说道:“我问你,如果我再次让你去欺骗一个人,你还答不答应?” 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当着慕城雪的面毁我形象吗?不管了,为了参悟剑道,这的牺牲没什么大不了的!秦言心念电转,口中毫不犹豫地答道:“答应!” 他虽然避过了慕城雪的目光,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林沐瑶想了想,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如果我要你再一次欺骗雪儿呢?” 秦言的脸色渐渐僵住了,他沉默半晌,才道:“你想让我如何回答呢?你希望我怎样,就怎样吧。” “哈,你的求道之心还真是坚定啊!不过,像你这般肆意欺瞒他人,玩弄他人感情,心中不存善念的人,也能修成正果吗?” 秦言淡淡答道:“修道者损不足以奉有余,逆天而为,争夺灵根气运,挥霍天地元气,本就自私。若我一般,如何不能修成正果?” “好,你这话倒是坦率。”林沐瑶抚掌道,“本小姐虽然不赞同你的理念,但毕竟有诺在先,决计不会食言。明天早上你来找我,我会陪你去藏书阁看半个时辰的书。”她用眼角瞥着秦言,暗暗地想:一次半个时辰,再一次还是半个时辰,只要你还有欲望,就逃不出本小姐的手掌心。 “明天早上……”秦言却有些犹豫了。辞行宴也吃了,离别曲也奏了,自己还要赖在着,岂不是让人笑话! 就在这时,他耳朵动了一动。远方有些异动,好像有许多人正在奔跑,方向正是朝着这边。 发生什么事了?大半夜的劳师动众,难道清微居里进了强盗? 秦言大步走出堂外,凝目眺望。远方夜色低沉,万籁俱静,但过人的耳力让他听到了常人难以注意的细碎声响。不止是前方,其他三个方向也有,呈合围之势,将这里团团困住。他们似乎害怕打草惊蛇,在即将靠近的时候速度又慢了下来。 清冷的星光下,亭台楼阁显出青灰色的轮廓,这时候犹如一桩桩蹲伏的异兽,散发出阵阵阴冷的气息。寂寞的夜色深处,不知有多少高手潜伏于其中,朝这边悄然逼近。 秦言不是傻子,在看到这般景象之后还没猜出他们是冲自己来的话,那就不配担当婆娑门首徒的重任了。他此刻心中充满了疑问: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想来想去,也似乎只有蝶舒梦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出卖自己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就为了那个对沧流殿毫无用处的人头么? 不过,还有一个人,也是隐约能猜出自己魔门弟子的身份的…… 玉师姐,如果是你的话,本少爷可就要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啊! 寂寥夜色中,少年背负双手,踽踽独立。他看也不看黑暗深处影影绰绰的人群,淡然仰望着隐于云后的点点星辰,心中波澜四起,不显于外。 第六十二章 冤假错案 冷香阁中,林沐瑶的声音传出来:“小子,你站在那里装门神吗?要走快走,别饶了我们兴致。” 秦言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大小姐,你把我拖住这么久,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暗示?” “什么?喂,你是什么意思,我拖住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在她的叱骂声中,秦言渐渐朝前走远了。无论大小姐是否在充愣卖傻,他都没有了报复的心思。魔门弟子么,人人得而诛之,还讲什么情面呢!身为一个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他本就该有如此的自觉。 只不过从今以后,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一笔勾销就是! 两道人影从黑暗中跑出来,脚步匆匆,迅速来到近前。正是白浪与贺忠义二人。他们瞧见秦言,慌忙从旁边绕开,快步往冷香阁奔去。只不过就在两者身形交错之际,贺忠义低声说了一句:“秦公子快走吧!” 秦言先是心头一热,继而却又冷笑。走?包围圈已经合拢,还能朝哪走呢!两边卖好,这个顺水人情送得不错。 那两人冲进去后,冷香阁中传来一阵吵嚷,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大小姐虽然娇蛮,却也识得大体,纵使她是林阁老的掌中珍宝,又岂敢与魔门弟子扯上关系?这时候再生事端,只会让旁人笑话罢了。 黑夜中的人影逐渐清晰,逼近了他周身五十步内,四面八方都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少说也有大几百人。秦言随意扫了几眼,倒没看到几个认识的人物。 看来本少爷的名头还不够响亮,清微居虽然劳师动众,也只是调用了本门的兵马,没有惊动别派的英雄豪杰。这样也好,本少爷跑路的时候也方便许多。 这时忽听一阵悉悉率率的声响,突然有无数团橘红色的火焰自人群中升起,冉冉升上半空,将大地映得如白昼一般。那是千百张焚烧着的符箓,在天空中交织成半球形的网络,正将秦言所在之处照得纤毫毕现。 秦言感觉自己就像舞台上的丑角一般,正在被几百号人围观。他忍不住眯起双眼,心中渐渐有一股火焰升腾而起。是不是本少爷这几天在林府表现得比较文雅,你们就觉得本少爷可以肆意欺辱?我要告诉你们,本少爷现在不高兴,很不高兴! 一人越众而出,扬声喝道:“秦公子,请你将经书还来,我保证清微居可以对此事不做追究,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此人正是清微居大少爷林沐阳。同他一起走出的还有贺连山及一位葛衣老者,他们分别从两旁散开,成半包围之势向秦言靠来。他们后面还跟着几位沧流殿弟子,驱使着几头形貌怪异的灵兽,将包围圈的缺漏之处完全堵死了。 这摆明了是要玩瓮中捉鳖的把戏,不给他留下任何逃跑的机会。包围圈布置得非常完美,假如他还没有突破瀚血第五重的话,恐怕就算动用舍生诀也难以全身而退。 不过现在嘛……秦言唇角的弧度渐渐拉开,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一个淡然自若的笑容。 有过一次施展舍生诀的经历之后,他现在对如何引燃灵力、血气的沸点已经有了些心得,只需要几秒钟就能完成所有步骤,相信能给这群自命不凡的英雄豪杰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见他沉默不语,林沐阳又道:“秦公子,那本经书只是大乘万藏经中的一小部分,你拿了也是无用,还望你三思而行,莫要执迷不悟。” 他再一次提到“经书”,秦言倒听出些蹊跷来了。看样子,这不只是托辞,而是清微居确实弄丢了一本经书,不知怎的倒推到他身上来了。嘿!就算本少爷是魔门弟子,“人人得而诛之”,也不能让某个小贼污了名声。 “林公子说笑了吧,我这几天一直跟大小姐一起,哪有时间去偷什么经书?” 一旁的贺连山厉声道:“你无需狡辩,有人亲眼看到你昨天下午去了藏书阁,那里的侍卫都可以作证。你从申时一直待到酉时,然后又想混出府去,最后才被林小姐追了回来。你还承认自己欺骗了慕小姐……” “贺公子!”林沐瑶愤怒的声音自秦言身后不远处传来,将他后半截话打断,“雪儿的事情无需你多言,请自重!” 秦言却已从贺连山的话语中明白过来。是蝶舒梦!昨日她骗自己去吸引侍卫的注意力,其真实目的原来是去藏书阁偷书。她能一走了之,事情却赖到了本少爷的头上,这种行为真真不可饶恕!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自己魔门弟子的身份其实还没有暴露,否则林沐阳也不会说出“既往不咎”这样的话来了。这样看来,只要解释清楚,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对不起了,蝶仙子,你既然嫁祸到我头上,我也没有替你背黑锅的义务! 他沉思之际,身后林沐瑶的声音复又响起:“秦言!你老实交代,那事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秦言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你跑去藏书阁做什么?你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我来替你做主!” 秦言心中一震,回过头去,正望见处于众多侍卫簇拥中的林沐瑶、慕城雪二人。众敌环伺之中,唯有她二人的眼中仍带有一丝温暖,虽然微不足道,却也给了秦言莫大的慰藉。 他理了理思绪,开口道:“昨天,我追寻蝶仙子的足迹到了花园,想要找她讨要一件东西。蝶仙子对我说,她想去藏书阁看看,让我替她吸引一下侍卫的注意力……” 话未说完,却被好几个声音同时打断:“胡说八道!”“不可能!”“简直是放屁!” 其中赫然就夹杂着林沐瑶的嗓音。 秦言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心中的温度蓦然冷却下去。 原来你们都不相信我,那又何必问我!也是,我本就有欺骗的前例,哪有资格去污蔑受万人敬仰的蝶仙子呢! 身后,慕城雪柔弱的嗓音传来:“秦公子,你说蝶姐姐会去藏书阁偷经书,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连你也认为我在撒谎!是了,我确实骗了你,可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假话!好,好,既然如此,本少爷又何须辩解,我就遂了你的愿望,替你的那位蝶姐姐担了这事便是! 他迎上慕城雪的目光,淡然一笑,答道:“我哪有什么难言之隐。像我这种说谎成性的人,难为雪儿你还抱有期望。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东西是我拿的。那天本少爷吃饱了饭没事干,便冲到藏书阁去看书,不巧正看到了那本大乘万藏经,其中一派污言秽语,极不对我脾胃,我就把它偷了出来,丢到茅厕里去了。你们现在去梅园的茅厕里搜一遍,说不定还能赶得及……” 话未说完,却闻脑后一声大喝:“无耻奸贼,受死——” 秦言蓦然回头,便见一片暗红色的剑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贺连山的骂声余韵未歇,汹涌如潮的剑势已然将他全身笼罩。 第六十三章 一雪前耻 剑势如潮,暗红色光晕充斥着呼啸的死亡气息,倾时遮盖了所有的视野,令人心悸。 秦言手中无剑,也绝不想试试自己的手掌跟名震天下的神剑“黄昏”哪个更硬,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退。 退,一剑倒卷万丈风云,他只有退。贺连山忿怒挥剑,暗红色的剑影化作滔天巨浪,一浪接一浪的狂涛追着秦言奔涌而来,仿佛随意一个浪潮就能将他的身形淹没。秦言的身影在其间左转右折,如箭激射,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剑势锋芒,一路窜逃。 不愧是剑神的传人,“天剑”之名绝非虚传。在旁人看来,秦言已经是命悬一线,如浪中孤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旁观人群中已经有人喊了起来:“贺公子,小心些,留他一条性命!” 贺连山的剑势并没有因之而减缓。面前的这个小子,虽然武技平平,但逃跑的功夫却是一流的,昨日他差一点就让这小子逃脱,今日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秦言也承认,贺连山的剑术确实有两下子,如果自己打个盹或者走个神的话,说不定还真让他得手了。 两人一追一逃,转瞬就掠出了数十米距离,远离了林沐阳和葛衣老者等高手,却与拱卫林沐瑶的一干侍卫靠得近了。贺忠义和白浪见状不妙,赶忙摆出了戒备的架势。一旦秦言逃到这边,他们就要向他出手,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点情分了。 这时,就见秦言惊险地矮身从一波红浪中穿过,朝左旁射出一大段距离,眨眼间便来到了白浪身前。白浪低喝一声,抬臂挥剑。然而这一剑才砍至一半,他就觉得眼前一花,眼前已失去了目标。跟着手腕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漏过去了。他低头看去,才发现手中的长剑已经被人夺走了。 剑在人在,剑失人亡。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极度失神之下,仿佛连眼前争斗的场面也变得模糊而不真切起来。 而秦言夺过剑后,就未曾多看他一眼。他扭转身形,手腕轻轻一抖,长剑在掌中发出一声愉悦的吟响,泛出一片淡蓝色光晕。他举起长剑,直接朝着贺连山挥出的那片暗红光晕杀了过去。 你不是很拽吗,昨天还拿剑架在本少爷脖子上。现在本少爷就要拿你开刀,发泄一下胸中愤怨。 “嚓!”两剑相击,发出一声尖利的震响。如同一座冰山投入了血池之中,漫天暗红色的剑影霎时被撞得支离破碎。贺连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感觉到手腕上传过来的磅礴大力,几乎拿捏不稳手中之剑,惶然踉跄着朝后跌去。 秦言岂会容他退走。他脚下发力,纵身紧追过去。赤红与湛蓝的剑影紧紧纠缠在一起,铿锵的震响盖过了附近所有的嘈杂之声,局势却完全反了过来。 眨眼间两人对拼了数十招,如此急剧的碰撞震得贺连山胸中气血翻涌,整条右臂几乎麻木。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耳边又传来秦言的讥笑声: “看你身板不小,力气却不怎么样,不会是忘了吃晚饭吧?” 贺连山心中剧震。如此激烈的对拼,对方还有说话的力气,看样子他根本就是游刃有余。这个该死的家伙,莫非真拥有远在自己之上的实力? 不!他在心中狂怒呐喊。身为剑神传人,怎能因为对手的强大而畏缩,只要还剩下一口气,我就绝不会认输! 贺连山深吸一口气,剑上暗红色光晕愈发鲜活明艳,仿佛一团火焰燃烧起来。浩荡的灵力在他体内疯狂运转,在强敌的逼迫下,他的气势瞬间攀升至前所未有的顶峰。 感受到对手的气势变化,秦言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真正的实力吧!”他扬起长剑,再一次欺身攻上。 赤红的火焰与暗淡的蓝色冰寒剧烈交织,冰与火嘶叫着吞噬和消融,万千的剑影在两人之间穿梭迸射,犹如绚丽的花朵盛怒绽放,最中心却渐渐形成了空洞,靠近的剑气都迅速抵消弥逝。狂暴的力量在狭小的空间中游走激荡,一片落叶飘来,未及靠近一丈之内就被锋锐的剑气绞得粉碎。这是一场速度与力量的拼斗,完全舍弃了招式与技巧,我一剑过去你一剑过来,拼的就是胸口一口锋锐孤绝之气。 不知对杀了多少招,仅仅片刻之后,胜负就已然分出,贺连山拔步朝后急退,他的手腕都在剧痛中麻木了,几乎连剑都拿不稳,完全失去了再战之力。 “传说中的天剑也不过如此嘛,你手上的那柄黄昏不会是偷来的吧?”秦言口中说着嘲弄之语,脚步不停,紧追不舍。这完全就是刚才那一幕的翻版,只是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对调了过来。 贺连山又羞又急,脚下一个踉跄,左肩便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堂堂剑神传人,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他心爱的慕城雪小姐在看着,这一刻他连自杀的心思都有了。 这时候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他的知交好友,沧流殿的张明达终于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驱使着麾下龙骨金狮兽冲了上来。 张明达一动,其他几个沧流殿弟子紧随其后,也都跟着冲了过来。沧流殿以驭兽之术闻名于世,其弟子也大多以自身心血豢养异兽。其中最有名的就要数蝶舒梦的那数万只芳华蝶了。如今朝秦言攻来的这四名弟子,各自驭使着金环大蟒、牛头巨兽、奎金灵豹,在加上最前那一头龙骨金狮兽,可谓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放在一般寻常老百姓眼里,都可以当成魔神鬼怪来供奉了。只可惜,在秦言看来,这些看似庞然的巨兽却远远构不成威胁。 这些驱使兽灵来作战的技巧,与魔门入虚术有异曲同工之妙,恰好被御器术克制。只要不是像蝶舒梦那般动辄数万只芳华蝶,其他的都远远不够看。 一想到蝶舒梦,秦言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停下脚步,默然望着这四头异兽,灵力凝注于目,霎时将它们身体各处灵力流动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来吧!本少爷倒要看看你们沧流殿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蝶舒梦,你欺骗本少爷的罪孽,就由你沧流殿的师兄弟来偿还吧! 第六十四章 沧流殿的高手们 冲在最前的是龙骨金狮兽。它身高丈余,浑身覆盖着硬若金铁的鳞甲,巨大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朝秦言咬来。若是被它咬上一口,只怕半截身子都会被撕得稀烂。秦言见其威势也不敢硬碰,身形微微一晃,便化作一道清风自它爪下闪过,过快的速度仍在原地留下了一串残影。 当然,他在经过这头巨大的凶兽身旁时,还没忘了顺手在它的肚脐眼部位划上一剑。小小的剑气在庞大的金狮兽面前就像牙签一般,但就是这一截小小的物事,却带给了这头巨物无法承受的伤害。金狮兽发出一声震天的痛呼,庞然身躯轰然倒地,四腿仍在不停挣扎着。由于神魂相系,紧跟在它身后的驭兽者同一时刻遭受重创,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而秦言在刺出这一剑后,并未来得及观看结果,便陷入了金环大蟒、牛头巨兽、奎金灵豹的包围之中。金环大蟒粗逾石柱,盘起身来就形成了一座小山,一甩尾就是一阵飞沙走石,怕不是有万钧力道。牛头巨兽的个头比金环大蟒犹有过之,两蹄一踏便是地动山摇。这两头巨兽猛则猛已,却也不放在秦言眼里,唯一让他觉得有点棘手的就是奎金灵豹,这畜生的个头并不算出奇,但速度却是极快,搞不好会给自己添上不小的麻烦。 转瞬之间,秦言脑海中已转过诸多念头。而他脚步未停,身形飘若鬼魅,笔直迎着三头凶兽冲了过去。所有的挣扎与较量就凝固在那身影交错的刹那,牛头巨兽前半身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下,金环大蟒粗大的尾巴亦化为一道无可抗拒的虚影横扫而至。就在那时,秦言前射的势头蓦地一滞,转而折向另一个方向,便在电光火石之际惊险地躲过了两头巨兽的攻击。 牛头巨兽和金环大蟒的攻击全都落到空处,直砸得地面震颤,碎石飞溅。而这时秦言的身形已在一隐一闪之后出现在它们之后,手上长剑斜斜指着裂纹遍布的地板,滴滴鲜血自剑尖淌落。那是自两头巨兽身上取得的纪念。它们在此时才感觉到疼痛,却连发狂的力气也没有了,轰然摔倒在地。 此时秦言刚刚施展了一次绝妙的浮光掠影身法,正值立足未稳之际,忽闻脑后风声袭来,夹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道。那头奎金灵豹不可谓不聪明,它没有抢先进攻,就是在等待着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然而,它在奋力扑来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这个所谓的机会也许是秦言故意卖给它的呢? 腥风袭面,温热的气息仿佛已经贴上了背脊,秦言头也不回地甩动右臂,长剑贴着他手肘倒射出去,化为一道惊人的光芒,笔直贯入了奎金灵豹张得老大的嘴中。可怜的奎金灵豹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再不闻任何声息。 一息之内,四头兽灵全部倒下,它们主人的模样也完全呈现在秦言面前。这四名沧流殿弟子本都是享誉一方的高手,哪料到自己静心修炼的兽灵竟然才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当秦言的身影自巨兽之后出现的时候,他们全都露出了惨淡惊慌的神色。兽灵被击败,主人的神魂随之受损,他们已难以有再战之力。 不过事无绝对,总有例外的时候。就在秦言停下脚步,准备发表几句胜利感言的时候,其中一名沧流殿弟子忽然大喝一声,须发怒张,扬手甩出数十张火符,绕成八卦之势,灿若星河,激射而至。 秦言一挑眉毛,右手挥扬,刺在奎金灵豹口中的长剑倏地一下倒射而回,顷刻间穿透了数十张火符的阵势,剑柄重重击在那沧流殿弟子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被这一击砸得倒飞出去,口中狂喷鲜血,洒了一地。秦言再一招手,长剑发出一声轻吟,再度飞回他手中。 霎时间全场皆寂,围观众人目瞪口呆。眨眼间击退贺连山,连败沧流殿四名高手,这可能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所为吗?刚才的那一幕落到有心人眼里,他们立刻反应过来,能够以气御剑伤敌的,天下间只有两个门派:九龙峰和婆娑门。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一系列交锋都不过是两个呼吸之间的事。眼力差点的人根本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战斗就已经结束了。林沐瑶就是如此,她只看见数道人影在场中追逐,再度分开时,便是贺连山受伤败退、沧流殿弟子重创喷血的场面。 漫天符箓的火光映照下,空地正中的少年持剑傲立。他此刻的神情冷冽而飞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高傲气度,与前日里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判若两人。 林沐瑶总算明白他平日里的那股孤高是怎么回事了,那骄傲来自于傲视群雄的实力,以及睥睨万物的志气。他说要立志求道,于此刻看来,也绝不仅仅是一句空话。难怪蝶仙子会如此推崇他,难怪玉寒烟似与他纠葛不清,难怪当日万流风会如临大敌……种种疑惑,眼下都得到了解释。 慕城雪神情复杂地望着场中那人的背影,迷离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他既然能正面击败贺连山,为何昨日……难道是觉得心中愧疚,所以连动手的心思也没有了吗…… 贺忠义则是目瞪口呆。他虽然猜到这位秦大哥可能很厉害,却没想到会如此厉害,此等人物,若在初见的时候展现出十分之一的实力来,他们又岂敢用强迫的手段把他带到梅园中来。幸好,从平日的表现看来,他本质上还是个温润儒雅的公子哥,应该不会把自己那点小小的无礼举动放在心上。 而白浪也从武器被夺的懊恼中恢复过来,但秦言带给他的冲击却是最为猛烈的。一个不珍爱自己武器的剑客,凭什么能拥有如此强悍的剑术!是老天不公,还是说,自己的理念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 当心中的信念开始出现裂缝,便永远也没有恢复原状的可能了,除了破而后立,别无他法。 “传闻沧流殿的驭兽术冠绝三国,今日一见,也是徒有虚名而已。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难道沧流殿除了蝶舒梦,就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人物吗?”秦言注视着那几名面色惨白的沧流殿弟子,冷冷喝问。 这时候只听一声暴喝:“黄口竖子,也敢口出狂言!”就见一位葛衣老者大步踏来,沉重的脚步踩得地板一阵呻吟,转眼就到了秦言面前。 第六十五章 焰皇 这葛衣老者唤作何不凡,是沧流殿掌教张真人的师弟,与林阁老亦是知交好友。他修习沧流殿绝顶武学“焰皇拳”,早在数十年前就在江湖上闯下了赫赫威名,群雄无不拜服。 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本只是来镇镇场面,也不打算亲自出手,料想这无名后辈碰见他老人家还不得吓得跪地求饶。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这姓秦的小子如斯猖狂,连败沧流殿四名弟子不说,还对本门大肆辱骂。若他再不出面教训一下这小子,大伙儿还真以为沧流殿门下无人了! 他前冲的速度虽然不快,却隐含风雷之声,两只拳头上更有炽烈的火光燃起,远远就有一股焦灼之感扑面而来。秦言听说过这人的威名,当下不敢怠慢,举剑迎击。 只听一声沉闷的震响,何不凡一拳砸在剑身上,火光暴涨,刹时间急速攀升的高温几乎要将秦言整个人点着。秦言只觉得一股炽烈顺着鼻息直钻心肺,连忙屏住呼吸,而对方拳上更有一股磅礴的大力欺压上来,震得他身形一颤,眼睁睁看着手中长剑被打得弯折,竟在极度高温中有软化之势。 秦言虽然有所预料,却没想到对方这一拳竟有如此威势,千斤的力道都算低估了他。此时此刻,他再无其他选择,再不松手的话,被高温熔炼的铁汁就要溅到手上了,而对方另一只拳头也已高高扬起,下一刻就要朝他面门砸来。 转念之间,他撤手急退,体内血气沸腾,第五重的瀚血全力爆发,浑身都蒙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何不凡另一拳砸下来,威势比第一拳更甚,秦言硬生生架上去,只觉得全身骨架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分明承受不住这股巨力,整个人仰面朝后跌去。 何不凡可不打算放过他,虎吼一声,高抬右腿,如一杆大枪横扫而至,灼热高温让秦言如同置身火山岩浆之中。秦言本就被他一拳打得失去了重心,慌忙转动脚步,强行横移了几寸才勉强站稳,眼角又见对方鞭腿扫来,只得仓促挥动胳膊挡了一下,完全承受了这一腿的力量。 这一记“焰皇重核腿”可不是随随便便吃得下的,两股巨力相撞,秦言耳中轰然一响,眼前一阵发黑,心神失守了刹那,再度恢复意识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整片大地变成了一块铁板朝自己拍来。他慌忙振动全身血气,抬手往地面拍了一掌,以精妙到极点的巧劲化解了自己仆倒之势,迅速地扭转了身形。 然而何不凡不会给他任何喘息之机,他的身体早就拉得跟弯弓一样,蓄满了凌厉的气势。就在秦言立足未稳之际,绷紧的弓弦射出了那必杀的一箭,势若滚滚雷霆,焰皇拳真正的威力在这一拳中淋漓绽放。 破碎之锤! 拳锋到来之际,秦言的五感都为这一击的威势所夺,天地一片漆黑,耳畔电闪雷鸣,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团凝练到极致的火焰。他几乎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眼睁睁看着那一拳临近身躯,而自己的身体麻木地举臂,抬手,转腕,而后,身躯连倒飞出去的机会都被没有,就被生生砸入了坚实的玄武铁岩地板之下。 轰然一声巨响,光焰飞溅,整片大地在剧烈的震颤中往下塌陷,惊起一片怒吼与尖叫。以两人交战处为中心,地面沉下了将近两米,方圆百米的地板仿佛被战车倾轧过一般,完全倾覆过来,不成模样。 而在正中心的那片飞沙走石的烟尘中,原本以为胜负已分的何不凡忽然觉得右臂一痛,本该奄奄一息的秦言竟然捏住了他的手腕。 何不凡大惊失色,接连使出“焰皇重核腿”与“破碎之锤”后,饶是以他的功力也不得不喘息几下,而硬吃了这几招的对方竟没有丝毫停顿地反攻过来——这小子的身体是铁打的吗? 他猜对了一半。 瀚血第五重的血气浸透全身之后,秦言此时的体质比钢铁还要坚韧几倍。当然,在何不凡那足以熔金锻铁的拳劲冲击之下,他也并非全无损伤,但却凭着心口一股暴戾血气硬撑下来,趁着何不凡回气之际发起了反击。 焰皇拳与瀚血功可谓互为克星,炽烈的火焰炙烤着淡金色血毒,瀚血之力同样也在吞噬者火焰的高温,两股力量发起了惨烈的交锋,发出尖锐的吱滋声响。而秦言在握住何不凡的右手之后丝毫没有迟疑,脚下大步欺上,先是一个狠辣的头槌,紧接着一拳砸在对方左肩,全身血气汇于其上,凶猛狂暴的力量压得何不凡深深往土里陷去。 你这老头不是很威猛吗,打得本少爷入地三尺,本少爷岂能有来无回,就把你整个打入土里,帮你省一副棺材钱! 然而何不凡也不是个木桩,他出生入死多年,很快就做出了反击,一掌拍在秦言左胳膊上,打得他凌空飞起,飘了两丈方才落地。 这时候两人都有些力竭了,何不凡虽然将秦言逼退,下半身却完全陷入土中,一时间竟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待到烟尘散尽之后,场中的景象完全映入众人眼中。只见场中土石凌乱,何不凡何老爷子正狼狈地从土里爬出来,而秦言离他足有两丈之远,两袖衣衫尽碎,同样有些狼狈,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虽说大概是棋逢对手、两败俱伤的场面,但落入人们眼中,两者的分量却大不一样。何老爷子是何等人物?光报出名号,就足以震慑一干宵小。而他的对手呢,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大伙儿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竟然跟何老爷子打成了这幅局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何不凡还输了一筹,因为秦言以震碎附近地板的方式卸去了他一记“破碎之锤”的大部分力道,而他却硬吃了对方一拳,半截身子都被打入了土中,实在是有些丢……那个,略显狼狈。 秦言调息过来,恢复了一些力气,看着何不凡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大觉快慰,哈哈笑道:“老头,你的拳法不错嘛,只是差了点火候,要不让本少爷来教你几招,包你大有进步!” 他也确实觉得焰皇拳与瀚血功实有相通之处,两者同样需要极度坚韧的躯体才能修炼,同样是以能量外放伤敌,只是锤炼的方式有些不同。不过,他现在当然没指望何不凡会接受,说出这番话来,纯粹只为出一口恶气罢了。 “这个蠢蛋,他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林沐瑶忍不住骂出声来。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场中何不凡脸色一沉,双掌一挥,摆出了一个玄妙的手印。在他两手正中,一团漆黑如墨的火焰正缓缓壮大,如地狱般恐怖的味道从中散发出来。 “是焚尽八荒!”人群中当即有人惊呼。 “何老爷子要出绝招了!” “不好,大伙儿快退远一点,被这玩意儿碰着一下可不是好玩的!” 第六十六章 这只是个误会 黑色的火焰在何不凡身前逐渐胀大,由于那恐怖的温度,他本人也不敢再将它聚于掌中,转而以手印将之推于身前。 隔着两丈之远,秦言也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可怕气息,脸色随之沉了下来。 老头子,你是要玩命吗,那敢情好,本少爷最喜欢玩命了,无论你出什么花样,本少爷都奉陪到底! 他右手一挥,御器之灵力朝一旁席卷过去,附近几个拿刀持剑的卫士顿时觉得手中猛一股大力传来,再也握不住武器。数把刀剑当即挣脱了主人的束缚,在秦言的操控下朝何不凡飞射而去。 当时就见何不凡身前黑炎暴涨,那几把刀剑刚刚飞到他面前,还未有任何动作,就卷入那一团幽暗的火焰当中,只听滋啦一响,便被火舌焚烧吞噬,连残渣也没有剩下。秦言心中一惊。他附于剑上的真元灵力只一瞬间就被焚烧干净,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看来这黑炎的威力犹在他想象之上。 他再一招手,又一柄长剑脱离了剑鞘飞入他手中。这时候何不凡的身形姿势一变,似乎已将气势蓄得圆满,就要将这一式“焚尽八荒”的威力倾泻出来。秦言再不犹豫,当即引动灵台中那枚火种,在体内形成了一个火炉,全身灵力皆在舍生诀的作用下被引燃,鼓鼓荡荡,沸腾翻滚。 这是他第二次施放舍生诀,而且只引燃了灵力,仅仅耗费了一刹那的时间就完成了整个过程。汹涌的灵力通过他手臂注入剑身,剑上光芒暴涨,湛蓝色的清冷光晕透体而出,炫艳夺目。一股强悍至极的剑气自他体内升腾而起,如若万丈高峰,直刺苍穹。那剑势横亘在所有人心头,孤锐绝世。围观众人不约而同地往后再退了几步,只觉得心头似乎被一座山峰压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实难挣脱那一重阴影。 这一剑若是斩下去,此间谁能当其锋芒!人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秦言高举长剑,迎着何不凡大步走去。他每跨出一步,便激起急流罡风,无匹剑气如怒涛般朝何不凡袭去,刮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何不凡眼中厉芒闪动,身形若山巅苍松,立于狂风中岿然不动。他双掌手印一变再变,激发出无数残影,而那团苍暗火焰亦停止了跳动,彷如凝固了一般,焚尽八荒的威势就待自那静止的时光中淋漓怒放。 “老头子,看你时日无多,本少爷就做一场善事,提前送你入土!” 秦言放声大喝,一步步往前踏去,似缓实疾,转瞬跨过了一丈距离,更加清楚地看见了何不凡眼中阴沉之色。两者目光相触,神意深处似有雷光闪动。两股强到了极致的力量就要正面交战,四围鸦雀无声,人人都凝神屏息,神魂意识都要为那剑光与黑炎所夺。天空中不知何时已布满了阴云,似乎连气象也为人间这场大战牵引,刚刚雨霁的穹窿再一次阴霾如晦,星光无影无踪。在空地上方的火符网络的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见苍穹云层翻腾旋转的诡妙景象。 两人还隔着丈余距离,天象便已随之而动。若这一击真的打实了,大地不知要遭逢怎样的变动。至少场中作为主角的两个人中,绝对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更大的可能是两败俱伤,声势如此浩大的绝技,仅那余波就不是人身可以承受的…… 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打破了暴风雨之前的寂静:“吾家觉得这可能只是一场误会……” 话音还在远方的夜空中飘荡,人已跨越了数十丈距离,如同一道淡蓝色虚影飞掠而来。跟随那一袭淡蓝绸衫同时降临的,还有一记皓洁如月的剑光。 来者不是清灵玉寒烟又是谁? 她飞奔而至,如电般落在秦言与何不凡之间,恰逢秦言掌中剑意凝聚登顶、举剑劈下之时。此刻何不凡掌中静固的黑炎亦在尖端凝聚成浓黑的一点,吞噬着周围的光明,正向着前方推出。玉寒烟这一出现,正落在两者交锋之处,最直截了当地承受了这股巨压。厉剑劈向她头顶,黑炎袭向她背脊,其中任意一样都足以令她这具脆弱的身躯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玉寒烟只是微一蹙眉,如烟似雾的双眸中泛起淡淡哀愁,不急不慢地抬起了那柄正泛着皎白光晕的宝剑。 此前秦言眼中只注意着何不凡,而玉寒烟又来得太过突兀,等他发觉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再想撤回力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何况这是在舍生诀作用下凝聚他毕生灵力的一击,又岂是说收就能收的! 他拼尽全身力气,也只能让剑锋偏了一偏,从直劈玉寒烟头颅变成了斜削肩膀。在倾力一击的时候作出这小小的转向,使得他肺腑中激起了巨大震荡,口耳眼鼻中都渗出殷红血丝。他在这一瞬间所遭受的创伤,要比此前与何不凡拼斗所受的伤要严重十倍。 他连在心中咒骂的精神都没有了。 眼见剑光临身,玉寒烟脸色仍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她轻轻抬起右手,掌中宝剑发出一声尖锐的撕裂般的碎响,骤然化作了一轮皓白无暇的圆月,月轮中隐隐有金光透出,从旁横截住秦言那若山岳倾覆的狂暴一剑,将之引向一旁的地面。 场中一位目力敏锐的高手失声大叫:“皇极惊仙剑!” 轰隆隆连声巨响,飞溅的碎石烟尘与震抖的地面骇人心魂。再加上头顶苍穹中云漩如涡、雷电轰鸣,这末日般的景象令胆子小一点的吓得惶恐不已,尤其冷香阁中的侍女丫鬟们更是连连尖叫,刺人耳膜。 随后又有一道黑幕倒悬而起,顷刻吞没了半空中的符箓网络,场中光线顿时暗淡下来。那是何不凡释放出的黑色火焰,他对力量的控制终究要比秦言老辣得多,竟能在最后关头将火焰推向天空,方才免去了玉寒烟香消玉损的大劫。他这也是拼了一条老命才勉强完成的,在此之后立即萎顿下去,所受的内伤比秦言还要严重得多。 烟尘散尽之后,场中的局面显露出来。只见空地中的地面已多出了一道数丈长的深不见底的裂缝,断面如蒙冰尘,彷如九泉幽冥的通道,犹有阵阵寒意从中渗透出来。 而引发这场战斗的两位主人公都是一副欲仙欲死的模样,秦言持剑拄地,衣衫狼藉,七窍流血,面目惨淡。何不凡垂手而立,眼中一片浑浊,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作为罪魁祸首的玉寒烟站在他们之间,倒是一派精神抖擞的神色。她朝着远远观战的林沐阳遥遥施了一礼,面含微笑,淡然说道:“秦师弟身为九龙峰弟子,断然不会做出这偷鸡摸狗的行当。吾家觉得,十成是有人嫁祸于他。” 第六十七章 幽夜心事 幽楼雅阁,红墙玉瓦,扶栏可见天边晚星。凉风穿堂而过,拂动衣衫,将大战之后的一点暴戾与憋闷吹散一空。 秦言凭栏眺望,枫林后暮色渐薄,屋宇楼阁掩隐其中,花草丛围,一派幽静的景色。 玉寒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幽淡的馨香扑入鼻翼:“大半夜的还来观赏夜景,师弟真是好雅兴。是不是觉得长夜漫漫,又在想念你那两位红颜知己了?” 秦言叹了口气,本想说“你不也是大半夜的到处乱跑吗”,但又想到自己这位便宜师姐本就是夜猫子的习性,跑来骚扰自己实在再正常不过了。自从他“九龙峰弟子”的身份被暴露后,林家便给他另外安排了住处,与玉寒烟所在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差不多就相当于住到了一起。 “怎么,有心事?果然是在思念那位雪儿姑娘吧!哈哈,吾家把你从她身边拉走,你是不是特别不开心啊?” 秦言蓦然回首,瞪着她漆黑清亮的眼眸,咬牙道:“我看你倒是挺开心的。你恰好在那个时机出现,是不是故意的?”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自己跟何不凡就要短兵相接的时候现身,还不顾死活地冲到两人中间,害得自己活生生被逼得七窍流血不说,灵力也被舍生诀耗尽一空。不过,一想到何不凡最后那副半死不活的凄惨模样,他胸中的郁愤之气又平息了几分。 毕竟,她也是情急而忧,并且以九龙峰弟子的身份为自己洗脱罪名,万一自己魔门弟子的身份日后暴露出来,给她带来的麻烦绝对不会像挡一剑这么简单……秦言开始有些后悔,不该说出这等话来。 玉寒烟的眉头先是轻轻一皱,继而又舒展开来,淡然笑道:“你是在怪吾家?吾家也是没办法啊,如果不这样,怎么能看清你真正的实力呢?呵,算你猜对了,吾家就是故意来迟半步。你要是恨吾家,吾家也不会在意的。” “你也太不知死活了,就不怕我收不住势、一剑把你劈了吗?” 玉寒烟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编贝细齿:“你本来就没有收住啊!呵呵,就算死在你的剑下,吾家也不会有怨言,吾家本来就欠你的嘛!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也不必愧疚,就请你把吾家的尸身带回归林庄安葬,就算是偿还了吾家的心愿。” 她说起归林庄,倒触动了秦言心中某一根弦。十一年前,不动真人与婆娑门在归林庄大战一场,自己便是从那里被带回魔窟,莫非玉寒烟同样也是…… 他瞧了瞧玉寒烟的眼色,道:“师姐啊,归林庄远在西南,离这里有几千里地,你要我拖着你的尸体跑这么远,到时候就算我能承受得住,也怕你承受不住啊。” “无妨,你把吾家的脑袋砍下来带回去就行了,这样就不麻烦了吧?” 秦言迟疑着道:“尸首分离可是不能葬入祖坟的,你确定……”你确定不会半夜化作鬼魂来找本少爷的麻烦? “不用担心,吾家也只是想回故土看一看,了结心中夙愿罢了。至于祖坟,呵,吾家一个女子,怎么会有那种奢侈的想法。” 她微微垂下头去,嘴角虽挂着淡淡笑意,神情却寂寥而落寞。夜风撩起她的发梢,吹动她薄薄的衣衫,暗淡星光下黛眉如画。在这个时候,她收起了白日里的优雅和高傲,仍将满腹的忧愁心酸隐藏在淡漠的面具之后,却更加惹人怜惜。秦言心中陡然浮现出一股拥她入怀的冲动,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 这个动作却为玉寒烟所觉,她从黯然神伤中惊醒过来,警觉地后退一步,低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秦言的手臂在半途僵了僵,转而摸住栏杆,尴尬地笑了笑,道:“师姐,人生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何必要如此悲观呢。” “悲观么?一朝解脱,抛却所有烦恼,随风散去,这是何等洒脱自在。你还小,不懂。”玉寒烟幽幽一叹,随即嘴角牵动,又挂上了那副淡漠世情的微笑,“不过你放心,如果你死了,吾家会为你办同样的事情。你说你拜入师门十一年,肯定也是从归林庄出来的吧?说起来,若没有那场争斗,我们说不定还是乡亲呢!” 秦言的脸色微微一凝,强笑道:“师姐啊,我们两个都还这么年轻,谈论死了该怎么收尸的问题是不是太早了点,你就不觉得场面有点怪异吗?来来,我们换个话题,聊点高兴的吧。” 玉寒烟抿了抿嘴,道:“你说得对,我们都是江湖上最具潜力的明日新星,不该谈论什么死不死的问题,万一要是传了出去,肯定会让人笑话的。来,我们聊聊你最近泡的那几个妞吧,那位雪儿姑娘——” 秦言连忙打断她:“哎呀女人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玩物而已——啊,师姐,我不是在说你……” 玉寒烟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没关系,吾家知道你是一心求道嘛,那我们就谈一谈江湖上的英雄豪杰,看看有谁达到了你心中的道的地步。” 她挑起了话题,秦言便接了上去。两人对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一阵品头论足,大有煮酒论英雄之势。可惜两人真正的心思都不在此,嘴上虽说得欢,却总有一种意兴阑珊的意味。 在这寂寞的夜里,两个人不能相互偎依,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那还真是忧伤啊。 秦言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师姐,我看你总是了无生趣的样子,如果你今天真的死了,难道就没什么遗憾吗?” “胡说八道,吾家怎么会了无生趣呢?吾家还没有享受到人生最快乐的事情,还未能把山间妖魔除尽,还没有把世上的神兵法宝搜集完整,还有那么多的黎民百姓等着吾家去拯救,吾家怎么会轻易去死呢?” 玉寒烟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过当她发现秦言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她曼妙的身躯之上、眼中开始流露出轻薄狎亵的淫光的时候,便忍不住沉下脸来,淡淡地道:“看够了吗?吾家所说的人生最快乐的事情,可不是你这臭小子想得这般下流。” 秦言疑问道:“人世间最大的诱惑,除了两性相悦,还能有比这更快乐的吗?” 玉寒烟脸色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冷哼一声,道:“让你这小色狼去追求道之奥妙,还真是难为你了。”说罢一拂衣袖,转身便走,几步之后却又顿住,道,“别睡得太晚,明天早些起来,跟吾家一起去南城论剑。” 第六十八章 论剑之路 清晨,和煦的阳光洒落床前,欲将沉睡中的少年唤醒。然而这种暖洋洋的抚摸,却只给他梦里增添了几许光彩。 梦里一笑忧欢尽,无心踏灭古今愁。人生几多烦恼忧伤,我愿长醉不醒,只为追忆那梦中的欢笑。浮生若梦,风雨难歇。 只是梦里的世界真就这么安适吗?即便在沉睡之中,他依旧微微皱起眉头,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门外,侍女们早已垂手等候,却不敢进来打扰他的睡眠。这时候,一袭蓝衫的玉寒烟悄然走近,朝侍女们摆了摆手,蹑手蹑脚地步入房中。 她停在床前,默默凝望了秦言半晌,见他面容神色几经变换,时而安详,时而紧张,仿佛正在不同的梦中穿梭挣扎。她摇了摇头,开口唤道:“师弟!” 清悦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却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只是秦言似乎从噩梦中恢复过来,脸色渐渐转为平静。 “师弟,该起床了!”玉寒烟再度开口,声音更大了些。 遗憾的是,秦言并没有给她面子,依旧紧闭着双眼。 玉寒烟低哼一声,盯了秦言半晌,嘴角渐渐勾起了一个美妙的弧度。小子,明明答应吾家一起去南城论剑的,现在却睡得跟死猪一样,以为吾家拿你没办法是吧? 她凝视秦言,寒潭般的眼眸中忽有一道冷光闪过。 杀气! “哐当”一声,大床四分五裂,棉絮四散纷飞,秦言意识还未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身体却已本能地做出反应,一脚蹬裂床被后如电后撤,退到墙边,身躯似弯弓般绷紧,一瞬间就摆出了无懈可击的防御姿态。 飞扬的棉絮飘零散落,几息之后,秦言才彻底清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玉寒烟似笑非笑的面容。 她安然以待地望过来,悠然道:“吾家只是来叫你起床,不必紧张成这样。” 此番动静早就惊动了门外侍女,她们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发出低低的惊呼声。这场面让秦言羞怒不已,吼道:“喂!大清早的扰人春梦,是淑女该干的事吗?” 玉寒烟却也在这时瞧清他身上某种年轻男人早晨该有的异象,脸上表情微微一僵,飞一般地转过身去,冷声道:“赶紧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等到秦言穿衣、洗漱完毕,来到她身前的时候,她的神情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看也不看秦言,就大步朝外走去。 “师姐,我们去哪啊?” “吾家早就跟你说过了,南城,论剑!” “论剑大会?你随便几剑把他们打发了就是,还叫上我干什么?” 玉寒烟蓦然回首,寒着脸道:“师弟啊,跟吾家在一起就那么令你难受吗?” “不不,那倒也没有,只是觉得我们两个走在一起实在太拉风了些,跟我一贯低调的生活作风有些不符啊。不过既然师姐你是诚心相邀,我这样温柔的男子又怎么忍心拒绝美人恩意呢?等你一剑秒杀了那个倒霉鬼,我请你去碧野城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一顿。” “免了吧!这次吾家的对手是归云阁的武青穹,他虽不是五大派的弟子,当年却也是武林八公子之一,更比吾家多了将近十年的修为。吾家对上他,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万一吾家一不小心输了,你可要负责把吾家背回去啊!” “不是吧,那位大叔的脸皮也太厚了,他既然十年前就是八公子之一了,又怎么好意思还来参加论剑大会呢?” 论剑大会虽然是整个武林的盛事,却也有自己的规矩。那些成名已久的前辈高手自不必说,每一届大会取得前三名的优胜者也不可再次参会,这样使得潜力出众的青年俊才更容易露脸,这才有些看头。否则的话,不动真人、林无崖等老一辈强者就直接将前几名包下来了,那还比个屁啊! “说起来也不能怪他,他的运气实在太差,前三次论剑都在取得名次之前就遭遇了当时最强的高手。九年前,魔门首徒雁漠然伪装成明心楼弟子参赛,没过十招就将他打得吐血昏迷。六年前,又是魔门首席弟子,黄凡化名为范皇,二十招之后强行将他赶下了擂台。又三年之后,他遭遇了万流风,百招之后落败。真可谓时运不齐,命途多舛,造化弄人。不过,他能跟如此多绝顶人物交手,也算是难得的机缘了。” “哈哈,一个人能倒霉到他这种程度也算不容易。肯定是他平日里干多了欺男霸女的坏事,才遭到了老天爷的惩罚。师姐放心,这种败类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你无须顾虑太多,一剑把他砍了便是。” “师弟啊,你这种言论让吾家想起了美好的童年时代……” 两人并肩而行,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对话,走出清微居,卷入碧野城的满街人流之中。 此时正值论剑大会激战正酣之时,众多天南海北的高手在各个擂台上拼斗厮杀。他们有的是上次运道不佳败下阵来的高手,有的是才出道的新贵,各自施展绝技神通,憋足了劲要在天下英雄面前展露出最勇武的一面。比斗已经进行了两天,群众的情绪空前高涨,气氛无比热烈。无数的人在大街小巷在谈论着每一场比赛的胜率与结果,更有人舍了全部家当参与到大大小小的赌局之中,焦急打探着或喜或悲的结局。 在如此热闹的情况下,饶是以秦言和玉寒烟这般的高手也觉得举步维艰。越靠近擂台的地方,人群越是拥挤,连屋顶上都坐满了人,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就在离南城擂台半条街的地方,秦言两人彻底被困住。再要往前走,就只有踩着人过去了。 “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秦言做了个拇指上扬的手势。踩着人头往前走的感觉,他并不介意体验一回。 不过玉寒烟比较介意。她摇了摇头:“这里藏龙卧虎,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其实她顾虑的是另一个方面。毕竟身为武林中公认的仙子,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这么一出,形象岂不全毁了? 正当两人无奈之际,自不远处传来一把清朗的嗓音:“玉姑娘!我来送你过去!” 原来是三爷林沐霄,他带着一大帮清微居弟子和侍卫,浩浩荡荡地开过来,对着玉寒烟殷勤问候了一番,连带着秦言也受了他不少奉承。在众多弟子侍卫的帮助下,他们总算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艰难地来到了擂台之前。 第六十九章 台下观战 一路过来,惊扰了不少江湖汉子的兴致,自然少不了叫骂的声音。什么“仗势欺人”“小子找死”之类的话语,接连不断地传入玉寒烟等人的耳中。身为江湖上盛名远播的人物,无论是林家三少爷还是九龙峰玉仙子,抑或婆娑门首徒,都是久经磨练,练就了一身充耳不闻的本事,怎么可能会将这些负犬的哀鸣放在心上呢! 他们心安理得地聊着天,评论着当今武林形势,对此次参与论剑大会的高手们评头论足,偶尔还顺便对擂台上正在进行的打斗发出几句“善意”的嘲笑。 “穿红衣服的那小伙子把式耍得不错,可惜欠缺胆气,浪费了一次大好机会。” “秦公子说得甚是。那家伙是浑江帮帮主的独苗,从小被宠坏了,表面看着光鲜,实则缺乏悍勇之气。刚才他的对手明显是虚张声势,可他却不敢硬拼,那一记翻江腿只发挥了三成威力,白白浪费了机会。等他对面那人缓过气来,他就要倒霉喽!” “林兄真是博闻广识,小弟佩服。” “哪里哪里,秦老弟的分析亦是一针见血,愚兄也……” 秦言自然不是因为闲得无聊才跟林沐霄互相吹捧一番。他秉持着这样的理念:你林三公子送本少爷走过这半条街,本少爷识得你一片苦心,就多夸赞你几句。挨了本少爷的夸赞,便是你莫大的福分,这样我们就算两清了,下次谁也不欠谁的。 这番歪理,要是让面前的林沐霄知道了,非把鼻子气歪了不可。 擂台上的战斗进行到了关键时刻,两人各自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活儿,博得底下的人群一阵叫好。不过,在秦言等人看来,那只是小孩子玩耍的把戏罢了。 胜负很快揭晓,果然如林沐霄预测的那般,浑江帮少主在最后关头泄了胆气,在对方状若疯虎的攻击下连连败退,直到一脚踩空,从擂台上跌了下去。在围观者的感慨声中,他面色殷红如血,推开凑上来的帮众,埋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唉,宠溺过甚终究不是好事,此子若不经历练,终究难成大器。”林沐霄说着朝玉寒烟望去,见她只是淡淡笑着,似乎没有认真去听自己的话语,脸上的得意之情便弱了几分。他转而朝四面张望,忽然露出兴奋之色,盯住不远处某个人影压低了声音说道:“玉姑娘,武青穹那厮已经来了,正偷偷看你呢!” 玉寒烟轻轻嗯了一声。她其实早就发现了武青穹,只是未动声色而已。说起来,相比于武青穹,面前这位林家三少爷偷看她的次数更为频繁得多,还一个劲地想把话题扯到她身上,这才是最头疼的。若不是秦言每次都把话题弄歪,她几乎都想拂袖而去了。 “那家伙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他转到擂台对面去了,又在偷看你……啊!他又溜到了右边,还是在偷看你——这小子实在太可恶了,我都看不过去了,玉姑娘,我替你去教训他一顿。” 他当然只是说一说而已。要是真这么做的话,不仅给清微居抹了黑,还会有损玉仙子的清誉。他只是表现出殷切的深情,料想玉仙子肯定会立即阻止这个不智的举动。 不料玉寒烟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般的笑容,眼神空蒙深邃,似乎正在对宇宙与人生的问题进行深奥的思索。 偏偏秦言还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我跟林兄一块去,定要把姓武的那厮揍出屎来!” “呵呵!”林沐霄的笑容有些勉强了,见玉寒烟依然没有回应,只好出声问道,“玉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啊,什么?” “……”林沐霄的气势一泄到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平复了一些心境,做出义愤填膺之态,“我是说,武青穹那厮三番五次地偷窥玉姑娘,实在可恶,我要过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林兄不必如此。尽管他举止无状,我们却不能因此而失礼。” 林沐霄立即抚掌赞叹:“玉姑娘果真胸怀宽广,睿智过人,林某自叹不如……” 秦言往玉寒烟胸前瞟了一眼,小声嘀咕道:“她算什么胸怀宽广,跟你妹妹比起来差远了。”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却忘了在场的两人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这席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他们耳中,两人先是一愣,继而领会了其中的意思。林沐霄的神色一僵,玉寒烟脸上则覆盖了厚厚一层严霜,陡然散发出的寒意令周围的空气都骤降几分。 “啊,都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老弟,你这话有些不太恰当啊……”林沐霄说着小心去看玉寒烟脸色,说了些“人常道胸大无脑”的劝慰话语。 玉寒烟却根本没把他的话听入耳中。她冷冷瞪着秦言,秦言亦毫不躲闪地回望过去。片刻之后,玉寒烟面色稍霁,叹了一声:“吾家跟你这浑人计较什么。” 这时又一场比试已经开始,另两人登上台来,互相见礼,然后拔剑相向。 玉寒烟咦了一声:“那不是贺连山吗?”便朝秦言望去,“吾家听说你跟他大打一场,最后是你胜了。再算上前日的那一场,你们俩算是打平了吧?” 秦言嗤地一笑:“前日那次也能作数?你让他再跟我单挑一回,看看他能不能接我一百招……”他说到最后,又想起自己现在灵力尽失,光凭第五重的瀚血还真未必能抵挡住黄昏神剑的攻击,于是声音渐渐转小,后面吹嘘的话语也说不下去了。 玉寒烟面露微笑,又道:“吾家还听说,你俩本来也算投缘,却因为慕城雪小姐才反目成仇,这是真的吗?” “一派胡言。那厮也配跟我投缘?你听哪个蠢材说的?” “很多人都这么讲。据说你跟他曾相约于半月坡,一整夜畅谈剑道,甚至废寝忘食,几乎结拜成兄弟。可是前天吾家看见你们的时候,他似乎对你恨得要死,吾家认为不仅仅是那位雪儿小姐的原因,倒觉得像是因爱生恨。师弟,你老实交代,是不是那晚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才导致后来尴尬的场面?” “喂!你哪来这么些恶心的想法!本少爷还没有吃早饭啊!” 忽然间,场面突兀地安静下来。秦言面上一冷,一抬头正对上了贺连山阴沉的目光,立即感觉到无比深刻的怨毒与愤恨自其中传递过来。 贺连山忽视了身前的对手,忘却了所处的场合,在这个时候,他的眼中只剩下擂台外那道白衫袖手的身影。就在昨晚,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他对雪儿的憧憬爱慕,全部被那道身影撕得粉碎。十七年来的刻苦修炼竟不敌心头的那一丝恐惧,剑神前辈的黄昏亦因之而蒙羞。他宿夜未眠,于苍月下立誓:贺连山终报此仇! 此刻仇人就在眼前,他还能安之若素吗? 嘿!这样就想扰我心境,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贺连山脸上狰狞之色转瞬即逝,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他缓缓收回目光,再一次看向他的对手,那个因气愤而微微颤抖的少年剑客。 来吧,“烟云”的持有者,我会将最强的姿态展露于世前,以此迎接新生后的第一场挑战! 第七十章 烟云黄昏 “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秦公子吗?莫非传言是真的,贺少侠看他的眼神格外不同于寻常啊!” “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谁能放得下呢!” “听说贺少侠竟然败了?” “这就是你不懂了。贺少侠被推崇为天剑,是公认的年轻一辈最强剑客,纵使浩辰罡在剑术上也无法与他相比,怎么可能会败呢?” “可是很多人都这么说啊!贺少侠虽然继承了剑神前辈的黄昏,放眼四海难有敌手,但那秦公子却也不是寻常人物,他乃九龙峰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一手撼天真剑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甚至比贺少侠还要强上一头……” “嘿,世人愚昧,肤浅至极,一些道听途说的谣言,你还信以为真了!老夫告诉你啊,昨夜他二人交战的时候,老夫就在一旁观战,整件事情的经过,没有人比老夫更清楚了!要说那秦公子剑术确实不凡,不过比起名动天下的天剑还是稍逊一筹。可是他二人毕竟有过一夜论剑的情意啊,贺少侠怎能忍心下得去手?昔日情同手足的好友,竟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贺少侠当时的心情,真可谓是万念俱灰啊!那秦公子一剑刺过去的时候,他既没挡也没躲,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冰冷的剑尖朝自己的咽喉逼来……”这位颇有说书人潜质的老大爷说到此处却停顿了一下,把旁人的胃口全都吊了起来。 一个年轻人焦急地“啊”了一声,连声追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老大爷轻咳了一声,润了润喉咙,见周围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这才露出满意之色,慢条斯理地道:“当时老夫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亲眼看着贺少侠眼中流露出决绝的神色,就要以身殉剑,而秦公子亦有后悔之意,这时候却也来不及了。当时老夫就想,这一对年轻人都是举世难寻的俊才,却因为一场误会而刀剑相见,万一谁有个三长两短,谁又于心能忍呢?说时迟,那时快,老夫——” 这时四面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叫好声,夹杂着响不绝耳的欢呼喊叫,将他的嗓音彻底掩盖下去,更吸引了他周围几人的目光。却原来是擂台上的对决进行到了紧要关头,人们凝神观看,再顾不上窃窃私语。那老大爷暗暗咒骂几句,却也瞪大双眼往台上看去。 擂台上的少年挥动烟云之剑,氤氲的雾气肆漫纵横,霞光辉灿,一派磅礴气势。若是寻常高手,在这霸道凌厉的剑气阴云中怕是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此时此际,湖海烟波尽被一片暗红色的血光浸染,贺连山挥动“黄昏”,凄厉的血光化为排山倒海之势催压碾落,铺天盖地席卷而下,压得那一派烟云水波只能悲泣呜咽。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少年剑客已明显处于下风,再过片刻即将不敌。 秦言心中亦是惊异。贺连山的剑势比以往更为霸道犀利,昨日那一场羞辱般的失败不但没有磨灭他的锐气,反倒让他增添了几分勇猛无畏的气概,剑术似乎更为精进了几分。 “麻烦啊……”秦言仰起头摸了摸下巴。如果贺连山回头再向他发出挑战,那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我该找个怎样的理由回绝他呢? 身后却有人接过了他的话头,发出一声嗤笑:“很麻烦么?秦公子昨天晚上还威风八面,怎么一大早起来就泄了胆气?”听声音正是林沐瑶,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秦言头也不回,懒懒散散地答道:“大小姐又怎知我的苦衷。我对贺少侠可是佩服得紧,看他并没有因为一时的挫折而消沉下去,我心中也十分宽慰啊!” 林沐瑶哼了一声,也不多言。 擂台上的战斗到了最为激烈的关头。那手持“烟云”的少年剑客在贺连山的逼压下渐感不支,他却也是个傲气倔狠之人,就在剑势将倾之际发出一声雷电狂啸般的怒吼,拼尽全身之力释放出更为狂暴的剑意。恰似烟斜雾横,万波映月,如霞剑气沛然浩大,以破釜沉舟的凶猛姿态朝贺连山狂扑过去。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了,像这般只顾攻击不管防御的打法,吓吓一般的高手可以,但在贺连山这种绝顶剑客面前就根本毫无作用。贺连山只需要避过其锋锐之处,就能寻机窥出其中破绽,轻松取得胜利。 可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贺连山高高举起黄昏,挥出一抹深沉浓郁的血色,径直朝着对方剑势最盛之处迎了上去。以势打势,以力破力,他没有丝毫闪避退缩,舍弃了招式与技巧,用更加凶猛狂暴的剑势回敬遮天蔽日的烟云。赤红的烈日占据了半边苍穹,剑芒在云海边界交锋,两者俱不肯退,做拼命之争。 秦言看得真切,忍不出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笑。 这是做给我看的吗!明明可以轻松取胜,却偏偏要选择最惨烈的方式,以为这就能证明你的勇猛,可以弥补昨日失败的缺憾?实在是愚蠢至极! 身后不远处,慕城雪的嗓音柔柔地响起:“贺公子的剑术又有精进,祝飞公子实在是胜不了他。”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擂台上的漫天剑影便一齐消散,两人的身形凝到实处。果然如她所说的那般,贺连山毫无悬念地胜了,他的黄昏之剑正抵着对方胸口,随后又缓缓垂下,收入鞘中。 “承让了。” 对面那唤作祝飞的少年剑客怔怔地看着他将剑收回,愣了半晌,猛一跺脚,狠声道:“你等着,一年之后,我会再向你挑战!” 贺连山淡漠一笑,并没将对方的话语放在心上。江湖上想要挑战他的人不知几何,这少年虽然算得上一流高手,却未能收入他眼中。他缓缓转过脸来,他的视线与秦言相触的时候,两眼中顿时迸出熊熊的火花。 “喂!他又在看你了。”林沐瑶猛一拍秦言的肩膀,“你们俩的感情比传言所说的还要深厚啊。” 玉寒烟瞥见她这个动作,隐秘地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又恢复如常。 “到吾家了。”她微微一笑,迈步往擂台走去,临登台之前却又回头,道:“师弟,可要为吾家呐喊助威哦!” 这一笑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妩媚神色,恰似娇艳的花朵含苞欲放,远异于平时的清冷风貌,映入秦言眼底,让他微微一呆。至于林沐霄,更是连三魂七魄都丢掉了,整个人像呆傻了一般,口中不住念叨起古老的诗句来。 第七十一章 幻术 玉寒烟登上擂台,便引得台下人群欢声雷动,无数年轻少年仰颈高唤,对“玉仙子”的呼喊声直上云霄,场面比刚才贺连山与祝飞激战时还要火爆得多。 就在这样的场面下,她的对手从擂台另一侧走上来,面色难看地来到玉寒烟身前。四周一阵阵“玉仙子”的呼声如浪潮般侵袭入耳,攻入他心神,令他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深沉的阴霾。他稍稍平静心气,行了一礼,朗声道:“久闻玉仙子大名,若能领教到皇极惊仙剑的风采,在下死也无憾了。” 声音如洪钟大吕,扩散开去,竟然将千万人的呼喊声都压了下来。人们只觉得耳边像是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炸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间几乎站立不稳,口中的话语便再也喊不出来了。这一声之后,万人齐喑,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玉寒烟眼波一凝,嘴角一抹笑意扩散开来,回道:“武先生,请吧!”说着转手拔剑,动作随漫而娴雅,风姿绰约,顿惹得台下一片尖叫,场面立时又恢复了热闹。 武青穹冷意一闪而过。他少年成名,刚出道就被列为八公子之一,人们见了都唤一声武公子,而玉寒烟却称他为“先生”,分明是讽刺他年岁已大,不该再来与新人争风头。然而谁又能知他心中的遗憾?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缓慢托起,掌中渐渐浮现出跳跃的光焰。 一手湛青,一手明黄。光晕浟湙,四散弥漫,将擂台镀上了一层斑驳变幻的色彩,处于正中淡然傲立的玉寒烟身上随之流转出跃动的光晕图案,恍如梦幻一般。她略带惊异地望着武青穹,嘴角弧度拉伸,眼眸中焰彩变幻,嘲弄之意显露无疑。 武青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口中肃穆地诵念:“神咒,神威,神怒……”一字一顿,以某种玄妙奇异的韵律念出,引动空生灵元随之而动,顿时便产生了奇妙的力量。在台下围观者眼中看来,空气中的光线随着他的话语迅速黯淡下去,擂台上的明艳光晕转为深沉,蒙蒙的色彩将他与玉寒烟两人包裹起来,内里的情景再也看不真切,唯有那一声声咒唱,仍以怪异的节奏在众人耳畔回响。 “神贺,神恩,神乐……” 离擂台较近的人们只觉得头脑一阵迷蒙,那明暗交错的光阴图似乎化成了一张贪婪巨口,要将他们的灵魂也牵引过去。意志弱些的人士已经陷入了身不由己的幻觉之中,强壮点的也打不起精神来,在那光晕的映照下昏昏欲睡。 林沐霄脸色一变,低喝一声:“是幻术!”他握拳踏前一步,挡在秦言、林沐瑶、慕城雪前方,身上冒出一层淡淡的青色光芒,碎月诀的力量尽显于外,堪堪将那幻阵的力量挡下来。 他心中惊异不已。他一向瞧不起武青穹,认为他徒有盛名,功夫只是一般,而且还阴阳怪气,不讨人喜欢。却没有料到,武青穹竟然还有一手如此精妙的幻术功夫,而且藏得如此深,在前几次论剑大会上从未显露出来……如此心机深沉之辈,玉仙子能胜过他吗? 他满怀担忧,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这次比试已沦为精神意志的比拼,玉仙子最擅长的剑术无从施展,只怕……但若是那姓武的敢伤仙子一根毫毛,我林三爷誓必要让他付出十倍的代价! 反观秦言,却是一脸轻松的神色,没有丝毫担忧的样子。他对玉寒烟的本事知根知底,那丫头的幻梦迷天大阵可是连黑日蝙蝠这种绝世妖魔都能困住,区区“神咒神威神怒”又算得了什么。 他倾耳去听,果然,擂台上“神幻神灭神落”的诵言低沉而急促,余韵断绝,再无那种勾魂摄魄的威力,显然是没占到任何便宜。武青穹可能也没想到,这位玉仙子不但耍得一手神鬼辟易的剑法,而且在幻术上的造诣也是登峰造极。无论怎么算,他都占不到任何便宜。 秦言正听得专心,忽然有一只手从后伸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沐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公子,你现在真是逍遥自在啊!看你的样子,大概已经把那天发过的誓言忘在脑后了吧?” 秦言怔了怔,回过头去,迎向林沐瑶微微眯起的双眸:“誓言?” 林沐瑶撇了撇嘴:“如果我跟玉寒烟真的是师兄弟,就让我天打雷劈,尸骨无存,永世不得超生,这话也不知是谁说的。”见秦言哑然惊愕的样子,她咯咯一笑,又道,“当然,像秦公子这样一心向道的人物,节操这种东西还是丢掉的好!看你现在一副吃得香睡得好的样子,肯定是从来没有把我跟雪儿的这点纠葛放在心上喽?” “我……”秦言欲言又止。他还能说些什么呢?既然误会已经产生,缘分亦走到尽头,那就由它去吧。正如大小姐所说,本少爷心之所向乃天空星辰,怎会将这点小小的纠葛放在心上…… 他舒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见他并没有丝毫愧疚,反而一副释然的样子,林沐瑶心头火起,凝眸冷笑:“秦公子,你藏得好深啊!呵,不动真人亲传弟子,好大的威风,本小姐看错你了!” 慕城雪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道:“秦公子也不是故意的,他肯定有不能说出来的苦衷,你别再怪他了。” 见她红着脸为自己辩解的娇俏模样,秦言心头一热,忍不住开口道:“也不是什么说不出的苦衷,那天刚刚来城里的时候,我跟师姐有过争吵,负气之下就没有跟她一起去清微居,也没有报名参加论剑大会……”话至半截,他又忽然警醒。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要解释呢?原来自己终究没有真正放下…… 林沐瑶和慕城雪都露出恍然的表情。林沐瑶回想起玉寒烟初次在梅园见到他的种种怪异表现,心下更是了然。她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用强将你带入梅园,确实有些不对,但你骗了我们这么久,也算两不相欠了。”眸光一转,缓声说道,“记得我们俩还有个约定吧,本小姐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来梅园找我,我会将欠你的东西补上。” 第七十二章 刺杀 秦言心中一动。林沐瑶所说的约定,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一次进入藏书阁的机会。如此诱惑摆在面前,足以令他心神都为之动荡,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择日不如撞日,咱现在就赶紧去吧!” 然而他硬生生忍住了这个冲动。这一份盛大的礼物来得不是时候,此时的他不再是梅园中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子,而是万众瞩目的不动真人之高徒。玉寒烟以九龙峰弟子身份为他洗刷冤屈,可不是让他在九龙峰的名声上抹黑的。承载着这份恩情,他不得不为玉寒烟考虑一二。在这个时代,窥探别派武功机密是大忌,这可不是玉仙子的师弟该做的事。 想来想去,也只能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了。 林沐瑶见他脸上神情变化,便猜到了他的心思,道:“怎么,不敢去了?你要是自己放弃,那就别怪我不守约定了。” 秦言心中转过数个念头,终于还是无法完全割舍那份诱惑,沉吟着道:“我现在去藏书阁已经不太合适,大小姐的要是有心的话,不如帮我带一本书出来,就是那本《清微居剑诀总纲》,在下必当感激在心……” “想得倒美!”林沐瑶不客气地打断他后半截话,瞪眼挑眉,表情似嗔似怒,“你当自己是什么人了,谁稀罕你的感激,不去就拉倒吧!” 慕城雪嘴唇微动,神色迟疑,欲言又止。 秦言本也没抱多大指望,见大小姐一口回绝,只好无奈地笑了笑:“那就作罢。我们之间的约定,一笔勾销好了。” 林沐瑶恨恨地瞪着他,暗自埋怨他不识抬举,突然冒出个什么九龙峰弟子的身份,扰乱了自己的计划。不过现在这个人的确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其意志心愿更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样瞪他几眼了。 擂台上的斑斓光影依旧流转变幻,却不闻其中的动静。秦言运足目力,也只能依稀看见两道人影相对而立,一动不动地,正在进行惊心动魄的幻术对决。 他微微皱起眉头。按玉寒烟上次表现出来的幻术水准来看,应该早就能分出胜负了,这时候还没有动静,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吧?他听血狼僧说过,幻境中的争斗比现实拳脚之间的对决还要惊险得多,一个不留神,就会落得神魂俱灭的下场。 这样看来,那武青穹还算有点能耐,竟能与玉寒烟斗得难分难解。不过这样也是最危险的,势均力敌的战斗谁也无法留手,失败者将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甚至可能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 他凝注目力观察了两人片刻,发觉他们的姿势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身形却都略略有些颤抖,显然是神魂意志都运转到了极限。这样搞下去,失败者自会坠入万丈深渊,胜利者也绝不会好受,万一点子背,两人都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成,本少爷不能眼睁睁看着玉师姐去死,得想个法子帮她一把。至于武青穹公子,就只有麻烦你牺牲一下啦! 秦言低头往地上瞄去,看准了一颗石子,忽又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了御器术的灵力,暗箭伤人的计策根本无从施展。他稍一迟疑,便蹲下去捡起那颗石子,暗暗运念,强盛的血气贯入右手,就要赐予那颗石子摧金断玉的威力。 虽然这样很容易被人发现,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相比与玉寒烟一条性命,九龙峰的名声却又算不了什么了。本少爷只是感激玉寒烟,至于九龙峰,滚一边去吧—— 就在此际,他忽然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那是从身后不远处渗透过来的,极其微淡的、一闪而逝的杀气。 他蓦然转身,在林沐瑶和慕城雪诧异的注视下,自她们之间走过。 “喂,你干什么去?” 秦言并未回答,而护卫在两位小姐身遭的随从们已经察觉到异样。白浪与贺忠义叱喝低吼着,朝那位越众而来的杀手冲去。有秦言护卫在大小姐身旁,他们自然放心,这会儿可以放开手去争夺功劳。白浪更是鼓足了劲要报前几日的一剑之仇。 自上一次天外楼兰的刺杀事件之后,林沐瑶身边的护卫力量增加了一倍,这一次出来还带上了木堂主手下的几位弟子,即便上回那几位杀手再来一次,也绝对占不到任何便宜。 可是这一次的杀手的强大,远远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那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面容俊秀,眉眼明净,目光澄澈,让人望之即生好感。其实林沐瑶等人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人群中站了很久了。他穿着一袭月白儒衫,略带着书生特有的文弱味道,微笑如一轮暖阳,林沐瑶当时还多看了他一眼。谁能预想得到,这样一位干净明媚的少年,竟然是个武功极高的杀手呢? 他嘴角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就如闲庭信步一般,迎着三面围拢过来的侍卫,从容不迫地走来。那真是神鬼莫测的奇妙身法,在十数人的刀剑拳掌下穿梭游走,却没有人能沾上他的衣角。当他行出重围,来到秦言身前的时候,扑到空处的那干高手只觉得眼前丢失了目标,甚至没能再度发现他的踪影。 “真是神乎其技,在下叹为观止。”秦言嘴上赞叹,目中却是一片肃冷,踏步握拳,杀意尽显。 玉师姐的性命危在旦夕,偏偏你要在这时候来打扰本少爷,那就不要怪少爷拳下无情了。无论你是什么人,既然来了,就请长眠于此吧! 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意,那少年嘴角一丝笑意扩散开来,似乎在嘲弄他的狂妄。少年脚步不停,径直朝着秦言走来,两步之间,他眸中瞳孔的颜色迅速淡去,两眼内只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空茫。 见此怪相,秦言心中一惊,身体上的反应却丝毫不慢,跨前一步,吐气扬声,便激起一阵劲风,势如奔雷的一拳就朝那少年脸面砸下。 噼里啪啦地一连串震响,拳风掌影将两人的身形都卷了进去。一个刹那的时间,两人已交手了近百招。那少年两手齐用,指掌变换,竟将秦言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全部挡了下来。要知道以秦言现在第五重瀚血的功力,寻常高手被他碰一下就会全身麻痹,就算是木堂主那般的一流好手,也难以抵挡瀚血毒素的入侵。这人以肉掌硬接了他那么多拳,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份内功修为足以令江湖上大多数宗派的掌门长老汗颜了。 第七十三章 少年 转眼间两人交手数百招,秦言越战越是心惊。此人年岁与自己相差无几,武技修为竟不在自己之下。要说自己虽然无法动用灵力,却还占了瀚血功法的便宜,一时间竟占不到丝毫上风。 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此等绝艳天纵的人物?纵使本少爷自诩为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面对这人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啊! 他心中暗暗焦急,玉寒烟正处于危险之中,若自己再不迅速拿下此人,恐怕她将有性命之忧。 正当他思虑之时,那少年接下他拍来的一掌,却没有如前几次一般卸掉冲力,而是将借势往后一翻,轻飘飘地往后退去。看那架势,大概是觉得无法取胜,想要抽身退走。秦言也不欲追击,暗自松了一口气,就待转身之时,眼际忽然闪过一道金光,却是那少年扬手发出一道暗器,正朝着他身后林沐瑶的方位射来。 暗器的速度并不是很快,相比于那少年的身手而言,这一下的水准可以说是很糟糕。秦言可以清晰地捕捉到那枚金针运行的轨迹,甚至还有多余的时间来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接还是不接? 以那少年的身手,想必不会做无用之功,这金针上定然淬了剧毒。本少爷的瀚血之体虽然号称百毒不侵,但江湖上的匪夷所思之物多了去了,法宝毒物层出不穷,谁又能保证自己真能不受其害?然而自己若是躲开了,身后的林沐瑶或慕城雪必然无法幸免,对方的这一针竟然同时瞄准了三个人,正摸准了自己的心理,这一手玩得真是漂亮! 片刻的犹豫之后,金针已经来到面前,他抿紧嘴唇,一咬牙便抬手捏住了这害人的东西。 并没有想象中麻痹或清凉的感觉,两根手指都很正常,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难道只是在耍本少爷?抱着这个想法,他将金针拿到眼前,却瞧见针身上刻着一列细小的文字:两日之后,紫衣巷。 他倏然抬起眼帘,便看见那少年的身影穿过了大呼小叫的侍卫群,没入人潮之中,很快不见踪影。 约本少爷见面?本少爷跟你很熟么!对于陌生人的邀请,本少爷谨谢不敏。 “那家伙是什么人?”身后响起林沐瑶的声音。这一次她表现得异常淡定,不同于上回故意做出的镇定自若的林家风骨,此时她的心里面的确是十分安宁的。大概是昨日见识了秦言真正武技的缘故吧,有他挡在身前,就足以遮风避雨,无所畏惧。 “谁知道呢!”秦言随口应了一句。他可没工夫多费心思去琢磨那少年的来历,玉寒烟的状况令他担忧异常。 然而他一转身,便发现擂台上的战况已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弥漫四围的怪异光晕迅速消散,内里的情景逐渐呈现在人们面前。玉寒烟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缓缓睁开眼来。而她对面的武青穹却一咕噜栽倒在地,再也不见动弹。 胜负已判,围观者欢声雷动,高呼着玉仙子的芳名,狂热地庆贺着她的凯旋。 见此情景,秦言心下一宽,回过神来,耳边正传来林沐瑶的抱怨:“……少来敷衍我。你跟他交手那么多招,难道看不出他的来历吗?” 秦言摇摇头:“恕我见识浅薄,还真看不出来。大小姐若是有心,可以自己慢慢去查。天外楼兰三番五次地对你图谋不轨,想必林阁老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慕城雪插言道:“我听说天外楼兰极有原则,一击不中便不会再度出手,绝没有死缠烂打的道理。我想,这个人更有可能是邪派或者是魔门的高手。”说完她偷偷瞄了秦言一眼,见他正要朝自己望来,慌忙低下了头。 林沐瑶点点头:“肯定是赤炎洞!那天雁漠然和浩辰罡不是说了吗,赤炎洞最喜欢搞这样卑鄙的诡计,还嫁祸到天外楼兰头上。我回去告诉大哥,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这时玉寒烟也已走下台来,应付了林沐霄几句之后来到他们面前,疑惑地道:“你们在说什么,赤炎洞又闹出什么事了吗?” 少年在人群中飞奔,令秦言和玉寒烟也为之头疼的密集人海也无法阻挡他片刻,他总能找到一线不起眼的空缺,而后以匪夷所思的身法一闪而过。这片人山人海的街道,在他眼中跟空旷的原野并无多大区别。 不过片刻的工夫,他就穿过了两条长街,尾随他的几位林家高手早就被甩得没影了。在他形如鬼魅的身法下,人们甚至感觉不到有人经过的痕迹。 当然此时的碧野城中不乏高手,他的身形也无法所有人的耳目。当少年擦着一位虬髯大汉的肩膀跑过的时候,就被他发觉了异样。这位脾气暴躁的绿林豪杰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就欲转身直追,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拉住。他刚欲挣脱,忽然瞧见前方不远处就是自己的老对头,三省绿林总瓢把子刘二狗,狗少。虬髯大汉虽然向来与狗少不太对路,但对那厮的武功也是佩服得很,想来他必能替自己出了这口恶气,也省了自己一番功夫。 果然就见那可恶的小子仍然心不在焉的朝前方疾行,却不知大祸临头。狗少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早已摩拳擦掌等在那里了。嘿!你大胡子不是牛气吗,怎么被这小子撞了一下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今儿个狗哥就让你开开眼,看你以后还有脸再说那些闲话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少年奔来的当儿,狗少运气于臂,大喝一声,舌绽春雷,刹时间爆发出一股凶猛无匹的巨力,整个人如泰山般朝少年撞过去。周围众人只觉得耳膜欲裂,房屋瓦砾被震得嗡然碎散,恍惚间只见狗少的身形威如天神,不愧为能当三省绿林总瓢把子的男人! 其实也就是刹那间的事情,两道人影交错而过。然后……狗少伟岸的身躯晃了两晃,轰然倒塌。那少年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面色平淡无波,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虬髯大汉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仍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后来他每每回想起今日之事,经常感慨自己还是江湖丰富,倘若年轻气盛追上去了,不晓得会不会已经收了纸钱。 第七十四章 商议 少年越过了小半个碧野城,一直步入西城区某个偏僻冷清的小巷子里,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空茫的眼神恢复如常。他靠在长满了青苔的破墙边,浑身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深深地蜷缩起来。 一个幽淡的声音在巷子中突兀响起:“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少年略微抬头,便见一个宫装丽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一个异常美貌的女子,不同于慕城雪的温柔可人和玉寒烟的清冷淡雅,她所拥有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雍容华贵。她身着凤冠霞帔,缨络垂旒,玉带蟒袍,下面月华长裙,白绒皮靴,即便立于破旧的冷巷中,亦如一只骄傲的凤凰。 少年只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如玉般温润的面颊上浮现出苦恼的神色,喃喃地道:“太厉害了,我使用了弘光空灭沧澜诀,还是打不过他。” 宫装女子的眉眼中透出几分凌厉之色,冷声喝道:“你去找他了?真是胡闹!大师兄明明说过,这个时候不要轻举妄动,你偏偏要节外生枝!若是事情因此有丝毫差池,就是师父也保不了你!” 少年嘴角微微牵动,笑如暖阳,眼眸中却透出淡漠之意:“万流风说过的话,我就得当成圣旨吗?他想把过错都推到我头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女子觉察到他语气中的淡淡冷漠,心中一痛,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夕颜,你是在怪我吗?现在老怪物十分信任大师兄,大家都得屈从于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何况,此事关系到我派运势,确实容不得一丝疏漏。你跟他交手,没有暴露身份吧?”她感觉到少年的手犹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脸色微微一变,“他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竟把你伤得这么重?” 少年淡淡地道:“我只用了悲笑离合明灭掌,还有冷月无声,都是我自创的功夫,想必他也认不出来。你回去告诉万流风,让他大可放心。” “你……” “你不必多做解释。我跟那人打过一场,倒明白了某些道理。” “什么?” “那就是,永远永远,不要为女人所拖累。”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轻柔却坚定地挣开了女子的纤手,转身朝小巷另一头走去。 耳后,女子哀切而怨愤的声音幽幽响起:“苏夕颜,你竟如此无情!我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么?” 少年脚步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道:“多谢你的好意了。可是,我根本就不需要啊!” 秦言与玉寒烟回到清微居住处,刚坐下没多久,就有林家弟子过来邀请,说是阁老大人有要事相商。 他们过去的时候,上次祝寿过来的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多已经聚齐了。他们或坐或站,吵吵嚷嚷的,言语中不离“赤炎洞”三个字,大部分人都表示对这种邪门歪道决不能姑息,要同这群败类决一死战。 秦言心中疑惑:难道林阁老已经确定,上午行刺的那少年就是赤炎洞的弟子?那这清微居的情报部门的效率也太高了吧!不过,就算要报仇,清微居自个儿派人过去就行了,叫上这么多人帮忙,也不怕丢脸吗? 玉寒烟找熟识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次聚会是因为几封书信所引起。就在寿宴之后的这几天里,林阁老已经接到了好几封密信,都是由一些大门大派的长老掌门所写,说是在附近发现了大量邪派弟子行动的踪迹,目标似乎直指碧野城,提醒清微居小心戒备。 而且清微居在附近的几个分舵也传来消息,近来附近几省确实有一些形迹诡异之人在周边转悠,似乎正策划着一次大行动。负责外围警戒工作的护卫队报告说,碧野城里也混进了不少非正派人士,除了邪派弟子之外,好像还有魔门的踪影。 “赤炎洞那帮鼠辈,竟然再一次与魔门勾结,还有胆量闯入中原大地,这次我黄龙岛决不饶他,定要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宋岛主真是好气魄,在下佩服!不过此事也需从长计议。邪派卷土重来,想必是有所依仗,我等应当遵从阁老大人的吩咐,谋定而后动,切不可贸然行事。” “这件事的确有些蹊跷,前几日万流风刚过来,按说赤炎洞就算有些谋划,也不该如此急切,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哎呀,俺说你们这群读了点书的人就是想得太多,这时候还管什么隐情不隐情,人家都打上门来了,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都要把俺们看扁了!” …… 在一片吵嚷声中,林阁老压了压手掌,场面便立时安静下来。清微居作为五大正派之首,林阁老的威望在武林人士心中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人了。他轻咳一声,人们便都作出专心聆听的姿态,不敢再发出声响。 “前几日,万流风来到清微居,说是要与我正道十三派和解,共抗西北魔门。我当时拒绝了他的提议,料想赤炎洞必不会善罢甘休,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这几天,附近各地都发现了邪派弟子的踪迹,想来是在酝酿着一次大的行动,很有可能就是针对我林家而来。此番局面,我亦有所准备,清微居上万名弟子也不会怕了他。不过,此事算是由我与那万流风直接挑起,可算作清微居与赤炎洞的恩怨,我也不愿借正邪之争的名头将诸位都牵连进来。今日我邀请各位在这里聚议,就是为了将情况禀明,让大家都有个准备,不必再为此事烦忧。等到论剑大会结束后,清微居自会派人护送大伙儿离开……” “林老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位雁荡山的王龙长老猛地坐起,仰着脖子叫道,“我王某人是那种怕事的人吗?你清微居自个儿扛上了赤炎洞,却让雁荡山袖手旁观,哪有这样的道理!老子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还不得被手底下的小娃娃们笑死!这等话休得再提,大伙儿赶紧想个法子去干那帮兔崽子才是正经!” 也只有他这种威名赫赫的人物敢用如此语气跟林阁老顶嘴了,一番话虽然讲得粗鲁,却说到了大部分人的心坎上,大伙争相附和,七嘴八舌地表示要与清微居共同进退,绝不做缩头乌龟。 沧流殿,天机阁,幻真岛,慈云寺,黄龙岛,裴罗山,归云阁,明心楼……正道中数得上号的各大门派的代表人物都纷纷表态,要跟清微居结成统一战线,把赤炎洞的那些兔崽子赶回边塞去。 群情激奋,情意恳切,林阁老也无法拒绝,便只好却之不恭了。在这方面达成统一意见之后,接下来又开始商量具体的行动计划。又经历了一番争论,最终还是在林阁老的协调下制定了大致的策略。 秦言坐在角落里,听着一屋子的吵嚷声,无聊地只想打呵欠。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他勉强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茫然望着前方那位激动得站到了桌子上的大汉,实在无法明白,这群人缘何会兴奋至此。 在婆娑门中,从来都没有“商议”这回事,血狼僧一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言出法随,即使燕婆婆等几位师叔也不敢忤逆他的话语。如果他说某件事该怎么做,那么整个魔门都会毫不犹豫地投入到这件事的进行之中,无人敢有怨言。 相比而言,这群正派人士的行事效率,还真是让人替他们着急啊! 第七十五章 天机 商议结束之后,林阁老将秦言与慕城雪两人单独留了下来。 他盯着秦言瞧了半晌,浑浊的老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那模样就像见了肉骨头的狗一般,看得秦言浑身都不自在。 他却不敢有任何异动。面前这老头子虽然虽然看起来老迈得随时都有可能躺进棺材,却是货真价实的天元高手,世间最强的几位大宗师之一。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万一他要做点什么,秦言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那双似乎连焦点都有些模糊的眼眸中所透出的怪异神情让秦言心中发毛,甚至开始猜想这老东西是否有某种特殊爱好,如果自己不赶紧引燃舍生诀的话,可能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啊…… 在一段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之后,林阁老终于开口:“年轻人,你来自何处?” 第一句话,就让秦言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右手嗡然一颤,差点按捺不住暴起出手的念头。然而他立即感应到周围的气机变化,空气中似乎布下了一张绵密粘稠的网络,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只要他有任何出格的动作,必将遭受到对方石破天惊的一击。 大意了! 秦言满心懊悔。这老头子看起来老迈昏庸,竟在不动声色间就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可恨本少爷居然没有引起丝毫警惕,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进了他的圈套! 身后丝丝冷意浸透过来,玉寒烟的气息悄然变化,秦言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的脸色必然也是无比难看的。他们两个人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如果秦言的身份被拆穿了,玉寒烟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现在,就看玉寒烟决心如何了。若是两人联起手来,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林阁老从他脸上移开目光,稍稍仰起头来,苍老的面容上露出缅怀之色,视线似乎变得更加模糊起来:“年轻人,你可知道,你的身上背负了怎样的气运?” 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问话,却让秦言心中再度升起了希望。这老东西,莫非是在故弄玄虚?可是,缠绕在他周身的那股渊深寂冷、一触即发的杀气,绝对不会是错觉。 他看着面前这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心念急转。这老头子故意将咽喉破绽摆在本少爷面前,是在试探本少爷的心意么?如此拙劣的陷阱,本少爷岂会再一次上当。不管你是搞什么鬼,本少爷死不承认就是了。若是你执意要置我于死地,本少爷的五重瀚血也不会让你好过! 他微微躬下身去,借以隐去了瞳中一丝冷意,恭敬地道:“小子不知,请阁老指点。” 林阁老闭上双眼,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这一声长叹之后,空气里某种无形的东西沉了下去,那股肃杀冷冽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屋中的气氛为之一松。秦言恍觉像是卸去了一肩重担,却仍不敢轻举妄动,默默等待着老人的教诲。 许久之后,林阁老再度睁眼,目中透出几许悲悯之色:“你命属贪狼,一生身不由己,注定颠沛流离,将要遭受无数艰难困厄。你的命中将会有三次大劫,恰恰与武林的运势对应,这是上天的暗示,也是它赋予你的重任,武林的兴衰与你的命运已经紧紧地结合到了一起。若你处置不当,便会有身死道消的危机,更将连累到你所深爱之人……” 秦言嘴角一颤,胸中当先涌现出十几句市井粗语,默默把这厮痛骂了一通。你莫名其妙地把本少爷叫过来,先是狠狠吓了一通,接着就开始人生攻击,难道本少爷上辈子欠你钱没还吗? 你让本少爷怎么回答呢? 是洒然一笑,摆出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昂首阔步地说:“我秦某人行得正,坐得端,做事只求问心无愧,至于天意如何,命运如何,我自不会去在意!”还是惶然拜倒下来,涕泪横流地喊:“求林大仙指点我一条明路,小弟这里有五百两纹银奉上……” 想了想,还是算了,自然一点吧。 “阁老大人有心了,若是命运如此,晚辈也无法抗拒,那就顺其自然……” “此事倒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只是……” 咳!你堂堂林家家主,兰华武林的无冕之王,能不能不要摆出这种街头林半仙的神棍姿态? 当然秦言也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好接口道:“若真有破解之道,还请阁老大人指点。”心中猜想你是要赐我一道桃木符,还是要施展半仙们独有的移星换命妙法将这厄运转移到你自己头上去呢? 林阁老两眼半睁半闭,眉头皱成了川字,沉吟了良久,才倏地吐出一口气来:“也罢!为了她们两个,这第一劫就由老夫替你担了吧!” 秦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嘴角一咧,挤出一丝笑容:“呵呵!那就多谢阁老大人美意了。”要不要我再奉上纹银五百两啊? 林阁老并未注意到他腹诽之态,转而朝后方玉寒烟望去,目光变得柔和起来,道:“至于你的命格,不动真人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 玉寒烟微一点头:“说过了,孤星破军。” “破军与贪狼相会,却也是莫大的机缘。”林阁老凝视着她,浑浊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浩渺的尘烟,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不平静的夜晚,“九年了,当年那个整日哭闹的小娃娃都已经亭亭玉立了,我们也都老喽!” 秦言心中一动:九年?不应该是十一年吗?难道玉寒烟还独自在外流浪了两年,才被带上了九龙峰?那时她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吧,生命力还真是顽强啊! 玉寒烟面无表情地躬身行礼,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寒烟感激阁老大人的救命之恩,若有差遣,在所不辞。” 林阁老摆摆手,道:“说起来,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们二位。” “阁老大人请讲。” 林阁老的视线又落回秦言身上,缓缓地道:“两位,有意参与后日的行动吗?” 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秦言转头看了看玉寒烟,见她抿嘴不语,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道:“晚辈下山的时候,师尊曾再三叮嘱,要我参加完论剑大会就立即回去,不得有片刻耽误,所以……” 第七十六章 托付 林阁老微微一笑:“这样就最好了。两位乃未来振兴武林的希望,本就不该过早陷入纠葛泥淖之中。那么,我就请两位顺路帮忙把我那个顽劣的小女儿带过去,安排她在九龙峰住一阵子。当然,她大概不肯放下她的那位雪儿妹妹,也请一并带去吧。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听他的语气,竟似乎对几日后的正邪之战不抱多大希望。他作为正道领袖人物都有如此想法,那么这次争斗的结果岂不是…… 玉寒烟面露惊容,出声问道:“阁老大人何以如此悲观?” 正道十三大派的精锐弟子齐聚于碧野城,还有很多二三流门派和一些散人高手,正派的力量正处于最鼎盛的时候,无论怎么看都占据着绝对的上风,就算魔门卷土重来,赤炎洞等邪派再度聚首,在正道如此豪华的阵容面前也讨不到丝毫便宜。为何这位年迈的老先生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呢? 林阁老道:“倒也没什么可靠的证据,只是一些不好的预感罢了。就当是我杞人忧天了吧,还请玉姑娘答应我这个请求,老夫感激不尽!”他说着竟要躬身下拜,玉寒烟眼疾手快,赶忙上前一把扶住,连声道:“阁老大人快快请起,寒烟答应了便是。” 林阁老这一拜可不是谁都能受得起的,要是真让他拜下去了,两个年轻人非得折寿不可。倒是秦言见机得快,脚下一溜就闪到了一旁,只在墙边远远看着。 好在林阁老也没有坚持,在玉寒烟的搀扶下,他顺势起身,瞄了秦言一眼,道:“那就多谢两位了。眼下大战在即,你们还是趁早动身,最好今晚就出发,葵园中有一条密道就通往邻省秋金县,再往南走就能进入伏虎山中,从那向西再到九龙峰,应该就没太大的困难了。” 玉寒烟沉默了片刻,道:“阁老大人,按照论剑大会的安排,明天下午吾家与蝶舒梦有一场比试,寒烟不愿错过。”她斜斜瞄了秦言一眼,目光中似有深意。 “哟!那还真是巧了,本少爷也正好有事要找那位蝶仙子算账,不如一起啊?”秦言抱臂靠墙,一副放浪姿态,远远喊道。现在隔了好几米远的距离,他大概觉得林老哥再发飙也不可能秒杀自己,言语间便有些无所顾忌起来。 玉寒烟偏过头去,嘴角笑意盛绽:“好啊!吾家先替你教训她一顿,然后就由得你来吧。” 秦言望见她的面容,一时间竟有些走神了。这某非就是传说中的“嫣然一笑”么?这种妩媚的表情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吧…… 此种神情并没有停留。当玉寒烟回头再看林阁老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只剩下清冷沉静的神色,淡淡地道:“这是吾家的夙愿,还望阁老谅解。” “年轻人的意气啊……”林阁老长长一叹,摆摆手道,“那蝶姑娘大概明天早上会回来,我让人把你们的赛程改在上午辰时,待你们的事情了结,就一早动身吧!” “多谢阁老!”玉寒烟躬身一礼,又站了一会儿,见林阁老再无其他吩咐,便与秦言一起告退了。 回到住处,秦言屏退了下人,独自在卧室打坐。 自昨日动用舍生诀之后,他体内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不过这回与上次的情况又有所不同,现在身体中还有着强盛磅礴的血气在周流运转,如果能充分利用这些血气的话,或许可以加速灵力的恢复。 不过,他虽然在修为上误打误撞达到了第五重,却还没有拿到瀚血第五重的修炼和运用方法,战斗时全拼本能和以往的经验行事,对于究竟该怎样探索瀚血的真正奥妙,却还是一无所知。 念及心动,血气随意志而顷刻漫及全身,随着这一波波玄妙的节奏,躯体各处全都充满了力量。他的体表漫上了一层淡金的光芒,整个人就像一尊盘坐的佛像,散发出震心慑魄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如果守在门外的那两个侍女在这时候走进来的话,只怕会当场跪倒在地,把他当成真正的佛陀来膜拜。 这不仅仅是瀚血的威能,也是他经历两界碑考验后强悍无匹的神识力量所带来的效果。激起身体中玄妙波动的那种本能正是来自于神魂深处冥冥中的指引,否则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对瀚血进行任何修炼。像以往的那些方法,对现在如此浩瀚的血气来说基本上已经起不了作用,而瀚血功真正的精髓和奥妙,正是从这种全新的修炼方法开始的。 心冥观想,血池中绽起金莲,而外躯引如佛相。 系念佛身,莫念地、水、火、风等诸余法,常念佛身,见十方三世诸佛悉在目前。摒除色身妄念,不觉入大圆镜智,须臾中似有五百色光等,而血池金莲融于光中,尽化琉璃…… 魔门的心法,却似欲度人成佛。此中奥妙,何足为外人道也! 静坐了一下午,汹涌浩然的血气并不见有多大增长,秦言却隐隐感受到了另一个方面的变化,近似于精神与神魂一类,具体却难言说。只是灵气方面依然是空荡荡的,仍没有任何气色。 他睁开眼时,窗外西山晚霞如血,残阳的轮廓透出丝丝肃杀的味道,大约象征着几天之后的大战吧! 他并不急着起身,准备细细体味一下身体的变化,这时却忽然听到房外传来玉寒烟的声音:“他在里面吗?” 侍女答道:“公子正在里面修炼,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玉仙子暂且等一等吧。” “哦。” 玉寒烟应了一声,似乎就要离开。秦言从床上爬起来,穿好鞋袜,忽觉眼前一暗,抬头就见玉寒烟已经俏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 秦言无奈地笑了笑:“师姐,你走路没声音也就罢了,只是在进入一个年轻男人的卧室之前总得敲一下门吧?” “师弟,吾家请你喝酒。”玉寒烟清冷的俏脸带着淡淡的微笑,右手的小手指上勾着一小坛酒,轻轻摇晃着,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闲适的味道。 声音如她的面容一般清冷,如风动碎玉,缓缓道来。 第七十七章 酒逢知己 “好像也没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喝酒呢?”虽然这样问着,秦言还是跟着她走了出去。 两个人纵身跃上了屋顶,在青黑色的瓦檐上坐下,眼映着一片彤红的晚霞,对望一眼,秦言似乎看出了对方眸光中一丝萧索和落寞的味道。 玉寒烟也不说话,取出两个白玉小杯,给两人各自倒上酒,静静地端起来,扬起手一饮而尽。 秦言看着她,道:“就为了庆贺我们还能看到今日的晚霞,我陪你干一杯。”说完,举杯一口喝完。 玉寒烟又倒了一杯,轻轻地叹息着:“喝酒的感觉果然不错,难怪连圣贤都贪好此物。” 秦言却不再饮,把杯子放在瓦面上,问道:“师姐,怎么变得这么感伤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玉寒烟反问道:“那你以为,吾家的风格应该是怎样的呢?” “你……冷傲刚强,果决勇敢,坚韧不屈,风华绝代,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人物,就算跟本少爷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啊。” “呵,吾家请你喝酒,可不是来听你自吹自擂的。”玉寒烟喝完一杯,又倒上了一杯,还将秦言放下来的杯子也倒满了,“来,就当为了即将到来的离别提前饯行,吾家与你再干一杯。” 秦言接过来一口饮尽,放下杯子,道:“酒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少饮为妙。” 玉寒烟微微眯起眼睛,星眸中透出几许迷离之色,醉颜微酡,浅笑的面颊泛出些微的媚意:“不管它是不是好东西,今日若不喝个痛快,以后就再难得有今日这样的机会喽!” 她还欲添酒,秦言却抢先一把将杯子按住:“如果只是要享受这样一个黄昏,酒这种东西就算多余了。师姐,你要是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如果说不出口,我可以陪你慢慢等,一直等到你说出来为止。” “呵!你可真是扫兴!”玉寒烟嘴角一丝笑意扩散开来,放下酒坛,不顾形象地往后一仰,双臂抱着后脑勺躺了下来,“以后再难以相见了吧,吾家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秦言并没有陪着她躺下来。他坐在屋脊的另一侧,仰起头来看了看天边只余下一线红晕的落日,轻轻叹道:“不说出来也好。以后就算不能相见,也会在心里记着。等到以后他们都老了,死了,世界属于我们了,也许还能聚一聚呢。” “哈哈,看来你比吾家还要悲观啊。”玉寒烟的嘴唇稍稍翘起,天尽头一丝残晖为她俏丽的面容覆上了一层红晕,微醉的笑颜旎旖如画。在这苍凉的暮光之中,她眯起眼睛,仰面望着天空中渐渐由红转暗的云彩,口中低低吟道:“醉眼看花花也醉,缘来缘散缘如水。我们的人生,真如梦幻一般……” 秦言哈哈一笑:“师姐啊,你不就是一场梦幻吗?缈若清灵化梦幻,一剑凌云万仞峰!能跟名震天下的玉仙子一起度过一个美妙的黄昏,想想就让人兴奋到不行啊!不过,我们俩相识这么久,我却从没看到过你正儿八经舞过剑。听说你一手皇极惊仙剑耍得不错,不如让我见识一下?” “算了吧,吾家实在是没有力气动弹,下次吧。” “哪里还有下次。”秦言低声嘀咕一句,翻过屋脊,慢慢地在玉寒烟身边躺了下来。 天光渐暗,暮色降临。在这难以明喻的静谧的气氛中,感受着另一人的呼吸与芬芳,心中一片安宁,再也没有杂念。 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想说,我只愿静静地躺着,一直到永远……原谅我贪恋安逸,仅仅只有这一次,就让我度过这一个宁谧的夜晚吧…… 安宁的感觉中,时光飞快地流走。不知过了多久,玉寒烟忽然用手肘碰了碰他,出声道:“师弟,你什么时候走?明天,还是后天?” “不知道。”秦言懒散地回答,“等到确定你们安全了,我再走吧。如果往西的话,还可以顺一段路。” 玉寒烟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哈哈,终于露马脚了吧。你这小子,还以为瞒得过我?”再往西走的门派,也只有久居西北的婆娑门了。 秦言回以一笑:“是你想得太多,我可什么也没说。” 露马脚就露马脚吧,反正她大概也早就猜到了。事实其实本来就是很明显,能使用御剑术这等手段的门派,除了九龙峰和婆娑门,还能有其他人吗? 玉寒烟淡淡地道:“你这样的雏鸟,只要接触得久一点,就什么心思都露出来了。而且吾家猜想,那位蝶仙子很可能也知道你的身份。你想过没有,如果她把你的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来,你该怎么办?” 秦言心头一凛。昨晚他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当时还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以玉寒烟的名望担保自己是九龙峰弟子,纵使蝶舒梦也无法动摇分毫。却没有想到,今天一早就传来赤炎洞与魔门勾结行动的消息,按如今的形势,蝶舒梦要是真这么说的话,群豪还大概会“有杀错,没放过”,虽然不太可能当场对自己动手,但大概会将自己软禁起来,派高手严加看管。这样一来,本少爷不但拿不到人头,反而陷入了极端被动的局面中,极有可能会错过进阶任务的限定日期…… 如此想来,还真不能跟她翻脸。可是她当初那么卑鄙地嫁祸于我,难道本少爷要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就在秦言皱眉苦思之时,玉寒烟轻轻一笑,出声道:“放心吧,吾家先跟她打一场,她的千芳万蝶阵和紫云八法对吾家而言不足为虑,就算再不济,吾家至少还能跟她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如果她还敢为难你,你就直接抢了东西冲出去。只要那几位老先生不在现场,你运起那秘法的话,应该没人挡得了你吧?” 秦言闻言心中大震,坐起上身朝玉寒烟望去,只见那双澄净清冷的眼眸中依稀泛出几丝柔情,将他的面貌完整地映在其中。 她对我如此好,真像是我的姐姐一般…… 他禁不住握住玉寒烟的一只手,动情地道:“师姐,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玉寒烟浑身一颤,左手轻轻往回一拉,却没能抽出来,只好道:“有话好好说,请别动手动脚。” 一只纤滑细嫩的玉手,就似要融化在那片火热的温柔之中。 第七十八章 妄念传经 “玉……玉仙子!你们在干什么?”突如其来的惊诧声音自房檐下响起,两人间片刻的温柔被无情地打断。 俯首望去,林家三少爷站在楼阁之外,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二人,嘴角咧成快要哭出来的弧度,用微微发颤的嗓音说道:“你们……九龙峰同门弟子不是不允许……” 玉寒烟刷地一下抽回手来,面上泛起大片晕红,即使在暮色之中,她艳丽的面容依旧耀眼。 秦言轻轻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从瓦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脸青白之色的林沐霄,缓声说道:“林兄莫要多想,刚才师姐的身体突然略感不适,我便替她察看一番,请林兄不要误会。” 林沐霄的脸色这才有所缓解,疑虑之色并没有完全消除,又往前走近了几步,一纵身跃上屋顶,道:“玉姑娘哪里不适?莫非是跟武青穹战斗的时候受了伤?”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地低吼道:“那厮简直可恶至极!” 他放眼一扫,瞄见玉寒烟身后的那一坛酒,皱眉道:“受伤之后不宜饮酒,玉姑娘要保重身体呀!” 玉寒烟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淡淡地道:“吾家自然知晓。林公子若没有别的事的话,就请回吧,吾家想要休息了。” 被她冷眼一扫,林沐霄慌忙低下头去,呐呐地道:“我听说玉姑娘明日要走,特意来向你道别的。” 玉寒烟点了点头,道:“林公子的心意,吾家已经收到了。如果有缘的话,不久我们就将再见。现在,可以请公子回去了吗?”声音若水激寒冰,里里外外都透出一股冷意。 林沐霄面色微微一变,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又迟疑,想了片刻,最后却只是拱了拱手,沉声道:“预祝玉姑娘一路顺风,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便跳下屋檐,转身去了。 看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深处,玉寒烟用胳膊支起上身,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走吧,该回去了。” 两人跳下屋檐,一前一后地往院内走去。玉寒烟走出几步,忽又停下,稍稍偏过头来朝他说道:“师弟,你最近又有突破吧,这次回去可要小心了。” 如水的月华下,她的侧脸泛着晶莹的光泽,黛眉如画,眼下的泪痣熠熠生辉,眸中神色如烟似雾,仿佛要渗入人心底的梦幻中。刹时间秦言只觉一阵心动神驰,身体中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直欲将这美丽拥入怀里。不过他毕竟是经历过两界碑考验的人,双手才动,转瞬又清醒过来,努力压下心底里勃然欲绽的渴望,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 “吾家听说,有些门派为了控制住手下弟子,会使用一些卑劣的手段,譬如虫丹一类,或者以咒法在人体内种下印记,随着修为增长而越陷越深,到时候生死全在施咒者一念之间,无论做什么都身不由己了……” 她修炼幻梦术已达大成之境,这时候虽然没有刻意施媚,但在随意举止中却无不散发出惊人的魅力。秦言看得口干舌燥,但听到她言语中暗指的深意,总算还能提起精神来去思索。 “虫丹我倒是听说过,只是一些不入流的邪派使用的勾当。至于你所说的印记,未免也太神奇了吧,若被施咒的人达到了天元宗师之境,这咒法还能控制住他吗?” “那是你孤陋寡闻。唉!雏鸟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展翅高飞呢?可不要半途夭折了就好。”玉寒烟叹息着,面容上却浮起微微笑意,“不过,你既然不知此事,看来仍未中招,倒也算是个好消息。以后一定要万分小心,江湖险恶,别什么时候入了套还不自知。吾家这里有几句妄念金莲经,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你附耳过来。” “搞得跟情报贩子似的……”秦言嘟哝一句,依言凑了过去。玉寒烟稍稍偏头,两人靠得极尽,几乎要贴在一起。秦言嗅到了她发丝间一缕幽香,又闻她吐气如兰,当下心旌动荡,几乎不能自持。玉寒烟说了一遍,他却正以坚毅的理智与激荡的沸血做着斗争,根本没听进几个字去。此时他又没有灵力在身,无法使用搜神咒,就在一阵混沌中听到了一声愤怒的低叱:“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这一声怒喝总算让秦言有所清醒,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没听清。” 他心中忽有所觉,按理来说自己不该如此容易冲动,以前与玉寒烟也不是没有过亲昵的接触,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差点把持不住自己。仔细想想,好像就从下午初见玉寒烟开始,自己的身躯就萌生了某种本能的欲望……莫非,是瀚血第五重所带来的变化? 这其实并非完全是第五重瀚血功诀的原因,也与玉寒烟幻梦术修为的精进有关。两个人都没有觉察到,玉寒烟的幻梦术比之过去有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今日上午一战后,又经历过一个下午的沉淀思索,她的幻术又有突破,近乎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迷幻与魅惑已经完全融入了她的一举一动之中,自她心灵深处本能的意识所发,也无形无觉中影响着她的气质。如果有人仔细去体会,就会发现她的气质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时而如天边的流云般飘忽迷离,时而若冰山上雪莲般清灵冷傲。当她面对着自己不感兴趣的人的时候,无需举止言语,旁人自会感受到她冷漠的心意,自动被排斥的远远的。而在她处于这位很有好感的师弟身前时,便不自觉地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魅惑气息,让人难以自拔。 此中变化,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却也最具威力,连秦言这般心志都几乎抵御不住。若是换上一般人,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只怕连神念都要被扭曲了。 面对秦言这般惫懒神态,玉寒烟摇摇头,又将妄念金莲经的口诀重新说了一遍。 “……这十三句口诀,你要牢牢记住,将来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却闻秦言道:“只听清了前三句,你再说一遍吧。” 玉寒烟一挑秀眉,语声转冷:“最后一遍,你给吾家听好了!” 等她说完,秦言依旧摇头,身子往后缩了缩,道:“师姐啊,这里没有旁人,你还是站远点念吧。你要是靠得太近,我实在静不下心来啊!” 玉寒烟似嗔似怒地瞪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缓缓出声,一字一顿地将妄念金莲经的口诀念了出来。 可叹秦言也是号称过目不忘的天才人物,却在玉寒烟的魅力下一败涂地,一直到第四次,将勉强将这短短的十三句口诀记了下来。 第七十九章 仙子失约 由于林阁老插手,第二天玉寒烟与蝶舒梦的比试被提前到上午辰时,场地也换到了清微居内。 秦言和玉寒烟来到擂台前的时候,台上正有两名剑客打得难分难解,剑光纵横,引得围观之人不时发出叫好声。 相比昨日碧野城中人潮汹涌的情景,清微居内要清静得多了。台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个围观者,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大都是名门大派的长老或精英弟子。而有资格在这个台上比斗的,必定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英雄俊才,精湛的剑技与犀利的招数让秦言也为之吸引。 虽然在他看来,那两人的剑术上还有很多弱点,尤其是力道不足,这是很多习剑者共有的毛病。他们宁愿采取虚虚实实繁复的招式来迂回进攻,也不愿用手上宝剑去跟人家硬拼。万一碰出了豁口怎么办?那可是本派第三代某某剑圣传下来的镇派神剑啊!身为剑派世家的传人,自当以精妙的剑技与出神入化的招数取胜,若是像街头混混一样跟人一刀一刀硬拼,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那还成何体统? 秦言自信如果自己持剑上台,仅凭瀚血的力道就能一剑一个将他们撩翻在地。不过,这也不妨碍他向那两人学习剑招的衔接与配合,以及一些系统的套路。他本身的剑法都是野路子,这些东西正是他所缺乏的。 他正看得入神,身旁玉寒烟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说道:“喂!有个美女在看你哟!” “嗯?”秦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侧面不远处有个轻纱蒙面的少女正将视线投在自己身上,“那不是幻真岛的那谁谁吗?”他依稀还记得,前几天西域番僧耶摩勒来寿宴上砸场子的时候,此女曾跟那番僧拼了一记,她好像是幻真岛的大师姐,叫叶什么来着? 少女见他回望,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后便移开目光。 玉寒烟在他耳边说道:“她叫叶星河,是紫星岛主座下首席大弟子,精修空生燃灯心法,是三大佛门都寄以厚望的人物。她好像对你有意思哟。你要是傍上她,可以少奋斗三十年。” 秦言鄙夷地道:“佛门弟子的主意你也打,你这心思真是太龌蹉了。” “这有什么。”玉寒烟嫣然一笑,“若是慈云寺能出个聪明帅气又善解人意的和尚,吾家就是倒贴也无所谓啊!” “……”秦言偏过头瞅了她一眼,“师姐啊,你就这么急着想嫁出去?” “是啊!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应及时行乐,万一哪天吾家就横死街头了呢?” 这种话从玉寒烟口中说出来,其中便似潜藏着深深的寓意。秦言皱眉思索半天,道:“师姐,你不会是在九龙峰憋得太久了,饥渴难耐了吧?” “啪!”玉寒烟重重一掌拍在他肩头,如电击般的酸麻苦涩之感让秦言痛得龇牙咧嘴。耳边,玉寒烟凛寒的声音缓缓响起:“下次再说这种诽谤吾家清誉的话,定斩不饶。” 秦言满头大汗地回应:“不会再有下次了。”如果还有下次,本少爷岂会不躲? 玉寒烟神情一黯,放下手来,幽幽叹息。 “蝶舒梦还没来。” “嗯。她可能正在准备吧。”谈话中有了些心不在焉的味道。 这时,擂台上的剑客们终于分出了胜负,却是因为一人的衣袖被另一人划了道口子。那两人都是名门大派的高徒,气度十足,收剑之后互相行礼,恭维谦虚了半天,方才带着惺惺相惜之意各自下台。 随后,司仪念出了蝶舒梦与玉寒烟的名号,请她们二人登台。 “师弟,吾家上去了,你做好准备。”玉寒烟说着,迈步走上擂台。 玉寒烟与蝶舒梦,都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人物,被公推为武林七仙子之二,也是七仙子中唯二参加论剑大会的两人。她们之间的对决,不知要吸引多少人的目光。在场的观众已经增多至上百人,远处楼阁上还有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在默默注视着此处。更有年轻的少年公子抛却了平日的风度,鼓起劲来为两位仙子呐喊助威。林沐瑶和慕城雪都被此战吸引而来,早早就守到了擂台下方,远远望见秦言也没有搭理。 这一场对决,可称得上是关键的一局,胜利者将会进入这一届论剑大会的前四名,从此名震天下,威望更上一层楼。同时,这场战斗还关系着九龙峰与沧流殿两大门派的声誉之争。玉寒烟身为不动真人亲传弟子,代表九龙峰行走江湖,而蝶舒梦更是沧流殿掌门座下的首席弟子。两人之间的胜负,在某种意义上决定着往后二十年江湖形势的局面,无论哪一方都会拼尽全力,甚或以生死相争。 在这个方面,沧流殿表现得很明显。秦言瞧见何不凡就在对面,正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他后面的一干沧流殿弟子也是焦躁不安的样子,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着两边人群中打量。何不凡在张望过程中不巧与秦言视线相接,他狠狠瞪过来一眼,又朝着旁边望去了。 沧流殿诸人这种表现,莫非是蝶舒梦还没有回来? 秦言可是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思都没有,他的表情比何不凡还要沉痛。任谁要是发现欠了自己一万两银子的人卷细软跑得没影了,脸色都不会好看到哪去。进阶任务的期限已经没几天了,拿不到人头,他怎么回去复命?不完成进阶任务,瀚血第五重的功诀又从哪搞?蝶舒梦,你这是在谋财害命啊! 司仪连喊了三声,场中没有任何回应。玉寒烟孤零零地站在擂台中央,向着秦言投过来一个无奈的眼神。不战而胜的感觉固然不错,却绝非是她想要的。如果再要寻这样一次机会,就得再等三年了。 许久的静默之后,台下窃窃私语之声渐渐地大了,何不凡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林家的司仪为难地朝他望来,按照规矩,蝶舒梦视为弃权处理,这一局玉寒烟不战而胜。 何不凡重重地咳嗽一声,道:“小梦可能是有事耽搁了,林大人能不能稍等片刻?” 场中倾慕蝶舒梦的少年男子们立时大叫起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司仪朝玉寒烟望去:“玉仙子觉得如何?” 玉寒烟微笑道:“等等也无妨。” 司仪点点头,扬起手来宣布:“那就再等一炷香。蝶仙子若是还没有到,就视作弃权处理!” 第八十章 物归原主 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何不凡四处张望着,不时擦拭额头的汗珠。他身后的沧流殿弟子们也似乎没了信心,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郁积的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隆隆的雷声在空中翻滚,天光阴暗,喻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经过漫长时间的等待,人们对于蝶舒梦的希望渐渐低沉下去,人群中的低语声也小了下来,场面一片寂静。 就在这难耐的等待中,何不凡的脸上呈现出铁青之色,那是愤怒到了极点的表现。一炷香的时间早就过了,尽管林家司仪故意没有提及,在场众人识趣地没有催促,台上玉寒烟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示,可是何不凡已经明白,她不会来了,沧流殿输了…… 有此觉悟之后,他脸上神色反而稍有缓解,慢慢抬起手来,沉声道:“林大人,不必再等了,请宣布结果吧。” “哦,好吧。”见他主动提出来,林家司仪也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就欲宣布玉寒烟胜利。却闻玉寒烟扬声喊道:“请等一等。” 何不凡讶然朝她望去。她已经胜了,这样不好吗,她还想说什么呢? 在人们疑惑的目光中,玉寒烟脚尖轻点,身形一晃间便已跃至台下。然后,她回转身温雅一笑,道:“吾家对蝶仙子神往已久,若她因事缠身不能前来的话,吾家也不愿以这种方式获胜。林大人,请把我们的赛程推迟。如果不行的话,就判我们平局吧。” 司仪愣了愣,随后连连点头。场中围观之人也对玉仙子此举交口相赞,尤其是那些个年轻男子们,纷纷表示仙子果然气度过人,清雅不凡,他们坚决支持仙子的这个决定。 正当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幽香拂面。在场诸人不乏感知敏锐的顶尖高手,忽有所感地抬首望去,只见一团白影突兀地出现在远方视野之中,又在下一刻闪现到何不凡身旁,淡淡的乳白色光晕缓缓消散,露出一位俏丽的女子体貌。 “好快!”秦言第一次亲眼目睹蝶舒梦的身法,心中震惊不已。以他的眼力,也只勉强看到了一串白影流光飞驰而至,根本瞧不清她的动作。昨日行刺林沐瑶的那少年的身法就已经算是绝妙莫测了,可是比起蝶舒梦也是相形见绌。 他开始为玉寒烟担忧起来。她的皇极惊仙剑固然神妙无双,或许可以破开蝶舒梦的千芳万蝶阵。可是蝶舒梦并非站着不动的稻草人,倘若她施展起此等匪夷所思的身法,玉寒烟的攻击真能奏效吗? 秦言发觉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蝶舒梦。只看她这一手绝妙的身法,自己就难有胜算,硬拼下去大概也只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除非自己动用舍生诀…… 蝶舒梦先向何不凡行了一礼,转过身来,目光在玉寒烟与秦言两人面上来回游动。 “你总算来了。”玉寒烟唇边勾起笑意,再度登上擂台。与秦言料想得不同,她的眼中没有分毫担忧之色,灼灼的目光凝注在蝶舒梦脸上,视线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轻纱,直视她的真容。 见蝶舒梦迟迟不动,何不凡催促道:“小梦,上去吧,大伙儿等你很久了。” 蝶舒梦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迎着玉寒烟的目光,道:“玉仙子的皇极惊仙剑与幻梦术都是一等一的绝学,我并无取胜的把握。这场比试,我认输了。” 话语随风飘散,全场气氛仿佛凝固了一刹那,接着就是一片哗然,讨论声嗡嗡响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不凡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中升起。秦言隔着擂台望去,只觉得他的脸色比当日硬生生收回焚尽八荒后还要难看。他却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思。蝶舒梦这一举动,同样打破了他和玉寒烟的计划。这家伙……莫非已经猜到了玉寒烟的用意了吗? 只见蝶舒梦头也不回地道:“玉仙子的法力确实在我之上,我若拼死一争,必会伤了和气。弟子尚有要事在身,就不行此不智之举了。请师叔见谅。” “好!好!”何不凡凝声道,“你既然做了决定,我也不能勉强你。等你回去之后,自己去向掌教师兄说明吧!” 擂台上林家司仪听见他的回答,便宣布了玉寒烟获胜的结果。在场的群雄对于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满意,虽然没有明显地报以嘘声,却皆以沉默来回应。除了几位倾心仰慕玉仙子的年轻公子叫好之外,场面一片冷寂。 何不凡重重哼了一声,猛一甩袖,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你成天不见踪影,究竟是干什么去了?”刚才是气昏了头,现在一定得问个明白。 蝶舒梦答道:“此事……容我稍后再向师叔禀报。” 何不凡又哼了一声,打算再说两句,却见林沐瑶一路小跑着来到蝶舒梦身前,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兴奋地叫了起来:“蝶姐姐!这回看你还往哪跑!” 蝶舒梦眼中透出无奈之色,应道:“放心。我这次回来,一定会把枯蝶剑术和紫云八法教给你的。”见慕城雪也走了过来,她将衣袖一扬,拿出一个竹简,递了过去,“雪儿,这是你要的紫晖琴谱,我给你带来了。” 慕城雪欣喜地接过:“谢谢蝶姐姐!” 何不凡对这些女儿家的事物毫无兴趣,正打算走开,忽然眼中精光一闪,却是看见秦言往这边走了过来。 “蝶仙子!”秦言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朝蝶舒梦拱了拱手,对于何不凡却看也不看,“几日不见,仙子风采更甚往昔,可喜可贺……”说了一大堆肉麻的奉承之语之后,终于说明了来意:“不知仙子可还记得,多日之前,小弟与仙子曾有一个小小的约定……” 他心中已经下定决心,如果蝶舒梦再找理由推脱的话,就撕破脸来,动用舍生诀狠狠揍她一顿,以泄自己心头之恨。至于进阶任务,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也只有等到明年了…… 让他意外地是,蝶舒梦这一次回答得异常干脆:“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她抬起手来,掌上浮现出一团斑斓色彩,那是无数蝴蝶织成的云霞。随后斑斓霞光复又敛去,露出她掌中的物事,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漆木匣。 眼看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秦言心中一阵激动,伸手去接,却没忘了凝神戒备,身子如弓弦般绷紧。对于这位诡计多端的蝶仙子,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但这次蝶舒梦并没有为难他,规规矩矩地将木匣递到了他手中。他一掌拍掉铜锁,将盖子打开一条缝隙,飞快地看了一眼,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来。 好吧,看在你这次这么老实的份上,本少爷就对你既往不咎了。 却在此时,何不凡冷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轻易给他!”随着他的嗓音一同迫过来的,还有迅猛呼啸的风雷之声。 灼热的气浪直扑面门,容不得秦言有丝毫大意。他的身躯做出本能的反应,第一时间举掌相迎。 第八十一章 人头暴露 “喀!”拳掌交接的声音如同战车相撞,冲击的余波震得附近人们的耳膜嗡嗡作响。纠缠的火焰与淡金色光晕之中,两人的身影静止了刹那。 何不凡那势若千钧的拳头,竟被秦言一把捏住。他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座山峰,不但没法有丝毫寸进,反而被反冲之力震得气血翻涌。而秦言也不好过,虽然他眼明手快地握住了何不凡的拳头,但手掌传来的巨大压迫之感绝不像是一个人类的拳头,倒像是一方烧得通红的巨鼎,炽烈的温度烫得手上皮肤滋滋作响,整条左臂的骨骼也在巨力下咯咯呻吟。 就在短暂的凝滞之后,何不凡身形再动,右臂往外一甩,欺身跨前一步,左手拳头再度朝秦言胸膛砸来。 赤炎扑面,鼻孔中吸入的都是滚烫的热浪。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秦言再有多余的想法,不得已松开了抱着木匣的右手,逆着焰流与何不凡硬拼一记。 两人的身躯齐齐一震,均发出一声闷哼,拳掌一触即分,各自退开两步。 就在那一击的冲力下,秦言所立之处的玄武铁岩地板碎裂出数百道蛛网状的裂纹,而何不凡站立的地方则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可见他所承受的反震力更比秦言凶猛几分。而就在两人分开半秒之后,秦言放开的木匣才摔落于地,发出咚隆一声震响,在这寂静的广场中格外清晰。 秦言狠狠瞪了何不凡一眼,脸上尽是阴沉冷鸷之色,视线的余光却向木匣瞄去。而何不凡呼呼喘息几下,也终于缓过劲来,低头看了那木匣一眼,也不敢蹲身去捡。经历过两场拼斗之后,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已经拥有了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实力。 后生可畏啊!但无论如何,沧流殿决不能咽下这口恶气! 木匣躺落在两人之间,距任一方的距离不足两尺,这个时候,它已经成功吸引住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围观者们可以舒心了,虽然没能见识到武林两大仙子拼剑斗法的场面,却有幸目睹了这么一场额外的对决,可算作是对他们长时间等候的一点补偿了。 真是讽刺!两位仙子没有打起来,她们的师叔和师弟却按捺不住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今日的场景又将经过多少人的修饰夸大,从而演变为说书人口中的“九龙与沧流之战”呢? 身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何不凡与秦言都没有任何高兴的心思。一个身为名动一方的武林前辈却战不下晚辈小生,大庭广众之下颜面尽失。另一个则为自己师叔的人头安危担忧不已,如果再来这么一次的话,小小的木匣绝对经不住任何一人的随意一击。 逼视秦言半晌,何不凡缓缓开口:“明达,把这个匣子收起来。沧流殿的东西,未经过我的允许,怎能轻易送给外人。” 张明达应了一声,有些迟疑地望了蝶舒梦一眼,见她摆明了袖手旁观的姿态,便大步走上前来,刚欲蹲身,却闻秦言说道:“老东西,你自己皮肉结实,就不顾座下弟子的死活了吗?” 冷淡的语调中渗出刻骨的寒意。张明达一个激灵,动作顿时僵在半途。前日一战中,他引为倚仗的龙骨金狮兽在这个人面前一个照面就被刺成重伤,那威势让他至今想来犹为心悸。而木匣旁边的深陷下去的脚印与四散的裂纹更是提醒着他,如果插入这两位大爷的战斗之中,能不能保住性命是个很大的问题。 何不凡冷哼一声,喝道:“别管他,捡起来!”他看出秦言只是色厉内荏。在众人眼下杀害正派无辜弟子,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秦言慢悠悠地道:“张兄是吧,你若是不信,大可试一试啊!” 两人各说一句,却丝毫没考虑到张明达的感受。可怜他也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新一辈明星,此刻夹在两大高手之间,蹲也不是,站也不是,脑门上不禁冒出涔涔冷汗来。 却在此时,原本驻足于蝶舒梦身旁的林沐瑶忽然迈步行来,边走边道:“你们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何必为了这点东西喊打喊杀的。”她来到张明达身旁,一矮身将木匣捡了起来,“我看看是什么东西让秦公子紧张成这样……啊————” 伴随着一声高亢刺耳的尖叫,木匣咚隆一声摔落,里面的东西咕噜噜滚了出来。那是一个须发怒张的人头,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依稀可以看清死者脸上不可置信的惊愕表情,只是一双眼睛已被血色占据,狰狞恐怖如同妖鬼一般。 这种东西只要多看一眼,晚上都会做噩梦的吧! 林沐瑶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一连向后跳出老远。蝶舒梦身后的慕城雪也惊呼了一声,小脸煞白地扭过头去。 何不凡低头瞧了一眼,脸色当即一变:“血衣盗!他竟然死了!”他还想蹲下身去看个仔细,忽觉一阵寒意袭身透骨,却是秦言踏前一步,激昂的杀气已经将他全身笼罩。 将师叔的人头暴露在众人面前绝非秦言所愿。血衣盗在十余年前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若不是在十一年前归林庄一战中被不动真人破了灵台气海,他将继续成为正派人士的噩梦。自他藏身归隐之后,江湖中人想要寻他报仇的不计其数,仅从此刻在场人们的反应来看就能略知一二: “血衣盗,这狗贼竟然死了!可恨我还未能生啖其肉,就这么让他便宜地死了!” “姑父,姑母,恶人已经伏诛,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可恨啊!他竟死在了别人手里……” 十余年的血腥生涯中,有多少冤魂厉鬼一直等着他的人头祭祀,多少后辈子孙苦练十载就为了寻求手刃仇敌的那一天?只可惜,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在场就有很多人红了眼睛,他们盯着那颗狰狞的人头,心里已经开始在盘算,出多少钱才能将它买下来呢?只要能洗刷家族门派的耻辱、告慰祖先英灵,他们可以支付足够的代价! 秦言扫视全场,将他们或喜或恨的神态尽收眼底,心里面只是冷笑。若你们真有本事,血衣盗的性命又岂会沦落到我手里!本少爷留下来十一年的时间,你们却连他的踪影都没有摸到,这时候哭哭啼啼,难道就以为这样就能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了吗? 他恨恨地朝何不凡盯去。都是你这老东西坏事,你最好祈祷不要有朝一日落到本少爷手里! 第八十二章 一触即发 受秦言杀气所激,何不凡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凝神地摆出戒备的架势,开口发问:“小梦,血衣盗是怎么死的,这东西为何会在你手里?” 蝶舒梦道:“师叔,此事容我稍后禀报。”为了沧流殿的名声考虑,她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强抢人头的事实。当时她跟踪秦言、出手抢走人头也只是一时兴起,未曾料到今日会有如此局面。现在想来,似乎有些得不偿失啊……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玉寒烟出声道:“此事吾家倒知晓一二……” 她本在秦言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说话间稍稍往前走了两步,仅次于秦言一个身位。而在她走动的同时,蝶舒梦亦极有默契地朝前行来,几乎跟她同一时刻止步,正停在与何不凡并肩之处。动作看似舒缓随意,落脚的节奏却与玉寒烟完全一致。两位女子的目光相接,各自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下便形成了两两对峙的局面,一股奇妙的气氛在其间酝酿着。玉寒烟嘴角轻扬,两只手负于身后,看似并没有拔剑的打算。蝶舒梦沉默地垂袖而立,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 自这两人到来之后,秦言与何不凡之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反而收敛起来。何不凡移开目光,微躬的脊背重新站直,已然停止了蓄势。秦言眯起眼睛,却也将捏拳的手掌放开,稍稍后退半步,恢复成正常的姿势。眨眼之间,此前那股冰寒凛冽的杀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在场诸人全都明白,这情景绝不是要握手言和的表现,倘若事情能够轻易解决的话,两位仙子也不会冒险强行插入战局了。此时此刻,四个人的心都绷在了一根弦上,只要其中一人有丝毫异动,绝顶高手间的群体对决便会彻底爆发。那时候局面将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极有可能会以某一方的彻底败亡而告终! 如此局面,绝非是四个当事者乐意见到的。但人在江湖就是有这般身不由己的时候,为了一口意气,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哪怕明知前方幽渊深不见底,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去。 由于局势的变化,玉寒烟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后接着说道:“吾家听师弟说起过,大约在二十月前,他在西南边的乌乡镇附近发现了血衣盗的踪迹,调查几日后果然寻到其藏身之处,与之大战一场,不分胜负,后来蝶仙子恰好赶到,两人合力将血衣盗斩杀……” 秦言忍不住开口打断:“师姐,你把蝶仙子想得太好了吧!” 当日蝶舒梦跟踪他百余里地,躲在一旁围观他与血衣盗生死争斗,在他侥幸取胜后又乘虚而入,暗中突袭抢走了人头。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怎么在玉寒烟口中倒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你闭嘴!”玉寒烟叱了一句,道,“吾家与蝶仙子神交已久,她是什么样的人,吾家还不了解吗!若没有她,你岂能杀得死血衣盗?” 秦言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应是。他这才发现玉寒烟损人的本事也是一绝。若是由他出口,最多骂些无耻、卑鄙之类的粗话,哪及得玉寒烟这般畅快解气! 不过,蝶舒梦的脸皮也绝非常人所及。在玉寒烟如此明显的讽刺下,她连一丝脸红惭愧的神情也欠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多谢玉仙子夸赞,我不过是做了应做的事情罢了。” 秦言对她的厚颜无话可说。能无耻到这个地步的家伙,不去投奔魔门简直是太可惜了!对了,她曾经多次提起黄凡师兄,不会是真有这个心思吧…… 玉寒烟大概也对这样的人无可奈何了,话语一转,道:“不过,若从头论起,这人头终归该是由秦师弟夺得,师弟感激蝶仙子出手之恩,借给仙子观赏几日本是正常,现在物归原主,也是天经地义。何长老,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何不凡沉默半晌,缓缓摇头。他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被两个小辈逼到如此地步,绝对没有后退的道理。 “我不知当日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人头落到沧流殿手中,便应归属我派,秦公子若想借去观赏片刻倒也无妨,不过,此物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是万万不能拱手让人的!” 空气中温度陡然下降了几分,周围一片死寂,一股冷冽之气兀然升起,如水银泻地般向四面扩散开去。这杀气却并非秦言所放,而是来源于玉寒烟。她的手倏然一挥便按在了身后剑柄上,粉面含煞,浑身剑气若月华升腾,整个人好似化为了一柄出鞘的宝剑,锋寒四射,沉声喝道:“何长老,还请三思!” 何不凡瞳孔缩如针尖,双拳握紧,昂首答道:“我意已决,此事再无商榷的余地!” 他身旁蝶舒梦轻叹一声,缓缓抬起了右手。华袖之内,光芒闪动。 “哈哈哈——”秦言纵声狂笑,双掌间泛起一片淡金色凝华,“沧流殿果然授徒有方,一脉相承。不过今日之后,这首徒宝座也该换人了吧!” 劲气激荡,衣衫飞扬,大战一触即发。不远处林沐瑶还欲插言,却被贺忠义与白浪一左一右拿住飞奔,转眼就跑出了百余米外。至于慕城雪,则早就被不知何时出现的贺连山护送到了远处。这种程度的战斗,仅余波就不是寻常江湖人士能够承受的。两位大小姐若还留在原地看戏的话,八成就得香消玉损于此啊!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个苍老的嗓音自远方响起:“几位,都请住手吧——” 声音滚滚而来,初时还若远在天边,最后几字说完,发声之人已然掠至近前,语声响彻耳畔,携带着一股雄浑无匹的气势,竟笔直插入四人中央。秦言四人看清他模样之时,便发觉一股柔和的大力汹涌而至,将他们各自推开几步,场中激荡的劲风和四溢的杀气也被震散一空。 此等修为,真可谓惊世骇俗。当今天下,除了避世不出的不动剑仙外,也只有清微居林阁老达到了这个地步。 大力消散之后,秦言勉力站稳身躯,与玉寒烟相顾一眼,俱难掩眼中震撼之色。当日他曾以为,只要隔了十步的距离,便足以从林阁老手底下逃脱,再不济也可以发动舍生诀拼死一搏。此时此刻,他彻底消去了这个想法。在这等近乎人界真仙的人物面前,他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烟尘散尽后,林阁老的身形显露在众人面前。他掌中托起血衣盗的人头,拿到眼前凝神观望。 “十多年前我与血衣盗几次交手,那时他魔焰滔天,纵横无忌。真没想过,他最后竟死在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辈手中。” 第八十三章 妖异之雨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林阁老随手一抛,掌上人头便笔直朝秦言投来。秦言连忙探手抓住,看向林阁老的眼神已变得十分复杂。 他肯定已经看破了本少爷的身份吧!不但没有揭破,反而帮助本少爷拿到了人头,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呢?昨日他所说的那些话,莫非都是真的…… 何不凡见此情形不由张了张嘴,却未出声。 林阁老回转身来,温和一笑:“老弟啊,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就放过这两个年轻人吧。我正好有点事要请他们帮忙,就擅自做主,将这人头送给他们。来日若有机会,我定当向张真人登门谢罪。” 何不凡摆摆手,默然不语。 林阁老又朝玉寒烟这边望来,苍老的脸上满溢着笑容:“玉姑娘,秦公子,你们两位的心愿,现在可算了结了吗?” 玉寒烟瞥了秦言一眼,见他一脸喜不自胜的表情,看样子已经把蝶舒梦的那点仇怨丢到爪哇国去了,便颔首作答:“多谢阁老相助,寒烟再无所求。” 林阁老点点头,道:“我已经让人安排妥当,如果可以的话,你们现在就动身吧。瑶儿,过来!” 林沐瑶站得远远的,丝毫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听到林阁老的呼唤,她撇过脑袋,高声道:“我,不,去!” “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快过来!”林阁老的声音变得严厉。 林沐瑶跺了跺脚,一点也不买账:“我说过了,不去就不去!我才不跟拿着死人头当宝的人一起去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瑶儿,听爹的话!”大公子林沐阳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温声道,“九龙峰是天下有名的洞天福地,他们以绝壁为墙,云霞为纱,苍松为梁,西海为土,筑成万仞雄城,九龙拱绕,人人皆御剑而行,如同神仙一般,你去了保准能大开眼界……” 林阁老与林沐阳皆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号称跺一跺脚都能让整个江湖发生地震,如今面对着自家小女却只能又哄又骗地说尽了好话,偏偏还没起到任何效果。人称长兄如父,如今老爹和长兄都在面前,天元宗师的威严足以把寻常江湖人士吓得发抖,但林沐瑶却面无惧色,神色如常,那淡定的气度当真比运筹帷幄的将军还胜几分。 陷入争吵之中的几人并没有注意到,天穹中郁积的阴云越来越沉,漆黑如同墨色,在高空中滚滚翻腾。一股腐臭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漫,无形的漩涡已经酝酿成形。半分钟后,浑浊的液珠自墨云中倾泻下来。林家父女只得暂停争执,避入堂中。没歇了多久,他们又再一次吵了起来。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是绝对不会去九龙峰的!你们就算说出花也没用!” “别胡闹了,邪派马上就要攻过来,我们都得全力迎战,哪还有精力照看你。你就算不顾惜小命,也得考虑到你的好朋友慕姑娘吧。只是上九龙峰住上十天半月,又没让你干什么活儿……” …… 群雄都已经各自回归住处,下人们也远远避开,秦言和玉寒烟以及慕城雪便成了这场口舌之争的唯一听众。秦言终于明白,原来江湖第一世家的老爷小姐争吵起来也跟寻常的乡村人家没多大区别,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来来回回说了无数遍,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旁观者也听得昏昏欲睡。 一阵狂风吹入,暴雨掀起窗帘倾洒进来,秦言半边衣裳立时被浇得湿透。他低声咒骂一声,顺手撕下半边窗帘,将怀中血衣盗的头颅包好系在肩上,就像一个小小的包裹。他一抬头,却瞧见不远处慕城雪正直勾勾盯着他,脸上带着几分惊恐之色,他本来大好的心情便随之黯了下去。 嘿,杀人不眨眼的罪人就该有自知之明,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他用力摇头,然而心中失落的感觉是怎么也无法消除的。 人心终究是脆弱的,他可以抵抗欲望,拒绝诱惑,挣脱狂妄,跳出怨憎,却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悲伤、痛苦、迷茫、失望…… 就在他黯然神伤之际,却见慕城雪倏地起身,伸出右手指过来,口中惊叫道:“秦公子,你的衣服!” 秦言愣了一瞬,连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上被雨淋过的地方俱是一片灰黑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他探手伸出窗外,在雨幕中停留半刻,整条手臂都很快蒙上了一层灰黑的污迹。他凝神体味,便发觉雨水中一股细微的力量正欲往他血肉中渗来,似乎带有一定的腐蚀性。只不过经由瀚血淬炼过的肌肤太过坚实,才没让这些诡异的东西有可乘之机。 他抽回右臂,另一只手由手腕往上轻轻一抹,便见整条衣袖化为碎裂的布片纷纷掉落,宛如被数十年时光腐朽了一般。 这异状也引起了林家几人的注意,他们停下了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争吵,先后朝门口走来。 直到这个时候,林阁老才觉察到空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当下再顾不上林沐瑶,皱眉走出门外,步入密集浑浊的雨幕之中。 漆黑苍穹下,光线暗如子夜。无穷无尽的暴雨倾盆而下,好像全世界都被埋葬在深深的海洋里。水榭楼阁,亭台花园,尽付于一片苍茫与暗浊之中,再也看不真切。 林阁老负手而行,一股玄色光芒在他周身漫绕,雨珠洒落到他上空半米处,就似被一柄无形之剑切开,弹至旁边。他走出十几步远便停了下来,举目眺望。 旋涡状的云层低垂坠落,云海中电光闪动,滚滚雷声震颤大地,这情景如同天将要塌下来一般。 一道电光撕开了阴沉的天幕,映得地面惨白一片。远方似有渺渺的哭泣之声响起,冤魂们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在此极阴极暗的时刻,丑陋的妖魔也伺机而动,与昏沉中搜寻着血肉的味道。万物震恐,生灵退散。 “等不及了吗!”林阁老沉声一喝,叱喊声穿透重重雨雾,一直达到肉眼也看不见的天际尽头。喝声如虎豹雷音,含天神之威,余音回荡不绝,震慑着一切邪秽之物。雨幕中的妖灵鬼物发出惊恐的惨叫,争先恐后地朝四处逃开。 第八十四章 鬼域 老人独立于漆黑的鬼雨中,方圆数十里的灵气随他心意吐纳聚散,如波纹般荡漾,如漩涡般收紧。 他猛一挥臂,衣衫嗡然作响,风雷之声远远闯荡开去,再一轮浪潮清扫着残余的幽魂鬼物。这一次不再留有任何余地,毁灭灵魂的波涛席卷四方,躲藏于黑暗中的怨灵纷纷发出凄厉至极的悲鸣惨叫,一个个魂飞魄散,污秽的残壳融入漆黑雨水中,为这片晦暗的海洋再添上浓重的一笔。 林阁老昂首遥望,凝立若渊的身躯再不复平日的老迈,在此时犹如天神般魁梧伟岸。 远方渐起喧嚣,肃杀与血腥的气息在雨海中弥漫。晦暗阴沉的天色下,似有惊惶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阵阵肆无忌惮的狂笑飘飘渺渺地传来。就在离此地四五里外的碧野城中,无数杀戮与凶煞之气冲天而起,妖魔降临人世,它们撞开房屋,撕碎人类脆弱的躯体,贪婪地吞食着内脏与血肉,肆虐于苍生之间。 这一切的动静,皆瞒不过清微居守护者的耳目。林阁老眼中透出悲悯的神色,回头望了身后的楼台一眼。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在其中,那是他对人世间最后的眷念。 既然劫数无法回避,那么所有的一切,就由此身一力承担吧! 雷霆照耀下,老人的须发根根竖直,遒劲的面容犹如寺庙中怒目的金刚。他伸出手臂直指天空,指尖上光芒闪耀,于此刻凝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太阳。 随着这个动作,一层幽绿色网络自他所立的土地下面漂浮出来,升上半空,边缘向四处蔓延,很快扩及天边,直指形成了一个半球形的圆罩,将整个清微居以及星海湖都笼罩起来。自云层倾泻而下的雨珠尽被这一层薄薄的护罩隔绝在外,清微居一下就恢复了清朗,杀戮与血腥的喧嚣声自此远离,天幕都是一层淡淡的碧青之色。除了护罩顶上那一层翻腾的黑色云团,以及广场上来不及渗入地底的浑浊雨水之外,一切都似乎恢复了祥和。 做完这些,林阁老长长舒出一口气,站定之后,便看见许多人正朝这边赶来。 能有资格进入清微居的客人,在江湖上都是一方豪强人物,对周围风吹草动的变化无比敏锐。刚才那阵阴风鬼雨、怨灵哭嚎的景象自然瞒不过他们的耳目。他们纷纷聚到林阁老身前,七嘴八舌地打听起事情的真相。 “发生什么事了,赤炎洞攻过来的吗?”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鬼叫,不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冒出来了吧?” “赤炎洞那帮贼子要是敢来送死,我宋某人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 秦言和玉寒烟就混在人群之中,听着周围传来的各种猜疑吵闹的声音,心中的迷惑越来越重。 秦言运极目力,视线越过一层低矮的建筑,落到清微居南方的正大门口,透过那层幽绿色薄膜,隐约可见黑暗的雨雾如同妖鬼般舞动。他皱起眉头,道:“好重的杀气!” 玉寒烟的脸色亦极为沉重。她精修九龙峰秘技,感知比秦言更为敏锐,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南方碧野城中传来的那种诡异幽暗的气息,不仅仅是杀气,更蕴含着无数浓重的妖魔的味道,混杂在血腥腐臭的风雨之中,直让人恶心欲吐。 她拍了拍秦言的肩膀,低声说道:“师弟,看来我们暂时是走不成了,你有什么打算?” 秦言答道:“正门走不通,可以走侧门。要是侧门也被堵上了,还可以走密道嘛。”无论无何,他是不愿牵扯到正派与邪道的争斗中的。那些人打死打活,跟他又有一文钱的关系?人头刚刚拿到手,进阶任务的期限还剩六七天,算上几千里的路程,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玉寒烟轻轻一叹:“你执意要走的话,吾家也跟你一起。不过,先看看情况吧。”等到两方打起来,高手捉对厮杀,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才是逃跑的最好时机。秦言相当赞同她的意见。 没过多久,就有侍卫匆匆跑来汇报情况:“家主,碧野城中出现大量妖兽,很多武林人士正往这边逃来,木堂主让弟子来向家主询问,是否把那些人都放进来。” 话音刚落,就有数个声音同时响起:“不可以!”“绝对不行!”“肯定有很多赤炎洞的贼人混在里面,一旦让他们冲进来就遭了!” 出声的都是何不凡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人物,并不是他们不具备怜悯之心,而是亲身经历过这种教训。 正派人多势众,如果正面拼斗的话,赤炎洞根被就占不到丝毫便宜,但一旦陷入混乱之中,场面就再也无法收拾。十多年前魔门东侵的时候就曾经用过类似的诡计,那场战争给了许多仁人志士一个惨痛的教训,以至于现在许多老人提起那一战还为之色变。 几位老前辈的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但也有不少怀着一颗仁义之心的年轻人不能理解。眼看人们又要开始争吵起来,林阁老摆手说道:“放他们进来吧。” 何不凡愕然叫道:“林老哥,千万不能啊,你忘了十二年前——” 林阁老摇摇头:“这一次与十二年前并不一样。他们为我而来,我决不能看着他们在清微居门口遭邪派杀害。如果这也是罪过的话,就由我一并担上了吧!” “可是……” 如果清微居中的豪杰们知道此时碧野城内的具体情况的话,他们也许不会再为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发出无谓的争吵了。 现在的碧野城内,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并不像是群雄们以为的那样,只有赤炎洞的几名弟子驱使十几头妖兽在城内破坏。真正的情景是,成百上千头穷凶极恶的凶兽在城内每一寸土地上肆虐着,城中再也没有一处完整的建筑,尽数在妖魔们的蹄爪下坍塌碎裂,沦为废墟。 人类的血肉混杂着黑色鬼雨渗入泥土,无数个哭嚎惨叫的声音交织成痛苦悲怆的挽歌,在妖魔们听来却是最为悦耳的音乐。短短几息的时间内,昔日无比繁华的碧野城被彻底踏成平地,只剩下寥寥几处颓垣断壁或许还能见证往日的辉煌。 屈死的冤魂在阴冷的土地上徘徊不去,残破的躯壳混着泥沙被踩入废墟深处,怨恨的意念仍不住发出凄厉的哭声,揪人心肠。 更为可怕的是,就在妖兽们追逐着血肉的味道向北方奔去的时候,它们残留下来的气味仍严重腐蚀着这一片的生机。当狞笑与悲鸣远去,喧嚣逐渐平息之后,一阵干涩诡异的吟唱声在废墟中渺渺响起,其中既有浑厚的男子嗓音,又似有尖利高亢的女妖在阵阵狂笑,妖异至极,暗藏魔性。 随着这阵诡异的吟唱声,空中翻腾的黑云逐渐平静,依旧淤积不散,但暴雨却渐渐变小,最后完全停了下来。废墟之中渐渐结起了大雾,在歌声中愈渐浓郁,时而显露出各样狰狞恐怖的形状,怨灵在其中悲泣。 在一种无形力量的影响下,废墟中未被妖兽吞吃的尸体忽然动作起来。空洞的眼瞳中燃起碧幽的死灵之火,先是试探性地动了动手脚胳膊,接着扒开身上的石块,从沙石中站了起来。它们身上都笼罩着一层稀薄的雾气,勉强遮挡着巨大狰狞的伤口,又以地面上的残肢断壁修补自身损失的部位,在飘渺歌声的引导中浩浩荡荡地朝北方行去,浑浑噩噩地加入到妖兽的行列之中。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数万人的热闹城池便彻底沦为阴森鬼域。直到这时,赤炎洞的高手们还都未曾出手。 第八十五章 大战将至 一袭月白儒衫的少年站在废墟当中,默然望着从身旁走过的一列列行尸走肉,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已经在此站了很久,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彷如雕像一般。但那些面目狰狞的尸鬼们都似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不敢靠近他周身两步之内。而他所立之处,那刻着“紫衣巷”三字的高大石碑,也是刚才群兽肆虐之时唯一能完整保存下来的东西。 许久之后,尸鬼们都已走远,那股腥臭的味道渐渐淡去。少年缓缓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天边阴云,喃喃低语:“你失约了……” 他扬起右手,举至眼前,两指间夹着一枚金针,针身上赫然刻着一列细小的文字:两日之后,紫衣巷。 在妖兽的追赶下,惊恐的人群蜂拥而入冲进大门,清微居内顿时乱成一团。无论侍卫们再怎么厉声呼喝,都及不上他们对那群嗜血凶兽的恐惧之情。混乱之中好几人摔倒在地,接着就被无数个脚步踩过,再也不闻声息。在这个时候,性命如同儿戏,人人皆欲疯狂,正义的怜悯只为他们争取了多一点的喘息的时间。 “阿弥陀佛!”见此惨状,慈云寺悟叶老僧不忍地闭上双眼,宣了一声佛号,口中高声诵念起佛门真言。随着他干枯的嘴唇张合,无数金色的篆文符咒从口中飞出,飘忽旋转着散入惊乱的人群之中,一股奇异的馨香渗入他们心田,安抚着他们惊恐躁动的情绪,使得暴乱的情形总算有所缓解。 没过多久,活着的难民们尽数逃了进来。妖兽们皆被清微居的护庄法阵阻挡在外,在护罩后游走逡巡着,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它们的脚下堆积了一堆尸体,这些落到后面的倒霉鬼就成了它们发泄兽性的玩具,在巨兽的无数次踩踏下变成了一堆堆酱状物,混入泥土与石块之中,再也难辨本来面目。而几步之外的一层淡绿色的护罩,便构成了分割生与死的界线。 在悟叶大师的诵念声中,当逃进来的人们渐渐恢复了平静,虽然脸上还残余着恐惧的表情,但也能断断续续地说出碧野城惊变的大致经过了。 当先后十几个逃亡者将他们的经历描述出来之后,群雄也大概能拼凑出惨案发生的具体过程了,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赤炎洞邀聚了邪道十三大宗派,还与西北魔门勾结到了一起,顷刻以雷霆之势将数万人的碧野城夷为平地,仅余两百多人逃出来。更为可怕的是,他们还引来了西海招摇山的妖魔们,驱使着上百头妖兽,战斗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正派群雄的预计。如果硬碰硬地打下去,正派将再无半成胜算。 如今唯一的倚仗,就是清微居中以九宫八卦为要布下的守护阵法了。如今林阁老已将阵法完全开启,方圆数百里的灵气皆往此处聚来,正道中人的修为都有了大幅度提升,灵力的吸收恢复的速度更是有了恐怖性的增长,借着地利之便,或许能与邪魔妖三方的联合势力拼斗一番。 到了这个时候,正派群雄才终于停止了内部的争论,暂时舍弃了彼此间的恩怨,真正从内而外地统一起来,投入到正邪大战的准备之中。 尽管邪派、魔门、妖族三方勾结到了一起,意欲把正道人士一网打尽。但正派群雄也不是束手待宰的羔羊,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清微居的林阁老、林沐阳大少爷,皆精修五行傲气诀,三诀齐发,法力通神。 沧流殿战教堂首座何不凡苦练焰皇拳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一拳即出,神鬼辟易。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蝶舒梦御使万蝶为器,千芳万蝶阵所向披靡,罕逢敌手。 雁荡山王龙老先生一身四象之力已练到极致,百邪不侵,神鬼莫近。其师侄浩辰罡更为尊为年轻一辈第一高手,洞玄经穷究天道,无人可挡。而“天剑”贺连山亦是威名赫赫,手中“黄昏”神剑斩杀妖魔无数,被誉为年轻一辈最强剑客。 天机阁罗谦光大人的黄庭三动练到了魂动的大成境界,可以自由操控人的三魂七魄,强悍至极。 幻真岛首徒叶星河修习空生燃灯心法,曾以大愿力感化盗寇无数,悟叶大师也对她赞誉有加,曾言佛门衣钵的传承就落到她身上了。 除了五大门派,另两个避世隐居的宗门也有高手在此。慈云寺的悟叶大师就不必多说了,九龙峰的玉仙子、秦公子亦是一等一的强者,修为比起老一辈英雄人物也不遑多让。 还有前魔门首徒雁漠然,他的出身虽不怎么好,但武技却是毫无争议的强悍,大家都很看好他。 这些都是江湖上威震天下的绝顶高手,他们所立之处,便是正派希望所在。赤炎洞尽管联合了三大势力,但若想一口气将正道精英赶尽杀绝,却也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将无辜的群众以及一些负伤之人安顿好以后,林阁老率领正道群雄来到南面正门口查看敌情。 秦言与玉寒烟很有默契地落到了最后面。在如此严肃寂静的场合下,他们不敢出声,对望一眼,各自做了一个手势。 秦言伸出大拇指,往肩膀后指了指,询问是否现在就乘机跑路。玉寒烟则摇摇头,纤纤玉指往前方一点,意思是看看情况再说。 好吧,那就看看情况再说。 邪派的一些弟子已经开始在外面大声叫喝起来: “里面的兄弟们,你们赶紧弃暗投明吧!别被那帮假仁假义的伪君子骗了!凡是真性情的汉子,都加入到我们中间来吧!咱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地搞女人,岂不快哉!” “万师兄已经放下话来,他愿意饶恕你们曾经的罪孽,有心悔改的赶紧走出来……” “你们要是不知好歹,以后哭死了可别后悔!等爷爷们打进来,男的杀了腌做腊肉,女的抢过来当压寨夫人,一个都别想跑!” 这种无聊的话语怎么可能动摇英雄豪杰们的心思,任凭邪派弟子在外面张狂叫骂喊破了嗓子,里面的人也只是冷冷看着,没有一声回应。 第八十六章 老怪物 秦言躲在人群最后面,抬起头望过去,只见碧绿的护罩上投映出无数高大妖魔狰狞扭动着的影子,伴随着邪派弟子有气无力的劝降与恶鬼们的哭嚎和嘶吼,让人生出置身地狱的错觉。 更远处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大抵邪派和魔门的弟子都聚集在外面,还有一些能化为人形的妖族高手隐于其中。秦言感应到了数个强悍的气息,那淡淡的恐怖味道令他心悸。 他有些迷惑,血狼僧向来对赤炎洞等一干邪派不屑一顾,言语间皆以“鼠辈”称之,为何此次会与他们勾结在一起?记得前几个月师父还说,婆娑门需要好几年修生养息的时间,严禁弟子在外招惹是非,怎么自己下山不过一个月,风头怎么就变了呢? 还是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魔门弟子,眼前的这些都是邪派和妖魔伪装的假象…… 这时,在外面苦口婆心规劝正派人士“改邪归正”的邪派弟子们似乎受到了上面的命令,顿时一改刚才的仁善模样,喷吐出无数污言秽语朝阵内群雄席卷而来。 “没用的伪君子,只会缩在婆娘两条腿里面吗?脱下裤子给我看看,你们到底还有没有那东西?” “洛大哥说得对极了,我昨天宰了二十个所谓的正派弟子,脱裤子一看果然都是每种的。原来伪君子都是这幅德行啊,哈哈,还真是开了眼界!” “假仁假义的乌龟们,你们敢不敢接战,到底吭个声!你娘要是没给你们没这个胆,咱也不难为你们,叫三声爷爷,爷爷就放过你们这帮孙子!” “俺听说那里面不是有两个所谓的仙子吗,滚出来让大爷看看你们到底有多漂亮,是不是下面都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啊?” …… 从一开始的谩骂到指名道姓的侮辱,尤其是对女性亲属的问候,让阵内的众多高手们都忍不住变了脸色,脾气暴躁点的更是开始扯开嗓子反击。他们都是受万人敬仰的豪杰精英,平日里也算风度翩翩,对一些辱骂讽刺之辞倒也能一笑置之,但邪派这些专业人士的骂法真是让他们不能忍了。 什么气都咽得下的,是死人。 一些年轻人开始开口反击,但很快就淹没在邪派弟子一浪高过一浪的声潮中。他们的反应反而让叫骂者的情绪更加高涨,愈发奇思妙想地开发出新奇而又饱含深意的对妻子父母施以各种修饰的言辞。 原本森严的气势荡然无存,倒似成了骂架大会。这个时候,秦言和玉寒烟才有机会低声用言语交流。 “师姐,外面有十几个人都说他们跟你有过一腿诶,居然还骂你身材不好,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咱们要不要骂回去?” “吾家已经听到了,你不用再重复一遍。”玉寒烟淡然一笑,“这种无稽之言不用理会就是。”但她额头微微突起的青筋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在那看似云淡风轻的面容之下,一股凛寒的风暴正在凝聚成形。秦言再仔细看,便发现她的视线已经牢牢锁定在刚才出声的那几人身上,只等大战一起,她便要挥剑而高歌、杀人以泄愤! 看来她是决计不愿就此离开的了。秦言放弃了催促她乘乱溜走的打算。 林阁老本是修为极好的人,但在这时候也快按捺不住了。外面的狂徒们不仅对他最疼爱的林沐瑶大小姐侮辱唾骂、造谣她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还对他们父女俩的关系极尽猥琐之猜度,并且得出了他们曾在床上有过深入交流的结论……饶是林阁老养气功夫再好,也忍不住气得脸色发青。 “无耻狂徒!”吒喝声如平地一声惊雷,撕开了喧嚣低俗的阴云,林阁老大袖一摆,顿有一片金色光芒如龙探出,浩荡磅礴地朝外扫去。 天元宗师的愤怒,远不是这些阵前叫骂的小虾米能够承受的。金光穿过护罩,无声无息地渗入黑暗之中,化为切骨断肉的恐怖利器,挨着就死,碰着就亡,那满地的咒骂声顿时化作哭爹喊娘的惨叫,宵小们挣扎着往后逃窜,阵型一片大乱,魑魅魍魉无处遁形。连那些不通人性的巨大妖兽也被殃及,吞食血肉的利口锐爪在金光下灰飞烟灭,即便没有御主的操纵,本能的恐惧也促使他们四处溃散。 憋了一肚子邪火的群雄见到此状不禁纷纷叫好,大感解气。 就在这时,黑暗深处的军阵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亢!” 此声就若炸雷响在耳畔,众人皆觉得头皮一麻,耳中嗡嗡作响,周围世界中的声音都变得极不真切。自这一声厉喝之后,一团幽深的黑暗云雾自金光中透出,如轮急转,几下就将金光吞噬得一干二净,一个矮小的身影在黑雾后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那人身着黑袍,周身皆被黑雾笼罩在内,根本看不清面貌身形。他身后盘旋着无数哭泣的阴魂,它们浮现各种惊恐扭曲的表情,挣扎哭叫着,尖利的声音如诉如泣。它们时而萎缩成模糊的一团,时而呈现出各种悲惨的模样,那是无数人临死之前的情形,有指甲尖利、手提头颅的女尸,眼凸舌伸的亡灵,更多的是连尸身也不能完整的幽魂,白骨突出的断肢、血淋淋的脏器、断成几截的残躯,构成地狱般悲惨的景象。 更远的地方,天空都被阴魂占据,乌沉沉的一片,以各自的声调呼喊着那人的名字,汇合起来直刺人耳膜。 秦言定睛瞧去,恰逢那人也似乎漫不经心地瞄过来一眼,两人视线一触,秦言就觉得眼睛被针扎了一般,耳畔响起了万千阴灵的呼啸声,如潮涌来。 他心下大骇,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背后被冷汗浸得湿透。忽然右掌一暖,却是玉寒烟在此时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温暖的力量传入他体内,顿时让他心中惊惧之感减轻了许多。 娘的,只看了一眼就把本少爷差点吓尿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顾不上感激玉寒烟,心中那份自傲以及老羞成怒的邪火让他不顾一切地再度朝那人瞪过去,瀚血聚集于双眼,目力运转到极致,一双眸子变得殷红如血,却怎么也无法透过那一层黑雾看到其真实面貌。 而那人一眼将他慑退之后,便再也没向他投来第二眼。秦言心中惊怒交加,既对刚才自己的表现感到羞怒,又为那人再未注意自己而稍感庆幸。毕竟刚才那份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简直就不是人,杀戮暴戾的气息甚至比血狼僧还要浓郁得多。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站在他刚才这个位置的话,说不定就直接被吓死了。 那人的目光在群雄脸上淡淡扫过,最终停留在林阁老身上。在场所有人名震江湖的高手之中,也唯有林阁老敢于直视他的目光,并且以更加强势的姿态反击回去: “老怪物,你还是没有变啊!” 那人喋喋怪笑,声音如同老枭夜鸣,格外恐怖:“很吃惊吗?无崖啊,你出生之时,本座就是这副模样,现在你都老得快死了,本座依然还是这幅模样。你要是羡慕的话,就来拜本座为师吧!走到本座面前,本座就收下你这个徒弟。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第八十七章 凶阵 对于老怪物的提议,林阁老哼了一声,根本不屑于回答。 老怪物长笑几声,大步朝前走来。他所经之处,地面上堆积着的尸体便如风化般迅速腐朽,化为尘沙散入风中,而死者一缕亡魂则被纳入他身后,成为千百个哭泣挣扎着的亡灵中的一员。 瞧见这一幕的正派中人都觉得一阵悚然。如果死在这老怪物手里,就连投胎轮回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岂不是意味着永世不得超生? 老怪物走近清微居大门,守护大阵便似被一股寒冷潮流压逼,护罩上的绿色迅速黯淡下去,连空气中的灵力都似乎被冻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在他的身后,除了那无数哭泣哀嚎着的阴魂之外,还有数个邪派高手紧跟着走了过来。身披紫衣、龙行虎步的万流风,一袭月白儒衫、如若少年书生的苏夕颜,穿一身艳丽宫装、冷漠高傲的陆盈清。随后是一位头戴斗笠、披风飘展的妖异人物,他的身影隐隐约约,如同鬼魂一般呈现半透明状,透过他的身躯可以看见后面一位眼神冷峻的道士,道士身上法袍上的玄妙条纹随身流动,似在演绎一场玄妙的天机…… 这些人或美丽或清隽,各有一番绝妙风采,皆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邪派大佬级人物。然而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光彩都被前方老怪物吸引过去,老怪物的阴影将他们的身形尽数笼罩起来。如果不是距离太过接近,人们甚至都难以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对于老怪物步步紧逼的凶戾气势,林阁老却只是不屑地一笑:“慕鸿秋,你纵使活得再久,也终究只会一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我这座天机阵是仓促之间摆成,只来得及用了五五之数,可是你敢进来吗?” 老怪物喋喋一笑,也不说话,扬起右掌就朝护罩拍去。他手掌上仿佛浮动着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渊,一旦接触到护罩,便引起剧烈的轰鸣爆炸之声,一时间天惊地动,整个清微居的土地都在震动。大阵内灵气一片紊乱,幽绿色护罩剧烈颤抖,那层被压制得极淡的绿色仿佛马上就会消失。 这时候林阁老高喝一声,双掌连连舞动,红黄绿三色光芒自他十指端放射出来,编织成一张巨网,融入到半空的护罩当中。天干翻覆,地支倒转,阴阳交易,变化万端。虽无移星换斗之神通,却有颠倒方圆内乾坤之大能。 就在护罩产生出一阵急剧的波动之后,老怪物忽然发出一声闷哼,猝然朝后退去,一连退出七八步才止住了身形,俨然是吃了一场大亏。 他嘶声叫骂,言语中已无方才的从容:“不识好歹的东西,本座看你能撑到几时!” 而赢得了第一阵的林阁老脸上也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就在刚才驱动守护阵法的过程中,他察觉到清微居外方圆数十里的天地灵力陷入了一股极为诡异的波动之中,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仿佛是远古洪荒时代的魔神即将降临一般…… 他脑中心念电闪,立即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当即大变:“八祸葬世大阵!他们要以阵封阵,把我们困死在里面!” 此语一出,群雄相顾骇然。 八祸葬世大阵,乃是传说中两百年前仙魔大战所遗留下来的上古凶阵,引三绝八祸,断天地人心,具有“焚天灭世葬人间”之大恐怖。赤炎洞祖师不过仿效此阵万分之一的精妙之处,创出了“八祸葬世神通”,便是天底下最强的绝学之一,练到高层足以无敌于当世。 若真让邪派的人摆出了此等凶阵,区区五五之数的守护大阵怎能抵挡? “哈哈哈!”老怪物仰天狂笑,一扫刚才的郁闷之气,“藏头露尾的乌龟们,你们就在里面一直躲到死吧!” 何不凡冷哼一声,低声问道:“林老哥,怎么办?要不要……”他做出一个“冲出去”的手势。 林阁老摇摇头,道:“此阵威力虽大,却有逆天道,需三阴三绝之时机,绝不是轻易能够摆成的。若想布成此阵,必定会震动九州灵脉,引得天地星象变化,如此就会引起九龙峰的注意……” 九龙峰上,有个提起名字就能让人心神震慑的绝强人物,只要他御剑赶至,局势就会完全逆转过来。到时候谁生谁灭,不言而明。 听他这么一说,群雄便暂时定下心来,恢复了一些士气。 秦言扯了扯玉寒烟的衣角,悄声道:“师姐,咱们是不是该干正事了?”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那几个辱骂你的小贼也被林阁老一并杀了,咱们继续留在这里好像没什么意义了,不如就趁现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撤了吧? 玉寒烟点了点头,两人便极有默契地朝后移去,刻意放慢了脚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引起任何正派人士的注意——除了对面那些直勾勾望过的邪派高手。 两方对峙,本来一切都在静止之中,秦言两人这么一动,邪派高手的目光顿时就都集中到了他二人身上。 秦言的身形微微一僵。 老怪物轻描淡写地一瞥,勾魂摄魄的目光差点让他叫出声来。 他勉强堆出笑脸,伸出一根手指凑在嘴前,在众多邪派高手的注视下,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万流风、苏夕颜等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怪异。宫装丽人陆盈清则冷冷地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之色。 秦言不屑地撇了撇嘴。你这妇道人家懂些什么,本少爷岂会在意这些身外之名。浮云,浮云而已!即使你出声揭露了本少爷临阵脱逃的事实,本少爷也照走不误! 却见万流风张开嘴来,朗声说道:“林阁老——” 秦言脚步一歪,一颗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干你大爷的,你要是敢说出来,本少爷指天发誓绝对不会放过你! 只听万流风继续说道:“晚辈几日前曾登门拜访,诚心邀请各位正道英雄结盟,可惜阁老大人对我等邪派人士误会颇深,以至于造成今日的局面……” 秦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朝正在侃侃而谈的万流风投去赞许的一眼。你小子还算上道,以后再遇到了还能饶你一命。 却在此时,只听一声厉喝,一个魁梧的身影忽然从正道群雄中跳出来,状若疯虎地朝护罩外的万流风扑去:“奸贼!还我徒儿命来——” 第八十八章 雷霆惊变 那人的动作太过突然,加上速度极快,连林阁老也来不及将他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出护罩外,嘶声怒叫着朝万流风扑去。 直到此时,人们看清他的背影,认出他的身份,原来是黄龙岛岛主宋北归。 早在多年以前,黄龙岛就与赤炎洞结下了生死大仇,宋北归的大徒弟就是被万流风打得筋骨尽断而死。这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出来,宋北归有如此反应也并不奇怪。人们只是在心里叹息,可怜宋岛主也是铁骨铮铮一条汉子,可是太过冲动,只能白白送了性命啊! 果不其然,宋岛主刚刚冲到万流风面前,挥出去一拳朝他天灵盖砸下,万流风却躲也不躲,抬起一脚就朝他小腹踢来。两人以攻对攻,若是修为差不多的话倒还能拼个两败俱伤,可事实是万流风的速度比宋岛主要快出数倍,那真叫一个迅若闪电,宋岛主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万流风一脚踹在小腹,狂洒鲜血倒跌回来,直挺挺摔倒在林阁老身前几步之外。 林阁老连忙上前去扶他:“宋岛主,你怎么样?” 宋岛主面如金纸,瞳孔扩散,嘴角还在不停冒血,只见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看是不活了。在林阁老的搀扶下,他勉强抬起上半身,瞳中好不容易才凝聚出焦距,满是鲜血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有一个请求……” 林阁老悲声道:“宋岛主请讲。” “那就是……”宋岛主有气无力地抬起头颅,空茫的眼神中显出异彩,搭在林阁老后背的手掌突然弯曲成凌厉的形状,“请你去死!” “轰隆——”与这一声对应的,还有穹窿中一道贯穿天地的惊雷。 鲜血迸溅。 林阁老怔怔地低下头,望着那只从后背插入、自前胸贯出的狰狞利爪,眼中透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宋岛主爪间电光一闪而逝,跟着就猛地从林阁老怀抱中弹起来,大步冲入还在瞠目结舌的正道群雄之中。 他在跑动之时,身上的衣着就在迅速变化,朴素的绵衫逆风飞扬,紫气流转间为华丽的长袍,白底芒鞋的伪装在跃动中飘散,露出其内逐电登云靴的华影。苍老枯败的容貌在呼啸的狂风中裂开,瞬息间换成了一张冷漠俊美的妖异面容,满头白发顿化青丝,深沉的紫眸迸射出冷厉如电的寒芒。 在群雄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便急冲而至,双掌间电光闪耀,迸发出凄厉呼啸的雷霆,朝着最前方三人当头罩下。 那三名沧流殿弟子连惨呼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在耀眼的雷光中化为焦炭,只余下一小撮黑灰如尘零落,成为他们在人世间最后的痕迹。 劲风刮过,将黑灰吹入泥土,彻底抹去了他们曾存于世的证据。 这位“宋岛主”脚步毫不停歇,挥舞着雷电之鞭径直朝后方几人冲去。直到此时,何不凡才似如梦初醒,狂怒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号:“毕玄——” 金镖令上排名第二,招摇山妖皇座下第一护法,掌控闪电的妖仙,“雷霆之怒”毕玄! 真正的宋岛主早在不知何时就被人掉了包。讽刺的是,直到过了这么久,他手下的弟子以及一些相熟之人竟无一人察觉。盖因为他那种暴躁粗鲁的脾性实在是太容易模仿了。 一道炫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的狂暴电光闪过,何不凡的怒吼突变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听见一连串响不绝耳的滋滋之声,战场中散发出人肉烤焦后的刺鼻味道。 正道群雄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毕玄的这一记雷霆横扫过去的时候,何不凡两边同时有数人迎了上来,他们的速度或慢或快,最终真正碰触到这一击的有三个人: 首当其冲的是正中间的何不凡,他以焰皇拳硬接一击之后,便闷哼一声朝后跌退,口鼻中鲜血直冒,抬起的双臂前端已是一片焦黑之色。所谓焚烧万物的焰皇拳在真正的雷霆威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何不凡左边是蝶舒梦,她长袖一摆,数千芳华蝶扑涌而出,又在雷霆之威下尽化焦炭。她仓皇后退一步,脸色变得煞白,眼中一片震骇之色。数千芳华蝶的性命,仅能堪堪挡下了闪电的余威。 而另一边的浩辰罡才是真正抵挡了雷霆大部分的人。无上绝学洞玄经疯狂运转,他全身笼罩一片乳白色光芒之中,无形的波纹剧烈震荡开来,化为足以震碎一切物质的细小微粒。激烈的冲击就在雷霆与洞玄涟漪之间产生,而他未退一步,稳若磐石。 最惊险的交锋就在无声无息间完成。毕玄仰仗着雷霆之力,本以为可以势如破竹地杀个痛快,至少也能将群雄的阵型冲散,却不料才进两步就被人生生阻住。而他那股厉若闪电的疯狂暴戾的气息,也随之微微一滞。 “孽畜!”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停歇,两旁的高手已经围了过来。口宣佛号的悟叶老僧,三诀并出、状若疯虎的林家少主,挥剑如龙的雁漠然……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令“雷霆之怒”也为之忌惮的力量,如果让这些人围拢,即便是妖皇座下第一护法也难以幸免。 毕玄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机会,于是脚下重重一踏,周身雷霆奔涌,顿化为一道电光,朝天射出,直奔云端。 强敌退去,但群雄脸上绝没有任何轻松之色。林沐阳几步冲到林阁老身旁,扶起他萎顿的身躯,颤声唤道:“爹!”声音哽咽,虎目中也禁不住流下泪来。 林阁老胸口心脏处被完全贯穿,血如泉涌,残破的躯体再无生机。但在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反而露出安详之色,喉咙中发出微弱的声音:“大劫……我一力承受,林家……交给……你了。” 一句话说完,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一代宗师,就此陨落。 “爹————” 林沐阳仰天长啸,吼声直冲云霄。 然而这个时候,清微居大门外却传来尖利的讥笑声:“本座早就说了,就算你想一辈子缩在里面,也还是逃不过一死!哈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啊!” 他身后数人跟着哄笑起来,笑声传入后方邪派弟子群中,又引发了更大规模的哄笑。 “林无崖那老东西,还真以为可以躲一辈子呢!” “连乌龟都当不好,枉他还有那么大的名声……” …… 在一阵阵哄笑声中,林沐阳缓缓放下林阁老的身躯,转头望向护罩外的黑暗深处,眼珠赤红,目眦欲裂。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 “慕,鸿,秋!”他一字一顿,缓步上前。 如果一个天元宗师心存死志,想要拉一个人陪葬实在太容易了。 老怪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双掌合拢,眼中透出嘲弄之色。 悟叶老僧上前一步,沉声喝道:“沐阳贤侄,切勿冲动!” 第八十九章 八祸葬世 林沐阳脚步不停,从喉咙里发出森寒之音:“此仇不报,我……” 忽有一阵阴冷的寒潮无声袭来,将他剩下的话语卡在口中。他心有所感地仰起头来,举目眺望,就见远处的天边,一个巨大的身躯从云端深处探出身形,挟带着无匹的威势,正朝这边移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怪鸟,它张开翅膀,遮天蔽日,在地面投下深沉漆黑的阴影,其身躯之大,连远处的群山、荒莽的原野、破碎的废墟都尽数被笼罩在暗影之中。当它移至近前,将清微居上空的乌云也一并遮住的时候,那无上的威严横亘在人们心头,所有人眼中都透出绝望之色。 金镖令榜首,西海招摇山之主,妖皇——摩云金鹏! 它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在人们头顶上空盘旋,但所造成的效果,绝不仅仅是气势上的改变。 如果说此前邪法召唤的乌云还没能完全遮住天空,还漏下了一丝阳光的话,那么摩云金鹏的到来就完全堵住了这个缺口。 恍如末日到来,人间暗如子夜。 三阴三绝之条件,终于彻底达成。 天空中的灵气开始震动,苍穹之顶巨大的轰鸣声,守护清微居的阵法护罩开始剧烈扭曲起来,仿佛一个被无形大手按压的泡沫,摇摇欲坠。 林沐阳嘶声怒叫,身上射出红黄绿三色光芒织就的网络,连入到护罩之中,勉强使得护罩颤动的弧度小了一些。 在场的群雄无不变色。清微居守护法阵未破,但他们已经感觉到了身躯中的异样。空气中的灵气变得极为稀散,更似有某种阻隔之力渗透进来,使得他们再也难以吸收外界的灵气,并且连身体中灵力的运行也变得凝滞起来。 他们有心去助林沐阳一臂之力,然而清微居的护庄法阵玄妙无端,唯有精通五行傲气诀的林家之人方能对其施以控制,群雄纵然有心相助,却也无可奈何。 护罩外的老怪物正看出了他们的窘状,嘶声怪笑着走上前来,掌中凝聚起浓郁的黑暗流焰,朝着那扭动不休的薄薄护罩猛力拍下。 “狗贼!” 贺连山等数名高手怒叫着朝他扑去。然而他们身形在半途就似遭遇了某种无形阻碍,身躯中的力量正以极快的速度被剥离出去,当他们跑到离护罩四五步的距离之时,便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得连迈脚的力气也没有了。 老怪物嘲弄似的望着他们,手下一掌重重印在护罩上。 黑焰暴涨,吞噬着一切具现化的能量。薄薄一层护罩犹如吃痛一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颤抖起来,本就稀薄碧绿之色变得更为暗淡,几近透明。 “噗”的一声,林沐阳喷出一大口鲜血,殷红之色染透了前襟,身躯摇晃几下,眼看就要站立不稳。但他猛地一咬下唇,眼中陡然迸发出惊人的神光,再一次稳住了身形,拼命维护住那层几欲消失的护罩。 八祸葬世的戾气已经侵袭过来,啃食着他体内灵力。只听一连串锐响,他的身躯在巨压下迸发出无数伤口,鲜血喷溅,浑如血人。但这点痛苦丝毫无法阻止他站得笔直,伟如山岳。 而这时候,老怪物身后的万流风忽然上前一步,慢悠悠地抬起手来,道:“很顽强啊!看你这么痛苦的样子,真让人有些不忍心呢!来,我来替你解脱了吧!”说话间,他身后浮现出庞然狰狞的恶魔阴影,黑色火焰流转于身,幽暗扭曲光线下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赤红的双眸透出令人心寒的嗜血光芒。 一拳击出,便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支撑到极限的护罩就像被戳穿的气泡一般,啪地一声脆响,便完全消散于虚空之中。 无穷无尽的粘稠黑暗扑涌而至,方圆数百里的地面都开始颤抖。镇守此地的灵脉完全被污浊之气浸染,妖魔鬼怪失去了桎梏,张牙舞爪地露现于人间。 阴风阵阵,群鬼哭嚎。大地轰鸣,山岳震颤。凄厉的哭喊声自土地中渗出,无数白骨尸骸挣扎着从地底的裂缝中攀爬出来,那是千百年来无法轮回的死者的冤魂,长久以来被灵脉镇压,此刻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上千年的阴魂怨气一旦扩散到人间,带来的浩劫绝对如灭世般可怕。 这个时候,群雄都亲身体会到了八祸葬世的威力。他们不但再也无法从外界吸取灵气,就连自身的力量也被压制到极低点。有些修为稍弱些的弟子甚至虚弱到了站立不稳的地步。如此情况,在那无数围拢过来的妖魔鬼怪的面前,就如无尽汪洋中的一叶扁舟,随意一个浪潮打过来,就会万劫不复。 邪派众人很乐意充当这个浪潮。 老怪物一声大吼:“杀!”当前冲上。 他身后的黑暗之中,千百名邪派弟子齐齐呐喊:“杀——” 狰狞的魔兽发出暴戾的咆哮,行尸走肉们无声地上前。 黑暗如潮涌来,将天地间的光明完全吞噬。地面上死去的林阁老的尸体也缓缓地爬起来,双手指甲变得尖长,眼眶中的浑浊被两轮幽幽燃烧的碧火所取代。他身上透出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连同类的妖魔鬼魂都不敢靠近。值此天地极阴的时刻,他身体中蓄积的修为甚至比生前还要强大。 看到这一幕的正道人士不禁露出绝望之色。如果连林阁老也变成了妖魔的话,就算不动真人亲来,也都已经无力回天了吧…… “喋喋喋喋,今天就是你们这些伪君子的末日!”老怪物放声狂笑,尖锐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痛。他一个箭步冲到前方,双掌朝着地面上奄奄一息的林沐阳当头罩下。眼看林家少主就要在这一掌下粉身碎骨,这时候,老怪物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极度可怕的感觉,本能地向旁观一滚,就有一阵阴风从他身旁刮过,撕下了一大块皮肉,火辣辣地发痛。 “什么东西!你——”老怪物惊怒地转身,见清那人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慌乱地朝旁边退去。那人也不追赶,就站在林沐阳旁边,将围拢过来的邪派弟子及无知凶兽一掌一个全部击杀。 林沐阳睁开眼来,见此一幕后不禁眼眶一红,悲叫出声:“爹——” 挡在他身前的那人,头发披散,面目狰狞,十指尖利如鬼,赫然正是变成了鬼怪的林阁老! 第九十章 牺牲 林阁老双爪齐舞,挥得身前阴风怒号,但凡有妖兽或邪魔从前方冲来,未及靠近就被那阵阴风撕得粉碎。万流风、苏夕颜等邪派高手见机得快,连忙远远绕开,继续向着后方束手待毙的正道群雄冲去。 但这个时候,站在群雄最前方的几人却告诉他们,即便处于八祸葬世的阴云下,浩然的正气也不会有丝毫的退缩和恐惧。 神色悲悯的悟叶老僧,面无表情的雁漠然,一脸沉肃的浩辰罡,还有撕了衣服坦露上身、哇哇怪叫的王龙,他们的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沉郁浩荡的气势,使得冲到近前的邪派高手们脚步不由地为之一滞。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边终于短兵相接,陷入激烈的厮杀之中。 而林沐阳对身后的厮杀声充耳不闻,只是怔怔地看着前面林阁老撕妖杀鬼的可怖身影,虎目中不禁流下痛苦的泪水,喃喃地道:“爹,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作为修道之士,他当然明白,林阁老如果身死尚只是堕入轮回,而此番举动却会使他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当阴时一过,他就会彻底灰飞烟灭,连魂魄也会烟消云散。 林阁老喉咙中咯咯作响,半晌之后,方发出涩哑的声音:“区区一命,不足为惜。你要带领他们,冲出去……” 林沐阳喉中哽咽,难以成声。 就在这时,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后方传来,从千万个细小的毛孔中渗入体内,驱走了虚弱和疲惫,使得苟喘残延的躯体内再度涌现出浩瀚磅礴的力量。林沐阳愕然地站直身躯,缓缓握紧双拳,这个时候的感觉甚至比他全盛状态还要完美。 一线微弱的光芒从阴沉的黑幕中探出来。颤颤巍巍,摇摇欲坠,那抹孤独而脆弱的一线微光给大地上无数仰望苍穹的人们带来的感觉不只是震撼。仿佛是开天辟地时最初的一道光,自黑暗中衍生出来,从无到有,却给天地之间带来截然的变化。 那光芒来自于林沐阳身后,那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子,一步步走上前来的悟叶老僧身上。 正与群妖厮杀的林阁老恍然回头,急声叫道:“大师,你——” 悟叶老僧的身形完全融入光明之中,那光芒虽不刺眼,却恢宏浩大,让人无法直视。只听见他微带笑意的声音自光明中传出来:“无涯吾友,你既已踏出那一步,老和尚又岂能落于人后?”声音如黄钟大吕,雄浑浩荡,悠悠然传荡四方,响彻天际。 “老和尚修佛多年,一直未达见世皆空的境界,常常感念心中困惑不安,今日能以这具皮囊为大家做点事,倒也快慰得很……” 他一步一步走来,身上的光芒越来越明亮,从黑暗浪潮中忽明忽暗的烛火,到照耀四方、震慑群邪的太阳,佛光普照之处,妖魔鬼怪都彷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再也不见动弹。而那些邪派的弟子也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被一种庞然伟力挤压禁锢着,一身功力再难以发挥出半成。就是老怪物、万流风这些高手,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纷纷朝远方退散。 厮杀声彻底平息下去,群鬼呐呐不动,妖兽怔怔若痴。 包裹住悟叶的那团洁白光芒之中,忽有朵朵巨大的花瓣往外绽放开来。恍惚之间,周围天地变幻,人们惊觉之时,才发现已置身于另一片全新的天地中。 漫漫水天相接,万朵白莲清香在。悟叶老僧端坐于一片澄净空澈的琉璃海上,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天地间的风云光暗都随着他空中的咒语而变幻,在这个时候,老和尚端坐念经的枯槁身姿,仿佛比远处的山岳都更为高大。片片白莲花瓣自他身上生长飘飞,圣洁的毫光守护住他的身躯,恢宏浩大,如佛亲临。 极远之处,躲过一劫的老怪物遥望着这一幕,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如呓语般喃喃地道:“焚身舍妄渡世白莲……真是个傻子。” 极静的四野,霎时间爆发出无数人声,如同千万尊佛陀在齐齐诵念,声浪推叠直上九霄,某种神秘的力量从人们的身躯激荡而过,漫过原野、荒林,向那无尽无穷之处荡漾开去。 像是呼应这股来自地面的召唤,穹窿之巅的诸神在那一刻睁开了千眼,无数缕阳光射破沉云洒落大地,本该是三阴三绝最黑暗的时刻,却有光芒笼罩,守护万千生灵。而那只在天空逡巡盘旋的摩云金鹏早已不知去向。 佛光普照之下,妖兽们低下头颅,趴伏于地,低低哀鸣。千万阴灵的表情逐渐变得安详,它们的身躯在佛光中渐渐变得透明,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抬动下往天空中升去。就连邪派的弟子们也好像被佛光感染,心头再也没有的力气,修为低一点的甚至丢下了手中兵器,朝着佛陀的身影跪拜下来。 八祸葬世大阵,就此告破。 这个时候,场中还保留着浓重阴气的妖鬼,就只剩下林阁老一个。 悟叶赫然睁眼,唇绽微笑:“吾友,还不肯走吗?老和尚吃斋多年,要是连你也不能渡,修佛又有何用!” 随着他的话语,地面上禁锢着林阁老的那股无形力量顿时消逝。天空中仿佛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终究迅速远去。佛光普照之下,林阁老的身躯很快变得透明,跟随那些被超度的阴魂之后,渺渺然飘向天空。 “爹!”林沐阳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值此之际,悟叶老僧的力量终于到了极限。他放眼四顾,唇边笑容变得扭曲,身躯连带着周身飘飞的白色莲瓣一起,一层一层化为粉屑,散入风中。 漫天恢宏浩大的佛光完全消失,千万人唱诵的佛家真言渺渺远去,一切都恢复成原本的模样,阳光洒落下来,抚慰着大地狼藉破碎的痕迹,仿佛刚才那一场幽深的黑暗与极致的光明都只是梦幻。 正邪两派的高手们都如梦初醒,此时他们身体中的力量再也不受抑制和束缚,两相对望,分外眼红。 慕鸿秋老谋深算,费尽心机,最终迎来了一场公平的对决。 第九十一章 求仁 就在正邪两派的高手陷入惨烈大战的时候,秦言和玉寒烟已经退到了清微居中央的广场。他们本打算一直向北翻过半月坡,就此离去,但出现在前方的林沐瑶慕城雪等人却使得他们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看来林沐瑶还没有得到林阁老身死的消息,她正与慕城雪手挽着手低声细语,不时发出一两声大笑,似乎根本就没把外面邪魔入侵的大战放在眼里。也许在她看来,父亲与长兄是无所不能的吧,即使是刚才阴阳颠倒、山崩地裂般的景象,也没让她产生丝毫畏惧。 秦言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悲伤的消息告诉她呢?……算了,还是别多事吧! 林沐瑶这时也看见了他俩,嘴角一撇,冷笑道:“秦公子,玉仙子,你们的感情还真是深厚,连跑路的时候都要黏在一起啊!” 玉寒烟面不改色地道:“吾家这师弟宅心仁厚,不忍见血,非要拉着吾家离开,吾家也很无奈啊……” 师姐,你说这话的时候真心不觉得脸红吗? 秦言嘴角一抽,点头道:“是极是极,我这人最善良了,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见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他肩膀上那个装着人头的包裹,他干咳一声,咧嘴笑道,“好了,闲话少说。林阁老曾托付我们将两位大小姐带到九龙峰去,请问二位到底愿不愿意去呢?” 出于昨晚的承诺,他觉得还是得尽尽心意,问上一声。如果林大小姐自己不愿意去的话,当然也就怪不得本少爷了。 林沐瑶果然摇头:“不去不去,你们不怕被人唾骂,本小姐还怕呢!” 就知道大小姐你会拒绝,也省了本少爷一番工夫。你这话里话外的嘲讽,本少爷就当没听到好了。既然林大小姐不去,慕城雪肯定也是不愿去的了。反正她们身边还有些高手,见机不妙的话自然有人会护送她们从密道逃出去,本少爷就不操这份闲心了。 说起大小姐,秦言脑中一动,又想到了林家的藏书阁。现在那里的高手都应该前去参战了,正是疏于守备的时候,反正清微居大概也守不住了,与其便宜了那些邪魔外道,不如让本少爷来继承这些正派绝学的精华吧…… 想到这里,他便顾不上跟林沐瑶罗嗦了,匆匆一抱拳:“大小姐,慕姑娘,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朝玉寒烟使个眼色,两人刚欲溜开,却闻头顶传来一阵风声,一道人影急冲而下,重重落在他们身前,踏得脚下地板发出沉闷的震响声。 从背影来看,那人是林沐霄。他低下头直直看着林沐瑶,半晌却不发一语。 咦!这位老兄怎么也跑过来了,他不是应该去前线与父兄一块儿战斗吗?莫非自知此去九死一生,特来向妹妹告别的? 林沐瑶也被林沐霄的表情吓了一跳,呐呐地道:“三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沉默了许久之后,林沐霄才用嘶哑的嗓音说道:“去九龙峰吧。” 林沐瑶跺脚叫道:“我不去!” “小妹,你知不知道……”林沐霄的声音渐渐哽咽,“爹已经走了,大哥也不在了……” 林沐瑶愣了愣:“什么意思……”随即脸色剧烈变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骗谁呢……” 林沐霄忽地猛上前一步,伸手在她颈后轻轻一拍,她立即昏迷过去,软倒在他怀中。他轻轻一送,令贺忠义、白浪两人将她扶住。 “秦公子……”林沐霄转过头来,双目赤红,脸上仍残留着泪水的痕迹,缓缓说道,“行礼和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葵园密道里面,贺忠义和白浪会带你们过去。至于其他人,如果要走的话,也一起跟上去吧,清微居已经毁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然而林沐霄这一副模样,却由不得他们不信。当即就有几人的眼眶红了起来。 林沐霄转向玉寒烟,怔怔地看了半晌,眼中流露出痴痴迷恋的神色。 玉寒烟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低下头去,道:“三公子,节哀顺变。” 林沐霄欲言又止,迟疑良久,终于出口:“玉姑娘,我对你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吧?” 玉寒烟轻轻点头:“三公子对吾家的厚爱,吾家铭感在怀。” 林沐霄脸色微微一变,涩声问道:“那么,在下斗胆问一句,玉姑娘对我,可曾有过一点感觉?” 玉寒烟犹豫了片刻,目光朝秦言瞄了瞄,答道:“三公子文才武略无不是上上之选,吾家十分佩服,只是这男女之情,却是无法勉强……” “哈哈,我明白了。”林沐霄惨笑几声,脸上神色更加惨淡,尽是苦涩之意,半晌方稳住了情绪,沉声道,“那么,就请玉姑娘将小妹和雪儿妹子送上九龙峰,我林家必当记住这份恩德!” 秦言见他如此神态,忍不住出声劝慰道:“林兄,你是林家最后的希望所在,还请珍重身体,保全万金之躯。” 林沐霄猛一摆手:“秦公子不必劝我了。我林家的男儿,没有一个是孬种!”说罢,擎出背后大弓,大踏步往厮杀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秦言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骂几句:听你这意思,就是说本少爷是孬种了!真是不知好歹,活该让林家绝种……可惜,林阁老乃铁骨铮铮的英雄人物,林家清微居更被尊为正派之首,竟在旦夕间就被人灭门。念及此处,不禁喟然长叹,心中生出了几分怆然之感。 如果玉寒烟刚才婉言说几句好话,也许林三少爷就不用这样了呢? 秦言朝玉寒烟瞟了一眼,恰逢玉寒烟也正朝他望来。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玉寒烟慢声道:“并非吾家无情,如果他把吾家叫到一旁单独问起的话,吾家倒可以哄哄他。可惜在场的闲人实在太多,吾家怕坏了名声……” 这话出口,在场的“闲人”如贺忠义、白浪等人脸上都不禁浮现出几分愠色。他们受清微居重恩,对林家怀有很深的感情,听闻玉寒烟仅出于这样的理由而将林沐霄推向死路,不由得不怒。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已经是看在她武技远胜于己的面子上了。 连慕城雪也有些不忿地道:“玉姐姐此言,也未免太过无情了。”她虽与林沐霄接触不多,但她心地善良,又感于林家此厄,声音不自觉地哽咽起来。 秦言也有些责怪玉寒烟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但一想到这位却是连自己的性命都没当回事,成天盘算着死了好解脱之类的理念,便没有说出口来。 玉寒烟抿了抿唇,呵呵一笑:“雪儿妹妹,如果换做贺连山公子在此,要你向他说出爱意,你肯答应吗?” 慕城雪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如果可以救他一条命的话,我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么,如果他要你对所有人宣布你们之间的爱情,要不然就去死,你会怎样选择呢?” 慕城雪皱了皱眉头,道:“他不会这样的。” “如果他非要这样呢?” “不会的。” “看来,你是选择拒绝了。我们的观念很相像呢。”玉寒烟淡淡地道,“别人的性命,哪及得上自己的名声重要。” “不……”慕城雪艰难地抬起头来,如玉般精致的脸蛋上蒙上了一层绯红之色,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羞耻,“为了救他的性命,我纵然当众说出那句话,又有何妨?” “呵!很好,雪儿妹妹果然非常善良。那么,吾家再请问你——”玉寒烟唇角勾起万分动人的微笑,在慕城雪看来却宛如九幽中的恶魔,正引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深渊,“如果他要求娶你,坚持要得到你,甚至还说,今晚就要同你行房。你,又该怎样呢?” 慕城雪满脸惊愕尽化痛苦之色,嘴中嗫嚅半晌,迟迟未能出声。 玉寒烟拍了拍秦言的肩膀:“看到了吧,你的雪儿妹妹实在是太善良了呢,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就被别的男人哄去了,你可千万要当心啊……” 慕城雪睁圆了眼睛,呆呆地望过来,脸色变得煞白一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好了!”秦言打断玉寒烟的话语,“别欺负她,赶紧动身吧!” 他本欲去藏书阁取几本书来,然而远方厮杀声逐渐逼近,看样子正道群雄已然失利,清微居即将不存。由于带着两个弱质少女,行动多有不便,实在是没有时间再耽搁了,他只好放弃了这个心思。 第九十二章 追踪 葵园密道中,白浪和贺忠义将昏迷的林沐瑶扶上马车,玉寒烟和慕城雪也坐了进去。车厢内只留三名女眷,秦言则在最前面充当了车夫的重任。 密道中一片黑暗,并不宽敞的甬道无穷无尽地蜿蜒向前,不知要通往何方。经过特殊训练的妖魂之马迈开四蹄狂奔,不用御使就能识别道路,也只有这样的马匹才能在黑暗中奔行。 沿着洞窟内的通道一路往前,只觉得地势越来越高,似乎很快就要超出地面,忽而又往下转去。道路蜿蜒盘曲,中途岔道密布,纷乱复杂。难以想象清微居的地下竟会有如此庞大的构造,如果没有这些妖马的指引,他们或许早就迷失在了这地底迷宫之中。这样复杂的地形,倒也不虞敌人会追上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和隆隆的车轮声向两旁的岔道深处传荡开去,无风无光,仿佛一直要驶入幽冥深处。 黑暗和寂静的环境下,时间流逝的速度让人产生错觉。不知道过了多久,估摸着向前奔出了近百里地,地势再度上升,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妖马猛力向前一跃,撞开大片树干枝叶,拖动车厢投入到那片令人睁不开眼的光明之中。 片刻之后,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周围的情景呈现于眼前。秦言发现附近是一片荒芜的山地,道路崎岖坎坷,顺着地势一直往下延伸。从坡上眺望,极远处的山岭脚下有几户人家,袅袅炊烟升起,带来安定祥和的气息。 那里应该就是林阁老所说的秋金县了吧!山下的道路一直通往山峡的另一边,那里大概是更繁华的县城地带。妖马四蹄不停,沿着山路向下奔去。 秦言回头一望,贺忠义和白浪两人已经从后面跟了上来,只见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幽深的洞窟,原本作为掩饰的丛林枝叶被快马撞开,里面的情形呈现在黄昏残阳之下。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上山的猎户樵夫发现此处。不过,若想要从那成千上百条岔道中寻找出真正通往清微居的密道,只怕是一项难以完成的重任。 妖马迈蹄飞奔,身后的马车在乱石突出的崎岖山道中上下颠簸,华贵的车厢哐咚作响,布幔哗哗震颤,好像快要散架了一般。不久之后,当妖马翻过三个高坡,奔到山脚处的村庄近前时,就听见车厢内传出一声轻呼,林沐瑶大小姐终于在如此剧烈的颠簸中醒转过来。 “瑶儿……” “别担心,我没事。” 短短两句话后,车厢内又恢复了平静。秦言本以为林沐瑶会大吵大闹,至少也要痛哭一场,没想到她会如此乖巧。当然,这样安静的大小姐,本来就是不正常的表现。与其强忍着悲伤,倒不如哭出来更好一些……算了,这种事情,自己多说也是无用,还是由得她自己来吧。 华贵的马车驶入村户之中,村民们好奇地驻足旁观。宁静的小山庄中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种稀罕的事物,当马车从篱笆道外经过的时候,有几个孩子忍不住伸手去摸,又被大人呵斥喝退。直到马车行入山峡间的狭路中,他们仍远远地观望,目送马车远去。 淳朴的村民们未曾想到,这一辆华美尊贵的马车,将会给他们带来何样的灾难。 穿过山峡,道路渐渐开阔,远方出现了众多青黑色房屋的轮廓,以及更加密集的炊烟,秋金县城就在前方。按照林阁老的说法,再往南走就能进入伏虎山,然后一路向西,就可以回到九龙峰。而秦言心中预定的与她们离别的地点,就在伏虎山…… “停车!”车厢内突然传出的叫声打断了秦言的思路。他一拉缰绳,令马车停在路旁,回过头疑问道:“怎么了?” “先把尾巴打发掉,再做下一步计划吧。”玉寒烟掀开布幔,走下马车,回转身遥望着村庄之后的崇山峻岭,眼中透出冷冽的神色,凝声叫道,“跟了我们这么久,也该出来见一见了吧!” 秦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见一片荒芜的山岭,葱郁的山岗中并无半点异象。他疑惑地朝玉寒烟看去,她发现了什么了吗? 贺忠义和白浪本来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几十步外,突然被玉寒烟这么一喝,不由愕然止步,互望了一眼,迟疑道:“玉仙子,我们……” 玉寒烟的视线淡漠地从他们身上越过,一直投射到远山丛林深处,口中说道:“快过来吧。贵客就要临门,你们可别挡了她的路,免得枉送性命。” 贺忠义和白浪脸色骤变,赶忙快步奔到马车面前。 回头去看,暮色下的荒莽山岭只露出青黑的轮廓,犹如静静蹲伏着的巨兽,虽未有分毫异动,却潜藏着未知的杀机。 静待半晌,荒山中未见动静。秦言开口道:“师姐,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玉寒烟摇摇头,再度发声:“仙子这般藏头露尾,却是叫吾家失望了。” 随着冷冽的话语向四面传播开去,远方的山坡终于有了动静。原本空无一人的山坡上的光线忽然发生了稍许扭曲,如同湖水中涟漪微动,景物在一瞬间的模糊之后再度凝实,便已多出一个白衣丽影。那人轻纱蒙面,一袭白衫在晚风中飘动,周身数万芳华蝶聚散飞舞,如若烟云,赫然正是蝶舒梦。 秦言大感惊异。蝶舒梦不是应该正在正邪两派厮杀的战场上吗,什么时候跟在了自己一行人后面?可恨的是,自己跟上一次一样,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幸亏玉师姐感知敏锐……不过,她是怎么觉察到的呢? 蝶舒梦轻抬脚步,款款而行,看似优雅从容,实则速度极快,一眨眼便来到马车近前,在玉寒烟十余步外停下,深邃如渊的眼神凝望过来,缓缓开口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那么多蝴蝶的气味,在这荒山野岭中实在是很明显。” “气味?”蝶舒梦眸中精芒一闪,凝目望来,随后微微点头,道,“其实是魂念吧!你的幻梦术对精神力的变化很敏感,确实是驭兽术的克星。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提前召出它们。” 玉寒烟淡淡一笑:“你现在既然肯露面,想必是有了把握。是帮手来了,还是另有妙计?吾家真的很好奇呢!”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第九十三章 图谋 四目相对,深沉的杀意在曼妙的身躯之间激荡。芳华蝶时聚时散,如烟似雾。无数只芳华蝶扇动翅膀的沙沙声汇集成恐怖的旋律,让人头皮发麻。平素敬若神人的仙子以如此姿态出现在面前,贺忠义和白浪几乎提不起交战的勇气,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去,几乎贴在了车厢上。 他们其实是多虑了。蝶舒梦的杀气,绝非是针对他们所发,她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位手按剑柄、蓝色绸衫猎猎飞扬的玉仙子。这一场战斗,只会是她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谁也无法插手。 玉寒烟迟迟没有拔剑。前方的蝴蝶云雾在她眼中映出斑斓变幻的光点,像是在演绎一场玄妙的天机。而其中任意一只蝴蝶飞舞的轨迹,都无法逃脱她的目光。在常人看来,那华丽得炫目的千芳万蝶阵,仅在她随意一瞥中就暴露出了所有的奥妙。在能够捕捉万物痕迹、幻化万物奥妙的幻梦术前,这些根本不足为惧,那么蝶舒梦又是何来的勇气,敢于与她一决高下呢? 她们的名声仿若,修为也在伯仲之间,只是由于功法的相克,玉寒烟才会有自信取得胜利。但她也绝不会因为这点自信而有丝毫松懈,因为她深深地明白,眼前这位白衣蒙面的女子,可算作是另一个自己。她到底准备了多少着后手,只有她自己明白。 秦言脚步轻轻一动,就听玉寒烟道:“师弟,你守着两位小姐,当心有人偷袭。这位蝶仙子,就交给吾家吧!” 他便止住去势,忽觉背后一股冷风掠过,心有所感地转身望去,便见到碎石铺就的大道旁边,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位灰袍老者,手持一柄短剑,正朝着自己投来阴鸷的目光。望见他的面目,秦言依稀记得,此人曾在碧野城中参与过刺杀林沐瑶的行动,而且是几名杀手中唯一逃脱的人,应该是“天外楼兰”的中高层人物,一手“万古飞流”端得不凡。 不过,撞到本少爷手上,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 “白兄,借剑一用。”秦言开口说了一句,手上动作却毫不客气。白浪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见眼前一花,轻风自耳旁刮过,在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背后的长剑已经到了秦言的手中。白浪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好快—— 刚才那一幕一遍遍在他脑中回放,但无论重复多少次,他都无法瞧清那只手伸过来时的情景,好像那只是一瞬间的动作,完全跳脱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虽然只是信手一抓,但无论角度和招数都完美到了极致。白浪已经深深地明白,在此等人物面前,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他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那并不是耻辱,而是激动和兴奋。 如果能上九龙峰,能够追随在他身边,学得这等武技的话……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肯干! 秦言用左指轻轻在剑刃上一拭,然后随手挥舞起来,清冷流光在手腕中翻转,华纹闪动,若一泓深秋之水,潋滟的波光映出他无数个破碎的倒影。稍微一试手,刺出数十朵剑花,令贺忠义和白浪瞧得头晕目眩,他自己却摇了摇头。无论是手感还是坚韧程度,都不能让他满意。上一次他也是强抢了白浪的剑,虽然毁于与何不凡的战斗中,那手感还是让他深深留恋。当然,或许也有御器术的灵力尽失的原因。如果用这把剑来对敌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太爽快。 他的这一番动作落入灰袍老者眼中,却让他前进的脚步凝滞了一下。灰袍老者眯起了眼睛,阴恻恻地笑了一声,道:“小子,你很不错。如果聪明的话,就给我滚得远远的,老夫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秦言往剑身吹了一口气,用两指拭了拭,听闻对方此语,不由嗤地一笑:“老兄,我记得你上次连浩辰罡一招也没接下吧,又是哪来的胆子敢对本少爷说出这种大话?” 他嘴上讥笑,心中却没有放松警惕。如果灰袍老者真只是原来表现出的那么无能的话,蝶舒梦也不会将他引为倚仗了。既然敢夸下海口,想必也是有所凭依。正好让本少爷来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万古飞流”是否真如人们口口相传的那么犀利! 就在这时,车帘忽然揭开,慕城雪的脑袋伸了出来,望向蝶舒梦,脸上流露出失望悲伤的神色,张口说道:“蝶姐姐,为什么是你?” 蝶舒梦的目光轻轻一转,轻纱遮掩下的表情模糊不清,但想必已经堆起了虚伪的笑容,她用着清雅动听的声音回答道:“我奉何师叔之命,来护送你和瑶儿妹妹回沧流殿。瑶儿妹妹现在是林家仅剩的血脉了,决不允许有任何闪失,所以我亲自追了上来。雪儿妹妹,如果你还相信姐姐的话,就和瑶儿妹妹一起到姐姐这边来吧。我会带你们回沧流殿,如果有任何人阻挡,我纵使豁出性命也会护得你们周全。” “可是……”慕城雪迟疑道,“林阁老早就吩咐过了,要让玉姐姐和秦公子带我们去九龙峰……” “我的雪儿妹妹,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身边的这位秦公子,可就是婆娑门主的得意门生呢,今日妖道邪魔围攻清微居,肯定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吧,是不是啊,秦公子?” 秦言冷声答道:“胡说八道,这种拙劣的谎言用来骗骗无知少女还差不多……” 慕城雪也道:“蝶姐姐这话,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看!连无知少女都不相信你啊,蝶仙子! 又听车厢内传出林沐瑶略带沙哑的嗓音:“蝶姐姐,你会出现在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图谋吧?你在寿宴之前离开的那几天,是不是也与邪派有关?” 在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剧之后,林家大小姐所想的东西果然要深刻了许多。这一句质问直指要害,令蝶舒梦的眼神都为之一变。她眸中闪过隐秘的阴翳,低哼一声,昂首答道:“瑶儿妹妹,正因为我知道这位秦公子的身份,担忧你们的安危,所以才一路追到这里!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直接去请教秦公子。若他不是魔门弟子,大可以发个誓言,若他敢立誓的话,我立即转头离去,再无二话!” 第九十四章 玉蝶之战 林沐瑶淡淡地道:“蝶姐姐这个要求,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而且据我所知,秦公子向来没把发过的誓当回事,不如换你来起誓吧!如果你认为秦公子对我们不怀好意的话,就以誓言来确定,这样我就会相信了。” 蝶舒梦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可以!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等等!”林沐瑶打断道,“光是你一个人的话还不足信,还得再加上一句,就以你和你最爱之人的性命来起誓吧。” 蝶舒梦眉宇间显出几分愠色,沉声道:“你也太过分了!既然不信的话,我说什么也是没用。好吧,我言尽于此,等日后后悔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慕城雪小声在林沐瑶耳边说道:“瑶儿,你说的太过了,蝶姐姐也是为我们好……” 蝶舒梦又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如果你们还相信我的话,就到我这边来吧!雪儿,瑶儿,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我等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说罢,她后退了几步,在玉寒烟冷漠的注视中收敛了杀气,默默静立于道旁。 她如此作态,使得两位少女的心思也不禁动摇起来。数年前就相识的知交姐妹,与几天前才见面的陌生人,谁更值得信赖呢?满嘴谎言的少年,脸色冰冷、语带讥讽的玉仙子,任谁看到这种场面,都知道该怎么做选择吧! 慕城雪犹豫片刻,在林沐瑶耳边低语了几句。林沐瑶摇摇头,但是目中神色已不复之前的坚定。 蝶舒梦站在远处,将两名少女动摇的表现看得一清二楚,面上虽不动声色,眼底里已经渐渐浮起了一丝得意之情。 这时候,玉寒烟忽然出声道:“你不用再等了,经书在吾家手里,你就算骗过了她们,也毫无用处。” “你说什么?”蝶舒梦惊呼出声,身子疾跨一步,后又僵立在半途,须臾之后,才似下定了决心,本已消散的杀气又再度蓄聚起来,“原来你也是为了经书!很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费口舌了。” 千万只蝴蝶倏地散开,蔓伸成大团翻腾的云雾,斑斓色彩在暮色中熠熠夺目,急速聚散的万蝶阵势昭示着主人的怒火。雷霆一击,就在下一刻间。 “你本来就不用说这么多废话。吾家故意不说,就是想知道,传说中沧流殿最出色的弟子骗起人来是什么样子的呢?现在看来,你的表现实在只能算一般。” 名满天下的戏月怜星蝶仙子,在玉寒烟口中说来却只像伶人小丑一般。听她这么一说,蝶舒梦刚才苦口婆心的劝告倒成了优伶的可笑把戏。这无疑引爆了对方的怒火。蝶舒梦的额头上道道青筋绽出,一步跨出数十米距离,那铺天盖地席卷而至的万蝶狂潮顷刻便至眼前。 直到此时,玉寒烟才不急不慢地拔剑。剑在鞘中,其势已蓄至顶点,极度凛冽的剑气在剑鞘包容中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当玉寒烟稍微躬身,扬眉拔剑出鞘的那一瞬间,便是攻击最为凌厉的时刻,怒海狂涛般的意势尽在此一剑中宣泄,疾如惊雷,迅若闪电! 一剑击出,便几乎毫无阻碍地插入到千芳万蝶的阵型之中。剑上除了皇极惊仙剑的雷霆威势之外,还附带着惊怖术的效果,不仅顺如破竹地破开了芳华蝶的躯体,更切断了它们与御主的精神联系。阵法中数万蝴蝶的魂念之海一片紊乱,剑刃所到之处,芳华蝶惊慌窜走,不成阵型。然而数万只蝴蝶围了一层又一层,越往里去,里面蝶舒梦所输出的精神强度也就越大,再加上层层叠叠的蝴蝶如同连成了无数道锁链,交织穿梭着缠绕在一起,更以复杂的阵法结构将惊怖术的效果隔绝在外。待到剑尖距蝶舒梦的咽喉还有半尺距离之时,玉寒烟所驱使的长剑也遇到了最坚固的阻碍。 玉寒烟冷哼一声,幻梦术施展开来,层层叠叠的精神冲击如涟漪般往外荡漾,只是那一圈圈扩散的速度足以称得上是疯狂,外围飞散的蝴蝶一旦触及这些波纹,就如如遭雷击似的往下坠落。顺应着主人的心意,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刹时间光华亮如皓月,金轮流转,将那蝴蝶织成的锁链搅得支离破碎,震开的蝴蝶如同枯枝败叶般四散零落。在玉寒烟飒然挥动中,剑刃锋芒终于得以长驱直入,一透见底,从万蝶阵中贯穿而过。 长剑没有刺入血肉的感觉,玉寒烟微微皱起眉头。抬眼望去,纷扬零落的芳华蝶们纷纷朝后飞去,聚集在十余米外的那个曼妙的倩影旁边,再度编织成云雾。 一切都仿佛回归了平静,除了玉寒烟脚下一圈芳华蝶的尸体外,一切跟交战之前并无区别。 玉寒烟凝目望去,与蝶舒梦视线相接,都没有再度出手。 两人皆是江湖上声名远扬的绝顶人物,彼此对这一战都期盼已久,然而当交手第一个照面之后,这一份期待就迅速淡了下去。 蝶舒梦的满腔怒火就在玉寒烟的惊天一击中被彻底打散,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强横实力,的确有说出这番话的资格。她精修千芳万蝶阵,本来能攻能守,如臂指使,但在玉寒烟的幻梦术面前却根本发挥不出威力来,只能被动防守,苦不堪言。 玉寒烟亦对蝶舒梦同样无奈。皇极惊仙剑本来是又快又急,一击如电,但刺入对方万蝶阵中便如陷入了泥淖,即使最终能透阵,却也再摸不着蝶舒梦的衣角。如此打下去,只有将数万只芳华蝶尽数杀尽才能直面御主本人。而她还有没有足够的力气挥出那么多剑还是两说。更何况,此番护送林沐瑶西行,中途不知要遭遇多少艰险,如果在此就将气力耗尽,后面还能前进多远呢? 不得不承认,蝶舒梦确实有成为自己对手的资格,对方要是抵死拼命的话,胜负尚未可知。所以,干脆就这么跟她耗着,等待秦言与那老者打出结果就是了。 这时,只听蝶舒梦出声赞道:“皇极惊仙剑,果然名不虚传,犀利得很!” 玉寒烟淡然一笑:“你也很难缠。” 两人视线交织,竟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第九十五章 万古飞流 玉寒烟和蝶舒梦交手的时候,灰袍老者也凝握短剑,朝着秦言逼了过来。 按捺不住了么?秦言举剑,身子微微躬下,两眼瞳孔缩紧,将来人的身形气机牢牢锁定。希望你比贺连山要强一些,要不然就没意思了…… 灰袍老者走得很慢,每一次迈步都仿佛重如千斤,短短十几米距离,他却走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敌人,他不得不付以全身心的慎重。他的剑很短,不足两尺。一寸短,一寸险,更何况对方还是比贺连山更强的剑客,如果以寻常的剑招对敌的话,胜算实在渺茫。拿着这柄短剑作为武器,只是喻示着他的决心。他明白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一击过后,生死必判! 随着他气势的增长,秦言也感受到了其破釜沉舟的意志,不禁收起了嘴角稍稍勾起的讥笑。这个时候,他终于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不再视此人为试炼剑招的玩物,而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对手。他能够想象得出,那即将到来的一剑,将会是何等的霸道惨烈!还未交手,他以为那股霸烈气势所感,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来吧!我会以生命去承受那一剑的光辉! 灰袍老者走到他身前五步的距离之时,缓慢的步伐骤然变化,蓄积已久的剑势就在此刻爆发。他脚下一踏,倏地由静止化为暴烈的风,挟带凌厉的气势扑杀过来,手中利剑刺出一道惊人的直线,顷刻便穿越了短短五步的距离,甚至脱出了秦言眼线的感知,犹如从虚空中出现一般,笔直地刺入他的胸膛。 薄薄的衣衫一触即溃,冷意刚刚临身,那道残影的冲势仿佛已经贯穿了前方纸片般脆薄的人影,白浪贺忠义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一柄巨大冰霜般的晶莹剑气透过秦言的背心暴透出来,那似幻非幻的影像似乎就是他悲惨下场的预兆。 一剑即出,万籁无声,整个世界都被这条直线刺得黯淡! 值此命悬一线的时刻,秦言仓皇后退,匆忙中抖了一下手腕,剑尖斜滑而下,只盼能在那道贯穿世界的残影即将凝为实质前将之隔断。但灰袍老者狞笑着扑来,倾其所有的剑气全面迸发出来,岂能让他如愿。剑的影子在血气中撕割破裂,暗影被火焰般的殷红映的黯淡。身形交错,仿佛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后两道人影终于分开,寄托着两人性命的一击的结果,已然将生死区分开来。 “叮!”一声轻响,长剑在空中盘旋半圈后跌落于地,钉入秦言脚下。 秦言带着一脸惊恐震撼的表情,面上两颊赤红一片,眼中神色空茫,直到此时尚未能从那一击中回过神来。 我败了……心中回荡着梦幻般的呓语,他垂下目光,望着从胸口一直延伸到右臂手腕的恐怖伤口,那精妙绝艳的一幕仍不停在脑海中回放。 万古飞流! 原来世上还有此等神妙剑技,我确实是败了。 那一击已经超出了时间与物质的界限,脱离了地水火风的虚空法则,直指本心,无可阻挡。如果不是瀚血的特殊功效将心脏的致命点消除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就算勉强活了下来,也无法掩盖他惨败的事实。他的那颗骄傲而目空一切的心,就随着手中长剑一起,跌落尘土。 天下万般大道,奥妙无穷,我自以为是的剑道,原来只是井底之蛙罢了…… 灰袍老者的修为本来比贺连山还差上一筹,却凭着这一招“万古飞流”,生生击败了远远凌驾于他之上的秦言。 秦言脸上赤潮未褪,那既是羞辱,也是振奋。这一败,却让他窥见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亲身以性命去体味这一剑的他,终于如醍醐灌顶般意识到,原来还有一种挥剑的方式,可以如此这般…… 他还有大把的时间,足够的机会。而作为胜者,灰袍老者却在此处走到了终点。因为,秦言从来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剑客。就在灰袍老者挥剑自他胸膛划过,顺势挑落了他手中之间的时候,秦言也极其自然地催动瀚血的法力、用左手在他脊背轻轻按了一下……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 灰袍老者颤巍巍地举起手来,却再也难以握紧五指,伴随他半辈子的短剑缓缓从指间滑落,恰如那正在流逝的生命。瀚血的毒素从后心渗入,正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生命。 华贵的马车就在前方,他此来的目标便在其中。他想迈出一步,然而全身的气力竟不足以支持这小小的动作,反而使得他摔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来。 这一步,便成天堑。 他的脸色呈现出死亡的灰青色,鲜血自七窍流出,目光的焦距渐渐扩散,华贵的车厢如在眼前旋转,渐渐归于黑暗…… 作为一个真正纯粹的剑客,他或许未曾想过这样的结局,赢了剑,却输了命。 秦言转过身,默然望着他的尸体,眼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如此的结局,他亦不满意,甚至有些后悔,觉得不该以卑劣的手段取了他的性命。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与此人再战一次,再度亲身体验一下那神妙绝艳的万古飞流的风采,更想试试自己新得的领悟能否挡下这一击。他更愿意以堂堂正正的剑道打败对手,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可惜,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但他也是通达之人,既然无法挽回,就不再多想。死了也好,死了正省事,免得本少爷再费手脚。 这时,慕城雪的目光从玉寒烟两人转移到他身上来,不由发出惊呼之声:“秦公子,你的伤!” 秦言胸前的布襟以及右臂衣袖俱被剑气撕裂,里面暴露出延及半边身子的恐怖伤口,殷红一片,却没有血液流出。这便是瀚血的作用了,永远不用担心会失血过多而死。这是灰袍老者给他留下的深刻的纪念,虽然只是皮肉之伤,却将印在他灵魂深处,永不忘怀。 白浪瞧见他的伤口,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伸手在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瓶来,上前说道:“秦大哥,这是林家疗伤养血的秘药……” “不用。”秦言摆手道,“这点小伤不碍事,歇一晚上就好了。” 白浪的面色微微一僵。果然,还是怪我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吗!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可恶,王供奉教给我的剑在人在的志气,难道是错的吗? 又听慕城雪道:“还是别逞强了,赶紧涂上药包扎一下吧,晚一点可能就会更加恶化了。” “可是我真的没事啊……” “来,吾家替你涂药。”这一声却是来自于秦言身后,玉寒烟的声音。 她的后面,原本蝶舒梦所在之处,已是只留余香,芳踪难寻。 第九十六章 大小姐 玉寒烟给秦言涂完药,并没有再上马车。 “你们先去找一家客栈吧,吾家到附近山里转转,过会儿去找你们。” “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吧,不连夜赶路吗?” “不用太急,往西去还有几千里路,天天这样赶的话,两位妹妹的身子可禁受不住。而且,邪派的高手都还在清微居里,附近最多还有些散兵游勇,不足为惧。” 听她一说,秦言确实觉得还有些道理,于是又驾起马车继续前行,经由愈渐宽阔的道路,进入到前方秋金县中。 相比山脚下那几户稀落的人家,秋金县要繁华得多了,即使暮色渐深,街道上依然是人来人往,两旁的酒楼饭店都点上了火把灯笼,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门口热情招徕着客人,小贩们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景象。 华贵的马车自一家家屋舍楼房门前缓缓驶过,秦言背靠着车板,眼睛半眯半闭,空茫的眼中映出万家灯火,却无一落到实处。好几位店小二上前询问,他恍然未觉,内心深处所思考的,仍是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剑。 从那个角度,真是匪夷所思,手法也是无可挑剔,不过,总觉得还欠缺了点什么……从最初的惊叹,到识海中的无数次模拟,再到怀疑和挑剔,在此过程中,他对那一剑已经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如果此时与灰袍老者再战一次,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再失败。 那一剑不能躲,只能硬接……他刺过来的时候有一个破绽,不,也算不上是破绽,不过如果换做是我,就不会有这样的瑕疵了。可惜,不知道灵力运行的功法,就很难用出这一剑来…… 他两眼半睁半闭,漫不经心地望着两旁游动的街道。见他如此冷漠的表情,即便口舌再好的小二也只好悻悻地退下。 不知不觉中,马车驶过了大半个县城,喧嚣的人声渐渐离远,街道开始显得冷清,路旁灯火也稀疏起来。 车厢内忽然响起慕城雪的声音:“秦公子,还没有到吗?我刚才听见了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秦言回过神来,答道:“到了,到了。就那家芳苑客栈吧!” 他顺手一指,驱动马车缓缓停下,却没有注意到那家芳苑客栈门口如同木桩似的两名冰冷高大的壮汉,以及台阶下那滩暗红色的血渍。 直到登上台阶,走到门口,听见两名壮汉冷冷的从鼻孔中哼出一声时,他才反应过来。 好像不太对劲啊,这家客栈真的没问题吗? 倒不是他感知不够敏锐,只是由于这两位在寻常人看来万分招惹不起的人物,却连对他造成威胁的资格都没有。尽管他们拼命对秦言释放出冷意,但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的秦言而言,这点敌意还远远达不到让他生出警觉的地步。倒是他们从鼻孔中哼的这一声,才勉强引起了秦言的注意。 脚步停在半途,他有些犹豫。这个时候不宜招惹是非,还是换一家吧。 正好慕城雪也被两名壮汉的冰冷目光惊了一下,缩了缩脖子,呐呐地道:“秦公子,我们要不要换一家?” 秦言正想答应,不料一直不发一语的林沐瑶却在这时哼了一声,大踏一步就从他身边绕过,径直掀开布幔走了进去。秦言无奈,也只好招呼慕城雪一起跟了上去。 一进大门,就有数十道目光集中望来。沉闷的气氛就被贸然闯入的秦言三人搅破,如此阴森的架势让慕城雪不由攥紧了衣摆,紧紧跟在秦言后面。但林沐瑶却似乎毫无所觉,在数十人的注目下自顾自地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高声叫道:“小二,把你们店里的好酒好菜都上上来!” 秦言走去她身旁坐下,低声道:“我们吃完这顿饭就走吧,这伙人不像是良善人家。” 他装作不经意地放眼扫了一圈,只见附近几桌全都是膀粗腰圆的壮汉,一个个穿着红色皮甲劲装,身上带着各式兵刃,而最中间那一桌则是一位衣饰华贵的少女,长相颇为靓丽,身边两人都是地元境界的高手,足以看出她的身份不同寻常。并且,秦言还从空气中嗅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一种与黑日蝙蝠相似的、让他极度厌恶的味道…… 林沐瑶却只是冷笑:“怎么,秦公子也怕了?前日秦公子对着那么多高手也凛然不惧,而今怎么就成了惊弓之鸟?难道那些邪魔已经彻底吓破了你的胆了吗!”她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导致整个大厅中的人都抬头朝这边看来,尤其对秦言甚为好奇,十分想知道这位秦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秦言皱了皱眉,刚想说话,这时就听对面那华服少女忽然开口,盈盈朝他望来:“秦公子?不知是哪一派的秦公子,可否为我引见一下?” “秦公子就是秦公子咯,你连他都不知道,也太孤陋寡闻了吧!”林沐瑶嗤地一笑,“当然,现在认识他也不算太晚,如果你聪明的话,就该赶紧自荐枕席,看你还颇有几分姿色的样子,秦公子想必也不会介意,也就笑纳了吧……” “说什么呢!”秦言瞪了林沐瑶一眼,低哼道,“大小姐,就算你心情不好,也不要拿旁人来撒气吧!” 林沐瑶目中神色一震,低下头来,轻声道:“抱歉……” 这时,却听那华服少女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黄莺百灵。然而,从那张粉嫩的樱唇之中,吐出的却是残酷的话语:“这位姑娘真是会说话,无霜,你去把她的舌头拔下来,我想要仔细看看。” “是,小姐!”她右边一位黑衣长袍的男子当即长身而起,面无表情地移步走来。 秦言苦笑着摇摇头。这还真是大小姐遇上了大小姐,有理也说不清了。他感觉到来人的修为大概与木堂主在伯仲之间,一身阴冷的气息也有木堂主的殇雾诀有些类似。如果真打起来,自己大概有八成把握取胜。只是如果那华服少女身边另一人也出手夹击的话,自己只怕很难护得身后两女周全。 “兄台,有话好好说,刚才是舍妹不对,我在这里代她替你家小姐……” 话还没说完,就听那华服少女冷冷喊道:“还有另一个丫头,刚才她看我的眼神好生无礼,楚迁,你去把她的眼珠子挖下来,我要用来泡酒喝!” 原来慕城雪不过是不忿地望了她几眼,竟也被她记恨在心。 第九十七章 客栈 随着华服少女身边另一人也站起身来,秦言就知道此事大概难以善了。不过,本着尽量少招惹是非的原则,他仍在做最后的努力:“大小姐,如果二妹也冒犯了你,在下同样向你道歉。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华服少女又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脸色却变得更加冷酷起来:“大小姐?你是在嘲笑我么?无霜,楚迁,别拖拖拉拉的,赶紧动手,我都已经等不及想尝尝小姑娘舌头的味道了!” 恰在这时,门口再一次传来脚步声,布幔被人一把掀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赫然正是去安顿了马车的贺忠义和白浪二人。 他们一进门,顿时引起众人的注意,正在朝秦言逼近的无霜和楚迁两人的脚步也放得更加缓慢了。两位人元高阶修为的高手,足以对小姐身边的红衣侍卫造成威胁,由不得他们不分神紧张。 贺忠义和白浪也怔了一下。他们早晓得店中气氛有些沉闷,却没有想到,不过片刻的工夫,两边就闹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这也未免太快了些!不是应该至少得说几句场面话,客套恭维一番,互相敬几杯酒,趁机展露一下自己的修为和绝学,占得上风的一方步步紧逼,稍逊一筹的一方老羞成怒,然后才开打的吗? 他们实在是低估了林大小姐惹事的能力,她的一番话让两边省略了中间步骤,直接跳到动手的阶段。这样虽然节省了时间,但最大的问题是,秦言这边一共只有五人,除去两位千金大小姐,能打的只有三个。而对面却拥有两位地元级别的高手,人元境界的大小喽罗也是不少,到时候一拥而上,白浪和贺忠义大概就只能够自保了。秦言自己对上两位地元高手也比较勉强,一旦被缠住就难以脱身,到时候林沐瑶慕城雪两人就危险了…… 那两名地元高手也有他们的顾虑。楚迁的目光在贺忠义白浪两人脸上扫了一眼,开口道:“小姐,既然这位秦公子已经诚心道歉了,我看不如就算了吧?” 由于瀚血功诀不同于一般的灵力和内力,楚迁无法判断秦言的修为,但仅从对方无意间释放出来的威势来看,他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秦言的水平,至少不会在自己之下。每一位地元高手都拥有自己的独门绝技,如不是情非得已,他实在不愿与秦言为敌。他能够嗅到这人身上的危险气息,如果对方真的决意拼死相争的话,就算自己与无霜联手,恐怕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华服少女勾出一个轻浅的笑容:“楚迁,爹离开还没几天,你就不把的我的命令当回事了吗?” “我……”楚迁无奈地低下头去,“属下不敢!” “刚才那句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不用担心,把那两个贱人的东西拿过来,我会给你奖赏的。”华服少女懒懒地伸了个腰,惬意地靠在太师椅上,淡淡地道,“如果这位秦公子一意阻拦的话,就把他的两只胳膊砍掉吧。记得留下他的性命,我另有用处。” “是!” 在心里面叹息一声,楚迁抬起手来,在身前凝聚出厚实的气墙,与一脸冰冷的无霜一起,一步一步地朝秦言逼近。 能不能胜还是两说,更别提手下留情了。嘿!我自当尽力而为,如果实在是不行,就把这条命赔给小姐好了。也就当是偿还了主上这么多年的恩情吧! 还没开始交手,心中却生出了消极的想法……楚迁倏然惊醒:是他在搞鬼!这人居然能通过神念直接影响自己的意志,莫非他竟然是一个大幻术师? 想到此处,他心下一惊,脚步微微一滞。而身旁无霜却似毫无所觉,继续向前行去。就这么短短的一次迟疑,使得他们之间位置落下了半个身位。不好!楚迁慌忙迈步疾追。一流高手间的对决,短短半步的落差足以造成致命的缺憾。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竟毫无所觉地中了敌人的诡计! 秦言也在这时候站起身来,默然朝着两名高手迎了上去。刚才他只是在想:如果这两人别一起上就好了……不料竟美梦成真,强大的神魂意志竟真的为他创造出了这个机会。他并不知道自己潜意识中的无心之举给楚迁带来了多大的影响,只看到这两人本来齐头并进的势头忽然发生了变化,便再来不及多想,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悍然一掌朝着面前的无霜当头击下! 狂暴的疾风挟裹着凄艳的血光,顷刻剥夺了无霜视野中的其他色彩,搅乱了他五感的知觉。他冷若冰霜的面容上也不禁浮现出一缕慌乱的神情,仓促间举拳格挡,手中扬起大片银灰色的雾气,夹带着阵阵酷冷的寒意,与那悍猛砸下的血色拳头重重一碰。嚓的一声脆响,崩山裂地的力量凶猛砸下来,尽数承负在那只藏于霜雾之中的右臂上,他几乎听到了自己骨骼断裂的声音。他咬牙闷哼,勉强扭动身躯朝后倒退,这时楚迁尚未赶至,而那可怕的敌人却已追了上来。被扰乱的五官无从判断对方出拳的踪迹,仅能凭着心中一股强烈的警觉伸手挡在胸前。 “咔!”又一声闷响,无霜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身子被震得歪向一旁,已然失去了重心,眼看再也无法抵挡秦言接下来的一拳,这时楚迁终于跨过了那漫长的半步差距,高喝着朝他身躯右侧攻来。秦言面上浮起诡异的笑容,竟不闪不避地继续向无霜追去,扬起一掌就朝他天灵盖砸下,却也将身后破绽完全卖给了楚迁。 当秦言一掌击实、无霜狂喷鲜血倒飞出去的时候,身后的灼热之感也已然渗入了衣衫,仅差毫厘就要触及肌肤。就在此际,秦言足下血气膨胀,骤然加速,一瞬间就向前冲出了数步之远,将背后那股灼热之感远远抛开。 “保护小姐!”楚迁疾声高呼,拼命迈步朝前追去。 却见秦言蓦然转身,似带嘲弄的目光淡然看来,那神情就如打量着猎物一般。楚迁心中生出强烈的震恐之感,硬提一口真气强行停下了脚步,站在离秦言三步距离的位置,在那目光注视下心神俱寒。 他竟然一个照面就把无霜击败了,我,我能坚持多久? 秦言的视线却越过了他,投射到后面桌前的林沐瑶慕城雪两人身旁。她们正一脸期盼的望过来,目睹秦言的神勇之后皆露出振奋欣然之意,却没有发觉,附近的几桌人都在这等惊变中站起身来,就要朝她们二人扑去。而此时秦言离桌已有十步之远,再加上楚迁的阻扰的话,只怕来不及赶回去。 第九十八章 僵局 “都住手吧!” “住手!” 这两声几乎同时响起,一声来自于秦言,另一声却来自于店门口,那是玉寒烟的嗓音。 玉寒烟的那一喝饱含着精神威慑的力量,众人都为之所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就见一道灵若轻风的身影飘然而至,至于秦言身旁停下,清丽冷艳的面容呈现在人前。 楚迁瞧清她的面目,不禁心神俱震,失声叫道:“玉,玉仙子!” 缈若清灵化梦幻,一剑凌云万仞峰!名震天下的玉仙子,绝非是他能够抵挡的。钟叔、刘舵主都已随主上去碧野城参战,无霜又被打成重伤,此时此地再无人是她的对手,小姐危险了! 那华服少女也于此时认出了来人身份,脸上并没有惊慌之色,沉声叫道:“玉寒烟,原来是你!”目光又落到秦言脸上,“这位秦公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玉寒烟恍若未闻,对她的话理也不理,径直自楚迁身旁走过,来到林沐瑶桌前。楚迁的肩膀颤了一下,五指屈伸,似张似握,却始终不敢攥紧。这时候千万不能做出任何有敌意的举动,只盼着玉寒烟没有认出自己一行人的身份来,或许还能护得小姐安全离开…… 玉寒烟面无表情地道:“瑶儿妹妹,这里可不是清微居,你也不再是什么大小姐,如果再乱说话的话,就得由你自己承担恶果。你,知道了吗?” 她对着林沐瑶说话,视线却朝角落里的位置瞄去。那处的光线比较昏暗,如果不留神的话,还真难以注意到那个位置。一名醉汉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从他半张侧脸来看,依稀可辨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秦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才发现此人的异常。刚才他与无霜交手,杀气四溢,是头猪也该惊醒了,这人却能继续酣然入睡,可见要么就是装的,要么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被玉寒烟这么毫不客气地训斥,自小受尽恩宠的林沐瑶哪里承受得住,她猛地昂起头来,凛然与玉寒烟对视:“玉姐姐要是嫌弃我这个拖累,大可一走了之。我们就算不上九龙峰,也有别处可去,不劳玉姐姐挂念!” 玉寒烟淡然笑道:“你们两个弱质女子能上哪去?现在窥伺你身上经书的人不知几何,你以为凭两个二流武士就能护住你们?若你白白送了性命,吾家也于心不忍啊!”她虽是与林沐瑶对话,言语中暗含的精神波纹已经悄然袭向角落里的醉汉。被“惊怖术”这么弄一下,就算是痴愚傻子也该清醒了。 那人果然被一下惊醒。他抬起脑袋,张嘴打了个喷嚏,骂骂咧咧地道:“吵死了!这世上就没个清静点的地方吗!可惜了你爷爷的一枕春梦……” “兄台!”玉寒烟淡淡地唤道,“不想多事的话,就请离开吧。” “喂!你让我走我就走啊?这家店是你开的?你要不给你爷爷一点好处,休想把你爷爷赶开!” “看你的意思,是非要插手咯?” “我可没这么说哦。只是小爷千辛万苦才找个这么个好地方,怎么能轻易就被你赶走呢?不过,如果你愿意赞助一些盘缠的话……” 这时,却听见一声愤怒尖利的厉喝:“都给我闭嘴!”同时还伴随着酒碗摔碎的声响。只见那华服少女一手叉腰,扬眉叫道:“无霜,楚迁,我让你们办的事,你们办成了吗?” 她心中非常忿怒,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对她如此无礼过。这玉寒烟竟然对她的问话不理不睬,却去和一个醉汉眉来眼去,让她在众多属下面前脸面尽失。这对于她来说,可算作是前所未有的羞辱,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来。 她伸手朝腰间背囊摸去,暗暗捏住了一颗寸许的小球。只要有爹爹给的这东西,就算是玉寒烟,我也要让你好看! 无霜扶着桌子,勉强才能站稳。刚才秦言的一掌虽然没有取走他性命,可也将他击成重伤,体内的真气紊乱地流窜,若不及时调息便会有性命之危。但在小姐出声催促后,他便不顾自己的伤势,再度迈步朝前走去。这就是他的忠诚,为完成主人的嘱托,悍不惜命的无霜的忠诚! 楚迁心头浮起苦涩之意,或许更多的是悲哀吧。他夹在玉寒烟与秦言之间,无论向谁动手,结局都已可预料。他深吸一口气,身前气墙浮现,凝实的土黄色光晕向外伸展,将他整个身体都包裹在内。 他的声音自气团中间响起:“无霜,你退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无霜一怔,依言止步。他这话也让玉寒烟引起了兴趣,凝注在年轻醉汉的目光转而落在他身上来。如此稀薄的光芒,在玉寒烟的眼中就如不存在一般,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她的耳目。 只听楚迁又道:“在下自知不是玉仙子对手,只希望用这一招跟玉仙子赌上一赌,如果我侥幸赢得一招半式的话,就请仙子带着你的人离开,如何?” 玉寒烟微笑:“如果你输了呢?” “如果我输了,就赔上我的性命。只请仙子放过我家小姐,我在黄泉下也会感激仙子的恩德。”他心中一叹。赌上这条性命,只盼能惊醒小姐,赶紧离开吧! 华服少女大叫起来:“楚迁,你好大的胆子!谁准许你说出这等话来?” 楚迁并不回答,只暗暗叹息:小姐,这是我第一次违抗你的命令,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请多保重吧!这样想着,他踏前一步,沉声喝道:“仙子,请吧!” 玉寒烟乃是神魂灵识方面的大师,与他眼神一触,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从那双近乎绝望的眼瞳中传来的,除了悲壮的意志,还有一丝哀求。这也是一位忠诚的仆人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玉寒烟点了点头。 楚迁得她承诺,心中顿时释然,身上气势更盛几分,沉郁的光芒将他的本体完全遮掩在内,隐约形成一个圆球的形状。他已站成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气势沉凝,积蓄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立于高山之前,玉寒烟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淡然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松松地朝那个浑厚的光球戳去。 第九十九章 决不让步 纤纤玉指,带着一点微光,势若流星赶月,毫无阻碍地插入到那团沉郁浑厚的光球之内。 此时楚迁早已将双臂交叉护在胸前,摆开了完全的防御姿态,便是硬接一记铁锤撞击也可毫发无伤,但在这一根轻盈得好似没有重量的手指面前,却脆弱得跟纸糊一般。 玉指临身之际,他已陷入了森罗万象的幻境中。仿有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从四面扑来,让他心生震怖,精神失守。耳畔传来海妖的凄鸣,周围的场景在急速变幻,一个又一个妖魔自深海中浮现,噬咬他的四肢,吞食他的骨肉。短短一息间,却仿佛经历了亘古般久远的噩梦。 玉指轻轻点在楚迁眉心,他顿时惨叫一声,身形如遭雷击,猛一跳朝后跌出老远,一头栽倒在地上。随即他便从地上爬起来,如大梦初醒,望向玉寒烟的眼神已带上了无比恐惧的神色。 玉寒烟收回手来,只若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淡淡地道:“你们走吧!” 楚迁怔了怔,随即苦笑:“多谢仙子手下留情。”仙子的恩情,在下感激不尽,可是,若没有我的鲜血为警,小姐又岂会善罢甘休。 华服少女的叫声在他身后响起:“楚迁,你也太没用了,实在是丢尽了我们仰啸堂的脸面!让开,我自己来!” “仰啸堂”三字一出口,顿让屋内诸人齐齐变色。仰啸堂乃是邪道中仅次于赤炎洞的第二大派,门内高手如云,好几位长老就是当年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这个门派从来就没有名誉可言,他们血管中流着肮脏的血,拥有的只有凶狠与暴戾。通奸,乱伦,自相残杀……这些丑闻都没人在乎,重要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如果有人敢招惹这个宗门,那就准备面临不死不休的报复。 如非必要,没有任何人想要招惹那群恶鬼。如果这少女真是仰啸堂中某大佬的女儿,那么秦言几人在动手之前还得仔细掂量一二。 却见林沐瑶腾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变得通红,一字一字地道:“仰,啸,堂!我要你的命!”说到最后已是情难自禁,迈脚就欲冲上前去,却被玉寒烟一把拉住。 她性格倔狠,听闻对方乃是杀害自己父兄的邪派中人,便决心就算自己拼了性命也要杀了眼前这群人。即使被玉寒烟握住右腕,她仍使劲地拉扯前奔,意欲挣脱。但玉寒烟的力量岂是她能够抗衡,只是轻轻一扯,就让她倒飞回来,重新跌回椅子上。 “你干什么!”林沐瑶再一次站起来,愤怒地大喊。 玉寒烟头也不回地道:“仰啸堂法器宝具层出不穷,你以为凭你袖中那颗珠子就能杀人了吗?白白去送死罢了!” 她喝声中夹带着一丝精神力量,让林沐瑶冷静下来。但林沐瑶仍不肯放弃,她想了想,将嗓音压到十分柔和的声段,道:“秦公子,你去帮我杀了他们,好不好?” 秦言摇摇头:“算了吧,我又不是杀人狂。” 林沐瑶咬牙跺脚,就欲发作,却听见玉寒烟说道:“瑶儿妹妹,吾家再重复一遍,你已经不是林家的大小姐,没有人再会对你千恩万宠满足你的各种要求。如果你想要报仇的话,就请自己动手。不过吾家劝你还是上九龙峰修炼两年再说,不然就只是枉送性命。” 林沐瑶握紧拳头,抬起复又垂下,犹豫半晌之后,还是慢慢坐回了椅子上。她虽然情性娇蛮古怪,可也不是愚昧之人,明白玉寒烟所说的都是事实。如此局面下,保全自身留待日后寻仇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她恨恨地盯住那华服少女,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到自己练成一身武功,定要让这贱人生不如死! 她这一番闹腾,也将华服少女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华服少女瞧了她几眼,忽地咧嘴冷笑:“原来你就是清微居的林大小姐!为何摆出这么一副哭丧的表情,难道是死了老爹吗?” 林沐瑶身躯一颤,咬牙道:“贱婢!趁早滚开,还能留得一条性命。” “哼!你屡次冒犯我,我今天非要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下酒不可!还有后面的那个小丫头,敢冲我翻白眼?我要让你再也翻不出来!” 华服少女说着,竟径自迈步走上前来。 “小姐——”楚迁斜跨一步想要拦住她,却被她一挥袖臂推出老远。就在她向前踏进的时候,身上的气息也在迅速发生变化,一缕粉红色烟气自她袖中飘出,围绕着她旋了一圈,便使得她周身都蒙上了一层晶莹色泽。短短几步之后,她的一双眸子已变成了如宝石般晶莹澄澈的绯红颜色,面容也随之而变,散发出一股妖异的味道。 “魔灵珠?”玉寒烟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抬手拔出了身后的宝剑。 华服少女整个人的模样都完全改变,仿佛妖灵附体,浑身诡邪而妖异。当她走到玉寒烟身前之时,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势已隐然凌驾于玉寒烟之上。 玉寒烟两眼微微眯起,道:“周姑娘,吾家无意与仰啸堂作对,如果你现在离去的话,吾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哦!呵呵!那我倒要感谢你的慈悲了!”华服少女冷笑以答。她的嗓音同样变得诡异无比,仿佛是多种不同的语调混合而成,既有少女清脆的嗓音,也有老者暗哑的低语,还掺杂着魔怪尖利的呼啸,纠缠着向玉寒烟耳内渗来。 魔音断禅!声音混杂着精神冲击,足以将一名成年男子震成白痴。这一句话出口,也表明的华服少女的态度。她,决不让步! 玉寒烟漠然抬剑。这样的精神攻击对于秦言可能还能造成一点麻烦,但对她而言,就只是一缕凉风吹过罢了。不过,华服少女的这种回答方式却彻底惹恼了她。剑光一现,她眼中闪过森严的寒意。既然你执意要做这种选择,那吾家就告诉你,这样的方式将会造成怎样的结果吧! 第一百章 神珠 在华服少女向玉寒烟逼去的时候,无霜也于同一时刻奋不顾身地扑向秦言。体内紊乱的真气已经无法施展斗技,他仅是凭着一股悍猛血勇之气,要将秦言阻挡片刻,只为了替小姐单独决战玉寒烟制造机会。而他如此悍勇拼命的架势映入秦言眼中,也让他滞了一滞,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正好为华服少女让出了道路。 在他退出一步后,无霜仍不停歇,口中嘶嘶怪叫,双手张成利爪,疯狂挥舞着朝他追逼过来。秦言本只是被他吓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一掌将他的爪子拨开,接着顺手一拳打在他胸前,当即就把他打得倒飞出去,砸翻了几张桌椅后摔倒在地面上,胸口深深陷了进去,再也没有了生机。 直到此时,秦言还有些莫名其妙:这厮就这么被打死了?吓了本少爷一跳,我还以为他要出绝招呢!敢情他冲上来就是为了挨本少爷这一拳的,找死也不是这么个办法吧! 忽又闻耳后劲风袭近,眼际瞥见一抹沉郁的光芒,他匆忙转身抬臂一挡,就觉一股大力临身,几乎抵御不住,猛力催动血气才挡下了这一撞的力道。而偷袭他的楚迁则被反冲力震得倒跌好几步,撞翻了一张桌子后方才勉力站稳,口中呼呼直喘粗气。 继无霜之后,楚迁亦尽了全力来将秦言阻住,给小姐腾出尽可能多的时间。幸运的是,他还保留了大部分战力,不必付出过多的代价就能做到这一点。 秦言也没有急着进攻,他对玉寒烟很有信心。既然对方拼死拼活地想要给那华服女子制造出与玉寒烟单独对决的机会,那他就满足对方的要求。他倒要看看,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究竟能拿什么与玉寒烟抗衡。 此时玉寒烟已经与华服少女战到了一处。华服少女十指厉张,三寸长的指甲犹如钢爪,竟能硬生生扛住锋利的宝剑。玉寒烟与她硬拼一记,似乎还吃了点小亏,身躯一震之后便朝后飞退。华服少女得势不饶人,双爪挥舞出大片鬼影,挟带着凄厉风声朝玉寒烟紧迫过去。她的速度也增加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身形在旁人眼中化为了一道模糊的幻影,贴着玉寒烟左右两侧环绕追逼。 一寸短,一寸险,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玉寒烟的长剑反而施展不开,一路被压制得连连后退。 秦言瞥见如此场景,心中暗觉吃惊。不知道那仰啸堂究竟有何等法宝,居然将一个娇贵小姐瞬间改造成了地元巅峰的高手。如今整个三国武林中修为达到天元地步的不超过十人,若是这样的法宝再多几样,仰啸堂岂不能无敌于天下? 华服少女口中发出妖异的笑声:“玉寒烟,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还手的力气也没有啊?原来你也只是浪得虚名,不过如此啊!” 尖利、嘶哑、浑厚等混杂难辨的嘲笑声在屋中回荡,慕城雪、白浪、贺忠义都露出担忧的神色,林沐瑶更是感到阵阵后怕,如果她刚才贸然冲上去的话,现在只怕已经被撕成几块了吧! 阴暗的角落处,独自浅酌的年轻汉子喃喃冷笑:“仗着如此神器,还只能发挥出这点水平,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而作为华服少女直接嘲讽对象的玉寒烟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动容也不动怒,她只是沉默地后退着。事实上,她虽然暂时处于下风,一时无暇反击,但自始至终都显得从容不迫,还有余力避开后方的桌椅酒坛,一股沉寂隐秘的气势在她身体内暗暗蓄酿着,暂时的退避,只是为了蓄积出更加凌厉的剑意。当她反击之际,就是判决生死的时刻! “你不是很狂妄吗,继续斜着眼睛看我啊?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是对我很不屑啊?还在等什么,你的剑法不是很好嘛,挥一剑让我瞧瞧啊?我可是对你抱了很大的期望,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根本不能满足我的乐趣啊!” 华服少女猖狂叫嚣着,怪异的嗓音刺得人头皮发麻,她的面容也因极度的兴奋而扭曲起来,艳丽的容貌变做了夜叉模样,红玉般的眼眸中透射出暴戾的残忍之意,满腹的怨恼终于在此时一股脑儿尽数发泄出来。 “啧,实在是太难看了!就算美食当前,也得注意点吃相啊!”角落里的年轻男子摸着下巴感慨,“看样子你真的很兴奋,或许这样就可以直接达到高潮呢!” 秦言见此情景也有些担忧,在一掌逼开楚迁后,他开口问道:“师姐,需要我帮忙吗?不吱声的话,我就过来了。” 他面前的楚迁已经筋疲力竭,遭受过他数次强力冲撞后,身前护体光芒都已变得非常暗淡,稀薄的气墙更是被打得千疮百孔。只要秦言愿意,随时都可以结束战斗。 在听到他对玉寒烟的问话之后,原本将近油尽灯枯的楚迁不知哪来的力气,当即虎吼一声,再一次奋勇地朝他扑来,就如前面的无数次一样。而秦言也如以往一般,轻描淡写地回以一拳,就将那重若千钧的力量尽数疾跨,更加沉重的力道反击回去。这一次,倍感不耐的秦言加重了力道,带给楚迁的感觉就真若撞上了山峰一般,自承受打击的右臂开始,崩溃般的麻木感蔓延上了整个躯体,全身骨骼近乎散架。 啪地一声,楚迁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全身上下再难动弹分毫。 到极限了吧……他实在是太强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机会的……楚某人的忠诚,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秦言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再也无法起身之后,便转过身去,刚要迈步,却听见玉寒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需要,你看着就好。” 这个回答不仅让秦言止住了脚步,还使得华服少女的笑声也凝滞了一下,接着爆发更加狂妄的大笑:“呵呵呵呵!你还挺要强嘛,我看你还能撑多久!那边的秦公子,你也不用着急,等我收拾完这个贱人,就过来好好疼爱你哦!” 呃…… 秦言本来还只当做寻常的挑衅之语,不过当两道凌厉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脸上时,他才感觉到不对劲。 “你们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林沐瑶和慕城雪只是沉默。不过,玉寒烟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师弟,艳福不浅啊,你觉得呢?” 秦言脸色一黑,干咳一声,道:“你专心点,可别送了性命。” 凄风鬼影中,玉寒烟淡然一笑:“吾家先得看看你的意思啊!万一你决定要把她收入房中,吾家再贸然出手的话,岂不会铸成大错?” 她说出这句话后,华服少女竟出奇地安静下来,没有出言讥讽也没有放声怪笑,甚至连手下的攻击也放缓了几分,看样子,竟似认同玉寒烟的问话。 秦言脸上微微冒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开玩笑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快回答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做决定呢!” 周围的目光让秦言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他猛一挥手,喝道:“别废话了,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 “哦——”这一声故意拖长、似乎饱含深意,“那么,吾家杀了她,你也不会责怪吾家?” “绝对不会,你只管动手吧!” 这时,华服少女尖声大笑起来:“玉寒烟,你是被打糊涂了吗?现在的情况,是我要宰了你啊!” 第一百零一章 撼天真剑 array 第一百零二章 屠戮 玉寒烟伸剑接过头颅,仔细看了两眼,露出满意的笑容,左指在剑上轻轻一弹,头颅便从剑身上跳起来,笔直朝秦言射去。秦言此时仍沉浸在那一剑的风采之中,本能地偏身躲过,便听咚地一响,那妖女的脑袋砸落在桌子上,正停留在林沐瑶面前,还溅了一缕血花在她脸上。林沐瑶恍若未觉,木然地望过去,两双眸子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头颅脸上的表情也似乎变得诡异起来。如果连这点恐惧都不能克服的话,我又拿什么去报仇呢?林沐瑶犹豫片刻,伸出舌头舔了舔脸旁的血液,腥咸的感觉融入口中,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心。她瞪视着桌上的人头,甚至还凑过脸去,粘稠浓郁的血腥的味道熏得她几欲呕吐。她皱紧眉头,两眼眯成一条细缝,可终究未曾退让,一直贴到妖女头颅面前,两个人的鼻子碰到 了一起。 不过是一个死人头,难道我会害怕吗?玉寒烟,我要比你更狠!就让这具被遗弃的身躯,从今天开始吧…… 旁边的慕城雪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慌乱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往后跑出老远,几乎站立不稳,幸好被赶来的贺忠义一把扶住。玉寒烟身前,失去了头颅的身体正要倒下,玉寒烟忽然挥动手腕,幻化出万千剑影,在一片飞溅的血花中将妖女的身体切割得支离破碎。当剑影落尽之后,她面前只剩下了一堆模糊的血肉,断肠与破碎的脏器混杂在一起,再也难以分辨。玉寒烟一步未挪,身上却没有沾到一丝鲜血。低低叹息一声后,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忽 地迈动脚步,身形一闪,已经窜入了目瞪口呆的人群中,剑光起舞,顿时响起一片惨叫与悲鸣声。这些人都是那华服少女的侍卫,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身怀不错的武功。但在玉寒烟面前,他们就像束手待宰的牲口一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血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楼层,死神在血海飙洒的地狱中游弋,畅快地收割着生命。 不消五六个弹指的时间,所有的敌人都已倒下。玉寒烟站在血泊中,舒出一口气,忽然将手腕一转,剑尖便朝角落里的年轻男人指去。 虽然隔了好几丈距离,但那凛然的剑气让年轻的汉子端酒的动作僵了一下。他微微眯起眼睛,道:“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不想多事的话,就请离开吧。”玉寒烟淡淡说着,朝柜台后瑟瑟发抖的掌柜和伙计扬目示意,“这家客栈,我们包下来了。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白白胖胖的掌柜嗓音中已带上了哭腔。死了这么多人,凶手还要大摇大摆地住下来,他觉得自己跟血泊中的那些尸体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玉寒烟转头向那年轻汉子瞧去:“你呢,决定留下来吗?”五指握紧剑柄,她开始向那边迈步。“等等!”在那股凛然剑气的逼迫下,年轻汉子再也坐不稳当,腾地站起身来,“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怎么能贸然做决定呢!我毕竟还救过你的朋友。自我介绍一下吧,我 叫陆离,来自剑门……”“如果不是你救过她,吾家就不会多问这一句话了。”玉寒烟的脚步并没有因言语而放慢,似缓实疾,很快来到他面前,手中长剑上泛起淡淡青芒,剑尖略微抬起,下一瞬 间就要化为一道流光刺出—— “我走!”剑气临身之前,陆离当机立断地说出了这两个字。长剑没有刺出,也没有收回,剑上寒意依旧凛冽。陆离识趣地没有再多话,匆匆地走出大门,一直步出门外,他才回过头来,悻悻说道:“你们等着吧,爷爷还会再回来的 !” “呛!”宝剑归鞘,满屋子森寒的杀意顿时淡去。默立了片刻,玉寒烟脸上的表情渐渐解冻,再度开口时,语调变得柔和起来:“师弟,吾家有些累了,先上楼歇息一会儿吧!”她回过头来,冲掌柜轻轻一笑:“我们先去选 房间,一会儿就下来吃饭。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俏丽若天仙般的笑容,却让掌柜吓得魂不附体,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哪敢说半个不字。他从柜台下拉出一个瘦小的伙计,用力往前一推,那伙计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却连痛呼声都不敢发出来,慌乱地爬起来跑到玉寒烟身前,勉强挤出笑脸,磕磕巴巴地道:“玉……仙子,请跟我来。”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逃命一般奔上楼梯,将最好的上 房给他们挑了出来。 秦言几人各自进房,稍作歇息。今日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比秦言下山来一个多月的经历都要丰富离奇。先是与何不凡争人头,接着是妖邪攻打清微居,自己跟师姐一起护着两位小姐逃命,后来又与天外楼兰的灰袍老者大战,先后见识了“皇极惊仙剑”“万古飞流”“撼天真剑”等精妙绝伦的神奇剑技。纵使身为婆娑门首席大弟子,在剑术和武技的修为皆是非凡,他也感觉自己的武学观念受到了莫大的冲击。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剑气纵横飞舞的场景,此前所见的惊艳剑招一遍遍在眼前回演,念及其精妙之处,便忍不住发出“这才是真正 的剑诀”的感慨。不久,下面的一楼大厅里响起了杂乱的人声,县城的捕快终于姗姗赶至。如此大的命案,可能是小山城里的捕快所见过的最为震撼的场面了。伴随着阵阵抽冷气的声音,捕头从掌柜口中将事情的经过大致了解了一遍。他是个聪明人,在听到掌柜对凶手的描述后,立即下达了最明智的决定:此案事关重大,不可轻举妄动,先处理尸体,回 去再将此案禀报给知县大人。相信知县也是个聪明人,会知道“从长计议”的道理……捕快们来得不慌不忙,走得行色匆匆。很快客栈内又恢复了安静,满屋子的尸体都被处理掉了,饭菜的馨香渐渐将屋中的血腥味掩盖。在见识到地板上的残肢肉沫之后,店里的大厨和伙计都发挥出了比平日高出数倍的效率,迅速布置了一桌盛大的宴席,来为远道而来的“贵客”接风洗尘。 第一百零三章 心迹 月光将大地照成一片皎洁,每一个角落都染上了朦胧的轻纱,如烟似雾。远方山岚与丛林的轮廓也变得温柔多情,影影绰绰的树影连成一片,摇曳生姿。旷野的风呼啸着 越过崇山峻岭,吹响了层林,惊动安睡的生灵,惹得它们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秦言坐在屋顶上,默默望着远方山景,夜风撩起发丝,也悄然拨动着他的心弦。宁静的山城,稀落的灯火,朦胧的薄雾,间或的虫鸣,组合成一幅寂寥的画卷,落入他心 田,仿佛要渗入灵魂深处。 此时的夜景,安静而宁谧,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啊…… 冷风拂面,渗入衣领,直透骨髓,任他地元高阶的修为,都感觉到了丝丝凉意。并非夜凉,而是心伤。 为什么心绪不宁,怅然若失呢?立志要穷究大道的我,竟会眷恋如此寂寥的时刻。是因为牵挂着屋下的某个人,而感伤于即将到来的离别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我所追寻的东西,那永恒寂寞的大道,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不应该啊!我曾以为永远不会改变、曾在两界碑后拒绝了无数诱惑的道心,竟在这无聊的临别之夜,只因为些许的感伤,就开始动摇起来…… “师弟,一个人看月亮,不觉得寂寞吗?”玉寒烟的声音忽然在耳后响起。秦言偏过头,就见那一袭蓝衫的熟悉倩影走到近旁,在他右侧坐下。淡淡的幽香吸入鼻翼,他那颗怅然的心灵就如找到了归宿一般,就此 安定下来,期盼时光长久停留于此,再也不要改变。 这个安逸的念头并没有盘桓多久,很快就被心中突然生出的警觉赶开:等等!我为何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我对她已经有了…… “为什么愁眉苦脸的,是什么让你这么为难?”玉寒烟瞧着他,关切地问道。秦言低下头去,躲开她的目光:“没什么。”她对待我固然很好,可我跟她是绝无可能的。与其念念不忘于短暂的激情,不如洒然忘却这一段经历。我和她的道路,毕竟是 完全不同的啊!玉寒烟不再追问。她轻轻动了动肩膀,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懒懒散散地朝远山风景望去。轻烟般的云色在月华中撩动,未能在她迷蒙的眼中留下波影。此时停留在她 心中的,只有身旁淡淡的温暖。 时光在静默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突然弹动手指,将心绪中的某样东西暂时抛却,然后轻轻吸入一口山林间的清灵气息,露出愉悦的微笑。 “师弟,现在是个大好的机会啊,你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 秦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机会?”“背井离乡,家破人亡,正是一个人内心最脆弱的时候,如果你想乘虚而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雪儿妹妹本来就对你很有好感,如果你这时候去邀她谈心,抚慰她那颗 忧愁寂寞的心灵,她大概也不会拒绝的……” “喂!你胡说些什么?”玉寒烟微微一笑:“当然,如果你口味比较独特,觉得瑶儿妹妹更好一点的话,也同样有很大的机会。她刚刚经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你只要说几句好话,她或许就会感动得 不知所以了吧!” 师姐,你是借着调戏我的名义,实则在贬损她们吧!见秦言不做声,玉寒烟又道:“我们现在就坐在雪儿妹妹的头顶上,你静下心来仔细去听,是不是感受到了她温柔的呼吸声?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你就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秦言叹了口气:“师姐啊,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你的师弟是个坦荡荡的正人君子,别说乘人之危了,就算她主动送上怀来,本少爷也会义正言辞地拒绝掉 啊!” “真的吗?” “千真万确。要不要我指天发个誓啊?” “那倒不必……”玉寒烟说着忽然住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朝身下的瓦面指了指。 秦言集中精神,稍一动念,就听到了屋顶下慕城雪房间传来的吱呀的推门声,还伴随着慕城雪的一声娇呼:“是谁?” 林沐瑶的声音低低响起:“是我。我一个人睡不着。” “快过来吧,别着凉了。”一阵悉悉率率的细碎响声之后,慕城雪忽然惊呼:“瑶儿,你干什么!别摸,啊……”语声最后变成了一声不由自主的呻吟,随即传来呯的一声震响,嗔怒的声音再度响起, “瑶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许久的静默之后,她再度开口:“你怎么了?……瑶儿,你别哭啊……”一句话没说完,便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变成了另一种销魂的声音。 不用多想,就能猜到内里旖旎的风光。 良久,剧烈的喘息之后,林沐瑶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雪儿,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你,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你……会陪着我吗?”许久的沉默之后,黑暗中传来一声娇羞的应声:“嗯……”低不可闻。接着,另一种更加销魂香艳的场景在香闺内呈现,那断断续续的低呼声,喘息声,让屋顶上偷听的两人 惊得面红耳赤。“女人之间,也能这样吗?”秦言感到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回想起当初林沐瑶的种种表现,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猜想的所谓对浩辰罡的争风吃醋根本就 不存在,林沐瑶真正爱的人,竟然是慕城雪! 天哪,那本少爷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要是传出去,简直是一辈子的耻辱啊! 玉寒烟回过神来,明眸扑闪,温雅一笑:“师弟,这可真真是百年难遇的机会呀,你还在犹豫什么?如果吾家是你,就该果断冲下去,把她们一口一个全部吃掉!” 秦言轻咳一声,道:“师姐啊,你那点浅薄的器量,就不要来妄自揣测本少爷的心思了。本少爷拥有何等博大的胸襟,岂是你一介女流能够想象的!”玉寒烟轻轻一笑,双唇微咧,露出两排编贝玉齿:“你是什么样的人,吾家还不清楚吗?哼!如果不是吾家在这,你大概早就忍不住冲下去了吧!不过你放心,吾家绝不会对你造成任何阻碍,相反,吾家会坐在这里帮你望风哦!你只管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一吻 “师姐,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就是在玷污本少爷高贵的心灵啊!再这么说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你真的不去?雪儿小姐那么可爱漂亮,你难道就不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怜爱一番吗?放心吧,这三更半夜的,就算她们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应的!” 秦言对她的语言实在是很无奈:“身为一个淑女,你怎么能有如此龌蹉的想法……” “哼哼,你这小色狼就别假正经了吧。我看你每次看到雪儿小姐的样子,眼珠都瞪出来了,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才好……” “胡说八道!我从来都只是用欣赏的眼光看她好不好?” “哼,那也能算欣赏的眼光?那你看吾家又算是怎样的眼光?”秦言心中一动,抬眼朝她的面庞望去。如水月华在她脸上映出一层清辉,绝色的面容愈发明艳得不可方物,寒星般莹然清冷的眼眸中似有柔光脉脉而动,如画黛眉下俏颜 迷醉。 这梦幻般的一幕令秦言心动神摇,忍不出伸出手去,摸上了那张绝美的面庞,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怔怔地仔细凝视。 这个动作已经相当轻佻和具有侵犯性了,玉寒烟却没有躲闪,顺着他的手抬起头来,灼灼的眼神与他相望。“师姐端丽无双,惊世绝艳,不沾凡尘,让人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念,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敬佩……”在某处奇特力量的指引下,秦言不知不觉地说出这番话来,低沉呢喃,如同 梦呓。 玉寒烟的眼神却因此而略显黯淡,脸上闪过淡淡的冷意,凝声道:“总的说来,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咯!原来吾家在你心中的印象,是这么一回事……”“还没完呢!”秦言手上忽然加重了力道,低头把脸凑近,“对于一般人而言,师姐就是天上的神仙,不敢有丝毫不敬。可是本少爷是何等人物?我如果想亲近一个人,难道 还会缺乏勇气吗?对于本少爷而言,我的亲亲寒烟美人就是世间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就算她只是一个梦幻,本少爷也会将她拉到现实……” 嘴上说着从未想过的话语,他心中却渐渐清醒过来,暗自惊讶:我是什么了?如此胡吹大气不切实际的肉麻句子,怎么会从我嘴巴里说出来,难道是她用了…… 玉寒烟嘴角泛起丝丝笑意,却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轻轻把他的手打了下来,未等他将疑问说出口,又道:“你不怪吾家吗?” 秦言一愣:“怪你,什么?” 玉寒烟嘿然一笑,昂首瞧向枝头寒月,悠悠地道:“怪吾家杀气太重,性格残忍,满手血腥,不是良善之人。” “我为何要怪你?”这句话还未出口,秦言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亦掀起阵阵波澜。她,这是在明示了……而我呢,我对她也是有情的吧,为何却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沉默了半晌,他缓缓答道:“我怎会怪你。如果不是你,就会由我杀了他们,你是在为我挡下血腥,替我承受罪孽,我又怎能怪你?” 在他变幻的目光注视下,玉寒烟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犹如鲜花轻绽,盛开出无比娇艳的笑容。她忽然反手搭上秦言的脖子,轻轻凑过脸来。 在这短暂的时光中,秦言脑中轰然一片,惊愕得不能自已。当他回过神来时,便觉两瓣温润的嘴唇贴了上来,略带着丝丝冰凉,与他紧紧结合在一起。 那是无法形容的,秦言从未有想象过的甜美味道。他两眼瞪得老大,却发现玉寒烟已经闭上了双眸,睫毛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已屏住。 为什么明知是甜美的毒药,却依然无法拒绝?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美丽太温柔了吧!明明知道此后的结局,却依然义无反顾地投入怀抱,我们两个也非常天真呢…… 反正就要离别,就算放纵一晚也无所谓吧……初时怀着这样的念头,随即又有些犹豫,我不能这样。然而终究总归毕竟却无法挣扎。良久,唇分。秦言长长喘出一口气,再度睁眼,瞧见面前娇艳动人的双靥时,心中忽然轰然一响,另一种源于灵魂的骄傲瞬间击溃了所有的杂念,在灵台识海中刻下了最 终的箴言。 道途无违!既然我心如此,岂可畏避退缩! 未待玉寒烟羞红的娇靥退走,他反手将她揽过,抱住她温软的娇躯,在她还残留着晶莹光泽的唇瓣上深深印了下去。 从这一刻起,他所承担的东西又多了一样。享受着这份沉重的甜蜜,秦言依稀开始觉得,那样通往天道的路途,大概更加坎坷了吧! 不过,本少爷自己选择的道路,自己承受罢了!理想,总要比现实高远一点,不是吗? 再度唇分,玉寒烟长长呼吸,吐气如兰。莹亮的双眸中映出秦言的面容,她调整了一下心绪,缓缓开口:“师弟,吾家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吧。” “其实,早在光义县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吾家就已经……”娇羞的双唇缓缓吐出低语,然而柔情未完,却被一个声音粗暴地打断。 “不过是些腻味的儿女情长,我还以为是什么秘密,实在是让人失望啊,两位!” 这一声不是秦言、玉寒烟任一人所说,而是来自于屋檐下的某处。几乎立即判断出声音的源头,两人同时转身,盯向街角的一处阴影。 “爱情,只是源于欲望的可笑东西。秘密,如果说出来的话,就再也不是秘密。两位能把武技修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人中龙凤了,为何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粗犷的的声音再度响起,一个披着青色战甲的男人自阴影中走出,转瞬就到了越过了长街,来到屋檐下方,两手各持一杆长枪遥指着两人,眼中放出逼人的气焰。“本以为只是些无趣的虾米,没想到竟然会遇到大鱼,不枉我大老远的跑过来。不过,你们之间幼稚的表演,还真是让我有些担心。玉仙子,还有那位不知名的小弟弟,希望你们能多接我几枪,不要让我太失望啊!” 第一百零五章 纵横之枪 仅仅从气势上来体会,就可以确定这个青甲男人的强大。随着他大步走近,风声渐疾,呼啸声直击耳畔,仿佛有千军万马随之而惊掠一般。必定有无数次金戈铁马的冲锋 陷阵,如山的尸身和如海的血肉方能炼就出如此的杀气。那两杆枪下,不知葬送了多少冤魂。 这般万中无一的高手,若是在白日相遇,说不定还能让秦言见猎心喜。但此时此刻,他只有满腔的怒火,以及一股掐死对方的冲动。 “兀那贼厮,报上名来!可知在深更半夜扰人好事,就是阎罗王也饶恕不了你的罪孽!” 青甲男人露出讥笑的神情:“连我的名字也没听过,可见你的见识有多狭隘了。如果吓得瑟瑟发抖的话,就滚回家去吃奶啊小弟弟!”玉寒烟的神色要比秦言平静得多,她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沉声道:“怒海潜蛟江藏剑,吾家也算久仰你的大名了。你大半夜的从银山聚义庄跑过来,不会是专程来向我们 说教吧?”“当日不是。只不过深夜寂寥,闻到这边新鲜血液的香味,随便来凑个热闹。能遇上仙子,则是意外之喜了。若是能割下仙子的脑袋回去收藏,那更是惊喜中的惊喜了。听 说仙子剑法通神,不知能否满足我这个不情之请呢?”“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那你也该明白,能不能满足,得靠你的枪,而不是你的嘴。”说着有些歧义的话语,玉寒烟冷冽一笑,挥手拔出剑来,眼中寒光闪动,就欲纵身跃 下。这时却见秦言忽然抬臂将她拦住,并且握住了她的右手。 大手包着小手,细嫩滑腻的感觉传来,秦言心中却没有一丝绮念。他盯着屋下那人,淡淡地道:“师姐,你累了,交给我来吧。”玉寒烟凝望着他的侧脸,嫣然一笑,轻轻松开了手,将剑柄送入他掌中。她在秦言耳边吹了口气,道:“小心点,他那两杆枪,一横一纵,横为虚,纵为实。横枪可穿万物 ,直击灵神,纵枪切金断玉,无坚不摧。初遇者若不知情,往往会着了他的道。” 芬芳如兰,送来柔言软语惹人发痒,秦言心头一阵躁动,悄悄咽了口唾沫,应道:“放心,没问题的。”说罢,一纵身跳了下去,落在江藏剑身前七步之处。 长剑在手,回忆起白日的“万古飞流”等精妙神技,他的心灵顿时沉入另一片境地中,感官不住向外蔓延,长剑似乎也成了手臂的一部分。 “大言不惭的狂徒,过来让本少爷称称你的斤两!”一声喝出,周身气流鼓荡,战意如潮。对面那人渊渟岳峙,丝毫不为他气势所惊,两枪于身前交错,一手“华音”,横于胸前,一手“断肠”,直指敌身。如此站姿,可攻可守,全无破绽。秦言瞪视他半晌,却不 知该从何下手,良久的对峙后,心中渐渐生出一丝无奈之感。 可惜我新悟的剑技还未成型,如果硬拼的话,只怕难以取胜……如此作想,便下定了决心,要以静制动,绝不抢先出手。青甲男人凝立如山,平静地关注眼前的少年。见秦言迟迟没有出手的意思,他嘴角一咧,淡淡地道:“不敢动的话,就乖乖接我的枪吧!”说着他踏前一步,身前的光线忽 然一暗,右手墨黑色大枪平缓地递出。月光自檐角落下,在锐利的枪尖上划过,仿佛慢得像女子用丝绸轻柔地擦拭手背。不过这轻缓的一枪,慢慢刺入月光下的阴影中,却让秦言生出心悸之感。他右手运势,血气裹上剑身,沉静地迎了上去。没有剧烈的声响,没有狂暴的劲风,枪与剑交错 于空气中,空间像水面般震动了一下,景物都有些许的扭曲。这一下的交锋,只算作势均力敌。然而枪尖上的冲力被消弭之后,接踵而来的一股牵扯力量拉得他身躯一歪,不由自主地朝右旁偏去。江藏剑左手的“华音枪”早就在那里 蓄势待发了。秦言瞥见眼际寒光,心知不妙,脚下重重一踏,便顺势借着这股拉力奋力前冲,左掌张成利爪,笔直抓向对方肋下。 绝顶高手对决,情形瞬息万变,引诱与构陷随时可能反变成敌方的助力,一瞬间的懈怠就可能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江藏剑瞳孔紧缩,银枪悍然出手,震得空气啪地一声爆响,连人带枪成为一道犀利的银色光影,竟无视秦言的爪袭,反而更加迅猛地冲了上来。秦言心神一震,仓促地一 晃身,整个身形却被擦身刮过的劲风撞地歪倒向一边,耳侧长发也被削去了一片。银色光华惊耀,檐下空间顿时一亮,晶莹的光芒洒在草叶间。两人都是前冲之势,一下子错肩而过,秦言本已失去了平衡,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就趁着错肩之后的顷刻之际回肘一击,恰逢江藏剑也挑动华音枪后端,秦言的左肘竟穿透了虚幻的杆影,轻轻砸在江藏剑肩头,而他自己的左臂也感受到了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闷哼一声,跌 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几步,一直踏上对面酒楼的台阶,才有些狼狈地稳住身形,狠狠吐出一口浊气,伸手将凌乱的发丝撩到脑后。 果然,他左手那杆银枪有形无质,不能与实体接触,却能直接攻击灵魂。我要是想取胜的话,得从另一杆枪着手。 念头转动之间,两人几乎同一时刻回转身来,视线在身前交织,碰撞出灿烂的火花。“大叔,你那两杆枪不赖啊!”晃了晃左臂,好不容易才把肘部那股麻痹之感消去,秦言再度举剑,口中嘲笑道,“不过,你也就能出其不意的来第一下了。恕我直言,你本 身的枪术其实并不怎么样啊!” 江藏剑冷哼一声,有些意外地望向他的左臂。确实,那处被华音枪后端击中的部位已经恢复如初了,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难道这小子也是精通灵魂法术的高手?他两手各持一枪,一横一纵,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姿势。刚才秦言的左肘被银枪所击,几乎在瞬间麻木,砸到他肩上时已经不剩下多少力道,瀚血之力未来得及催发,再加上护体真气的阻挡,所以他所受的伤其实比秦言更轻,根本不影响接下来的战斗。 第一百零六章 退敌 “小弟弟,你刚才说,我的枪法并不怎么样?”嘴角的弧度拉大,肆意的笑声自喉中涌出,饱含着火山般的愤怒。持枪,转腕,扬眉举步,劲风自起,猩红色披风猎猎飞扬,充满力量美感的身躯再度上前,暗黑如墨的枪尖直指秦言心脏。三步,如猎豹逐鹿,转瞬便至。江藏剑又一次 挥枪,猛地斜向秦言挑去。秦言身影再次晃动,墨枪贴着他身体划出一道月牙般的弧线。就在江藏剑力道将近、枪尖转向的瞬间,秦言骤然探出左掌,一把握住枪身,右手长剑同时朝江藏剑劈面削 去。江藏剑面色一沉,大力一抬右臂,长剑斩在枪的后端。秦言顿时感觉一股大力汹涌而来,左手即将拿捏不住,体内血气大股暴射出去,形成一团噼啪燃烧的金色光焰。焰 火中隐隐传来孤狼凄厉的嚎叫,一颗巨大的野兽头颅张开血盆大口将枪身牢牢咬住。江藏剑怒喝一声,沉重的身体如山岳般直接向秦言压碾过来,左手银枪疾射,若暴雨梨花扑入那片霜寒剑浪中。长枪的端头疯狂舞动,秦言左掌绞痛不已,犹自不肯放手,身若鬼魅般在银色枪影中闪动,右手长剑却也因此乱了章法。一个呼吸的僵持后,江藏剑的青色身影赫然撞开那片剑浪,扶着枪身一肘向他面门击来。秦言仰脸躲过,终于放开了左手,斜着身体如残影般与江藏剑穿插而过。江藏剑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抖双臂,墨色长枪后端带着凶猛力道朝他背心砸去,却被长剑及时挡住。秦言的身影踉 跄几步,江藏剑急速转身,带起呼啸的风声。 两人又转回之前的位置,面色却都不大好看。秦言轻声喘息着,江藏剑紧盯着他,面颊、手腕上都有血迹渗出,银甲胸前也留下了鬼舞般的剑痕,完全破坏了美感。 喘出几口气后,秦言开口道:“我说过,你的枪法不值一哂。如果不是仗着兵器之利,我空手就能把你的枪抢过来。”“不错,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用手来抢我兵器的人!日后你逢人也可说起,江藏剑视你为对手。”江藏剑面色平静地点点头,眼中闪耀出慑人的寒芒,“仰仗兵器之利又如 何,我的修为已与这两支枪融为一体,你若不服,也可以去弄一件神兵来玩玩。眼下,你还是赢过我再说吧!”作为一个成名已近十年的高手,他说出这番话来,已经是认可了秦言的武技足以当他的对手,甚至可算作是他平生大敌。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今夜之战情景若是流传出去,秦言的名声当不在所谓的武林八公子之下。不过,对于在魔窟中宅了十几年苦心练功的秦言来说,被这个听也没听过的高手夸赞,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荣耀的事情。对于他的狂狷之语,秦言不屑地撇了撇嘴:“本少爷 是不是对手,难道需要你的认可吗?别得意了吧大叔,你的枪法太烂,本少爷可不觉得你能当我的对手。”“呵!”江藏剑轻笑一声,瞳中幽光闪烁,“等你能接下我这一式,再来说些大话吧!”说着,他姿势一变,将另一只枪也抬起,两枪并指,顿有一股血腥的杀气直扑过来, 隐隐中有千军万马的厮杀声响起,战鼓雷鸣,震人心魄。 “这一招唤作七步绝,是我自沙场上体悟而来,你若能接得下,我便送你一场造化。”“嘿!造化?我想象不出,你这种烂枪法能送我什么造化呢?哎,实在让我提不起劲来!我也懒得跟你罗嗦了,师姐,我们并肩子上,一起把这厮宰了吧!”秦言挥了挥隐隐有些麻木的左臂,嘴上故作不屑地说出轻蔑之语。实际上,刚才被华音枪划了几下后,他感觉身体的动作已经迟钝了许多,再战下去能否接下对方的绝招,他实在没什 么把握。作为正宗魔门弟子,在打不过的时候,当然要喊人一起上啦!他说出这话,不仅江藏剑脸色气得发青,屋顶上的玉寒烟也着实愣了一下:“师弟,你……不和他单独分个胜负吗?”就算是寻常的少年公子,也得顾及一下体面,不至于直 接就喊人帮忙吧!秦言淡淡地道:“我一个人的话,还怕拦不住他,万一让他跑了可就不好。他那两杆枪,我还想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呢!”师姐啊师姐,你难道听不出来,本少爷其实已经 虚了吗? 玉寒烟点点头:“也是,这两把神兵,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这对男女言语间已经把江藏剑当做嗷嗷待宰的猪猡了,直把他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握枪的手青筋暴绽,恨不得一枪捅过来把秦言刺死。然而他也明白,仅一个秦言就已经不在他之下,再加上玉寒烟,自己再打下去只会自讨苦吃。他是个识时务的人,眼见玉寒烟一步踏空、就要飘下来,当下再不耽搁,猛一转身拔腿就跑,顷刻 没入街角阴影中,只留下一句满怀不忿的话语随风渺渺传来: “小弟弟,他日若来银山,某定当洒扫以待——”这话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卧槽泥马勒戈壁的,下次要是让爷爷在聚义庄的地盘上碰到你,看我不叫人把你小子揍出屎来! “哼,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就你那穷山恶水的破旮旯,本少爷会屑于去吗!”暗自嘀咕着,秦言心里还有些庆幸。幸好没有把自己的姓名报上去,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耳后微风拂来,玉寒烟飘落到他身边,往黑暗中望了几眼,道:“他的枪法不赖,又有神兵辅助,你若想稳胜他的话,还需要一年半载的磨练。”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秦言心中却另有一股好胜之念,别过头朝她看去:“那你呢?如果是你出手,又有多少胜算呢?”玉寒烟沉吟片刻,道:“五成吧。断肠尚且不说,那柄话音却麻烦得很。他在十年前就被尊为英龙,是聚义庄龙首最为得力的干将,经历生死大战无数,如果是豁出性命来 拼的话,吾家很有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秦言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神情,摇头道:“师姐,你不用顾虑我的面子,实话实说好了。”“好吧。”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眼波盈盈流转,玉寒烟嘴角含笑,语气中透出强大的自信,“如果是生死相搏,吾家有十成把握破掉他的华音。倘若他没有其他更强的绝技的 话,那么,他败定了!”秦言牵了牵嘴角。果然,虽然是实话,但也很伤自尊啊……看来本少爷回去之后要更加努力地修炼了! 第一百零七章 惑语 玉寒烟瞥见他神情,轻轻一笑:“好了,闹腾到大半夜,吾家也累了,回去歇息吧!”说着伸手去拿秦言握着的剑柄。两人手指一碰,各自凝滞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 交换过来。 玉寒烟收剑回鞘,道了声:“做个好梦。”便转身往客栈内走去。刚走上两步台阶,就听见身后传来秦言的声音:“师姐,等我三年,好吗?” 玉寒烟身躯微微一颤,脚步顿住,回首微笑:“为什么?” 凝视着她的双眼,秦言深吸一口气,道:“以我的资质,如果专心修炼的话,三年之后,也许就能初窥天道了吧,到那时候……”“到那时候,你就来娶我过门,是么?”玉寒烟回望他的眼神,面上似笑非笑,“如果不成呢?是不是还要五年,十年?亦或者,等你窥了那太上忘情之道,悟得永恒寂灭, 见世皆空,视我等凡夫俗子如无物,那么,我是不是要一直等下去呢?” “那……你想要我怎样?”固然我心中已萌生情爱之意,可是要让我割舍对大道的追求,却是万万不可能的!“我……我又能让你怎样。”低低垂下目光,掩去那一抹幽怨,玉寒烟的语调变得淡漠起来,“你自己的道路,由你自己决定,别人无法改变。同样,我的未来也由我自己掌控,绝不会为任何人囚禁。我们都不小了,不要跟那些痴男怨女一般说些无聊的誓愿。你不用给我承诺,我也不会为你而拒绝未来的一切可能。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呢?一切,随缘吧……”她的自称已由“吾家”变成了“我”,可见其心情绝不如她说出来的语调那般平静。但激动中的秦言并没发现这点,听着那淡漠得近乎刺耳的话语,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上 前一步,低吼道:“你明明知道,以我们现在的身份,根本是不可能的……那么,刚才是怎么回事?”这一句胡乱的吼叫,却恰恰问入了玉寒烟心底。是啊,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那一吻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因为月光太柔、我一时冲动,还是因为,我依然还幼稚的相信着 奇迹,潜意识里相信眼前的少年会给我圆满的答复……果然,被情爱所惑,吾家还是忍不住天真了一回……沉默了半晌,她终于开口:“正如你无法给吾家承诺一般,吾家也不能给你保证。未来,就看老天爷是怎么安排的吧!”说完,不待秦言反应,她便快步走入门内黑暗之中 ,脚步仓促,似带狼狈。只留秦言呆立在原地,如痴如梦。是啊!我无法给她承诺,又怎能反而苛求她……三年时间,谁能保证我一定能达到那个地步?至少,也得拥有登上九龙峰、直面不动真人的资格吧!我该如何,我能如何… …一边扣心自问,一边无意识地沿着长街朝前走去。随着内心焦躁的火焰渐旺,脚步也越来越疾,从走到跑,变作狂奔,他的身体化为一道灰蒙蒙的影子,逆着狂风飞掠, 转眼间奔出了城镇,投入到荒莽无际的山林之中。极快的奔行下,空气变得像粘滞的液体阻挡他的身体,狂风呼啸着如利刃割面,流动的寒意顺着衣衫的缝隙渗透进来,浸润肌体骨髓。而这般全身上下如针刺般的痛苦, 方能抵御住胸膛中那团噬心的火焰的灼烤,让他稍微好过一些。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十几年,我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他跃上山岚高处,顺着山脊奔行,两侧景物尽入眼底。月华倾盖,林深似海,荒山原野一览无余,土石草木分毫毕现。夜半的星光依然洒落荒野,映照得远方泛出冷寂的 苍白色,苍茫的树木轮廓隐约如重叠的鬼魈。夜风刮过,凄冷浸心。 是啊,十几年都是如此,早就已经习惯,为什么还要起妄心去奢求什么呢……只是,越这样想,心里就有一股阴鸷憎怨的念头于燥火中生起,噬咬骨髓,吞据魂灵。 为何,偏偏要我承受如此的命运!凭什么这样对我!……是谁?谁能指我路?谁能解我惑? 纵情狂奔已无法发泄这股愤怒,他握拳朝天,放声狂啸:“为什么——” 若不是命运所迫,我怎会走上这条道路!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十几年孤寂的时日一晃而过,可一旦品尝到甘露的滋味,谁还愿意去饮苦水?如果没有那几日拥有过的快乐,也就不会有其后失去 的痛苦。人之贪嗔痴之念,便是由此而生。是以无法超脱,永陷苦海。恍然无觉地奔跑良久,最终停在了一座瀑布之上。茕茕孑立,倾听涛声不绝,俯瞰大地荒原,胸中悲恨渐歇,此时此刻,却被孤寂和怅惘占据了心胸。那淡淡的伤怀,最 是让人无奈。他停了须臾,忽地足下一点,自峭石间踩踏而下,飞身投入到正下方波涛汹涌的深潭中。耳畔波涛轰鸣,瀑水当头冲灌,击打头颅双肩。而他虚踏于水上,脚下荡出圈圈 涟漪,任尔千涛万击,兀自静默不动。 半晌之后,他抬起右手,放在眼前看了片刻,忽地握紧拳头,遍身血气涌上,泛出纯净的金光,朝着那喧腾的瀑流,悍然挥去!暗夜的苍穹仿佛颤动了一下,飞流直下的瀑布竟被这一击的气浪震得脱离了轨迹,澎湃的怒涛向前抛射喷洒,如同内里火山爆发,天崩地裂,庞大的气势若高山压下,令 人难以喘息。 这力量……还远远不够! 弹指过后,被截断的水流再度射下,将他整个裹于水幕之内。他静默良久,渐渐淡忘了纠葛烦忧,投入到另一个武学的天地中。 这十几年来,都是如此,在武学之境让自己忘却孤寂悲伤,一路走下来,直至今日。值此时刻,他脑中浮现的终于再不是佳人温柔的面庞,而一幕幕地闪过数十个画面:何不凡扬声吐气,以身为弓、以臂为箭,挥出那一记缠绕着炽烈皇焰的破碎之锤;林阁老三诀并处,五行傲气,杀妖诛魔;灰袍老者跨越空间、一击搏命、以气化形的“万古飞流”;还有玉寒烟的皇极惊仙剑、撼天真剑,蝶舒梦的千芳万蝶阵,毕玄的雷霆 怒击,万流风的释情炼魔,乃至刚刚交过手的江藏剑的纵横之枪…… 这些都是传世的武技,而我有幸见证它们,决不能辜负了上天的恩赐,就让我借此之机,进一步逼近传说中的大道吧!脑中念如电闪,沉静了半晌之后,他忽然再次举起右手,伸出食指中指,朝右旁一块峭石点去。 第一百零八章 高论 两指隔峭石还有半尺,秦言随心运念,血气透射而出,顿见金光灿然,无声无息地贯入石内,如利刃切豆腐一般,将峭石的前端一割而下,噗通落入水潭中。金光散去,他摩挲着隐隐作痛的手指,默默沉思:从受力的感觉来看,锋锐足以抵得上一般的宝剑,切金断玉不是问题,但持续性就差了许多。是我身体强度不够,还是 运气方式有问题?武林中修为高强的武者皆能以刀剑发出隔空剑气,那是仰仗宝剑之利,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当然不能跟金铁相比,即使经过瀚血的淬炼,也还远远不够。可是,据传西南风 炎帝国有一隐世门派能以指为剑,隔空伤人,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沉思间,忽然心中一动,蓦然抬起头来,朝岸边一堆乱石后望去,沉声喝道:“谁?滚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从乱石后转了出来:“哎呀,不要紧张,是哥哥我啊!” 只见那人一袭黑衣,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草茎,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赫然便是不久前被玉寒烟赶出客栈的陆离。 秦言盯着他,眼中隐现寒芒:“你一直跟踪我?”“哈哈哈哈!”仰天一阵怪笑,陆离不屑地撇撇嘴,“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值得你大哥跟踪的人,天底下还不存在呢!你大哥一直在这里睡觉,哪想到你小子会自己送上 门来。刚才本大哥见你那一指剑气还算耍得不错,忍不住动了惜才之念,才故意发出声响让你察觉。要不然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连你大哥的毫毛也摸不着。” “哦。原来陆大哥是故意给我面子,那我还真是要受宠若惊了。不知陆大哥想要怎么惜才呢?” 陆离走到河边,将双臂环抱在胸前,朗声道:“我见你好像在为女人而烦忧,特意来指点你一二。” “好啊!陆大哥肯纡尊降贵来指点小弟,小弟求之不得!”仿佛听不出秦言言语中的讥讽,陆离露出受用的神情,半闭两眼轻咳一声,方道:“大哥好歹比你多吃了几年饭,指点你这刚出道的小毛孩还不是问题。我且问你,你心中想要追求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隐居避世、躬耕田园,坐享安闲之乐,还是出将入相,抑或更进一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又或者是寄己身于大道,太上 忘情,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都不是!” “喔!”陆离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你想要什么?” 秦言沉吟良久,缓缓摇头:“我想要的,唯我心知,跟你说也是无用。”“哈哈!你不会既想追寻大道,又要抱得美人归吧?大哥告诉你啊,这是不可能的,世间从来就没有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双全之法,要想成就道业,必须有所舍弃。你看古往今来那么多惊才绝艳之辈,最终能登临顶点的,哪个不是割舍了尘世情缘,背负了无边寂寞无边愁?大哥劝你还是省省吧,早点下定决心,要不就舍了姑娘,要不就放弃 修道。你现在的武技也算不错了,越往上去,就越是艰难,如果不能一心一意的话,还是乘早停下的好,免得走火入魔,到头来只剩下一场空!”秦言哼了一声。陆离所说的,他岂会不知。出身于魔门,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留给他的,唯有“断情”一途。此刻的他,连站在不动真人面前的资格也没有,拿什么跟 人家去争呢?陆离继续说道:“别说修道之人了,就是那些追求皇图霸业的枭雄豪杰,哪一个又会沉迷于女人的怀抱之中?天道之争,最是残酷,一个不慎,就是神魂俱灭,你要再贪心 不足,将来的下场已然可知。” 秦言淡淡地道:“看来,你还没有碰到一个让你真正动心的女人。”“动心?哈哈哈哈!你大概还不知道,大哥早就对无数个女人动了心了,跟大哥在床上做过深入交流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种境界你是永远也不会懂的。诚然,每一个女人都有她的诱人之处,可那又如何呢?玩物就是玩物,大哥觉得她比较好玩,就跟她多待几天,觉得不好,玩一 夜就走,无论如何,像我这般自由不羁的风一般的男子都不可能为女人而停留太久。若有机会,大哥带你去见识见识,让你知道什么叫千娇百媚,冰肌玉骨。” 秦言断言回绝:“算了吧!这等艳福我可消受不起。”难怪我见你下盘虚浮,脚步无力,原来是被美色腐蚀了身子,就这还想拉我下水,也太自不量力了吧!陆离未注意到他鄙夷的眼神,继续道:“当然,大哥知道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刚刚尝到情爱的滋味,一时半会儿实在是难以割舍,大概还想着要为她钟情一生吧。大哥当初也是这样,第一个女人嘛,总是难以忘怀的。不过这个过程要是太长,就会耽误太多时日,甚至还会影响道心。该舍弃的,终归是要舍弃的,迟一日不如早一日。如果你实在割舍不下,大哥教你一个诀窍吧,你现在回去,趁着她现在已经睡着,冷不丁在她脖子上来一下,顿时就算了账。这一桩杀妻证道,可谓无上之妙法,登天 之捷径,若不是看你顺眼……哟呵,你干什么!” 却是秦言终于按捺不住,飞身朝他扑过来,漫天掌影笼罩而下,当即逼得他哇哇怪叫,连连后退。 “喂喂喂,大哥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太没有幽默感了吧,真是无趣的人啊!”陆离一边大叫着,一边狼狈逃窜,屡屡惊险地从秦言掌下逃脱。秦言出手之后才发现,这厮看起来脚步虚浮,实则妙到了极处,不消多花一分力气,便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自己的拳掌。如果说自己的攻击是狂暴飓风的话,陆离则就 如风中絮叶,虽然随风摇摆飘零,看似就要倾覆,实则未受一点伤害。更让秦言惊讶的是,自己摧运瀚血之力所布下的烟云网络,却没能让对方的身形有片刻的凝滞。他甚至无法感知对方使用的是何种属性的力量。何不凡是靠焰皇火焰的灼 烧,木堂主是靠殇雾诀的酷寒,方能抵御住瀚血毒素的入侵,但眼前的陆离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是靠什么做到的呢?还是说,他真正的功力,其实远在自己之上? 第一百零九章 飞刀 “我说,就算大哥的话让你生气,你打了我几百掌,也该消消火了吧!”从秦言腋下一掠而过,又躲开一记迅猛的肘击,陆离在他身后几步外站定,如是说道。 是打了几百掌,可惜一掌都没打中。秦言阴沉着脸,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凝注在对方脸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是说了吗,我来自剑门。蜀中剑门,听说过吧?”陆离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目光炯炯,再不复此前的懒散姿态,“至于你的来历,也不用遮遮掩掩。在我鹰隼般的目光下 ,一切伪装都无所遁形。第五重的瀚血,跟当年的黄凡一个德性,你肯定是来自西北那个臭名昭著的门派吧!”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做悠然回忆状:“说起黄凡那厮,想当年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本大爷还是个粉嫩嫩的清纯少年,而如今……”咂咂嘴摇摇头,“真是时光荏苒啊!” 真是难以想象,这家伙清纯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不过,不重要了,既然知晓了我的身份,那么,只要能干掉你,我绝不会吝惜任何一分力气!似乎察觉到秦言的杀气,陆离迅速后退几步,大声道:“看你一脸阴郁的表情,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喂,我警告你,虽然哥哥胸襟博大,可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言语间 他双臂笔直下垂,过腕的袖口中闪过一道冷光,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小小的飞刀。他轻轻摆动着手指,飞刀便若灵巧的小蛇一般,绕指旋转。 没有惊人的杀气和强大的气势,看似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手把玩,但他却给秦言带来了浸心透骨的惊悸之感。 如果执意打下去的话,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这是源于灵魂深处的警觉,是强大神魂带给他的提醒。对方躲过他七百五十一招,一招未还,毫发未伤,足以证明他的实力。秦言想象得出,一旦他怒而出手,那柄飞刀射出,必定是石破天惊、穿云贯月的一击!作为一个理 智的人,就该适而收手,不必为一时的口角而拼上自己的性命…… 可本少爷偏不! 不需要找那些可笑的理由,念起身动,化为排开气浪的狂梭,追风逐电般朝敌人的身影激射而去。十步!五步!三步!转瞬即至,一拳挥出,咆哮的风龙迎头击上。而在此时,陆离指间的飞刀也终于出手,刀刃反射星光,如一道冷电在黑暗中闪过,仿佛撕开了一层暗 淡的帷幕,锋锐过处,月光如波浪般被切开,化作一层层艳丽的线条,鲜活地流淌起来。一刀击出,竟让秦言如坠幻境,全副心神都为那一道锋寒所占据,再顾不得其他,奋力扭转身形,终于躲过那月华所化的波纹。然而刀势未尽,射至半途,忽又有一道薄 如蝉翼的光刃自刀上弹出,在秦言猛一偏头之际自他脸旁擦过,森冷的刀气在面颊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只为躲开这一刀,他已尽了全力。回过神朝前方看去时,只见陆离的身影已远远逃开,呼啸着投入到远方茂盛丛林中,余音还在荒野中奔流传荡:“能在三步内躲过我的无 影刀,小子,你已经有资格与我平辈论交……” 秦言默然望着他身形隐没之处,伸手在面颊一摸,便觉一股森冷气息透入掌中,若不是被血气阻挡,就要沿臂而上,直渗骨髓。 如此凛冽的刀气,如果被击中命门的话,只怕我就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瀚血之力催动,一点点吞噬着残留的冷气,伤口随即愈合。而掌中那点寒意则被血气逼得凝聚于一点,呈于秦言眼前,放射出幽蓝的光泽。 这一刀给他带来了全新的思路。既然手指承受不住瀚血所聚的力道,那么改由暗器来发呢?就如陆离所做的那般,将剑气凝于飞刀上,效果将会如何?不过,相比于自身的修炼来说,这些技巧都只能算是旁门左道,还得花费很长的时间来学习暗器法门,实在有些得不偿失。这个念头也只是想一想,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以后的时间,还是专心致力于瀚血和剑道的修炼上来吧! 一夜之内连续两场大战,一旦松懈下来,就觉得异常疲惫。他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秋金县,悄悄摸到自己的房间,蒙上头很快便陷入睡乡。第二天见面时,几个人互望的目光都有些异样。慕城雪被林沐瑶牵着手走出来,脸上红潮未消。林沐瑶一扫昨日颓废悲痛的神色,容光焕发,大抵是爱欲满足的舒畅驱走 了家破人亡的惨痛。不过,她若是知道昨晚的销魂之声被屋顶上的两个夜猫子听得一清二楚,恐怕就没这么高兴了。而秦言与玉寒烟之间亦似乎多了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自昨夜深情一吻之后,两人的关系不但没有更加亲密,反而变得有些异样起来。每当两人不经意间有眼神接触,玉寒烟都会迅速移开目光,就算是正常的擦肩而过,她也要一本正经地避让一步,好像生怕秦言会占她的便宜。而一早起来吃饭的时候,她也刻意与秦言隔开,坐在了他对 面的位置。对于玉寒烟如此表现,秦言也很无奈。他细细思索之后,才发觉极有可能是自己昨晚的回答惹恼了她。昨夜互露心迹,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如果是个懂得浪漫情调的人, 就该趁热说些甜言蜜语,哪有刚刚一吻结束就要人家等待自己三年的道理!回想起来,自己的表现实在是拙劣得可笑,偏偏还不自知,以至于酿成今日的苦果。 现在想要挽回,还来得及吗? 他瞥见玉寒烟躲闪的眼神,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算了吧……虽然可以说是拙劣愚笨,但这样就是一个真实的我,而且我所说的,也都是必须考虑的事实。与其为了那短暂的甜蜜而煞费苦心,还不如专心修炼。如果这份感 情能够坚持到那时候的话,便是我之幸。若不能,那就……今天把他们送到伏虎山,我也该回婆娑门了。有些话,如果实在不吐不快的话,就留到离别的时候再说吧…… 第一百一十章 杀人的心情 吃罢饭,架起马车,继续踏上行程。往南十几里,出了峡关,渐渐进入了平原地带。冬日将近,麦田都已收割,只剩下光秃秃的荒野。道路无限地绵延向前,前途和来路 都是一片苍茫,秦言居于车前顾盼,心中渐生寂寥之慨叹。心情沉重之下,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一望无际的光秃秃的荒原与极远天边灰蒙蒙的山廓让他觉得枯燥烦闷,而马车内的三女又闭口不言,后方贺忠义和白浪两人只敢远 远跟在后面,气氛十分沉闷。 这个时候,如果再看见一群长相磕碜的邪派弟子挡在前面,任谁都会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杀人泄愤吧?秦言就有如此心思,并打算付诸实现。至于为什么说他们是邪派弟子,从那霸气外漏的鬼舞纹身、诡异的红黄蓝紫白各色发型、满身的耳环鼻环舌环唇环脐环等夸张到炫目的装饰打扮就能看得出来。这群半人 半鬼的腌臜东西还不知大祸临头,远远地挥舞刀剑高声叫嚣:“停车!里面的人都下来,我们要检查有没有可疑人物!”嘿……可疑人物就坐在最前面,难道你们都是瞎子么!秦言眼中泛出冷光,大力一甩缰绳,妖马嘶叫一声,四蹄刨地腾空,拉着车厢以更加迅猛的速度冲了过去。在逼近那 群人的同时,秦言已长啸一声跃至马背,双拳扬起,澄净的金色光芒自拳背上冒出,千钧重锤就是他为这群歪瓜裂枣们准备的礼物。眼见马车汹汹冲来,那架势似乎要把他们直接碾于轮下,邪派弟子发出各种怪异的喊叫,慌乱推搡着朝两边闪开。三十米,二十米……车轮声隆隆轰鸣,剧烈的颠簸使得车厢内也传来惊讶的低呼声。秦言不管不顾地直起上身,面露狞笑,拳上盛放的光焰如同日轮般耀眼。前方邪派弟子惊慌恐惧的表情落入他眼中,便如夏日里痛饮凉茶,让 他大觉快意。 憋了这么久,就拿你们这群鬼东西来发泄一下吧! 然而,后方赶上来的脚步声似乎要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秦大哥,不可——”贺忠义急冲上来,不顾他冷漠如刀的目光,探出手来在妖马颈子上轻轻一按。这是林家仆人才知道的控制妖马的特殊法门,经此一下之后,妖马顿时放慢了速度,依着惯性往前迈了七八步,便在众人的注视中徐徐停下。值此,距最近的几名邪派弟子已不足十米。他们愣了一下,相互望了几眼后,从三面小心翼翼地围了上来。秦言手中那轮金色光焰虽然没有痛饮血肉来彰显威力,但已足够让他们心生忌惮。行走江湖多年,任谁都知道,能将真气外放凝形的,每一个都不是籍籍无名的 人物。 秦言扭过头去,目光落在贺忠义脸上,慑人的寒光令他全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背心冷汗涔涔。贺忠义身形摇晃两下,张嘴叫道:“秦大哥,切勿冲动。如今一路过去都是邪道门派的势力,如果贸然出手的话,很容易会引来大队人马。这种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秦言瞧了他片刻,抬在胸前的右手缓缓放下,拳上的金焰敛入掌心,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好啊,你来处理。”说罢,手掌在马背上轻轻一般,身形飘回马夫的座位,杀 气尽敛,仿佛刚才那副择人而噬的表情只是一场错觉。贺忠义轻轻舒了一口气。如果那一拳打下来的话,他也只好祈祷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了。朝四面张望了一圈,他很快从这群打扮都差不多奔放的汉子们之中找到了主事人 ,客套胡诌几句后,递上一个钱袋,笑道:“里面有一百两银子,请兄弟们拿去喝茶。日后若还能见,再请兄弟们一块儿喝酒!”那脸上涂满了乱七八糟花纹的大汉嬉笑着接过,狠狠夸赞了忠义老哥的义气,说要不是忠义老哥急着赶路的话,非要喝个昏天暗地不可。至于车厢里有什么东西,这个一 脸骄横的马夫又是什么身份,则一句也不曾提及。 又一阵客套后,邪派众人让出路来,马车缓缓驶过。眼看一切安好,皆大欢喜,却在这时,道旁荒草丛中响起了一声尖脆的大喊:“慢着!” 就见一名白衣女子从草丛中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茎叶,不紧不慢地走到路前。 花脸大汉赶忙迎上去,陪在女子耳旁低声道:“花姐,这伙人不好惹啊!”“能让两位人元高阶好手跟在后面当仆从的,当然不好惹。”白衣女子冷哼一声,不理会花脸大汉的劝告,一步步地走到马车旁边,盯着秦言片刻,忽地凝眸一笑,“这位小 哥,年纪轻轻就到了地元中阶的地步,也算是人中龙凤,不知肯否将尊姓大名告知?”凭她地元初阶的眼力,只能看出秦言的修为在自己之上,便给出了地元中阶的猜测。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秦言连应承的兴趣都没有,淡然道:“我姓秦,你叫我秦公 子就行。”“秦公子?”白衣女子美目中波光流转,大概是在脑中搜寻有关姓秦的少年高手的资料。江湖中能够在如此年纪修到地元境界的天才本就是凤毛麟角,唯有安西秦家的那一位,却与眼前之人不相符合。此时秦言的名声还未来得及随论剑大会传扬出去,碧野城就被邪派一举摧毁,是以绝大多数江湖人还不知道有他这号人物。因此白衣女子想 了半天,也没能猜出他的来历,只好道:“既然秦公子不愿告知,小女子也不能勉强。只是,这车厢里的东西还得检查一下,以免有可疑人物以此方式逃走。” 秦言淡淡地道:“车厢里有没有可疑人物,你自己去看吧!”既然你非要自讨苦吃,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贺忠义连忙道:“这位女侠,车厢里都是女眷,还染了风寒,实在不便见人……”白衣女子不着痕迹地退开他阻扰的右臂,微笑着揭开布帘的一角:“不要紧,我只看一眼——”话语至此就被沉闷的锐物刺入肉体的声音截断,长剑从她的背心穿出来,鲜 血顺着剑身汩汩下淌。 这多余的一眼,就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玉寒烟抽回剑,一蓬鲜血溅入厢内,惹得慕城雪一声尖叫。她自己倒是淡定地躲开了,不慌不忙地将车帘拉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年纪轻轻的地元初阶的高手,在江湖上也不多见。不过,撞上玉美人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她偏偏还要纠缠,只能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女子无力地跌倒在车轮下,白衣被鲜血染红大片,脸上犹挂着残留的微笑。玉寒烟那一剑实在太快,在她未能反应的时候一瞬间切断了她的生机,以至于她不至于受太多痛苦。或许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也是玉寒烟的善念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路线 一剑之后,白衣女子香消玉损,其余邪派弟子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忽地不知谁大叫了一声,顿时作鸟兽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哄的一下四散奔逃。 贺忠义虎吼一声追上去,一拳砸在一人后脑勺上,顿见脑浆迸裂,霎时了账。他一甩手,沉腰顿足,往前又冲数步,铁掌扬起,又毙一人。听到后面的惨叫声,邪派众人直吓得哭爹喊娘,更加拼了命地发力狂奔。贺忠义杀到第三人,便觉后力不继,回头叫道:“秦大哥,一不做二不休,不能放跑了他们!老三 ,别发呆了,一起杀啊!” 白浪听闻此言,正欲拔剑冲上,却被秦言抬手阻止。 “算了,杀不完的,由他们去吧!”白浪兀然止步,惊愕地朝抬头望去。秦言轻轻按在他肩膀上的一掌,却带来了重若山岳的力道,一触之间就将他的冲势强行卸尽,无论从力量还是技巧来说都堪称神乎其 技。然而更让白浪惊讶的还是秦言话语中的意思:放过眼前这群喽罗,任由他们去通风报信——他竟然真的决定要一路杀过去! 固然称得上气魄恢弘、豪情万丈,可是从理智上来讲,这样的决定也未免太鲁莽了些吧!好像,自从早上开始,他和玉仙子都有些不对劲…… 牢骚只埋在心里,白浪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朝秦言微微一躬身,沉默地退到了车厢的侧后方。这时,贺忠义在杀了五人之后,便知道凭自己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赶尽杀绝,终于停下了脚步,喘出几口气后慢慢走回秦言身边,道:“秦大哥,恕我多嘴,如果真要一路杀 过去的话,马车只怕承受不住……”并不是所有邪派弟子都跟刚才这伙人一样脓包,只要他们敢于反击,就算是胡乱一冲,手中的刀枪棍棒都会对马车造成伤害。人可以凭借身法闪避,可马车躲不了。其中 要是再掺杂几个高手的话,自己一行人只怕走不了多远,就会陷入重重困境之中。而且,这一路几千里杀过去,恐怕也会将那些久居巢内的老怪物惹出来…… 迎上贺忠义暗含责备的目光,秦言微微一笑:“林阁老给你们定下的路线,是从伏虎山走吧?” 贺忠义点点头:“不错。伏虎山笔直向西,只要沿着山脚一直走下去,就能到达九龙峰。”“嗯,确实是最短的路径。不过林阁老可能没有想到,邪道宗派会倾巢而出,使得伏虎山一线全部落入了邪派的势力范围。如果继续照原定的路线走下去的话,不管你杀不 杀人,使多少银子,只怕都难逃厄运。所以我建议,你们还是稍微绕远一点,翻过伏虎山去,从另一侧走,可能会稳妥一些。” 贺忠义皱眉道:“伏虎山另一边就是擒龙山脉,听说那里毒虫猛兽成群,荒无人烟,还有沼泽瘴气,进去的人十有八九回不来……”“我恰好知道一条不太危险的路径,虽然会多绕一些路,但可以保证安全。”秦言说的是一个月前他四处寻找血衣盗踪迹时所走过的地方,这也是他许多次误入龙潭虎穴后 才换来的血淋淋的经验。 贺忠义还在犹豫,车厢内忽然传出玉寒烟的声音:“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只要满足这点,其他的都可以另外考虑。”这是她今天第一次主动开口跟秦言说话,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口吻。秦言心中一黯,答道:“除了有些山路比较险峻之外,其他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要麻烦两位小姐 吃点苦头了……”“没关系,吾家会带她们走过去。”说到此处,车厢中的声音歇了一歇,略微迟疑了片刻后,淡淡地问道,“你呢,给我们带路吗?”那刻意压至冷漠的声音中,还是忍不住 透出一丝紧张的情绪,隐约还有些期待。可是,就连这点期待,秦言也无法满足她。无奈地摇摇头,他说出了答案:“时间不够了。我送你们进山,然后在地图上把路线画出来,接下来你们照着走就行了。相信这 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当然不是问题!”玉寒烟发出一声冷笑,蓦地拔高了声音,“你所说的那条路,吾家也走过很多回了。所以,用不着你再指手画脚,接下来的路途再与你无关,你现在就可 以走了。你不是很忙吗,吾家也不忍心再耽误你的大事,你走吧,越早越好,省得吾家看见你心烦!” 对于她的指责,秦言只能默然以对。这两人吵起架来,其他人均不敢做声,气氛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半晌之后,慕城雪才怯怯地问道:“秦公子,他不回九龙峰吗?” 玉寒烟哼了一声:“他敢去吗!” 本能地觉察到不对,但由于玉寒烟此刻的神情太过慑人,慕城雪只能茫然地点点头,不敢再多问。 良久的僵默后,秦言叹息一声,将手中缰绳一甩:“我会送你们进山,到晚上再走……” 隆隆的车轮声再度响起,健壮的妖马迈开四蹄,拖动车厢开驰。 莽莽荒山于前方渐渐接近,道路两旁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原野,丛林溪水相继出现。道路由宽变窄,越发颠簸难行。 不知走了远,妖马忽然嘶叫一声,骤然人立而起,前蹄在半空挥舞几下后重重落回地面,隆隆的车轮声随之戛然而止。 秦言从出神中惊醒过来,有所感应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披大红僧袍的和尚站在道旁巨石上,正面带微笑朝自己望来。 怎么是他!秦言心中咯噔一惊,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那和尚皮肤黝黑,长耳高鼻,不似中原面貌,但脸上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自有一副宝相庄严之态,让人望而起敬。 他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曾硬闯清微居,大闹林阁老寿宴的西域番僧,耶摩勒!在秦言的注视下,耶摩勒揭下头顶竹笠,转了一下佛珠,宏声喝道:“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贫僧在此恭候多时了。林小姐,请借经书一观!” 第一百一十二章 妖僧扎手 吼声如佛音断喝,在耳边激起浪潮般的嘈杂余响。秦言瞳孔蓦地缩紧,暗运神念抵住这股无形冲击,开口道:“大师缘何如此笃定,认为林小姐和经书就在车里?” 耶摩勒手捏佛珠,微微一笑:“缘至,自生感应。” 秦言沉声道:“大师莫要再装神弄鬼了,在下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说不得还得在手底下见个真章。我只是有些好奇,想问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耶摩勒叹了声佛号,道:“说起来,一切都是缘法。还记得你们经过的那个小村庄吗?贫僧也是偶然路过,听他们说起你们的马车,才临时起了心思,特意过来看一看。不 想,竟真遇上了林小姐。善哉善哉!这都是佛祖的安排,这位小施主还是莫要违逆天意,免得白白送了性命。” 秦言冷笑:“和尚,依你这般作为,佛祖也肯收你吗?听说你偷学了中原各派的精妙武艺,我倒想讨教几招——” 话音未落,他已飞身跃出,如大风经天,转瞬奔至近前,双手间金焰暴绽,汹汹然朝耶摩勒胸口击去。 耶摩勒平静地看着他飞袭而来,只等他逼到面前,才不慌不忙地转了一下佛珠,左手抬起,伸出一根手指,抵上秦言两手间的光焰。一瞬间的震荡之后,那伴随手指而来的凛凛佛光竟让秦言失神了刹那。继而就闻耳畔传来凄厉的风声,万鬼悲鸣,仿佛置身于修罗炼狱。秦言身形一僵,拼动神识从幻境 中挣脱出来时,却发现那根手指已经穿透了瀚血的光焰,悄然无息地递到了自己面前,离眉心要害已不足一寸之距。 值此关头,他来不及多想,两眼一闭,体内血气随念而发,聚成汹涌澎湃之势,奋力以一记头槌朝那根黝黑的手指反撞过去。一声闷响,秦言额头一痛,剧烈的力量冲击撞得他头脑发晕,本能地朝后倒跌飞回。而耶摩勒亦未追击,两个人影就此分开。秦言落回原本的位置,后背撞在车壁上,整 个马车轰隆一震。他扶着座位站稳,勉力抬起头来,只觉得口中腥甜,胸中气血激荡,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这家伙,好凶……比起上一次在清微居所见,这妖僧似乎又有了很大的长进。只一个照面的交锋,秦言便知道自己决不是对手。张嘴吐出一口浊气后,他拍了拍身后的木板,叫道:“点子扎 手!师姐,一块儿上!” 布帘被唰地一下掀起,玉寒烟持剑走出,脚下如踏疾风,划起一条清寒剑光朝耶摩勒面门袭去。飞身如仙,剑华如月,一剑即至,万点粼光浩淼相随。 那是皇极惊仙剑中绝强的一式——万波映月! 耶摩勒依旧不动,僧袍被剑光挟起的狂暴风声刮得猎猎作响。他默默地转了一下佛珠,直到剑气临身,寒意透骨而至,他才再度抬起左手,探指相迎。 依然是那一招“渡厄指”。周遭的现世在刹那间漂荡远去,唯有那一根黝黑的手指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真实。一指射来,万点波光顷刻消弭,月华瞬间被幽冥吞没,只余黄泉弱水中万鬼尸身淤积而成 的腐臭泥沙翻卷而来,渗入眼耳鼻口,即刻包裹全身,就此沉沦深渊,永世不得翻身……玉寒烟冲得太急,还未等秦言内息平复,就已跟耶摩勒交上了手。秦言追之不及,眼看着她剑上光芒越来越暗,便知情势不妙,顾不上体内翻涌的血气,一咬牙提气冲了 出去。 师姐啊师姐,我是说“一块儿上”,可没让你一个人去找他硬拼啊!就在他一边埋怨,一边纵身冲上之时,忽见玉寒烟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了两步,正落在自己之前。秦言抬眼望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嘴角溢血,却是一副狠厉凛寒的 神情,刚刚站稳了身躯,又再度提起了宝剑。 “师姐……” 玉寒烟左手一摆,狠声道:“你别出手,吾家自己来!” “喂,你这是——” 未等秦言一句话说完,她又挥剑冲了过去。这一次,剑上光芒耀如烈日,皓皓然普照大地,直将天边残阳也映衬得黯然失色。 耶摩勒眉尖一挑,如同万古不变的神情终有所动。他低宣一声佛号,僧袍一振,便从巨石上跃下,掌中佛珠一甩,金光灿然,与那剑光一碰,却被震得反弹而回。 “好剑法!”耶摩勒赞了一声,避开剑刃锋芒,右手中指一挑,再度弹出佛珠,与剑身撞击在一起。玉寒烟冷冷一笑。比幻术的话,她或许不及这蛊惑人心的妖僧,但论剑法,她自信除了九龙峰上的那位最强师尊外,天下间再无人可与她相提并论。即使是精通御器术的 秦言,也同样不行! 身为幻术大师,她同样知道施展幻术时的弱点。只要,快得让你无从施展就行! 刹时间洪波涌起,铺天盖地,更借着狂风之势,搅起万钧雷霆。惊艳的皓月剑光冷漠地横斩,破开佛珠构成的冲天之浪,在四碎的金色雪花中闪电般刺向妖僧的胸膛。耶摩勒抽身疾退,重新跃上巨石,趁着玉寒烟一滞之际低头看去,只见掌中佛珠已被剑锋切割得四分五裂,右手背上更被划出了一道血痕,殷红的血液透过黝黑的皮肤渗 出来,随即很快结痂,痊愈。 他摊开手掌,剩下的几颗佛珠也纷纷跌落,在石块上弹了一下,没入草丛中,金光隐没,再无任何显眼之处。 他凝目瞧着玉寒烟,忽然嘴角一咧,牵扯出一个极为怪异的笑容。 “不错,你很不错……”居然能伤害佛爷,算是当今年轻一辈最强的几人之一了。所以,佛爷也要认真一点,用我最虔诚的祷文,送你归西! 重重地叹息一声,他重复说道:“居然能毁了贫僧的木栾子佛珠,你实在是不错……” “何止不错!”玉寒烟冷冷打断,“吾家不但能毁你佛珠,还要取走你的性命!”“那么,再来一次好了。你刚才的剑法,如果还能再来一次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成功呢!”淡淡地说完这句话,耶摩勒闭上眼,双手合十,再一次宣了一声佛号,“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佛爷 玉寒烟扬起长剑,手腕轻轻挥转,剑身反射着残阳光辉,正映上耶摩勒紧闭的双目。这点光芒,当然无法对此等高手造成影响,却也让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剑势已成,下一招,依然是皇极惊仙剑。 就在玉寒烟足尖轻点、意欲飞身踏出之际,忽有微风拂面,撩起她发丝。一片落叶飘飘荡荡地飞来,正碰在剑刃上,轻轻一滑,便裂为平整的两半,随风零落。 玉寒烟的脚步随之一滞,本已做霹雳弦惊之势的身躯复又放松了些许。她将剑尖稍微向下一压,凝眸扬眉,道:“和尚,你若此时回头,吾家还能饶你一命!”“你,劝贫僧回头?”耶摩勒怔了一下,随后张大嘴放声长笑,直笑得僧袍猎猎颤抖,雄躯剧颤,狂态毕露,“你一介凡俗女子,居然劝佛爷回头!好胆,好胆!看来贫僧若 不施点神通,倒还让你们小瞧了我佛威严!”他右手二指下垂,手掌翻转,左腕托于腹下,嘴中诵言化为一句疾厉的梵唱,刹时间身上佛光激涌,刹时间好似化身为一尊巨佛,威势无边,如渊如狱,直让人几欲顶礼 膜拜。白浪、贺忠义二人瞧见这尊法相,顿似站立不稳,面如红潮,急喘粗气,忙不迭地朝后退去。车厢内林沐瑶慕城雪两女心性更差,在如此威势的压迫下只觉得全身上下都 不再听使唤,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缚在车上,连一根小指也动弹不得。 佛未睁眼,威势已如斯恐怖。秦言胸中气血一涌,瀚血功诀自动做出防御之态,使得他身上脸上也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耶摩勒手掌翻转,再结了一印,口中缓缓说道:“无论你们是两人也好,三人也罢,贫僧都不会在意,无非是多费点时间罢了。但毕竟我佛慈悲,不忍多造杀孽。贫僧亦曾在佛下立下誓愿,一日内渡人不能过三七之数,今日此数余二,若分与你们三位施主,倒也难办。贫僧便给你们一次机会,若乖乖将经书双手奉上,我便饶过你们一回。 如果不然……哼!” 最后一声低哼,却若金铁交鸣,雷声炸响,直震得秦言、玉寒烟身躯齐齐一颤。 秦言深深吸了一口气,逆着那股如渊威势踏前两步,头也不回地道:“贺兄,白兄,你们带两位小姐避远一些。” 白浪贺忠义两人应了一声,连忙走上来,小心翼翼地牵动妖马,将马车掉头,就欲离去。却听见耶摩勒宏声一喝:“站住!林小姐还想到哪里去啊?” 顿有无边杀意如潮涌来,勒得人无法呼吸。无穷无尽的金光铺满了四周的每一寸空间,却没有任何光明的感觉,二人如坠冰窟,手脚麻痹,动弹不得。这时,玉寒烟冷哼一声,长剑扬起,如烟似雾的剑晕阴影渲染开去,将佛像金光挡下大半。她的声音犹如水激寒冰,冷冷说来:“大乘万藏经是吾家囊中之物,你若想要, 就拿命来换!” 趁着金光被冲散的时候,贺忠义两人赶忙驾起马车,迅速逃到几百米之外。 玉寒烟目光垂下,淡淡说道:“不仅是你,还有躲在树林里的那人,也是一样。”话音刚落,就闻路边树丛里传来悉悉率率一阵响,一人拨开枝叶走出,大笑道:“玉美人此言差矣。大乘万藏经是何等神物,就算把小弟上辈子下辈子一并算上,也没福气 瞧上一眼。就算搭上我的性命,也值不上经书一角。所以这拿命来换,小弟反正是无福消受喽!” 那人一袭黑衣,双手抱胸,脸上挂着放荡不羁的笑容,懒懒散散地走过来,正是昨晚才见的陆离。陆离走到耶摩勒所立的巨石十步外站定,瞧了耶摩勒几眼,故作惊讶地道:“哟!这位佛爷好威风,刚才那一嗓子肯定是你喊的吧?真是吓得小弟浑身一个激灵,到现在都 还有些尿意。不知这位佛爷姓甚名甚,仙乡何处啊?万一小弟落下了什么后遗症,也好寻个根由。” 耶摩勒微微颔首:“贫僧耶摩勒,不知这位施主……”他话还没说完,却被陆离打断:“耶摩勒?是不是西南山赤霞寺的那个?我听我一个兄弟说,五六年前他去风炎国游历时曾在西南山遇到一个狂僧,手段低微却自以为天下 无敌,口诵佛法却行伤天害命之事,一言不合就与人大打出手,简直就是佛门之耻,后来被我那兄弟一掌放翻……那个人,就是你吗?” 耶摩勒面上隐现怒气,却又强自压住,右手转持佛礼,道:“去掉那些不实之言,仅从施主描述的看,那个人……大概就是贫僧。” “好!”陆离哈哈一笑,“你倒老实!”“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耶摩勒同样咧嘴一笑,宣了声佛号,道,“施主既与那黄凡有旧交,那便再好不过。今日乃佛祖赐下良缘,助贫僧斩去心中一段执念,贫僧岂有错 过之理!既如此,那么今日剩下的二数,就予你一个吧!”说罢,他跨前一步,一脚踏在岩石前的虚空处,长身而立,佛光晕染中,黝黑的面容如同铁铸。陆离撞见他此刻面目,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再不复原先轻松之态, 双臂一晃垂下,两手各已捏住了一柄飞刀。 虽不是杀气直面的对象,秦言感受到那股气息,心中也不由一惊,暗自思忖:若这厮知道黄凡曾是我大师兄,那剩下的一数岂不要归到我头上?这个念头立即就被耶摩勒化为现实:“还有那位身怀瀚血功的小施主,贫僧念你年纪尚幼,本想放你一回,不料今日却是佛祖施展了缘法,注定要贫僧了结此事,也罢也罢 ,那剩下的一数,就归于你吧!” 秦言暗暗呸了一声。是往年丑事被人说破,老羞成怒了吧!黄凡啊黄凡,搭上你我还真是倒霉,为什么不能反过来,让我去欺负五年前的和尚,你来对付今日的佛爷呢?这时只听陆离干咳一声,道:“玉仙子,秦兄弟,这和尚好像比我想象得要强一点,我一个人可能顶不住啊,不如咱们并肩子上,一块儿做了他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剑向佛 面对陆离联手的邀请,秦言大为意动,就欲应承下来,却听玉寒烟冷声道:“不必了。吾家出剑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旁边。你们不用出手,这个和尚交给吾家就行了。” 陆离怔了一下,随即咧嘴笑道:“玉仙子不愿倚多为胜,是条汉子!”那笑容怎么看都似在嘲弄。 秦言却道:“师姐,这时候就别再逞能了吧?” 玉寒烟轻轻哼了一声:“吾家偏偏要逞能。”说着,手中长剑泛起凛寒光晕,手腕转动,粼粼潋滟的剑气与金色佛光辉映,脚步轻灵地逼上前去。 耶摩勒身形一倾,跳下巨石,两手抬起,化作巨大的金色手掌的形状,朝玉寒烟迎头砸下。 剑气与佛掌一碰,光芒激涌,发出沉闷的脆响,一触即分,又于顷刻间洒下剑光掌影,将周围空间搅得一片混乱。短暂的相持之后,胜负之势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明朗。玉寒烟的剑气愈来愈盛,更在强势冲击中暗藏幻术冲击。空气中一道无形的波纹荡开,长剑发出悦耳的清鸣, 再一挥剑便是万波涌动,暄腾剑势倾泻而出,卷起的千层巨浪一瞬间就吞噬了大片佛光。空灵,寂静,那漫天飞舞的剑光转为纯净的皓然月白之色,凶猛地铺展开来。不考虑力量的悬殊差别,仅以拳脚剑道相拼,玉寒烟的确无惧于当今武林中任何一人。哪怕曾当着武林群雄的面在林家寿宴上大闹一场又扬长而去的妖异邪僧,在她疯狂 暴戾的冲击下也处于完全的下风,别说还手了,就连抵挡都显得很勉强。 就在这时,忽有淡弱飘渺的梵音唱诵声在耳边响起,却又无法听得清晰,甚至不能分辨此声是男是女,就在此剑啸风涌中念叹不绝。 不仅是首当其冲的玉寒烟,连十几步外观战的秦言和陆离二人也听到了这阵诡异的声响。长剑撕碎狂风,发出尖锐的凄鸣声,但仍不能影响虚空飘渺的佛音朝三人耳内灌来。秦言睁大眼睛,运足目力,勉强看清剑浪佛光之后耶摩勒的身形,只见他忙于在剑光 中躲闪,两眼未睁,嘴唇紧闭,根本无暇念咒。那么,这渺渺声音又是从何而来?陆离脸上现出惊疑之色,四处张望了一眼后,开口道:“是幻听?”以他的感知,方圆数里的动静气息都瞒不过他的耳目,绝无可能另有人潜伏而不为他察觉。那么,归根 溯源,肯定也是面前这妖僧弄出来的把戏了!就在这时,耶摩勒忽然开口:“玉施主的剑术的确不凡,但如果只是如此的话,就恕贫僧不客气了。”在如此急促紧密的剑势追击下,他还有余力开口说话,可见他身处的 情景并不是如表面上的那般狼狈。 至少他这一句话,就激怒了玉寒烟。 “受死——!”玉寒烟怒吼出声,剑意斗志更加高昂,剑上锋芒顿时暴涨,周围数十米尽化为一片霜寒茫茫之地。每一剑挥下,都将裂地崩山的威能蓄于一闪的寒芒中。耶摩勒的身影在剑光下穿梭游走,金色佛光被压制到了极为黯淡的地步,剑气如电飞闪,他的身形开始狼狈,衣衫转眼间就被撕成了纷飞的蝴蝶,露出闪着古铜色光晕的 身体。玉寒烟不因其狼狈之形而放松警惕,攻势更加凶猛。她此时所用的剑道,已不独独只是皇极惊仙剑,而可谓沧海横流,皎皎白月下万波涌动,追咬着耶摩勒的身影,将他 逼陷于即将坍塌的狭小空间之中。 “喀!”耶摩勒颈后背着的竹笠被一剑劈开,剑光贴着他脖颈划过,差一点就割入了肌肤之内。 此时的佛光已被压制到极其微弱的一点,渺小的扁舟随时可能被惊涛骇浪颠覆,玉寒烟的胜利似乎就在眼前。就在这时,耶摩勒宣了一声佛号:“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骤然间,他脑后光芒迸射,那是一圈耀如太阳般耀眼的佛轮,代替了那顶被劈碎的竹笠,顷刻放出六道刺目的 金光,从各个方向激射而至,在身前勾画成极度璀璨的华莲,顿时将玉寒烟的剑气冲得一滞。而在他们打斗期间,那不知根源的佛咒声也越来越清晰,从一开始的蚊蚁微响,到中正平和之音,再到平地惊雷、如雷贯耳,震得人脑颅嗡嗡作响。但听梵音高唱,在识海灵台中不住回荡:“令诸有情,善根不坏……安忍坚信,如妙高山;总持深广,犹如大海;神足无碍,譬若虚空;灭除一切,惑障习气,犹如烈日,销释轻冰;常避静虑 ,无色正道,一切智智,妙宝洲渚,能无功用,转大法轮……” 眼看着胜利在即,长剑挥空方知是敌人戏弄。玉寒烟又气又急,低吼一声,剑上暴戾气息更加疯狂地流转,凶猛地朝耶摩勒攻去。耶摩勒定住身形,不再躲闪,双手合十,张口开始诵念起玄经妙语,正与那虚空中的渺渺佛音合为一处,若晨钟暮鼓,震人心魂。他本身静立不动,只凭脑后日轮发出的 六道金光便抵住了玉寒烟的攻势。渐渐晕染开来的佛光渗入他本身浩然壮阔的气机中,丝丝契阔,熔铸成一座无懈可击的雄峻高山。不同于奇峰突起的峭壁悬崖,那真是一座无懈可击的巍巍雄峰,中正平和地盘踞在那里,没有任何险峻的坡度,却任凭巨浪拍打犹自岿然不动。玉寒烟拼尽全力,也无法 撼动其分毫。 如此情形持续了一弹指时间,其后,耶摩勒合十的两手忽然箕张开来,这时,就见玉寒烟挥出了千剑万剑也无法动摇的身影,主动往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便恍如天惊地动,现世震荡,眼前一切场景都仿佛变得虚幻起来。不远处的秦言只觉得视野一暗,再度恢复视力时,便看到了玉寒烟最后挣扎的情形。完全舍弃自身的防御,皓白色的火焰纵横迸射,撕开金光组成的包围圈,好像绽开了一朵冰莹之花。兵刃与金光碰撞交击,剑气与佛掌在各处冲撞,震荡的余波滚滚翻腾。但所有的颜色转瞬即逝,被切割碎散成烟潮粉末,最后只剩下一道皓白的锋刃在空中舞动吟唱,当一切华丽的色彩都灰飞烟灭之后,那汪月色凝成一把剑的形状,握于 最后的胜利者手中。 金轮、佛掌、梵唱的幻觉尽皆消散,耶摩勒身上的金光也敛于体内,他手上握着的,赫然正是原本该属于玉寒烟的宝剑。一场激斗之后,连手中兵刃都被对方夺去,这无疑是最彻底的惨败。玉寒烟垂首默立,口角鲜血滴淌,面如死灰。 第一百一十五章 联手 “师姐!”秦言唤了一声,疾走几步,就欲上前。这时,却见耶摩勒低声一哼,握剑的手腕缓缓抬起,轻微的声响随风传递。秦言心中一颤,前进的脚步顿时僵住。剑尖犹在淌血,冷风拂过锋刃,微微颤鸣。那血来自玉寒烟右肩的一道伤口处,殷红一片,触目惊心。她背对着秦言,一动不动。秦言心中焦急,却又顾忌耶摩勒冲她发 难,眼见那柄剑越抬越高,即将抵上她的胸口,不禁目眦欲裂,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师姐,你跑啊!明明有机会的!玉寒烟未能感受到他的心声,只是痴痴怔怔地站着,眼见着那柄本该握在自己手中的宝剑反过来对准了自己,那冷冽的寒气透骨而入,一时间如坠冰窟,竟连逃跑的念头 也生不出来。 “你,动手吧……”虽然未曾表现出来,但她所有的信念与骄傲都是承载在自身的超绝剑术之上,如今连这份仅剩的自傲也被打破,寄情避世、聊以慰藉的梦幻理想乡轰然破灭,凄苦悲伤的 现实一并涌来,直让她万念俱灰,心丧欲死。 原来我的剑术也不过如此……那血海深仇,我也是没有能力去报的了。慈爱的长者,阴毒的妖魔,以及那些数不清的纠葛,就这样随风散去吧,我已经很累了……耶摩勒虽未睁眼,但周围的一切场景都瞒不过他的灵觉。他见玉寒烟如此模样,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就丧失斗志了吗?能让贫僧动用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你也算十 分难得了,不过,你这份软弱的心志,似乎配不上那般精妙的剑术啊!” 玉寒烟淡淡地道:“要杀就杀,何必多话。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你也用不着再出言奚落吧。” “玉寒烟!”这时候秦言终于忍不住怒喝出声,“你是白痴吗!”秦言捏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明明还有活路,却非要赶着去死,你简直是天底下最愚昧的女人了! 玉寒烟叹息一声,幽幽地道:“你不明白的。”你是幸运的,虽然命途孤苦,却不必承负那么多罪责和煎熬。而我的苦衷,又有谁能知道呢?秦言一下子愣住了。的确,对于这位谜一般的师姐,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不知晓她的过去,不了解她的忧伤,不懂得她的叹息,如何去给她安慰?可是,无论如何,那 也不该,不能是现在这般模样。难道今日这一程,竟成永诀了吗?双拳上传来骨骼关节咯咯作响的声音,他低下头去,双目赤红一片,低低地道:“好吧,你去死吧。我会很快忘记你的。那三年之约,我会很快找到另一个合适的人选。一 个已死去的人空出来的地方,总会有人来弥补的……”玉寒烟身躯微微一颤,蓦地抬起头来。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耶摩勒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黝黑面庞,以及那几乎要透体而入的森寒剑锐。她张了张口,艰难地道:“对不起 ,我……”我失态了,后悔了,可是,现在却怎么都无法挽回了。难道让我跪下叩首,乞求这妖僧大发慈悲,饶我一条性命么? 这时,却见耶摩勒手腕一转,竟将宝剑收回身前,左手两指在亮如秋水的剑身上轻轻一抹,道:“好剑。不知此剑何名?” 玉寒烟一怔。什么意思,这是要放过我吗?她并无丝毫犹豫,当机立断地后退数步,沉声道:“它叫破殇,是家师早年用过的宝剑。”耶摩勒把玩着手中之剑,挽了几个剑花,道:“原来这就是破殇,不动真人将它传到你手中,也不算辱没了它。”说着,手腕一颤,长剑脱手而飞,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迹,迎头朝玉寒烟射来。玉寒烟何等身手,五指一出便捏住了剑柄,只听长剑发出一声愉悦的清吟,似乎诉说着与主人重逢的喜悦之情。玉寒烟却没它那般的好心情,皱 眉朝耶摩勒望去,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耶摩勒颔首微笑:“贫僧听说九龙峰除皇极惊仙剑外,还有一招撼天真剑,算是天下最强的剑技。恰逢今日有缘,贫僧倒想见识一番。”玉寒烟还未答话,秦言就快走几步,与她并肩而立,道:“师姐,这厮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丝毫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啊。这口气本少爷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了,那边那个谁 谁,别傻站着了,过来一块儿做了他吧!” 玉寒烟转过头来,初霁的俏脸上绽露浅笑:“放心,吾家不会再逞能了。”另一边的陆离哈哈一笑:“玉美人啊玉美人,你总算明白了。其实一开始我也以为可以单独跟这和尚干一仗,这家伙藏得可真深啊!幸好哥哥的眼力比玉美人你要强那么一点点,及时看穿了他的伪装,要不然就得落到跟你一个下场了,惭愧啊惭愧……”他嘴上说得讥诮,脚下可不含糊,轻缓地从另一个方向逼近了耶摩勒五步之处,与秦言二 人正成掎角之势。面对着三人一齐散发出来的压力,饶是耶摩勒也不禁微微动容,面上露出凝重之色,一手单持于胸前,另一手垂于下腹,捏变出玄妙的手印,顿有飘飘渺渺的佛咒梵唱声 再度于三人耳畔响起,空茫悲切,渺然若幻。若再僵持下去,佛咒声会越来越大,严重干扰心神。而玉寒烟的“撼天真剑”是集敌人之力而反攻之,起初必处守势,无法攻击。那么,这抢先出手的重任,就交于本少爷 吧…… 念及此处,秦言当先跨出一步,瀚血之金色光焰腾于双掌,吐气扬声,迅猛朝耶摩勒扑去。就在他脚步初动之际,陆离也第一时间紧随而上,手中光芒一闪,两柄飞刀齐齐射出,分别指向耶摩勒胸腹两大要害。紧跟着玉寒烟也追了上来,她身法极快,虽是后发 ,却很快落到与秦言并肩的位置。这三人皆是当今天下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任何一个都足以担当坐镇一派的高超修为。面对迫至身前的他们,佛珠、僧衣、竹笠俱已被毁的耶摩勒赤裸着上身,两臂缓缓排开,摆出一个玄异的姿势。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抗敌 耶摩勒双手分持两边,十指屈伸结印,便有一圈光轮自他掌间虚空中生出,无声旋转,宛如星云漩涡。陆离发出的两柄飞刀刚至近前,就被吸纳到那片奥妙万端的漩涡光 轮之中,未及变化出蝉翼光刃,便在无声无息间被碾成齑粉。秦言奔至面前,眼见陆离的飞刀落到如此下场,心头不由一凛,不敢与那光轮硬拼,身形稍微一偏,挥掌从左侧往耶摩勒腰肩拍去。耶摩勒随意一抡右臂,以手肘迎上秦言双掌,只听一声彷如金铁交击的巨响,秦言双臂剧颤,只觉得一股磅礴大力反冲回来,手上金焰也因之暗淡了几分。如果说秦言击出的力量好比是千斤大锤的话,那耶 摩勒带给他的感觉就若巍峨山岳,一锤砸下,无法伤及其分毫,反而震伤了自己。他娘的,黄凡师兄当年是怎么伤到这个怪物的……倒抽一口冷气,瀚血顷刻在体内流转一周,将翻腾的血气平复下来。这时两人已经错身而过,秦言蓦地抡动右肘,聚起万 钧之势撞向耶摩勒背心。 人体肘部所能蓄积的力量,要比拳掌猛上数倍。更何况这是秦言毫无保留的全身血气爆发,相信纵以耶摩勒之能也无法安然承受这股巨力。 你若还是以一只手来接,看我不把你撞趴下—— 却见耶摩勒骤然加速,如同跨越空间一般,一晃之后便越过了三步距离,瞬间出现在玉寒烟面前,在转动光轮朝破殇宝剑砸去的同时,也让秦言的全力一击落到了空处。 这一下,就在暂短时间内形成了玉寒烟独自面对耶摩勒的局面。 光轮漩涡急转,悄无声息地砸在破殇剑身上,流转的色彩若星云变幻,刹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界的力量载负到了这个点上。 若破殇剑上没有不动真人残余剑气保护的话,早就在与光轮交触的瞬间就会被绞成粉碎。 饶是如此,玉寒烟的身躯也为之剧震,面容失尽血色,惶然朝后退去。破殇剑一阵乱颤,映出她无数个支离破碎的身影,却又被紧随而至的金色光芒吞没。耶摩勒伸出一只金色流质凝成的大手,在破殇剑上拍了一下,沛然力道击得玉寒烟再也站立不稳,如断线风筝般飞跌出去,飘落到溪边乱石堆中,半晌之后才摇摇晃晃地 站起身来。见她如此轻易就被击败,耶摩勒露出怪异之色,眉头拧紧,不悦地道:“撼天真剑呢?”说话的同时,随手一掌将秦言再度逼退,左手夹住了陆离射来的飞刀,沛然佛力涌 上两指,当即将飞刀捏成了碎片,附藏于飞刀内的薄如蝉翼的光刃也随之碾灭。 自始至终,陆离引以为傲的“无影刀”都未能发挥出任何作用,秦言的瀚血也根本冲不破对方的防御。再一次徒劳无功的攻击后,秦言与陆离终于意识到,如果再这样各自为战下去,将不会有丝毫胜利的可能。两人对望一眼,当机立断地放下了昨日旧怨,互相靠近两步,并着肩冲上来。遍身血气集于右手,秦言探指如电,射出一道半尺长的金光利刃,直刺耶摩勒背心窝。陆离双袖一甩,顿见数柄飞刀在两手十指间摇晃飞舞,旋而不发, 闪烁出白芒冷电,直到迫到耶摩勒身后,才一齐出手,同时扎向耶摩勒周身各大要害。 两人都在此刻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功夫,任何一人死在这两式绝招联手下都没什么好遗憾的,甚至足以自豪—— 但耶摩勒可不这么想! 身后两股几欲凝成实质的凶煞之气迫近身躯,他恍若未觉,只是往前踏出一步,脸朝向玉寒烟所在之处,沉声道:“玉施主……”岿然昂立间,汹涌磅礴的佛光从他身上肆意放射,漫溢全场,如骤雨般倾泻到大地上,荡起无数朵涟漪。无需唱诵咒语,金色的佛光便迅速凝结浓郁,化为道道粘稠得抹不开的赤红之色,幕天席地,铺盖汹涌。秦言指上瀚血凝聚的剑气刺入赤红水中,只荡起了一丝涟漪,眨眼就被吞没。若不是他缩手得快,可能整条右臂连皮带骨都会被 那血水吞掉。陆离刺出的那几把飞刀还没有来得及发挥任何作用,就见一波血色浪潮打来,一下子就全没了踪迹。赤浪翻涌,血腥扑鼻,视野中皆是一片赤红。秦言、陆离两人见状不妙,抽身急退,然而奔出数十步后,才发觉放眼所及之处天地皆为一色,连他二人所立足的地面亦已 化作翻滚的赤河,哪里还有逃生之路? 耶摩勒却不曾去管他们,只是朝着玉寒烟的方向,缓缓说道:“你的撼天真剑,为何不让贫僧见识一番?” 声音如黄钟大吕,激震之下,玉寒烟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未曾痊愈的伤口再度被震破,鲜血顺着嘴角淌落。玉寒烟不发一语。耶摩勒虽闭着眼,她却能感受到那沉静面容之后渊深冷寂的神念,正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若自己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答复的话,恐怕,下一刻,就是自 己身死道消之时。 此刻,她终于明白,原来这一战从最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我们都只是佛陀手掌中的猴子,所谓的“差一点点就能赢”,只是他故意营造出来的错觉,为了欣赏我们挣扎不甘的模样……虽只是边塞寒苦之地的无名野僧,却真真切切地 负有佛陀神通。败在这等人物手中,我们也不冤了…… 见她久久不语,耶摩勒神色微凝,一步踏出,便跨越了十余米距离,来到她的身前。“你以为,你不出手,贫僧就无法得知撼天真剑的秘密吗?”耶摩勒俯下脑袋,声音如惊雷在她耳畔炸响,“如果我把这柄破殇寄到九龙峰,你说,不动真人会不会亲自过来 ?” 玉寒烟愕然抬头,口中呢喃般道:“你,疯了。”若非嗜武成痴,就是狂妄到了盲目的地步。九龙峰的那个人,有关他的故事足以编织成神话。纵横无敌的不动真人,三招击破血衣盗气海的不动真人,一剑逼退血狼僧、斩杀十余名魔门一流高手的不动真人,独身镇压招摇山、使西海群妖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不动真人,令邪道十三宗门闻风色变的不动真人……自十一年前那一战后,天底下, 再没有人敢招惹不动真人。而这个从番邦来的和尚,却想利用她来引出那个人,她的师尊,那个令她恨入骨髓的不动真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力 “别以为你不使撼天真剑,贫僧就对不动真人无可奈何。只要你在贫僧手里,就是对付他的最好武器。”耶摩勒说着顿了顿,见玉寒烟没有任何反应,不禁哼了一声,道,“ 当然,在此之前,贫僧会先拿到大乘万藏经。至于另外两位施主……”耶摩勒转过身去,手指屈伸捏印,便见一圈圈波纹在血河水浪中荡漾扩散,狂风吹过千波千浪,娇艳的莲花于激荡的浪潮中浮出水面,迅速延展伸长,殷红如鲜血凝成, 在赤色天地间盛怒绽放。 只一个呼吸间,满江血水尽化娇艳莲花,风吹不动,其广无边,诸光放射,能美天地,能降灾邪,是清洗污浊的业火,更是焚烧灵魂的魔物。 佛陀降魔之焰——屠因灭果业火红莲! 耶摩勒一步跨出,便至漫天红莲中央,意念一聚,遍野赤焰便化巨龙,无声嘶吼着朝秦言、陆离二人扑去。烈焰焚身,却若修罗冰狱般酷冷。秦言沉喝一声,身上金光大作,庞然瀚血之气喷薄而出,与炎龙硬拼一记。没有预料中的震天声响,却只见那红莲之火毫无阻碍地穿过 瀚血的防御,悄然无息间透体而入,顷刻便抽空了他全身温度,精神、生命、神识等本源之力也似要离体而去。 刹时间,天旋地转,遍体冰冷,眼前阵阵发黑,身形摇晃几下,心底里似乎有一头凶兽愤怒咆哮了一声,方才勉强站稳。他刚刚回过神来,就听身旁传来一声怪叫声,却是陆离一咕噜摔倒在地上,来回翻滚不休,四肢犹在剧烈颤晃,如同癫痫一般,口中如梦呓般唱道:“阴,水……己字伤, 煞星……卯位……坤坎,祸绵绵……”这家伙,在搞什么?秦言心中刚刚升起这样的疑问,就被蓦然临身的一股巨压惊得浑身汗毛耸立。他抬起头,就见万朵红莲中耶摩勒跨步行来,其面上似乎还带有一丝诧异之色,虽未睁眼,却让秦言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仿佛朝他走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吞天裂地的洪荒凶兽。仅仅只是散发出的凶煞之气,就让秦言生出了战栗之感,几 欲夺路而逃。 绝对不可能打赢的,逃吧,逃吧……灵魂深处的警示声在识海中不住回荡。 完全释放出威压的耶摩勒,说不清是佛是魔,但让在场的三人都完全意识到,今日之战的胜负,已成定局。 这样的怪物,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够抗衡的……“还顾虑着同伴的性命,没有率先逃跑,很好,很好!”耶摩勒在秦言身前七步外停住,“那么,你们二人亦可同时享有一场圆满造化,贫僧会以我佛之大慈悲业力,度二位 西去。” 手一抬,漫天千莲万莲俱化作百十条焚世狂龙,盘绕于其周身上下,却凝而不发。他回过头,朝玉寒烟问道:“玉施主,不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吗?” 玉寒烟咬着下唇,不发一语,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这样子死去,对他也是一种解脱吧。可是……可是,心里面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呢?……我可不愿临死之前还是如此痛苦。也罢,既然你比我多享受了这十一 年,作为补偿,这最后的悲伤,还是由你来承受吧…… 一念至此,她蓦地抬起头来,扬声喝道:“妖僧!既然你决意取死,吾家就成全你。你把脑袋伸过来吧!” 耶摩勒面上欣悦之色一闪而逝,手印一转,那百十条赤炎狂龙便随他一起旋过身,一步一步地朝玉寒烟逼近。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所期盼的撼天真剑,其实早在三人刚刚联手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亲手一记光轮给砸灭了。虽然撼天真剑是聚敌人之力为己用、再以十倍之威能反击回去,但那也要考虑使剑者的本身能力。玉寒烟连番两次全力施展皇极惊仙剑都败于他手,本就受了重伤,再施展撼天真剑已是勉强,哪还能承受住他那漩涡光轮撕裂万 物的威力,一照面就被击溃,根本再没有战斗之力。 耶摩勒见她剑法精妙,实则高估了她的修为。他若是知道真相的话,说不定还会懊恼自己出手太重了。这个怪物的力量,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料啊! 无边威势笼上身来,娇弱的躯体微微发颤,此时玉寒烟的状态,甚至连令自己“不恐惧”的幻梦术都无法施展了。 耶摩勒步步走近,瞧见她如此状况,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玉施主,你凝蓄剑意,需要多久?” 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玉寒烟答道:“其实吾家已经没有力气了。让你白跑一趟了,傻和尚!”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眼,抬起头,将白皙颀长的脖颈显露出来,摆出一副任人鱼肉的姿态。一阵静默之后,耶摩勒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要紧,贫僧可以等。”随手一挥,赤焰焚天狂龙盘绕的幻象尽皆散去。他转过身,背负双手,沿着山路大步朝几百米外的马车 走去。贺忠义和白浪本来只是站在远处观战,未曾想过秦言与玉寒烟两人联手之下竟然会输给这乡野番僧。这一战的结果,实在让他们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而当耶摩勒走到近 前之时,他们便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根本提不起上前的勇气。 秦言眼睁睁地看着耶摩勒逼到了马车前,却也无能为力。在这样的距离下,如果耶摩勒想要做点什么的话,他无法也无力阻止。 大小姐,只盼你放聪明一点,如果贼和尚索取那什么大乘万藏经的话,你乖乖给他就好了。相信以他如此修为,也不屑于去杀你们两个弱质女流…… 唉,如果动用“舍生诀”,就等于直接宣告了进阶任务的失败,未到最后关头,本少爷实在下不了决心啊!秦言朝玉寒烟望去,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如果还有力气的话,就一并跑路吧!这和尚虽然法力超绝,轻功却未必高明。只要咱们拼了命地撒腿狂奔,他也未必追得上呢 !玉寒烟无奈地摇摇头。她并不是欺骗耶摩勒,而是真的没有力气了。不过,在秦言连番几次手势的召唤下,她还是迈开脚步,走到秦言面前。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载负星辰 这时,在地上翻滚不休的陆离也一咕噜爬起来,恍似梦游般摇晃了几下。伴随着一句尖利的大喝:“星力上我身!”他蓦然睁开了双目,摇摇头擦擦眼,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待他双手放下后,秦言才看见他眉心处多了一道深红色的朱砂竖痕,为他嬉笑懒散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凌厉之色。他瞅了秦言一眼,开口问道:“刚才我没做出什么奇怪 的事情来吧?” 嗯?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抽搐算不算奇怪的事情? 秦言摇摇头:“没有,你正常得很。” “怎么看你的表情有点不对……”陆离盯住他的眼睛,追问道,“我记得当时那和尚召了一条火龙来烧我们,你说,大哥表现的像是一个英雄,还是懦夫?” 其实都不是……你既没有迎战,也没有逃跑,只是由于抽风病突然发作,滚在地上恰好躲过了一劫。 好吧,如果只给两种选择的话,那本少爷回答: “你很英勇。” 陆离摸着下巴点点头:“我想也是。”他瞥了一眼耶摩勒的背影,低声问道:“下面有什么打算?” “跑。” “好主意,刚巧大哥也有这个打算,不如一起啊?” “还是分开吧,至少能跑脱一个。” “不不不,还是一起吧。以大哥鹰隼般的眼力来看,还跟你是一起比较安全……” “你是不是想说,只要跑得比我快就行了?” “哈,被你看出来了!”说完这句话,陆离轻轻舒了一口气,“好啦,玩笑就开到这里,下面该办正事了。你们两个,先走吧!” “嗯?”秦言诧异地看着他,“你来断后?”为了一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你有这么好心? 陆离收起嬉笑的神情,肃整了脸色,沉声道:“不错。要是你们两个死了,大哥不是白来这一趟了吗?” 一旁的玉寒烟凛然打量他几眼,出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冒着豁出性命的危险来掩护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逃跑,如果不是怀有特殊目的的话,就真是菩萨心肠了。玉寒烟显然不会相信是后者。 “好吧,就知道以你们浅薄的器量,绝对无法体会到哥哥我博大如山的胸襟。”陆离叹息一声,扬起手来,“那么,就请两位把你们的星宿之力借给我,来作为补偿吧!” “星宿之力?”秦言和玉寒烟对望一眼,短暂的诧异后,同时想起了两日前林阁老对他们命格的断言:贪狼,与破军。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能借来借去的吗? 片刻的迟疑后,玉寒烟清悦地笑出声来:“吾家巴不得有人能替我承担这倒霉的星运呢,你若是想要的话,只管拿去好了。” 秦言比她要谨慎一点,道:“如果你真的要替我们断后,那么借你一天也无妨。”“很好!”听他们应承下来,陆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容里满是欣悦,“大哥很高兴,你们总算是相信我,那么,我也必定不会让你们失望。”说着,他闭上眼,一手按 住额头,另一只手遥遥指向朝西南方天穹的位置。在此天色渐暗的时分,秦言双目灵敏地捕捉到一线红光自穹窿深处一闪而逝,正没入他用手遮挡住的眉心处。在此过程中,陆离龇牙咧嘴,露出几分痛苦模样。须臾之后,他举起的手指一折,又指向另一个位置。秦言便又见一道极为稀薄的紫光自天空垂落,再度没入他眉心。这一次,陆离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看样子痛苦 得更加厉害。不过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正常,放下手臂,却没有立即睁开眼来。秦言定睛瞧去,只见他眉心处原来那道竖纹的两边又多出了两点朱砂,看起来更具威势。当他睁开眼来,便仿佛变了个人,双瞳如兽,一股肃寒凶煞之气自其中迸射而出。秦言与他视线一触,顿时一个激灵,浑身寒毛竖直,仿佛被最恐怖的凶兽盯上了一般,情不自禁地 生出逃跑的念头。 “好重的杀气。”玉寒烟皱眉道。 “当然,杀破狼的绝凶之命集于我一人身上,杀气岂能不重。”面色勉强保持平静地说出这句话,陆离转过身去,遥遥望向耶摩勒的方向。煞气凝聚之处,耶摩勒似有所感地偏过头来,语气带有几分惊疑之意:“你们三人……”忽又大笑几声:“善哉!看来今日真是佛祖安排!”大笑声中,他忽然一掌拍出,金光 灿耀,只听轰隆一响,车厢四分五裂,碎木纷溅。 秦言心头一紧,就欲迈步冲上,忽又听见林沐瑶和慕城雪惊惶的尖叫声,虽然饱含惊吓,却仍是中气十足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听身前陆离头也不回地道:“别还顾念着小姑娘了,趁早逃命去吧,大哥可坚持不了多久。”秦言疑惑地道:“我们三个人的命格合在一处,不至于如此不堪吧?”先别说本少爷和玉师姐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就只看刚才你和耶摩勒两个人的反应,我还以 为你已经能撩翻他了呢! 陆离苦笑道:“不成的,毕竟是白天,又只是借来的星力,能够挡他一炷香时间,大概就已经是极限了。”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赶紧撤吧! 秦言朝玉寒烟望去,玉寒烟点了点头。 林阁老,并不是我们有意食言,实在是敌人太过强大,我们也无可奈何啊,想必您老人家一定能理解的吧…… 刚欲转身,却听耶摩勒如惊雷般一声吒喝:“把经书交出来!”紧接着,传来一阵无比惊恐的尖叫,进入秦言耳中,让他的脚步似有万斤之重。 实力不敌,为保性命而撤退,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本少爷总有一种负罪感,憋屈郁闷得很,总觉得要是就这么跑了的话,就好像一辈子念头都不会通达了似的…… 这他娘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女人! 尤其是慕城雪娇怯纤细的嗓音钻入他耳中,那般柔弱的娇躯好像就要因承受不住莫大恐惧而绷断,直搅得他心中如万爪挠心,片刻不得安宁。 大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犟!难道那所谓的大乘经书比你们两个的命还重要吗? 耶摩勒绝对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你再这么倔强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啊!瞥见他异样迟疑的表情,玉寒烟静静看着他,并未出声催促。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次的舍生诀 毕竟是曾一起共度良辰美景的女人。 或许,在我没曾察觉的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情愫。 要是在这时候,我一走了之,只怕从此以后,这颗心里都会结下一个疙瘩,再无望道心通明之境了吧…… 因为,我并不是真正尽了全力,还有那一招舍生功诀,或可有颠覆天地之能啊! 玉寒烟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吾家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要打的话,也不是没有胜算。” 谢谢你,师姐。可是,你这句话却又让我为难了…… 这时,只见陆离踏前一步,沉重的力道震得地面一颤,沉声喝道:“贼秃!欺负女人算什么和尚,过来领教你爷爷的拳头!” 耶摩勒却未理会他。 散落的车厢废墟中,两位少女跌坐在脱离了底架的木椅上,一脸惊恐地瞧着耶摩勒的大手袭来。 “嚓”的一声脆响,林沐瑶的衣衫被撕开大片,露出内里的亵衣。她面上煞白一片,兀自强作镇定,咬紧嘴唇,却见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耶摩勒自她衣衫的碎片中掏出一本书来,拿到眼前看了看,皱起眉头翻了几页,喃喃地道:“清微居剑诀总纲……难道会藏在这里面?” 《清微居剑诀总纲》! 听到这几个字,秦言心中剧烈一震,倏地化出念头万千,再难开解。 她竟把这本书带出来了……是在出事的前一天就准备好的吧。自己的那一句话,她还记得……她竟然还记得! 一口热血涌上胸膛,秦言猛一跺脚,再无丝毫犹豫,心念甫动间,遍身瀚血之气就此引燃,鼓鼓荡荡,沸腾翻滚,仿佛要冲破躯壳的限制,爆体而出。护体真诀随念而生,身化炉鼎,血作火炭,烧得沸腾,将那一个世界都拖入滔天火海之中。第五重瀚血的力量,实在比第四重要强盛太多,一旦引燃就再难抑制,反过来 要将他本身烧成焦炭! 他实在是大意了!本就才刚刚步入第五重的门槛,还未能将瀚血的奥妙运用自如,却贸然将力量引燃,妄想一步登天,实是取死之途! 此时关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幽的诵念声。那是玉寒烟的声音,平缓从容,念的是十三句妄念金莲经,一字一句,带着玄妙的韵律,正敲打在他血气运行的关键之处。 心冥归静,血海中绽起金莲,而外躯引如佛相。系念佛身,莫念地、水、火、风等诸余法,常念佛身,见十方三世诸佛悉在目前。摒除色身妄念,不觉入大圆镜智,须臾中似有五百色光等,而血池金莲融于光中,尽化 琉璃…… 滔天火海迅速凝结,化为浓郁澄净的金色光辉,在躯体中归于寂静,肌肤外表隐隐有淡幽光晕透出。 至此,便是天元境界!相比第一次施展舍生诀时血焰滔天的磅礴气势,这一回弄出来的动静要小得多。没有御器术灵力的辅助,没有第一回时仿佛可以踏山平海的膨胀感觉,外表的变化不算太 大,但秦言可以感觉得出,这时候的自己却比那时还要强大得多。这才是真正天元境界的力量,内敛,而凝重。 “耶摩勒!” 一语出口,如平地一声惊雷,激起的劲风带起莫大的声势,挟裹烟尘席卷而去,震得木板碎片咔嚓蹦飞。他目光所视之处,烟尘渐散,耶摩勒放下经书,回转身来,咧嘴一笑:“终于肯使出这一招了么!”佛光自他身上涌起,脚下踏过的土地如流水般荡起涟漪,他迎着秦言的威势从容走来,悠然叹道,“大概快六年了吧。第五重的瀚血,再加上名为舍生的神奇功法,将修为强行提升到天元的地步……当年那位黄凡施主也是如此。这样熟悉的感 觉,真是让贫僧怀念啊!”原本气势如虹、战意正浓的秦言听闻此语,心中不由一紧:早在五六年前,黄凡就用这一招对付此人,却没能留下他的性命……时隔五年之久,这个和尚还会败在同样的招 数下吗?这时,身旁陆离长笑几声,道:“贼和尚,说这样的场面话,是不是想起了当年惨败场面,心头正在滴血啊?小弟,别看他虚张声势,其实心里头怕得很呢!看咱俩兄弟合 力,打得他屁滚尿流!” 听他极其自然地以“小弟”来称呼自己,秦言顿时生出一股想一拳砸到他脸上的冲动。不过眼下大敌当前,他只能按下心思,淡淡地道:“你别拖后腿就好。”暂短两语之间,对面耶摩勒已经走过了半途。他一手持礼,一手捏印,拇指虚转,口中诵念着晦涩的梵语。极乐咒言的颂唱中,他身后天地之景迅速变化,尽化为一片赤 红之色,又有血河升腾、千叶红莲绽放之景,本该只存在于深渊地狱的业火,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看着对方气势越来越盛,秦言知道不能再等待下去了。腰部微微下沉,足下一踏,身形激射而出,速度如风如电,仿佛融入了狂躁的血浪中,一瞬间超脱于耶摩勒的感知 之外。耶摩勒惶然抬头,再度恢复对秦言的感知之时,秦言已经穿越了那片红莲火海,抬臂抡拳,挟裹滔天杀气,出现在他面前。如此快的速度,几乎已达到人界的极限。耶摩勒根本来不及格挡,右臂刚刚举到一半,便见一只泛着金色光芒的拳头破开他护体红焰,直朝天灵盖砸来。就在此际,他脑 后忽然浮现出大日佛轮,六道金光自佛轮中射出,交织如网,堪堪挡在了拳头之前。秦言此时的力道,说是有拔山裂地之能也不为过。这一拳砸下去,便如陨星坠地,洪荒毁灭,撞在金光织成的网上,恐怖至极的威力霎时倾泻而出,刚一接触就将六道佛 光绞成粉碎。 但耶摩勒也借此时机偏过头颅躲开这一击的锋芒,右手在秦言拳上一撞,趁势仰面翻倒,朝后飞退。 秦言怎可能让他如愿。就在耶摩勒仰面后跌之时,他右臂倏动,瞬间越过半米距离,搭在耶摩勒还未及收回的手腕上,猛力朝回一拉—— 想跑?给我回来吧!超越四象的庞然力量骤然爆发,顿时让耶摩勒的手臂发出喀吱细密的骨骼断裂声,整个身体也被反拉回来,黝黑的面庞似乎还未及反应,仍是一脸呆滞之色。而这时,秦 言的另一只拳头已然扬起,狂傲的杀气瞬间攀升至极致,拳影带动一抹金色直线朝着耶摩勒面门笔直砸来。 一拳破开空气,速度超越了俗世中的地风水火,以至于连裂空声音都还没发出,就已悍然降临。那无限杀机中一抹金光,正承载着秦言火焰般愤怒的意志。欺我寒烟,戏我雪儿,更毁去我对进阶任务的希望。本少爷就要用此一拳,砸烂你的脸! 第一百二十章 恶战 拳锋临体之际,耶摩勒极快地张开左掌,挡在脸前。 但那也改变不了这一拳的结局。 一声沉闷的震响,地面剧烈颤动了一下。耶摩勒所站之处,脚下的地面如同被犁翻过一般,露出被无形巨力碾压后的狼藉情景。 余波的威力已至于此,可想这一拳将造成的效果,是何等惨况。粘稠的液体顺着指缝渗漏出来,秦言收回手,掌上一片殷红。那是敌人的血,是这一拳的战利品。不过耶摩勒敦厚的身躯仍如磐石一般站着,秦言的一拳虽然让他破了相 ,却未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几近于佛陀临世的强硬躯体,只此一拳便想奏功,实在是太想当然尔。耶摩勒缓缓放下挡住面容的手掌,除了那被他自己按出来的五个清晰的手掌印之外,脸上其他部位 已经恢复如初。 秦言对这一拳的效果当然不满意,所以他身形再动,又一拳挥出,直轰对方胸膛。跟随着这一拳奔涌而去的,是毁天灭地的力量浪潮。 就算你再用手掌挡,本少爷也要你—— 这时,却见耶摩勒右手扣在左手背上,手指屈伸,变幻出玄妙的咒印,两手配合着挥出一片柔光。 稀微薄弱,轻灵如云,随风而动的淡淡柔光。 与此同时,随着他嘴中佛音诵念,一朵红莲自身前虚空中生出,张瓣绽蕊,在脑后佛轮再度凝结的六道金光的映照下,摇曳生辉。那狂暴如雷的汹涌力量奔至近前,正正没入红莲中央的蕊瓣中,短暂的凝滞后,吞天巨兽无声咆哮,卷起千层巨浪,万道金芒绽放出来,将红莲撕作粉碎。狂暴的浪潮未 尽,余势不减,直奔耶摩勒胸膛。 喧腾霸烈的力量,尽汇于那点轻灵流动的柔光中,翩然倒转,将其引向一旁,击入空处。 “这是什么招数?”秦言沉吼一声,再度扑上。于此瞬间,他的心中闪过数个名词。俗世武林中的太极,西城慕家的斗转,天机阁的移花,皆有引导力量、挪转攻击的功效。但这都是旁道小技,秦言相信,只要自己一拳下去,管叫他们拼了全身性命,也 挪不动这一拳的结局。 贼和尚能够成功将本少爷这一下的攻击引到一旁,一定是我的拳头还不够快,不够强!再一次沉下腰身,拧臂,挥拳。天空中轰然一声闷雷,周遭气机也为这一拳所惊动,刹那风声归于寂静,所有的感官与色彩都被引到了这一拳中,朝着耶摩勒的脖颈,笔 直冲出。 耶摩勒双臂婉转,仍以柔巧之态迎上。 身如飘渺烟云,婆娑如梦,两手编织出绵绵之网,无端轻柔地罩住那团艳丽浓烈的金光。秦言一拳直下,势如破竹地撕开飘渺虚幻的柔网,刚猛至极的力道继续冲下。耶摩勒飞身后退,同时双手复合纠缠,绞上秦言手腕,再被冲开,再又复合。如是三番之后 ,耶摩勒已退出十余步,但秦言拳势终尽,无奈地止下步伐。“此乃五年前贫僧与黄凡一战之后,苦思多日创出的掌法,直到年前方才完成,就是为了应付婆娑门的舍生诀与瀚血。贫僧唤这一招为……流云柔水。”耶摩勒双臂交复于胸 前,淡然答道。无数红莲在他周身虚空的浮现、绽放,很快将他的身影包裹起来,再也看不真切。 秦言顿了顿,忽又提掌攻上。 特地为我准备的流云柔水是吧,本少爷倒要看看,你能接我多少下!身形如凶悍的洪荒巨狼一纵而上,撕开片片红莲花瓣的幔帐,方圆百米完全沦为秦言肆虐的战场,漫天的拳影掌劲凶猛地轰下来,一波一波的气劲席卷震荡,破碎的石块四面溅射。似为其威势所慑,天边暗云遮住初生的月光,狂暴的雷电肆意轰鸣。他便如吞吐波涛的远古海兽,翻腾着千层巨浪,吞吐着咆哮的风暴。海天交接,天崩地坼 ,仿如远古洪荒的灭绝。 而他所主宰的领域中,却有一叶渺小脆弱的扁舟,在汹涌浪潮中随波颠颤,始终未被吞覆。层层柔劲被刚猛的拳势逼开,复又纠缠上去,宛若情思缠绵不绝,无数次照此卸去秦言的拳力。无论秦言怎么出拳,以何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从何等刁钻的角度攻击,都无 法避过那片稀微的薄薄残光,亦无法伤及耶摩勒分毫。耶摩勒在拳劲中若零落之叶上下起伏,却始终不被击中。在此过程中,由于强行调动太过刚猛的力量,秦言气力飞泄,胸腔内如雷轰鸣,只坚持了片刻,身形便渐渐慢了下来。相应的,此消彼长之下,耶摩勒的身形气势也越来 越强盛,从飘零之叶,到穿空乱石,再到雄峻高山,巍峨耸立,再难撼动分毫。 果然,如一开始预料的那般,就算以天元的力量迎击,亦没有多大胜算。毕竟,少了五年的时光……而且,他能够隐约感应到,此时的耶摩勒已完全与天地气机融为一处,其一拳一掌击出,都借用了天地的力量,犹如一座大山压来。只待自己有所松懈,必会被那气势所 夺,陷入与天地为敌的困境之中。 这样打下去,我大概很快就脱力,然后就会彻底失败了吧……那么,陆离,你为何还不动手?仿佛响应他的呼唤,一道惊人的直线飞射而来,宛如漆黑冷电,撕开了昏沉的帷幕。一刀射出,周遭光芒尽为其所夺,在耶摩勒刚刚有所察觉之际,就已贴近了他的胸膛。冷电距肌肤不足两寸,锋寒凛冽之气直透他心脉深处。耶摩勒亦是极快,双手一抬就施展出了柔水之式。再是凶悍孤锐的刀芒,也无法疾跨没有实形的浪潮,刚猛的刀 气被柔和之力牢牢克住。然而就在即将被卷入漩涡之时,那一道电光忽然迸裂四散,化为大片冰寒凛冽的狂浪,扑头盖脸地朝他挟裹过去。陆离挥舞着手中飞刀,如一缕幽魂,围绕着耶摩勒转了一圈,在他周身留下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血口。陆离的速度已经真正达到了极致,甚至比刚才秦言全力发挥还快上 数倍。他手腕挥动间,带起道道血瞳魔狼的残像,猩红的利嘴似乎要择人而噬,巨口一张一咬,便撕下一块皮肉。纵使佛陀临世,也经不起这样的吃法。 汇聚了杀破狼星力的陆离,此刻的实力已不在秦言之下。 而在耶摩勒疲于应付的时候,秦言沉吸一口气,抽冷找出了一个绝妙的机会,鼓起余劲朝耶摩勒冲去。 拳势如潮,暗金色风暴击中飞腾的巨兽,两股同样坚韧的肉体悍然相撞,将周围空间都裹入能量激流之中,金光遮断了视野。耶摩勒遭此重击,身形剧颤,两臂一慢,被陆离乘虚而入,在小腹、左胸等处留下了深刻记号。然而他也只凝滞了这一下,便又如没事人一般,嘶吼着乘风破浪而出,生生从风暴中劈开一道通路,挟万钧之势狠狠砸向波浪后的天穹。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刀破幻 秦言这一击已竭尽全力,未料到耶摩勒还有反击之能,在气力消尽之际被他反过来一撞,顿时如遭雷击,颓然撤臂,踉踉跄跄地往后跌退十余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陆离在耶摩勒背后划开一条深刻的血口后,亦遭他搏命般反肘一击,不得不暂时撤出圈外。 三人由动归静,默立不动。耶摩勒此时瞧来已是非常狼狈,浑身上下都在淌血,肩背甚至胸腹等处都被切开了伤口,杀破狼的森冷刀气残留于内,即使是他苦修多年的精纯佛力也无法将伤口愈合。 而且,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他也没有机会去治愈己身了。汩汩鲜血淌落,自他肩部以下,全身都蒙上了一层殷红赤色。但耶摩勒神情依旧沉静淡然,仿佛没事人一般,看也不看那些伤口一眼,而只缓缓将两手互相合住,左手食 指对上右手拇指,右手食指对上左手拇指,松开复又合拢,如同扣住了一串无形佛珠,一颗一颗往下捻去。“浮生如蝼蚁,苍涛易逝,转眼成尘。”他抬起头,面孔朝向秦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苦之色,口中叨念的不再是晦涩的佛咒,而是以俗语劝人,“两位施主,彼岸无常, 不如归去。” 那一瞬间,他浴血的身躯被拉到无比伟岸的地步,就像波浪起伏的海面突然升起万丈高峰,横空出世,横亘在所有人心头,让人仰望窒息。 虚握的手指颤动,似缓实疾,将那无形佛珠转过半圈,耶摩勒轻轻叹了一口气,两臂分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佛祖临世之态,喟然叹道:“南无,大光明照如来!”刹时间佛光普照大地,无数宝轮在天空中飞舞,洁白的莲花于四面绽放,仙音渺渺,烟云氤氲,数不清的罗汉菩萨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他们齐声吟唱,用的是极古老的 咒言,飘渺的语调如轻烟一般弥漫散开,越来越洪亮,仿佛就在耳旁颂响。佛轮将天空映成金色,洁白的莲瓣纷扬洒落。一刹那的恍惚之后,秦言便发觉自己已被拖入了这场圣洁浩大的幻境。试着捏紧拳头,他皱紧眉头,感觉到周围的气机已完全改换了模样,倒似真处于另一片天地似的。 在强大神念的感知下,罗汉菩萨的幻影都被照回虚空,洪亮的佛音也只当做市井的聒噪,唯有前方几步外那尊妖佛的身影,愈显轩昂。 幻真岛无上绝学,幻生幻灭! 将双手合于胸前,耶摩勒再度一叹:“两位施主,彼岸无常……”一念起自心海中,虚幻的世界随之而动,颠倒旋转,幻灭不休。秦言感受到自己胸中血液也随着无形外力的牵引而躁动起来,尤其是左胸膛原本心脏所在之处,血液沸腾冲撞,似乎要挣脱躯壳的束缚。而原本战意盎然的心境,也似突然蒙上了一层阴霾,莫名烦躁起来。他心中一惊,方知这攻击竟是由身体内部开始,直击神魂。如此诡异的奇技,无法阻止也无从防御,完全只能靠本身的素质抵挡。如 果他不是在瀚血第五重后失去了心脏,又或没有通过两界碑考验的话,那就真的危险了……就在这时,却听陆离高叫起来:“什么彼岸无常!和尚,你可知佛曰:忘川之上,彼岸花开,三生石畔,皆是轮回。你一辈子只是吃斋杀人,从未有过真心的付出,又怎会 懂相约相守的可贵!” 秦言听得眼皮一跳。这是哪跟哪!而且,这种话好像不应该从你这种“风一般的男子”嘴巴里说出来吧! 耶摩勒侧过脸,瞥见陆离与秦言一般,都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 幻真岛的绝顶秘技,怎么会…… 一边这样想着,他一边开口道:“请教施主,此话从何说起?”“你没听过吗?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陆离扭动着腰身,额头眉心处三颗竖纹泛出玄异的光泽,手中把玩着飞刀,不时有狼头状的血腥幻象自他掌间升起,又在空中消散,“这就是说,就算修身见佛,得以万世长生,又哪比得上人间真情!你好歹吃了这么多年斋饭,连这点都没悟通吗? ” 耶摩勒脸上皱纹拧成一团,沉声道:“敢问施主,此语出自何处?”“啊,出自哪里嘛,小爷早就忘了,大概是哪本少女闺阁小说吧,反正都不重要了。你只需要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足以成为指引你道路的明灯,挽救你这迷途的羔羊,就行了!”陆离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信口胡诌着,一边缓缓将右手抬起,一团硕大的狼形雾气将整条手臂包裹起来,张开利口的巨大狼头仿佛要择人而噬。跳动的飞刀突然 凝固于指间,他眼中闪过一缕冷电,面色转瞬化作无边酷冷:“当然,如果你实在理解不了的话,那么爷爷也就只好帮你走完最后的道路,送你……成佛!” 硕大的狼形雾气扑天消散,虚幻世界瞬息被刀气闪过的光芒映得暗如子夜。一线流光过后,视野尽被遮天黑幕覆盖,极度森寒的杀意聚于那一瞬之内,转眼定格。 那短暂的一息之中,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倾覆过来,金身、法莲、仙云的幻象烟消云散,迅速远去。 号称幻真岛不传之秘的“幻生幻灭”,就在这一刀之后轰然破灭。 场景回归现实,三个人都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独独不同的是,耶摩勒胸前心脏处一柄飞刀透胸而出,汩汩鲜血顺着刀尖滴下,喻示着丝丝缕缕生命的流逝。耶摩勒低下头,未及睁眼的面庞上充满了诧异之色。这一刀如此惊艳,绚丽到了他无法置信的地步。来不及格挡、来不及闪避,甚至还没感知到那一条死亡的轨迹,就已 没入胸膛。妖僧魁梧的身躯犹自屹立不倒,反倒是陆离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这一刀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星力,眉心的竖纹印记也在一刀之后消失无迹。他的身躯晃了晃,勉强说道:“最后的好事就留给你了……”随后就栽倒于地,陷入昏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最后赢家 “差一点……”耶摩勒忽然开口。已被命中心脏,他还有力气说话,不得不让人赞叹他生命力的顽强。秦言眉头一挑:“你说什么,为何差一点?”话一出口,心中便生警兆。在他的感知中,妖僧本该衰竭的生命力竟停止了流逝的势头,反而开始有回复之势。极度诧异间, 他再无暇多想,双拳抡起,挟起大片金光朝耶摩勒飞身扑去。“差一点,就真让贫僧重回净土……”耶摩勒一句感慨未完,秦言已然奔过了短短几步路程,一拳挥出,狂暴巨浪汹涌而下,正砸在耶摩勒遮挡面容的手背上,发出轰然巨响 。 已在这一战中被蹂躏过无数遍的土地再度开裂,这一拳的威势尽情倾泻,耶摩勒两腿深深陷入土地中,脸上五窍渗血,凄厉如鬼。 秦言不待他喘过气来,又是一掌狠狠推出,击打在他的脸面上,顿作清脆之响,鲜血迸溅,遮挡面容的右手也被这一掌甩开,露出其后凄惨的模样。 这一掌的威力,足以崩碎生铁,打在人脸上差不多能够直接将整个头颅击爆,但在耶摩勒脸上也未能显现出应有的威力,只是让他鼻血长流,半边脸颊肿起了一块。秦言当然不满足,双拳如雨点般砸落,每一拳都带有崩山裂石的威力,打在耶摩勒身上,发出沉闷的轰响,不时带起大串血花,将耶摩勒周身尽数笼罩在内。大块土石因 此而被踏裂,耶摩勒脚下的土地完全塌陷下去,半个身子都被埋没。 在如此狂暴的攻击下,耶摩勒仅能护住要害,沉重的力道却通过其他部位倾涌进来。纵使是佛子的金身,也禁不住如此击打,开始抽搐颤抖。但秦言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尽管身躯剧颤,狂喷鲜血,耶摩勒的两条手臂却未因此而凝滞,反而越来越找回了感觉,以流云柔水之势,将他的攻击包裹起来,转移到一 旁。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变啊!心脏被洞穿了,又挨了我这么多下,为什么还不肯给老子乖乖去死! 对方的力量竟似在缓缓恢复,仿佛无穷无尽。再这样下去,输的倒有可能是秦言这一方了! 其实我也没剩多少力气了……那么,就已接下来的一拳决定生死吧!秦言深吸一口气,腰间沉下,遍身狂暴的血气尽汇于右手,一拳未出,激涌的力量已带来撕裂般的反噬之痛。他咬着牙,调动起神识附于拳上,瞄准耶摩勒的头顶狠狠砸 下。“咔!”响声并不剧烈,倒扬起了大片烟尘。周围数百步的土地净往下塌陷了半米,耶摩勒终于没能以柔水掌格开这一拳,秦言从手上传来的触感体味得到,这一拳,砸到 了实处! 如果你这还不死的话,那么本少爷也只好伸出脖子等你来宰了。 狂风卷起,烟尘飞扬,在深深陷入地底的坑洞上空逡巡游走,许久不散。 秦言在坑前等待了良久,终于未曾见到那个身影再度站起。黑洞里死寂无声,只余乱风呼啸。那个似乎永远也打不死的和尚,终于在破釜沉舟的这一拳下,结束了吗? 好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由于强行动用了神魂意志,秦言现在脑中被反噬之力震得嗡嗡作响,感知也削到了极弱的地步,无法确定妖僧的死亡,便也无法舒出那松懈的一口气。许久之后,他感觉 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就顺着坑洞的斜坡走下去,步入烟尘,欲探究竟。 走到半途,忽闻风声袭面,他心头一紧,本能地举臂一挥,只感觉像是打到了一团棉絮上,对方就借他这一击之力飘飞后遁,迅速远去。 他居然没死……不过,应该也没什么战斗力了,决不能让他跑了! 念及此处,秦言拼命提起身体中最后一点力气,脚下重重一踏,大步跨过坑洞,跃出烟尘,抬眼就见一尊遍身染血的身影漂浮于半空,盘膝捏印,庄严如佛。 瞧见如此情景,他的心就像被冷水浇透了一般,冰冷彻骨。 这个人的力量和生命,都是无穷无尽的吗?耶摩勒端然坐于半空,捏印如佛,向着更高之处冉冉升去。在连番激战之后,他此刻的身躯近乎赤裸,无数伤口正往外渗血,一张脸也被毁得不成模样。但在这个时刻, 他却没有显示出丝毫狼狈,浑身散发出稀微淡薄的金光,神圣肃穆的姿态几乎要让人顶礼膜拜。“若不是贫僧心脏的位置天生异于常人,恐怕就真得重入轮回了……贫僧毕竟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庄严的佛光中,耶摩勒缓缓开口,“几位施主皆是人中龙凤,今日一 战,贫僧受益良多,为了聊表谢意……” 这是胜利者的宣言,经历了如此一番苦战,他理应慢慢享受到最后的欣悦。 不过我要说,和尚,你的废话太多了! 以为本少爷没力了,你就是最后的赢家了吗?不!还没完呢!秦言死死盯着半空中数十米高处的身影,舍生诀的功法再次催动,将身体中的内力一并引燃。原本与灵力、血气相比显得微不足道的内力,一旦被引燃之后,也若长河怒 江一般,发挥出了爆裂般的效果。而在这时,又见一道寒光自后方飞来,射上半空,转瞬袭至耶摩勒身前。那是玉寒烟掌中破殇剑,在九龙峰御剑术的驱使下可百步千步外取人首级。但耶摩勒眼也未抬, 只是随意伸出两指,便叫那飞射而来的剑光戛然而止,被死死钳在指间,不住嗡然颤震,却无法挣脱。 耶摩勒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道:“为了聊表谢意,贫僧决定用我亲悟的赤霞寺最终奥义来送两位上路,去西天朝见我佛……” 秦言回头一顾,就见玉寒烟娇躯剧颤,两手并指如剑,也随着空中剑光不住颤抖,口鼻不断渗出血丝,身形摇摇欲坠。此番情景让他脑中一热,热血上涌,仰天高吼:“耶摩勒——”火焰一般的力量,透八经,走百窍,如大风经天,转眼已在体内运转一周,逼至腿上。再一踏,便若扑天之雕,逆着狂风浪潮冲天而起,挥拳朝那尊凛然如佛的身影击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吞天佛国 耶摩勒手指一弹,被扣住的破殇剑凄鸣一声,朝地面跌落。心念相连之下,玉寒烟同时遭此重击,娇躯剧烈一颤,喷出一大口鲜血,顿时染红了前襟。 眼见秦言即将掠至身前,耶摩勒手印转动,一道佛光射出,正正将秦言罩在其中,那冲天而来的身影当即凝固。 “啊——”秦言口中发出狂怒的吼叫,体内剧烈冲撞的力量一并涌出,将体表肌肤割裂得七零八落,大片血雾喷溅出来,却也让佛光开始有所动荡。耶摩勒对此迹象视而不见,继续说道:“这吞天佛国,可谓是天地间的真理,乃是由佛陀临世,在地上建立净土,一切污浊都将无所遁形,尔等凡俗皆可沐浴佛祖圣恩,得 以永享极乐……” 说着,他微微一笑,那张高高肿起仍被血污覆盖的面容如同佛陀般安详,而他那双自战斗开始就一直紧闭的双眼,便在此刻,赫然睁开! 一眼望尽,三千世界,六道轮回。纯净的佛光倾泻而下,将方圆数里的土地尽数吞没,凡俗人间瞬成净土,再容不下一丝污浊。梵音渺渺荡荡,祥云氤氲袅袅,无数佛陀的身影自虚空云端出现,各姿各态 ,各持各印,呈现慈悲、宁静、和蔼、凌厉、威严、愤怒等不同神态,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无上威严的伟力,皆远远超出了秦言所能企及的极限。 将诸佛唤临于世,极乐的世界侵蚀人间,是谓——吞天佛国!佛光笼罩之中,秦言再也动弹不得,甚至连声响也发不出,体内的力量在一瞬间凝固,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那佛光并不厚重,并不耀眼,轻灵如烟,澄澈如水,却能 照彻虚空寰宇,即使秦言力量再增强十倍,并动用舍生诀,也无法承受这千千万万的佛陀散发出的净世光芒。 玉寒烟刚欲前奔,经此佛光一照,身体顿时僵住,无论是御剑术幻梦术,抑或妄念金莲经,都无法挣脱这纯净的桎梏。 原来这最后的悲伤,终究还是要留给我……一念生起,满腹委屈涌上心来,若不是身不由己,几乎怆然泪下。 不仅仅是她,包括百米外的林沐瑶、贺忠义等人,也被笼罩于内,再也动弹不得。无风无声,仿佛连时间也在此刻停住。唯有虚空里万佛正中的那尊端坐云端的威严身影,在此时发出恢宏浩大的诵念声:“但尽妄缘,即如如佛。一念回光,便同本得。在 佛不增,在凡不减,在生不垢,在佛不净,在佛不生,在生不灭……” 渺渺荡荡的仙音余韵似在为此音伴奏,隐隐中经轮随之转动,一声又一声,以无上慈悲,在为生者唱起葬歌。万佛齐现的世界中,唯有佛子能发声,唯有佛子能动弹。耶摩勒念完一段经,忽地长身而起,凝立于半空,黝黑赤裸的身躯展现出力量的美感。他凝视身前秦言良久,低 低一叹:“此去西天,当念我佛教诲,再不可……”说话间右手缓缓抬起,散发出象征死亡的金色光芒。 却在这时,只听下方忽然响起一阵大笑:“哈哈哈哈——” 耶摩勒面上肌肉猛一抽搐,蓦然低头望去。只见地面上陆离仰面躺着,两眼半睁半闭,嘴中却不住发出怪异的笑声。 视线停留在陆离脸上,静默了一秒之后,耶摩勒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忽然想起了好笑的事情,于是就笑出来了啊!” 见他真的能够开口说话,耶摩勒终于动容,追问道:“什么好笑的事情?”“唉——”陆离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道,“和尚你念经多年,不知有没有听过这样一首诗。花开彼岸本无岸,魂落忘川犹在川,醉里不知烟波浩,梦中依稀灯火寒。花叶千 年不相见,缘尽缘生舞翩迁,花不解语花颔首,佛渡我心佛空叹。听过吗?” 耶摩勒皱起眉头,摇头道:“未曾听闻。”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是些俗子妄谈,怎能与佛经相提并论。”“喂,你这么说就表明你的悟性未免太低下了吧!你难道就没有过对生命的感慨吗?樱花开得再艳丽终究还是要凋谢,故事发生得再美好依旧要散场,一场春雨洗去了游人 赞赏,就像我们的故事凄凉的散场,散场过后没有人记得那年的时光……”耶摩勒打断道:“这又是从哪篇少女闺阁小说中看来的吧?很抱歉,贫僧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跟你聊下去了,若你有闲心,贫僧会把你埋到菩提树下,我们以后可以慢慢交流 。”说着,一拳朝身前秦言当胸击下。 “干你娘的!”陆离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厮真是个狠角色,看来爷爷今日是逃不过此劫了…… 这个时候,终究无法挽回,只能又一次看着他们一个个在眼前死去,小爷真是恨呐! 然而当他看清半空中切实发生的事情时,不禁努力瞪大了双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净土佛国之中,突然自虚空远处出现了一点浓黑如墨的污迹,无比诡异,由远方疾驰而来,带起一道浓黑的直线,将整个佛国世界切割成了破碎的两半,无数佛陀的身影 与这道黑线一碰,就湮灭成齑粉,于虚空中消散。 “血狼僧?”黝黑的面庞再也无法保持平静,问句出口,未及等到回答,耶摩勒的身影就如电般激退,顷刻跨过数百米距离,瞬间消失在佛国净土之外。 若秦言此刻还有意识,瞧见他遁走的速度的话,恐怕就再也不会对他的轻功心存侥幸。打不过,逃不掉,用舍生诀拼命,也是他仅剩的选择。耶摩勒的身影刚刚消失,下一刻,一个身披黑衣的伟岸男子出现在他原本所立之处,朝秦言看了两眼,一指探出,点在他鼻下、胸前两处,抓住他的肩膀,一闪身降落于 地。自当他出现之后,周围佛国净土的世界便迅速崩塌,仙音佛影纷杳消散,如同一帘画卷被撕开,又被重刀乱劈,转眼碎成粉末,还原为真实的人间。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狼僧 此人一袭黑衣,如僧人般光头,五官深邃如刀削,散发出冷冽的气息,目光森寂渊深,望而生畏。 从佛光中恢复过来的玉寒烟、贺忠义等人一望便知,此人就是婆娑门之主,十几年前凶焰滔天的魔头,血狼僧。 盖因为这个人的打扮和样貌,与人们口口相传、可止小儿夜啼的形象毫无二致,十几年来依然没有分毫改变。走了一个耶摩勒,又来了血狼僧,贺忠义和白浪差不多已经麻木了,对自己一行人是否能够生离此地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林沐瑶却抱住了微微发抖的慕城雪,眼中若有所 思。陆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望着血狼僧冷峻的面容,躬下身谄媚地笑道:“血狼僧老大,您老人家亲自来救场啦!不知您老人家座下弟子的名额还够不够数啊,不如把我也 带回去吧,俺对您老人家可是钦慕已久……” 血狼僧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又是你。” 陆离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诚心向魔嘛!” 血狼僧哼了一声,薄唇勾起冷笑:“上次是凡儿为你求情,这一次……” 陆离跳了起来:“别,有话好说,我这就消失,马上消失!”扭头一阵狂奔,转眼就没了踪影。 血狼僧也不去管他,手腕一挥,秦言便缓缓躺倒在地。他转过身,跨出一步,便一下出现在林沐瑶身前。 “小女娃,大乘万藏经,可是在你身上?”直到临近身前,林沐瑶才体会到这位凶名震彻武林数十年的第一魔头是何等威势。那人并未刻意释放杀气,只是散漫地站着,那扑面而来的寒冷气息就让她浑身一颤,好 像一瞬间被丢入三九隆冬的冰雪中,几乎连呼吸都要凝固。 在此凶焰的逼迫下,连开口说话都变得极为困难。 只感觉怀中的慕城雪哆嗦得更加厉害,她心中却不由生出一腔热血来,勉力抬起头颅,嘴唇蠕动,说出两字:“不错。” 血狼僧嘿然一笑,并不开口,身上凝如实质的墨黑色凶煞之气却如烟裹来,顿时将林沐瑶慕城雪两人封闭在黑色的空间里,彻底与外界隔开。周身流淌着冰冷森寂的黑雾,那是无数人死后的冤魂凝聚而成的煞气,稍一碰触,就有无边怨念恨意直透胸臆,让林沐瑶生生打了个寒颤,浑身毛孔收缩,整个身子就像 麻痹了一般,连动弹一下也做不到。 怀中慕城雪停止了颤抖,林沐瑶的心却由此沉了下去,再也没有任何侥幸的心思,拼命朝血狼僧眨了两下眼睛,以示屈服之意。 不见血狼僧有丝毫动作,两旁黑雾倒涌回来,敛入他身躯之内。 短短几息时间,却恍如隔世。林沐瑶大口喘息,拼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就在血狼僧渐感不耐、周身黑雾再度涌动之际,开口说道:“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血狼僧眉头微微皱起,沉闷的嗓音从喉中透出:“说。”“那位秦言秦公子,是你婆娑门中弟子吗?”林沐瑶说着神色复杂地望了远处不省人事的秦言一眼,刚才那三人与耶摩勒一场大战,几句对话也被她听入耳中。自感此身必 死,除了慕城雪之外,秦言的真正身份也就成了她最后的心结。 这些日子来陪伴我们的,会是一个魔门弟子吗? 血狼僧咧嘴一笑:“他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尽管早有预料,当真相真正到来的时候,林沐瑶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再观身边慕城雪,娇俏的小脸也变得煞白。 原来最终还是一场骗局……那个人带给我们的,只是一次又一次欺骗。雪儿,我实在担心你…… 这时,却又听血狼僧道:“那本大乘万藏经,就是留给他的。” 骤闻此语,林沐瑶心中陡然生起一阵异样之感,脸色数度变化,回味过来,只觉五味杂陈。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原来我心中也放不下。你既是魔门弟子,为何看清来比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更加顺眼……为何到了最后,又要救我? 血狼僧观察着她脸色表情,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再不动手催促。 半晌,林沐瑶回过神来,摇摇头,将心中杂念抛开,道:“经书可以给你,我有一个要求。” “说。” “请你……放过我怀中这名女子。” 慕城雪娇躯一颤,出声惊叫:“瑶儿,你……”这时,只听血狼僧一阵怪笑:“哈哈哈哈!小女娃,你把本座当成什么人了。本座虽被称为魔头,却也不是屠夫。等你什么时候学全了五行傲气诀,本座才有兴趣去取你性 命。”林沐瑶心头一轻,松了一口气。也是,能教导出秦言这样的弟子,这位第一魔头大概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那么,只要把大乘万藏经交出去,我们几个无知小辈应该可 以留住性命了……不过,作为不动真人亲传弟子的玉寒烟姐姐,大概是逃不过此劫了。虽然为自己竟有此幸灾乐祸的心思感到一点点羞愧,但更多的还是期待,期待于见到不可一世的玉寒烟被天下第一魔头碾压蹂躏的场面。不知现在这个时刻,我们的玉姐 姐是怎么样一副表情呢?她为了情爱而掩饰秦言的身份,也许想象不到,自己所钟情的少年,竟然是魔门弟子吧? 带着这点黑暗的心思,林沐瑶满怀愉悦地朝玉寒烟的方向看去。谁知这一望之下,竟没看到半点人影。除了躺在地上的秦言,哪里还有玉寒烟的踪迹! 她竟然逃走了! 血狼僧你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连仇人走了没有察觉啊! 林沐瑶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想提醒血狼僧两句,但一接触到对方那渊深幽暗的目光,喉中的话语顿时被噎在半途,再也不敢多言。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衣衫振动之声,一个清悦的嗓音破开长空,远远传来:“在下明心楼周悦仪,前方可是正道上的朋友——”话语至半,便生生掐断,化为一声饱含惊愕的大叫:“血狼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师徒 秦言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挣扎着动了动仿佛破碎了似的身躯,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他一转身就看见了负手立于岩石上的那具伟岸身形。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构成了这昏暗夜空下最黑暗的所在,星光照在他身上,便被吞噬一空,没有半点旁落。那人所立之处,便是最幽暗的地狱。 秦言顾不得浑身筋麻骨酥的痛苦,慌忙俯身下拜,恭声唤道:“师父!” 他心中疑惑,师父不是带领一批弟子去黄龙沙漠猎杀妖兽去了吗,一般短则数月,长则半年,如今还没到两个月,怎么会有空来中原闲逛? 他还没有天真到以为,师父是担心他的安危,才特意来寻他。 血狼僧缓缓转过身来,幽深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道:“你醒了。” 秦言躬身又拜:“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血狼僧挥一挥手,淡淡地道:“你我师徒之间,不必那么多客套言语。”“是!”秦言应了一声,心中却在苦笑。看来师父已经看出了自己瀚血第五重的修为,所以对自己的态度也显得亲切了些。若是放在以往,除非是师父偶尔伤怀的时候,否 则,你若敢对他不讲“客套言语”,看他不一掌把你打到阴沟里去。当然,这话只能在肚里腹诽,表面上不敢露出半点不恭敬的神色来。要是在几天前,他可能还以为自己施展舍生诀后已经与师父相差无几,但在跟耶摩勒一战之后,他才 真切认识到自己与这些老一辈绝世强者之间的差距,尤其再回忆血狼僧平日里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修为,比较之后方觉高山仰止,再不敢有一丝妄念。只听血狼僧道:“你带过来的人头,为师已经看过了。你能在两个月内找到血衣盗的隐居之处,并且将其诛杀,可见你对于武技的运用已经达到了相当的地步。不错,非常 不错!” 听到血狼僧难得的赞誉,秦言心中微动,脸上流露出感激的神色,答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血狼僧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游动。秦言垂下眼帘,盯着身前的地面,不敢与他视线接触。片刻之后,血狼僧道:“你从哪学得了舍生诀?” 秦言心头一震,只觉一阵冷意从脚底升起,转眼游遍全身,森寒得几欲将血液都凝结。 婆娑门中严禁弟子私自偷学武技,一旦被抓获,便会遭受凡人难以忍受的酷刑…… 血狼僧只是问出了这句话,并未对他施加压力。但仅仅是想到两年前血狼僧对一名犯禁弟子施展“碎骨祭”的凄惨场面,秦言就觉一阵严寒从脚底升起,心魂也微微发颤。 他定了定神,答道:“半月前,弟子经过南疆一座荒山,杀死了一伙强人,从他们的首领身上搜出了一本《舍生诀》。那个人,好像叫……华军。”“华军……”血狼僧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他是十年前本门安排在天海堂的一枚棋子,既然得罪了你,杀了也就杀了。不过,那本《舍生诀》只是残篇,只讲了激发之道, 未说明收敛之理,你切勿私自修炼,以免动摇道基。” “是。”也就是说,本少爷私自修炼舍生诀的事,您老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哈哈,看来本少爷也能享受到黄凡和雁漠然两位师兄当初的待遇了。这样的感觉,真是 舒坦啊! 然而,血狼僧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心头一紧。 “你虽然杀了血衣盗,表现出了相当不俗的实力,却不能在规定的日期内赶回门内,所以,你的进阶任务,还不算完成……”关系到日后第五重瀚血的修炼功诀,哪怕对血狼僧仍怀有怵意,秦言也忍不住抬起头来辩解:“可是——”虽然有点算是投机取巧,可是本少爷毕竟也将人头带到了您老人 家面前,只要你点头了,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虽然你把任务物品交到了为师手中,但是,这里并不是婆娑门的土地。当日领取任务时的条件,你还记得吧?”秦言回忆起当时那位宗门长辈的话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错,严格说起来,完成任务需要达成两个条件:在婆娑门的地盘上,向师门长辈交上任务物品。自己确实没 有做到。眼下距限定的日期只剩下三四天,以自己现在这副残破的身体,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完这几千里路的。除非……算了,还是不要如此奢望了吧。这时,又听血狼僧道:“言儿,以你现在的修为,遭遇到白日里那西域番僧一般的高手,的确是输得不冤。但你要知道,人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更应有自知之明。你既然知道不敌,就不该与他硬拼,应及早舍下那所谓的情爱纠葛,洒脱离去。如今这番结局,皆是你自己造成。为师虽然爱你之才,也不能偏袒徇私。这剩下两千里路,就由 你自己走回去吧!”“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腹诽:那“不能偏袒徇私”六个字,您老人家是怎好意思说出来的?只因心情不好而一巴掌拍死了端酒的两名弟子,难道是“公正无私”之人应有 表现?还有,不知是谁一觉睡醒发闷气而踹塌了寒冰玉座,嫌饭菜难吃而将轮值做菜的几名弟子丢进了雪河……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秦言还在低头猛想,忽然眼际一闪,只见一道褐色光芒袭来,他本能地抬手一抓,便将射来的物事握入手中,抬眼一看,原来是一支黄褐色卷轴。 “这是瀚血第五重的修炼方法,为免你私下乱来,为师先把它给你。” 秦言心头一震,握紧了手中卷轴,动情地道:“师父恩义,弟子感激不尽。” 血狼僧长笑几声,转身便走,几步之后却又回头,意味深长地道:“你那两位红颜知己,一个被明心楼接走,另一个去了驾鹤居。她们都好得很,你不必担心。” 秦言张了张嘴:“那……” “还有那位九龙峰的小女娃,也自己走了。为师念及你的感受,没有对任何人出手。” 秦言怔了怔,脸上露出无比感激的神色来。 师父啊,您老人家对我实在是太好了,看来我若不挤出两滴眼泪来是不能让你满意了……秦言一脸感动地擦了擦眼睛,再度抬头时,便发现血狼僧的身形已然消失在视野之外。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情 秦言确定了心中的猜测,血狼僧果然不是专程为他而来,因为从他所残留下来的幽暗气息可以感知到,他前往的方向,是东方。东方碧野城,参与论剑大会的正派精英与邪道十三宗门一场大战,这场血色风暴即将席卷整个兰华武林。血狼僧偏偏选在这时候前往风暴中心,又将给这场战争带来怎样 的变数呢? 无论如何,那些热闹的场面与激荡的热血都已与我无关。秦言摇摇头,心底里发出幽幽一声叹息。值此时刻,只有淡淡的离别的惆怅萦绕于胸,难以释怀。 无论有多么不情愿,这一刻终归已经到来,而且是如此的突兀,甚至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就此分开了吗?预想中应该还有一番依依惜别,说几句倾述衷肠的话,吟两段“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的离歌,再洒脱一笑,互道珍重……然而世事 无常,命运弄人,甚至连告别也来不及说,我们在仓促中就此错过,再难相期。 星明夜冷,四顾无依,这一番寂寞,还真是让人惆怅啊! 就在秦言感慨之际,耳后忽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嗓音:“这么凄冷的夜晚,若是一个人度过,也未免太寂寞了,是不是啊小弟?” 是陆离。秦言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他一脸贱笑的模样。此时秦言的血气、灵力、内力都被舍生诀消耗一空,连神念都几乎耗尽,感知降低到了有生以来的最低点,以至于根本不知道陆离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的。而且,就算 知道了,他也没有任何战斗的力气了。 幸好来的是他,而不是邪派或正派的人…… 陆离从后面走过来,大大咧咧地一把搂住他的肩膀,重重拍了两下:“所以哥哥特意留下来陪你。感激我吧!” 秦言晃了晃肩膀,却无力挣脱,无奈地道:“是啊,感激不尽。”“你也不用太感激我,其实呢大哥也是觉得有些寂寞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可以共度良宵的美人,所以才来找你聊聊人生哲理什么的。但看你现在一副快要精尽人亡的模 样,实在是让大哥意兴阑珊啊……” 秦言淡淡地道:“如果觉得扫兴的话,你大可以团成一团,圆润地离开。” 陆离嘿嘿一笑:“不要生气嘛,大哥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他忽然抽了抽鼻子,目光朝不远处的树丛中扫去,“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嗯,越来越近了,很大一股骚臭味,直接省了我今晚一顿夜宵……你不会还没闻到吧?看来你现在的状态真是不容乐观,那什么舍生诀还真是害人的功法。幸好大哥一时 兴起过来瞧瞧,要不然以后有空就可以去拜祭你了……” “你要是想表现出英明神武的话,其实可以不必说这么多废话的。”秦言冷冷地道。 被他这么一呛,陆离摸了摸鼻子:“也是。那么,你就擦亮眼睛,准备瞻仰大哥的身手吧。” 说着,他抽回手,走到秦言身前,凝目朝前方枝影峭楞的树丛中看去,口中说道:“听说只有胆子最小的老虎才能修炼成精,我一开始还不信,今天一看,果然——” 话未说完,只听树丛中传出一声闷雷般的咆哮,枝叶剧颤,一具庞大的黑影从树后扑将出来,带起腥风刮面,一掠而至近前。陆离半眯着双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头庞然大物扑来的形迹。直到虎妖在星光下投下漆黑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在内,他才倏然挥动手臂,两袖中同时射出一道寒光,毫无 阻碍地没入虎妖双眼。血花迸溅。虎妖嗷呜一声狂吼,从半空中摔落下来,砸出大片土尘,身躯狂乱翻滚,四爪猛抓一通,尾巴一阵乱砸。陆离再一甩右手,又一柄飞刀射出,没入虎妖身下。 顿见虎妖如遭雷击,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偃旗息鼓,没了动静。 陆离转回身来,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它是头悍妖,可惜撞到了我手里。唉……我也只是顺手施为,小弟,你不用太感激我哦!” 秦言哼了一声:“一头蠢兽,还看不出你的英明神武来。” “那是。你大哥何等人物,今日只是随便露一露手,还没有发挥出我真正实力的万分之一来。不过,你说这虎妖是头蠢兽,也有些失之偏颇了。” “贪得无厌,不是愚蠢?”“那倒不是。山林中那么多野兽任它吃,它还并非不知满足,只是妖兽修行不比人类,进展极慢,眼看它寿元将尽,照此下去,不出一年就会殁于山林。所以它才会觊觎你 道身,要来找你的麻烦。唉!不止是它,荒野中无数山精野怪,哪个不窥伺着人身道体?偏偏你现在又虚弱成这副鬼样子,毫无自保之力,任谁看了都得垂涎三尺啊!”秦言默然。陆离说的很对,如果不是他先一步赶来,自己现在大概已经进了不知哪头妖兽的肚子了。不过,要想对这样一个满脸欠揍模样的人生出感激之情来,也是正常 人都难以做到的事情。 又听陆离道:“罢了罢了,你也别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看着我。看来玉美人的面子上,今天大哥就做一回好事,为你护法一阵。一晚上的时间够不够?”“够了……多谢。”这一声多谢,终于是真心实意。陆离肯为他护法一夜,正解决了他燃眉之急。第五重的瀚血不同于以往,他现在全身血气虽然被舍生诀耗费一空,但还能 隐隐约约生出些许感应。只要能沉下心神修炼一夜,他估计自己就能恢复一两成的功力,总算是有了些自保之力,不至于被山精野怪叼走。 至于陆离的身世和立场、特意接近他的目的,相比于今日救命的恩义,也都不重要了。 本少爷欠你一份人情,有朝一日,必有回报! 默默许下诺言,秦言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岩石坐下,稳住心神,拿起血狼僧留下来的黄褐色卷轴,将其伸展开来。如果有第五重瀚血修炼功法辅助的话,想必恢复的过程会更加迅速。 第一百二十七章 恢复 卷轴摊开来,当中夹着四四方方的一块丝绢,上面绘着一尊佛像。丝绢薄如蝉翼,四四方方,暗金色,摸在手里柔软得水一般,似乎传递着一股莫可名状的力量。通篇上下,没有任何标注和解释,除了这尊佛像外,再找不出一点花纹和 文字。 再看那尊佛陀,双眼微微闭,盘膝,双手结印,咧嘴微笑,既不庄严也不肃穆,反而有些滑稽。陆离凑过脑袋瞧了一眼,大叫起来:“这是谁画的,真丑,简直就是亵渎!就不怕佛祖怪罪吗?喂,小弟,这不会是出自你的手笔吧?”瞥见秦言阴沉的脸色,他又赶忙缩 了回去,“放心,大哥是不会偷看的啦!”他停了一会儿,见秦言凝神盯着佛像,没有理会他,便忍不住又道:“小弟,大哥得劝你一句,你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趁早放弃吧。就拿这幅画来说吧 ,它实在丑到了不一般的地步。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你还真不愧是血狼僧的真传弟子……” 秦言此时已经听不进陆离的言语,他的整幅心神都投入到了画像之中。佛像只是有点滑稽,并没有陆离说得那么不堪。五官四肢的神态有些夸张,是为了把细节特征凸显出来,而且透出几分亲切。秦言凝视许久,越看越觉得熟悉,渐渐从中 体会到了一种无比祥和安宁的情感。 那就是佛的境界。 佛之道,超脱于世,却近于人性。佛不是独一无二的,世人一朝悟道,皆可成佛。佛舍弃色身妄念,愿以大慈悲造极乐净土。 佛之正法,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一实相印。了悟万法如梦幻泡影,即见本体空性。虽处处如幻,亦处处实相。只须幻相看得开,实相自显现……此刻,往昔念过的佛经,一一在脑海中浮现。秦言闭上眼,端坐于石上,便能看到黑暗里一道道金色的篆体经文如繁星般在虚空中闪现,纠缠盘绕,流光飞舞,而他本身 也化为其中一个玄妙的符文,与众多同伴在一起纠缠追逐,无欲无惧,浮于虚空之上。忽然光芒一闪,场景剧变。天上琼楼玉宇,地狱修罗恶鬼,云端天女菩萨,人间众人庸碌。繁华的绝璧之城,人潮涌动,叫卖声此起彼伏,顷刻间,一座座房子倒了又立,千万城主人转眼即逝,城里繁华不改,只是物是人非……飘渺的梵音在天边唱响,千年的历史转眼看遍,浮光掠影,沧海桑田。世人为贪欲所蒙蔽,庸庸碌碌,不知深陷 苦海,尚为权财名利争斗不休。在佛的眼中,他们就如朝生暮死的蜉蝣,转眼即成白骨,到死方知一场空梦。 而他们为之追逐一生的那些东西,在佛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凡人深陷苦海,却以为乐,不知耻,不知悟。而在此刻,我亦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这个念头刚刚生起,万千幻象砰然破碎,一切又归于虚空,人间各态还原成金色的符篆,纠缠飞舞,绞于一处,凝聚成一尊巨大的佛像。而人世间纷扰百态,俱在佛眼中 呈现。 佛怜世人,佛舍身步入污浊凡间,佛要渡人成佛。 我佛慈悲。 我……就是佛!一念兴起,方恍然大悟,归于本心。方才种种,都是佛在引渡。我虽无慧根,仅以愚拙念想,猜不透经中真意,却也在淡淡飘渺的梵唱声中,步入到另一番不一般的境界 。虚空中的佛像,姿态渐渐变化。照映着世间百态的双眼缓缓阖上,盘膝虚坐,双手结印,面含微笑。这一神态,与卷轴上的影像一模一样,也与此刻秦言现实中的姿态毫 无二致。虚空中极遥远之处,无数星辰隔着银河闪烁,它们射出无穷长的光线,落在了佛的身上,一寸寸钻入,助佛凝铸金身。而在佛的身下,也渐渐出现殷红的液体,汇聚成溪 ,围着佛环流,逐渐壮大,形成一方血池…… 不知过了多久,星辰纷纷隐去,东方出现了一缕照彻虚空的金光,投射在佛的身体上,穿过晶莹剔透的佛躯,在血池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影。 秦言由此清醒。 意识归于现世,睁开眼睛,发现已是黎明,东方投来第一缕曙光,让人全身清凉,好像沐浴在清风之中,全身毛孔之中都呼吸着清气,整个人飘飘欲仙,无比舒畅。 不太对劲! 他紧接着就发现,自己不仅只是感觉到“飘飘欲仙”,而是确确实实地漂浮在半空中,身下离地数十丈。低头看去,陆离的身影渺小得像蚂蚁一般。 意识一清醒过来,拖住身躯的那团虚无之力顿时消失,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从数十丈高空中摔落下来。幸好,经过一夜的修炼,身体中已经恢复了一些力量。他催动血气,重新找回了重心,就在即将着地之际,运力往上一缓,接着两脚在地面轻轻一踏,身形随之折转,将 下坠之势化为前冲之力,如脱弦的箭一般向前急速射出十多米远,才止住了身形。 很不错,从如此高度摔下来没有任何损伤。放在他刚刚下山的时候,即使是全盛状态也是难以做到的。这一次人间一行,也算是受益匪浅了。他舒展着四肢,感受着血气在体内流淌的韵律,更有些喜出望外。才一夜的工夫,血气就恢复了四成多,远远超出了预计。看来这第五重的功诀真是神妙,难怪黄凡师兄 能凭此占据首席弟子宝座五年之久! 这时,一直埋头看书的陆离起身走过来,道:“不错不错,刚才这一下比起大哥来也只逊色半筹,以你这样的资质,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秦言直接忽略了他的自吹自擂之语,点点头道:“多谢你了。” “唉,别提了!”陆离长长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书丢过来,“这么美好的夜晚,我却要守着一个男人……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秦言随手接过书,望了一眼封面,立时呆住:“清微居剑诀总纲……怎么会在你手中?”“地上捡到的,送给你了。”陆离挥了挥手,“好了,大哥陪你浪费了一晚上,也是时候去找个美人排遣寂寞了。这一次的大恩大德你先给我记着,下回再来赴汤蹈火报答我 吧!”不待秦言说话,他便转身离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回归 秦言望着手中的书册,翻开看了看,心里面悄然萌生出一缕异样的情感。前面一半的内容其实都已看过,而且已经在很多次回想中变得相当熟悉了,但当那一幅幅图画和 文字再一次真实地映入眼帘时,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一日在藏书阁中,林沐瑶伴在身边的情景。就算是当日觉得烦扰的过往,放在记忆里在品味,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离别之后的追忆,一切都变得美好。更何况,大小姐确实是个仗义的人,秦言对她本就是怀着感 念的。 这就是在婆娑门中从未有过的,可称之为感动的东西……不,如果揭开那一段已有些模糊的过往,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有过这东西的。 江遥……大概已有七八年未曾提过这个名字了吧。那个陪伴我走过最初最艰难的四年、却在最后关头背叛了我的兄弟,不知他是否转生到良善人家。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能怪他,魔窟之中一切都只为求生存,只是当年太过纯真的自己无法接受罢了。我留不住兄弟之情,是因为我不够强大。如今想来,我或许该饶他一 条性命,无论如何,都毕竟曾有过同生共死的四年呵! 罢了,过去之人不可追,将来之事不可知,万古不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现在。长叹一声,翻动书页,一字一字,细细品读。许久之后,终于看过了一遍。他将书册与佛像卷轴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放入怀中。这时候,已经是午后日斜,也该抛下所 谓的感慨与眷恋,回往那片阴森黑暗的天地去了。虽然师父没有限定回去的日期,但自己若还流连于中原迟迟不归,那也未免太不知好歹了。面子是相互给的,既然师父对本少爷宠爱有加,本少爷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对 不对? 俗世欢笑,毕竟不属于我。只有行走在那片黑暗的世界里,才是我真正的宿命啊!于是,一路向西,踽踽奔行。行到力竭疲倦,便打坐片刻,恢复力气,又再度出发。随着这个过程,身体中的血气一点点地壮大起来,直至恢复到全盛的顶点。他不分昼夜黑白,夜以继日,几千里的荒莽山原在脚下踏过。如此,经过了三个日夜,终于再度望见了那熟悉的狰狞的骷髅棘门,以及那高高耸立的巨大石碑上、以活人鲜血书就 的七个大字—— “碧落谷,生人止步!”碧落谷,狭窄冗长的山谷,两侧的崖壁陡峭嶙峋,怪石突出。地面上黄沙堆叠,或高耸若山或低陷成谷,起伏逶迤。无数或绿或红的暗淡光点散布在这片沙石堆里,飘荡 不定。时而有幽幽呼啸的阴风掀起一片沙尘,露出下面成堆的骷髅尸骸。 秦言从沙堆上走过,脚下不时发出喀吱喀吱的脆响,那是死人骨头折断破碎的声音,与风声一并,浸人心凉。 冗长而恐怖的通道,却无法用轻功快速跑过。只要行人的速度达到某个程度,或者跃起的高度超过一定的界线,就会有森罗地狱随之开启,接引你永坠幽冥。 以意境高远的碧落命名的山谷,却是最接近黄泉的地方。纵使秦言自信自己现在的修为能够扛过头几波攻击,也不敢有丝毫逾矩。碧落谷不同于他处,天元以下若敢硬闯,就是必死。不管你能坚持多长时间,只要没有最后一下 降临之前逃出去,结局都是一样。漫长的峡谷,蜿蜒向西,毫不重复地刷新着一幕又一幕恐怖的场景。怪风刮面,阴魂逡巡游荡,常常还会有鬼爪从沙堆里伸出来,扯住人的脚踝,这绝对不是错觉。正常 人只要在这里呆上一炷香时间,就会陷入疯狂。而要通过这条山谷,即便是以接近限定的最快速度,也至少需要一整白昼的时间。秦言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步伐,离限定速度差了很远,还不时得清理跳出来阻扰的鬼怪,因此花费的时间格外漫长。从午后走到黄昏,到子夜,再到黎明,与一头赤光阴魂 大战一场后,才终于逃离了这个恐怖的通道。碧落谷之后,是龙跃崖。两崖相望,以上下两根神金铁索相连,崖下是无尽深渊。两崖之间长年充斥着销魂蚀骨的罡风,被吹一下就会骨崩肉离,因此要等到正午时分, 阴气稍弱之际,再找准风停的那一线时机才能通过。 当然,以秦言现在的修为,大概可以硬闯过去。不过这种自讨苦吃的行为他是怎么都不会去做的。 他在石窟中等待了许久,打坐半天,恢复了些精神,便来到崖边转悠。虽然没有闯过去的想法,但是也想试一试蚀骨罡风的强度,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崖边上一片平静,罡风的范围并没有达到这一块。只有到了铁索中央,罡风的强度才是最盛的顶点,甚至呈现出肉眼可见的灰黑色。隔着紊乱的能量激流,根本无法感应 到悬崖对面的景象。当然,秦言只是想在边缘试探一下,绝不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去展现一下人生尽头的狂欢。他握着铁索,一步一步小心地向前迈进。四五步之后,渐渐有了感觉。这里的罡风还很微弱,只是有些冰凉透骨,与冬天的冷风也没多大的区别。秦言于是又往前迈了几步,渐渐感觉到皮肤被罡风刮得刺痛,呈现出殷红之色。如果再前进,可能就要拼出全力来抵挡了,那可是极度危险的做法,清晨的罡风可没什么规律可言,万一再强上 几分,自己岂不倒了大霉? 不过,只是倾下身子,用手摸一摸总是可以的吧!他如此做了,只觉得手上霎时酥麻,慌忙闪电般抽回手来,放在眼前一看,只见整个手背呈现一片乌青之色,几乎失去了知觉,麻木的感觉沿着手臂。但身体中血气随之 做出反应,冲开了入体的寒流,将其逼出体外。而手上血脉也渐渐活络,很快恢复如初。 不过如此嘛! 以本少爷现在躯体的强度,可以硬抗七步外的罡风,如果再施展瀚血护体的话,应该是能够冲过去的——只不过会很累很累罢了! 正有些得意间,忽然有一股大风从后刮来,将他狠狠推了一把,他猝不及防地往前冲出数步,顿时跌入到罡风最盛的路段当中。“卧槽!大意了!”他心里面只来得及浮现出这个念头,四肢躯干便在一瞬间被罡风冻结麻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同门 那股风不是罡风,强度也不是正常的山风所能达到的。虽然是猝不及防,但能将秦言推动的风,如果放在俗世,掀翻一座房屋丝毫不是问题。 秦言心中迅速闪过一个名字:“逸远师弟!” 唯有两位次席弟子之一的方逸远,才能毫无征兆地施放出这种强度的飓风,并且瞒过他的感知。 大意了!看来在俗世中呆得太久,安逸腐蚀了我的心性。在魔窟中还抱着这种松懈心态的话,粉身碎骨就是我最终的下场!数个念头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罡风灌体之下,他也在第一时间运起瀚血功诀,金色的光晕从身体里喷薄而出,一下子爆发出来的力量猛然推开罡风,而他也趁着这一瞬间 的空隙,拔腿朝前悍然冲去。 罡风肆掠中,金色的身影如电疾驰,逆风狂奔,两股力量在体表激撞,迸溅的余波令钢铁般的躯体也产生出一阵阵剧痛,他唯有咬牙忍受。生死之际,可顾不得这些! 一秒的时间如亘古般漫长,他便在这点时间内奔出二十余步,终于脱出了罡风的中心,临近了对面的崖岸。而在这时,也清晰地看见了对面崖岸上的人物景象。 两个穿着值守哨卫服饰的弟子瞧见他的样子,齐齐惊呼出声:“大师兄!” 另外两人站在哨卫后面,藏于山壁的阴影中,但从下身的服饰来看,定是他二人无疑。 方逸远和宋晴纱,这两位排名仅次于他的次席弟子,竟然凑到了一起!秦言脚步不停,沿着神木铁索一直冲到崖岸上,方才止住身形。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面上微现红潮。刚才的冲锋固然爽快,但也在片刻时间内就耗去了他大半的功力,一 瞬间的高速爆发更令肌体有些损伤,需要一些时间来修复。 但在此情形下,他的眼神依旧犀利而锐冷,盯着阴影中那两人的面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在魔窟之中,这才是首席大弟子该有的形象。 是巧合吗?他两人一向水火不容,怎么凑到了一起。难道……是专程为对付我而来? 在他威压的逼迫下,两名哨卫开始有些瑟缩。一人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大师兄,您这是……” “让开。”秦言道。在婆娑门底层弟子当中,首席师兄的话语不容置疑。更何况,刚才这位大师兄可是直接从龙跃崖上冲过来的,哪怕他不是大师兄,这份修为也足以让哨卫们言听计从了。 所以在听到秦言这一句命令之后,两名哨卫毫不犹豫地朝两边退开,露出后面两位次席的完整身形。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已足以看清昏暗光线下两人的模样。时隔两个多月,方逸远还是下山前的那副打扮,麻衣外套上青甲,手持竹杖,细长的眼睛中闪动着狡狐般的灵光,肤色有些发黑,额角耳侧垂下几缕白发,再加上唇角一 抹讥讽般的微笑,虽然年龄未及弱冠,却显出老气横秋的神态。 宋晴纱的衣装则改换了许多,周身多了好些花木佩饰,妖美的面容上浅浅含笑,灼华更胜桃夭,艳光让人不敢直视。秦言再进一步,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幽兰香。那是从宋晴纱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狂野而魅惑,但在必要的时刻,这股浓香却能化成致命的毒药,让人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哟!这不是首席师兄吗,你可算是回来了,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在念叨您哪!”方逸远自黑暗中上前一步,迎着秦言的威势走出,却是一脸惊奇的表情,“你居然不等到中午 就直接冲过了龙跃崖,这份功力实在是让小弟叹为观止啊!” 宋晴纱也在他身后附和道:“大师兄的勇猛,小妹一向心折不已。”这两人一唱一和,不觉间将秦言的森森杀气消弭大半。秦言注意到方逸远直接将背后交给了宋晴纱,并未有丝毫防备,看样子对其非常放心。从他们二人的位置就能知道 ,无论是表象还是实际上,这两位次席已经彻底地联合到了一起。为什么?他们之间可是有宿怨的!要说是准备对付本少爷,也不太像。本少爷夺得首席的位置已经有五年了,也未见他们如今日般团结过,而且,本少爷这次还没有完成 进阶任务,按理来说,更应该让他们放松警惕才是啊! 秦言停下脚步,淡淡一笑:“这还是多亏了逸远师弟给了我勇气啊!” “我给了你勇气?”方逸远张大了嘴巴,“首席师兄,你在说什么,小弟怎么听不懂啊?”看他那无辜的表情,好像刚才那阵狂风真的与他无关似的。 再看旁边两名哨卫的表情,也是一副迷茫的模样。秦言在心中低叹一声:逸远师弟的修为,又大有精进啊!既然除了两位当事人心知肚明以外,再没有别的证人,那么秦言也只好将那一阵狂风当成“意外”。毫无缘由就对师兄弟动手,可是违反门规的。自己没有及时完成进阶任 务,本来就要遭受处罚,再不能错上加错了。 而且,既然这两人已经联合到了一起,湮漠术加上花杀术,只要真心配合的话,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还真只怕干不过。 于是秦言收敛了杀气,面上浮现出和蔼的微笑:“那也许是我搞错了。不过,逸远师弟,宋师妹,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方逸远道:“我们是在等待正午时分,准备出谷啊!像小弟这样孱弱的身躯,可不敢学首席师兄那般勇武,要是不小心让罡风吹上一下,恐怕就要散架喽!” 宋晴纱低低一笑,勾魂摄魄的美色尽显其间:“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大师兄这般的修为啊!” “出谷?”秦言有些疑惑。这两人是与他同一天领取进阶任务的,算日子已经完成了,为何又要出谷呢?“首席师兄有所不知。”方逸远解释道,“进阶任务并不只是单独一个任务,在交上任务物品之后,还会有一些后续的行动。不过,从秦师兄你回来的日子来看,大概是不需 要考虑这些东西了……” “小方你不要再往师兄伤口上撒盐啦,血衣盗那老鬼藏得那么深,谁知道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大师兄一身本事根本无从发挥,也是很无奈的啦!”晴纱师妹,很感谢你安慰本少爷,不过拜托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要笑得那么灿烂,很影响效果的! 第一百三十章 追忆 方逸远叹了口气:“是啊,也不知道是哪位老先生出的题目,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要检验修为的话,还不如让我们直接去杀一个人呢,也不用一直拖到昨天了……” 嗯,昨天?看来你们也只是踩着线回来,没比本少爷强多少啊! 不过,你故意说出来,是为了减轻我的敌意吗?其实真没必要。就凭你刚才那一下的恩情,本少爷怎么可能不给你回报呢! “还不是你非要去见那位明溪医仙,否则也不会惹出那么大的麻烦,差一点就超过了期限,还得搞那见鬼的劳什子后续任务!”宋晴纱埋怨道。 方逸远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小歌的话……”说到此处却又住嘴,望了望秦言,嘿然一笑,“师兄还是赶紧回去向独孤师叔禀报吧,小弟就不耽误师兄的时间了!” 哟呵,吊我胃口!难道本少爷会上当吗? 秦言点点头:“你们慢慢等,我先走一步了。” 说着,迈步向前,从方逸远身边经过。在走到宋晴纱身后的时候,他听见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师兄,要当心歌师弟。” 歌师弟?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了吧! 秦言恍若未闻,脚步不停,一直没入黑暗深处。 宋晴纱转过头目送他离开,直到确定他已经走远,才收回目光,冷冷地道:“刚才那是瀚血第五重吧?你太莽撞了。” 方逸远哼了一声:“那是个绝妙的机会。只可惜,我没下得了决心。不管怎样,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懊恼了吧!” “需要让人告诉小歌吗?如果他猝不及防的话,很可能会产生让人忧伤的结局。”“不用这么麻烦了。当年的黄师兄确实让人高山仰止,但现在已经过去五年了。五年的时间,什么事都会改变。当初所谓无可匹敌的瀚血,也未必还有那么大的优势。我倒 觉得,小歌的胜算还大一些。最好他二人能拼个两败俱伤,也好省去我一番功夫……” 行走在纵横交错的洞窟回廊中,秦言脑海中不住回想宋晴纱提过的那个名字。歌师弟……记忆中并对类似的称呼并没有印象,是新来的吗?可是,婆娑门引进来的新人,都只是三四岁的小娃娃,难道会出现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物?那可真是天才中的 天才了,大概要打娘胎就开始修炼……不,大概要从他爹他娘的精华还没有结合的时候就开始修炼才能达到这种效果。一边默默揣测着那人的来历,他一边蜿蜒错综的山洞窄道中穿行。每隔十米,就有一个三角台从洞壁延伸出来,上面盛放散发幽光的夜明珠,将洞道内照得朦胧昏黄。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本门高手守卫在此,这便是婆娑门守备最为森严的所在。据传,山里面有些岔道能够直接通往地底深处,有的可以看见流质的岩浆,有的则直接到达九幽阴冥。还有人说,在这座山底下几千米处,埋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也许是祖师遗留下来的秘笈法宝,也许是封印了千年的灭世凶兽,或者还是接通阴阳的两界门户 。无论在哪个门派,只要传承过一定的年代,这种怪谈总是少不了的。 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婆娑门中最恐怖的刑罚之所,传说走火入魔率高达九成九的“无生阁”,就存在于山中某处。山窟中道路错乱,一不注意就会走错。秦言记得自己年幼之时每次经过这个迷宫都会战战兢兢,每一次准备了许多标记路段的工具,生怕一步走错步入九幽深渊。洞中每一个路段都有守卫,不过千万不要指望他们会为你指路。当你踏上前往地底的不归路时,他们只会带着阴冷的微笑默默注视你的背影,若你再也无法回来,他们或许还会 胃口大开,在歇息的时候多饮几杯,以庆贺一段不无聊的时光。 秦言依稀还记得,当那一次江遥走入通往“九环岗”的岔道后,自己沿着他留下来的印记去寻他的时候,所听到的两名守卫的对话。 “我就说了,那小子额头扁凹,眉心一段横折,眼大却瞳小,是夭折之相。我看人一向很准。” “不见得吧,时候还没到呢。他不是还留了标记吗,不至于寻不着来路。” “嘿嘿,等他反应过来,都已经成了那人的口中之食喽!都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就不要再心存侥幸了吧!” “呵,侥幸不侥幸的另说,要是这么早就分出了结果,那也太无趣了吧!” “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哦——你小子是故意耍赖是吧,快把酒拿来!” “耍赖?哈哈,我们只赌他回不回得来,有定下期限吗?只有等他回来的时候,才能够知道结果是吧?所以啊,你从一开始就输定了……咦,别闹了,有人寻过来了!” …… 后来江遥还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他说自己走了很远很远,撞见了一个浑身拴着锁链的怪人,那人让他快滚,他就从原路走回来了…… 昔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座迷宫的主要干路也被摸得驾轻就熟,只可惜,曾陪着我一起走过的人,已经永远长眠在镜湖深处了。 如今回归,还是忍不住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也许是在人间驻留太久,又或许,我本就是一个软弱的人,只是为了生存下去,长期埋藏了自己的本心罢!现在的秦言,闭着眼都能找出正确的道路。而且,以他如今首席大弟子的身份,若是开口问路,守卫们也绝不敢置之不理。归根结底,在婆娑门中,除开对血狼僧的命令 要绝对服从之外,其他一切行与不行的问题,都取决于你的拳头够不够硬,够不够强! 穿过山脉腹地,从洞窟另一头走出来,眼前便呈现出一派截然不同的风景。山路步入幽径,绿柳环绕,繁花似锦,一方湖塘跃然眼底,湖水冰寒湛蓝,明朗如镜。 碧水锁轻烟,无波亦无痕。 这就是镜湖,江遥的身体就在湖底沉睡。 本是幽静美好的景致,却在八年前的那一日之后,成为了秦言尽力避免去靠近、一旦触目便伤怀的所在。湖水冰寒刻骨,尸体不会腐烂。时隔八年,秦言一眼望去,看见平静无波的镜湖对岸,那日自己搬运尸体踩出的痕径依然没变。如果走过去,站在那个位置透过湖水往下 看,还可以瞧见江遥永恒封存的面容。 他永远会带着那抹安详的笑容。那一天,秦言于绝处觅得生机,以刚领悟的第三层御器术驱使利刃从背后砍下了他的手臂,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他是那么痛苦与后悔,哭泣着向我求饶。秦言只是冷笑着 ,举起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没有立即死去,带着绝望的表情,握住了秦言沾满鲜血的右手。 “我先走一步。”说完这句话,他的笑容渐渐变得安详。 那一刻,秦言明白他的意思。并不是嘲讽与诅咒,而只是平淡的叙说。 这一剑,是彻底的解脱。所以,秦言一直都理解玉寒烟的那种寻求解脱的理念。只是,并不赞同罢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投靠 秦言停在湖边,驻足良久。 要过去看看吗? 这一次来往人间,再瞧见昔日好友的面容,也许会有更多感触。 迟疑须臾,终化作一声长叹。 罢了,过往的事情,终究无法挽回。再怀着这般多愁善感的心思,只会让我离大道越远,离深渊越近。 沉闷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湖畔的幽静。 秦言目光不变,依旧望着江遥埋身之处,但眉头却微微皱起。虽然并不打算去凭吊好友,但也不意味着,自己会乐意瞧见这一处的清静被外人打破。 来的人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身材高壮,一套黑色武士服被隆起的肌肉涨得紧绷,一见便知是个外功精深的高手。 然而跟他交过手的人都知道,他的武技实际上走的是轻灵一路,其轻身之法相当不凡。踏出这么沉重的脚步声,是特意在提醒秦言,有客人到来。 “秦师兄!”他来到秦言近前七八步处停住,轻轻唤了一声。 他叫魏飞,地元初阶境界,在四五年前的那一场争战中,夺得了第十的席位。他这一次来找秦言的目的,秦言心里很清楚,他想要找个盟友,或者说,靠山。婆娑门中鲜少有人只靠着自己的努力就能获得成功,弟子们大多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团体,在对抗其他派别的时候,也同时提防和陷害本派的战友们。如果是自己觉得有尊 严有骄傲的高手,不屑于跟乌合之众们为伍,也需要找一个踏实的靠山和伙伴。他们并无钢铁般的忠诚,甚至有许多是脚踏两船。对他们而言,谁能带给他们较大的利益,令他们获得更高深的武学奥秘,提供给他们更安实的保障,他们就投在谁的门 下。在魔门之中,没有任何人值得信赖,哪怕是最亲密的战友,也说不定就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背后来一下。 功诀,秘笈,法宝,洞位,恩仇……或者仅仅是投名状,魔门中想要毁去一条性命,实在有太多的理由。鉴于他们并不可靠的品质,在经历过一次惨痛的背叛之后,秦言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这种喽罗,也懒得去理会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便对所有明里暗里的投靠请求都漠然弃置 。在他强大起来之前,必须在阴谋的海洋中浮沉,为保全自身而在各个势力的夹缝间周旋委蛇。而当他一鸣惊人、将首席的宝座收入囊中之后,便具备了漠视所有挑衅的资 本,从此只是一心一意地增强自己的修为,而不理会门内的争斗。虽说上一次的争战是有运气的成分,几位与黄凡同辈的师兄师姐都在互相角力中两败俱伤,才让秦言有了机会。不过无论过程怎样,他毕竟拥有首席的名誉,具备了极大 的权威,如果只是想追求一个较为安稳的修炼环境的话,完全不是问题。魏飞以前就找过秦言两次,不过都被他拒绝了。这一次,秦言在进阶任务上惨遭失败,威望大受打击,魏飞也许是从中看到了机会,抱着雪中送炭的心思,再来试探一番 。五年一届的首席争夺战已经再度临近,即使大师兄再怎么专注于练功,也不会不考虑探索取胜的途径吧?而魏飞就有自信,自己身怀很多机密的信息和资源,绝对可以派 上用场。 秦言也是在这般考虑着。这一次,尽管心怀些许不快,但他还是很快转过头来,对魏飞微微一笑:“魏师弟,你怎么有空来这里闲逛?”他这一笑,魏飞就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思顿时豁然开朗。大师兄虽然是以练功狂人著称,但在别的方面也是很精明的。他做出这副姿态,肯定 是已经明了当前的局势了吧! “秦师兄。”魏飞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开门见山地道,“这几天我一直在这附近等你。” 秦言点点头:“边走边说。” 两人朝前路走去,魏飞保持着落后秦言半个身位的距离,聊了一些近两个月来门中发生的趣事,两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魔门之中,每个人都口才都不会太差,如果有必要,哪怕是生死仇敌也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下亲密交谈。更何况秦言与魏飞两人,一个诚心结交 ,另一个有意接纳,那更是一见如故,话里话外十分投机。他们聊天的话题,也都绝不会涉及到机要的内容,只是些零零散散的日常趣闻,譬如哪个势力的大佬又被小弟下药毒死,某某美貌的师妹又被恋人砍成了十块八块之类的,放在婆娑门中,实在平常得很,如果不在其中掺杂一些“那个大佬素有龙阳之好,小弟是因爱生恨”“美貌师妹色诱大佬偷取秘笈,无良郎君夺书杀人并且奸尸”的八卦谣 言的话,根本都不能让人生出兴趣来。镜湖之后,接通着一条小河。河水冰寒,四季如冬。河中水流一向平静,今日不知为何却有阵阵波浪从上流涌来,堆叠荡漾,搅起漩涡。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应该是有人 在上游打斗。不过,搅出这么大动静,历年来也实属罕见。婆娑门中禁制同门内斗。如果你实在想杀一个人,最好将他引到一个僻静之处,动手的时候一定要干净利落,埋尸的位置也要低调隐蔽,最好就直接剁细碎了丢给腐鹫,要不然万一被人看见了,还得花费心思编造理由,暴露了形迹事小,若是让人从尸体上看出了招数的杀伤力和破绽,可就亏大发了。魔窟中能以一个伤口推测出凶手出剑 的力道速度和角度的,绝对不在少数。 而敢在打斗的时候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人物,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既然方逸远、宋晴纱都去了龙跃崖,那么前方的肯定就是成刚、吕彤、雁瑜这三人中的一个了。隔了两个月,也不知他们的武技进步了多少。如此好戏可不能错过,秦言和魏飞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歌 顺着雪河向前,长剑割裂空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转过一座山陵,便是一片开阔的原野,前方景色一览无余。 令秦言惊讶的是,这阵风波的来源,并非他猜想的那三人中的任意一人,而是一名看起来十分陌生的少年。 那人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手持一柄流淌着妖异的紫色光焰的长剑,在雪河中跳跃翻腾。剑势如浪,流畅地切开冰寒的河水,激起阵阵波涛,晶莹如雪花四溅。“嗤嗤嗤”的破空之音在空气中响起,千百道剑光串成细密的雨丝,将空中激溅的雪花一一截下,无数雨点在半途就炸开,迸散的劲气带起极强的冲击力,空气中四散开花 。或深或浅的紫色剑气划出道道扇形气面,冰寒的光芒有些晃目,片片剑气如孔雀开屏一道接着一道,一层又一层拦截下丝丝雨滴和爆散的气劲。 秦言前进的脚步顿了一顿。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一道飞快闪烁着的妖异紫芒正在向四周散发出极度凶厉的气息,隔着数十丈远,仍让人觉得异常难受。那少年觉察到外人的接近,蓦然止住剑势,保持着最后一次挥剑的动作,偏过脑袋朝秦言这边望来。两人目光一触,顿时再也难以分开,各自将对方仔仔细细瞧了一个遍 。此人一头褐色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狭长的眼睛中只有缩为一点的瞳仁,格外阴沉冷鸷。他的身躯并不算强壮,有着平滑而匀称的轮廓。最让秦言注意的是他的右手 ,一只属于剑客的手,缠绕着一层黑色的纱布,连手指头都裹在其中,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套在剑柄上,看似臃肿而累赘,秦言却从其中嗅到了极度危险的味道。 那层纱布之内,肯定埋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隐隐有感觉,现在这个状态下的自己,如果对上此人,大概有七八成的可能性会输。 如此人物,无论在哪都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为何自己却从没见过此人?婆娑门从来只从年幼孤儿当中选拔弟子,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一号人物? 那少年凝视他半晌,忽而从鼻中舒出一口气,孤高桀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沉的笑意,握剑的手腕缓缓转动,深紫色火焰划过剑脊,朝秦言的方向指来。作为他剑势直指的目标,秦言在这刻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寒意自脊椎升起,传遍全身,将浑身血液都冻透。这种感觉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如果真的打起来,自己十有八九 会输。 可恨!如果御器术的力量恢复就好了……仅有的胜机,就是再次施展舍生诀。但魔门不同于别处,对于一个失去了力量的人来说,它将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狱。即使再怎么伪装,都会很快被人看出真相。到那个 时候,现在毕恭毕敬跟在身后的魏飞,恐怕会第一个露出凶残的獠牙,将自己血肉吞下!无论这一战是胜是败,对于秦言来说都不会有任何意义。与其后所需要承担的后果相比,这点胜利的果实可以说是太微不足道。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方式,来应对少年的 挑衅。 作为首席弟子,确实具有拒绝任何人挑战,而不必背负流言后果的特权。 最后看了那人一眼,他漠然移开目光,在对方的注视下,继续往前方走去。 少年手中的长剑随着他行走的位置而缓缓移动,直到他的身影随着沿河小径越行越远,才终于垂下剑尖。在冰寒的河水中,剑上紫炎依然灼灼跳跃着,划出一片真空的地带。少年长久眺望着秦言两人渐渐消失的身影,脸上笑容越来越盛,直到最后,再也按捺不住,扬起脸来 ,对着天空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随着距离拉远,芒刺在背的感觉渐渐变淡消失。秦言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过脸来,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魏飞答道:“他叫歌行烈,是几天前才回来的,来历极为神秘。” 原来是你,小歌……逸远师弟,晴纱师妹,你们之所以会联手,也是因为这个人吧!魏飞看了看他的脸色,继续说道:“他当时从龙跃崖突然闯进来,杀死了十多名哨卫弟子,又打伤了多位值守师弟,直到燕师叔赶来才拿出师父的信物,说他是由师父推荐 过来的。燕师叔跟他单独谈了一会儿,就当众宣布了他婆娑门弟子的身份。至于他的来历,我们到现在还不清楚。” “那天,成刚他们几个出手了吗?” “只有吕彤出手,很快就被打败。如果不是燕婆婆赶到,说不定就没命了。” “哦……这小子如此狂妄,看来是大有来头啊!” 魏飞朝四周张望了几眼,压低声音道:“有消息说,他是我门派出去潜伏在雁荡山的暗子,因为资质非常出色,才被师父特意调回来的。”“哦。”秦言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浩辰罡的师弟呀。”内心当中却大受震动。前几日血狼僧说华军是婆娑门安排在天海堂的一枚棋子,今天的歌行烈又是婆娑门安排在雁 荡山的棋子,婆娑门到底在各大门派安排了多少棋子?是不是九龙峰上面也有婆娑门安插的棋子呢?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再也无法保持平静,脸色倏作剧变。 玉寒烟…… 秦言想起了当日林阁老的话语。 十一年前,归林庄在不动剑仙与婆娑魔头的大战中毁去,秦言也在这之后被带入了魔窟。九年前,玉寒烟被林阁老所救,带上了九龙峰…… 当中空缺的两年,玉寒烟去了哪里?难道,当时还只是个三四岁小娃娃的她,真的独自流浪了两年吗? 疑虑一旦生起,过往的画面便接踵而来。回忆起相识的一幕幕,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当初在光义县初见,猝不及防之下被岳四海指为“同门相见”,她当时对出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生出了杀意……身为不动真人爱徒,她却对魔门首席弟子并无敌意,甚至生出爱慕之情,而且,她对于魔门当中一些机密事物的了解甚至超出了自己,譬如“虫丹”“印记”,以及那未雨绸 缪的十三句妄念金莲经…… 身为九龙峰弟子,却有着比魔门邪派还重的杀气……那么,她的忧愁,她的悲伤,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释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真相 原来自那一场大败之后,婆娑门的野心并没有随之终止。他们退回西北边塞,停止了绝大部分明面上的行动,暗地里却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仅从玉寒烟、歌行烈的身份,就可以窥见其中一二。 不动真人的真传弟子,九龙峰行走于世间的代表,其真实身份竟然是魔门细作。如此震撼的消息一旦流露出去,恐怕马上就会引起天下大乱。 细细一想以往的经历,许许多多的疑惑就得到了解释。而有些莫名奇妙的事情,现在看来也变得合情合理。 玉寒烟会主动以师兄弟的名义为秦言掩饰身份,不仅仅是出于私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魔门的大计吧!这么一想,秦言更是觉得心悸。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玉寒烟加附于自己身上的恩义,以及自己身份所需要背负的沉重责任。原本以为,自己魔门弟子的身份就算暴露了,大不了一走了之,实在不行最多也就一条性命,而玉寒烟是不动真人亲传弟子,谁能拿她怎样……现在看来,自己若真的暴露了,带给玉寒烟的后果将是她无法承受的 !当年的一些小疑点,九龙峰没有注意,但这并不意味着,当她庇护魔门弟子的事迹败露后,他们还不会引起重视。而那些小小的疑点汇聚在一起,以不动真人的智慧,绝 不会猜不出玉寒烟的真正身份…… 幸好,邪派与妖族勾结,毁掉了碧野城和清微居,也干掉了当初的许多目击者,使得有关自己身份的传言不至于传播得太远。 对于清微居群雄惨败之事,秦言这时候反而觉得庆幸了。 等等! 他忽然想到了前几日与妖僧耶摩勒的那一场大战。 自己施展舍生诀时,与耶摩勒的一番对话,肯定也传入了林沐瑶他们几人耳中吧!那么—— 秦言的背后顿时渗出一身冷汗。林沐瑶和慕城雪肯定已经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欺骗了她们那么久,她们岂不会怀恨在心……退一步说,就算两位小姐因为莫名的纠葛而决定为自己保守秘密,但是还有 贺忠义和白浪两个人呢,他们八成会将这个秘密告诉收留他们的门派,来请求大侠们为民除害,绝不姑息自己这个魔门恶徒吧! 当时生死之际,也没有顾虑这么多,现在想想还真是疏忽大意。不过,师父既然出现在那个地方,想必对此已有了对策吧?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然后在心中慢慢沉淀下来,变做一种强烈的期盼之情,令他胸中血液也禁不住激荡起来。既然玉寒烟的身份快要暴露,师父肯定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说不定会索性让她回归魔门,就跟那歌行烈一样……只要回到魔门,有师父和两位师叔坐镇,就算是不动真人 也不敢硬闯。那么,本少爷就能跟她…… 他猛然摇摇头。既然身在魔门,还是不要妄想有松懈的时候,先将儿女之情放在一边吧! “秦师兄。”身侧魏飞忽然轻轻唤了一声。在秦言沉思之时,他一直保持沉默,此刻忽然开口,便立即将秦言从思绪中唤醒。 秦言偏了偏头,问道:“怎么了?” “你的呼吸乱了。” “……” 短暂的静默后,秦言答道:“谢谢。” 魏飞的话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在魔门之中,无时无刻不要保持警惕,一秒钟的松懈,可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如果魏飞是敌人的话,就可以趁着刚才那个机会出手了。 秦言轻轻笑了笑。魏飞在提醒自己,不要太信任他。看来这位魏师弟,也是个有趣的人。再走过一段路途,就到了秦言所住的洞窟。身为魔门首席大弟子,他有一个位置最隐蔽、视野最好、灵气也最充沛的住处,这也是他唯一能稍微松一口气的地方。外面布下了一些简单的陷阱和警备装置,至少能在敌人冲进来的时候能提前将他唤醒。当然,自登上首席宝座之后,不屑于参与到势力争斗之中去的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被人偷 袭的情况,这些东西也就还没有用武之地。魏飞跟在秦言后面,仔细打量着这个数代首席弟子居住过的洞天福地。洞窟深入山内几十米,沿途开辟了好几个石室,布置并无出奇之处。稍微有些与众不同的就是最深 处陷入地底的一个三四十米的空旷石室,可以作为修习武技的场地,而不用担心被旁人窥见,这在魔门中是最为难得的。这个练功场,的确是秦言最满意的地方。里面原本还有以前不知是黄凡还是雁漠然留下来的药圃,种植着一些奇花异草,秦言觉得无用,又觉得它们的气味难闻,还分去 了灵气,就用石板给一并填了,壁上挂上几柄长剑,做成了彻底的练功场所。 魏飞一进来就抽了抽鼻子,道:“很淡的香味,是紫奕花吧?”“也许是吧。”秦言坚信功力得靠自己一步步修炼出来,从未有过炼丹吃药的打算,因此对药草花木的认识很是浅薄,至于紫奕花什么的,听都没听过。只是心里有些疑惑 ,自己用石板压了药圃四五年了,怎么还会有味道?看出秦言对这方面不感兴趣,魏飞没有继续探讨下去,转而道:“秦师兄,关于方逸远,宋晴纱,成刚他们,我有一些消息要告诉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 “你说。” “请你测试一下我的武技。” 秦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须臾之后点了点头。 他这是要向秦言展示自己的价值,也是在同时寻求指导和突破点。只有在现在这个场景下,他才能腾出手来尽情施展武学,而不用担心一照面就被秦言打死。秦言会给他展示的机会的。地元初阶,也许已经接近中阶了,在婆娑门中也是前十的人物,如果放入俗世江湖中,比起大部分门派的首席弟子来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 之。这样的人物,确实有利用的价值。 第一百三十四章 较量 “秦师兄,我来了。”魏飞将双掌排开,深吸了一口气,跨一大步朝秦言当胸打来。秦言右掌一翻,格开了这一击。魏飞脚步不歇,欺身更近,左手并指如剑,闪电般刺向秦言小腹。这一下的 速度快得有些出乎意料,秦言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成爪厉张,恰在对方手刀临体之际钳住了其手指尖端,当那淬寒的锋芒攥灭在掌间。 魏飞一击不成,便往右侧奔出,急欲脱身。秦言也未加以挽留,任其抽回手指,擦着自己的肩膀离去。魏飞奔出两步,身形一晃,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折射回来,攻向秦言后背。秦言也不转头,稍稍偏过身子,随意几掌就将魏飞的攻势尽数挡下。魏飞眼见不成,脚步又转, 身形如同幻影一般,换了各个角度朝秦言攻来。只听一连串沉闷的震响,两人拳掌相交,眨眼便互换了上百招。魏飞身形围绕着秦言疾驰,不断换成刁钻的角度。秦言岿然不动,任他从何处攻来,都只消三拳两掌便将 其攻势挡下。而他随意打出的一击,却好几次让魏飞差点中招,有一次甚至在左胸致命部位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如果这不只是一场切磋的话,生死早就已经分出了好几次。两人都明白这一点。又经过几番尝试之后,魏飞退出几步外,大口喘息几声,然后将袖臂一甩,两手中各自握 住了一柄匕首。 拳掌无功,他要换另一种攻击方式了。其实平心而论,魏飞的速度和力量都已经达到了相当的地步,招式也算得上精湛。只是比起玉寒烟、万流风、苏夕颜等这些真正的第一流人物,他毕竟还是差了几分。秦言习惯了以这些人作为对手,回过头来再对付这位门内排名第十的高手,就显得格外轻松了。毕竟在武学一途,毫厘之差都可能造就天堑鸿沟。而地元高阶与地元初阶之 间的巨大差距,已经不是招式可以弥补的。魏飞调息完毕,再一次攻了过来。匕首在手,他的攻击又换成了另一种风格,更加阴毒诡谲。匕首灵活地像吞吐的蛇信子,咬向秦言周身要害。秦言双手并上,指掌若铁 ,与匕首交错穿插,数息间便与魏飞对拆了十余招。 以这种攻击方式,魏飞的战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匕首上下翻飞,寒芒舞若月轮,竟能与秦言相持不下,攻势若疾风骤雨般泻下,甚至渐渐占据上风。秦言再也无法保持原先岿然不动的从容,在魏飞手中吞吐的寒芒逼迫下,也开始移动起脚步。这时魏飞的身形已经快成了一道模糊的黑影,冷月飞舞中光暗交错,缠绕着 秦言周身,将他的移动空间逼迫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 在这之后,魏飞开始寻找起取胜的机会。既然首席给了他表演的舞台,那他就要将战果扩展至最大。 这个机会很快到来。秦言与魏飞硬拼一记,挡回一把匕首,而另一把则在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线痕向他咽喉扎去。为了躲开这一击,秦言不得不大幅度地扭动身躯,这样就使得身体的重心在短 时间内便宜了平衡的位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落脚点也落在了魏飞计算的位置上。 机会转瞬即逝,不会再有第二次,魏飞明白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一点。尽管,这有很大的可能是对方故意展露出来……伴随着尖锐的风声,他旋身挥刃,一道闪电而至的弧线被秦言举掌挡下,戛然而止,但另一把匕首带着森寒之气刺向了秦言面门。秦言这时候单脚踏地,身形诡异地划了个弧度,寒刃便自他脸颊滑过,削断几缕发丝。魏飞并不意外,整个人朝他怀中扑来,右手匕首猛地回刺,再度被他闪过。但魏飞已贴近了他的身体,顿若跗骨之蛆,在 虚空中挥舞着幽暗的寒光,一次又一次地擦着衣衫刺过。两个朦胧的身影紧紧贴在一起,如鬼魅般在场中闪烁,根本难辨彼此。在这种距离下,匕首这种超短兵器的威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体现,狂风暴雨般的形迹倾泻而出,将 秦言的身形牢牢锁定在一个固定的角度,笔直地往后退去。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就会靠到墙,到那时候,秦言将被逼到绝处,也将会以自己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魏飞明白这段路途是自己最后展示的机会,更加疯狂地挥舞着匕首。自有生以来,他还从来未有过如此畅快淋漓的体验。魔门中的佼佼者从来不会以身犯险,即使他作为与秦言类似的独行侠,也崇尚谋定而后动,当他决意去杀一个人,而有机会出手的时候,通常便是敌人身丧之时。所以,他便格外珍惜今日这一次得以倾展武技的机会。而且,他也十分好奇,在如此糟糕的局面下,首席会以哪种方式扭 转乾坤呢? 十几步的距离只不过是一转眼的时间。就在魏飞的好奇心提升到了无法抑制地步的时候,秦言的声音也于这时候响起:“很不错……”余音犹在耳旁回绕,魏飞的瞳孔骤然缩至一点,感知扩展到了极致,却也无法看清秦言的动作。啪啦一响,他只觉手腕一痛,晃动的月轮便在刹那间凝固,两臂已被对方 牢牢钳住。这是……怎么做到的?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本以为会是力量的爆发或者灵咒的释放,却没想到是如此平淡的一下,而自己偏偏无法看清,这无异于千百只蚂蚁啃噬着一般 难受。 静默片刻后,秦言放开他的双臂,继续说道:“我在地元中阶的时候,说不定还不是你的对手。”魏飞露出震骇之色: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地元高阶了。差距……果真越拉越远!可是,就算是这个地步的首席,也没有完成进阶任务,方逸远和宋晴纱也是差一点没赶上 。那个任务,究竟有多可怕啊?秦言又道:“你的攻击中没有附加任何特殊效果,但速度和力量都相当不错。你修炼的,应该是荒灵咒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师叔相召 “是的。而且,我也只学过荒灵咒。” “嗯,从荒灵咒开始,再学的功法,确实很麻烦。”荒灵咒加强灵觉感知,强化肉体力量与速度,对于武技修行有很大的帮助。但是,他最大的功用还是作为一门辅助性的功法,如果当成主修目标的话,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荒灵咒没有任何特殊效果,相比于婆娑门其他功法,实在是有些逊色。而且,魔门中只允许修习一门功法,如果选择了毫无特效的荒灵咒,再去偷练别的功法的话,很 容易暴露出来。一般情况下,大部分魔门弟子都只会把荒灵咒作为偷学的第二功法。像魏飞这样专心修炼一门,而且还修到了地元初阶的地步,倒是十分难得。 像魏飞这样的独行侠,必定是在早年遭遇过一段危险痛苦的经历,才会迫不得已地选择了这门功法吧。 秦言不会去问他的过去,这是魔门中的共识。能够在魔门中活到现在的,没有哪个不是从血腥与黑暗中走出,若呈于人前,必是一段死有余辜的罪孽。沉默了片刻后,魏飞抬起头来道:“师兄不必担心,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会一直走下去。今天承蒙师兄指点,让我受益匪浅。作为回报,我会把我所知道的关于方逸远 他们的消息,全部告诉你……” 秦言点点头。下一次的首席争夺战即将到来,对他而言,也意味着五年平静生活的结束,争斗已不可避免,他的确十分需要这些情报。 两个人在石室中相谈许久,魏飞将他所知道的方逸远等人修为的进展以及门内各大势力高手的分布全部说了出来。当然,他是否还有所保留,秦言也不清楚。 这一番谈论,也确定了两人结盟的正式开始。聊完之后,秦言将魏飞送出洞外,道:“再过几天,等我的惩罚结束之后,你可以再过来。” 魏飞郑重地点头,在秦言目送下大步离开。有个强大盟友的感觉,果然跟以往独行的战战兢兢截然不同。 魏飞走后,秦言关闭了石窟,准备去坐望峰独孤师叔处禀报进阶任务的情况,顺便也去领取任务失败后的惩罚。 没走多远,就见一青衫少女迎面匆匆走来,见了他之后更加快脚步,来到近前,大声说道:“首席师兄,师父让你马上去坐望峰禀报进阶任务,他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算算眼前这位师妹从坐望峰出发来此所需要的时间,秦言只能说,独孤师叔的耳目还真是灵通啊! 他上下打量了这位弟子一番,诡谲的神色惊得那少女往后一缩,又叫道:“师兄,你还是别耽误了,赶紧出发吧!” 秦言微微一笑:“独孤师叔给我一刻钟的时间,那我想知道,你从坐望峰过来,已经花掉了多长时间?”他微笑的面容上一派和蔼之色,眼瞳中却透出凛然的威压。那少女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些许惊畏之色,结结巴巴地道:“我用了……两盏茶,再加一炷香的时间吧……”经秦言这么一问,他才反应过来,师父所说的一刻钟并不是从秦言收到消息后才算起,而是……想着想着,脸上不禁露出哭丧的神情。师父明摆着刁难人家,却把我派过来, 这不是害人嘛!秦言观察着她的反应,不动声色地收敛了杀气,和蔼地笑了笑:“不要紧,反正也赶不上了,我们慢慢走过去吧,路上还能聊聊天。”心中暗暗冷笑,独孤胜啊独孤胜,你 给我留了一炷香的时间,算得倒是挺准。可是本少爷会让你以为你算得准吗?想都别想!秦言曾在几年前干掉了一位地元高手,那人据说是独孤师叔很看好的弟子,因为这个原因,独孤向来看他不顺眼。秦言怀疑自己会抽到诛杀血衣盗的任务,也是出于他的杰作。只不过,自己身为首席大弟子,他也不好在明面上逼压过重,只是时不时地来些刁难罢了。自己这一次没有完成任务,怎么都逃不过这一遭惩罚,也懒得去讨好他 了。而且,就算自己真的奋力赶去,他说不定也会另找一些“在宗门内横冲直撞”“不敬师长”的罪名。 哼,作为三位师长中最弱的一个,他还真没有弱者的自觉!等再过一两年,本少爷凭自己的修为都能让他好看!而这次他派过来的这位少女,看起来稚嫩的很,没有寻常魔门弟子那般自无数残酷争斗中磨练出来的圆滑,想来平日里深受师叔宠爱,还没有经历过任何惨痛的教训吧? 从她那不知掩饰的言行中就能瞧出一二。两人沉默着并肩行过一段路,那少女大概是见秦言面上始终挂着慈蔼的笑容,除了一开始瞪了她一眼外,也没有什么凶恶的样子,于是终于按捺不住对这位首席师兄的强 烈好奇心,开口问道:“师兄,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嗯?”在魔门中问及过去可是很忌讳的事情,看来这小丫头真是涉世未深,秦言不介意逗一逗她。或许,还能收获这位幸运少女天真的友谊呢? “啊,说起我进门的时间,那可真是太久远了,算算时间,已经有十一年了吧……” “十一年啊,也不是很长嘛,我进来也有九年了呢!师兄,你今年多大了?” 嗯?还问年龄?我连玉寒烟都没告诉过呢。好吧,看在你这么天真可爱的份上,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 “如果没算错的话,应该是十五岁。” “十五岁,好小哦!我都已经十四岁了!师兄,你练的是什么功法啊?” 喂!这么机要的问题你也敢问?要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人,我都一巴掌拍过去了。 见秦言沉默不语,少女扯了扯他的衣袖:“告诉我嘛!我绝对不会对其他人说的。”还会撒娇!看来独孤师叔他老人家很好这一口嘛!不过,小妹妹,你可要知道,魔门中有很多人是有着扭曲的审美观的,看你一副很萌很好推倒的样子,万一让哪位怪哥 哥把你掳回去做了美体标本,可是很痛苦的哦! “喂,别不说话呀,生气了?” “没有。”“那就告诉我嘛!” 第一百三十六章 钱货两清 秦言叹了一口气。对着一个魔门中几乎人人都知道的秘密,难为她能纠缠这么久。 “我修炼的,是御器术,和瀚血功。” “瀚血,好厉害!跟黄凡师兄一样呢!”少女眨巴着眼睛,一脸崇拜地道。 秦言摸了摸下巴,又叹了一口气。两月前他听到这样的评价,说不定会很高兴。可是,现在再听到黄凡的名字,他只会觉得晦气。不仅仅是因为耶摩勒,真正的原因,是回到魔窟之后,住在黄凡曾经住过的地方,修炼着与他一样的武功,仿佛命运的轨迹也在朝着相同的终点延展过去似的。当年的黄凡,也是在达到第五重瀚血的境界后,就在修炼途中出了岔子,爆成了一堆碎肉……至于他走火入魔的原因,师父至今也没有找到。所以,小丫头的赞美,恕他实在无法接 受。 “师兄,你为什么叹气?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是。” “师兄,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就别故作老气横秋啦。你还没问我练的是什么功法呢!” “……”秦言开始觉得自己摆出这副温和的姿态也许是个错误,“那,请问,你练的是什么功法?” “哼哼,这可是人家的秘密。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放心,我一诺千金。”只不过,敢在这种地方把秘密说出来,本少爷还真是佩服你的胆量。 少女歪过头来,明眸扑闪:“师兄,你真的想知道吗?”“嗯。”秦言点点头。他其实对这位刚刚晋入地元境界的丫头毫无兴趣,只不过是为了给独孤师叔找点乐子罢了。魔门中大部分功法都有生克之道,一旦暴露出来,就会很容易被人抓住弱点。这位小师妹仗着独孤师叔的宠爱和自己地元初阶的修为可以尽情浪漫,想必暗中对她怀有心思的人绝不会少。那么,时隔三年,秦言很期待再一次看 到独孤师叔心丧若死的表情呢!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少女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我练的是……” 这时,忽有一把沙哑的嗓音自前方岔道拐角处响起,打断了少女后面的话语:“首席——” 是宫云袖,魔门中排名第七的高手。早在她未出声的时候,秦言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她倚着石壁,裹着灰袍,抱胸而立,大部分面容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只能看见唇角优美的弧线。这不仅是光线微暗所造出 来的错觉,而是她的面容确实已被实质的黑暗掩盖。那是由操纵光与暗的“绝翳术”制造出来的效果。 话到关键时候被打断,少女露出不悦的表情,不过当看清那人的样貌后,吐了吐舌头,唤了一声:“宫师姐!” 宫云袖淡淡地道:“我跟首席有事要谈,你到前面去等他吧。” “喔。”少女应了一声,低下头乖巧地走到了岔道之中。 秦言走到宫云袖近前,望着少女渐渐消失在岔道中的背影,轻轻一笑:“怎么,对她有意思?” “门内难得见到一个还能保持纯真的人,她现在的样子,给了我些许希望罢了。” “或许你还能从她身上窥见昔年自己的影子呢。”秦言望着宫云袖,目光灼灼,在他凝视之下,帽檐下的黑暗也似乎消散了不少,一张美丽面容的轮廓在阴影中微微显现。 宫云袖有些不自在,往下拉了拉帽兜,淡淡地道:“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你清点一下吧。”说着,递过来一个包袱。 秦言有些惊异地看着她伸手的位置,刚才他还没发现那里有个包袱。看来,绝翳术如果用来变戏法的话,效果一定不错。他打开包袱,里面一叠书册映入眼帘,都是风炎国著名门派的剑法精要,的确是值回了那一次出手的票价。他点点头,道:“钱货两清,我就把流清最后的遗言告诉你吧。 他说,他很后悔。” 宫云袖冷冷地道:“不要再提这个名字。”她装得若无其事,但秦言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哀恸,于是继续道:“他还说,跟宋晴纱苟合的滋味,其实连跟你牵一牵手都比不上。如果我放过他,他愿意立即回到你身边来。可是我答应了你,只带他人头回去的,所以我拒绝了。然后他又说,他知道错了,罪无可恕,死在我手里,他没什么遗憾的。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他 愿意为你做牛做马来弥补他所犯下的罪孽。”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宫云袖语中冷意更盛,丝丝杀气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将秦言裹在其中。 秦言恍若未觉,盯着风帽下那张阴影渐散后展露出来绝美的面容,问道:“想听一听局外人的评价吗?” “说。”这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 “这件事,是你做得太狠。他变了心,可是也没有转过头来害你,在咱们魔门里,已经算得上是十分有情有义了,你何必还要强逼呢?” 宫云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肩膀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你们男人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可是我绝不接受。”她一字一顿地道,“而且,你还是杀了他!” “瞧,后悔了吧!”秦言摇摇头,“我只是完成对你的许诺。你知道的,我决不食言。”说完,他不再看那张泫然欲泣的面孔,掉转头走入了岔道之中。 魔门中的事情,一向都是如此残酷的。也许该用此事来警醒自己,这就是在魔门相爱的下场。不过,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番话的我,看样子心态也恢复得不错。才回来不久,就已渐渐习惯了魔门的气氛,更容易硬起心肠。只有保持在这个状态下,才是最好的生存之 道啊。 往前走不远,就看到前面的少女,她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脸颊上有两行清泪滑下。 “我都听到了。”她哽咽着道,“宫师姐好可怜啊。” 秦言倒有些惊讶:“你的听力挺不错,是吞灵咒,荒灵咒,还是搜神咒?” “你还好意思问!”少女咬牙切齿地道,“都是你,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人!” 秦言无奈地摇头:“这不能怪我,她再找其他人也是一样。” “可是你不同的。你是首席师兄,你本来能将这件事处理得更好!”小丫头颤着嗓子把这句话吼了出来。秦言先是一震,继而哑然失笑:“你把人心想象得太美好了,小妹妹。我为什么能当首席?是因为我比其他人更狠心,更冷血,更无情无义。何况,也许我很快就不是首席了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处罚 小丫头没有答话,气哼哼地扭过头去,埋头走路。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她都赌气再没说过话。 来到坐望峰,经过通报之后,秦言被引进了内殿。 秦言走进去,见独孤胜坐在榻上悠然品茗,便没有开口呼唤,只是稍微加重了脚步。 独孤胜正欣赏着碗盖上的花纹,听到秦言的脚步声,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地道:“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也不向长辈行礼?” 秦言道:“弟子旧伤未愈,行走缓慢,不能及时赶到,又恐打扰师叔雅兴,因此不敢妄动,还望师叔恕罪。” 独孤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怀中抱的是什么?”“是书。”秦言也不多加解释。门规虽禁偷学多门技法,也是针对本门的神功,对于俗世的剑法内功等武技倒不多加管束,更鼓励弟子空闲之时多念佛经道言,藏经阁中多 是这一类书籍。 独孤胜却没听明白他的回答,等了半天,加重了语气问道:“是什么?” 秦言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将“是书”听成了“师叔”,于是微笑着答道:“回师叔,这些都是弟子从外面带过来的书。” 独孤胜冷哼一声,道:“你身为宗门首席弟子,不精修本门武功,反倒去学俗世武林中那些旁门左道,实在是冥顽不灵!” 秦言答道:“师叔教训得是。”看他满面笑容的样子,却哪有半点认错的姿态?独孤胜大抵是觉得口头上教训这厮也没什么意思,放下了口中碗盖,沉声道:“这次叫你来,主要是为了检验你的进阶任务的结果。任务的最后期限,就是在昨日。你已经 迟了一天,不过,如果你能把任务物品交上来的话,就可以免去部分处罚。你的东西带过来了吗?” 秦言心中冷笑。免去部分处罚?处罚怎么弄都是你说了算,你是想把应有的处罚加重三倍,再给我免去一半么?他摇摇头,长叹一声,道:“不瞒师叔说,弟子这次出去运道实在不好,没有摸着血衣盗的踪迹不说,还被正派的人士打成重伤,实在是愧对师父和师叔的期冀,弟子甘愿 受罚!”血衣盗的人头已被血狼僧拿走,根本无从交代。而且就算人头还在秦言手中,他也不会交给眼前的这个老头。 “也就是说,你完全没有完成任务喽?”独孤胜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森寒的意味。 “是的。”独孤胜叹息一声,沉重地道:“血衣盗当年也是我婆娑门内的翘楚人物,无论计谋力量都是上上之选,曾在三国武林中闯下了赫赫威名,让你们这些晚辈去对付他,确实是有些难度。本来,这种难度的任务,是不该由你们去做的,就算抽到了,也可以有更换任务的选择。不过,由于抽到任务的是你,我念你是宗门首席弟子,一身修为已直 追师门长辈,对付他或可有一搏之力,才放手让你去做。现在看来,也许是我错了吧!” 秦言低下头去:“是我辜负了师叔的期望,实在惭愧。”心中大骂:老匹夫,果然是你搞的鬼!你给我记住了! 独孤胜盯着他脸上表情,道:“你的心中,是否还在怪我?” “不敢!师叔厚爱,弟子感激还来不及,又怎敢迁怒于师叔。” “你不怪我就好。”独孤胜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道,“你未能完成进阶任务,我也有责任,我心里也惭愧得很。可是,门规毕竟是门规,唉……”秦言道:“师叔不必自责,都是弟子不好……”这句话说出来把他自己也恶心了一下,看来还是没有完全习惯魔门的气氛。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请师叔不要犹豫了, 就按门规来处理。师叔的恩义,我自会感激在心。”独孤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闭上双眼,瞑目沉思半晌,道:“你身为首席弟子,未能按期赶回门派,也没有取得任务物品,依照门规,应……去无生阁接受处罚,静思 己过,日期……就定为五天吧!”“无生阁”三字传入耳中,原本淡然自若的秦言也不禁为之动容。无生阁,那是传说中走火入魔率高达九成九的刑罚之处。仅有的几位没有发疯的生还者出来后也都大病了 一场,修养多日才能恢复。而已知进入无生阁的最长记录,也只有三天! 老匹夫,你是要彻底撕破脸了吗! 秦言虽然自诩为是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可也没狂妄到自信能超越婆娑门所有前人的地步。所以,对于这个近乎必死的处罚,他唯有抱有冷笑。 “师叔啊,这个惩罚似乎重了点,我还有其他选择的机会吗?” “也许是重了点。你作为首席,就多担待一下吧。”独孤胜看样子不想再跟他废话下去了,用手指扣了扣几案,唤道,“雁瑜,叶英,潇湘,你们带他去无生阁!”殿外立即有三人走了进来。当先那人锦帽貂裘,形貌昳丽,昂首阔步,正是上一届首席争夺战时有很高夺冠呼声的雁瑜。后面的叶英是个样貌平平的少年,背负长剑,亦 步亦趋地跟在雁瑜身后。最后面是带秦言过来的那名青衫少女,一进来就气鼓鼓地瞪了秦言一眼。秦言至此方知,她的名字叫潇湘。 眼见这三人走近,秦言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仅一个雁瑜,就已与他相差无几,再加上叶英和孤独胜,他根本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 他侧过身往后挪了一步,沉声道:“师叔,在接受惩罚之前,我要见门主一面。” 无论如何,血狼僧绝不可能看着他最得意的弟子被押出去送死。 独孤胜没有说话。雁瑜替他答道:“门主不在门内,你是见不着他的。” “怎么可能,他不是才回来吗?” “他回来不到一天,又出去了。秦师弟,你就不要再心存侥幸了。” “你应该叫我首席师兄!”秦言瞪了他一眼,“那还有燕师叔呢,我要见她!” “燕师伯正在闭关修炼,什么人都不见。秦师弟,请吧?”秦言的心彻底沉入了深渊之中。难道,我居然连这一关也过不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种子 无生阁坐落在山窟迷宫之中,沿途有众多高手把守,秦言一路在众多冷寂的目光注视下走过来,直到来到无生阁前,都没有找到任何逃脱的机会。 众人环伺之下,那道沉重的铁闸门被缓缓拉开,吱吱呀呀的轮盘错动声中,拥有着无数恐怖传说的无生阁的真面目呈现在人们面前。那是一片无尽的空幽,浓郁如实质的黑暗喷涌而出,大肆侵蚀着现世。无风无声的环境下,洞窟中的火把却剧烈摇曳起来,压缩至微小的一点桔光,下一瞬间,便彻底在 黑暗中沉沦。 值此之际,秦言的手臂晃动了一下,然而立即有一股凝如山岳的气势自身后逼来,令他的动作生生凝固在半途。雁瑜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秦师弟,做好准备吧!” 秦言在黑暗中牵了牵嘴角。只要逃不出第一下,就算自己能打败他,也会被接踵而来的众多高手撕成碎片。他不想死,只要没到最后的时刻,事情也许就会有转机出现。 或许血狼僧及时回来了呢? 所以,本少爷现在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保全自己,不要因一时的冲动而犯下错误。 一抹幽蓝的光泽自黑暗中亮起,光芒逐渐扩散,将周围惨淡的情形映照出来。那光芒来自于一个卫兵头目手上的宝石吊坠,他将它高高举起,代以照明。 “首席,请进去吧!”卫兵叫道。 秦言仍在凝神朝里面观望。未知的事物,如果能多一点时间的观察,就会多几分把握。 只可惜,以他现在的感知,只能看到里面的一片黑暗。仿佛,纯粹的黑暗就是那里面的一切。 “秦师弟,接下来的五天,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里面的东西,现在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吧!”雁瑜出声催促。 见秦言还不肯动,雁瑜皱了皱眉,附近的几位高手慢慢逼了过来。 秦言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向前走去。他走得很慢,十几米的距离,仿佛如天涯般漫长。然而,再怎么拖延,终究还是会来到终点。面对着那一片浓郁得仿佛要渗入他身体的黑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极慢 的动作,就要踏出最后一步。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首席师兄!” 秦言诧异地转过头去,就见青衫少女快步走过来,来到他跟前,指了指他手中的包袱,道:“师兄,你要在里面静心悔过。你的东西就让我帮你拿着吧!” 瞧着她一脸天真浪漫的神情,秦言笑了笑,答道:“不行。”“就让我看一看嘛!”潇湘嘟起了嘴。平日里师兄师弟被她这么一缠,十有八九都会屈服,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不过,秦言显然跟她那帮和蔼可亲的师兄弟们不一样。他抿 着嘴,摇头不语。雁瑜这时也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平日里师兄弟惯惯她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这样,可就是丢脸了。无论是在俗世武林还是在魔门中,武功秘籍都是最紧要的资源,岂能 轻易给人借阅?首席刚刚吃了师父的亏,心中正憋着火呢,没有骂她一顿就算不错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潇湘,不要闹了,回来!” “哼!小气鬼!”潇湘瞪了秦言一眼,就欲转身。这时,却听见秦言缓缓说道:“这些书可以借给你看几天,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潇湘兴奋地扭过头去。她本身习武的天分极高,对于各样武学都有钻研,算得上博学大师。而对于首席所修炼的武技,她更是怀有极为浓厚的兴趣。 “你让我亲一口,我就把这几本书都送给你。” “你……”潇湘当即满面染霞,两眼瞪得老大,指着秦言,却不知该怎么叱责他。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她,以至于她不知该如何对此猥亵之语做出反应。 雁瑜也在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疾言叱道:“胡闹!”“怎么,你不愿意?”秦言轻轻搭上了潇湘的肩膀,微弱的瀚血之力传递过去,顿让她感觉到丝丝麻痹,虽然很快就被体内的真气化解,这前所未有的触电般的感觉却令她 彻底陷入了呆滞之中。 当然,就算她有意反抗,秦言也不介意加重些力道。 然后,秦言就捧起她的下巴,照着那微微张开的红润嘴唇,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 入口未甜,可是秦言并没有细细品味的心情,这一吻,既无情,也无欲,隐藏在温柔面庞后的只有如冰渊般的寂冷。独孤胜,既然你有意置本少爷与死地,那本少爷也不介意在你最爱的徒弟身上种下一粒报复的种子。如果本少爷这次能侥幸不死的话,就会在春暖花开的那一天,让她连 带着你一起品尝痛苦的滋味。而如果我死了,那么,这也会是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疤,在她醒悟之前,永远不会愈合。 嘿!如果不是她主动送上门来,本少爷还真想不到这一层去……短暂的美味之后,潇湘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奋力挣扎。她运气十成功力,终于使肩膀脱开了秦言大手的桎梏,并且成功从秦言嘴下逃脱,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惊慌地转身 跑远,躲到了雁瑜身后。秦言抿了抿嘴唇,凝目看着她,眼中稍微透出几分惊异之色。舌尖上传来一丝腥甜的味道,那是她挣扎的过程中将秦言的嘴唇咬破所至。这很不寻常,秦言的瀚血游遍全 身,无一弱点,而她居然能凭牙齿咬破他嘴唇。那一咬的力道,至少能击穿铁板。 这小丫头的资质,还真是不一般啊……雁瑜上前几步,阴沉的脸色散发出危险的信号,从喉咙里迸出低沉的咆哮声:“秦言!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极度阴冷的气息往外扩散,他附近的几名高手都不由往后倾 了倾身体。秦言却能看出他色厉内荏的本质,淡淡地道:“我做了什么?你也看见了,一次交换而已,再正常不错了。”他说着将手中的包袱一抛,从雁瑜头顶经过,正落在潇湘脚下 ,口中评价道:“味道不错,物有所值。” “你……”潇湘眼眶一红,几乎就要哭出来。 “你太过分了!”雁瑜厉声叫喝,“我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那就请你放马过来!”秦言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如果他真敢过来的话,就不会停在那里说这些废话了。在这个没有退路的时候,秦言算定了他不敢来招惹自己。如果他拥有如此勇气,也就不会在上一届争斗中输给成刚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坠陷 雁瑜果然迟疑了。他死死盯着秦言,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好像下一刻就要扑过来,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脚步却迟迟没有迈动。乘此机会,秦言可以多拖延一段时间,当然乐意奉陪。他只是随意地站着,双手自然下垂,连防御的姿势都没有摆出。但他越是轻松,就越给带来雁瑜带来更加沉重的压 力。看到他那张可恶的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表情,雁瑜很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拳把那张可恶的脸打成塌陷的柿饼。就算是大战一场,也可以彰显武者的尊严。然而他有太多的理由不能这么做。只要他出手,秦言一定会抓住机会将这件事闹大,而他反倒会因为破坏对秦言的惩戒而被责罚。何况,面对此时的秦言,他根本没有多大的把握, 只是隐约觉得,如果贸然出手的话,倒霉的人一定会是自己……我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斗气呢?心中这么想着,雁瑜勉强压下怒气,打定主意将这件事隐瞒过去。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既然已经摆出了动手的姿态,若是半途中止的话,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畏敌退缩的表现,面子上怎么也说不过去。一时之间,他骑虎难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暗自懊恼不该冲动,同时心中暗暗警醒,自己对小师妹关心 则乱,这份情感似乎已经超出了寻常的范围…… 这时,潇湘终于从乍然被袭的惊慌茫然中恢复过来,瞧见雁瑜的动作,连忙叫道:“雁师兄,不要——” 雁瑜默默松了一口气,正好借坡下驴,稍稍松开了攥紧的双手,凝目盯着秦言,沉着嗓子道:“若不是看在潇湘的份上,我……” 话未说完,就听秦言冷笑道:“怂了就怂了,还找什么理由!”说着,他右手抬起,两指一弹,就见一道橙黄色的光芒自指间飞出,朝雁瑜面门射来。雁瑜连忙伸手,五指一翻,一片半透明的蛛网状的东西扩散开来,正将袭来的黄色光芒罩住,那东西顿时显出原形,原来是一枚铜钱。雁瑜知道瀚血的厉害,不敢伸手去 摸,五指一张,便将蛛网真气开了个缺口,铜钱从缺口滑落,掉在石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秦言没有掌握发射暗器的技巧,全凭蛮力施为,这一击既无速度也无力道,对雁瑜远远不能构成威胁,最多只起到了挑衅的作用。但是雁瑜的器量似乎比秦言预料得要宽广很多,在丢下铜钱后,他并没有如秦言想象中那般反扑过来,而是收敛了真气,淡淡地道:“秦师弟,你再任性妄为,也无法让师父改变主意。不要再做无谓的事情了, 还是静下心来,好好反思过错吧!” “哼,我就知道……”秦言嘲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卫兵头目打断:“首席,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请吧!”说着,他与几位卫兵一齐逼近了一步。秦言确实已经拖延了太多时间,以至于他们的脸 色都很不好看。这种鬼地方,他们一刻也不想多呆。在众多高手逼迫下,秦言无奈往后退了两步,半边身子没入了黑暗之中,无尽冷寂的气息直往体内钻来,更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往里面拖动。他忍住身体的不适,朝潇 湘看了一眼,叫道:“小师妹,我会想念你的……”在他说话的时候,卫兵队长皱着眉头再度逼近一步,手中宝剑几乎贴上了他的胸口。他来不及说出后半截话,后脚便踩在了空处,身形往下跌落,口中话语终究只化为一 声被拖得悠长的叹息。 轮盘再度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铁闸门重新合上,弥散的黑暗气息很快消散。雁瑜张嘴吐出一口浊气,心头顿觉轻松了许多。那个人已经彻底坠入了黑暗之中,五日的时光足以将他的骨肉灵魂都消磨殆尽。从此以后,下一届首席的候选人名单上, 又少了一个名字。 “走吧!”他转过身,正欲带着潇湘离开,却看见潇湘抿着嘴,眉目低缬,满心复杂的样子,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语。 “潇湘?走啦!”他再喊了一声,终于唤回了潇湘的魂魄。潇湘提起秦言留下来的包袱,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走出了无生阁的警戒地带。 从山窟迷宫到镜湖雪河,一路上潇湘都再也没有言语。在雁瑜的记忆中,小师妹还是第一次如此安静。他忍不住回过头去打量了一番她的脸色,开口说道:“在担心他?” 潇湘摇摇头,不说话。 “那在想什么?” 潇湘犹豫半晌,有些迟疑地道:“雁师兄,你觉得,如果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给……亲了,是不是,从此以后,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怎么会呢!原来你在担心这个!”雁瑜哑然失笑,“如果男人只需要一个吻就能征服女人的话,世界上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纠纷烦恼了。” “可是,她们很多人都这么说……” “谁?谁这么说?”雁瑜的脸色沉了下来。 潇湘像是被他的表情吓住了,呆了一下之后才回答:“洛师姐,许师姐,还有苏师姐她们。”“原来是她们。”雁瑜点点头,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残酷的阴鸷,声音愈发显得柔和起来,“她们说得不对,你不要相信她们。一个男人要想征服女人,需要女人全身心的归属 ,绝不是区区一个吻就能决定的。你看,你的洛师姐不就被刘师兄亲过吗,但她最后还不是跟了王师兄。像这种言行不一的人的话,你千万不要相信。” “可是,我还是觉得……”潇湘说着两颊泛起红霞,轻声道,“那还是我的初吻……” 雁瑜哼了一声:“他在你不情愿的情况下,用了十分卑劣的手段来夺走你的初吻,实在是可耻可恨。对于这种人,你只当做不小心被一条狗舔了一下就行了。” “啊?那毕竟是首席师兄,雁师兄你这么说也未免太……” “首席?哼!他很快就不是了……”死人是没办法当首席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一百四十章 无生 秦言往下坠落了六七丈高,脚底忽然一震,像是踏到了什么东西上面,却又绵软不能着力。他身法虽妙,但也不能完全卸去下坠之势,只好在那东西上轻轻一踩,血气于 足底爆发,身形倏地弹起,如脱弦的箭一般向前急速射去。冲出了十几步远,他发现脚下一路上都是这种绵软粘滞的玩意儿,连一处坚实之地也没有。地面彷如泥泞一般,迅速消减着他的速度。他感觉越来越吃力,心头暗凛,凌空翻了个跟头,就在头朝下的当儿伸臂探指一点,顿见一道半尺长的金光利刃从指尖激射而出,无声无息地切入地面绵软之处,刺进半尺范围后稍感凝滞,这应该就是正 常地面的感觉了。 淤泥只有半尺厚,还没盖过小腿,踩下去应该没问题。不过,这里面不会藏着什么毒物吧? 时机容不得他多想,一翻身的时间很快过去,他前冲的速度被完全消尽,两脚踩入淤泥之中,下坠半尺深后,终于有了落到实地的感觉。 他停了片刻,一边打量周围环境,一边体会两腿在淤泥里的感觉,一旦有不对,就打算立即跃起,往前逃窜。这是一片幽暗无光的黑暗世界。血气运注于目内,足以视夜晚如白昼,可是在这地方,却与闭着眼睛没有区别,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所视所视所闻,都只有一片空寂虚 无的黑暗。 脚踩在泥泞之中,在长时间的寂静里,耳边渐渐响起错觉般的尖锐鸣叫声。 淤泥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些蛇蚁毒虫,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反应过来。正是这种空虚的黑暗,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长久时间的黑暗和寂静,足以把人折磨到发疯。他进来还没过多久,就已经渐渐感觉到不适,而接下来,还得熬过五天的时间。这时,他忽然听到头顶上空传来扎扎的声响,虽然极为细微,却足以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立即让他从尖锐的幻听中摆脱出来。他凝神去听,便察觉到,上面大概有什么 机关被启动了,一股拉力凭空生出来,拉扯着他腰部以上的身躯,使得他两脚从淤泥中拔起,整个身躯悬空浮起,慢慢向半空飘去。 接下来招待本少爷的,会是什么东西呢?秦言倒有些期待了。无论是暗器也好,怪兽也好,鬼魂也罢,总好过这一片死寂的黑暗。如果有选择,他宁可去遍地尸骸的碧落谷呆上半年,也不想在现在这鬼地方多留 片刻。他感觉得到,好像有什么阵法被开启了,自己的五感都得到了加强。视觉会变得更加锐利,听力会被提到极致,触觉、嗅觉、味觉的灵敏度都被加强数倍。虽然无从证明 这一点,但以他经历过两界碑考验的魂念意识来感受,这一切都并不是错觉。 很快,拉扯着他的那股吸力也消失了,但他却没有再次坠落,就此悬浮在半空中,好像失去了重量一般。 好厉害的阵法,居然还给我加持这种状态。我现在的感知能力,应该已经不在一般的天元高手之下了吧。那么,接下来要出场的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大东西咯?好期待啊……脑中转动着杂乱的念头,时间也一分一秒地过去,但黑暗中并没有再多的变化,他所预想的恐怖魔物也迟迟没有出场。上方的机关随着那两声“扎扎”之后,再度陷入了宁 寂之中,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无光,无声,无味,无觉,甚至连本身的重量也感觉不到,一切都变成了虚无。秦言突然醒悟过来,心头咯噔一下,额头微微渗出汗来:不会,就把本少爷撂在这儿了吧 ? 原来,所谓的“无生”,就是如此。 这才是最恐怖的惩罚!随着时间的推移,可怕的幻听再度在耳边响起,眼前也出现了幻觉,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便看到了一片斑驳的混乱的色彩,明暗的线条在虚空中扭曲舞动,纠缠盘绕 ,化成一根根绞索,朝他的脖颈勾来……五感都被加强到极致,然而想听却听不见声音,想看却看不到东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于是极度的渴望就让他本能地自认为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听到了想要听见 的东西,内心的情绪就会加倍地激发出来。这完全只有自我的世界,足以致命,令人疯狂。 他张开嘴,放声怒喝。饱含着热血与愤怒的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荡开去,他甚至能感受到音波在虚空中刹那荡开的瞬间。 然而,听不到,果然听不到。甚至本可能通过体内骨骼血肉来传播的声音,也完全无法感知得到。盖因为,他现在的身体之中,已经被这片空间内的黑暗占满!别说吼声了,就连原本静心就能体会得到的血液在体内流淌的声响,现在也无法感受得到。好像他的身体已经融化成了这片黑暗空间的一部分,所有的声音都不被允许, 这就是此处的法则。许久之后,耳畔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怒吼,声音极为怪异,却又透出熟悉的感觉。秦言知道,这就是自己刚才吼出的那一声。并不是因为声音被反弹回来,而是,由 于自己极度想听见自己的吼叫,所以就真的听到了这一声…… 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在这里,想看见什么,就会看见什么,想听见什么,就会听见什么。失去了现实的束缚,人的思维只会将自己带入死地。相比于这一次考验,两界碑的幻境就只算得上是 一场幸福的旅行了。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我肯定会死在这里! 勉强稳住开始紊乱的心思,摇头赶走眼前渐渐凝成实物的斑斓色彩,他伸臂运气,猛力向前拍出一掌,大股血气喷薄而出。如果在现世,这一掌足以崩山裂石,若是以另一种方式运用,也能够推动自己的身躯,至少可以滑行十数丈远。但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变动。那一 掌拍在空气中,便被黑暗吞没。他的身躯或许因之而移动了几米,但由于失去了重力又没有参照物,根本无从得知结果。 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刚刚被驱走的斑斓色彩又在眼前凝聚成形,缓缓变化,构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蓝衫持剑,似有暗香扑鼻,那人嫣然一笑,风华绝代,赫然正是——玉寒烟! 第一百四十一章 挣扎 玉寒烟表情似带羞意,星眸低缬,嘴角一丝浅浅的笑意扩散开来,檀口微张,轻轻唤道:“师弟……” 声音如风动碎玉般清脆动听,散发出勾魂摄魄的媚意,再不需过多的言语,便让人神酥骨爽,恨不得立时就把这尤物搂入怀中,拥抱亲吻,再不放开。这影象是如此真实,然而又无处不透露出虚假的感觉。这是秦言内心渴望的体现,在这样的环境下,被自身的五感制造出来,终究无法瞒过自己。由于想见她,所以就见 到了她,一颦一笑,如此可爱,可是毕竟只是一具虚假的空壳罢了。趁着此时的思维还算清醒,秦言小心翼翼地约束着自己的心念,摇摇头,将玉寒烟的幻象甩开,但耳旁又开始响起尖锐的蜂鸣声,并渐有变得更加高亢的迹象。秦言心念 一转,再度在意识海中以一声虚幻的怒吼将这股锐鸣声压了下去,接着盘起双腿,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就这样在虚空中打起座来。 消除寂寞的最好方法,就是打坐修炼,十一年的时光皆是如此过来。只是,这一次,光是沉下心念的第一步,就显得格外艰难。黑暗空间留给他静心思索的时间并不过,只在须臾之后,耳边又开始嗡嗡作响,视线亦穿透了眼皮,在虚空中照出了无数斑驳的幻象色彩,全身上下亦开始产生针刺般的疼痛,仅仅是皮肤与衣服、皮肤与皮肤之间接触的感觉,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无比敏锐地体现在灵台识海中,无数平日里被忽略的信息在此刻都如浪潮般汹涌而来,让他 如何能沉下心去? 该死! 他朝虚空中狠狠挥舞了一下拳头,散去了些许戾气,却无法改变此身的处境。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感觉到自己五感的加强并没有终止,而是变得越来越敏锐。现在他只需要一闭眼就能感知到周围十米内的所有动向,可惜,在虚幻与真实之间 ,他已经渐渐分不清这是不是错觉。更可怕的一件事是,这片空间的灵气完全被抽取一空,完完全全陷入了黑暗。没办法从外界吸取天地灵气,就意味着无法走上快速入定的捷径。而且,他开始发现,自己 对身体内血气的感应越来越明晰,但对这股力量的控制却越来越弱。终究会在某个并不遥远的时刻,瀚血的力量就会失去束缚,一旦奔腾开来,就是自己万劫不复之时…… 只盼着,血狼僧能够及时赶回来…… 想到血狼僧,眼前立即就出现了那张冷峻如寒冰雕刻而成的脸庞,正冷冷地盯着自己,薄唇中吐出毫无平仄变化的话语:“你叫秦言是吧?资质不错,可以试一试瀚血……” 瀚血?好像听人提起过,黄凡师兄修炼的就是“瀚血”吧。不过,好像有点不对,我入门的时候,黄凡师兄还没有成名,我根本不认识他…… 不对!怎么又陷入了幻觉! 秦言猛力甩甩头,这一回真的清醒了过来,眼前血狼僧和黄凡的面容一阵扭曲,化为青烟消失在了黑暗中。但没等他歇息几秒钟,彷如时光回溯一般,同样的一幕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动用了识海中的神魂意志的力量,紧守着灵台一点清明,心里面暗暗叫苦:幻觉产生的周期 越来越短了,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千变万化的画面逼到疯狂……耳边好像有鞭炮在燃放,炸得耳鸣不止,实际上却有没有任何声音,脑中如同有无数个熟悉或陌生的人在里面争吵,发出可怕的噪音。偏偏,每一个声音的主人,都能勾 起他的一段回忆,进而牵扯住他的神魂。 眼睛张得斗大,却看不见真实的黑暗,斑驳的色彩化为流动变幻的人影。此时此刻,他甚至开始羡慕最初的黑暗,宁愿用一层又一层黑色的幔布遮盖视线。 百般滋味在舌尖上绽开,酸甜苦辣混杂在一起,各式微妙的感觉一点点的冲上鼻翼,刺激得他涕泪横流。 暗香扑鼻,浓郁得几乎化解不开,达到极点之后忽又变得奇臭无比,让他几欲呕吐、晕厥。皮肤上的刺痛之感越来越强,甚至连捏拳都产生了剧烈的疼痛,痛得他无法忍受。每一次呼吸,都如火烧火燎一般,灼热而痛苦。而到了后来,就连血液在体内流动,力量在经脉中周转,都带来了难以抑制的痛感,直让人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块,一块一块地四散丢开……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痛感逐渐消失,身体变得麻木,仿佛成了一片虚 无,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任何一种事物如果超出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毁灭。现在,提升到了极致的五感开始有了崩坏的迹象。当所有的感觉都消失后,他也会彻底迷失在这 片黑暗的汪洋中,连尸体都被黑暗腐蚀,成为这无生世界的一部分。此所谓,生命的禁地。婆娑门历代无数超凡绝世的前辈高人,在这里面停留的最长记录也不过只有三天。秦言在里面停留了半日,就已经几近崩溃,如果血狼僧不能在三 天内回来,那么,就像前两位首席消失后的下场一般,婆娑门内的普通弟子们大概又要经历一次门主发狂的浩劫了。 本少爷,一定要逃出去! 秦言开始感觉到恐惧,拼命想挥动麻木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朝一个方向移动。 如果是在他刚刚进来的时候,这个方法或许有一点成功的可能性。但是,在几乎都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躯的现在,连动一动都是奢念,就更不要想着逃出生天了。 又随着时间的推移,连灵台识海中的神魂意志也终于耗尽,他身心俱疲,终于到达了极限,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为什么会陷入现在这种局面? 没有答案,没有记忆,当有知觉时,已经变成这样了。 当思维中只剩下了痛苦与恐惧,那么也就没有任何生存的意义了。 无法逃脱。 无法离开。 无法回头。 所有的希望都随着这痛苦散去,我唯一仅剩的牵挂,也终于在混乱中松开了自己的手。如此,就在这黑暗中永远长眠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见 一片恍惚中,忽然隐约感觉到有东西在蠕动,不知道是什么,在远方像蛆般蠕动过来。 “小秦,你也走到这一步了啊,我已经等你很久了。”略带沙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靠近,渐渐显露出熟悉的轮廓。 江遥,我的朋友,是你吗?“是我,我一直等待着你的到来,直到今天,才终于有了机会啊!”如同一层薄纱被揭开,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露出那一张本该永远沉寂在镜湖寒冰下的脸庞,安详的神情因兴奋而略显扭曲,一直来到秦言面前,四目相对,愤慨而激动的神色在他眼中激荡,“我本该腐朽,重归于自然,是你,是你毁了我转世的机会,让我不得超生,成了 孤魂野鬼,只能永远在镜湖中逡巡徘徊。而你,却很快把我忘掉,尽情地享受人间乐趣。你说,我岂能甘心,岂能罢休?”秦言的头脑麻木而昏沉,迷迷糊糊之中,他勉强调动僵硬的思维,寻思了半天,才组织起语言,答道:“你如今的下场,根本是咎由自取,我待你如同手足,就跟最亲的兄弟一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之事。是你,是你背叛了我,如果不是我运气不错,应该早就死在了你的剑下。这一切都是天理昭彰,你又有什么 脸面来斥责我?”江遥冷哼一声,面容因为激动而重新变得模糊起来,好像只是一团晃动的虚影:“少说这些没用的大道理,自古胜者王败者寇,你当初侥幸赢了一次,可是却不等于说老天爷就站在你这边。八年了,我等了八年,就为了今天这一次机会。你的幸运已经到头了,这一回,老天终归是眷顾我这边!今日之后,你所有拥有的一切都会归属于我, 你的身体,你的力量,甚至你的灵魂……” 浑浑噩噩之中,秦言觉察到他言语中的一丝深远的喻意,等到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才反应过来,问道:“怎么,难道我死之后,你能继承我的身体,重新复活吗?” “不错!”江遥发出尖利的大笑声,连带着他身后无数个影影幢幢的黑雾鬼影也随之扭动变幻,更加贴近了过来。“害怕吗?后悔吧?你自以为可以掌控命运,却不知你的命运早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你可曾想过,自以为做得隐秘的一切,终究还是有重新面对的这一天!胆寒吗? 发抖吧!你可以选择叫出声来,这样才能给我带来最大的快乐!叫啊!已经被吓傻了吗?为什么不叫?”秦言怔怔地看着他,那面庞因焦急而扭曲抽搐,筋肉纠结,甚至露出血肉下狰狞的骷髅支架,一只如同鬼兽的利爪更是已经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身体早就已经失去了知 觉,但他就是知道,只要江遥一用力,自己那短暂的生命,也将在这黑暗中永远沉寂,再无超生之时。 但江遥却迟迟没有动手,言语中甚至流露出丝丝紧张。如果不是秦言的五感已经超出了极致,肯定无法觉察这一点。 在这时刻,秦言只剩下了灵台中最后一点清明,如果调动仅剩的力量拼死一击,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毕竟,八年前的江遥,与如今的自己,差得实在太远太远……可是,由于某种不知来处的警觉,他不敢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即使身心都已经不堪负荷,内心深处仍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着,让他不能动手,否则会有比死还要可怕 的事情发生。偶尔抬起视线,在黑暗中可以看到重重鬼影的一对对目光,远远盯着他,好像准备将他生吞活剥。但跟江遥一样,忌惮于某种莫名的力量,它们迟迟不敢扑上来,只能瑟 缩在江遥身后,不住地张牙舞爪,发出尖锐凄厉的鸣叫声。秦言怔了许久,时光久远得仿佛连意识都要消散在空虚之中,直到江遥再一次叱骂,他才回过神来,努力睁大了眼睛,以达到极致的目力打量着对方那狰狞的面庞下每一 根肌肉的抽动,又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才缓缓开口:“小江,你想告诉我什么?”“不要叫我小江!”江遥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得不成人形,张开筋肉突暴的血盆大口厉声吼道,“我想告诉你什么?我要让你在经历过最痛苦的折磨后再慢慢死去,来作为这八年时光的补偿!我好恨!苍天不公,为何偏偏要选择你!明明我的资质和智慧都不比你逊色,可是他却把机会给了你,只因我率先动了妄念!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如果那一次他选择了我,我绝对会做得比你更加出色!力量,心性,手段,这些我都不缺,首席弟子的位置明明是我的囊中之物,可是只因为你的一次好运气,便毁掉了我 所有的一切!凭什么?你说,凭什么?” 秦言一边以仅剩的意志思索着他话语中的信息,一边漠然说道:“你何必如此愤怒,今天这一次,老天不是站在了你这一边吗?”“我呸!”江遥吐出一口含带血块的脓痰,直接喷到了秦言脸上,腥臭的味道引得他鼻翼无比刺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你根本没有大言不惭的资格!你可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度过的吗?我恨你,无时无刻不在恨你!恨你得到老天的眷顾,更恨你不知珍惜,自陷险地,就要落到一群魑魅魍魉口中,还不知死到临头!身为八年前的 赢家,却落到这样凄惨的下场,这才是我最恨之事!你,根本就不配刺出那一剑!”被他的血痰一激,秦言反倒清醒了几分,脑中浆糊状的混沌似乎沉淀了不少,甚至连黑暗中的视野也变得更加清晰。那无数只妖魔鬼怪的形状,映入他瞳孔之中,折断了 记忆的枷锁,渐渐还原成本来面貌:流清,血衣盗,华军,麻东豪,悟桐先生,黑日蝙蝠,楚迁,还有无数不知名的喽罗,好多好多,都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冤魂,他们一直跟随在我身边,直到今天,才终于 等到了机会……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像我这种满手血腥的屠夫,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算是老天爷没有瞎眼。这一次,大概是逃不过了吧……那么——秦言忽然垂下眼帘,凝望着江遥的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右手,沉声说道:“小江,这一次我是认栽了。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你。我把我的身体送给你,以你的智慧,肯定能比我做得更好。就当是作为那一剑的补偿,我不会有怨言的,你,动手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索命 这一句话之后,江遥露出诧异的神情,怔怔地盯着他,嘴中发出干涩的声音:“为什么不反抗?你应该还有力量吧,为何不作拼死一搏?”秦言想要咧嘴笑一笑,不过由于触觉崩坏所引起的麻木,身体根本动弹不得,连这番对话都只能以灵魂交流的方式进行。他想了想,道:“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什么,而 我自己也察觉到了,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如果妄动杀念,无论怎么做,伤害的只会是我自己。我已经没办法反抗了,如果你能够获取我的身体的话,尽管动手吧。”江遥怔怔地瞧了他半晌,满脸戾气渐渐消散,终化为一声幽幽的叹息:“不错……”在这一声之后,盘绕着他的鬼雾迅速消散,突起的筋肉和狰狞的面目变化出正常模样,他凝目望来,脸上的表情变得平和起来:“如果这都不能引得你动手的话,那么我也没办法伤到你。你有这样的心性和觉悟,的确是我所缺少的,我总算明白,难怪老天爷选 择了你。” 秦言自嘲道:“觉悟再高,还不是落到了今日这般境地。所谓兴衰成败,都不过是佛祖掌中之舞,皆由人控。”“你不该如此想。”江遥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淡淡的白色雾气从他身上升起,身影变得模糊起来,好像很快就要消散。烟雾之中,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很多事情,我不 方便多说。来见你最后一面,是我最后能做的了。你很不错,那一剑我没有白挨。小秦,保重了……” “嗯。保重!”不知为何,时隔八年再见到当年的朋友,感觉还是如此心酸。也许,这一段友情,早在最初最真的时候,就已经刻入了我的灵魂之中吧…… 白雾中似有金光透出,江遥的轮廓已经看不真切,声音如在天边,渺渺传来:“最后,有句难以启齿的话,还是得跟你说:对不起……”“没什么,我已经原谅你了。”秦言摇摇头,随后才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做出摇头这个动作,俨然已经重新恢复了五感的知觉。两侧依然是一片空虚的黑暗,酸麻刺痛的感觉重新占据了身躯,并且继续扩散。耳边响起鞭炮般的尖锐爆鸣声,浓香扑鼻,酸甜苦辣混在舌尖,而眼前摇曳变幻的鬼影都还原为斑杂的色彩,江遥的身影再也不 见踪迹。 一切都仿佛又回到了幻境开始前的时候。那时候秦言的五感还没有崩坏,还能够感受到这片真实的黑暗,虽然痛苦,却让他有了再世为人的幸福之感。 他隐约有些明白,是江遥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一段重来的时间,以作为他对自己最后的补偿。 今日一见,便是真正的死别。 “再见了,我的,兄弟。” 趁着身体还能够受自己控制,秦言双手合十,强忍着越来越强烈的刺痛感,为江遥默默念了一段往生咒,祝愿他下辈子能转生到良善人家。时间无声流逝,五感又一次在极度的痛苦中崩溃,秦言再度失去了对自我的感觉,眼前的斑杂色彩凝实,凝聚成一位皂衣高冠的青年形象,他手持一柄长剑,正朝着秦言 胸口指来。 “恶徒!”青年怒目圆睁,厉声叱喝,“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性命?今日,我就要你将这一切偿还给我!” “呸!”秦言不屑地冷笑,“你这公狗,不去向你亲爱的宫云袖摇尾乞怜,怎有脸面来找我的麻烦——” 话未说完,只听青年“啊”地一声怒吼,手起剑落,就见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血光飙溅在黑暗世界中,如骤雨洒下。 秦言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在剑光临身的时候,真切感受到了利刃切入脖颈的冰凉痛苦,以及生命力流逝的虚弱之感。 但眼前画面一转,他很快恢复过来,就看到青年的尸体跌倒在血泊中,头颅滚落一旁,而他手中那柄剑,还留在他自己的脖颈断面处。 向人挥剑,青年却砍下了自己的头颅。经历了一次从死到生的感受,秦言也由此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只要相信自己还活着,那么就不会死。在这样的虚无幻境中,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就好,盲目的杀戮只会令自 己陷入深渊。青年倒下的尸身渐渐消失,而远处又有蠕动的人影靠了过来,那是一位秃头白须的老者,手持符咒和暗器,正冷冷地逼视自己。这个人,正是他进阶任务的目标,十多年 前凶名赫赫的魔头,血衣盗。 “孽障,你以瀚血谋害我性命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结局?” “嘁!师叔,你不会天真到以为,现在你就有了翻身的机会了吧?”“孽障找死!”同样是一声怒吼,血衣盗十指飞弹,无数施加了“化影”的无形暗器如天罗地网般铺洒下来,只听见空气中的簌簌破空声激射而至,而秦言却无力也无心躲闪 ,只能咬着牙,以身体硬抗下来。 明明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利刃传身的痛苦。每一次的感觉都像是要死去一般,偏偏他却绷着劲强忍下来,屹立不倒。前方的血衣盗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各处忽然迸出无数个伤口,如同被扎了无数个孔的水袋一般,鲜血像喷泉似的涌了出来。他倒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在凄厉的 哀嚎中死去。秦言虽然承受住了与他一般无二的痛苦,却依然伫立不动,坚若磐石。血衣盗死后,接下来的还有华军,麻东豪,悟桐先生,黑日蝙蝠,楚迁,更多也更可怕的是无数不知名的喽罗,在这里高手和喽罗没有区别,都会给他带来在死亡线上徘 徊的痛苦。“坚信自己不会死”,这绝不是仅靠意志就能做到的。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经历中,他的思维也变得麻木,渐渐忘记了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每一次的痛苦,都在杀戮着他的灵魂,也许直到神识消尽,他就会彻底沉沦在这片黑暗中。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生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鬼魂都已经死绝,再也没有人来骚扰他。接踵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死寂空虚的黑暗,在前面侥幸逃脱的幸运者,也在这里被逐渐蚕食着灵魂和 意志,直到完全沉沦的时刻,便连肉体与精神一起,彻底成为这片黑暗的一部分。 最后的意识,一点一点消沉下去。 麻木,忘了生命,忘了记忆,忘了自我。 残烛上摇摇欲坠的火苗,即将在黑暗中熄灭,那将是所有一切的终止。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完全被黑暗吞没之际,突然听见头顶上空传来一阵扎扎的声响,在这虚空之中格外刺耳,立即惊动了他即将寂灭的神志。好似一缕春风拂过面颊,无比 轻柔的感觉将两眼托开,继而蔓延全身,将麻木的身体渐渐唤醒。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五感的知觉重新回归身躯,拖住身体的浮力突然消失,他一下子失去了依托,从半空往下坠去。 就在下坠途中,他的神志迅速恢复到清醒的程度,仰面朝天一望,就见上空的黑暗暗淡了稍许,隐隐有光明传来。 这感觉,是洞口打开了?五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吗,还是血狼僧及时赶回,在自己性命垂危之际要求放出这位首席弟子? 不管是什么原因,劫后余生的喜悦足以填满心胸。尽管还处于一片黑暗的世界里,但头顶那片微淡的光明足以使他生出顶礼膜拜之感,向往之情犹如夸父逐日般浓烈。 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光明之中! 抱着这个念头,他在身体即将坠落到地面一尺厚的淤泥中之际,将全身剩余的所有力量贯注于脚下,拼了命地往地面一蹬,身形拔地而起,如离弦之箭朝上空射去。 此时,无生阁的铁闸门外,已经聚集了众多人影。 黑暗的气息弥散,灯火摇曳熄灭,唯有卫兵队长手上的宝石吊坠发出的幽绿光晕成了空间里唯一的光源,也被浓郁的黑暗逼得无比暗淡。借着这点光源,依稀可以辨认出在场之人的面貌。雁瑜,潇湘,方逸远,宋晴纱,吕彤,魏飞,宫云袖……这些绝大部分弟子都无比敬畏的人物,在此刻齐聚一堂,默默等待着某个人的生死结果。除了这些最顶尖的高手,还有一些大哥级人物也来到了此处,他们的名头虽然不如前面几人响亮,但也拥有了相当大的势力,平日里也是难得一 见的。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得到这么多人物的关注,那人哪怕就是已经永远长眠于那片黑暗之中,也能为这场盛大的葬礼感到自豪了。扎扎的轮盘声停歇之后,洞窟陷入死一般沉闷的气氛中。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人们或轻或重的呼吸声,还有一些修为稍弱的弟子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在昏暗中咚咚 作响。 铁闸门后的那片黑暗世界中,迟迟没有响起回应声,沉寂的气氛如此难耐,却也让某些人忐忑的心灵得到了些许慰藉。没有回应,才是最应该的回应。婆娑门历史上所有惊才绝艳的先贤,都没人能在无生阁里停留超过三日。如今的这位首席,再怎么天纵奇才,也无法超过婆娑历代先辈, 葬身于其中,大约是可以确定的结果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些人的心绪越来越安定,而少数几人的心情却沉入了谷底。 方逸远看了看不远处的雁瑜,见他毫无表情的面容后闪烁着欣悦和欢愉,不由将嘴角一撇,勾勒出一个深藏嘲讽的浅淡弧度。 独孤师叔终于为心爱的弟子报仇雪恨,这的确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情。不过,雁瑜可能不会知道,首席虽然死了,但小歌还活着,他才会是你们真正的梦魇……唯有跟歌行烈交过手的人,才会真切了解到他的可怕。那是一种与首席截然不同的孤高与狂妄,相比于首席的有迹可循,这位性情多变的新晋师弟,才是最让人头疼的啊 ! 独孤师叔,雁师兄,瞧你们干的好事! 小歌今天都没来吧!他或许还不知道首席的厉害,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从今天起,他确实可以这么想,而不会有被教训的厄运了…… 方逸远长时间的凝注,终于让雁瑜有所警觉,他瞥过来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了一步,将潇湘护在自己的身侧。 自首席死后,就数两位次席拥有最大的权威了,偏偏这两位次席还凑到了一起,这景况真是让人担忧。 雁瑜这么想着,本来有些愉悦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头号死敌——成刚,今日也没有来。至于吕彤,她陷入了上一次被歌行烈打败的阴影中,盲目的仇恨让她看不清当今的局面,对于雁瑜抛出的橄榄枝 视而不见。以她现在这种状态,不需要多久,可能就会发生一些令人遗憾的事情了……在众多弟子中,魏飞是离铁闸门最近的一个。他低垂着头,借以掩饰目中失落、悲伤、还有一丝丝恐惧的神情。前几日刚刚结交的盟友,还只见过一面,就已坠落深渊,这给他带来的打击是无比巨大的。要知道,虽然魔门中更换盟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对于他来说,秦言真的是一个可以真心相交的朋友。他在魔门许多年了,想要拉拢他的势力不计其数,都被他一一拒绝了。跟秦言的想法类似,他宁愿维持独行侠的风格,也不想时刻提防着可能从背后递来的尖刀。在魔门内一次次的争斗中,他冷眼观察着众人的表现,秦言的性情是唯一符合他期待的一个,所以他才会去刻意结交,直到第三次方得成功。却没想到,刚刚一别,马上就传来了秦言被打入了无生阁 的消息…… 所谓世事无常,不过如此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轮到我了呢?魏飞身后不远处是倚墙而立的宫云袖,她的脸深藏在宽大的帽兜中,默默凝视着闸门后的黑暗。投射到洞窟边缘的微弱幽光在她的灰袍和帽兜上映出弧度优美的线条花纹,操纵光与暗的“绝翳术”时刻在她身上产生效果。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可看见那流动变幻的线条中,透出一股淡淡的忧伤的心意。 第一百四十五章 等待 众人在一片寂静中等待了许久,卫兵队长举着手中的宝石吊坠凑到闸门前,低头观察了半晌,终于以一种沉痛的语调说道:“首席师兄,他可能已经……” 其余人却是一如既往地沉默,没有人对此给予回应。又等了片刻,终于有人第一个转身,踏着悄然无息的步伐,匆匆走出洞窟之外。那人是吕彤,自几天前被歌行烈打败之后,她就陷入了一种疯狂的修炼状态之中,几乎不 眠不食。今日来无生阁前一顾,只因为秦言对于她来说象征着一段比歌行烈更早的仇恨。确认他的死亡之后,她便即刻转身,抓紧时间回归到修炼之中。方逸远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轻轻一笑。修炼不是一件可以速成的事,吕彤师姐陷入了魔障,他很愿意帮她从歧路中解脱出来。当然,所用的方式未免可能会 激烈一些…… 宋晴纱妖娆的身姿凑了过来,在他脸侧低低耳语:“什么时候动手?”方逸远唇角的弧度拉大,深深地瞧了这位风华绝代的同伴一眼。她果然很了解他的心思,从当年敌对的时候就如此,现在更是一次次得到了确认,就好像,在某些时候,他们两人的心意是可以相通的一般。一想到这点,他就感觉一股欲望勃然而生,炽热的火苗于腹中酝酿,搂在对方腰间的左手更加用力,转过头在那张近在咫尺的绝美脸 蛋上轻轻一吻,轻声道:“事不宜迟,就今天吧。” “现在?” “再等一会儿,我们留在最后,我有事情要问这位队长。”“嗯。听你的。”不知为何,今天的宋晴纱格外温柔。这更加引得方逸远兴致大发,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一双大手也无所顾忌地往下摸去,极富弹性的手感让他心旌动荡 ,难以自持。宋晴纱婀娜的身段在身前男人的撩拨下摇摆,檀口微张,吐气如兰,发出微不可觉的低低呻吟声,唯有方逸远一人能够听清。这个性感而狂野的尤物一旦摆出温柔的姿态 ,就如丛林中勾魂摄魄的妖精,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把持得住。方逸远没有当场将她就地正法,已经算是十分克制的了。方逸远的目光被宋晴纱引开后,雁瑜悄悄松了一口气。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方逸远和宋晴纱联手要对己方不利的话,他还真不一定能护得潇湘周全。潇湘的修为虽然不 错,但实战经验实在是太少了,如果动起手来,只怕在方逸远的手下撑不过十招…… 他轻轻碰了碰身后潇湘的手肘,道:“潇湘,我们走吧!” 潇湘却没有丝毫回应。雁瑜扭头看去,只见潇湘一副痴怔的神情,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自己的呼唤。 “潇湘?” 潇湘茫然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才道:“雁师兄,你叫我?” “嗯,我们走吧。”雁瑜心中一叹,如果别人对他的话语如此怠慢,他肯定要发火,可是对于这个小师妹,他却始终生不起气来。或许,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吧…… 潇湘却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问道:“首席师兄,他已经死了吗?” 见她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雁瑜心中不悦,漠然道:“无生阁的大门开启了这么久,他还没有上来,那大概永远都上不来了吧。” “也许他只是受了伤,暂时无法行动,他们怎么不派个人下去找他呢?至少也得确认尸骨吧!”雁瑜微微一笑:“看样子你已经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故事了。除了被送去受罚的人之外,无生阁是禁止其他人进入的,如果他要证明自己还活着,就得自己跳出来……”他一眼瞥去,铁闸门后的幽深黑暗中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而前方的卫兵队长闸门便探视一阵后,也收回了目光,带着一脸沉重的表情,朝几名手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准备 关闭通道。 看到那个手势,雁瑜嘴角的笑意更盛了几分,愉悦地道:“现在看来,他大概是没办法自己跳出来了……” “雁师兄!”潇湘忽然急促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让他们等一等,你去下面找一找,好不好?你的威望那么高,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你让我下去找他?”雁瑜嘴角的弧度不再愉悦,眉头深深皱起,幽深的目光凝注在少女白皙的侧脸上,沉声道,“你真的这么在意他?” “没有,我……”潇湘本能地想否认,不过在雁瑜的逼视下,呐呐地改了口,“是有一点,他曾经亲了我一下,我……”“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无论他死还是没死,你都不必为那件事介怀!”雁瑜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他曾经轻薄过你,如今遭受厄运,正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你 应该为此感到欣慰和高兴,而不是在这里摆出一副哭丧的脸!”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也不愿那人那次的粗鲁举动给她留下阴影。 “可是,雁师兄,我……” “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一向和蔼可亲的大师兄忽然如此疾言厉色地训斥自己,潇湘不禁有些茫然失措,在雁瑜地逼视下不由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雁瑜的脸色稍霁:“你明白就好,我们回去吧!”他转过身,朝洞窟出口走去。后方轮盘转动的扎扎声再度响起,厚重的闸门缓缓合上。这声音也在意味着,一个在过去五年内具有相当大意义的名字就此走向终结,有关他的恩怨情仇都随着闸门的关闭而永远封存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后,也许以后偶尔还会有人记得他,但也只是茶余饭后的清闲故事里的角色,再怎么夸大演绎,都无 法脱离出那个可悲的结局…… 说起来,近十几年的三届首席弟子,好像没有一个能够有机会参加第二次的首席争夺战啊,这莫非是一个诅咒? 正当雁瑜有些出神之时,忽然听见后方传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声,接着紧跟在他身后的潇湘也叫了起来,顿时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蓦然回首,就见正要关紧的铁闸门之前多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身上仿佛披了一层浓郁粘稠的黑色泥浆,正用一双渊深冷寂的目光朝这边望来。 那个应该不可能再出现的身影,却在最后一秒的关头,出现在人们面前。“首……首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来 随着一声沉闷的震响,铁闸门两扇机关相互嵌扣,完全合拢到一起,将拥有无比恐怖名头的无生空间隔离到另一世界中。然而黑暗的气息并没有因之而暗淡下去,人们的心也因为闸门前的那个人影而再也无法沉静。这一刻他们都是见证者,见证着那个人站在那处所代表的意义,该如何在婆 娑门近千年的历史记载中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刻的秦言,还无暇去想自己的出关所带来的意义。终于冲出了黑暗的牢笼,置身于人世的光明中,微弱的宝石光芒对秦言来说就如春日艳阳般温暖,他的身心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背靠在厚重的闸门上,极力瞪大眼睛 ,将洞窟中的一人一物都仔细地瞧了个遍。 这便是真实的人间,我从黑暗中复生,终于又回到了此处,这感觉,实在是舒坦得无以复加。哪怕,全身依然刺痛,耳畔仍有锐鸣,鼻翼酸涩难受,双目红肿发痛,但在这里,清新的空气,充沛的灵脉,真实的人物,还有他们脸上生动的表情,都是如此让我贪恋 ,恨不得能永世永远占据此刻就好……不过,当他尽情欣赏着人间的美好的同时,也在最初的喜悦过后发现了许多不和谐的因素。他能感受到很多人内心的情绪和声音,浑浊而阴暗,渗杂着丝丝冰冷的味道, 如同蚕丝般缠绕过来,让他愉悦的心情凭空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靠着闸门歇息片刻,感觉身体恢复了些许力量,便迎着众人的目光往前走了几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诸位师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众人都如同陷入呆滞般望着他。在人们眼里,他是一个浑身缠绕着如触须般的漆黑雾气的怪物,仅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人类轮廓,连面貌也无法辨清。那是这五日里黑暗世界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无生的力量已经填满了他的躯体,成为他五感的延伸,接近于身体的一部分。这不知道该说是五天噩梦地狱的后遗症,还是该算作上天对他苦 尽甘来的赏赐。隔着黑雾的阻隔,卫兵们看不清他此刻脸上憔悴的神情,不知道他现在正被五感崩坏的余症困扰,只是光从那黑雾触须的威压来判断,便以为他已经截然超出了平凡世界 ,不约而同地朝后退去。 见到他们的反应,秦言皱了皱眉,跟上前去,凝声说道:“怎么,几天不见,你们就不认识我了吗?还是说,你们认为,我应该已经死在了无生阁里面?”随着他大步上前,黑暗的雾气犹如触须般往前扩散,整个空间顿时蒙上了一层更加幽深的阴霾,卫兵队长手中的宝石光芒更被压抑至了极为黯淡的一点。当秦言最后一句问话出口,深沉的黑暗承载着他的意志往卫兵群中扑散开来。作为首当其中的对象,卫兵队长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痉挛了一下,整个人仿佛被闪电劈了一记,耳畔嗡嗡颤 响,眼前似乎看见了天崩地裂、岩浆喷涌的幻觉。 他张了张口,却难以呼吸,慌忙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同时飞速往后连退十余步,方才感觉好过了一些,在秦言的逼视下颤着声音说道:“首席,卑职也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嗯,这是个好理由……”这时,远处方逸远忽然发出一声轻笑,道:“首席师兄通过了无生阁的考验,实在是可喜可贺!小弟看你修为又有精进,全然不像是前几位师兄那般颓废疯狂的模样,足可 见首席师兄你的智慧和心性已经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来者。小弟先在这里给你道喜了!” 宋晴纱在他身旁附和道:“大师兄的资质果真是震古烁今,小妹叹服!敢问大师兄,这几天过得可好?” 秦言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转,微笑道:“那里面可没有晴纱师妹这般漂亮的女子,实在无趣得很。” 宋晴纱掩口失笑:“小妹蒲柳之姿,怎可入大师兄法眼。” “晴纱师妹不必谦虚,你的美貌就是天上的神佛也要动心。” 宋晴纱露出了一个比桃花更加艳丽的笑容:“难得大师兄如此看得起小妹,小妹似乎唯有自荐枕席才能报答大师兄的厚爱了……” 方逸远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两人寓意深刻的交谈:“宋师妹,既然首席师兄安然无恙,那你也可以放下担忧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宋晴纱偏过脸,风情万种地瞥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就在方逸远面色稍变的时候,她却又开口道:“走吧!”回首朝秦言招呼道:“大师兄,告辞了!” 秦言点点头,目送他们走出洞外,方将视线转移到角落里的雁瑜脸上,端详了他半晌之后,突然冷喝道:“雁瑜,你想杀我?”他目光直视之处,雁瑜的身躯微微一颤,竟然感觉这目光如同凝成了实质的利刃,刺得自己的脸面剧烈一痛。雁瑜连忙稳定心神,从那阵恍惚出神中挣脱出来,就见秦言大步走来,幽深的黑暗幕天席地地扑卷而至,顿时将他以及身侧的潇湘拉扯到一个阴沉死寂的世界中,现世中的洞窟与旁人仿佛在刹那间消失,所视所见,唯有一片浓郁 得化不开的黑暗,正将他们团团包裹。雁瑜心中大为震撼,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刚从无生阁中出来,不仅没有任何虚弱的症状,反而拥有了如此恐怖的神魂力量,仅仅在一瞥间就将自己拉入幻境……早知如此 ,他怎么敢妄动杀机!黑暗的帷幕后,秦言的身影若隐若现,冰冷的声音夹带着锐利的杀气直刺过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在无生阁里呆了五天,就算没死也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你就能趁这个机 会彻底除掉我?那我可得说声抱歉了,我现在的状态,完好得无以复加……”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朝雁瑜的方向逼近。那地狱般的五日,在他心灵里刻下了太过惨重的痕迹,甚至将他的灵魂都扭曲得不成模样。如果不是第五重瀚血凝铸出了坚比金铁的身躯,倘若没有两界碑试炼中修炼成 的钢铁般的神魂,又或者不是江遥为他争取了半日的时间……他现在都应该已经成了无生黑暗的一部分。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就要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刚刚脱出生天的喜悦便在一瞬间消尽,当雁瑜对他产生杀机的那一刻,他对独孤胜一派的怨恨愤怒也随之爆发出来,散裂成熔 岩般的烈火,引得胸膛中的血液也沸腾起来。 本少爷从地狱回来了!独孤胜,你将世间最痛苦的滋味赠与我品尝,本少爷岂能来而不往。本少爷的礼物,就从你手下最得力的大弟子开始派发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郁愤 怒火填满胸臆,秦言疾步快走,周身黑雾随着他澎湃的心潮而涌动翻腾,无数只触须纠缠向前,将雁瑜和潇湘的方位牢牢封锁。他走至半途,忽然却见旁侧微光一闪,黑暗仿佛暗淡了些许,几缕微薄的光晕伴随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灰袍飞扬下,宫云袖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帽兜的阴影内响起:“秦师 兄,不要冲动!”秦言低哼一声,没有理会她,脚腕一转就要从她身旁绕过去。这时忽见前方无数明暗交错的线条飞舞而过,宫云袖扬起袖袍,右臂横出拦在他身前,手掌堪堪抵在他胸口 处。那是彷如幽魅般的舞蹈,一旁的魏飞根本没看清宫云袖是怎么出手的,只见眼前光线一阵错乱,再度恢复视觉时就成了这般模样。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这位平日不显山露 水的宫师姐居然拥有如此可怕的武技,竟在一瞬间就制住了首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操纵光与暗的绝翳术对战力的加成甚至还在瀚血之上。只是,相比于瀚血,它的弱点也更加明显。 秦言就是魔门中知道绝翳术弱点的几人之一。所以,他根本没把宫云袖的威胁放在眼里,看也不看抵在自己胸口的那只雪白玉手,冷冷喝道:“让开!” 宫云袖柔声劝道:“秦师兄,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还得请你三思。就算你能从无生阁里出来,可是如果正面对上独孤师叔的话,你仍是毫无胜算的!”秦言冷哼了一声,眉宇间的阴郁丝毫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消解,反而愈见浓厚。他一抬臂拨开宫云袖的手腕,身形一晃就要从她另一侧走开,不料宫云袖的娇躯也同样横移 了半步,另一只手臂扬起,继续横拦在秦言身前。手臂上的袖袍因急剧的动作而掀起,露出半条嫩藕般的皓白玉腕,可是注视着这条玉臂的人眼中却没有分毫绮丽的念头。一个人在地狱里被折磨了漫长得几乎魂飞魄散的 时光,任何欲望都该消尽了。秦言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肃杀与暴戾,以及一分压抑不住的疯狂。 如果这女人坚持要多管闲事的话,他不介意第一个先把她送入地狱。宫云袖仰起脸,帽兜下的阴影淡了几分,隐约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漆黑的双眼若夜空中的寒星,正面迎上了秦言暴戾的视线,在一片几乎连血液都要冻结的肃冷杀意中 ,不急不慢地开口道:“我保证,你若坚持出手,日后势必为今日的冲动行为而后悔!你若不信,就让我的血来证明这一点!” 她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秦言心头一震,瞧见她郑重的表情,脸上杀意不由消解了几分。宫云袖见他有些动摇,继续说道:“就算你真想杀他,也不必急于一时,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我觉得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回去休息一下,冷静冷静,以免在冲动之 下做出什么遗憾的事情来。” 秦言默默地凝视她半晌,忽然朝雁瑜的方向瞥去一眼,冷声道:“容你多活几日,给我滚吧!”话语刚落,禁锢住雁瑜二人的黑暗世界忽然崩塌,漫天黑暗倒卷而回,重归秦言体内。雁瑜顿觉身体一轻,不由吐出一口浊气,回头看了看潇湘的脸色,拉住她的胳膊, 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输了就输了,脸面只是小事,只要潇湘没事就好……抱着这样的念头开解自己,但雁瑜的心头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愤。他是何等的心高气傲,如今竟落到被人呵斥也只能狼狈而走的地步,偏偏这还是当着潇湘的面 发生…… 可恨!五年前若不是自己与成刚争得两败俱伤,岂会容你这竖子坐上首席之位! 但是到了今天,他终于发现,即使自己与成刚联手,恐怕也不是那混账家伙的对手了。五日的地狱磨练,反而让他得到了更多。而今日之耻辱,再难有洗刷之时! 一念至此,他胸中气血震荡,耳膜嗡嗡作响,脚步也不禁慢了下来。 被他拉着的潇湘见他忽然放慢了脚步,不由叫道:“雁师兄,你要回去找首席师兄报仇吗?还是算了吧,不要白白送命了……”少女天真的话语在此刻却如最尖锐的讽刺,一直割入到他灵魂深处。胸中郁愤之气顿时几乎要将胸腔胀炸,偏偏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他转过头,在少女疑惑的注视下, 勉强挤出笑脸,道:“我——”“我”字之后,却不知如何接口。一时之间,竟连个掩饰的理由也找不出来。他眼前忽然一阵发黑,身子摇晃了几下,只觉胸腔中的血气涌上了喉咙,一口腥甜再也忍耐不 住,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栽倒在山间的小路上。这个时候,方逸远和宋晴纱两位次席正行走在另一侧偏僻的山路上,呼吸着清新的山风云雾,心情却沉重得如同背负了一整座山峰的重量。一路过来罕见的长时间的沉默 ,就是对他们心中愁绪的最好说明。 走到了一段分岔路口,方逸远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右边的小路,宋晴纱却在路口顿了顿,随即加快脚步赶上方逸远的身影。 “不去拜访吕彤师姐了吗?” “算了吧,今天没心情。” “怎么,害怕了?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方逸远并没有否认这一点:“我在想,也许独孤师叔的做法是对的,但是他还是不够狠,既然五天的时间还是不能得到完美的结局,那为什么不直接就把大门永远封闭呢? ” 宋晴纱咯咯笑道:“那样的话,我们亲爱的师父回来后会打爆他的脑袋的。”“不会的,最多也就是些皮肉之苦罢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独孤师叔不是君子也不是丈夫,难怪是三人中最弱的一个……”方逸远说着忽然回过头来,“不过,宋师 妹,你好像笑得格外开心啊,难道你觉得你可以将首席也发展成你的入幕之宾吗?” “怎么会呢。我倒是想自荐枕席,可是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 “他今天不是才夸了你吗?你的美貌就是天上的神佛也要动心呢!” “呵呵,这么酸的味道,可不像是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可是很有自信的。”“自信和强大都只是相对而言,真说起来,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小气的,没有人会不在乎更强大的对手。嘿,包括我也不能例外!”方逸远说着,忽然将宋晴纱拥入怀中,并 没有如以往般动手动脚,目光里透出罕见的真挚,轻柔地道,“如果你要离开,请在今晚之后。这个晚上,我不能没有你。”“傻瓜,我怎么会走呢?”宋晴纱轻轻一笑,主动吻上了男人的嘴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加入 雁瑜和潇湘离开不久,秦言也和魏飞踏上了回归的道路。走出不远,身后风声骤急,却是宫云袖也跟了上来。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秦言没有回头,宫云袖却知道,这句话是针对她所发。她微微一笑,兜帽下的阴影在阳光下散去,暴露于人前的绝美面容让魏飞看得直了眼,才发现这位素来低调的宫师姐竟然拥有如此惊人的美貌,甚至比宋晴纱有过之而无 不及。可是,为何她一直要用帽兜遮住面貌,而且,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似乎也与眼前的绝代佳人不太相配……就当魏飞一愣神间,宫云袖的声音已经徐徐响起:“就知道瞒不过你。实话说,潇湘那个小姑娘跟我有些渊源,我实在不愿意看到她受伤害。这一次,就当是还了你以前欠 我的东西吧!” 秦言脚步一顿,皱眉道:“我从不欠你什么。” “可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呢!不过,都已经还清了,你也不必在意了。”宫云袖笑道,“接下来,关于首席争夺战,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首席的位置是我的,其他的,他们爱怎么闹,我都不想管。”“你的想法倒是简单。可是,要想保留首席的位置的话,其他的闲事,你也得管一管呢!”宫云袖说着,朝一旁的魏飞瞥去一眼,“譬如说,魏师弟的胜负,难道你就不放在 心上吗?” 魏飞一躬身道:“多谢宫师姐关心,但是不用麻烦秦师兄,我自己努力就行了。”“这样可不行!”宫云袖执着地摇摇头,“如果连自己唯一的得力干将的生死大事都不关心,这样的首领又怎么会值得人追随呢?我已经看错过一个人,可不想再看错第二次 。” 魏飞蓦地一惊,随即脸上透出喜色,叫道:“宫师姐,你的意思是,要加入我们吗?” 秦言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凝目朝宫云袖望去:“你是认真的么?” 宫云袖却不直接回答,她的眼睛飞速眨动了几下,眸中波光流转,盈盈笑道:“你还没有回答,魏师弟的胜负,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秦言淡淡一笑,朝魏飞问道:“魏师弟,这一次争夺战,你想拿到什么名次?” 魏飞先是一愣,继而露出无比惊喜的神色,恭声答道:“我不敢太多奢望,只求能保住第十名的位置就好。”“你太谦虚了。”秦言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以你的武技,门内能胜过你的屈指可数。我算一算,歌行烈,宋晴纱,方逸远,成刚,宫师妹,吕彤,雁瑜……嗯,你就 取代雁瑜的位置,排在第八吧!”他简短的两句话之间,已经确定了此次比试的位置,神色平静如常,仿佛谈论的只是今天的天气这样的小事。但听者却远远做不到他这样镇定,魏飞此时已是热血激荡,深深躬下身去行一大礼:“多谢秦师兄!”毕竟魔门中卧虎藏龙,低调的高手不计其数,算上各种法宝毒功的话,以魏飞的实力是很难排进前十的。像他这样没有势力的独 行侠,一旦战败受伤,连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问题。秦言若肯帮忙,这种顾虑就再也不存在了,对他而言不啻于再造之恩! 宫云袖却在一旁摇了摇头,道:“雁瑜深得独孤师叔信任,你若拿他开刀,势必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秦言冷哼道:“独孤胜将我送入无生阁时,又可曾考虑到今日的后果!我与他的仇恨,已经无可化解!”大股漆黑魔雾随着他心绪变动而向外散开,浓烈的杀气凝于其中, 令宫云袖和魏飞的呼吸都不由一滞,各自后退两步,避开了黑雾笼罩的范围。宫云袖道:“不管怎样,我还是劝你先抓紧时间增进修为,拿到首席座位后再考虑报仇之事。独孤师叔毕竟是我们的前辈,你若是以下犯上,就得当心门主会发怒,到时候 得不偿失……” 秦言冷冷地道:“我跟他的死仇已经结下,就算我不找他,难道他会看着我拿到首席之位吗?” “你其实可以考虑换一个人选。吕彤也是独孤师叔的弟子,但她这几年的修为渐渐落后于雁瑜,已经讨不到独孤师叔的欢心。你若实在郁愤难平,不如先拿她消消气。” “……你跟她有仇?” “嗯。两年前,她曾骂我是无知村妇。” “……” 这时,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负剑弟子由远及近跑到秦言近前,大声叫道:“首席师兄,师父召你过去!” 秦言微微一怔:“师父?师父他回来了?” “嗯!师父刚刚回来,现在正在幽魂殿等你!事不宜迟,请师兄……” 刚刚回来……那还真是凑巧啊!秦言冷冷一笑,回过头对宫云袖二人道:“你们两个……” 宫云袖答道:“我先回去了,等你回来再来找你。”又朝魏飞眨了眨眼,“魏师弟,有兴趣陪我切磋几招吗?” 魏飞欣喜不已,连连点头:“荣幸之至!”幽魂殿,实是一个狭长的阶梯通道。一路往上登去,火把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阴魂的面孔于火光中显现,龇牙咧嘴地做出恐吓的模样。阴森森的山壁,犹可见太古时代残留的凌乱的壁画。顺着高阶登上陡峭的山壁,爬到精疲力尽时,才终于望见正殿的模样。步入其中,方能见到寒冰玉座上那伟岸如神的身影,婆娑门之主,拥有天下 第一魔头凶名的血狼僧,正以一种睥睨苍生的霸道目光朝拜见者俯视过来。当初第一次在这场景下见到血狼僧时,秦言确实为其威势所震慑,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在经历过无数风霜的洗礼之后,他现在已然拥有了直面那道目光的勇气, 与之对视了半秒之后,方微微躬身,行礼唤道:“师父,弟子来了!”血狼僧散漫地坐在寒冰玉座上,打量了他几眼之后,招了招手:“言儿,你上前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下手 “是!”在血狼僧面前,秦言丝毫不敢迟疑,拾级而上,迈过数十层阶梯,来到寒冰玉座所在的最后一层高阶之下,更加恭谨地行了一礼。随着他的靠近,黑暗的气息蔓延开来,四周的火把似被无形之风压迫,噼啪跳跃,飘摇欲坠,将师徒俩的身影都拉扯得如同妖魔一般。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两人视线交接 ,皆可看见对方眼中深沉的神采。 “言儿,不必紧张,到为师身边来!”“是!”秦言应了一声,依言而行,再往上跨了一步,一直走到寒冰玉座之前。晶莹剔透的玉座散发出阵阵渗人的寒气,他的裤腿很快凝结了一层冰晶。但对面血狼僧即使 贴在玉座之上,周身衣物却毫无异状,这足以显示出两人实力上相当大的差距。血狼僧上下打量了秦言一眼,忽地伸手朝他右臂抓来。他的动作虽然快若闪电,但在此刻五感都得到极大加强的秦言看来也不是无迹可寻。秦言右臂上的肌肉轻轻颤动了 一下,这是身体防御的本能,他强行压住了躲闪的冲动,任由血狼僧捏住了手腕,放出一丝真气细细探查。 血狼僧放出的真气,细如牛毫,飞快在秦言体内转了一圈,又回到他手上。他放下秦言的手腕,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之中。秦言心头暗凛。血狼僧的真气在自己体内流动的时候,自己凝神体会,才能感觉到极为微弱的一点,而自动护体的瀚血之气却对这丝真气丝毫没有察觉。如果这种真气用 来暗算的话,自己岂非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这时,他面上一热,感觉到血狼僧正在注视自己,连忙努力维持平静的神情。血狼僧凝视他片刻,开口道:“言儿,你是否仍在为无生阁一事懊恼?” 秦言本想说“不敢,独孤师叔他……”,但抬眼迎上血狼僧的目光后,他咽下了几欲脱口而出的话语,轻轻点了点头。“是我来得迟了,让你受了委屈。你放心,为师会去坐望峰为你讨个说法!”血狼僧眼中迸出森寒的冷意,右掌在玉座的扶手上抚弄了几下,只听见几声喀吱如冰裂般的脆 响,扶手处已然多出了几个指印。 “多谢师父!”秦言脸上流露出感动之色,心中却在想,这还没几个月,寒冰玉座又要派人来修缮了吧…… 这时,他心中忽然一凛,感觉身后多出了什么物事。没有脚步声,没有风声,仅是心头本能的警觉,仿佛是一条毒蛇在阴暗处无声无息地窥视着他。 是谁!燕婆婆还是独孤胜? 惊悸的心绪一闪而过,秦言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默默观赏寒冰玉座上的那几个指印,竭力抑制着回头去看的冲动。 毫无征兆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既然这么想回头,何不转过身来看一看?” 秦言故作惊异地愣了一下,方才转过身去,垂首朝那人行礼,口中唤道:“燕师叔!”那人是一位身穿黑衣的老妪,童颜鹤发,拄着龙头拐杖,看上去不到天命之年,远没有其嗓音表现出来的那么苍老。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双眼睛,犹如深邃的夜空,其 内潜藏着无数个深沉漩涡,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入其中。秦言知道那一双眸子的恐怖,所以不敢与之有分毫接触,始终低垂着头,做足了恭谨的姿态。 如果本少爷的猜测成立的话,那么,玉寒烟的那一手幻梦术,就是从你这学来的吧? 燕婆婆嘿然一笑:“小子,你不必装模作样。你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写在外面这层黑雾里哩。嘿!锋芒外露,锐气太盛,可不是什么好事!”秦言心头震动,燕婆婆这一句话提醒了他,自己体外这一层黑雾固然可以加强感知,但也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外,像燕婆婆这一类精通精神法术的高手,一眼就能看穿自 己的心思。 可恨,自己刚刚逃出无生阁,还没来得及收敛这一身死气,就被叫到了这里…… “小子,你不用惴惴不安,我对你那点破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以你的资质,如果修习幻术的话,肯定会非常容易。” 秦言露出惊喜的神情:“燕师叔愿意教我吗?”燕婆婆诡异地笑了笑:“让我教你也不是不行,但门中规定,每人只能修习一门技法。由于你修的是瀚血功,再练御器术已是格外开恩。如果还想学幻梦术的话,就先把御 器术废掉吧!” 这……还是算了吧!燕婆婆淡淡地道:“身为首席,以你的资质算是勉强够格了,可是在心性这一方面还欠缺得很……不用摆出那种表情,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好了,门主师兄 ,我们来办正事吧!” 正事?你们俩的正事,需要我这个小辈参与吗?秦言疑惑间,就听见身后血狼僧沉声说道:“言儿,你能在无生阁安然无恙的待足五日,可见你的资质是极为出色的。因此,为师和你燕师叔评定,你已经具备了进入内门 的资格。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在你身上种下内门印记,有了此印之后,你才是我婆娑门弟子的真正一员。” “印记?”秦言心头一震,想起当日玉寒烟所说的话来。“吾家听说,有些门派为了控制住手下弟子,会使用一些卑劣的手段,譬如虫丹一类,或者以咒法在人体内种下印记,随着修为增长而越陷越深,到时候生死全在施咒者一 念之间,无论做什么都身不由己了……” 原来真的有这个“印记”,他们终于要对我下手了! 一阵惶恐涌上心头,面对这两位凶名赫赫的魔头,自己有反抗的余地吗?那十三句妄念金莲经,真的能奏效吗?就算能起作用,又岂会不被看出征兆? 他竭力保持面容的平静,疑惑地问道:“这个印记能起什么作用,会影响到我修行吗?”血狼僧和蔼一笑:“此印记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害处,相反,还会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当然,它最大的作用,是用于内门弟子间相互辨认,在很多时候,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你大概也猜到了吧,你的那位玉寒烟师姐,她就是我婆娑门的内门弟子。等你得到了印记,下次再遇上她时,就能感觉得到了……” 第一百五十章 印记 尽管心中早对玉寒烟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当事实被血狼僧亲口说出来,秦言心中仍不由大为震动。 九龙峰掌教的座下首徒,其真实身份居然是婆娑门布下的棋子!如此震撼人心的消息,除了在座的三人,恐怕再无人知晓了吧!不过,这震动很快就变成了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玉寒烟的身份再是震撼,也不比眼下的危机让人恐慌。秦言绝对不愿意变成别人的傀儡,那样的命运简直比死了还难 受!但是,眼下的两人,每一个都拥有远在他之上的实力,哪怕他施展舍生诀,也绝无逃生的可能。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十三句妄念金莲经了…… “言儿,你无需紧张,这个过程一点也不痛,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伤害。”血狼僧说着,忽然从寒冰玉座上长身而起,顿有一股凛寒凶煞的力量伴随他的动作涌至秦言身前。秦言呼吸一滞,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周身黑雾也感觉到了异样的危 险,化作触须之状张牙舞爪地翻腾起来。却只见血狼僧随意抬手一指,那黑雾就似遭遇了天敌一般,忙不迭地退入秦言体内,畏缩着再也不敢露面。 来自无生阁的黑暗气息,与血狼僧的血腥凶煞之气可谓是同源而生,但无论从质还是从量上来比,都实在相差得太远了。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血狼僧淡淡说着,再进一步来到秦言身前,一掌抵在他胸膛中央,一股凶戾至极的力量朝他体内涌来。秦言依言闭眼,可是在那股凶戾至极的气息压迫下,哪敢有丝毫放松。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气被血狼僧的力量完全压制,龟缩在命窍内不敢露头。而身后燕婆婆的力量 就趁此机渗透进来,一丝一丝如同网络,最终汇集在他心脉处,凝结成一个渺小的人形印记。在此过程中,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如旁观者一般,冷漠地注视着自己身体的变化。这就是传说中能主宰自己生死的东西了吧?不过,在心脏位置,也许对自己并无多大 的束缚作用,燕婆婆难道还没有察觉,本少爷已经没有心脏了吗?燕婆婆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血狼僧也收回了手掌,施加在秦言身上的威压顿时烟消云散。几乎凝固的血液再度恢复了流动,秦言长长舒出一口气,却立时感觉到,在自 己放松之时,那印记渐渐与自己的经络命窍相连接,并随着每一次呼吸而融入到自己的血脉中,似乎要代替心脏,充当起全身力量之源的作用。 不妙!等到这印记成为了“心脏”,本少爷的小命岂不就成了你囊中之物?觉察到这一点,秦言立即放缓了呼吸,同时控制着自己血液流动的速度也降到最低点。在两位宗师面前,他不敢对印记做出任何试探性的举动,仅能以减弱自身活力的方 式延缓一下印记融入血脉的速度。 血狼僧重新坐回了寒冰玉座上,冷眼观察他半晌,突然开口道:“你试着运气修炼一下看看。”“是。”秦言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即闭上眼进入内视状态,试探着刺激了一下那个印记。随着他凝神运气,顿是有一股精纯的灵力自印记中涌出,如大风经天,转眼在体内 运转一周。原本干涸已久的经脉受到滋润,顿时传来无比舒爽的感觉。 血狼僧说得没错,这印记对修行果然大有裨益。如果照此修炼下去,因施展舍生诀而耗尽的御器术的灵力很快就能得到恢复,甚至还能有所提高…… 每一个致命的陷阱之前,都有着令人垂涎欲滴的诱惑。尤其是在修行上,这种充沛的灵力注入的舒爽感觉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秦言心底里一阵发寒,强行停止了修炼,并以血气将那股新生的灵力包裹起来,抑制其在体内的运行。他是一个有精神洁癖的人,尤其是在修行上,他打心底里反感靠丹药、传功等不劳而获的“捷径”。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终归不会是自己的。更何况,这股从印记中得来 的力量,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别人威胁自己的工具。他清醒得很,绝不会因为眼前短暂的快感而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然而,当他睁开眼,迎上血狼僧的目光之时,却是一派欣喜若狂的表情:“师父,这印记果然好用得很!” 血狼僧微微一笑,挥了挥手:“为了这个印记,你燕师叔耗费了不少力气,你该好好感谢她。” 秦言转过身去,朝燕婆婆深深施礼:“多谢燕师叔相助!”他竭力以神魂意志控制自己的情感,以免露出破绽来。 而此时燕婆婆脸色略显苍白,露出些许疲惫之色,摆摆手道:“小家伙先别欢喜得太早,这印记的用处,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她话里的喻意,秦言其实是明白的,但也只能装作茫然无知的样子,问道:“难道还要什么其他的用处吗?” 燕婆婆嘿嘿一笑,还欲多言,这时却闻血狼僧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头,沉声道:“言儿,你先回去好好体会一下印记的好处,我跟你燕师叔还有话要单独谈谈。” “是!”秦言行了一礼,转身缓缓走下阶梯,迈出幽魂殿外。 刚一出门,感觉脱离了血狼僧的注视,他顿时觉得如同卸下了一座高山,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在殿外卫士疑惑的注视下,他一屁股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以血气将体内那股新生的灵力包裹起来,一点一点散出体外。直到确认身体中再也没有丝毫残痕后,他才再度 起身,以瀚血之气包裹住心脏处的印记,心中默念妄念金莲经,一路压抑了呼吸血脉,恍恍惚惚地朝来路走去。随着金莲经的力量渐渐发挥作用,一层血气在印记周围凝结成了牢笼,将印记与血脉、经络的联系完全隔绝开来。此后,秦言又开始清理血脉中残存的痕迹,以神魂意志 将印记的残痕完全清出体外。这之后,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放松了对血液的压制,终于能够大步行走。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请自来 回到住处,他走入静室,盘膝坐下,将周身黑雾敛入体内,开始对这种完全属于黑暗的精神力量进行锤炼。 闭上眼睛,在虚构的空间中冥想出佛像,盘膝虚坐,双手结印,面含微笑。虚空中极遥远之处,天地间鼎盛的灵气一缕缕靠过来,落在佛的身上,一寸寸钻入,助佛凝铸金身。佛端坐于虚空,身下一方血池似有风浪涌起,那风呈现出一派暗淡的灰黑之色,在殷红如血的池水中搅起波涛。但在佛光照耀下,黑风中的晦暗物质逐渐被洗去,经过殷红池水的浸润,却没有彻底消融,而是扶摇直上,越过佛像的高度, 化作佛像头顶上空的一轮黑色圆日。这过程极为缓慢。黑日中的晦暗物质被洗去后,仍是一派更明粹的漆黑之色。黑日逐渐壮大,也越升越高,越升越远,最后完全脱离了佛光的照耀,变成了虚空顶端极遥远处的一颗星辰。此时未至夜晚,其他的星辰的光芒都被压制,浮于虚空后若隐若现,唯有天空正中的那一颗黑暗之星,其纯粹漆黑的光芒盖过了虚无的底色,成为了天 空中最耀眼的主宰。 这冥想世界中的变化对应于现实中的反应,便是他周身黑雾已经彻底消融于体内,纳入到灵台识海中,化成了漆黑的一点寒星,隐藏在神魂深处。黑雾本是纯粹虚无的力量,只因为他在无生阁中五感崩溃,才乘虚而入,占据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那本来是为了摧毁他灵肉的存在,却由于始终无法湮灭他最后的意识,而逐渐与他神魂连接在一起,成为了他感知的一部分。这股类似于精神灵魂的力量带有尖锐的攻击性,甚至时刻窥伺着他本身。但经由他冥想中的佛光照耀洗涤后,原本混杂着黑雾中的无数阴魂死灵的负面能量被清除,还原成最初虚无的黑暗,而那些尖锐的棱角也被磨平,从随时可能反噬己身的野兽变成了驯服的家犬,乖乖收缩起来, 隐藏在识海深处,只等主人的调动方会有所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心内的猛兽终于驯服,这个艰难的过程总算完成了。秦言松了一口气,打算从冥想中退出。不过,当他最后再看一眼佛像身下的血池时,忽然发现了一抹 不正常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并不是从佛像身上发出来的,而是来源于血池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朵金色莲花。那莲花,枝叶伸展,蕊瓣怒绽,尽态极妍,散发出纯净的金色光晕,如同一片明 净的琉璃。那光芒明净纯澈的程度,丝毫不比佛像本身散发出的佛光逊色。 这是什么?难道说,本少爷现在终于算是迈入了瀚血第五重的门槛了吗? 这时,他心中忽生警兆,即刻回到现实之中,神魂意志铺展开来,立时感觉到,有人在妄图闯进洞窟!那人应该十分精通阵法,小心地绕过了秦言布在门口的一些简单的陷阱和警备装置,没有触动任何机关。如果不是秦言的感知能力有了质的飞跃,说不定还真无法察觉到 她的存在。但是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秦言的耳目。秦言的神识已经覆盖了周围百米之地,现实中的一切景象都在他脑海中映照出来,纤毫毕现。他已经认出了入侵者的身份 ,是宋晴纱,她穿着一身华美的服饰,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陷阱机关,缓慢地朝内室摸索过来。以她的速度,大概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走到静室门口。秦言又仔细将周围搜索了一遍,还将感知范围扩大,蔓延到洞窟之外,确认方逸远确实不在。他心中疑惑,这小妖女怎么一个人摸过来了,也不像是要偷袭的样子,难道 是来投怀送抱的? 他睁开眼,忽然间只觉得石室中灵气凝固了一下,天地间的一切映入他耳目中,竟与以往截然不同。空气中细小的微虫尘粒,墙角石缝里种子的呼吸,一株藤蔓枝叶上延展的脉络,每一片树叶在风中释放出的声音,石室中隐晦的灵气流动,皆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甚至感觉到洞窟外日升月落,又一个清晨的到来。不同于神识搜索那般高高在上的虚幻,这种肉体观察世界所带来的真实触感是前者无法比拟的。一瞬间,他的心灵大为触动,似有一种激荡情感喷薄而出,几欲引吭高歌 ,拔剑而啸。这感觉极像是在无生阁中五感达到极致的错觉,却又有所不同。在无生阁中,他无可避免地被无数细小琐屑的信息攻击到崩溃,但现在,他念头一动,便自动忽略了这些 无用的感觉,而只专注于他想看的东西。 甚至不需要神识,他就已经听到了宋晴纱缓慢靠近的声音,本欲舞剑高歌的心情也大觉扫兴,一股厌烦嫌恶之感油然而生。 你这厮,擅闯本少爷洞府,扰了本少爷雅兴,本少爷若是轻易饶你,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正顺着墙角摸索过来的宋晴纱动作微微一滞,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恶寒之意,那一瞬间心底里有个声音大声呐喊起来,劝她转身逃命。不过这股恶感转瞬即逝,短暂得让 她以为这只是刹那间的错觉。 然而,经历过无数生死边缘的她当然知道,这并不是错觉。 看来,这座洞府的主人,对我这不请自来的行为很不高兴呢! 她摇摇头,轻轻舒出一口气。已经走到这里,就已经没有退路了,首席如果生气的话,那么,待会儿就以这具身体向他赔罪好了……秦言计算了一下她行走的路线,发现她选择的是最安全却也最迂回曲折的一条,走到这里至少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他可没那么多时间等待一位不速之客,干脆再做点别 的事情好了。 他重新坐下来,将右手摊开,由食指上逼出一滴血液,那颜色映入眼中,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的金色,隐隐透出一丝暗红。 果然不出所料,瀚血的功力又有进步,即使自己没有运功,本身的血液也已转化成了金色。 不过,这种转变,也喻示着我离正常人类的距离越来越远,离黄凡师兄的结局又近了一步吧。这到底是喜是悲呢?他凝视着指尖那滴血液,心中诸念纷杂,忽然低低叹了一口气,那血液就在他注视下焚烧起来,化为金色的沙粒,散入空气之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诱惑 几分钟后,宋晴纱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石室门口。她今日的打扮,又与昨日不同。身着白色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艳丽无双的面容,迎着秦言的目光,冲 他嫣然一笑,妩媚勾魂。 秦言的呼吸停滞了半秒,面对如此打扮的绝色美人,他原本坚定好好教训她一顿的心思,也不禁动摇起来。 要不,换一种方式来惩罚她吧?宋晴纱迈着优雅的脚步,妖娆婀娜的身躯靠近了秦言,一股幽兰花香渗入他鼻翼,惹得他一阵意乱情迷。这该死的感知,敏锐得太不像话了,让这位绝色美人带给他的冲 击要比以往强烈得多……而且,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忽然浮现玉寒烟的面貌,渐渐与眼前宋晴纱的样子重合起来。他看着看着,不禁觉得这两人的面容果然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娇媚似水,一 个清冷如雪,气质截然不同罢了。 宋晴纱走到他坐着的石床面前,盈盈下拜:“大师兄,小妹是来求和的。” 她的声音极度娇媚,唇角漾起醉人的笑容,引人入醉。秦言一眼瞧去,微微吃了一惊:晴纱师妹现在的神态模样,竟与玉寒烟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是我思念玉寒烟过甚,还是我练功走火入魔了?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她们俩之间本来就有着某种关系…… 秦言直愣愣看了她半晌,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求和,怎么个说法?” “小妹保证以后不与大师兄为敌,不与大师兄争夺首席的位置,绝不在暗地里陷害大师兄。当然,也请大师兄手下留情,不要因为别人的谗言而伤害小妹……”秦言疑惑地盯着她:“你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好吧,我答应你了!”魔门弟子的誓言就跟屁一样不值钱。当然,秦言自诩一诺千金,又另当别论。他只是认为现 在主要的敌人是独孤胜那一派系,既然宋晴纱要求暂时和平,那就答应她好了。反正只要她不主动招惹本少爷,本少爷也没空理她。宋晴纱眸光流转,嫣然笑道:“昨日大师兄大展神威,小妹心折不已,一夜没睡好觉,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大师兄的英姿呢!”她一边说一边往秦言跟前凑来,忽地脚下一个 趔趄,低呼一声朝秦言身上跌来。秦言未及多想,两臂一展,想将她扶稳。不料她顺势一扑,直接投入到他怀中。 不愧是大师兄,真是难搞定啊! 她心中抱怨,额头微微见汗。在秦言面前,她只敢媚而不敢惑,效果自然大打折扣。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知道怎样的行为才不会招致杀身之惑。但无奈眼前的男人实在有点不懂风情,她只好使出最 后的手段了。 她凝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口中发出诱人的笑语:“大师兄,今宵寂寞,何不共谋一醉?” 如此销魂蚀骨的光景落入观者眼中,哪怕是柳下惠再世也会虎吼一声冲上前去,把这迷死人的小妖精一口吞掉吧! 但秦言的表情反倒凝固了一刹,随后,眼中清明逐渐扩大,就这么清醒过来。他毕竟与寻常人不同。此前的种种诱惑,都是女子自然的美态,能让他沉下心去欣赏,一旦暴露得更多,反而让他有所警醒,心中生出这样的念头:我的玉寒烟师姐,万 万不会作如此打扮……他摇了摇头,在宋晴纱略带僵硬表情的注视下,轻咳一声,道:“晴纱师妹,现在好像是早晨吧?白日宣淫的话,万一传了出去,影响可不太好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怨隙 这一句话之后,宋晴纱的舞姿彻底停了下来。她愣了半刻,突然捂嘴吃吃一笑:“大师兄,看你窘迫的样子,大概还是第一次吧。不要害怕嘛,只要你我都温柔一点,那感 觉其实会非常美好呢!” 她毫不在意地将半裸的曼妙躯体展现在秦言的视线里。在秦言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反而愈发从容淡定。 秦言的目光一寸寸自她身上游过,那晶莹的肤色和夸张的曲线令人目眩神驰。秦言即使收敛心神,也感觉到一股灼热自小腹处升起,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 他吞了一口唾沫,轻轻咳嗽一声,肃容道:“晴纱师妹,我可不是个随便的人。你还是穿好衣服吧,免得着凉了。”宋晴纱眼中闪过黯然之色,那楚楚可怜的凄迷神情足以勾起绝大多数男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小妹蒲柳之姿,自然难入大师兄法眼。是我太 轻浮了……”宋晴纱靠过来的身躯凝滞在半途,脸上的表情也凝涩了几秒。片刻之后,她恢复了正常的站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懊恼愤怒的情绪都收敛起来,脸上又挂上了盈盈的笑 容:“大师兄,你的安慰还真是直白啊,小妹真的是好伤心啊!难道,师兄就一点都不曾为我动心吗?”秦言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逡巡游走,口中温声说道:“古人曾言,楼上看山,城头赏雪,灯前观月,舟中望霞,月下品美人,乃人生极乐之事。晴纱师妹,我感激你给我带来了如此一个美好的清晨,只可惜,时机不对,环境也不对,完全没有古人言里的那种高雅的氛围啊。如果换成是黄昏月下,江畔舟前,你穿一身流云长裙,再作 天魔之舞的话,那才是真的让人情难自禁呢!当然,如果再加上迷人的星光和烟火,配上浪漫而煽情的乐曲,如此鲜艳的激情才算够味啊。” “原来如此。”宋晴纱点点头,怅然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大师兄也是有着如此独特的口味的。只可惜大师兄一贯深居简出,小妹实在是难以做准备哩。” “不要紧,我可以等嘛。”“小妹记住了。那么,大师兄,咱们下次再见了。”宋晴纱说着,轻缓地凑下身来,在秦言的左侧脸颊上飞快地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留下一阵让人迷醉的芬芳,就欲转 身离去。不过,秦言飞快地抓住了她滑腻纤嫩的柔荑,道:“别着急,晴纱师妹,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宋晴纱疑惑地转过脸来:“大师兄只管问,小妹知无不言。” 嘿,知无不言是自然的,只不过会言而有尽罢了。宋晴纱脸上的表情完全凝固,僵硬的笑容渐渐收敛,到最后,由和煦的春风变成了极地冰霜,只剩下彻头彻尾的冷意。她的两眸如一汪寒潭,死死盯了秦言半晌,却只看 到那张可恶的脸上越来越盛的戏谑之意。 “大师兄,想不到你也是如此自恋的!”她冷哼一声,从秦言掌中抽回手臂,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石室。 她原路返回,经过来时的探索,对秦言洞府的路线已经比较熟悉,此时全力飞奔,很快就脱离到秦言的感知之外。这时候的秦言,已经从石床上站起来,脸上隐秘的嘲讽笑容此刻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化为仰天的哈哈大笑。笑声滚滚如潮,在石室中左冲右突,扩出门外,惊动了好几 处机关,各处响起如蜂鸣般的警报声。 秦言笑得极为畅快。在魔门中,已经好久都没有过如此好的心情了。刚刚发现功力增长,就有美女来投怀送抱,带来一个美妙有趣的清晨。 宋晴纱是聪明的,她始终只是在以色诱人,并没有过界。倘若她在中途自以为是的施展出精神攻击,那么,婆娑门这一代的次席,恐怕就只剩下逸远师弟形单影只了。 宋晴纱转过第一个岔道,就愕然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已经等在那里了。麻衣青甲的方逸远,手里持着竹杖,面上笑容和煦,眼底里却有隐秘的愤恨和阴毒在其间流淌。 “怎么弄成如此狼狈的模样,他狠心拒绝你了?”方逸远轻笑出声,不加掩饰地露出嘲弄的表情,“连你这样的美人都能拒绝,看来他的定力,还真是不一般呢!”可惜,这具美妙躯体的主人,却要背叛昔日的盟约,去投靠一个更加强大的男人。身为男性,这耻辱已经让他全身的血液都被烈火引燃,勃然怒放的炽烈情感几乎焚尽了 他的理智。宋晴纱阅人无数,清楚地知道面前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种什么样的野兽。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两个聪明人之间,很多事情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了。至于“你不是 劳累了一夜,应该在呼呼大睡吗”这样的废话,就不必问出口了。 她的心里忽地生出一股恼怒之情,表情也同样阴沉下来。这个猜忌心重的男人,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她,又哪来资格对她的去向指手画脚! “怎么,”她悠缓地发言,“难道我去什么地方,一定要向你汇报吗?”“当然不是。”方逸远笑了起来,“我只是随便来这里转转,确认一下心中的猜测罢了,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陪了我一个晚上,尽情尽意地满足了我的要求,难道我还能有 什么不满吗?首席的力量确实比我强大,你去投靠他也是人之常情,我又岂会因此而心生怨怼!归根结底,都怪我自己弱小懦怯罢了!” 宋晴纱淡淡地道:“谢谢你的理解。” “所以,如果首席能成为你的新欢,我也会衷心为你高兴的。只不过,看样子,你并没有成功啊……”宋晴纱眯起眼睛,狭长的眸子中闪现着危险的光芒,凝声道:“你想说什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武斗 “我想说,你投怀送抱未成,不会又想趁我睡着的时候回到被窝,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与我同床共枕吧?”方逸远摸着下巴道,“我记得当日结盟时说过,在联手的期 间里,你好像应该只属于我一个人啊?你是记性不好,还是故意考量我的觉悟呢?” 宋晴纱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男人的控制欲过强,并不是好的品格。”“我当然知道!这样美妙的身体,怎会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么一天,可恨我还是控制不住啊!瞧你楚楚可怜的模样,是在他那里受了委屈?真是让人心疼啊,让我来帮你揉揉?我想想,他当时应该是什么表情呢……哦,大概是这样!你又是怎样的反应呢?从来没有想过以你的姿色也会有被拒绝的一天吧!我想想,应该是 这样……哎呀,真可怜——”“方逸远!”宋晴纱口中发出一声清悦的怒吼,袖袍一甩,一抹绿意自袍中射出,在空气里迅速延展成一条缠满了荆棘的藤蔓之鞭,发出凄厉的破空声,朝方逸远面门扫去 。方逸远唇绽冷笑,掌中竹杖轻舞,就见狂风聚集如刃,排列出圆弧之形,正迎上袭来的藤鞭。只听喀啦一连串裂帛般的脆响,无数残枝败叶纷扬洒溅,在利刃的阵列中割 裂成细碎的残片,反过来朝着宋晴纱倒卷回去。 两位前几天还亲密得如同一体的情人,就在此处大打出手,好像突然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二人的修为本就在伯仲之间,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解,无形的风刃与有形的花叶之刀来回冲击,淡青色飓风在尖利的藤叶间穿插巡游。两人身上很快多了数道大大小小的伤 口,衣衫服饰皆在对方的攻击下变得凌乱,往日的风度与情意荡然无存。 由于曾有过朝夕相处的经历,他们又都十分熟悉对方的咒术手法,所以在轻易识破对方故意露出的破绽诡计的同时,也找不到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 战局僵持不下,沸腾的怒火也渐渐在激烈的战斗中消尽,攻势随之变得平缓起来,又在某一次不分上下的硬拼过后,两人默契地同时停下了双手。“这么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小子!文斗既然分不了胜负,我们来武斗怎么样?”宋晴纱挑衅地横了方逸远一眼,刚刚经历了一番剧烈的运动,她脸上红晕未褪,微微有些 喘息,更添魅惑之色。 清晨的天魔舞未对秦言奏效,反噬的效果却在这时候爆发出来,以至于她竟在激烈的战斗中被激起了情欲,身体传来一阵阵灼热之感,迫切需要男人的安抚。宋晴纱口中“武斗”的喻意,方逸远岂会不知。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上了宋晴纱的傲人娇躯,此时的宋晴纱只穿一件单衣,大部分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甚至连关键部位 的布料都被利刃撕开了裂痕。而她身上在激斗中留下的好几处伤口,殷红的血液顺着雪白的皮肤流淌下来,竟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方逸远咽了咽口水,再无需多言,顺手将竹杖仍到一旁,虎吼一声就冲到宋晴纱身前,一用力将她扑到在地。 不论如何,他现在只想将体内窜动着的、最原始的生命火焰发泄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而讨厌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逸远师弟……并非我故意打扰你们的好事,只不过你们选的地址是否有些不合适?这里离我洞府不足百步的距离,未免近了点,你们是不是太心急了?传出去的话,影响 不太好啊!”方逸远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就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更加卖力地抽动起来。他不用回头,就能知道身后的那个男人是以怎样阴沉而冷漠的目光看着自己。曾几何时,那 是他在睡梦中也恐惧憎恶的身影。但那又如何,不管你是故作清高还是真的不屑,至少现在压在宋晴纱身上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嘿!嘿!首席师兄……”方逸远一边喘息一边回应,“实在是抱歉,并不是我们有意冒犯,呼,只是有时候兴致来了,就渴望立即采取行动,无暇去管其他的事情了。呼, 呼,首席师兄一定可以理解的吧?”他说着忽然皱起眉头,发现身下的女子的身躯变得僵硬了,再不复刚才娇软的美感,这样使得他每一次动作都更加吃力。虽然刚才的那一阵爆发很是凶猛,但也耗费了太 多气力,现在他渐渐感到有些举步维艰。这个发现让他大为光火。要是在身后那个男人的面前出丑,他一辈子都会难以抬起头来了。 他咬咬牙,低吼一声:“晴纱,你在干什么?” 一切,都是因为身后面那个巨大的阴影! 方逸远心中迸出无法抑制的怒火,停下了无聊的动作,扭过头去,死死盯向那个立于一块峭石上的少年的身形。秦言却丝毫没有扰人好事的自觉,双手抱在胸前,悠然笑道:“逸远师弟,不用理我,你们只管继续!放心,我是一个有着高雅情操的人,绝不会趁这时偷袭你们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打探 方逸远眼中的怒火几乎凝成了实质,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握拳。但绝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一个阴沉理智的人,这一次也不例外。尽管炽烈的愤怒几乎要焚尽血液,他依然 控制住了自己,至少,在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在此时此地,以他二人现在的状态,一步走错,就将堕入万丈深渊。可是,饶是精于算计、极度理智的他,在此情此景之下,也终于无法压抑自己的冲动,在苍天艳阳下暗暗立下毒誓:秦言,五年之内,我会跟你分出个胜负来,有你没我 ,不死不休! 在方逸远阴沉目光的注视下,秦言摸了摸鼻子,道:“逸远师弟,你真的不用特意停下来看我,这会让我很有负罪感的。” 方逸远咬了咬牙,嘴角咧出一丝笑容,沉声道:“首席师兄,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应该马上消失!”“我不就是想观摩学习一下嘛……好吧,既然不欢迎的话,我走就是了。”秦言跳下峭石,又道,“对了,向你打听一下,以前负责每天给我送饭的那位师弟,好像是叫王年 的,已经很久没来了,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王年?哼!他得罪了独孤师叔,被罚去九环岗,死了。”其实那件事官面上是有一堆冠冕堂皇的说辞的,但在这个时候,方逸远也没兴趣再跟这人绕圈子,只盼着这张该 死的脸早点滚远才好。 “原来是这样啊。独孤师叔……”秦言摸了摸下巴,“那么,不打扰你们了。”身形一晃,未闻破空之声,他的身影就那么凭空消失在了方逸远的视线外。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若鬼魅一般!方逸远的心脏剧烈抽动了一下,死死盯着秦言原本立足的那块大石,直至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转身一巴掌按在宋晴纱的胸脯上,狠狠揉捏了几下,吼道:“别装死了, 他已经走了!” 宋晴纱一下睁开眼来,眸中空蒙一片,看不出任何心绪。 方逸远俯下身去,狠狠抽动了几下,才突然发现,自己本来勃然怒放的欲望,竟不知何时已经软了下来。 狼藉的场面,冰冷的身躯,死寂的神情。那个人走后,就将这样的残局留给了他。 他再动作几下,依然没有再起的迹象。这时候宋晴纱一翻身挣扎起来,瞄了他下身一眼,一派意兴阑珊之色,淡淡地道:“真是让人扫兴,回去吧。” 方逸远的脸色一变,五指捏在一起,倏地又松开。 “回去吧!”他点点头,就这么一秒间的工夫,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不过内心深处仍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姓秦的,我与你不共戴天——此时的秦言还不知方逸远对他的恨意已经达到了几欲生啖其肉的程度,他只是因为腹中饥渴而想起了王年,疑惑于他昨天今天怎么迟迟不至。却没有想到,这个负责每日 给他的洞府送食盒的弟子,原来已经栽在了独孤胜的手下。近五年来,自秦言成为首席弟子之后,魔门中每日能与他见上一面的,也只有这个王年了。虽然当年沉浸在修炼中的他与王年的交谈并不多,谈不上多么深厚的感情。但至少,王年给他送了五年的饭,就算不是朋友,也至少是个熟人。何况,在婆娑门其他人眼中,王年身上早已经打下了首席亲信的烙印。如今他遭厄惨死,秦大少爷若不 为他做点什么,恐怕连自己都会鄙视自己吧! 独孤胜,你是看上他与本少爷的关系,故意而为的吗?很好,本少爷动不了你这大头目,不过杀几个小喽罗泄泄愤,还是可以的! 胸膛充斥着郁愤之气,但他面上看起来仍是一派春风和煦的模样,一路上还对每个行礼的师弟都点头示意,直往西去,沿着雪河而下,步入到山腹迷宫之中。 路上遇到的师弟们,都停下脚步朝他行礼,望过来的目光也是又敬又畏。自他昨天从无生阁出来之后,关于他的议论也多了起来。 “听说首席师兄在无生阁里呆了五天,又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这份功力简直是震古烁今啊!”“嘁!你懂什么,你以为现在这个首席还是以前的那位师兄吗?我悄悄告诉你,其实早就换人啦!你不知道,昨天我跟老大一起去无生阁打探,正碰上首席从无生阁出来的场面,那可真叫一个魔气滔天,黑色的雾气把整个山洞都填满了,比咱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只见首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所经之处的地面都被踩成了碎块,从里面迸出黑色的焰火,恐怖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当时我就听老大在叫:这不是首席,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可把我吓坏了!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无生阁里是 有一位魔头前辈在里面修炼,前面送进去的人都成了他的补品,直到昨天他神功大成,才夺了首席的躯壳跑了出来……” “不是吧,我记得你昨天不是在洞里打坐修炼吗,什么时候去了无生阁?” “呸!老大秘密召唤,我会跟你乱说吗?” “好吧……可是,也不太像啊,刚才看首席还是好好的,跟以前差不多,哪有魔气滔天……” “你懂什么,这说明魔头前辈已经完全适应了首席的身躯,把所有的气息都收敛起来了。难道你没有听说,看似最人畜无害的才是最危险的吗?” “……” 秦言一路上就听到了多个类似这样的对话,甚至认为他被妖魔夺舍的弟子还更多一些,对此,他只能一笑置之。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样的谣言八成是从坐望峰流传下来的。独孤师叔不愧为上一代的老前辈,还真没有给本少爷留下任何余地啊! 这时,他瞥见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加快几步走上前去,一脸微笑地拦在对方面前,道:“欧阳师弟,看你好像不是很忙,应该有时间吧?我有件事向你打听一下。”那欧阳师弟正是独孤胜门下弟子,雁瑜和叶英的师弟。他其实早在看见秦言的时候就已经迈步左转,想闪进一旁的甬道里,却哪能快得过秦言的身法,被他在肩膀上拍了两下,只觉得浑身发麻,不住颤抖。他抬起头来,只见首席的身影在昏暗的动火中摇曳,和蔼的面孔散发出妖魔般的诡邪味道,不禁吞了吞口水,哭丧着脸道:“首席师兄想问什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查凶 “不用紧张,我只是随便问几句,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毕竟欧阳师弟你给我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嘛。” 秦言的表情越是和蔼可亲,欧阳师弟脸上神色越是震恐,结结巴巴地道:“首,首席师兄,你问吧,小弟定当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可不够,还得言无不尽才行。”秦言拍了拍欧阳师弟的肩膀,又引得他一阵战栗,忙不迭地点头:“是,是,言无不尽。”“那好,你给我说一说,有个叫王年的师弟,他是遭了何人的毒手,具体经过如何,请欧阳师弟给我细细道来。对了,官面上的废话就不必讲了,主要说细节,真实的细节 。” 秦言拉着欧阳师弟坐到墙壁下面的砖石上,见欧阳师弟一副迟疑凝涩的神情,温声道:“你不用着急,先理一理思路,我不赶时间的,今天说不完可以明天再说。” “首席师兄,我,我想起来了,那天——” “那天具体是哪一天?” “是——两天之前!师父令我和宋青师弟去寻王年师弟,说是有要事找他。可是首席师兄,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我只是奉命叫王年师弟过去啊……” 秦言摆摆手,温和一笑:“好了,我知道的,欧阳师弟你向来老实忠厚,怎么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呢。我是不会怪你的,你继续说吧!”欧阳师弟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和宋青师弟把王年师弟带到坐望峰下,然后就在山下等候下一步命令,叶英师兄亲自将王年师弟送到了山上。我听说,王年师弟在内殿 跟师父争执起来——” “他们为什么会吵起来?” “我,我不知道。”“欧阳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此事关紧要的消息,你怎么能不打探清楚呢?这可是关乎着好几条人命啊,你这样的态度可不行,万一让我弄错了,有些账可是要算到 你头上来的啊!” “是,是。”欧阳师弟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回去之后立即就向人打听。” “嗯。”秦言点点头,“你继续说,他们吵起来之后呢?”“我们在山下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叶英师兄带着王年师弟下来了,师兄说是师父让我们带王年师弟去九环岗执行一项秘密任务。王年师弟身上有多处伤口,走起路来很不方 便,所以由宋青师弟扶着他,我在后面照应……” 秦言双眸一凝,瞳中神色陡变得如针尖般锐利,抬手打断了欧阳师弟的言语,沉声道:“他身上的伤口,是上山之后才有的吧?你仔细说说,是哪些伤口?”欧阳师弟被他目光一慑,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言语又变得结巴起来:“是……头顶晴明穴,颈部人迎穴,胸口风池穴、膻中穴……还,还有背后命门穴,志室穴,肩胛 处肩井穴……”秦言听他说了十余处穴位,皆是不致死却致残的关键位置,胸中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不禁冷哼一声,道:“独孤师叔擅长幽冥指,王年的那些伤口是不是都被他以指力所伤 ,伤口发黑,腐肉内陷,散发出一股异味?” 欧阳师弟被他忽然振起的杀气惊得脸色一片煞白,慌忙诺诺点头:“是,是……” 秦言呼出一口气,很快收敛了杀意,道:“你继续。” 欧阳师弟咽了咽口水,道:“我们带着王年师弟去了九环岗,那里有一个浑身上下都缠着锁链的怪人,成刚师兄也在那里……”秦言一边听一边点头,大概已经可以想象出王年最后的遭遇。门内早有传闻,九环岗里以九环伏魔锁关押着一个百余岁的魔头,那魔头性情凶厉,时常以人肉为食,误入 其内的弟子八九成都成了他口中之物。王年被害整个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了……他心中忽然一动,感应到前方拐弯处之后正有一队人朝这方走来,其中就有一个比较熟悉的气息。叶英,他虽然完全笼罩在雁瑜的光环下,平日里只像是雁瑜的小跟班似 的,但他的武技却可在魔门中排入前十之列,在独孤胜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 有这样一个威望卓越的师兄作为证人,欧阳师弟,不如我来为你设计一段意味深长的台词怎么样?秦言心中念头转过,刹那间就理好了思路。他计算着叶英走过来的距离,等到他差四五步就将进入能感觉到自己的范围、而欧阳师弟还茫然无知的时候,迅速抬起一根手 指,打断了欧阳师弟的叙述,道:“欧阳师弟,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马上就去找凶手报仇……” 欧阳师弟的身躯剧烈一颤,一对三角眼死死盯住秦言脸上的表情,凝神屏息地等待着宣判命运的时刻到来。 那张温和的脸,会不会忽然化作狰狞的死神,狞笑着道:第一个,就从你开始吧……只见秦言缓缓地道:“像你这样老实忠厚的师弟,我还真是不忍心看你受苦,不过,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来来来,我还剩下最后一个疑问,就能确定凶手的名单和罪孽 的深浅,你一定要据实回答。趁着现在没有外人,你悄悄告诉我,当时去那该死的九环岗的时候,是不是都是宋青背着王年,而你只是一直在后面看着?” 此言一出口,他脸上神情微动,感应到叶英已经察觉到自己二人。叶英的脚步稍有迟疑,犹豫了一秒,还是继续朝这边走来。 很好,亲爱的叶师弟,你正赶上了一场好戏啊!这时候欧阳师弟也从他的话语中得到了足够的暗示,愣了半秒之后,便忙不迭叫起来:“对!千真万确!都是宋青师弟背着王年,我真的就只是在后面跟着啊!当时王年师弟还在半路上醒了过来,宋青师弟对他是又打又骂,撕破了他身上好几处伤口!当时我还动了恻隐之心,劝宋青师弟不要做得太过,宋青师弟却不理会。叶英师兄也对我 说,对于这样的人,这点惩罚算是便宜他了……” “是真的吗?叶英师弟看起来也是老实忠厚的模样,没想到暗地里却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所说的句句属实,皆是发自真心!我与王年师弟无冤无仇,当时看他那么惨,真的是很不忍心,如果不是叶英师兄在的话,我就——”这时候却听见一声冷哼,叶英的声音自转角处传过来:“欧阳师弟,你在跟谁说话?” 第一百五十七章 挑拨 随着这一句明知故问的开场白,叶英的身影自转角的阴影后出现,一袭灰色长衫,背负长剑,模样平平无奇。但映入欧阳师弟眼中,却让他感觉如五雷轰顶,脸上表情一 瞬间展现出极为精彩的变化。 “叶,叶,叶师兄……” 叶英将欧阳师弟的惊惶表情尽收眼底,却并没有对他多加责怪,淡淡地道:“如果没有事的话,早点回去吧,师父有任务交给你。” “是,是!”欧阳师弟如蒙大赦,脑袋一垂到地,又偷眼看了一下秦言的脸色,迟迟不敢起身。这时候,叶英后面的那支队伍也跟了上来,一位青衫少女走在最前,正是独孤胜视若珍宝的潇湘。她望见秦言,露出惊异的神色,却没有如前几日那般闹腾,很快便低下头去。至于她身后那十几人,秦言随意扫了一眼,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修为都在人元中阶以下,在婆娑门中属于最底层的那种。他数了数,一共有十五人,由于空间狭小 ,其中两人还在拐角之后,从气息来看也十分弱小。叶英拉上这么一支队伍,是想拿他们去喂魔兽么? 这么想着,秦言微微一笑,口中道出的却是另一番说辞:“叶师弟,你带着如此威武雄壮的一支队伍,又要到哪家老大那里去砸场子吗?” 叶英稍一躬身,正色道:“秦师兄说笑了,这些人都是本门新收的弟子,师父令我带他们去九环岗历练一番,以增强面对危险的应变能力。” “哦!去九环岗历练,独孤师叔还真是别出心裁啊。可预见他们只要熬过了这一关,日后必定是人中之龙。我先在这里提前恭喜各位了!”秦言没有说出来的是,九环岗乃魔门内仅次于无生阁的恐怖之地,除了少数幸运儿外,绝大部分倒霉鬼都成了那位锁链怪人的腹中之餐。这些日后的人中之龙们,按他们的脚程赶过去的话,大概正好能赶上怪人前辈的午餐时间……这样残酷的真相,就不告诉他们了。与其让他们现在就陷入绝望,还不如等他们到了尽头才去品尝痛苦,至少 还能多享受一刻平静的时光……秦言心中还有些疑惑,眼前这群人大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按理说早已超出了婆娑门收徒的年龄限制,不知独孤胜新收来这么一伙人有何用意?应该不会是专程用来送死 的吧? 算了,现在问叶英他也不会说的,过会儿再问欧阳师弟好了。 他道:“叶师弟,我就不耽误你的任务了,你们请吧!”现在人多,不方便动手,暂且放叶英一马,以后再找机会吧。叶英点点头:“那好,告辞!”说着,迈步便走。然而他身后的潇湘却没有动,她抬起头来看了看秦言,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首席师兄,你和欧阳师兄在聊 什么呢?”叶英脸色微变,回过头瞪了潇湘一眼:“潇湘,不要多问!”以他的眼力,又怎会猜不出秦言与欧阳师弟谈话的内容,故意没有挑明去问,就是不愿在此时此地激怒秦言。 但没有想到,小师妹却偏偏要多嘴。昨天她在无生阁被首席恐吓,一个人闷闷不乐了好久,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呢! 秦言的表情也在此时变得诡异起来,他似乎笑了一下,答道:“我们在谈论一个叫王年的师弟的下落。他这几天失踪了,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尸体。” 潇湘眨了眨眼,又问道:“那你打听出来了吗?” “嗯,据欧阳师弟说,他是被你的师父独孤前辈给害死了。”潇湘面上表情僵了一下,露出无比惊愕的神色,呆愣了片刻,转头看了看叶英,叶英正死死盯着秦言,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她又回首去看秦言,秦言的神色却十分 平静,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他旁边欧阳师弟浑身如筛糠般的颤抖,才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首席真实的心情。 叶英回身踏前一步,拦在潇湘身前,沉声道:“秦师兄,事实的真相未必如此,请务必不要听信某人一面之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秦言淡然道:“你放心,我不会胡乱动手的,毕竟还有这么多师弟看着嘛,我可不能给他们留下粗鲁的印象啊。” 叶英盯着秦言,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并未觉察出杀气。但他也不敢有丝毫放松,一寸寸地移动脚步,朝另一处岔道行去。 这时潇湘又问道:“首席师兄,那位王年师弟和你的关系很好吗?”“以前不算很好……不过回想起来,其实应该算是不错的了。”秦言怅然一叹,“古人云,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正是这样的道理!我也是在发现没人给我送饭的时候, 才明白人生的寂寞啊!” 他说着摆了摆手:“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懂!” 潇湘张了张嘴,还欲说话,这时叶英已经走到了另一段岔道里,沉声唤道:“潇湘,过来!”潇湘撇了撇嘴,最后瞄了秦言一眼,做出“再见”的手势,跟着走了过去。 其他人也跟了上去,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瞧着他们疲惫的眼神,踉跄的脚步,麻木的表情,秦言就知道,这群未来的天之骄子们能够实现自身价值的希望恐怕不大。 他随意扫了一眼,就转过头去,打算跟欧阳师弟再交待些什么。却在此时,有一个稚嫩的呼唤声兀然从身旁传来:“秦……秦言哥哥,你是秦言哥哥!” 秦言闻声抬头,讶然瞧去,就看到那支送死队伍的最后,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女孩正瞪大了两眼望着自己,眼眸中露出浓烈的惊喜之色。 咦!这位是…… 枯黄的皮肤,满脸的泥污,褴褛的衣衫几乎遮挡不了瘦弱的躯体。本少爷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位小妹妹?不过,仔细看她的脸型轮廓,确实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那小女孩见秦言迟迟不应,焦急地挥舞起手臂,大声道:“我是岳灵,我爹爹是岳四海!” 岳四海……岳灵! 秦言一下子想起来了!南疆荒山,光义县,还有那同行十余天的温馨经历,一幕幕由脑海深处浮现。 岳四海贤伉俪,自碧野城一别,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躲过了那场劫难……想到这里,秦言的心猛地一沉。连岳灵都沦落到此处,可以想见,岳四海和岳夫人的下场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教训 这时候,前方的岔道中传来叶英的叫声:“最后面是谁,还不赶紧跟上!” 岳灵看了看秦言,露出无比焦急的神色,然而对前方那人的恐惧已经印在了她灵魂里,她在拖沓片刻之后,也只能无奈地转身,跟上前面的队伍。“等等!”伴随着这一声低呼,岳灵眼前一花,就发现秦言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前。“不用管他,跟哥哥来!”秦言牵住她瘦弱的手腕,清朗的嗓音里传出令人心安的温暖 力量,让她克服了对叶英的恐惧,轻轻点头。 叶英的催促声再度响起:“喂!后面的人怎么还不跟上,不想活了吗?” 而队伍中的其他人也疑惑地转头看来,不过饱受折磨的经历让他们都选择了沉默,没有一人出声。 秦言牵着岳灵,往另一边走出了老远,叶英才终于发现了不对,一闪身追了过来。 秦言听到后面呼啸的风声,施施然转身,扬眉道:“怎么,叶师弟,你找我有何贵干?”叶英的身形一荡,冲势在秦言身前十余米外顿止,沉着声音说道:“这些人都是师父亲点的人选,都是要去参与九环试炼,还请秦师兄勿要阻扰。”他的视线在岳灵脸上扫 过,突如其来的恐惧顿时让岳灵瑟缩不已,紧紧反握住秦言的左手,五指攥得发白。 秦言哼了一声,道:“那你就继续带他们去参加试炼啊,我又没拦着你。至于这位师妹,你就当她没通过考验,已经死了吧!” 叶英面沉如水:“不行,她是师父看中的良材,师父特意嘱咐我要好好关照她。你若存心阻扰,我必将向师父、门主禀报!岳灵,过来!” 岳灵轻轻颤抖了一下,瑟缩着往秦言身后躲去。而这时候,秦言心中的一丝冷意也被引燃为滔天的怒火,在胸腹间熊熊燃烧起来。又两位故人逝去了,他们在天之灵若看到女儿沦落到魔窟,恐怕死都不能瞑目吧!叶英,我只想救走岳灵一人,你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的话,那么新仇旧恨,我们在此一 并算清了吧——一缕杀气缠上叶英的脖颈,微淡得难以觉察,但叶英亦是魔门中排的上号的高手,内心中本能地生出感应,刹时间脊椎绷得笔直,背上寒毛根根竖起,右脚往前一蹬,做 出后退的准备。他眯眼盯着秦言,口中叱喝道:“首席,你真敢——” 话未说完,后侧就响起潇湘的惊呼:“叶师兄,快逃!” 叶英心中咯噔一下,就见前方秦言与岳灵的身形蓦然化作了虚影,拉扯出一道惊人的直线,在眼前不住放大。他的反应亦是极快,右臂手腕转动了一下,指间泛出耀眼的光华,化作手刀朝前方袭来的妖魅般的虚影切去,同时足尖用力一点,瞬间将身子往后拉成倾斜的角度,就欲 借两人力量相击的反震力抽身远遁。然而当手掌与对方的拳头碰触之后,他便惊恐地发现,对方拳上竟似没有附加任何力道,软绵绵的,毫不着力。他这一记手刀就好像完全击到了空处,心头立即缩紧,慌忙收力侧身,打算从另一个方向躲闪过去。然而就在他力量刚刚收尽的刹那,对方竟好像算准了这一瞬间的时间,拳上的刚猛至极的力量就在此际汹涌而出,势如破竹地 冲开了他的护体真气,沿右臂长驱直入,将他胸口的血气都搅成纷乱一团。“哇啊——”叶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右臂迸洒出一片血雾,极致的痛苦迅速将他半边身子都侵占麻木。他此时完全失去了平衡,两腿在半空中胡乱踢蹬,像断线封筝一 般倒飞出去,砸在一块突出的峭石上,弹起半尺来高,震起碎石无数,又重重跌落到乱石尘埃之中。 “叶师兄!”一旁的潇湘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飞一般奔到叶英落地之处,旋身张臂拦在他前面,面色苍白地朝秦言望来。秦言并没有追击,也不需要追击。瀚血的力量就在叶英体内横冲直撞,足以废掉他大部分经脉,这样的惩罚比杀死他更加过瘾。在弱肉强食的魔门,秦言期待看到他不久 之后的下场……他就在洞窟中央站定,放下左臂夹着的岳灵,瞧着潇湘身后抽搐挣扎的叶英的惨状,淡淡地道:“叶师弟,请你回去告诉独孤师叔,这块良材美玉,由我来替他雕琢。如果 他还有什么指教,请亲自到祈黄洞来找我吧!” 说完,他牵起岳灵的手,转身朝回路走去。 没走出几步,身后就响起叶英断断续续的回应:“这话……我……会带到的。”秦言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浑身上下都在抽搐,眼耳口鼻不住往外冒血,衣襟袖口都红成一片,都这光景了还拼着一口气说话,让人不得不赞一声,这厮确实 是个狠角色!不过,再狠的角色,没有了拳头,又还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加速了死亡的到来罢了!如果他安安分分地退居二线,做个洒扫送饭的弟子,说不定还能保全余生。若他还非 要逞强,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秦言摇了摇头,道:“欧阳师弟,还不去扶你的叶师兄!对了,别忘了转告你宋青师弟,过几天我有空了会去找他的。”这一句话立时将人们的目光都引到了欧阳师弟身上。潇湘愤怒中带着不屑的注视,叶英强忍着痛苦的阴沉目光,还有师弟们木然却不加掩饰的鄙夷眼神,都让欧阳师弟感 觉到背脊发凉,几乎站立不稳。 今日叶英师兄遭遇如此重创,师父定然雷霆大怒,而作为告密者的自己,又能有怎样的下场呢? 可是,这难道能怪自己吗?自己又有什么办法!面对那种怪物,连武技足以排入门内前十的叶英师兄都被一击秒杀了,难道让我去跟他拼命? 可恨!可恨啊! 不,我不甘心,一定要想个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潇湘,潇湘可以救我!欧阳师弟蓦地站直了身躯,鼓起勇气朝潇湘走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悲伤 秦言牵着岳灵走出一段距离,感觉小女孩的情绪已经渐渐安定下来,便开口问道:“灵儿,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没有直接问岳四海夫妇的情况,怕引得她太过悲伤。但,尽管这种问法稍微委婉了些,仍无法改变事实的本质。岳灵的眼泪一下子涌出,转身扑入秦言的怀中,嚎啕大 哭起来。由养尊处优的贵家小姐,突然遭逢家破人亡之厄,又被擒来魔门,受到非人的折磨,以往的世界一瞬间天翻地覆。这一段黑色经历,在她单纯幼小的心灵中不知将埋下怎 样的种子。直到此时,躲在秦言的怀抱里,她才能尽情释放着自己的哀恸悲伤,对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磨难的痛苦一下子宣泄出来。在魔门之中,如此尽情的痛哭也是一件奢侈的事 情。 秦言默然地听着她的哭声,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扬眉瞪了前面两个好奇观望的哨卫一眼,吓得他们立即垂下了脑袋。 岳灵哭了许久,才渐渐收声,断断续续地抽噎了一会,用哽咽的声音道:“爹,娘,钟叔,他们都被妖怪杀死了……” 果然……秦言怅然一叹,又有故人逝去,世事无常,总是让人悲伤。 “那,峦峰呢?”“我不知道……一个老头子把我救了出去,我叫他先去救弟弟,他却充耳不闻……他抱着我没跑多远,一个光头的男人突然出现,一掌就把他打死了。那个光头男人说,弟 弟已经被别人带走了……” 秦言闻言一凛。能在当时妖魔肆掠的碧野城中行走自如的老头子,想来也是一流高手,竟被一个光头男人一招毙命……那个光头男人,莫非是—— 他轻声问道:“灵儿,你看清那个光头男人的模样了吗?” 岳灵点点头:“他穿着黑衣,长相很凶,全身像冰块一样发冷,就是他把我带到了一个院子里,我听见有人叫他门主……” 秦言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那个人果然是血狼僧! 师父,原来你早就来了。看来,你能从耶摩勒手中把我救下来,也绝对不是巧合啊! “那,后来呢?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岳灵浑身战栗了一下,道:“那个院子里还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小孩子,几个大人用笼子把我们关起来,放在一辆很大的马车上,连夜赶了过来。有一半的人在路上就死掉了 ,等到了这里,终于吃上了一顿饭,又有人告诉我们,只要通过了试炼训练,就能成为正式的弟子……”魔门的训练有多残酷,秦言是亲身体会过的。在那里,他也是靠运气才能活下来。而针对这些已经错过了最佳修行年龄的弟子,所谓的试炼只会更加恐怖。想想看,让这 群孩子去九环岗,最后还会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岳灵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秦言低下头,看见小女孩正直愣愣地望着自己,眼眸里泪水涟涟,顺着脸颊滑落,在脸上泥污中洗出一道印迹。 秦言心中一痛,抱起她轻盈的身体,为她擦去脸颊的泪痕,柔声道:“灵儿,那些都过去了,你不用再害怕。有我在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的。” 岳灵怔怔地望着他,哽咽道:“你会保护我吗?” 秦言面容微动,点了点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妹妹,没有人再敢动你分毫。” 岳灵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下又溢出泪水,但面容却慢慢平静下来。她以极低极细的声音呢喃道:“哥哥……”秦言就这样抱着她,眼睛朝四处张望,许久之后听到她细微均匀的呼吸声,低头去看才发觉她已经睡着了。这几日来的折磨,已经将她逼到了极限,此时方如噩梦初醒, 一旦松懈下来,就再也难以坚持,在秦言怀抱中沉沉睡去。女孩的身体很轻盈,秦言的心头却十分沉重。不仅仅是感念故人的逝去而悲伤,更是为自己前方的路途而担忧。他现在与独孤胜已经撕下脸皮,明刀明枪地斗了起来。他本是孤身一人,修为又有精进,只要谨慎一些,便不惧任何阴谋伎俩。可是现在多了一个小女孩,便给他制造出了一个巨大的弱点,以独孤胜的老奸巨猾,岂会放过这一 大好机会? 正如踏冰渡河,以他的轻功本能无虞,可是若抱上一块大石头,恐怕就会有翻身落河的危险。 牵挂的越多,身心也就愈发沉重。看来情感真是害人的东西,若想成就大道,就必须得有所割舍啊……他抱着岳灵往前走,心里面诸念纷杂,突然有一股惊颤之意自灵魂深处升起,心有所感地停下脚步,只觉得光线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空气似乎被某种力量凝固住了。一层 沉郁浑浊的阴影自后方远处蔓延过来,暴戾的气息冲天而起,倾时覆盖了整片空间。两旁岔道里的嘈杂声响都飘荡远去,世界陷入一片沉寂。那是一股汹然疯狂的肃杀之气,虽不见其来处,却像山一般压过来,将地面一切生命都笼罩在深沉的阴影之下。饶是以秦言的修为,也不禁为那股气息中所透出的纯粹的 暴戾恶念震撼了一下。如此浓郁的戾气,不像是婆娑门中任何弟子该拥有的,是九环岗的那位魔头前辈破狱出关了吗?但是细细体味,这股浓重浑浊的煞气之内,还是残留着一丝丝熟悉的味道… …是成刚!这一次回来始终没看见他,他是跟着哪位前辈去修炼魔门秘法了吗,难怪现在才出关! “喝啊——!”自那煞气传来之处,突然响起一声闷雷般的咆哮。那是纯粹为发泄戾气而放,虽然隔着无数道山窟墙壁的阻碍,传到秦言身前来时仍具有震人心魄的能量,仿佛整座山脉 都因这一声怒吼而颤动起来,头顶山窟上碎石簌簌掉落。而附近的两名哨卫却被这一声暴喝吓得两腿发软,差一点就一屁股跌倒在地。 秦言心头一跳,默算了一下方位,便发现那煞气传来的位置,果然是通往九环岗的方向,而且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这边接近……他是在挑衅我么?可是,我的气息收敛得很好,他是怎么发现的? 第一百六十章 凶兽 怀中的岳灵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远处的那一声暴喝实在是太具威力,直接把她从最深沉的昏睡中吓醒过来。她在秦言怀中瑟缩了一下,抱紧了他的双臂,忽又松开,挣 扎着想要跳下来。 “别怕。”秦言低下头柔声道,“一头野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岳灵摇摇头道:“你抱着我,不好动手。”她扳开秦言的手腕,落回地面上,站到了秦言身后。秦言也不勉强。那头凶兽的气势确实不凡,他闭上眼,调整好呼吸,耳旁仿佛能听见几里外沉重的脚步踩踏在岔道里的嗵嗵震响。若要与此凶兽一战,自己也得全力以赴 才行。不过,远处冲撞的气息未近,前方倒有不少慌乱的脚步正在往这边靠来。秦言睁开眼,就看见欧阳师弟背着奄奄一息的叶英,和潇湘一起奋力狂奔,后面还跟着叶英带过 来的那一支试炼队伍。他们满脸惶恐的表情,见了秦言之后更觉心惊肉跳,在他漠然的注视下,不得已放缓了脚步,慢慢在他身前十几步外停下来。 “首席师兄!”潇湘上前唤了一声,眼眸里透出哀求之色,“叶师兄快坚持不住了,你放我们过去吧!” 秦言道:“难道我是落井下石的那种人吗?过去吧,我不会阻拦你们。”潇湘闻言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快步从他身旁行过,一段距离之后却发现身后没有人跟上来,回头便看见欧阳师弟背着叶英留在原地未动,不禁焦急地喊道:“欧阳师兄, 快过来呀!” 欧阳师弟却缩了缩脑袋,眼看着秦言,道:“首席师兄,你不会突然出手吧?” 秦言微笑道:“我早就说了,像你这样老实忠厚的好师弟,我怎么忍心加害呢!我堂堂首席,难道会出尔反尔吗?” “我不是担心自己,是怕你对叶师兄……” 欧阳师弟定定地瞧着秦言,脸上表情虽然畏缩,但对秦言回望过来的目光却毫不躲闪。可见,实际上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害怕。秦言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刚才听到他出卖师兄弟那席话的只有眼前这几人,潇湘很好糊弄,孩子们不足为虑,唯一麻烦的就只有叶英。而现在眼看着叶英只剩下一口气 了,只要稍微多拖延一点时间……哈!他可真是一位老实忠厚的好师弟呀! 秦言忍不住牵了牵嘴角,道:“叶师弟挨了我一掌没死,便是他的造化。像我这种身份尊贵的高手,难道会屑于对他出第二掌吗?” 欧阳师弟仿佛被他诡异的神情惊了一下,蓦地往后倒退了两步,道:“也许首席师兄宅心仁厚,不忍心看着叶师兄遭受痛苦,非要大发慈悲地给他补上一掌呢?”秦言莞尔:“欧阳师弟,你想得太多了……”他感应到那股凶煞暴戾的气息离这里越来越近,几息之内就将冲到近前,便住口不言,默默调整状态,凝神做好准备。至于前面 这些人,要走不走,谁理会他们的死活。 嗵嗵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带动着附近的地面都随之震动,灰尘碎石纷纷落下,那头暴戾的凶兽已经靠得无比近了,狰狞的阴影蒙上众人心头。 直到这时候,欧阳师弟才仿佛有所觉察,露出惶然的神色往周围看了看,又拖延了片刻时间,才犹犹豫豫地朝秦言这边走来。 不知死活!秦言在心底冷冷评价。 就在欧阳师弟才走到半途之际,潇湘骤然发出尖叫:“欧阳师兄,快跑——”尖锐的喊叫声犹在空中回荡,欧阳师弟的劫难便已降临。光线仿佛暗了一下,秦言眼皮一跳,只见一个人影蓦然出现在甬道尽头,周身缠绕着无数粗大锁链,如巨蟒狂舞,在他视野中投下庞然狰狞的轮廓。下一刻,那人就已越过了近百米距离,一路冲撞过来,狂舞的锁链在山窟里拖出巨大的震响,碎裂的石块于他身后飞溅。前面就是十 几个表情惊恐的少年,那人毫不停留,径直撞上前来。就像钢铁撞上豆腐渣,那些少年连惊叫声都未及发出,一瞬间就被碾成了血肉和骨骼的碎末,纷扬向四周迸散。欧阳师弟直到此时方觉大祸临头,他的感知远不及秦言,虽然知道后方有人追来,却没想到那人的速度竟如此之快,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身后的血肉之雨与凄厉狂风令他胆寒,极度的恐怖也让他爆发出了所有的潜力,风驰电掣般朝前飞掠。然而这时候发力已经迟了,那人的速度远胜过他。下一刻,一道焚燃着紫黑色冥焰的锁链就从他 后背捅入,带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双眼一下子瞪得老大,仿佛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结局。尖啸风声在耳旁渐渐远去,短暂的痛苦之后,一股麻木的飘然之感占据了身心。他的身体已因这一击的冲力飘荡着飞起,犹在半空之中,就好像已经失去了重量,耳侧隐约传来不祥的亡灵哭啸之音,眼前的色彩也渐渐从视野中剥离出来,陷入一片灰与黑的混沌之中。然后,他 感觉自己脱离了某种束缚,周遭的世界也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吗……短暂却又漫长的沉寂后,欧阳师弟的尸体重重砸落在地面上,他背上的奄奄一息的叶英却没有随之落地,而是一弹而起,紧贴着与秦言相对的洞壁的另一侧跑过,落到潇 湘身边。刚才就在锁链击来的时候,欧阳师弟根本不及反应,叶英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一侧身子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可见他的真实状态,绝不是表面上看来的那般虚弱。 秦言在他跑过的一瞬间犹豫了,这厮如此生龙活虎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受过重创,难道本少爷的那一掌打得轻了?可恶,竟敢装死来骗我…… 秦言很想补上一掌,不过前方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的杀意令他打消了这个想法。那锁链怪人已在他身前十余步外停住,正冷冷朝他看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九环狱链 那人身材极度魁梧,比秦言至少高出了两个头,浑身筋肉纠结,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他的四肢、脖颈等处都缠绕着粗大的锁链,锁链尖端上黑色冥焰幽幽焚燃,死亡的 气息如浪潮般涌来。他就是成刚,昔日婆娑门仅次于黄凡的高手,上一届首席争夺战最有望夺魁者。不过,就因为他威名太盛,被所有人都视为头号大敌,先后与雁瑜、吕彤交手,终于力竭 而败,最终让秦言捡了个便宜。 如今看来,他的修为又有了极大的进步,大概是从九环岗那位魔头前辈那儿习得了某种秘技,一身如此暴戾凶煞的气息,饶是秦言也暗觉心惊。成刚神功初成,从九环岗一路冲杀过来,尽情宣泄着心中狂暴郁积的邪火。然而当看见秦言之后,他便迅速从狂暴状态中恢复过来,很快平复了心境,一身煞气反而收敛 了几分。 可是对于秦言来说,这并不是个好消息。一头强大而疯狂的妖兽不难对付,但如果妖兽再拥有了冷静的头脑,那才是最可怕的! 两人四目相对,周围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炽烈的火花与深沉的杀意在目光中激荡。片刻之后,秦言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成刚师弟,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成刚淡淡地回应:“多谢秦师弟关心,鄙人好得很。秦师弟的修为看来又有精进,鄙人先在这里道个喜了!” “彼此彼此。成刚师弟,你身上这九条链子也很不凡嘛,是从九环岗得来的宝物吧?” “不错。这锁链名唤九环狱链,是昔年婆娑门祖师封印妖魔所用的神物,鄙人得了它,也算是如虎添翼了。秦师弟若是好奇,不妨亲自来试一下。” “呵呵!我正有此意!”这两人本就互相看不顺眼,三两句话一过,言语中就迸溅出浓烈的火药味。成刚见秦言抬臂摆出了动手的姿势,便不再迟疑,右肩轻轻晃动了一下,便有一条锁链如巨蟒 般朝秦言射去,最前端的三角棱刺仿若蟒首,黑色幽焰如浓郁得仿佛要滴淌下来。秦言瞳孔紧缩,瀚血之力升腾而起,两条手臂顿化作纯金之色。他一翻右腕,啪地一下,手掌重重击在巨蟒头部,这一击不下于千斤力道,砸得巨蟒剧烈一颤,尖端上黑 炎倏地摇动了一下,带动整条锁链歪到了一旁。但巨蟒并不罢休,它在空中划了个圈,又从一旁绕了过来,而且速度更胜从前。秦言皱了皱眉,手臂再度如闪电般探出,骤然捏住了尖端后一寸的链身,纯金色的右手强 硬胜铁,就要将这顽固的蛇头握于掌中。然而就在此际,成刚眯成细缝的眼瞳中突然闪过森冷的神采。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巨蟒前冲的势头就在一瞬间增强了数倍,秦言只觉得掌中一痛,附于锁链上的紫黑幽焰 已然迸发出浩然无匹的巨力,骤然间将他的五指撑开,而巨蟒就趁这一刹那的时间迅疾冲锋,直刺他面门,汹汹然要将他的脑袋整个贯穿。秦言猛地一侧身,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这凶猛的一击,全身汹涌的血气贯入右臂,五指狠狠攥紧,顿时将锁链再度握住。幽冥火焰在指间飘忽挣扎,发出噼啪的哀鸣声。他未及松懈,忽见成刚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右手抓住肩上的锁链,猛力一扯。秦言顿觉右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苦,五指几乎又要握不住锁链,整条手臂绷得笔 直,身子被拉得向前倾出。他这时才体会到成刚的力量强悍到了何等的地步,自己即便将瀚血运转到极致,仍处于绝对的下风。若是在平常的情况下,他大可顺着成刚的拉扯之力冲上去,以自己迅疾的身法和诡妙的招式游走对敌。成刚仅仅在力量上胜过他,而在其他方面都比他逊色。若是贴身近战,他有一定的把握将成刚生生耗死。但眼下岳灵就在身后几步之后,她的安危无法不让秦言顾虑,在场的几人皆是敌非友,任何一人都能顷刻间置她于死地。所以,秦言绝不愿离开岳灵三步之外。眼看着成刚的力量再一次爆发,他终于放弃了角力,五指一张,锁链便呼啸如龙般往回撤去,抽离出他的手腕,在半空中甩出噼啪一声巨响 ,复落回成刚身前。成刚嘴角一翘,眯紧的双眼蓦地睁开,望着秦言阴沉的面孔,咧开嘴呵呵地笑出声来。虽只是一次试探性交锋的优势,他却已流露出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说道:“秦 师弟,这九环狱链,还入得了你的法眼吧?”秦言面上一片肃冷之色,淡淡答道:“不好意思,我的眼神比较差,你若想入我法眼……”说到这里,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在我的眼前,把你的神通尽情展现 出来吧!”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成刚的目光不自觉地为之吸引,全副心神都投入到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之中。秦言的瞳孔如同漩涡,将他的灵魂也牵引进来,扯入到一个无生无觉的 世界里……刹那的恍惚之后,幽深的黑暗幕天席地地扑卷而至,转眼将他吞没,周遭现世一瞬间飘荡远去。等他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听不见任 何声音,看不到任何色彩,目光所及之处,延展至视野尽头的深渊与穹顶,都唯有一片寂灭阴冷的黑暗。 秦言的嘴角牵起狞笑,本少爷所品尝过的盛宴,也让你也一起鉴赏一番。若你无福消受,那么,就请给我坠入地狱去吧! 这是……无生世界!当周遭凝如实质的黑暗开始渗透身躯的时候,成刚也随之反应过来。昔年他也曾因触犯门规而被罚去无生阁,在里面呆了两天,精神几近崩溃,消沉了好几个月才恢复过 来,那一天也是他记忆里最痛苦、最漫长的一天。那时的恐惧犹记刻在灵魂深处,多年以后忆起也让人心悸。 他绝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在那恐怖的地狱里活过五日,而且还将那不应属于人间的黑暗力量也带了出来。而且这股黑暗力量渗入身体的力度,甚至比原本的无生阁更加狠厉。 第一百六十二章 偷袭 那家伙能成为首席,并不是全凭运气……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成刚的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短暂的呆愣之后,四肢已渐渐陷入麻木之中,昔年那灰色的记忆再度真切地自心头漫起,并化为可怕的事实,即将再一次在他身上重演。 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确实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啊!他冷冷地笑了一下。 可是,现在他,与七年前那个软弱的他,早已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了啊!现实之中,秦言与成刚相对而视,目光紧紧交织在一起。他的双瞳漆黑一片,其内深不见底,冷寂如渊。如果有血狼僧这一等级的绝世高手在一旁,就会瞧清他的瞳孔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旋转着,如同深海汪洋中的暴风眼一般。而他灵台神魂深处的那一点象征无生力量的漆黑寒星,便借着两人目光交织的通道源源不断散发出震慑灵魂 的黑暗力量,将成刚的精神印记完全笼罩在内。纵拥有堪比妖兽的强横肉体,可是未经淬炼的灵魂终究是弱小的。我自无生世界来,为你打开地狱的通道,冥冥中有邪恶的魅灵睁开眼睛桀桀诡笑,那是你昔日杀死的阴 魂,正为你奏响凄艳的挽歌……成刚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眼珠凸起得好像要蹦出眼眶,嘴中发出呼呼的怪叫声,一张面孔扭曲得不成人样,条条血管狰狞地凸绽。灵魂在幻境中所受到的打击,亦将在 肉体上体现出来。 等到他的灵魂绷到极限,亦将是肉体溃散的时刻。 成刚的意志亦算是很坚毅了,可是,与经历过两界碑、无生阁煎熬的秦言相比,便实在差了太多。这之间天堑般的差距,绝不是仅靠强韧的意志就能够弥补的。 幻境中的成刚开始觉察到不妙,但是他并没有惊慌。他仍在耐心等待着机会,无数次生死挣扎的经历,让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心灵,坚持着不去想那恐惧。 只要是人为的幻境,就一定会有破绽。这一场意志的比拼,他相信自己会是赢家。 你还以为,你比我更能坚持到最后吗?主宰着局面的秦言,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冷笑。此时叶英和潇湘并未走远,就在后方不远处观战,看见此情此景不禁迷惑得很。秦言二人还只试探性地交手了一个回合,眼看就要迎来真正的大战,这会儿怎么又互相瞪 着一动不动了?不过,等他们看到成刚脸上无比痛苦的神色时,方才明白过来。这两人,原来正在以神识交战!潇湘忽然想起了昨日在无生阁的经历,当时首席师兄只用了一个眼神,就将自己拉入到一个漆黑冷寂的世界里,若非当时雁瑜师兄就在身前,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她瞧着成刚此刻痛苦艰难的模样,心中感到一阵阵后怕。 当时如果不是宫师姐求情的话,我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太丑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时,一旁的叶英忽然开口道:“潇湘,你先回去吧!” “啊?”潇湘惊愕地转头看来,“叶师兄,你要做什么?”“没时间解释了,你快走,回去告诉师父今天发生的事情!”叶英说着用力将她一推,一股沛然大力汹涌而来,她无法抵抗,只好顺着这股力如秋叶一般往后飘出老远,直 到撞上岔道口的洞壁才稳住身形,一抬起头,便发现叶英已如狂风一般向前冲出,扑向秦言身后的小女孩。 “不要——”潇湘惊慌地大叫,叶英却像没听见一般,一探指朝小女孩后颈点去,指上泛起一片蒙蒙的青色光晕,正是独孤胜亲授的绝技——幽冥指。岳灵尚不知噩运降临,仍在紧张地注视着秦言的背影,对身后危机恍然无觉。仅为杀这样一个小女孩,叶英已经用上了最强的杀招,若不如此,心中梗念便实在无法通达 ,如何发泄心头之恨!而在他杀气刚刚流溢出来的时候,正与成刚拼斗神识的秦言就感觉到了一阵猛烈的心悸。作为局面的掌控者,在压迫成刚魂魄的同时,他也留了一丝心神警惕外界的状况。此时一见叶英暴起发难,针对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岳灵,他心头一紧,却不回头,只将右脚轻轻一踏,身子便如一缕烟似的往后飞出几米,恰在叶英袭来之际赶到岳 灵身旁,朝后一掌推出,正正迎上叶英的幽冥指。叶英见他在神识拼斗的同时居然还有余力行动,心中不由一慌,不欲与他硬拼。而幽冥指就是以诡谲飘忽著称,叶英手腕一晃,泛着迷蒙青光的手指便化为一道虚影,诡异地从一个刁钻角度转折而出,继而点向小女孩的左肩。但秦言虽然没有回头,却像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右掌在他手指转向的同时也骤然加速,自虚空中拖出一连串残影 ,在叶英猝然未料之际抓住了他那根青色手指。指掌相交,叶英先是一愣,继而横下心来,索性将全身劲力都汇于指上,要与秦言决一胜负。幽冥指之所以被誉为魔门第一指功,因为它不但招式诡奇,劲力也是无比刚猛,腐蚀性极强,能轻易穿透对手护体真气,直接攻击命脉。叶英就不信,秦言的大部分心神都放在成刚身上,还能硬抗住自己的全力一击。而且,他刚刚趁人不察的时 候悄悄服下了“销魂丹”,不仅强行压下了伤势,还让功力在短时间内暴涨五成,若这都不能得手,那他这个独孤门下的第二弟子不当也罢!然而指掌对峙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按他的想法,幽冥指应能很快突破秦言护体真气,强行贯入对方手臂之内,从而废掉对方战力。但事实的结果却是,幽冥指霸 烈的劲气撞上去,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秦言的手掌软绵绵一片,看似毫不着力,却如一个无底的黑洞,将他贯入的内力吸纳得点滴不剩。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叶英终于露出骇然的惊慌表情,汹汹然的锐气也为之一挫。就在他这一愣神之际,秦言掌中瀚血之力反攻过来,倏忽间绞上他的手指,只听喀吱一 声脆响,血花迸溅。叶英那根名震婆娑的“铁指”,竟在一瞬间就被绞成了血肉碎末。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踉踉跄跄地朝后方逃去。这时候秦言也无暇管他。当才争斗的过程看似轻易,实则凶险莫名,那一倏忽间,他虽未移开与成刚对望的目光,却将大部分心神都耗在了现实的指掌拼斗之中。而成刚是何等人物,就是那一刹那的分神,他便抓住了这一绝妙的机会,即将破牢而出。 第一百六十三章 咆哮 幽深的黑暗天幕里,成刚正苦苦支撑,忽然间,耳畔的尖锐嗡鸣与眼前的斑驳色彩都减弱了几分,视野里的无尽黑暗也若墨汁一般晕染开来,变得十分稀薄。隐隐约约中 ,他仿佛拨开了一层斑斓云雾,自杂乱变幻的色彩中重新看到了现实中的情景。 这只是一刹那的变化,黑暗的天幕又将合拢。但成刚的反应何其迅速,他在这该死的鬼地方苦熬多时,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岂会容它白白错过。他没有丝毫犹豫,就趁着黑暗力量减弱的这一短暂时刻,催动起全身的精神气,从神魂深处爆发出十倍于刚才的力量,一下子挣开了无生的束缚,在意识回归身体的短短 时间里,拼命张开上下颚,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怒吼。 “喝————!”那是一头隐忍多时的凶兽所发出的震撼天地的咆哮,一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去,呼啸的狂风为其伴奏,狂暴凶戾的能量穿透了重重山壁岩石,直冲云霄。吼声震动八荒六合,仿佛苍穹也感觉到了惊惧,嗜血的杀气肆无忌惮地向四面宣泄扩散。偌大的山腹迷宫内,全部的魔门弟子都笼罩在这一横空出世的庞然阴影下,无边煞气横亘在所有 人心头。功力稍弱一些的弟子只觉得头皮发麻,身躯不受控制地软倒在地。作为这一声咆哮所直面的对象,秦言所承受的压力不是任何人能够想象的。那吼声具备穿金裂石的威力,径直贯入他耳中,顿时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几乎连天灵盖都要 被掀起来。此时的成刚眼中迸出炫目的神光,彻底从无生幻境中摆脱出来。秦言一眼望去,便知事不可为,一展臂将岳灵护在身后,全身血气汹涌而出,隔着衣服犹可见肌肤透出的 纯湛金色光芒,宛如佛陀降临,硬生生将那一吼直扑过来的威力尽数挡下。纯论修为,成刚本就在他之上,这一吼的力量绵延不绝,初时是为了摆脱他的精神控制,继而成为全身劲气之所聚,那股肆虐冲击的力量绝非人力所能抵挡。秦言本是要侧身避开这一击的锋芒,但念及岳灵就在身后,不得已拼动全力将这一吼的威能硬抗下来。饶是以他的身体强度,亦觉得嗓子眼发甜,腥咸之味涌上唇舌,一口鲜血就要 喷出,却又被他强行咽下。而成刚在发出这一吼之后,亦觉得有些乏力。他此时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各处肌肉还没能从那恐怖的无生境地中完全恢复。他剧烈喘息几下,脸上肌肉一阵抽搐 ,脑门上仍残留着豆大的汗珠。念及刚才在幻境中的经历,他就觉得一阵后怕,眼皮不由自主地发颤,眉上揪纠出无数皱纹。 他与秦言二人就这么相对站着,静默不动,各自调息修养。 好半天之后,成刚才长出一口气,睁开双目,眼中才恢复了神采,喃喃地道:“真是久违的感觉啊……”随着他一开口,周身缠绕的锁链就开始簌簌索索地抖动起来,发出清脆的钢铁碰撞声,深黑色的幽冥火焰再度燃起,一股凶煞绝厉之气笼上秦言身躯,九条锁链犹如狂蟒 ,一齐瞄准了他的脑袋。 秦言默然注视着九环狱链的动静,两眼微微眯起,周身炽烈的金光已然退去,但面容、手腕等肌肤表皮仍保留着一层内敛的淡金之色,仿若寺庙里的佛陀金相。 他面上表情从容无比,心里面实则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刚才以无生幻境突袭不成,接下来成刚必定会万分注意,不会再与自己目光接触。这样一来,两人就只能凭肉体修为分个胜负。若是只有自己一人的话,倒是无惧,但眼 下还有岳灵在身后,倘若对方九链齐出,自己实在难以护得她周全…… 他已经深切地体会到,在魔门之中若是有了牵挂,将是多么折磨人的一件事情。 没办法了,跑吧…… 不过在跑之前,场面话还是要说的,纵使是落荒而逃,却也不能弱了首席的名头。 秦言想了想,开口道:“九环狱链果然名不虚传,成刚师弟方才只出一链,就已刚猛无匹,不知九链齐出将会是何样壮观的情景!”成刚垂下眼皮,只以眼角余光观察他,淡淡地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他口中虽如此说,却没有立即动手。跟秦言战过一场后,他在神功初成之后的激荡心情已经彻底平复下来。经历过刚才一番试探,他已知道秦言不是好相与的,就算自己御使九链全力出手,只怕也拦不住他。而且,暗自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窥视着这里的争斗,如果将 九链的奥秘提前暴露出来,那就真的亏了血本。秦言跟成刚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见他略有迟疑,哪还看不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成刚师弟,你已经累了吧?恰好我也有点累了,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 我们约个时间,改日再战,如何?” 成刚斜过脸来,依旧是以眼角余光瞄着他,淡淡地道:“秦师弟,你怕了?”“哈!成刚师弟你还真是幽默!我可能会怕吗?尽管你是门内仅次于我的第二高手,不过比起我来毕竟还是差了一点点,我怎可能会怕!只是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如果不 出去晒晒太阳,把大好韶光都浪费在打打杀杀上面,那就真的是太粗鄙了!成刚师弟,你觉得呢?”成刚静默片刻,身前如狂蟒般的九条锁链缓缓垂下。见他如此动作,秦言放松了些许。不过,又听见成刚说道:“秦师弟,以你的傲气,难得说出服软的话来。是为了你身 后那个小女孩吧?给你一个忠告,与其让她被别人折磨至死,不如你自己动手,只需轻轻一下,就可让她安然睡去——” 感受到身后岳灵往后缩了一步,秦言大怒道:“你胡说什么!” “看来你是割舍不下了。”成刚摇了摇头,“那么,我劝你放弃首席的位子吧,这两者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 “你威胁我?”秦言的眼眸中迸出一缕森寒。 “若非情非得已,我绝不屑于向妇孺出手。”成刚淡淡地道,“不过,门内拥有如此想法的人可不多。我是好意提醒,你若不信,那就作罢!”说着,他踏着沉重的步子,大步朝秦言走来。自秦言身旁经过时,他又道:“再提醒你一件事,门内新来了一个叫小歌的师弟,如果你跟他交上手,一定要在五十招之内取 他性命,否则,就逃命去吧。” “谢谢提醒。” 成刚轻笑出声,大步走开。而不知什么时候,叶英和潇湘两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见面 成刚经过之时,秦言的姿势看似随意,暗里却凝神运力,时刻防备着他暴起发难。直到成刚走远,他转过身来,微笑着对岳灵说道:“灵儿,我们回去吧。” 岳灵的眼眸里却闪过畏惧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轻声道:“哥哥,你会杀了我吗?” 秦言一愣,道:“怎么会,不要听那家伙胡说八道!”“可是,我觉得他说得也有点道理。”岳灵的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色泽,“如果在不知不觉中被杀掉,感觉不到痛苦,也许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呢!我很想念爹爹和娘,也很想念钟叔,如果能跟他们在一起,就没什么伤心的。可是,我还是不放心弟弟,他身体不好,又没人照顾他,如果我死了的话……”说着说着,她嘴角一咧,低声抽泣起来,“ 如果我也死了的话,他就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了……”秦言心中一恸,扶住了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帮你找到弟弟的……”说到这里,感觉这句话真像是要杀掉她一般,赶忙又补充道,“你要先强大起来,然后 才能照顾他。” 小女孩泪眼婆娑了点了点头。秦言替她拭去泪水,牵住她的手朝前路走去。 没走多远,就看见两道人影飞奔而来,正在他身前停住,赫然是宫云袖和魏飞二人。他两人的目光在岳灵身上扫了扫,魏飞率先开口道:“秦师兄,你见过成刚了吗?” 秦言答道:“见过了,还跟他动了几手。怎么,你们也见过他了?”“刚才和他照了一面。”魏飞抚上胸口,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他的修为又上了一层,煞气浓郁得就像一头魔兽似的,光一个眼神就让人喘不过起来。他从我面前走过的时 候,我连动都动不了,感觉好像一眨眼就会被他杀掉。幸好宫师姐……” 宫云袖开口道:“他之所以没有向我们出手,只是因为我们两个守望互助,他一时找不到机会罢了。”魏飞诧异地瞄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说。刚才成刚没有动手,完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他们俩之间那番诡异的对话,魏飞记忆犹新。成刚对宫云袖的那番夸赞誉 美之辞,可不是因为他俩守望互助才说出来的……不过,既然宫师姐不愿让秦师兄知道她与成刚的关系,自己现在也不便说,等到自己单独拜见秦师兄的时候再告诉他吧! 宫云袖的目光凝注在小女孩脸上,片刻之后忽然展颜笑道:“好可爱的小妹妹。秦师兄,你的眼光不错!”岳灵朝秦言的身后缩了缩。这个大部分面孔都隐藏在阴影中的女人的眼神让她感觉到有些不自在。而且,她现在这副面黄肌瘦、满身泥污的模样,跟“可爱”绝对扯不上半 点关系。这日在魔窟中经历的磨难,已经让她清楚地认识到了人心的虚伪与狠毒,她由不得加强警惕。秦言沉默不语。他在想,岳灵必须要有自保之力,得早点指导她修习武技。可是自己要为即将到来的首席争夺战做准备,难得抽出时间,如果可以的话,不如把岳灵交给 面前这两人…… 宫云袖眨了眨眼,又道:“秦师兄,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你是好这一口的,果然与平常人不同啊!”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秦言瞪了她一眼,“她……是我的妹妹!”宫云袖妙目一转,恍然道:“原来是秦师兄的妹妹!失敬失敬!不知妹妹年岁几何,为何会流落到此?”她问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看着秦言,根本不信秦言的说辞。她知道 秦言被带到魔门的时候才三四岁,又是一个孤儿,哪里还有妹妹。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她怎么都不相信。 秦言道:“她是我一位故人的女儿,不幸被带到此处,我就认她做了妹妹。她的名字叫岳灵,其他的,你不要多问。”“原来是故人之女……呵呵!”宫云袖掩嘴一笑,满眼怀疑的神色,不过却再没有多问。她心中在想,以秦言这般冷酷淡漠的个性,怎可能会突然多出来一个故人,分明只是 托辞。她却不知,下山之后的秦言,与魔窟中的秦言,性情相差极大,甚至连他自己也无法认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 宫云袖笑过之后,又走上前来,在岳灵面前摊开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块泛着晶莹光泽的乳白色玉佩:“灵儿妹妹,初次见面,送你一个小小的礼物,请笑纳。” 秦言低头一看,只见那玉佩上隐有灵气流淌,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显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如果戴在身上,将会对修行大有裨益。 不料岳灵只看了一眼,就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娘说过,不能随便收陌生人的礼物。” 宫云袖的笑容不减,抬眼朝秦言看去,道:“灵儿对我这个姐姐还很不放心啊。秦师兄,你觉得呢?” 秦言轻轻拍了拍岳灵的肩膀,柔声道:“灵儿,这位是宫云袖师姐,她不是坏人,你就收下她的礼物吧!” 宫云袖看得微微一怔,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秦言如此温柔的模样。 听了秦言的劝说,岳灵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玉佩,轻声道:“谢谢宫师姐!”后方的魏飞有些为难了。他跟秦言一样,都崇尚踏实修行、不屑于借助法宝丹药等外力,所以此时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可以作为礼物的东西,站在后面一脸的 窘迫。 这时秦言已经在向岳灵介绍他了:“这位是魏飞师兄,除了哥哥以外,他和宫师姐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两人。其他任何人的任何话,你都不要相信。” 岳灵点点头,清脆地叫了一声:“魏师兄!” 魏飞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道:“今天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下次一定补上。”这时,宫云袖朝秦言望过来,道:“秦师兄,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去藏书阁第七层拿一本书,叫做《神圣荣耀》,它应该归属在西域宗教一类,一共有三册,其中有一册应该在宋晴纱手里,你把剩下的两册拿过来给我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绝翳 藏书阁在玉琼峰,每一层都要拥有一定的权限才能进入,而这权限就由每人在魔门中的排位来决定。到了第七层,就只有首席和两位次席才能进入,第八层则仅对首席弟 子和师门长辈开放。宫云袖随时门内赫赫有名的高手,却无法进入第七层,所以才会来找秦言帮忙拿书。 秦言点点头,顺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对红毛人的东西有兴趣了?”宫云袖道:“最近修行遇到瓶颈,总结了一下以前所学的咒术,发现很多东西都不知其所以然。绝翳术中的某些咒印是根据西域法术演变而来,我想,读一些西方典籍,也 许对我会有所启发。” 岳灵刚刚戴好玉佩,听了这话不由抬起头来问道:“绝翳术是什么,道术吗?”宫云袖凝眸望着她,笑道:“绝翳术既非佛法也非道法,它是由西域的元素法门与中原的一叶障目法结合改进而来,既无典籍支撑,也无绝技流传,不登大雅之堂。不过, 用来骗骗一些凡夫俗子倒是足够了。”说着,她徐徐抬起手腕,雪白的手背往上一托,就见无数肉眼可见的线条急剧聚拢,光芒以一种炫目的速度流转起来,不过一弹指时间,就凝成了一只半人来高的怪鸟, 青色,赤脚,一足,如鹤,遍身有五彩斑斓的光翎,昂首扇翅,栩栩如生。 “这是,毕方?”岳灵瞧得心动,忍不住伸手去摸。不料那怪鸟身上竟有很高的温度,她感到手指一烫,慌忙又缩了回来,吃惊地朝宫云袖瞧去:“这鸟……居然是真的!” 宫云袖咯咯笑道:“虚实相生,有无相成,此乃万妙之门。灵儿妹妹,你再看!”她手腕翻转,毕方神鸟便煽动翅膀飞到半空,在几道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身上再度泛起变幻的云纹流彩。它长出了另一条腿,尾翎拉得更长,如同皇冠上的明珠,翅膀变 得更加宽阔,身上羽毛呈现出一种绚丽夺目的颜色,周身如有火焰燃烧,俯仰间散发出一股睥睨苍生的皇者威仪。 “这是凤凰!”岳灵惊喜地大叫。宫云袖抬手一指,那只凤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便朝小女孩肩头落来。岳灵低呼一声,有些慌乱地向后躲去,凤凰的速度却比她快上许多,稳稳落在她肩上,收起翅膀, 俯下头来抵了抵她的侧脸。岳灵只感觉脸颊痒痒的,传来温暖舒适的温度,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她突发奇想,忽然伸出两臂,一把将凤凰搂入怀中,又摸又亲。凤凰轻轻挣扎了几下,后来便渐渐安定下来,蹲在小女孩怀中,半眯两眼,看似还有些享受她的亲近。一旁的魏飞看得两眼发直,忍不住上前两步伸出手指在凤凰翅膀上戳了戳,赞叹道:“跟真的一样。”这时那凤凰猛一抬头,狠狠向他手背啄来。魏飞见机得快,匆忙缩回 手臂,纵身飞退两步,方躲开凤凰的偷袭,正欲还击,一抬眼却见岳灵正望着咧嘴大笑,只好窘迫地跟着笑了两声。宫云袖道:“当初为了弄出这只大鸟,我花费半个月查阅古籍,才搞明白具体的细节。又为了选出合适的羽毛颜色,我寻访了无数名川大泽,拜访了几十位画师,才选定了 现在这个模样……”秦言嗤地一笑:“你总是为一些无用的细枝末节耗费大把时间,否则以你的资质,绝不至于会输给宋晴纱。当然,那时候有流清陪在你身边,那一段甜蜜的时光,现在回味 起来仍觉得无比温柔吧?”宫云袖的面色顿时一沉,凝默良久。由于她心绪散乱,岳灵怀中的凤凰无有灵力加持,渐渐变得暗淡,最后化为一道流光散去。她惊讶地朝宫云袖望来,却只见她与秦言 相对凝望,气氛沉重,便不敢开口说话。 宫云袖默立许久,徐徐舒出一口气来,道:“你突然提起他,是不是担心我仍怀恨在心,会对灵儿不利?” “不会。”秦言淡然一笑,“你不敢。” “不错,我不敢。”宫云袖低下头,唇角笑容转为苦涩,“那么,你是在提点我,不要为一段死去的感情执迷不悟么?多谢你的好意,我会试着……忘掉他。” 秦言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想竟勾起了你的伤心回忆,算是我失言吧。” “你说,你只是一时失言?哈——”随着宫云袖一声轻笑,秦言脸上一热,忽然感觉到那兜帽阴影中射来的灼灼目光,视线凝如实质,让他生出烫烧般的错觉。不,不是错觉!攻击性极强的绝翳术,只需要 一个眼神就能置人于死地,尤其是在施术者情绪失控的时候,那威力足以将敌人与自己一起毁灭! 秦言体内的瀚血自发生出反应,他脸上蒙上了一层淡金的色彩,沉声道:“冷静一下吧!看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宋晴纱的对手!” 宫云袖垂下目光,低低一叹:“是,你说得对。我与宋晴纱争斗多年,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正因为我内心太过软弱,怎敌得过她的纵情无忌。”她忽而揭下兜帽,阴影一逸而散,惊艳的容颜展现在众人面前,然而秀丽的眉宇间却蕴有一股淡淡哀愁。岳灵第一次瞧清她的面容,不禁看得呆了。她绝没有想到,这位一直藏身于阴暗里的姐姐竟拥有如此倾城绝色的美貌,淡然浅笑间,一颦一笑都让人目眩神驰。岳灵纵为女子,也看得心旌动摇,继而由心底里生出一股强烈的自卑之感 ,悄悄缩了缩身子,愧然低下头去。 宫云袖环顾三人,目光最终停留在秦言脸上,展颜笑道:“秦师兄,近日我新悟了一个法门,或可与宋晴纱一搏。今天时机正好,请秦师兄品评一二!”她轻轻抚掌,顿时周围环境迅速旋转着淡去,无数白帘幔帐铺展下来,在风中飘荡飞扬。咯咯的女子笑声从四面传来,或如银铃,或若黄莺。长袖飞舞,撩起香风拂涌,幔帐翻动,露出一派旖旎绮丽的粉艳春色。起舞的少女渐渐清晰,个个姿态绝妙,诱人之极。少女们神情妖媚,身上的衣物也愈来愈少,艳舞间勾人心魄。她们最后衣衫褪尽,白花花的美艳肉体晃人双目。娇喘声、呻吟声从远方虚空响起,越传越近,终于化作少女口中无比诱人的歌曲。 第一百六十六章 幻舞 秦言听她说要品评法术,却不料撞见了如此旖旎香艳的景色,差一点就被牵动了心神。不过,他自从无生阁出来,神念已无比强大,沉下心来一眼扫去,便能明辨虚实, 洞悉真幻。宫云袖施展的裸女艳舞虽然诱人,却远不及宋晴纱的天魔舞那般勾魂摄魄,毕竟一为虚一为实,在秦言眼中便是截然不同的天地,无可相提并论。 但魏飞和岳灵却无他这般修为,魏飞亲眼目睹着这一场销魂舞曲,不禁面红耳赤,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小女孩满面绯红,低下头去,紧紧捏着衣角,一动也不敢动。宫云袖一眼望去,见魏飞额头冒汗、不知所措的样子,促狭地笑了笑,道:“魏师弟,你光顾着修炼武技,却把人生大事给耽误了呢!区区几个裸女,竟然让你紧张成这等 模样!”魏飞含着粗重的鼻音说道:“我技艺浅薄,应当抓紧时间修炼,实在不敢有非分之想。否则,就算我找到了所爱之人,也没有力量守护她,到头来也只能落到一个悲伤的结 局。”“魏师弟此言差矣!”宫云袖摇头道,“在圣门之中,有些事情你不必看得太重,却必须经历一番。否则,圣门中的妙法幻术层出不穷,你若对此一无所知,又哪有力量去对 抗它呢?”宫云袖见他如此窘状,不禁发出银铃般的咯咯笑声:“哈哈!魏师弟,我跟你切磋武技一整天,只知你古板严肃,却没料到你真的淳朴到了这个地步!在圣门之中,你还真 算是一个另类啊!其实你不必如此紧张,放开一点吧,你将能学会很多……”然而无论她如何挑逗,魏飞都充耳不闻,只是闭目打坐。此时宫云袖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如以往那般沙哑,但魏飞全身心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宫云 袖眼波一转,又将视线移到了秦言身上。在享受曼歌艳舞的三人之中,唯有秦言神色如常,他如此平静的神态让宫云袖不由有些失望,她盈盈一笑,道:“秦师兄真是修为不凡,竟然丝毫不为所动。难道,这些女 子还不够漂亮么?” 秦言微笑道:“美则美矣,不过露得太多,反倒不如半遮半露那般惊心动魄。宫师妹,你应该明白,欲拒还迎比直抒胸臆更能勾起男人的胃口。” “秦师兄果然是此道老手!”宫云袖戏谑地笑了一下,“看来,秦师兄是对这些女子都不满意咯?” “也不能这么说!不过,我看这些女子的身材都十分相似,再想想你刚才所说的,经历无数次实践才得出凤凰的形象,于是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宫云袖的脸色微微一变,迟疑道:“你……猜到了什么?”“这些女子,应该都是你照着自己的身体制造出来的吧!”秦言摸着下巴,仔细盯住前方一名婀娜舞动的艳丽女子,肆无忌惮地将她全身凹凸之处都看了个遍,啧啧叹道,“ 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拥有这么好的身材!为什么一直要藏在灰袍子里呢,就不怕把自己憋坏?” 宫云袖的两颊一下子染得绯红,眼睛瞪得老大,气急叫道:“你!胡说什么!” 秦言扼腕叹道:“是我的错!宫师妹你难得放纵一回,我不该这么快就把真相说出来,真是太扫兴了,我得向你道歉……”“喂!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我……”话至最后终难开口,只化作一声冷哼。宫云袖转过身去,袖臂一挥,便见光芒涌动,汇聚到那些女子的身上,凝结出各样衣物,将全 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另是一番华美雍容的风味。秦言打量着这些长裙纱衣的秀女,忽然又出声道:“宫师妹,你不用这么谦虚。为何把她们的身材都缩小了一号?这俨然就少了很多风味嘛!虽然有衣服遮着,但还是很扫 兴的,还是变回来吧……” 宫云袖猛一跺脚,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来,厉声喝道:“给我闭嘴!” 她这次可真是怒气攻心,连耳根子都红得发烫,胸脯上下起伏,俨然已难以自抑。秦言知道女人冲动之下容易干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所以决定就不跟她计较了。 勾魂摄魄的娇吟声消失了,女子们依然起舞,却已是另一派端庄秀丽的模样。魏飞这才敢睁开眼站起身来,瞧见秦言两人都是一副诡异的神情,也只好跟着沉默。四人默默僵立,气氛沉闷得难受。白纱女子优美的舞蹈就在眼前翩跹摇曳,却无法让人开怀。岳灵轻轻走到秦言身后,悄悄握紧了他的左手。即使以她的见识,也能感受 到气氛的不容寻常。 秦言静静观赏着白纱女子们的舞蹈,片刻之后,再度开口道:“舞技是挺不错,不过这跳舞的人嘛……” 眼看他又要对这些女子品头论足,宫云袖连忙出声打断他:“秦师兄!” 秦言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迟疑了一瞬,缓缓说道:“刚才那些裸女,是我偷窥宋晴纱的身体制造出来的。而现在这些女子,才是依我自身所化。”秦言恍然大悟,不由脱口而出:“哈!难怪你一直要裹在袍子里……”话到此处,他自知失言,连忙住口,抬眼望去,果然见宫云袖初霁的面容上再度布满阴云,怨恨的目光几乎要刺穿他的胸膛。 第一百六十七章 巧遇 “那个,宫师妹,身材什么的都是浮云,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自卑,毕竟脸蛋才是最重要的……” “秦师兄,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的。”说着没事,却忍不住幽幽一叹,满眼嗔怨。 “我不只是安慰你,我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宫师妹你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哪个男人见了不得神魂颠倒,就是天上的神佛也要动心——” “秦师兄!这句话,你昨天已经对宋晴纱说过一遍了!”“呃,是吗?……总之呢,你拥有如此天仙般的美色,相比之下,身材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而且进一步说,我们圣门弟子最重要的还是涵养和气质,就这方面来讲,你比 宋晴纱那只骚狐狸要强出太多了!”“你所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吗?”宫云袖的脸色渐渐趋于平缓,她望着秦言,以一种异常温柔的口吻问道,“对你而言,如果只能在我和宋晴纱之间选择的话,你会怎样决 定呢?” 秦言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你。”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事实上,我只会选择玉寒烟。其他人,都在大道之外。 他的回答让宫云袖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轻轻抚掌,场中光明逸散,白纱舞女的影像渐渐淡去,洞窟里又恢复成晦暗的模样,唯有壁上火炬上红焰摇曳,沉郁如烛。 “走吧!”她嫣然一笑,曲臂俯身,邀请秦言先行。秦言牵着岳灵,当先朝前走去,宫云袖与魏飞跟随其后。走出不远,三人漫谈间,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咕咕声响。三人都是耳目灵敏之辈,立时觉察出声音的来源,却是 从岳灵肚子里发出。 迎向三人的目光,岳灵红着脸道:“我,饿了。” 秦言捏了捏她的手背,微笑道:“正好,我也有点饿了,一起去斋堂吃饭吧!”斋堂在玉琼峰上,离藏书阁也很近。四人在斋堂用罢饭食,随后就去了藏书阁。宫云袖三人在阁外等候,秦言独自登上了第七层,花了须臾工夫,从满目书海中找到了那 两册《神圣荣耀》,又顺手拿了一本佛像画册,旋即下楼。 他走出藏书阁的大门,宫云袖欣然迎了上来,从他手中接过两册书籍,一脸欢容地道:“秦师兄,多谢你了。为了聊表谢意,我……”这时秦言忽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就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迈着款款的脚步走向这边,赫然正是宋晴纱。而宫云袖也在同一时刻转过身去,一见到这个令她又恨又妒的宿敌, 脸上欢容顿变作深沉的冷意,迅速收起手中书册,一脸冰霜地望向那个艳丽的身影。宋晴纱也于同时发现了他二人,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随即平复如常,面上泛起浅浅的笑意,朝着秦言点了一下头,然后才将目光移到宫云袖脸上。两个人视线交织,宫云袖身上的寒气顿时浓重了几分,冷冽的神色吓得岳灵脸色发白。但宋晴纱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若无其事地朝这边走来,行到近前媚声唤道:“大师兄,难得在这 里也能巧遇,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啊!” “是啊。”秦言答道,“我都已经快一年没来了,没想到第一次来就会遇上你。”宋晴纱吃吃笑道:“也许是老天爷刻意安排,要让我们共创一出千古佳话呢!”一旁宫云袖脸色微微一变,周身寒意愈发浓重,渐渐凝聚出暗淡的虚影。宋晴纱却只顾盯着 秦言,对她视若不见。 秦言将她二人的争斗瞧在眼内,微微一笑,道:“晴纱师妹,如果老天爷真的有心,他就不会将你贬下尘世,你我大概也就无缘相见了吧。”宋晴纱笑盈盈地道:“大师兄此言未免过于悲观。小妹得以与大师兄相见,无论有缘无缘,心中都欢喜得很,就像佛祖说过的,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此有故彼有,此 无故彼无。我相信,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我与大师兄,大概已有五百年回眸的缘分了吧!” 这时宫云袖忍不住插言道:“晴纱师姐,照你这么说,你今世得以与方师兄夜夜笙歌,至少已有了三千年的缘分了吧!”宋晴纱摇摇头,悠然道:“宫师妹此言未免着相,情缘是非,谁又能说得清呢。”不过,经宫云袖一打扰,她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了,装作无意地瞄了秦言手中书 册一眼,问道,“大师兄亲自驾临藏书阁,是为了借什么书呢?” “一本佛经罢了。”秦言说着,朝宫云袖瞥去一眼。如无必要,还是不给她招惹麻烦了吧。却听宫云袖轻笑一声,道:“还有两本《神圣荣耀》,我前日遇见晴纱师姐借阅此书,忍不住心中好奇,便托秦师兄将剩下两册借了过来。”说着,她斜睨了面色乍变的宋 晴纱一眼,徐徐说道,“能入晴纱师姐法眼的古籍,其中必定深藏奥秘,我若细细探究一番,说不定也能习得传世绝学呢!”宋晴纱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了。她身为次席,在第七层每次仅能借阅一本书,所以一借一还,颇费时间。却不料,就在此关键当口,宫云袖竟也盯上了她的目标,还请来 秦言将剩下两册书借走,这无疑会坏了她的大计! 她是发现了书中的秘密,还是故意与我作对,又或者她真是对这本书感兴趣?应该不会是第一种,那一段隐秘的西洋文字,她不可能看得懂的……宋晴纱心中焦急,脸上神色却变得正常,盈盈的笑容愈发娇艳动人。她上前几步,凑近宫云袖身前,懈来一股幽兰芬芳,轻声说道:“妹妹若想钻研此学,不如从第一册开 始看起。”不待宫云袖答话,她却又立即别过脸去,目光落在岳灵脸上,惊奇地道:“这是谁家的小囡?好可爱啊!”她欲伸手去摸岳灵的脸蛋,小女孩却羞怯地往秦言身后一缩。宋晴纱扑了个空,嘴角勾起嫣然笑容,道:“是姐姐疏忽,初次见面,怎能不送礼物。”她将手缩入袖中,尔 后伸到岳灵面前,摊开手指,掌心赫然是一颗散发着蒙蒙青光的明珠。“这颗蛟珠是姐姐早年所得,可以凝聚水灵,滋养躯体,若用来修炼水木法术,则能事半功倍。小妹妹,我把这个送给你,你能将名字告诉我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选择 小女孩低头瞧了半晌,又去望秦言脸色,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终究忍不住诱惑,伸手拿了明珠,用娇脆的嗓音答道:“我叫岳灵。” “原来是灵儿妹妹!那我也告诉你,我叫宋晴纱,你可以叫我宋姐姐。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朋友了哦!” “嗯!”岳灵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掌中明珠,用力地点了点头。 “哈哈,灵儿真乖!我都想找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妹妹了……” 宋晴纱与岳灵一番对白,却让一旁魏飞愈发显得不自在,他心中暗暗决定,即使用抢的,也要快去为灵儿找一份见面礼。 这时宫云袖也于此刻下定了决心,蓦然抬起头来,开口道:“晴纱师姐,我愿意用中册换你的上册。” 宋晴纱脸上绽放出灿若桃花的笑容:“宫师妹,你真是太慷慨了!” 两人交换过书册,宋晴纱便匆匆离去。秦言见事情了结,便欲带着岳灵回洞府,不过却被宫云袖叫住。 “秦师兄,你现在回去,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你是说,灵儿吗?我会教导她修习武技,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一个高手了……” “你要教她瀚血神功?” 秦言摇摇头:“瀚血太过艰险,还是御器术更适合她。” “你错了!”宫云袖转过来,倾身拉起岳灵的左手,凝视着她片刻,缓缓地道,“最适合她的,是绝翳!” 秦言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让我来教她吧!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能照顾好她。何况,我和魏师弟未来的指望都落在你身上了。你还是安心修炼吧,成刚和歌行烈不会在原地等你!你要是输 了,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 秦言沉吟半晌,将目光往岳灵脸上移去。他虽然早有将灵儿交给宫云袖照顾的想法,但等到宫云袖主动开口,他反而有些不放心了。 他迟疑良久,岳灵也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回望着她。注视着这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想及昔日岳四海夫妇对自己的照顾,他发现自己竟迟迟说不出那几个字来。难道宫云袖就一定没有包藏祸心吗?那也未必,也许她想控制灵儿来要挟自己。魔门中任何都不值得信任,可是,自己确实没有精力去照顾一个小女孩。大战将至,留给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成刚和小歌他们一定会集中对付我,如果我不能将御器术提升到第七重的话,只怕,难有善果…… 但其实还有另一个选择,如果不去争那个位置的话,以我的实力至少自保有余。只是,我心中的骄傲,比起灵儿的性命来,究竟孰轻孰重呢? 诸念纷繁,一时难决。秦言轻轻摸上岳灵的脸颊,柔声道:“灵儿,你自己决定,是学哥哥的御器术,还是宫姐姐的绝翳术?” 岳灵定定地望着他,脆声问道:“哥哥,魔门里最强的武技是什么?” “最强的武技是瀚血,可是,它不适合你。” 岳灵哦了一声,又道:“那么,御器术是什么样子的呢?”“御器术……”秦言瞑目内视,发现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空荡荡的经脉中终于恢复了一些灵力,虽然不足以支撑一场大战,但若只是用来演示剑法还算够用。他抬起头来, 目光一扫,发现魏飞和宫云袖二人都没有负剑。他又将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株桃树上,快步走了过去。暮秋之时,桃树却因灵气的浸润而遍结缤纷,满树绚丽的华彩。他走到树旁,抬臂折下一根细枝,左手捻起一瓣桃花,瞧见广场对面有一座耸起的巨石,屈指一弹,那枚 花瓣便化作最锋利的暗器,破空直去,拖出一道粉红的华影,径直射入巨石上端。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巨石顶部被从中破开,断为两截,细碎的石屑四散飞溅。秦言手指一拂细枝,枝上桃花瓣纷扬灵落。他将灵力注入细枝内,御器术功诀运起,那细枝上便凝出寒霜般的光华,如一柄冰晶长剑。他手腕一抖,细剑轻缓刺出,“嗤” 的破空声后,剑气击在虚空中,漾起一圈清莹的波纹。 他回味着久违的持剑感觉,轻轻舒出一口气,随后两眼倏地眯起,剑尖往前一倾,刹那间挥出万点寒芒,笼罩身前大片区域。只听“嗤嗤嗤”的破空之音在空气中响起,千百道半透明的剑气串成细密的雨丝,席卷而来,无数雨点在半途就炸开,迸散的劲气带起极强的冲击力,空气中四散开花。寒 霜剑气划出道道扇形气面,冰寒的光芒有些晃目,片片剑气卷起千层寒雪,如一条白龙翻腾呼啸。 是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一曲剑舞未毕,他已感觉到了久违的快意,一口锐气就要化为长啸而出。然而他体内灵力毕竟是新近恢复,渐感不支,只好渐渐收了剑势,于白龙剑雨中现出身形,调整 好呼吸,丢下桃枝走回岳灵身旁。 “灵儿,这便是御器术。你觉得如何?” 岳灵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竟似看得呆了。秦言问了两遍,她才回过神,极为兴奋地答道:“我要学这个!”秦言点点头,正要说话,宫云袖却一把将岳灵拉到一旁,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小女孩本来雀跃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偷眼瞧着秦言,脸上转为踟蹰的神色。秦言听 到宫云袖语中似乎有提到自己的名字,不过她的绝翳术非同一般,秦言未加刻意之下也听不真切,只在一旁等候。宫云袖在岳灵耳边说了良久,岳灵脸上的迟疑之色也愈发浓厚。半晌,小女孩犹豫着开口道:“你的绝翳术,虽然十分好看,可是好像没有什么攻击力,我要是学这个的话 ……”听到此言,宫云袖不禁低哼一声,秦言也有些莞尔。绝翳术的战斗力极为强悍,练到极处甚至不逊于瀚血。只是宫云袖表现出来的尽是它柔媚优美的一面,以至于岳灵有 此误会。“灵儿,你且看好——”话音未落,宫云袖以化为一道华影,一闪之后便来到了秦言劈过的巨石之前。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决定 宫云袖手腕撩起,指间泛出无数道实质般的线条,随着她妖魅般的舞蹈,一层层没入到巨石之中。由于移动速度太快,她此刻的身形已虚化成淡淡的虚影,并围绕着巨石,刹那间在巨石周围拉扯出一圈模糊的残像。隐约可见朦胧的身影在其中晃动,却难以看得真切。 短短一息之后,她的身影重新凝成清晰的实像,大步往回走来。而在她身后,十余道姿态各异的残像正缓缓消散。当她走到岳灵面前的时候,正值一阵冷风吹过,荡起片片芬丽的桃花瓣。小女孩蓦地瞪大两眼,就见宫云袖微笑的面容之后,远处那座高高耸立的巨石就在风中扬起粉白色的沙尘,一圈又一圈,打着旋儿纷扬散开。在她注视的短短几秒之内,数米高的巨石竟被这一阵轻风吹开,化为了一大片席卷飞散的齑粉。当风停下来之后,地面上铺 了一层莹白的粉末,而那巨石已完完全全地消失在原处,只剩下一块平整的土地。在岳灵张口结舌的注目下,宫云袖的手轻柔拂过衣袖,缓缓说道:“绝翳是优美的武技,柔媚似水,杀人无声,不留痕迹。外有天仙之舞姿,内具罗刹之威能。对我们女子 来说,天底下万般绝技,皆莫过于此学。灵儿,你觉得呢?”“我……”岳灵脸上露出艰难挣扎的神色,她看了看秦言,又望了望宫云袖,直到目光落在那只拂拭着衣袖的素手上。那是她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只手,拥有完美的线条轮廓,纤纤柔嫩,泛出淡淡的莹白色光晕,连关节处的纹理都透着美感,真像是玉石雕成的一般。小女孩低下头,悄悄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小手,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 来坚定地道:“我要学宫姐姐的绝翳术!” 宫云袖嘴角微弯,脸上笑容如春花初绽。她拉起岳灵的小手,笑道:“灵儿,以后你回忆今日,一定不会为这个选择而后悔。”秦言闻言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不过,他在听到岳灵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内心深处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种情绪无论隐藏得多深,都瞒不过他自己的灵 魂。在这一刹那,他的眼中闪过深深的迷茫。我为何会有这种卑劣的想法……岳先生夫妇于我有恩,我怎能把灵儿视为……累赘?我果然是个无情的人吗,说到底,这一番做作,只是为了找一个借口罢了。我巴不得甩 开这个包袱,然后安心修行,去追寻我所谓的道…… 我真正的灵魂,竟如此自私无耻……哈哈,看来这个魔门大弟子的名头,本少爷背得不冤! “灵儿,恭喜你了,找了个好师父!”秦言俯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唇角咧开的弧度张得更大,在艰涩的笑容里盛满了讽刺的意味,却是针对他自己而发。看!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嘴上说出来的又是什么。那名叫“义气”的情结,不正是你自己所认定的吗?如果不是偶然间的悔悟,你恐怕连自己都要欺骗过去吧!哈哈,世间 所谓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之辈,比起你来都要强得太多了! 不过,无论怎样,你都至少该拥有直视自我内心的勇气。 他想得入神,忽闻岳灵娇脆的声音轻轻响起:“哥哥,你为什么伤心,是生灵儿的气了吗?” 秦言一愣,旋即笑道:“怎么会呢。我是在为你高兴啊!以后要好好修炼,听宫师姐的话,哥哥会来看你的。” 他伸手摸上岳灵的脸颊,轻柔地拂过,凝望着小女孩稚嫩的面容,心里面的负罪之感愈发沉重起来。 “我先走了。”他缓缓放下手,抬起头望向宫云袖,道,“宫师妹,拜托你了,照顾好她。” 宫云袖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显出复杂的神色,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再见了。”说完道别的话,他转过身,大步走开。 是时间修炼剑术了。 既然恢复了一点灵力,那就要抓紧时间将御器术的修为恢复到圆满状态,再借着自己在山下几场大战的感悟,一举突破第七重的关卡! 无懈啊无懈,据说达到了你的境界,就能迈入宗师级的门槛,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实在是太让人期待了! 念及此处,秦言心里一阵激荡,胸中灰暗的郁闷之情一扫而空,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如一缕轻烟似的飘过山道险径,一头扎入了洞府之中。清冷的石室,还残留着早晨宋晴纱带来的丝丝余香,缭绕在鼻尖上,渐渐渗入喉舌,沉进体内。香味中渗杂着点点催情的气息,为打坐入定带来了些许阻扰。不过,只要不是无生阁那种极端的环境,对于秦言来说,这点催情香味的阻扰连麻烦都算不上。他一闭眼,只留下一缕神识监视外界,其他心思迅速沉了下去,将身体中各处经脉的 情况映照得一清二楚。 他以神识控制灵力在体内运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心脏处的印记,透转八经百窍,流遍四肢百骸,经由灵台浸润,周而复始,循环不休。这股灵力虽然暂时还只若溪流一般渺小,一眼即刻见底,却也如溪流一般精纯清澈,没有任何杂质。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每一缕灵力都在灵台里打上了他的灵魂 烙痕,完完全全受他控制。看着这股小小的溪流逐渐壮大,那淡淡的喜悦,正是他得以坚持自我努力的根源。就这么默然重复着一周又一周的循环,时光自身旁轻柔流淌而过。御器术毕竟及不上瀚血功,恢复的速度也要缓慢得多。大抵过了半日,灵力只增长了少许,他却渐渐觉 得有些疲倦了。算起来,自从回到魔门开始,他就身不由己地经历了一系列惊险的斗争,还没来得及好好睡过一觉。现在总算能稍许放松一下,回归到修炼的正途,也许也该安安稳稳地 睡一个晚上,算是对自己悲惨命运的补偿吧!想到这里,他便收功起身,稍作梳洗,换了一身衣服,和衣躺回石床上。一旦彻底松懈下来,便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再也难以支持,于是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一百七十章 闯入 不知过了多久,秦言正睡得昏昏沉沉,一片恍惚之中,突然觉得身形急速下坠,无数墓碑铺天盖地向自己席卷过来。他在迷蒙中发出一声冷哼,朦朦胧胧地感觉到重重叠 叠的魑魅鬼影凄厉吼叫着、溶成一个漆黑如墨的大漩涡,将意识朝其中拉去,顿时陷入一片空虚之中。 这情形,与当日无生阁中是何其相似! 他浑身一颤,骤然惊醒过来,支起身子张开神识,才发觉自己仍睡在石床上,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一个噩梦罢了。 这莫非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别人只道他在无生阁中坚持了整整五日,看起来风光无比,却不知,他对于无生阁的恐惧,实已深深地烙印在了灵魂之中。在黑暗中独自静默了许久,他长长舒出一口浊气,神识扩得更远,一直延伸到洞府外,发现外面已是极度昏沉的暗夜,一毫星光也无。极远极高之处,隐隐似乎有低低的 尖细的笑声传来,潸然如鬼哭。他擦了一把冷汗,感觉到体内力量的运转,才觉得踏实了些。 呆坐片刻之后,睡意再度袭来,他仰身躺下,默念那片虚空,再次陷入昏沉的梦乡。星河流转,光影变幻,斑斓的色彩交织成一个最美妙的梦境。迷迷糊糊地注视着数颗星辰旋绕成一个整体,并有更多更闪亮的星光靠拢过来,仿佛体会到了世界初创的过程,他心中不觉间生出一片淡淡喜悦。似乎要发生什么美好的事情一般,他期盼着睁开眼,却是无光无火的一片黑暗。他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挥去那抹失落的惆怅, 张开神识,发觉外面仍是黑暗。 一枕梦间,竟似过去了好久。两个截然不同的梦,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他忽然觉得有些冷,那股寒意似乎占据了心口,即使血气溢胸、灵力流转,仍消不去那一抹对未知的恐惧。 在魔门之中,想要睡一个安稳觉,都成了不可实现的奢望啊! 他静坐片刻,总算把初醒的倦怠驱散,灵台恢复了清明。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继续修炼吧! 他盘膝坐好,端然捏印,以神识控制灵力,再一次沉入到空茫无我的境界之中。随着修炼的灵力逐渐精深,石室里弥漫起丝丝缕缕檀香般的气息,将昨日女子的幽香尽数掩盖。秦言处在一片静谧的神态中,衣衫却无风自动,身形渐渐离床而起,像是 被一座无形莲台托着一般,周身流淌着白色的仙灵之气,渺渺然仿若神仙中人。过了许久,远处似有微风吹来,拂过洞前柏树,他忽然有所感应,赫然睁开眼来,眸中惊人的神采一闪而没。他收功起身,神识扩散开去,发现外面已是晨光熹微的时分 。一缕晨曦映在神识上,将淡淡温暖的感觉传递给灵台本源,让人顿觉舒畅。 他收功起身,神识延伸到更远之处,以本心之眼望了望洞前柏树枝头上一只白肚皮小雀,诸念纷至杳来,脑海里浮现出昨日过往的幕幕,顿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时,凝滞的脚步声渐近,一个青衣瘦高的人影出现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那个人,就是引得秦言从入定中惊醒的罪魁祸首了!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背负长剑,长衫及地,颇有几分英武之姿,可惜下巴略尖,颧骨突出,使得面貌显出一派阴鸷之色,让人望而不喜。 他就是宋青,欧阳师弟口中将王年送上死路的罪首。秦言昨日还说过等几天去找他麻烦,不想他竟主动送上门来! 看来我这精心挑选的祈黄洞,倒成了什么人都能来的观光胜地了。本少爷若不尽一尽地主之谊,岂不对不住宋师弟你的一番雅兴? 他长身而起,自虚空中张开心眼,将洞外宋青的一举一动纤毫不落地收入眼内,眼见得对方忽有所感、惶然惊恐的模样,他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丝恶趣味的冷笑来。宋青刚刚走到洞前,就忽然自背后脊椎处生出一股煞冷的寒意来,冥冥中感应到头顶上似乎有一只无形之眼正带着纯粹的恶念窥伺着自己,令他惊得毛骨悚然,几乎忍不 住要夺路而逃。他仰起头来朝四周张望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是觉得那股不知来由的缠绕着自己的恶念越来越浓郁。此时他如果闭上眼的话,身前浮现的将不是一座洞窟,而是 一头盘踞于崖岸,磨牙吮血的远古凶兽!黑幽幽的洞口,正是那狰狞的黑色兽影张大的巨口,只要舌头一卷,就要将自己整个吞没! 心头莫名涌现出如此恐怖的感觉,使得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一次拜访的决定是否错误。 他那阴鸷的面容上显出一派郁郁之色,脚步来回打转,在洞口徘徊半晌,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开口唤道:“首席师兄!” 没有回应。 宋青等着片刻,又唤了一声,仍然不见回答。他深深吸了口气,举步走入幽深的甬道之内。此时此刻,自己的性命就系于对方一念的选择间,无论自己做出何样的选择,到头来终究抵不过那位首席大人一转念的心情变化……听天由命吧!欧阳师弟和叶英师兄的下 场告诉自己,不要妄图逃避这一次的审判。 反过来说,所谓的凶险与审判,不正是依着首席大人的意志而改变的吗?只要能将他说动,便是自己这条小命最可靠的保障!他凝神屏息,逆着无尽黑暗的潮流往内走了几步,避过了几处警戒装置,深入到甬道内十余米处,在一个连环网络的陷阱前停了下来。他仔细观察了半晌,视线中的路线不住变幻,无数象征危机的警戒条错综复杂地通往四面各处,唯一安全的路径却只有一瞬间的开放时间。以他的身法,如果全力冲刺的话,大概能够通过,但其后的地域 却是一片浑浊,不知潜藏着怎样的危机。倘若那后面还是一道同样的陷阱,他并没有信心能够全身而退。 所以宋青果断地停下了脚步,张开嗓门沉声唤道:“首席师兄,小弟宋青求见!”真是无趣!石室中的秦言冷笑着发出感慨。本来还有点兴致的,这一下子全都被打消了。宋青好歹也是独孤胜手底下有名有姓的高手,今日一看也是闻名不如见面。跟昨天的宋晴纱比起来,他差得实在太远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宋青 “首席师兄,在下宋青求见!”见黑暗中迟迟没有回应,宋青又唤了一声。 喊声远远传开,在洞中回荡。余韵消散之后,洞中恢复成一片寂静,无人作答。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森冷之感再度由宋青背脊升了上来。他不敢轻举妄动,迟疑片刻之后,忽然将两腿一屈,直挺挺跪了下来。 “首席师兄,宋青一步走错,悔不当初,特地来向师兄请罪!”黑暗深处传来呵呵的冷笑,盘旋漫绕,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幽深的洞府中回荡。伴随着这一阵笑,宋青只觉得耳内嗡然震响,胸中气血不住翻腾,那股森寒冷郁之 感似乎更加浓郁了。他强忍住拔腿逃跑的冲动,恭顺地跪在地上,把往日里高贵狂傲的头颅也垂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秦言的发落。 片刻之后,笑声渐歇,秦言的声音自前方一处石室中透出:“原来是宋青师弟啊,请过来吧!”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无形波纹传荡开来,所到之处灵气纷纷被牵引到上空,使得地面上的陷阱全部失去了作用。由远及近,一盏盏火盆先后燃起,光焰虽然昏暗,却总 算驱走了那片如若深渊般的黑暗。宋青虽然垂着头一动不动,其实一直绷紧了神经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他一抬头,正望见光暗交替的这一幕,心头不由凛然,暗暗庆幸自己选择的正确。以首席如此神通, 自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抵过他的追杀吧!几步之后,他出现在石室门口,一眼望见端坐在床沿的秦言,只见对方视线如若尖刀,仿佛一瞬间就将自己的内心看得通透。他心头一跳,连忙垂下头去,躬身行礼:“首 席师兄,冒昧打扰,肯请恕罪!” “不必多礼。”秦言在他身上扫了两眼,问道,“你这么早来找我,所为何事?”宋青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将头颅垂得更低,恭声道:“小弟听潇湘师妹说,首席师兄您特意要抽空来指点小弟一二。小弟受宠若惊,不敢劳烦师兄亲自驾临,便自己走了过 来。” “你倒是机灵!”秦言轻笑一声,缓缓地道,“想必,你已经见到过叶英和欧阳伯则的下场了吧?” “见过了。首席师兄神功盖世,叶英师兄败于首席之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至于欧阳师兄,他能死在首席面前,更是一种荣幸。” “你这说法倒是新鲜。按你这么说,那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也是你的荣幸咯?”宋青喉咙里一阵干涩,道:“能死在首席的洞府之中,我虽长眠亦无憾矣!只是,若能归顺于首席麾下,为首席分忧一二,则更是小弟光宗耀祖的荣誉!小弟不才,愿为首 席爪牙,效犬马之劳!”说完这话,他毫不犹豫地屈身跪下,头颅触及地面,三拜之后呼道,“恳请首席师兄收留!” “嗯。”秦言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道,“你抬起头来。” 宋青依言抬头,正迎上他锐利如刀的目光,只觉得那双眼睛亮如冷夜寒星,被那耀眼神光照得几乎睁不开眼来,眼皮连眨,心中不住发怵。 “昨晚一夜没睡好吧?” “是……首席师兄威仪无双,小弟一想到今早就要拜见首席,不由心中激动,还有一些……害怕。”秦言瞧见他布满血丝的两眼,胸中不由涌现出一股悲哀来。魔门中每个活下来的人都不容易。以宋青如此身份,仍要对自己叩头求饶,竭尽心思讨好。而自己面对血狼僧 之时,又何尝不是这般? 是谁编织了这一张网,把我们都困于其中,越是挣扎,就收得越紧。那无形的线条勒住我们的咽喉,让我们窒息……想到这里,他叹出一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说着,他缓缓扭动右手四指,做好了活动筋骨的打算。魔门里,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感慨归感慨,该动手的时 候还是不能心软的。宋青眉头一颤,强自撑作镇静,道:“秦师兄,当日我对王年师弟出手,也是迫于独孤胜的命令,实在是身不由己!现在我知道错了,恳请秦师兄饶恕我一回,我定当竭力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现在欧阳伯则死了,叶英残废了,我已经是仅次于雁瑜和潇湘之下的第三弟子,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独孤胜如果有什么动静,我可以及时向你汇 报,还有潇湘和雁瑜的武功进展,我……” “好了,我知道你的诚意。可是,你说的那些,我都不需要啊!”“我……”宋青跪伏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是……因为……王年师弟吗?啊!对了!王年师弟所做的,我也能做到。我可以立即安排人手为秦师兄每天奉上丰 盛的宴餐!不,我亲自动手,秦师兄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请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什么都肯做的!” “那,独孤师叔那边,你怎么交代呢?” “我……我会想好理由……” 秦言淡淡地道:“算了吧,两边都虚与委蛇,实在是太难为你了。”见宋青张口欲言,他挥了挥手,道,“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秦师兄请问吧,小弟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欧阳伯则的死,不至于把你吓成这样。独孤胜……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宋青眼中闪过犹豫之色。如果把事实说出来,就彻底把性命交到了对方手中,生死再不由己。随即他露出一丝苦笑,事到如今,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师父他老人家,被门主打了一掌,重伤吐血,现在正在玄关里疗伤……” 秦言蓦地直起身子,眼中闪过慑人的神光,沉声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就在昨天午后。”宋青偷眼瞧了瞧秦言的脸色,道,“门主当时还说,这第一掌是为秦师兄你消气,他还要再打第二掌,幸亏被燕师叔拦住了,否则……”他说到此处,发觉 秦言的脸色有些怪异,便住口不言。 只见秦言埋下脸来,肩头耸动,嘴里发出怪异的笑声,初时是低微的轻笑,后来声音渐大,化作仰天狂态,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师父啊师父,你为了迎合我的心意,还真是煞费苦心啊!看来,这五年来的冷酷和淡漠,都要在这一掌之后烟消云散了。雁师兄,黄师兄,我也将步你们后尘了吧!只可惜,这十一年来,师父在我心里种下了太多阴影,造就了我卑微的心性,以我之浅薄,恐怕当不起如此宠爱……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凶器 良久,秦言渐渐收了笑声,低头看了宋青一眼,正捕捉到他目内一闪而过的阴霾。这个家伙,只因独孤胜伤重,便暂时虚与委蛇于本少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反噬,我 难道会留这么一条毒蛇在自己身边吗? 秦言低沉一笑,自床榻上长身而起,道:“宋青师弟,多谢你的好消息,为了表示感激,我决定要亲自送你一场天大的荣誉。” 宋青的身躯剧烈一颤,倏地直起身来,大叫道:“秦师兄,我好意来投奔你,你为何偏要执意相逼!” 秦言悠缓地道:“是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要是想找几个手下,立即就有应者无数,难道还缺你这么个喽罗?如果我放过你,那么王年的性命又该算到谁头上去呢?” 宋青鼓起勇气瞪视着秦言,怒叫道:“那是独孤胜的吩咐,我们做徒弟的又能如何!你这么厉害,怎么不直接去坐望峰找独孤胜算账?”“因为我打不过他呀!”秦言咧嘴一笑,“以我现在的修为,也只能找你们这种弟子泄泄火罢了。欺软怕硬乃人之常情,也不能怪我是吧?宋青师弟,你是自己来呢,还是劳 烦我老人家亲自动手?”宋青嘴中发出一声悲鸣,身子开始瑟瑟战栗,忽然俯下身一头叩在地上,连连磕了起来:“首席师兄……求你饶过我一条狗命,我很有用的,我什么都肯干,你可以把我当 成一条狗来使唤,我愿意写下契约书,这一世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心中慌乱之下,他开始语无伦次了。 “你,真的什么都肯干?” “是,是!”宋青满脸涕泪地抬起头来,“无论首席有什么吩咐,我都会舍了命去完成。” 秦言摸着下巴问道:“你这次来,有没有人知道?” “没有,我天不亮就出发了,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这样啊,很好。你走近一些吧!” 宋青的眼中燃起了希望:首席这么说,莫非是有机密的事情要交给自己去办? 他不敢起身,就以膝盖代替两脚,噌噌噌挪到了秦言身前,刚欲开口,却瞥见秦言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神情,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秦言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问道:“认识这个东西吗?” “这……”宋青脸露迷惑之色,神念飞速转动起来,谄媚地道,“这是首席师兄您的食指,真是修长有力,象征着无边的权势和威严……” “错了!这是杀人的凶器!”秦言打断他的奉承,眼中透出凛冽之色,冷冷笑道,“你马上就要死在这根手指下面了,可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楚,才好向阎罗王交待啊!”“啊!你……”宋青倏地瞪大了两眼,右臂一挥摸向身后剑柄,同时左手横拦在胸前。就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下,那根修长的手指上倏然动了,指尖上泛起一点微淡的金光, 悄无声息破开空气的屏障,拖出一道如梦如幻的光影,转瞬便到了胸前。他大叫一声,左手猛捏成拳,迎向那根勾魂夺命的手指。只听一声轻微的脆响,紧接着剧痛之感沿着手臂涌上身来。他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毫无凝滞地贯穿了自己的拳头 ,势头丝毫不减,径直没入了左胸心脏之中。 他浑身一颤,只觉得全身再也使不出一丝力量来,两眼焦距迅速模糊,那支刺穿心脏的手指在眼前不住旋转放大,直至涌起一片黑暗的漩涡,将他的神志尽数吞没。 “啪”的一声,宋青的尸体再也维持不了跪姿,一头栽倒在地上。直到此时,他的右手还紧紧握着剑柄,不肯放松。但那支才拔出小半的宝剑,已经无法挽回他的性命了。秦言望着他死不瞑目的惊恐表情,摇摇头道:“你真傻,真的。你明明知道我对我怀有杀意,还偏偏要主动送上门来。如果我是你的话,就该一直躲在坐望峰上,一两年之 内绝不露面,这样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鲜血从尸体胸口汩汩流出来,在他身下汇成了一小滩水泊,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整个房内。秦言不由蹙起眉头。这是他练功和睡觉的房间,可不能让恶徒的血液污染了。他凝思片刻,倏然起身,走到尸体前蹲下,右手五指张开,按在尸体胸口,默运瀚血功诀。就见一层无形的波纹震荡开来,空气如同水面一般晃动了几下,尸体身下的血 液如同受到莫种力量的牵引,开始反过来倒流进入尸体之内。秦言暗运巧劲,手掌缓缓抬起,就见一大团殷红的液体被他提了起来,直至升到半空,彻底从尸体中抽离出来。他右手虚托着这团血液,左手提起宋青的尸体,一闪身出 了洞府,来到山后的一处悬崖前,两手并力一甩,尸体和血团竞相飞出,砸得崖下枝叶簌簌作响,一直落入到深渊之中。 做完这些,他又回到石室中。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他抽了抽鼻子,似乎仍有一股血腥味萦绕不去。 不应该啊,本少爷已经把地上的血气都抽干了的! 是鬼魂的怨念吗?他预备趁本少爷不备之际,来向本少爷索命?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祈黄洞里灵气十分充沛,正适合这些怨灵滋养魂体。本少爷还是第一次在自家洞府中杀人,倒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秦言脱了鞋袜,在床上盘膝坐好,手臂一挥,一圈灰黑色波纹荡开,洞府中的盏盏灯火立时熄灭,整个空间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 他闭上眼,心神颇有不宁,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窥视着自己,丝丝寒意渗入骨髓之中。然而当他扩开神识去搜索的时候,却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感觉,真是让人恶心难耐。 他静坐片刻,忽然开口喝道:“宋青,是你在看我吗?” 声音在石室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应答。秦言顿了顿,又道:“须知人鬼殊途,你既然已经死了,就该早早去阎王殿报到,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这样纠缠着我,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就凭你那点本事,还能找我索命不成?”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杀鬼 黑暗中没有回应,但那股背后窥伺的寒意却愈发浓郁了几分。这让秦言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宋青这厮,果然阴魂不散! 他道:“宋青师弟,你不是说过,能死在首席手里是一种荣幸吗?怎么轮到你自己,就这么想不开了呢!我最后劝你一次,勿要做无谓的纠缠,早早转生去吧!” 宋青又不应。秦言冷哼一声,双手结印,面泛微笑,端坐如佛。一念即生,他的心神沉入冥想中的虚空之中,身姿化为一尊佛像,散发出纯澈的金色光晕,将附近方圆之地照得通明透 彻。在此世界里,所有的变化异常都瞒不过他的心眼。只见佛光所及之处,周围一些淡淡的血色丝线立即如春雪消融,而在佛像身后几步之外,却赫然显现出一个瘦高的身影 ,青面獠牙,面容恐怖,胸口一个大洞正不住往外渗血,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化为一根根血丝朝秦言缠绕过来,却在半途就被佛光消弭得一干二净。那正是已经死去的宋青。他的面目呈现一派沉郁的乌青之色,七窍流血,格外恐怖。此时秦言的冥想世界投映出现实,宋青的鬼魂看不见他身化佛陀的变化,只发觉自己 射出的血丝被一股无形力量绞碎,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很奇怪吗?以你这种魑魅,肯定也无法想象出佛爷的手段。”虚空中的佛陀突然转身,恢宏浩大的声音直接在宋青灵魂深处响起,惊得他几乎魂飞魄散。现实世界里,宋青惊恐地睁大了两眼。他不知晓秦言冥想世界里的变化,只是在这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了佛陀的影像,那是一尊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巨大佛陀,散发出无 上的威严,一手抓来,就将他攥在五指之间,死死捏住,轻松得就如握着一个玩偶。 宋青惊慌不已,四肢乱蹬,死命挣扎,然而以他区区鬼魅的力量,又岂能撼动佛陀分毫?“我给了你转生的机会,可你却不知珍惜,那么,就别怪我把事情做绝了!”佛陀的声音响彻天地,肆意宣泄着凛冽威势。一念杀机生起,身下的血池由此而涌起风浪,在 殷红如血的池水中搅起波涛。血池中央的那一朵金色莲花也为佛陀的威势所慑,在风浪中瑟瑟颤抖。 此时此刻,佛陀脸上哪有半点安宁慈悲的神态?那狰狞肆意的笑声,说是魔头也不为过! 宋青脸上涕泪横流,张大嘴发出吱吱的叫声,却无法成言。在佛陀的掌中,他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不住哀求。可是秦言岂能饶他? “现在求饶不觉得太迟了吗?今日我就替阎罗王审了你的罪孽,判你灰飞烟灭!”秦言狠厉一笑,虚空中的佛陀露出同样狰狞的表情,五指握住宋青,狠命一捏。“啊————”宋青发出一声高亢尖利的惨嚎,只觉得身躯骨骼尽化粉碎,刹那间品尝到了人间极致的痛苦。然而他的鬼魂却没有因此而消失,只是失去了对脖颈以下部位 的感应,渐渐生出一股飘飘欲飞的感觉。 “咦?”秦言疑惑地呼出声来。他分明感觉到佛陀掌中的伟力足以将任何灵魂都撕得灰飞烟灭,但偏偏到最后一步无法尽力,反而有种不听使唤的感觉。 他看见一缕缕黑气自宋青头顶飘出,在佛光照耀下迅速消散,而宋青脸上的乌青光晕也随之消失,渐渐呈现出透明之色,神情也变得安详起来。 秦言蓦然明白过来。佛陀的力量,只能渡人,不能杀人。这无关心性,而是源于力量本质的慈悲! 再这样下去,不仅无法杀死宋青的鬼魂,反而还要让他往生极乐了!秦言立即住手,摊开五指。宋青一动不动地躺在佛陀手掌上,脸上戾气尽去,安详得好像睡着了一般。但一想想他过往的作为,这种安详的表情就像白米中的蛆虫一般, 让人恶心欲吐。 呸!若是让你这腌臜东西去了西天,本少爷一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既然佛陀太过慈悲,那么,就用魔的力量好了! 随着他心念转动,头顶上空中那一颗漆黑寒星自虚空深处射出一缕光线,径直贯入宋青的眉心当中。宋青原本是一派安宁的神色,下一刻就变成了无比扭曲的模样,一下子从佛陀手掌上窜起来,跳上半空,想要夺路而逃。然而上空的黑暗之星又射出几缕光线,将他从头 到脚缠绕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他的身体。几息之后,宋青的魂体就彻底消失,只余下一团漆黑的烟雾,徐徐上升,融为天空中漆黑寒星的一部分。 这就是无生阁的吞噬之力,让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纵使秦言有所预料,瞧见这一幕情景仍觉得心底有些发寒。本少爷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呆了五日……回想起来,自己得以幸存还真是老天爷垂怜。那一次可怕的经历,每每响 起都让人后怕不已。 所以,本少爷要更加努力地修炼,再也不要有进入那个鬼地方的机会! 他脱离出冥想的状态,睁开眼来,在黑暗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良久的呆滞过后,他才回过神来,再一次盘膝端坐,沉入到灵力的修炼中。这一次,他在无心无我的状态中沉浸了很久,吸纳着周围灵气为己所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周天运转的过程。灵力的溪流逐渐发展壮大,如网络一般,浸漫过身体各个部 位,滋养加强着肉体每一个细小的角落。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终于在某一个清晨日出的时刻,他从入定中清醒,徐徐审视自身,发觉御器术的力量终于完全恢复过来。充盈的灵力在体内循环着,每一股强劲的 力量在与身体结合的过程中都得到进一步纯炼,如若滔滔江河中的汹涌浪潮被细细分离,提炼成浓稠的佳酿,正慢慢改变着整个体系的水质。这种感觉,比原先全盛时期的状态更加美妙。 第一百七十四章 约见 既然御器术的灵力已经恢复,那么,也该准备冲击第七重“无懈”的境界了。 不过,修炼之事不能操之过急,尤其是在冲关之前,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因此,秦言决定先去坐望峰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独身来到坐望峰山脚下,迈步走入一方小亭之中。小亭里还有三名坐望峰弟子,望见秦言走来,脸上皆露出震恐之色,却也不敢逃脱,纷纷起身行礼。 秦言道:“诸位师弟不必多礼。今日我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找潇湘师妹商议,请你们上山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在这里等她。” 三名弟子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没口子地答应下来,转身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秦言就在亭子小凳上坐好,一边观看山景,一边等候潇湘的到来。目光沿着山道往上眺望,随着太阳升高,蒸腾的云海渐渐稀薄,隐约露出下面青黑的景色。大片的雾气像积雪般在阳光下逐渐消融,明暗的色彩迅速变化着,恍惚间看去 就如一团白纱沉入青黑的池水中,深色的水迹浸染上来,白纱被吞没得只剩一点余角。 虽然独孤师叔的品行不怎么样,但坐望峰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如果站在峰顶俯览群山云海,那感觉一定非常棒! 不过,在自己足够强大之前,还是不要作这种无聊的空想了吧! 秦言在亭子里坐了大半个时辰,眼见日头渐渐升高,心中不由有些焦急。此时虽是暮秋时节,但婆娑门里气机运转不同于俗世,正午时分仍然燥热非常。 更加焦躁的,是秦言的心绪。不会是因为本少爷杀了她几个师兄弟,她就不敢来了吧?还是那几个弟子根本就没有告诉她,直接去禀报给独孤师叔了?……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独孤胜虽然挨了血狼僧 一掌,但余威犹在,如果他拼着老命不要硬冲过来的话,秦言只怕还真抵挡不住,这也是他为什么不直接上山的缘由。可是,本少爷对于那位纯真可爱的小师妹,真的饱含怜惜之情,从没想过要伤害她呀!毕竟,她也是本少爷布置下来的一枚关键棋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本少爷又怎 舍得对她不利呢?一想到自己可能白来了这一趟,秦言就有些坐不住了,负手在亭子里来回走动起来。在冲关前夕,潇湘手中的那几本来自风炎国的剑法书册对他而言就格外重要。毕竟,每一次突破新的境界,都是厚积薄发而成。虽然有了《清微居剑诀总纲》,但还是略显单薄。如果再拿到那几本风炎国剑法精要的话,他才真正具有足够的把握去冲击第 七重关卡。 这是关乎自己生死存亡之事,容不得有丝毫疏忽。如果潇湘实在不肯下来的话,那么本少爷也只好采取激烈一点的手段了。 秦言决定再等半个时辰,潇湘再不来,他也只好回去了。毕竟今天已经漏了行迹,坐望峰上肯定有所防范,不方便行事。等再过了几天,他再悄悄上山,到时候,哼哼…… 就在这时,他心中忽生感应,抬眼望去,便看见一个窈窕俏丽的身影正如流云似的沿阶滑下,翩跹而跃,飞一般奔到面前。 “首席师兄,你找我?” “是啊。半天不见你玉趾驾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潇湘俏脸一红,低声道:“我在后山练剑,杨师弟他们很迟才找到我。我一听到消息,就马上赶过来了。”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先禀报了独孤师叔……对了,你跟我见面的事,没跟独孤师叔说吧?” 潇湘连连摇头:“没有。如果让师父知道了,又得费一番口舌。而且他若是知道首席师兄你在这里,恐怕会……” “哈哈,潇湘师妹,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谁要是娶了你,真是一辈子的福分啊!” 潇湘面上如染红霞,低下头道:“首席师兄,请你不要这么说!” 秦言哈哈一笑:“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怎么几天不见,就变得如此忸怩了?” “那种事情不一样……” “好吧,就当它不一样。那么,我问问你,你看了我给你的那几本书了吗?感觉怎么样?”“还……行吧!”潇湘随口一答,接着才似回过神来,道,“风炎国的武技虽不如我兰华博大精深,但其偏攻一道,也有可取之处。那几本剑诀,皆是风炎国内名门大派的上 乘之作,我虽然修炼不久,也觉得受益匪浅。” 秦言目光投注在她脸上,笑意微微:“我就说嘛,能让潇湘师妹你付出一个香吻的,又岂会是庸俗之物。怎么样,潇湘师妹,现在可觉得物有所值?”“你……”潇湘眸中透出无比羞恼的神色,红彤彤的脸颊几乎能滴出水来。那日无生阁一别,每每回忆起那时的旖旎一吻,都让她羞愤交加,难以自持。此时又听秦言谈笑般 说出此事,脸上还是那般可恨可恼的调笑神情,更让她情难自禁。若不是明知打不过秦言,她几乎就要拔剑出手,狠狠刺入这贼厮的胸膛。 “潇湘师妹,你不要害羞。我等圣门弟子向来不羁,怎能如此拘束呢!你看看晴纱师妹,她在圣门内横行无忌——” “闭嘴!”潇湘狠狠瞪了他一眼,急剧喘息几下,才平息了激荡的情绪,冷冷地道,“宋师姐的那种……那种性情,我学不来!”“那就不要学她了。”秦言微笑道,“晴纱师妹虽然在圣门内呼风唤雨,肆无忌惮,但也坏了名节,让人敬而远之。相比起来,我倒是喜欢你这种性情。潇湘师妹,难得我两 人有缘再聚,更兼今日阳光和煦,四下无人,我俩何不在此共创一出千古佳话呢?” “你,你想干什么?”潇湘紧张了往后退了两步,身后去摸背后长剑,“我警告你,这条路上时常会有很多人经过的,你要是敢乱来……” 秦言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动也不动,温言道:“潇湘师妹,你太紧张了。我只是随口说说,怎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呢?”潇湘见他确实未动,盯了他半晌,冷哼一声,将拔出一半的长剑按回鞘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借书 “首席师兄,你今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啊——”潇湘话音未落,却不料秦言身形如魅,一闪之下便来到她身前,两只手重重按在她肩头,一股酥麻之感渗入体内,顿让她动弹不得,刚刚举起的右手无力地垂下,到头来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慌的尖叫。秦言一个照面就制住了号称独孤胜座下战力排名第三的潇湘,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凑下脸来道:“潇湘师妹,以你青衫仙子的姿色,就是神仙也要动心,让我如何忍得住呢 ?”潇湘闭着眼扭过头去,冷冷地道:“首席师兄,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今天除非你把我杀了,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夸赞女子容貌的台词,难道只会那一句 吗?” 秦言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句“就是天上的神佛也要动心”早先就已经被宫云袖批判过了。没办法,关于这方面的辞藻,他确实了解得不多。他笑道:“小师妹,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当真了。”说着,他将搭在潇湘肩头的两手拿开,负手往后退了一步。潇湘一见肩上重负离身,立即抽身飞退,如一 缕青烟般掠出数十米距离,远远离开小亭,作势欲往山道台阶上逃去。秦言本要追赶,但刚欲迈步,心中念头一转,又将脚放了下来,恢复成一派淡然姿态,微笑着望向潇湘远去的身影。在他的注视下,潇湘飞身掠上十余道台阶,回过头却发现他并没有追上来,脸上稍显愕然,犹豫了片刻,又慢慢走下台阶,回到小亭外,与秦言隔了十步距离,曼声道:“师兄,你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总不会是特意来戏弄 我的吧?” “当然不是。今日我来是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不过看见小师妹你这么可爱,就忍不住调戏了几句,真是很不好意思……”见他口称道歉,面上却仍是那笑吟吟的可恶模样,潇湘跺了跺脚,道:“师兄,无关紧要的话就不必多讲了,请你直接说出来意吧。我要是回去得迟了,说不定师父会下山 来寻,到时候你两人见了面就不好了。” “也是。那么,我就说正事了。小师妹,你应该还记得那天我送你的那几本书吧?” “当然记得。”想到自己为那几本书所付出的代价,潇湘又觉得面颊有些发烫,不敢直视秦言的眼神。 “那几本书,其实我自己也没有看过。所以今天我来,是想请小师妹将那几本书借给我观看一番……” 秦言话未说完,潇湘就忍不住叫起来:“那些书都已经送给我了,你不会还想讨回去吧?”“当然不是!小师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说了只是借来看一看,难道就不还你了吗?”秦言肃容答道。不过他转瞬便想起自己对那些懵懂的师弟师妹们干过的坑蒙拐骗的恶行着实不少,有借无还的事例更是数不胜数,老脸不禁微微一红,轻轻咳嗽了一声,才继续道,“我就在这里,不需要一炷香工夫就能全部看完。小师妹,难道你还信不 过我吗?”潇湘若信得过他才是有鬼了。她上下打量了秦言两眼,道:“大师兄这话未免说得太过,那六本书记载了十余套剑诀,每一套都精妙异常,纵使你领悟力远超常人,也不可 能在一炷香工夫内就学会。除非……你偷学了搜神咒!”“不错,我偷学了搜神咒。”秦言傲然道。现在他仗着血狼僧宠爱在身,也不惧这事让人知道。他望了潇湘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小师妹,这事我只对你说,你千万别告诉 别人。” 潇湘也未料到他直接就当面承认下来,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之色,轻轻点头:“嗯。”她想,首席师兄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告诉了我,莫非他对我……回想前些日子的几次相遇,他纵使对师父及几位师兄恨之入骨,却从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再想想他一系列的言语,难道,他真的……我该怎么办?我若是直接拒绝他,万一 他老羞成怒,可就不妙了…… “那么,小师妹,你现在可以把书借给我看了吧?”秦言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秦言一眼,将衣角缠在纤纤的手指上,却不做声。 秦言问道:“你没有把书带在身上吗?那就赶紧上山去取。以你的身法,一盏茶的时间就足够了吧?” 潇湘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叠书来,走上前递给秦言。秦言接过一看,只有薄薄的三本,他不由疑惑地抬起头:“还有三本呢?” “两本被雁瑜师兄借去了,另一本被叶英师兄借去了……” “干!这俩贼厮!”秦言咬了咬牙,问道,“他们说过什么时候还吗?” 见秦言神情有异,潇湘不禁往后面缩了缩:“雁师兄说,这两本书的内容有些晦涩,他要完全看懂的话,可能要一个月吧。” “这直娘贼,下次别让我撞见他!”秦言骂了一声,瞥见潇湘有些畏惧的神色,也不多说,当即就在小亭中坐下,翻开书看了起来。风炎国能与兰华抗衡千年,其各大门派的武技自有过人之处,尤其是剑法一道,威力更胜过兰华国内五大正派。秦言翻过几页,果然觉得其中内容精妙晦涩,一时半刻难 以领悟,只能暂以搜神咒强行记下来,日后再慢慢思索。他迅速地翻完三本书,一共花了不到盏茶工夫,便将其中的内容完全映入脑中。一抬起头,他却发现潇湘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身前,正怔怔地望着自己,脸面上一派艰涩 迟疑的神色。 他稍稍一怔,将三本书递了回去,道:“风炎国剑术果然有些门道,雁瑜想在一个月之内将其领悟,简直是痴人说梦。” 潇湘把书收好,道:“大师兄,你下次见到雁师兄和叶师兄,能不能别再找他们麻烦了?” “怎么,你想来做和事佬?”秦言盯着她,脸上笑容渐渐敛去,良久之后,才道:“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要管了。”“可是,你上次已经把雁师兄气得吐血,又折断了叶师兄的手指,也算出了一口气,就不要再难为他们了吧!大家都是圣门弟子,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我看着你们斗来斗 去,真的是很痛心。就当是我求你好吗?”秦言只顾冷笑,却不说话。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交易 潇湘见他一脸不屑的样子,心中不由也有些恼火。她攥紧了小拳头,咬咬牙,道:“就当是这次交换的代价吧!我看得出来,这些书对你很重要,我把它们借给你,你就已 经欠了我一个人情,不是吗?我把这份人情用来雁师兄和叶师兄身上,请你再也不要为难他们,行吗?” 秦言不期她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却偏偏踩在了他心头柔弱之处,让他欲发作而不得,当真郁愤难耐。不错,他确实是一个很看重人情的人,每欠了一份情,都会想方设法地补上,以免在道心中留下破绽。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心性竟然会被一个不通世事的无知少女 利用,反过来限制他对敌人的复仇。他自诩为棋手,却被棋子摆了一道,这种感觉,真像是吃了蟑螂一样恶心!他脸上神情好一阵变换,半晌才遏制住了暴起杀人的冲动,眯起眼盯住身前的少女,用一种低沉阴森的声音说道:“不错,如果把这件事看成一场交易的话,我确实欠了你 一个人情。你确定,要把这个人情用在那两人身上吗?” 潇湘被他脸上怪异的神色所惊,情不自禁地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小亭之外,远离了那股慑人的气息,才终于鼓起勇气,道:“是的!请你再也不要伤害雁师兄他们!” “我可以答应你,在首席争夺战结束之前,只要他们不来惹我,我绝不率先对他们出手!这个承诺,能够让你满意吗?”潇湘沉吟须臾,点了点头。能让首席立下这个承诺,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再得寸进尺的话,恐怕就会彻底惹恼这个男人……等到争夺战结束,师父也该养好伤了吧,到 时候自己再劝劝他,尽量不要再起冲突…… “那么,现在我们两个之间,已经互不相欠了吧?” 潇湘惊觉秦言的声音透出几分诡异,愕然望去,只见秦言此刻的神情邪恶而诡谲,就如地狱里的魔鬼一般。 “你……”潇湘话至半途,便化作一声骇然的尖叫,慌乱地朝后跑去。她的身法十分精妙,奔跑起来就若青烟流云,一瞬间便掠过了数丈距离。但在下一刻,她就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朦胧虚幻的身影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前,她躲闪不及,一头撞了上去,只觉得左腕、右肩同时一痛,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秦言制住,一股电流般的力量自那双铁钳般的大手传递过来,顿时让她失去了行动的力量,再也 动弹不得。“小师妹,你以为十步的距离就算安全了吗?其实,只要我愿意,就算你逃到半山腰上去,我也能很快把你抓回来。”秦言低下头,轻轻摸上少女柔嫩的脸颊,眼瞳中倒映 出她惊慌失色的面容,舔了舔嘴唇,轻声道,“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如果某一天会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的话,就实在是太可惜了!”“你,你想干什么?”潇湘慌乱地挣扎,却只觉得手脚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勉强别开脸去,却逃不过那只魔掌的抚摸。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片刻之 间,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泫然叫道:“放开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对啊,你提醒了我。如果这也算是一场交易的话,我又拿什么作为代价呢?”秦言抽回手来,喃喃自语道,“有什么无价之宝,能不负这一场美人恩泽……”他说着忽然皱起眉头,感应到远处正有几名坐望峰弟子往下走来,便打横抱起潇湘,脚下轻轻一点,身形飞掠而出,悄无声息地射入道旁丛林中,藏在了一棵大槐树之后 。这时候潇湘忽然扭过头来,狠狠一口咬在了他左臂肌肉上,痛得他低声抽了一口冷气,猛力抬手把潇湘的脑袋拨开。潇湘咬着他的肉,犹自不肯松口,几乎要把那块肉扯 下来。秦言眼看硬扯不是办法,伸出手指捏住她两颊,这才逼得她松口。 “小丫头,你找死吗?” “你这卑鄙的淫贼,我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秦言低头一看,左臂衣衫已经被她咬穿,牙印深深嵌入了肉中。若不是他身体经过瀚血的锤炼,这下肯定多了几个血洞。 他不禁心头火起,捏住潇湘脸颊的两指加重了力道,凑过脸去在她耳边低沉说道:“这可是你自找的!待会儿痛起来,可不要怪我不够温柔!” “你——”男子灼热的鼻息扑在少女脸上,让她的心中一片慌乱,她拼命瞪大了眼睛,狠声叫道,“你要是敢乱来,我就咬舌自尽!” “喔?你有这个胆量吗?” 这时树丛外山道上的脚步声渐渐走近,秦言透过树枝和叶片的缝隙朝外望去,看清那是两名颇为年轻的弟子。他们的谈话声传入他和潇湘的耳中: “潇湘师姐怎么不在这儿?江师弟不是说在亭子里吗?” “难道已经被首席掳走了?” “很有可能!我们快回去禀报雁师兄吧!” “等等!这附近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也许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糟。也许,潇湘师姐是自愿跟着首席走了……”“啊!潇湘师姐怎么能这样!她明明知道雁师兄对她……她怎么还能跟首席师兄——哎呀真是急死人了!雁师兄肯定又要发火!唉,我们俩可真倒霉啊,偏偏要摊上这事儿 !” “你不要乱说,师姐可能确实有急事,也许过一会儿就回来。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吧!” “好吧!唉……” 倾听着几丈距离外两名师弟的谈话声,潇湘不由屏住了呼吸。若是被别人看到她和首席现在这个样子,以后真就没脸见人了! 这时候耳旁忽然吹入一股热风,又酥又痒,突如其来的刺激惊得她几乎尖叫出来。 却是秦言在她耳边哈了一口气,轻声道:“怎么,雁瑜那厮也对你有意思?”“没……没有,你别胡说八道!”潇湘的脸颊涨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秦言便有如此冲动。他放下捏着潇湘脸颊的手指,忽然探出舌头,在她光滑柔嫩 的脸上舔了一下。 “啊!”潇湘受惊之下终于尖叫出声,紧接着却又戛然而止。那是她自己猛力合上了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声来。 这一声虽然短促而低微,却也让小亭中的两名弟子有所察觉。他们互相望了望,其中一人出声道:“有人在叫?” “好像是吧,我没听太清……” “听起来像是潇湘师姐的声音。不过,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去那边树林里看看吧!”“等等,再听听!” 第一百七十七章 胁迫 两名弟子凝神屏息,侧耳倾听。这时候秦言和潇湘都住口不言,以他二人的修为,如果刻意隐蔽的话,怎可能会让两名低级弟子听出动静来。 那两名弟子一动不动地静坐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松懈下来。 “什么动静也没有,是错觉吧?” “可是,我刚才明明听到了有人在叫……” “我也听见了,不过好像是鸟叫,又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不是人在叫吧?” “不行,我一定要过去看看!” 其中一名弟子说着就往道旁树丛中走来,另一名弟子抱怨几声,也跟在了后面。由于大槐树的遮挡,潇湘看不清那两名弟子的身形,只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接近,脸上不由露出惊慌之色。她奋力抬起虚弱的手臂,轻轻拍了拍秦言的腰身,抬起眼朝 他看去,一双水雾迷蒙的烟眸中满是乞求之意。一则,她不愿别人看见她此刻在秦言怀中的丑态,二则,她更不愿这两名师弟在秦言手下白白送命。就算秦言出于某种变态的嗜好而放走他们,他们回到坐望峰报信,到 时候雁瑜一定会怒不可遏地冲下山来找秦言拼命,那种场面绝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秦言看着她越来越紧张的神色,轻轻笑了一下,在她耳边低声道:“继续叫啊,看看他们能不能救你!”潇湘的嘴唇因恐惧而开始哆嗦,脸色亦由红转白,渐渐失去了血色。她对上秦言的目光,拼命地摇头,乞求他带自己赶紧离开这里。秦言却淡然自若地眨了一下眼睛,在 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道:“你怎么不咬舌自尽了?赶紧咬吧,死了一了百了,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烦恼忧愁了。”潇湘的呼吸凝滞了一瞬,那一吻带给她的感觉就如触电一般,让她浑身几欲战栗。然而近在咫尺的危机又令她迅速回过神来,使劲摇摇头,清澈眼眸中的恳切情意能够感 动手持屠刀的亡命之徒,可是眼前的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冷冷地道:“那么,你是答应了,不再试图反抗,不再寻死觅活,对吗?” 潇湘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毫不犹豫地点头。看着那双纯澈眼眸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身影,秦言心中忍不出生出罪恶之感,灵魂深处闪过一刹那的迷茫,默问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可是一想到独孤胜加诸在己身的 那些痛苦绝望,他胸中便泛起滔天恨意,立时硬起心肠,右手轻柔地拂过少女的面颊,冷声道:“那么,请记住你的承诺。”随着话音落下,他灵台识海中意念涌起,藏于神魂深处的那颗漆黑寒星蓦地射出一缕无形的丝线,瞬间掠过百丈距离,穿进小道另一侧的树林里,贯入一只墨鸦的脑颅内 。那墨鸦本在枝头栖息,不料忽然遭此袭击,顿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怖之感涌上心头,仿佛身后的数木草叶尽成了利齿怒张的巨兽,正嘶叫着朝它扑来。它慌忙振翅飞 出,张口欲鸣,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不由更加惊慌地扑腾翅膀,慌不择路地逃向前方,一路撞上树枝藤条无数,搅起大片声响。 “在那边!” “潇湘师姐,是你吗?” 那两名弟子的耳目还算灵敏,立时发觉到身后树林中的响动,对望一眼之后即刻转身,施展轻功朝墨鸦所在之处追去。 直到他俩跑远,潇湘才算松了一口气,然而抬头便瞧见秦言讥笑的面容,一颗心又再次悬了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 “还需要问吗?孤男寡女搂在一起,你说还能干什么呢?”“不要……求求你了,不要——”潇湘连连摇头,把脸扭到一旁,企图逃避这一场噩梦。她的脸上呈现一派苍白的颜色,睫毛微微颤抖,慌乱的神情惹人怜爱。然而秦言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思,抬起手强行把她的脸扳过来,让她不得不对上自己的目光。两人的面庞犹如情人般贴在一起,眼瞳中各自映出对方的身影,却俱不含一丝一毫 的柔情。 潇湘心中一急,泪珠儿就从眼眶中滑落下来,瞳中透露出痛苦与绝望。而秦言在拥抱这这具柔软芬芳的身躯的时候,心里面流淌而过的亦只有森寒的冷漠与刻骨的仇恨。漆黑的寒星在神魂深处跃动,提醒着他那些洗不清的血海深仇。他睁开眼看见潇湘眸中泛现的水花,心中更有一股暴戾的情绪激昂而起,呼唤着他对怀中的少女施行一些 更疯狂更残暴的举动,幸而被理智死死压住。 她是一枚好棋子,在必要的时候定然能给独孤胜一个大大的惊喜,现在我不能操之过急…… 他内心处在犹豫之中,一时停止了动作。潇湘见他神色有异,迟疑了一会儿,轻声唤道:“秦师兄,你放过我,好吗?”她不说话还好,一出声就立即又勾起了秦言的怒火。若不是你这丫头胡乱求情,本少爷怎会把你掳到这儿来!既然今天已经引起了你的警觉,本少爷就干脆再留下点记号 ,否则还真怕你下次不肯再出来了! 于是他松开扳着潇湘脸颊的右手,转而抓起她的右臂,往上一拂便撩起了她的衣袖,将一截晶莹如玉的藕臂暴露在空气之中。 潇湘露出无比恐惧的神情,想叫却又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眼泪簌簌地滑落脸颊。再也无法控制住绝望的心绪,这具保留了十四年的清白身子,今日就要被贼人玷污。自此以后,她的一生都将打上耻辱的烙痕。此时此刻,心丧若死也不足以形容她悲哀 的心情。她全身无力地朝后仰倒,凄婉地闭上双眼,不再做任何挣扎,任由贼人施为,就当做自己已经死去…… 更为令她惊恐的是,两名坐望峰弟子的脚步声此时去而复返,重新回到了山道石阶上。两人在小亭中的言语亦传入她耳中: “真是晦气,那该死的墨鸦竟还会这一招,不会是成了精吧?我早就说你想多了,你还不信。这下好了吧,弄得灰头土脸,肯定又要被雁师兄骂一顿!” “无妨,我们也是尽力而为,求得自己心安也就是了……”师弟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却给潇湘如一潭死水的心中带来异样的触动。想到自己就要在两位师弟的近处被首席凌辱,不知为何,她那颗痛苦绝望的心情竟有所松动, 却有一股另类的刺激感受悄然升起。 反正也都这样了,大不了,也就……难道,我还真要去上吊不成? 第一百七十八章 荒言 这时候,秦言的手指拂过她右臂上端,一股冰凉之意浸入肌肤中,配合着秦言轻柔的动作,带来异常酥痒的感觉,反而使得她感受到一种另类的触动。 如果他一直这么温柔,那……也就无所谓了吧…… 不,我怎么能有这种可恶的想法! 可是,我也根本无力反抗,难道真的只能以死来寻求解脱吗?如果把这屈辱不视为屈辱,那也就…… 纷繁的心绪在心河中淌过,她脑海中一片混乱。正迷茫间,秦言的手指已在她臂上绕了一拳,然后轻轻放了下来。 就要来了吗—— 她无比紧张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内心中的惶恐在这一刻登临顶点,若不是咬紧了下唇,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然而预料中的粗鲁动作并没有来临,在她耳边响起的,是秦言低沉的嗓音:“你这么哀怨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啊!怎么,反悔了,不愿意了?” 潇湘并不睁眼,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冷地道:“你就只会用这种无聊的废话来羞辱我吗?来点痛快的吧,我就当是被狗咬了!” 秦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笑声:“看来你是不愿意的了。我猜,你现在的心里面想的人,肯定是那亲爱的雁瑜哥哥吧?” 潇湘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即闭上嘴扭过头,不愿再搭理他。却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身下一空,秦言抱着她的那只手臂一下松开,她再也没有了支撑,惊慌地往地面栽去。以她的修为,本来足以稳住身形,偏偏这时候却觉得浑身发 软,根本使不上力来,就这么硬生生摔倒在草丛中,愣了半晌之后才狼狈地爬起来,狠狠瞪视着秦言。 “又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吗?少费心机了,本姑娘再也不会上你的当!” “别误会。”秦言脸上嘲弄之色尽去,只剩下一片淡漠的神情,“既然你和雁瑜情深意重,我也就不会再动你了,免得他闹起来,害我破了约定。” “骗谁呢,你会有这么好心?”“实话实说吧。潇湘师妹,纵然你国色天香,但既然已经被雁瑜碰过了的话,我是不会再碰了的。你若是早把这一点说出来,我俩也就不会产生这么多波折了。对了,刚才吻了你一下,实在是对不住,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有一本书,就送给你了,算是抵你的债吧。”说着,他拿出随身带着的那本《清微居剑诀总纲》,向潇湘递过 去。 潇湘接过书,看也不看,一甩手直接朝他脸上砸去:“谁稀罕你的破书!” 她只想以此消消气,却不想秦言根本没躲,就见那本书啪地一下砸到了他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什么声音?”树丛外的小亭中,一位弟子又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他的同伴大声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道:“你又疑神疑鬼了,这次要去自己一个人去吧!我才懒得跟你瞎闹腾……”潇湘出手的那一下虽然不是刻意施为,对于常人来说也是无法企及的力道。书册砸过来的强大冲力尽被秦言生生承受,散开的页面几乎贴在了他脸上,足足停留了数秒, 才缓缓滑落,跌入到草丛中。 “你……怎么不躲?”瞧见秦言怪异的神色,潇湘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背抵住了大槐树,才停了下来。秦言并未如她预料般发怒,只是淡然一笑:“这一场交易,是我欠你的。既然你对我的书不满意,那么又砸我一下,我们就算两抵了。不过,我还是劝你把这本书收起来吧 ,你就算自己不屑去看,也得为你的雁哥哥想想。他多一点实力,也就少一分危险。你毕竟跟我有点缘分,我也不想看你这么快就成了寡妇啊!” “你……”潇湘忽然涨红了脸,捏紧拳头叫道,“你少胡说八道了,我跟雁师兄只是兄妹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兄妹之情?”秦言面露戏谑之色,“你敢说,雁瑜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吗?” “他……反正,至少我对他,绝对没有任何非分的想法……”“那样就好。不过这话如果让雁瑜听去了,他肯定会很伤心的。”秦言嘿然一笑,顿了顿,又道,“其实刚才只是逗你的啦,不管你跟雁瑜那厮有没有关系,我都不会对你怎 么样的。” “骗人!” “我若是骗你,你现在应该正在我的身下婉转承欢,欲仙欲死。” “你,你这恶心的淫贼!要不是上次……”说到此处,潇湘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何必跟这淫贼多说废话,气呼呼地跺脚道,“不跟你说了,我走了。”她气急转身,心慌意乱之下都没注意到身后的槐树,一头撞了上去,粗壮的巨树被她一下撞得剧烈摇晃起来,她自己倒若无其事,只是一低头忽然想起秦言曾在她右臂上 做过的勾当,忍不住撩起衣袖,凝目望去,果然见到肘部上端多了一圈细细的红痕,在晶莹的雪肤上格外醒目。 潇湘回过头去,举起手臂,气冲冲地叫道:“喂!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个小小的记号而已,就当是对今天一场缘分的纪念吧。” “谁想纪念这该死的缘分——” “那么,去找雁瑜吧,他肯定知道消除它的办法。” 潇湘跺了跺脚:“你这不是存心要让他误会吗?快给我把这东西去掉——” “下次吧!你的师弟来了……” 秦言的话音未落,就闻脚步声渐近,一名坐望峰弟子的声音从槐树后不远处响起:“潇湘师姐,是你吗,你在跟谁说话?”潇湘心中一慌,连忙撩下衣袖,紧张地朝秦言看去。却见秦言冲她眨了眨眼,脚步轻轻一动,身形就骤然变得模糊起来,转眼消失在枝叶茂盛的树林中。他所经过之处, 微风未起,波澜不惊。 好快! 尽管对他一番无赖的作为很是生气,但在此刻目睹了那一番绝妙的身法之后,潇湘也不得不为之惊叹,继而深陷其中,乃至几乎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仅凭这一手身法,首席便足以傲视群雄了吧。至少雁师兄他们,恐怕没一个能摸着首席的衣角…… 望着那消散于风中的残像,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随即立即被她摇头否决。槐树后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师弟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师姐,原来你真的在这。首席师兄呢,他没对你怎么样吧?”他想到坐望峰上关于首席残暴性情的一些传闻,脸上 不由露出无比关切的神色来。“没,没什么,他不敢乱来的。”潇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左手不经意间摸过右臂那圈红痕所在之处,胸中那个荒谬的念头再一次涌了上来。她低下头去,望见秦言留下的那本《清微居剑诀总纲》,犹豫了一会儿,俯下身将它捡起,拍了拍草叶和尘土,将之收入怀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剑道 回到洞府中,独坐于黑暗的石室内,秦言回忆起不久前的一幕幕,心里面有所反思。刚才确实是操之过急了,尽管及时作出了弥补,毕竟还是露了些痕迹。归根结底,是自己的心态不够稳定,在关键时候突然浮现出暴躁的情绪,以至于差点造成不妙的局 面。回想当时的情景,神魂深处的那颗漆黑寒星对自己暴戾心绪的产生也有很大的促发作用。看来那源自无生阁的力量还是不能频繁动用,此等空虚暴戾的精神力量,毕竟对 自己的心性也有所影响,极有可能会引起反噬,今日的事例就是一个苗头。他轻轻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梳理今日从三本书上记下来的剑技。风炎国的剑法,确实与兰华国的风格大有不同。相比于兰华武者们中正平和的剑道,风炎国的剑客们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暴烈疯狂,招招搏命。那三本书上除了记载一些剑招技巧之外,还有一些捕风捉影的玄谈,描述了风炎国的强大武者们所信奉的剑道,大多是有攻无守的拼死之道。即使是风炎国内一些最顶端的名门大派,也从不似兰华国这般讲究“君子风度”“以德服人”,他们只信奉刀剑与鲜血,扬言“剑出誓无回”,一 旦拼斗起来就是不死不休。 因此,要将这等霸道惨烈的意志融合在清微居等中原门派的剑道之中,实在是困难了些。秦言苦思冥想,心中谜题实难开解。他忆起当日在清微居藏书阁中所看的剑法精要,大都走中正平和之路,招式精妙绝伦,犹如蜘蛛织网,不慌不忙地将敌人逼到绝处。而风炎国的剑技则较为粗犷,大开大合,偏重于气势交锋,往往一招便决断生死。这两者的风格,实在是差的太远。要想将它们融于一处,除非他本身就达到了不动真人 或林阁老那等境界才行。 良久之后,他睁开眼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照此看来,以他的能力暂时还只能修习其中一派的剑技,将之融会贯通之后才可以考虑另一派。尽管心有不甘,但这确实是必须认清的事实。 那么,先学哪一派呢?他本身的剑技风格,比较偏向于风炎国那边,那是从生死之际中磨砺出来的霸烈之剑,招招式式都透露出浓郁的血腥味道,并没有太多精妙的技巧和华丽的姿态,如果吸 收了风炎国剑技的精华的话,很可能会更进一层,通往更高的境界。 但他在沉吟片刻之后,毅然舍弃了这一选择。剑道上的修为,只能用于权衡寻常江湖人士的战力,对于他这样的修道者来说,在剑道真正达到大成的通明之境以前,对于本身的战斗力并没有多大的提升。毕竟,他此番修炼剑技,真正目标是想以剑道来推动御器术的进阶,这才是根源!要想使御器术达到第七重的“无懈”之境,必须要有更加高明的技巧,更加纯粹的剑意,而在这一方 面,源远流长的兰华国剑道要比风炎国合适得多。 虽然准备没有预料中充分,不过,有玉寒烟的皇极惊仙剑和清微居的化神剑道这两种绝世剑法在前方指路,本少爷这一次的冲关之途,应该不会很坎坷吧…… 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能拼着试一试。 秦言瞑目半晌,回忆起自己所见所识的种种精妙招式,将它们重新拆解组合,就在脑海中演练起来。 在他的意识海中,无数把长剑环绕在身边,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撩拨劈斩,剑气纵横飞舞,如霜如雪,其中或许闪现过一道惊艳炫目的光芒,便被他牢牢印刻在灵魂里。许久之后,他脑中忽有一道灵光闪过,神魂深处涌现出一股兴奋的战栗,几乎忍不住要脱窍而出。他一下子睁开眼来,身形如电激射,飘飞到洞府最深处的练功场中,抬 手从石壁上取下一柄长剑,手腕挥动之下,一道雪亮的剑芒倾扬洒下,在空中绽放出一朵绚丽的冰霜雪莲。 一击之后,他的身形随即凝住,注视着身前渐渐消散的雪莲残影,默默地摇了摇头。 不行……意识中领悟的剑技,由于肉体的限制,无法完全发挥出威力来,反而暴露了许多破绽。他凝立片刻,忽将眉毛一挑,眼中暴射出惊人神光,再一次扬手挥剑。这一次快到极致,反而没有显现出灿烂的光华,只见他手中的剑气轻灵划出,剑身的刃光开始虚化,整个空间极快地振动了一下,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上一层黑色轻纱。一瞬之后,剑气兀然在尺余后的位置再度凝现,虚幻的光散去,现出银色的剑身原形。剑尖散发出凛 冽的寒气,若渗入人体,必将给对方带来一次惨痛的经历。 速度和力量尚可,但精准度有所欠缺,用来起手的话,需要以繁复的后着作为弥补,未免得不偿失……他想了想,觉得应该姑且一试,便保持着这个姿势,开始思索起后面的变化。两个呼吸之后,雪光一闪,轻易划开空气,发出轻微难闻的鸣声,挥舞出无数道优美的弧线 ,编织成绚烂华丽的大网。但如此一来,就将引申出更加繁复的变化,一时难以为续。 其实无论怎么变,都脱不开几种最基本的套路,我如此费尽心思地去寻求毫厘之差的改变,是否有些舍本逐末了? 这样想着,他不再刻意去计算招式的变化,转而放开自己的心臆,以神魂直觉为指引舞动起来。清冷的剑光向四面扩散,洞窟里森冷若寒冬腊月,他的身影在剑气中腾挪闪烁,挥舞出一道道迅疾如电的弧线。随着长剑挥斩的速度越来越快,剑气光芒反而渐渐显得暗淡起来,利刃的痕迹仿佛融入了风中,连声息也被魔性的力量掩盖,带不起一丝罡风,将撕裂狂风的威力尽敛于一闪的弧迹中。而他本身腾挪的速度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 地步,从一开始的逆风而上,到后来渐觉挣脱了桎梏,像从水中冲回岸上一般,彻底脱离了空气的束缚。自从无生阁出来、修为大进之后,他还未尝试过自己速度的极限,此刻发挥出令自己也为之震惊的极速,仍觉得身体犹有余力。他暗暗欣喜,那五日地狱般的折磨毕竟让自己有所收获,从此之后,至少身法速度方面不再是束缚自己修为的桎梏了。 第一百八十章 妄灾 无暇去计算招式的变化与虚实,仅仅顺着本心所指,秦言在数个呼吸的时间内挥出了五千余剑,既有惊鸿一现的绝艳神剑,亦有粗鄙不堪的下流招数。他放开心怀,灵气布满全身自由游走,将各式各态的剑技尽数倾洒而出,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随着一连串的剑技挥出,胸中一种感觉愈来愈盛,渐渐形成一股不吐不快的欲念。万古飞流决死一击的惊天刚猛,皇极惊仙剑“一波才动万波随”的极盛气势,清微居化神剑法藏于绵延的生生不息,裴罗剑技的灵动飘逸,渐渐与他这么多年来在剑道上的感悟融 于一体,在他胸中衍生出一个灰色的圆,圆融内敛之圆,攻防一体、生生不息、无懈可击之圆。他早已步入御器术第六重境界多年,经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拼斗,已然达到圆满,后又博览众长,见识了清微居、九龙峰等诸多精妙剑技,如今借着一瞬间的灵光冲入第 七重“无懈”之境,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此时此刻,他忘乎所以,沉浸在新的境界中,尽情释放自己的念头,将无数场战斗中产生的疑问与感慨肆意演练出来,又以另一种方式解决,在自问自答的过程中跌跌撞 撞地闯出一条自身之路来。 胸中波澜不惊,念起剑气生,剑心通明透彻,只觉世上再无自己力所未及之处,无声无息的剑气舞动之间,一扇通往新天地的大门已悄然向他打开。 这便是无懈之境了吧!一个圆画完,终归要回到起点,他所用剑技再多,也并非无穷无尽,待到两个弹指的时间之后,他已挥出了三万余剑,终于用处了最后一式。再往下去,就是重复的过往了。但他仍觉得意犹未尽,转瞬一念过后,他并没有顺应剑意收势,反将刃尖一转,身躯倒折飞出,如魅影般贴上石壁,手握长剑贯入法阵护持的岩石内,手腕一晃一送 ,便如利刃切豆腐,将自己新近领悟的剑意尽数宣泄出来。 如此一击之后,胸中那股郁结的欲念终于倾吐出来,他抽身凝立,渐渐恢复了清醒,接着便立时发觉,自己将为一时的放纵而付出代价。短暂的寂静之后,石壁上开始发出一连串急促密集的断裂声响,蛛网状的裂纹自他长剑贯入之处向四周蔓延开去,一直延伸到洞顶,仍不见停止,更引得整个洞府的地面 颤动起来。“糟糕了……”秦言喃喃念叨,面上露出苦笑。他这最后一剑纯粹是率性而为,却未料到会造成如此后果。说起来,当时自己沉浸在无懈之境中,万事顺心而为,不知见好就 收,实在是有些自讨苦吃啊…… 裂纹继续扩大,在地面及洞顶相接,秦言站立之处开始有碎石砸下。看这个趋势,练功场乃至整个洞府,都将要崩塌了。从簌簌的震裂声,到剧烈如雷的轰鸣,整个过程也就是弹指间的事情。秦言抬首四顾,只见乱石飞溅,石壁断裂扭曲,巨大的颤鸣声震耳欲聋,连远方洞口机关被触发的 蜂鸣警报声也被完全掩盖。在一场乱石构成的暴雨落下之后,穹顶再难支撑,连带着石壁一起向中央砸下来,一副天崩地坼般的景象。 不至于吧,传承了十余代的首席洞府,据说拥有远古补天法阵护持的祈黄洞,怎么才挨我一剑就成了这样……忽然有尖锐的风声从后袭来,一块尖利的巨石砸向他后脑勺。秦言本能地反手一推,瀚血的强劲力道顿时将石块击得粉碎。他随即也醒悟过来,现在可不是发呆和感慨的 好时机,自己还有很多本书藏在密室内,要是被埋在里面就太可惜了。对了,卧室中还有几把宝剑,也一起带走吧。他心念一动,神识扩散开去,还未及感应四周的景象,却突然遭到了意外的攻击。那力量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极为紊乱的属性,一瞬间就在他放出去的神识上撕开了数 道裂口。他当即痛哼一声,慌忙将神识收回灵台,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被人在灵魂深处用大锤狠狠砸了一记,一下子就遭受了重创,难过得几乎要吐出血来。 卧槽,本少爷真是自作孽啊! 他在这时也明白过来,并不是有人趁乱偷袭自己,而是洞府的守护大阵被破坏时产生了极为紊乱的裂纹,自己脆弱的神识一头撞上去,没立即消散已经算是意志强悍了。 精神上的伤害也影响到了身体的运作,短暂的失神之后,头顶上的碎石铺头盖脸的砸下来,将他掩埋在废墟之中。 真是无妄之灾!许久之后,塌陷的废墟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动,溅起尘埃碎石无数,秦言的身影从灰尘中走出来,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甚是狼狈。唯一还保持光鲜的,就只有他 手中那把银色的长剑了,可惜现在连剑鞘也丢在了废墟下。他在废墟上站了一会儿,确定守护大阵已经完全毁坏之后,便重新放出神识,探入到废墟底下,很快找到了那几本宝贵书籍以及宝剑的位置。不过,想要再挖出它们,以他一人之力是很难完成的。他想了想,忽然狠狠一跺脚,瀚血的力量透过表层的岩块汹涌而下,一路冲到书籍所在之处,毁灭性的威力悍然爆发出来,顿时将那几本书都 撕成了碎页纸屑。 本少爷得不到的东西,也绝对不能便宜了其他人!至于那几把宝剑,谁要是把它们挖出来,本少爷再上门讨要就是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环首四顾,远方衣袂振动的声音和轻微的脚步声从好几个方位传来,那是附近的一些弟子,他们听到了响动,纷纷过来打探。 秦言低头一顾,发现自己现在的形象略显狼狈,便不欲在人前露面。他将足尖轻轻一点,身形如轻烟般掠出,悄然无息地离开了事发现场。 接下来该去哪儿呢? 自己刚领悟了无懈之境,需要充分的练习来将境界稳固,可是练功场又被自己一剑毁了,那么,得另找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皱眉思索间,忽然有一个地名跃然映入他的脑海——冰火地狱!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冰狱 寒冰地狱和烈焰地狱,仅以一座黄金山为分界线,自山以西是一望无尽的寒冰原野,峰岭向东则是烈焰喧腾的血暗之渊。传说千年前佛陀与天魔在黄金山上大战一场,终将天魔降伏,然而自身躯体亦陨,舍利落入山中,使得整座山峰都沾染了佛性,拥有堪比钢铁的坚硬程度。而那寒冰地狱 与烈焰地狱,亦是佛魔那一场惊天大战的产物,自此以后人迹断绝,反而孕育出无数妖魔,成为了凡人望而止步的禁地。即使是魔门中的修为高绝之辈,也鲜有能从两狱中全身而退者。不过,秦言曾听血狼僧说过,当年的雁漠然和黄凡都曾在寒冰地狱中修炼,并且受益匪浅。他想,以本少 爷如今的修为,比起五年前的黄凡和十年前的雁漠然,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既然那两位师兄能够全身而退,凭什么本少爷就要畏禁地之名而却步呢? 所以,他便沿着雪河出发,向北跋涉数百里,翻过白雪皑皑的高山,来到山脉北面的霜冻平原。 这便是凶名赫赫的寒冰地狱了!秦言举目眺望,天地中弥漫着白茫茫的冰雾,遮断视野。他极尽目力,也只见天际阴沉低垂,呼啸的暴风夹起锐如利刃般的冰片雪花迎头浇来,砸在脸面上,顿有一股彻骨酷寒渗入肌肤,纵有瀚血护持,亦觉得刺痛不已,体内血脉流转的速度也因之而慢了几分。雪舞中的冰原向东西两处延伸开去,似无穷尽,目光所及唯有单调的雪白之 色。这大概是寒冰地狱的中段位置,他向东眺望,却看不见传说中的黄金山,想必还隔了很远。而举目向西,亦不见人们口口相传的无尽之海。这里虽然风雪凛冽,却还没到 身体无法承受的地步,神识所感的范围内也没有妖魔的踪迹,正是修行剑技的好去处。 对了,当初雁师兄和黄师兄他们两个,不会就是躲在这个边缘地带的旮旯里默默修炼了几日,然后风光回归的吧? 秦言想起当年自己所听到的雁师兄斩妖除魔、硬撼传说中的冰雪女皇数千招的故事,忽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记得自己对雁师兄极为崇拜,曾亲口将这个故事讲给了江遥,两人还因雁师兄最后是否打败冰雪女皇而吵了起来……哎呀呀,本少爷的童年,真是不堪回首! 秦言想到此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紧接着却又敛去。他闭上眼,开始回忆不久前才领悟的无懈境界的感觉。 此时霜雪刮面,狂风撕扯着他的衣衫,他凝立于风雪中良久,却再难找到那种生生不息、无懈可击的圆融之感。 难道,那一闪的灵光逝去之后,我竟会把那颗通明透彻的剑心给忘了吗? 不,不可能的,我还有搜神咒…… 只是,境界上的贯通,又岂能用咒法代替? 他思忖半晌,再难找到半点感觉,心下渐渐开始有些恐慌。如果那道灵光可遇而不可求的话,那本少爷这么久的修为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奈之下,只得从头开始。他低喝一声,迎上漫卷的风雪,纵身挥舞长剑。衣袂飞扬,银光洒面,他在急速的舞动中成为一道朦胧的影子,道道银色电光缠绕在风暴周围,形成一幕令人目瞪口呆的 炫目景象。 然而华丽的外象并无意义,他苦苦追寻的,只是深藏于无数剑气下的那一颗内敛通明的道心。灵力周流六虚,暴风挟来的雪花一旦触及他周身方寸之地,便被凛冽的剑气击得粉碎。他身如白龙,在千载阴云下昂然舞动,万招之后,终于找回了那一丝通明透彻之感 。 果然,我的境界还过于脆弱,需要长时间的蓄势方能达到无懈的地步。真正对敌之际,谁会给我留下这么多时间呢? 初生的境界需要稳固,倘若一万剑不够的话,那我便挥十万剑,百万剑,亿万剑—— 幸而此地无束,可以让我任意施为。我便尽展胸中所学,倾吐灵台通明剑意。身化影魅,剑出如龙。剑气内敛无形,锋芒不显,然而剑尖所指之处,大地轰隆剧颤,霜雪迸裂,乱流激涌。遮挡视线的漫天冰屑纷扬洒落,丈余深壑纵横破出。正可谓 是——吐气震动三川五岳,扬眉剑挑山河峰脊! “好!过瘾!”兴致到来之际,他的身形更加奔放,口中放声大笑。长剑疾挥如电,胸中豪气顿生,只觉得浑身上下舒泰无比,三万六千个孔窍尽数通畅。此际,他神识笼罩的范围也得到了极大的扩展,蔓延至四方十余里外,无比爽快之余,也觉察到了一个不怎么美妙的信息——西方数里外有好几十头雪妖被他的气势惊动 ,正成群结队地往这边赶来。秦言心中一惊,身形凝滞在半空,差一点就从剑心通明的境界中脱离出来。幸好经过刚才数十万次挥剑,无懈之境已比初时稳固不少,稍一悸动之后毕竟没有完全消散。 秦言沉下心来,再度舞剑,才将境界再度稳定。 他面上浮现一缕苦笑:受不得惊吓的无懈之境,如何能用之对敌?也罢,既然这群妖怪正好送上门来,本少爷就以它们来试剑,看我刀刃是否卷矣!虽然如是鼓气,但他心里亦是没底。传说中的冰雪妖怪个个凶猛无比,吞吃活人从来不需要第二口,一般地元等级的弟子凑上去也只有送菜的份。即使秦言自恃勇武,对 能否全身而退仍然没有足够的把握。 忐忑不安间,他剑势不停,而那群妖物也很快冲到了一里内,他得以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它们的气息。那是一大群形态各异的妖怪,为首者是一头两人来高的巨大雪猿,其后跟着冰枭、银蛇、雪豹等物,更多的是秦言根本叫不上名来的奇形怪状的妖兽,有的高耸如山,吞云吐雾,有的只及常人膝盖高度,浑圆如球,绒毛雪白,倒是有些可爱。但它们无论形态有何不同,皆散发出凛寒而强大的气息,大都具有地元以上的实力,其中那头雪 猿更以达到了地元中阶的境界,仅仅只它一个,就让秦言感觉到很是棘手。如此强力的阵容,如果放在人间都足以踏平一家二流门派了。而这还只是寒冰地狱无数妖魔中的一小波。秦言现在总算知道,为何寒冰地狱被划分为凡人的禁地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幻象 感应着那群妖怪渐渐逼近,秦言的喉咙里开始有些发涩。那毕竟是几十位地元高手,在俗世武林中足以纵横一方。本少爷即使怀有瀚血绝学,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真打 起来只怕有点悬…… 他略微迟疑间,妖怪们已经到了近前。为首的雪猿当先从寒雾中冲出,口中发出凶怖的嚎叫,高大的身影化为一辆银白色战车,径直朝秦言头顶碾压下来。彻骨的寒意笼上身躯,秦言的呼吸微微一滞。毕竟是客场作战,他的战力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乍然照面之下不禁为雪猿的所慑,不敢与之硬拼,身形一闪斜移了两尺,手 中长剑一挥,森寒剑气暴涨数寸,抵上了雪猿砂锅大的拳头。秦言本欲借这一击后的反震力抽身飘退,先去解决后方实力弱一些的妖怪。不料,当剑气与拳头真正交锋之后,却产生了令他大跌眼镜的结果——雪猿老大那一记气势汹 汹的俯冲腹拳,竟被自己这随意的一剑轻易破开,剑气席卷而上,将雪猿的拳头连带着半条手臂一起搅成了粉碎,大片血雾喷涌而出,在冰原上洒下了触目惊心的色彩。 哎?好像不太对劲!雪猿老大你好歹也是地元中阶的一方豪杰,不至于连我一剑也挨不住吧? 秦言的右脚重重一踏,刹住了后撤的趋势,抱着试探的心思,又朝着白猿的胸口刺去一剑。雪猿此时正因右臂的剧痛而惨嚎不已,眼见秦言又一剑刺来,眼中不禁透出惊恐之意,抬起另一条手臂护在胸前,同时扭转身躯想要躲开这一击。但相对秦言手中长剑而 言,它的动作实在太过缓慢,冰棱般的剑气摧枯拉朽地穿透了它的左臂,直接贯入胸膛,将它的生命彻底剥夺。 哎哎?真死啦?看到雪猿巨大的身躯重重摔倒,秦言犹自有些不敢相信。本来以他的预计,想要杀死这头雪猿的话至少得拼斗五十招以上,可是现在……究竟是它外强中干,还是本少爷实 在是太强了呢?呃,以本少爷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来看,貌似是后者……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五指张开,再合拢成拳,复又张开,那感觉跟以往相比并无多大的变化。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第七重的“无懈”,真的比第六重的“万钧”厉 害了这么多? 这就是所谓的,“幸福来得太突然,本少爷一时还接受不了”吧……这时脑后风声袭来,雪猿老大部下的妖怪们终于赶至,凛寒的气息从背后直透脊椎。秦言旋转身躯,带动掌中长剑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毫无阻碍地切入冰妖的身躯中, 将它的上下半身从中割开,随后又是轻轻一撩,将另一头雪豹送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由于剑意的凝聚,银色的剑身变成了沉蒙灰拙的白色,那光晕一直铺遍身前数十米地,将所有敌人都笼罩进来。秦言身形闪动,挥摆长剑,雪妖们引以为傲的躯体在他剑 下却如纸糊般脆弱,他只需随手一剑扫去,就纠裹出一片艳红的血雾。 不过片刻,几十头雪妖尽数化成了流质的血肉污浊,很快渗入雪层底下,一个也没有剩下。冰层恢复了平静,雪花簌簌而下,连那滩红色也很快被掩盖,了无痕迹。 秦言在风雪中凝立,将剑举至眼前,望着清亮的剑身倒映出的少年的面容,眸中一片恍然。 现在的我,已经强大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以如此身姿,去九龙峰迎娶玉寒烟,是否足够? 想也不用想,答案昭然若揭,自己对上不动真人,唯有身死道消一途。甚至,此时的自己,如果纯粹只用御器术比拼剑道的话,就算对上玉寒烟,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既如此,何不试一试呢? 秦言闭上眼,神识扩散开去,方圆十余里冰川一览无余。他便以这片冰雪的世界为基础,开始以自己意志构建理想中的人物。白烟氤氲,凝聚出艳丽的身影。轻盈的脚步踏足于冰原上,一抹嫩绿之色映入眼帘,那是身穿绸衫的她,美艳不可方物,素手一扬,破殇剑挥斩出月白光华,顿时破开呼 啸的风雪,窈窕的身影款款走至近前,扬起如玉的俏脸,冲秦言嫣然一笑。 师姐,得罪了!尽管面对的只是一个虚幻的人物,秦言依然拱了拱手,对面的玉寒烟亦还了一礼。 开始吧!秦言在心中默念,右手举起长剑,而玉寒烟脚步轻盈一动,飘然跃至他身前,素手挥转,剑华如月,万点粼光浩淼相随。那是皇极惊仙剑的重现,秦言不敢怠慢,举剑迎上。两剑交砰,秦言浑身一震,撤剑后退,侧身让过玉寒烟续来的一招,向后翻去。浩然的剑气中时间仿佛有点凝滞,秦 言在剑光中翻转挪移,肢体随意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总能在月华及身时有惊无险地擦着剑气闪过。以强悍的神魂意志构筑出来的世界,连两剑相击的震感都如此真实,当玉寒烟凛冽的剑气临身之际,秦言甚至真的产生了一种“被击中就会死去”的错觉。由于初时的错愕 ,他便被玉寒烟完全压制,拼命闪避亦不得脱身,一时狼狈不已。也许是他把玉寒烟的实力设定得太强了,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在他自身之上,再加上强悍至极的皇极惊仙剑,可谓是现阶段的他难以战胜的。可是,在他的心目中, 玉师姐的真实实力就是如此。自己若连她都无法打败,又谈何去上九龙峰呢? 皎皎白月下,万波涌动,沧海横流,森寒的剑光追逐着少年的身影,将他逼陷于即将坍塌的狭小空间之中。 “嘶”的一声轻响,秦言后肩的衣衫被剑光撕开,一阵凉意透骨渗入,这感觉如此真实——不,这分明就是真实! 下一刻,惊涛骇浪般的剑光从四面八方涌至,就要将他渺小的身影彻底倾覆。风声贯耳,隆隆作响。秦言感觉到自己的耳鼻渐渐渗出血来,他尽量抛开这些杂念,把所有的意志都集中于即将刺出的一剑中。胸膛中血脉如雷霆般震动。这,已经是极 限了。玉师姐,我对你的皇极惊仙剑揣摩多日,亦想过多种破解之法。如今情势危急,虽然有些胜之不武,却也顾不得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对决 如月剑华笼罩全身之际,秦言右手猛地拔起,一道白色闪电划破阴暗的夜,倏然瞄准了重重剑华后的那道蓝衫倩影,三尺清芒像晓风拂月似的从玉寒烟颈前轻轻扫过。漫 天月华倾时消散,玉寒烟猝然后退,左手捂住白玉颈子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眼中透出栩栩如生的震骇之色。 “你……你真的下得了手?”秦言桀然一笑:“师姐啊,你死总好过我死,那些俗世的悲伤就交给我来承受吧!说实话,当初陆离的那个杀妻证道的建议,我也曾在思绪辗转的刹那间偶然想起。说不定 ,我现在如果干掉的你的幻象,或许修为就会大有精进呢!” 这席话,他也只是趁玉寒烟不在的时候才敢说出口来。 如果玉寒烟听到了,她会怎么回答呢? “好小子,你竟如此无情!你可知道,自从当日一别,吾家茶不思饭不想……” “闭嘴吧!”秦言忽然暴喝一声,将玉寒烟的话语打断,“这样自言自语真的很有意思吗?你设计的台词实在是很烂俗啊!别浪费时间了,直接放马过来吧!”玉寒烟依言闭嘴,沉默地提起剑,倏地由静止化为暴烈的风,挟带凌厉的气势扑杀过来。皓白月光由于极速的冲刺而化为一条白线,将整片冰原都映得黯淡,那道白影的 冲势仿佛已然贯穿了前方纸片般脆薄的人影。而后,一柄模糊而浅淡的剑气自秦言手中扬起,在那道贯穿世界的残影即将凝为实质前将之阻隔。 然而,皓白月光虽被阻断,那已然透入秦言背心的似幻非幻的影像却让他身躯一颤,只觉得寒气入骨,浑身血脉也似乎僵硬起来。 那是一击必中的决胜气势,仅是虚幻的剑意,就让秦言遭创。 可是,玉寒烟为什么会“万古飞流”?不,应该说,自己为何能让玉寒烟使出万古飞流? 两剑相交,师姐弟俩的动作各自凝固了一瞬间。四目相对,俱望见对方眼中的惊骇之色。其实归根结底,所有情绪的显现都源于他本身罢了。稍稍一愣之后,玉寒烟的右腕迅疾一抖,剑尖斜滑而下,闪电般向秦言下腹割去。秦言手中长剑如被冰晶附着,凶暴地斩下,在破殇剑划破他衣衫之前将之荡开,顷刻又 展开急促的攻势。剑的影子在寒气中来回撕割,两人身形时分时合,如演奏一段优美的舞蹈。秦言与玉寒烟的剑式中都带有皇极惊仙剑的影子,连身形都同样如幽灵般在剑浪中闪烁。秦言的剑式圆贯如一,更利用自身玄妙的身法在冰雾的掩护下达到诡异的极致,消去了暴戾的气势,收敛了逼人的锋芒,剑气撩动间无声无息,却蓄藏着致命的阴毒。而玉寒烟的剑势则如烈日般昭昭,挥手间便有铺天盖地的剑气浪潮汹涌而至,每一 剑刺出,便有万顷波涛相随,浩瀚无匹。她的身法速度亦不比秦言逊色,一时间化身为无数个蓝影从四面八方攻来,逼得秦言手忙脚乱,疲于招架。 秦言毕竟是分心多用,一边想象着玉寒烟的攻击,一边还要维持“不懈”的境界,抵挡起玉寒烟的剑势来便有些捉襟见肘,略显狼狈。 不过,尽管姿态并不从容,但这加强版的玉寒烟一时半刻也奈何他不得,在如此拘束的情境下维持不败的局面,已足以令他自傲了。 两人鏖战多时,秦言渐渐熟悉了无懈的境界,不再需要刻意去维持,从而有更多的精力去应对玉寒烟的攻击,开始逐渐变得从容起来。须臾之后,玉寒烟的剑势忽然一变,招数转为简朴,两人的角色对调过来,秦言开始占据了攻击的主导地位。他的无懈之境排开,攻击的阵势亦相当可观,蓄藏的锋芒尽 数展露出来,挥舞出一道道如霜如雪的剑气,迫得玉寒烟连连后退。玉寒烟虽然被秦言紧逼,脸色依然恬静,连退数步之后,她忽然折转回来,身如虚影跨越数道剑光来到秦言身侧,扬手一剑朴实地向秦言腰际斩去。森森杀意就自那朴实的一剑中展开,非黑非白的剑影平静刺出,化为无坚不摧的锋刃,一切在刹那的时光中化为寂静。这一刻,秦言自灵魂深处产生无悚然的震怖感,神识感应提升到极致, 方能勉强看清,玉寒烟所刺出的这一道朦胧剑光,实则是无数剑气凝聚、威力蓄积到了极致的表现。 这便是不动真人仗以笑傲天下的绝技,传说中的撼天真剑!尽管有所预料,但这一剑真正到来之时,秦言亦体会到了无比心悸的感觉。他此时剑势将尽,重心偏移,当即被这朴实却近乎无救的一剑惊出一身冷汗来。电光火石之际,他爆发出了平生所有的潜力,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偏转身躯,同时右臂以一种完全超出了常识的诡异角度反折回来,一瞬间挥舞出无数剑影,堪堪拦下这一剑,身子借力 往一旁飘去。玉寒烟如影随形地跟附上来,长剑倾斜刺往他腋下,被他慌忙抬手躲过。秦言刚刚拼尽力量才从撼天真剑下逃得性命,这时候爆发潜力的后遗症涌现出来,他气力一泄,还未来得及调整身形,便又被玉寒烟逼迫到了最危险的地步。玉寒烟像面 对生死仇敌般对他紧追不舍,他只能不断地运动肢体,从玉寒烟剑下惊险逃生。 一连串的狼狈躲闪,各种超出常识的诡异动作都用了出来。破殇剑在他肩头划破一道浅浅的伤口,一旋身就贴住下颚挥起,月华般的颜色自眼前扫过。玉寒烟就如不知疲惫的傀儡一般,不肯有丝毫放松。但在狼狈逃窜出数十步后,秦言终于从她的剑势中抓住了一个破绽,一剑格开月芒锋锐,同时左手从不可思议的角度 扭动过来,探出食指闪电般往她光洁的额头上点去。 这一根饱含瀚血威力的手指,即将在一瞬之后分出生死,那也即是玉寒烟香消玉损之时。秦言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犹豫,那可是玉师姐啊,自己真能忍心点下去吗?随即又被内心中的冷笑否决:你连面对一个幻象都如此犹豫,还敢妄想攀登天人大道?不如自己 抹了脖子,省得丢人现眼…… 这时,他忽有所感,西方十余里外又有妖物闯入了他的神识范围,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奔来。那一群不速之客,却正好让他避免了这个艰难的选择。 第一百八十四章 黑纱 他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缓缓收回手指,睁开眼睛,眼前哪还有玉寒烟的身影。可是,身上被利刃撕破的衣衫以及伤口处残余的森森剑气都在提醒着他,刚才的那一幕 绝不仅仅只是臆想出来的幻觉。 究竟是真是幻,恐怕连作为制造者的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拄剑凝立,被剑气避开的风雪复又围拢过来。雪粒冰片如利刃般落下,割得脸面隐隐发痛,身上衣衫愈发凌乱起来。若不是在这般恶劣的地狱中,他倒想试一下,到底 能否和玉寒烟共度一场旖旎的梦幻呢? 恍然出神间,西面的妖魔已然逼近,犹隔着三余里地,一声尖锐的大叫就已穿透了风雪,呼啸着朝他耳内灌来: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陛下的领地?速速离去,免遭无妄之灾!” 那声音混杂着一股奇异的灵魂力量,直接震动了秦言的灵台神识。若非他神魂强大,恐怕这一下就已遭受了重创。秦言冷哼一声,挑眉朝西望去,眼眸中射出惊人的神光,运转灵力,沉声喝道:“何方妖孽,也敢大言不惭!”他这一声同样动用了神魂力量,混杂在风雪中呼啸开去,波 及了西方十数里的领域,立时叫那边没了声息。在他的神识感应中,可看见三里外的妖魔队列因他这一声喝叫而乱了套,数十名修为稍低的雪妖直接倒地不起,痛苦哀嚎。只剩下二十多头地元初阶以上的妖怪,在惊颤 了几秒之后,便在首领的带领下继续奔来。秦言将它们的数目细细清点了一遍。十八头地元初阶,三头地元中阶,还有一头地元高阶——这等阵势,中原除了五大正派,再无别的宗门可与之抗衡了吧!尤其是那头 首领,浑身凛冽的气息比当初的何不凡还强上几分。如果是两天前的秦言,此时早就已经调头跑路了。不过,现在既然已经领悟了无懈境界,他倒是想试一试身手。 传说雁漠然和黄凡两位师兄都在这里呆了五天以上,本少爷作为新一代的骄阳,总不能才一天就被赶回去吧! 默立片刻之后,他的目光穿透风霜雪雾,终于看清了奋勇奔来的妖魔们的身影。为首的那个,是一个……人?从身形轮廓来看,那确实是一个人,身披黑纱,头戴斗笠,披风飘展,足不沾地地飘然行来。他的身影呈现出一种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状态,运足目力的话甚至可以透过他身子看到后面妖魔的下肢。在身后众多巨大妖魔的衬托下,他的身形显得非常渺小,仿佛不经意就会被忽略过去。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所有妖魔中最强大的 ,连秦言都隐隐感觉到了危险的警兆。 既然是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寒冰地狱中,还成为了冰雪女皇的奴仆?秦言疑惑间,那人已在他身前十数步外停住,默然垂手,眼神平寂地朝他望来。三头巨大的雪猿跟在他身后,双手握拳,凝神戒备,眼中充满了敌意。再过了一会儿,后 面修为稍差的妖怪才陆陆续续地赶来,捶胸顿足,咆哮叫唤,场面变得热闹起来。但没有首领的命令,它们谁也不敢率先出手。 打量了对方几眼后,秦言开口喝道:“来者何人,通名报姓!” “某乃冰雪女皇座下黑纱护法,奉陛下谕旨,前来诛杀入侵者。年轻人,你一身修为来之不易,还是趁早离去,免遭不测!” 秦言眨了眨眼,道:“阁下修为不凡,当年在人间也非籍籍无名之辈吧,为何沦落至此?”“人间?呵呵……”黑纱笑声低沉,阴如鬼枭,却随细微风声着实在人耳旁响起。就如幽灵在耳侧低语吐气,听着只觉得一顾寒气从背脊里升起。秦言目光一凝,就此确定, 这家伙绝非生人,而是无法超生的野鬼。 秦言心头猛跳,莫非这里真的已非人世,而是十八层地狱之一?饶是以他的胆识,亦觉得浑身发寒。又听黑纱说道:“世人已遗忘我多年,我在人间的名号,不提也罢。年轻人,我怜惜你天分不凡,才再三劝你,好好的人间繁华不去享用,为何偏偏要来这极寒苦地呢?不 如早些归去!” 秦言笑道:“这偌大一片福地,本就是有德者居之,我只是偏安一隅,过不久就自然会离去。那冰雪女皇也忒是小气,难道我还会挖了她的地皮不成?”黑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么,只好得罪了。”他缓缓抬掌,指间蓝色光华幽幽闪烁,灰暗色彩吞吐不定,足尖一抬,身形便若幽魂般飘荡过来,一瞬间翻 出了漫天掌影,朝秦言当头罩下。与此同时,他身后三头雪猿也嚎叫着冲了上来。秦言挥出一片剑浪,与黑纱掌风碰撞在一处,借着强大的冲力往后翻越。他足踏微步,身影比黑纱还要诡异几分,忽隐忽现宛如幽灵。黑纱欺身攻上,只见剑浪涌动,掌劲磅礴,两人的身影交织在一处,冰晶反射的微光也因为两人过快的挪移而显得忽明忽暗。如此程度的对决,三头巨猿根本找不到插手的机会,只能一边嚎叫一边追寻着 两人的脚步。秦言运转通明无懈之境,随意一剑挥出就有劈山断崖的威力,但黑纱仅凭一双肉掌,竟能灵巧地避过他剑气的锋芒,从侧面抑制他的剑势。不得不说,黑纱的武技已经到 了令人心颤的地步,对于如此神妙的绝技,秦言直看得心旷神怡,出剑的速度也不禁慢了几分,堪堪与黑纱战得平分秋色。 此人在人间时,定然是一位大宗师级别的人物! 身影交错间,秦言忽然对上了黑纱的眼睛,那一瞬间两人的动作都有些许的凝固,秦言清晰地感应到了对方自瞳孔传递过来的一丝信息,那竟然是……时光在凝滞了刹那之后再度开始流动,黑纱的掌势更加磅礴浩大,甚至盖过了秦言的剑意,将他完全包围起来。秦言出剑的速度越来越缓慢,他将更多的心力都用来体会 黑纱招式中的意境,深深沉迷于其中。 这不仅仅是一场战斗,黑纱在向秦言展示一种气度和风范,亲身告诉他宗师以后的道路。只是秦言无法明白,此等宗师人物,为何会成为冰雪女皇的奴仆,又为何会向他……求死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遗愿 洪波涌起,剑浪铺叠,灌注了秦言与黑纱之间的空间。黑纱的身形凝立住,两眼冒出诡异地色彩,忽然伸手向秦言剑身抓去。秦言手腕电转,长剑一荡而开刺向黑纱右胸 。黑纱身子偏转,变爪成掌骤然向秦言下腹击下,对己身之危竟不管不顾。两人这种层次的对决,每一次交锋都惊心动魄,一点点细微的差别都可能酿成惨剧。此时二人眼中只有对方,似乎连自己面临的危机都恍若未见。只是他们绝不是愿意同归于尽的。秦言手腕一抖,长剑笔直刺进黑纱若虚若实的胸口,却没有半分遇到阻碍的感觉,分明是刺到了空处。黑纱的身体贯穿着长剑迎上来,飘渺的一掌却在临身之际被秦言险之又险地躲过,只是劈下了一截衣料。两人的身体已经无比贴近,默望中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黑纱与秦言同时倾斜起身子,两人擦着肩头越 过,左肘悍然相撞,如两颗流星交错,激溅的能量让空气中起了丝丝黑暗的裂纹。秦言脚尖稍稍陷入冰雪中,前冲的趋势霎时止住,左臂反手往后抓去。黑纱的身形未停,以更快的速度俯身冲去,就要以他神乎其技的掌法在下一击中分出胜负。忽然间,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身形微微一滞,便在电光火石中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血腥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蒙蒙中似乎有一对猩红的利眼睁开,所有纷杂的动 作在这一刻定格。 就是……现在了吧!这个少年的资质,比我预料得还要出色,有他传承衣钵,我也该瞑目了…… 黑纱的生命,就悬在秦言捏住他咽喉的那只左手上。 秦言抬起头,目光投入他眼瞳深处,沉声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冰雪皇城中,有一个叫做江莫语的人,等你修为大成,就去把他杀了吧!” “需要我顺便把冰雪女皇也宰了吗?” “女皇陛下,她也是个可怜人。如果你做的到的话,就随便你了……” “嗯,如果有空的话,这些事我会替你做到的。”秦言点点头,见黑纱闭上眼睛,便于手上运力,将这个不容于世的孤魂彻底杀死。 黑纱喉中发出咯咯的嘶哑声音,凝固着生命前最后一刻的姿势,半透明的身体更加暗淡,直至完全虚无,化为纷飞的魂灵。 秦言抽回手来,环顾那三头惊呆了的雪猿,忽然咧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一个孤魂野鬼,仅仅教了本少爷三招两式,就想让本少爷把你记一辈子么?嘿嘿,等我修为大成?少痴心妄想了!本少爷今日正好有空,便去会一会你那所谓的女皇陛下 ,否则等到我离开,谁还愿意回你这该死的鬼地方! 秦言笑了几声,朝那群呆愣的妖怪摆手道:“回去告诉你们女皇,本少爷今晚就要去宠幸她,让她洗干净了在床上等着吧。记得多喷点香水,我受不了她身上那股味道!” 那群妖怪互相望了望,忽然发出一声声山呼海啸般的狂怒吼声,怪叫着朝他冲过来。 秦言轻轻一叹:“你们这些妖怪啊,毕竟是太愚笨了……”长剑冰光潋滟,华纹闪动间如秋水盈盈,倒映出秦言自己的双眼。他神色漠然,面对着前方众多巨兽的轰鸣的袭击,右臂飒然挥动。长剑欢快地清鸣着,森森剑气凝聚而 成的三尺锋芒抖了抖,刹时间排出层层叠叠的巨浪,汹涌地淹没了眼前的三头雪猿,将它们的血肉躯体冲垮,又势如破竹地袭向后方的妖兽。浊浪排空,怒涛澎湃,狂风呼啸肆虐。秦言身前这一众妖兽,就被他凝聚所有气力挥出的滔天寒光吞没。阴沉天空中,偶然自云层透出的月华也在这一刹时黯然失色。“嗡 ——”一声余响长长颤动,那惊艳嚣闹的海浪潮水般退去,光芒尽敛,显出吞吐明灭的莹亮剑身。秦言持剑站定,他的周身已化为尸山血海,妖兽们惊恐绝望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他手指轻抬,长剑向上提起几分,一道颤动的流光从剑柄传递至剑尖,带动整个剑体发出 阵阵吟声,嗡嗡作响。 冰雪女皇,你忠心的仆人们已经先走一步,接下来,就该能到你了吧! 如果传说没有错的话,那所谓的冰雪宫殿,应该在西方无尽之海的冰川之上。 秦言认准方位,自妖兽们的尸身上踏过,迈步走入茫茫风雪之中。 举目眺望,天地茫茫一片,沉郁下黑夜冰雾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目光所及唯有单调的雪白之色。再向西行了百余里,所过之处不见一个人影,仿佛偌大的冰狱除了雪再无他物,连妖怪的踪迹都已断绝。周围空茫一片,天际阴沉低垂,没有任何可以辨识方向的物事。 秦言加快脚步,再行了五六十里后,周围景色仍没有任何改变。 实在是很不正常,怎么连一个妖怪也没见着。难道,冰雪女皇知道本少爷要打上门来,所以提前将所有的手下都召回去护驾了吗? 早知如此,刚才就该留一个活口,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似的摸索。秦言脚程极快,踏雪无痕,只凭最初的感觉一路前行,眼见似乎失去了方向,心中开始有些焦急,更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他大概已经跑过了数百里路 程,但眼际仍只是一成不变的雪白荒原。 他终于觉察到不对,再往西去,恐怕都足以到达无尽汪洋深处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般景象。 “幻阵?”秦言停下脚步,意念转动,庞大的神识如蛛网般蔓延开去,铺遍了四周方圆十余里之地,但感触到的唯有茫茫风雪。仿佛这世界别的一切都已消失了一般。 他睁开两眼,仰头朝天空望去。阴暗夜空中云层密布,偶尔透出一丝月光,却是赤红的颜色,透出一股不祥的血腥气息。但以他的角度来看,月光的位置与刚才毫无区别。就好像,他跑出了这么远,结 果却是在原地踏步一般。秦言紧皱眉头,忽而扬起长剑,一挥手聚起一柄庞大的剑状气场往地面斩下。大地轰隆剧颤,霜雪迸裂,乱流激涌。遮挡视线的漫天冰屑纷扬洒落之后,只见地面出现了 一道数丈长的深壑,露出冰层下黑黝黝的冻土。他对着暗淡的月光辨认了一下方向,朝西边大步跑去。过不了片刻,暴风雪更加凶猛,连那一丝赤月之光也被乌云掩盖,却也没有任何辨别方向的标识。他唯一能做的, 就是每过十几里,便挥剑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如此几番,大约走了一百里后,他便在前方看到了之前留下的剑痕。此时那道沟壑已经被冰雪掩埋了大半,如果他再来得晚些,只怕就完全辨认不出此前的痕迹了。“果然,我一直在原地打转……”他停下脚步,开始向四周顾盼,动用起灵台神识,将周围十几里地再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依然无法找到任何线索。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迷阵 “是幻阵?我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灵力的波动,是被风雪天气掩盖了吗?”秦言喃喃自语,“这可就麻烦了,这将近千里的雪地,从何处破阵?”他想了想,提起剑往地面一挥,只见一道巨大的寒霜剑气訇然砸下,在冰面上刻下了丈余长的沟壑,而后又飘至沟壑前端,再一挥剑,在沟壑上加了一横,构成了一个简 易的箭头,然后往箭头所指的方向行去。这一次似乎运气不错,一直没有遇到从前的剑痕。他每走过十几里就在地面刻下一个箭头,一直走了一百多里,才再次遇到了自己的标记。在那个箭头旁还有一道快被风 雪完全掩埋的剑痕,赫然是他刻下第一个箭头的地方。 又回到了这鬼地方!秦言心中恼火,拖着剑绕沟壑走了一圈,剑尖在雪上划出一个歪曲的圆圈,仰头望向阴沉的天穹,忽然张嘴大叫起来:“到底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竟然对爷爷施展这样的 伎俩,有种的跟爷爷大战三百回合,看爷爷不扒了你的皮!” 怒吼声带着雄浑的力道向四面传荡开去,震得天空中的雪絮倒卷而回,簌簌扑散,连雾气也被这一喝驱退了数里,眼前总算清亮了不少。秦言发了一会儿呆,低头时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划出的那个大圆,心中咯噔一下,思忖道:我听说一个人在夜晚或郊外行走时,分不清方向,老是会在原地转圈,叫做鬼 打墙。现在我遇到的,莫非就是这种现象?干他娘的,本少爷在门内纵横无敌,如今居然被区区鬼怪玩弄,若是让我逮到它,非打得它魂飞魄散不可!他越想越气,浑身爆发出凶猛的气势,举起长剑狠狠往地面扎下,直至剑身没入大半。他清晰地感觉到磅礴的力量在地底下蔓延激荡,倏地点地飘飞。只听地底传来一声 声沉闷的巨响,忽有一道雪浪高高溅起,地底下汹涌的能量顿时找到了突破口,巨大的声浪汇成一线射出来,尖锐到了极致,却似寂静无声。秦言两脚在激起的冰雪浪花接连踩点,在一波接一波的上冲气流中飞到了千米高处。低头看去,只见大片雪地像被千百头耕牛犁过一般,凌乱不堪。他徐徐下落,放眼环 顾,暗暗冷笑:“受了我全力一击,这下子,什么鬼怪都该死了吧!”他便迈开脚步,沿着此前箭头的方向朝前奔去。没过多久,就见到了第二个箭头,其后就是第三个,第四个……他的脸色渐渐有些发白,没想到终究还是没能逃脱这个牢笼 。这么下去,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到原地了。他心中开始有些焦躁,难道,本少爷会被生生困死在这地方吗?他想起了黑纱,以此等宗师级人物,如果与妖物正面交战的话,就算不敌也能脱身,可是,他若是被困在这千里冰原上,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归途,纵使有天大的本事, 也只能含恨而终了…… 难道本少爷会沦落到跟他一个下场? 可笑!本少爷乃五百年不世出的天纵奇才,要是葬身在这鬼地方,连老天都会看不下去呀!秦言停下来朝四周望了望,此刻风雪乍停,黑幕深沉,雾霭浓郁,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现在对于他来说,哪边是西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尽快走出这片冰原,至于冰雪 女皇的宫殿,谁爱去谁去吧,小爷我不奉陪了! 苦思良久,不得其解,无奈之下,他只好盘膝坐下,在冰面上调息起来。进入无懈境界之后,体内的灵力并无多大的增长,只是更加精纯了一些。他屁股贴着冰面,只觉得一股寒意从下肢渗上身来,直透经脉,冻得体内灵力的运转也缓慢了几分。他连忙强以神魂调运灵力,在四肢百骸中循环周天,以保持身体的温度。如此片刻之后,他忽然发现一部分纯澈凛冽的寒冰灵力并未被驱走,反而在抗争的过程中被 纳入了八经百窍之中,与本身的灵力融于一体,连带着他整个身体都开始散发出寒意。 好像不太妙!这么下去,本少爷从内到外都要被冻成冰块了…… 灵力经由灵台,冰凉浸润的感觉传遍身体,似乎也不是很难受。不过,他身体的温度确是越来越低了,这么下去,也不知是喜是忧。 凝神内视,灵力中的冰属性越来越浓郁,乃至于泛出丝丝幽蓝的光泽,一望之下颇有晶莹剔透的美感。按这种趋势,好像要把本少爷打造成冰雕啊……他蓦然停止了修炼,长身而起,只见衣袖胸襟等处都已结了一层冰晶,但他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轻一振臂,将雪晶抖落,他的左右手摸在一起,心中一惊:好凉!再摸 摸胸膛,从毫无脉动的心口传来的冰冷感觉,与外面的风雪并无二致。 想来,我身体中的血,肯定也是冰凉冰凉的吧!哈哈,本少爷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算是人类吗?哈哈哈哈——放眼四顾,天地皆茫然,不见归途来路,或许真是老天爷要绝我。这时的心情,已没有太多忿怒的情绪,只仅剩下满怀的苍凉。看来,葬身于风雪中,便是我最终的下场 了。此时此刻,谁能知道我踽踽独行的身影,谁,又会为我悲伤呢?可怜我短暂的一生,仅能得享片刻的欢愉,便将如流星一般逝去,此时怆然回头,过往的片段一幕幕闪过,大多是虚伪的周旋与血腥的杀戮,仅有片刻的一页,或许曾见 佳人的俏脸。对不起,你的美丽,我大概要错过了吧…… 我这一辈子,还真是很无聊啊! 哈哈! 他昂起头来,放肆地大笑几声,忽然松开手掌,任由长剑自指间滑落,而后张开两臂,仰面往后躺下,砸落到雪堆中。 一口气跑了上千里地,本少爷有些累了,暂时先歇一歇,等我一觉醒来……如果还能醒来的话,冰雪女皇,我再跟你这婊子算账!也许,从此再不睁眼,永远在这冰封万里的雪国中长眠,也是一件幸事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绝境 炮竹鸣响,铜锣锁呐吹吹打打,英伟青年身披鲜红的锦袍,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脸志得意满的笑容,在众人的簇拥下,沿街而来。 咦,这个人,不是贺连山吗?他怎么当新郎了,新娘是谁?新娘在屋子里,刚刚在丫鬟婆子的伺候下梳洗换装,如同木偶一般,呆呆地穿上了七彩玉凤的嫁衣,梳好发髻戴上沉重的黄金凤冠。人们惊呼夸赞,称新娘简直就是仙女 下凡,也只有贺连山这样的伟男子,才能有娶她的资格。 不过,从背后来看,这个新娘的身影怎么有点眼熟啊…… 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报:“禀夫人,新郎官来接新娘子了!” 屋内响起一片唏嘘之声,外面进来的丫鬟婆子都笑意盎然,说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婚礼呢。 嘁!那是你们少见多怪,没看过大场面。蒙上喜帕,两个丫鬟扶着新娘往外走。不知为何,本少爷心头忽有无名火起,就想迈步冲出去,一人一脚把她们全部送上西天。可是,我摊开手,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这才醒悟,我现在只是一个虚无的魂灵,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新郎官扶新娘上轿,两人窃窃私语,轻声微笑。看见这一幕,本少爷觉得心头有些发酸,总感觉那个女子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人,怎能与别的男人如此亲昵? 起轿,鸣礼炮,鞭炮声震耳欲聋。 四方打赏,行入贺府,三拜之后,送新娘子进入洞房。 赏过下人,独留喜娘,由喜娘递上秤杆,新郎将新娘的喜帕挑开,露出那张惊世的俏颜。 贺连山拂上她的脸,眼神迷醉。那女子开颜发艳,柳眉如烟,面赛芙蓉,尤其左眼下角那一颗泪痣,像极了多少次在梦中仰望的仙子,见而销魂。 这个人……不是玉寒烟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对面的贺连山…… ——卧槽!我要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沉寂已久的冰层忽然晃动起来,只听轰然一响,大片雪花四散迸溅,一个人影从地底下昂然冲出,伴随而起的还有一声疯兽般的咆哮:“老子要把你们劈成十八段——” 声音如狂龙呼啸,远远传荡开去,震动八荒四野,连天上的阴云也为之震恐,透露出久违的一丝阳光。秦言冲上半空,才恍觉刚才只是南柯一梦。饶是如此,仍觉余恨难消。他随着暴乱的大片雪花一起落回地面,气呼呼地大口喘气,来回走了几步,忽地将手一扬,便有一 道剑光自地底裂冰而出,恰好落回他手中。 无论如何,本少爷决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娘的,下次见到玉寒烟,一定要打她一个耳光。竟敢在我梦里找别的男人,哼哼! 他喘出几口粗气,稍微清醒了一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出路,如果走不出这片该死的冰原的话,其他事情都无从说起。这块土地,究竟是用了什么障眼法呢?它抹去了所有辨别方向的标识,诱引本少爷一直绕着圆形前进,最后又会回到起点。本少爷已经走了两个圆,就算再换个方向走一 次,肯定也会回到这地方……他凝目望向茫茫风雪深处,心中回忆起各类神话传说,其中涉及到招摇山、无尽之海、寒冰地狱的,尽在心里仔仔细细思索了一遍,却良久无策。正当他长出一口气,心 里有些绝望的时候,忽有一道灵光蓦然闪过。如果走的路线真是圆的话,倒也不难办。本少爷每次大概走一百里就会回到起点,那只走五十里就行了。走五十里,应该就刚刚走过一个半圆,到时候再换一个与箭头垂 直的方向,只要不是原地打转,总有走出去的时候! 是了,就这么办! 秦言定下心思,再不犹豫,当即选了一个方向,纵身飞奔。他按照自己所想的方法前进,每走五十里就换成右手边的方向,如此走了数百里,一直没有再看到剑痕沟壑。在第五次转向之后,终于发现前方的地势开始有了起伏变化 。天空阴云也散去。极目望去,终于可见远处被冰雪覆盖的山峦,峡谷丘陵,一一呈现在面前。他心中狂喜,顾不得未知的危险,身形化为一道蒙蒙的影子穿过雪原,朝着那边丘陵一头扎了 进去。百里崎岖,一片死寂,冰雪的颜色一直向天边延展过去。望见这般沉闷的景色,秦言心中开始有些不安。如果自己选错了方向的话,难道会一直跑到无尽之海深处?这里 连妖物的踪迹都没有,说不定,本少爷跑过的那几百里路程,都只是在把自己向深渊更推近一步罢了……心中有所踟蹰,前进的脚步也缓了下来。他患得患失地再往前行了二十多里,运足目力远远眺望,忽地心头一跳,蓦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那一直延展到天边的冰雪 光芒,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天地交接处,而是一座无比雄伟的雪山,将他远眺的视野尽数遮断。 那山,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招摇山? 不管是什么山,总好过这茫然无际的千里冰原! 秦言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一路向前奔去,跑过七八十里后,终于来到了雪山脚下。雪山高绝险立,千仞绝壁插天直上,悬崖高耸,冰棱突刺,几乎无可立脚攀登之处。此等绝境,想必连妖怪也无法居住。秦言在下观望了片刻,没有感受到任何生命的迹象,便沿着山脉脚下一路直行,经由上百里路程之后,忽然眼前一亮,视野豁然开朗,陡峭的山壁赫然断绝,一个狭长的山谷跃入眼底。更为欣喜的是,他感应到山谷中 传来生命的气息,虽然透出浓郁的妖异味道,但对于独走千里的他来说,却有一股十分亲近的感觉。 无论是人是妖,能在此生命绝迹的地狱相逢,便是一场难得的缘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与你们举杯把盏,共谋一醉。 秦言沿着峡谷向前,没走多远,便看到了那生命气息的来源之处。此时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一座夹在两座雄伟山脉之中的冰霜城堡。无数的冰晶在城堡上空飞舞飘扬,白色雪絮环绕着整个城池,紧闭的城门已凝结了厚厚一层冰霜。城上墙垛之后,影影绰绰的士兵张弓搭箭严阵以待,霜气构成的白龙在了望塔周围盘旋咆哮。此等华丽的阵容,就是用来迎接他这位不速之客的盛大仪式。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古城 瞧这架势,眼前的城堡大概就是传说中冰雪女皇的巢穴了吧!站在城堡前,面对着无数利箭的寒芒与冰霜白龙森冷的目光,秦言胸中的一腔热血立即冷却下来,心里的欣喜之情,早已转为了一股异乎寻常的懊恼与愤怒,或许还夹杂 着丝丝恐惧。 从来只在神话与传说中出现的冰霜城堡,如今竟如此真切地将狰狞的面貌呈现在我面前。如此渺小的我啊,是否还有生离这块地狱的可能? 我真傻,明明知道这地狱中只有穷凶极恶的妖怪,却还幻想着遇到良善人家,吃喝沐浴,安逸歇息。现在倒好,自投罗网了吧?经过上千里的跋涉,他此刻已经疲惫不堪,一身力量仅剩下四五成。面对这只该存于神话中的妖异古堡,他提不起丝毫与之对抗的勇气。这个时候,似乎暂避锋芒才是唯 一的选择。 好吧,冰雪女皇陛下,看在我们俩这一场难得的缘分的份上,本少爷暂且饶你一回! 他不动声色,趁着城头上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出现做出反应,一转身脚步疾点,眨眼便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外。 既然这里不能通过,那本少爷再去别处看看,说不定就有小路可以通行呢!他沿着峡谷另一边的山脉继续往前行,走了将近百里之后,满眼仍只有一片陡峭耸立的山崖绝壁。他终于认清了事实,眼下除了冰雪女皇的古堡,大概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原路返回吗?不说风雪早已掩盖了来时的痕迹,光是那上千里的路程,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了。更何况,自己能走到这里,也是误打误撞,如果再换一个方向,还能拥有 如此好的运气吗?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再回到那片死寂虚无的冰原上去了。 也罢也罢,待我休息一阵,明日就去拜会拜会那冰雪女皇,届时生死听天由命,福兮祸兮皆有缘法。至少在今日,且让我安稳地睡上一觉吧…… 他在山壁下找到了一块凹进去的小洞,能容纳一人蹲入,勉强可以躲避风雪。他便窝在那里面,蜷身躺下,闭上疲惫的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他睁眼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滚到了雪堆中,全身都被积雪掩盖,遍体冰凉,但却毫无不适的感觉。这一夜都没有做梦,难得安稳舒适的一觉,睁开眼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将昨日悲伤绝望的心情都一扫而空。难以想象,在魔门中难得片刻安眠的自己,竟在此绝 境中享有了如此美好安逸的一夜。呵呵,真可谓是世事无常,让人喟叹。他挣开雪堆爬起来,发觉自身力量已经完全恢复了全盛的状况,只是体内灵力的冰寒属性也愈发浓厚了。现在自他肌肤内渗出来的寒气,与外界的风雪相比竟也不遑多让 。他摊开手掌放在眼前,只见掌心一片惨白,毫无血色。挽起破烂的衣袖,便见整条手臂都是如此。由此可以想见,自己如果站着不动的话,大概与一尊冰雕已经毫无区别 了。 这个样子回到魔门,可能他们都会把我当成妖怪吧!不过,那也得能够活着回去才行…… 无论失望绝望,出路只有一条,或死或生,都无法逃避。既如此,也不必贪恋这一刻的时间,挺起胸膛去面对命运的宣判吧!再一次来到峡谷中的古堡之前,望见了与昨天一样的场面。半空中冰龙飞舞,霜雪盘旋绕下,将整个城池完全笼罩在内。不过,那几条白龙日夜不休地张牙舞爪,难道就 不觉得累么?八成是色厉内荏吧……秦言举目眺望,目光穿过层层迷蒙的霜雪,落到城头张弓搭箭的士兵身上。这些士兵都以严密的盔甲遮住了头面,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种姿势,连一丝一毫的颤动也没有 ,就像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想到此处,他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慢慢接近了弓箭手的射程,也对城头的布置看得更加真切。城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冰霜龙的咆哮好像更尖利了一些,没有人对他 做出实质性的攻击。他再度前进了几步,簌簌的风雪已经遮挡不了他的视线。他正要仔细确认那里面是否真是一个骗局,心头忽地感觉到一阵悸动,蓦然抬高视野,便看见城头最前方的一座 箭塔之上,一位伟岸挺拔的银甲将军挑起了长枪,泛着寒芒的枪尖冷冷地对准了他。 那人年约三十,面容桀骜冷漠,眼神气焰逼人,张口喝问,嗓子中混杂着金属般的冷漠颤音:“来者,何人?”秦言瞧他气势,便知这是一位可堪与自己匹敌的高手,当下扬声答道:“鄙人秦言,乃赤炎洞弟子,不巧在雪原中迷路,误入贵地,恳请见谅。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可 否带小弟去拜见尊贵的女皇陛下?” “赤炎洞?”银甲男人重重地哼一声,“区区魑魅魍魉,不配知道本座的名字!至于女皇陛下,等你死了,自然就能见到她了!”秦言眼珠一转,脸上堆起笑容,道:“哈哈哈,只是一句戏言罢了,想我相貌堂堂,怎么可能会跟赤炎洞那群鼠辈为伍呢?小小一个玩笑,兄台莫要往心里去。你看,今天 天气这么好,我们又如此有缘,不如喝上一杯,聊聊人生理想,熟络一下感情,兄台觉得如何?” 银甲男人嘿然冷笑,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摇头道:“酒囊饭袋耳,某不屑与与你为伍!” 卧槽,敢骂我!人在屋檐下,本少爷暂且饶你一回! “那,就请兄台向女皇陛下禀报一声,就说鄙人久慕陛下威名,特来求见,可否?” 银甲男人冷冷地道:“我说过了,只有死人才能见到陛下。至于还活着的,就乖乖待在外面吧!” 秦言皱了皱眉:“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兄台能不能帮个忙,通融一下嘛!”银甲男人的目光凝注在他脸上,半晌,嘴角勾起一抹诡异之色,缓缓地道:“可以,你上前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莫语 瞥见银甲男人脸上的诡谲之色,秦言心有疑虑,却也依言而行,迈动脚步小心翼翼地往城墙脚下靠去。他一点点地小心逼近,时时刻刻警惕着墙头敌兵的动静。他隐隐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自前方涌来,犹如巨兽蹲伏盘踞,怒张利口。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威严的力量,正排斥着他的靠近,压抑着他的神魂灵识,使得他的感知范围降到 了三四米内的最低点。这感觉,莫非就是西洋人口中的神国神力?任何拒绝神的恩赐的人,都无法走入神国半步。可是,本少爷是真的对亲爱的冰雪女皇陛下抱有诚挚的信仰啊,相信她的冰肌 玉骨、万般妖娆、婉转风情……她为什么就不肯给本少爷一点恩赐呢?一百米,九十米,八十米……他缓慢地靠近,墙头上的敌兵还没有动静。场面诡异地寂静下来,他握剑的手心在寒风中渗出冷汗。古堡中传来的威压之势越来越盛,他不得 不运起意志对抗这股力量,连城头银甲男人散发出来的凶煞感觉都被挤压得淡了许多。更为缓慢地跨入五十米的范围,他清晰地看到霜雪帷幕之后城墙上斑驳的历史印痕。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原本只是堆积在地面上的雪层突然一改往日的平静,从中窜出成百上千的蛇一般的冰雪锁链缠向他的双腿和胸腹。好在他早有准备,当即一纵身拔地而起,化为一道朦胧的白影,闪电般飞掠五十米雪地。他所经过之处,地面纷纷裂 开,无数冰霜锁链纠缠上来,却只锁住了他留下的残影。至于他的真身,早已来到了城墙之下,一脚踩在一块凸出来的灰砖上,笔直地朝上窜去。无比寒冷的感觉自脚底下来,城墙前似有一层无形的结界笼罩,脚步探入之后,那寒流便从脚尖涌入,比冰原上的风雪更冷数十倍,几乎将他的血液冻结。他两脚拼命踩 动,身体中瀚血力量爆发出来,眨眼间窜上了六丈高的城墙,城头上那银甲男人的身影赫然已在眼前。 本少爷上来了,你所答应的事情呢?若敢言而无信,休怪本少爷——就在他的上半身刚刚跃上六丈高度的时候,忽然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空气沉闷得像被冻结了一般,深冬般的寒潮向四面涌来。他无法呼吸,心灵仿佛被蒙上了一层 暗灰,一股死一般静寂的力量已经蔓上了身躯,正要吮吸他的生命。 ——这是什么狗屁法阵,实在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天与地都变成了敌人,分由上下两处朝他挤压过来。他身形一滞,脚下踩空,当即失去了平衡,就要往城下坠去。而在这时,城头上银甲男人脸上诡异的笑容终于变成了一声实质的冷哼,如若死神的呼啸,手腕一抖,银色长枪迸发出怒潮似的亮白光芒,就在这一瞬间,枪尖在秦言眼 中急剧变大,重若山岳,惊若雷霆。 那是一轮冷寂的太阳,它的冲刺没有让空气震颤,却蕴含着更加可怖的死亡力量。当先那一点寒芒牢牢锁住了秦言,由近及远迅速放大,倾时已占据了他视野中的全部。在那惊鸿的一瞥中,周围的时间都缓慢下来,秦言艰难地扭转身体,举臂挥剑,那沉寂的死亡之枪已然袭至身前,塞天充地,避无可避!这一瞬间,什么境界、武技都成 了空白,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平生力量将手中长剑挥了出去,挡在身前。没有炫目的能量冲撞,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他的身体像败絮似的飞跌出去,剧烈的痛苦像被一头凶悍的巨兽穿透了一般,从六丈的高空中坠下,重重砸入城堡脚下的雪地中,溅起漫天雪花。原本扑到空处的冰霜锁链顿时欣喜地狂舞起来,争先恐后地缠上他的身躯,将四肢躯干都缠得严实,更有甚者直接朝他的脑门扎去,却只见金光闪 灼,传出一阵铿铿的钢铁碰撞声,无法破颅而入。秦言遭此打击,晕晕乎乎地躺倒在雪地里,任由冰链千般摆弄,一时动弹不得。但他经过瀚血淬炼的身躯坚硬程度更胜钢铁,雪层中的陷阱也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片刻之后,他恢复了神志,便有怒气自胸中呼啸而起,浑身剑气鼓荡,张嘴发出一声凶戾的呐喊,整个人仿佛化身为一柄巨大的冰棱长剑,霎时将周身缠绕的锁链绞成 无数段,挣脱束缚纵身跃起,对上城楼银甲男人略带惊异的目光,戟指大骂: “你这不敢透露名姓的孤魂野鬼,竟敢施诡计暗算你爷爷,想是活腻了吗?本少爷今儿就成全你,送你早日投胎去做你娘的杂种,让你下辈子还得感念爷爷的恩德!” 银甲男人面上闪过一缕怒气,冷声喝道:“无谋莽夫,自己上来找死,某只是成全你的愿望,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敢口出狂言!”“哟!你这无名鼠辈还敢还嘴,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来来来,自己滚下来领死,本少爷今天就代替你的祖宗教训你这不肖子孙!”说着,秦言从地上扯起一截冰霜锁链,张开右臂,蓄足力量,咤喊出声,猛力将锁链往墙头掷去。锁链飞越数百米距离,挟带着呼啸的风声扎向银甲男人的面门。却见银甲男人将手腕一抖,点钢枪闪烁出绚 丽的华影,一瞬间便将锁链击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纷纷扬扬坠落下去。 银甲男人冷睨秦言一眼,哼道:“若非女皇有旨,本座早就下去取了你性命。你若有胆,就进城来与我一战,某定当奉陪!”“哈哈,鼠辈啊鼠辈,你仗着有个法阵帮你,就有胆气大放厥词了吗?哎呀像你这般可怜的老鼠,一辈子就只能缩在阴沟里了。看看你自个儿丑陋的表情吧,仗着寒冰结界 的优势一下子就把本少爷掀下城墙,是不是还觉得自己非常英勇啊?我呸!”银甲男人面皮微红,沉声道:“某堂堂暗天江莫语,岂会屑于对你这小辈使诈!只是见你茫然无知,口口声声喊着要见冰雪女皇,便助你一臂之力罢了!这一座冰雪之堡,拥有上古神力的护持,唯有死人才能进入。你这小辈还算有两下子,某一时眼拙,小瞧了你。可是你若不想死的话,就趁早滚远一些,免得惊动女皇,误了自家性命 !”“原来你就是江莫语!”秦言微微一怔,随即从鼻孔中发出不屑的嗤笑声,“我听黑纱提起你,还道你是个不世出的英雄,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腌臜货色,真是大失所望。也 罢也罢,你就自己把人头割下来吧,免得脏了本少爷的手!”“黑纱?”江莫语双瞳骤然缩紧,“你跟他交过手了?” 第一百九十章 破门 “不错,他虽是我的敌人,却也是一条汉子,不像你……” 江莫语厉声打断他的话头:“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显而易见,我就站在这里,而他没有回来,结果还用问吗?” “你,你竟然把他……”霎时间,江莫语眸中凶煞之气大涨,浓郁得近乎要凝成实质。那一瞬间,他散发出的杀气带给秦言的压力,甚至超过了城楼上的冰霜法阵。秦言撇撇嘴,冷笑道:“他已经解脱了,从此再也不用在这地狱里挣扎,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倒是你,只会永远缩在冰雪女皇那婆娘的两条腿里面,心甘情愿地充当她 的走狗,你知不知道你这副奴才的表情让我很恶心啊?” 江莫语此刻面红耳赤,眼瞳中透出赤色的血煞光芒,盯着秦言一字一顿地道:“某今日必杀你!” “那你就放马下来啊!来来来,我伸长脖子等着你这孙子来砍,莫要光说不练,站在城楼上大放厥词,哪个龟儿子不会?脱下裤子给我瞧瞧,你还有那东西吗?” 江莫语深深吸了口气,寒声道:“你等着,某这就去禀明女皇陛下,一会儿回来取你首级!”“好啊,我在这儿等你,你快点回去给你那女皇舔沟子去吧,说不定她一舒服就真放你出来了呢,记得要用力舔深一点哦……”秦言望着他转身的背影,更加放肆地嘲笑起来 。 待到江莫语走远,秦言止了笑声,暗暗摇头:这傻瓜,真以为本少爷会老老实实在这等他吗?他站在一片狼藉的雪坑中,抬头望向六丈高的雄伟城墙,倏地纵身而起,笔直地朝上窜去。这一次,他全无后顾之忧,爆发出了更加强大的力量,瀚血贯体,剑气缠身,身化疾影,眨眼便掠上了六丈城楼。便在此际,寒冰法阵的威力再度展现出来,又一次天旋地转,头脑懵然如遭锤击。他一咬舌尖,灵台中清明流过,勉力扭转身躯,妄图折入城头,却似撞上了一块铁板,又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拍打,整个身体全然发挥不出力量来,就像一只被击中的苍蝇一般倒飞出去,坠落在城墙下几丈外的雪地里, 再一次被无数冰霜锁链缠上,半天不能动弹。 “该死,该死啊!”他咬牙怒吼。 原来江莫语说得没错,就算没有他在墙头驻守,我也无法突破冰霜法阵。那所谓的“生人勿进”的传言,莫非是真的吗? 前进的道路已经被风霜结界封死了,东西两面是高达近千丈的险峻崖壁,原路返回,又是那不见尽头的荒莽冰原。难道,本少爷真的要死在这里? 他运力一挣,撕断了冰霜锁链,站起来凝目望向前方的城池。千年的历史在城墙上留下了斑斑痕迹,高耸的城门色泽深浅不一,覆盖着一层冰蓝色防御结界。在其中心偏上的位置,有一处修补过的痕迹,有可能作为突破的缺口,不 过,那一处却也是冰蓝颜色最为深沉的所在。 与其坐地等死,不如疯狂一回,凭本少爷五百年难得一见的资质,难道不能直接打破城门闯进去吗? 城墙下面的冰霜法阵的威力,要比六丈高空处弱小得多。与其对付那虚无缥缈的天地伟力,不如直接冲击眼前的城门,至少,这毕竟还是凡人的作品…… 没有时间再多做犹豫了,江莫语很快就要赶来,如果本少爷在破门之后不能尽快恢复体力的话,极有可能会为他所趁! 那么,将生命寄托于掌中剑上,就此一击吧!心中决念已下,无需多余的考虑,秦言纵身高高跃起,跳过大片雪地,如流星般向古堡城墙下撞去。迷蒙飘絮的雪花随着他的跃动而改变了轨迹,冰雪之浪高高腾起,妄图浇熄他心中莽撞的热火,然而,当他手中那柄银剑爆发出冲天光芒的时候,所有的寒冷的霜雪似乎在刹那间失去了力量,冰霜的巨网被无形的巨斧从中一撕而裂,漫天 坠落的雪花同时感受到时间逆转的伟力,一瞬间倒卷而回。 秦言擎起银剑,意念如瀑布倾泻,灵台中漆黑寒星迸射出万丈寒芒,灵力血气尽数贯于手掌,汇集成剑尖一道毁天灭地的光芒,朝着既定的方向狠狠贯入。那是,无坚不摧的锋刃,摧毁了空间的攻击,超脱了境界的意志。秦言将此身所承负的一切都赌于其中,灵魂与肉体的力量尽注于内,化为那强到极致、无声无息的一击 ! 如果这一击没有奏效,就让我的血肉撞碎在城前!千古以来从未被攻破的坚城就这样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被银色的闪电贯入,怆然涌现出无数龟裂的纹路,伴随着一声声无可挽回的使命崩溃的悲颤,城池塌裂、如同末日 降临般的轰鸣,所谓神话时代中亘古矗立的冰雪女皇古堡的大门,就于此际在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的剑下呻吟败落。两丈高的大门轰然而落,纷雪烟尘之后,露出千百妖兽士兵们惊愕的面容。它们从未有想过有人能以这样的方式闯进来,以至于一时根本没能反应,任由暂时脱力的秦言 大口大口地喘气。 在万妖瞩目之下,秦言扶住城墙边崩落的豁口边缘,一边喘息,一边打量着前方的景象。此刻,隐藏在高大城墙后的冰雪女皇古堡的面貌终于呈现在他面前。那依然是一片雪白的世界,妖兵魔卒望不到头,重重战壕一直铺展开去,高耸的箭塔遍布于流动的雪 雾中。广阔的雪地之后,依稀可见更为敦厚的内城墙,上千士兵张弓搭箭排布在城墙上,默默等候着敌人的到来。 远处杂乱的奔跑声逼近,被破门声惊动的妖兽大将们正往此处赶来。对于秦言来说,那耗尽了气、灵、神才得以发出的惊天一击,只是让他通过了勇者之路的第一程。瞧这架势,亲爱的冰雪女皇陛下似乎很缺乏安全感啊!不知为何,在如此危急的境况下,他却忽然想笑。这大概就是先贤所说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拼斗 秦言喘出几口气,感觉身体中的力量恢复了稍许,心里也有了几分底气。他瞧着目瞪口呆的妖兽杂兵,以及逐渐逼近的几位妖族大将,轻轻咳嗽一声,道:“各位道友,先不忙动手,且听我一言。鄙人乃西海招摇山的使者,家师乃妖皇座下第一 护法毕玄,向来对女皇陛下赞誉有加。鄙人特慕女皇陛下的威名而来,并无丝毫恶意。如果诸位不介意的话,可否引我去拜见女皇陛下?” 众妖的目光都死死集中在他身上,却无一人出声。几位妖族大将在靠近他身前二十步的时候,也更加放缓了脚步,以合围之势朝他逼来。“怎么,鄙人一片肺腑之言,诸位莫非还信不过?”秦言说着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一身形象确实略显狼狈了些,不太像是尊贵的使者应有的样子,于是又道,“鄙人未料到 寒冰地狱的路途竟比传说中还要艰险,一路跋涉过来,是以……” 他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只见江莫语正自远处大步走来,目光盯着自己,一脸惊骇之色。他所经之处,妖兽们纷纷让路,可见他的身份当是尊贵无比。秦言见他到来,知道自己八成是装不下去了,索性拉下脸来,放声笑道:“一群乌合之众,也敢号称什么女皇、护法、将军,简直可笑至极!姓江的,你要是有种的话,敢 不敢跟我单挑?” 江莫语走到他近前十步处,脸上惊色犹未褪尽,目光在他身前倒塌的城门周围游走了一圈,惊疑问道:“你是直接闯进来的?” “不错!如果吓得尿湿了裤裆的话,就乖乖滚回冰雪女皇怀里去吃奶啊!”“为什么,为什么……”江莫语擎起长枪,眼眸中泛出赤色的光芒,“拥有如此的勇气和力量,理应怀有一颗君临天下的雄心,为什么你不能理解黑纱的苦衷,偏偏却要杀了 他?”秦言嗤地冷笑:“嘿!以你浅薄的智慧去揣测我等的追求,不觉得可笑吗?我告诉你,黑纱死的时候可是很快活,他还特意交代我,要回来干掉你,怎么样,老朋友临死也 不忘关照你,是不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呀?”“原来是这样……他认为这样就是解脱……”江莫语喃喃自语,忽地拔高了声音,厉声叫道,“愚蠢!怯懦!可笑!连这点痛苦都不能背负,何谈去承担过往的一切,如果以 为靠一死就能摆脱了所有,那么曾经的努力和记忆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说,你这种浅薄的智慧,实在是……”秦言说到此处忽然住嘴,倏地一剑刺向左侧空气中。剑锋所至,一个暗青色的矮小人影毫无征兆地从虚空中跳出来,匕首与长 剑轻碰,瘦弱的身形借力飘退。秦言欲抛下它不理,它却以极快的速度扑上来,挥舞着匕首袭向秦言侧身。秦言挥出一剑,沉重的力道将它击得飞跌出去。那是一只青色皮毛的猴子,手持两把匕首,动作十分迅捷。它仗着灵敏的动作卸去了秦言那一剑的冲力,挥舞着匕首反攻过来。秦言阴沉一笑,咬牙发狠,冰蓝色剑光浸染的范围骤然扩大,将猴子自以为藏于暗影中的矮小身形映照得纤毫毕现,灵台中漆黑寒星的光芒骤然射出,突兀临身的浩然威压令它的动作顿时凝固。秦言随后一剑, 贯穿了它的心脏,将它送回了死神的怀抱。 正当他一剑即出、冲势将尽之际,忽闻耳侧尖锐风声,一点寒光由远及近,直奔他后腰而来。伴随着这一击的,是江莫语声嘶力竭,犹如疯兽的咆哮:“给我去死!”秦言意欲从猴子胸膛中抽回剑格挡,不料那猴子虽然死了,但身体中竟涌出大量寒气,将长剑完全封住,秦言一时之间无法抽出。而江莫语那势若奔雷的一枪比他预料得更为迅猛绝伦,转瞬便已临身,喧腾的杀气就要贯穿他的躯体。值此危急关头,秦言爆发出了远胜平时的速度,于千钧一发之际凌空扭转身形,左掌在枪身上轻拍一记延 缓其势,腰际擦着枪尖闪过,饶是如此,仍被带去了一块皮肉,显出殷红一片。他闷哼一声,右臂蓦然加力,凌厉的剑气自剑身绽放,在猴子胸膛中发出轻微的爆鸣声,无数冰屑喷涌出来,激起了暴乱的气流。他借此终于抽出长剑,眼际瞥见江莫语又擎枪朝他下身刺来,他身在半空难以躲闪,便将长剑急速挥动。剑光分散成无法捕捉的虚影,一一将江莫语的攻势拦下,眨眼后又凝为实体长剑,只见剑身上已经挂满 白色冰霜。他欲趁机落地,但江莫语却不给秦言这个机会,他手腕急颤,枪尖便幻化成万点寒芒,闪烁如电,朝秦言下盘笼罩过去。秦言此时已难以躲闪,心中忽然忆起黑纱的武技,避其锋芒而从侧面踩踏枪身,在数道狂舞的枪影上点过,身法如蝴蝶般翩然飘逸。狂乱的寒芒纷纷杂杂,他的身形更是犹如幻影,在交织的枪影中穿梭如电,越奔越高 ,一直上到两丈高度,彻底脱离了江莫语的攻击范围。“这是,黑纱——”江莫语微微一怔,随后脸上神色更加愤怒,暴戾的气息化为实质的黑色烟雾,在周身翻腾滚动。他缓缓端平三棱银枪,怒涛般的气势扑涌而来,杀意如 水银泻地遍布空间,秦言顿觉周身空间均被锁死。眼际所见,三棱枪刃似乎变得极大,渐有塞天充地之势,如烈日光芒般炫目。这厮的枪术已近登峰造极之境,万万不可轻忽。秦言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旋身欲往远处落去。却只听江莫语大喝一声,狂涌的杀气冲得秦言身形一滞,枪尖上耀眼的光芒 瞬间便至他两腿之间,就要从他下体贯入。如此阴毒的一招,逼得秦言背脊一下子被冷汗浸透,身形于电光火石之间翻转过来,形成头下脚上的姿势,手中长剑泛出炽烈的光焰,大喝一声砍在袭来的枪尖上。这一 下子就如鸣炉打铁,发出剧烈的爆炸声,巨大的反冲力震得秦言手腕发麻,他五指死死扣住剑柄,才避免长剑脱手飞出。而江莫语受这一击之后亦被震得后退,毫不顾忌自己胸膛中翻涌的血气,咬牙怒喝着再以迅猛霸道的气势追向秦言的身影。但见此时,秦言本正往后方退去的身躯在半空 中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后脚一踏仿佛踩在了一块无形的墙上,整个人亦挟带着冲天杀气朝江莫语反扑回来。在江莫语的逼迫下,秦言决意发出破釜沉舟的一击。他此时已经明白,一味的退避只会徒耗体力,前面还有那么多妖兽,怯懦只会将自己送入死地。值此关头,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力气再与江莫语一决高下,唯有用最凶险、也最省力的方式,在一瞬间决出生死! 第一百九十二章 搏杀 看出秦言眼中的决死之意,江莫语胸膛中的疯狂暴戾的血液也在此刻激发出来。他的眼瞳缩至针眼般大小,手中长枪化为一道蓄满煞气的银亮电芒,迅猛无匹地朝秦言心 脏扎去。秦言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挺身迎上,他的速度极快,转眼就要以胸膛对上枪尖,直到此时,他两脚骤然发力,平生所学的武技身法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霎时间晃出了一道朦胧的残影,以残影抵上江莫语的长枪,而本体却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道无坚不摧的锋芒,擦着枪尖疾掠过来,左掌顺手在那枪杆上一拍,顿将江莫语的 枪势带得歪到了一旁,而右手中长剑已挟着凌厉的风雷之声刺向他的面门。两强交锋,容不得丝毫疏忽与怯懦。江莫语久历生死,在此危急临身之际丝毫不见慌乱。他略一扭身,身法虽然没有秦言那么诡异,却也将自身的速度与力量发挥到了极 致,险之又险地擦着剑锋闪过,脸颊右侧被剑气划出了一条血口,但总算保住了性命。他再往前一步,与秦言擦肩而过。就在两人身形交错之际,秦言沉喝一声,蓄足血气的右肘狠狠朝江莫语肩膀砸下。江莫语抬起胳膊硬受了这一击,喉中发出一声闷哼,身形微有踉跄。但他抡枪的架势却 丝毫不受影响,枪尖在虚空中划了一道圆弧,迅疾往后赶去,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可惜的是,秦言的剑比他更快,快到毫无声息。原本散发的逼人气势完全消融在空气中,换来剑尖上一点圆融的璀璨。那是“无懈”的境界所能达到的顶点,光明内敛,却 足以毁灭一切。一瞬之后,长剑轻易破开了江莫语的护体真气,切入他的后颈,就要斩下他的头颅。 结束了吧……两个人的心中,同时响起这样的叹息。 然而,剑光就此止住,只在江莫语颈部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线,就彻底散去了那股毁灭一切的力量。 两个人身形凝固,一动不动地僵立了片刻,江莫语艰涩地开口:“怎么不动手?杀了我啊,就像你对黑纱做的那样!”秦言沉声道:“你与黑纱不同。你还坚持着自己的名字,至少这一点就要比他强得多。我想,如果送你去地府见他,未必就能真让你解脱。所以我留下你的性命,让你自己 选择,是就此死去,还是跟我一起……杀出去?”“杀出去?”初时的惊愕之后,江莫语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他接着闭上眼,哈哈大笑起来:“你留下我的性命,就是为了说这些吗?你以为你可以凭一把破剑冲到冰雪女皇 面前?真是天真得可爱啊,小弟弟!”秦言忿怒道:“没用的东西,已经被冰雪女皇吓破胆了吗?算我看错了你!”他左手一抬,手掌印在江莫语后腰处,顿时将他击飞出去,跌倒在雪地里。他转过脸,环顾身 前众多妖怪,厉声叫道:“来啊!谁来第一个送死?” 群妖愣了一愣,随即有两头雪猿嘶声咆哮起来,小妖们尖声鼓噪,蜂拥而至。“啊哈哈——”秦言肆意大笑,迎着群妖汇成的洪流冲了上去。璀璨的光芒在昏暗的雪地中绚烂迸放,无数道剑影层层交叠,催生出冻结山海的冷意,汹汹然向周围袭来的 人影扑去。秦言的气势达到了极致,身形在剑光中若隐若现,将心中积蓄的压抑与愤怒都倾注于剑上,长剑饱饮鲜血,从群妖军阵中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挡在他身前的两名雪猿不断后退,在他疯狂的攻击下勉强支撑。眼前这两头雪猿,比起当初冰原上遇到的雪猿又要厉害许多,修为已达到地元高阶的地步,仅比当初的蝶舒梦差上些许。但在此刻的秦言手下,它们完全沦为了小丑一般 ,在长剑的追击下上蹿下跳,没有任何还手的力气。两头雪猿一连退出十余步,群妖的阵势终于彻底崩溃。个子稍微瘦小一些的那头雪猿躬身蜷缩往后翻滚,威风尽失,一道寒霜剑气贴着它的皮毛划过,总算没有刺中。而 它的同伴却惨呼一声仰面跌倒,右手臂高高飞起,断处被冻得一片晶莹。秦言跟上去补了一剑,宣告它生命的终结。目睹同伴的惨状,幸存的雪猿胆气尽丧,再也顾不得女皇的命令,尖叫着朝远处箭塔群中逃去。它的离去更导致了群妖的溃散,秦言在妖群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血肉横 飞,小妖们四散奔逃。片刻之后,活着的妖物都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地的尸体,将雪地染得殷红。“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冰雪女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秦言喘出几口气,大步朝远处箭塔群中奔去,“就凭这点东西,也想阻拦本少爷的脚步?都给我,去死吧——”话至最后,化为一声惊雷般的吒喝,长剑如猛龙般砸下,狂暴的力量激涌而出,积雪、土地炸裂成千万朵银花,风雪的威势顿时被这一枪迫开。等到沉泥簌簌落定,眼前能 见的土地就像被犁了一遍,上百道壕沟尽数被填平,林立的箭塔纷纷倒塌,埋入土中。 前路已平,秦言站立在原地喘息,稍稍恢复一下体力。须臾之后,他忽然有所感应地抬头望去,只见一片狼藉的雪地沟壑的尽头,一个雄伟的身影包裹在雾气之中,正一步一步坚定地朝这边走来。随着距离接近,秦言逐渐看清了它的样子。它有着一副能让人从噩梦中惊醒的狰狞邪恶的面貌,紫色冥火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钢铁躯体,手中握着一把遍布着缺口的巨剑,大步走动间,死亡的气息如 浪潮般涌来。“铁甲尸王?有点意思了!”秦言眯起眼睛,将这怪物的全身上下都打量了遍。那魔物黑洞洞的眼眶中燃烧着深蓝的火焰,里面似乎有一道森冷的目光凝注在秦言脸上妄图 品味他的震恐,吞噬着他的勇气和力量。 “别再拖拖拉拉了,你不会只能凭这张恶心的脸吓唬人吧?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那魔物似乎被他这句话激怒,散发的死亡气息一时大盛,高举长剑快步冲来。就在它踏入秦言身前七步距离之时,秦言的剑意凝缩至一点,抢先出手。冰霜凌冽的长剑划 破空气,带出凶厉的锐鸣,悍然刺入紫黑冥火缠绕的躯体中,直没胸口。 长剑穿过盔甲的缝隙,贯入腐朽已久的骨架,再从背后透甲而出,但是……怎么有一种打到空处的感觉? 呃,这邪物本来就已经死去,本少爷的攻击貌似对它没什么作用啊!没有多余的时间让秦言思考,魔物眼眶中的蓝芒已如冰淬般森冷!布满了缺口的巨剑挟卷了无匹的威势凶猛地斩下,霎时间沉积了千万年的浓郁血腥杀意扑面而来,哪怕以无懈境界的意志,也有了置身地狱的短暂错觉。惶然间巨剑已当头临近,在视野中放得无比巨大。秦言想要抽剑,但长剑竟被魔物的躯体卡住,一时难以挣开。眼看巨 剑就要临身,尽管他不清不愿,但也不得撤手后退,做出了他杀入妖群以来的第一次让步。娘的,能逼得本少爷弃剑后退,你就算粉身粹骨也值得骄傲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屠戮 黑铁头盔下的魔物发出嗬嗬的干涩啸声,似在嘲笑秦言的无能,死亡之息汹汹而出,巨大的铁剑追逐着少年的身影,发出呼呼的恐怖声响。秦言身形急转,侧仰翻挪,仍脱不开那道巨大的阴影。他已弃了剑,全无反击格挡之力,只能不住躲闪,姿态颇为狼狈。数次转向之后,秦言终于折射到了魔物身后,右手食指在贯入它背心的剑尖上 轻轻一推,御器术的灵力与瀚血之气同时贯入,顿闻长剑发出一声清锐的鸣响,自魔物胸前弹射出来。秦言将右手一招,贯注了灵力的长剑便清鸣着朝他手掌飞来。他侧身躲过魔物凶猛的一劈,捏住飞来的剑柄,口中叫道:“僵尸兄,你的剑法不赖,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 “喔嗬!”魔物发出一声涩哑的嘶鸣,浑浊的死亡气息席卷肆蔓,巨大的铁剑当空斩至。与此同时,秦言掌中那道妖异的剑影也动了。 既然普通的攻击对你无效,那么,试试我这无生的力量怎么样?一抹妖异的冰寒之色从灰暗的背景中脱手掠出,浩沛的杀意充斥了身前狭小的空间,凝成一道锐直的剑影。雪白的色泽毫不费力地撕开了浓厚的暗云,如同苍穹深处轰然 劈下的耀眼弧光,浩然无匹,却汇聚成一条直线,自巨剑遍布缺口的刃身穿过,悍猛向前,所过之处俱被无形力场分解为溅洒的齑粉。灵力,血气,以及来自无生世界的意志力量聚为一体,纵使以僵尸王千年不朽的躯体也无法抵御,钢铁身躯从胸部折断,藏在黑铁头盔内的干枯头颅砸落在地板上,咕隆 隆滚出一段距离,眼眶中的幽蓝火焰缓缓熄灭。 失去了头颅的躯体依旧挺立着,秦言一闪来到它的身后,反手一剑刺出,生锈的盔甲与枯骨在巨力下炸裂,这具早已死去的躯体真正步入了毁灭之途。 “还有谁?”秦言哈哈大笑,脸上沾染了妖物们的血液,配上他此时凶煞的表情,看似比地狱中的恶鬼更加狰狞可怖。然而自神话时代起就矗立于无尽之海东端的冰雪女皇古堡,它所拥有的防御力量绝不会如此简单地崩溃。秦言视野中的远处,内城墙前稀薄雾气升起的地方,又有无数妖 物的身影自雾气中出现,呐喊着朝他冲杀过来。 “你们这群渣滓,都给我去死!”秦言放声咆哮,大步朝群妖的队伍迎上去。他此刻遍身染血,浑身凶煞的气息浓如实质,紧随他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亡灵哭啸之音,那是死于他剑下的怨灵在呼唤同伴加入亡者的队伍,令小妖们闻风丧胆。倚仗 如此霸烈的气势,他一人冲入了群妖的队伍,霎时间剑光闪烁,掀起大片血光,仿佛连天与地都翻覆过来。 小妖们闻到了久违的死亡的味道,又瞧见那个魔神般的身影汹汹然冲到近前,顿时肝胆俱裂,根本维持不住原本的阵型,任将官们喊得声嘶力竭也无法挽回溃败的潮流。一个红了眼睛的凶徒对上千余名惊慌失措的小妖士卒,就像一辆钢铁战车撞上豆腐木屑,战况呈一面倒的屠杀。锋利的长剑收割着血肉的麦苗,死神的脚步追随而来,古 堡士官徒劳的挣扎顷刻被惨叫与哀嚎之声淹没。一缕稀薄的光线穿透重重黑暗,倾斜着落在墙头冰雪上,映出梦幻般的晶莹光泽。似乎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似乎城下壮烈的厮杀只是一场噩梦,似乎只要一睁眼,深沉黑 夜的迷雾就会渐行渐远……忽听刀剑锐响,鲜血激溅,飘上城头,染红了那原本晶莹纯净的颜色,夺走了冰雪古堡最后怯懦的机会。 那在血肉丛中纵横飞舞的亮银色长剑,正在这些残兵队伍中发挥着比千军万马更加可怕的杀戮气势! 此时的无懈之境早已告破,只剩下胸腔中无比疯狂的凄厉咆哮,凭着本能挥舞出死亡的奏鸣曲。仿若一头巨兽正在宣泄自己的威势:所有挡在我前面的,都得死! “钪!”不知宰杀了多少血肉,锋锐的剑芒终于遇到了阻力,被另一柄大枪格挡开来。 遭此一变,陷于疯狂杀戮中的秦言恢复了稍许清醒,凝目望去,只见挡在身前的是一个胖大的僧人,手持一柄长枪,正略带惊惧地朝自己看来。 秦言喘出一口粗气,狞笑道:“你就是内城墙下的最后一个头目吧?杀了你,或许冰雪女皇就会邀请我好好谈一谈?” 话音落下,就听胖大僧人怪叫一声,长枪上涌起凶悍的气焰,如狂龙般朝秦言扫来。却是他承受不住秦言散发出来的威压,忍不住抢先动手。望见来袭的枪影,秦言咧嘴冷笑,原本清俊的面容早已变得比恶鬼还要凄厉,散发出勾魂夺命的死亡气息。只见他手腕急颤,剑尖便幻化成万点寒芒,闪烁如电,将那把大枪的凶悍焰气尽数消弭,更牵引着剑气反压过去。胖大僧人手上大枪疯狂斩出,嘴上也没停,“哇哇”的呼啸声如同某种猛兽的吼叫,想要扰乱秦言的心神。但这啸声除 了给他自己鼓劲之外,根本对秦言起不了任何作用。“啪!”大剑与钢枪重重相撞,骤然涌来的巨力差点让胖大僧人脱手。僧人狂躁地呼喝着,嘴角、下巴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染得通红,吼声也变得异常诡异。他赤裸的双臂上道道血管暴出,像蜿蜒的蚯蚓附着。随着一声嘶吼,他挥动沉重的大枪再度劈砍过去,与秦言的长剑硬生生撞在一起。那感觉,就像撞上了一座铁铸的高山,疯狂的反击 力道使得他手臂血管尽数爆裂,喷出大团大团的血雾。 竟强到了这种地步……僧人心中已萌生退意,趁着秦言的剑势也微微一滞的功夫,就地一滚便跑出了十余米远,还不忘口中怪叫,想要为自己制造出逃脱的机会。 内城墙就在不远处,破山大人一定能救我的……却听后方传来凄厉的风声,接着又闻秦言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在胖僧人耳旁炸响,直让他毛发悚立,大骇之下仓促转头,便看到了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一个灰蒙蒙的 身影跃至高空,挟一道亮若寒星的剑光,如天神降世径直向他扑来,眨眼间便已到面前!一点寒芒如流星贯月,摧毁了他的勇气和信念。 “住手!”不远处城墙上的喊声如天边的浪潮涌至,却又如此渺远,拯救不了他的性命。“啊——”胖僧人惊恐的呼声至半就卡在了喉咙里,剑芒将他最后的遗言堵了回去。秦言持剑一划,胖僧人的人头便随着飙洒的鲜血高高飞起,划出一道艳红的轨迹后栽落 到沙土中,脸上仍凝固着最后惊恐万分的神情。 秦言左手轻轻拂拭着剑身,眯起眼朝城墙上望去,咧嘴笑道:“这位兄台,你喊我?”城墙上站在一位伟岸挺拔的金甲战将,他并没有出声,只是死死盯着秦言的身影,右手已握起了巨型战弓,灿烂的光芒中一支如手臂粗的长箭冷冷地对准了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神箭 被那长箭遥遥指着心脏,秦言胸中顿时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是被一头来自洪荒的庞然巨兽锁定了一般,令他浑身上下都起了寒颤。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武者直觉,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支箭的可怕,恐怖的气势如潮涌来,迫得他无法呼吸。只要稍有异动,那支正对着他心脏的巨箭就会化作一道电光飞 射而至,那等威势,只要被擦着一下,恐怕半边身子就会化为灰烬吧!他实在没有信心能在那电光临身之际完全躲开!相对的,要射出这样强悍一箭想必也不会轻松,只要能躲开这一击,秦言相信那人也绝不会再有发出第二箭的力气。那金甲将军同样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聚着力量牢牢锁 定着他,等待着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可是,我能够躲得开吗? 仿佛是空间向内塌陷,才得以形成箭尖上那团幽深若渊的光芒。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那一箭若射出,必将是贯穿天地的一击! 因此,在他俩遥遥相望,气势相持之时,再没有不长眼的妖怪冲上前来,谁也不愿意成为那一箭之下附带的祭品。秦言手中的剑垂了下来,无形的压力横亘与心头,冷汗滴滴渗落,时间的流速似乎被凝滞。却在这个关头,一股极度疲惫的虚弱感涌上来,那是刚才肆意释放力量的后遗 症,直刺关键时刻,却让他感觉到一阵阵乏力。时间仿佛完全静止,天地一片沉寂,杀戮与血肉之雨远远离去,所谓的胜利与生死都化为不真实的幻影。弹指刹那,梦幻泡影。短暂的一生经历的画面如电般晃过,即便 不甘愤怒、无法瞑目,他也再没有力量去抗拒即将到来的死亡。 人力终有穷尽时,也罢……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听见死神匆忙的脚步从身后响起,回荡在这沉寂的时空中,纷杂而错乱。 他想无可想,足尖微转,身子往左倾去。 当空气凝固的时刻,方圆数里内所有的灵力尽被抽空,终化作预料中的一箭。那是——黑莲破山灭世之箭! 骗过去了吗? 梦幻破裂,时空塌陷,再无声息。 在迎接死亡的等待中,那阵宁寂恍若亘古般漫长。死亡临身之际,所有感知已经麻木,全然凭着本能在动作。平生所学的武技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能够拯救他的,唯有肢体最本能的行动。身躯往左去的趋势戛然顿 止,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折向右方,迅捷的闪烁甚至在原地留下了残影。随即城墙上那道的光芒无声地袭来,瞬间从他身体左侧擦了过去,狠狠扎入地底,猛烈的撞击所引起的能量风暴使得整个城池都震荡起来,一瞬间天翻地覆,沙石冲天溅 起,地层断裂出沟壑深渊,恍如末日降临的景象。而秦言仅仅被神箭掠过的余波擦了一下,整条左臂就像一截破绳子般往后甩去,脖子以下的左半边身体的知觉在瞬间被抹除,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他的身体如败革般轻 飘飘地往天上飞起,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虚弱的感觉如潮漫上两眼,风声在耳畔呼啸,上飞的趋势终于耗尽,在半空停顿了一秒后,他又感觉到自己往地面坠去。 如果他还赖以心脏来运作全身血脉的话,现在大概已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躯狠狠砸入地面,又被冲天而起的能量乱潮掀上半空,如此几经周折,终于落在了内墙墙脚下的城门洞里。瀚血的功诀在体内发挥作用,带动全身将近 凝固的血液再度流动起来。如此,他才恢复了一点力气,睁开眼爬起来。在他眼睛望不见的城墙正上方,金甲将军的气息依然留在原地,却全然失去了那股毁灭性的杀气,比刚才两头地元高阶的胖僧人还有所不如。看来,射出那惊天动地的一 箭后,他需要承受的代价比秦言更为惨重。 那么,此时还不取你性命,更待何时! 秦言右手捏住左臂关节,猛力将其扳回原位,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感觉已不如从前灵活。不过,用来杀一个法力尽失的弓箭手,已经足够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两步走出门洞,顺着城墙飞身而上,转瞬掠上四丈高度,飘然落在城垛上,就见面色苍白的金甲将军持弓对着自己,右手正要往背后去取第二支箭 。 秦言邪笑道:“兄台,做人要有原则,你第一箭既然没射中,就该乖乖自己抹脖子,怎么能死不认输呢?”“孽障!”金甲将军大骂一声,快步往后退去。如此近的距离,已来不及射箭,他便将手中巨弓一抛,那巨弓就化为大团的紫焰,缠绕在他身旁,渐渐形成一条火焰长龙,龙头所向正是他拳锋所指!伴随着炎龙震彻云霄的嘶吼,他的气势再度强盛起来,右臂一挥便是铺天盖地的拳影,顿将秦言的身形淹没。只见一点微弱的银光在汹涌如潮 的巨浪中翻转起伏,艰难地往后退去。 秦言一连退出十数步距离,方才摆脱了炎龙的追击,顿住身形喘出一口粗气,呵呵笑道:“不错,没想到这件神兵还有如此妙用,本少爷就勉强笑纳了。” 听他的口气,俨然已经把金甲将军当成了死人。金甲将军怒不可遏,厉声叫道:“孽障,此地便是你的埋骨之处!” 回应他这声怒吼的,是一道破空而至、蓄满煞气的银亮电芒。一点寒芒在眼前急剧放大,劲风袭面,势不可挡!金甲将军竟没敢拿拳头去挡,仓促中一扭脖子,本将贯喉而入的剑尖便从颈侧刺过,随后袭至的冰冷锐气几乎隔绝了他 颈部血脉流动。他浑身气势为之一滞,不可一世的火焰狂龙就被那道银亮的电光撕裂,化为星星点点的散乱紫炎。 传承自上古箭神的守望者之弓,竟在这霸烈的一击之下,生生毁灭了!金甲将军的五感凝固了刹那,刚恢复知觉,便蓦然秦言的身躯已至面前,千万场战斗的本能使得他第一时间就将两只手下移护在身前。一声沉闷的震响,对方膝盖挟崩山裂石的巨力撞在他两手防御之处,继而贴着他双手重重击在脆弱的腹部,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嗓子眼里尽是酸涩之味。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之人,强忍住胸腹痛楚,横臂格挡住秦言一记肘击,并立即发动了狂暴的反击。但秦言往后急退半步,那漫天拳影便尽数挥到了空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冲撞 两人同时住手,再呈对峙之势。金甲将军悲哀地发现,即便对方已被神箭重创,气力仅剩小半,却依然凌驾于自己之上。更别说此刻对方也渐渐知晓了自己的招式习惯,越往下斗,自己的希望就越发渺茫。他实在没有想到,对方明明已经快耗光了体力,竟还能刺出那迅猛如电、勾魂摄魄的一剑。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会被那一剑的威 势震慑,丧失了正面迎击的勇气! 他在人间的四十年生命中,也算会尽天下高手,却还从未见过有人在遭受如此重创之后,还能拥有那样的姿态,那种一剑既出、誓不回头的气概! 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那绝望悲伤的阴影笼上了他的心头,隐隐间却有一丝解脱的轻松。此时两人之所以还能呈对峙之局,只是因为秦言不愿意承受对方临死前的反扑,他好几次避开了金甲将军的正面攻势,要等到对方斗志完全丧失之时,才去伸手取他性命 。 一百年了,昔日那孤绝高傲的身影竟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这莫非就是命运的轮回……心中转动着纷杂的念头,金甲将军的呼吸渐渐乱了。当秦言再一剑刺来时,他伸出去格挡的拳头不知为何竟慢了一拍,只来得及在剑脊上轻轻拂过,便若失去了力量般软 软垂下。在秦言诧异的注视下,这随手刺出的一剑竟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战果,直接贯入了对方心脏,挑起温热的血花如泉喷溅。 “喂!你……”秦言愕然看着他倒下去的身影,那双睁大的眼眸中似乎饱含着深切的心绪,那是一位世俗王者过往一生的回忆,以及他对这多情人间的最后一丝眷恋。短暂的一次对视,秦言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不屑地撇撇嘴,摇头道:“这老东西!”他抽回剑,任血液溅在自己衣襟上,最后看了金甲将军的尸体一眼,大步从他身边走 过。如果说金甲将军是因为脱力才招架不住他那一剑的,秦言自己都不会相信。如此意外的胜利,只会让他感到憋闷。所以,他走出几步之后,忽又回过头来,对着金甲将军 的尸体说了一句:“用不着你多嘴,我也会宰了冰雪女皇那厮,不过,我剑上所担负的仇恨,绝不包含你的那份!” 然而地上的尸体却仿若得到了某种承诺一般,睁大的双眼缓缓阖上,面容也变得安详起来。秦言郁闷地哼了一声,往前跨出一步,纵身从城头跃下,坠落四丈的距离,落入到密密麻麻的妖怪行伍中。只听一声嘶吼盖过了全场妖怪的喊杀之声,秦言浑身缠绕着金 色光芒,如一只巨鸟扑下山崖,最前方的十余只妖怪鬼卒皆被他烤死撞翻,成为他怒火下的第一批牺牲者。 那是一个人对千万人的冲锋,如若狂龙怒袭,所挟威势更胜过千军万马。秦言体内热血激涌,浑身剑意凝聚于心,化为战阵冲撞之枪尖,引领着两股洪潮狠狠相撞。 “轰——”剑气喷薄而出,夹杂着士兵的惨叫和妖鬼的悲鸣,迎面而来的十来名妖怪被无可抵御的巨力撞得倒飞出去,骨断筋折,当即毙命。 蓝光闪耀的长剑上下翻飞,不断刺穿盔甲挑飞敌兵,所到之处刮起一片死亡的浪潮。抡枪,穿刺,横扫,上挑,秦言挥剑如电,将前方所遇的兵卒尽数刺杀,然而只觉体力逐渐消耗,而周围皆敌,杀之不尽。他抬眼扫去,只见远处全是影影绰绰的人头,少说也有四五千人,叫嚷着往这边扑来。当中有一人身材异常高大,持一柄光芒环绕的钢刀,纵使在身形怪异的妖怪群中也如鹤立鸡群格外显眼。他周围的几人也都身怀 灵气,穿着锃亮的锁甲,想必是这一众兵卒的头目了。秦言认准了目标,便飞身跃起,从兵卒们头顶上踩过,径直奔那首领杀去,被他踏过的兵卒尽皆脑浆迸裂,很快变成了尸体,其余人吓得四散逃命。那首领连连喝骂着让前方兵卒让路,带领手下数将朝秦言奔来。两人很快相遇,秦言摆剑便刺。首领怒喝着提刀格挡,却没能磕开这势若奔雷的一击,剑尖抵着刀身撞上他胸膛,他口中飚血 仰面倒地,慌忙乘势滚开。周围的小头目叫喊着杀了过来,秦言一剑便撩起大片血雨,就像虎入羊群般势不可挡。他趁着这股悍猛决勇的气势,一路直朝北杀去。前方,檐牙高啄的宫殿已然在目,精巧的线条构筑成森严的轮廓,一股传承自远古时代的神威从其间凛然扑来。台阶上的 巨大石狮之后,朱红色的铜门岿然紧闭,将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都隔绝在外。那一处,便是秦言纵身之所向,亦是他即将面对的最后关卡。他飞身奔至半途,忽见斜刺里冒出一戈朝他胸口扎来,快至无声,挑的正是他一剑刺出、未及撤回之际。秦言扭身张臂躲过这一击,身子由此有些失衡,但见对面寒芒一 闪,又是一戈刺到。“来得好!”秦言大喝一声,左掌泛出澄金的光芒,笔直迎上前去,当地一响挡下这一击,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对方愣了一下,戈势稍稍一滞,秦言趁机调整重心擎剑反击 。只见戈影剑光来回突刺,两人交手数十合,一息之间难分胜负。 趁着各自回气的当口,秦言沉声喝问:“来者何人?”“某乃女皇座下斩兵护法,孽障可要看清楚了,死去黄泉别不知是谁杀你!”来人口中狞笑,臂上肌肉拧紧,挥动长戈斜劈而下。秦言猛力举剑迎上,只听鸣炉打铁般一声巨响,庞大的力道涌上手臂,忽然脚下一沉,地面竟突兀地往下陷去。他匆芒抽身跃起,剑尖在半空突然爆出一团残影,直往斩兵护法头顶罩去。追击而至的斩兵护法只 觉眼前剑影乱闪,心下悚然,慌忙弃招躲闪。 “阁下既有如此武技,为何要来冰雪城中送死?”见识过秦言的身手,斩兵护法的语气中已有了怯意。 “送死?擦亮你的眼睛看好了,我是来斩妖除魔的!” 一语既出,秦言气势再涨,狂暴的力量在血脉中涌动,晶莹剔透的剑气光芒比夏日正午的太阳更为耀眼,寒冷到了极致,反而让人产生出炽烈的错觉。斩兵护法的眼瞳骤然缩紧,预感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挡下这一击,便在剑影来临之际不管不顾地抡起长戈砍向秦言的腹部,妄图在死前给予敌人最后的重创。 第一百九十六章 舍命 两者交锋,俱带着一往无前的意志!秦言左手向下一拍,将长戈击得偏离了方向,任其在腿上留下一道深刻的伤口,右臂聚起无比匹敌的剑势强硬地破开斩兵护法的防御圈,生生贯入他的脑颅。随着这猛力 的一击,胜负判定,生死决出。 斩兵护法的身姿就此凝固,意料之中的死亡到来之际,他心中犹自萦绕着一丝后悔的念头: 这少年,也许真能凭一己之力杀到冰雪女皇身前,我若早相信他……秦言猛力一挑,血液与脑浆洒溅得满天都是,亦终止了斩兵护法的残念。他再一挥剑扫落旁边的两名副将,迈步往前直冲。冰雪皇宫的城墙映在他眼中,涂上了一层赤红 色血光。疯狂的意识与暴躁的力量支撑起纵横无敌的躯体,彼剑之所向,众敌皆胆寒。他想要求一条生路,必须首先舍生忘死。这个时候,灵台中的漆黑寒星映照神魂,秦言已经接近疯狂了。此时他鏖战多时,精气神都将近枯竭,以至于一直本神魂本源压 制的无生寒星凸显出未能,在带给他毁灭性的暴戾情绪的同时,亦产生了一股奇迹般苏生的力量在体内回荡。 而那森严冷寂的皇宫正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尔等魑魅魍魉,且看我挥剑的身姿,我要让流传自千年前的神话,就在今日告破!迈步踏上高阶,秦言全身爆发出炽烈的金色光芒,微微泛着湛蓝的剑尖划出一道简短弧迹,径直贯入坚硬冰层包裹的铜门之中,冰面上裂痕顿如蛛网般扩散开来。他合身 赶上去一拳砸实,暴躁的金色狂龙咆哮着撞击在大门上,极致的高温一拥而入,沉重的铜钢便碎成几块爆散,露出内里情形。空旷,宁寂,与外界喧嚣混乱的场景相比,皇宫内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天地。再没有大呼小叫的妖怪们蜂拥而来,目光所见只有一条宽敞冷清的长道一直向前延展开去, 铺着洁白的地毯,经历过无数精美的拱门与华丽的台阶,终在视野尽头处拱托出冰雪皇座威严的巨影,散发出的凛然气息顿如高山投下的阴影,蒙上秦言的心头。 这里没有小妖,感应到的气息全是地元中阶以上的高手,或深或浅的呼吸遍布在长道两旁,让这高殿下的千余米路途成为了天堑一般的存在。感受到整座皇宫的凛然威势,秦言的杀气不禁一滞。纵使自己能够拼死冲到皇座下,亦将面对那道强绝的身影。千百年来活跃于神话中的冰雪女皇,她的故事纵然因地处 偏远而有夸大的因素,但也绝不会弱于人界的天元宗师。以我现在的修为、伤势、气力,会是她的对手吗? 可是,本少爷已经冲到了这里,岂还有回头路可以走!以我地元高阶的御器术和地元高阶的瀚血功,再加上一路冲杀过来的血煞威势,未必就一定会输!秦言昂起脸来,傲然望向那看不清面目的高殿上的王者,纵声叫道:“冰雪女皇丫头,本少爷马上就要来宠幸你了,你做好准备了吗?”声音沿着长道呼啸向前,越过千余 米的距离,一直传到高殿之上,沿途激起了数人的冷哼。高殿上的女皇沉默片刻之后,以一种如同混杂着亡灵啸声的阴柔嗓音回应道:“你能单枪匹马地冲到这里,实力确实罕见。朕答应你,让你死后的英灵成为朕的侍卫长,拥 有为朕伴驾的权力。”“哈哈哈,你这小丫头真是狂妄,以为本少爷会跟那群杂碎那样甘心成为你的奴隶?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本少爷现在就要把你压在身下,狠狠鞭挞你啊!”话音落下,秦言 的身形化为一道蒙蒙的灰影,径直朝长道尽头冲去。 “皇座之下,岂容你口出狂言!” “无知小辈,还不向女皇陛下赔罪!” “这小子还挺有胆色,死在吾的刀下也算不冤了……”随着几声叫喝,三名将官从长道旁冲出,分别从前方和左右两侧围了上来。他们每个人都有接近地元高阶的实力,秦言不敢怠慢,将神识汇于枪上,灵力与血气混合形成 的幽银之火沿着剑脊一直烧到尖端。与此同时,两脚骤然加速,毫无花哨地朝正前方那人直冲而去。 “噗!”一声闷响,剑尖在那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没入胸膛。秦言冲势未停,长剑挑着尸体撞过去,再往上一甩,苍灰色的火焰大盛,在空中将尸身衣甲焚成了灰烬。 “铿!”两支迟来的兵刃在他身后碰撞,秦言迈步飞奔,他的身法绝非寻常高手可比,转眼将那两人远远甩下。又迈上一层台阶,未及喘上一口气,便见一干盔明甲亮的高手围上来。秦言舞剑攻去,便若瑞雪梨花,绞杀出大蓬鲜血,瞬间刺杀三人,从他们来不及跌下的尸体之中穿 过。 纵身前奔的同时,他心中也多出了一丝疑惑:这群人,好像根本就没有发挥出地元高手的实力来…… 再冲出几步,又有数人叫喝着拦住前路: “无名小子存心找死,陆爷爷就来送你一程!” “不知天高地厚,就抱着愚蠢的念头去死吧!” “冰雪女皇也是你可以轻薄的吗?”这可是十数位地元高阶的好手,生前定然也是一方宗师级的人物,秦言纵使血气再旺,也自觉难以抵挡如此多同级高手,急中生智下大声喝道:“尔等无名之辈,谁来做的 对手?” 他满以为这样会激起几人与自己单挑,这样至少能先杀几个。却不料对面爆发出哄然笑声,一大群人毫不理会他的挑衅,从三面攻过来。 也是,这些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将,岂会中他区区激将之计。没办法,豁出这条小命不要,肆意绽放自己的光芒吧! “杂碎都滚开!”他吒吼着架开前方攻来的一批兵刃,却有数把刀枪从旁侧穿过防御圈直刺他小腹、下阴、大腿等处,逼他不得不回剑招架。他于是明白,这些人不是三招两式就能打发的,若想通过这里,就得付出代价! 第一百九十七章 传功 想通此处,秦言不再犹豫,当即将漆黑寒星的意念之力尽数架诸于剑上,蓦然爆发出无限接近天元宗师的实力来。前方攻来兵刃被一扫而落,长剑冲势不停,瞬间击出一 片暴雨梨花般的华影,将前方三人捅成了筛子。周侧刀枪袭上身来,他无法完全闪避,只能在脚下踩出精妙的步伐,尽量躲开了血脉要处。只一眨眼,下腹、小腿、左肋等处同时被利器扎入。却还有一刀一枪奔他头颅而来,秦言一缩脑袋,一缕长发被长刀劈落,他右耳一痛,已经被枪尖穿透。秦言狰狞一笑,意念力返回身躯,那一众高手还想刺得更深或拓宽伤口,却觉得兵刃如同被锁住了一般,再也动弹不得。忽见眼前银剑化龙,白茫茫地一片垄上身来,便如扎穿了一地 的血袋,于飞溅的血雨中跌落马下。 一个照面的工夫,一众大将尽皆毙命。只听大堆尸身咚咚咚跌下马去,秦言独自不倒,身上兀自插着数柄兵刃。 飞洒的鲜血将他从头到脚淋透,他稍作停留,猛一用力,身上那数柄兵刃便朝四面弹开,跌落于血泊之中。 幸好,这些伤口都不是很深,没有影响到行动。他喘出一口气,瀚血游走全身,金光自肌肤中透出,修补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是他心中的疑惑也更重了,这些人虽然是被自己以舍却性命的激烈方式所杀,却并没有表现出地元高阶高手应有的实力来,就算将武器刺入自己的身体,也似没有用上 很大力量,倒像是……故意手下留情? 这些人,都在搞什么鬼! 歇息片刻后,他迈步向前,又有数员高手合围上来。 “罗傲前来领教阁下的剑法!” “小子真以为无人治得了你吗!” “杀你者乃楚厄是也!” “让我熊无荒斩下你的人头!” 秦言一声不吭,摆剑便刺,数招之后就将楚厄砍死,又一斩斜着劈开了罗傲半边肩膀,其余二人吓得招不成势,被他从中冲了过去。 跑不过几步,就见十来名地元中阶高手围上来,舞枪呐喊,甚是聒噪。秦言端平长剑,脑中有疯狂的恶魔在咆哮。 “都给我滚开!” 一剑刺出,无懈无匹的威势贯穿了数十米距离,摧枯拉朽,十步皆杀! 血肉的碎末飞溅,勇敢或怯懦的灵魂都在尖利的风声中飘远,秦言纵步冲锋,身姿恍若无双。再冲出十步,他的脚步倏地顿止。只因前方台阶上兀然出现了一个满脸沟壑的灰袍老者的身影,那隐隐鼓荡的双袖间所散发出的气势,凌驾于秦言在冰雪城中所见的所有 人之上。 即使身死道消,成为了冰雪女皇的奴仆,此人亦仍保留了天元的实力。 秦言破口骂道:“兀那老贼,既有如此修为,为何甘心沦为冰雪女贼的玩物?当真不知羞耻么!” 老者喟然一叹:“此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小兄弟本领不凡,不若留下来共同侍奉女皇陛下……” “荒谬!老贼找死!”秦言一剑刺出,径直没入了老者胸膛。如此轻易得手,倒将他自己惊得呆住了。 “老……老东西,你怎么不躲?” 鲜血从老者的口鼻中涌出来,他的身体却若孤松般稳立,低下头看着贯入心脏的剑刃,伸手拂过剑脊,亦为那银色的剑光中涂上了一抹殷红。“说来惭愧,老夫志气已消,无力再去做那搏杀之事,就此消散也罢。唯有你这年轻人,倒让老夫想起了那一年武火的身影,老夫错了一次,不愿再错第二次了。就让我的 血跟随你的剑,伴你同行罢!”最后一语言罢,老者浑浊的双眼倏然迸发出惊人的神采,蓦地一掌拍出,惊诧中的秦言竟不及躲闪,被他正正印在胸口,正要运力挣脱,却又发现自对方掌心传过来一股 温和纯正的力量,缓缓渗入他的身躯,似乎并没有恶意。 冰冷的身体,传过来温暖的力量,使得他本身将近枯竭的灵力血气,都得到了增补。这老家伙居然会临阵倒戈,真是让人意外!可是,本少爷一向瞧不起吃丹传功之类的“捷径”,要是就这么受了他的恩惠,岂不是坏了原则?想到这里,秦言开口道:“老先 生,本少爷不用——” “年轻人,如此纯净平和的血气,你修炼的是婆娑门的瀚血功吧?”老者沙哑的嗓音将他的话头打断。秦言瞧着他愈见灰败的脸色,心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第五重的瀚血,距凝铸金身还有很长一段路途,老夫就助你一臂之力,让这段路变短一些吧!”说完,不容秦言回答,老者的右臂一挥,捏住他的后颈,一股沛然大力压 得他动弹不得。秦言心中震惊,没想到这老头临死前还有这么强悍的力量,但也料想对方不会害了自己,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一股滚烫的力量从老者掌心处渗出来,缓缓没入他后颈血脉中,顺着血气运转起来。秦言心中却暗暗叫苦:自己原本无比精纯的血气,就要被这外来的力量玷污了……罢了 ,当下生死关头,多一份保命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也顾不得这些了!但是紧接着他就发现了异常,这股热烫的力量没有混入血气中,反而不断地涂在血脉和命窍的表面,慢慢渗了进去。血脉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感,秦言默默忍耐,心中震惊 无比。这需要多么精纯的能量啊,竟然能够直接伐毛洗髓,恐怕也只有修为达到数十年的老一辈天元高手拼尽己身所有元气才能做到吧! 正当此时,远方高殿之上忽然传来冰雪女皇的冷喝:“残蒙护法,你竟吃里扒外,私通外敌!来人,给朕拿下他们!”呼啦啦一阵脚步声,十余名带甲武士从前方冲出,呈半包围之势逼近过来,手中刀剑指向秦言两人,却没有立即出手。秦言看得心头惊慌,可是传功正值紧要关头,连开 口说话也不能,更别说动手了。他睁大眼,却见老者灰白的脸上一派安详之色,对身前逼近的危机恍若未觉。奶奶的,本少爷莫非会以这种憋屈的姿态死去?秦言心中叫苦。片刻之后,却见那帮人只是将他两人围住,一直不曾动手,与其说是捉拿,倒更像是拱卫。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造化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将他们拿下!”冰雪女皇的喝令声再度传来,但武士们只是沉默。 瞧见如此情景,冰雪女皇岂会不知晓他们的心意,厉声叫道:“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敢违抗朕的旨意。禁卫军何在,将他们一并拿下!”随着她的召唤,一队黑甲骑士自长道两旁涌出来,持着长枪逼向武士的队伍。武士们调转头来,挥刀意欲反抗,却只闻冰雪女皇肆意地大笑:“你等皆是朕的奴仆,还敢反 抗朕的命令吗?哦呵呵呵呵,都给朕去死吧——” 武士们顿如中了某种诅咒,身形凝固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黑甲骑士们沉默地冲过来,用长枪挑起武士的身躯,铺展出一条血肉构成的道路。 这些人间武者的英灵们,昔日因为武技高强、形貌胜过一干妖邪而深受冰雪女皇厚爱,而一旦暴露出背叛的心思,便被女皇弃之如敝履,毫不留情地诛杀殆尽。秦言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心里面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百般劝说,这些人类高手也不愿跟随自己去反抗冰雪女皇,只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哀的命运,或许唯一能 做的,就是把命送到自己的剑下,还可以避免牵连到同伴…… 黑甲骑士很快将武士们屠尽,踩着他们的尸体来到近前,十几道漆黑冷艳的枪芒指向秦言的心脏,顿时让他背后渗出冷汗来。他现在动弹不得,正处在一片炽热当中,灼烧的烈焰烤得他有些难受。不过他也是经受磨难考验过的,这时候还能分神关注自身血脉扩长的状况。全身上下的脉络命窍都处于一片火热中,像打铁炉中灼烧的铁块,想必已经彤红彤红。体内原本虚弱的血气也在不断凝缩炼纯,内视下现出更加纯净的金色。他的后颈就像承接壶嘴的开口,不 断有热烫的开水注入。那股力量庞大得令人难以置信,此时也在渐渐衰弱。他知道老者的生命之火也将熄灭,心中亦有淡淡的伤感。 再不停止的话,也许,我们都要葬身于此了!在他凝目注视下,黑色的长枪提起,就要朝他胸膛扎来。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一个沉重的脚步挟带着暴戾的威势,迅速奔至近前,挥出一道炫目森寒的光 芒,将黑甲骑士的长枪尽数挑开。 “武火护法!”冰雪女皇尖声怒喝。这个深受自己青睐,与所有人类都不同的唯一的例外,竟然也背叛了她! 银甲男人一脸愤怒之色,根本不去理会冰雪女皇,只是狠狠瞪着老者,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也是这般,“暗天”江莫语与“黑纱追魂”许若寒联手杀进城来,屠灭无数小妖,一直冲到皇宫之前,却遭遇了眼前的老者,许若寒为之所杀,江莫语也只剩下半条命,苟喘残延地沦为女皇的仆从。时隔多年,屈辱地活到今日,本以为当年的激昂意气早该被时光磨平,但在看到眼前的景象后,那几乎忘却在灵魂深处的焚城业火再度 在胸膛中爆炸开来,赤青色的眼眸几乎要择人而噬。 为什么同样的际遇,却落到不同的命运?苍天可笑,造化弄人,以我今日之残躯,却又能如何呢? 老者双目紧闭,面容已苍老成无比恐怖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为灰烬,再也不能给他回答。 江莫语吸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自己刚刚在城头看到这少年的时候,何尝不也是对他的狂妄想法嗤之以鼻,大肆嘲笑吗? 一开始,谁也不相信他能杀到冰雪女皇面前,可是,到了后来,我们都信了…… 或许,他的身上真有着我所没有的东西吧! 江莫语深深看了秦言一眼,转过身去迎向前方的二十余名黑甲骑士,一展长枪,主动攻入骑士的队列中。相比于其他同伴,他算是最幸运的了,仍保留着生前的躯体,可以短时间内抵抗住冰雪女皇的咒令。但眼前的这些人,既然被冰雪女皇引为倚仗,定然也不是好对付的。 他舞动长枪上下翻飞,与对面的阵势剧烈撞击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而这时候,秦言的煎熬经历终于结束了。按在身后的那只手倏然松开,自己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将最后的功诀发散至圆满。一瞬之后再睁开眼时,便发现老者 的身影已然化成了漫天的黑色沙粒,如烟雾般升入半空,直至再无痕迹…… 如此一代宗师,就这么灰飞烟灭了吗? 不!剑刃上还残留着他的血迹,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伴我同行! 既然,你等对我寄以厚望,本少爷也会以剑承载起你们的英灵,在刺入冰雪女皇心脏的时候,算上你们的那一份! 这是你我的约定。本少爷,向来一诺千金!激战中的江莫语忽有所感地回过头,见了如此景象后顿时大叫一声,张嘴喷出一口血来,枪法大乱,立时就要被黑甲骑士击杀。秦言及时挥剑赶上去,震开对方的攻势, 继而展开凌厉的反击。那无名老者舍弃性命加诸在他身上的力量,在此际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他只觉久战之后的疲惫一扫而空,己身力量如滚滚江河之水奔流不息。意念微动,无际的大洋已经卷起惊涛骇浪,拍打着巍峨横岭,激溅起的雪花直冲天际。当他踏出一步,就觉得地面也将塌陷;抬起头来,仿佛轻轻一吸就能将穹顶的白霜雾霭卷入口中;遥远的殿 上的皇座,也在随着他的步伐颤抖。所谓拥有千年神话的冰雪女皇的性命,眼下看来也是唾手可得。许久不曾有过这样膨胀的自信了……想来,也只有在光义县外第一次施展舍生诀的时候,才拥有如此的感觉吧!莫非,我已达到了天元之境?不,不是,依旧未能凝成罡气 ,只是有了那么一丝虚无缥缈的灵觉。也许,这境界可称之为地元巅峰……不管怎样,宰杀眼前这群黑色的钢铁罐头,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凶阵 几轮攻击之后,秦言渐渐熟悉了身体中的力量,剑气攻势愈发凌厉,很快突破了黑甲骑士的阵型,数剑收割了四名骑士的生命。眼见对方阵势已破,正欲追击之时,忽然 心生警兆,身形顿止,朝后方折返回来。 一瞬之后,就见他原本所立之处,一道暗淡的冰光从地底钻出,在虚空中刻出蜿蜒的线条,泛出苍白色的森冷光芒。 然后,冰雪女皇的声音高亢响起:“朕的禁卫军啊,展现出你们的力量吧,让这群蠢物见识神国的威严!” 在她的叫喊声中,剩下的十余名黑甲骑士趁秦言后退的时候重整队形,聚在一位老骑士两侧,组成半弧形的合围阵势。 感受到对方阵势所传来的诡异气息,秦言再退一步,落到与江莫语并肩的位置,沉声道:“喂,你还能动吗?” 江莫语站直了身躯,傲然道:“放心,不会比你先死。” “你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江莫语冷哼一声,不理会他,一展长枪,指着对面当中那人大声嗤笑:“老家伙,瞧你那老态龙钟的样子,就不怕从马上摔下去?”老骑士不为他话语所动,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缓缓抬起了手中长枪。其他的骑士也在同一时刻缓缓往上抬枪,十几道漆黑冷艳的枪芒停在同一高度,动作齐整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谬误。这个动作做完,古怪阵形所蕴含的气势立即发动,一股冰冷森寂的庞然杀意突兀涌现,激得秦言两人心头齐齐一惊,原本肆无忌惮的气势为之一滞,不由 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什么鬼东西!”江莫语低声咒骂,逆着那股庞然气息强行前进半步。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眼前之景恍然一变。空气仿佛震动了一下,前方十几名骑士的身形赫然模糊,拉伸成大片暗影,仿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对!秦言心神一凝, 灵台散发出一层神识波纹荡漾开去,密集阴森的虚幻阴影触之即破,眼前的景物再度凝实起来。 只见那十余名骑士已将他们二人团团围困在里面,却没有发动攻击,依然保持着高举长枪的姿势,似乎在举行一个古老的仪式。 地面上沾染了斑斑梅花的雪白台阶,蓦然呈现出血一般的凄厉颜色。秦言的眼神自他们身上扫过,只觉一股阴森腐臭的气息蔓延开来,短短几秒时间,这些骑士带给他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于片刻之前。他似乎能清晰地看到,黑色肃凛的盔 甲内已不再是人的身躯,而已经转化成了骨肉枯竭的尸妖,冷寂疯狂的阴灵在盔甲内发出尖利的咆哮。 恍惚之间,空间开始向内坍塌,气流化作千钧巨压挤碾着两人的躯体,虚空中隐约传来精灵女妖的歌唱之声,散发出无穷的诱惑。 过来吧,过来呀,让灵魂超脱出罪恶沉重的躯体,远离人世的一切烦恼忧愁,加入到我们中间来吧…… 处于凶煞之气直指的正中心,江莫语以枪拄地,身形微微摇晃,气息已被压抑至最低点。冰雪女皇残留在他身上的咒印,毕竟不是全无效果。“靠过来!”秦言朝他喊道。他忽然听见背后尖锐风声,猝然转身挥剑,血色剑身划出一道完美的轨迹,瞬间挑开凌空刺来的枪尖,并顺着枪身一路斩去,轻易割开了身在半空的骑士藏在黑盔中的骷髅头,骑士周身阴沉的灰雾立即散开,转而融入其他人的阵势中。在骑士栽倒的同时,两旁紧随着攻上来的另两名死灵骑士立即放弃了攻击, 迅速退回阵势之中。秦言冷笑出声,心里实则已惊悸不已。刚才那迅猛的一剑已是他全力施为,劈在地面上至少也是一道数丈长的沟壑,却只造成了一条性命的战果。若不是那一剑无比迅速 地杀死了突袭的骑士,则必会陷入阴灵阵最凶猛的攻势中,性命危矣!秦言凝神望去,只见四周都裹在一片银灰色的迷雾中,没有明显的弱缺之处,倒是有一处死气特别浓郁,那是老骑士原本呆立的地方,骸骨马与黑铁盔甲已经暗淡不可见,只有沉郁的灰雾翻腾出巨大骷髅头的形状。当神念探测过去,他便能感觉到其中聚集的浓烈情绪波动,虽然只是死灵残留的执念,但其明澈与纯净超过他以前所遇见的 最强大的幻术师。那是不惜一切守护女皇的誓言和信仰,如今已将这一片土地都浸染成禁锢敌人的牢笼。 冰雪女皇这贱货,居然拥有如此忠心的手下!秦言轻轻移动脚步,小幅度的动作并没有引来攻击,他来到江莫语身旁,替他分担了一半的压力。江莫语也是心志极为坚定之人,感觉到身上压力一松,立即站稳了身躯 。 “这些该下地狱的鬼东西!”江莫语握枪的手攥得发青,“不能这么耗着,我们冲出去!” “等等!”秦言低声喝道,“这个阵势不可能没有破绽,先观察一下再说!” “没有时间了,阁下!你以为女皇会慢慢等你吗?如果你担心就此死去会辜负老头子的一番期望,那就让我来承担这后果吧!” “不要冲动!”秦言下意识地出声阻止,但旁侧一轻,江莫语已经大步踏了出去,凭着心头怒火疯狂释放着熊熊燃烧的战意。秦言立时感觉承受得压力小了许多,阵中所有的凶煞之意刹那间完全集中到了江莫语一人身上。他暗暗叫糟,这十五黑甲骑士以生命为代价所换取的强横死灵力量岂是一人可以匹敌的?就在下一刻,江莫语的怒吼声暗哑下来,大片银灰色的死灵之雾将他原本肆意绽放的生命之光裹得摇摇欲坠。秦言当下再顾不得什么破阵的契机,脚下大 力踏出,往另一个方向猛攻过去。血光潋滟的长剑所至之处无所阻碍,精良的黑铁铠甲一触即化为纷飞的齑粉。一剑劈出,目标所指的骑士连人带马一起化雾飘散,融成银灰烟气中的一部分。秦言瞬间斩杀四五人,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死灵阵中的凶煞之力根本没有与他对抗的意思,一波波往后退散,反倒是江莫语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心头一凉,莫非这破阵的关键 就是要以牺牲一人为代价,那么江莫语……回头一顾,周围死灵骑士的躯体都渐渐融入雾气之中,凶戾之意越来越盛,疯狂地向前方江莫语所在之处涌去,盘绞成无数骷髅头的狰狞形状,其内江莫语已再无任何声息。 第二百章 白骑 “蠢材!”秦言怒骂一声,猛力往灰雾中撞去。阴森沉重的雾气急速吮取着他肌肤外表的生机,冰冷死寂的空间完全成为他的敌人,阻扰着他前进的每一份力量。“滚开!”识海中的神魂意念无声地叱喝,硬生生地从极度浓郁的灰雾中开出一条道来,艰难地撞到江莫语身上。江莫语竟然还活着!但他体表已完全被一层银灰色的液质物体覆盖 ,只能勉强挥动手臂抵御更深的雾气的侵袭。 觉察到秦言的到来,江莫语却一把将他推开。这一推仍具备相当的力量,看来他战力犹存,秦言心头稍缓,退开半步稳住重心。 “还不快走!”江莫语干涩嘶哑的吼声沉闷得仿佛被火熏烤的柴火。 “我们联手冲出去!” “蠢材,女皇可不会等你——”秦言还欲开口,这时候警兆突生,原本被他意念力撞开的雾气再度涌了上来,如山崩海啸般的负面情绪的浪潮顷刻间占据了整个身心。他刹时失去了对身体了知觉,一瞬 间仿佛置身于一个荒凉的死亡国度里。 无尽的酷寒侵袭大地,死去的魂灵在空中飘荡哭泣,血桥上的尸体骨骸密密麻麻地堆积过去,身披残破黑袍的死神使者在其间游弋……但这幻境在他眼前只是一晃而过,灵台识海中的意念力本能地倒泄而出,又在下一刻恢复了对身体的感应,只觉得上下四肢都被卷裹了激烈的浪潮中,在血气与灵力的双 重护卫下勉强在激涌的巨浪维持平衡。 以他如此强悍的神魂,犹自十分吃力,那么处于这波死灵雾气攻击中心的江莫语会怎样? 也罢也罢,本想与你联手闯出这个地狱,但既然你偏要独自承担那罪责,我便只好载负着你的期望,用女皇的鲜血来祭奠你们的英灵!秦言疯狂催动血气,不断推开周身灰雾,纵身往前冲去。但在此境况中,这个举动就若在瀑布之下逆流往上攀登一样艰难。虽只是数米之距,但每一分一毫的前进都得耗 费极大的体力。就在他刚刚冲出三步距离的时候,身体所承受的四面八方压力忽然一轻,周围银灰色雾气都迅疾地往后退散,后方传来江莫语一声歇斯底里的暴喝声。那便是一位曾经纵 横睥睨的强者最后的疯狂了吧…… 多谢你用性命为我开路,我秦言在此起誓,必不负你所托! 身影如狂风疾掠,再往前便是一片坦途,越过近千米距离,终于清晰地看见了高殿上女皇的模样。在她身前,只剩下了最后一道屏障。皇座之上,一袭白裘的冰雪女皇孤独地坐着,她的面貌晶莹剔透,浑身素白如雪,真如冰雪凝成的一般。以人类的审美观来看,她算不上特别美丽,但眉宇间却有一股慑 人的贵气与威严,让人望而心生膜拜之意。 可惜,作为唯一一个活着见到你的人类,本少爷所承负的使命,就是割下你的脑袋! 一圈圈冰花围绕着皇座打旋,在高殿地面上凝成了一层淡蓝色的结晶。极度浓郁的冰系灵力波动于空中肆蔓,维持着这位神话皇者的最后的威严。二十余名身着月白色铠甲的骑士静静地守在殿下,远方溃败的声音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他们是女皇最忠诚的追随者,誓言和信仰不会因为即将到来的胜败生死而有 任何改变。 这,就是冰雪女皇最后的倚仗。 遍体染血的秦言纵步冲来。他一身赤红,便是手中长剑亦被鲜血浸染,划出道道赤色光芒。脚步声过,残留一连串闷雷般的咆哮。二十余名白甲骑士迎了上去,长矛分别刺向他周身各处。秦言闷哼一声,猛力挥动血剑,震开袭向要害部位的几支长矛,任由其他武器刺入躯体,再一转手抡出一圈枪影 ,狂暴的剑气冲击波纹迸溅,同时袭向身前骑士。此时大多数骑士尚未抽回武器,长矛被震回得也暂时持拿不稳,本应无法抵挡这激涌的波纹。但他们精于配合作战,组成战阵时对周围力量的把握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就在间不容发之际对阵型做出了微小调整,便让大部分最为凶猛的攻击从间隙中透过。空气狠狠震荡了一下,秦言这颇为狂猛的一击竟只造成了两名骑士的伤亡。幸好他自 身由于瀚血功诀的护持,也没受多少伤害。 这群骑士进退之间全然一体,好像心意相通似的,倒是不好对付……秦言思忖着,再度举剑攻去。他出剑的速度可谓极快,只见一道血色疾影闪过,便已劈到骑士面前,然而同一时间也有十余根长矛迎了上来,动作整齐精密得仿佛机械傀 儡一般,合集体的力量堪堪抵住了这一击。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抵消我的攻击,难道我的动作和意图全然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不,不可能的……秦言身形急转,剑势不停,窜入骑士阵列中,挥出大片灿烂剑光,只听叮叮叮一阵兵器碰撞声,竟全然无功。对方在熟悉他的攻击之中,好像二十余名骑士融成了一个巨人,以无比精准的预判挡下了他的所有攻击,并且以更加凌厉的势头反击回来。秦言冲不过两米,便感觉捉襟见肘,四面八方涌来的攻势让他难以抵挡,只得匆促后撤, 再一阵交锋之后,竟被生生挤出了阵势之外,又一次回到原点。在那见鬼的战阵中,无论你的招式多么精妙,身法多么诡奇,速度多么骇人,都全无用武之地。仅仅两息的时间,他身上便多出了数道伤口。若不是精进后的瀚血功诀足 够强悍,他恐怕就只能被生生拖死在阵中了。 心头略有惶然之际,冰雪女皇的声音从皇座上传来:“入侵者,你敢玷污朕的神国,必将承受神的怒火!还不快束手就擒,跪下来忏悔你的罪行!”“神国?哈哈哈哈!”秦言不屑地大笑,“这等恶心的地狱,也配称为神国?不过是一群奴才与哑巴的聚集地而已,你要是真有神通,就控制我叫一声女皇陛下来听听?这都做不到的话,就乖乖闭上你的鸟嘴,洗干净脖子等我来拿你的人头!” 第二百零一章 女皇 秦言三番五次地辱骂,终于将冰雪女皇彻底激怒了。 “忠诚的仆人们啊,朕赐予尔等神国的祝福,将这亵渎神明的狂徒挫骨扬灰吧!” 随着女皇的咒言,一圈白茫茫的寒雾自骑士们脚下升起,盘旋上升,冰晶围绕着他们的躯体飞舞,为月白色盔甲镀上了一层晶莹的光芒。 秦言明显感觉到对面阵列中的气势又上升了一层,随着骑士们齐步擎枪上前,便有凛冽的狂风扑面,酷寒侵袭而来。秦言没有退,眼前十余支长矛即将刺到身前,他骤然挥动右臂,剑芒如水中日轮般漾动,一道道赤色剑光飞掠而去,却被白甲骑士们精妙的配合一一击落,未建寸功,反 而被几支长矛迫近了身前。 不妙,我现在已经难以破开他们的防御了,不知道冰雪女皇的咒法中含有怎样的效果,可不能再用身体硬接!秦言身影急转,爆喝出声,手中长剑上亮起灿烂的光芒,凶猛的力量带起整个身体旋转过来,顿若一道锐利的闪电刺破穹窿,撞上临至身前的长矛,冰雪碎散。他却被这 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向后翻倒,落入到后方的两米之外。 三次与骑士们交手,却没讨得任何便宜,反倒越来越狼狈。他终于定下了心思,决意施展本想留给冰雪女皇的最终一击。 再继续纠缠下去,也只会徒耗力气。 既然精妙的招式无用,那就纯以强悍的暴力碾碎你们的阵法吧! 他双眸中闪过浓郁的血光,将全身力量灌注于两臂之中,眼看骑士们未及追来,便将足尖重重一踏,反而朝着骑士的长矛阵逆冲过去。那股破釜沉舟的气势足以令任何望见这一幕的人类骇然失色,但白甲骑士们如同没有感情的傀儡,皆用一副冷漠的表情踏着僵硬的脚步追近,矛尖前突,十余支长锋构成 了隔绝生死的棘林。 但在赤色身影挟带着更加狂傲的气势冲来,笔直向前刺出了血色耀眼的英灵之剑。那是以无上意志力加持,毁灭一切障碍的一剑。将血脉寄托于剑上的数十名人类强者的魂灵仿佛在此刻齐声呐喊,挥剑者在心中高叫着誓不归去,剑出无回。唯有舍生忘 死的执念,才能挥出这无比狂暴凶厉的一剑。 白甲骑士们冷漠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但皇座上俯视这一幕的冰雪女皇却已愀然变色。数柄长剑在赤色身影身上留下了深刻的伤痕,却没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那未能饮血的一剑,纵贯入近卫骑士的防御阵,撕开数十具钢铁遮蔽的身体,化为赤色洪流朝着 高殿皇座冲去。 剑影所经之处,血泉如水坝溃堤般喷涌,骑士的身姿无力地跌落马下,尽数成了支离破碎的尸体。秦言一路撞开无数冰霜,如离弦之箭直取大殿上的冰雪女皇。他此时周身被浓郁的血气包裹,望之仿若从地狱前来复仇的魔鬼,眨眼间突破高殿前冰雾霜刃的防御,跃上 台去。而冰雪女皇也在此时站起身来,挥舞起镶嵌着十二角冰棱石的权杖,迎着秦言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虚空中顿时凝现出一张冰屑构成的大网,将秦言前进之路完全封死。秦言仗剑直上,掌中利刃挑起冰网的中心,想要凭心中一股血气强行突破。但他前进五六米之后,那 张大网也拉扯得无比紧促,偏偏却不断裂,只是反弹的力量越来越大,将秦言的冲势完全消尽。“啊!”秦言吒喝一声,血气爆发,掌中剑芒再涨数寸,终于在喀吱一声后撕裂了冰网,紧绷的反冲力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卸开。未待他喘一口气,忽然眼际一亮,抬眼只见 无数冰刃冰矛在半空漂浮起来,目标直指正是己身。 “唰——”无数锐声破空,千百柄寒冰武器倾泻而下,雪白晶莹之光照亮了阴沉天色,将他的身影埋没在其中。千百道锐物坠地的嚓嗑声汇成爆炸般的轰鸣,涌动的霜雾和飞溅的冰屑将那块方寸之地笼罩,鸣声激荡,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朵寒冰莲花正缓缓绽放,又若数条大蛇盘踞 绞动,其间杀意让人望而却步。一道灰蒙蒙的影子在旁侧十余米外凝聚成实体,显露出秦言遍染鲜血的身形。他站在高殿边沿,望着那方的激烈响动,阵阵冷汗浸透了衣襟。若不是自己见机得快,恐怕 连尸骨都无法剩下。 白雾旋绕的皇座中,隐约可见冰雪女皇肆无忌惮的笑容:“尔等愚昧之徒啊,可曾见识过神明的伟力?” 秦言咬牙叫道:“跳梁小丑,也敢大言不惭!” 他的身形再度晃动成不真切的模样,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残影,真身已然朝殿上皇座飞掠而去。 冰雪女皇的咒法再是精妙,只要让我靠近她五步之内,必能…… 他方冲至半途,忽感一股凛然强悍的气息凭空自前方升起,一头霜雪构成的冰龙自皇座前的虚空中浮现,张开狰狞的利嘴,摇头摆尾地朝他扑来。 冰龙庞大的身躯将皇座完全挡住,秦言心念电转,一咬牙迎头撞了上去。 只要干倒了你这挡路的畜生,就靠近了冰雪女皇十步的距离内,拼了!赤色剑气轩然暴涨,长剑挥刺,贯入冰龙张得老大的口中,直从它脊背透出,剑气炸裂,霜雾爆散开来,但又很快凝聚复原。慑人的寒意反转渗透血气,逼入胸膛,心脏血液几乎被冻结。秦言咋喝一声,血气激发,勉强逼退这股寒气,忽然眼际一亮,抬眼只见冰龙的身躯兀然从内部崩裂,化为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幕天席地地朝自己笼罩 过来。冰雾之后,冰雪女皇亦露出凝重的表情,主动走离了皇座,左手变换着手印,法杖在身前划出美妙的痕迹,暗淡的冰光在虚空中刻出蜿蜒的线条,悄然无息地绕到秦言身后。秦言似有所觉,身体一晃往左旁横移了数步,一层金色血气将他包裹起来,抵御住身后严寒的侵袭。然后他等到了一个机会,长剑在一瞬间绽放出最耀眼的攻势,白驹过隙般冲过了冰霜的封锁,刺入到冰雪女皇的身体中。 第二百零二章 禁法 这一剑居然刺到了实处! 秦言胸中涌出意外的欣喜。本以为还要费好一番波折,没想到就这么直接击中了目标。 无论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法师的身体本质都是脆弱的,遭受了本少爷全力一击,纵使你真是神明转世也得陨落吧!冰光碎散,女皇的身躯如同石块般裂成大大小小的碎块,尽数跌落地面。但秦言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周围的雾气并没有散开,那股强悍绝伦的神明般的威严压力依然笼 罩在他的心头。可想而知,女皇并没有随他这一剑而消亡。 是替身,幻象?不可能的,刚才那股神明般的气息明明还在这具身体里,为何一瞬间就移换了位置? 他突然听见身后雾气中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无暇多加思索,立即转身追了过去。 看来那一击也不是全无效果,冰雪女皇不知用什么手段以傀儡替代了自己的伤害,但对于她本体亦有波及。只要继续追杀下去,迟早能把她手刃于剑下!秦言没入白雾中,两个身影一触即分,在一眨眼的静默之后再度纠缠在一起,身形位置交错变换。森森寒气在一股强悍神念的驾驭下在周遭游动,白茫茫的冰雾渐渐成为 唯一的背景。轻微的念诵声透过寒雾在空气中游荡,丝丝缕缕传入秦言的耳内。 “厌倦无休止的战斗,悲伤于血与火的恶行,朕呼唤宁澈的白来代替世界的色彩……”冰雾凝结成巨大锁链,在追逐的两人周边游荡。 不好!这声音怎么是从雾气外面传来的?而且我追的这个家伙,速度怎么这么快,她真的是冰雪女皇吗?“朕将舍弃空洞力量,舍弃虚伪骄傲,舍弃一切无义的荣耀,将朕身心祭献给洗涤世间的白。”广阔的冻气从四面涌来,将秦言封锁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周围密布着冰的 魔法阵,能够冻结血液的寒意一步步吞噬着他的行动空间。 “朕请求冰之元素的意志与朕同行,朕将执行此间最后的圣裁。降临吧!冰之呢喃!”地面上铺洒的冰霜骤然发亮,于刹那间捕捉到了那个飞速奔行的身影。敏捷闪动着的剑客兀然顿住身形,耀眼的光芒自他脚下升起,守护身体的磅礴血气竭力抵制着寒气 的入侵,冰雪构成的符文与血气剑气激烈地碰撞着,飞旋如蝶,魔法阵的轨迹在虚空中忽明忽暗地闪耀着,将目标牢牢笼罩在内。 而他所追逐的那个目标,亦在他前方几步外止住了身形,不疾不徐地回转身来,露出一张美貌的女子面容——却不是冰雪女皇的样子! 卧槽,老子追错人了!这一刻秦言恼怒得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一剑。 女子微微一笑,在秦言无比恼恨的注视下,她的面上渗露出点点冰晶,漂浮向上,整张脸迅速变得虚幻朦胧起来,转眼的时间后,她的躯体便彻底消散在雾气中。而冰冻空间外的女皇凝视着冰霜中的秦言的身影,更加凛冽的气势从法杖顶端升起。“决意·执刑之锁!”周围原只为限制行动的巨大冰链像大蛇般飞舞,混杂在寒雾中一圈 圈地缠绕,在铿铿的震响中越绞越紧。干!老子跟你拼了!秦言自灵魂深处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咆哮,浑身血气激涌而出,浓郁的金光令他的身躯宛若一尊佛陀,只是那仰天怒嚎的扭曲表情破坏了金身的美感 。“祈祷·断罪遗言!”女皇身遭的凛然寒风忽然尽敛,她的动作完全归于静止,但脚下的影子却沿展到茫茫冰霜之中,巨链、符文纠缠的魔法阵中仿佛有巨大的光亮一闪而逝 ,短暂得就像错觉。短短一瞬之后,寒雾之中轰然炸开,冰屑漫卷四散。而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个高大的银甲男人的身影从后方冲来,挟着一道鲜艳浓郁的血光刺入倒涌的冰雪中,一声尖锐的碰撞之后,血色在寒雾中扩散开来,随即是一连串 剧烈的震响。“快走——”江莫语厉声叫喝,在断罪符文降临之际猛力撞开了秦言,一语未毕,他自己就被冰封在霜雪中,动作就此凝固,张嘴大叫的狰狞表情宛如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秦言被江莫语撞得打横飞出十几米,直到碰上了冰封空间的边沿障壁,砰的一声后摔落地面。他刚刚才拼命抵御过一波咒言的侵袭,此刻全身乏力,勉强用左臂往地面一 按,想要翻身而起,这时候冰雪女皇的诵念声却已在他耳旁落下: “接受神罚吧!禁断·极光处刑!”血一般的剑影中,皎洁璀璨的冰之光芒倾泻而下,飞扬的霜雪甚至凝聚成万千若虚若幻的人影,一刹那尽数在秦言身上重叠交错,骤然间痛入骨髓的寒意刹时封住了他所 有的意识,眼幕中外界的影像已经无比模糊起来。 就此结束了么?我,好不甘心……在他旁侧十余米外,将江莫语封冻在内部的冰雕发出咔嚓一声碎响,接着从中裂开,簌簌的霜雪纷扬迸溅,那个银甲擎枪的男人抖了抖身子,一偏过头,眼前就映入大片 高耸的冰壁,嶙峋锐利若巨兽之齿,犹自散发出慑人的寒意。以神话时代的禁忌法术“极光处刑”制造出来的冰壁,其坚硬程度胜于金刚之精,那少年的身躯被封存在其中,恐怕千万年之后也会如此长眠下去……江莫语念及此处,并没有因为禁术的降临而凛然失色,反而在嘴角牵起了一抹诡邪的笑容,老头子啊老头子,看看你是什么眼光!到头来,直面女皇的重任,还不是要由我来承担!如果你在天 有灵的话,就忏悔着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吧! 他瞧了冰壁中无比模糊的少年身影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转回冰雪女皇的方向,从白雾中大步走出。皇座前,冰雪女皇立于冰渣之上,冷冷朝他望来。两人视线交织,刹时间,百年时光的恩怨就在此间回溯,最真切的爱包含着最深沉的恨,在两道复杂的目光中徐徐晕染 。百年前那没有来得及完成的一幕,终于要在此刻上演。他虽然曾遭逢惨败,却终于能在一个后辈的帮助下再度以挑战者的身份登场。这个时候,他终于站在了象征无限神力的大殿上,以复仇者的姿态站在冰雪女皇面前。这里再没有其他人的打扰,彼此凝望的,只有你我二人…… 第二百零三章 雪恨 江莫语深吸一口气,眸中赤血色渐渐恢复正常,凝望皇座前的雍容身影,沉声问道:“女皇,你刚刚施展了禁术,现在没剩下多少力气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白雾旋绕中,隐约可见冰雪女皇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在神的国度中,朕的力量用之不竭。武火护法,如果你现在跪下忏悔,朕可以破例赦免你一次。” “少痴心妄想了!这一百年来,我已经受够了你这恶心的女人!”江莫语握紧拳头,压下心头怒气,道,“你恐怕想不到,会有一天落到如此下场吧!”“是,朕的确没有想到,连你也会背叛朕。为什么?朕难道对你不好么?朕特意施法为你保留肉身,朕赐予你六大护法之首的地位,朕允许你不经通报便进入寝宫,朕—— ”“够了!”江莫语厉声叫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无时无刻不在忍耐,恨不得剥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柔情的样子,下贱得跟一条狗一样!一百年啊!黑纱都已经忘记了过去,连我自己都快麻木了!如果不是每天半夜里的噩梦,我哪里还记得江莫语这个名字!说起来我还真该感谢你啊,多谢你为我保留了肉 体,是我时时刻刻都生活在痛苦之中,才能在现在有勇气站在你的面前,割下你的脑袋!” 冰雪女皇惋惜地叹道:“原来你对朕一直都是虚情假意,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武火护法,你真的不肯忏悔吗?” 江莫语狞声冷笑:“今天有我没你,不死不休!”“我不会杀你。”冰雪女皇的目光穿透漫绕的霜雾望进江莫语眼神深处,用无比阴柔的嗓音说道,“给一个背叛者最终的惩罚,就是让他永远痛苦。朕会消灭你的肉体,保留 你的神志,让你永世陪伴在朕的身边,直到你有一日忏悔,朕依然会给你机会。”“嘁!那我就真该感谢陛下的大恩大德了!”江莫语冷笑,“你要是再大方一点,不如把你的项上人头送给我吧!我保证会让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半夜里还会抱着你亲吻哦! ”话音落下,他足下重重一踏,摆枪合身朝冰雪女皇笔直冲去。 女皇轻轻一挥法杖,便有一条冰龙自虚空中凝现,摇头摆尾地扑向来袭的身影。一连串急促无比的吟唱声自她口中响起,慑人心魄的极寒之光在她身前凝聚,转眼成型。江莫语身形如电,青色枪芒在枪尖喷薄汇聚,一口气贯穿冰龙的躯体,强忍住酷寒浸骨的麻木,迎向那团刺眼欲盲的极寒之光。气势凝若手中之枪,心意催发步下奔雷,化作一往无前的气概撞开前方阻挡之物。生命如草芥,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就是江莫语驰骋沙场纵横冲锋的气概。纵身一步,钢枪笔直刺出,朴实若璞;第二步,杀意迸 发,枪势盘影;再一步,毕生之力倾于势中,不留退路,一击必杀,决胜取死! 纵横三步,杀势已成,便是他此生习枪所悟的最终奥义,是为——三步断魂。冰雪的屏障在无坚不摧的锋芒下轰然破裂,枪影穿透那团寒彻骨随的光芒,破开连续十三道护体冰环,势如破竹地切开最后一层薄障,以决然无悔的气概贯穿了女皇的身 躯,暴涨的枪芒连带着将她身后的皇座也撞成粉碎。 终于,结束了吧?神魂衰竭的虚弱感让江莫语眼前一阵阵发黑,深深喘出几口气后才恢复了视力,抬眼看去,只见冰雪女皇亦定定地瞧过来。她胸腹部位被捅出了一个大洞,几乎将身躯拦 腰折断,却被一层冰霜凝结住,没有血液流出。 “你真的对朕下手了。”冰雪女皇叹息一声,“朕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恨朕?”“哈,哈,为何如此恨你?因为你现在占据的这个躯壳!给我,从她身上滚出去!”江莫语嘶声叫喝着,疯狂扭动起长枪,欲将冰雪女皇腰部的伤口扩大。冰雪女皇终于露 出痛苦的神情,秀眉蹙起,幽然道:“原来是她……”一语未完,纤细的身躯已经抵抗不住江莫语粗暴的动作,伤口处的冰晶发出喀吱喀吱的脆响,终于在江莫语右臂爆发出青色光芒的时候炸裂开来,从腰腹处断裂成两截,上半身被巨大的冲力炸得仰斜飞出,撞上了皇座后的朱红墙壁,碎成一地冰渣。而下半身的两条腿也各自分向左右飞开,左腿落入茫茫雪雾中,再也不见声息,右腿则滚 噜咕噜滚出老远,停在了高殿的边沿。江莫语望着这一幕,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茫然之色,忽然丢开了手中长枪,口中发出神经质的呵呵笑声,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前仰后合,直到一仰身摔倒在地面上,仍 没有停止那状若哀嚎的凄惨笑声。 婉如,我终于为你报仇了,可惜迟了一百年,也付出了太惨重的代价。如果命运轮回,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不知是否还有勇气踏入这片地狱里。 想及此处,百年时光聚集的心酸与悲痛一起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翻过身来狠狠拍打地面,嚎啕大哭起来。 “武火,你已将朕的躯壳毁灭,算是大仇得报,为何还要哭泣?” 一个陌生的嗓音忽然自后方旋转的白雾中响起,带着异常温柔的语调,却夹杂着一股渗透灵魂的阴冷。江莫语的哭声顿时凝在了喉中,蓦然从地上跃起,旋身望去,只见皇座前的白雾向两旁散开,露出一个美艳妖异的女子身形。那女子虽是人类的面容,却有八条手臂,胸 部以下遍体生鳞,身材也比寻常人类高出两个头,眼眸中闪烁着异样明晰的光泽,正微笑着朝江莫语望来。 “你,你怎么还没死?”女子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高傲而冷漠的神情,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皇宫中传荡:“朕说过,只要神国不灭,朕的生命和力量便没有止境。那些妄图凭武力刺杀朕的愚昧之徒,怎么会知道神明力量的崇高伟大!”她的声音接着又转为低缓温柔,“武火,你只是被他们蒙蔽,一时被仇恨遮住了眼睛。现在,朕令你所关心的那名人类女子去往阴间 轮回,你也可以放下担忧,陪伴在朕的身边吧!”江莫语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半晌之后方才开口:“这,就是你的真身吗?” 第二百零四章 情仇 “不错。”冰雪女皇微笑着回答,“由于那具人类女子的躯体,使得朕对你产生了感情,用你们人类的话语来说,那就是爱。而且,那感情也不会随着躯壳的死亡而消失,而 会一直铭刻在朕的灵魂里,使得朕的神国也处处打上了你的印记。来吧,武火!忘记那些悲伤的往事,回到朕的身边来吧!朕愿将这一片神之国度与你共享……”江莫语嘿然一喝:“这个时候还说这些,不觉得恶心吗!既然你将真身显露在我面前,想必是有了最后的觉悟了吧。”他缓缓举起长枪,“不要再说无用的废话,就让这一百 年来的仇恨,在我的枪下做个了断!” “真要这样吗?武火,现在你的力量仅剩下了一成,不会有任何机会的……” “那你就睁大眼睛看好了!”江莫语咆哮一声,遍身仅剩的力量尽皆汇于枪尖,熔铸成一点亮银色的寒芒,合身朝前方微笑着的女皇扑过去。“真是可惜……”女皇的笑容依然温柔,八只手臂各捏印诀,立时有酷冷的寒意无边无际地笼罩下来,更加强盛的暴风雪呼啸拥下,每一粒冰雪都化作锐利的兵刃降临在大殿 穹顶,更有大团的冻气在江莫语冲刺的路途中咆哮着爆炸。 江莫语不管不顾,任凭细密晶莹的冰粒在身上撕开血口,只将枪尖对准眼瞳中唯一的人影,义无反顾地刺了过去。 一步,两步,杀机迸放,长枪化影;再一步,力量化为毁灭之光,与寒冰之球悍然相撞。三步断枪,耗尽体内所有力量,终于穿透那团寒彻骨随的光芒。三步断魂,本该是最后的奥义,但还不够!身躯已经疲惫得无法站稳,但绝不能就此倒下!那高高在上的诸天神佛啊,我江莫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你们祈祷,以我的 生命奉为牺牲的祭品,请赐予我这一瞬间震撼世界的力量吧!他不顾一切冲刺的身影映入冰雪女皇的眼瞳,却只为她的微笑增添了温纯之色。就在那毁灭之光临近身体之际,女皇忽然摊开八臂,放弃了所有的法术与咒印,就这么张 开怀抱,向着遍身染血的银甲男人迎去。 “朕的爱人,回到朕的怀中来吧——” 那一眼之中的浓郁情感汇成诸天佛陀的颂唱,连绵不断地在江莫语耳中回响,仿佛要吹散他一身的煞气。 哈!如果神佛不理会我的祈祷,那我就将灵魂奉献给地狱,宁愿永生永世沉沦也好,只要在这一刻,让我绽放出最后的光芒!冥冥阴云中仿佛传来低声的笑声,如同深渊中炽烈的熔岩般令人心颤。地狱中恶魔在高丘上狞笑,倒提的钢叉散发出让神明也为之恐惧的魔焰。凝聚此身血与肉的力量, 倾注一百年来的仇恨与愤怒,只当这一生所有的意义就只为这最后一击! 钢枪脱手,一瞬间击溃所有挡在前方的冰与尘,笔直贯穿女皇的咽喉,再飞出百余米后狠狠射入高墙,柄尾急颤。 最后一式,陷阵飞枪!冰雪女皇张臂迎来的身姿顿时凝滞,脸上露出无法言喻的复杂表情,停顿了几秒后,八臂缓缓垂下。她仍未死亡,只是艰难而缓慢地跪倒下去,喉咙上巨大的贯穿伤口甚 至没有鲜血流出。 “噗通!”江莫语无力地倒下,溅起一圈冰尘。他脸上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败干瘪下去,死亡的阴云已在他头上笼罩。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固然发挥出了诛杀神明的威力 ,但也让他付出了生命乃至灵魂的代价。地狱中的恶魔正高举钢叉仰天长笑,欢庆着又一个强大奴仆的到来。“不——”女皇艰难地挪动膝盖,一步一步挪到江莫语身前,想要将他沉重的身躯抱起,结果却只能与他一并倒在地上。两人视线交织,江莫语瞳中已没有了那团嗜血的凶 焰,眼神正迅速黯淡下去,他的嘴唇无力地蠕动了几下,却无法出声。 女皇摸上他的脸颊,八只手掌将他的面容完全遮盖,口中喃喃地道:“你所付出的代价,就由朕替你承受吧。”随着她近乎呢喃般的咒语,一层不祥的灰败神色渐渐在她脸上浮现,那来自地狱中的诅咒便从江莫语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只有再耗费大量神力本源,才总算抵消了这一次 代价。大殿穹顶上的阴云逐渐散去,隐约可听见恶魔愤怒的咆哮。当最后一缕阴云即将散尽的时候,忽有一丝红线自云层中射出,悄然无息地没入到此前“极光处刑”制造出来的 冰壁中,带起一圈异样的波纹,却没有被冰雪女皇察觉。 冰雪女皇移开手掌,瞧着江莫语逐渐恢复的面色,与他紧紧搂抱在一起:“无论是过往还是今后,朕与你都不会分开……” “咔喀咔喀……”细微的冰层裂开的声音自白雾中传来。 江莫语睁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妖艳面容,心里面只剩下永无止尽的绝望和悲哀。 原来终究还是无法成功。我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损失了所有的兄弟和袍泽,连老头子都为了那个少年而死去,却还是不能杀死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说得没错,在神的国度里,她真的拥有无限的生命和力量。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应该相信那个少年,早知道,就该让他死在我的枪下…… “咔喀咔喀……”清脆的冰霜绽裂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在空旷广阔的大殿上回荡,终于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冰雪女皇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愕之色,仓促地支起身子,望向白雾之中的冰壁:“怎么会?” 那万载不化的硬愈金刚的寒冰,传说中能够封印神灵的绝壁,竟然会在一个少年的挣扎下裂开?“咔喀咔喀咔喀……”裂响声越来越急促,仿佛有一头猛兽即将破印而出,就在冰雪女皇刚刚起身之时,裂响声倏然化作一声巨大的轰鸣,紧接着传来玻璃碎片摔落地面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艳丽浓烈的金光从白色的霜雾中透出。 第二百零五章 冰洋 “宁静纯澈的冰之精灵啊……”冰雪女皇八臂摇摆,急促地诵念起咒语。却见金光一闪,秦言的身影转瞬便到了她面前。他身上腾起数丈的辉灿光焰,刹时就将江莫语与冰雪女皇挟裹在内,浓郁耀眼的金辉使得三人的身影都被遮盖。唯有运起 了本源神力的冰雪女皇才能瞧清,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尊狰狞的佛陀。“该死的入侵者!都是因为你!”冰雪女皇厉声叫喝起来,原本温纯的眼神陡然变得宛若尖刀般凌厉,“你以为挑动武火就能取得胜利吗,不要妄想了!接受神谴吧!断罪遗 ——”她却再没有机会喊出那最后一字,因为金色光焰中探出来的大手已将她咽喉扼住,使得最后的咒语噎在喉中。疯狂凝练的冰系灵力已在虚空中蓄势待发,最终因为缺乏最 后的步骤而无法在物质界凝形。秦言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虽然长剑已在极度寒冰中损毁,但灼热的光焰环绕下,他的右手却比远处的霜雪更加冰冷,一把捏住了冰雪女皇的咽喉,猛力一拧,全身金焰 都狠狠贯入其中,势欲将她的人头扭下。尽管有神力的护持,冰雪女皇的躯体要比凡人强韧许多,但也无法经受住眼前凶佛拼尽全力的一击。此时冰雪女皇本源已是虚弱,而秦言正是杀气大盛之时,此消彼长之下,两者已立于同一水平线上,但作为武者的秦言抢占了先手,如此近距离下的血气爆发足以分出生死。冰雪女皇加持在身上的几个防卫性法术转瞬告破,雪白的脖颈被 秦言扭得歪到了一旁,秦言的手指贯入她颈内,就要硬生生将她头颅扯落。冰雪女皇痛苦地张大了嘴巴,却连惨叫声也无法发出。她死死凝视着面前的凶手,目中透出无比怨毒的神色,在秦言又一次大力撕扯之后,她双瞳里的影像终于凝固,最 终定格在秦言狰狞的面容上。“嚓!”如同扯断了冰柱似的,传出清脆的裂响声,冰雪女皇的脖颈被彻底撕断,头颅由于强劲的冲力而飞出老远,脖颈断面喷涌出一股冰寒的气流,将秦言手上的金焰也 冻得凝固。就在冰雪女皇的脑袋砸在远处朱红墙上,碎成一地冰渣的时候,秦言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连周身喧腾的佛焰也无法给他安全之感。他毫不眷恋地放开冰 雪女皇的尸体,转过身迈步狂奔。 冰雪女皇最后的愤怒诅咒,绝不是凡人之躯能够承受的!秦言奔出几步,看见跪倒在地上勉力想支起身体的江莫语,稍微犹豫了一下,一伸手将他抓起来负在背上。就是这一耽搁,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从后方冰雪女皇尸体上升 起,比之前强大了十倍的酷寒毫无征兆地笼罩下来,空气中的水分直接被冻结成冰屑,纷扬洒落。严寒袭上身来,秦言感觉自己的双腿都被冻得僵硬了,拼力催动所剩不多的血气,飞身往殿下射去。浓郁的冰系灵力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如同闻到了血腥味道的海鲨,密集程度达到了不用操控也能在物质界化形的地步,就要将秦言的身影吞没。他却如一条灵活的游鱼,在不住爆炸的冰雪光芒中左折右晃,平生所学的身法在此刻发挥得 酣畅淋漓,若不是周围不住爆炸的冰气团以及愈见浓郁的死亡气息,简直就像一场优美的舞蹈。然而无论多么精妙的身法,都不能违背世界的法则。当一大块冰壁将前路封死、环顾四周亦无出路的时候,秦言只得一咬牙拼力撞了上去。“喀吱!”冰屑迸溅,他凭肉体 的力量在冰壁上生生撞开了一个大窟窿,踉踉跄跄地冲到对面,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快到极限了……他猛吸一口气,继续催动潜力,将眼前的阴云挥散。就这么一停顿,后方高殿上的恐怖气势又暴涨几分,仿佛远古时代被封印于深渊的魔物正在觉醒,让他感觉到了一种 末日降临般的恐惧。来不及了!他狠狠咬牙,禁锢住身体中寒冷灵力的运行,御使血气将那股几乎要冻结心肺血脉的冷意驱走,仓皇向前路奔去。短短千米,刹那即可到达,但在身后恐怖气息的压迫之下,这一刹那被生生拉长了十数倍。秦言又体会到了时间流速变缓的错觉,感受着身后一股无可抵御的伟力膨胀到了极致,转而向内压缩。五百米,三百米……生死之际,秦言爆发出了比全盛时期极限速度更快数倍的速度,猛一纵身跃出数丈台阶。这一下,全身血气终于彻底耗尽,他 滚落到皇宫门口,背后的江莫语也摔了下来,两个人都再也无力起身。身后,那股气息压缩至一个无限微小的点,继而爆发出怒海狂涛般的力量。千米之地瞬间化为寒冰的汪洋,冲溃无形结界的堤坝,将高殿下或敌或友的大堆尸体都置于灭 顶的潮流中。毁天灭地的能量瞬间爆炸,来得快去得也快。迷雾散尽之后,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寂灭,天地如初开一般沉静萧瑟,就连南方远处的火光也被寒潮余势波及,在雾气中摇摇 熄灭。 若从半空中往下望,便能看见白色浪潮在皇宫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圆圈之内,无论是人还是建筑都铺上了一层水晶的冰屑,晶莹剔透宛若雕塑。 而秦言跌倒之处,堪堪位于那死亡圆圈半米之外。一抬起头,眼前就映入大片高耸的冰壁,嶙峋锐利若巨兽之齿,犹自散发出慑人的寒意。 他从地上爬起来,心里一阵阵后怕。忽听见身后传来喘息之声,回头一看,只见江莫语脸色被冻得乌青,眼中仍残留着恐惧之色。 两人相对而望,各自大口喘气,一时无语。此刻秦言血气耗尽,虽不是像舍生诀那般连本源都消耗一空,但没一两天工夫也不可能恢复。他便放开了体内灵力的禁制,任由那股寒流周游全身,将身体的温度吞噬干 净,却反而觉得周围袭来的冷气不再难受,浑身舒服了许多。“搞什么名堂!”江莫语骂了一句,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开好几步。他感觉到秦言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比周围的冰霜更加浓郁。 第二百零六章 突围 许久之后,两人各自恢复了一点体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出皇宫大门外。 “城里面还剩下一些小妖,把它们都杀了,这一切就结束了!”秦言说着,眼际瞥见江莫语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便问道,“怎么,你有其他的建议?” 觉察到他的注视,江莫语转过头道:“阁下知道这座城里面一共有多少妖怪吗?” “两三千?”“三万六千五百多。”江莫语对上他的目光,毫不掩饰面上讽刺之意,“它们分布在你想象不到的任何角落,如果聚集在一起的话,每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只是冰雪 女皇小瞧了你,才让你闯进了皇宫。以我们现在的状态,能够冲出城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仿佛是响应他的话语,前方视野中出现了众多持枪拿盾的褐甲骑士的身影,在一位赤裸上身的持斧壮汉的带领下正朝皇宫疾奔而来。秦言平视前方,眼中蒙着一层阴霾。他一路冲杀过来,精疲力竭,血气耗尽,仅剩下为数不多的灵力,也不知能否再冲出去。这个时刻,尽管有心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再 没有了来时的那份悍勇决然的杀气。 他低下头去,缓缓地道:“等一下我们俩分开来跑,各安天命吧!” 江莫语低沉一笑:“阁下,看来你的胆气已经消耗干净了啊!能否告诉我,你还剩多少力量?” “两成不到。”“你的两成不到,在这群杂鱼面前也能够自保了。”江莫语微微一笑,挺直了身躯,几步越过秦言身前,“那么下面的战斗就交给我来。刚才冰雪女皇为我治疗了伤势,我现 在大概恢复了五成战力,掩护你冲出去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秦言狐疑地转头望向他:“你还有五成的战力?”刚才看他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貌似比自己更加不堪,怎么还会有五成战力? “相信我吧!我会为你开出一条道路的。至于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 谈话间那群褐甲骑士已在持斧壮汉的带领下冲到了近前,那壮汉疑惑地扫了秦言一眼,目光落回江莫语身上,高叫道:“武火大人,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啊,她已经……”江莫语脸上勾起一丝阴沉的笑容,一步步朝壮汉踱去,待到两步距离时,他眼中冷光暴现,沉声断喝,“死了!”话音落下,他的手指如电般探出,瞬间插入了壮汉的喉咙里,从里面传出“喀喀”的脆响。壮汉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两眼瞪得老大,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两柄大斧自手间 垂落,身体摇晃几圈后摔倒在地上,一层黑色光芒自身上闪过,露出原形来,却是一头两人来高的黑熊。江莫语没有停留,冲入骑士队列中,顿如虎入羊群,威不可挡。他劈手夺下一名骑士掌中的长矛,旋身间将枪势施展开来,浑身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如飘瑞雪, 转眼便捅穿了七八人的咽喉,顿时撕开了骑士的阵列,势如破竹地从他们之中贯穿而出。 秦言紧随江莫语身后,跟着他冲出内城,朝外城墙奔去。 “我们绕过皇宫,从北面走吧!” “北面是死路。万心护法在那里把守,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可是南边也没有出路……” “你多花点时间,自然能找到的。”此时城中一片混乱,大群小妖们如无头苍蝇般四散奔走,将官们大声呼喝也没什么作用,皇宫里长久的宁寂更是让众妖都猜忌起来。江莫语和秦言只遭遇了少量抵抗,便 顺利地冲到了城门下。 城门早已在秦言过来的时候就被撞破,地上还残留着狼藉的痕迹,透过破洞可望见城外山峡,这一块也是相对比较清静一些的地方。 江莫语在城门口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朝秦言说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也算偿还了你的恩义。接下来的路途,请阁下自便吧!” 秦言诧异地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江莫语挑了挑眉尖,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远离人间一百多年的孤魂野鬼,还能去哪呢?” 秦言淡淡地道:“天下之大,自然有你的容身之处!” 江莫语面带嘲意,摇了摇头:“人间那么多繁华美景,自然值得向往,可惜呀……我却无福享受了!”“为什么?”秦言眼中异光闪动,凝目往他脸上望去。只见江莫语气色有些衰败,神情十分疲惫,体力大概也所剩不多,不过这都算正常,至少本源无损,并不像是快要挂 掉的样子啊?江莫语嘿然一笑,抬起头望向城外远处茫茫冰原,缓缓地道:“冰雪女皇为防止我逃跑,早就在我身上下了咒印,只要我走出这座城堡的城墙外,就会精力衰竭,呕血而死 ……” “现在冰雪女皇已经死了,我们既然能杀死她,还怕解不开她的咒印?”江莫语怅然一叹:“可是,时间不够了呀!阁下,你还很年轻,可以尽情去享受这世界的美好。而我已经老了,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都看得淡了。你走吧,我会留下来跟着这活棺材一起为冰雪女皇陪葬!”他手中长枪飞舞,又刺死了三个不长眼的小妖,“如果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等到来年花开的时候,去镜湖边的古月树下倒一壶酒,为我 祝祭一番,就算不枉我俩相识一场了。”秦言冷冷地道:“我才不搞这么恶俗的戏码!想不到冰雪女皇已经吓破了你的胆,就算她已经死了,你还是摆脱不了她的阴影。我猜,就算你转生到下一个轮回,恐怕也会 天天做噩梦,梦到自己被一个八臂的女人压在身下,喊天天不应——”“闭嘴!”江莫语羞恼地喝了一声,瞪视着秦言,道,“少用这种拙劣的激将法了,阁下毕竟还是血肉之躯,还是省点力气早些走出这鬼地方吧!若是非要把自己也搭进来, 只怕阎王殿上你又会怪我无义!” “嘿!若不是我不知道出去的路,又怎会非要扯上你……”秦言话音未完便忽然住嘴,他感应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强大杀气已经锁定在自己身上。他收敛心神,凝目望去,只见一个灰蒙蒙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方二十米远处, 另有几个身披盔甲的武将也从其他几面围了过来。“万心护法!”江莫语冷声喝道,“你来得太迟了!护驾不力,该当何罪?” 第二百零七章 紧逼 万心护法,六大护法中战力仅次于残蒙护法的绝世妖魔,对女皇忠心耿耿。秦言杀进皇宫的时候,若不是他刚好在北面巡城,收到消息晚了一步的话,恐怕刺杀一事的结 局就要完全改写了。 秦言眯起了眼睛,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强悍凛冽的气息,暗暗做好了逃命的打算。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就算跟江莫语加在一起,只怕也未必够他打。 万心护法全身都包裹在一团灰色的长袍中,只露出一对青褐色的兽瞳,直直地瞧着秦言,散发出锥心刺骨的冷意。 秦言鼻中发出一声重哼,扬声道:“万心护法,冰雪女皇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赶紧收拾细软出城逃命去!难道还想剖腹自杀为她殉情吗?”万心护法眼中冷芒一闪,沉默地往前踏出一步。铺天盖地杀气如水银泻地般占据了空间,似乎有一头荒海巨兽正从万丈波浪中升起,张开尖牙密布的大嘴朝这方扑来。秦 言顿觉毛骨悚然,心底里无可遏制地生出“再不躲开就会死去”的错觉,本能地再度往后退去。 这时候江莫语斜斜跨出一步,正挡在秦言身前,顿时将那股阴寒凛冽的杀气尽数拦下。空气中的沉重压力为之一松,寒风吹过秦言的身躯,有种再世为人的心悸感觉。 “万心护法,陛下既已身死,往昔的誓言再无意义。”江莫语沉声道,“你一身道行得来不易,正好趁此机会回山修行,莫要再沾染因果,免遭不测。” 万心护法依旧沉默,他身旁的一名武将高喝道:“武火护法,你竟敢勾结外敌背叛陛下,简直罪不容诛!陛下死前传命于我等,要让你二人为她陪葬!”“冰雪女皇都已经死了,就凭你们几个,也敢大言不惭?”江莫语瞪视那人,眼中煞气迸露,接近于宗师级高手的强大杀意惊得那武将座下青鬃兽不安地躁动起来。那武将 却毫不躲闪地回瞪过来,喝道:“武火护法,还不束手就擒!” 其余几名武将也都聚拢了些,抬起武器朝江莫语。江莫语厉声叫道:“以下犯上,你等真想找死!” 武将中一人低笑道:“武火大人不用再虚张声势,还是好生准备一下说辞,一会儿下去向女皇陛下赔罪吧!”“你等——”江莫语提起铁枪,眼际余光却往秦言瞄去,只见他默立不动,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江莫语心下焦急,偏过侧脸,低声道:“他们身上也有咒印,不能离城多远 ,你只要跑出二三里外,他们就不敢追上来了。”这时候万心护法一抖袖袍,阴沉沉地道:“武火护法,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还有机会吗?”他的嗓音喑哑难听,仿佛带着一股妖异的魔力,冲击着江莫语的面孔七窍, 令他觉得好一阵头晕目眩。 不好,这老鬼物如果一心想取他性命,只怕我也阻挡不住……江莫语拼力稳住心神,杀意腾起,身上泛出淡淡地青色光晕,那是内息运转到极致的表现。他垂下眼去,余光瞄着身前的枪尖,冷笑道:“万心护法,女皇生前昏庸无能, 一直宠信我这个佞臣,常常冷落你们几个,想不到你还是对她如此忠心。看来,你是真想为她殉葬喽?”万心护法的灰袍下发出阴冷的声音:“今日你我之间,总有一个要下去向陛下赔罪……”他眼中深蓄冷意,滔天杀气奔腾而至,犹如荒海巨兽张开利齿,就要将他连着这片波 浪一并吞噬。 江莫语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压力,扬起长枪抢先出手。枪芒如梭,就要迎上巨兽的利齿,这时候,身后的秦言忽然高叫道:“万心护法,看这边!”“当!”江莫语刺出的枪芒被万心护法的袖袍轻易挥开,发出一声沉闷的金铁撞响之声。江莫语枪势未及展开,万心护法已然逼到了近前,进退间从容不迫,这就是天元宗师的真正实力,对天元以下的武者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在将江莫语逼得匆促后退的同时,他还有余力响应秦言的呼唤,向他瞥过去一眼——就是这一眼,便让他坠入了最 深沉的噩梦之中。浓郁的黑暗一瞬间遮盖了视野,他的神魂被牵扯着脱离出躯体,朝着一个虚空世界中坠去。无声无息,不见半点光明,连上下左右的方位都已错乱,唯有一片无边无际的 沉寂的黑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吸纳消化,融为这虚空的一部分。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幻术了! 在这片无生的世界里,思维的速度都被凝滞得极为缓慢,他还来不及产生出惊慌恐惧之类的情绪,现实世界里的战斗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此时,万心护法现实中的身体正在向江莫语扑去,却在半途就停滞下来,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拉扯着生生固定住了,连那股滔天肆漫的杀气都消弭一空。他奇怪的反应落入对手眼中,江莫语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岂会放过如此良机,当即一抖长枪,挥舞出百点寒芒一并朝万心护法全身笼下,霎时在灰袍上扎住无数孔洞,就要把无心护 法捅成几段。然而却只见那被扎破的灰袍内里透出蒙蒙的灰色光晕,枪尖刺入其中,便若碰上了钢铁一般,再难深入半寸。那是天元宗师所修炼出的罡气,足以抵消天元以下的所有攻 击。江莫语这一阵狂攻不但没能取得半点好处,反而将万心护法的身躯击得凌空飞起,目光也从与秦言的纠缠中脱离出来,无生世界的幻境自然再也难以维持。“快走!”秦言强行压下耗费精神过度的恶心欲吐的疲惫感觉,趁着万心护法还没能从无生幻境的折腾中恢复过来,赶上去一把抓住江莫语的肩膀,拉扯着他朝城门外奔去 。 这时候万心护法手下的几名武将已经冲到了近前,他们虽然远没有万心护法那般强大,却足以对现在这种状态的秦言造成威胁。“你先走!”江莫语猛力扭身,从秦言掌下挣脱出来,嘴里如疯兽一般嘶吼着,掌中长枪挥摆如龙,一下子扎入冲在最前方的那名武将的胸膛,透背而出。见他如此威势, 另几名武将不禁为之所慑,前冲的速度缓了一缓,江莫语趁机再攻,挥舞出盘龙爆影,眨眼间又毙一人。 “走!”秦言再度怒吼,探掌去抓江莫语的后颈,却被他侧身躲过。 “我让你滚啊!难道想跟我一起死吗?”“蠢货,老子替你杀了冰雪女皇,今天就要让你拿命来偿还这份恩义,你给我——”此话出口时,秦言也运起了最后的力量,身影快如幽灵,终于再一次按住了江莫语的肩膀,扯住他朝后跌退,“滚过来吧!” 第二百零八章 收束 两人拉扯之间,万心护法已逐渐从无生幻境的后遗症中挣脱出来。说起来,他虽然修为高深,但毕竟数十年未曾经历生死大战,已经没有了昔年的那份狠厉悍勇之劲,比 当初的成刚还多花了数倍的时间,至此还心有余悸,杀气也衰弱了许多。江莫语的肩膀被秦言死死捏住,只得跟着他一并转身朝城门外跑去,口中犹自咒骂:“我好心助你逃脱,你却不知好歹,非要带着我走向死路……”眼看着冲入城洞下,就将 步出城外,他不禁哀叹道,“也罢也罢,这条命就送给你抵债,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孬种!你不是决意必死吗,难道还想葬在那破城堡中?来让我给你选一块风水宝地吧!”秦言喝骂着,拉住他步入雪白的天地间。迎面而来的,是呼啸的风雪。 本少爷冲进来的时候,是想要找一条出路的,没想到费了老大的力气,结果还是要原路返回…… 这时候,他感觉到江莫语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仿佛失去了力量一般,摇摇晃晃地朝他身上压来。冰雪女皇的咒印,果然在此时发作了。“阁下,你走吧,再往下去我也帮不了你了,如果带着我这个累赘的话,你走不了多远的。”江莫语的声音中透出虚弱,脸色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不需要多久, 他就真会变成一具尸体。“少说废话!没有你带路,本少爷八成也得困死在这里!”秦言回头一看,见万心护法没有追出城,只是将目光冷冷投来。他心里面稍微放松了一些,一把将江莫语挟在背上,迈步往前狂奔,几息之后便已掠过数里,冲出了峡谷,彻底脱离了万心护法的视线,才将江莫语放回地上,伸出左掌抵在他胸口出,将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送了过去 。 此时江莫语已经奄奄一息,连神志都不太清醒,嘴里轻轻叨念着:“婉如……婉如……为什么背叛我……” 秦言凝神屏息,心中默念起十三句妄念金莲经,一字一句,带着玄妙的韵律,敲打在江莫语血气运行的关键处,将他本已无比虚弱的血脉搏动又带动得强盛起来。 已经死去的一个老妖怪的诅咒,用这十三句佛家真言没理由会解不开!簌簌的雪花打在两人身上,溅成细小的尘屑,又顺着衣袍滑落,体现出一种奇特的韵律。秦言轻轻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体内的灵力也随之律动起来,如波纹圈圈一震一荡。他闭上双眼,微张开嘴,就此创造出一架与天地间元气完全融合的桥梁。周身气息作为能量交换的辅助通道,在阵阵拍打的波动下将股股力量涌入身体,再透过手掌 传入江莫语体内。许久之后,他感觉到江莫语躯体里的血脉自发地产生一波波有规律地脉动,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灵力的支持,就能涌现出生生不息的力量潮流。他缓缓收起灵力,抽回手来 ,睁眼看去,就见江莫语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不过,此前的战斗耗费了他大量精力,他现在已经陷入昏睡,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清醒。秦言舒出一口气,一旦松懈下来,过度耗费心力的后遗症便体现出来,他顿时感觉到眼前阵阵发黑,无边黑暗自四面旋转着涌来,再也支撑不住,一仰头摔倒在雪地上, 无声无息地昏睡过去。恍然无觉的宁谧状态中,时光悄然而逝。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秦言睁开眼睛时,只见天空中的阴云已经散开,风雪终于停息,久违 的阳光洒在身上,带来淡淡的暖意,安逸而舒适,让他只愿时间就此延续下去,不想打破此刻的平静。他压下心中贪恋安逸的懈怠念头,从冰雪上一跃而起,舒展了几下身体,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血气已经恢复如初,在体内如河海奔腾。凛寒的灵力在经脉中游走不息,那股冰凉的冷意浸心透骨,将整个身体都变得如同冰块一般。他抬起右手放在眼前,只见掌心呈现出一派毫无血色的苍白颜色,散发出的寒意比外界冰原更加凌 厉几分。这是真气外泄的表现,看来体内的灵力果然已经彻底转化为冰属性,不知还能否施展御器术。他低下头,右臂垂下,五指一张,便见地上隆起一大团冰雪,随着他心意改换成长剑的形状。他握住这柄冰剑,神识向四周张开,随手挥舞几剑,晶莹的剑芒暴射而出, 切碎微风,却没发出半点声息。 轻轻一剑,便可碎风,果然还是无懈的境界。这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不过,如此锋芒毕露的气势,却不利于魔门中的争斗,还是修炼一番,将这股寒气收敛起来吧!秦言盘坐下去,这时忽又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收束念头思索片刻后才蓦然想起:江莫语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他是本少爷耗费大把力气才救回来的带路人,可不要 丢下我一个人悄悄跑了啊!他闭上眼睛,将神识向更远处扩散开去。经历冰雪城堡中的苦战之后,神魂力量似乎又有增长,神识搜索的范围毫不费力地延展到了二十余里外,只不过越向远方则越不 真切,只能朦朦胧胧地观察到一个轮廓,而且抵达冰雪城堡外时就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弹开,那是神国的结界,即使主人已死,亦足以抵挡他的探查。 待到神识扩张到极致,覆盖了方圆接近三十里地时,秦言才发现了江莫语的身影,他站在一处高丘之上,背负着双手,正在向远方眺望。 没走就好!按本少爷的观察,他也不像是不打招呼就独自溜走的那种人……秦言松了口气,心神沉入到对寒冰灵力的收束修炼之中。又经过了漫长的时光,他睁开眼来,周身凛寒的气息已经淡了许多。他垂下目光打量自身,只见手臂皮肤已经恢复到了比较正常的色泽,虽然还是略显苍白,却也比此前 那种尸体一般的惨白颜色要强不少,只是显得文弱一些罢了。至于身体的温度,虽然摸上去还觉得有些冰凉,但也算能够接受了。 而且,经过这番修炼,灵力又壮大了不少,更促进了灵台识海的强度,令他心中欣喜。 他长身而起,还未来得及向四周打量,便听见身后传来江莫语的声音:“冰雪城毁了之后,逃出来的小妖不少,阁下居然就在这里大模大样的打坐修炼,胆气真是不小!”秦言转过头去,正望见他略带讥诮的面容,轻轻哼了一声,道:“如有妖邪敢近我三尺之内,我自会让它好看。” 第二百零九章 烈焰 江莫语嘿然道:“阁下武力不凡,却不知天下妖邪的险恶,冰雪城中精怪害人的方法不计其数,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回,阁下说不定已经进了某只妖怪的肚子。” “那我就谢谢你的一片好心了!”江莫语微微一笑,几步越过秦言身前,朝前行去,边走边道:“我查看过了,这附近的地形并没有多大改变,这样的话我记忆中的那条路线应该还有效,只不过稍微远了一 些。” 秦言跟在他身后,沉声问道:“有多远?” “两千里吧!” 秦言惊叫道:“为何会这么远!”江莫语轻笑出声,脸上现出戏谑的神情:“不仅仅是远,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我记得当年过来的时候,一路上打打停停,可是耗费了大半个月的工夫。现在回去的话,至 少也要十来天吧!” “可是我过来的时候,明明只花了两天时间。”“阁下莫非是从那冰原迷阵中直接闯过来的?你的胆量和运气都相当不凡啊!在那里如果没有冰雪女皇神力指引的话,纵使是天元宗师也只能困死在其中。我在冰雪城中一 百年,几乎就没出过峡谷,黑纱倒是经常被派去接引死者亡灵,他对那片地域应该很熟。可惜的是,他已经被你杀死了……” 秦言冷冷地道:“你想说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如果想出去的话,唯一有把握的就是从山脉西边的一条小路穿过去,翻越黄金山,通过那片所谓的烈焰地狱,然后从太古钟塔出 来,就能回到圣门了。对了,从你的修为来看,大概是现任掌门座下的首席弟子吧?” “不错。” “嘿!那还真是不巧,我当年也是首席弟子,说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师祖。” “师……祖?” “哈哈,看阁下的脸色,也不用太勉强自己了。我们不论辈分,你叫我一声江兄就行了!” ……两人沿着峡谷右侧那座雪山一直向前走去,按照江莫语的说法,他们正在前进的方向是西方,如果一直走下去的话,可以到达传说中妖魔横行的西海大洋。但经过一百多里后,江莫语就找出了一条偏僻陡峭的小径,从小径能够直接翻过雪山,来到一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这片丘陵一直往东蔓延千里,虽然坎坷崎岖,不时还会有地狱妖 兽挡道,却至少能够保证不会迷失方向。 秦言和江莫语花了七天时间,沿途经历数场大战,总算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这片危险地带,抵达了黄金山。黄金山顶,寒冰与烈焰的地狱在此交界,灼热的气浪与寒冷的冰风激烈冲突,形成一片能量紊乱的漩涡带。以人类渺小的身躯,稍不注意就会被卷入其中,成为灵气爆炸 下的牺牲品。 两人在山顶侧面的一个洞穴中等待了一整夜,方找到突破的时机,在短短一息的时间里飞奔数百米,终于投入到烈焰地狱的那片炽热火海之中。灼灼火舌撕咬着身躯,灼热的气浪直扑面门,如果不运功抵抗的话,光气浪就足以在肌肤上烫出燎泡。秦言和江莫语在寒冰地狱里呆的惯了,灵力都已转化成了冰属性,一旦进入到烈焰的地带,真气消耗得十分迅速。偏偏这一带冰性灵力十分稀少,无法从外界得到补充,照这样下去,两人大概最多能坚持一天的时间就会力竭。幸好,烈 焰地狱虽然酷烈难耐,但其领域要比寒冰地狱小得多,只有一条几百里的狭长山谷,如果顺利的话,半天的时间就能走完。 “当年我和黑纱过来的时候,已经把这里的妖物都除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此地是否衍生出了新的妖魔首领,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一剑杀了便是!”“嘿嘿,阁下倒是挺有自信。只不过你如果耗费了太多力气对对付一只妖兽的话,也不知还能走完剩下的路途。要知道前方可不是一路平坦,中间就有一个上古时代遗留下 来的大阵,虽然不像冰原迷阵那般难解,但也得花费好一阵工夫。” “听你这么说,那妖兽貌似很难对付,难道比万心护法还厉害?”“就算比不上万心护法,但也相差无几了。当年我和黑纱过来时,与那妖兽激战半日,方才将它击杀。而且那时黑纱有一件火神罩护体,能够完全隔离火焰的侵袭,所以我 们才能省下力气翻过黄金山。不过现在黑纱已经死在了你手里……” 秦言冷哼一声:“你既然对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我们大可以一拍两散,各寻出路。”江莫语淡然笑道:“我欠了阁下一份天大的人情,怎能把你丢在这里不管。正因为我不愿一拍两散,才把心里的这点介怀说了出来。阁下若立志高远的话,总不至于连这点 气量都没有吧?” “那你可猜错了,本少爷就是庸庸碌碌的一介俗人,一点小小的愿望也当不起高远二字。而且,我从来不喜欢在身边留下祸根。” “算了吧,阁下,我不愿与你作无意义的争吵,眼下还是先齐心协力走出去再说。” “也不知这事是谁先提起来的……”灼热的气浪刮过耳畔,数千米土地顷刻即过,两人在峡谷窄道上飞掠,脚下却没留下任何痕迹。他们都是地元高阶、或者说是地元巅峰境界的超一流高手,即使要分出部 分真气抵御火焰,速度也远远超出了俗世武林人士的认知,身形拉伸出一串残影,在火舌的舔舐下缓缓消散。 两人奔行一百多里,来到一片乱石堆之前。高达数丈的火焰熊熊燃烧,跃动的火焰幻化成各种妖魔面孔的形状,好像正等待着血食自投罗网。十余根粗大的赤红色柱子散乱地分布在乱石之中,似乎蓄藏着玄妙的规 律。秦言一望之下,便觉得灵台隐有异动,心里面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十几根柱子分布的位置,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哪见过吧?他以搜神咒回忆过往经历,然而十几年来翻阅的佛道典籍瀚如烟海,一时半刻根本无法找出这股熟悉感觉的来源。 第二百一十章 大阵 秦言自知时间紧迫,便放弃了徒劳的回忆,目光朝江莫语望去,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上古大阵吗?”“不错。这座大阵乃是根据九宫八卦的道理布成,能够颠倒阴阳,变化万端,即便是对你我来说,也是十分危险的。圣门中黑纱精通阴阳易理,当初有他识路,我们只花了 小半天工夫就走了出去,可惜——” “可惜他已经被我杀死了。”秦言淡淡地接上了后面的话。 “嗯。”江莫语点点头,“如果有他在的话——” “可是他已经活不过来了!”秦言看着他,冷声道,“你直接说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江莫语摸了摸下巴,桀然一笑:“阁下还真是没有耐心啊!看你的样子,对阵法的了解大概比我还不堪,等下你就跟紧我,试试看能不能闯出去!” “好。”江莫语辨识了一下阵中方位,忽然自言自语地道:“不知道先踢上一脚会如何?”他说着猛力一脚朝一块乱石踢去,紧接着身影一闪而没,却是已被大阵吸入其内。秦言连 忙跟上,依照他走过的位置步入乱石堆中,就见眼前景色顿时一变,四处昏黑如晦,阴气森森,雾气沉沉,却已不见了江莫语的身影。 见此情景,秦言忍不住破口大骂:“蠢材!你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去踢那东西搞什么啊!” 现在两人失散,再想在阵中会合便是千难万难,只能想办法自己走出去了。幸好,本少爷总算也稍通一点易理,加上如今强大神识的帮助,破阵应该不是很困难。秦言放出神识,就欲先探查一下周围的地形,不料这阵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半空中徘徊,神识刚刚放出就被强力压制,秦言拼尽全力,也仅能探查到周围几十米外的情 况,而且压制的力量越来越大,似乎有将他神魂挤爆的趋势。眼见拼斗不过,他只得将神识收入灵台,大口大口喘气。 就这么短短一息间的争斗,却让他感觉异常疲惫,就像是跟人大战了一整夜一般。好在此前在冰原上休息得不错,这点疲劳暂时还能忍受。 他运起目力朝远处望去,只见模糊而朦胧的雾霭深处似有山陵起伏,高峰插天,密林环抱、株株相接,一派阴森恐怖的气象,与外界烈焰烧灼的境况截然不同。眼前这情景,好像也似曾相识啊……他想起来了,当初在清微居的时候,林沐瑶不是让几个人摆了一个什么极元大阵吗,那阵里面的情况就跟现在很相似。只不过,现在这 大阵竟能直接对自己的神识形成压制,看来威力更要大上许多。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方位难辨,前路难寻。眼下看来,也只能根据自己浅薄的认识去试探一下了。反正,以本少爷现在的实力,只要不是碰到死门中 的必杀绝阵,应该都是能闯过去的吧! 秦言辨认了一下四周的标识,半摸半猜地选了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随着他往前行进,周遭天地的景色不住变幻起来。 初时,前方是灰黑色的土地,缭绕蔓延的瘴气雾霭,沉郁的阴云遮盖了天空,迷雾之中道路艰涩,时而有鬼影憧憧惑人心智,他只能缓慢摸索着前进。 行过一程之后,雾气渐渐散开,前方的土地变化成了滚烫火热的岩石,岩浆在裂缝中沸荡,天边点点赤红的星辰洒下昏暗的光晕,倒与烈焰地狱原本的景色有些相似。 如果不是前路在继续变化的话,秦言还以为自己就这么轻松地走出来了呢! 再走过一段路途,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山峰。步入其内,山道崎岖而狭小,两旁突起的山石之上,光秃秃的树木投下阴森扭曲的影子,峭楞楞如鬼一般。 此地地形复杂,视野狭窄,秦言不禁放缓了脚步,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从景色来看,并不是十分阴森,也没有那种肃然杀气,应该不是死门。但既然是上古高人布下的大阵,应该有些玄妙之处,本少爷这一路过来还没遇到什么危险,莫非就 要在这里应验? 以这座山峰的陡峭程度,如果阵法幻境直接令其崩塌的话,就算以本少爷的身手,恐怕也得受一点伤。若是再有鬼怪的幻影埋伏在暗处,那就危险了……秦言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前方路途,缓慢地登上一段高坡后,他忽然感觉到拐角之后两百米处有数道轻微的气息正在缓缓靠近,于是立即止步,自己以灵力收敛气息,闪身 藏在转角的阴影之中。眼前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江莫语的气息,其他所见皆是敌人,所以动手的时候也不需要有丝毫犹豫。当一抹蓝色衣角出现在眼底的时候,秦言右臂探出,指尖泛起淡淡 金色光芒,悄然无声地刺入到那人胸脯之内,透背而出。 那人娇弱的身躯如飘零的花瓣,无力地往后跌去,然后,秦言探过半身,才看清了她惊愕失色的苍白面容。 这个人竟然是——玉寒烟!她口角溢出鲜血,眸中泛出水光,怔怔瞧着秦言,眼中透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表情如此真实,让秦言一时呆愣当场。她的面容凄艳而美丽,却缓缓失去了色彩,如同凋 零的花朵,无力挽回一抹残红。秦言即使在心中大叫“这是幻象”,也无法压抑胸膛中那股撕裂般的痛楚。 “师,师弟……”玉寒烟艰难地开口,面庞上浮现出回光返照般的红晕。 秦言没有出声,眼前一阵恍惚。 这肯定是阵法制造出的幻象,只为扰乱我的心神,一定不能为其所惑。就算玉师姐真的找到这里来了,以她的身手,又怎会连我一招都接不住?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如果她真的回到魔门,到烈焰地狱来寻我,我俩恰好在此地相遇,以我如此精进了数倍的修为,加上刻意偷袭,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随着他内心迷惑、惶恐、悲伤等情绪一一浮现,眼前的景色也迅速变化,周围山石中飘浮出大团黑雾,如同漩涡一般,就要将他吸入其中。幸好他神识灵敏,恰在这时清 醒过来——果然是幻境!我真是关心则乱,差点就着了别人的道。玉师姐的气息,可不像眼前这女人这般虚弱。 第二百一十一章 道友 秦言吒吼一声,强劲的冲击波纹立时将黑色雾气震散开来。他盯住身前的“玉寒烟”,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狞笑,刺穿女子胸部的那只手往回缩了几寸,在其身体中旋弄 几下,然后猛力一拉,竟扯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玉寒烟发出一声惨叫,生机就此断绝,摔倒在山道上,顺着陡峭的坡度滚了下去。 秦言看也不看她的尸体一眼,将心脏拿到眼前,五指狠狠一攥,只听啪地一声爆响,如同水袋破碎的声音一般,新鲜的血液迸溅出来,洒得他满脸都是。 他丢开心脏的残渣,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边流淌的血液,望着前方的“林沐瑶”“慕城雪”“魏飞”“宫云袖”等熟悉的面孔,脸上肌肉抽动,嘴中发出近乎癫狂的笑声。 当初在练剑时就在纠结,面对玉寒烟的幻象,自己是否能下得了手。如今在幻阵的帮助下,本少爷还来不及犹豫,就已经被迫证明了自己的决心…… 好啊,实在是太好了! 哈哈,以本少爷这般绝情绝性之人,若还不能证道成功,那真是苍天无眼! 既然连玉寒烟都杀了,那么眼前的大小姐,慕姑娘,难道还能让我手软吗?“哈哈哈哈,痛快!着实痛快!”秦言大笑着扑入人群中,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一般,手掌化为催命的锋刃,挥割出大蓬血雨,将惶恐惊呼着的几人都变成了血肉的碎 块。 心里面,似乎失去了某种东西,同时又像是有某种禁制解开了,那是恐怖的深渊之口,罪恶之源,即使只是一点点飘飘渺渺传上来的味道,也足以令人窒息。 秦言站在血肉碎块之中,呆呆地看着自己沾满了血液的双手,久久无法从眼前恐怖的梦幻中回过神来。 原来最可怕的幻觉不是无生无死的空寂,而是亲手撕裂自己心灵、舐舔鲜血后的惶恐和绝望。 这样的场面如果多来几次,不用敌人出手,我自己便会陷入癫狂……正当秦言发愣之际,他周围的场景忽然开始崩塌,大地隆隆震颤,山岭从中断裂,巨大的乱石滚滚砸下,一股狂龙般的黄褐色烟气袭卷过来,将他裹入其中。烟雾中似有 无数只手扯住他身躯四肢,就要将他生生撕裂,并且挟裹着他径直往下坠去,仿佛要一直堕落到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 秦言的心神刚刚受了极大的震撼,片刻之后才被周身传来的巨大痛苦唤回神来,眼见周围噩梦般的情景,心中怒火上涌,浑身金光大作,张开嘴来嘶吼一声:“滚开——”强横的瀚血之力立时将浓烟迫散,万丈金光澎湃迸射,震动得周围空间也如水波似的荡漾起来。秦言见此情景,更加奋力地释放力量,磅礴的血气汇聚成一朵丈余高的巨大金色莲花,千百瓣花蕊随着他激涌的心绪盛怒绽开,每一片花瓣都蓄含着降魔释厄的威力,光焰构筑成七层浮屠塔,就见这片空间再也无法容纳如此强盛的力量,虚空 中浮现出数道蛛网状的裂纹,在一声琉璃破碎般的清脆声响中,被秦言生生撑破。 如同一幅画卷被撕裂成碎片,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斑斓色彩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构建成另一个场景。这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广场,六十三座祝火台以玄妙的阵势分布于四周,正前方矗立着一座数丈高的巨大的不知名神明的雕像,一个穿着赤红道袍的人影站在神明托起的手 掌上,高冠古服,长袖飘飘,挟带着神明古老苍凉的气息,浑身如沐浴在火焰当中,令人直欲顶礼膜拜。在广场的边沿,众多半透明的人影正在对那神像行叩拜之礼,他们齐声颂唱,用的是极古老的咒言,飘渺的语调如轻烟一般弥漫散开,越来越洪亮,仿若在秦言耳旁唱响。天空中星辰闪烁,为神像蒙上了一层辉光,广场内的景物渐渐变得朦胧而不真切,好似水中倒影,空气中荡过一圈圈波纹,荡过每个人的心头,苍茫若来自远古时代的 召唤,直欲将秦言的灵魂也勾扯出来。 在此无形的震荡之下,秦言终于按捺不住伤势,身形晃了晃,张嘴吐出一口血来。自他瀚血第五重以来,对自身血液把握十分精准严密,即使遭受创伤,也不会有淤血阻塞的现象,眼下竟被逼得吐血,还真是头一遭。只因为他的心灵刚刚遭受了重大打击,心血浮躁之下,又仓促调动遍身血气强行撕开幻境空间,一口气还没回过来,又被这无名神像以他全然不了解的神力诅咒攻击,一时竟觉得心血失控,以至于伤重吐 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朝下一挥,掌心朝地,五指张开,就见地面传来簌簌的碎裂声响,一方长条形石板忽然隆起,中途碎石不断脱落,跳入到秦言手中时,已形成一 把剑的形状。他抬起头,凝目朝神像掌中的红袍道人望去,正逢道人也在向他看来。两人视线交织,沉默一息之后,道人开口道:“这位道友,你是贫道见过的所有闯阵之人中,最快突 破那极乐之界的一个!道友修为如此不凡,不如留下来与贫道一并参悟那炎神大道,可好?” 秦言眼瞳一缩,微微眯起眼睛,问道:“不知道友高姓大名,莫非道友就是这座大阵的主阵人?” 道人做了个揖,道:“贫道乃是此地火焰灵气生成的精灵,修炼百年,自号赤道人,愿与道友结个善缘,却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好一个“结个善缘”!让我亲手杀了最亲最爱之人,还来与我结个善缘! 秦言嘴角咧开,笑道:“我叫独孤胜,今日遇见道友,真乃三生难得的大喜事……” 赤道人喜道:“独孤道友这是答应了吗?”秦言扬起手腕,一步跨出数丈距离,口中说道:“我观道友的六阳魁首与我有缘,不如借我一用,助我成就好事,也是功德一件啊——”最后一字喝出声,他人已在神像之下,掌中长剑泛出森寒光芒,冲月贯日般射向半空中的赤道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交手 “独孤道友……”赤道人剩下的话语未及出口,眼瞳便蓦地缩紧,就见那道疯狂暴戾的剑气已经刺到了面前。他匆忙一挥长袖,便有大片炽热的火焰自虚空中生出,朝秦言迎头浇下。而与此同时,巨大神像的眼珠仿佛转动了一下,诸天星斗的光芒随之而变,一股无形力量笼罩住神像附近数丈的范围,秦言顿觉像是冲入了一团粘稠的液体之 中,全身难以着力,锋芒正盛的剑势也不由弱了几分。剑气与火焰相撞,激烈的反冲力量震得秦言的身躯往地面倒飞出去。他即将落地的关头倏然扭转身躯,两脚稳稳站住,仰头望去,只见神像手掌上赤道人面露忿怒之色, 厉声道:“孤独道友,贫道好言邀请你参悟大道,你为何反要害我?” 秦言冷冷笑道:“我不是说了吗,你的人头与我有缘嘛!” 他迈步脚步缓缓上前,身上气势再度攀升,仿佛整个人都熔炼成了一柄巨剑,无形剑势直指天空,寒意逼人。上空苍穹好像也为他剑势所慑,自他走过之处,半空中不知何时已被一层阴云笼罩,更多郁结阴沉的云海正从西方涌来,要将整片天空遮盖。剑意所指之处,天空中星辰 黯然失色,俱被阴云遮挡在一片惨淡的稠幕之后。而他前方的巨大神像由于缺少了星光的辉映,威势也似乎削弱了几分。 仅凭一己心意就能引动天象变化,如此修为,已然接近传说中的天人之境。他所缺少的,仅仅只是跨出那一步的契机罢了!赤道人本是无比愤怒的神色,恨不得立即跳下去将这狂妄的小子烧成焦炭,然而眼前强横浩瀚得几乎能与神力抗衡的剑势使得他内心不得不冷静下来。他面上显出无比凝 重的表情,缓缓抬起拳头,上面缠绕着深紫色的火焰,却散发着一股森冷的气息。 随着秦言逐步逼近,赤道人的呼吸稍稍粗重起来。大团的紫焰从赤道人周围的空间中冒出来,缠绕在他身旁,渐渐形成一条火焰长龙,龙头所向正是他拳锋所指!引气成龙!望见赤道人身前的那条紫色炎龙,秦言心中倏忽闪过这样一个名词。传说中沧流殿的焰皇拳修到天人之境,便可引气成龙,无坚不摧,无物不焚。眼前这赤道 人,莫非也是一位天元宗师?秦言双目一凝,随即低沉地哼了一声,胆气不增反涨。天元宗师又如何,本少爷连冰雪女皇都杀得,何况一个区区的无名道士。话说,本少爷进入无懈之境以来,还没试 过跟天元宗师正面交锋呢,且看本少爷不用舍生诀,照样杀得你屁滚尿流!心念电转间,他已来到神像脚下,足尖一点,身形纵跃飞起,一剑刺出,横空出现的浩瀚剑气在半空中激起细细的冰屑,那威猛无匹的势头仿佛要将赤道人连带着身后神 像一起劈成两段! 赤道人面无表情地抬手,“咚”地一声,那凶悍凄厉的一剑竟被他拍得斜到了一旁,同时右手炎龙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汹汹然扑到秦言面前。秦言握剑的右臂剧震,酸麻之感蔓上半边身子,感觉再也拿捏不住手中之剑,当机立断地松开五指,任由长剑斜飞出去。而此时苍紫色炎龙已然扑至胸前,他的身躯本就 处于上冲之势,半空中又无法借力,仓促中施展出精妙的身法,身躯竟在毫无征兆地情况下生生凭空横移了半尺,但左臂终于再无法避开,只得强运瀚血之力迎了上去。高到极致的温度,却带来几乎冻结灵魂的寒冷之感。秦言左拳猛力挥出,炽烈的金光砸中了炎龙,剧烈撞击之后两者交错而过,但他肩头仍被炎龙舐了一下,破烂的衣衫 布片完全被气化,露出里面的苍白肌肤,被炎龙擦过的部位留下一片焦黑色。看似十分凄惨,实则只烧伤了表皮,毕竟这具久经瀚血淬炼的身躯才是他真正的倚仗。两者一次交锋之后,秦言人还留在半空,再也无法挪移,身子就要往下坠去。这时赤道人却不放过他,欺身上来挥拳直击,逼得他狼狈招架,顷刻过了数百招,秦言手上皮肤已是焦黑一片,即使瀚血金光的护持也无法完全抵御这股恐怖的高温。灼热之感一直传到身体内部,焚烧着五脏六腑,幸而有着寒冰灵力在身内游走,方能保护他不 至于被烤成熟肉。两人一边打一边朝地面坠去,赤道人追击正酣,心头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仿佛死神的脚步就在耳畔徘徊。他顾不得秦言,慌忙低头侧过身躯,就见一道森冷剑光自 他后方射来,擦着他颈部左侧掠过,在他肩头留下了一大条口子,飙洒出大蓬火焰状的液体。趁着赤道人躲闪受伤之际,秦言落回地面,稳住身形,右手一扬,接住了飞射而回的剑光,心里面暗道可惜。刚才那一下偷袭没有得手,现在赤道人有了警觉,就更难起 效了。不过,这也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以他现在全盛状态下刺出的剑气,已经能够伤到天元宗师。也就是说,无需舍生诀,以他本身的修为,就已经步入了天元宗师的边缘。 当然,对方也可能只是刚刚进入天元境界的最初阶段,未及将火焰罡气彻底凝炼,以至于给秦言留下可乘之机。这时赤道人亦已落地,伸出手掌在左肩头重重一按,就听一阵烫灼的焦声响起,手放下时,那道足以令寻常人左臂失去战力的伤口已然恢复如初。这就是灵气妖物的优势 ,只要元核尚在,就能迅速修复身躯。对付这种妖物,如果不能一击致命的话,就会很麻烦,除非将他真元耗尽。而现在的天象环境偏向于他,如果正面相对,本少爷也没什么优势,犯不着跟他硬拼,得想个 办法诳他一诳……秦言见赤道人瞪着自己,却不动手攻击,知他心中略有迟疑,便微笑道:“赤道友,刚才你困我进入极乐之界,我砍你一剑算是还账,现下我们两不相欠,不如你打开禁制,放我过去,就当结个善缘,如何?”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追逐 赤道人面无表情地道:“独孤道友刚才不是还说,贫道的六阳魁首与你有缘吗?” 秦言咧嘴笑道:“其实缘分这种事呢,太过虚无飘渺,说不准的。我现在仔细想想,觉得刚才可能大概也许是我搞错了……”话未说完,却听赤道人冷哼一声,猛跨一步,接踵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拳影,伴随着炎龙震彻云霄的嘶吼,将秦言的身形完全淹没。只有以极为高超的眼力,才能看见 其间一点微弱的银光在汹涌如潮的巨浪中翻转起伏,艰难地往后退去。 赤道人含怒之下出手,将天元宗师的威势全无保留地展现出来。秦言毕竟没未能真正达到天人之境,又被四面八方拥过来的神明力量所约束,被逼得节节败退。片刻之后,场中盘旋穿梭的炎龙完全掩盖了两个人的身形,疯狂地扭动咆哮着,直往广场中心迫来。阴冷庞大的暗影笼罩六十三座祝火台,广场边沿的鬼魂信徒们不住磕 头叩首,他们口中诵念的祝文汇聚成一股巨大而无形的力量,盘旋在激战的两人身旁,既为赤道人护持,也在禁锢着秦言的力量。然而秦言的身法武技极为不凡,即使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亦没有给赤道人任何可乘之机,虽然耳后长发被烧掉了多半,大片肌肤都被烧黑,却没有受到更为严重的创伤 。 炎龙的咆哮撕扯着人们的耳膜,一直追到广场边沿,眼看就要波及到场外匍匐叩首的信徒,这时漫天拳影忽然收敛为一点,露出秦言与赤道人的身影。秦言不知赤道人为何停止了进攻,他明明还占据着绝对上风,又有神明和法阵的庇佑,力量近乎用之不竭,如此下去很可能将自己生生拖死。赤道人绝不是慈善之辈,主 动放弃进攻,必然是因为忌惮着什么。难道是江莫语赶过来了吗?……没有,本少爷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那么,是因为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危机到了周边的信徒?秦言不经意地瞄了瞄两边的祝火台,道:“赤道友,我看你也是才步入天元境界不久吧?你境界不稳固,对我造不成什么威胁。我们俩再这样打下去,也难以分出结果,不 如握手言和,一番旧怨抛脑后,大家又是好朋友嘛!” 赤道人凝目盯着他,沉声道:“独孤道友,贫道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留下来,与贫道共参炎神大道?”秦言面露为难之色,答道:“赤道友,非是我不愿与你共参那什么炎神大道,只是我离家时日已久,怕家中娘子担忧,所以必须得回去一趟,此事我们日后再做商量,可好?”他嘴上一直都说着要离开,心中却打着另外的算盘。这赤道人既然是大阵的操纵者,若是在半途又将自己困入幻境中,那就真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本少爷怎么 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呢?且看本少爷待他放松警惕之际,一剑过去,嘿嘿! 赤道人缓缓摇头:“这一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 秦言心头微凛,这家伙,还真是一心想置我于死地。这想法真是够狠够辣,让本少爷没有任何可乘之机。若假以时日,这厮说不定又是另一个冰雪女皇! 他眯起眼睛,语气平和地道:“赤道友非要跟我决出生死吗?” 赤道人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秦言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犹豫和忌惮之意,然而这点犹豫很快被一片炽烈的杀机所占据,汹汹然朝自己扑涌过来。 只要能留下他这位接近天人境界的强者,区区几个鬼魂信徒又算得了什么呢?赤道人眼瞳缩紧,右臂挥摆,挟裹着紫炎狂龙的怒吼,将秦言再度笼罩在烈焰的海洋中。 不妙,这么打下去,本少爷真要被他耗死……他刚才既然犹豫了,就说明这所谓的神明肯定是有破绽的,先杀几个信徒试试看!抱着这样的念头,秦言边打边退,来到叩首诵咒的众多信徒之中。却只见赤道人毫不停留地跟了过来,周身火焰肆意放射,炎龙挥摆冲撞,那些鬼魂信徒怎抵得住如此炽烈的火焰,被沾了一下便化成了青烟消散,再也不留痕迹。秦言与赤道人一追一逃,在密密麻麻的信徒群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来,却见赤道人没有一点心疼的意思,攻势越 来越猛,倒是秦言因为鬼魂太过密集而难以下脚,被打得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眼看这样下去不行,秦言猛提一口气,拼着右肋挨了赤道人一拳头,施展身法横移出丈余外,口中高叫道:“赤道友,且慢动手,小弟愿意入伙,愿意入伙啊!”赤道人这时却不理会他的求饶,迈步从鬼魂们头顶越过,紧跟着贴上来。秦言好不容易将他甩开丈余距离,怎会再与他纠缠,当即夺路便逃。他的速度本来比赤道人要快上几分,但由于神力的桎梏,只能发挥出与赤道人相当的速度来,幸赖他身法精妙,折转时更能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兔起鹘落间便带着赤道人在鬼魂群中绕了一圈,又 转回了广场内。 秦言眼看甩不掉他,又望见前方祝火台挡路,心中忽生一计,身形就往祝火台右侧一折,意欲跟赤道人隔着高台绕起圈来。 他想先带着赤道人绕几圈,暗地里就用御器术腐蚀祝火台,在高台内部布下几处暗刺,等到关键时候再突然发难,或许能一举建功。赤道人却不上他的当,在祝火台前就止住了脚步,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就在秦言以为他已经识破了自己妙计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独孤道友,你若以道心立下誓言,答 应在回家交代事务后就回来与贫道共参炎神大道,贫道就打开阵法中枢,送你出去。”“这个很简单,我可以发誓……”秦言一边信口以独孤胜的名义立下誓言,一边飞快地思索,赤道人的态度为何突然大为缓和,莫非是因为本少爷踩到了什么玄妙之处,以至 于他十分紧张?秦言四下打量,发现地面平整如一,周围除了将两人隔开的这座祝火台,其他并无异常之处。如果真有什么能让赤道人忌惮的话,也就只有这座祝火台了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毁台 难道这六十三座祝火台是此阵法的关键之处,如果受到破坏的话,整个大阵亦会随之毁灭? 秦言决定试一试。他从祝火台后转出来,仔细望着赤道人的脸色,道:“赤道友,你这祝火台貌似精致得很,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啊?” 就见赤道人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此乃西海玄英木柱淬炼而成,刀枪难入,水火不侵,最适合用来作神庙的支柱。好了,你跟贫道来吧,贫道带你出阵。”他说着背负双手大步迈出,转过一个角度,大模大样地朝神像走去。但瞧他身侧的炎龙依然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显然不是真正要给秦言带路去的。当他从斜侧靠近秦 言两步距离之内时,突然旋身挥袖,周身火光暴涨,引动炎龙咆哮着朝秦言当头罩下。而秦言亦早有防备,一剑格开扑面而来的烈焰,身形飘飞着往祝火台后退去。两人皆知道被对方瞧破了心思,当下再懒得多说废话,各出手段战到了一处。秦言挥动剑光 欲朝祝火台刺去,被赤道人挥袖挡下。这番赤道人有了顾忌,便不再如先前般占据绝对优势,跟秦言各有进退,杀得难分难解。两人大战良久,都无法奈何对方。赤道人虽然稍占上风,但毕竟无法将秦言刺向祝火台的每一次攻击都尽数挡下,秦言施展出绝妙的身法,在他手下找到了好几次机会刺了祝火台几剑,但经过赤道人重重削弱后的剑气砍中玄英木柱后却只留下了浅淡的痕迹,难以深入,果然跟赤道人所说的一样,刀枪难入,水火不侵。这样看来,只有蓄 足力气倾力一击,才有可能将祝火台摧毁,但赤道人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不过,秦言也有别的办法。当每一次身体碰触到祝火台时,他就趁机往那玄英木柱中渡去一股灵力,然后默默施展御器术,这样下去,只要经过一段时间,他就能从内部 将祝火台直接瓦解!随着时间的推移,局面呈现胶着状态,秦言的体力也在争斗中耗去了大半。他面上故意表现出焦躁的神色,攻击渐渐乱了章法,剑法一改之前的风格,变得狂野而疯狂,妄图以命换命。在赤道人眼中,这正是他气力将近、最后挣扎的表现。赤道人何等尊贵的人物,怎么可能让一个将死之人伤到自己呢?所以他的战斗风格也一改初衷,变得精明而谨慎,大部分时间都在采取守势,在秦言的攻击下步步后退,仿佛局面一下子颠倒过来。但任凭秦言的攻击再是凌厉,也无法动摇他脸上从容的神情,因为他知 道,时间站在自己这一边。就在赤道人被秦言逼得离开祝火台二十余米距离之时,原本满脸暴戾之气的秦言忽然肃敛了神情,往前探出的身姿疏忽间作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折转,如一抹青烟般朝后飘 去,转瞬便来到了祝火台下,举起冰霜凝结的长剑狠狠朝那玄英木柱劈去。不好!赤道人心中大叫一声,却已阻止不及。他毕竟没有秦言那种诡异的身法,难以将后退之势立即扭转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言一剑劈到粗大的柱石中段,心中默 默祈祷玄英木柱能够抵挡住攻击,坚持到他赶回。可惜天不遂人愿,即便高大的神像就立于他后方不远处,冥冥中的神明也没有回应的祈祷。就在他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玄英木柱发出了一声朽木破碎般的裂响,继而浮现出无数裂纹,台上的灯火随之摇摇欲坠。“喀!”秦言再一剑劈过去,整座祝火台就从中段断裂,上半截斜飞出老远,重重砸落在地面上,于此同时,赤道人也听到了自己 心碎的声音。 “不——”此时占据了他面庞的,是憎恨,是悲愤,是惶恐与绝望。他大叫一声之后,停住了追击秦言的脚步,突然转过身大步朝后方的神像跑去。一座祝火台倒塌之后,剩下的六十二座祝火台再也无法维持九七之玄阵,宛如一层轻纱被揭开,空气中飘荡着的神力如烟散去,万千信徒的咒言失去了目标,只能朝着天 空涌散。而秦言也终于感觉到身上的无形桎梏被解开,顿有一种遍体舒泰的畅快感觉。他转过身,望着已回到了神像手掌上的赤道人,扬声笑道:“赤道友,你这祝火台中看不中用,也挨不了我几剑嘛!来,我突然又想起来了,你的人头确实跟我虽然无缘, 但跟我手中这把剑却是有着相当浓厚的感情的,难得它们有缘相遇,不如你我就成全了它俩,你看如何?” 赤道人阴狠地盯着他,冷冷地道:“你以为,你就能赢了吗?”说着,他周身环绕的火焰泛起一阵艳丽的光晕,色泽更加浓郁鲜明起来。 秦言提起剑,淡然道:“怎么,难道你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来让我见识一下吧!”话音落下,他身上金色的瀚血罡气尽数收敛,圈圈围着的冰凌般的剑气却向外扩散开来,一层若有若无的寒雾将他笼在其中。他握起长剑直指神像掌心的妖道,凝成一道 巨大锋寒的剑气,气势冲天而起,眼中透出彻骨的杀意。没有的神力的约束,他浑身杀气更加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引动上空天象变化。穹窿中更为沉郁的阴云低垂下来,仿佛要催压地面,西方的大地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只余 四周烛火台上的点点之光,在倾盆而下的瓢泼大雨中摇摇欲坠。而在此时,忽有一阵低沉的诵念声自神像上响起,只见赤道人摆出了一个奇特的姿势,垂目诵念真言,一圈又一圈的火光自他身上翻腾涌起,带动着整个神像都仿佛燃烧 起来,炽烈的热量滚滚扑面,隔着上百步的距离,仍让人产生出如同置身岩浆中的错觉。 他是想施展什么大型法术,得赶紧打断他! 秦言再不废话,逆着灼热的浪潮疾冲而出,一息之后便掠过近百步距离,脚步重重一踏,顿若离弦之箭直冲神像顶端。赤道人轻轻将手一挥,就见数十颗火焰弹在空中拖出无数绚烂夺目的轨迹,破空呼啸,汇向飞奔而来的那个人影。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取胜 绚烂焰火中一个人影逆冲而上,漫天光芒遮不住那道直指天苍穹的剑气。阴沉的黑云中电闪雷鸣,万顷暴雨仿佛受了无形力量的牵引,冲向盘坐于神像上、一身汇聚了所 有神灵力量的红袍妖道,形成一个悬于天空的巨大漏斗。剑气从下逆斩而上,似要撕裂这片天空,将之一分为二。寒意袭面,赤道人双瞳凝缩,挥摆衣袖,下一刻就站起身来,漂浮于虚空之中,将身后雷霆电闪的背景都融入黑 暗之中。他以双袖为笔,火焰为墨,就在虚空中飞快地书写出狂舞的字体,凝成一个个暗青色的符篆,在身前排布开来。秦言便如出鞘的利剑,顷刻便至他面前,手中长剑的寒光将他的面孔分成明暗的两半。赤道人再挥袖臂,蕴蓄已久的青色光晕终于射出,灌于长剑之上,顿时便泯灭了其 中的光芒。长剑显出碧青的颜色,缭绕起青色烟雾,却又以极快的速度蒸发。神力的威能仅能阻其一时,须臾便再度泛出锋芒来。 此刻秦言已跃上神像的手掌,赤道人凝立于神像肩头的半空,黑暗的寂静背景只维持了一秒,便又恢复了沉沉阴云中雷电交加的景象。 秦言脚步重重一踏,身形如电掠起,横贯天空的森寒剑芒直取赤道人头颅,口中暴喝更胜过头顶炸响的雷鸣:“妖道,纳命来!”赤道人两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双掌更为迅速的施展印诀,一层层炽烈的光焰将他身躯缠绕,颜色由赤红转为漆黑,那一条炎龙也融入其中,变成了一抹深沉的光华。当火焰在他身前排开,形成一层幽暗高墙的时候,正逢他口中咒语声达到激昂部分,天空下的众生都沉浸在神谕的威严中,唱诵声压过了暴雨和惊雷的声响,贯彻天地,恢宏 浩大。那充满威严的咒声,不是来自于他,而是出于神像口中,是神在诵念真言!而秦言不为所动,剑势不停,狠命朝焰墙之后的赤道人射去。赤道人双掌退出,焰墙如山岳般压下,对那霜寒剑气悍然相迎,刹那间光华迸溅,宛若一座冰山投入深渊熔 岩之中,冰与火狠狠撞击,两者的气势顷刻便攀升到了极致。为了速战速决,秦言已经舍弃了技巧,挥舞出无数道冰凌剑气向烈焰之墙发起冲击,道道璀璨的光芒在火焰中碎散成晶莹的冰屑粉末,化为虚无。炽热的炎龙张开巨口吞 吐着光明,发出无声的咆哮。磅礴的冲击波向外扩散,祝火台上的光芒忽明忽暗,摇摇欲坠。神像上两个浩然无匹的气息撞在一起,火焰和剑光中的身影渐渐扭曲,在众多跪伏着的鬼魂眼中渐渐虚幻 成两个光焰汇成的巨人,在神像肩部狠狠厮杀。以两者为交界线,半边天空被阴云笼罩,浓黑的阴影低垂若坠,闪电穿梭于其中,隆隆雷声被神明的真言唱诵声压盖。随着神像的两眼缓缓张开,另一半天空便化作了艳 阳高照的气象,灼灼烈日炙烤大地,将苍穹分化成两派截然不同的景象。秦言此番全力出手,一扬手便是漫天寒霜剑气,与传说中的剑仙并无二致。然而面对神力持身的赤道人,他却无法洞穿对方层层火焰织就的浪潮。那是一头睁开眼的火焰 巨龙,每一股烈焰都有熔金锻铁的恐怖温度,凝练至此,已是大成。烈火炎神,无愧是精修百年的大妖。赤道人的每一拳都挟带炽热的气浪,汹汹然暴烈至极,抵住秦言最初的疯狂攻击之后,已渐渐占了上风。毕竟连番大战,强极必衰, 又被近在咫尺的神力隐隐压制,两人身影纠缠,秦言连连退却,在火焰的迫袭中带起一连串冰寒残影,气势渐低。 赤焰狂龙撞上万载冰山,粉屑四溅,激起千堆雪。锋锐至极的剑气便在烈火中腐朽,长剑的主人匆忙后撤,但护体剑光却被火焰侵袭,纷纷碎散。 赤道人得势不饶人,跟着跳下神像,紧贴着追了过去,便在此时,他眼皮一跳,就见一团血光穿透重重火影直袭而来。 那是比烈焰更为浓郁的赤红,刹那间抽空了天地间一切色彩,唯有那暗黑的背景,如临深渊,令他窒息。血光中的拳劲推枯拉朽,将那狂傲的炎龙只当一团薄纱,一触即灭,瞬息便至赤道人面前。赤道人偏了一下头,拳劲擦着他耳朵掠过,带起一片艳红。秦言的拳头击到空处,猛地变势向下砸去。赤道人只来得及抬手格住对方的手臂,山岳倾倒般的沉重巨力轰然而下,狠狠砸中他的肩头。他闷哼一声,半边身体几乎都被扭曲,顿时跌落尘 寰。秦言手起剑落,寒光一闪,便见一颗头颅冲天而起,滚出好几丈远。而地面上赤道人的无头尸体还在抽搐,秦言担心这类精怪还会有变异,再补上几剑,将尸体切割成零 零碎碎的许多块。这下子赤道人终于彻底死去,尸身化为点点火星,渐渐消散。秦言舒了一口气,低头朝左手看去,只见左臂肘部以下部位都是一片焦黑,麻木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在给赤道人致命一击的时候,他使用御器术御使自身拳头,果然发挥 出了强悍至极的力量,但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小。即使有瀚血功法的浸润,想要是左手恢复自如的话,至少也得一两天的时间。 幸好,强敌已经授首,要不然他也就只能想办法逃命去了。 不过……秦言望了望四周,这幻境好像并没有解除啊,本少爷该从哪边出去呢?他放眼瞧去,只见广场外的鬼魂们仍在叩首跪拜,空气中仍有隐隐的神明气息,在制约着他神识的扩散。这么看来,就算没有了主阵人,想要走出这片大阵,也不是一件 容易的事情。 他忽然转过身,视线停留在神像上,目光中闪现出一丝冷意。 不知你是哪路的邪神,既然敢帮助那妖道压制本少爷,本少爷若不毁你金身,心里怎能过意得去!这样想着,他大步走到神像跟前。 四丈多高的神像,散发出如渊如狱的威严。秦言在它脚下,就像是一个渺小的蚂蚁,轻轻一下就能踩扁。不过,就是这样一只小小的蚂蚁,却要行屠神之举! 秦言仰起脸,缓缓抬剑。先砍你的脚,将你掀翻在地,再慢慢把你砍成十段八段! 第二百一十六章 破阵 仿佛感受到了秦言的杀意,神像上忽然泛起了一阵蒙蒙光晕,构成了守护结界,将它全身笼罩起来。 秦言立时便体味出来,这结界的味道正是刚才一直压制他的力量气息。好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还有犹豫的道理,管他什么狗屁毛神,先砍了再说! 秦言长剑一挥,便朝神像的两脚砍去。昏暗的天幕下,一柄利剑划出光明的轨迹贯穿阴云,重重击在神像结界上,撞响声震耳欲聋。 承载了上万鬼魂意念信仰的结界果然坚实,连这近乎罡劲的强大剑气也无法破开一道缺口,反而产生了巨大的反冲力,要将他的腰杆从中折断。秦言冷喝一声,手腕挥舞,环身剑气骤然逆转,由天指地,寒芒暴涨,使身子终于卸去后跌之势。他凝立于半空,周身无数道剑气同时颤鸣,蒸腾的寒雾笼罩住他的身形 。他凝望着结界后隐隐显出的金玉雕像,手中长剑泛出晶莹的冰光,也承载着心头滚滚意念—— 一定要劈开它! 高达四丈的神像剧烈震动,带动地脉为之颤抖,一股刺穿耳膜的轰鸣声瞬息间扩散开去,让整个大阵内的生灵都陷入恐慌之中。 笼罩神像的朦胧光幕化为点点幽光,在暴雨冲刷下再不留任何痕迹。上万信徒历时百年构筑的神力结界就此告破!这一剑击出之后,秦言也在巨大的震力的冲击下产生了刹那的失神,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倒仰着向地面跌去,整个右臂都已麻木。而手上握着的那把剑,已经从中 部截断,留下一道参差的裂口。 他反手往地面上一拍,身躯高高跃起,一步冲上神像的手掌,继而跳到神像的肩膀上,口中发出一声狠厉的咆哮,朝着那颗堪比房屋大小的巨大头颅一脚踹去! 前面想出来的报复的办法都太麻烦了,本少爷现在决定,直接踢爆你的脑袋! “轰隆——”一声山崩地裂般的炸响之后,神像的头颅在那股无匹的力量撞击下从颈部裂开,破碎成大大小小的石块,无力地跌落尘埃。隐隐约约中,秦言仿佛听到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垂死挣扎的叫声。但他已无暇多想,因为刚才的狂暴一击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他现在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从神像的 肩膀上摔落下来,跟随者神像头颅的碎片一起朝地面跌去。这时候,六十二座祝火台上的灯火已经全部熄灭,东方天空的艳阳被阴云掩盖,整个广场都陷入阴森黑暗的阴影下,所有的象征神明力量的火焰都不见了任何踪迹。广场 周围的鬼魂们突然失去了束缚,一个个惊喜地站起来,又被这诡异的天象所慑,惶恐失措地四散奔逃。 这景象,正喻示着一位神明的陨落。 秦言喘了几口气,勉力支起身子,看着周围鬼魂乱窜的混乱景象,听着头顶上空似乎近在咫尺的黑暗浓云中的隆隆声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浓云越来越接近地面,仿佛天都塌下来了一般,面对这无比壮观惊悚的情景,纵使秦言心志卓绝,也不由地感觉到一阵惶恐。在天地间的伟力面前,他一介蝼蚁般的凡人 ,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顶上翻腾着的乌云扑压下来,将自身笼罩在内,继而神志一阵恍惚,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水底下拖了出来,然后恍如大梦初醒,再睁开眼时, 发现已经置身于一片乱石堆中,炽热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灼烤着他的身躯。 这是……又回到了烈焰地狱! 他赶忙运起真气护身,环顾四周,只见一道熟悉的银甲身影正在他身后不远处,也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缓缓睁开了眼睛。 江莫语瞧见秦言,先是微微一愣,继而面露惊疑之色,张嘴问道:“阁下毁掉了阵法的中枢?”秦言想到刚才自己杀死玉寒烟等人时的场面,心中一股怒火腾起,冷冷地道:“若不是你胡乱去踢那块石头,我怎么会闲得没事去跟人拼命!”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一脚踢 碎一块岩石,迸裂的碎片朝江莫语射去。江莫语闪身躲开石块,犹自疑惑地道:“我记得阵里面有一尊巨神坐镇,即使我和黑纱联手也不敢跟他硬拼,只能施计诱杀了主持阵法的妖物,然后趁乱逃开。阁下独身一 人,竟能将那巨神诛杀?”秦言冷声道:“我既然能杀冰雪女皇,再杀一个区区毛神,又有什么稀奇的!”鬼知道那神像出了什么毛病,反正本少爷砍它的时候,可没见它还过手,哪有你说得那么厉 害。江莫语朝周围顾盼了片刻,回身朝他望来,语中透出敬畏之色:“大阵确实是彻底毁了。不管阁下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将冰火地狱中的二神全数诛杀,此等强盛的气运 ,已足以载入俗世王朝的史册了!可惜,如果黑纱还在的话,由他辅佐你……” “闭嘴!你既然那么想念黑纱,就干脆自杀去追随他好了,少在本少爷面前碍手碍脚!”秦言骂出这句,不再管他,几步跃出乱石堆,大步朝前走去。江莫语在原地静默了片刻,随即加快脚步追了上来,与秦言并肩而行,瞧了瞧他的脸色,道:“阁下眉宇间杀气惊人,是不是刚才在阵中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结果迁怒 到我身上?” 这家伙的洞察人真是敏锐!秦言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错,本少爷就是迁怒于你。怎么,你有意见?” 江莫语摇摇头,看了看秦言,忽然咧嘴一笑:“阁下,你这身打扮实在是有失风度,若回到圣门里,恐怕会被人取笑,要不我借你一件衣服穿?”此前秦言与赤道人大战一场,头上长发被焚烧近半,半边身躯被烧得焦黑,一身衣物更是几近全毁,全身近乎赤裸,只剩下一条破烂的短裤勉强遮住重要部位,身上还残 留着大片大片的血污,确实是狼狈至极。 不过,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冷漠地拒绝了江莫语的好意:“不用了,一百年的老文物,我穿不惯。” 江莫语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么,我一会儿去为阁下抢一件好了。”秦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厮,没事献什么殷勤!他淡淡地答道:“那就多谢你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回归 自从破阵之后,接下来的一路都走得很顺利,偶尔有不长眼的炎妖,也被江莫语随手一枪打发掉了。两人走了小半天,便出了这片灼热的火焰山谷,通过狭窄的甬道之后 ,炽烈的灼烧之感渐渐退去。抬目远望,关押婆娑门犯人的太古钟塔矗立于一片悬崖上。只要翻过这片绝壁,就能回到婆娑门内了。 望见熟悉的景色,秦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 终于将那两个困扰了他漫长时光的可恶的地狱抛在了脑后,接下来在魔门之中,也许还可以享受一段轻松修炼的生活。 对了,算算时间,首席争夺战已经快开始了吧,不知道还有多少天可以修炼。 秦言转头朝江莫语问道:“从我进冰雪古城开始,已经过去了多久?” 江莫语眼神一闪,淡然道:“我怎会知道,时间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秦言本想讽刺他几句,又想起这位确实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古董,脸皮之厚实在超越凡人想象,只得作罢。 两人沿着陡峭的山路前进,即将走入一个拐角之时,忽然同时停住了脚步。 以他们的修为,都能感应到拐角之后有一人正朝这边走来。两人互望一眼,江莫语开口道:“请阁下稍等,我去为你取一件衣服过来,免得你在同门面前失了风度。” 他刚要迈步,却被秦言一把拉住。迎向他疑惑的眼神,秦言摇了摇头:“别动她,是熟人。”江莫语应声止步,眼瞧着他,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远在这偏僻的角落都能遇上红颜知己,看来阁下的风流韵事还真是不少。”顿了顿,他又道:“那么,我走了,过一段 时间再来找你。” 秦言愕然道:“你要去哪?”“去疗伤。冰雪女皇的诅咒并没有完全消除,而且这具活了一百年的身躯一旦走出了神国地带,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不过,阁下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圣门中有一个隐秘的去处,正好用来修补这类伤势。”江莫语仰头望向天边流云,淡淡地道,“况且,阁下如果想在圣门中做点什么的话,一颗暗处的棋子要比在明处的作用大得多。我想 ,现在主持圣门的小家伙也不乐意见到我,我暂时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我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心思,不要用你那龌龊的智慧来揣摩我。” 江莫语轻声一笑:“看来阁下是想要专心精修武技道法?这倒不失为一条出路,只是,你部下的兄弟们未必会都跟你一样清心寡欲。” “你想多了。我说过了,我的追求很简单。一些身外的东西,还不值得我拿自己的性命去换!”江莫语又是一笑,颔首道:“阁下的境界果然与凡俗之人不同。只是,阁下抱着这样的思想,会让你的追随者很难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有朝一日,他们或许……好了,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阁下的,在此之前,先祝愿阁下能安安稳稳活到我们下次见面之时吧……”最后的尾音袅袅飘散,语意尽时,他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在秦言的注目下 迅速消失在山崖下的阴影中。 这时,前方转角后的脚步声已经来到近前,先是一抹青色的衣角,紧接着露出整个窈窕俏丽的身影,乍然目睹之下,呈现出令人惊艳的姿容芳华。那人却未觉察到秦言的存在,骤然望见前方的人影,当即吓得往后连退好几步,差一点跌下了山崖。她本能地扬手拔出背后长剑,细长的青锋护在身前,才有了几分底气 ,认真打量起秦言的模样。 秦言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潇湘师妹,真是巧啊,居然在这里遇见你。”潇湘也在这时辨认出了秦言的面貌,惊诧于首席师兄为何弄成如此狼狈的模样,继而反应过来,这家伙全身几乎赤裸啊!她慌忙别过脑袋,脸颊两侧染得通红,结结巴巴 地道:“大师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最近一直在冰火地狱里修炼啊!”秦言笑吟吟地走过去,随意摸上了潇湘的手腕,只感觉她的右臂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过多反抗的表示,于是心里便有些窃喜,看来当日送出的那本《清微居剑诀总纲》还是很有效果的嘛,这小丫头的心思就快要纳入本少爷彀中了!他握住潇湘柔滑的小手,轻缓地替她将青锋细剑插回身后鞘中,微 笑着问道:“你呢,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我也是来这里修炼。”潇湘不敢拿正眼去瞧秦言,紧张地回答道,“师兄,我去替你拿一件衣服吧,这个样子要是让别人看见了……” “不急。这里不会有别人的。”秦言抬起手来轻轻摸上了她的脸颊,瞧见她满脸晕红的可爱模样,心中一动,便俯下脸去,在她左侧面颊轻轻啄了一下。“啊!”潇湘惊叫出声,慌乱地往后一跳,却根本没想到身后就是悬崖,若不是被秦言一把扯住,这下子就得摔个够呛。秦言手腕一抖,用巧劲把她拉上山来,趁势左臂也 张开,将她整个娇躯抱入怀中,口中叫道:“师妹当心。” “你……”潇湘又急又气,就在他怀中猛力挣扎起来,秦言见她实在不肯安静,只好将她放回地上。潇湘一挣脱出来就朝拐角后退去,等到秦言走过去时,发现她已经跑出了十几步外,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似乎就想一直逃回坐望峰去。他连忙叫道:“潇湘,你右臂上的 那个东西已经消掉了吗?” 这一句果然有效,潇湘马上止住了脚步,迟疑片刻后转过身来,问道:“那个印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怎么弄都弄不掉?”秦言心中暗笑,这是他以血气直接在潇湘肌肤表层留下的印痕,除非将那一圈肉全部割去,否则的话,也只有寥寥几种特殊秘法能够消除了。估计坐望峰上唯有独孤胜一 人有这个能力,可惜他正在闭关疗伤,而且他若是看到了那一圈充满暧昧意味的印痕,肯定会问明白事情的原委,然后来跟秦言拼命,这绝不是潇湘愿意看到的。趁潇湘迟疑的时候,秦言身影一晃便来到她面前,在她充满戒备的目光注视下,笑道:“小师妹,你的武技进步得很快啊,都敢一个人来烈火地狱修炼了。我那天给你的那本书,你应该看完了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时日 听秦言提起那本书,潇湘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颇为复杂地瞧了他一眼,答道:“清微居不愧为正道五大门派之首,其剑法之奥妙玄异,远远超出的凡俗的想象。我修习了 一段时日,便感觉受益匪浅,剑法突飞猛进,就算对上地狱中一些地元中阶的妖物,也有一战之力。” “哈哈,小师妹你有如此进步,师兄我也心怀甚慰啊。不如我们来切磋一下,我看看你到底进步了多少!” “别!”潇湘慌忙地朝后退去,“我不是你的对手……”刚一扭头,却见眼前一花,秦言已出现在她的身后,笑吟吟地道:“不要紧张,只是切磋而已,不是伤到你的。”“不!你肯定又会……又会占我便宜。”潇湘说完这句话,脸上更加红艳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她抬起眼,望见秦言似笑非笑的神色,紧张地道:“大师兄,你不要这样,对了 ,宫师姐他们都很担心你呢,首席争夺战的资格排名都已经列了出来,你却一直没有出现……” “首席争夺战的资格排名已经出来了?”秦言眼神一凝,消去了戏弄的心思,诧异地问道,“不是应该还有二十天吗,为什么提前这么久?今天是什么日子?” 潇湘见他脸色严峻,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支吾道:“今天,今天是癸亥年十一月初六啊……” 秦言心中轰然一响,几乎压抑不住心中情绪,脸上露出无比惊愕的神色来。十一月初六,距他进入寒冰地狱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为什么会这样?在他的印象中,明明只花费了十几天啊!虽然经历了诸多艰难,但自他进入冰雪地狱开始,到诛杀冰雪女皇,一共大概也就四五天时间,倒是回来的时候由于道路曲折艰险,走了七八日。那么,其他的二十多天到哪里去了呢?难道冰火地狱中的时间真的不同 于俗世,所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不,他忽然想起来了,有两次打坐的时间没有算进去。尤其是杀死冰雪女皇后的第二次打坐,将整个心力枯竭的身躯恢复到了全盛状态,更是使得自身所有灵力都转化成 了寒冰属性,莫非,这就是导致他错过了二十多天时日的根源?可是,这么多天来不饮不食,本少爷还没有一点饥饿的感觉,难道真的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吗?还是说,由于修为的进步,本少爷终于达到了辟谷的境界,从此餐 风饮露,再不必食人间五谷了?想到自己身体中越来越脱离人类范畴的变化,秦言开始相信,自己大概确实已经辟谷,而此去冰火地狱一行,也确实过去了三十多天的时日。也就是说,自己大概已经错 过了首席争夺战的开场,失去了竞争下一任首席宝座的资格了吧! 自己五年来不眠不休的修炼,终只换来了一场梦幻泡影……心中沉痛恼怒的情绪如沸腾的油珠在胸膛里翻滚,他面上表现出来的神色却愈发平静,望向潇湘的眼神带着一种诡异的幽深之色,轻缓地说道:“关于我失踪的事情,门主 是怎么说的?”潇湘虽然未曾看见他眼中那抹幽深的异色,却也能感受到他平静面容下的悲怒,清脆流畅地答道:“你不用担心,门主说了,由于你是现任首席大弟子,根本无需参加前面 的考验和争斗,直接具有进入决赛的资格。等到我们这些普通弟子决出胜负后,再由获得胜利的最强者向你挑战,赢了的人就是下一任的首席……”原来是这样!秦言松了一口气,才感觉自己几乎沸腾的血脉重新归于平静。看来血狼僧对自己真是很看重的,金口一开就让自己免去了那么多烦琐的比试过程。当然,也 许婆娑门以前本来就有这样的规矩,只是前几届的首席没有一个能平安连任的,所以才让本少爷白白担心了这么久…… 得知这个好消息后,他如释重负,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潇湘师妹,真是多谢你了。你能告诉我,现在他们打得怎么样了吗?”潇湘点了点头,道:“现在有资格继续进行比试的还有二十七人,以前的厉害人物基本上都留了下来,还有几个师弟也表现得很突出,不过我觉得最厉害的还是雁瑜师兄,成刚师兄和歌行烈这三个人,尤其是歌行烈,暂时还没人能在他剑下走过十招,也没人能从他剑下活下来,昨天就连叶英师兄也……”她说到此处,渐渐哽咽起来,美丽的 大眼睛里充满了悲戚、恐惧和迷茫的神色,蒙上了一层水雾,分外惹人怜惜。原来昨天刚刚发生了一场狗咬狗的好戏,真是大快人心啊!秦言的唇角逸出一丝笑意,转瞬又被他收敛了。他见到潇湘如此悲伤的样子,轻轻咳嗽一声,挤出几分沉痛之 色,抬手去拍她的肩膀:“潇湘师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却见潇湘如受惊兔子般往后缩去,避开了他的手掌,冷冷地道:“首席师兄,请自重。”她抬头作出怒目瞪视的模样,眼泪却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既是为叶英而悲 痛,也是对自身无奈命运的感伤。这一刻,她柔嫩却倔傲的笑容映入秦言眼中,竟令他早已不存在的心脏也狠狠抽动了一下,眼眸里净是她如此惊艳的风采。秦言的手停滞在半空,任由潇湘逃开。以他的身手,本应能轻松将潇湘揽入怀中,但在此时他心中忍不住迟疑了一下,迷茫地问自己:如此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香白莲 ,如果某一天毁于自己手中,是不是太过残酷了一些? 即使实在黑暗无边的魔门,大概,也应该保留一点难得的美好吧!他垂下手来,在潇湘噙着泪水的注视下,竟罕见地生出了一丝窘迫的情绪,讪讪地道:“别误会,我只是想安慰你。”内心中的挣扎前所未有地激烈起来,一个庄重肃穆的声音高叫道:放过她吧,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孩,不该让她承受如此残酷的命运。他的信念刚刚有所动摇,又有魔鬼的呢喃在耳畔响起:你后悔了吗?你承认自己做的不对?看来,你是想去凭自己的力量跟独孤胜硬拼?你可知道,你会为一时的心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省省吧,你不能拥有的东西,凭什么让别人拥有!自从你选择了那条道路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约定 我该怎么办?要放过她吗?这一刹那心灵上的彷徨,让秦言从灵魂深处开始动摇。但是他毕竟也是心志坚定之辈,很快就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迎着潇湘疑惑的眼神,自嘲地牵了牵嘴角,道:“看来你 是不肯接受我的安慰的了,那么,自己找个没人的角落去哭吧,我先走一步了。”看来,无论以何种方式伪装自己,我的心灵从本质上仍是软弱的,一旦被真正触及痛处,破绽就会暴露无遗。这种来自心灵深处的破绽,只有经历过更为残酷的意志的磨 练,才能将之弥补。摆在前方的道路,艰险而漫长…… 他漠然地移开视线,从潇湘身边走过,直到将那清丽的姿容抛在脑后,他才彻底按下了所有的犹豫和彷徨,冷酷地坚定了自己的方向。 也许,阴暗如我,既然选择了那条道路,就永远不该再奢求某些东西了。 他走出几步之后,又听见脚步声自身后靠近,是潇湘又跟了上来。秦言偏过头,问道:“你不是要去烈火地狱修炼吗,跟着我干什么?” 潇湘这时已经擦干了眼泪,但嗓音还带有哭泣后的沙哑,轻声道:“秦师兄,你去杀了歌行烈,好不好?”“为什么?”秦言故意露出疑惑的神色,“我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去杀他?”其实,只要有机会对歌行烈下手,他又怎会吝惜力气。只是,在真正见识 到歌行烈的武技之前,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叶英师兄已经死在了他手里,雁瑜师兄很快就要和他对上,我怕他也……” “所以你就想让我先去打头阵,为雁瑜充当马前卒?”秦言哑然失笑,天底下若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那还不如干脆去劝歌行烈自杀好了。潇湘瞅着他面上淡漠的表情,加紧快走几步,赶到他身前转过身子,一边顺着秦言的脚步后退一边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和雁瑜师兄应该联合起来,一起杀掉他,这对你 们两个都有好处,不是吗?” 秦言只思索了一瞬,便断然摇头否决:“恕我直言,你的雁瑜师兄身手并不怎么样,他在的话只能碍手碍脚。而且,他绝对不会放心跟我合作的。”“他会的!”潇湘着急地道,“我一定能劝他答应的。他这一个月来专心钻研剑道,修为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就算比起歌行烈来也不遑多让。只要你们联手就一定能行的。 对了,还可以叫上成刚,这下子就万无一失了!”“那你倒不如把方逸远、宋晴纱还有宫云袖也叫上,嗯,干脆把魔门所有弟子都叫上吧,大家一起围殴歌行烈,保管他死无全尸,好吗?”秦言瞧着她因激动而红艳的面庞,克制自己不露出嘲弄的神色,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叙述道,“你不要再异想天开了,歌行烈不是傻瓜,站在那儿等着我们去杀。你的雁师兄也精明得很,与其选择去伏击歌行烈,他也许更愿意跟歌行烈联手先干掉我。小师妹,我保证你那位精明的雁师兄不会有事,就算打不过,他也会准备足够多的保命的方法。你放心去练剑吧,不用再纠 缠我了。”潇湘一时默然,什么时候倒变成自己纠缠他了?她就这么在秦言身前倒退着行走,怔怔望了秦言半晌,又开口道:“秦师兄,如果歌行烈最终进入了决赛,你能替我杀掉他 吗?”当然没问题。只要有机会干掉他,本少爷绝不会吝惜任何一份力气,对他,对成刚,对你的雁师兄都一样。秦言心里面这么想着,讲出来的却是另外一套说辞:“小师妹, 你应该知道,杀掉一个人比打败一个人要困难的多,我只需要夺得首席的位置就行了,有什么理由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取他性命呢?” 潇湘抿了抿嘴唇,宝石般的眼眸里透出恳求之色:“秦师兄,我知道你行的。请你杀掉他,好不好?只要你答应,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秦言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起少女,重复着她的话语:“要什么都能给我?”在他灼热的眼神注视下,潇湘轻轻抿了抿嘴唇,不敢直视秦言的目光,微微仰起头来,两眼眯成了一道细缝,小巧的鼻翼不安地翕动着,将花儿一般娇艳的面容毫无保留 地展现在他眼前。以无比清纯的本质,偏偏要摆出如此妩媚的姿态,更有着令人心旌动荡的魅惑力量。 秦言觉得嘴里有些干燥。这小丫头,真把他当成贪图她美貌的淫狼了,本少爷是那种会被女色诱惑的人吗?……好吧,虽然有时候本少爷确实可能会产生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但那只是在不影响大 局的情况下——这种说法好像也不怎么理直气壮……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本少爷的表演太过逼真,已经彻底将她迷惑住了。这样也好,既然她是这么认为的,那本少爷就顺水推舟,让表演再完美一些吧!“小师妹……”秦言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沉静,“你无须诱惑我。我如果只是贪图你肉体上的美貌的话,你以为你现在还能保持完璧之身吗?有些东西,如果不是心甘情愿 的话,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径自从潇湘身边走过,在潇湘诧异地转过头望向他背影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是不会让歌行烈活着走下擂台的。” 潇湘望着他走入山壁阴影后的身影,双眸渐渐迷蒙。她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回过神来,大步向前追去。 秦言听见脚步声又近,心里有些疑惑,我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丫头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他转过脸去,柔声道:“小师妹,你还有什么事吗?” 潇湘避开了他的目光,垂下头去,羞涩地道:“秦师兄,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人看到了……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为你取一件衣服吧!” 秦言展颜一笑,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望着潇湘流云般远去的窈窕身影,他心中流淌过雪河般冷漠的思绪,暗暗思忖,这丫头,已经彻底入戏了吗?纯真朴实如果到了接近愚昧的程度,也就不再是好的品格了。哈!或许我也没有资格去评判她。 第二百二十章 比较 潇湘走后,秦言没有站在原地干等。他顺着山道往前,翻过太古钟塔下的绝壁,便看到了沿坡而下静静流淌着的雪河的支流。 这里虽不是他出发的地方,景色却也熟悉。地僻人静,倒是个修炼的好去处。他走下雪河,往河中间走去,水面渐渐没上胸口。以往觉得冰冷刺骨的河水,如今只能让他产生丝丝浸凉的感觉,比之他在寒冰地狱中获取的冰性灵力还颇有不如。他张 开双臂,仰倒在水中,任由悠缓的水波载动自己,舒适得好像闭上眼就要睡过去。经历了一番艰苦的跋涉,也是该对自己的外表清理一下了。他抬起右手,五指尖端泛起点点寒芒,轻轻自头顶发梢抹过,那些被烧得焦黄卷曲的发丝便随之而落,顺着流水漂走。然后,再将身上挂着的衣物的碎片都除去,他一头钻入水面下,在一阵昏昏欲睡的散漫感觉中,随意清洗着污垢和血迹。在瀚血的作用下,身躯各部位焦黑的残 渣开始脱落,露出内里新生的肌肤。 许久之后,当他被潇湘的呼唤声惊醒,探出头来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附近几米外的河水都已被染得一片殷红,散发出阴森血腥的味道,围绕着他上下起伏。“秦,秦师兄……”潇湘抱着一叠衣物,瞪大眼睛惊疑地望着这诡异的景象,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灵觉惊人,自然能感受到这股诡异景象背后的阴森鬼气。她平日里最害怕 这种玄异鬼物,若不是秦言在场,大概早就尖叫一声转身逃跑了。 秦言皱眉看了周身血色的河水一眼,眉宇中闪过一道浓重的戾气,随即又缓和下来,转为和煦的神色,冲潇湘微微一笑:“没事的。”随着话音落下,他身躯上泛起纯净的金色光芒,附带着温和纯正的力量,顿时将这片殷红的河水搅合开来。平静的河面忽然泛起无数水波,赤水翻腾起伏,殷红的色泽渐 渐淡去,最终恢复了清澈。 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佛家的力量,对付这些冤魂厉鬼果然有奇效,无论是人的阴魂还是妖的怨灵,都不例外。 他最后在河水中将身体各部位都清洗了一遍,然后转身朝岸边走去。 眼看他胸膛小腹渐渐露出水面,潇湘连忙丢下衣物,满脸通红地转过身子。秦言穿好衣服,低头望了望水中的倒影,对自己的新形象还算满意。虽然长发变成了短发,比之以前潇洒从容的气度风姿有所不如,但新添加了几分冷冽轩昂之意,正好 弥补了苍白肌肤略显文弱的缺憾。 不过,这衣服……怎么看起来有种怪怪的感觉? 对上他满含疑问的目光,潇湘支吾道:“这个……是我以前下山时穿的男装,可能有点小了,暂时又找不到别的衣服,秦师兄你先将就一下吧……”秦言闻言心头,抬起袖子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果然有一股少女的幽香。他释然地点点头,面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抬眼看去时,却见潇湘已被他这个举动羞得满脸泛起火 烧般的红霞,一跺脚径自跑开了。 秦言轻轻一笑,眼看她的身影跑出一段距离后,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难得今日有如此进展,真是意外的惊喜。只是过犹不及,还是尽量顺其自然的好。 秦言的身法比潇湘要高明得多,很快就到了与她并驾齐驱的位置,并且越过她,步履从容地朝前走去。潇湘有心想试试自己与大师兄轻功上的差距,也施展出坐望峰上的绝顶步法,意欲追上秦言的脚步。然而任她手段尽出,憋足了力气,也只能徒劳地发现两人的距离越来 越远,怎么都追赶不上。偏偏秦言的姿态从容至极,胜似闲庭信步,这情景让潇湘更是懊恼。 但她很快发现秦言并没有甩开她,当两人距离达到了三十步的时候,秦言仪态姿势虽然没变,速度却减缓下来,与她保持一致。 潇湘看到了希望,再次纵身加速想一举追上来,但秦言的速度也在同一时刻提高,始终与她保持三十步的距离。 潇湘终于认清了徒劳的现实,放弃了挣扎,任凭秦言的身影在前方三十步外领着自己,接受了这个无言的默契。她现在开始认识到,这位首席大师兄的厉害,不仅仅体现在他凌厉的手段之上,无论从各方面,他都远超侪辈,其高深莫测的修为,即使比起老一辈师长来也不逊色多少… …也许,只有他,才是婆娑门中唯一真正有把握战胜不可一世的歌行烈的人吧!两人顺着雪河回返魔门,渐渐也看见了三两成群的其他魔门弟子。他们望见秦言,纷纷露出惊奇的表情,还有人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神色——这阵子歌行烈的威名太盛, 在魔门中几乎可称无敌,声望之高直追当年的黄凡,甚至掩盖了秦言的光芒,很多人认为秦言的首席已经做到头了。 “首席去哪儿了,怎么今天才露面?”“大概是躲起来修炼某种秘技去了吧,他应该感受到了歌行烈的压力。唉,其实首席师兄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能够在无生阁里待足五天,简直可以记入门派史册了。只可 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歌行烈……” “你说,首席对上歌师兄有多少胜算?”“嗯——应该是两三成的样子吧。虽然传闻首席师兄一招就打败了叶英,但毕竟没有人亲眼目睹,他这五年来都很少在大家面前出手,虽说是为了隐藏实力,但也是不自信 的表现。歌行烈就要狂妄得多,你也看到了吧,没有人能接过他十剑,连叶英和严志河这种等级的高手都在他剑下丧命,而且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使出真正实力……” “是啊,我感觉歌师兄的真正修为已经达到了天元级数,首席现在应该快急死了吧……” 两名弟子正在窃窃私语,忽然觉得眼角一亮,就见一袭翠绿长衫的靓丽身影已俏生生立在他们身旁,正用清冷的目光瞪视着他们。 两人慌忙噤声,互望一眼,愣了几秒之后,挤出笑容说道:“陆师姐,我们刚才说着玩呢,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潇湘望了他们片刻,什么也没说,很快转身走开。 她本来想告诉他们,以首席的耳力,早就能把你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勿妄言免遭不测。但当望见前方三十步外那个默默等待的身影之后,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是了,秦师兄虽然有时候显得暴躁,却不是嗜杀之人,我又怎会不明白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退避 潇湘走后,那两名弟子面面相觑。 “陆师姐刚才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可能是怪我们提起了叶英师兄吧,听说她昨天哭了很久……”在那两个弟子继续低语的时候,潇湘已经走近了秦言身边。这时候,她才发现,秦言此时停下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而是转角山阶上缓缓走来的那道一袭紫色剑士服 的身影。 正是昨天子夜将她从噩梦中惊醒、令她彻夜难眠的梦魇,歌行烈。一头褐色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狭长的眼瞳中充斥着孤高桀骜的冷意,缠绕着层层黑色纱布的右手握着一柄长剑,剑上流淌着的妖异的紫色光焰,仿佛还残留着昨日的 鲜血,正是令少女陷入深沉噩梦中的根源。 他望见秦言,嘴唇微微弯起,牵勾出一个邪魅的弧度,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来。秦言停在原地,默默地凝视着他。他望入歌行烈眼瞳深处,在那缩为一点的瞳仁里,深沉的紫炎燃烧着目空一切的狂妄,仿佛在这苍穹之下,没有任何能让此人忌惮敬畏 的事物。 秦言有些头疼了,本想先对他的武技剑术观摩一番再作打算,可是看对方那架势,自己倒好像成了嗷嗷待宰的猪羊,一会儿他走下来,可能直接就会对本少爷出手吧! 有这么一个肆意狂妄、不以常理出牌的对手,实在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再加上,秦言的剑也早在地狱中毁掉了,没有一把称手的兵器,打起来肯定会吃亏…… 歌行烈一步一步近了,与秦言的距离已不足二十米,他脚步的节奏仍没有丝毫改变,带着邪逸的笑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朝秦言紧逼过来。一阵冷风吹来,秦言身上略显紧促衣衫随风而动。歌行烈并没有透出多么凌厉的杀气,或许在他而言,杀人不过是如吃饭一般平常的事情,根本无需刻意而为。但他的心 意却足以引动天象变化,秦言四周愈发猛烈的呼啸着压迫过来的狂风,便是他无心之下造成的异象。跟不跟他打呢?这么近的距离,想要以土石再凝造出一把剑来,已经来不及了……面临生平大敌,秦言脑中却有刹那的失神。他感应到了更远处山腰后几道强大而熟悉的气息,是方逸远和宋晴纱,还有成刚,雁瑜,他们应该都是刚从平顶峰下来,所以难得地凑到了一起。数道阴沉冷鸷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与歌行烈所在的山阶上,默默关注着 这一次偶然邂逅的战火。无论谁输谁赢,都会留给他们可乘之机。秦言终究不能像歌行烈一样肆无忌惮地率性而为,他得顾虑很多事情,因此,在歌行烈手中的紫炎抬起来之前,他抢先开口说道:“歌师弟,听说你最近在擂台上大展神威 ,接连斩杀多人,恭喜你啊……”此时两人相距已不足五步,歌行烈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会成为他通往最强之路的下一个垫脚石,包括秦言在内。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挥动了掌中紫 炎,悍然向秦言面门劈来,暴烈的气流席卷而至,宛若升腾起一幕苍紫色血光,就要将秦言劈成两半。秦言面色一沉,身形微微一晃,便于原地消失,再度出现已是在歌行烈侧后方。然而那柄强悍凶猛的剑光也随之而来,沸腾的紫焰尖厉地笑着,好像要将他三魂七魄都焚 烧殆尽。秦言匆忙探出一指,在那剑尖点了一下,随即便如触电般缩回,身形再度化为蒙蒙虚影,在紫炎临身之际往一旁闪去。那剑光便如附骨之疽,以迅猛无匹的势头追逐过来。秦言还待转向,然而身后狂傲的气息兀然加速,深沉飘扬的褐色长发在他眼前流趟过,燃烧着紫炎的凶剑接踵而至,一晃眼间已架在他右肘上,欢跃的凶焰破开还未凝实的金色光晕,擦着他衣袖斜扫而上,就在他肩头产生了一声刺耳的鸣响。秦言仓促仰起脸,炽烈的剑光便贴着他面颊 扫过,而后他身影便如幽灵般消散,又在山阶另一侧的更高处凝实。歌行烈抬头望他,并没有继续追赶。他脸上笑容未散,轻缓地道:“刀剑无眼,大师兄走路可得当心点。”看他那轻松的神色,只像是刚刚随意呼吸了一下一般。在秦言默 然以对的时候,他便转过身,继续往下行去。三剑。一眨眼的交锋,他出了三剑,秦言躲了三次,最后一次差点被他缠上,可谓十分惊险。此中感受,唯有秦言自己清楚。他望着歌行烈从容孤傲的背影,心里暗觉凛 然。看得出来,歌行烈并没有尽全力。记得成刚曾经说过,如果跟歌行烈交手,一定要在五十招之内分出胜负,否则就逃命去吧。但从现在的传闻来看,还没有人能接下歌行 烈十剑。那么,五十招后的他,又将达到何等恐怖的地步?跟本少爷的无懈境界比起来,又如何呢? 也许,他在剑道上的修为,已经全然不逊于拥有两种绝世剑法的玉寒烟。就算本少爷手拿利剑,施展无懈境界的御器术,只怕也没把握稳胜……在秦言出神的时候,歌行烈已经走到了潇湘身旁。潇湘站在小道边沿,默默低着头,强烈遏制住颤抖的感觉。她害怕自己眼中的仇恨和恐惧会招来杀生之祸,只是死死盯 着自己的脚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得紧如弓弦,只要一有异变,就施展出同归于尽的“大化之道”。潇湘一心只盼着这人快点走过去,然而诸天神佛并没有回应她的祈祷。就在她紧张得几乎要发抖的时候,歌行烈却停在了她身边,抽动鼻子嗅了嗅,低头朝她看来,噩梦 般中的声音化为现实在她耳畔响起:“大化之道?小姑娘,你好像很恨我,不惜要与我同归于尽啊……” 潇湘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用极细微的声音答道:“没有。”“那么,”歌行烈伸出左手朝她下巴摸去,带着邪魅的嗓音终于化为现实中的梦魇,就要逼得她坠落深渊,“你是在害怕我,害怕我杀死你,所以用这种方式恐吓我?” 第二百二十二章 图谋 歌行烈说着忽然皱了皱眉头,因为一股寒意自脊椎尾部升起,令他产生了久违的危机之感。他蓦然回过头去,便对上了秦言平静幽深的双眼。没有杀气,没有威胁的话语,但歌行烈就是能感觉到,如果自己的手执意摸过去,远处的那个男人就能危及自己的生命。如此浓烈的死亡感觉,除了雁荡山上那一日面对 愤怒的浩辰罡外,他还是第一次在婆娑门里体会到。那个所谓的首席,居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歌行烈忽然发现自己错过了一局好棋,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应该放过他,直接跟他决一死战好了。在猝不及防下迎战强大 敌人的生死对决,才是一场真正可口的盛宴。而不是现在,他能轻易地为自己找到退缩的理由:凶剑的最后一式即将完成,等紫炎圆满之后,便能真正所向无敌……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收回僵在半途的左手,迈步朝前走去。 “小姑娘,下次见到你时,希望你还是这么有趣!”渺渺的话音随风传来,潇湘茫然地抬起头来,才发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秦,秦师兄!”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这时候秦言已经转身,沿着山阶往上行去。 他要先去幽魂殿一趟,为自己失踪一月的行为向血狼僧请罪。只要是在魔门中,就无法摆脱那个巨大的阴影。好不容易得来的恩宠,他可不想轻易丢掉。前往幽魂殿与平顶峰的道路在半山腰上交汇,因此,往上行去,便无可避免地会遇到从平顶峰下来的人流。他们大部分都默默地退到一旁,为秦言让开道路,垂首默立, 不想招惹他的注意。也有人带着好奇的神色打量着他,毕竟这位首席长年只顾修炼,想见一面殊为不易。 在他行过之后,身后便传来低微的议论声:“歌行烈刚刚下去,肯定跟大师兄碰过面,他们俩会不会已经交过手了?” “隔太远了,没看清楚。不过以歌行烈的性情,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首席师兄的,大概已经互相试探过了吧。我看首席师兄的神情有点不对,应该是吃了亏。” “唉,这歌行烈也不只是是从哪冒出来的,性子如此古怪,剑法也如此厉害,要是让他当上了首席,我们的日子就难熬喽!”“是啊,他现在还不是首席就已经这么……这么狂妄霸道了,等他拿了首席之后那还了得!不过我觉得首席师兄也未必没有希望,他毕竟继承了当年黄凡师兄的绝学,一直 又非常刻苦地修炼,肯定还藏着一手压箱底的本事,到时候说不定能给歌行烈好看。” “希望如此吧……”秦言倒没想到,由于歌行烈的出现,导致他在魔门弟子中的形象也相应好了起来。毕竟跟剑下从无活口的歌行烈相比,他简直算得上是慈眉善目了,以前一点残暴的名声 再也不值一提。人们现在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专注于修炼、不过问世事的首席,要比一个狂妄无忌、心情稍有不顺就拔剑杀人的首席好太多了! 登上黄连台,两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幽兰浓香直渗鼻翼,一位麻衣青甲,老气横秋,另一位艳光逼人,妩媚妖娆,正是宋晴纱与方逸远二人。方逸远瞧见他,眼中闪过一道异色,微微垂下了目光。而宋晴纱则迎上前来,面上露出妖艳的笑容,盈盈一礼:“大师兄,你总算回来啦!恭喜大师兄修为又有精进,小妹 真替你高兴啊!” 她虽然一贯殷勤,今日却还是第一次正经向秦言行参拜之礼,必定有所谋划。秦言暗自警惕,嘴上客气道:“晴纱师妹谬赞了,我只是运气稍好一点而已。” 却听方逸远低低哼了一声,唇角逸出一丝冷笑,道:“首席师兄不必过谦,这么多天来,只有你一人能从小歌的剑下活下来,堪为我辈之典范!” 想激我?秦言平和地笑道:“多谢逸远师弟夸奖,愚兄还要继续努力,争取下次能多接他几招。” 方逸远还欲再言,宋晴纱悄悄踩了他一脚,望着秦言咯咯笑道:“大师兄胸襟博大,小妹佩服。不过,小妹却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兄指教。” “指教不敢当,晴纱师妹但说无妨。” 宋晴纱眨了两下眼睛,道:“我听说大师兄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又与宫师妹关系亲密,难道就忍心看着她去送死吗?” 秦言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开来,状作不在意地道:“愚兄听不懂暗语,还请师妹明言。” 宋晴纱却不再出声,垂下眼帘避开他灼灼的目光,状作无意地竖起一根纤纤玉指,顺着衣角轻轻搅动着,片刻之后,忽而另外四指一起攥来,将那根手指紧紧捏住。秦言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召集门内前几位的高手联合起来,一起做掉歌行烈。这想法,倒与潇湘同出一辙,不过由她口中说来,要更有可行性和力度,当然也可能蕴 藏着更加深沉的阴暗杀机。而且,从她前一句话看来,宫云袖貌似运气不佳,很快就将对上歌行烈,可能就是下一场或再下一场。以宫云袖深藏在骨子里的傲气,肯定是不愿意不战而降的,但她若 真的跟歌行烈交手,以歌行烈最近一系列震撼人心的战绩来看,她很难保住性命啊!这还真是难办!说起来,本少爷以前跟她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也就有过几面之缘,以及那一场让她告别过往的交易。但是就在不久前,她已经投身于本少爷麾下,并担 负起了教导岳灵的大任,若真是眼看着她死在歌行烈剑下,本少爷心里面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 在秦言迟疑不语的时候,宋晴纱已将五指复又松开,悠闲地将衣角缠在纤纤的手指上,曼声低吟:“泪珠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可怜红颜旧梦,转眼便作枯骨……” 秦言眉峰一挑,道:“晴纱师妹,我想你大概有所误会。我跟宫师妹之间,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宋晴纱唇角一丝笑意扩散开来,慢悠悠地道:“小妹只是听说,大师兄是个温柔伟岸的男子,想必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密议 良久的沉默之后,秦言缓缓开口:“晴纱师妹,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伟岸。如此一件危险的事情,我感觉还是不适合我,你还是另请高人吧,愚兄在此预 祝你马到成功!”宋晴纱蓦地抬起头来,娇美淡然的面容上闪过惊异和疑惑的神色,吃吃地道:“大师兄,你真的不干?”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预定要邀请的几人中,首席是最好说服的一个,毕竟歌行烈的存在对他的影响最大。但他竟如此坚定地拒绝了,为什么?难道他以为能够坐收渔利吗?魔门最强的几人可都不是愚昧之辈,没人肯去为他火中 取栗的! 难道说,宫云袖与他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秦言与她视线相接,淡然答道:“真的不干。”他不相信宋晴纱,更不相信方逸远,他宁愿去与歌行烈一对一地决出胜负。他回去会劝说宫云袖的,假使还是不行,那也只 能怪她咎由自取。况且,即使真的要联手刺杀歌行烈,也要由他这个首席牵头,由他制定计划,这样才能避免掉落到陷阱之中。这种事情,不能急!宋晴纱咬了咬嘴唇,眼眸中闪烁着楚楚动人光泽,道:“大师兄,实话说吧,宫师妹之后,便轮到我了,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地想请大师兄助我一臂之力。若你不答应,小妹 可就真得准备后事了。” “你可以选择退出嘛。”秦言淡淡地道。宋晴纱脉脉地凝望着他,并没有应声。两人都知道,像他们这般的性格,绝不会不战而降。而且此时还剩有二十七人,享受了五年次席的待遇,若是这次连前十都进入不 了,宋晴纱是绝不可能甘心的。但秦言没有为她着想的义务。他怜悯地望了她一眼,迈开脚步,从她身边走过。宋晴纱直愣愣地站着,没有做徒劳的挽留。片刻之后,一句轻淡的话语从后方随风飘来:“ 此事,得从长计议……”宋晴纱偏过头,正对上身旁方逸远阴沉的目光。方逸远低哼一声:“他不愿做,你又何必低三下四地去哀求。不过就是五年的隐忍而已,说不定还不用五年。最近有风声说 ,门内可能会有大动作,等到了江湖上,大家再各显神通,首席次席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了一番安慰的话语,宋晴纱却好像全没有听进去。她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脸色神情几番变换,最后化作坚决之色,转身朝后走去:“我再去劝劝他!” 此时方逸远一席话还没有说完,却像被鱼刺卡住了一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回头望着宋晴纱走远的背影,袖中五指攥紧,森冷的瞳孔中神色愈见阴毒。秦言再往上走,迎面遇上了一袭白色华贵锦袍的雁瑜,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坐望峰弟子,若众星捧月,的确气度不凡。不过在望见秦言之时,这份天潢贵胄般的气度便被他 收敛了几分,默然退到另一侧的道旁,身后坐望峰弟子们也纷纷闪避,让出一条通路来。秦言自雁瑜身旁走过,雁瑜笔直地平视前方,一句话也不说,就像没看到他似的。秦言却在此时止步,转头笑问道:“雁师弟,听说你最近钻研风炎国剑法,想必是大有收 获吧,不知跟歌行烈比起来如何啊?” 雁瑜面皮微微一颤,淡然道:“一点小小的体悟,难登大雅之堂,不敢牢首席挂念。”“雁师弟何必谦虚,你的本事都不等大雅之堂的话,那岂不是说大半个圣门都不入流?不过我看你气色貌似不佳,莫非近日遇上了什么伤心事?如今坐望峰的重任都在你一 人身上,可要保重身体,莫要为小人所乘啊!”秦言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给敌人的伤口上撒盐,是他最爱的做的事情。 雁瑜竭力保持着平静的神情,眉宇间冷气森森,淡淡地道:“多谢首席提醒,我自会小心。” “那就好自为之吧。”秦言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别过头迈步走开。转过一道弯,就见一个黑铁塔般的魁梧大汉站在崖前栏杆旁,身上无数道粗大的锁链,如同蟒蛇般将他的身躯紧紧纠缠。他朝秦言投来一眼,石削般的嘴唇咧开,露出一 个酷冷的笑容:“秦师弟,你刚刚与小歌交手三招,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秦言唇角翘起,桀然一笑,“有啊!成刚师弟,我感觉小歌比你更强一点,这次我们只怕没有交手的机会了,真是遗憾呐!”“是么?”成刚深深注视着他,面上表情并无变化,“也许我的胜率确实低了些,不过未必就没有机会。在此之前,我想有很多人会更加担心自己看不到那一场战斗了。秦师 弟,你说是吗?” “是啊,你说得对极了,他们大概会担心得连觉睡不好。”秦言轻松地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走出三步,脑后再度传来成刚的声音:“你呢,你有几成把握?” 秦言脚步一顿,淡淡地道:“九成九。” 他的后脑勺立时感觉到成刚转身望来的灼热目光,以及那刻意压抑的暗哑笑声:“为什么不干脆说是十成?” “世间总有一些不确定的变故,譬如天降陨石、魔王灭世什么的,非我辈所能预料,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当然要说得保守一点。” “嗯,你果然很谨慎。这样的话,方逸远他们找你商议的东西,你肯定也已经拒绝了吧?” “怎么,他们已经找过你了?你的答复呢?”成刚摇摇头:“他们还没有找我,我是自己猜的。像小歌这种无所顾忌、蔑视一切规则的危险人物,肯定是无法被任何人包容的。无论他有多强横的本事,再继续这种行事 方式的话,都只会有一个下场。” “可是你未必能等到这一天。” “我不用等。我会亲眼见证这一天。” “也就是说,你答应了?” “只要我们几个中任何一个人不答应,这件事就不会去实行,没有人想当被黄雀盯着的螳螂。” 秦言回过头去,对上他的目光,沉吟半晌,道:“这件事对我有益无害,不过,得从长计议。”成刚淡淡地道:“这种事情确实应该谨慎,可是,我还有别的担心。要知道,任何人都会变的。当年黄凡刚死时,我也曾得意忘形了一段时间,跟现在的他差不了多少,可 是我很快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是个聪明人,想必也是一样。只要他有所改变,想对付他的人一定会少很多。” 秦言微笑道:“既然他知道悔改,为什么不能放过他?”“别人可以,但我们几个不行。”成刚沉声道,“开诚布公地说吧,我见过他全力出手,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思索,有什么武技可以对付他,现在,我已经想到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女人心 “你已经想到了对付他的办法?”秦言有些吃惊,他觉得武技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除了功法相克等少数情况外,便极少再有破绽和弱点了,只能凭势与力强行决出高 下。要说成刚的修为与歌行烈尚在伯仲之间,但歌行烈凭着那把古怪的剑还是要高出一筹,成刚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日里找出对付他的方法? 秦言立即想到自己也曾和成刚交手数次,莫非这厮其实也想到了对付自己的方法?果真如此的话,这个人显然比歌行烈更加危险……只听成刚说道:“这个方法,只有在他气力不济、心神分散之时,才有一瞬间的机会,所以我并无太大的把握。不过如果实在一群人一起围住他的情况下,胜算便大大地增 加了……” 秦言暗暗松了一口气。等到他气力不济、心神分散之时……本少爷一剑刺过去,一样是必杀的招数。 他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心动了。不过,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不可轻率,你且容我思索一番,再给你答复。”“随便你。”成刚已将该说的都说完,知道再怎么劝说都不会影响他最终的决定,所以不会妄求他现在就给出承诺,只是淡然地回过头,听着背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面上 表情一如既往地沉静。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的脸上就挂上了一副冷酷的面具,将自己的心思与欲望一并隐藏起来。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那一场失败…… 他背负起双手,徐徐迈出两步,走过转角,便见前方衣袂闪动,一袭粉色华裙的宋晴纱如流云般飘到他面前,与他对视一眼,朱唇微启,道:“成师兄……”“你是来找秦师弟的吧,他刚刚走,大概是往幽魂殿的方向去了。”成刚淡淡地道。宋晴纱妖娆的身姿映入他眼中,令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灼热。没有哪个男人会对眼前的这具身躯不起欲望,成刚也不例外,但他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了解得很清楚,断然不会为了这点色欲而去做多余的事情。从这方面来讲,他对武者之路的信仰要比秦言更加坚定。而宋晴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此,尽管不止一次地瞧见了对方眼中的渴望与灼热,这朵艳丽的罂粟花也从没有试着去招惹眼前的壮汉。尽管其魁梧雄健的身躯 对她有很大的吸引力,但她早就知道,这个冷酷淡漠的男人身体中,隐藏的是怎样一头凶厉嗜血的野兽。“多谢成师兄指路,小妹先行一步了。”宋晴纱微一躬身,避过成刚的目光,匆匆错身而过。待走过转角之后,她的声音才顺着山风渺渺传来:“如果大师兄答应了的话,今 晚小妹当登门拜访。” 成刚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答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两人心知肚明,只要秦言肯点头,那么那位不可一世的搅局者将会迎来他人生中最后一个血腥的夜晚。沿着山崖往前,走到一处分叉口前,宋晴纱折向右边,步入一道僻静的林荫小道。这是通往幽魂殿的方向,光线阴暗,行人极少,如果不是顾及着山顶上那位凶名震慑天 下数十年的门主的话,倒不失为一个杀人弃尸的好去处。 宋晴纱走出不远,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冷喝道:“你还要跟我多久?”伴随着一阵略带沙哑的笑声,后方道路中央的光线忽然开始扭曲,如水波般荡漾起来,一个灰色的人影自扭曲的光线中显露,素手轻扬,一圈无形的波纹向四周荡开,只 见道旁枝叶顿时蒙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 “宋师姐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小妹也是要去幽魂殿,与师姐顺路而已,凭何说我是在跟踪你?” 宋晴纱瞧着她,脸上浮现出灿若桃花的明艳笑容:“原来是宫师妹!你不必如临大敌,我说的并不是你。” “哦,难道此处还有其他人?”“也不是。”宋晴纱朝两旁望了望,道,“我只是担心有宵小之辈跟踪我,故此打草惊蛇,却不想惊出了宫师妹。当然宫师妹绝不算是宵小之辈,所以我这话就当是落到了空 处,并非针对任何人。”她脸上神色轻松,笑容明媚,落到宫云袖眼中,却是最深刻的嘲讽。宫云袖的表情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只能看见唇角的弧线渐渐下垂,显示出她极度不悦的心情。周围 草木枝叶上的鲜艳光泽迅速黯淡下来,透出森森杀气。 宋晴纱的笑容仍旧轻松:“宫师妹莫非想在这里动手?我好意奉劝师妹一句,还是慎言慎行,莫要惹恼了门主,咱们俩都得倒霉。” 宫云袖冷冷地道:“你不用抬出门主来吓我。我只问一句,藏书阁里的古籍,也是可以随意批注修改的么?” “当然不可以。”“那么,你借给我的那本书又是怎么回事?”言语中透着丝丝煞气,宫云袖抬起右臂,纤纤五指自灰色袖袍中探出,轻轻弹动几下。随着她的动作,光线以一种炫目的速度 流转变幻,凝聚成了一只具有五彩光翎的大鸟,虚浮于半空,昂首扇翅,威风凛凛地朝宋晴纱盯来。 “妹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宋晴纱神情不变地装傻充愣,“妹妹也许是误会什么了?”“呵,好一个误会!若不是我偶然察觉,说不定还真就接受了你的一片好心,连尸体都已经腐烂了吧!”宫云袖说着上前一步,五指挥转,一团光芒自她掌中凝现,殷殷闪 烁着,似欲脱手而飞,“我没有想到,你的花杀术居然连书册上的文字都能改变,害人于无形之中,实在狠毒!”宋晴纱浅浅一笑:“彼此彼此,你给我的那本中册不也修改了几个关键的句子吗?幸好我早就听说过你绝翳术的厉害,又知道你素来对我心怀怨恨,所以认真慎重地把整本 书都检查了一遍,才能逃过一劫。说起来,宫师妹啊,我没有刻意针对你,你却是冲我而来,理应是我质问你才对,你如此气势汹汹地先声夺人,难道就能增加胜算吗?”“原来你也早就知道了!”宫云袖藏于帽兜下的两眼微微眯起,身前五彩大鸟清鸣一声,化为一道流光朝宋晴纱冲去。于此同时,她本人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宋晴纱侧旁,掌间光球旋转着贴上了宋晴纱细嫩的脖颈。 第二百二十五章 重逢 值此时刻,宋晴纱轻轻一叹,一双梦幻般素白的玉手不知何时竟已捏住了宫云袖的两臂,数条花叶藤蔓自她衣内蔓伸出来,迅速缠上宫云袖的身躯,直将灰袍下的躯体绞 成粉碎。晶莹的点点光泽随风飘散,方知那原来只是一道虚影。宋晴纱双目骤凝,才看到那气势汹汹冲来的五彩大鸟之后,还隐藏着一个灰暗的身影。此时蓄力再攻已然不及,她面上却不见有丝毫慌张的神色,眼见大鸟扑到了面前,她不慌不忙地挥了挥袖臂,身子便若零落的秋叶一般随风往后飘荡远去。而在她原本立足之处,一株有着硕大叶片的奇异树木凭空出现,昂起的巨大花瓣竟长着锋利的锯 齿,一张一合,便将那五彩大鸟吞入蕊中,迫得大鸟身后的宫云袖的身形也生生停止,紧接着以更快的速度往回退去。眨眼之后,只见那食人树木的花叶上俱泛起赤红的色彩,紧接着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显然已承受不住肚里的巨大灵力。只听一声震彻山谷的巨响,食人树木炸裂开来,碎 末残屑激溅,将狭小的林荫山道清理出一片数丈长宽的空地来。 宋晴纱和宫云袖各自立在对侧空地的边沿,望着眼前的场面,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她们虽然针锋相对,却没料到会造成如此巨大的声势,如今肯定已经惊动了幽魂殿中的那个男人了吧?若他怪罪下来,以她们娇贵的身躯,还真未必承受得起。两人相对望着,在原地呆立了良久,脸色渐渐舒缓下来。这么近的路途,如果血狼僧想要怪罪她们,应该早就已经出现在她们面前。如此看来,他老人家并没有把这点动 静放在心上。 又过了片刻,宋晴纱唇角一动,面颊上再度浮起了魅惑众生的笑容,望着宫云袖,悠然道:“宫师妹,还要继续吗?” 宫云袖冷冷地道:“我本是来找人的。” 宋晴纱嫣然笑道:“那真是巧,我也是来找人的。我猜,我们要找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不如暂且罢手言和,以后再作计较,如何?” 宫云袖点点头:“依你。”就在两女争斗的时候,秦言已经走到了盘山而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阶梯的中段。夹在两侧阴森森的山壁之间,凌乱的壁画中狰狞的恶魔挥舞着爪子好似要破墙而出,让行走者大气都不敢出。秦言知道这里其实是有一个小型幻术法阵,能激发人的各种恐惧心理,从而对高不可攀的幽魂殿更加敬畏。这种伎俩现在对于他已经全然无效,他 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朝着两侧的地狱画卷不屑地撇撇嘴,顺便对其中的恶魔形象品头论足。 头顶挂那么大一对牛角,也不嫌重! 嘴都歪成什么样了,牙齿也残缺不全,怎么好意思出来吓人的?走着走着,就来到整个山道最狭窄的一段路途前。这一处窄道被两侧凸起的怪石夹紧,仅能容许一人通过。若是恰好碰上对面也有人来,那就必须得有一人原路返回。因 为在危机重重的魔门,很有人会侧过身子将后背交给别人,即使是最熟悉的朋友。以秦言首席弟子的身份,当然不会有这么多顾忌。从明面上来说,除了三位师门长辈,其他所有人都得给他让路。因此,他的脚步毫不停留,走入窄道之中。转过一道陡 峭的弯路之后,他心中忽有所感,倏地止步,便见对面的弯道后转出一个人影,也在这时止住了脚步朝他望来。那是一个陌生的黄脸汉子,脖颈上缠着黑色的长巾,一身打扮跟寻常江湖上的一些镖头庄客差不多,看起来毫无出奇之处。他脸上露出些许惊疑不定的神情,定定地凝望秦言。秦言心中亦十分惊讶,此人欺到他身前十步处才被他发觉,这份修为在整个魔门中屈指可数。偏偏他却不认识此人,怎会有如此古怪的事情?在血狼僧亲自坐镇的 幽魂殿下,想来不至于混入别派的奸细,莫非这人也跟歌行烈一样是新近才召回的弟子? 不过,从他迟了一步才发觉到自己的表现看来,他的修为比本少爷还是要稍逊半筹,可能跟小歌和成刚在伯仲之间…… 正当秦言猜疑之时,那人脸上却浮现起古怪的笑容,竟一步一步朝秦言靠近过来。 这家伙,难道是跟小歌一样丧心病狂的疯子吗?感受到对方散发出的如寒剑出鞘般锐利冷冽的气势,秦言心头一凛,暗自凝神戒备。 不过,他仔细端详那人,便发觉那人眉宇间有种令他感觉到亲切的韵味,而且对方散发的气息也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是一个阔别已久的老友一般…… 岳先生?林阁老?陆离?是他们的亲戚朋友吗?好像都不太像,那又会是谁呢?思索间,那黄脸汉子已到了他面前,两人相距不足三步,将对方的神情毛发都瞧得一清二楚。秦言发现这人的眼眸如女子一般,波光隐现,如烟似雾,在那股凛然冷漠的锐气之后,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他稍一低头,视线落到他脖子上缠着的那条黑色长巾上,心头猛地一跳,竟发现这条轻纱长巾的样式与昔日从妖魔手中夺得的某一件神物 异常相似。复又抬眼望去,就见那黄脸汉子咧嘴一笑,用粗豪的嗓音说道:“师弟,这么快就忘了我吗?” 秦言闻言如遭雷击,怔怔地道:“玉……玉……” 见了憋了半天却没说出那个名字来,黄脸汉子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眼眸中渗出动人的媚意:“我现在叫韩阳云,你可别叫错了。” 秦言忽然猛跨一步来到他面前,抬手摸上他的面颊,轻声说道:“为什么不叫严韩玉?” “因为那样只要一倒过来念就露了马脚啊,笨……”她后半截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秦言已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如此用力的一个拥抱,若是寻常女子,恐怕已经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但两人都不是常人,便能静静享受着久别重逢的温柔。 就这么无言地相拥了良久,秦言转过脸来,嘴唇缓缓往她面颊凑去。正逢她也睁大眼睛瞧来,便清楚地看到秦言在她脸上轻轻一啄后连连皱眉的神情。 她脸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那粗糙得如牛皮般的触感,实在是太糟糕了!尽管知道自己已经易容的事实,但玉寒烟仍忍不住哼了一声,松开手挣脱他的怀抱,冷冷地道:“怎么,觉得我的这个样子太丑,不能入你的眼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惊见 “师姐,我实在不习惯跟一个男人亲嘴……” “叫我韩师兄!”玉寒烟淡淡地打断他,“我也不习惯以男人的身份跟另一个男人搂搂抱抱。其实我这次来,并不是来找你的。” “哦!”秦言当然知道玉寒烟不可能来专程找他,不过经她这么一说,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了,“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呢?” “你最好别知道。”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 “你真是个浑人!”玉寒烟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就不知道哄哄我吗?”“啊?这个,玉师姐,我……”秦言从未有过哄人的经验,根本不知从何说起,面色一片窘迫。他却未能察觉玉寒烟唇边隐匿的笑意,下意识地抓了抓后颈,支支吾吾地道: “那个,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 “有你这么哄人的吗?”玉寒烟瞪了他一眼,嘴角一丝笑意扩散开来,眸中波光流转,垂下眼帘,轻声说道,“我嘴上没有涂药。”秦言先是一愣,瞧见她略显忸怩的神情时,才明白她的意思。以他无比坚毅的心境,竟被这轻轻一句话牵动得心荡神摇,口干舌燥,一把再将玉寒烟抱住,低头凑近那张 平凡无奇的面孔,待玉寒烟闭上眼睛时,他却突然出声问道:“真的没涂药物吗?我怎么觉得跟上次的色泽不一样啊?” “喂——”玉寒烟羞怒交加地睁开眼,却赫然发现秦言的脸已经凑了过来,封上了她的嘴唇。湿嫩润软的双唇,淡淡的动人的馨香,还有那让人迷醉的温柔旖旎。玉寒烟瞪大了眼睛,却没想到自己居然睁着眼享受了这一幕。秦言粗重的鼻息喷在她侧脸,如同挠痒 一般,所过之处立即晕染了一片红霞,连那一层易容的药物也无法掩盖。 当秦言的舌头探开她的贝齿,开始探寻更深处的丁香之时,她终于忍不住从鼻翼中发出一声闷哼,身躯软倒在秦言的臂弯里,自脊椎中升起一股神酥骨爽的战栗。 意乱情迷之时,便彻底忘了自己的身份与外界的环境,全身心地投入到那销魂的感觉中,再也不愿醒来。 因此,当宋晴纱和宫云袖的身影自后方不远处出现的时候,两人都没有丝毫察觉。当然,这也是因为那两人身上没有杀意,无法激起秦言心中的警觉。 望见秦言与玉寒烟纠缠的身影,宋晴纱和宫云袖几乎同一时刻陷入了呆滞之中。 尤其是在看清玉寒烟的面貌之后,宋晴纱终于忍不出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幸好,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两人,并没有因此而觉醒。 但宋晴纱的心里已经掀起了一片滔天巨浪,她未曾想到水落石出的真相居然如此讽刺。难怪当日首席能够淡然抗拒她的天魔舞的诱惑,原来他真正喜欢的,居然是男人! 而宫云袖的反应比她更加不堪,她就像受到了某种惊吓一般,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一块突起的巨石之后,怔怔地停了下来。 短暂的失神过后,宋晴纱想到了过往的很多事例,顿时觉得很多想不通的事情现在都豁然开朗。大师兄从不对任何女人假以辞色。大师兄自幼年时代起一度就只有一个很好的男性朋友。大师兄看见自己与方逸远欢好的情景,也能面不改……不过,更多的疑点也随之接 踵而来,让她的头脑一阵混乱。 这时候,秦言冰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看够了没有?滚!”喝声若锐利的长剑出鞘,锋刃直刺心胸。宋晴纱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转身飘退,脚步不敢稍有停留,越过巨石后的宫云袖,匆匆消失在陡峭的山道外。值此时刻,她连劝 说秦言参与伏击的话语也不敢再提起,只盼大师兄莫要恼羞成怒杀她灭口。 “好威风,好煞气,真不愧是婆娑门首席大弟子!”待秦言转头之时,玉寒烟凑到他耳边,眨着眼睛轻声说道。 “怎么,难道你希望我温柔对待每一个人?” “当然不是。对付那种女人,就得凶恶一点,若不然,只怕你迟早要栽在她手上。” “看来你对她很熟悉。” 玉寒烟换回了女声,柔声道:“我每隔两年来魔门一次,早就听说了这位次席弟子说不尽的风流韵事。嘿,魔门第一美人,想必也曾经觊觎过你的身体吧?” 秦言不能否认,点点头道:“她曾在我面前跳过一段天魔舞,差点引我上钩,不过我在关键时候想到了你,便终于忍了下来。” 玉寒烟跟着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温柔地笑着,轻轻说道:“你也不用勉强,下次她再勾引你,你就把她绑起来,陪她玩个三天三夜,看她还敢不敢乱来。” 秦言愕然道:“三天三夜……这会先要了我的命吧?” 玉寒烟眨了眨眼睛,微笑道:“真笨!谁说让你自己上了?你可以用工具嘛,譬如木棍什么的……” 秦言“啊”了一声,莞尔道:“师姐,这一招可真够毒的。不过从你口中说来,怎么感觉有些,有些那个呢!”玉寒烟温雅一笑,低低吟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师弟,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女人的心更加狠毒了,你若要追求大道,万万记住不可与 女人为伴……”她的脸色忽地一僵,细语间兀然惊呼出声,原来是秦言的手掌摸上了她的胸脯,如细沙般轻轻拂了过去。 “喂!你做什么!”玉寒烟的声音骤然抬高了八度,并且换成了男子雄厚的嗓音。偏偏秦言的手只是一拂而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只能看见秦言脸上可恶的笑容了。 “师姐,你身上塞了什么东西,紧梆梆的,缠得这么紧,就不怕影响成长吗?”玉寒烟脸上闪过一抹羞恼之色,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瞪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已经十六岁了,不会再长了。何况,就算再长也长不过你的瑶儿妹妹了。”她眼中波光 盈盈,似嗔似怒,“放心,吾家……我知道你在魔门内很长时间见不到合乎你心意的女人,憋得厉害,我不会怪你的。” 秦言面上一阵发热,正待开口,又听她道:“其实,现在躲在石头后面的那个女人也不错,她偷听了我们这么多谈话,你最好还是把她收了吧,否则……”听她言语中透出杀气,秦言忙道:“别担心,她是自己人。”其实他知道宫云袖不能完全信任,因此在发现她的气息之后,也比较注意谈话的隐秘性,一些私密的话题,他 和玉寒烟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虞被她知晓。玉寒烟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的师弟果然神通广大,魔门中的女子,没几个能逃出你的手掌心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误解 秦言正要反驳,却见玉寒烟摆了摆手,道:“我要走了,有几件事提醒你一下,你仔细听好。” “你说。”玉寒烟上前一步,贴上了秦言的身躯,微微转过脸,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首先,不要想着约人一起去伏击歌行烈,门主很看好他,不会坐视不管的。你若想杀他,唯一的 机会就是在擂台上,以迅雷之势斩下他的脑袋。” “这个……我知道了。”秦言点点头。他心中惊讶的是,为何玉寒烟身为外人却对这件事看得这么清楚,难道血狼僧对她有特别的交代吗? 不管怎样,宋晴纱和成刚等人所谓的合纵之策,只因为玉寒烟这轻轻一句话,便彻底宣告了破灭。“其次,宋晴纱是我的表妹,如果她得罪了你,请你至少留她一条性命。”玉寒烟说着瞥见秦言惊愕的神情,轻轻一笑,道,“当然,你若想把她收入房中,那也由得你。至 少我对她还算熟悉,比一些来历不明的女子要好的多了。”她的语气中似有所指,不过秦言并没有注意,他已经全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她居然是你的表妹?她知道你的身份吗?”难怪他当时觉得宋晴纱跟玉寒烟的神态有点相似 ,原来这两人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那时她年岁尚幼,应该不记得我。就算记得,她也只会知道我是玉仙子,而绝对想不到我会出现在魔门之中。所以,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要在欢好的时候说漏了嘴 !哈,开个玩笑。不过说真的,我的这位妹妹的身材比我要好得多,想必你也见识过了,不会输给瑶儿妹妹,而且很会讨好男人……” “得了吧,师姐,你的那位表妹号称本门中第一风流人物,本少爷若纳了她,只怕第二天就得戴绿帽子,这等艳福我可消受不起!”玉寒烟哼哼两声,但嘴角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她好不容易肃整脸色,将声音压成细细的一线,轻轻道:“关于那内门印记,有些话我不便多说,请你自己务必小心,不 可放松警惕,切记切记。” “嗯,我知道了。”“那好,你自己保重。我……走了。”玉寒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低下头,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她侧身欲走,忽觉腰间一紧,却已被秦言抱住。秦言偏过头 ,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沉着嗓子说道:“不能多留几日吗?” 玉寒烟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抱歉,时间紧迫,没办法看到你大展神威的场面了,提前祝贺你一下吧!” 两人四目相对,均望见了对方眼中的苦楚与无奈。身在魔门,便由不得自己。相见一面,便是莫大的奢望。这等遗憾,也许以后永远都无法弥补吧……秦言沉默了片刻,玉寒烟反过来抱住他,两人的身子紧贴在一起,脚步旋转一圈,便在狭窄的小道中换了个位置。玉寒烟见他迟迟不肯放手,摇摇头,低声道:“我必须走 了。”秦言慢慢松开手臂,待她迈出一步,忽又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问道:“我下山后该去哪找你?”“再过个十来天,我就会去平海府流苏园,可能要在那里待几个月。如果你有事,就去那找我吧!”说完这句话,玉寒烟手腕轻轻一颤,将衣袖自他手中挣脱开来,快步消 失在转角之后。 巨石后的宫云袖看到她匆匆走来,连忙垂下了视线。不料玉寒烟竟在她身前停住脚步,打量了她几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如果少花点机心,说不定希望还大点。” “什么?”宫云袖莫名奇妙地抬起眼来,却见这汉子已往下走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她望着下方陡峭的崖壁和云海,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上行去。走过转角,便看见秦言脸上一片和煦的神色,平静地朝她望来。 “你都看见了?” “嗯。”宫云袖并不担心秦言会杀人灭口,只要岳灵亲近她,就不会有太多顾虑。她观察着秦言的脸色,轻声问道:“秦师兄,你真的喜欢他?” 秦言淡淡地道:“你不用管。说吧,有什么事?” 宫云袖却继续追问道:“你还喜欢女人吗?” 秦言皱起眉头:“这是我的私事,没必要告诉你。” “这件事很重要,比任何事都重要。”宫云袖坚持道,“我可不希望我投奔的是一个有变态嗜好的家伙,你至少得给出一个解释。”“好吧。”秦言轻轻吸了口气,为了玉寒烟的身份,他只能牺牲一下形象了,“我当然喜欢女人。刚才那家伙是我下山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兄弟,他救过我的性命,我跟他关系 很好……”“都好得要以身相许了?”宫云袖仰起脸来,帽兜下的绝美容貌正呈现出无比恼怒的神色,咬牙切齿地道,“你们两个男人,居然……你让我怎么去跟灵儿说,原来她崇拜的 哥哥,竟然是这么一个变态的家伙吗?” 听她说起岳灵,秦言的脸色也僵了一下,良久才道:“这件事不能跟她说。” “怎么,难道你自己也知道羞耻吗?可是你又能瞒多久呢?除非你永远不再跟那人来往……” “宫师妹,你过虑了。我说过了,我跟他是好兄弟,今天只是久别重逢,情难自禁而已,你无须放在心上。” “好一个情难自禁!”宫云袖冷笑道,“秦师兄对感情的表达方式果然与众不同……” “好了!”秦言沉声喝道,“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吧!你这次来找我,想必是为了歌行烈?”宫云袖上前两步,脸上露出嘲弄的笑意:“你以为我找你是因为他?你知不知道,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一个月,灵儿和魏师弟有多担心?一个首领如果只能让他的追随者时 时刻刻处于提心吊胆之中,那么他根本就不值得追随!你想想吧,自你回到圣门开始,做过的一件件事情,哪一次让人安心过?” 秦言眯起眼睛,瞳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这次不告而别,的确是我不对。不过,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问你,下一场比试,你打算怎么办?”“这是我的私事,也不用你来过问。”宫云袖拉了拉帽兜,冷淡地转过身去,“既然你没有缺胳膊少腿,我也就放心了。你洞府中的三把宝剑已经被挖了出来,暂时放在我那 边。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过来拿吧!” 她刚欲迈步,忽觉眼前一暗,秦言已然拦在她的身前:“告诉我,你的下一场比试是什么时候?” 宫云袖垂下目光,道:“明天。” “对手是歌行烈?” “不错。”“那么,你认输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倔强 “不行。”宫云袖断然拒绝。 秦言又重复了一遍:“你认输吧!” “你是在担心他剑下无情?放心,我不至于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等你上了擂台,后悔就来不及了。” “是吗?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能取我性命!”“那么……”秦言抬起右手,伸出了一根食指,“接我二十招,我就让你上台。”话音落下,那根手指已倏然出现在宫云袖眉心处,一点寒芒直刺而来,紧随着冰花片片,刺骨 的寒意已将指尖所指的部位冻结麻痹。光影变幻,拉扯出一连串残像,灰色长袍飘荡远去,顺着嶙峋的崖壁窜上丈余高。但那根闪烁着寒芒的手指也紧随而至,追咬着宫云袖的脑门。一缕长发自帽兜下滑出, 被指尖寒芒一触,立即悄无声息地断裂零落。宫云袖脚尖自崖壁一块突起之处轻轻一点,施展出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身法变换,顷刻间便逃到十余米外的远方。但还未及着地,那根修长的手指又已来到眼前,如影随形得就像已经成为了她影子的一部分。她猛地抽了口气,右臂一挥,顿有一圈太极的图案在胸前旋转凝聚。然而那根手指毫不停留地插了进来,太极图未能阻挡它一个刹 那,便如雪水般消融。宫云袖狠一咬牙,脚下猛地一蹬,身躯朝着陡峭的悬崖倒载下去,只为躲避那根可怕的手指。耳畔风声呼啸,她下坠数丈之后,手臂轻轻在崖壁石缝里一根草叶上轻轻按 了一下,身躯下坠之势便骤然减轻了大半,紧接着脚尖踩过另一根枯枝,身躯便若没有重量般弹了起来。她本以为应该已经躲过了那致命的手指,不料这时眼角忽然一亮,那根手指竟已自侧面追来。宫云袖这一口气本已将耗尽,不得不拼命再鼓起余力,身形匪夷所思地再一次转向,如壁虎一般贴着崖壁笔直往下滑去。她不敢再有丝毫停留,一直下坠了十余丈,落到一块突出的岩石平台上,身躯旋了小半圈,意欲再往斜侧射去。不料额头忽地一凉,一股硕大无匹的力量汹涌而来,无情地将她掀倒在地。她惊呼一声,慌乱地抬起两眼,才发现那根手指已然点在了她额头上,接踵而至的冰花簌簌落下,在她的 面颊上迅速凝结出一层冰霜。 “九招。”秦言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你若跟歌行烈对上,这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宫云袖一动也不敢动,罩帽下的混沌阴影已经消散了大半,精致的面容覆盖着冰霜,宛如一尊玉砌的雕像。 秦言将手指从她额头拿开,缓缓地道:“歌行烈跟我的修为在伯仲之间,加上那柄紫炎剑,你最多能接他五招,连出声认输都来不及。” 宫云袖喘出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冷声道:“不必危言耸听,你是知晓绝翳术的弱点,所以才胜得如此轻松。换成歌行烈,他未必看得出来。” “也就是说,你一定要上去咯?”秦言轩起了眉毛。 宫云袖坚定地道:“我非去不可。”“那么,只好请你睡一觉了……”话音在嘴里转动间,秦言的身形骤然射出,右手闪电般斩向宫云袖后颈。宫云袖双瞳蓦地缩紧,身躯惶然朝旁侧闪去,上半身几乎折成了垂直角度。然而她毕竟还没完全从秦言上一击中完全恢复,动作稍稍慢了一拍,立即便被秦言赶上,轻轻在她后颈拍了一记。一股带着强烈麻痹性的阴寒力量渗透进来,她 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接下来的动作也完全变形,无力地朝悬崖外的方向倒过去。最后的时刻,她勉强偏过脸来,眸中流露出强烈的质问的神色,对上了秦言冷淡的眼神,檀口微微张开,想要说点什么,却只见黑暗扑面而来,带着她陷入了深沉的睡梦 中。眼见她即将跌下山崖,秦言伸出手臂,搂住她的后背,轻轻将她抱起,忽然心中一动,一股被人窥视的感觉自灵魂深处升起,好像背后突然多了点什么。他没有立即转过 身,而是放缓了手上动作,以极度微小的幅度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后,便听到身后意料之中的冷酷嗓音:“言儿,你倒真是个多情的种子!”尽管嗓音的主人已尽量显得柔和,在外人听来却仍如同万载不化的冰山一般酷冷。最关键的是,在秦言的感应中,声音源头的所在之处分明是空无一人的。如果不是心中 那点突兀的直觉,他根本感觉不到身后那人的到来。 倘若那人有意动手的话,自己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了吧! 秦言面上泛起一丝苦笑,默默地将刚吸入的那口气又吐了出来。本以为已经将两人间的差距追近了一些,没想到还是隔着一道天堑般的鸿沟,事实的真相简直让人绝望。 不过,自己毕竟能模糊地感觉到了他的到来,而不是像当初跟见鬼一般,这也算是一种值得欣慰的进步吧!脑中的纷乱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秦言转过身来,轻轻将昏迷的宫云袖放在岩石上,朝着那道霸气逼人的轩昂身影躬身下拜:“师父!”说话的同时,他已经运起瀚血功诀解 开了心脏处那团灵力印记的枷锁,充沛的灵力一股股流淌出来,与他本身的冰寒灵力混在一处,冰雪交融,游遍全身…… “不必多礼!”血狼僧幽深的视线停留在秦言脸上,刀削般的薄唇微微一弯,算是露出了微笑,“许多日不见,你的修为又有进步,确实是很不错!”“禀师父,弟子本打算在那冰火地狱修炼几日,不料却迷失在冰原上,摸索了一月才寻到了出路,未及向师父禀明,请师父恕罪!”秦言一边说着,一边体会着印记中的灵力在体内运行的痕迹,那种感觉就像一条蛇在体内爬行似的,让他浑身都不自在。然而他唯有将这感觉隐藏起来,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同时暗暗封锁了灵台识海的本源 ,隔绝了对灵力的控制,任其自由运转。 体内的灵力已经被污染了,必须得尽快散掉,但识海元灵却万万不能沾上这种恶心的东西,那样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血狼僧的目光如同深渊般冷寂,但声音却愈发柔和起来:“你失踪了一月,为师的确有些挂念。下次如果再要去秘处修炼的话,最好提前知会为师一声。”“是!”秦言恭声作答。 第二百二十九章 寻路 “上次无生阁那件事,为师已经替你去讨了说法。独孤胜欺上瞒下,陷害小辈,当真丢人!他挨了我一掌,没有三个月休想起身。这番惩戒,你可满意?” “多谢师父为弟子……” 血狼僧挥手打断他:“我说过了,你我师徒之间,不必那么客套言语。” “是!弟子……很满意!” 血狼僧嘴角流露出更加明显的笑容,点点头,又道:“但独孤胜毕竟是你的长辈,等他伤愈出关,你再与他见面时,切不可对他无礼!” “弟子明白!” 血狼僧的目光缓缓下移,在他胸口处凝住,缓缓道:“你燕师叔给你的印记,感觉如何?”秦言心中一凛,只感觉那道目光如同尖刀般刺破了他的胸膛,将他身体内部的情况一览无余。这种体会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中一般,让他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转身逃走的冲动。他勉强维持面上表情不变,定了定神,道:“燕师叔赐下来的印记真是神妙,好像能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力量,简直用之不竭。弟子近日来修为能有所进 步,也是多亏了这个东西。” 血狼僧的神色却似乎有些黯然,他叹了一口气,道:“这印记的确是很神妙……其实,如果有其他选择的话,为师也不想如此……”秦言心头一震,抬眼瞥见血狼僧脸上罕见的慈蔼之色,暗暗为之动容。他自小失去父母,在残酷的魔门中艰难长大,血狼僧对于他内心来说,有时候真像是一个严苛的父 亲,让他深深畏惧的同时,未尝便没有一丝孺慕之情。这种情感,还掺杂着一点戒备的恨意,混乱得让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他回过神来,脸上露出迷茫之色,问道:“师父,您在说什么?”“没什么……”血狼僧脸上怅惘的神情,很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个无法追回的人,不知是雁漠然还是黄凡。片刻之后,他的视线再度回到秦言脸上,言语中多了一点心不在焉的 意味:“你原先的洞府已经毁了,你再去挑选一处,在内务堂登记一下吧!” “是!”秦言应了一声,便见眼前血狼僧的身影开始淡化。那只是他留下来的残像,至于他的真身,此刻大概已回到了幽魂殿中。此等身法,堪称神鬼莫测。秦言眼中露出深深的敬畏之色,待到血狼僧的残像完全消失后,才俯下身去,将地上昏迷的宫云袖抱起,轻轻一抬脚尖,纵身沿着崖壁往上掠 去。隔绝了对灵力的控制,他的速度便减慢了许多,身体虽然依旧轻盈,但已不复无懈境界时的流畅和灵动。至于瀚血功诀,却不是以身法速度见长。因此他一路跑下山,只觉得十分别扭,恨不得立即找个无人的地方把全身灵力散尽才好。然而怀中的宫云袖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要是她悄悄溜走,自己一番苦心岂不白费?所以他不敢停留, 沿着雪河径直朝宫云袖的洞府跑去。 来到洞府前,他粗暴地踩破三处陷阱,一掌拍坏了洞中阵法中枢,很快在幽暗的山洞里游荡了一圈,却没发现魏飞和岳灵的踪迹。 看来他们是去了魏飞的洞府!秦言站在洞外的草地上,默默地踟蹰。现在有一个重大的问题摆在他面前:他不知道魏飞的洞府在什么地方!魏飞这个人,跟他有几分相似,都只爱默默地锻炼武技,低调地避开风口浪尖。这一次回归魔门之前,秦言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人,即使在接受魏飞的追随之后,他也没 在魏飞身上花太多心思,因为他实质上永远只相信自己的力量。直到岳灵出现,他肩头突然多了一份责任,他才有些意识到,在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秦言在草地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望见远方小路上有人影出现。他不假思索,一闪身追了上去,拦在那人身前,面上露出微微笑容,问道:“这位师弟,你知道魏飞的洞府 在什么地方吗?”那名弟子被他的突兀出现骇了一跳,看清他的面貌,慌忙躬身下拜:“首席师兄!我,我不知道魏飞师兄的洞府在哪。”他偷眼瞄了瞄秦言怀抱中的宫云袖,心中已于一瞬间产生了无数个荒诞的想法:天哪!首席师兄竟然俘掠了宫云袖,还要打听魏飞的洞府,是要跟他一起分享吗?可是如果他跟魏飞很熟的话,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洞府呢! 难道,是宫云袖跟魏飞通奸,给他带了绿帽子,所以他现在是要去把魏飞砍成十八段……秦言怎知这位想象力丰富的师弟已经对眼前的这一幕构造出了大段丰富的情节,并将在日后成为一个震撼人心的谣言的源头。他只是板起面孔,将略带寒意的目光凝注在 这弟子的脸上,淡淡地道:“是么,你不知道?你认识的人中,总有人会知道吧?” 那弟子被他森冷的目光一看,霎时吓出一身汗来,连忙叫道:“我知道有人知道,郭义,他认识魏飞师兄,一定会知道的!”“那好,带我去找他。”秦言说着说着,便感觉到印记带来的灵力太过充沛,已经有冲击灵台的势头了,散功之势已经迫不及待。他摇摇头,道:“算了,你带他来见我吧!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罗德。” “嗯,罗德师弟,你去把那个郭义叫过来吧!” “是!”罗德转身一边跑一边想,刚才首席的目光真是好可怕,夺妻之恨果然能让人变得疯狂,我可得手脚麻利点,别被首席当成了泄愤的对象。 他一溜烟跑到郭义的洞前,远远望见郭义那小子正跟几个同辈弟子摇头晃脑地饮酒作诗,便张开嗓门大声叫道:“祸事了!祸事了!” “叮!”杯盘清脆落地,在座的几人麻利地从各个角落抽出弯刀长剑,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 “喜王公这么快就杀上门来了?他带了多少人?” “不是喜王公,是首席,他要去跟魏飞干起来了,还点名要让你带路!” “什么!”郭义大惊失色,“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去找魏飞的麻烦,又怎的知道了我的名号?” “此事说来话长,首席那边催得急,我们边走边说。” “不,你先给我说清楚!”郭义精明得很,事关自家性命,怎敢贸然出动。“哎,好吧!其实呢,这件事是这么个情况……” 第二百三十章 散功 在魔门内有名的谣言制造家罗德的口中,一件虚构的夺妻争斗的前因后果便生动地呈现在人们面前。整个事情的经过,大致可概括如下。起先是俏宫娘叶下传情,俊秦郎砚台立誓,两人干柴烈火,很快就勾搭在一起,郎情妾意,好不快活。然而好景不长,某一日首席外出的时候,宫云袖竟在紫山竹林中邂逅了另一个叫魏飞的男人。那魏飞体格魁梧,面目英俊,谈吐也颇为不凡,宫美人瞧得怦然心动,竟然动了贰心,在当夜温柔的秋风和月光中,半推半就地与他行了苟且之事。此后两人一发不可收拾,每待首席外出,便私底下去竹林幽会,共赴巫山云雨。由于担心首席察觉,他们买通了一个探子,让他献上藏宝图,骗得首席外出寻宝,经月不归。宫美人与魏郎在这时日内尽情甜蜜,日日欢好。然而某一日两人欢好之时,竟被一个上山寻药的弟子撞见。两人为图快活,当即就欲杀人灭口,却不想那人身手油滑,竟然跑出了竹林,宫娘与魏郎皆赤身裸体,不敢追下山去,以至于让他逃脱。那人交手时被魏郎打伤,便怀恨在心,竟然去 向首席告密。首席听到消息,直气得七窍生烟,当即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几下拿住了宫娘,此时正要打上门去,将那魏飞剁细碎了喂狗…… 罗德一旦开了口,便立时露了本性,一阵狂吹猛侃,兴奋劲涌上头来,连宫云袖洞中等待着他的秦言都抛到了脑后。“你们可能奇怪,那魏飞的武技和地位明明远不如首席,为何偏偏却能盗去了宫云袖的芳心呢?其实他是深得潘、驴、邓、小、闲这五字其中之意,不像首席那般倨傲,是 以竟能后来居上……” 郭义听到此处,也明白了事态的重要性,冷冷地打断他:“那魏飞再怎么会哄女人,也就要被剁成十八段了,还有何用?” 他旁边一人露出焦虑之色,问道:“郭大哥,怎么办?”这郭义平日里时常吹嘘自己与魏飞关系很铁,曾并肩作战,是莫逆之交,还凭此赢得了众人的敬重。然而到此时刻,他也不得不做出选择,一咬牙道:“其实我与那魏飞也只是泛泛之交,只是敬他是个人物,才与他称一声朋友,不想他居然做出这等事来,实在是猪狗不如!是我郭义瞎了眼,今日便与他恩断义绝,下次再见便是陌路之人, 生死全由天定!” 当然,在不久他知道魏飞其实是首席师兄的亲密战友之后,便立即改了口,马上澄清了这个“误会”。只是,由罗德口中散布出的谣言,却怎么都收不回来了。这时候秦言正躲在宫云袖的洞府中,找了一间石室,把宫云袖丢在床上,在她颈后又补了一掌,以瀚血的毒素麻痹住她的后脑,使她在短时间内不能醒来。然后,他便寻 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安然地打起坐来。他首先在心中默念起妄念金莲经,制造出一层血气的牢笼,将印记再度包裹、封印起来,彻底隔绝了印记与灵力的联系。接下来,就该找出一个办法,将身体中已被印记 污染的灵力散出体外。他所学的所有法术和内功心法中,没有任何一门心法提到过散功的方法。毕竟在常人看来,散功根本就是自讨苦吃,非但让自己一生修为付诸东流,甚至一个不小心还会有暴毙而亡的危险。如果有选择,秦言也不愿意走上这条极端的道路。然而对他来说,为了避免灵台本源被那“内门印记”污染,散功已是势在必行。不管怎样,他决不允许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何况,他拥有十分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封住识海本源与灵力的联系,仅仅散去灵力的话,这样就不会伤及本源,过个一两天应该就能恢 复了。 他盘腿而坐,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瀚如烟海般的书册典籍,一本一本飞快地闪过。终于,在“舍生诀”这三个字浮现之时,他捕捉到了那丝灵感。舍生诀只是一枚引燃力量的火种,并没有提到散功的方法,但它其中的某些控制力量的过程,却给了秦言很大的启发。两者有很多相通之处,秦言要做的,就是疏通引导 ,以平和的方式,将所有的灵力排出体外。 此时秦言在御器术上的修为已达到地元巅峰的地步,体内灵力可谓如大江怒河般汹涌充沛,要将这些灵力尽数散尽,将是一场十分浩大的工程。他沉下心来,缓缓施为。一缕缕白色的雾气从他身上飘散出来,在石室中盘绕。随着散出的灵力渐多,雾气越来越浓厚,很快将石室中所有景物都掩盖,所见唯有一片白茫茫的颜色,凛冽的寒意似乎要将所有物事都封冻起来。墙壁、石床、木椅,乃至宫云袖和秦言的衣服和皮肤上,都凝结了一层细细的冰晶,仿佛成了一坐一卧的两尊雕 塑。由于充沛的灵气的影响,在白雾掩盖下的某一处角落里,一株细小的藤蔓自石缝中偷偷探出头来,贪婪地吮吸着雾气中的灵力,很快开出了紫色的嫩叶,并以肉眼可见的 速度壮大起来……许久之后,秦言终于将体内所有灵力都散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开眼来,发现眼前所见皆是一片茫茫的白色,看不清任何东西。这时候他已经放开了对灵台本源的封 锁,神识扩散开来,将石室中一切景象都映入脑海。 还好,宫云袖仍躺在床上,并没有醒来。秦言走过去将她抱起,顺手取下床头石壁上挂的一把宝剑负在背后,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室内侧的墙壁上,现在已经爬满了整整一墙的紫色藤蔓,粗壮的枝干深深插入岩石之中,盘踞之势犹如虬龙一般……秦言抱着宫云袖走到洞府外,举目望见远方小路上正有两个人影在等待,便知道罗德已经叫来了郭义。他往外走出两步,忽然心中一动,低下头朝宫云袖脸上望去,正看 见她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要醒了!秦言停下脚步,迅速抓住了她的右手,扣住手腕脉门,仔细观察着她的动静。 第二百三十一章 见面 宫云袖的睫毛再次颤动了一下,呼吸声也凝滞了一瞬,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秦言面上浮起微笑,开口道:“既然醒了,就自己走路吧!”说着,将托在她腿弯处的左手放下,她的身体往下滑去,两腿一晃,便稳稳落地。 她知道再也装不下去,便睁开眼来,狠狠瞪视着秦言,眸中透出愤怒的神色。 秦言道:“我也是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你要是被小歌一剑劈死了,晴纱师妹不知道会有多么开心呢!” 宫云袖冷冷地道:“我要是不战而逃,宋晴纱会更加开心的!” “你不要再执着了,只有活人才能讲面子。过几天,你也可以看到晴纱师妹是怎么逃跑的,一来一往,不就扯平了吗?” “我在前,她在后,这就很不一样。你口口声声说我去送死,那还未必见得。只要有三成的把握,我就会尽力一试,虽死无憾。” 秦言叹息道:“我倒忘了,你们魔门弟子的身体里,大都流淌着赌徒的血液……” “我们?难道你不是圣门弟子?”“我,呵呵,我身为首席,当然跟你们不一样。”秦言掩饰地笑了笑,扣住她脉门的手指又紧了紧,拉着她朝远方小道走去,“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为了灵儿着想,我怎么 都不能看着你去送命。” 宫云袖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罗德和郭义正等得心焦,还以为是自己来得太慢错过了首席,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离开。直到他们远远瞧见秦言抱着宫云袖从洞府中走出来,才算松了一口气。当然,关于首席和宫云袖刚才在洞府中干了些什么,他们免不了生出许多猜测。看到秦言拉着宫云袖的手走来,貌似很亲密的样子,他们又不禁浮想联翩起来:看样 子首席竟然已经原谅宫师姐了,想必当才在洞中云雨的时候,宫师姐一定非常娇婉诱人吧……不过等秦言牵着宫云袖走到近前,郭义二人瞥见宫云袖兜帽阴影中的森寒眼神,便立即引发了另外的猜测:宫师姐的眼神如此怨毒,定然是憎恨首席即将杀死她的情郎, 原来她刚才只是为了小命着想才曲意承欢,内心深处最挂念的其实还是魏郎…… 秦言瞧见他们的神色有些古怪,只道他们是看见了自己与宫云袖牵手的情景,也没有多想,开口道:“郭义,你知道魏飞的洞府吧?” 郭义连忙点头:“知道!那贼厮的洞府,我去过好几次了。” 秦言有些疑惑他为何称魏飞为“贼厮”,便道这家伙可能跟魏飞有点怨隙吧,这种小角色,他也没空理会,挥挥手道:“很好,你在前面带路吧!”郭义应了一声,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过身大步朝前路走去。罗德却有些为难了,他是十分想跟去看热闹的,但首席言语中好像并没有提到他。他暗暗望了望秦言的脸色, 见他拉着宫云袖默默跟在郭义后面,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在原地踟蹰了半晌,终于还是只能黯然地走向另一个方向。首席不远千里匆匆赶回,就是为了诛杀奸夫,其雷霆震怒下,就算旁观者也有血溅五步的危险。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算了吧。哼哼,就算我不去,也知道最后会发生什 么…… 秦言没有想到的是,正因为这个魔门第一号“大喇叭”没有跟过去看清真相,才导致了某个酝酿中的谣言失去了最后澄清的机会,从而对他的声誉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 走出没多远,宫云袖忽然出声道:“其实你不用叫人带路的,我知道魏师弟的洞府在哪,让他回去吧。” 秦言微笑道:“没关系,我怕你太在意明天的比试,紧张得记不清路了,还是让郭师弟带我们过去吧!”宫云袖抿紧了下唇,没再做声。她身为女子,对有些事情格外敏感,从刚才郭义和罗德的表情和话语便直觉地感觉到了异样,甚至凭她惊人的天性和直觉将二人的想法猜 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怎能容忍这种谣言,然而在秦言面前,她却又无法说出来,只得在心里暗暗生闷气。 魏飞的洞府离这里不是太远,很快就到了。秦言挥退了郭义,牵着宫云袖走入其中。相比于秦言的祈黄洞,魏飞的洞府要简陋得多了,只由几个空阔的石室组成,作为警戒的陷阱装置也十分简单。秦言自不必说,就连被扣住了脉门的宫云袖,也能悄然无 息地跟在秦言身后突破进来,两人如同幽魂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洞内最深处的练功房。 练功房只有七八米长宽,远远无法与秦言昔日的洞府相比,不过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刀枪剑戟和一些奇门兵器,却要比秦言练功场里的寥寥几柄宝剑华丽多了。此时魏飞和岳灵正在屋中对招。魏飞有意相让,任岳灵纵情进攻,两人的身影在场中腾挪奔走,打得虎虎生风。从小女孩出拳踢脚的动作可以看出,宫云袖这一月来的确是用心教导岳灵的,她的武功招式虽然在秦言看来破绽重重,却也流畅灵动,有板有眼,放在江湖上去,或许比一些苦修了几十年的武者还要强上许多。当然,这里的武 者指的是护院、捕快、镖头之类,在江湖上只能算是不入流。 魏飞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岳灵的攻击,直到现在也没有觉察秦言两人的到来。秦言见他俩的切磋好像没法在短时间内结束,便唤了一声:“魏师弟!”魏飞身躯一颤,倏地往后跳出战圈,瞧见门口的秦言和宫云袖,惊喜地叫道:“秦师兄,你回来了!”他大步朝门口走来,目光落在秦言捏在宫云袖手腕的右手上,微微凝 滞了一些,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岳灵也发现了秦言的身影,小跑着奔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欢快地叫道:“哥哥!”她气色极佳,比以前活泼了许多,看来这一个月来过得很好。如此,秦言便安下 心来,朝宫云袖笑道:“宫师妹,多谢你替我照顾灵儿。”宫云袖的面目藏在阴影中,没有出声。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争吵 秦言不以为意,抬起左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问道:“灵儿,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 岳灵点了点头,甜甜地笑道:“非常好!宫师姐和魏师兄都对我很好,虽然每天练武有点累,不过还是很开心的!哥哥,你呢?” “我……我也过得不错。”秦言回忆起寒冰地狱中艰难惊险的战斗,牵了牵嘴角,笑道,“杀了几个妖怪,武技也有些进步,过得很充实。灵儿,你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 提到武功,岳灵眼中闪耀起亮晶晶的光芒:“我感觉比以前厉害了很多,现在遇到强盗我也不怕了。可是,可是宫师姐和魏师兄都太厉害了,我连他们的衣角都摸不着……” 秦言莞尔道:“宫师姐和魏师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你才学了一个月,要是就能摸到他们衣角的话,那就是天才中的天才了!”魏飞笑道:“灵儿的天分很高,现在还是打基础的阶段,就已经比一般人强很多了,等她学了宫师姐的绝翳术,身手就会突飞猛进,再过上几年,就轮到我摸不着她的衣角 了!” …… 秦言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岳灵练武和生活的情况,话题便不知不觉转移到了最近的首席争斗战上面。“我练剑时不慎震塌了洞府,想要找个安静空阔的地方,就去了寒冰地狱,不料差点迷了路,在那里耽搁了一个月,回来才发现已经错过了参赛的资格战。听说你们一共有 二十七个人入围,是哪几个?”“是成刚,歌行烈,雁瑜,方逸远,宋晴纱,宫师姐,吕彤,我,陆潇湘,苏岸,赵结香……”魏飞将二十七人的名单念了出来。除了前面十几个外,其他的都很陌生,大概 是最近才冒出来的黑马吧。对此秦言并不是很在意,随口问了一句:“有值得注意的吗?” 魏飞稍有迟疑,接着摇了摇头:“对于秦师兄你来说,除了歌行烈和成刚,其他人都不值一提。” “歌行烈……我听说他最近风头很盛,你觉得他的实力到底如何?”“我看过他的每一场战斗。他的每一剑都凶悍至极,寻常人绝难抵挡。”魏飞说着,脸上不由露出惊惧之色,“尤其是他对叶英的那一场,第九剑的时候,简直就像是魔王出 世一般,我站在一百米外,都感觉自己好像要被那一剑杀死了。如果换我上去,肯定也是跟叶英一个下场。” “这么厉害!”秦言叹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意,问道,“知道他的剑法来历吗?” 魏飞脸上骇然之色未平,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学自雁荡山剑神的另一套邪门绝学,唤作雷音断肠,需要配合他手中那把紫炎剑才能施展,十招之内必能见血!”“雁荡山剑神?原来他还是贺连山的同门师弟,只不过听你这么说的话,他好像比他那位师兄要厉害很多。宫师妹,你还是坚持要上台,为他的光辉战绩再添上一笔吗?”秦言转过头去,视线落在了宫云袖脸上,帽兜下的阴影,在他炯炯目光的逼视下渐渐散开。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宫云袖,终于在这时冷冷出声道:“秦师兄都安排好了,我 哪还敢有二话。秦师兄说我会成为歌行烈剑下亡魂,那我也只好贪生怕死一回,逃得远远的好了!”魏飞早就发现了她与秦言的异状,听见她愤怒下的讽刺之语也不觉得意外。岳灵却显得十分吃惊,她怔怔地望了宫云袖好一会儿,目光又落在她与秦言握在一起的手腕上,疑惑地道:“宫师姐,你跟哥哥吵架了吗?”以她的见识,还不知道脉门这个东西,因此对秦言和宫云袖之间的关系很是不解。明明还牵着手,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跟吵 架一般呢? 秦言被她纯净的目光看了半天,竟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松开了捏着宫云袖的右手,微笑着对岳灵说道:“没有,我怎会跟你宫姐姐吵架呢。” “是啊!”宫云袖淡淡地道,“他只会跟男人吵架,至于女人,直接动手就好了。圣门里的弱质女子们,谁能打得过他呢?”秦言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难道你就这么想去送死吗?你以为歌行烈会看不出绝翳术的弱点?别傻了,你知道吗,当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怎么对付你!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带有绝翳术的痕迹,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很容易看出破绽。在你达到第五重之前,别说歌行烈了,你连宋晴纱都打不过!与其费尽心思去 争强好胜,还不如花点时间练功,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应该懂吧?”“这种大道理,我怎会不懂。”宫云袖偏过脸来,直视秦言的目光,眼中透出几分凄迷之色,“但你可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跟你一样的绝世之才,这世上还有一种叫瓶颈的东西,足以难住天下绝大多数人,不是努力修炼就能弥补的!我难道不想静下心来练功吗?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没有足够的运气和生死大战的机会,再怎么打坐都是徒劳 。这些,你又懂吗?” 秦言怔了怔,垂下眼帘,道:“生死间的磨砺,也要寻找合适的机会,不要学叶英一样白白送死。”“呵!”宫云袖讥诮地笑出声来,“难道在你眼中,我就只是一个争着去白白送死的蠢女人吗?我若没有一定的把握,又怎敢走上擂台!歌行烈的剑招虽然可怕,但也没有你 想象中的那么完美无懈。叶英他旧伤未愈,又断了一指,才被歌行烈九剑击杀,如果换成是我的话……” “你置身局外,当然觉得能够躲开。等你处于他剑下的时候,就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只问你,我们俩再交手的话,你觉得能在我手下撑过几招?” 宫云袖迟疑了片刻,咬了咬牙:“十招。可是你跟他不同,圣门中功法本就有相生相克之道……”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依我看来,你根本就是去送死。你给我到角落里打坐去,明天不许你出门!”秦言不容置疑地道。 宫云袖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几步走到墙角,在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见她乖乖听话,总算没有再胡来,秦言松了口气,转而朝魏飞问道:“魏师弟,你的下一个对手是谁?”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失踪 “吕彤。”魏飞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容。“是她!看来你们俩的运气都很差。”秦言摇了摇头。吕彤是跟成刚、雁瑜一辈的师姐,算得上是老牌高手,虽然近段日子来屡遭挫败,甚至成为了歌行烈打响名气的第一块垫脚石,但也不是现在的魏飞能够对付的。既然本少爷决心要让魏飞进入前十名,那么只要他的对手不是成刚和歌行烈,本少爷都应该助他一臂之力。“你下一场比试是 什么时候?” “明天午后申时。”魏飞听出了秦言的言外之意,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宫师妹的比试呢?” “明天上午巳时。” “来得及。”秦言摸着下巴沉吟道,“吕彤这几天的行踪,你都清楚吗?” “听说她一直在尚阳洞修炼,很少见人,就是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是在那里。” “现在也没时间去找她了,到时候再说吧。我要打一会儿坐,大概要到明天早上,你替我看紧宫师妹,如果她有异动,就把我叫醒。” “是!” 秦言走到宫云袖身边的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又道:“宫师妹的绝翳术千变万化,实难防备,魏师弟,你只需注意她的一个弱点,也是她身上比较明显的变化……” 魏飞凝神听完秦言的交代,肃容点头:“我会小心的。” 秦言又向岳灵说道:“灵儿,魏师兄不能陪你练功了,你自己打一会儿坐吧,累了就早些休息。” 岳灵乖巧地答应了。 秦言见诸事皆妥,才定下心思,闭上眼沉入到修炼之中。他利用识海中的灵识本源,开始着力抓紧对灵力进行恢复。 一个下午加上一整夜的时间,总算将灵力恢复了七八成,剩下的,不需要他刻意施为,灵力自动会将这点缺口补圆。 他睁开眼睛,神识扩散开去,外面天色阴沉,阳光暗淡,从树枝上的灵气脉动来看,现在大概是清晨卯时上下。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盘膝端坐的宫云袖,暗暗赞叹她真是沉得住气,大概是彻底认命了吧。这样也好,就算她以后怪我,至少现在我留住了她的性命,也是为灵儿争取了一 段成长的时间……他偏过目光去望魏飞,只见魏飞坐在对面的墙角边,两眼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宫云袖,看样子他持续这个姿势已经一夜了,宫云袖应该是没有机会逃脱的。不过,秦言心 中却若有若无地生出一丝焦躁的情绪,似乎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的感觉。 是灵台深处的无生寒星在作怪?神识探索灵魂本源,便发现并非如此。无生寒星老老实实地隐藏在神魂深处,被一圈又一圈的灵识意志禁锢着,若没有他自身意愿的允许,是决计无法影响到现实世界的 。 那么,还有什么事呢?秦言茫然四顾,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屋中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宫云袖的身上。这具沉睡着的躯体,好像失去了生命一般,如果不是近在咫尺,连本少爷也难以发觉她的 存在。看来她的绝翳术,又大有进步了……念及此处,秦言心头忽然咯噔一响,失声叫道:“不好!”在魏飞惊愕的目光中,他探出一只手,径直朝宫云袖灰袍下的面目摸去。女人的皮肤柔滑细腻,触手温热,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然而当一丝金光自他指尖出现的时候,绝翳术的平衡立即被这股强横的外力打破,灰色的身影霎时便揉碎在一片扭曲的斑斓光波中,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在秦言和魏飞呆滞的注视下徐徐消散。 “啊!宫师姐怎么不见啦?”岳灵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童稚纯真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的同时,两人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我疏忽了。”秦言吸了口气,道,“她的绝翳术又有突破,是我小瞧了她!” 魏飞迟疑地道:“现在该怎么办?去找她还来得及吗?” “必须来得及!”秦言沉声道,“你在这里照看灵儿,我去找她,一会儿顺便替你把吕彤也解决了,再回来找你!” “秦师兄,我……”魏飞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秦言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悄然无息地脱出了他的感知范围。秦言出了门,身形化为一道灰蒙蒙的虚影,如同幽灵一般朝宫云袖的洞府掠去。他这般急速奔行,寻常弟子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远远瞧见一个影子如鬼魅般出现, 下一刻便消失在视野中,任凭他们怎么擦亮眼四下顾盼,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宫云袖应该没有回她自己的洞府……可是必须得去看一看,说不定她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秦言一路冲入宫云袖洞府中,在几个房间内游荡了一圈,散出神识将洞府上上下下都搜寻了个遍,没能发现她隐匿的身影。 不过,洞中却有一丝绝翳术残留的灵力痕迹,可以确认她曾经回来过,取走了某样东西,并布下了迷惑追踪者的虚假证据,然后才飘然离开。 秦言自不会被她留下来的假象误导,但如果她真的刻意隐藏起来的话,就如鱼潜海底,想要在偌大一个魔门中寻出她来,实在是太艰难了。秦言在她可能出现的几处地点都搜寻了一遍,最终只能放弃了这种徒劳的行动。魔门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一个时辰转眼即过,他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眼看马上就要 到巳时,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平顶峰碰碰运气,或许命运能带给他一个惊喜也说不定。他登上来的山峰,其实叫玉阳顶,平顶峰矗立在玉阳顶旁边,两者以粗大的铁索相勾连,供比斗者进出。平顶峰上是一块数十米长宽的马蹄形凹地,平坦如削,正是天然形成的一个擂台。四周而下峭壁陡立,猿兽难攀,却是数百丈高的悬崖,并无栏杆防护,比斗者万一失足跌落,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端的是凶险万分。因此除开五年一届的门内排位争夺战的时候,平顶峰其他时间皆不对弟子开放。 第二百三十四章 意外之局 秦言来到玉阳顶的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来观摩战斗的弟子。众人熙熙攘攘,嘈杂的声音惊散了枝梢的飞鸟。秦言一眼望去,视野中满是人头,根本来不及分辨人脸的模 样。即使他用上搜神咒,也无法从太多的细节中寻找出宫云袖的身影。眼看巳时将至,秦言按捺下焦躁的心绪,心中暗暗寻思:这里人多嘈杂,但却一览无余,没有能够藏人的角落,宫云袖应该不在这里。她知道我会来找她,这会儿也许还藏在山间某处,等到巳时到了的时候才上来,到时候众目睽睽,我也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强行阻拦她上场……嘿!为了死在歌行烈剑下,她还真是煞费苦心!若不是为了灵 儿,我才懒得管这档子闲事!他站在山顶的悬崖边往下眺望,下方是茫茫林海,云雾缭绕。大地葱郁一片,丘峦起伏,雪河已成了一抹弯曲的白练,从遥不可见的东方来,穿过这方土地,盘绕着起伏 的山脉,又如一条长蛇窜入同样遥不可及的西北方天地交接处。此番胜景,他却无心思多加欣赏,目光顺着弯曲的山间石阶盘旋而下,搜寻着那一抹灰色的身影。 巳时到了。 秦言的心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宫云袖还没有来,如果她现在出现的话,自己也无力阻止了。但,更加诡异的是,歌行烈也没有来。 面色漠然的燕婆婆在香坛中插了一炷香,灰烟袅袅上升,开始为赛程倒数计时。等到一炷香烧完,如果参赛者还没有赶来的话,就视作弃权处理。 看着香柱一截截下降,人们争吵谈论的声音愈发热闹起来。在众多蜂蚁般杂乱的议论声中,秦言听到了关于歌行烈的很多个消息: 歌行烈一向都很积极,他很热衷于看到对手在他面前强忍恐惧的样子,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迟到过。 有人说,上山的时候还看见歌行烈走在他前面,一转眼却又消失不见了。 歌行烈很少对任何事感兴趣,他只有两个爱好,练剑和杀人!他这次迟迟不至,一定是去杀人了…… 也许他是在山下遇上了这次的对手,等不及上擂台,就出手把她宰了呢?这个说法很快就被另一个人批驳。要说还有一件比杀人更让歌行烈感兴趣的事的话,那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他欢喜与人们一起分享血腥的战果,同时欣赏他们兴奋 或恐惧的神情,这样才能让他的变态癖好得到极大的满足。能够当众玩赏的猎物,若是悄悄在私底下解决掉了,岂不是少了很多味道?他绝对不会这么干的! 没有人相信歌行烈会去截杀宫云袖,人们更乐于相信,是他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麻烦,譬如成刚等人的伏击,等等。秦言环顾四周,果然没看到成刚、宋晴纱、雁瑜等人的身影。难道,他们真的去伏击歌行烈了?宫云袖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吗?可如果是这样,她为何不知会自己一声。 本少爷就算不帮忙,至少也不会对他们的行动造成阻碍啊! 正是茫然疑惑之时,他忽然好像听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但在一片嘈杂的吵闹声中,那人的嗓音根本听不真切,他仅能分辨的也就是那一抹余音了。只有在施展搜神咒之后,那句关键的话语才完整地重现在他耳边:“喂!老四!还记得半山腰上的那个木亭吗?就是那次走错路之后才发现的那个亭子!那里偏僻得很,一 般没什么人去,你说歌师兄会不会被人引到了那地方?” 半山腰有一个岔路?为什么本少爷一直没注意到! 秦言无心再听那人与他口中的老四瞎扯,径直来到那人跟前,凝声问道:“你说的那个岔路,在什么地方?” 那人被秦言的突兀出现吓了一跳,正要行礼,被秦言一把捏住了手腕,冷冷地道:“不必多礼。告诉我,那个岔路在什么地方?” “就,就在四里碑上面一点,一株大槐树旁边,被几棵昆桑树挡着……” 他话没说完,忽觉手上一松,眼前已不见了秦言的踪影。 秦言沿阶而下,一路疾驰。 四里碑上面……大槐树旁边……几颗昆桑树……找到了,就是这里! 果然隐藏得很深,来去匆匆的人们,一般都不会注意这种地方。 秦言拨开树枝,一头扎了进去。 一路过去是狭窄的密林,中间一条小道,道路两旁枝叶齐齐断裂,像是被人以凌厉的剑气开辟出来的一般。 这愈发印证了秦言的猜测。拥有如此凌厉的剑气,却用它来开辟道路,除了他自己和歌行烈,大概不会再有别人了吧!匆匆走出十余步,秦言就感应到了前方传来的淡淡的萧瑟之气,正是歌行烈的气息。除此之外,这周围还隐藏着数道强横悠长的气息,大概是成刚、方逸远等人,他们潜伏在树林里,却迟迟没有出手,说不定正是在等待着秦言的到来。但秦言没有犹豫的机会了,他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也觉察到了宫云袖的存在,在歌行烈的威势压制下 ,她的气息已是十分微弱,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 秦言知道自己这么冲过去便正中成刚之辈的下怀,但他已没有选择! “他来了。”密林深处的宋晴纱瞥见那抹一掠而过的白色衣影,轻轻叫出声来,“可惜宫师妹大概坚持不住了……”说起这位一直敌视她的女子,她语中竟有几分惋惜和惆怅。 她身旁的方逸远淡淡地道:“宫云袖的生死与你我何干,我们只需坐好看戏就行了。” “我只担心,我们袖手旁观的话,首席会怪到我们头上来。” 方逸远哼了一声:“宫云袖是被自己的愚昧害死的,姓秦的想怪我们,也得先从小歌剑下活下来才行。等他二人分出胜负,我们再来解决剩下的那个。” “你竟想连他一起杀了?”“嘿!天予弗取,反受其咎。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利用一下,难道还等他恢复过来找我们问罪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交战 悬崖边上的木亭,如今已经只剩下了半边,另一半随着亭下的土石一起,成为了崖壁的一部分。 宫云袖靠在一根被削去了半截的木柱上,一身灰袍已由鲜血浸染,脑袋歪斜,被燃烧着紫炎的剑尖抵着喉咙,已经彻底丧失了反抗的力量。歌行烈嘴角挂着邪恶的笑容,一根手指勾住了她的下巴,在一派桀骜的笑声之后,缓缓说道:“敢主动向我挑衅的人,你是第二个。你虽然没有带给我惊喜,不过,为了鼓 励你的勇气,我还是要给你一点赏赐。”他手指一弹,宫云袖头上的帽兜便被劲风掀起,帽檐下的阴影一扫而空,那张精致美艳的面容全然暴露在男人的眼前。值此最后绝望的时刻,她脸上仍是倔傲的神情,两眼微微眯起,抿紧了下唇,任凭耳侧的鲜血滑落脸颊,在白皙如玉的俏面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殷红痕迹,更添一分凄艳之美。面对着如此清丽绝伦的少女,世上还有几 个男人不动心呢?他们的胸膛中都会燃起烈焰,要么把眼前的玉人搂进怀中呵护,要么就直接发泄出野兽的欲望,将这具娇弱的身躯狠狠撕碎! 歌行烈嘴角弯起了夸张的弧度,他眼中闪耀着森森紫炎,并不带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真是美丽得让人心颤啊,可惜沦落到我手里,也只好暴殄天物了……”歌行烈的左手贴在她脖子上,拇指轻轻抚摸着细嫩的肌肤,用一种惋惜和不舍的口吻徐徐说道,“如 此漂亮的头颅,如果砍下来挂在墙上,倒是不错的收藏品,可惜用不了几天就会腐烂吧。在那之前,或许我们可以玩一点刺激的游戏?”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呓语,不轻不重地敲打在宫云袖的心头。这个恶魔,是在用手指丈量出剑的位置吗?感受着粗糙的手指在颈间滑动的触感,饶是以宫云袖的胆色,亦 有些不寒而栗,手指拂过之处的皮肤,都生出了一片鸡皮疙瘩,正是她无法逃避的恐惧的证明。她本已因绝望而闭口领死,但在此恐惧之下,终于忍不住出声骂道:“你这该下地狱的腌臜东西,迟早有一天……”一句未完,就看见了对方缩为一点的瞳仁,深沉的紫炎焚 烧着她剩下的勇气,哪怕明知注定一死,她也没有胆量再说出后半截话来。 歌行烈诡异地笑着,凑到她眼前,轻轻说道:“迟早有一天会怎样?说出来啊,别吊我胃口。” “你……你这恶魔……”宫云袖难以想象,自己的嗓音也会有因恐惧而发颤的时候。 “别光顾着夸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怎样呢,我想听听你的预言。” “迟早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鼓起最后的力气喊出这句话,宫云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歌行烈嘴角的笑纹几乎要扭动起来,张开嘴,正要说点什么,正当此时,身后一个森冷的嗓音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由远及近森然袭来:“不用迟早,就在今日!”歌行烈猝然转身,深紫色剑芒划出一道优美弧迹,与秦言斩来的莹白剑气撞击在一起。激烈碰撞的冲击余波迫退了周围的冷风,激荡的气劲吹动两人的长发,深紫与森白 的剑影紧紧纠缠在一起,铿锵的震响盖过了如同要撕裂窥视者的耳膜。秦言剑势惶急,狂暴如疾风骤雨,趁着歌行烈立足未稳之际,汹汹然催逼着他的身影。歌行烈退无可退,一脚踩空,仰面朝悬崖下跌去,秦言丝毫不愿放过他,纵身一扑 ,驱使着大片剑浪追了过去。这一追一退,便是上百次交手。两人掠下悬崖数十丈,绝壁上突起的石块和棱角俱被踏成粉碎,终于在“铮”的一声暴鸣之后,漫天的冰光散尽,两把剑锋刃相交,握剑的手腕同时颤动。两人一上一下,眼神锐冷如刀,而后蕴含于剑上的恐怖威势爆发出来,疯狂流泻的反冲力量如海浪倒卷而回,终于将两名强悍绝伦的剑客分开,各退数步 冷冷对视。歌行烈站在一根伸出崖外的树枝上,虽是处于下方,却有傲然睥睨之势,眸中紫光已敛为一片深沉的苍灰色,长发在寒风中微扬,唇角绽露笑容:“你的剑法,也不过如此 。” 秦言发出一声轻笑:“这正是我要说的话。”“无需口舌之争,我会用你的性命证明这一点。”歌行烈的脸在紫色火焰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沉,沙哑的声音从刻薄弧度的唇中吐出,在空间中散播着血腥的味道。他偏过手腕,扬起了剑尖,剑身上跳动着的紫焰迎风炽烈起来。秦言呼吸一凝,只觉汹涌的暗流扑面而来,空气被无形之火蒸得无比干燥,体内的血液好像也被一股力量牵动着 往外撕扯。歌行烈左手伸出两指,在空中摆出一个奇异的手印,忽地探入剑身燃烧着的紫炎中,顿时就见一片冷褐色光泽顺着剑柄流转上去,在剑身上漫过一层幽幽的光华。光华漫 过之处,紫色邪焰纷纷转为苍灰之色,并且疯狂扩散开来,一直延伸到歌行烈手臂,将他的身躯也裹入熊熊燃烧的苍灰邪焰中。火焰扩散的同时,沙哑的嗓音也自火焰中传来:“作为第一个逼得我释放结界的对手,你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就让你的心脏成为它复苏的血食吧,这份伟大的荣耀,唯有 你能享有。”觉察到他的气息已变得远强于从前,秦言沉声喝道:“不要以为拿了把鬼祟的剑,就能当我的对手。”眼见对方的苍炎已经完全包裹了身躯,他眼瞳收缩为针孔般大小,挥 臂扬起长剑,足尖在绝壁上一踏,如雄鹰般悍然扑下。歌行烈的嘴唇在火焰中咧开,眼中透出轻蔑讥诮的声色,就着秦言扑来的身影,手腕轻轻一抖,掌中邪剑卷起漫天苍灰色焰浪迎了上去,将秦言剑气所有可能的攻击轨迹 都包裹于内。空气中一道无形的波纹荡开,歌行烈轻易捕捉到了那道一闪而过的痕迹,两者一触即分,秦言手中剑气又化为了不可捉摸的冷意,从各个角落无孔不入地朝歌行烈周身四 面袭去。然而在汹然腾起的怒海苍炎中,那一切都只是徒劳!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围杀 释放了结界的紫炎邪剑,已让歌行烈成为了一个难以战胜的怪物!“……门内新来了一个叫小歌的师弟,如果你跟他交上手,一定要在五十招之内取他性命,否则,就逃命去吧。”成刚的话再一次自秦言耳边响起。他没有想到,一向与他互 相看不对眼的成刚,那一次竟然是真心的劝告。 觉察到胜算已远远低于自己预计的时候,秦言便果断地放弃了进攻,身形在苍炎浪潮中诡异地一折,转而沿崖壁往上掠去。 但歌行烈可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他既然已经揭开了最后的底牌,就打算将秦言以及周围所有的偷窥者们永远留下!炽烈的火焰从背后袭近身躯,带来的却是渗透骨髓的冷意。秦言咬牙忍住旋身挥剑的冲动,脚下奋力一跃,身躯笔直飞起,射入到悬崖边沿的半边木亭中,一展手臂挟起 还在原地发愣的宫云袖,身形一闪又掠出了十余米外。 他前脚刚走,幕天席地的苍炎浪潮便紧随着自崖下扑涌过来,瞬息间将残破的木亭焚成了灰烬,继而以一种惊世骇俗的速度朝他追去。空气中的热量仿佛都被抽空,极度冰寒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涌来,歌行烈不慌不忙地跟在他身后,掌中邪剑挥起大片幻影,使得附近的空间都笼上了一层幽暗的光晕。秦言的足迹就被封锁在这片光晕中,眼看就要被剑气撕裂,这时候却见一道浩然无匹的力量从斜旁横亘而来,瞬间穿透了苍炎的巨浪,狠狠撞在邪剑身上,发出一声铿然巨响 。那是一根粗大的锁链,伴随着一具威武如金刚的身躯扑了过来,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八道狂蟒虬龙般的凶悍锁链,一时间如九龙逐日,从头顶两侧向歌行烈分头罩下 。 魔门中拥有如此狂傲霸烈的气势的,唯有成刚!“这蠢材!”潜伏在密林中的方逸远握拳骂了一句,紧接着一跃而起,朝林外冲了出去。他口中吟诵起晦涩的咒语,身形还在半空,便有一团青色的蒙蒙光晕将他周身笼罩 ,光晕中迸裂出十余道棱角尖锐的风刺,蓄势待发。宋晴纱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侧后方,掌中一颗种子迎风生长,转瞬已变成一根结满了棘刺的藤鞭,鞭梢泛出幽绿之色,显然渗杂着剧烈的草木之毒,在她玉腕的挥动下,直 指歌行烈咽喉。 此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容不得他们再勾心斗角,成刚既已出手,他们便不得不随之而动,否则刺杀一事,再也无从谈起。歌行烈面对三位顶尖高手夹击的局面,神态依然是淡定无比。他从容不迫地挥动邪剑,周身苍炎大盛,汹汹燃烧如夏日的烈阳,让人不敢直视。成刚的九环狱链刺入这烈日之中,若九条黑龙盘旋飞舞,挟着恸天贯日之势,与当中那柄凶邪之剑狠狠相撞,霎时迸溅出峥嵘夺目的光芒。方逸远和宋晴纱赶到此处,却见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 一时寻不出插手的空缺,只得从两边侧面加以骚扰。 而在此际,又闻一声清锐的剑鸣声,却见一人从旁边绝壁上直扑而下,手中剑光化为炫目之雷霆,悍然袭向歌行烈头顶。此人正是雁瑜,他近段时日精修风炎国剑法,剑式狂野凶猛,一加入战圈,立即让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他身为老一辈师兄,对成刚的出手习惯十分熟悉,与成刚配合起来便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又是从空中出手,弥补了成刚攻势的大片空缺。两人合攻之下,歌行烈的嚣张气焰顿时便被削去了一截。但他也是悍勇异常,掌中凶剑大开大合 ,每一剑刺出都带有苍炎爆鸣和风雷之声,蓄含无匹威势,竟在四名高手的围攻下丝毫不落下风。 秦言挟着宫云袖与宋晴纱方逸远错身而过,跑出二十余步,一把将宫云袖丢入草丛中,冷声问道:“死了没?” 宫云袖被他丢了个趔趄,扶住一根树枝方才站稳,回转身来默默地看着他,也不开口说话。 她颈间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那是歌行烈仓促招架秦言的袭击时捎带造成,幸好当时歌行烈顾不得取她性命,要不然那一剑就能直接将她的脖子削去半截。“没死的话就回去吧,灵儿在等你。”这时候秦言也无心再理会她,他听到身后促急的金铁碰撞声,便决定趁此机会同成刚等人一起除去歌行烈。那家伙仗着那把邪门的凶 剑,战力貌似还在本少爷之上。如果这时候能够干掉他的话,也是了却了一桩心头大患。秦言转身观察战局,见歌行烈以一对四仍能坚持,他也不急着加入战斗。所谓刚不可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歌行烈不管是以何种方式提升了战力,终究不能维持 太久,等他气力不济的时候,便是秦言出手决断生死的时机。或许,如果成刚的那个方法真的奏效的话,根本就用不着秦言亲自出手…… 这时候,方逸远的声音从战圈中传来:“秦师兄,你在等什么,为何还不出手?”秦言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坐山观虎斗,微微一笑,也不应声,提剑轻缓地向激战中的五人移去。反正胜负已经注定,本少爷也象征性地随便出几剑,打消他们的猜忌就行了 。此刻的歌行烈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极度强大的气息往外扩散,像一只深渊恶魔通过血祭莅临人间,每一剑挥出都带起一道苍灰色火焰残影,一波又一波滔天焚海的灰色 狂焰肆意绽放着,在众人汹涌如潮的攻势中起伏不休。歌行烈已经是被牢笼封禁的狂龙。蒙蒙海面上若起了横天铁索,将这一片领域都封住。巨龙在其中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路。冰冷的海面下更藏着无数双觊觎的眼睛,等 着蚕食它的血肉。 凶厉的长剑纵横挥斩,形成一块灰暗的阴影禁区,直搅得浊浪排空,天地翻覆。 新伤、旧伤一起袭来,即便他横冲直撞,依然无法阻止领域的缩小。眼前的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郁,眼前一阵阵发暗,却让他愈发疯狂。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无法与四位顶尖高手抗衡的,更何况旁边还有一只贪狼在虎视眈眈。歌行烈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阻止死神的脚步徐徐靠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兀现 那头曾经不可一世的凶兽,如今终于在劫难逃了! 秦言扬剑走近,准备收割他的性命。然而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悸动的情绪,感应到身后密林中的某处,有一道目光正默默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他停下脚步凝神探索,却发现那处只是一片空白。这感觉 ,与昨日血狼僧出现时一模一样! 师父来了!他果然不会允许歌行烈就这么被杀掉!激战中的成刚等人都毫无反应,或许是被眼前的歌行烈占据了全副心神,抑或是他们的修为还不足以知晓血狼僧的存在。但秦言突兀地停住脚步,却引起了方逸远的注意 。 “秦师兄,别愣着了,过来加一把力呀,他就要死了!”秦言无奈地牵了牵嘴角。与其让师父知道自己能隔着这么远感应到他的到来,他宁愿被当成是忌惮歌行烈的临死反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么小的地方站六个人, 会不会太挤了点?不如我在这儿给你们呐喊助威吧!” “秦师兄——”方逸远的低吼声饱含愤怒。 宋晴纱的嗓音柔柔响起,想要抚平他的怒火:“秦师兄刚才已经跟他打了一阵,可能有点乏了,我们几个再加一把力,不用麻烦秦师兄了。” 方逸远重重地哼了一声。如果这时候歌行烈还有力气开口说话的话,就能趁机挑拨,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在四人围攻之下,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已经绷到了极限,再也无暇他顾。今日败亡之 局,似乎已无力扭转…… 唯有秦言知道,命运之神其实在眷顾着他,由于某一个魔头的出现,死神也不得不悄悄收回了镰刀。今日成刚方逸远等人所策划的一切,都成了徒劳。 那魔头动了! 秦言的神识锁紧了周围百米范围,注意力集中到前所未有的地步,终于感觉到了那一片空白的异样之处。 风声没有变化,阳光熠熠依旧,密林的枝叶未及丝毫颤动,但他就是能感应到了,有一个脚步从那里走了出来。 好快!比一缕风吹过的感觉更加轻盈,却如闪电般猝不及防。秦言用尽了所有努力,也只能在那人与自己擦肩而过时,隐约捕捉到一丝微淡的痕迹。而他的大部分力量,都用于 抑制自身,强忍着让自己不在那人经过时做出本能的防御反应。下一瞬,那人便出现在战圈之中,漆黑的颜色平息了所有的纷争,苍暗之火、九环幽焰、寒冰风息、夺命锋芒、孤锐之叶,全都被吞入到那片幽深的黑色中,而后以更大 的力量反弹回去,攻向他们原本的主人。 只一招,猎人与猎物俱被击溃,所谓啸傲魔门的绝世武技,在那人的面前,只像是小孩子的玩闹一般。成刚是反应最快的一个,也是首当其冲的目标,早在黑影出现的时候,他就开始仰身后退,同时猛力旋动两臂,想要将射回来的锁链甩到一旁。他竭力挣扎的结果,也只 能避开了四条锁链,其他五条铁链重重砸到他身上,发出钢铁般的震响声。他身躯晃了几晃,勉力站稳,然而口角终于忍不住淌下一缕鲜血。 悬于半空的雁瑜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冲力生生震得飘升了五六丈,才完全卸去了这股力道,徐徐飘落。 而狂猛挥剑的歌行烈则被这力量砸得倒飞出去,一直摔出了悬崖之外,双脚踩空,径直往数十丈高的山谷底下坠去。方逸远和宋晴纱离得最远,但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方逸远身前的青色风团被震得四分五裂,十余道风刃碎成了齑粉。宋晴纱掌中的藤蔓节节寸断,如零落之叶漫天飘飞 ,衬映着她煞白的面庞,分外凄冷。 遭此变故,参与围击的四人面上尽失血色,神色惶然,紧紧凝望着中间那道昂然霸道的伟岸身影,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纷纷俯身行参拜之礼: “师父!”“门主!” 然后他们发现血狼僧的身躯微微一颤,仿佛变得朦胧起来,下一刻却又凝实,但身前已经多出了一道人影,赫然便是本已跌下悬崖的歌行烈。 歌行烈面上呈现出无比复杂的神色,憎恨、愤怒、庆幸、畏惧等情绪,皆从他狭小的眼瞳中流露出来。他愣了一秒后,转身向血狼僧行礼:“多谢门主救命之恩!” 血狼僧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缓缓开口:“围攻同门是我婆娑门大忌,下不为例!” 目睹这几人的惨状,秦言还在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手,忽地眼皮一跳,就见血狼僧幽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 “你很不错。”一句平淡得没有起伏的话语,却仿佛饱含着极大的深意。 秦言心头顿有一片凛然寒意升起,些许得意之情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很不错……什么意思? 他未及思索其中的深意,便见场中血狼僧的身影渐渐虚化,消散在诸人的视野中。 血狼僧已经走了,然而所有人都无法轻松得起来。没有人出声说话,气氛低沉得近乎凝固。刚才血狼僧的那一手,带给了这些自命不凡的天之骄子们巨大的震撼。虽然那魔头的身影一直就如山岳般压在人们心头,但随着这几年修为的精进,他们渐渐开始以为可以试着从那团阴影中挣脱出来。但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错得太远了。 以他们浅薄的视野所看到的那座山峰,原来只是万丈雄岭前的一个小土坡! 那位叱咤纵横武林数十年、掀起过无数腥风血雨的魔头,其真正的力量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他们今日目睹的,难道也只是冰山的一角?正当几人疑虑之时,歌行烈忽然动了。他一步奔出十余米,来到成刚跟前。成刚眉头一跳,不愿正撄其锋,闪身向侧面避开,横链做出防御的姿态。却见歌行烈径直往前奔出数十米,投入到密林当中,片刻后又高高跃起,化为一个小黑点在陡峭的石壁上跳动,很快就登上了山顶。原来他还记挂着自己的那场比试,前往平顶峰去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尚阳洞 余下的几人,脸色都阴沉无比。被门主教训一顿,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缓过神就能想明白,门内的前五名高手都参与了此事,有什么责任大家一起担着,血狼僧也对他们无可奈何——总不可能 把最强的几名弟子全都丢到无生阁里去。 但最关键的是歌行烈没有死! 歌行烈从来都不是个有着宽广胸襟的君子。今日打蛇不死,以后会遭到怎样的报复,谁都无法预料。若是单对单,谁也没有信心能挡住凶剑下的那片苍炎狂浪。 良久之后,宋晴纱勉强笑了笑,道:“今天大事未成,大家还是早作打算。小妹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她以目示意了方逸远一下,两人联袂匆匆离去。 雁瑜和成刚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语,一声告辞之后,便心事重重地走开了。 山崖上只剩下秦言和宫云袖,两个人都默默站着发愣。 血狼僧离去前的深沉眼神,一直在秦言脑海中浮现。我很不错……是指我没有参与围攻,还是指,我提早发现了他的到来? 他已经知道我发现他了? 不……不要想太多了,那只是一句单纯的夸赞。 可是,你真是这么觉得的吗? “秦师兄。”身后响起宫云袖轻轻的唤声。秦言没有回头,应道:“什么事?” “今天,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我是为了灵儿。你要是真的心怀感激,就好好照顾她吧。” “嗯。” 一段对话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须臾,秦言转过身,走到宫云袖跟前,打量了她几眼,问道:“还能走吗?” 宫云袖点点头:“只是些皮肉伤,不碍事的。” “那好,你自己回去吧,别让魏师弟他们担心了。” “你呢?” “我去拜访一下吕彤,跟她商量一下魏师弟的事。” “我跟你一起去。”“不用。区区一个吕彤,我还对付得了。”秦言转身走到悬崖前,一脚踏空,顺着崖壁往山下坠去。他听到上空衣袂振动声,不用看也知道是宫云袖跟了上来。他没有理会 ,落地之后立即向前飙射出数丈,脚步毫不停留,径直往尚阳洞的方向行去。吕彤的洞府,他五年前曾路过一次,处于僻远的地带,沿着山谷往东走十几里才能到达。听说吕彤近两个月来整日把自己关在洞府中修炼,极少在人前出现,希望她今天 也是如此吧…… 秦言奔出几里,听到背后的轻微风声一直未停,不禁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转身便看见宫云袖的身形也在他后方几步外停住,幽幽的目光凝望着他。 秦言不悦地道:“不是叫你回去吗?我不需要帮手。” 宫云袖垂下眼睑,低声道:“你固然能打败她,但她也是个不甘屈服的性子,你的逼迫不一定对她有效。让我帮你吧,女人还是交给女人来对付。” “何必花那么多心思,一剑杀了她便是。” 宫云袖轻轻地道:“你若杀了她,或许会触怒门主。毕竟你跟吕彤并无太大的冤仇,可她却是本门有数的几位高手之一……” “我知道了。”秦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速战速决,走吧!” 走了几步,他却发现宫云袖没有跟上来,皱眉问道:“又怎么了?” 宫云袖定定地看着他:“秦师兄,你是特意要避人耳目吗?” “什么意思?” 宫云袖的眼中隐隐透出笑意:“如果你不是故意绕远路的话,那大概就是走错方向了,尚阳洞不在东边。” “怎可能!明明五年前我还路过一次……” “以前那地方叫冥灵洞,三年前她就搬出去了,换到了现在的尚阳洞。那时候师兄你可能在闭关修炼,所以才不知道此事。” “……”秦言脸上浮现老羞成怒的神色,低声吼道,“好端端的换什么洞府,她是不是有病啊?”宫云袖唇角笑纹扩散开来,漾满整个清丽的脸庞,凝眸望着他,道:“她三年前试验一个上古幽冥法阵,结果惹来了厉害的天魔,差点连命都丢掉。后来天魔虽然被门主驱 走,但那地方已经沦为一片鬼域,再也不是人类可以居住的了。” “活该!”秦言唾骂一声,转身道,“尚阳洞在哪,带路吧!”尚阳洞其实并不远,翻过一座山岭,便能望见那片石壁前的数十根木柱,木柱上面涂满了鬼舞般的凌乱花纹,其间漂浮着点点幽绿的磷火,远远就有一股腐臭阴森的气息 扑面而来。 步入其间,就像走进了一座坟场似的,四面飘飘渺渺地响起各种凄厉的鬼哭声,甚至还有碧色的骨爪从土地里钻住,想要抓住两人的脚踝。 这些鬼物倒是寻常,但从周围散发出来的威压气息来看,这片鬼域大阵,至少是第六重入虚术之后才能施展出来的禁法! 宫云袖的脸色变了变,谨慎地放缓了脚步。秦言倒是泰然自若。他身怀第七重御器术,正是入虚术的克星。当初下山做进阶任务时,血衣盗第七重的入虚术也没能在他面前讨到便宜,至于区区吕彤,更加不值一提 。他一步越过宫云袖,来到洞府门前,提气叫道:“吕师妹,你在吗?”声波凝聚成浪,朝着幽深的洞府深处席卷过去。洞中好几处响起尖锐的鬼叫声,便是他这一声所造成 的战果。 片刻后,一个清雅的女子声音渺渺传来:“首席师兄,小妹闭关已久,恕不见客。” 秦言哈哈大笑:“吕师妹,你不出来见我一面,难道我会甘心回去吗?” “如此,就请首席师兄自己进来吧……”飘渺的声音在洞口幽幽回绕,黑暗中某种巨物开始动作,腐臭的气流旋绕着卷来,尖细的狞笑声沿途响起,鬼物的眼瞳隐藏在视线未及的幽深之处,窥伺着来袭者的血肉 ,跃跃欲动。 吕彤猜到了他的来意,所以,一开始就毫不客气地摆出了肃杀的阵势。秦言哈哈一笑,朗声喝道:“那好,我进来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突入 秦言身影一晃,瞬息间飞越无数团磷火,逆着那股腐臭的气流冲入洞中,掌中长剑微泛毫芒,轻轻自鬼物之中掠过,所经之处立时变得一片宁寂。 步入洞中,他骤然跃起,脚尖在墙壁上踩过,由此避过了大部分鬼影,向前方幽暗深处电射而去。扑面而来的是交错的深褐和黑暗,墙壁凸起的线条和鬼物阴影轮廓在极快的空间流逝中变得扭曲纷杂,他似乎穿过了数道粘滞的液体,身形化为一道灰蒙蒙的影子在空中 掠过,顺着空气流动的空隙射向密道深处。沿路无数游动的鬼物从地面嘶叫着朝他扑来,连带起地面上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飞溅,在幽暗中如同错综的线条纷乱舞动,但在秦言眼中,却只是一些蠢笨拙劣的玩偶, 无需刻意的闪避,这种东西就连他的衣角也摸不着。短短一息之间,他踏空跨过大段距离,拐入一个岔道之中,借着一点微薄的磷火,看见下面是一方黑色的池水,池水中密密麻麻挤着各种形状的丑陋怪物,混杂着腐臭的 汁液脓涎朝他扑来。 秦言微微一皱眉,他不想弄脏自己的剑。身形还在半空中,他却诡异地折转了方向,避开一条不知是触手还是舌头的东西的袭击,一脚踏在石壁突起的岩块上,却立即发觉没有踩到实处,脚底反而传来一股巨大 的拉力,牵扯着他的身躯往下坠去——那不是真的岩块,而是鬼域中的陷阱,想要把他拽入幽渊之中。秦言绝不愿意沾上那尸液般的池水。他猛一提气,挥剑砍落一个青蛙似的怪物,借着反震的力量往前飘飞两尺,又一脚踩在另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速度带来的极大冲力使 得那块岩石从壁上断裂,合着细小块粒往下坠去。他脚尖一点,再次往上跃起,踏在墙壁凹口处,如零落的秋叶般向前方的甬道滑去。两头巨大的阴灵怪吼着挥爪冲来,秦言矮身从他们之间的缝隙中穿插过去,冲进甬道后,又见一头鬼物手持战斧直劈他的面门。他一溜烟从那鬼物身旁绕过,随后听见“当 ”的一声巨响,战斧砍在了他原先所站的位置,迸出飞射的石块。 吕彤的气息,就在这段甬道之后,虽然她竭力隐藏,却无法瞒过秦言的耳目。只是在那之前,还有一道厚实的屏障。秦言靠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头丈余高的鬼物,庞大的身躯将出口完全堵死,没有留下任何空隙。想要突入其后,必须先与它硬碰 硬地干上一仗! 秦言脚步不停,承腕扬剑,一道森寒凛冽的剑气刺出,直取那鬼物的小腹。 鬼物鼻子里发出闷雷般的哼声,雄伟的身躯若小山般压了下来。 长剑刺入鬼物腹内三寸,便遇到了极大的阻碍,再也难以深入。而在这时,鬼物扑压下来的巨大阴影已经将他完全笼罩。入虚术操控的鬼物,一定会有弱点,那就是“灵核”所在的中枢部位,只要寻出这个位置,再以御器术牵动其灵核,便能轻易破去其法术。秦言已经找到了面前这头鬼物的 灵核位置,正是其肚脐上方半尺处,但这鬼物躯体中不知有什么东西挡着,竟能抗下了他这近于罡气的一剑。 现在应做的,就是避其锋锐,从旁游走,徐徐图之。 但在那鬼物的双拳砸下之时,秦言猛一咬牙,瀚血的金光汹然涌起,不闪不避,以头颅双肩生生硬抗了这一击。轰隆一声震响,恍如山岳崩塌,冲击力震动得大地一阵颤鸣。鬼物的双拳高高弹起,发出一声高亢的痛呼。而秦言在此刻犹有余力按动剑柄,带着一腔硬干到底的决厉, 狠狠往那鬼物的腹部继续贯去。 “咔!”有什么东西破碎了。鬼物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便化为滚滚黑烟,翻腾上升。 秦言一闪身穿过黑烟,奔出几步,眼前忽然一亮,已经步入了一间石室中。 石壁上挂着青翠的枝条,绿叶下一簇簇艳丽的花朵,芬芳渗入鼻翼,沁人心脾,将此前种种腐臭异味的残余恶感清扫一空。而在万花丛中,端坐着一位面容清雅的白衣女子,随着秦言脚步声靠近,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面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我以为至少能挡你半个时辰,没想到连一弹指的时间 都没坚持住。” 秦言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右腕,微笑道:“吕师妹整日宅在屋中,却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以前引为倚仗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值一提了!” 吕彤摇了摇头,也不反驳,凝眸望着他未染一丝污迹的身影,淡淡地道:“秦师弟,死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你动手吧!”秦言从她的眼神看出,她已经绝望了。其实她本就没有足够的自信,像成刚、歌行烈甚至雁瑜这样的人,又怎会屑于花那么多工夫布置如此复杂的防御法阵。秦言如此轻 易地突破进来,便已彻底摧毁了她的心防,她甚至连拼死一搏的勇气也提不起来了。当年叱咤风云的次席,如今竟落到了这步田地。而她本身无论怎样的挣扎努力,也只能绝望地发现自己落后得越来越远……秦言摇摇头,眼中透出怜悯之色,道:“吕师妹 ,你我并无深仇,其实我无意取你的性命。” 吕彤讥笑道:“那你是特地来找我谈心的?” “我来跟你商量个事。我有一个叫魏飞的朋友,就是你下午那场比试的对手,我想请你直接认输,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你觉得如何?” “你杀了我,他自然就赢了。”吕彤闭上眼睛,冷冷地道。 秦言摸了摸下巴,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她。她是一个倔傲又自卑的人,恰好秦言又很少懂得婉约说话的技巧,是以场面一时竟僵住了。 “吕师妹,你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吕彤嘴唇不动,没有理会他。 秦言悻悻地道:“那,我就只好把你打成重伤了。你最好不要挣扎,免得误伤性命。”他却又有些犹豫。吕彤这副决然的样子,肯定是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她毕竟当初也是魔门中最强的几人之一,如果决意拼死一搏的话,还真有些棘手。本少爷也得小心 点,不能靠得太近,就用御器术远远地攻击她好了……这时候,身后传来衣袂振动之声,是宫云袖姗姗到来。她走到秦言身旁,瞧着吕彤闭目等死的样子,咯咯一笑,道:“吕师姐,你怎么了,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等着秦师兄临幸吗?” 第二百四十章 逼迫 听见宫云袖的讥讽,吕彤赫然睁开双眼,冷冷地道:“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婢,当初我留你一条小命,你竟来招摇显摆,早知如此,我就该把你大卸八块,喂给狗吃!”宫云袖毫不动怒,嫣然笑道:“吕师姐不要这么大火气嘛,昔日我们那点小小的恩怨就不要再提了,今天我和秦师兄专程来拜访你,就是为了给你指一条明路。你若识相点 呢,就乖乖从了我们,要不然秦师兄发起怒来,你娇贵的身子可承受不起!” 吕彤向她狠狠啐了一口:“无耻贱婢!” 宫云袖嘻嘻笑道:“吕师姐,你这么不听话,可就别怪我不念旧情哦!” 吕彤冷哼道:“你那点伎俩,我还没放在眼里。”说着,她闭上了眼睛,脸上现出决然之色。只要宫云袖靠近,她就不惜自爆丹田,同归于尽! 宫云袖叹了口气,转向秦言道:“看来她是不肯就范了,秦师兄,我们还是采取激烈一点的手段吧!” 秦言摇摇头:“我说,哪有那么麻烦……”未待他说完,宫云袖便偏头凑到他耳旁,用极细微的声音低低地道:“你别说话也别动,交给我就好了。”秦言微一皱眉,狐疑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就见身前光线扭曲旋动起来,凝现成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修长身影,那背影看上去无比熟悉,他一愣之后才想到,那赫然便是他 自己的形象!这家伙在搞什么鬼?秦言眯起眼睛,接着又感觉一层薄薄的光膜将自己包裹起来,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完全隐形,就像消失了一般。只有在大幅度动作的时 候,才能看见空气中掠过一圈涟漪般的波纹。旁边的宫云袖轻轻踩了他一脚,示意他不要乱动。秦言便如她所愿,一动不动,默默感受起绝翳术的奥妙。宫师妹的绝翳术,的确玄妙非凡,即使知道那个弱点,但如果不凝神注意的话,还是会很容易被骗过去。看来她 近日又有进步,现在的空气中的光暗变化非常流畅自然,与以前那种紊乱交错之感已经完全不同了。 也许她已经突破到了第五重的境界?他听见宫云袖开口说道:“吕师姐,我知道久经磨练,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你大概忘了吧,你终究还是一个女人。只要是女人,总会有某些弱点,害怕着某些事情, 那会让你觉得比死更加难受,对不对呀?”吕彤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但忍着没有做声。她已经听出了宫云袖话里的意思,再无法维持呼吸的平静。秦言也听出来了,惊讶之下停止了对绝翳术的揣摩,静等着事态 下一步的发展。宫云袖望着吕彤脸上强撑着的冷漠神情,像一只狐狸似的咯咯笑了起来:“一个人可以不怕死,但会更加害怕某些虚幻的东西。吕师姐啊,你心中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呢?我猜猜看吧!我记得当年黄师兄还在的时候,你还是很活泼开朗的,而且还很温柔,就算做师妹的当年冒犯了你,你也能一笑而过。呵,那时候的吕师姐,真是我辈女子仰 慕的典范啊,听说就连宋晴纱那骚狐狸都很崇拜你。可惜的是,自从黄凡死了以后,你就变了……” 吕彤猛地睁眼,厉声怒喝:“住口!你不配提他的名字!”宫云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自他走了之后,你就像变了个人,变得孤僻古怪,暴躁易怒,一言不合就跟人大打出手,简直就跟个疯婆子一般。唉,吕师姐,你可知道,你 这么一变,毁了多少纯情少年的梦想啊!” 吕彤冷冷地道:“用不着你管!”宫云袖一脸惋惜的神情,继续道:“性情变了也就罢了,毕竟你还是圣门里最顶尖的弟子,没有人能拿你怎么样。最最可惜的是,你的修为也从此一蹶不振,不进反退,渐 渐被后辈们超越,看你现在的样子,可能就连我也打不过吧?吕师姐,真是让人痛心啊,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黄凡,真值得你如此痴心吗?” “你胡说什么!”吕彤怒睁双目,眼里燃起的火焰几乎要将宫云袖的倒影完全烧掉。 宫云袖摇了摇头:“当年威震圣门的吕师姐,连这点事情都不敢承认吗?” 吕彤只是死死盯着她。“也罢,你承不承认都没有关系了。”宫云袖的表情渐渐变得诡谲起来,“不管怎样,如果被一个黄师兄以外的男人夺去了身子,想必你肯定会痛苦万分,比死了还难受吧? ” “你……你这贱人!”宫云袖忽然又换了一副柔和的口吻,轻声道:“吕师姐,我也是为你好,看着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让人惋惜啊!我听说,时间与新欢能够治愈心里的伤口,但这么多年过去 了,你还是一样。所以,我为你带来了新欢,你应该感激我才对。” “好!好!你够狠!当初是我小瞧了你,竟然留下了你的性命,现在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 “其实也不是没有挽回的办法,只要你用道心发个誓……” “休想!” 宫云袖眼眸中透出几分冷意:“那么,就只好说声抱歉了!秦师兄,你还在等什么?” 秦言神情一动,便看见前方自己的幻象缓步向前走去,朗声笑道:“吕师妹,其实我对你的美貌也是向往已久,今天你我有缘得见,何不就趁此良宵共谋一醉呢!”听到“自己”说出这番的话语,秦言心中浮起阵阵怪异的感觉,同时也暗觉凛然。宫云袖的绝翳术果然已达到第五重境界,竟连本少爷的嗓音都模拟得惟妙惟肖,如果她想要以此绝技去陷害一个人,简直是太轻松了!幸好现在是在强者为尊的魔门中,她的武力还不足以干出什么事来。如果是在俗世江湖的话,她可以轻松掀起一场场滔天巨 浪……“无耻之徒!”吕彤忽然破口大骂。秦言定睛看去,原来“他”已经开始脱衣了。白色长袍解下,露出赤裸的胸膛,随后扯落腰带,蹬开裤子,整个人竟这么一丝不挂地朝吕彤走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 惨事 秦言愕然看着“自己”的一系列举动,半晌后猛地扭头朝宫云袖望去。他本以为宫云袖只是吓唬一下吕彤,没想到她居然来真的!宫云袖感觉到他的注视,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拉了拉头顶帽兜,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口中叫道:“秦师兄,你不要这么猴急嘛,吕师姐还是第一次,你不要吓 坏她了!”吕彤脸上已经露出慌乱的神情,身子本能朝后仰去。但“秦言”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眼中一片淫邪之色,笑道:“好妹妹,你不要怕,我会很温柔的。 ”吕彤眼神恐惧,左手握拳朝“秦言”小腹打去,但她惶恐之中早已乱了章法,拳上也发挥不出多大力道,被“秦言”轻松抓住,揉捏几下,调笑道:“吕师妹的手真嫩啊,我都 忍不住想要舔一舔了。”“你,放开我……”吕彤挣扎着叫起来,但她两只手都被捏住,根本无力抗争,就看到对方赤裸的身躯贴了上来,将她勒得紧紧的,连气都喘不过来。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小 腹下方部位的某种强硬变化,令她心惊胆战,一股浓重的男性味道直扑鼻翼,熏得她晕头转向——这自然是宫云袖特意弄出来的附加产品,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那男人一边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肉麻话语,一边开始撕扯吕彤的衣服,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破碎的衣衫布条如蝴蝶般飞舞,大腿胳膊纠缠在一起,场面凌乱不堪。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老实的嘛!” “小乖乖,不要乱动,让哥哥好生疼你!” “哇,好柔软哦,我的好妹妹,哥哥真想一口把你吃下去……”——秦言看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宫云袖从哪学来了那些淫亵的话语,那些娴熟的花样和技巧又是得自何处,她难道真的要控制那个幻象跟吕彤干上一番?这究竟是什么 样的心态!在秦言的印象里,宫云袖虽然有些小阴险,但内心里还是非常传统保守的,她的前任男友,那个倒霉的流清,就是因为受不了她的古板拘谨才转投宋晴纱的怀抱的。若不是亲眼所见,秦言都不能相信现在这种旖旎场面居然是出自她的手笔。难道就因为场中的女主角是她的仇人,她就能怡然自得地观赏那一幕激情的活春宫了吗?真是太卑 鄙,太无耻了! 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本应该自爆丹田的吕彤居然放弃了拼死一搏的机会,彻底地丧失了斗志,被那男人压在身下,按住两条白藕般的手臂,狠狠地刺了进去!“呀——”吕彤发出一声凄厉高亢的惨叫,身子绷得笔直,头颅高高扬起,俏丽的面容变得惨白,拼了命地咬紧下颚,泪珠自眼眶中滚滚落下。瞧她那痛苦的样子,简直像 被撕成了两半一般。不至于吧,吕彤修为很高,忍耐力也很强,怎么搞得像是快要死了似的?那丫头在搞什么?秦言疑惑地朝宫云袖望去。他虽然未经人事,但也在魔门中耳濡目染,从未听 说有哪个女的初夜时痛苦成这个样子的,莫非是宫云袖刻意报复,所以在那过程中加了料?难道,她用的是……铁棒?吕彤凄惨的叫喊一声声传来,光听起来就能感受到无尽的痛苦,连秦言都有些同情她了。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能为多年前的一点争斗记恨到现在,并且折磨她到这种程 度。秦言听着那惨烈的叫声,觉得不寒而栗。他就算是对于独孤胜的那种深刻的仇恨,也不过是想一剑砍掉他的脑袋而已。女人,实在是难以理解…… 宫云袖的面貌藏在阴影中,低声说道:“怎么会这样?我是照着宋晴纱和方逸远干那事的时候做的啊,他们两个不是很快活吗?” “你难道不是故意的?你当时到底看清了没有?” “没……没看清。我看见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纠缠到一起了……” “难怪!我说,你到底把我……把那个男人的那里弄成了多大?” “我不知道。” “你自己弄的怎么会不知道啊!” “我……我听说,那里一般都是粗如儿臂,所以我就……” “粗如儿臂?”秦言在心里比划了一下,问道,“是几岁的儿臂?” “就是一般刚刚来到圣门的那些小孩嘛,三四岁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反正是该她倒霉吧!” “难道,没有那么大吗?” “显然没有,你没看到她都快死了啊!”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吕彤的凄厉叫声忽然停了下来。匍匐在她身上的男人依然有力地做着运动,而她却只是被男人推动着,再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反应。 秦言和宫云袖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后,秦言问道:“她死了?” 宫云袖不做声,控制着男人停下了动作,男人伸出手指摸了摸吕彤的胸部,感应到心脏微弱的跳动后,宫云袖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道:“还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这时,两人都注意到了那两具白花花的肉体下的一大滩血迹,对望一眼,秦言道:“你再继续的话,她真要死了。” “那怎么办,把她叫醒,再劝劝她?” “不用了,走吧!” “走?” “她下面都已经被你撕裂了,一两天内基本动弹不得,根本用不着再担心。” “有这么严重?那,我们回去吧。” 宫云袖手指一指,那男人便从吕彤的身体中抽出来,接着全身上下都开始分解,如同一片片花絮,很快消散在空气中。两人一前一后往洞外走去。由于失去了吕彤的主持,她布下的鬼域威力大减,更加无法对秦言造成任何阻碍。他轻轻松松就闯了出去,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宫云袖也施施 然走出来。 两人并肩而行。 走出一段路后,秦言开口问道:“宫师妹,你为什么那么恨她?” 宫云袖沉吟了片刻,答道:“我想要告别过去的自己。”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人总是要成长的,秦师兄,你还年轻,不会懂的。”秦言本是对她与吕彤之间的往事有些好奇,但既然宫云袖不愿意回答,那就算了。他对空谈人生没有多大的兴趣,于是闭口不言。 第二百四十二章 投怀 两个人沉默地翻过了山岭,来到了雪河边上。宫云袖要秦言等一下,她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脱下鞋袜,卷起裤脚,将一双晶莹雪白的玉足伸入水中,俯下身去开始 清洗身上的血迹。 秦言站在一边,望着天边云层后的点点阳光,计算着时辰的变化。 宫云袖的动作很轻很慢,不慌不忙地擦拭着衣角褶皱里的一点点污迹。秦言知道她是不想让岳灵和魏飞担心,因此也不催促。 阴云渐散,远山如黛,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地洒在河沿上,并不能带来丝毫暖意。 秦言思绪纷杂。血狼僧语中深意,歌行烈的邪剑,还有自己身体中那个不敢消也不能消的印记,都让他内心沉重。他摸了摸背后剑柄,暗暗对自己说:我是不会输的。 “秦师兄。”宫云袖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秦言低头看去,却见她已把一直穿在身上的那件灰袍脱下,放在膝上细细清洗,而她里面穿着的是一袭白色轻衫,沾了些水后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形。仅从 侧面看去,得以窥见那份惊艳绝色的姿容之一二,便已让人心颤神摇,再也移不开目光。 宫云袖并不看他,轻声说道:“我想知道,那里,究竟有多大?” 秦言愣了半秒才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大概,有这么大吧。”“哦,原来是这样……”宫云袖从河水倒影里看到了他的比划,微微点了点头。秦言看见她侧脸已染上了一片红霞,失去了阴影掩盖的惊世美丽焕发出动人的色泽,自那绸缎般的发丝之下,从额头到琼鼻,再到温润的嘴唇、小巧光洁的下巴,所勾勒出的美妙弧线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秦言亦无法抵挡这份诱惑,他定定地盯着她,久久不 能言语。 见秦言没有说话,宫云袖自言自语地道:“是我太傻了,我对不起吕师姐。如果真有那么大,没有人会受得了吧!”她觉察到秦言长久的注视,忽然弯起嘴角,嫣然一笑。这一笑带动了脸上娇艳的红霞,恰若冰雪消融,百花盛开,世界都仿佛静寂下来,秦言也随之忘记了呼吸。半晌之 后,他低下头朝水面看去,想要一睹她完整的面容,然而水面却被一圈圈涟漪打乱,只能看见一双几乎要融化在水中的雪足。 似乎感觉到了秦言心中迫切的渴望,就在此时,宫云袖将手中灰袍放到一旁,转过脸来,晶莹的双眸中渗着丝丝媚意,微笑着问道:“秦师兄,我美吗?” “美!”秦言用力点头。 宫云袖抬起脚,从石板上缓缓站起来,脸上荡漾着醉人的笑意,在秦言痴迷的目光注视下,又问道:“跟宋晴纱比起来如何?”“你比她美。”秦言脱口而出。这并非妄言,而是他此刻真正的想法。眼前佳人的美,如兰花,如白莲,虽然带着妩媚,却纯净真实,最是让人心动。她的身材虽不如宋晴 纱那般惊心动魄,却有一份恰到好处的曼妙,风姿绰约,别是一番风味。 宫云袖显然满意于他的回答,她脸上含着一丝羞怯,浅笑道:“那么,你愿意拥有我吗?”这种求之不得的好事,还用多想吗?哪个男人都无法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吧——可是秦言虽然迷醉,却还没有完全昏了头。每一个承诺说出口,都是必须用灵魂去恪守的烙 印。这样沉重的责任感足以让他清醒过来,明了眼前的局势,然后在一番斗争之后,做出明智的选择:“宫师妹,我们两个并不适合。”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从内到外将宫云袖浇得湿透。她在一阵呆滞般的诧异之后,脸上笑容渐渐散去了,眼中也似升起了一层迷蒙的烟雾,轻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选择了一条孤独的道路。我要追寻前人没能得到的东西,就不能被太多的感情所羁绊,所以,宫师妹,抱歉了。” “你想要追求那虚无飘渺的天道?这种痴愚的想法……即使是这样,我也可以帮你啊!” “不行的,那是一条注定要在黑暗中独行的狭路,我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力量。” “呵!我明白了!”宫云袖定定地凝视着他,忽然张开手臂,如轻燕似的向秦言怀中投来,“我不奢求你的承诺,仅在今日此刻,让我们一起享受一下肉体上的欢愉吧!”秦言下意识地接住她,手中一片柔润温软的滋味,近在咫尺的馨香渗入鼻翼,让他顿入魔障,如痴如醉。宫云袖在他怀中扭动身躯,开始撕扯他的衣服,秦言本能地伸手 阻止她。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手臂扭动间,一个不小心,竟连基本的平衡也保持不了,双双跌入了雪河之中。雪河边上的水才有半腰深,但秦言被宫云袖拉扯着,费了半天劲才从水里面探出身来。被冰冷的河水一激,他也有些清醒了,准备往岸上走去。可是宫云袖却从背后抱住 他,像八爪鱼一样将他紧紧缠住,让他一时挣脱不得。 他无奈地道:“宫师妹,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 “我一直都很冷静。”宫云袖在他耳后呵气,芬兰暖香沁人,“为什么你连这都不肯,难道我的姿色还不能入你的眼么?” “不是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要保持元阳之身,才好去寻那无上大道……” “说得冠冕堂皇!”宫云袖轻轻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道,“你还不是为了那个男人!我问你,那个家伙是不是女扮男装的?你休想骗我,我从她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秦言沉默了。宫云袖提到玉寒烟,顿让他完全清醒过来。宫云袖敏锐的洞察力令他吃惊,也让他开始担心,是否还有别人也看穿了玉寒烟的伪装,这会让她陷入十分危险 的境地。“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而且,除了我,也没人能看得出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引诱 秦言轻轻咳嗽一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答案很明显啊!”宫云袖柔唇中吐出软媚的语调,一双手顺着他的胸膛滑下,移至小腹处,缓缓往更下方移去,“如果师兄你真有断袖之癖的话,应该对女子十分厌恶才对 ,又怎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反应……” 秦言浑身的肌肉都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感觉到那双柔媚的玉手摸到了某个部位,轻轻抚弄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燃。 宫云袖在他耳边低低细语:“那个女人跟你怎样,我不关心,我现在只要跟你在一起……” “那个,时辰好像不早了,魏师弟他们会担心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别管他们,我现在就要你!”眼看她就要扯下自己的上衣,秦言再也按捺不住,躬身沉腰往下蹲去,从宫云袖两臂中挣脱出来,一跃而起跳到岸上,整了整凌乱的衣衫,沉声道:“宫师妹,你是受了歌 行烈的刺激了吧,还是先冷静一下,不要做出将来后悔的事情来。”宫云袖怔怔地望着他逃脱的身影,眼中一片迷离之色。她与秦言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久久未曾言语。半晌,她以微不可觉的幅度点了点头,幽幽地道:“你说的对,我是昏 了头了。很抱歉,秦师兄,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你快点上来吧。”秦言说着转过身去,运起血气蒸干了身上水迹。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宫云袖也上了岸,整理衣物,片刻后出声道:“好了,走吧!”秦言回过头去,只见她已然穿上了那身灰袍,面目再度隐藏在深沉的阴影中,她刻意施法下,即使以秦言的眼力也无法看清她阴影下的神情。见她这副样子,秦言无声地 叹了口气,埋起头朝回路走去。 行过一段路途,远远望见魏飞洞府之时,宫云袖忽然开口叫道:“秦师兄。” “什么?”秦言停下脚步。 “我之前对吕彤说过,时间与新欢能够治愈伤口的良剂,这话其实不仅仅是对她说的。” “哦?” 宫云袖吸了口气,缓缓道:“所以,我今天的作为,只是用一个新欢来抚平伤痕,并没有非你不可的意思,你不要想太多了。” 秦言回头看了她一点,轻轻一笑,点头道:“我明白了。” 宫云袖望着他的身影步入洞中,慢慢平缓呼吸,调整心率,等到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平复了一些,方才往前走去。 “哥哥,你回来啦!”秦言一进练功房,就见岳灵欢快地迎了上来。盘膝打坐的魏飞也从入定中醒来,站起身道:“秦师兄,宫师姐呢?” 秦言摸了摸岳灵的小脑袋,笑道:“她在后面,马上就到。魏师弟,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出发去平顶峰了。吕彤这两天凑巧出不了门,你大概可以不战而胜吧!” 魏飞眼中猛地亮起精芒,继而又暗淡下去,苦笑道:“有劳秦师兄了。”秦言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地道:“生死之际的磨练的确很有可能让人激发潜力,但更多的时候只会以悲剧收场。一个合格的修行者,应该知道自己的极限,挑选适合的对 手,而不是盲目挑战无法战胜的敌人。” 魏飞身躯一震,埋下头来,沉声道:“多谢秦师兄指点!”这时又听岳灵清亮地喊出了一声:“宫师姐!”两人朝门口望去,便见裹在灰袍中的宫云袖缓缓走了进来。她轻轻拍了拍岳灵的脑袋,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到墙边坐了下来 。魏飞直觉地感觉到她今天有些古怪,虽然平日她有时也会安静地发呆,但此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心中暗忖,莫非秦师兄稍稍迟了一步,宫师姐还是被歌行烈所伤?但 现在离申时已经很近了,他也无暇多想,向秦言道别之后,匆匆往外走去。 魏飞走了之后,室内的气氛愈发显得僵冷。岳灵也聪明地觉察到了不对,没有再多说话,一个人跑到另一边练习拳脚招式去了。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秦言暗暗叹息一声,拿眼去瞧宫云袖。正巧帽兜阴影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也正朝他望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俱无言语,却都没有移开目光。就 这么呆愣地对望了片刻之后,秦言率先开口道:“宫师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宫云袖用上了原先那种略带沙哑的假音,幽幽地道,“先教会灵儿一些绝翳术的基础,等她能够起步了,我才有自己修炼的时间。如果说还有什么目标 的话,那就是等着看你打败歌行烈了。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庇佑,如果你输了……” “放心,我不会输!”秦言肯定地道。 “但愿吧。”宫云袖漠然道,“与其在这里说大话,还不如回去抓紧时间修炼,歌行烈可不会在原地等你。” “看来你是在赶我走了。”秦言苦笑,宫云袖果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豁达。他直起身子,朝另一边练拳的岳灵望去,轻声说道:“灵儿就拜托你了。” “放心。” “魏师弟如果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对手……” “我自然会来找你。” 只希望你不要逞能才好。秦言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外。就在他刚刚踏出房门后,宫云袖的声音却又自后方传来:“等等。” 第二百四十四章 剑气留痕 秦言疑惑地回头望去,只见宫云袖已经从墙角起身,定定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歌行烈后天午时,次日巳时,再次一日辰时、申时都有战斗,你最好去看一下。如果不出 意外,最后应该是他与成刚决战,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巳时,就该你上场了。” 秦言微笑着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是夜,魔门最高之巅,婆娑绝顶。 秦言独自坐在山巅,呼吸着劲烈的寒风,目光平铺开去,眼瞳中映出苍郁的大地丛林和蜿蜒起伏的峰峦,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他在借着这股千丈高空处的凛寒劲风和虚空灵气锤炼剑意。 在剑术技巧方面,他已经达到了目前所能理解的极限,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淬炼剑意了。端坐于最高之巅,俯瞰那怒聚的峰涛和沉郁的大地,万仞绝壁俱压于身下,苍涛雾霭的变幻起伏在眼中流过,即便是在漆黑的夜半时分,放眼望去仍几乎可尽西北边荒之土。看那庸庸碌碌的凡人在飘渺的云雾下劳作,行走之处俱是烟霞,深渊与山峰均在脚下。这情景不能不让人顿生豪情,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孤锐傲气,即便或有些许高 处不胜寒的冷寂淌过心田,也仅仅是在淬炼这他心中之剑的锋芒,让这柄剑更加锐利。 或许在得望大道之后,再看世人,便跟此时的感觉相近吧。 那时的自己,该能斩断情缘,摒除杂念,超然于物外,再不受这世间种种规则束缚,便可朝北海而暮苍梧,自在逍遥,得享长生。如此想着,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为那种美好的憧憬而喜悦。只是在一转念间,忽然想到了玉寒烟的脸,刹时胸口好像被寒冰冻结,笑容凝固在脸上,无法从那突 然而起的冷意中挣脱出来。 我能够得享逍遥了,那她呢? 正如当日林沐瑶所说,那种永恒孤寂的逍遥,真的比玉寒烟的温柔更值得追求吗? 仙道要我斩断羁绊,可是人世间大好繁华如此让人贪恋,我又如何斩断,如何割舍! 在这孤寂寒冷的绝顶高峰,追求大道的信念再一次动摇起来。 就这么愣愣地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心中忽有所动,抬眼望去,感觉到一束温暖从东方传来,恰如甘露渗入心田,无比温润舒适。 天还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铁青,东方些微有些白意,莽莽苍苍的。但从那温暖的前兆可知,黎明即将到来。随着旭日发出的第一缕曙光撕破黎明前的黑暗,从而使东方天幕由漆黑而逐渐转为鱼肚白、红色,直至耀眼的金黄,喷射出万道霞光,最后,一轮火球跃出水面,腾空而 起,将万仞峰壁和翻腾的云海映成一片殷红。此种壮丽的景象,在秦言的眼中再次激起波澜。 他忽然长身而起,拔剑出鞘,迎着那初升的旭日,在绝峰上舞动起来。身如蛟影,长剑如龙。皎洁的莹光倾洒而下,搅动着殷红的日光,却不发出一点声息。 晶莹的冰霜剑气从四周的崖角点点洒落,在无声无息中,将脚下的绝峰削去了一层,形成了一块方形的平台。剑影在石上飞舞,于曦光中倒映出万千世界,婆娑芳华。最后一剑刺出,凛冽的剑气化成数十丈长,挟带着无匹气势朝崖下云海斩去,所过之处的云层分为平整的两半,无风之下朝两旁倒卷开来,连那辉灿的日光也暗淡了一瞬 ,剑气一直投入到对面斜下方的绝壁处,如利刃切豆腐般没入其内,良久之后,才从崖壁深处传来一声巨大的颤响。 此所谓,三万珠玉风卷下,一顷弘光天开来! 万千剑意倾时而散,秦言的身影凝固在岩石上,手擎寒剑,一动不动地望向阳光下的峰峦胜景,仿佛陷入了呆滞之中。 他忽然想到,也许可以换一种活法。 秦言凝立于崖边,看着寒冽的风扰乱脚下云雾,淡淡的湿意钻入鼻孔,远方一片迷蒙绿色的山岚。那清冷宁寂的感觉一点点渗入心中,他渐渐体会到一种另外的意境。或许并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人间,只是爱看那云生雾起和早晚的烟霞,爱那山间苍翠的色彩和悠然的闲茶。曾在世间行,曾无数次追逐和守望的温暖终让人瑟瑟, 渐渐害怕那份冷寂的别情。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几间远离人世的小屋,这情景在他脑海中构现,竟有种让人心颤的魅力。晨风拂面,缭绕的雾气渐渐散开。他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淡去了那一抹怨艾茫惑,如同一个局外人审视着自己的身心。随风飘散了大半夜的思绪和纷涌的杂念也如同这 渐渐归复的雾霭,风过即无痕。 此夜之后,我的理想会更加远大,我要与她一起,得证长生。 他收拾起心绪,只剩下神明般的淡漠冷静,让目光迎向那一片渐渐升起的曦光。舒缓的身体任晨风吹拂。澎湃的力量有规律地脉动,散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控制着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感觉到一种全所未有的舒畅开怀,好像能拥抱眼前天地间的一 切。 金色的阳光完全洒遍苍茫大地,这一日的清晨终于到来,是时候了。 一种自然而然的明悟自心中升起,他不需要低头,就知道手中的长剑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 那是存在于剑刃上的,散发着阵阵寒气的一道细细的痕迹。 他轻转手臂,将长剑拿开,便看见原本剑身所在之处,仍残留着一道细如毛发却孤锐笔直的痕迹。 他伸出左手食指,轻轻自那条痕迹上拂过,便觉指腹一痛,拿到眼前一看,拥有瀚血功力护持的手指上已有了一道血痕。 好一股锋锐绝厉的剑气! 他胸中涌出阵阵激动,本能地感觉到,这一手“剑气留痕”,将会是属于他自己的剑术,一门不逊于皇极惊仙剑的绝世剑术!他终于有了足够的自信。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即使是不动真人……嘿,玉师姐,你等着我来接你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玉阳顶 平复了心绪之后,秦言回忆刚才的感觉,握剑凝立,将灵力聚于剑上,默默等待着剑气的变化。良久,仍没有任何反应。秦言心中灵光一闪,赫然醒悟过来,想要实现这一手,绝不只是在剑上蓄气那么简单。那残痕不是剑法,而是剑意,需要他细微控制身上的每一 丝能量,全身心地达到空灵之境,方能有所收获。 值得欣慰的是,这剑意,与御器术本身的无懈之境并不矛盾。 这般想着,他缓缓地调整呼吸、情绪、心境,不疾不徐地等待着那一道灵光的到来。他就这样如雕塑般站立着,在一片空茫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所感应。移开剑身,垂目望去,果然看见身前多出了一条细细的半透明残痕,用手去摸,则被割开 伤口,端的是锐利无比。在他的注视下,那到残痕凝现了十余秒时间,才在空中慢慢消散。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抬眼去看天色,才发现日已西斜,竟已是黄昏时分。他为了实现这一招剑气留痕,原来已不知不觉地站了一整天! 那种绝世剑意的奥妙,真是难以捉摸。眼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是继续琢磨下去,还是打打坐练练气,准备明天去看歌行烈的比试?这个疑问只是一晃而过,便立即有了答案。歌行烈的剑法,他已经见识过了,与其再花费时间去捉摸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弱点,还不如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不过,几天 后歌行烈与成刚的决战倒是值得一看。于是接下来的两天多的时间,秦言都在这婆娑绝顶上苦苦思索剑气留痕的诀窍。可惜接下来连续两天的日出日落再没能给他感悟,他最大的进步,就是在第二天夜晚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实现剑气留痕。当然,这种发挥并不稳定,紧接着他就又花费了小半天才再一次捕捉到剑意。于是他只能承认,这种需要大量时间才能练成的秘剑,在明 天与歌行烈战斗的时候是无法派上用场了。 仅剩最后一天,再怎么抱佛脚也无济于事了,还是下山去看看成刚与小歌的战斗吧,或许这又能给自己一点启发呢? 看看天色,申时将至,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秦言跳下悬崖,顺着绝壁滑下,射入到山间丛林之中,如狂风般朝玉阳顶的方向奔去。 玉阳顶,人山人海,声浪鼎沸。 隔着两道十余丈的锁链,另一边的平顶峰上,歌行烈与成刚已经就位。他们各自站在一边,静静地调整自己的状态,熟悉附近的灵气脉动。 成刚闭着双目,一动不动,九环狱链缠绕周身,如同岩石般的灰褐色肌肤在阳光下泛着金属似的光芒,整个人就像一尊远古天神的雕像。而歌行烈则偏着头,似乎对山崖下云雾丛林的风景很感兴趣。他看似全身都放得很轻松,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却是不正常的表现。在此之前,每一次战斗前他都会死 死盯着对手,面带诡异的笑容,不消动手就让对方先怯三分,甚至吓得直接认输。看来这一回,他是认真了。他不能不认真,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成刚都是与他相差无几的对手,修为上甚至犹有过之。若不是仗着邪剑紫炎之利,他或许反而会落在下风。他虽然狂妄,却并非目空 一切,面对着这足以与自己匹敌的对手,他决定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秦言走上来,人群自动分开,让他通过。他来到一处耸起的尖石之侧,凝望着平顶峰上的两人,耳中在倾听周围说话声的同时,也在悄悄探查着血狼僧的行踪。接下来的这场龙争虎斗,血狼僧肯定不会不来。他即使不在公众眼前露面,也会在暗处俯览战局,顺便观察每一个人的表现。对于这位师父的性情,秦言已经能捉摸一二 。 秦言选择的这个位置,离燕婆婆隔了十余丈的距离,再压抑住体内灵力的运转速度,想来不会让她察觉到“印记”的异样。现在所需要关心的,就只有血狼僧的位置了。耳旁嘈杂的人声带来一些信息,也让他了解到最近几天比赛的状况。宋晴纱缺席而败,方逸远输给了成刚,雁瑜则在与歌行烈激战百招之后落败。出人意料的是,当时歌行烈本能取雁瑜性命,却在最后关头留了手,这让很多人开始猜测,这头凶厉恣睢的恶魔是不是转了性子。秦言立时想到,前天的那一场围杀果然让歌行烈学会了很多。 一头恶魔如果学会了隐忍和伪装,将会变得更加可怕。这就是秦言明日要面对的敌人! 申时到了。 铁索前的燕婆婆笑眯眯地道:“两位,可以开始了!”瞑目假寐的成刚赫然睁开双眼,歌行烈也恰在此时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瞳仁中霎时暴射出如电的神光。成刚拖着锁链,歌行烈倒提邪锋,两人一个偏左,一个偏右 ,沿着看似要交错而过的路线,缓缓向中央接近。 秦言也在此时将注意力集中到最高,更加仔细地搜寻起血狼僧的气息。现在,他应该来了吧,可是为何感觉不到,究竟在哪呢……他心中忽然一凛,感应到玉阳顶上的那株枝叶繁茂的苍松之上,毫无征兆地多出了一道阴暗隐秘的气息。那气息如深渊的一角,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可是如果深入去 探查,就会立时体会到那令人冷汗涔涔的恐怖之处。秦言在发现那道气息的同时,也立即生出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那是血狼僧的目光在他身上游动。他不敢回头,竭力平缓自己的血液和呼吸,努力控制住身体内的每一丝 细微的能量,伪装成凝神关注场中战斗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平顶峰上传来金铁交鸣的巨响,他才感觉那道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了。他暗暗地舒了口气,牵了牵面部的肌肉来放松心情,表面上依然维持着平和的状态,开始认真注意起场中的战斗。 第二百四十六章 龙争虎斗 平顶峰上,成刚与歌行烈已经战到了一处。并且从场中漫天飞舞的狂蟒链影来看,成刚牢牢占据了上风。秦言看了几眼,便发现了其中的奥妙。成刚的九环狱链分为九条锁链,并不是每条锁链的威力都相同。他现在用于主攻的,正是两臂上缠着的两条锁链,旋射之时犹如狂 龙呼啸,速度和威力都十分惊人。至于其他的七条锁链则被用来辅助,从上下两方控制住歌行烈的行动范围,逼得他不得不跟最强的两条锁链正面硬拼。二龙七蛇齐舞,满场都是呼啸的黑影,如同海洋上的万丈惊涛,遮天蔽日,汹汹而起,势要将其中渺小的孤舟拍得粉碎。但歌行烈的剑术和身法也绝非常人能比,即使没 有激发邪剑的力量,他亦能轻巧地一次又一次穿过惊涛骇浪,跳出潜藏着的漩涡陷阱,如山间的朝露狂风,所过之处不留丝毫痕迹。成刚在攻,歌行烈在守,这种打法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狂野霸道的歌行烈摆出防御的姿态来,他们还曾以为,歌行烈的字典中从来就没有“ 暂避锋芒”这个词语,眼前的这场战斗,让他们认识到了一个全新的歌行烈。原来这个家伙,也是懂得躲闪的嘛! “成师兄好厉害,竟然能与歌行烈抗衡!” “不,不止如此……” “歌行烈这家伙,终于踢到铁板了么!”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秦言远没有师弟们那么乐观。即使眼下的确是成刚占据上风,秦言也并不看好他,因为歌行烈还远远没有使出真本事。仅从歌行烈展露出的身法看来 ,成刚就拿他无可奈何……不,或许并不是如此。秦言忽然否定了自己的评价,因为场上的局面已经发生了变化。刀尖上的舞蹈,看似惊艳而华丽,却也是极端危险的。即使是歌行烈这样的人物,也无法做的完美无懈,何况,对方可是成刚,昔日仅次于黄凡,号称魔门第二高手的“铁塔”成刚!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将歌行烈诱入了陷阱。就在歌行烈从三条交错的锁链之网中穿过之后,另两根锁链骤然一跃而起,将他的前路完全封死。这两根锁链,原本是缠绕在成刚腰间,运转不如他手臂上的那两条一般灵便,所以歌行烈只是分了一丝心神来注意它们的动向,不料在这时候,匍匐的蟒蛇忽然蜕变为遨游九天的蛟龙,喷薄而出的深黑色幽冥火焰从四面涌来,将猝不及防的歌行烈完全封禁在狭小的牢笼中,一股凶煞绝厉之气缠上他的身躯,如蟒咬,如龙牙,意欲把他绞成血肉的碎末 。这一波骤然的变化让秦言也为之动容。狂涛怒潮般的攻势下还隐藏着致命的陷阱,成刚的慎密隐忍让他心中暗凛。他想象着自己若处于歌行烈的位置,是否能躲过这一道陷阱。答案是……当然毫无问题!从一开始,本少爷就不会被那个大块头压制,自然不可能会被逼入陷阱。小歌想要以平常状态来战胜成刚,迟迟没有启用邪剑的威力,这 下托大了吧……但他脸上那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很快凝固在脸上,因为在一声巨大的钢铁撞击声后,铁索交织的牢笼中忽然迸射出苍灰色火焰,一道强横无比的凶煞气息蓦地横亘在人们心头。那气息阴暗冷漠,不具备人类应有的感情,它向四面所释放出的信念,唯有纯粹的恶念和炽天的杀意。尽是感应到那股气息,秦言灵台深处的无声寒星便不受控制 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与之共鸣。而周围更多的弟子则被那纯粹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恶念所震慑,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之中,喧闹的声浪霎时便被死一般的寂静取代。那气息,就如降临人世的恶魔一般,肆意释放着自己的杀意。浓郁到极致的苍炎骤然爆炸,炽烈的激流带来的冲击更胜过火山喷发,锁链构筑的夺命牢笼瞬间便宣告瓦解。九环狱链发出悲泣般的鸣叫,像被击中的七寸的蟒蛇一般,无力地往回缩去。苍炎之中的那道人影却不会给成刚重整旗鼓的机会,一晃间便来到成刚身前,手中剑影倾 泻,苍炎的浪潮瞬间便将成刚的身形吞没。秦言眯起眼睛,紧盯着苍炎剑浪中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影,心中暗暗惊叹:小歌的实力更加强悍了!前几日他释放邪剑的结界还需要蓄势的动作,如今在极度劣势下居 然能够瞬间完成!若他在跟本少爷交战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下,本少爷说不定就着他的道了!苍炎附着着冰霜般的冷意,将成刚挟裹在内。成刚则固守一处,沉着地应对歌行烈的进攻。他的防御之势如巍峨山脉不可动摇,偶尔进攻时则化为汪洋巨涛,势不可挡。 歌行烈在苍炎的掩护下不断变换位置,灵活地在他周围冲击拼撞,却无法打破他的防御圈,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状态。秦言没有想到,成刚的九环狱链用于防御也有如此厉害的一面,竟能硬拼硬地将歌行烈的邪剑攻势完全抵挡下来。原来,这家伙一直在藏拙,直到这个危机的时刻,他才 施展出他真正的本事!僵持的局面持续了数秒,眼看无论如何也无法得手,歌行烈忽然止住攻击,漫天苍灰色火焰收敛于他手中的邪剑上,他注视着两臂交错横于胸前的成刚,咧嘴一笑:“成师 兄,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成刚淡淡地答道:“歌师弟威名在外,鄙人不得不小心一点。” “很好。”歌行烈唇角弧度勾得更大,褐色长发无风自动,缩为一点的瞳仁中迸射出慑人的凶光,“那么,接下来,就请成师兄更加小心了!”话音落下,一层冷褐色光泽自他握剑的手腕处流转而上,幽幽的光华漫过全身,他的气息变得更加冷漠凶厉,眼中瞳孔完全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空茫的惨白。而他手中 的那柄邪剑,也转为了无比深沉的漆黑之色,泛现出摄人心魄的幽冷光泽。瞧见他如此变化,成刚的脸色一片肃冷,直觉地感应到死亡的危机。他忽地一振手臂,撩起两道锁链,以十字交叉的形势横拦在身前。他刚刚做完这个动作,就见眼前一暗,歌行烈的攻势已经降临下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回音 歌行烈踏前一步,剑光蓄含着浸心透骨的寒意,以更加狂暴凶猛的势头铺展开来。剑上幽光闪耀,周围数十米尽被纳入漆黑的阴影中,每一剑挥下,都将裂地崩山的威能蓄于一闪的寒芒内。在如此凌厉的攻势下,成刚也抵挡也显得十分勉强。他的身形开始狼狈,钢链被击得四散飘舞,衣衫转眼间就被撕成了纷飞的蝴蝶,露出闪着古铜色 光晕的胸膛。歌行烈此时的剑势,可谓沧海横流,无可抵挡。成刚狼狈躲闪,一退再退。整个平顶峰都漫上了一层幽暗的光晕,成刚无论怎么躲闪,都无法逃出漆黑剑光的半尺之外。 慌不择路之下,他很快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再往后两步便会坠入数百丈的深渊。值此之际,所有人都认为,胜负马上就要分晓了,就连秦言也不例外。 这两人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但是手握紫炎邪剑的歌行烈实在占据了太大的优势,成刚若想翻盘,几乎没有可能,除非……然而很多时候,结果就在那微乎其微的“几乎”之外被改变。幽暗的剑光降临之时,成刚的半只脚已经踏到了空处,即使他臂上的锁链能够挡下这一击,反冲的力道也足以 将他撞落悬崖。无数道目光都凝固在他身上,人们凝神屏息,等待着最后胜利者的诞生。而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张开了嘴,发出了一声震撼天地的咆哮。“哈————”吼声如晴空中的一道惊雷,刹时间击穿了众人的耳膜。声浪汹涌扩散,狂暴凶戾的能量穿透重重山壁岩石,直撼云霄。许多功力稍弱的弟子直接丧失了听觉 ,他们在万分惶恐之中感觉到脚下的山脉在颤抖,当即胆气尽失,瘫软在地上随着山峰一起发抖。 也许是歌行烈的光芒太过耀眼,人们都忘了,昔日的成刚也是多么凶戾的一头野兽!随着这一声怒吼,成刚竟朝着歌行烈反扑过去,兽瞳中的凶焰就要将歌行烈的身躯撕碎。那是一头终于亮出了爪牙的洪荒凶兽,欲把隐忍多时的怒气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 来。天空中的阳光刹时暗淡了稍许,空气中的温度亦在此刻凝结。即便是地狱中的恶鬼真临,恐怕也会被撕扯成血肉的碎块。 然而歌行烈又是何等人物,他的剑势在吼声中凝滞了一瞬,紧接着便以更快的速度挥斩出去。他要用事实告诉成刚,无论你是人是兽,老子一剑下去照样杀的!“铿!”邪剑斩到锁链上,产生出尖锐的鸣响,两个人的身躯各自微微一顿。歌行烈稍稍偏转身体,意欲蓄力再攻。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一阵奇异的嗡嗡声自脑后袭近,同 时挟裹过来的还有迅疾的风声—— 是另外几条锁链!可是,锁链又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妙,但这时候已经容不得胆怯退缩,他蓦地探出左掌,一把握住了成刚胸前的那根锁链,右手挥剑的轨迹丝毫不变,正对着成刚的脑袋狠狠斩下。 以命换命,论狠厉,他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其胆气也不比他丝毫逊色! 直视着降临头顶的剑光,成刚再度张大嘴巴,于喉咙里迸出一声闷雷般的巨响。 这一次的吼声远不如前一次洪亮,在玉阳顶众人听来,甚至还感觉有些中气不足。但它所造成的效果,却远远超出了人们的预料。如遭雷击,这就是歌行烈现在的感觉。在周围锁链的封锁下,这一吼的威力全部集中在他一个人的头上,血肉之躯仿佛遭到了万斤巨石的碾压,七窍八脉俱被穿透,连骨 头也发出痛苦的呻吟。邪剑在成刚头顶凝住,歌行烈的身躯晃了晃,倏地旋身挥剑,磕退了两条从后方袭来的锁链,飞速朝后退去。在后退的同时,他的左手还捏着成刚胸前的那条锁链,顺着 链身往后滑去。十五步之后,他停了下来,手中握着锁链的尖端,深深凝视着成刚,沉声道:“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成刚淡淡地道:“冥狱回音击。是鄙人特意为你和他准备的。” “好一个回音击。”歌行烈唇角渗出一缕鲜血,却勾现出粲然的笑容,“今日,果然不虚此行!”他忽然回过头去,望向秦言所在的方向,提声叫道:“是不是啊,大师兄?” 众多视线立即汇聚在秦言脸上,其中便有燕婆婆和血狼僧的目光,让他后背渗出的细细的汗珠。秦言早就在心中骂开了。你们两个不好好打架,没事扯到我做什么!歌师弟你成天耀武扬威,这回踢到铁板了吧!还有成刚你也真是够阴险的,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要 不是歌行烈这小子打头阵,倒霉的不就是本少爷了么?都给我去死吧!最好拼得两败俱伤,省得本少爷动手! 歌行烈的目光只在秦言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等到秦言回答,便已垂下了目光,缓缓说道:“成师兄,你使出这一招后,还剩下多少力气?” 成刚凝望他须臾,答道:“所剩不多。”“正好,我的力气也胜得不多了,那么就省去那些无聊的试探,直接决出胜负吧!”歌行烈说着,渐渐握紧了左掌中的锁链。幽冥黑炎与他的护体真气互相舔舐着,发出细 微的滋滋声响。这声音在他手掌的攥握下,变得越发低微。成刚两眼微微眯起,目光直刺歌行烈眼瞳深处。他观察着歌行烈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想要以此推测出他身体的真实状况。生受了冥狱回音击的全部威力,歌行烈不可能 只受了表面上的一点轻伤,可是他现在如此轻慢的态度,究竟是无力再战,只是拖延时间,还是已经胜券在握了呢?锁链上骤然传来的巨大拉力打断了他的猜测,手臂因瞬间收力而被绷得笔直,他蓦地反应过来,身体已比意识先一步做出了动作,他猛力跨前一步,将重心降到极低,浑 身虬龙般的肌肉刹时贲起,更大的力道施加于锁链上,要将歌行烈反扯过来。歌行烈竟然想与他角力!那他倒要瞧一瞧,这位师弟的自信,是否有相应的实力来匹配! 第二百四十八章 胜负 这家伙在干什么?看着那两人就着一根锁链开始拼斗力气,秦言看得满心不解。纯以力量而论,成刚在魔门弟子中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就连秦言也得甘拜下风。而小歌的力量他也曾领教过 ,只与他自己相差仿佛。歌行烈不欲在剑术上取胜,反而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难道他的信心已经膨胀到盲目的地步了吗?或者,他想趁着成刚回扯之力来逼近成刚?可是以他的速度,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而且如果这样的话,他前进的轨迹也完全固定了,更将会遭到成刚猛烈的攻击。一 个剑客若是舍弃了飘忽灵动的身法,那也就剩下舍命一搏的最后机会了……成刚的身体紧绷如弓弦,块块肌肉高高隆起,九牛二虎的力量便于此刻爆发出来。但是歌行烈的力量也不可小觑,即使比不上成刚,却也逼得他将全身的力量尽数贯注于 手臂上,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驱动其他锁链进行攻击。僵持的局面持续了两秒,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成刚那边倾斜。这种纯力气的较量,是没有办法投机取巧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悬念。歌行烈一张脸因过度用力而扭曲起来,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滴下,两脚深深嵌入岩石中,却终究无法抑制自己逐渐被拉向前方的趋势。 歌行烈脚下岩石发出咔咔的碎响,蛛网状的裂纹向四面扩大,而他的身体也被拉得向前倾去。拼力气,没有人是成刚的对手,那么,就让他拉过去好了!歌行烈唇角大弧度地翘起,忽而放弃了抵抗,径直往前飙射过去,更借着锁链上的巨大拉力,整个身体就如出膛的炮弹一般,在凄厉尖锐的劲风中冲到了成刚身前。他眼 中耀动着沸腾的杀意,抬臂抡动邪剑,开山裂海的威力倾泻出来,永夜般漆黑的剑光刹时占据了成刚的视野。 就以这一剑,奠定生死胜负的局面吧! 而成刚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他嘴里发出地动山摇的呼啸,两臂一齐前冲,焚燃着幽冥黑炎的粗大锁链如蛟龙般纠缠着腾起,将歌行烈扑过来的身影完全笼罩。 受了我一记冥狱回音击,你还剩多少力气,敢与我硬碰硬地对拼?一瞬之后,两个浩然无匹的气息毫无花哨地撞在一起,同样的冷寂无比的黑色,刹时间腾起的浓郁阴影遮住了他们的身影,接近着剧烈的震荡波传播开来,平顶峰一阵摇晃,岩石草木纷纷化为粉屑。那骤然爆发的强烈声波超出了人耳的范畴,玉阳顶上的众人感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锥子刺了一下,接着就在短时间内完全失去了听觉。很多 人慌乱地往外逃去,他们张嘴大喊大叫,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整个世界都变得一片死寂。旁观者都是如此,身处中心的两位当事人所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当黑暗的阴影逐渐散去,内里的情形也显露在人们眼前。一个跃动的人影正在追逐另一个魁梧的人影, 狂暴的紫炎剑气占据了大片空间,将魁梧的人影笼罩其内,撩起大片血花。看来局势已经很明显了。那一记硬拼之后,两人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冲击,歌行烈的邪剑被打回了紫炎的原形,成刚更是不堪,气力明显衰弱了许多,锁链的挥舞速度也 慢了下来。而歌行烈的身手却似乎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他围着成刚打转,从各个方位朝他攻去。几番追逐之下,成刚的身上已多了数道伤口,颓败之势再也无力挽回。 歌行烈不愧为当今魔门中威名最盛的人物,他最终还是赢了。现在仅剩下的悬念,是成刚能不能在他剑下保住性命。这家伙明明遭到了成刚重创,竟然还能在正面的硬拼中打败成刚,他的爆发力究竟达到了什么地步?秦言注视着场中歌行烈的身影,眉宇中闪过一丝忧色。明天这时候, 就该轮到他来面对这头可怕的恶魔了,但是他的把握着实不大。 要是我的剑气留痕有一点起色就好了……脑海里寻思着,他心中忽然一惊,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意自侧后方传来。他连忙转过头去,便看见一袭白衣的吕彤就在他的身后十余步处,正以一种极为怨毒的目光朝他 望来。 吕彤……想起这女子前几日所遭受的凄惨经历,秦言只有在心里面暗暗苦笑。宫师妹,这本是你惹下的麻烦,却要本少爷来背黑锅。望着女子眼中深切的怨怼、憎恶、痛恨以及一些更复杂的情感,秦言暗自心惊。这家伙如果发起疯来想要报复本少爷,偏又不是本少爷的对手,而去找本少爷亲近之人泄 愤的话,那灵儿就危险了。也许当初就不该那么多顾虑,直接干掉她就好了。 两人对视良久,却又都不出声,场面怪异无比。这时候,燕婆婆的声音忽然响起:“这场比试,歌行烈胜。明日巳时,由歌行烈与上届首席秦言争夺冠军。”秦言回头看去,只见平顶峰上歌行烈已与成刚分开。歌行烈站在场中心,沐浴着人们敬畏的视线,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分邪恶的凌冽。成刚离他有十几步远,浑身上下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淋漓,在他脚下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赤泊。秦言敏锐地瞧见他脖颈处一丝细细的血痕,那才是真正决出胜负的一击。不过,歌行烈竟然没有取走 他的性命,这真是出乎秦言的意料。如果换作是他,不管伪装不伪装,都不可能留下如此厉害的敌人。看来,那场伏击对他所造成的影响,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计了。 这个时候,歌行烈忽然转过脸,目光投射过来,正与秦言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然后,他缓缓抬起手中邪剑,指向秦言的眉心。 隔着这么远,秦言仍感觉到一阵凛寒的杀意扑面而来,激得他呼吸一窒,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家伙,是什么意思,现在就要挑衅吗? 第二百四十九章 预临 刚刚恢复了热闹的玉阳顶,顿时又陷入寂静。被邪剑遥遥指着的秦言,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就包括燕婆婆和暗处的血狼僧。他暗暗咒骂几句,表面上不 动声色,一片漠然。 “大师兄,明日此地,期待你给我更大的惊喜。”歌行烈笑着说道,眉宇中一片森森杀意。秦言默然点了点头。此时的口舌之争已经完全没有必要,看到对方眼中如此浓烈的杀意的时候,他就明白,他们两人中只能留下一个。与对待成刚、雁瑜等人不同,歌行 烈对他的性命非常感兴趣。而正好,秦言也从来就没有放过他的心思。 那么,就在明日,决出生死吧! 歌行烈笑纹的弧度更大,缓缓垂下剑尖,移开视线往回走去。秦言轻舒一口气,转过身,发现吕彤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哥哥!”清脆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秦言移过目光,看见岳灵拨开人群快步跑过来,宫云袖和魏飞紧跟在后。 瞧见他们,秦言露出笑容:“你们也来了。” 宫云袖淡淡地道:“如此好戏,怎能错过。” 岳灵叫道:“刚才我们一直都在那边,可是宫姐姐说不要打扰哥哥,所以到现在才过来。” “宫师妹还真是细心。”秦言笑着摸了摸岳灵的脑袋,瞥见众多目光都在朝这边打量,不禁皱起眉头,牵起岳灵的小手道,“先回去吧!” 跟着下山的人群,四人回到山脚,沿着雪河往东走去。眼见周围的人群逐渐稀疏,宫云袖忽然开口问道:“你这几天修炼得怎么样,有突破吗?” 秦言莞尔笑道:“两天的时间怎么可能会有突破。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万分艰难,我实在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也就是说,这几天你其实是毫无进展的咯?” “可以这么说。” 宫云袖眼波一凝,沉声问道:“你究竟有多少把握?” “十成。”秦言不假思索地回答。宫云袖怔了一下,停下脚步,转头仔细去看他脸上的神色。秦言面容平静,没有任何担忧或兴奋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端倪。就是这种平静得不起波澜的表情,让宫云袖微 微觉得恍惚,下意识地几乎就要相信他的回答。可是她很快恢复了理智,冷着脸说道:“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荒诞大话的,你也是头一个了。” 秦言叹了口气:“如果你非要我说得保守一点,那就九成九吧。但是我想,像魔王灭世、陨星坠落这种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吧。” “呵,看来你还真有自信……”宫云袖还待说些什么,岳灵已经抱住了秦言的手叫起来:“那个可恶的坏家伙怎么会是哥哥的对手,哥哥一定能够打败他的!” 秦言大笑道:“还是灵儿了解我!” “哼,如果你喜欢听这种恭维的话,我也会说。”宫云袖摇了摇头,问道,“还有一夜的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吃饭,睡觉。”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样,难道就因为明天要跟歌行烈打一场,我就要害怕得连觉也睡不好吗?当然得吃饱饭养足精神,才有力气去接他的雷音断肠啊!”“哦……”宫云袖若有所思地颔首,面上表情变得沉重。她听得出来,秦言也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有信心,看来明日一战,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现在表面上的轻松,只 是做给岳灵看的……想到这里,她的眉头紧紧蹙起,斟酌着语气,试探着道:“我听说最近江湖上正邪两派斗得很厉害,圣门可能很快就会有大动作,这首席的位置——” “这首席的位置,当然是号令圣门弟子,掌控螟蛛盘的关键,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你说是不是啊?” 宫云袖从他微笑的面容上看出了他的坚定,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前方小路旁的岩石后忽然转出一袭翠绿衣衫的靓丽身影,她望见秦言等人,脚步先是停顿了一下,继而以更快的速度走过来。 “潇湘?”宫云袖蓦然转头狠狠盯了秦言一眼,“你什么时候跟她勾搭上了?”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秦言淡淡地答道,“我跟她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关系。”“上一次在无生阁中,你还恨不得杀了她。我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她成了朋友。我劝告你,她是很单纯的女孩,你最好少动一些龌蹉的心思……”宫云袖说话的声音越来 越低,等到潇湘走到近前时,已经细微得完全听不见了。 秦言瞧着潇湘,微笑道:“潇湘师妹,看你来的方向,是刚从坐望峰下来吧。歌行烈和成刚的一场大战,你竟然没有去看?” “嗯。”潇湘点头道,“我不想看到他耀武扬威的样子。不过,秦师兄,明天我会去为你祝贺的。” “哈哈,多谢你对我的信心。其实……” “难道秦师兄觉得打不过他?” “不,我的意思是,其实你现在就可以提前为我祝贺了!” “……”潇湘的目光落在岳灵脸上,上下打量她一番后,道,“这就是一个月前的那个小女孩吧,真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岳灵同样也在打量着她,回答道:“姐姐也很漂亮!”潇湘抿嘴一笑,只是这笑容里渗杂着几分苦涩与沉重。这一段日子以来,叶英惨死,雁瑜重伤,她经历了深切的痛苦,心境已与一月前截然不同了。人们在遭受到沉重苦 难的时候,就会迅速学会长大。 几句寒暄之后,潇湘告辞离去。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宫云袖幽幽地道:“我一定会告诉她,千万要小心某人的谎言。” “宫师妹,你想得太多了。”秦言淡淡地道。宫云袖瞥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想报复独孤胜,而她的确是一个极好的目标。但是我提醒你,独孤胜的年纪比你大了两倍,你的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反过 来只会害了潇湘!你真的能忍心吗?” 秦言暗暗一惊。宫云袖的感觉真是敏锐,就凭他与潇湘短短几句对话,竟能推测出他的图谋。不过,这种事情,他需要别人来对他指手画脚吗? 他冷声道:“宫师妹,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温柔了,所以任何事情都想插上一手,来显示你的高瞻远瞩?”宫云袖的脸色变了。她咬住下唇,恨恨地望着秦言,眼瞳中透出无比的幽怨。 第二百五十章 黄昏 秦言没有跟宫云袖三人一起回去,而是独身去了婆娑绝顶。 当他来到那块被他以剑气打磨如镜的岩石上时,却发现早已有人坐在这里了。 那人一袭白衫,两脚悬空地坐在岩石边沿,披散的长发被劲烈的寒风吹得凌乱。那单薄的身影让人怀疑,如果风再大一点,是否就会将她直接吹下悬崖。 她托着腮帮,静静地望着远方,天边瑰丽的晚霞似乎占据了她全副心神,以至于秦言轻轻的咳嗽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吕师妹。”秦言开口唤道,“真是巧啊。”吕彤听见他的声音,身子微微一抖,随即便以平静的声音答道:“秦师弟也是好雅兴,明天都要决断生死了,还有心情来到这里看晚霞。”那温和娴雅的仪态,仿佛又恢复 了昔日魔门大师姐的风采。 不过当她稍稍侧过身子时,秦言便从她眸中看到了茫然凄迷之色,也许几天前的那件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过巨大,她来到婆娑绝顶看风景,便是很不正常的表现。 秦言轻轻一笑:“我可没有吕师妹这般高雅的兴致,只是在如此温柔的黄昏,突然感觉到有些寂寞,就随便走走,来这里散散心。” “是因为寂寞吗?”吕彤的嘴角扬起一缕讥笑,“那么,就好好珍惜这个黄昏吧,说不定,这就是你人生当中最后能看到的美景了。”“是啊,人生中最后的景色,真是让人唏嘘呀!不过,吕师妹,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一个人爬这么高来看风景,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秦言说着,目光落在吕彤脸上,瞧着她飘散在寒风中的乱发和迷离的眼神,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嘴上也不自觉地说了出来,“你莫非也是觉得人生无趣,想要从这里跳下去,来追寻一下另类的刺激 ?” 吕彤愣了一下,面上笑容敛起,淡淡地道:“在看到你的下场之前,我还不至于想不开。”“吕师妹,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那天……”秦言说到这里却又止住,想一想,还是不能把真相告诉她,否则宫云袖恐怕难以抵挡她拼命的报复,甚至可能会殃及岳灵。没办 法,这个黑锅还是只能自己背了。呵呵,反正,本少爷也是债多不压身。 吕彤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误会?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秦言摇摇头,“反正无论我怎么解释你都是不肯信的了。”吕彤的双眼霎时蒙上了一层阴霾,无比怨毒地朝他望来,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解释?你莫非是想说,那天你并不是故意的,其实只是一时冲动,而我也是命中有此一 劫,不如自认倒霉,是么?”秦言对上她的眼神,心中忽地一寒,生出一股想将她格杀当场、然后把尸体直接从这里丢下去的冲动。不过,理智让他保持了克制,这里处于婆娑门的最高点,底下的丛 林中说不定就有一双眼睛悄悄盯着这里。明日的大战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他沉默了片刻,道:“你可以想开点,看看晴纱师妹,她不知道有多么快活,你为何不向她学学呢?”“哈哈!”吕彤怒极反笑,“你可真是个胸襟开阔的男人,我算是看清你了。好吧!明天巳时,我会准时去为你助威的!希望你能坚持得久一点,不要让快乐的时光太短暂啊 !亲爱的,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说着,她一直手撑住地面,身子微向前倾,看样子就要顺着崖壁滑下去。这时秦言的声音响起,让她即将跃出的动作生生止住:“等等,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吕彤回转身来,眼中神色肃冷,嘴角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请说。” “你跟我和歌行烈都交过手,觉得我们俩哪个更厉害一点?”吕彤望着他脸上认真的表情,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般,露齿大笑起来。娇弱的身躯在悬崖边上颤抖,好像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刮落深渊,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寒风中 飘散远去。 秦言只是默默看着她,沉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笑了好一会儿,吕彤才歇下来,道:“你把这个问题交给我的评判,不正是说明了你自己的答案了吗?呵呵,我已经可以想象你临死时凄惨的模样了。” 秦言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点点头道:“那时候,你应该会很高兴。”“是啊,你们两个无论死的是谁,我都会很高兴。当然,如果有的选择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最好是你!”直视着秦言双眼,吕彤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便一挥手顺着刀削般平整的绝壁往下滑去,落在悬崖下方六丈高度处的一块突起的峭石上,然后仰起头来,最后再看了一眼崖上的那个有些落寞的身影,便继续往下坠落,投入到山坡下的 大片丛林之中。 也许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亲手杀了他吧!而且,这样的死法,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夕阳落下,黄昏到来,天地间尽归黯淡,一如少女此刻心情。她怀着莫名失落的情绪,低低叹息一声,拖起沉重的步子往丛林深处走去,很快消失不见。婆娑绝顶上的黄昏格外悲伤,秦言眺望着天边,心头涌起无法遏制的孤寂,尤其是天地完全沦落的那一刻,手上最后的光晕也随之而去,整个人就好像麻木般站着不想动 弹。这样寂寥的情景,会让人的内心变得脆弱,太容易去思念一个此时遥不可及的人…… 他垂下双手,衣衫在寒风中猎猎飞扬,忽然恍惚地觉得玉寒烟就在身旁,温柔地笑着说:“师弟,不用担心,你一定会赢的……” 然而回过神来,却只能悲哀的发现,响在耳畔的只有劲寒凛冽的风声,如一波一波的浪涛,冲击着心底的那根弦。怎么突然想起这种事情来了?秦言自嘲一笑。我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排遣寂寞。为了明天的战斗,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千万不能辜负了如此宝贵的一个夜晚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 战前 明天战斗时,由于血狼僧和燕婆婆在场,必须要解开体内“印记”的束缚,同时就得封锁灵台本源,再也无法对身体中的灵力应用自如,这就是秦言最担心的问题。现在,他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用一晚上时间将体内灵力全部散去,这样就可以不必封锁灵台本源,使用漆黑寒星的无生力量和瀚血之力尽情发挥,但是若没有灵力支撑,他就无法进入无懈境界,这样一来取胜的希望不会超过四成。另一种方法,就是封锁灵台本源,以操纵不能自如的灵力和瀚血之力联合战斗,这样的把握可能会大一些 ,不过,同样难以超过五成。或许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干脆放弃对印记的限制,任由其污染全身灵力及本源,先取得胜利再说。如果能够全力发挥,秦言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够取胜。但是,如果真 要沦为生死都不能由自己把握的奴隶的话,秦言宁可选择战死! 趁着时间还够,先试一试自己对灵力的控制程度吧,希望能有好一点的结果。 以强横的精神力封锁识海,然后再施展御器术,果然感觉就像隔了一层膜,无论怎么用力,都好似慢了一拍,没有平时那种顺乎心意的流畅。 剑气激荡,轻吟如龙,搅起劲烈的风浪,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肆意释放着自身的光华。一遍又一遍地挥舞间,秦言的思绪渐渐舒展开来,如烟往事漫上心头。在遇上她之前,他短暂的十余年生命中,似乎从未有过火热的激情和炽烈的战意,一切都是那么淡 漠而冷清,枯燥而寡味。而他深陷在那个阴暗的世界里,自甘其乐。 如果一直这样,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要让我遇见她? 黑白冷清的世界里,突然有了阳光的色彩,这让他一度曾怀疑过往的意义。但是,这也是烦恼的根源。生命只给了他朝夕的快乐,却让他不得不长时间品尝思念的痛苦。 那一次下山的历练,扰乱了他无惧无畏、无波无澜的心境。清凉的月华倾洒而下,他长身而立,沐浴在如水的光芒中,持剑指着天空,满面迷茫。如果这真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夜,那么我所经历的一切,过往十余年的意义,又在何 处呢?曾经那么激烈炽热的爱和恨,就将烟消云散,再也无人记得了吗?他迎着月光,一个个轻声念出那些名字:“玉寒烟,慕城雪,林沐瑶,陆离,岳灵,宫云袖,魏飞,还有……江遥……”这就是他一生所历,只是,若他明日身陨,那些被他 所念到的活着的人,大概很快就会忘记他的存在,已死的则更是无人记得,一如那叶上的朝露,逝去了然无痕。 想到玉寒烟将有很能会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那时候即使他死了,也绝不会瞑目! 黎明将至,云海金红,如梦如幻。 当清晨的雾霭随着初生的日光渐渐消散的时候,秦言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心绪,收剑回鞘,盘膝坐下,开始运功恢复练功损耗的灵力。 临战之前,必须得达到全盛状态。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让他感慨哀叹了。 许久,他睁眼起身,在这西北边荒的最高处最后望了一眼辽远苍茫的山峦大地,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地道:“我一定会赢的。” 临近巳时,玉阳顶。 今日山上的人比昨日更多,场面更加拥挤,而且连一些伤势未愈的高手也拖着病躯前来观战,其中就有雁瑜、方逸远、成刚等顶尖人物。 所有人都不会怀疑,这会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决,亦将奠定未来五年婆娑门势力分布的关键局面。 近月来不可一世、杀神杀佛的歌行烈,与曾经被称为圣门最强的上届首席大弟子,谁能最终独占鳌头?又或者说,谁会死去,谁又能活下来呢?平顶峰上,歌行烈独自眺望着远方的山景。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即使秦言迟迟不至,他也没有任何失望或喜悦的情绪,仅以嘴边一丝若有若无的邪逸笑容,隐藏起了所有 的心思。血狼僧站在香案前,燕婆婆立于他身后,两人脸上都漠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今日的决战,是由血狼僧亲自主持,以显示他对这一场战斗的重视。不过,眼看巳时即至, 秦言却还没有踪影,他这等轻慢的举动会不会惹恼了这位魔门中说一不二的煞星,有很多人都已经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首席不会不敢来了吧?” “不可能的,今天连门主都亲自来了,他要是敢缺席,简直就是找死!” “他也许是在想,来不来都是一死,干脆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逃下山去了,就跟当年的雁师兄一样……” “嘘!你这臭嘴,想作死啊!” 一颗苍梧树下,魏飞担忧地道:“秦师兄怎么还没来,是不是睡过头了?”宫云袖微蹙着眉头,道:“这种事情,给他借个胆子也不敢睡过头。不过,若是被人拦截的话……”她的目光自人群中扫过,却赫然发现魔门中数得着的高手俱在此处。宋晴纱,成刚,方逸远,吕彤,雁瑜,陆潇湘,苏岸……除了眼前这几位,其他弟子只怕连秦言一招都接不下,根本不足为惧。忽地,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除非,除非是那 个人!算算时间,他已经一个多月不曾露面,伤势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宫云袖再也站不住了,丢下一句“我去看看”,拔腿便往回路走去。她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正要拾级而下时,忽然听见头顶岩壁上传来宋晴纱妖异的嗓音:“宫师妹,你行色 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呀?” 宫云袖冷冷地道:“随便走走,散散心。” 又听见方逸远低沉地道:“宫师妹好雅兴,不过要是错过了这场好戏,可就是终身的遗憾啊!” “哦,是么!”宫云袖随口敷衍着,就要继续往下走去。这时候却又听见宋晴纱道:“宫师妹,你莫非是要去寻秦师兄?我也挺担心他的,不如一起吧!”方逸远附和道:“是啊,我们三个人一起,行事也更方便一些。” 第二百五十二章 对决(一) “不用了,我一个人足够。”宫云袖冷漠地拒绝。宋晴纱轻笑道:“宫师妹不用急着回绝,我们绝无任何恶意,要知道人家对这一场决斗也是期盼已久呢,如果秦师兄因为一些莫名的阻扰而不能参赛,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 “不错,能将秦师兄困住的可不是普通的麻烦,我们三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方逸远和宋晴纱一唱一和,引得宫云袖内心松动起来。如果真是那位长辈出手,也许就得合三人之力才能与之抗衡,那么…… 宫云袖点了点头,正要答应,眼眸忽地一凝,就看见前方台阶下出现了一个修长的人影,施施然朝上走来。 “秦师兄!”她惊喜地唤出声来。但是秦言却像没看到她似的,丝毫没有理会她,漠然从她身旁经过,走向山顶的香案。 看到这一幕的岳灵不由喃喃低语:“哥哥好像有点不对劲。” 魏飞赞同地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秦言好像是在刻意抑制着体内的什么东西,对一些无关的外界反应根本无暇顾及,所以才有如此冷漠的表现。 秦言所过之处,人们纷纷退避,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秦言不紧不慢地来到血狼僧面前,躬身行礼道:“师父,我来了!” 血狼僧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微微颔首:“来得正好,过去吧!” 秦言俯首再拜,然后转身来到接连两峰的锁链前,伸出手掌摸上去,顿时感觉到一股浸心透骨的凉意。上一次站在这个位置,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自己满怀信心,慨然接受人们惊异敬畏的目光,一举夺得首席宝座。时隔五年,自己的修为已远胜于当初,然而胸中 却再无那股豪情,反而多了些纠缠不清的羁绊与恐惧。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下山…… 思绪恍惚间,他的身躯已一步踏出,飘飞跃起,眨眼间掠过十几丈距离,轻轻落在平顶峰崖边,然后迈着轻缓的脚步朝中间行去。 正在看山景的歌行烈转过头来,尖锐的瞳孔锁定了他的身影,将他挟裹在一片炽烈的杀意之中。 秦言被他杀意一惊,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旋即拔剑出鞘,做好战斗的准备。 他的心中已蒙上了一层阴影,决战前胡思乱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歌行烈嘴角带笑,邪气凛然:“大师兄,我在此恭候多时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秦言淡淡地道:“我一向很准时。”他不能不准时,为了不让血狼僧和燕婆婆看出端倪,必须在上场前就将对“印记”的束缚解开,但他又知道,如果封锁灵台识海,印记带 来的强大力量的冲击使得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因此绝对不能提前到场。 只听歌行烈点点头道:“大师兄的确很准时,是我太心急了。呵!我对今日的这一战,可是期盼了很久啊!” “彼此。你的伤好了吗?” “伤?”歌行烈故意露出诧异之色,“你是说昨天那场战斗吗?我根本就没受什么伤呀!” “那就好。”秦言颔首,将剑横持在胸前,不再多话。 歌行烈紧盯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和持剑的手腕上游走,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极为怪异的神色,张口欲言又止。 这时候,血狼僧低沉的嗓音在整座峰头响起:“时辰已到,你们可以开始了。”话音落下,歌行烈的身姿便随之变化。散漫跋扈的深褐色长发无风自动,一层幽然森冷的光晕自握剑的手腕蔓延至全身,无数苍灰色的冥焰于虚空中凝现,聚集在剑刃上,转瞬却又尽数敛入剑身,使得整柄长剑转为深沉的漆黑之色,泛现出摄人心魄的幽冷光泽。他眼中瞳仁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惨白,纯粹凶煞的恶念一波波涌向秦言, 似要挟裹着他坠入深渊。 还未开战,歌行烈已展现出最凌厉的姿态,表明了他对秦言的重视和顾忌。但秦言却什么也没做,依然维持着横剑于胸前的动作,等待着对方进一步的举动。 歌行烈没有让他多等。他脚下重重一踏,狂风般掠过十余步距离,下一刻,那漆黑的光华已经逼近秦言眼前,让他的血脉和呼吸为之一窒。在那漆黑剑华临身之际,秦言产生出一种玄妙的错觉,那就是这座峰顶已经变成了一片深黑色的海洋,暗流急涌,波涛澎湃,随便一个巨浪翻过,自己将永远沉没于这片 阴影之中…… 那是凶剑上恶魔怨灵所带来的精神冲击。秦言凝神挣脱了虚幻的错觉,手中长剑瞬间转横为竖,迎向逼来的那片暗影。两把兵刃交锋,秦言的身体猛地一颤,就在那短短的一瞬,对精神力量极度敏感的他已经从歌行烈身上感受到了那股负面力量的属性:血海吞没人间,恶魔在血浪峰尖上 肆意尖啸,天空、大地被血红色的雾气笼罩。惊鸿一瞥中,他还隐约穿透血色障碍看到一团团雾气张成狰狞骷髅头的形状…… 真是暴戾的力量啊! 秦言双眼中的瞳孔骤然缩为一点,体内灵力狂涌而出,在剑身上形成一片晶莹璀璨的冰寒虚影,朝着那片扑天盖地涌来的漆黑暗影逆冲过去。 论拼命,本少爷的气势绝不在任何人之下!“铿!”剧烈的碰撞声之后,冰晶般的长剑硬生生架住了席卷而来的暗影狂潮,幕天席地的漆黑光晕刹时消散,只剩下被冰霜利剑隔绝在外的那一道实质的锋刃。如此激烈 的交锋后,两个人的身影都凝固了刹那,四目相对,秦言的眼中仍是一片无生无觉的漠然,而歌行烈那不似人类的惨白双眸里却有惊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附带着巨大虚影的冰晶长剑在半空一折,便挟起冷厉光芒朝歌行烈面门刺去。熠熠阳光仿佛被这一剑割成七种色彩,各色光晕搅在一起纷合荡动,直欲眩晕人们的双眼。 歌行烈一缩脑袋,竟似不敌这股悍然霸烈的气势,提剑格挡着往后退却。不可一世的歌行烈居然在全盛状态下被正面击退了!这大大出乎了围观众人的预料。而且,秦言接下来狂猛奋勇的攻势,似乎已经让胜利的天平有了倾斜的趋势。 第二百五十三章 对决(二) 秦言紧贴着歌行烈,手中长剑挥舞出大片晶莹璀璨的剑光,逼迫撕咬着歌行烈的身影,不让其有任何喘息之机。 心脏处的印记生生不息地提供着灵力,汇入到全身的经脉中,这时候也变成了秦言的优势。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着自己的力量,而不用担心会有灵力匮竭的危险。虽然无法步入无懈之境,但他此时的剑气威力却还超出其上,即使操控间略有凝涩,但在如此优势的情势下也无碍大局,大开大合的狂暴剑势逼得歌行烈没有任何反击的 空隙。 而在肆意释放灵力的同时,他感觉到灵力对灵台的冲击也小了许多,这使得他愈发能尽情展现出自己的实力,可谓是两全其美之事。 歌行烈的武技或许不错,但也是凭着邪剑的凶势压人。只要本少爷的力量在他之上,就可以反过来对他进行压制!呵,看来昨夜的担忧,是本少爷自己多虑了!两人一追一逃,转眼便绕着平顶峰跑了一圈。鬼魅般的身影在冰霜剑浪中迂转穿梭着,秦言的剑势虽厉,却难以沾到歌行烈的衣角,而歌行烈偶尔的格挡亦产生出剧烈的 碰撞,一时间根本奈何他不得。 不过秦言并不着急,歌行烈强行调用邪剑的力量,必然无法持久,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分分耗去他的力气,直到占据绝对的优势为止。 又是数千招之后,歌行烈一点不见疲惫,而秦言汹涌澎湃的剑势亦丝毫不减,推动着漫天霜气朝歌行烈当头罩去,只等他露出一线空隙,便会是身陨道消的下场。“这两个人的力量,难道是没有底限的吗?”目睹如此长时间的高强度战斗,场中两人却依然劲头十足的模样,远处高岩上观战的方逸远不禁露出骇然之色,喃喃如睡梦般 呓语。宋晴纱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远方战况,娇媚的嗓音悠悠响起:“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两个家伙简直就是怪物,不过,他们的道路跟你我不同,不用从他们最擅长的方面作比较 。” 方逸远低低地哼了一声:“我只知道,如果你站在他们面前,恐怕连一弹指的时间都撑不过。” “所以我果断选择了认输嘛!”宋晴纱娇笑道,“我是一个明智的人,明知道打不过,当然不会上去找死。” “我记得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苍梧树下,岳灵兴奋地拽着宫云袖的衣袖问道:“宫姐姐,哥哥是不是就要赢了?” 宫云袖的目光追逐着平顶峰上那两个闪烁的身影,半晌后才答道:“恐怕,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小女孩不解地追问道,“那个坏家伙不是被哥哥追得满地乱跑吗,难道他还有什么厉害的本事?” 宫云袖眸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淡淡地道:“歌行烈作为跟你哥哥同一级数的高手,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就算现在他们的角色反过来,也是很正常的事。”小女孩更加迷惑了,她正要开口,这时候魏飞沉声插言道:“你是说,他们现在的攻守之势,随时可能会调转过来?不可能吧,秦师兄明明已经把歌行烈完全压制了,难道 他还有什么厉害的绝招?” 宫云袖轻声道:“魏师弟,你没跟歌行烈交过手,不明白他的可怕……”就在离他们三人不远的地方,一袭白衣的女子倚花而立,怨恨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宫云袖身上,口中喃喃地道:“他的实力居然还在歌行烈之上……哼,便宜你了!不过,只 要歌行烈死了,这结果也算是差强人意吧……”又一波的攻势过后,流畅喧腾的剑浪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微的碎响,这声音在漫天剑华引起的狂暴风声中几乎难以听闻,但传入秦言耳中,却使得他脸色大变,继而剑势一 滞,漫天汹涌的霜华剑影兀然消散。而歌行烈便抓住这短短一刹那的机会,挥舞着那道漆黑冷电反攻回来,直刺他面门。 攻守之势在瞬间便逆转过来! 秦言这时才察觉,歌行烈刚才并不仅仅只是格挡,而且将每一次交锋都锁定在剑刃上的同一位置,凭着邪剑的凌厉,竟将自己的剑刃磕出了一道小豁口。 难怪这家伙刚才一直隐忍,原来竟有着如此谋划! 而且,他的真正力量,肯定也不只是刚才表现出的那种水平…… 邪剑的利刃已欺近面门,秦言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仓促之中,他挥剑格挡,便见歌行烈脸上浮现狰狞的笑意,邪剑势头一变,正点向秦言剑刃上的豁口。 秦言怎能如他所愿。要是让他在豁口位置再狠劈几下,整柄剑大概就会从中断裂,到时候自己就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了。秦言连忙转动手腕,让长剑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歌行烈冷哼一声,掌中邪剑化为一道惊人的直线狠狠撞在冰霜剑身上,将并非处于最佳防御角度的冰霜长剑击得甩向一旁 。而在这一击中,他那股来自恶魔的恐怖力量才完全展现出来,秦言的半边手臂都被震得发麻,无力再接他接踵而来的一剑,只得仰身往后射去。秦言心中大恨。他手中之剑也是一柄利器,平日用得十分顺手,但毕竟只是凡铁,根本无法与歌行烈的邪剑抗衡。早知如此,下山的时候就该弄一把神兵玩玩,也不至于 落到这种窘境了。歌行烈的剑如附骨之疽紧追而至,始终不离他咽喉三寸。这一次的追逃速度远胜方才,就如狂风过境一般,眨眼便越过了数十丈距离。秦言笔直地往后逃去,无暇调整方向,因而很快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眼看下一脚就要踏到空处,他终于来得及挥动长剑,从上方点在邪剑尖上,身形借着这股力量拔地而起,在空中飞快地旋转起来。那柄冰霜长剑也在如此迅速的旋势带动下化为一道莹亮的寒影,迅猛地朝歌行烈当头劈下。 第二百五十四章 对决(三) “当——”空气中一道无形的波纹荡开,歌行烈捕捉到了那道一闪而过的痕迹,扬剑上挡,两柄长剑一触即分,歌行烈身躯微震。秦言旋势不止,又是一剑直斩而下,角度与上一剑丝毫不变,但力道却更加凌厉。歌行烈却不甘心退却,再度挥剑迎上。只听又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剑鸣,与上一剑未歇的余音连成一串,刺得人耳膜格外难受。而 歌行烈终于没能完全抵住那股猛烈的冲势,猝然后退两步,调整姿势去迎接秦言的第三剑。硬拼硬地连接两剑之后,歌行烈已经摸到了秦言出剑的诀窍,正打算在下一剑就破开他的防御。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第三剑却与前两剑完全不同,剑气在空中一抖,便化为了一大片剑浪,挟带着不可捉摸的冷意从各个角度无孔不入地朝他周身四面袭去。歌行烈暗暗咒骂一声,感觉三面同时涌来的剑意实在难以抵挡,只得在破开两路 剑气后抽身后退,一直往后飘飞了十余步距离。 秦言趁他后退之际,也从空中翻身落地,稳定了身形。刚才从半空中一阵猛攻,也是绝境下迫不得已的策略。一名强大的剑客会尽量避免在空中对敌,因为身形在半空调整不灵便,很可能会给对手留下可乘之机。幸好他刚才 借着旋身之势发动抢攻,反而将歌行烈逼退。但如果歌行烈决意强拼,逼得他无法落地的话,那他就危险了。这两位绝顶剑客的对决,兔起鹘落,瞬息万变,端的是惊险无比。玉阳顶上不知何时已是鸦雀无声,许多人看得眼花缭乱,几乎跟不上那两人的身影,却也凝神屏息,关 注着场上的每一分变化。 苍梧树下,魏飞脸色凝重,低沉地道:“歌行烈果然厉害,竟然在那么危险的情势下还隐藏了真正的力量……” 岳灵不自觉地握紧了宫云袖的右手,悄声道:“但他仍然不是哥哥的对手,哥哥一定会赢的!”话虽这么说,在她白皙的面容上,仍掩隐不住那一缕担忧的神色。而宫云袖紧紧观察着场中的局势,也无暇给予她安慰。甚至,作为一个眼光远胜于岳灵的绝顶高手,她虽然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内心深处的焦虑惶恐更要浓郁得多。 场中那两股强悍剑意的每一次交锋,都会让她自心底产生出一股触电般的战栗之感,她拼命睁大眼睛,却又带着极大的恐惧,生怕下一刻就会出现血肉横飞的场面。 那两位剑客的交手,实在是太快了,瞧着那片纷乱暴烈的剑浪,谁还能维持内心的平静呢?而在此刻,还有一人与宫云袖有着差不多的感受,那就是雁瑜身后的潇湘。她不像宫云袖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一张脸早已变得煞白。当她看到秦言剑上的那个豁口之时 ,拼力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发出惊呼声来。 随着场中两道人影暂时分开,秦言剑上的那道细小的豁口也被更多人发现。在两人遥遥对视的同时,玉阳顶上的私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秦师兄的剑怎么了?” “糟糕,歌行烈这小子……”在一片嘈杂之中,吕彤嘴角轻轻咧开,笑纹扩散开来:“原来还是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死的人终归是你……宫云袖,看你那紧张的样子,不会是想以身代之吧?呵呵,再担心又有什么用呢,乖乖等待他的死讯吧。不过,这对于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哩……”悦耳的嗓音渐渐低沉下去,她周围几步外都没人敢靠近,因此也无人听出她话语 尽头的那一丝落寞…… 场中,歌行烈与秦言隔着十余步距离冷冷对视,各自趁机恢复着自己的气力。 歌行烈的目光在秦言身上游荡,落在他剑上时,面上渐渐露出冷冽的笑容:“大师兄,你的剑法还算不错,不过,用的这把剑却不怎么样啊!” 秦言淡淡地道:“这把剑自然不能跟你的紫炎剑相比,但却是一位朋友留下的遗物,对于我有特殊的意义。想不到,竟然毁在了你手里。”“呵呵,再怎么特殊的意义,如果不能挽救性命,都只是废铜乱铁。大师兄,我帮你揭去它那层虚伪的面纱,你应该感激我才对。”歌行烈的视线渐渐上移,最终落在秦言 咽喉处。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掩眼中嗜血的渴望。瞧见他这副模样,许多人脸上都露出惊惧之色。宫云袖更是恨恨地骂出声来:“这个恶心的恶魔!” 秦言冷漠地望着歌行烈,问道:“你想我怎么感激你呢?”“不如就把你的性命送给我,顺便还可以跟你那位朋友下去见面,说不定他一直在等你哦,你觉得怎么样呢?”歌行烈狰狞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漆黑的光晕,低沉的声音从刻 薄弧度的唇中吐出,在空间中散播着血腥的味道。秦言盯着他,脸上同样露出森冷的笑容:“我倒觉得,拿你的命做补偿,才算对得起他的馈赠啊!”他的嗓音略微带上了一丝沙哑,缓慢而沉重,令空气中那股弥绕不散的 血气更加浓郁了几分。歌行烈两眼眯紧,狞笑道:“哦,我的命?”最后一字出口,蓄至极点的恐怖杀气轰然爆发,眼前黑暗阴影汹涌而来,霎时间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色彩。秦言强运气力向前挥出一剑,身体便被这股无可阻挡的洪流冲得急剧退却。耳畔风声骤急,背后突然浸来一阵冷意,他本能地察觉到不妙,右手长剑蓦然朝后递出,只听一声脆响,撞上了 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身后的漆黑邪剑,震得他身躯一颤。心中已无暇去想更多,他急促地旋转身体,化为一道虚影折向南方。 这时又闻脑后寒意欺近,秦言不得不回身格挡。幽暗的光晕从四面八方涌来,漫上他的身躯,犹如一方深沉的沼泽泥潭,将他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这家伙的速度,好快!此时秦言自知往哪边跑都是徒劳,干脆在原地稳住身躯,沉着地应对歌行烈的攻势。 第二百五十五章 对决(四) 耳旁风声凄厉,歌行烈的身影剑势从四面八方袭来,从各个刁钻毒辣的角度攻向秦言周身要害。秦言手腕抖动,冰霜长剑卷起雪白的寒气迎上去,将紫炎邪剑所有可能的 攻击轨迹都封锁在外。秦言没有想到,歌行烈的身法竟然快到了如此地步,自己现在的主要精神力量都用于封锁灵台识海,以至于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能疲于奔命地勉力招架四面的狠厉剑 势。而歌行烈也未曾料到秦言会这么难缠,他使出浑身解数,亦无法突破秦言的防御。 只见在倾漫的漆黑光华中,一道奇快的身影在秦言身子周围不断进攻,如电如魅,忽闪忽没。但他每一次欺近秦言时,都会有一道霜华剑气迸射而出,将他逼退。随着两人渐渐陷入僵持状态,一种近似风雷的响声渐渐自两人周围响起。那是剑啸破空之声,比强弓硬弩还要急促,伴随着千万道剑影自虚空中突然乍现,从不同方位袭向秦言。那闷雷般的剑啸带起的压力令秦言耳鼓轰鸣,眼见所见的景象也渐渐开始扭曲,光与影开始颠倒错转。秦言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种幻觉之中,但是歌行烈急促 的攻势令他应接不暇,无力再凝神抵抗。这便是歌行烈所习的剑义,雷音断肠!以他如此高深的修为,再以邪剑为辅,全力出手之下,即便秦言也觉得捉襟见肘,疲于应对,身上眨眼就多了数道伤口,衣衫更被 划得凌乱不堪。 伴随着平顶峰上的风雷之声,石台旁成刚身上的锁链开始禁不住地铿铿作响,仿佛在为远方的战斗而共鸣。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力量……雷音断肠,呵!好快的剑,好邪的剑!” 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次的攻守之势与刚才秦言追逐歌行烈时不同,秦言已陷入了真正危险的境地中。 雷音断肠,那是真正致命的绝世剑技! “他一直都隐藏着实力,这一次,算是全力出手吗?”雁瑜眼中闪动着惊惧之色,嘴唇蠕动着自语。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潇湘的手指已经攥得发白。“宫姐姐——”岳灵语气惶急,几近哭泣。她话没说完,却见宫云袖蓦地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搂紧怀中,摸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我说过了,对他俩而言,攻守逆转也是很正 常的,你不用担心,秦师兄一定会赢的。” 她真的相信秦言一定会赢吗?岳灵感觉得到,她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对于在场的魔门弟子来说,他们大多数人都期盼秦言能够解决掉歌行烈,但长久在歌行烈凶煞威名的阴影下,却又对秦言不抱多大的希望。而还有一小部分人,已经开始 悄然欣慰了。凄风剑雨之中,秦言的身体在原地打转,他的脚步重重踩在岩石上,大块的地板震裂开来,他所停留之处如同被巨锤砸过一般深深凹陷下去,狭长的裂痕向四周蔓延。然 而这碎裂声却被急促的风雷声完全掩盖,尖锐的劲风意欲撕碎他的耳膜,一波波漆黑的阴影妄图侵蚀他的身体,若触手般将他死死缠绕。 快要到极限了……惊心动魄的战斗让时光变得无比漫长,在无数次对拼当中,冰霜长剑发出痛苦的呻吟,两刃上又多了数道缺口,裂纹逐渐蔓遍整个剑身。若不是御器术的加持,这把剑早 已经变成了一地碎片。而在歌行烈更加狠烈的冲击下,它再也难以维持形态,随时都有可能会分解崩溃。不仅仅是剑,秦言本人亦是如此。以他第七重御器术的雄厚灵力,竟将要被生生耗尽。他需要随时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在高度紧张的战斗中,心神精力也渐渐枯竭 。如果歌行烈再多坚持两分钟,他可能就会陷入油尽灯枯的境地中。 但是他相信,歌行烈一定比他更加不堪。要维持这等强度的攻击,所耗费的精力只会比秦言更多。而秦言绝不认为他的灵力总量能够超过自己。“雷音断肠”是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绝杀之剑,却不是用来与人对峙的长久之计。歌行烈施展此奔雷怒击,本以为能够迅速取胜——事实上,如果此时他的对手换成魔 门弟子中的任意一人,都会在雷音断肠的狂暴攻势下被绞成粉末。然而可惜的是,他偏偏碰上了秦言这个怪胎,竟然奇迹般地将他无孔不入的攻势完全挡了下来。 再这样下去,只要秦言手中的剑能多坚持片刻,先力竭而亡的只会是歌行烈自己!又一次两剑撞击之时,只听“嚓”的一声,一小块剑刃残片迸飞出去,尖利的声音令秦言与歌行烈身躯同时一颤,不约而同地朝剑身看去,却见那柄被冰霜覆盖的长剑仍然 顽强地抗拒着灭亡,绝境之际,剑上寒意反而更加凛冽——正如秦言此刻的心境。下一刻,两剑再次相撞,秦言清晰地听到了一声细微的裂响,那是剑身即将瓦解的信号。他心脏处的血脉猛地抽搐了一下,蓦然于半途撤力,旋转手腕,以巧劲将邪剑的 锋锐牵引到右旁。这一剑有惊无险地躲过去了,但歌行烈也敏锐地看清了他的脆弱。在数道奔雷齐齐炸响的轰鸣声中,歌行烈的身影如雄狮般咆哮着直扑过来,掌中锋芒在凄冷的阳光下化为一道分割空间的直线,顷刻便至秦言面门,带起的阴影掩盖了所有的视野。秦言仓促偏过脸去,那道无坚不摧的锋芒擦着鼻尖划过,狂烈的风令他睁不开眼。但散布在 外的神念场将附近的动静全部反映到脑中。身体扭过一个诡异的曲线,如一缕轻烟自歌行烈身边绕过去,手中剑光倾泻而出,逆流而上向歌行烈当头罩去。 歌行烈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不紧不慢地回转身来,细长的锋刃再度于他手上挑起,幽暗的色彩凝缩到了极致之后,反而逆转为晶莹炫目的亮光!不妙! 第二百五十六章 对决(五) 糟糕,这一剑接不住!秦言心中一个声音发出惶急的咆哮,拼命扯动他的身躯想要往后逃开。但多年生死挣扎的经验告诉秦言,在这绚烂无匹的一剑前,如果被恐惧支配着想要逃走,只会加速 自己的死亡。他冷冷斥退了内心中生命本能的叫喊,眸中凝现出一片苍冷的光泽,将长剑横在胸前,左手两指点在剑脊,两臂并推着迎了上去。漆黑的阴影暗云刹时消散了,他与歌行烈的身影都无比真切地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下。在他们凝神屏息的注视中,两人各挥长剑,一横一纵,伴随着强横无匹的气息,狠狠 撞击在一起。茫茫中仿佛无形的粘稠液体突然充斥了空间,周遭劲风都缓和下来,激烈的雷声在耳旁渐渐消退,一切袭来的动作慢得难以置信,包括秦言自身在内。他清晰地感受到身 前摧枯拉朽的剑气临近身躯的凉意,在两剑交触之际,他更加明晰地捕捉到自己的冰霜长剑被从中削断、对方邪剑毫无凝滞地刺入自己衣衫的景象。兵刃被断,但他仍不愿受死。强烈的意志化为挣脱桎梏的巨力,一瞬间突破了无形压力的束缚,他骤然往下缩身,两膝前跪、上身后仰,刹时将身体生生下移了三寸,惊 险地躲过了这原本几近必杀的恐怖一剑。那剑气擦着他左肩掠过,残痕撕开衣衫,在肩头留下一线血痕,森寒的冷意顺着伤口浸入血肉,直透骨髓。 毕竟是躲过去了! 秦言斜退数步,歌行烈亦往另一方奔出几步,两人的身影瞬间错开,然后转向对视,不愿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歌行烈力气所剩不多,极度需要休整。 但对于秦言来说,笼罩在头顶的暗云已然消散,现在正是反击的时候。他体内的灵力也所剩无几,在刻意引导下全部注入遍布裂纹的半截断剑上,于是身体经脉彻底为之一空,他终于可以放松对灵台识海的封锁,发挥出庞大神念的强悍优势 来。 这剑上所剩无几的灵力,在无懈境界的指引下,足以发挥出令歌行烈一直铭记到地狱的恐怖威力! 而这时的歌行烈,还在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并为削断了秦言的剑而暗暗欣慰着。二人的身姿凝住后,战斗的面貌才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当那半截断剑映入人们眼帘时,所有人心中都泛起这样的心思:胜负已定了!无论首席的武技多么高超,仅凭一双肉掌是决计无法与歌行烈的紫炎邪剑相抗的。当然,以首席的身法,如果赶紧认输,应该还能保住性命……真可惜,如果首席也有一把好剑的话,也许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但魔门中是没有“如果”可言的,人们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等待着最后的结果。“结果真的已经注定了吗?他应该是有机会翻盘的。不知道传说中的瀚血对上紫炎会怎么样……”雁瑜默默思忖着,忽然回过头来,盯住身后的潇湘问道,“潇湘,你怎么了 ?” 在他的逼视下,潇湘强自抑制住颤抖的身躯,稳了稳心神,摇摇头道:“我想起了叶师兄。”一提到叶英,雁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他对于场中的两人都十分痛恨,不过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期盼秦言能取得歌行烈的性命。毕竟秦言跟坐望峰只是好几年前的旧仇,雁瑜对于他杀死的那个骄横跋扈的弟子也没什么好感,而叶英则是雁瑜视为手足的师弟,竟被歌行烈当众虐杀,那场面雁瑜至今想起来还觉得胸口隐隐作 痛。 他回过头去,望着远方对峙着的两人,沉声道:“你放心,歌行烈就算能赢,也绝对不会好过的。” “但是秦师兄的剑已经……”“你看到了吗,歌行烈如果真有把握,他现在早就应该打上去了。哼,刚才搞出那么大的阵势,他肯定没多少力气了,秦言不会给他足够的喘息的时间的。你注意到没有, 秦言直到现在还一直没有用过瀚血。” “可是……”雁瑜摇摇头,打断了潇湘的疑问:“歌行烈的剑虽然快,但也不是无懈可击的。以秦言的身手,他有好几次可以用瀚血来取得优势,但他都没有做。如果不是他最近出什么 岔子了的话,那么他大概是想把力量集中于最后一搏上,也就是现在……” “现在?”潇湘两眼迷蒙的烟雾稍稍散开,目光投向远处的平顶峰。那里的战局,真的是雁师兄说的那样吗? 苍梧树下,岳灵的身子软倚着宫云袖,耳旁听着她柔语安慰声,渐渐恢复了平静。 “秦师兄上次用一根手指击败我,只用了九招。一把剑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你们可不要忘了,他真正修炼的,可是圣门中的至高绝学瀚血功呵!” 岳灵眨了眨眼睛,问道:“宫姐姐,你在那个坏蛋面前能够撑几招?” “几招?呵呵!”宫云袖用笑声掩盖了那抹不自然的神色,捧着女孩的小脸,轻轻说道,“上次我跟他交手,他用了十七剑。” “十七剑……”岳灵从她怀中挣脱出来,扬起脸,又问道,“如果他一开始就全力出手呢?” 宫云袖的脸色微微一僵。这小丫头,真是聪明啊!她嘴角笑容漾起涟漪,温声道:“如果他全力出手,大概只需要七剑。但是你看,他现在累得直喘气,所剩的力量不足十之一二,而秦师兄的瀚血还没有派上用场。所以我 说,这场战斗的局势,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她说到这里,语声忽然止住,因为平顶峰上的秦言已经有所动作。 在歌行烈略带惊讶的注视下,秦言提着那半截断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这家伙,想做拼死一搏吗?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瀚血能在我的剑下玩出什么花样来!瞧着秦言逼至近前的身影,歌行烈抿起薄唇,露出一个异常森冷的笑容。不过,他从来不愿意被动应战,因此,他也同时横握起掌中邪剑,迈步朝着秦言迎了上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对决(六) 现在体力恢复了三成,真气大概可以支持两次进攻,最好再拖延一点时间,积攒到三次进攻的力气,大概就十拿九稳了。歌行烈心底暗暗盘算着,表面上却没有任何退避的打算。他手中邪剑指向秦言心脏,深沉的褐发飘散在风中,迎着秦言冷厉的眼神,忽然开口说道:“大师兄,想不到你真正的速度居然快到了如此地步,实在是让我惊讶 啊!”秦言冷冽一笑:“歌师弟不必耿耿于怀,我也只是比你快一点点而已。”他凝聚起十二分的神念,将歌行烈右臂至手腕的每一丝肌肉的细微颤动都收入脑中,计算着他下一 步的每一个变化。他要把歌行烈所有的动向都预算出来,完全锁定他的致命点,然后挥出那一剑…… 歌行烈肃然道:“看来你仍然不肯放弃,难道,你觉得你的瀚血还能为你增加最后一点胜算吗?” 秦言淡淡地道:“我从来不觉得我会输。” 歌行烈眼中冰寒一片,嘴角微咧,缓缓地道:“我理解你的自信。可惜的是,你的剑已经断了……”秦言淡然笑道:“我只需要半把断剑,照样能杀死你!”语毕,他肘弯骤然一转,暴戾的气息冲天而起,倾时覆盖了整片空间。风声、鸟鸣戛然而止,天地陷入一片沉寂。 他仅剩的斗气尽数倾注于半截断剑上,凝聚成一柄银灰色的巨大剑刃,斜指向对面,疯狂流泻的力量便融成了这股充斥死亡气息的剑意。 片片雪花忽然自虚空中凝现,晶莹的光泽旋绕在两人周围,一朵一朵如絮飘零散落。这是剑气超脱世俗后,所引动的天象自然的变化。远处玉阳顶上的观战众人,亦只觉得光线忽然一暗,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层阴霾,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些凝固而沉重的东西,让人觉得格外压抑,在一片寂静之中,甚至能听到自己体内血脉搏动的声音。那声音如擂鼓一般,咚咚咚,越来越响。即使只是远远看着,也被那剑意压得胸中血气翻涌,心头浮躁,修为稍低之人甚至还产听了雪妖凄 鸣的错觉。 如此威势,不能不令人为之骇然。 “这种程度的剑气……” “嘿,他终于要全力出手了么!” 剑意至此,已近为“道”。“呵!”歌行烈轻哼一声,双瞳完全被惨白之色占据,抬腕横起邪剑,漠然凝视着那柄直指自己心脏的巨剑的幻影,冷冷地道,“原来是用愤怒的情绪堆积起来的剑势,也许 可以获得强大的爆发力,你大概觉得能够作最后一搏吧。可是不要忘了,你的那把剑又能承受多久呢?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回答他的,是一股汹然腾起的杀气,瞬间就攀升到了足以令他窒息的恐怖程度。秦言手腕撩起,一道刺痛眼眸的光芒便汇成惊人的直线疾射而至,仿佛撕裂了空间,留下 幽深的暗影。那是让人一辈子都觉得心悸的极致速度,天地间刹那间失却色彩。那道晶莹透彻的剑光将歌行烈眼中的世界分成两半,似乎也将他整个人也撕裂开来。 亦如前日那个旭日初升的黎明,一剑刺出,便是“三万珠玉风卷下,一顷弘光天开来”! 以人类肉体的极致与无限的意志挥出的一剑,足以绝世。 刹那的剑影,于曦光中倒映出万千世界,婆娑芳华。观战者远远瞧见了那瞬间的夺目光华,便觉得似乎连灵魂都要被吸纳过去。数名靠得最近的弟子当场吐血,晕厥。 此剑过后,天地彻底无声。即便是挥出这一剑的秦言自己,也在那惊魂的匹练中有了刹那的失神,直到以强横的意志强行收敛神念,才看清了眼前的结果。褪去了一切杂质,如万年冰山般纯粹的剑影斩入歌行烈的肩头,血液浸染,却再难深入。紫炎邪剑正抵在半截剑刃上,在两双神情复杂的眼睛注视下,裂纹从交锋之处延伸出来,蔓上半截剑身,而后,化为一片 片琉璃般的碎片,泫然迸散。 不出歌行烈所料,半截断剑果然承受不住秦言的剑意,直接从内部瓦解开来。但是,这并不是结束!生生硬接了这一剑的歌行烈,身体还没从麻木中恢复,就看到漫天飞舞的碎片朝他迎头罩来,而在它们降临之前,一只金色的手掌已然穿透了碎片之群,挟带着令他窒息 的恐怖威势,向着他的天灵盖轰然砸下。万籁俱静中,他仿佛已处身于一个风雨飘摇的午夜,天地一片漆黑,耳畔电闪雷鸣,而他只是疾风骤雨中一株苦苦挣扎的弱草,恍恍惚惚地看见一尊金色的佛陀朝他露出 了狰狞的笑容。 原来我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他脑际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就被身前那股仿佛要焚尽狂海怒涛一样的无匹气势彻底吞没。 秦言不敢有丝毫留手,全身的血气都倾泻而出。饶是如此,他依然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那个远在数十丈外的锁链之后的冷漠气息突然动了。秦言倾尽最大的努力,竟也无法阻止他的到来,无法从他手下拼得时间抢走歌行烈的性命。因为就在比一瞬更短的时间之内,那一袭包裹着黑暗的人影已经面前,插入两 人中间,就要将他们分隔开来。 但秦言绝不会甘心,愤怒的声音在他心中咆哮着,谁也无法阻挡他去取歌行烈的性命,即使是血狼僧也不行! 胸中的怒焰刹时沸腾,脑中转动着大逆不道的念头,他装作没有觉察到血狼僧的样子,咬着牙将右臂未及贯彻的拳势强行砸了下去。血狼僧的速度比他更快,秦言的拳锋离歌行烈的头顶不足一寸,右臂便已被血狼僧一把捏住。执着的意志还要继续向前,血狼僧微微皱眉,感觉到手中的力量竟似能突破 他的禁锢,于是蓦然加大了力道。两股巨力相较,并无多大的响动,只听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血狼僧的衣袖已被瀚血的锋锐割破。他哼了一声,手中再度加力,秦言再也无法相抗,被他一扯一送,身躯往后腾空飞起,翻了一个跟头之后,才在十余步外站定。 第二百五十八章 遗憾 血狼僧在歌行烈身前回转身来,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胜负已分,无须再多造杀孽。” 秦言恨恨地盯着血狼僧后面的歌行烈,丝毫不掩饰脸上愤怒的神色。无须多造杀孽?师父,我真不知道您老人家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先不谈您老人家对外对内的光辉事迹,就只说前两天歌行烈大肆虐杀同门的时候,可没见你出来劝 劝他。 哼!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有点实力。看来在您老人家眼里,只要天分够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也都无所谓吧!早知如此,本少爷也该好好享受一下这种特殊待遇了! 他脸上表情被血狼僧看在眼里。血狼僧微微一笑——如果那算是笑的话:“言儿,你和烈儿都是我圣门的杰出弟子,理当摒弃前嫌,守望相助,不可互相残杀。”瞧见血狼僧眼中罕见的慈蔼神色,秦言心中淌过一丝柔软的感情。如果刚才是我落入险境,师父他也会出手救下我吧……他定了定神,答道:“弟子知道了。”他脸上怒容消 敛,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向着歌行烈说道:“小歌,你不要紧吧?” 歌行烈站在血狼僧身后,脸上呈现出惨淡的灰白之色。刚才秦言那一拳虽然没有击到实处,但那劲烈的拳风已然侵入他体内,伤到了他的天灵和血脉。在秦言的问话之后,歌行烈沉默地不发一语,片刻之后,他的身躯忽然晃了晃,喉间一口淤血再也按捺不住,俯下头颅张嘴喷出一片血雾。“叮!”紫炎剑狠狠扎入岩石内,他扶着剑柄勉强站稳,缓缓擦去嘴边血迹,惨白的瞳仁渐渐有了焦距,深沉地映出秦言的倒影。他对上秦言的目光,脸上流露出一种既非冷漠亦非憎恨的复杂神色,沉 着嗓音答道:“不劳大师兄挂念,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你没事就好。擂台上刀剑无眼,我也实属无奈,你可千万不要怨恨我呀!” 歌行烈摇摇头,叹道:“大师兄剑法通神,我输得心服口服。” “歌师弟的剑法也是强横绝伦,我只是侥幸而已……”至少在表面上,两人都是一派和睦的模样,好像刚才你死我活的凶狠争斗只是一场错觉。血狼僧点了点头,低沉雄浑的嗓音漫过全场,在所有人耳边响起:“这一届弟子的 排位到今日已全部确定,秦言仍然是首席弟子,歌行烈和成刚两人为次席……”此时,秦言那一剑的余威在空气中缓缓消散。许多人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才发现平顶峰上已经分出了结果,门主正在宣布前二十七名弟子的排名顺序。人们难以置信地 看见,多日来不可一世的歌行烈竟然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从他惨淡的脸色看来,已经完全失去的再战之力。许多人甚至从心底里生出荒谬的感觉……而最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就数吕彤和潇湘了。吕彤瞧着远处一左一右站在血狼僧旁边的两道人影,狠命咬着牙齿,眼瞳中几乎冒出火来:“这两个人,为什么一个都没死!门主,你到底在干什么!”然而无论多么不甘愿,她也只能恨恨地远远瞪着两人,在怨憎和绝望的情绪中自怜自艾。目睹刚才一战之后,她内心深处已经清楚地知道,以 那两人恐怖的修为和身手,自己是绝无可能亲手报仇的,连偷袭都不可能! 哈哈,唯一的愿望也破灭了,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念想呢?看来上天注定要让我绝望啊……她脸上浮起怪异的笑容,状若疯狂,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去。 潇湘咬紧下唇,扶住身边一株柏树,五根手指如利刃般深深嵌了进去。 情况确实如雁师兄所说的那般,秦师兄孤注一掷地取得了胜利。但让她不能接受的是,歌行烈没有死! 难道还要继续活在这个男人的阴影下,看着他嚣张跋扈、耀武扬威,带着最深沉的恐怖出现在自己的噩梦中吗? 这时候,雁瑜回转身来,淡淡地道:“潇湘,我们走吧!” “走?” “嗯,没什么可看的了。歌行烈没有死,就让他得意一阵子吧,我会亲自上门找他的!”听着他沉稳的嗓音,潇湘心中的激愤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雁师兄这段日子修炼风炎国剑法大有所悟,一举突破了境界瓶颈,修为进步飞快。如果再给他一段时间,说不 定真能与歌行烈一决高下。 可是……潇湘的内心终归无法彻底安宁,总存着一丝担忧和茫然。当她随着雁瑜转身,目光最后一眼落在平顶峰秦言身上时,忽然明白了自己疑虑的根源。 以秦师兄的天赋和努力,都无法取得歌行烈的性命。而雁师兄又能追上秦师兄的脚步吗?罢了,如果再深入思虑下去,收获的也只会是绝望吧…… “可恨!师父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插手!”方逸远一拳砸入身旁的岩石中,震得他和宋晴纱坐着的那块石板也为之一颤。 “不要动怒,你现在这种心境可是相当危险呢,不要走火入魔了哦!”宋晴纱偏过头,用柔媚的嗓音在他耳边低语道。 方逸远横了她一眼:“哼!你的眼光果然不错,他又赢了,你是不是又盘算着怎么把自己洗干净了然后过去自荐枕席呀?” “别提了,再想起他我只会觉得恶心!”宋晴纱说着皱起眉头露出一个“恶心”的表情,却极其妖媚。方逸远看得欲念大动,咕咚吞了吞口水,轻轻朝宋晴纱身上靠去。 “不要,不要在这里……” 无用的呢喃声中,两具灼热的身躯贴到了一起,从岩板上滚落,投入后方的丛林深处。方逸远吻着宋晴纱的脖颈,缓缓往上,一直到佳人精致小巧的耳垂。浓香销魂,幽处寻芳。正当宋晴纱有些意乱情迷之时,方逸远忽然在她耳边低语道:“还记得武成派的 那个霹雳手左行奇吗?我的人已经跟他联系上了。” “哦……”低沉的鼻音混杂着呻吟,“那又怎么样?” “我用长河落日方俊贤的身份,告诉了他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嗯……哈,轻点……什么消息?”“魔门首席大弟子,即将赶赴中原,意欲与赤炎洞合作,把正派高手一网打尽!” 第二百五十九章 阴谋 “你是说……”宋晴纱的脸色渐渐变了。她是冰雪聪明之人,如何听不出方逸远言中喻意,一下子就从情欲中清醒过来。尽管方逸远两只乱摸的手没有停,她却再也没有享 受的心情,细细咀嚼着这个消息,沉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他就要下山?”方逸远轻轻一笑:“我只记得,当年的黄师兄夺魁之后,马上就被派下山去历练,听说雁漠然也是如此。而且,这几日的风声,你也听到了吧。你想想,现在中原那帮人正 打得如火如荼,师父他老人家隔岸观火了这么久,又怎么甘心只充当一个旁观者呢!” “你……好狠的心!” “哈,还不止如此。我还打算把螟蛛盘的一些情况透露给他们,这样才能让那帮君子们引起足够的重视,不至于只派几个人来送死啊!” “你早知道他会赢?” “不错。若非如此,我也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 “你就那么恨他,比歌行烈还恨?”“歌行烈算得了什么,莽夫而已!他再是嚣张狂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姓秦的就不同了。”方逸远说着,嘴唇讥讽的笑意渐渐收敛,脸色完全阴沉下来,盯着身下女 人绝美的面孔,声音中透出阴寒刻骨的冷意,“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宋晴纱打了个寒战。她第一次认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比她自己、乃至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加狠毒。那天明明是她自己送上门去,这男人却因迁怒就设下如此杀局。反过 来,对于背叛者的自己,他又会怎样呢?她没有为秦言分辨,唇角勉强勾起笑意,道:“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就不怕我在向他自荐枕席的时候,顺便告密吗?”“因为你是我心爱的妻子啊!”方逸远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而我所谋划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对你隐瞒。如果连你都要离我而起, 那我对这个世界可就真要绝望了呀!” 宋晴纱怔怔地看着他,她能感受到,男人眼中真心实意的温柔。这个狠毒的男人,却对她动了真情么?呵,老天爷的安排,真是太有趣了! 片刻,她别过脸去,淡淡地道:“凭这几句话就想套住我么?不要太高看自己了,我说过了,我们只是暂时的盟友,至于妻子什么的,以后不要乱说……” 话未说完,忽然身躯一颤,不能自抑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却是方逸远从后面摸了上来,一下便袭中了她的关键部位。 “嘿,我的亲亲晴纱妹妹,我不乱说了,让哥哥和你一起快乐吧!” …… 平顶峰上,血狼僧念完二十七人的名单,交代了几句话,便朝秦言看来:“言儿,我在幽魂殿等你。”说完,他的身影就从原地虚化,消散在人们眼前。 秦言心中咯噔一下,忐忑不安地想,难道师父看出了印记的问题?血狼僧走后,燕婆婆也跟着离开,玉阳顶上的人群渐渐散了。秦言眼角余光瞥着旁边的歌行烈,不着痕迹地摆出了戒备的姿势。没有血狼僧在中间隔着,两人附近的气温 迅速降了下来。秦言可不敢保证,自己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还能是歌行烈的对手,即使歌行烈已经受了内伤,也依然拥有着让人忌惮的力量。 他捏了捏手腕,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小歌,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大师兄……”歌行烈缓缓拔起剑来,稍微偏转了剑锋,顿有一股杀意森然而起,激得秦言浑身血脉一凝。秦言蓦然转身,直视歌行烈眼瞳,沉声道:“歌师弟,你还有什么 指教吗?” 歌行烈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恭喜你了!” “多谢。我只是侥幸而已。”“大师兄不用谦虚,在这一辈人中,真正能当我对手的,也只有你和浩辰罡而已。”歌行烈昂起头颅,嘴角微扬,褐色眼瞳中透出无比的自傲,“这一局的确是你赢了,不过 下一局就没那么简单了,江湖中局势动荡,风雨如晦,那里将是我们更加广阔的舞台,我会在那里等着你!” 说罢,不待秦言回应,他便大步向前,跃过锁链,在人们又恨又惧的眼神中迅速远去。 秦言无奈地摸了摸下巴。江湖中再斗?本少爷的烦心事多着呢,可没工夫陪你玩耍。不过,这位师弟如果非要纠缠的话,那也是很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他跃过锁链,回到玉阳顶,宫云袖几人早已等在那里了。岳灵一个箭步冲上来,扑入他怀中,娇声叫道:“哥哥,太好了,我刚才真是担心死了!” 秦言微笑着柔声道:“没什么好怕的,哥哥怎么可能会让你失望呢!” 宫云袖在一旁淡淡地道:“殊不知某人刚才一副赶赴刑场的表情,能不让人担心么?” 秦言道:“刚才我是为了保持圆满的心境,不能被外界分神,所以视旁人如无物。宫师妹,对不住了。” “没什么。”宫云袖摇摇头,“反正惊也担了,怕也受了,一切都过去了,你活下来就好。好了,既然门主在等你,还是别耽误了,赶紧过去吧!” 秦言刚要点头,这时魏飞开口道:“秦师兄,我和你一起过去。”见三人都惊讶地看过来,他解释道:“门主走的时候也向我吩咐了,让我跟着你一起去。”秦言心头顿时一松。既然让魏飞同行,看来并不是自己印记的问题被发现了,大概只是布置一些任务吧。听说多年前雁漠然师兄和黄凡师兄也经常被派出去执行任务,自己五年前夺得首席时还只有十岁,大概是太幼小的原因,才没有被加以重任。现在,终于能够时常下山了吗?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提前完成任务,自己还能抽空去流苏园 看看玉寒烟……想到这里,他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一缕笑容,如若初春时节的暖阳,看得宫云袖为之一呆。他拍了拍魏飞的肩膀,道:“走吧!” 第二百六十章 上香 幽魂殿。 瞧着玉座下俯身行礼的两人,血狼僧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秦言脸上,直到看到秦言眼中流露出一丝惶恐之色,他才缓缓地开口:“言儿,你还没有拜过祖师祠堂吧?” 秦言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按说五年前他成为首席的时候就该去拜见祖师灵位的,不过由于黄凡师兄的缘故,那段日子师父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此事就只好作罢。 “上回是为师疏忽了,这次一起补上吧!”血狼僧从玉座上长身而起,漆黑的暗影顿时占据了阶下两名弟子的整个视野,“正好,为师有些话想跟你说。”婆娑门的祖师祠堂,原来就在幽魂殿后面不远之处。这里常年没有人踪,周围树林环绕,清幽寂静。除了几位师门长辈和每届首席弟子,大概再无人能够知道此处。秦言 曾经还腹诽过,以师父的性情,大概也不会经常过来吧,就不怕祖师们断了香火吗!秦言跟着血狼僧走近,前方空地上坐落着的古色古香的庙宇,就是祖师祠堂了。虽然并不雄伟,但四角飞檐,琉璃瓦顶,却也精巧雅致。殿门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 在低头洒扫,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也不行礼,自顾自地走到一边去了。秦言有些惊讶,这老者是什么身份,见了门主竟不行礼?若说门内隐居的老前辈的话,怎也不见血狼僧向他打招呼。这两人互不理睬,倒像是陌生人一般,真是奇怪得很 。走入殿内,香烟袅袅,众祖师灵位供奉于上,而最上方则是三幅画像。当中那幅画像已经极有年代了,呈现出古旧的深黄色,画中之人的面目都已看不真切,但是从那古服高冠、大袖巍然的打扮来看,定然是一位风姿极佳的老神仙。秦言知道,这位就是本门开山祖师戴真人了,由于年代久远,他的事迹已经有些模糊,不过从本门史籍传 说来看,他拥有移山填河的法力,跺一跺脚都能让九州震动,不知是否有夸大的成分。戴祖师左边那幅画像上是一位峨冠博带的男子,面容英伟,蓄着短须,嘴角含笑,仪态不凡,当年肯定是一位名动天下的风流人物。事实上,这位林祖师当年的事迹可绝非“名动天下”可形容。据说婆娑门原本只是个偏安一隅的小门派,正是林祖师将之发扬光大,使得她成为了一个比之任何大门派都毫不逊色的盛世豪门。而林祖师本人的 修为亦是登峰造极,被誉为当年第一高手,传闻他最终修道有成,羽化登仙去了。而今沧流殿后山的登仙台,便是林祖师得道飞升之处。戴祖师右边则是一位白衣飘飘的年轻男子,散发披肩,俊逸脱俗。秦言听说他叫姜元起,是本门中兴之主,不过近两百年来的门内典籍却对他的事迹讳莫如深,甚至提起名字都以代称来遮掩,也不知他是否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举措。此时秦言凝神去看,便渐渐看出他眉宇间隐约弥漫着一股邪气,不似道门中人……当然,相比现在的血狼 僧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活佛菩萨了。 血狼僧收敛了一身戾气,恭敬地在蒲团上拜了拜,道:“诸位祖师在上,婆娑门第三十二代弟子范问天,携第三十三代弟子秦言前来参拜!” 秦言今日才知道,原来师父的真名叫范问天。 血狼僧拿过两根儿臂粗的红烛,点燃之后在案台前的香炉里插上,然后他退到一旁,拿起三根香,向秦言递来:“言儿,来给祖师爷上香!” 秦言接过香,恭恭敬敬地在案台前下拜,然后把香插在炉里。 血狼僧脸色异常沉峻地看着他上香,待他做完后便道:“好了,你跟为师来吧!”他带着秦言从侧门走出大殿,却没有出祠堂,而是通过了一个狭长的走廊,转到了祠堂后面。秦言惊异地发现,后殿里竟然还有一个单独的牌位,牌位后面的画像,赫然 就是刚刚供奉在戴祖师后边的姜元起! 他讶然朝血狼僧望去。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姜祖师会有两个牌位? 血狼僧面沉如水,又在姜祖师牌位前上了一炷香,然后一言不发地从原路走了出去。 秦言想了想,也上了一炷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祠堂。血狼僧正等在祠堂前石阶的边沿。他没有再收敛自身力量,只是负手而立,便有一股雄浑浓厚的威压向四面散发出来,周身雾煞吞吐着光晕,使得周围的景物都发生了扭 曲,仿佛置身于一个水中的世界里。 秦言压抑着胸中的不适感,轻轻走了过去:“师父!” “给祖师上香了吗?” “上了。”秦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一句。 血狼僧嗯了一声,这才回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问道:“知道姜祖师的故事吗?”“听过一点。”秦言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继续说道,“姜祖师乃千年难遇的奇才,二十岁已登绝顶,放眼天下再无敌手。可惜,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他却被天魔所惑,转而走 上邪路,后来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下……” 他忽然住了嘴,因为血狼僧目光中突然迸发出的冷意如同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再难出声。 片刻后,血狼僧移开了目光,微微点头,道:“根据江湖上一些狗屁典籍的记载,的确是这样。你能知道这些事情,已经很不错了。” 秦言却不敢出声,连一句“师父谬赞”都不敢说。他明显能看出血狼僧现在的心情不太好,天知道胡乱说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良久,血狼僧叹了口气,忽然厉声骂道:“那些所谓的伪君子们!”伴随着这句话的,还有一声巨大的轰鸣,整个山峰都似乎摇晃起来。秦言连忙稳住心神,然后就看见一 道裂纹自血狼僧脚下蔓延开去,顺着石阶一直向下,直到视线尽头。 然后,就听见身后的祠堂里传来一声冷哼,似乎饱含着不屑和讥讽之意。秦言霎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师父要是发起怒来,可不要把祖师祠堂拆了才好。 第二百六十一章 尘封往事 幸而,血狼僧对祠堂里的那声冷哼恍若未觉,只是望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言儿,你知道我们婆娑门两百年前在江湖上的地位吗?” 秦言小心地答道:“大概还在五大门派之上吧!”“哼,五大门派?哈哈哈哈,两百年前,我婆娑门乃是天下道门之祖,何人又敢称五大门派!看来那些所谓的正道君子们,早已把我圣门的辉煌从史书上一笔勾销了吧!嘿 !圣门这两百年来的先辈也是没胆,竟任由那些伪君子污蔑,名为修生养息,实则苟且偷生!也难怪以我圣门当年的风光,竟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看着血狼僧张狂愤懑的背影,秦言不敢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又听血狼僧继续道:“言儿,你可知道,为什么当年圣门会举派搬迁到这荒蛮苦寒的西北边塞来?” 这时候还是不要妄加猜测的好。秦言摇摇头道:“弟子不知。”血狼僧握紧了拳头,从牙缝里迸出阴森的恨意:“我们,是被正邪两派联手赶出来的!”顿了顿,他又道,“言儿,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相信那些道貌岸然的虚伪君子们!他们背地里的那些龌龊心思,比阴沟里的蛆虫还要恶心!为了推翻圣门,他们可以放下什么正邪不两立的狗屁原则,跟那些不入流的邪魔外道沆瀣一气,还说什么不得已而为之,这等丑陋的嘴脸,简直丢尽了祖宗的脸面!可怜姜祖师一世英名,竟被小人陷害,到头来饮恨而终!我圣门弟子,当以复兴大业为己任,时刻准备反攻中原,拿回 我们应得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婆娑门东侵中原的理由吗……可是那些无辜惨死的生命,又是该当有此一劫吗?秦言闭上眼,摒去那些不必要的同情心,轻声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血狼僧吐出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秦言,声音稍微发柔和了一些,道:“言儿,你心里是否还有些怪为师?” 秦言愕然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对上血狼僧的目光,无法作答。血狼僧继续道:“你是否在怨恨着圣门,当年归林庄毁去了你的一切,让你孤苦无依,艰难过活?你是否还觉得为师太过冷酷无情,让你从小饱受折磨,险历生死?而且, 圣门内的弟子勾心斗角,互相残杀,跟外界所说的魔门简直毫无区别?” 秦言的额头冒出丝丝冷汗,张口答道:“弟子……”血狼僧挥了挥手,沉声道:“为师当年的心情,也跟你现在一样。现在,让为师告诉你,圣门的道理!首先,十一年前的归林庄,早已经投靠了圣门,所以那一场灭门之祸 ,全是由因九龙峰那群牛鼻子们而起。若不是他们在夜里偷袭,圣门早已经是中原第一大派了,而你现在跟为师说话的地点,也不会是在这个地方!” 秦言眼中闪过毅然之色,出声道:“师父,我想知道当年那一战的细节。”血狼僧淡淡地道:“那一场战斗,为师也是后来才赶到,对于其中细节并不清楚。当时我赶过去的时候,整个山庄已经毁得差不多了,而你的父母也被你师叔血衣盗误杀。 圣门弟子不鼓励滥杀无辜,但也不会被所谓的仁义所束缚。想要成就大事,就必须有所牺牲,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血狼僧的坦白,反而让秦言心中大为震动。他脑中霎时掀起了纷杂的念头。的确,按照魔门的行事风格,当时的情景很可能就如血狼僧所说。如果换成现在的自己,如果 处于那种情景下,大概也不会顾及旁人的性命……可是,那毕竟是我的父母双亲啊!骨肉之恩,又岂能如此来推之!但血狼僧没有给他足够多的整理心情的时间,继续道:“为师知道你绝对放不下父母之仇,正好当时血衣盗叛门而逃,为师便嘱咐你两位师叔,如果你能够活到成年的话, 就让你自己去报仇。后来,你果然没有让为师失望。” 迎着血狼僧微含嘉许的眼神,秦言脸上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情绪波动。他追问道:“血衣盗为什么会叛逃?”血狼僧嘴角咧开,眼神瞬间就变得阴寒起来:“他为什么会叛逃,这可不好说,他做过的错事太多了。在被不动那老家伙一剑破了气海之后,他就已经没胆子再回来了。你 的那位独孤师叔,可一定饶不了他!” 秦言轻轻舒了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血狼僧淡淡地道:“言儿,你是圣门众多弟子中的一个特例,所以我才会费这么多口舌来向你解释。至于你的师兄弟们,他们大多是寻常的孤儿,来历与圣门没有任何关系。圣门赐予了你们第二次生命,自然要对你们进行磨砺。只有熬过寒冬的花朵才是最美丽的。圣门跟那些所谓的正道宗派不同,我们被所有人畏惧和戒备着,只要稍有动 作,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果想要回到中原,就必须先在最残酷的环境中磨砺锋芒。言儿,你是圣门未来的门主,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为师的苦心。” 最后一句话让秦言刚刚平复的心境再次震动起来:“我,未来的门主?” “不错。本来你的另外两位师兄曾是为师看好的人选,可惜,他们都让我失望了……”血狼僧转过身去,望向天边云海,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怅然。 秦言知道他说的那两人是谁,当下只能保持沉默。 血狼僧再没有回头看他,半晌之后,才道:“言儿,你的心性和资质都很不错,但却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太多情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品质!” 多情?秦言愣了一下,张口解释道:“师父,我……”血狼僧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女人太多终究是桩麻烦,为师不管你跟多少人有过约定,只劝告你一点,那就是千万不要对任何女人付出真心!终有一人,她们会成为你最致命的弱点!尤其要记得,那些正道宗门里的女人们,最是虚伪狡诈,玩玩可以,千万不要相信她们的任何话语。你的雁师兄,就栽在了她们手里。哼!要不是念着多年来的情分,我真恨不得一掌打死他……” 第二百六十二章 回府 秦言眨了眨眼。想不到当年师父居然对雁漠然师兄留手了,怪不得雁师兄能安然活到现在。一向冷酷乖戾的血狼僧,原来也有手下留情的时候…… 不过,师父所说的那些,未免也太危言耸听了吧!何况,一个人是不是欺骗,难道我会看不出来吗? 似乎觉察到了他不以为然的心思,血狼僧赫然回转身来,渊深寂冷的目光一下刺入他眼瞳深处,令他浑身为之一颤,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你若不听为师所言,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厉声喝出这句话,血狼僧似乎发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些,稍稍放缓了语速,道,“当年的姜祖师,惊才绝艳更胜你十倍,还 不是被最亲近的女人背叛,一直到死都不能瞑目!所以说,世间最毒妇人心,女人只能用来当玩物,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 话音未落,却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一声沙哑的低喝:“胡说八道!” 血狼僧眯起眼睛,瞳中闪过一道令秦言望而心惊的冷意,视线越过秦言的肩膀,落到他身后的出声之人脸上,缓慢说道:“怎么,你对我教育弟子的方式不满意?”那老者明明毫无任何内力,只像是个寻常的老人,却在血狼僧的威压下若无其事,磕了磕手中扫帚,淡淡地道:“你怎么教育弟子,我管不着,但这里是祖师祠堂的清静之 地,我却不容你在众位祖师面前大放厥词。” “哦……那你说说,我又怎么大放厥词了?” “狗屁!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放狗屁!”“……”血狼僧的目光转向秦言,面色平和地吩咐道,“言儿,记住为师今天说过的话。过个两三天,为师打算让你下山去接管螟蛛盘。你先下去吧,叫那个魏飞一起先回去 做好准备。” “是!”秦言应了一声,匆匆离开。看血狼僧的神色,他就知道祖师祠堂前就要发生一场惊世大战,还是早早避开为妙,免得殃及池鱼。下山的路上,他心中更加茫然。原本,他对于婆娑门并无多大的感情,一贯以“魔窟”称之。而在被燕婆婆种下印记之后,这份厌恶感更达到了极致。他以为自己对婆娑门 只剩下了恨,然而今日与血狼僧一席交谈后,他才陡然发觉,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对这片充斥着鲜血与欺诈的土地有了一份归属感。毕竟是他从小成长的地方,他早已经潜移默化地认同了魔门的行事方式,而他所欠缺的,只是一个理由罢了!自今日之后,这个唯一的阻碍也就消失了吧……不!我的追求 ,我心口那个印记,还有玉寒烟的悲惨命运,又该怎么算呢?不管怎样,要让我发自心底地把魔门称为“圣门”,是绝无可能的!我现在的潜伏隐忍,只是为了积攒力量,等到羽翼丰满的时候,就是海阔天空的那一天!抱歉了师父, 你大概要准备好第三次失望了…… “秦师兄,秦师兄?”魏飞连番的呼唤令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茫然地朝四周看了看,问道:“怎么了?” “前面就是岔道口了,你是跟去宫师姐的洞府,还是……” “我先回自己那边看看。你回去准备吧,嗯,最好多搜罗一些宝剑。” “是!” 分头之后。秦言回到几天前新挑选的洞府,躲进最内层的小石屋里,开始准备散功。不得不说,他畏之如虎的那个印记对于战斗力的加成的确十分显著。巳时他跟歌行烈拼斗的时候,体内灵力已经消耗一空。随后他随血狼僧上了一趟香,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现在身体中的灵力就已恢复到了几近满溢的程度。如此强悍的效果,即使用于一个普通弟子身上,也足以制造出一个不输于江湖寻常门派首席弟子的一流高手来。可 惜的是,它却与秦言追寻的道路相违,更别说还有那可怕的副作用了。默默运转妄念金莲经的口诀,用瀚血的血气制造出一个金色的牢笼,将那印记紧密地围住、彻底封印起来,隔绝了其与灵力的联系。这时候,秦言才感觉体内充沛的灵力 对识海防线的冲刷压力减弱了一些。他放松心情,沉入到散功的重任中,驱使着体内灵力从经脉末端的各大孔窍缓缓排散出去。大江怒河般的汹涌力量,是众多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在此处却成了他唯恐避之 不及的赃物。灵力如一缕缕云烟,渐渐铺散开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时,便发现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寒气浸心透骨,连呼出的水汽都成了一粒粒的细小冰晶,冰冷的程度让他 自己也感觉有些不适。看来,经过这么几次散功,他的修为反而更加进步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如果没有心口印记的那点阴霾的话。他难得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松开对识海灵台的禁制,放出神识扩散开去,还没来得及将洞府中的情景映入脑海, 就听见石屋外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叫声。 有人闯了进来,并触动了警戒陷阱!自搬入这个新洞府后,秦言并没有在布置上花太多的心思,只是随意设下了几个简单的陷阱,也没指望能发挥作用。以他设下的那几个陷阱,只能防备一些不长眼的低级 弟子,对于魏飞宫云袖这种层次的高手便毫无用处,更别提成刚或歌行烈了。不过,就是这几个简单的陷阱,居然也会有人上钩?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倒霉鬼呢?秦言的神识扩散开去,瞧清那倒霉鬼的模样时,脸色为之一变,身形从床上一跃而起,闪电般射出门外,眨眼间便掠至那人面前,见她只是呆呆愣愣地站着,而没有惊慌 地乱跑,才总是松了口气,挥手制止了警戒法阵刺耳的嗡鸣,出声道:“灵儿,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宫师妹呢?”“哥哥!”迷蒙的白色霜雾中,岳灵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张臂向他怀中扑来,叫道,“这里好冷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戏弄 这里的温度连秦言都觉得有些不适,更别说岳灵了。秦言抱起她,大步走出洞外,便看见宫云袖和魏飞一左一右,分列门口两旁。 秦言放下岳灵,有些恼怒地叫道:“你们两个,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进来!” 魏飞挠了挠脑袋,露出为难的表情。宫云袖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秦言,指着他身前的岳灵,轻轻笑了笑,道:“你就这么在意她?” 秦言觉得他们俩的神情有些诡异,但宫云袖的回答让他更加不满,他沉声道:“废话!我告诉你,灵儿要是万一出了点事,我唯你是问!”宫云袖眼露幽怨之色,摇头叹息道:“看来这位灵儿在秦师兄心中的地位,比我们两个还要重要得多呢!”她转向魏飞,嫣然一笑,“魏师弟,是你输了吧,记得要为我做一 件事哦!” 魏飞苦笑着点点头:“我没有想到,秦师兄也有当局者迷的时候。” 宫云袖哼了一声,斜斜瞥了秦言一眼:“他那叫关心则乱!好了,灵儿,出来吧!”秦言被他们的对话弄迷糊了。关心则乱,什么意思?难道……他低头朝身前的岳灵看去,仔细打量一番后,脸色顿时一变。忽又听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清脆的嘻嘻笑声, 就见一双素白的小手拨开枝叶,露出岳灵那张娇俏可爱的面容。 卧槽……秦言哪还不知道是宫云袖的绝翳术搞的鬼,脸色微微一红,瞪着她道:“宫师妹,你竟敢戏弄我!” 宫云袖眨了眨眼,微微的笑容中透出几许揶揄:“秦师兄号称圣门无双,我只不过是用点小戏法来博秦师兄一笑罢了。想不到,秦师兄居然会栽在这种小小的伎俩上呢!”秦言正要反刺她几句,这时候岳灵唤了一声:“哥哥!”将他的心神吸引过来。小女孩走到他抱出来的那个“岳灵”身边,两个小女孩同时伸出握住对方,相视一笑,神情动 作都是一模一样的娇憨可爱。若不是秦言知道绝翳术的那个细微关键之处,根本无从分辨。 宫云袖轻笑道:“怎么样,我这点把戏勉强能入你法眼吧?” 秦言点了点头:“看来你这几天进步很大。不过若是对上歌行烈,照样走不了二十招。” 宫云袖低低哼了一声,道:“我自然不敢跟秦师兄相比,只是秦师兄不要忘了,就算你修为再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就像今天——” “好了。你来找我,不会只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当然不是。”宫云袖挥动衣袖,身前的岳灵幻象便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空中,只剩下一个茫然伸手去抓飘飞的光点的小女孩,“我听魏师弟说你们就要下山了,就特地来看 看你。这一阵子,你一直忙于练功,还从来没有陪灵儿走一走呢!” 岳灵放弃了对飘飞莹光的追捕,转过身来兴高采烈地道:“是啊,歌行烈那个坏蛋已经被哥哥打败了,哥哥现在终于可以轻松一下啦!”“轻松一下?”秦言听得怔了怔,在魔门中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大概美美地睡一觉就是难得的奢侈了,“也好。不过,去哪儿呢?”魔门里可没有什么专门用来消遣 的地方。看见他脸上茫然的表情,宫云袖微微一笑:“秦师兄这些年来一直躲在洞府中修炼,去过的地方恐怕不多。恰好,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风景不错,而且那里还有人设了赌局, 正好可以去看看热闹。” 秦言眉梢一挑:“赌局,赌钱的么?”在魔门里面,钱可没有多大的作用,很多人直到死也没有回到世俗江湖中的机会,自然用不上这些身外之物。 宫云袖脸上表情愈发神秘:“你去了就知道。” 秦言皱了皱眉:“如果风景真是很好的话,那么多人吵吵嚷嚷岂不是很扫兴?” 宫云袖毫不在意地答道:“到时候把他们赶走就是了。”于是四人便一起向西行去。沿着雪河的支流,走了近十里路,等到了宫云袖所说的地方,那里的景色果然不错。满地落叶堆积,铺成了一条长长的路,两旁秋叶金黄,时 而有叶片打着旋儿落下,走在其中别有一番风味。“这里唤作静心坡,气候变化要比外界慢一个季节,据说门主年轻时候常常在这里与人喝茶对弈,一坐就是一整天……”宫云袖用略微低沉的嗓音解说着路途的景色。一路上 风景固然不错,但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倒是她这一句话让秦言震惊了:血狼僧那家伙会有闲情跟人喝茶对弈?看长相他就不像是那种人啊…… 岳灵轻快地在三人身边跑跳着,伸手去接附近旋落的秋叶,不多时就聚了厚厚一摞,她便又将手中叶片全部往上抛起,然后站在大片飞舞的叶子中放声欢笑。 真是羡慕啊,我当初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快乐的时候!秦言看着她雀跃的身影,唇边也不由逸出一抹笑容。 宫云袖这时候也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说道:“你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门内的首席了吧!” 秦言有些怅然地道:“如果我那时候不是首席,恐怕也就活不到现在了。”宫云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有出声。这时候,前方百余米外的小亭中忽然有十余人一起站了起来,迎面走向秦言几人,为首的黑甲大汉遥遥拱手道:“秦 师兄大驾光临,小弟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看起来那十几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秦言并不意外。早在他们沿路欣赏风景的时候,就有几双眼睛在暗中窥探着他们了。 宫云袖轻声说道:“他叫刘青,苏岸手下的头号猛将,很会办事。” “刘青?貌似跟以前某个倒霉鬼的名字很像啊!” 宫云袖脸上表情微微变了一下,随即展颜笑道:“是啊,很像!”这时,岳灵脆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以前也有个叫刘青的吗,那是谁呀?” 第二百六十四章 赌场 魏飞悄悄拉了拉小女孩,冲她使了个眼色。岳灵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正要继续追问,耳旁却已响起宫云袖平静的回答:“以前是有个叫流清的,流水的流,清澈的清,他曾 经是我的恋人,后来却背叛了我。幸好,秦师兄替我报了仇。”刘青等人正要迎秦言上前,不料却听到此等秘闻,一时张口结舌,不敢胡乱出声。宫云袖却偏过头来,淡淡地道:“刘师弟,听说你们这里举办了一些有趣的活动,可以为 我们介绍一下吗?” 刘青忙道:“我们这里是有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能得秦师兄、宫师姐、魏师兄还有这位、这位……” “我叫岳灵。” “哦,还有岳师姐大驾光临,让小弟蓬荜生辉……” 宫云袖插言道:“刘师弟不必客气,我们的秦师兄一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你就直接说吧,除了骰宝,牌九,番摊,猜棋,斗蟋蟀,拉弓,还有什么?” “没有了。” “没有了?我听说你这儿花样不是挺多的吗,什么草席,直弓这些,我可是久仰大名,怎么现在都不弄了?” “那个……那个,恐怕会污了宫师姐和岳师姐的眼睛,所以让他们撤下去了。” 从刘青的表情看来,宫云袖后面念到的那些都不是良家女子该看的东西。秦言摇摇头,出声道:“刘师弟,我们只是随便转转,一会儿就走。” “诶!”宫云袖轻轻踩了他一脚,道,“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玩玩呗!” 刘青陪着笑躬身虚引道:“宫师姐说的是。秦师兄,魏师兄,岳师姐,这边请!” 赌局设在树林外的一片空地上,以各式亭子分隔开来,两边还各摆了一尊貔貅石像,倒跟俗世江湖中的赌场有些类似。这里的一些低俗的玩法已经被撤去,不过参玩的人群却都没散,他们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三三两两地站在空地外围,伸长了脖子朝这边望来。而正在赌博的几处亭子则 围满了人,不时传来大声吆喝叫嚷的声音,好像对秦言的到来并不在意。 宫云袖微微皱起眉头,状似随意地说道:“看起来挺有意思的,就是太吵了些。秦师兄向来喜欢清静,刘师弟,你看……” 刘青会意道:“我马上就把那些闲人赶走!” 秦言却在这时出声道:“不用了,我清静久了,偶尔也想尝尝热闹的感觉。” 宫云袖瞥了他一眼,道:“不识好心,随便你。”随后挽起左顾右盼的岳灵的小手,笑道,“灵儿,想玩什么?” “那个!”岳灵伸手一指,只见一个亭子里一伙人围着石桌大声叫嚷着“一”“二”等数字,人群缝隙中偶尔透出一些莹亮的光芒,很是吸引了小女孩的眼球。“好,我们就玩那个。”宫云袖牵着岳灵正要走过去,刘青已抢先一步俯身递过来一方红色的小盒子,道:“宫师姐、岳师姐难得来玩一次,这是小弟孝敬的一点小小心意, 还请笑纳。”岳灵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接,却被宫云袖轻轻拽住。宫云袖偏过头来斜睨着刘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淡淡地道:“刘师弟是担心我们没有赌本吗?放心吧,这点小钱还是 不缺的。”说着甩袖而去。 刘青的脸色微微一变,保持躬身的姿势好几秒,才慢慢直起身子,转过脸来向秦言笑道:“是小弟考虑不周,让秦师兄见笑了。秦师兄想玩点什么?” 秦言摇头道:“我不玩这些,就在周围走一走。魏师弟,你不用陪我,去和刘师弟一起好好玩玩吧!”说完,他便迈步从刘青身边走了过去。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秦言暗暗点头,看来这位刘青还是很识趣的。他的确是喜欢清静,所以不喜欢在吵闹的地方多呆,一个人径自穿过了赌场,走进丛林里的一条小 路,沿着山坡往更西方行去。没走多远,忽然听见潺潺的水声。循声寻去,便发现了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一直向西。秦言跟着水流往上走去,不远之后又看见了一座小石桥,架在河水两边。桥 上还有一位穿着道袍的老人,坐在一张石凳上,对着一副棋盘苦思出神。 秦言吃了一惊,本能地感觉到这老者的实力还在自己之上,至少已步入天元之境。他料想这位大概又是本门的哪位隐世前辈,便不欲打扰他的清修,准备转身离开。 不料那老人正在此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狭长的眼眸中透出惊人的神光,令他心头一震,将转身的势头生生遏制在半途。 面对如此高手,决不能将后背留给对方。如果他对自己有恶意的话,本少爷全力施为,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那老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年轻人,既然有缘相见,不必急着回头,来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秦言摇头道:“抱歉,我不会。” 老人一愣,慨然叹道:“纵横十九道,迷煞天下多少人!年轻人,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会弈棋实在太可惜了。来来来,我教你!” 秦言又是摇头:“不感兴趣。” 老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智慧者可由棋观人,进而知悟人生。你不爱棋,生命就缺了一块,人生不得圆满,实在是可惜呀!” 秦言淡然一笑:“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对吗?” “不错!”老者捋着胡须,露出欣慰的神色,“想不到你也懂得这些道理。”但秦言接下来的话语很快让他的表情凝结住了:“都是些老生常谈罢了!对弈者说人生如棋,品茗者说人生如茶,优伶们说人生如戏。还有什么如画如梦,那么多比喻,又 有几个人真正懂了呢?”老者思索片刻,沉吟道:“每个人从自己的角度看去,都有不同的感悟,而没有对错高下之分。但是我还是认为,只有棋奕,才是最贴近大道的,你跟我学棋,将能收获更 多的东西!” “你的东西就是对的吗?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呢?”“就凭我比你多了五十年的经历!”老者双目倏然圆睁,提声喝问,“年轻人,你师父是谁,燕茵还是独孤胜?” 第二百六十五章 隐世高人 “我的师父,是血狼僧。”“是他!”老人脸部肌肉微一抽搐,睁大眼睛朝秦言看去,“不像,真的不像,实在可惜,太可惜了……”喃喃地都囊了几句,他垂下眼帘,两指无意识地玩弄起两颗玉石棋子 ,一脸惋惜地道,“难道我俩真的无缘?……” 秦言脚步微微一转,道:“前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晚辈先行告退了……”话音未完,就见那老人扬眉振衣,沉声叫道:“等等!”这句话出口他已用上了真气,短短二字却带来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响动。秦言的短发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刮得翘起,同 时眯起双眼,便看见伴随那狂涌的声浪而来的,还有两道迅疾的黑影,挟着尖锐的风声射向他两肩。 那袭来的暗器,赫然是两枚玉石棋子。从天元宗师手中使来,便有着石破天惊的威力。只要挨上一下,被砸中的部位就会直接变成一团肉沫,再也没有医治的可能性。但以秦言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那两枚棋子虽然来势汹汹,其真实目标其实并不是自己。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对射至近前的棋子恍若未觉,等到那恐怖的暗器几乎擦着他的肩膀掠过、撕去一大块衣料之后,他才从雕像般的状态中复苏过来,眯得狭长的双眸里泛起淡淡灰色的光晕,用一种柔和得几近妖异的嗓音开口道:“前辈,这是什么意 思?”老者被他目光一激,竟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刺痛,饶是以他天元宗师的修为,仍感觉自脊椎尾部涌上一股寒意,又瞧见秦言摆出了一触即发的战斗姿态,连忙高叫起来:“别 误会,我没有恶意!我只是看你天赋极佳所以想收你为徒,啊,不,只是想教你几招,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尽管他说得语无伦次,秦言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凝视老人半晌,脸上表情稍微放缓和了些,问道:“那么,请问前辈打算教我什么呢?”老者松了口气,悄悄搓了搓手,暗自唏嘘不已。现在年轻人,真是一代比一代厉害!眼前这十来岁的小家伙居然让他产生了一丝危机感,当年范问天那小子在这个年纪也 没这么厉害吧!哎,真让老家伙们汗颜呐……他再度细细打量起秦言,看着看着眼睛就眯到了一条细缝,尤其是看到秦言的右手之时,眼瞳中更是透出火焰般的灼热光芒,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扶着桥面的栏杆朝他 招手道:“年轻人,你过来,站近一点!” 秦言却不为所动,站在原地寸步未移,再度问道:“前辈,你打算教我什么?”老者恨得牙痒痒的,这小家伙真是不识抬举,哪有求人学艺还是这副态度的!换了个机灵点的,早就一溜烟跑过来三叩九拜马屁开始拍了!唉,但那样的人,他自己却又 不屑一顾,偏偏看中了这个高傲得不像样的小子…… 他的目光又在秦言身上游了一圈,再度落在秦言那只右手上,摸了摸胡须,道:“年轻人,你的御器术,至少已达到第七重境界了吧?”秦言脸上微微透出惊讶,点了点头:“不错。”这老头的眼光真是锐利,在本少爷散尽了灵力的情况下竟还能看出我的境界,看样子他的修为比本少爷预计得还要高一点点 。 “可惜了!”老人露出无比沉痛的神色,用力地摇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 “什么?”秦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他无懈之境的御器术,放眼整个武林都算得上是绝顶高手,怎么会可惜了?老人愤愤地一拳砸在栏杆上,只听哐嘡哗啦的一阵脆响,半边桥面都塌了下去,碎石纷纷坠入河水中,玉石棋子也洒了一地。他盯着秦言,恨恨地道:“以你的身体资质, 如果从小跟着我老人家修炼的话,现在至少也是个天元高手,绝不会比范小子差了!再过个几年,就算遇上不动那小子也不会惧了他!”“范小子……不动真人……”如此豪言壮语,饶是秦言也被震撼了一把,不禁深深为之动容。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不,不可能的,太荒诞了!本少爷就算自诩五百年一出的 不世天才,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没有千辛万苦的磨砺,天元宗师哪是那么好当的!他很快平复下心情,远远端详了老者几眼,出声道:“前辈,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修的是化影术吧?”使用棋子当暗器,按理说最适合跟化影术配合了。不过刚才那两枚 棋子却是纯以肉体力量扔出,并不带有附加效果,因此他不能确认。 “咦!”老人翘起眉毛,疑惑地道,“我老人家的化影术早已是第九重圆满之境,出手时一点锋芒不显,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第九重!”秦言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老家伙的实力,竟然还远在自己预料的之上。魔门绝学修到高深之处,每进一步都会让实力有质的飞跃。第九重的化影术,又对御器术有克制效果,真打起来的话本少爷恐怕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幸好刚才没有胡乱出手……说起来,这个老家伙的修为恐怕已经超过血狼僧了吧!那为何我在魔门这 么多年却从未听过门内有如此高手?就是俗世江湖中也没有此人的任何传闻。而且,如果这家伙当初参与了归林庄一战的话,恐怕历史就要改写了吧……瞧见秦言吃惊的神色,老人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点头道:“没错,就是第九重。若不是我年轻时伤了一条腿,哪还会怕不动那小子。要知道我当年可是号称日落江中无觅 处,万里独寻一线天,道上的弟兄抬爱,誉我为……” 等等!听你的口气,貌似不动真人的实力还更在你之上?这时候老人已经报完了他年轻时候得到的一大串诗号绰名,拿眼瞧着秦言,脸上一副“快来讨好我吧”的得意表情。 第二百六十六章 被逼学艺 秦言却没有看他。他偏着头,皱着眉,瞧着身前的土地,脑中思绪翻转。半刻之后,他问道:“前辈,你说,我现在才开始跟你学,还来得及吗?”“来得及!”老人知道他已经有些意动了,当下欣然道,“你资质绝佳,又已经有灵力的基础,虽然转化的过程麻烦了点,不过只要有我老人家给你护法,这些都不是问题……”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才总结道,“你只需要再花五年的时间,就能修炼到化影术的第八重,那时候你就已经迈入天元境界了,再想前进一小步都万分困难。不过在我的指导下,这也没什么好怕的,再等个两三年,你大概就能达到第九重,到时候就基本上再无敌手了。便是遇上不动小子,也能跟他硬干一场!怎么样,很不可思 议吧?” “确实……”秦言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点了点头,“八年,很快了。” 可是,玉寒烟恐怕已经等不了八年了……老人瞧清了他眉宇间的一丝异色,诧异道:“怎么,难道你还觉得不够快?年轻人可别太好高骛远哦,修行之路是急不得的,我这已经是最快的了。八年之后你还只有二十 岁出头,到时候杀入江湖,所向无敌,必然能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秦言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带着些许苦涩,摇头道:“多谢前辈美意,可是晚辈等不了那么久……”他转过身,正要迈步,忽然只觉眼前一暗,却是老人如鬼魅般的身影。这速 度,比血狼僧还要快,以秦言如今的修为,竟连反应都来不及,可谓是鬼魅中的鬼魅。这位自称伤了一条腿的老人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沉重如山的力道顿让秦言歇了反抗的心思,只听老人在耳旁怒叫道:“你这小娃娃好生不讲理,简直就没把我老人家放在 眼里呀!你到底想怎么样,倒是说出来嘛!” 秦言苦笑道:“前辈武功盖世,晚辈仰慕不已。只可惜,晚辈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等不了八年。”“还有什么比学武功更重要的事情?是婆娑门要灭了还是不动真人死了?有我老人家在这里,就是你那师父范小子也不会说什么,你还有啥可担心的!”老人瞪着秦言,见他脸色仍是一副不愿的表情,不禁重重哼了一声,骂道,“莫非又是为了女人?哼!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这些后辈小子,怎么就一个个都是这么不成器呢!女人有什么好,过个一二十年就完全不能看了。男子汉大丈夫,目光应该放长远一点,等到你神功大成的时候,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算是看上了什么武林盟主的老婆,也直接抢 过来就是!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老早就想到了这点……” 所以您老人家到现在还是形单影只…… 秦言被老人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箍着,根本动弹不得,只得赔笑道:“前辈,这种事情毕竟是勉强不得的——”“我不管!今天你必须跟我学!”老人强硬地一扭头,拖着秦言就往塌了半边的小桥走去,将他强按在棋盘对面的石凳上,看了看秦言的神情,语气忽然又软了下来,“年轻 人,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好事,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来,先看看我的一点本事!” 未待秦言发话,他就捻起了桌面上仅剩的几颗棋子,弹指一荡,就见虚空中漾出一线波纹,一闪而没。秦言只觉得眉心骤然如遭针刺,脑门头皮发麻,全身寒毛根根竖起,心头猛一个激灵,慌忙把脑袋往旁偏去。却在他刚生警兆、正要有所动作之前,又闻一声低微的碰响 ,风声从耳旁刮过,而那绝望的恐惧之感已经如潮水般退去了。 原来是又一颗棋子从后方射来,将第一颗棋子弹到了一旁,挽救了他的性命。秦言大口喘息,胸中血脉涌动,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潮。虽然久历生死,但这一次的无力之感格外强烈。死亡到来之际,他竟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偏过脑袋这点小小 的动作也来不及完成。 躲不开……连第一颗棋子都躲不开,更不用说速度更快的第二颗棋子了。 而看老人的脸色,却是气定神闲,看来他刚才只是随意出手,根本没用上几分力气。 秦言心中忽然涌出绝望之感。难道,我跟这些老一辈的宗师级人物,差距竟如此巨大吗?要到什么时候,我才有资格站在不动真人面前? 老人满意地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胡须,微笑道:“年轻人,我老人家功力如何,还能入你的眼吧?” 秦言呼出一口气,道:“前辈神功盖世,晚辈佩服!但是,晚辈还是得先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啪!”老人一掌拍在桌子上,整张桌子顿时往下陷去,另外半边石桥也随之崩塌。老人和秦言各自退开,分别落在小河两岸。 老人瞪着秦言,怒气冲冲地道:“你这小娃娃,怎么跟范小子一个德性!都是一样的顽固愚昧,蠢不堪言!” “抱歉了,前辈。”经过老人这么一震,秦言反而剪断了那些纷扰的思绪,坚定了自己的理念。瀚血功和御器术,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也是自己最初就选定的道路,难道只因为道旁的风景更 好,自己就要半途而废吗?这可不是本少爷的风格!当日在秋金县外的瀑布下,自己就曾经想过用暗器来承载瀚血的力道,不过随后就被自己否决。因为那只能在天元境界之前提升自己的一点战力,而自己将要面对的,却 是天下第一剑仙不动真人! 所有旁门左道的技巧都是虚妄,唯有以瀚血来锤炼自身,才是唯一的登天之径!“唉——”河对岸的老人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非要去找那个女人,我也不能勉强你。但是,在走之前,我要教你一套修炼暗器的法门,还有一门配合的呼吸功法, 这能增加你对天地元灵的吸引力,也不会耽误你平日修炼御器术的时间,只要你在走路吃饭的时候不忘记练习就行了!”秦言无奈地点点头。既然这老家伙如此看得起自己,自己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学一学了。反正,学了之后修不修炼,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月盈 只花了半个时辰,秦言就把老人要教他的东西全学会了。说来也怪,或许是他跟化影术真的很有缘分吧,他用老人教他的手法玩弄暗器,只觉得十分得心应手,好像就跟那些练了十几年的人没什么两样。而老人教他的调息之法 ,他也很快就练熟了,甚至不用刻意去维持,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自身的呼吸方式转成了新学的法门。 老人这时候却还不肯让他走,又强拉着他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花了小半日的工夫,才勉强满意。 其实,若不是化影术跟御器术相克,在转化灵力之前无法练习的话,老人说不定会直接逼着他学了化影术再走。末了,秦言向老人告辞,踩着乱石跃过河去,忽然听见老人说道:“什么时候你下定决心了,就回来找我。下山后要对任何人都多加防备,有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可比我们圣 门还要阴险卑鄙。切记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这家伙,真把自己当成本少爷的师父了么? 秦言顿住脚步,回头道:“多谢前辈提醒,我会注意的。” 老人站在河对岸,眼巴巴地望着他,又道:“遇到实在打不过的,不要顾忌什么面子,该跑的时候赶紧跑,只要能活下来,过几年就可以回去报仇了!” “是,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老人的目光落在他胸口,犹豫了片刻,道:“本来范小子的事情,我不该插手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胸口那个见鬼的东西,什么时候你回来,我老人家就能帮你把一身的 灵力还有那鬼东西一起转化,叫那燕女娃有苦没处说去!” 秦言心头猛地一震,失声道:“你竟能……” “不错。对于我老人家来说,虽然麻烦了点,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你想通了,就可以来这里找我。” 秦言竭力抑制住激荡的情绪,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在老人的视线中渐渐走远。 老人伫立在河畔,凝望着清澈的水中几尾游鱼,良久之后,一声轻叹。 这时,从密林的北边小道上走来一个娇小的身影,远远看见坍塌的石桥之后,脸色顿时一变,加快脚步奔到老人身前,急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老师,您没事吧?” 老人摆摆手:“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我自己弄的。”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仍望着河面,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惆怅之色。这个模样的老师,是少女从来没有见过的。她虽然放下了担忧,但心中的疑惑之情更加浓郁。今天老师是怎么了,一向云淡风轻的他,为何会突然毁去了陪伴他大半生的 石桥,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吗? 此时已到了传授功诀的时间,但见老师这个样子,少女也不敢出声,只是陪在老师身后静静地站着。日头一点一点向西斜去,短短一个时辰的宝贵时间就要浪费掉了。少女虽然觉得可惜,可也不敢催促。直到申时已近,酉时到来,两人约定的教导的时间完全过去了,少 女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老师,酉时到了,月盈告退。” 她本待轻手轻脚地退去,不料老人却在这时候出声道:“月盈,明天早一点来吧。带上你那副玉曜,我俩好好下几局。”少女大喜地转过身来,道:“老师,您终于肯收下我了么?”七年前她就找到了这个地方,苦苦哀求老人收她为徒,然而老人以她资质平庸为由,不肯正式收徒,只答应每 天教导她一个时辰,直到……她忽然想到了一点,惊叫道:“难道,您已经找到了师弟?”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嗯。以后你也不用站着了。” 站着受教是少女自己的坚持,也是在表明自己的决心。她本以为,只要自己竭尽最大的努力,迟早会让老师改变看法,谁知,还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吗…… 不知是哪个幸运的家伙,居然能得到老师的青眼,真是让人嫉妒啊!不过,只要能正式列入老师门墙,其他的倒也无所谓了。 少女又扫了一眼残破的断桥,心中忽然一惊。这场景,再配上老师怅然的表情……难道,那位师弟刚来就跟老师打了一场吗? 少女抿了抿唇,壮着胆子问道:“不知是哪一位师弟,月盈明天能见到他吗?” 老人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更加惆怅了:“他没有告诉我名字,而且,他也不肯拜我为师。” 少女失声道:“为什么?”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不识趣的笨蛋!老人幽幽地叹息道:“他嫌时间太长,觉得等不了那么久了。不过,我觉得他迟早会回来找我的。我只是担心,他年少气盛,下山历练的时候,可不要中了贼人的奸计啊… …” “……”少女握了握拳,咬紧贝齿,额头青筋微绽。 居然让老师反过来等他,简直不可原谅!如果让我遇到这个家伙,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秦言回到静心坡的时候,发现喧嚣的声音已经减弱了不少。正在进行的赌局只剩下一处,就在正中央的那个小亭中,宫云袖三人俱在其中。几名统一穿着青色薄甲的人站 在亭外,围观之人被远远赶开,不允许靠近小亭五丈的距离内。秦言走过去的时候,满场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们默默地看着他,为他让出一条道路。秦言从他们灼热的眼神中看到了贪婪和渴望,仿佛是在看着一座会走 路的金山。当然,秦言的威名亦让他们知道,在这座移动的金山之上,还睡着一头凶暴的洪荒巨兽。来这里赌博的,大都是能够时常下山办理俗务的弟子,比其他专心修炼的弟子更加明白金钱的作用。相比起来,他们更加贪婪,却也更加敏锐,识趣地知道不去招惹某些 人物。不过,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的那具断成两截的尸体,显然是一个例外。 秦言看了那具尸体一眼,瞬息便判断出杀人者并不是魏飞和宫云袖,但其功力至少不会在魏飞之下。看来,应该是赌场主人亲自出手了。都能惹得旁观者按捺不住了,看样子,他们三个今天真是赢了不少啊!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生财之道 秦言走入小亭,坐在岳灵对面的那位年轻人立时站起来,朝他拱手道:“秦师兄,小弟仰慕已久,今天终于幸得一唔!” 秦言点点头:“苏岸师弟,我听过你的名字。” 宫云袖敲了敲桌子,凝声催促道:“打完这把再去客套!苏师弟,五千两银子的赌局,请认真一点!” 坐在桌前的岳灵脸上满是迫不及待地表情,却又竭力装出一副稳重的口吻,娇声道:“苏师兄,请亮牌吧!”五千两……秦言待在山上已久,先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才明白这么多钱的价值。好家伙!足够一个村子的人家过一辈子了!两月前他下山去做进阶任务,一共也只给发了五 百两的银票,这还是看了他首席大师兄的面子。怪不得会有不长眼的倒霉鬼出来送死,五千两银子,已经能引起足够多的贪欲了。 苏岸坐下来,一只手按在牌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岳师妹,这局总算轮到我赢了。” 岳灵撇了撇嘴:“那可不一定!” 宫云袖则轻轻一笑:“苏师弟,你只管把牌亮出来就是,说再多的废话也改变不了失败的结局呀!” 看见她二人兴致高昂的样子,秦言没有打扰她们,拉过一旁的魏飞低声问道:“你赢了多少?” “五百两。” “宫师妹她们呢?” “她们,好像赢了四万多两吧……”“多少?”饶是以秦言的镇定,也不由低呼了一声。四万多两,足以养起一支军队来了吧!即便是一些大型门派一年的总收入也不过如此。问题是,这小小一个赌场,哪里 来的这么多银子? 这时候场上忽然掀起了一片惊呼声,唤回了秦言的心神。他定睛朝桌子上看去,只见苏岸已经把自己的牌翻了出来,赫然是一对双六! 苏岸身后的黑甲大汉刘青猛地一挥拳头,大喜叫道:“双天!公子爷这回赢定了!” 岳灵和宫云袖也沉默下来,似乎被对方的牌数镇住了。岳灵偏过头来,眼巴巴地瞅了宫云袖一眼,捏着玉牌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 宫云袖没有回应。她似乎在犹豫。 秦言对这一类赌法一窍不通,低声向魏飞问道:“双天是最大的牌吗?” “不。”魏飞摇了摇头,“还有一对至尊宝,比它更大。” 那还等什么,果断至尊宝啊!秦言扭头朝宫云袖脸上看去,目光穿透浅薄的阴影之后,只看到她一脸平静的表情,并不像是在为五千两银子而犹豫,倒更像是走神了。 秦言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只要施展出绝翳术,五千两银子就妥妥到手,谅这群无聊的闲汉也看不出来。就算苏岸看出来了,有秦言在此,他也绝对不敢说出来! 须臾,宫云袖伸出一根白玉般的纤指,在岳灵捏牌的手背上点了一下:“开牌吧!”岳灵面上泛起紧张而兴奋的红晕,忐忑地拨动手指,缓缓将两张牌呈露出来。随着红白的点数逐渐显露,她的呼吸也随之急促。虽然之前她已经看过牌了,但决定胜负的 ,最后还是宫云袖的心意。在此前的战斗中,宫云袖也时常会故意输给对方,以此来掩饰作弊的事实。曾经在一把至关重要的争执中,她一把就输给了对面一万两银子! 这一局的结果,又会如何呢? 一张牌已经完全掀开,是二四。岳灵的呼吸顿了一顿,再露出另一张牌,是丁三。 猴王对,至尊宝。 周围人群中纷纷传来抽冷气的声音,刘青的表情僵住,狭长的眼睛紧紧眯了起来。 双天正好碰上至尊宝,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只有苏岸神色如常。他面上和煦的笑容并没有丝毫的消减,温声道:“看来老天爷今天不站在我这边。”岳灵欢叫几声,飞快地揽过牌堆旁边的一只红木箱子,那里面装着许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资产。尽管小女孩脚下已经堆了好几个这样的箱子,但每一次的胜利还是 会让她雀跃不已。 宫云袖转过头来,迎上秦言的视线,轻声道:“五万两了,怎么都够你花了吧!”秦言怔了怔。原来宫云袖带他们过来的真实目的竟然是这个。的确,世俗的江湖与婆娑门不同,下山之后若想干点什么事情,花钱的地方不少。但是,用这样的方法弄来 五万两银子,主动得罪一位可能大有来历的魔门新贵,是否有些得不偿失?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宫云袖转向苏岸,“多谢苏师弟的银子了,我们玩得非常尽兴,下次有机会的话……”“下次我可不敢再跟宫师姐赌这么大了。宫师姐赌术超凡,小弟甘拜下风!”苏岸苦笑,但眉宇间却没有任何阴狠或怨恨之类的负面神色,笑容依然温润,“五万两银子,这 下一年都算是给宫师姐打工了。下回宫师姐再来,我们就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地玩吧!”“呵呵,那可没什么意思。”宫云袖笑了笑,衣袖轻轻一拂,一箱箱银票便离地而起,在桌子上排成整整齐齐的三列。不远处围观之人的视线落在箱子上,呼吸立时就变得 粗重起来。然而也有许多人看出了这随意一挥袖的精湛武技,心头暗凛,歇了不好的念头。“这么多钱,要怎么带回去呢?”一片寂静之中,宫云袖苦恼的声音传播开去,顿时就有人跃跃欲试,想要自告奋勇地上前帮忙搬箱子。嘿,任谁平白多了这么多银子,心 情都会好到极点的吧,只要她稍微打赏一点,就能让人少奋斗一年半载吧!苏岸摆了摆手,守在亭外的侍卫便将这群闲汉拦了下来。他朝宫云袖道:“我手下正好有几个闲着的兄弟,让他们帮忙吧。只请宫师姐看在路途遥远的份上,多给他们几个 赏钱。” “还要赏钱?难道本来不就是应该由你们送我们回去吗?”苏岸苦笑道:“请宫师姐体谅,我们是开赌场赚钱的,可不负责送钱上门!” 第二百六十九章 出发 两日之后,秦言和魏飞跟随着一位有些佝偻的灰衣老者,坐上了驶往婆娑门外的马车。 马车上载着六箱银票,从龙跃崖出发,沿着崎岖的道路颠簸驶到山下,进入了阴风阵阵的碧落谷。灰衣老者坐在车夫的位置上,随意甩动马鞭,那些不时从骷髅堆中蹦出的鬼物往往还来不及发出刺耳的尖啸,就被凌厉的青色劲气击成了一片骨粉。而奋力拖动车厢前进 的那匹雄骏的黑马也不是凡物,它的马蹄轻快地自沙石骨堆中踩过,偶尔从地底传出碎裂般的响动,那是未及从土里下探出来的鬼爪被踏碎的声音。 然而车厢里的秦言却还没有注意到这些特异之处。他静静地躺着,回味着离别时岳灵的那个拥抱,以及……宫云袖的那个猝不及防的吻。 这一次下山,世俗人间的繁华固然令人向往,但每到离别的时候,终究还会忍不住泛起感伤。 人生就是由无数次相逢和离别交织而成的曲调,智慧者能从中领悟出真谛,但秦言只是一次次地认识到自己的软弱。他掀起布帘,向窗外看了一眼,外面是狭窄冗长的山谷,两侧的崖壁陡峭嶙峋,怪石突出。无数或绿或红的暗淡光点飘忽散布在沙石堆里,阴风幽幽呼啸,掀起成片的沙 尘。 马车颠簸着隆隆前行,车轮下无数骨头被碾断,发出喀吱喀吱的脆响。 冗长而恐怖的山谷,蜿蜒向东,这景色绝对算不上美好。秦言放下窗帘,心头更加郁闷。 他忽然碰了碰身边魏飞的手肘,问道:“魏师弟,师父给了你什么任务?”魏飞跟了秦言这么久,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像刚认识时那么拘谨了,笑着道:“我的任务还算简单,就是在秦师兄你手下做杀手,三个月之内达到乙级高段等级,就算达成 目标了。”秦言点了点头,又想起临走时血狼僧的交待,心中微微一凛,总算挥去了离别时的些许愁绪。魏师弟的任务目标是很明确了,但本少爷的呢?“按照言儿你自己的想法,维 持正邪两派之间的平衡局面,一点点消磨他们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意思?目标的范畴也太空泛了吧,或许这也算是对我的考验?不过,这样的空泛的命令也有一桩好处,至少自己暂时不用跟正道那些人对上了。现在邪派凶焰正盛,本少爷就要先用几个出名货色的人头来杀杀他们的威风,也给正道 那些人长点士气。想到这里,他又开口问道:“魏师弟,听你的意思,是要从底层的己级杀手开始干起,那可能得杀二十多知名高手才能升上乙级。不过我们初来乍到,麻烦肯定不少,你不 用担心没有事做。我先问问,你是想杀正派的伪君子呢,还是邪派的那些小人?” “随便!只要有活儿干,我不挑剔的。” “那好。听说最近邪派的气势比较盛,我们就拿它来试试刀吧!” 马车以恒定的速度向前跑着,虽然时常颠簸,但相对这种地方来说,已经算得上相当平稳了。 他们是正午时分自龙跃崖出发的,经过了大半天加上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晨,终于离开了这个阴森的通道,沐浴在山林间的阳光之中。跃出狰狞的骷髅棘门之后,秦言忍不住自窗前回头看了一眼,在那高高耸立的巨大石碑上、以活人鲜血书就的七个大字——“碧落谷,生人止步!”散发出森森冷意,触目 惊心。即使以他现在接近天元境界的修为,也情不自禁地从背脊生出丝丝寒意。 那七个字,必是由一位杀人如麻的绝世强者所书,方能在隔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后,仍能威慑众生。 秦言修为越高,见识越广,便越是感觉到前路漫漫,大道难寻。出了婆娑门的地界,前方便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山路坎坷不平,马车颠簸得比碧落谷中更加厉害,车厢两壁啪啪震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散架。但驾车的灰衣老者却大力地挥甩着马鞭,驱使着拉车的骏马以更快的速度猛力前奔,一点都不顾及车厢内两人的感受。当然,以秦言二人的修为和身法,在软椅上或躺或卧,倒也没什么大碍 ,只是觉得不太舒服罢了。 行进了一天一夜,那匹雄骏的黑马也渐渐显出疲态,它鼻孔中喷出粗重的喘息,散发出一股硫磺般的气味,缭绕着车厢不散,妖魔的血统显露无疑。“咔!”一片布帘被崖旁突出的尖石钩住,紧接着被撕扯开来。而此时车厢已满目疮痍。幸好,穿过这条狭路之后,马车总算没有散架,要不然就得由秦言自己来搬脚下的 六个箱子了。 前方的视野逐渐开阔,道路宽敞起来,也渐渐能看到几户稀落的人家,正燃起黄昏的炊烟。 “公子!”灰衣老者忽然出声道,“再过十几里,就到圣门的驿点了,我们在那里休息一晚。请公子戴上银鬼面,螟蛛盘指引者的面容不是驿点的下人能够看到的。”秦言应了一声,俯身打开脚下的一个箱子,便顿有一团浑浊的银灰色光晕铺染开来,将整个车厢都镀上了一层死灰的颜色。秦言定了定神,双手探入其中,拿起了一个轻薄的面具。那正是银灰色光晕的来源,极度浓郁的死亡气息从中散发出来,让人仿佛如置身午夜的荒林坟场。一旁的魏飞只觉得身上毛骨悚然,连忙缩到了车厢的最角落 里。 这就是血狼僧赐下的“银鬼面”,凭着它就能对螟蛛盘中的那群阴影鬼蜮发号施令,调动那具庞大的杀人机器。 面具精巧细致,边沿铭刻着古老而奇异的文字,寒意慑人心魄。秦言凝神去看,便仿佛听到了来自洪荒时代的厮杀声,腥风血雨扑面而来,冲得他的灵魂之火摇摇欲坠…… 他连忙稳住心神,移开目光,方觉好过了些。 以他如此强大的神念都是如此,寻常人岂不是看上一眼就会遭殃?戴上银鬼面后会让人无法直视,这就是权威的来源! 第二百七十章 岑关岭(一) 如果戴上这个面具,会不会对自身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血狼僧那种怪异的性情,是否也有“银鬼面”的原因? 罢了,如果轮到我了,怎么都是逃不过的。秦言一咬牙,闭上眼,屏住呼吸,双手扶起面具罩在脸上。一阵冰冷的感觉渗透肌肤,死亡的力量混入了灵气的脉动。短暂的不适感过去之后,他再睁开眼,感觉没有太 大的变化,只是视野中隐隐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灰色。 他转头朝角落里的魏飞看去,立时便察觉到与以往的不同。他的目光穿透了魏飞的皮肉,看到了一团旺盛燃烧的火焰,那是……魏飞的灵魂?而魏飞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浑身涌起一股战栗之感,呼吸一窒,紧接着就感到恶心胸闷,直欲呕吐。他怪叫一声,慌忙低下头去。秦言也赶紧移开视线,转而朝前方望 去。薄薄一层木墙无法隔开银鬼面的威能,灰衣老者的灵魂也显示在秦言的眼前,那是一团青色的火焰,没有魏飞的炽热和旺盛,颜色却似乎要浓郁一些,象征着他的修为比 魏飞要高出一筹。暮色完全降临下来之前,三人来到了驿点——几户房屋破旧的人家。一群衣着朴素的庄稼汉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从地窖进入另一方真正属于黑暗的世界,便是他们今 晚休息的所在。次日,三人换了一辆马车,继续踏上通往中原的路途。老者静心挑选的这匹乌黑骏马果然不凡,一旦踏上平坦宽敞的道路,四蹄跑起来便呼呼生风,即使拉着车厢,速度 也丝毫不慢,大半天工夫就跑了五百多里,进入了临近中原的地带。黄昏时分,马车来到了下一个驿点,那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不过,就在接近村庄外围的时候,驾车的马儿忽然停了下来,任凭灰衣老者抽打,也绝不肯再往前迈出 一步。 魏飞疑惑地发问:“华前辈,怎么了?” 灰衣老者沉着脸,也不再抽打马匹,抬起头凝目望向前方的村庄,沉声道:“有古怪。” 这时,一直在抓紧时间打坐修炼的秦言也睁开了眼睛,皱紧眉头,轻声道:“很浓的血腥味,前面死了很多人。”魔门弟子杀人放火乃是常事,不至于被一点死人吓倒。但两人沉重的语气还是让魏飞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掀帘望去,周围是荒莽的群山和裸露的泥土,大风从漫无边 际的荒山刮过,卷起大片沙土。 残阳将落,余晖如血。赤色霞光将山岗晕染,与前方村庄上透出的隐隐血光混在一处,好一派肃杀之景! 莫非有人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在此布下了陷阱?又或者只是误打误撞,正巧碰上了盗匪打家劫舍之事? 以这三人的身手,即使某一大派高手倾巢而来,他们也自信能突围而出。但不知为何,就在此时此刻,三人心头忽然同时涌现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这是什么地方?”秦言缓缓开口。他的声音经过面具的伪装,变得格外妖异,在车厢内幽幽回荡,透出一股异样的森冷。 “岑关岭。”灰衣老者沙哑嗓音响起,时至此刻,他若还感觉不到前方村庄中混于森森死气中的浓郁杀意,就算是白混这么多年了,“公子,你在这里等着,老夫去看看。” “等等,一起——”秦言一句话没有说完,老者却已疾掠而出,迅速没入到死气沉沉的村庄之内。 老者的心情很急躁。他最疼爱的一名徒弟就在这个驿点里,他迫切想知道村庄内的情况。而且,凭着他的修为,就算有什么不对,他也自信能全身而退。不过等他冲入村庄,闯过那一层无形的薄膜,看清村内尸横遍地的情景时,一颗心就彻底冷了下来。老者看到了自己的徒弟,身为驿点中最强的高手,他也得到了最特殊 的待遇。那颗头颅上凝固着的愤恨惊怖的神情,让老者感觉到发自心底的抽搐。 这时候,无数个身影从四面八方跃出来,将他的退路尽数封死。他们中的每一人,都有着让老者震撼的实力……秦言的眼皮猛地一跳。在他的视野中,象征老者灵魂的那团青色火焰猛地狂涨到极限,熊熊燃烧起来,继而却以更快地速度消亡下去,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焚烧殆尽,彻 底融入到村庄的死气中。 唯有一声凄厉的嘶叫,混着冬日暮色的寒风而来,在车厢上空萧瑟刮过:“公子,快走——” 嘶吼声被从中截断,戛然而止。老者已经死了。身为地元中阶的高手,又有着几十年刀头舐血的经历,老者就算遇到了数名地元高阶的敌人也应该有能力逃走,但他却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有撑过。这似乎在表明,前 方的敌人中至少有一名天元级别的宗师存在! 秦言掀开布帘,走下马车,凝目望去。这时候逃跑可能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如果只有一名天元宗师的话,秦言自信也能与之一战。然而,非常诡异的是,他根本感觉不到敌人的气息,而且,也无法通过银鬼面 看到对方的灵魂火焰。 宁静的小村庄,就像一头盘踞着的巨兽,上空流动的血光已经浓如实质。看来这一个黄昏的杀戮,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秦言轻轻吸了一口气,在凶险的生死大战前,他的心情反而无比平静。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铁鳞木剑柄传来丝丝温暖的感觉。血狼僧亲赐的妖剑“叶上 秋露”,给了他强大的自信。 魏飞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秦师兄,怎么办?”他修为不如秦言,还不知道老者的死讯,更加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危险。 秦言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先走,我来拦住他们。” “不!我不能——” “别浪费时间了!”秦言打断他,“车上还有五万两银票,你把它们都带回去。我一个人能够走掉的!”“好吧!”魏飞正要转头,忽然浑身一颤,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秦言亦有所感应地转头望去,瞳孔霎时缩紧。 第二百七十一章 岑关岭(二) 就在他们的来路,坡下不远处,不知何时已悄然多出了数十人影。 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着他们,秦言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但从这些人的行动姿态来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地元境界以上的高手。 秦言从中还看到了几张曾经见过的面孔,更加证实了这一点。沧流殿的何不凡,张明达。雁荡山的王龙,浩辰罡,贺连山。归云阁的武青穹。甚至还有雁漠然,这位十年前的大师兄,竟然也在此处。一位风姿绝艳的绿衫女子与他并肩而立,应该就是当然引得他从魔门叛逃的明心楼周青莲了。而在他两人身后,秦言更看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影——慕城雪!她的打扮与周青莲如出一辙,只是更 朴素一些,看来她也已经加入了明心楼。昔日一别,不想竟在这种场合相遇。看到她的时候,秦言心中猛地生出一股悸动,几乎忍不住呼出声来。 然而这些人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立时凝住了心神。如此多的高手,至少就有三四人修为不在他之下。他再是狂妄自大,也没有与整个正道武林为敌的勇气。 这时后方又响起衣袂振动之声,秦言偏头去看,便见又是数十名高手从村庄里跃出来,将他的前路也彻底封死。沧流殿,雁荡山,天机阁,明心楼,归云阁,裴罗山,天海堂,黄龙岛,浑江帮,明灭楼,驾鹤居,武成派……好家伙,除了被灭掉了的清微居和慈悲为怀的幻真岛,正道 的大小门派竟然齐聚此地,若说这不是一场精心谋划的伏杀,秦言自己也绝不会相信!场中一片死寂,众多高手陆陆续续地逼了过来,将秦言、魏飞和那辆马车围在正中,却没有人开口说话。许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秦言脸上,但一碰到那张妖异的银色面具 ,顿感头晕目眩,不敢直视。 秦言环顾众人,开口说道:“诸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劳师动众地赶过来,不至于仅仅是为了秦某吧?” 没有人回答。雁漠然身后的慕城雪却因这句话而变了脸色。她与秦言相处多日,早对他的身形与嗓音再也熟悉不过,一开始还只是觉得眼熟,等到秦言开口,听见那面具后阴沉妖异的 语调下无法改变的本质音色,又称他自称“秦某”,顿时就将他认了出来。她心中一阵颤动,几乎失声。在这个时候,秦言已经无暇去看她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阴森而冰寒,毫不掩饰杀气。秦言的心也随之而沉了下去,又道:“诸位,我与你们无冤无仇,我想这其中可能有 什么误会。”“还能有什么误会!”群雄中传来一声冷笑,发话之人是一个面容颇为英武的中年文士,他不敢直视秦言的面具,便盯着他的胸口,寒声道,“你等魔门贼子,竟敢包藏祸心 ,欲乱中原,我辈人人得而诛之,岂能容你猖狂!” 秦言皱眉道:“魔门已有十余年未曾涉足中原,秦某这次下山也只是去送一件东西,并没有与各大正派为敌的意思,诸位大概是受了邪派奸人挑拨,才会有此误会……” 话未说完,便被那中年文士厉喝打断:“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我问你,你这是不是魔门首席弟子?你这一次要去的地方,是不是螟蛛盘?” 秦言心头大震。原来一切都被人家算计到了!秦言脑中思绪一转,便已断定,这必然是魔门内部之人设下的阴谋!成刚,歌行烈?不,时间上来不及,他们自恃武力,在胜负未分之时肯定不会作出如此布置。其他的,方逸远,宋晴纱,雁瑜,吕彤,独孤胜……是了,定然是独孤胜那一 派系的几人,他们对我和歌行烈都恨之入骨,无论谁赢了,都会遭此厄运……哈!能凭一人就引得正道武林高手倾巢而出,简直是那些神怪志异中妖魔大头目才有的待遇了,这绝对是一件值得自豪的是。但在这个时候,秦言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 。 他沉默两秒,缓缓说道:“你猜得都不错。但秦某并非是针对诸位正道侠士,相反,我是为维持武林平衡的局面,打算助你们一臂之力……”“巧言令色!像你等魔门奸贼——”中年文士的激昂话语说到一半,忽然觉一阵寒意涌上身来。那是秦言的冰寒眼神,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恐惧气息,漫过他的心头,沉重得 几乎让他窒息。虽不见其来处,却像山一般压过来,将地面一切生命都笼罩在深沉的阴影之下。 仿佛柴火跌入江流之中,从内到外都冷得透了。中年文士悚然惊醒,生命本能的反应促使他抬臂护在胸前,一连往后退了三步,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惶然的表情。 但秦言这个举动也引起了群雄的反应,无数道杀气霎时集中在他身上,空气中传来剧烈的灵力波动,伏魔大战一触即发。 秦言只是盯着中年文士,冷冷地道:“阁下如此卖弄口舌,莫不就是邪道奸人的帮凶?可否告知姓名,秦某日后必有厚报!” 中年文士一张脸涨得通红,呐呐地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武成派左行奇,岂会怕了你这狗贼!” 群雄中又有人开口道:“这位魔门首席大弟子,不知道修为怎样,气派倒是嚣张得很!”阴阳怪气的语调,秦言不用看也知道是归云阁的武青穹。 他冷哼一声,道:“正道人士未必个个都是君子,魔门弟子也并非一定是大奸大恶之徒。雁师兄,你说是不是?” 雁漠然与他目光一触,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这里面可能另有隐情……” 这时秦言身后却有一个清悦的声音响起,毫不客气地叱道:“漠然,值此危难关头,你怎可还念着往日的私情!如果你再胡说八道,青莲可真就看错人了!”发话之人正是明心楼掌门周悦仪,也是雁漠然的岳母。在她如此严厉的斥责下,雁漠然果然不敢再做声。 第二百七十二章 岑关岭(三) 雁漠然身后的慕城雪怯怯地辩解道:“可是雁师兄当年不也是——” 群雄中一人冷喝道:“雁少侠是何等人物,寻常魔门奸徒岂能与他相提并论。大伙不用再犹豫了,除魔卫道,义不容辞!” 周悦仪同时叱道:“城雪,你闭嘴!” 慕城雪本就胆怯,又被自己最敬畏之人喝骂,当即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朝自己最不愿看到的那一面发展下去。 眼见大战似乎不可避免,秦言环顾四周,淡淡地道:“看来,诸位是一定要除我而后快了?不知你们是一起上呢,还是一个一个来?” 不出所料的是,人群中果然有人讲出了游侠传记中那句滥俗的台词:“这种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不用跟他讲什么道义,大家伙儿……” 然而群雄中毕竟有真正骄傲的武者,那人话没说完,就有一少年长啸而出,越众来到秦言面前,掌中霞光辉灿的长剑直指秦言胸口:“明灭楼祝飞先来领教阁下的神通!”那少年手持烟云之剑,挥动间便见氤氲的雾气肆漫纵横,霞光辉灿,一派磅礴气势。但秦言却只伸出了一只右手,探入到那片沛然浩大的如霞剑气中,如电般掠过斜烟横 雾,摸上了烟云之剑冰冷的锋刃。两指一夹,冰寒的灵力催吐而出,刹时间就锁住了剑气的冲势,然后猛力一拽,那少年顿时浑身剧颤,根本无法抗拒这股无匹巨力,一愣神的工夫,剑柄就已从掌中脱出 ,落入到秦言手中。 仅仅一个照面,少年的兵器竟已易手。他脸上的表情一片呆滞,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周围的群雄亦都生出荒谬之感。祝飞乃是明灭楼少主,深得掌门真传,一身修为已逼近地元高阶之境,又有神剑“烟云”在手,可谓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即使比 起“天剑”贺连山来也仅仅只差了一筹。如此强横的剑客,竟在一照面间就被夺去了手中兵刃。这个魔门的首席弟子究竟达到了怎样恐怖的地步? 秦言看着如中魔怔的祝飞,淡淡地道:“小弟弟,你根基太浅,还是回去多练几年再出来混吧!”他握起长剑挥舞了几下,撩起一片烟云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近处的几名高手立即感觉到一阵恶寒,连忙往后避开。失魂落魄的祝飞亦本能地觉察到寒意,踉踉跄跄地 后退。而瞧见这一幕的“天剑”贺连山,更不由地变了脸色。祝飞的剑术虽然不如他,但两人百招之内还是难分胜负的。他开始怀疑,如果换成自己上去,是否会遭受同样的屈辱 ? 群雄中很多人脸上开始露出迟疑之色。这正是秦言想要的效果。 他趁机说道:“诸位,秦某无意与你们为敌,也不愿多造杀孽,我们不如就此别过,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这时,又有一人上前几步,冷声道:“阁下,请把剑还来!”此人是一名秃头矮胖的老者,太阳穴高高鼓起,隐隐有一股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显然刚猛一派的武学,而且 修为极为精湛。从他刚才所站的位置来看,应该是明灭楼地位很高的长老一类的人物,见少主受辱,便忍不出要出来找回场子。 秦言咧嘴一笑,可惜被面具所掩盖,别人都看不见他的表情:“秦某不愿与你为敌,却并不代表打不还手。这把剑既然被我抢来了,想要的话,自己过来拿吧!”“好!”矮胖老者沉喝一声,身上真气肆溢,几步再踏上前,挥动一对判官笔朝秦言攻来。他使的这一对判官笔只有一尺来长,显然对自身武技极为自信。以如此短的尺寸 ,使出的招式更为凶厉迅疾,刹时间如蝴蝶穿花,将秦言上半身几大致命点完全笼罩在内。秦言有意在群雄面前立威,亦将所学剑意全力施展。烟云神剑在他手中发挥出了不可思议的威力,浩淼烟波纵横相连,倒映着皓白的月华,顷刻将矮胖老者的攻势尽数消尽,更以排山倒海之势反击回去。老者面色大变,判官笔舞得飞快,甚至带起一片悲泣呜咽的风声,然而却阻挡不住秦言无可匹敌的剑势碾压。在两只笔都被荡开后,秦 言忽将五指一转,那把缥缈如烟的长剑顿时转了个头,以剑柄轻轻击在老者胸口,而后轻盈一跳,再度落入秦言手中。 秦言无意杀人,但仅是剑柄一点的威力也让老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萎顿地退入到人群中,被两名弟子搀扶住才勉强站稳。 这老者乃是明灭楼第一高手,他的修为实不输于何不凡、王龙多少,却在两个呼吸间就被轻易打败。秦言最后那一手,展现出了神乎其技的剑术,而且分明留有余力。目睹这一幕,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犹豫。魔门首席弟子果然不似寻常之辈,想要留下此等实力的高手,正道群雄也将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他看起来确实不是那般穷凶极恶… … 这时,一声大喝自人群中响起:“你们不要被他欺骗了。若是放虎归山,日后必成大患,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秦言听得大恨,冷冷朝发话之人看去,只见又是那个中年文士左行奇。他张口欲反驳,却听后方周悦仪冷声道:“自古正魔不两立,今日我们好不容易把他堵在此处,难道 还能放他回去吗?那可真就成了一场笑话!” 臭婆娘,你—— “周掌门说得极是,魔门孽障再是凶残狠戾,难道老夫还会怕了他!就算豁出一条性命,老夫也誓要将他留在此处!” 何不凡,你这该死的老东西! “废话少说,大家站得散开些,按照原先的计划布阵!”随着王龙雄浑的嗓音出口,群雄逐渐往外散开,密集的人头一下子稀疏了许多,但对秦言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果站得太密集,群雄反而会束手束脚,使得他有 浑水摸鱼的机会。但对方现在这种阵型,就喻示着他必须同时面对四个方向的进攻,而且没有任何遮挡的掩体。秦言的心渐渐沉了下来。费了这么多口舌,这些人还是决意要取他的性命。没有办法了,尽全力冲开一路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岑关岭(四) 秦言稍稍回头,声音束成一线,射入紧贴着他后背的魏飞耳中:“跟紧我,冲出去之后赶紧回去,向门主求救……”一句话未完,耳侧已有风声临近,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攻了过来。秦言匆忙转身,掌中烟云神剑撩起一道优美的弧线,顿将袭来的兵器荡开,趁那人承受不住反冲之力、空 门大露之时,秦言一拳砸在他肋下,顿时将他击得喷血倒飞出去,同时还挡住了两个前来支援的同伴。于此同时,左右两面也有人影攻来,身后魏飞也遭到了一名老者的追杀。这些人都是各大门派顶尖的人物,修为至少也在地元中阶以上,魏飞格挡一人便已十分吃力,仅 是凭着魔门中的一些拼命招数才将那老者暂时逼退。秦言此时已进入无懈之境,神念将周围的一切动向尽收眼底。他见魏飞有些吃力,不敢有丝毫耽搁,两剑劈退左右两边之人后便纵步向前。而前方那人迎着他的剑势,眼 中射出惊人的神光,吒吼着冲了过来。那人正是贺连山。他终于战胜了心中的彷徨,以一种毅然决然地姿态冲来,手中传承自雁荡山剑神的黄昏高高举起,挥出一抹深沉浓郁的血色,正面撞上了遮天蔽日的烟 云。传说中拥有年轻一辈最强剑客之名的“天剑”果然不是祝飞能够比拟,他的勇气和信念甚至不在秦言所见的任何人之下,一段时日不见,他的修为又有了极大的进步,乃至 能正面挡下了秦言的剑锋。剑芒在云海边界交锋,秦言蓄无懈之势倾力全力进攻,贺连山拼尽全身之量,以势打势,以力破力,让秦言的脚步不得已停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这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 ,却是事关生死的关键! 左右两边的两名高手已再度迫近,他们没有夹击秦言,而是选择了他身后的魏飞作为突破点。魏飞此时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双手掌间匕首上下翻飞,寒芒舞若月轮,幽幽的光泽在周围三人脸上都映出一片乌青之色。然而他毕竟势单力薄,在与老者硬拼一记的时候 ,左边一人趁机刺向他脖颈。他勉强偏身躲过,肩头却被扎穿,一条左臂便彻底失去了战力,情况愈发危急。贺连山挡了秦言二十剑,亦已尽了全力。他的整条右臂都由剧痛转为麻木,仅仅是凭着心底一口决然之气在招架,当秦言不得已回剑去救助魏飞的时候,他一口气吐出来 ,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形摇晃了几下,再也无力站稳。幸好后方张明达赶上来将他扶住,才没有当场跌倒。 “走!”秦言逼退围攻魏飞的三人后,一把握住魏飞的左手,顾不上他肩上的伤势,拽着他大步朝前奔去。他选择了这个方向,也是经过一段思考的。这条路线避开了浩辰罡、周悦仪、王龙等知名高手,而且又有雁漠然、慕城雪在前,应该比较容易突破。雁漠然是个感情用事 之人,至今还对婆娑门抱有愧疚之念,想必不会不念旧情。而慕城雪在他心中的印象还是昔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算少了一个强大对手。心念电转间,他拉着魏飞奔到张明达身前。此时贺连山再也无力出手,张明达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捏动咒印,丈余来高的龙骨金狮兽咆哮一声便朝秦言扑来,怒张的 血盆大口足以咬断秦言的大半截身子。秦言拉着魏飞,无法施展身法,只得在它巨口咬下之际用长剑朝它上颚狠狠劈了一记,发出金铁交鸣之响,却无法给它留下任何伤害。龙骨金狮兽吃了这一剑,脑袋被劈 得歪了几分,摇头晃脑地准备再一口咬下,说时迟,那时快,秦言的第二剑可比它想象得要快得多,一下子扎入它的肚脐眼。 “嗷——”金狮兽发出一声震天的痛呼,庞然身躯轰然倒地,灵魂遭受冲击的张明达亦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 而秦言早已拉着魏飞继续向前,几剑挥退了旁侧的敌人,左跨数步,就欲从雁漠然身旁掠过。 谨遵师父“千万不要相信女人”的吩咐,他不敢去试探美艳无双的周青莲,而是选择了曾经的大师兄,就是为了求得那一线机会。 两个人越靠越近,周围的风声似乎都静了下来,时间也因极度的紧张而变得缓慢。雁漠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抬起右手,一剑朝着秦言胸口刺来。 碧海之剑! 瞧见那泛着蒙蒙青色光晕的剑身,秦言的心脏一下子揪紧。 正是当年因为目睹了这一剑,他才选择了以剑为神的御器术。不曾想到,昔年梦寐以求的绝世之剑,竟会有将锋锐对准自己的这一天! 现在的雁师兄,御器术已经接近第八重圆满境界了吧。如果他全力出手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下的…… 带着一丝茫然和惶恐,烟云与碧海相砰,“叮”的一声脆响之后,各自分开。 感受着右手传来的力道,秦言心中一喜,然而还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以两人出剑的速度,在错身而过的时间里,至少能挥出三剑。 三剑的交锋转瞬即过,秦言脚步落下的方向被震得偏离了些许,但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总算避过了这个最可怕的对手!而紧随在雁漠然后方的慕城雪,还是当初的那副娇弱小姐模样,傻愣愣地站着,直到秦言从旁边跑过,她还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明心楼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她也带 了过来,就不怕刀剑无眼么? 周悦仪的叱骂声自后方响起,落入秦言耳中的时候,已经显得有些飘渺模糊了。他心神稍定,一剑磕开袭来的长刀,朝着坡下奔去。前方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知名高手,最让秦言担心的那几人正从后方赶来。他们的身法虽快,却不及秦言和魏飞在魔门无数次生死之际练出的逃命速度,等到他们赶过来的时候,秦言至少已经冲出了包围圈,到时候让魏飞先逃,他自己没有牵挂之后倒是还能再与这几人过上几招。 第二百七十四章 岑关岭(五) 秦言一路冲到坡下,正值心情稍有松懈之际,忽然陡觉一股寒意自脊椎尾部升起,来不及多做思考,本能地将魏飞扑到在一旁的乱石堆中。 “砰!”一声颤响,一道流光自他原本所站之处射过,没入岩石之内,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动。 远处,左行奇端着一个朱漆方匣,前端探出一根黑漆漆的圆管,正对准秦言的心口,准备再来上一记。 “焚龙弩!”秦言刚刚探起半边身子,就看到了这个场面,不禁低骂一声。而未等他完全做好迎接焚龙弩下一击的准备,又闻脑后风声袭来,在他神识感应中,一个短发短须的葛衣老 者正高高跃起,掌中长剑破空坠下,就要把他脑袋扎穿。 这一阵杀局,的确是将秦言置于了十分危险的境地。左行奇嘴角翘起,儒雅的面容在此刻呈露出无比狰狞的神态,狠狠扣下了扳机。 铁珠朝石堆上的两人激射过来,就算秦言能够闪开,但他身下的魏飞也绝无可能幸免!何况,“黄岩三老”中的另外两人,也马上就要赶过来。左行奇觉得自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若不是顾及群雄的目光,他几乎想放声大笑。这次由他牵头的伏杀行动如果能顺利完成,那么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将更上一个台阶,足 以比肩五大派的掌门……秦言还不知道有些人已经在算计胜利后的果实,他只感觉身体中的血脉炽热得几乎要沸腾,在电光火石之际,他的手臂挥动的速度快得拖出了一片残影,掌中烟云神剑的弧光一闪而过,由上之下,先是以无比凶猛地力道斩在葛衣老者扎下来的剑尖上,将之震得倒飞出去,继而余势不歇,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圆弧,从中劈开了射向他 小腹的黑色铁珠,将其剖为整齐的两半,分向两边迸开。 这一剑之威,绝非葛衣老者所能预料,亦超出了左行奇的算计,他那一抹阴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焚龙弩装填极为麻烦,一次装填后最多只能射出三发钢珠。在这场战斗中,他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左行奇不再急着瞄准,而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秦言趁此机会从地上爬起来,拉起魏飞大步跨出石堆,掌中神剑长吟,笔直朝人群之后的左行奇冲去。 焚龙弩只剩下最后一发,但也十分可怕,如果不先解决这个家伙,恐怕一路上再也难得安稳。 然而就在此时,身旁一道疾风刮过,被他一剑劈退的葛衣老者竟又赶了上来,而且速度比他更快上几分,几步就冲到他斜前方,一剑将他前路封死。 秦言心头暗惊。这老家伙的速度,怎么可能有如此之快,难道他使用了什么爆发性的功法了吗? 不对!他根本没必要冲到前面来拦截本少爷,刚才从后方直接袭击就行了,除非,他是为了给其他人制造机会——秦言心头警兆突生,感觉到冷飕飕的寒风从背后袭来,来不及多想,猛力将魏飞推到左旁,同时借着反冲之力朝右边跑去,正避开了身后两道风声中的一道,然而匆促之 际另一道剑光实在再难闪避,他只能运起瀚血,左臂反肘击出,以肉体硬抗了这一剑。 对方的长剑显然也非凡铁,当即撕破了他左手衣袖,在他手腕上划开了一道血痕。幸好由于瀚血的保护,伤口并不是很深。 那袭击者轻轻咦了一声,显然对这一剑的结果很不满意。 而前方葛衣老者再度转向,身形偏移过来,又一次拦在秦言前面,与另两人成三角之势,将秦言困在正中间。 秦言匆匆偏过头扫了三人一眼,发现另两人也都是短发短须的老人,衣着样式都很相似,看样子必然是极为擅长合击的高手。 驾鹤居“黄岩三老”!传闻他们联手的威力,就是天元宗师也不敢轻掠其锋。 秦言一时大意,陷入了三人计划好的包围圈中,心头暗暗叫遭。 如果被困下去,魏飞不知能否顺利突围,而且后方众高手也正赶过来,再这样下去就是死局!四人在转眼间过了上百回合,这三位老人果然擅长合击技能,攻防配合得无瑕可击,秦言挥出刚猛绝伦的剑势,也被他们以精妙的配合一一消弭。秦言涌起一阵焦虑,再 给他们这样纠缠下去,魏飞能不能跑得掉是两说,本少爷的小命可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黄岩三老亦是心惊不已,他们三人合围的目的,可绝不仅仅是将这人围困在此,但此人的剑技简直莫可匹敌,每一剑挥出都具有无可阻挡的威力,饶是他三人手段尽出, 也堪堪只能维持包围圈不被攻破。 根据雁漠然的年纪来算,这家伙应该最多也就二十来岁吧,一身修为竟已直逼天人之境。若是再放任他几年,正道武林谁还能当他的对手? 三名老人偶尔交换眼神,便下定了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让这年轻人永远在此长眠! 魏飞一个人冲向前方。在这种伏杀之局下,他已经明白,自己留下来只会成为秦言的拖累。冲出重围去找援兵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此时几位知名高手都不在前方,但剩下的几人亦都是各大门派的可卿长老或最精锐的弟子,个个的修为都不弱于他,而他只剩右臂还能战斗,纵使拼命挥舞匕首,荒灵咒 运转到极致,也难以抵挡三面合围的攻势。 幸好他在魔门中练出的身法极为不凡,腾转挪移如妖蝶炫舞,才能在围攻中左冲右突,想要找到一条出路。 但在周围都是森冷杀意的情况下,他没有注意到,左行奇手中的焚龙弩已悄然对准了他。就在他挥动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线痕与一人的铁骨扇硬拼一记之时,只听砰的一响,他刹时才察觉到恐惧战栗之感,浑身寒毛竖立,本能地想要偏转身躯,然而却什 么都还来不及做,就觉得胸口一痛,愣了一下后,才发觉眼前的世界都开始飘忽起来。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呻吟,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仍看见两柄刀剑朝他面门砍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岑关岭(六) 虽然魏飞竭力不想分散秦言的心神,然而那一声呯的颤响,还是让秦言的心绪也为之震动了一下。 这是焚龙弩的声音,目标却不是自己,那么……魏师弟? 他奋力斩开黄岩三老的合击,在回气的空隙朝坡下瞥去一眼,便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魏飞的身躯好似完全失去了生机,无力地往地面坠去,然而在那之前,一名年轻弟子挟大刀劈下,从左肩而入,将他生生砍成了两截!秦言喉中涌出一阵炽烈的火焰,张嘴欲呼,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一阵近乎酥麻的强盛怒气从灵台识海深处浮现,转眼游遍全身,令他瞬时陷入了无生无觉的最暴 戾的心境中。漆黑的阴影,一下子将他整幅心神吞了进去。没有撕心裂肺的怒吼,没有怒不可遏的以命换命,他只像是陷入了一个不真切的梦里,周遭的世界仿佛都成了水底倒影,漂 浮摇荡,却无不尽在掌握之中!他挥动烟云神剑,身上涌出无比凶厉的气势,径直朝葛衣老者扑去,那架势简直是要跟他同归于尽。葛衣老者心神为之一慑,本能地摆出格挡之态,同时往后退了两步,想要尽可能以此卸去一点冲力。另两名老人也大吃一惊,连忙持剑紧追过去。他们二人对出击时机的把握极为精准,如果秦言要强行与葛衣老者硬拼的话,那么肯定也要 为此负上重伤。不料秦言脚下突然一个急刹,脚跟轻轻往地面一撞,身体已轻飘飘的荡了回去,前冲与急退之间,完全不需要任何时间缓冲,连那股无比凶厉的气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方两名老人只觉风声过耳,却是秦言已从他们攻击的缝隙中穿过,以两臂各被划了一剑的代价,避开了他们的精心策划的包围出击。 黄岩三老的心情同时一沉:难道就这样让他跑了吗?但秦言可绝不仅仅满足于此。就在刚刚与两名老人错身而过之后,他的脚尖在原地一个旋转,神乎其技地转过了身,以完全违反常理的姿势,悄然侵近一名老者身后,在 他未及反应之时,一掌印在他背心处,瀚血之力狂涌而出。 老者噗地喷出大口鲜血,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萎顿倒地。 秦言贴着老者的身躯,尽可能地收敛了杀气,掌中烟云剑划出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直线,刺向另一名老者后心。 但那老者毕竟是久经生死的高手,直觉到危险来临,在前冲之时仍奋力偏转身躯,勉强避开了致命的攻击,只是左肩被烟云剑扎穿,迸出大片血雾。而秦言的攻击却不仅于此,他飞快地抽剑,再度刺出,出手的速度已完全超出了这些人的想象。那老者还未从左肩的痛楚缓过来,又觉心口一凉,低头才看见一道剑尖从 自己胸口透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却已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很快就沉入无尽深渊之中。眨眼的工夫,黄岩三老三去其二。剩下的那葛衣老者早就拼了命地想冲过来,可终究还是无法赶上秦言致命的剑锋。而当秦言的身形从两老之后转出来,完全呈露在他眼 前时,他才发现一股银灰色阴影笼罩过来,令他呼吸凝窒、血脉冻结。 那没有任何花哨直刺过来的一剑,重如山岳,势若雷霆,载着源自太古洪荒的杀戮毁灭之念,让所有生命都由衷地感到颤栗。 葛衣老者大吼一声,毕生功力汇于剑上,顾不上强行运气对自身的摧残,只盼能挡住这莫可匹敌的一剑。 “叮!”一声低微的脆响,微弱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而手上传来的轻飘飘的力道更让他不知所措,如此恐怖的一剑,为何却只有这点力量……直到秦言的身影从他旁边掠过,他才惊愕地发现,原来自己汇聚全部功力的一剑尽数击到了空处,对方根本没有与他硬拼的意思,竟在两剑相触之际卸去了力道,从容地 扬长而去。 可是,那种程度的力量,是怎么可能说收就收的?这个家伙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啊!秦言直冲而下,没几步就遇上了两名年轻人的阻挡。他冷哼一声,烟云长剑顿时分化成漫天虚影,瞬间将其中一人笼罩。而他左手同时抵住了另一人拍来的铁掌,不闪不避地撞入那人怀中,沉闷的力道如同两辆战车相撞,秦言的身形稍稍一滞,而那年轻人则被直接撞得倒飞出去,全身骨骼尽碎,如同一张脆弱的纸片,生命的气息已经离 他而去。 秦言喘出一口气,持烟云剑横在身前,再度狂奔。而被他用剑光罩了一下的那人此刻全身上下都迸出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魏飞的死让秦言觉得刚才的容忍都是辛辣的讽刺,他无比悔恨于自己的愚蠢,更绝对无法原谅这些愚昧顽固之徒,决意用鲜血来偿还他们对魏飞所欠的债! 山坡上的慕城雪看着他的冲入人群的身影,目睹了他从手下留情到大开杀戒的整个过程,终于维持不住原本的仪态,掩面痛哭起来。 严厉的周悦仪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她,凝声喊道:“小心,他已经发疯了,大家结成阵型,不要一个人上!” 左行奇也在坡下远处厉声叫道:“快,拦住他!”心思灵敏的他已经觉察到了秦言杀气的源头,心惊胆战之下,连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此时秦言的目标已不是突围逃出去,而是要将前面的人尽数杀光,以泄心头之恨!尤其是左行奇,他誓要灭其满门! “唰——喀!”他的身影如电光般疾驰,径直冲入了前面几人的包围圈,以肉体不致命处硬顶着对方的攻击,一剑一个刺入了他们的心脏和咽喉。 他所经之处,留下了一条尸身和血雾铺就的路径,大半个身子已被鲜血浸染,如同地狱来的恶鬼一般,嘶吼着朝前路逼近。目睹如此惨状,纵使这些最顶尖的弟子也开始感觉到恐惧,一些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朝两旁退散,留给他一条直通左行奇的大道。 第二百七十六章 岑关岭(七) “拦住他!拦住他!”在亲眼目睹了一位修为与自己差不多的武成派长老被轻易割开喉管后,左行奇肝胆俱裂,拼命推怂着手下弟子前去拼命,自己却开始悄然朝后移动脚 步。秦言当仁不让,长剑撩起大片血雾,尽情收割着这些武成派的弟子的性命。他心头怒火烧得正旺,眼看着左行奇越跑越远,当即放声喊道:“左老贼,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 ,我也要把你挫骨扬灰!” 转眼间,几名修为勉强达到地元中阶的武成派弟子已被杀得干净,但秦言身后却有两道强大气息直扑过来,势不会给他继续追击的机会。 秦言猛一咬牙,灵力贯注于剑上,右臂猛地一振,长剑便脱手而出,化为一道惊人的直线朝仓皇逃命的左行奇射去。 他来不及观看战果,便仓促回身,伸手往腰间一撩,随着一声清悦的剑吟,一袭明艳的光华倾泻而出,刹时间漫上了身后那两人的面庞。 血狼僧亲赐的宝物,妖剑“叶上秋露”终于出鞘了! 来袭的两人分别是王龙和何不凡。当那如一泓秋水般的光华映上他们面庞的时候,他二人冲势齐齐一滞,失声叫道:“叶上秋露!” 尽管已过去了几十年,当年那个手持叶上秋露的伟岸身躯在他们心中烙下的阴影仍然没有磨灭。 而在这时,远处才传来左行奇的一声惨叫。他拼尽全身力量,也没能完全躲开秦言脱手而出的一击,烟云神剑插入了他右胸处,将他的身躯彻底贯穿! 这等伤势对于普通人来说足以致死,但身为顶级高手的左行奇却没有立即倒下,他的气息衰弱到了极点,却并未完全消失,而是施展了秘术,强行吊住了性命。叶上秋露澄澈明净,如一汪秋水,剑身几近透明。然而在秦言手中,一抹灰暗的色泽渐渐占据了剑身,浓郁的死亡气息从中喷薄而出,一圈圈银灰色的光晕笼罩了周围数 十米土地,也漫上王龙何不凡两人的面庞。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出手。王龙一身“四象之力”已练到极致,百邪不侵,神鬼莫近,单手就能轻松举起千斤之鼎。他每一拳击出,都带有沉重的风雷之劲,仅是劲风都足以撕裂普通人的身躯。而何 不凡的焰皇拳亦是威力十足,炽烈的高温堪以熔金锻铁。他此刻的身躯绷成了一张弯弓,炽热如熔岩般的味道直透秦言鼻翼,激得银鬼面上的死气也暗淡了稍许。 秦言沉默着挥剑,剑上浓郁得化不开的银灰色光华一瞬间倾盖了身前两人的视野,死亡的气息让两人刹时仿佛听到了无常的脚步渐渐临近。 何不凡吒吼一声,绷紧到极致的躯体爆发出所有的力量,一出手就再不留退路,所有的精气神都贯注于那汹涌推出的一拳中——霸烈无回,“破碎之锤!” 轻盈的剑锋迎上无可匹敌的拳劲,就像蚂蚁相比于巨象的身躯,然而那剑刃上缠绕着的象征死亡的光华,却让这种对比显得不再可笑。此时此刻,秦言对于力量运用的理解,要比何不凡深入精妙得多。在何不凡还停留在“聚全身力气拼死一击”的阶段时,秦言已经逐渐领悟到了细致入微的以力破巧的境界 。 两者已处于不同的层次。就好比一根针扎入一大块海绵,即使海绵的分量要大得多,却也无法集中起来抵抗侵袭。这就是境界上的本质区别! 看似脆弱如蝉翼的剑刃,以肉眼难见的频率高速震荡起来,秦言的每一丝力量都得到充分的发挥,一层层破开灼热的气焰,直刺何不凡的手掌。 何不凡的两眼瞪得老大,不能相信自己全力的一击竟被如此破开。眼看剑尖就要刺入自己的手掌,深深明白“叶上秋露”之锋利的他,脸上不由露出绝望之色。但在这时候,王龙的拳头也砸上了秦言的左掌。“四象伏魔”的力量果然非同凡响,哪怕以第五重的瀚血,也难以正面抵挡其冲势。秦言身躯微微一颤,不得已放弃了对何 不凡的追击,借势往后飘退几步。 好强!纯以力量而论,这家伙已经超过成刚了吧! 王龙此刻也绝不好受。他虽在正面的冲撞中取得了绝对优势,但瀚血的附带效果却不是那么好消受的。他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麻痹之感,一时间动弹不得。趁着他二人无力再攻,秦言飘身向后,本想继续追赶左行奇,但心头忽然生出警兆,脚后跟重重一点,身形急刹而止,迅速旋转过来,便看到了一个布衣芒鞋的傲岸身影 。 浩辰罡! 浩辰罡平静地站着,如苍松磐石,并没有乘秦言重心未稳之时突袭抢攻。他的骄傲让他绝不屑于去做这种事情。 秦言对上他的目光,只见他眼中浩瀚如海,无悲无喜,于是便明白,他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对手。 浩辰罡注视他片刻,忽然抬手,沉声道:“得罪了!”他击出了朴实平淡的一掌,五指泛着淡淡的莹白光辉,势头沉稳,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远远观看过他几场战斗的秦言却知道,任何小看这平凡一掌的人,都会被洞玄 经的浩瀚威力碾为齑粉! 掌势临近,秦言心中更涌出一股豪情:昔日慕小姐敬仰你如天神,本少爷亦曾自惭形秽,但本少爷已是今非昔比,我倒要看看,你是否够资格做我的对手! 他撩起一剑,寒气汇入一闪而逝的弧光中,一下子刺中了浩辰罡的掌心。 以你的年纪,如此修为的确难能可贵,但你大概没有打听过吧,叶上秋露的锋锐绝非是任何护体真气能够抵挡的…… 然而剑上突然传来的沉重力道让他的暗喜僵在了脸上。浩辰罡五指一攥,竟把叶上秋露给捏住了! 秦言怔了怔。叶上秋露的锋利他是知道的,连瀚血也无法抵御。但,浩辰罡,怎么可能…… 浩辰罡没有给他继续发愣的时间,他一只手握住了剑刃,另一只手掌则毫无花哨地朝秦言面门拍来。秦言此时方醒悟,对方并非不知道叶上秋露的威力,倒是自己才是犯错的那一个,竟然忘了打听洞玄经的厉害。 第二百七十七章 岑关岭(八) 秦言左手握拳,同样毫无花哨地对上浩辰罡的手掌,便于刹时间发现,对方力道之雄浑纯净要远在自己之上。拳掌相撞,一颤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的真气受到一种诡异的 牵引,拳上的瀚血劲气竟隐隐有消散的趋势。 浩辰罡对于力量运用的理解,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觉察到自己劣势的同时,秦言也于电光火石间做出了反应。他旋动身躯,左肩往后一缩,全身的灵力尽数贯注于右手剑上,寒霜洪流顿时汹涌而起,化作银灰色的浪涛, 从浩辰罡手中挣脱出来,继而倾泻出的剑意浪潮将浩辰罡的身影吞没。 既然纯以力量拼不过你,那就试试本少爷的剑技好了! 一瞬之后,浩辰罡身上涌现出浩瀚如海的洁白光芒,随后天地归于寂静,一切的阴影都消弭于纯净的雪白之中。 以力破巧,无俦通明。纯正浩大的力量让秦言倏然发现根本无处下手,只得退而避开其锋。 这是他此战以来第一次因正面不敌而后退。浩辰罡,名不虚传! 但以他玄异绝妙的轻功步法,浩辰罡想要伤到他亦是千难万难。两人再度交手数十招,陷入了僵持的局面中。 秦言心中暗暗着急,这样下去,只有等一方灵力耗尽才能打出结果。但无论自己能不能赢浩辰罡,此战之后也必定有死无生。 血仇未报,他绝不甘愿就死。那么,拼一拼吧! 正当他定下决心,打算行搏命一击之时,忽然听见后方山坡上传来一声横贯长空的清悦长啸:“都让开——”半坡斜立的岩台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轻纱长袖的身影。那正是明心楼掌门,周悦仪。在她现身的时候,刚与秦言对拼一掌的浩辰罡毫不犹豫地闪到了一旁,而秦言亦于刹 那间生出极度危险的感觉,也欲朝另一边射去,然而头顶忽然降下一股无形力量,将他生生禁锢在原处。那力量来自于天空。抬眼望去,正值月华初升之时,一轮巨大的圆月当空而罩,皎洁无暇,辉映着石台上周悦仪的清影。只见她绿衣飘荡,长袖飞舞,宛若琼华仙子一般 出尘美丽。然而此情此景,却让秦言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月光是美好的,然而若月轮庞大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步,带给人的只会是恐惧。那是一轮魔性之月,引动着地表潮汐之力,而秦言体内的血气亦受之牵引,不受控制地往上 飘浮起来。周悦仪傲立在月辉下,两掌如穿花蝴蝶般飞快结印。随着她的动作,一尊遍体辉光的女冠身影自她脑后皎洁明月中缓缓浮现,那女冠身着玄紫道袍,长眉凤眼,风姿绝世 ,手握一盏五瓣莲灯,一点青色的烛火在灯中摇曳,清清冷冷、孤高寂寞。 当那点似乎随时都可能会熄灭的灯火光芒映照在秦言身上时,秦言刹时感觉到仿佛有一座大山压了下来,两肩各承担了百万斤之重,几乎一瞬间就要被压塌下去。他当即低吼一声,身上沾染的鲜血仿佛沸腾起来,灵台中无生寒星骤然绽放漆黑的光芒,一下子消弭了肩上大半力道,他狠狠晃动了一下身躯,就欲从这月华的禁锢中破 牢而出。 这时候,月轮中那位风姿绝世的女冠握紧了青灯,冷冷地哼出一声。 那轻轻一哼,击打在秦言心头,顿令他心神剧颤,恍惚间只觉天崩地坼。待他慌忙运转神识,强行从幻境中脱出来时,便看见了幕天席地的海浪潮汐狂涌而来的景象。 这一次不是幻境,而是周悦仪的法相真身。自天元之下,没能凝成法相的,就只能以自身灵魂生生承受这一次打击。 月轮高照,轻纱般波动的光辉遍洒世界,地面上龙卷潮汐浩瀚汹涌,就要将坡下那渺小的无法动弹的身影完全吞没。 眼看着潮汐临近,秦言昂起头来,仰天大笑。笑声传荡荒野,响彻六合八荒,在崇山峻岭间久久回荡。 那是傲然的笑。以一己之力面对数十位一流高手的围攻,更引动天元宗师全力出手,吾辈男儿,当如斯骄傲! 笑声之后,骇浪临身,他奋起如有万斤之重的双臂,神魂、灵力、血气三者的力量同时催吐而出,汇聚成仿佛要劈开天地的一道巨大剑影。一剑刺出,狂风为之冻结,惊涛骇浪从中分成两半,凛寒的剑气倏时笼罩了天地,浪潮水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密密麻麻的冰粒,又在流辉里扭曲分解,转眼之间就消融入了硕无匹的剑气之中。剑气势如破竹,贯穿遥远的海天之涯,一直刺到皎月中女冠身前,挑上了她手中那盏五瓣莲灯,剑尖寒芒绽放,那点摇摇欲坠的青色烛火倾 时彻底熄灭。 一剑霜寒十四州。没有法相,就让剑意代替法相!眨眼之后,皓白的巨大圆月、轻纱卷碧烟的女冠法相在虚空中缓缓消散,周悦仪身躯剧颤,眼耳口鼻俱有殷红的鲜血淌下,她抬起头惊诧地望着坡下那绝世傲岸的身影, 喃喃叫道:“为什么,不可能,他明明没有达到天元境界……” 却听秦言冷哼一声,抬手拭了拭颔下的血珠,不屑地道:“不过一个天元初阶,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周悦仪身躯再度颤抖,这一次却是因为气的。她伸手一指坡下的秦言,尖声叫道:“漠然,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杀了他!” 雁漠然轻轻叹了口气,抬起碧海之剑,不紧不慢地朝坡下走去。此时秦言转过身正欲往西,却被浩辰罡拦住。两人对了一掌,浩辰罡身躯晃了晃,秦言则一连往后退了三步。他正是借着后退之机避开了何不凡与王龙自斜旁而来的夹击之势,就欲施展身法逃开。然而正当他调整好身形,刚刚迈开一步之际,忽然有一团浟湙的光晕凭空升起,将他全身笼罩在内。随后,斜后方不远处才响起武青穹韵调玄 异的唱诵声:“神咒,神威,神怒……”武青穹双掌虚托,掌中渐渐浮现出跳跃的光焰,一手湛青,一手明黄,正与笼罩着秦言的光晕以同一种节奏脉动着。 第二百七十八章 岑关岭(九) “神贺,神恩,神乐……” 无数光晕图案自秦言周围升起,流转变幻,那明暗交错的光阴图似乎化成了一张贪婪巨口,要将秦言的灵魂也牵引过去。那一瞬间涌现的图案中,有各型各态的虫鱼鸟兽,妖魔鬼怪,菩萨佛陀,天神巨灵,还有各样受苦犯戒的人间众生。他们的影像在变幻中发出一阵阵无声的诵念,交织成 一张无形的大网,将秦言重重包裹起来。 “神幻,神灭,神落……”一眨眼的时间,武青穹已将压箱底的工夫都使了出来,短时间内极强的精神波动让他难载负荷,额头冒出涔涔的汗珠,“神唱,神归,神厄!” 短短两息,咒语已完,看施术者都如此艰难的样子,处于咒法正中的秦言不知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然而武青穹还未及歇息一口气,就听见流转的光阴图中忽然传出一声沉闷的冷哼:“找死!” 那似乎已将敌人困住的光暗虚影,刹时间倒卷而回,武青穹一下子就坠入了自己编织的恐怖梦境中,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感觉如遭五雷轰顶,直接晕了过去。光焰缓缓消散,秦言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刚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与此同时,胸口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痛,炽热的焰流直透进来,袭向四肢百骸 。如此沉重的打击让他全身抽搐,来不及动弹,紧接着背心也是一震,四象伏魔的力量已毫无保留地宣泄在他的身躯上。 武青穹在幻境中拖了他两个刹那,对于绝顶高手来说,这足以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而他便不幸地以自身遭遇证实了这种断言。 即使有瀚血护身,人类的肉体依然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击。如果不是心脏这个致命点已被消除,他现在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他无法遏制这种程度的重伤,四肢一阵抽搐之后,张口哇地喷出一口血来。鲜血喷在面具上,又顺着下颚淌下,在脖颈处汇聚成了小溪流。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翼,甚至 还带有一丝焦糊的刺激性味道,喻示着这一口血内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机。 何不凡与王龙愣了一下,待缓过劲来,继续欺身攻上。硬生生以躯体承受了“破碎之锤”和“四象伏魔”的秦言实在无力再正面抵挡他们的攻势,长剑在何不凡拳上一点,身形竟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再荡高了几分,脚步在空中连连 踩踏在虚空处,他竟以这种方式旋转着朝上漂浮起来。 何不凡和王龙眯着眼睛看着他越升越高,也不急着追击,只是在下面默默等待着他落地的一刻。 浩辰罡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掌间泛起莹白毫光。在场的眼力卓绝之辈都能看出,他所站的位置,已然封死了那位魔门煞星的最后退路。而正不慌不忙往坡下赶来的雁漠然脸色微微一变,倏地停住了脚步,抬头朝空中望去,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厉害,当即施展咒印,解除了对身躯力量的束缚,并 引燃了经脉中的那颗火种。 秦言并不指望从空中逃脱,他只是在拖延时间,使得舍生诀的咒法能够在落地之前完成。此刻的他,瀚血五重、御器七重均已大成,引发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全然没有第一次施展舍生诀时的那种障碍。短短四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完成的一切过程。等到落地 之时,他已经从一具重伤垂死的残躯变成了勾魂夺命的恶鬼!由于再无顾忌,灵台中漆黑寒星肆意施为,灵力的寒流与血气的岩浆混在一起,使得他身上开始燃烧起幽银色的火焰,于此同时一具巨大的骸骨自他身后的虚空中浮现,骸骨头角峥嵘,骨骼嶙峋,肩胸四肢等处俱伸出尖利的骨刺,双手各持着一把巨大的白骨之剑,浓郁的黑暗和腐蚀气息缠绕周身,简直与传说中地狱最深处的魔鬼毫无区 别。 那恶鬼并不是法相,而是源自他心头变异的魔障。但在此时,却成为了他收割生命的最佳臂助。秦言刚刚落地,那恶鬼便抡起粗长的白骨巨剑向两旁横扫过去。王龙和何不凡分别迎上了其中一剑,却当即发现剑上蓄积的力道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仅仅是一碰触的 时间,所谓的无物不焚的焰皇拳和百万斤的四象之力都成了笑话。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各自被击得倒飞出去,筋断骨折,再难爬起。 “你们都该死!”秦言喉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肆无忌惮的杀气直冲云霄。那黑暗阴森的气息横贯在所有人心头,令他们自灵魂深处升腾起无法言喻的恐惧。坡上的慕城雪脸上完全没有了血色,娇弱的身躯微微战栗着,伴随着一阵阵无声的抽泣。她还记得上一次熟悉的情景,那时秦言为了替她们挡下西域妖僧耶摩勒才使出了 这样的禁法,然而在今天,他终于不得不成为正道逼迫下的刽子手,向着她的亲朋师友展现出狰狞的面目。为什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做错了么…… 这时候,她看见雁漠然的背影,透出一股沧桑厚实的沉重,散发出一阵阵冷漠的意味,已与平日截然不同。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就如天神一般! 她倏然想起这位雁师兄原来的身份,终于觉察到,原来他竟也是在施展同样的禁术。 同样传承自魔门的禁术……这一场战斗,已从正魔对立发展到了同门相残,这一切又是谁酿就的呢? 慕城雪脆弱而柔软的心灵深处,已直觉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肯定有一双手在幕后推动着这一切,那个人现在肯定正洋洋得意地大笑吧!古老的仪式未完,雁漠然的气势已变得越来越强大,最终渐渐达到与秦言分庭抗礼的地步。然而秦言却没有管他,在雁漠然彻底引燃力量之前,他已经沐浴在了鲜血迸飞的盛宴中。 第二百七十九章 岑关岭(十) 秦言冲入散落的人群中,一把掐住一名壮汉的脖子,力量喷薄而出,壮汉的头颅霎时就爆开,成了红白相间的碎片,往后洒了一地。骸骨巨魔抡动双剑大力挥斩,强大的剑气渗透了扭曲的空间,穿过重重鲜血与铁甲的阻隔,飘洒在粗糙的土地上。大片血花往秦言身上溅来,却只能在幽银之火中浇灌出几朵深紫色的火苗,便很快燃烧殆尽 。秦言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血肉混杂的腥雨断续洒落。这些放眼三国武林都是名动一方的精锐高手,此刻却成了束手待宰的猪羊,往往只来得及发出惊叫,只见眼前一花 ,世界的一切都被血红的颜色占据,然后转为深沉的紫,再至完全的黑暗。几秒之后,坡下的三十余人已被全部杀光。白骨突出的断肢、血淋淋的脏器、断成几截的残躯……生命终结,灵魂枯萎,各自的亡魂纠缠着散入风中,寒风悲号呜咽,如唱 挽歌。 也许从今天起,好几个门派就要从江湖上除名了吧! 剩下的坡上的数十名各派高手看到如此场面,都不由从内到外的感觉到阵阵发冷,血液冻结,乃至因恐惧而颤抖。直到这时,秦言才恢复了一些平静,缓缓转过身躯,面对着怒吼出一声“住手”的雁漠然,微微笑了笑,道:“如此畅快的杀戮,乃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新奇的体会,真是让人 感动得几欲落泪啊!雁师兄,也许你能够理解我的心情。”雁漠然一步一步持剑上前。虽然大多数人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雄浑沉郁的气势,隐隐夹杂着的愤怒就如万里阴云中潜藏的雷霆,远远嗅其味就令 人为之战栗。大概,也只有这位同样出于魔门的天纵之才,方能制服那头发狂的凶兽吧! 雁漠然沉痛地道:“他们被奸人蒙骗,都只是无辜之人,你为何不肯饶过他们!”“呵!”秦言轻轻吐出一口气,冷笑道,“雁师兄,你离开魔门太久了,大概已经完全忘了魔门的法则了吧!他们是无辜的,难道我和魏师弟就是罪有应得,就该乖乖伸长脖 子让他们杀吗?他们想要杀我,我现在杀光他们,乃是天经地义。不如此做,难消我心头之恨!” 雁漠然抬起碧海之剑,剑身因力量的凝聚而从汪蓝转为沉蒙灰拙的白色。他直视秦言,沉声道:“秦师弟,直到此时,你还不知悔改!” “哈哈哈哈!就算我知道悔改,难道你会放过我吗?你,你那位美丽的夫人,还有你那位风韵犹存的岳母,难道肯放我离开吗?” “也罢也罢!”雁漠然深深吸了口气,“多说无益,就让手中的剑来评定对错吧!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这才像是魔门首席弟子的风范嘛!”秦言放声大笑着,扬剑朝雁漠然狠狠劈了过去。锐利的剑势化为一道银灰色残光,锋寒凛冽之气直透雁漠然脑门。雁漠然反应极快,碧海之剑一抬便施展出了防御最强的沧浪之式。再是凶悍孤锐的剑芒,也无法疾跨没 有实形的浪潮,刚猛的剑气被柔和之力牢牢克住。然而就在即将被卷入漩涡之时,那一道残影忽然迸裂四散,化为大片冰寒凛冽的剑浪,扑头盖脸地朝他挟裹过去。 魔障所化的骸骨巨魔挥舞双剑插入战圈,将秦言剑势未能顾及的地方一一补上——三把剑将雁漠然周身各处完全笼罩,形成了完美无缺的包围圈。憧憧剑影把雁漠然的身形完全掩盖,却阻止了其余人想要夹攻秦言的念头。人们只见两道人影在剑光中飘摇闪烁,速度甚至快到了目力无法捕捉的程度,根本不留空隙。 这样等级的战斗,旁人完全插不上手。 虚空中传来阵阵急促紧密却又如惊雷般刺耳的颤鸣,那是四把剑在一眨眼间交锋数百次所制造出的震响,尖锐地击打在所有高手心脏上,让人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战斗中的局势逐渐变化,从秦言抢攻到大占上风,再到势均力敌,再到后力难支,渐渐显出颓势。秦言本就遭受了重创,在虐杀差距巨大的普通高手时还没表现出来,但当面临同等级对手的时候,这种沉重的伤势就成了他无法回避的缺憾,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飞快 地流失着,力气一点一点从胸腔中抽走。此时疯狂得不顾一切的攻击,也只是一种穷途末路的狠厉。 满心怨愤不散,他想拖着雁漠然共赴黄泉,但雁漠然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接近第八重圆满的御器术,雁漠然的武技已经臻至完美,一招一式都牵引着天地元气,暗合阴阳至理。他的剑势时而刚猛无匹,时而轻若曲水,刚柔并济之道在他手上得 到了最完美的体现。三柄长剑汇成一拨又一波剑浪自他环身汹涌相袭,而他的身影在浪潮中飘忽进退,不急不慢地将四周的绝杀之势从容化解。 那无懈可击的力量运用的方式、畅快淋漓挥剑的姿态,透出一种难言的美感,落入同样精通剑道的秦言眼中,让他心神震慑,却也更加绝望。 第八重“造极”的境界,原来就是这样的吗。可恨!本少爷今日就要陨落于此,再也没有触摸那条大道的机会了…… 六息之后,两人已交手数十万招,伤势愈发沉重的秦言终于无法抵御雁漠然的攻击,被他寻出一个破绽,一脚踢中小腹,霎时倒飞出去。这时候只剩下骸骨巨魔独自面对雁漠然,没有了秦言的援助,只知杀戮的魔障根本无从抵挡雁漠然精妙的剑技,两合之后就被削断了肩胛骨。随后,火焰熊腾的长剑划破空气,带出凶厉的锐鸣,悍然刺入紫黑冥火缠绕的骸骨躯体中,直没胸口。浩然无匹的力量汇聚成一条直线,悍猛向前,所过之处俱被无形力场分解为溅洒的齑粉。骸骨巨魔腐朽了千年的躯体无法有丝毫抵御,便从胸部折断,生长着十余根狰狞尖角的干枯头颅砸落在地板上,咕隆隆滚出一段距离,而后化为一大片粉屑消散。 第二百八十章 岑关岭(十一) 魔障被外力强行杀灭,这对于秦言来说等同于灵魂直接遭受重创,灵台中的无生寒星更是急剧闪烁起来,忽隐忽灭,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陨落。秦言身躯剧烈颤抖了一下,哇地再度喷出一大口鲜血。在此几近绝望的关头,他眼前忽然有一张温柔微笑的面孔漂浮过来,那美丽而清冷的笑容,似乎正诉说她的期待。 他心头剧颤,顿时涌出无比浓烈的渴望求生的心思,当下迈动脚步,拼命朝北面狂奔过去。 我不能死,她还在流苏园等我,我一定要去见她一面…… “他要逃了!” “追上去,决不能让他跑了!” “拦住他!” 伴随着嘈杂的呼喊,无数人影跳下陡坡,从后方追来。秦言前奔途中,感觉到数股强大的气息已然欺近,便蓦然挥动长剑,席卷出大片凄冷的寒浪向这些人迫去。这一剑挡下了大部分功力不够的高手,然而却有一个人影从寒 流之中激射而至,魅影般划向秦言脑后。 那人正是浩辰罡!听到嘶嘶迫近的风声,秦言稍微一偏脑袋,身子向前屈服,一只泛着莹白光芒的拳头便从他耳侧掠过。浩辰罡的身形已经贴了上来,秦言的左肘猛地向后撞去,同时拔起一片雪亮的剑光。左肘不出意外地击空,但他旋身横斩,如闪电击过,剑光在腰侧带起艳丽的圆弧,成功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道深伤。然而浩辰罡的拳头也在此时砸中了 他的左肩,使得他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浩辰罡,你狠! 秦言深吸一口气,忍受着肺腑中火烧火燎般的痛楚,身形激射向前,投向广阔的崇山峻岭。 他还记得来时经过了一道瀑布,只要冲到那里,顺着激流漂下去,逃生的希望就大了许多。此时,几里外的一座山岭中,一道蓝色身影正在枝叶繁茂的丛林中飞速奔行。她身法极快,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凛寒气息。如此深山老林,本来不适于行走,但她以一把长 剑开道,硬生生砍出一条路来。在她所经过的身后,留下了满地残枝断叶的凌乱痕迹。 以她的剑术,本来不至于此。但她的心已经慌了,所以剑法也乱。她穿过丛林,冲到岭下,正要跑向另一个高坡,这时候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冷哼一声,停住了脚步。此时她的模样完全显露出来,身穿一袭蓝色绸衫,身形窈窕,容 颜如玉,原来却是玉寒烟。大片蝴蝶拍打翅膀的沙沙声从一块巨岩之后传来,而后光线忽然发生了稍许扭曲,景物在一颤之后再度凝实,便已多出一个白衣丽影。那人轻纱蒙面,一袭白衫在晚风中 飘动,周身数万芳华蝶聚散飞舞,如若烟云,赫然正是蝶舒梦。 玉寒烟秀眉微蹙,面上不正常的红潮并未退去,望着蝶舒梦,沉声道:“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吾家?” “不,你误会了,我也是正好赶到。” “嘿,你当吾家是三岁小孩吗!正道十四门派围攻魔门妖人,你沧流殿肯定也有一份,为何你却迟到了?” “我是去做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接到掌门密令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就跟你一样。而且,我跟他们不同,我只是来找一个人的。我猜,你也是吧?” “不错!吾家没兴趣知道你的目的,只要你不打算在这里动手的话,那么吾家就先行一步了!”蝶舒梦看她眉宇中难掩的忧色,便知道她的情绪已处于爆发的边缘,于是后退两步,示意并无恶意,让她先走。待到玉寒烟身姿远去,蝶舒梦才轻轻叹了口气:“就跟当初 的我一样。魔门里的男人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么多年来的坏消息,慢慢就会习惯的……”“明心楼弟子听令,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一定要除去这个魔头!”周悦仪的喊声顺着夜风飘散,原来清雅雍容的嗓音此刻多了几分声嘶力竭的味道。她法相被破,伤势沉 重,饶是如此仍坚持着追上前去。原本尚有一分踟蹰的雁漠然闻声回头看到这一幕,不由轻叹一声,身形一晃,就已追至最前方。 罢了,师父,师弟,一切的罪业,就归于我吧!尽管心中存留着遗憾,但握剑的手却稳定而冷漠,向前划出一线沉蒙灰拙的亮光,再不留丝毫情面。前方逃窜的秦言脚步微微一滞,仓促中回身强运气力挥出一剑,身体 便被这股无可阻挡的洪流冲得急剧退却。背后浸来一阵凉湿之意,不知是何人的鲜血。心中已无暇去想更多,他急促地旋转身体,化为一道虚影折向北方。 面前劲风呼啸,一个雄狮般高大的身影咆哮着扑过来,硕大的拳头在星光下泛着岩石的色泽,顷刻便至面门,带起的阴影掩盖了所有的视野。 想不到这地方还有伏兵!这些正派人士为了除去他,还真是不留余力啊!秦言仓促偏过脸去,拳风擦着鼻尖冲过,狂烈的风令他睁不开眼。但超负荷运转的神识将附近的动静全部反映到脑中。身体扭过一个诡异的曲线,如一缕轻烟自巨人身边 绕过去,手中剑光倾泻而出,将空中射至身前的无数细微的幽光扫落。一击之后,身体向前冲过数步的距离,再度挥出一片剑浪,将数柄袭来的刀剑逼退。恍惚中无数身影阻在前方,拼命厮杀仍闯不出一条路来。后方一股慑人的寒意涌来, 秦言心底猛地一颤。那是雁漠然未尽的剑势,无可阻挡、直袭心窝的一剑。没有破空之音,那股冰寒却似已冻结了他的心跳。茫茫中仿佛无形的粘稠液体突然充斥了空间,周遭劲风都缓和下来,一切袭来的动作慢得难以置信,包括他自身在内。他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柄摧枯拉朽的剑刺穿衣物、 袭近肌肤的难受滋味。 雁师兄的碧海之剑,还是那般令人恐惧。但他已不是当年软弱无力的秦言!在两界碑中锤炼出的强大神魂化为挣脱桎梏的巨力,他骤然斜移数寸,以肋下三寸处硬生生承受了原本必杀的恐怖一剑。鲜血飙溅,这等痛苦却未让他的动作有丝毫延缓。在面前数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他的身形如鬼魅般折向左方,加速之快之突兀完全违反了人类的认知。 第二百八十一章 岑关岭(十二) 手中长剑锋芒毕露,将一名还有些愣神的剑客震退数步,秦言终于在包围圈中撕开一道裂口,若流星直射天际。狂风在耳畔呼啸,他跨出山坡疾速掠向下方荒野。数十丈高度晃眼即过,他脚尖点在松软的土地上,却没有着力的感觉,身形顿时往下陷去,心头突生警兆。一股异常冰凉的力量破土而出,闪电般袭向他腰际,速度之快几无可避,他仓促之中勉强动了一下左臂硬受这一击。只觉得剧痛腾上肩头,身形一颤。然而在承受攻击的同时,他右手长剑骤然递出,竟似没受任何影响,比偷袭来的一剑更 加迅猛。 这才是恐怖级剑客的真正速度啊!黑暗中的那人挡不开这一击,笑容凝固在脸上,生命渐渐抽离了身体。秦言未作任何停留,抽剑激射而去。草地、乱石瞬息而过,身后追击的气息被甩开老远,鲜血的味道也被抛在脑后。然而他也真切地感觉到生命正在渐渐流逝。无数微毫的幽芒射在他跑过的地方,终究无法追上他的脚步。迎面吹来湿润的味道,巨大的震响渐渐靠近。那是瀑布冲潭,渐起的浪花在星光下显出晶莹之色。他没有丝毫犹豫, 一头扑入水中,在巨大奔腾的水流冲击下越过悬崖,直往前方将近千丈的深渊长河坠去。由于多次强行运转神识,他的灵魂本源受创十分严重,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身体里沸腾的力量也逐渐散去。他感觉到自己就要死了,身上的每一处伤势,放在普通人身上 都足以致命,而他却已瀚血淬炼过的躯体生生扛了下来,但也已经接近极限了。 如果能找个安稳的地方歇一歇,或许还能留住一条命。但这里将近千丈的悬河激瀑,如果直接坠落下去的话,那巨大的冲力足以将他整个人砸成碎片。他浑浑噩噩地坠落了许久,脑海中一个又一个梦幻般的场景浮现,好像回到了许久以前的归林庄,几乎淡忘的记忆和声音又无比真切地萦绕耳畔,那是父母温柔的呼唤。忽而眼前一亮,他好像来到了清微居的藏书阁,欣喜若狂地翻阅着各种书籍,对身边林沐瑶的唠叨和催促恍若未闻。旋即他又置身于阴森的阎罗殿,前方阎罗判官,两旁鬼差林立,各个面目狰狞,体态恐怖。他看到鬼卒持钢叉来插他,他想要反抗,但身躯却脆弱得跟纸片一样,被钢叉一插即入。他惊恐地大叫一声,随即醒转过来,发现 自己仍处于瀑布冲击下,口鼻俱被激流淹没,呼吸不得,四肢悬空,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下方大江坠去。眼前的视野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薄纱,而且只清晰了一瞬,接着就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就真要走向黄泉九幽了,即使以瀚血之躯,从如此高度 落下来也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的意识有些清醒了,浓郁的血腥味直透口鼻,但这时候已经全然顾不上那么多了。舍生诀的时间还没有结束,但也所剩无几,照此下去,恐怕 在自己坠入大江前就会终结。他咬紧牙关,勉力挥动几乎麻木的躯体,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以头下脚上的姿态奋力一跃,更加迅猛地朝下方坠去。 “嗵——”剧烈的冲击宛如一场爆炸,即使以舍生诀的力量护身,他亦在与河水相撞的一瞬间遭受重创,全身的骨骼都几乎散架,五脏六腑也挪了位置。 一刹那的混沌后,他再也无力维持清醒的状态,意识朝无尽黑暗的深处沉下去,任凭滚滚江水卷起自己的身躯,顺流朝东飘去…… 两刻之后,数道人影来到秦言坠江的地方,望着那滚滚东逝的怒涛江水和山涧中飞扬的水雾,一时相对无言。 半晌,才有人出声道:“他身受重伤,又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是神仙也难逃一死了吧!” 周悦仪冷冷地道:“可是没有尸体。”雁漠然道:“这么急的水流,尸体肯定已经被冲走了。按常理来说,他肯定是活不成了……”与秦言不同的是,他同样施展了舍生诀,但此刻仍能行动自如,只是稍微显得有 些中气不足,而不像秦言以前那种虚弱欲死的样子。周青莲轻轻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多说。不过已经迟了,周悦仪扭过头瞪着他,声音骤然变得尖利起来:“按常理来说?按常理我们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后辈弟子还能让他逃脱?按常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能修炼出法相?如果你早点动手,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死在那魔头手上!直到这个时候,你还连公私都分不清楚吗?漠然,你太让我 失望了!” 雁漠然不敢反驳,识趣地闭上嘴,低头默默聆听教诲。周悦仪再度望了一眼江面,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厉声道:“通知浑江帮、黄龙岛、天海堂、飞鱼堡,请他们在天明府一带封锁江面,捉拿魔门奸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这时,浩辰罡开口道:“兰华江水流很急,现在仅从天明府着手可能已经迟了,最好把下游的宏尹府、承宁府也堵上。”“那会需要很多人手,而且很可能会引起朝廷的注意……”雁漠然出声提醒,但立即就被周悦仪打断:“把江边上那些不入流的小门派都叫上,还有那些游手好闲的赏金猎人 也一并请来,花大价钱去买那魔头的尸体,不用担心人手不够。至于朝廷,哼,不用管他们!”雁漠然只能苦笑。所谓花大价钱,就是用马车上发现的那五万两银票来买它原先主人的人头吧。命运的安排真是讽刺!不过,在幕后推动这一切的黑手,究竟是谁呢?他 隐隐约约感觉,这不像是慕鸿秋的手笔,倒似是来自于魔门内部。周悦仪的目光落在浩辰罡脸上,不掩赞赏之色,而后又用余光瞥了雁漠然身边的周青莲一眼,忽然叹了口气,似有惋惜之意。 第二百八十二章 伤势 秦言从混沌中醒来,睁开眼看见了一片素白的天地。纱帐纠挽,帷幔铺盖,全是纯净的白色。 这是在什么地方?不是自己洞府里的石室……也并非清微居的卧房……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所在。不过,只要不是阴森的阎罗殿,就说明自己终究是得救了。无论救下自己的是谁,就算不是出于好心,也说明自己对他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本少爷可凭此获得一些宝贵 的时间……他想起自己的处境,连忙调动神识探查体内情况。不料只是稍一动念,脑中就有一股剧痛传来,如同被尖锥扎了一下,激得他刚刚清醒的脆弱意识几乎消散。他咬牙不发 出呻吟,想要吸一口起,但咽喉中如同火烤一般难受。他又想动动手脚,却只得到一片麻木的感觉,这比剧痛更让他恐慌。他开始担心,自己真的能活下来吗? 在一阵口干舌燥的难受感觉中,他的意识又慢慢沉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更加难受的冰冷中醒来,他手脚冰凉,全身冷得发颤。他是被冻醒的。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眼前一片苍白。“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秦言眼珠转向右角,看到一位少女站起来走到他正前方。这声音很是陌生,不是以前见过的人。秦言很困难地张开嘴,只发出一 个涩音:“冷……”“啊?我把火加大点。”少女忙蹲下身去,拿起扇子对着床下用力扇起来。秦言听到了床下噼噼啪啪的火焰燃烧声,方才知道床下面是生着火的。可他为什么还是冷?四肢 都是冰凉冰凉的。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手脚总算有了知觉。他伸了伸手,指尖触到了温暖柔软的棉被。原来别的地方都是热的。秦言努力往旁边挪去。扇火的少女听见响动,抬起头看见他想要尽力移走,眼中闪过疑惑的神色。她腾出一只手来,不避讳地伸进被窝中去,立即惊呼:“呀!为什么是凉的?”她接着去摸秦言 的身体,感觉如同冰棍一般冰冷,急忙起身叫道:“我去叫郎中!” 她匆匆往外跑去。秦言心中大急,张嘴想喊住她,然而喉咙里发出的只有艰涩含混的音调,根本来不及阻止少女远去的身影。 他只能认命了。现在江湖上的好汉们肯定正以高价收购他的人头吧!用五万两银子买他自己一个死,命运之神真是太幽默了!他静默了片刻,一点一点探视着自己身躯的情况,得到了一个极为糟糕的结论。灵力、血气、神识尽数枯竭,只剩下一点点内力,在残破的经脉中缓缓游动。但就是这点 内力也无法动用,只要他稍有这个念头,经脉就会疼痛欲裂。现在的情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半晌,房门被推开,少女领着一个瘦高个子面目冷鸷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看见秦言,表情微微一变,快步走上前来捏住他的手腕,探视几秒后皱眉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没死,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秦言无力出声,只能牵了牵嘴角,勾勒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男子摇摇头,道:“放松心情,不要抵抗。”说着,他双手按在秦言手掌上,闭上眼睛,将一股温暖淳和的力量传了过来,慢慢渗入他身体各处,让他感觉好了许多,至少嗓子眼里没有那么痛了。秦言不急着开口说话,静静体会着一股春日般的暖洋洋的力量融入身体的感觉,体内的沉重伤势正在被缓缓修补着,尤其是经脉中的裂口,逐渐 恢复了平润。 许久,男子收回功力,睁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暂时只能帮他稳住病情,能不能恢复过来,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少女担忧地道:“苏先生,难道就没有稳妥点的办法吗?”苏先生摇了摇头:“像他这种伤,不死已经是万幸了。想要彻底痊愈,估计只有传说中的那位明溪医仙才有可能做到。不过,梅儿,恕我直言,如果他就此死了,说不定对 你是一件好事。” 少女咬了咬唇:“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河里捞起来,怎么能看着他去死呢?苏先生,您能不能想点办法,开点有利于恢复的药剂……不用考虑价格,我这几年赞了些钱……”苏先生轻笑几声:“天底下的名药,没有一个便宜的,你那点钱投进去就是杯水车薪了。不过,放心吧,既然是你看中的人,我总不会放着他不管的。我先开一服药,应该 会有点效果。等我师兄回来了,他可能会有更好的办法。” 少女红着脸低下头去,低声道:“多谢苏先生了。” 苏先生又交代了几句,然后告辞离开。 他回到药馆,快步走到书房中,迅速写下一个纸条,绑在后院的信鸽脚上传了出去。看着鸽子扑腾着翅膀飞远,他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喃喃地道:“梅儿,多亏你了……” 苏先生走后,卧房中只剩下两人,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起来。少女照顾秦言好几天,本以为已经习惯了,但当真被秦言静静看着的时候,她却感觉到脸颊如同火烧一般,一双被无数人羡慕的巧手此时几乎找不到安放的位置。她轻轻 吸气,想出声打破僵局,话语就在嘴边打转,然而却始终无法出口。 片刻后,秦言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见少女的窘态,轻轻笑了笑,开口道:“梅儿姑娘,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不过,你不该叫那个人过来的。” “为什么?” 秦言叹了口气:“我被奸人追杀,很多人都在搜寻我的下落,如果被他们找了过来……” “不会的。”梅儿的声音提高了些许,“苏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财帛动人心,谁也说不准。我倒无所谓,就怕连累到你。” “我不怕!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而且我绝不会让他们再伤害到你。”梅儿坚定地道。当她在最初迎上秦言眼神的时候,就已有如此决心了。秦言微微一笑。他不知道这位小姑娘为何如此轻易地相信了自己,不过他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转而问道:“梅儿姑娘,你是在什么地方救起我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休养 “是在河边。前天我在平沙湾上游洗衣服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漂了过来……”从梅儿的回答中,秦言得知了自己所处的情况。这里是天明府地界的一个小县,离当日血战的岑关岭并不是很远,不过几十里路。多亏了梅儿那时正好在河边洗衣服,自 己才能得救,否则就不知道要被冲到哪里去了,或许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也说不定。至于梅儿为何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去河边洗衣服,秦言识趣地没有多问。从房间的布置就可以看出,梅儿不是普通的女子,秦言不关注她的来历,只需要记得她的救命之 恩就行了。 “对了!”梅儿忽然支起身子,走到墙边的柏木橱前,取出一柄长剑,递到秦言眼前,“当时你手中一直抓着这把剑,怎么都不肯放手,后来我哄了半天,你才勉强答应。”“有这事吗?我不记得了。”秦言歉意地笑了笑,抬眼看去,莹亮的剑身波光潋滟,看不出丝毫杀气,即使夺走了无数人的性命,亦不沾染一点血腥。少女的手腕轻轻颤动 着,剑上华纹闪动间如秋水盈盈,倒映出秦言的面容。那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眼神暗淡,印堂发黑。如果闭上眼的话,简直跟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 看来这次的伤势,真是有生以来最沉重的一次了! 见他神情中透出几许疲乏,梅儿把剑收了起来,说道:“这把剑杀气好重,可惜没有剑鞘,锋芒太显,难以驾驭。”剑鞘大概是被水冲走了吧。不过叶上秋露的杀气重吗?秦言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他忽然想起血狼僧赐下的另一物事,于是问道:“梅儿姑娘,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 张面具?银色的,很轻,很薄,形状可能有点怪。” “面具?没有啊!”梅儿疑惑地摇头,“那个东西很重要吗?”“不,不重要。”秦言心下稍定。银鬼面应该是被水冲走了,那种东西不是凡人能够触碰的,搞不好会弄出一场风波,引起螟蛛盘的注意,到时候自己说不定能够争得一线 生机。 他一旦松懈下来,就觉得格外疲惫,再也支撑不住,又一次沉沉睡去。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每当他醒来,都会看到少女忙前忙后,或者在煎药,或者为他擦拭额头脸颊。有几次他清醒着被少女抱着换床,起先还觉得不 好意思,做了点细小的挣扎,但身体实在无力,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恍惚中觉得少女柔软的身躯也挺舒服的,就是折腾得有些麻烦。几天的朝暮相处,他对梅儿的感觉越来越熟悉亲切。大概是病弱时候的心灵格外容易被感动吧,他看着梅儿的身影,恍惚中就觉得像是自己的亲人一般,如母亲,如姐妹 ,总之,是他从未有过的柔软的温暖…… 又过了两日,那位苏先生的药起了作用,秦言的精神稍好了些,白天大半时间都能维持清醒状态了。这天午后,房门忽然被打开,一缕阳光迫不及待地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照射到床上少年苍白的脸上,映得他的脸竟像是半透明一般。感觉到今日推门的声响与梅儿的温柔截然不同,少年眯起双眼,抬首望去,正看见一年轻大汉阔步走入,大大咧咧地在他床头坐下,丢下嘴边的草茎,长长出了口气:“总算是让大哥赶上了!要是再迟个两天 ,恐怕就只能赶上你的头七了!是不是啊,小弟?” 瞧清来人模样,秦言心中一松,面上浮起笑容:“你怎么来了?”“哎!听说小弟你被人围攻,重伤垂死,大哥我一接到消息就丢下了怀中婉转莺啼的美人,星夜兼程地赶了过来!那叫一个跋山涉水,长路漫漫啊……你这是什么表情,好 歹应该热泪盈眶一下吧?” 就算本来有点感动,被你这么一说也都烟消云散了!秦言吁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离嘿嘿一笑:“大哥的门路,自然比那些江湖草莽要宽广那么一点。好了,既然没死的话,就赶紧动身吧,别让那群假道学知道了风声。要不要跟美人告别一下?”秦言点了点头,陆离打了个响指,就见梅儿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她脸色有些苍白,好像受过惊吓,不过在这时候,所有的异状都被她凄楚动人的眼神所掩盖。她看着秦言 ,嗫嚅道:“你,就要走了吗?” “嗯。我留在这里会连累你。不要担心,过一阵子,我会回来找你的。” 秦言刻意忽略了那双幽幽的目光,于是告别的语句也很是简短。向陆离示意后,又几名穿着制式盔甲的士兵走进来,用一个铺了厚厚棉絮的担架把秦言抬出去,登上了河边的大船。在梅儿落寞的眼神注视下,大船顺流向东,消失在峡 谷的另一侧。船舱上建着阁楼,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秦言躺在最上一层的房间里,周围放置着近十盆炭火,烘烤得室内温暖如春。陆离坐在一边,一只手抓着桌上的蜜饯果仁往嘴里塞,另一只手把玩着流光潋滟的叶上秋露,口中含混不清地说道:“好剑啊好剑!此等宝剑就该配大哥这样的奇男子,小弟你虽然剑法不错,但毕竟没有大哥这般强壮的体 魄和英伟气概,还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秦言微笑:“这把剑是师父赐给我的。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可以转赠给你呀!”“血狼僧老大送的?”陆离刚刚抓起一把瓜子仁的左手颤了一下,力道控制不住地流泻出去,桌上的瓷玉小盘当即被震成了四瓣,发出铮的一声裂响。陆离干笑几声,将叶 上秋露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才道:“那东西杀性太重,跟我仁爱宽厚的王者之气有些冲撞,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说完,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大把东西,狼吞虎咽起来,再也顾不上说话。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夜谈(上) 一会儿,陆离就把桌上的东西扫得一干二净,连一壶酒也喝得点滴不剩。秦言看完了他进食的整个过程,对他身份的一点猜测又再次动摇起来。拥有如此规格的一艘大船,随行还带有一队士兵,领兵者更是万中无一的高手。秦言猜想他就算不是天潢贵胄,也必定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然而秦言却想不通,什么样 的家族会教出如此吃相的子弟?他又看见陆离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用衣袖抹了抹嘴,靠在躺椅上把手指伸进嘴里去剔牙,接着还哼起了花柳巷中流行的艳曲小调……用这位爷自己的话说,他真是一个 浑身上下充满了矛盾的奇男子!陆离瞥了一眼秦言,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小弟,就算大哥举手投足的王者之气让你敬畏,你也不要一直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嘛!遗憾地告诉你,大哥虽然玩过各种花样,但 真的不好那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秦言哭笑不得,沉声道:“我记得你刚才还说过,那是为我准备的夜宵。” “哦,我有说过吗?”陆离摸了摸肚皮,没有丝毫羞愧的神情,“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得慢慢滋补,喝点粥就行了,这种太黏太腻的东西还是不要吃了。” 秦言怒目:“那你干嘛还要端上来?”“那是苏大夫的一点心意,我觉得他说得不对,就替你消受了呗!好啦,与其注意这点问题,还不如多思考一下人生,谋划一下未来的打算。我说,过不了几天,你的大名恐怕就要传遍三国了。嘿嘿,三十多条人命,真是太血腥、太残忍了!尤其他们每一个都还是名扬一方的大侠,一不留神都成了你剑下之鬼,想想就让人兴奋啊!小弟, 你一口气宰了这么多,有什么感想吗?” 秦言无奈地道:“我一不留神就被一群人堵在了山上,再一不小心就被打成了这副模样,还能有什么感想?看你的样子,倒是比我更适合去干这种事啊!” “怎么会呢,这也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嘛。我如此宅心仁厚的一个阳光少年,怎可能去做那种事呢!对了,你一口气杀得那么过瘾,没忘记留个诨号姓名什么的吧?” 秦言没好气地道:“我若是留下姓名,那就证明我的脑筋跟你一样了。”“没留下姓名就好。我也是怕你杀到兴起就忘乎所以呀!那群江湖草莽虽然无才无德,却喜欢玩弄一些阴损诡异的手段,比如烧个符咒扎个纸人画个圈圈每天诅咒你几千遍 什么的,以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只怕真撑不过几次!” 秦言叹息一声,沉默半晌,问道:“我的伤能治好吗?” “老苏说有人能治。” “也就是说他不能治?”感觉到秦言的情绪有些低沉,陆离走到床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苏是个稳重的人,他说那个人能把你治好,那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人。这种事就交给我,你现在需 要思考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秦言皱着眉头道:“我记得你这只手刚刚剔过牙?”“这不是重点!”陆离在他肩上重重拍打了两下,“你只需要思考……思考……”言至此处,他的神情却有些犹豫,话头在嘴里转了半天,才说出口来,“你需要思考,你是否 真的能一走了之。刚才我就在想,当时你真没打算做点什么吗?” 秦言疑惑地道:“你在说什么?” 陆离哈哈大笑几声,眉宇间的神色却隐约透出几许沉重:“我是说,你打算怎么报答那位梅儿姑娘呢?” “梅儿……”秦言轻轻念叨,眼前又浮现那张温柔似水的面孔。即使只有几天的相处,却让他感觉如亲人一般。然而如何报恩,他还没有想好…… 正当他想得出神之时,陆离冷不丁出声道:“我看她好像对你有点意思,不如把她娶回家算了吧!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嘛,想必玉美人也是能理解的!” “胡说什么!”陆离笑出几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窗台边,一把拉开了帘布,迎着夜风举目远方,站了半晌,忽然放声高叫道:“噫吁嚱!这广阔的风,美好的月,真是无边风月,良辰 好景啊!可惜泪珠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有人不解温柔,罔费美人情义,实在可怜可叹!”他回过头来,冲秦言笑了笑:“我可以预见,四五年后,又要有一个风一般的奇男子出现在江湖上了。不过说实在的,世上不需要那么多人来抢我的位置。所以,你就在这 吹吹风,好好冷静一下吧!” 说完,在秦言有些茫然的视线中,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搞什么鬼? 秦言听清楚了陆离说的每一个字,但当它们凑在一起,他就实在弄不懂了。陆离反常的举动,似乎意有所指…… 然而情爱一事,又岂能勉强? 秦言还想细细思索他语中深意,但是经冷风一吹,只觉头脑有些昏沉,便蒙紧被子睡了过去。 半夜,陆离扶着栏杆,看着宽厚的木板挤开白色的水花,一路东去。 月明星稀,两岸江陵飞快掠过,渐入中原富裕之地,不夜之灯火多了起来。一身锦色衣甲的年轻将军在远处望着他的背影,静默片刻后,提起脚下长刀大步走上前去,轻咳一声,道:“放着美酒佳人不去享用,却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吹风,这可不像 是你的风格!”陆离并不回头,懒懒散散地回答:“偶尔享受一下寂寞,也是种不错的体验。像本大爷这种领悟到了人生真谛的男人,难得忧伤一回,却还要被一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粗人 打扰,这莫非是上天对我的嫉妒么?” “是为了他?” “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幕,所以有些唏嘘罢了!像你这种粗鄙的男人,永远都不会懂的……”“我想不通,你为何会如此看重他。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就算有点天分,也需要足够长时间的磨砺才算能看。以你的眼界,当不至于是为了他那点武力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夜谈(下) “你的眼光太拙劣了!自负过头可不是好的品格,你应该向那位梅儿姑娘学习一下,她可是第一眼就看中了他。” “哧!”锦衣将军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那个幻形的小花妖?我一个眼神过去,她就连动也不敢动了——” “她一眼就看出了你的可怕,这可比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强得多了。”锦衣将军轻轻哼了一声:“她眼光再好,也难逃一死的结局。那个小家伙也是愚蠢,他难道以为一走了之就不会牵连到别人了吗?听说你们是朋友,我倒好奇了,他脑子不 中用,难道你也跟着犯傻?明明只是举手之劳……”“我无法永远帮他!”陆离转过身来,披散的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浓而刚劲的眉毛下双眼却透出落寞的神色,叹息着道,“无论他是没有想到还是故意忘了,都是他自己的 事情,他总该学着为自己负责。如果没有这个教训,他以后的路说不定会更加艰难。” 锦衣将军嘿然一笑:“用一个小花妖的性命来换来一个强大臂助,这个买卖倒是划算!”“你又错了!”陆离扬起手中的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咽下后满足地吐出一口浊气,道,“要换取一个臂助,就不应该把她留下。而我现在的做法,大概只会造出另一个浪 子!很不划算的买卖,可是,我还是只能这么做!” “听起来很伟大。”锦衣将军勾起了嘴角,轻轻笑道,“可惜我还是闻到了怯懦的味道。跟五年前一样的怯懦……” “咚!”酒葫芦落到了地上。陆离瞪视着他,冷冷地道:“算起来,你已经很久没被我揍过了吧?” “不是很久,是十年!”锦衣将军眼瞳中燃起了战意,“那时候我的确不如你,可惜这十年来你耽误了太多时间,这一次,我要把你欠我的债都讨回来!” 陆离瞪了他一会儿,忽然蹲下身去,把酒葫芦捡起来,淡淡地摇头:“算了吧,没心情。” “喂!你这厮实在无耻……”陆离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道:“你这样的对手,实在让我提不起兴趣来。想要挑战我,先打赢我的小弟再说吧。他可是在六七十号一流高手的围攻下反过来宰掉了其中一 半人,你做得到吗。” “哼,一群江湖草莽而已,即使都是地元以上的修为,只要没结成战阵就没什么好怕的,我青凰营一个冲锋就能干掉大半!” “其中可是还有两个天元宗师。” “天元……天元宗师也没什么好怕的!” “哈,还是等你完全掌握了青凰营再来说这种大话吧!何况我小弟上的时候可是单枪匹马,换成是你,没了那帮小兵给你鼓气,嘿嘿,性命堪忧啊……”锦衣将军俊脸微红,正欲反驳,这时忽然听见前方一阵嘈杂鼓噪之声,前面开道的两艘小船已然停了下来,黑暗中无数火把从两岸朝此临近,一个粗豪的嗓音横贯长空在 众人头顶响起:“你们是什么人,有没有窝藏魔门贼人?速速停船接受检查,以免遭遇不测!” 锦衣将军脸色一沉,冷冷哼道:“免遭不测?好大的口气!” 陆离伸手去拉他:“喂,别冲动,那群人很难缠……”但锦衣将军的身法却比他预料得还快。只见他纵身而起,蹬云靴在船舷上重重一踏,满载甲胄的身躯便如大鸟般飞扑出去,横跨过十余丈江面,挟带着呼啸的劲风稳稳落 在岸边出声之人前方。陆离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无奈地摇摇头,叫道:“下手轻点,别出人命。”他的声音不大,被夜风一吹就更加渺渺切切了。但他知道锦衣将军一定听到了这句话。不过那 小子会不会照此做,还真是说不准。岸边高举火把的诸人都瞧见了锦衣将军凌空飞来的英姿,心下均为之凛然。那一身沉重的盔甲,至少得几十斤重吧,江湖上一流高手穿着这副行头只怕都得大受影响,这 家伙居然还能一跃跨过了十余丈的距离,这份功力真是骇人听闻了。 锦衣将军冷漠地扫视了诸人一眼,沉声道:“尔等是何来历,竟敢在此处私设关卡,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原本出声的那名黑衣大汉身后一人怪笑道:“你又是什么来历,敢对我们飞鱼堡指手画脚!王法?在这一亩三分地,我们飞鱼堡就是王法!” “哦——”锦衣将军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个酷冷的笑容,“原来这宏尹府倒成了飞鱼堡管的地方。那我倒要问一问,你们这些人什么时候抢了我的饭碗?” 他一提手中大关刀,顿有一股森冷的肃杀之气凭空升起,对面众人只觉酷寒袭体,口舌麻痹,身躯竟在顷刻间就被冻得僵硬了。为首的黑衣大汉脸色大变,拼命提气抵御住这股寒意,正要开口说话,眼角忽然瞧见月华下那柄大关刀背上泛起的微微赤芒,不禁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失声叫道:“龙焚 刀!你是青凰营的——” “迟了!”锦衣将军扬起双臂,刀光凝如匹练,朝着黑衣大汉当头劈下。 刀光临近,仅是前奏的劲风就如山呼海啸般涌来,黑衣大汉无法呼吸,仅能拼起平生功力举掌相迎。以一双肉掌对抗威震天下的龙焚刀,黑衣大汉本已抱着必死之念,然而在与对方接触的刹那,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继而心中涌出希望——这家伙实在狂妄,竟然用刀 背来劈人,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让我捡回了—— 下一瞬,他便惊愕地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即使接触的只是龙焚刀的刀背,但从其上涌过来的力量却堪称——盖世无双!那压下来的仿佛不是一把刀,而是整整一座山峰! 炽热的力量余波如同一座火山在黑衣大汉身后爆发,大汉的气息被压制得几近消失,而他身手诸人也被余波冲得七零八落,呻吟惨叫声响不绝耳,再无一人还能站立。“我才用了四成的力量啊!”锦衣将军扫视着战果,右手三根手指轻轻转动,沉重的龙焚刀便如玩具一般飞旋起来,“还以为可以打一场的……没意思!” 第二百八十六章 暗变(上) 次日,平沙湾下游的小县城迎来了不平静的一天。 从早上开始,就有许多行踪怪异的人出现在县城外的小村庄里,出入于各家各户之中,打听一些奇怪的事情。 “陌生的男人?没有啊!倒是听说昨天下午河边来了许多官兵,我浑家说是来捉强盗的,但好像又没闹出什么动静,听说晚上就坐船回去了。”“这位爷,您要找人啊?这种事问俺就对了,俺可是这儿有名的万事通,附近一百里之内的事儿没有俺不晓得的,不过这价钱嘛……哎哟,谢谢大爷,谢谢大爷,你想知道 什么尽管问,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郎中?只有一位苏先生,是这附近有名的神医,您要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 小县城中唯一的药铺,早已经人去楼空,连那小学徒都不见了踪影,倒是满屋子的药材一样未动,也不怕被人拿了去。 “咱们好像来迟了一步。”在满屋子刺鼻的药味中,一位披着赤红大氅的老人皱着眉头道。 他身边另一位身穿绿色长袍的老人嘿嘿冷笑:“官府的人都被惊动了,哪还有咱们喝汤的份!” “那咱们就白来了这一趟?”跟在两位老人身后的一名年轻人满脸不甘地道。“未必!”这一声来自于药铺之外,发声之人是一名身着紫冠紫衫的老者,他捂着鼻子,冷声道,“那小鬼不可能事先算计到会被人围攻,肯定是先被当地人救起来的。魔门 里那些人看似乖张阴戾,有时候却比道学先生们还要迂腐,救命之恩可不是件小事,只要我们找出那个人,事情就算成了一半!” 年轻人兴奋地转过脸来:“三爷爷,你有办法啦?” “抓几个人问问这个郎中前两天都去见了什么人,不就知道了吗?” 两刻钟后,十余名大汉簇拥着这三老一少来到一间小阁楼前,不容分说地闯了进去。 屋子里却是空荡荡的,可谓家徒四壁,连桌椅床柜都不见了踪影。 “我们好像又来迟了。那家伙不傻的话,肯定跟着官府的人一起跑了吧!” “那也未必。”紫衫老人大步上前,越过红氅老人,锐利如鹰的眼神在屋中扫视一圈,继而爆发出一声冷喝,“还不给我滚出来!”虚空中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空气如水面荡起圈圈涟漪,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化,桌椅、壁画等物出现在屋内各处。而最吸引人注意的,还是跌坐在地面上的那名口角溢血 的女子,她容颜极为娇美,脸色苍白,无力地撑起半边身子,咬着银牙朝门外望来,眼神凄楚动人。 紫衫老人嘿然一笑:“原来是个小花妖!” “三爷爷,且慢动手!”年轻人几步跨来,抢在紫衫老人前面,上下打量着梅儿,舔了舔嘴唇,眼中透出淫亵的光芒,低声笑道,“这种事情就交给我来吧!” 于此同时,置身于无主药铺内的一名蓝衫少女正低头观察着地面上的脚印,忽然有所感应地抬起头来,脸面上泛起一丝凛然之色。 南方两里外,剧烈的灵气波动!她脚尖一转,身形便如轻烟般自原地消散,再度出现已是在几十条街外的当铺屋檐上。这是附近最高的地方,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县城内的所有情景。以她的眼力,远处 阁楼里发生的事情全然瞒不过她的感应。 “红樱绿柳紫飘摇,留芳公子东郭少。居然连他们都被引出来了……”那三个老家伙联手的战力足以与驾鹤居黄岩三老相提并论,再加上一个留芳公子,玉寒烟实在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但是以她的机智,在寻到了如此多蛛丝马迹之后,又 岂会猜不到阁楼中那名苦苦挣扎的女子对于师弟的意义? 那个傻瓜,跟她有着一样的骄傲,是绝不会肯欠人恩情的。 若让那女子落在三老手里,对师弟和自己都将会是一场灾难! 不过片刻的犹豫,玉寒烟便定下了心思,身姿凌空跃起,如一抹湛蓝的云烟,朝远处飘然掠去。 她的身法并不逊于蝶舒梦多少,又刻意收敛了气息,从阁楼后方靠近。等红樱绿柳等人发现异状时,已经有些迟了。 “玉寒烟!”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紫飘摇,他一掌震塌了半边墙壁,从迸溅的木屑灰尘中冲出来,却发现玉寒烟只是在窗台前晃了一晃,实际上的气息已经出现在走廊中。紫飘摇连叫骂都来不及发出,便闷声撞开另一边墙壁,朝着东郭少所在的方向奔去。他的两位老哥,红樱绿柳都不是以身法速度见长,要指望那两位阻扰住这形如鬼魅的 少女剑客简直是痴心妄想,只希望少儿能多抵挡几回合,坚持到自己赶到。 此时的东郭少已经将梅儿压在了身下,正大力撕扯着她的内衣,大片莹白如雪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让他血液中的兽性更加疯狂。 但他也是机警之辈,当一线凄厉的风声自背后袭来时,他当即从地面上一弹而起,躲开了夺命的一剑,还不忘将铁骨折扇往后一挥,播撒出大片白色的粉屑。 玉寒烟凝神屏息,直冲而来,浑身上下如有一团清冷的月华笼罩,势头不减地穿过白粉的雨幕,一剑扎进了来不及反应的梅儿的心窝! 只有一声微不足道的细小声响,一朵生命之花便就此枯萎凋零。 东郭少呆住了。 玉寒烟抽回长剑,一缕血水随之飙射而出,在蓝色绸衫上染成一幅凄厉图案。她神色漠然地转过身,瞧着一脸呆滞的东郭少,心底里忽然涌现出无法压抑的怒气。 有些事情做了就可能永远不被原谅,有些芥蒂也许一辈子都难以消解。而造成这一切的悲剧的根源——都是因为你们! 意动剑起,雪亮的光芒朝东郭少当头罩下。东郭少却似恍若未觉,痴痴怔怔地望着玉寒烟含霜的俏面,神魂为之颠倒,仿佛觉得就算死在仙子手中也算不枉此生了。在幻梦术的魔力下,凡人心中的色欲会被无限放大,直到焚身葬体。 第二百八十七章 暗变(下) 能引得留芳公子这样的高手也为之痴迷,玉寒烟知道自己的修为又有了进步。但在此时,她心里没有任何欣喜之情,只剩下对眼前血腥场景的无边厌恶与憎恨。破殇剑带起迸溅的血花,一瞬间在东郭少两腿两臂各扎了一下,彻底废掉了他的行动能力。然后她盯着东郭少两腿间高高隆起之处,眼中透出无比憎恶的神情,挥剑狠狠 斩下。 “啊——”东郭少终于清醒过来,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高亢得变了形的惨叫,而后身体猛一抽搐,便从剧烈得无法忍受的痛苦中晕了过去。 前后不过刹那间的工夫。当紫飘摇赶到屋中之时,看到的便是如此凄惨的场景。 他的脸色先是变得铁青,但看见指在东郭少胸口的破殇剑时,又生生忍住了怒气。 “玉寒烟!你想要银子,大家可以好好商量,何必下如此毒手!” 玉寒烟面颊流露清冷笑容:“到这时候了,你还想着银子?”“玉仙子,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二哥绿柳擅长易容术,只要给他摸一下,他就能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梅花妖来。我们用这去赚了那魔门大弟子的人头,既得银子,又能 为武林除去一害,何乐而不为呢!玉仙子要是还怀有恻隐之心,大可把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做,你只需要等着分银子就是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红樱绿柳终于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他们看到屋中血腥的场面,先是脸色大变,张嘴欲喝,但是当看见东郭少胸口的破殇剑后,又将几欲破口 而出的语句咽了下去。 在三个老人一瞬不瞬的注视下,玉寒烟轻启朱唇,缓缓地道:“吾家倒没有想到,原来死人也是可以利用的。” “让死人开口说话,这种事古往今来见得多了,不足为奇。倒是玉仙子的剑,现在总可以缓一缓了吧……”“好一个不足为奇!”玉寒烟微微笑了笑,慢慢将剑尖垂了下来。三个老者齐齐舒了口气,紫飘摇缓步上前,正要继续劝说,忽地眼皮一跳,就见玉寒烟浑身散发出凛寒气 息,手中剑光暴涨,一瞬间挥舞出大片月华般的剑浪,将地面上梅儿的尸体完全笼罩。“住手!”紫飘摇厉声大喝,额头青筋暴跳,身形化为一道疾影朝玉寒烟冲来,瞬间释放出的灼热气浪在十余米外都烤得玉寒烟脸面发烫。然而如此汹汹的冲势却在半途就 兀然凝滞,紫飘摇脚步重重一踏,震得整座阁楼轰然一响,才硬生生将前冲之势收了回来。 他不得不收手,因为东郭少的身躯已经被玉寒烟左手提了起来,当做盾牌抵在前方,逼得他咽下这口恶气。他缓缓将双手垂下,视线落在玉寒烟脚边的花妖尸体上。那尸体的头颅已被凌冽的剑气彻底绞碎,鲜血正从脖颈的断面喷射出来,将地面染得通红一片。这下子,就算神 仙下凡,也没办法再伪造出另一个同样面容的花妖了!紫飘摇握了握拳头,却又倏然松开,无奈地道:“玉仙子乃光明磊落的豪杰,自然不肯干这等阴毒行径,是老夫孟浪了。但我家孙儿与仙子无冤无仇,还望仙子留他一条性 命,老夫三兄弟都当感激仙子的恩义!”五万两银子是拿不到了,这既成事实,就不必再做无谓的愤怒。银子是身外之物,哪及得上自家香火重要,当务之急是保住东郭少的性命。如今儒释道三教乃至医家高手 各怀神通,哪怕四肢被废、子孙根受残都不要紧,只要还剩下一口气,这等皮肉之伤就可以恢复如初。所以紫飘摇一转念就压下了心头怒气,从容不迫地与玉寒烟周旋。 玉寒烟轻笑道:“如果吾家留他一条性命,你们三个是否就肯放吾家离开?” 紫飘摇肃容道:“我们可以用东郭家的祖先英灵立誓——” “不必了!”话音落下,玉寒烟挟起奄奄一息的东郭少,一脚踢踏了墙壁,从楼阁上直接跳了下去。 三老面色齐齐大变,纷纷迈步追了过去。玉寒烟拖着东郭少,速度自然无法与紫飘摇相比,但又比另两人要强上几分。而紫飘摇顾忌着东郭少的安危,不敢离玉寒烟太近,只能吊在她身后二十米处,眼看着另两 人渐渐被抛到后面,相隔越来越远。 不妙!这小丫头莫非想把我们赶尽杀绝?身为无数次在刀锋上行走的老江湖,紫飘摇心里面升起浓浓的警觉,瞧见身后两老已被甩到了百余米外,而前方玉寒烟仍没有放手的意思,他面上不由现出决绝之色,提气喊道:“玉寒烟,老夫数十声,你若再不放人,老夫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把你毙于此地!”言外之意就是,到时候你也不用指望拿东郭少作挡箭牌了,老夫都舍了自 己的性命,更顾不上别人的安危!以他几十年杀出来的凶名,这句话出口,自然不会有人当他是虚张声势。曾经有人触犯逆鳞,结果就在三名老人的怒火中被撕成了粉屑。那一次,东郭家付出的代价,是 年幼的东郭少从此没了父亲。 “一——二——”玉寒烟听说过三老的凶名,也知道紫飘摇绝不是虚言恫吓,但她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因紫飘摇的喊声而有丝毫迟缓,纵跃间便登上了河边的峡谷高壁,而后在陡峭的悬崖边 发力疾驰。 后方的紫飘摇已经数到了八,他身上开始升起起炽烈灼热的气息,如同烈日般烘烤着玉寒烟背脊,动摇着她的意志。 玉寒烟不管不顾,在下一声传来之际,又往前射出了数百米。 “十!”背后杀意大炽,猛兽心中的枷锁终于被它自己扯断,忍无可忍的雄厚灵力在虚空中凝聚,就要汇为惊天动地的暴怒一击。 就在这时候,玉寒烟左臂猛地一挥,肩上的东郭少被她用力抛出,如流星般朝悬崖下射去。 猛兽的杀气被从中掐断,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中——救人还是杀人?无需多想,紫飘摇匆忙中断了攻击的法术,顾不得胸中血气翻涌,一蹬腿跟着跳下悬崖,飞身朝东郭少扑去。他抱住孙儿身躯的时候,再也按捺不住嗓子眼的腥甜,一口 鲜血喷在了东郭少身上。这时候上空忽有凛寒杀意汹涌罩下,凌空而来的,是玉寒烟风姿绝世的身影。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东去 在船上待了两日,这日一早,秦言从昏沉的睡梦中醒来时,被告知已到了承宁府地界。 坐着平稳的软轿,在一堆人的护送下来到了一座豪华的府邸中。在这里,秦言见到了苏先生的师兄,一位医术更加高超的老郎中。 据陆离吹嘘说,只要不是寿元已尽,就算是下葬不超过三天的死人,方老先生也能把他从棺材里拉出来。 但方老先生细细观察了一番秦言身上的伤势后,表情沉痛地摇了摇头。 “他修为已接近灵肉相合的天人之境,却被伤及灵魂本源,五内枯竭,气血将尽,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夫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陆离惊道:“以方老你的医术,竟然也不能救他?”方老先生叹息道:“老夫全力施为,也只能修补他肉体上的伤势,但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将他灵肉强行分离,神魂所受的伤就再也无法治疗,而且此生再无望天人之境。想必这位小兄弟也是不甘心的吧?”他看了看面色波澜不惊的秦言,眼中不由透出一抹赞许之色。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或者惊恐欲绝,或者苦苦恳求,又或者心慌意乱,鲜有 像这位年轻人一般沉得住气的。秦言并非无动于衷,他只是将担忧和恐惧藏在了心底。经过这几日的波折,他已渐渐歇了磨平了一路上的悲愤与怨憎。此时再愤怒也是无用,最为重要的还是了解自己的 前路。如果像方老先生说的那样,此生再无望天人之境的话,那么求道之路、与玉寒烟的情缘便相当于就此终结,而且报仇也是无望,那么还不如干脆去死好了! 他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缓缓开口道:“敢问方老,晚辈体内的伤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还能支撑多长的时间?” “幸运的话,十天半月。” 也就是说,如果不幸的话,本少爷就只剩下几天好活了。 秦言思索片刻,道:“我神魂所受的伤,世上有人能治好吗?” “有。幻真岛,慈云寺还有九龙峰,都拥有滋养魂体、锻炼元神的功法,而老夫也略懂一些法门,能够把你的伤势稳住,至少能支撑半月的时间。” 陆离眉眼舒展开来,笑道:“我正好跟慈云寺的玄轩有点交情,这样一来就好办了。” 方老先生却在这时咳嗽一声,沉声道:“殿下,请听老夫一言。慈云寺的法门的确能够帮助这位小兄弟凝练神魂,但按他现在的情况,却依然很有可能造成灵肉隔离。” 陆离脸上笑容肃敛:“你是说……” “也就是说,这位小兄弟就得舍弃肉身,以神魂入道,将元灵寄托于虚空之中,从此不食人间烟火,超脱于世俗之外,成为神道尊者中的一员。”方老先生说得比较委婉,秦言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舍弃肉身,修持佛门秘法的话,还是能继续修道,不过从此就成了孤魂野鬼,只能栖身于大泽荒野 之中,再无法享受人间的繁华。这种情况,对秦言来说,比第一种方法稍微好一点,至少依然有望大道。不过,这样就得舍弃自己对人世间的一切期盼,背离自己与玉寒烟定下的约定,永远与孤寂为伴 了! 陆离皱着眉头道:“这样的情况,跟死有什么区别?不成,还是换个法子!难道就没有第三种选择了吗?”“对老夫而言,这两种方法,已经是老夫力所能及的全部了。”方老先生说到这里,看到陆离眼里流露出的哀恸悲切之色,又将话头一转,道,“不过,现今兰华国内还有一 人,凭她的医术,应该能同时医治好这位小兄弟的肉体和神魂的创伤,只是殿下与她……”“你说的那个人,是柳宛筠吧。”陆离脸色先是微微一变,继而摇了摇头,“当年我不晓得她明溪医仙的名头,跟她结了大仇。以她那种脾气,现在就算我跪下来求她,恐怕 她也懒得理会。若是就这样把小弟送过去,只怕第二天一早就能去拜祭他了。”他蹲下身来,按了按秦言的手臂,柔缓地道:“小弟,就算不能突破天元境界,以你的资质,照样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何况,大哥和玉美人都会罩着你的,一切都不用 担心……” 秦言轻轻摇头:“我想去试一试。只要你不出面,应该就没什么问题。”陆离苦笑道:“你是不知道那丫头有多精,脾气有多怪!只要有一点看不顺眼的地方,她就不会理你。而且,她还定下了一个规矩,求她看病的人必须先为她做一件事,如 果做不到,就一切免谈。按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 秦言坚定地道:“我想试一试。” “小弟!”这时,方老先生插言道:“小兄弟非要去试一试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老夫有一种秘法,能够暂时封住他所有的灵脉,在短时间内阻止他伤口继续恶化,还可以让他调用一小部分内力。按小兄弟的修为,至少暂时能获得相当于人元高阶级别的战力,再有殿下在暗中相助的话,无论做什么都有一定的把握。只是,这种秘法是以牺牲受 术者的寿命为代价的……” “可以。”秦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以现在的情况,多余的寿命还有什么用呢? 陆离则问道:“需要损耗多少寿元?” “十年。” 陆离轻轻嘘出一口气。十年……这个代价可以接受。而且看秦言的意思,他是非去不可。 陆离背负双手,来回踱了两步,抬起头来问道:“知道柳宛筠现在在哪吗?” 角落里沉默了许久的苏先生开口答道:“根据昨天的消息,她和一个姓叶的少年一起住在七星庄。”“七星庄可不是啥好地方。幸好,离这里不远。”陆离转过身来,向秦言说道,“小弟,你既然一定要去,那就及早动身。请方老现在就为他施展秘法吧!”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七星庄 七星庄是个三不管的地带,不仅官府不管,附近的几大宗门也不爱管。所以,这里就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场所,一些各怀心机的市井人物充斥于其中,隔三岔五就引发一 起波及上十条人命的血腥事件。相比于明面上直来直去的暴力,更多的性命则是在安静的夜幕中消散,数额巨大的财物源源不断地流落到各方势力的头头脑脑手中,维持着这片土地上的热闹繁华。时常 也有自认武艺高强的高人想来发一笔横财,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则永远成为了这片肮脏土地的一部分。 总的来说,这是个不太平的地方。 秦言是在第一缕曙光降临的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他独自一人,按捺着焦虑的心绪,跟随着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默默走进了这片罪恶土地的深处。为了行事方便,他做了一些简单的易容,头顶戴着假发,嘴唇上和颔下粘了短须,脸上肤色涂得更深,以免太过苍白的皮肤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这个样子,只要不是熟人 当面碰上,应该很难被认出来。 这里是纵情欢乐的堕落之地,街道上行人的速度都不紧不慢,即使还在清晨,很多双眼睛就开始往四处打量,寻找着乐趣和机会。秦言也和他们一样,向两旁张望着。七星庄并不大,但也有十几条街,上万的人口,想要从中找到一个人来,其实并不容易。但如果借助本地黑道情报的力量的话,秦言又自认没什么底气。陆离也曾叮嘱过他,除了寻找柳宛筠,再不要跟其他任何陌生人接触。因为顶级高手的心态却只配上人元的实力,实在是很容易遭遇不测。为了避免 引起明溪医仙的猜疑,陆离只派了一个人远远保护着秦言的安全,而且只等他见到柳宛筠就会返回。所以找人这种事,还得靠秦言自己的一双肉眼。 东张西望的过程中,他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路人的肩膀,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却听那人转过头骂道:“走路没长眼吗?” 秦言侧身拱拱手:“抱歉。”在这种地方,还是谦逊些好。而且,他走路确实没有看路。那人看见他的面容,神情微微一变,而秦言在看到对方的同时也怔了一下,总觉得这张脸好像似曾相识。那是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若 不是平坦的胸部,秦言都要把他看成女人了。最为关键的是,这个人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虽然承受了方老先生的秘术,但秦言的记忆此时却如淤泥般晦涩,搜肠刮肚,几经翻腾,才渐渐寻出了那点灵感。 两个人面对面地看了几眼,那少年忽然自觉失态,一扭头就匆匆往前行开。秦言这时候终于沿着灵感找到了那丝熟悉感觉的根源。这少年分明就是柳宛筠身边的那位姓叶的公子,昨天秦言还看过他的画像,只是这人没有名气,以前从没有他的资 料,就只凭着陆离手下一个小兵的粗滥手笔匆促赶制了一张毫无神韵的画像,所以秦言直到这时候才认出他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叶公子已经找到了,明溪医仙还会远吗?但秦言并不急着追上去。他注意到附近有好几只眼睛在悄悄关注着叶姓少年离去的背影,于是决定暂时静观其变。在见到柳宛筠之前,还是置身事外吧,他不愿让自己提 前涉险。他努力收束眼中发散的瞳光,希望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在看到几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人蹿缀过去后,他才远远跟在这群人后面,一路穿街越巷,最后看到他们都进了一 家酒楼。秦言想了想,没有再跟进去,而是走入了街对面的一家茶馆,要了二楼一个临街的包间,默默观察着街道的情况。 那几人也上了对面酒楼的二楼,同样选了靠外的座位,然后窃窃交谈起来。他们在耐心等待着机会,秦言也只好耐着性子看着那几个丑陋的头颅在窗户边晃来晃去。他轻抿了一口茶水,微微皱了皱眉。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本店最好的“金笋” ,入口却满是苦涩,没有一点香味,比市井的劣茶还差。难道金笋应该是这种味道吗?还是说,自己被当成冤大头宰了? 不过秦言不想生事,在眼下也好认栽,专心等待柳宛筠的出现。 这时候,对面的一个满脸刀疤的壮汉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注视,狠狠瞪过来一眼,张口骂出了几声。隔着一条喧闹的街道,加上灵觉实在虚弱,秦言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并不理会,这个时候低头反而显得心虚,于是状作悠然地饮了一口 茶,然后将满口苦水吞下。过了片刻,他视线一凝,看见那叶姓少年与一个女子从对面酒楼下并肩走了出来。那女子青衫绣裙,乌亮的长发简单束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却透出一股孤傲清冷的韵 味——正是秦言要找的柳宛筠!叶姓少年刚出门就在不经意间的一瞥中看到了楼上的秦言,愣了一下后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柳宛筠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秦言,冷淡地瞄了一眼,便兴趣缺缺地移 开了目光。秦言见到柳宛筠的时候,心中便砰然一动,起身大步走出了包间。他不太想引人注目,所以并没有直接从窗台跳下,而是老老实实地走了楼梯,穿过厅堂,绕了一段路, 才急匆匆地往外走去。然而他还在半途的时候,就听见茶馆外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紧接着人群像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尖叫呼喊四散奔逃,连带着茶馆里也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混 乱。等秦言穿过这段麻烦的路途,终于冲出门外的时候,街道上已经被一大片浓烟遮盖住了。他心中顿时一紧,埋头奔入烟雾之中,奔出不远就听见兵刃碰撞声。他放缓脚步,运极目力,便看见前方几个人影在烟雾中极速变换着位置,不时夹杂着女子的清叱与低 沉的吼叫。 柳宛筠正在遭人围攻!秦言却暗暗一喜。他正想找一个接近柳宛筠的理由,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二百九十章 差错 秦言躲在街道边沿,轻手轻脚地朝交战的地方靠近,将激战中的场面看得更加清晰。虽然还是辨不清模样,不过从身形就能分出这些人的阵营。前来伏击的家伙都是膀粗 腰圆的恶汉,唯有一个瘦削的身影被夹在中间,清脆的喝声更是表明了她的身份。 而在二十多米外还有另一处战圈,叶姓少年被逼得和柳宛筠分隔开来,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以秦言不输于天元宗师的眼光可以看出,那远处的叶姓少年只是被两名地元高手缠住了,只要柳宛筠能走掉,他自然也能脱身。倒是柳宛筠这边才是真正危险的,参与围 攻她的虽然只有一人达到了地元境界,但其他人组成了一个精密的阵型,将她牢牢困在正中,令她脱身不得,险象环生。 这真是一个天赐良机!只要救出柳宛筠,这份恩情足以使得她为本少爷治疗伤势。哼,看来老天爷终究没有绝我! 秦言在一旁暗暗观察了片刻,并没有急着出手。 以他现在的修为,贸然出手只会把自己也陷进去。必须得找准一个契机,从而一举破掉对方的杀阵。很快,他就找到了机会,身形一晃,如离弦之箭般射入阵中,右手温柔地在一人脖颈上拂过,悄无声息地夺去了他的性命。原本严密的阵型,便因为这个人的死去而有了 空隙。偏偏秦言用的劲很巧妙,那尸体一时并未倒下,使得刺杀者们还没有及时得知同伴的死讯,更来不及弥补那个潜藏的缺口。 秦言步近柳宛筠身前,沉声叫道:“柳姑娘莫慌,我来助你。”说着,一把握住了柳宛筠左手手腕,拉着她朝原路跑回。刺杀者们从两旁赶来,但却远不及秦言身法精妙,只能看着他二人突围而出,而守在那个方向的壮汉,却好像痴了一般动也不动。柳宛筠经过之时顺手一剑挥出,削断了 他的右手,但那人却连惨叫也不发出一声,沉默得近乎恐惧……秦言拽着柳宛筠,头也不回地奔过了两条街道,确定那群人再也没跟上来,才松开她的手,回头笑道:“事态紧急,多有得罪,还望……”当他看清身旁之人面貌时,笑容便 僵在了脸上,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怎么是你!”他用手捂住额头,呻吟似的爆了一句粗口。 姓叶的俊美少年正静静地望着他,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是你这小子?”恶劣的心情已经让秦言有些口不择言了。他回忆起刚才的手感,柔嫩而细腻,确实像是女人才有的感觉。难道这小子是女扮男装?“我怎么知道,混乱中有人拉我,我就跟了出来。”叶姓少年其实当时是来不及闪开秦言的手,那速度太快了,而且出现的角度实在匪夷所思,一下子就抓住了猝不及防的他。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四面围来的刀刃阵中,忽然像是拉开了一道时空的幕帘,虚空中多出了一只优雅白皙的手向他抚来,那只手是那么妩媚、多情,却苍白诡异得 让人不寒而栗…… 叶姓少年眯起眼睛,下意识地朝秦言的手望去,但秦言已经将手收入了袖袍中,正盯着他冷冷地道:“别人拉你你就跑,有没有脑筋!没听见我当时叫的是柳姑娘吗?” 叶姓少年脸色微微一沉,接着露出邪气的笑容:“我哪管你叫的是谁,反正只是在成全你而已。哦,你这么生气,难道是认错人了?” “不错。”秦言望着远处渐渐消散的烟雾,叹息道,“看来还得再跑一趟……” “不用了,如果是宛筠一个人的话,她肯定能跑掉的。”叶姓少年淡淡地道。 秦言再度回首望他:“你对拖累她一点也不感觉到愧疚?” “一点也不。如果能跟我死在一起,她会很开心的。” 秦言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很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吗?”秦言的目光开始在叶姓少年身上打转,从他的咽喉往下移,落在他的胸部,狐疑地问道,“你是在女扮男装吗?” 叶姓少年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拍着胸口道:“我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你可以来验货,如假包换。” 秦言皱眉摇头:“我不好那一口。”他迟疑了片刻,开口道,“叶兄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一下……” “是想让宛筠替你疗伤吗?”叶姓少年抬起手,一脸了然地道,“我叫叶飘零,你也报上名来吧!” “陆英。”秦言报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假名。 “陆兄弟是吧,我可以让宛筠给你治伤,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要尊我为大哥,以后对我恭敬点。求人办事嘛,总不能还想现在这般傲慢。你先叫一声叶大哥来听听?” “喂!”秦言怒道,“我刚刚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叶飘零摆了摆手:“我这人向来记仇不记恩,你叫不叫?”秦言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年,按捺住想一拳砸到他脸上去的冲动,冷冷唤了一声:“叶大哥!”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讥讽道,“如果你还觉得不够,我可以再加 上尊贵的主人这个称号。” “那倒不用,那种称呼太过肉麻。”叶飘零挥手道,“好了,回客栈吧,宛筠可能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秦言愕然道:“回客栈?你确定现在回去不是给别人送菜?” “放心,在这个七星庄里,客栈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回去的路上,秦言刻意与叶飘零攀谈,想要从他口中套出一些关于柳宛筠的性情资料来,但叶飘零也油滑得很,只说了一些市井都有流传的泛泛之谈,每当秦言问到关键 的地方他就打着哈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而他对自己的身份来历则更加谨慎,一点口风也不透露,引得秦言腹中的怀疑更加浓厚了。江湖上从没听说过叶飘零这号人物,从他跟柳宛筠的关系来看,应该是大有来头,极有可能是某个大家世族的公子哥的化名。 第二百九十一章 劝说 “你问我为什么会被追杀?自然是有人看我和宛筠亲密的样子很不顺眼,想要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来弥补一下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咯!” “但是那几个地元高手好像不是普通人能够请动的……” “你是什么意思?暗示我不值这个价吗?嘿,擦亮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吧,本公子身上这件衣服的一小块花纹,也比十个你值钱。不相信?哎,浅薄的凡人啊……” 回到叶飘零定下的客栈,屋中并没有柳宛筠回来过的迹象。叶飘零脸上开始露出凝重之色,喃喃地道:“看来那几个家伙真的很棘手。” “要不要出去看一看?”秦言同样很关心柳宛筠的安危。 “也好,小心一点……”叶飘零抬起眼来,忽然面露惊喜之色,叫道,“宛筠,你怎么现在才来!”秦言闻讯转身,便看见一个青衫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她朝着叶飘零微微一笑:“低估了某个家伙的胆量,所以多花了点工夫。”说完她转向秦言,脸上的表情立时变得孤 傲清冷,刚才的一丝温柔收敛无踪,冷冷地道:“死人就该老老实实回棺材里躺着,不要出来到处吓人!”死人?本少爷这不还没……秦言立即认识到这家伙的脾气果然古怪的很,陆离对她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但他现在是有求于人,不得不摆出谦恭的姿态来,拱手道:“医仙 子,在下陆英,此番前来拜见……” 话没说完,就被柳宛筠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我知道你是来求我给你治伤的,但我是不会答应的。好了,你可以回去准备后事了!” 秦言张了张嘴,喉中滚动,把几欲脱口而出的脏话又咽了回去。卧……槽!这小丫头真是够冷酷的,连本少爷这般人见人爱的浊世佳公子都能狠心拒绝! 他回想自己好像并没有得罪过柳宛筠,难道医仙子只是纯粹地看他不顺眼吗? 他求助地朝叶飘零望去,可恨叶飘零却在这关键时候装起了哑巴。没办法,只好硬起头皮激她一激了。 “在下自知命不长久,所以才来找医仙子来试一试,如果连大名鼎鼎的医仙子都没办法的话……” 柳宛筠冷笑道:“少来这种无聊的把戏,你现在滚回去或许还能赶上见亲人最后一面。若是死在半路上,可就连尸体都没人收殓咯!” 对一个病人幸灾乐祸地大肆嘲笑,这是医者该有的心态吗?你这丫头够狠!秦言暗暗捏了捏拳头。不管怎样反正是不能无功而返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这小丫头虽然有着地元的修为,但本少爷出其不意之下还是有着很大的机会 ! 他沉默半晌,道:“仙子为什么不肯给我治伤?我好像并没得罪过仙子。”柳宛筠大模大样地在藤椅上坐下,抿了一口茶,轻缓地道:“你是没有得罪过我。那又怎么样?世上想找我治伤的人多了,他们大部分都没有得罪过我,要是我一个个地看 过来,这辈子就不用干别的事了。” “我可以帮你去做一件事。这是你定下来的规矩吧?” “不错。可是……”柳宛筠伸出一根手指,在鼻尖前晃了晃,“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给我做事的,那也得要我看得顺眼才行。” 你还说本少爷没有得罪过你! 秦言的视线开始在柳宛筠身上游走,他在寻找出手的机会。也许制住叶飘零会更加轻松一点,不过秦言并不确定他们的关系是否达到了柳宛筠会甘心屈服的程度。 柳宛筠浑不在意他的目光,轻轻放下茶杯,却在这时候笑了起来:“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杀意。终于按捺不住了么?呵,你们果然都是一路货色……” 被发现了!秦言的手腕微微颤了一下,却并没有急着动手。骗谁呢!本少爷哪可能会有杀意? 他毫不退避地对上柳宛筠的目光,面露微笑,沉稳地道:“医仙子弄错了吧,你看我眼睛里像是有杀意的样子吗?” 柳宛筠点了点头:“藏得很深,收敛得很快。不错,还算有点意思。如果你不是姓陆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可惜……” 姓陆?秦言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陆离,你这厮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才能让她记恨到这种地步啊! 决不能让那厮连累我!秦言脸上堆起笑容:“实话告诉仙子,陆英只是江湖朋友给的一个诨号罢了,其实我姓韩,真名叫韩玉郎,跟姓陆的没有任何关系。” “那也就是说,你一开始的话,都是骗我的咯?” 听见柳宛筠的语气,秦言心中浮起不妙的感觉,连忙道:“人在江湖飘,这也是很无奈的事情,何况我不算是骗你——” “好了,不用再说了……”眼看柳宛筠的玉手就要挥下来,秦言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正要提声说话,这时却听静坐在一旁的叶飘零忽然开口道:“宛筠,这位韩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还是帮帮他吧 !”“他救了你?”柳宛筠眼中疑惑之色一闪而过,又细细打量了秦言两眼,脸色微有变化,“这家伙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真是个奇迹。就算是我,想要治好他也得花费很大的 工夫,这样我们就没有时间去做那件事了。” 秦言闻言心中一喜。这个家伙真有把握治好自己的伤势!看来她的医术跟她的脾气一样超凡脱俗! “没关系。”叶飘零俊美的脸上浮现微微笑意,“我不喜欢欠别人恩情,先把这个情给还了吧。”柳宛筠轻轻叹息一声:“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他走运吧。不过,你还你的情,我的规矩却不能坏。”她转向秦言,秦言不等她开口就马上道:“仙子有什么吩咐,在下必当 竭尽全力而为!” 柳宛筠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这件事先欠着吧。不过,现在有几件小事交给你做。”“仙子请说。” 第二百九十二章 抓药 柳宛筠撕下一张纸条,在上面飞快地写下几个名词,然后递给秦言:“第一件事,先去外面把这些东西买来。” 秦言接过纸条看了看,上面都是极为陌生的词语,其中两样好像是药方名字,其它就一个也认不出来了。他皱起眉头道:“这些东西要到哪里去买?” 柳宛筠喝了口茶,悠哉道:“这些都是七星庄的特产,你自己去打听吧。这算是对你的一个考验,快去快回!” 秦言把纸条收起来,也不多说,大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背后又响起柳宛筠的声音:“记住,我只等你一天,如果明日一早你还没买到,就不用回来找我了。” 秦言的脚步顿了顿,没说什么,匆匆走下楼去。 现在已经临近中午,不知道这里晚上关不关门,必须得抓紧时间。先把那两副药剂买了吧! 他沿着街道而行,走入一家药铺,向迎上来的伙计说道:“我要一副霞新芽和一副安魂汤。” 小伙计脸上露出迷惑之色:“霞新芽,那是什么?安魂汤倒是听过,但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真对不住,客官,我们这里只负责抓药,不会开药方!”柳宛筠不是说这都是七星庄的土特产吗,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呢!秦言正要说话,这时忽听见背后响起一个温润的嗓音:“当归三钱,白芍三钱,川芎二钱,丹参三钱,柴胡 二钱,砂仁二钱,云苓三钱……这是第一副霞新芽。” 秦言倏然回首望去,便见一个月白儒衫的少年立于门口,目光澄澈,微笑如一轮暖阳,正朝自己看来。 苏夕颜!这家伙是慕鸿秋老鬼座下仅次于万流风的第二号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认出了本少爷的伪装…… 想起自己曾跟这个家伙大打一场,还放了这家伙的鸽子,秦言不禁后退了两步,勉强笑道:“原来是苏兄。” 苏夕颜微笑着道:“上次紫衣巷未能与秦兄一唔,在下深以为憾,不想竟在这里巧遇秦兄。不过,秦兄你的气色好像不太好?” 秦言干笑道:“上次,因为临时有点急事,所以……” 苏夕颜摆摆手:“无妨,这次也是一样。秦兄,不如让小弟做东,你我小酌几杯,如何?” “不了。我现在还有点急事……” “秦兄好像每次都很忙的样子。不知是什么事,说不定小弟可以帮上忙呢?”“这个,实话说吧,愚兄现在已经命不久矣,得抓紧时间准备后事,所以实在没有跟苏兄弟你叙旧的时间了,苏兄弟若是不介意的话——”就请圆润地滚出我的视野,怎么 样?苏夕颜俊秀的面容上笑意微敛,道:“秦兄看来还是对我深怀戒心啊。也是,我与秦兄不过见了两面,又是邪派弟子,原本就应该是敌人,秦兄有此态度也是正常。不过, 秦兄好像是初来乍到,对这里并不是很熟的样子,要是想买点什么东西可是会很麻烦的。不如我们来做个简单的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苏夕颜微微一笑,转向小伙计道:“党参三钱半,黄芪三钱半,肉桂粉一钱,炮姜四片,茜草根一钱半,艾叶两钱……这是第二副药,安魂汤。” 伙计匆匆去拿药了,苏夕颜偏头道:“秦兄,你还有什么要买的,一并说出来吧。” “还有三样,生花骨,答灯宴,芳华引。” 苏夕颜面色微变:“答灯宴倒还容易,生花骨和芳华引就有点困难了。而且这东西好像是给女人用的,秦兄怎么……哦,秦兄真乃性情中人,风流名士,小弟佩服!” 不是你想得那样!本少爷的理想可不是死在女人肚皮上! 待到伙计将药包好,苏夕颜接过来递给秦言,道:“秦兄,边走边说。”讲是边走边说,其实两人行走间隔了好几步距离,俱是沉默不语。直到走入一个偏僻无人的巷子里,苏夕颜才压低了声音道:“秦兄,你跟万流风交过手吧?我想知道,你 是怎么打败他的。” 秦言从他语中听出了端倪:“你想对付他?你和他同门十余载,应该比我更熟悉他的武技吧,怎么找上我来了?”“我和他同门十年,但是从没有跟他交手过。我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就不会动手。上个月,他终于突破了天元境界,然后一直在查那个曾在光义县打 败过他的人。我想,秦兄大概不会乐意听到这个消息……”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呵呵,因为那天碰巧我也路过了光义县,远远地看到了秦兄和玉仙子一眼。当然,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未能目睹秦兄的神威。所以,秦兄若是不介意的话,还望将当时 情景告知一二,小弟感激不尽。” 看苏夕颜的语气,他跟万流风结下的仇不小。赤炎洞内部大概也跟魔门一样矛盾重重吧! 秦言稍作沉吟,便将那一日与万流风的战斗过程简单讲了一遍:“当日的情景,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苏夕颜听了之后,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也就是说,除了以更强的力量压制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但他现在已是天元境界,想要以力压他谈何容易……”旋即他向秦言拱 了拱手:“多谢秦兄直言相告,这剩下的三样东西,就让小弟去替你取来吧!”他让秦言在此处等待,然后身法一展,就消失在秦言眼前。秦言发现自己已全然无法捕捉他离去的痕迹。除了自己灵觉衰竭的缘由外,还表明他的身法又更进了一步,甚 至比起全盛时期自己还要高出一筹。这一辈的天才们都在前进着,可以预见不久后的将来,他们都会成为武林中最耀眼的星辰。唯有本少爷却困于厄难之中,九死一生,危在旦夕……独孤胜,本少爷每天都会 挂念你的!两刻钟后,巷尾人影一闪,苏夕颜的身躯倏然出现在秦言面前:“不好意思,取芳华引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让你久等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伤势 秦言回到客栈时,却发现柳宛筠的房门紧紧闭着,他敲了两下,没有听到回应。 难道他们已经走了?他心中一紧,一拳砸在门板上,只听吱呀一响,内侧的铁闩呻吟着断成了两截,门扉轰然向两旁分开。然后,秦言就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两具半裸的身躯正纠缠着躺在床上,凌乱的被褥遮不住大片雪白肌肤,一眼望去就可看见触目惊心的弧线,旖旎淫靡的场景让秦言愣了一瞬,在两人怒不可遏的注视下慌 忙合上了大门,在门外还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走错了。” 他快步走开,行到走廊尽头,从窗台往下眺望,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喧哗声总算让他的心情平静了些许。 那两个家伙,白日宣淫也就罢了,怎么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本少爷撞破那两人好事,柳宛筠会不会因为脸嫩而直接赶我走呢?真是太不幸了! 一想到此处,底下的喧嚣热闹也无法抑制低落的心绪,秦言叹了一口气,暗道若是如此,也只能采取激烈点的手段了。 这时候,后面再度传来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叶飘零的声音响起:“好了,进来吧!” 没有直接赶我走,看来还是有戏!秦言收拾了心情,走入房中,偷偷打量着柳宛筠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才彻底放下了心思。倒是叶飘零脸上还残余着少许潮红,以他俊美的面貌,看上去竟显得有些妩 媚。 这小子,真的不是女扮男装吗?秦言心中再度生出这个疑问,看着他焕发出惊人美丽的面容,忍不住出声道:“你们俩完事了?” 叶飘零哼了一声:“别提了,都是你!小爷好不容易才硬起来,被你这么一吓,直接就萎了!” 一般的男人都很避讳这方面的事情,没想到他竟说了出来。秦言忙道:“真对不住!我在外面没听到声音,还以为你们都走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柳宛筠冷冷地打断他,“我要是不想给你治,就直接叫你滚蛋了,不会耍这种无聊的把戏。倒是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东西买了几样?” 秦言把肩上的包裹递了过去:“都在里面,你自己看吧。” 柳宛筠在桌上摊开包裹,又将其中的大小纸包都拆开来看,脸色微微变了变:“都齐了!你,老实交代,怎么会有这么快?” “遇到一个好心人,他帮我把这些东西都买来了。”柳宛筠和叶飘零对望一眼,眼中具有惊愕和狐疑之色闪过。他们在这里盘桓多日,才好不容易买到了九样祭品中的四样,而这小子出去才半个时辰的工夫,怎么可能……就 算这七星庄里真有专门助人为乐的好心人,也绝不可能有这个能力。除非是对这里极为熟悉、又拥有着相当大势力的地头蛇!“那你可真是幸运啊!”柳宛筠轻轻哼了一声,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从各个纸包中飞快地取出几样事物,然后道,“不管你是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都算你勉强合格了。过 来吧,我先给你稳定一下伤势。飘零,去把门关上。” “唉——”叶飘零长长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用脊背靠住门,嘴里喃喃的不知嘀咕些什么。 秦言走到柳宛筠面前,看见她用两根银针摆弄着一堆黄色的粉末,不时掺杂进去一些东西,好像忘了自己的存在。他轻轻咳嗽一声,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柳宛筠却没有理他。在一系列复杂的掺和、分离、施咒等手法后,她抬起银针,针尖上泛着点点紫色的莹光,明暗闪烁。 “东西是真的。”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转过脸来看秦言,“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替你脱衣服吗?” 秦言一边腹诽着一边脱掉了上衣。当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时,他清晰地听见叶飘零抽冷气的声音。 他不由露出一缕苦笑。昨夜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身躯时,同样也被惊吓住了。大半个身子都已呈现出黑紫的腐败之色,有几处伤势深可见骨,腐肉翻卷出来,另有些地方则已完全变形,露出晶莹的灰白色,那是失控的灵力所留下的纪念。两臂、肋 下的剑伤数不胜数,即使有秘术镇压,有些部位仍不断溢出血来,留下一道道深红的印痕。除去以瀚血主动去承受的一些小伤之外,最主要的伤势来源还是浩辰罡的洞玄经以及雁漠然最后那一剑,其次是从千丈瀑布跌落时所承受的冲击,与前三者相比,同样足以致命的何不凡的破碎之锤和王龙的四象伏魔倒显得没那么厉害了。当然,这两者也不是一般的高手能够承受的。对了!还有魔障被外力强行杀灭、以及强行耗费海量精 神力的代价,直接带来了灵魂上的重创。没有落到当场灰飞烟灭的结局,已经算是幸运了。柳宛筠细细打量着他身上狰狞恐怖的伤口,眼中神情渐有变化。她站起身来,围着秦言打量一圈后,脸上露出一抹奇异之色,道:“你这种伤势,在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所 有伤患里面,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了!” 叶飘零则看得有些心惊胆战,很快移开了目光,远远地道:“宛筠,你说他会不会走着走着突然一下就散架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柳宛筠唇角逸出一抹笑意,伸出银针在秦言后背某个部位点了点,问道,“痛不痛?” “没感觉。”柳宛筠又在其他一点地方指了指,询问了秦言的感受。她所指的部位没有什么规律,既非关键的穴位也不是啥致命点,但得到秦言的回答后,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探视的范围也越来越密集。到后来她甚至不再等待秦言回答,也不开口发问,两只手飞快地在秦言身上拨弄着,一寸寸地摸索遍了他整个上身,才吐出一口气,面容沉重地道 :“脱裤子吧!”看见她的表情,秦言也没有了别的心思,很快脱下了长裤。却又见柳宛筠摆了摆手:“衬裤也脱了……等等!飘零,你出去打一桶热水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治疗 叶飘零不满地叫了起来:“宛筠!为什么你一个女孩子都可以看,却要让我这大男人回避!” 柳宛筠淡淡地道:“因为我是医者,而你……我怕你会自卑。” “你!”叶飘零涨红了脸,使劲瞪了她几眼,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在门口又回头道:“只要热水吗?要不要顺便买口棺材回来?” “随便你。”柳宛筠说着,视线又落在了手中的银针上面。 秦言观察着她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柳姑娘,我这伤能治好吗?”“说实在的,我的把握也不超过七成。”柳宛筠支起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在秦言身上撩动着,“大部分外表皮肤已经坏死,生机已散,这下子麻烦了,不知道你五脏还能撑多久。还有,你的魂识也受了重创,只是凭着一种损耗寿元的秘术强行支撑……咦!”她转到秦言身前,仔细看向他的胸口,“这秘术,不是方老头的杰作吗!你还敢说你不姓 陆?” 秦言心思一紧,忙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不姓陆!” 柳宛筠粲然一笑:“就算不姓陆,也跟那姓陆的脱不了关系。说起来,按照江湖上流传的说法,你应该是姓……秦,是不是?” 这家伙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她不会把我卖了吧?秦言心头更是凛然,决定索性装傻到底:“你在说什么,我姓韩,跟姓陆的和姓秦的都没什么关系!” “你不承认就算了。”柳宛筠搬过他的脸,施针扎向他眉心,状似无意地低声道,“那点小钱我也没放在眼里。”秦言眼睁睁看着针尖扎来,只觉眉心一凉一痛,便有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柳宛筠盈盈而立的身影开始显得模糊起来。他强自扼住往后倒去的趋势,惊怒叫道:“你对我 做了什么?” “安魂汤啊!”柳宛筠微笑道,“只是剂量大了点,没有用热水熬开,可能效果猛烈了些,你可要忍住了哦!”“喂!你……”秦言往后退了一步,身躯开始摇晃起来,眼前旋转的景物扭曲分解成怪异的线条和形状,让他如坠噩梦之中。幸好他神志尚算清醒,凭记忆保持着身躯的平衡 ,摇摇晃晃却总算没有栽倒。好半晌之后,那阵眩晕感才过去,眼前的视野再度凝现成形,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柳宛筠似笑非笑的面容,她不掩眸中赞赏之色:“这么快就适应了,真是块不错的材料, 看来还有的救。” 秦言一松懈下来,只觉得刚才短短十几秒比大战一场还要累。他喘出几口粗气,发现身上已出了一身大汗,混杂着血丝呈现出暗红的色泽。“咚!”重重一响,不知何时进来的叶飘零丢下木桶,死死盯着秦言,颤着嗓音叫道:“为什么他那里是那样,而我的是这样,而且就只有这么点?你当初……”他说到这里, 又埋下头,重新提起木桶走到近前。 柳宛筠叹了一口气:“我早就说了让你不要进来,你那时候……那个,天生如此,不过那也是最适合你的,就不要再苛求了。” 叶飘零撅起嘴:“能不能把他的换给我?” 秦言差点跳起来:“小子,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吗?”他看着柳宛筠的脸,只见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把水倒进澡盆,一桶水不够,再多打点来。” “小子,你要记得管我叫大哥!”叶飘零恋恋不舍地从秦言身上收回目光,把水倒入大澡盆中,然后提着桶走了出去。 在他走后,秦言沉声道:“我说,你可千万不能答应这种荒唐事!” 柳宛筠道:“放心,不会让你糊里糊涂就被掉包的,如果要做我也会提前跟你说一声。” “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秦言冷冷地道。 “那可说不准。”柳宛筠唇角逸出一丝隐秘的笑意,开始往澡盆里添加药物,待到热水开始呈现出紫红的色泽后,她又用银针刺探秦言的身躯,这一次是下半身。 叶飘零来回跑了五趟,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柳宛筠摆弄秦言,半晌之后,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他跟我一样嘛!” 秦言未明白他所指,就听柳宛筠淡淡地道:“他到了这个地步若还能起色心,我倒真要佩服他了。” 即使秦言未经人事,也不能容忍这方面的嘲笑,正要开口相讥,又听柳宛筠道:“药已经好了,进去吧!” 大事要紧,秦言便闭了嘴,默默走入澡盆中。紫红的药水刺激着皮肤,传来阵阵针刺般的轻微痛感,如蚁噬骨,让他轻轻抽了口冷气。“如果痛的话就叫出来,不用忍着,但身体千万不要动。”柳宛筠说着搬过椅子坐在澡盆前,右手持针,左手芊芊玉指在他身上按扶,传过来一丝丝温暖的能量,缓缓渗入 身躯。澡盆中的水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冷却,反而越来越热,在一种奇异力量的烘烤下逐渐变得发烫,蒸腾出大片殷红的水气,将秦言的身躯笼罩其中。明溪医仙的手指拥有着神奇的魔力,仿佛是琴弦上音律大师的颤动,弹奏出一曲能让灵魂飞升的乐章。她所摸索之处,秦言生出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他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恍惚,隔着薄雾般的殷 红水气看着对面朦胧的美妙身影,如同欣赏着伴随乐章的舞姿,沉醉于其中,意志渐渐脱离了身躯的束缚,飘飘荡荡往上升去……在温热力量一丝一丝的运转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灵魂重新回归躯体,他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尤其是胸口比较憋闷。起初只是隐隐的感觉,但在随后的几个周天之后 ,这种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就像大热天被蒙在厚厚的棉被里一样难过。到最后他的胸口就像火烧一样,只凭他在千般苦难中练就的意志苦撑着。大约六十九个周天后,那只玉手透过来的力量倏然加重,一瞬间他好像被抛进了粘稠的大海,只感觉周围庞大的自然力量从各处扑压过来,如拍案惊涛一般狠狠击在他周身各处。他的身体如失去重量般被无形的力量撞飞起来,差点跃出澡盆,下巴重重磕在澡盆边沿,口中憋满了腥甜。身前玉手传来的力量又转为柔和,轻轻托起他的身躯,引导他再度落入药水中。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偏过头绕开两人,张嘴飙出一口血箭,在墙上画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图案。 第二百九十五章 试药 外界的力量更加迅速地往体内渗入,秦言感到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玩弄着,挤压着,无法动弹,精疲力竭。不过,以往胸腹间那股隐隐的恶心感却终于消去了,经 脉中开始有胀痛的感觉,那是自我力量即将回复的征兆。 隐隐约约中,他听见叶飘零的声音:“他怎么了,不会死吧?” “你什么时候见我医死过人?” “呃,我不是怀疑你的医术。只是他刚才的动作幅度太大了,看起来很像是垂死挣扎呀……”仿佛在混沌中过了许久,秦言的意识刚回到身体,便有一股剧烈的阵痛从身体各处一起袭来,头部像被人撕裂过一般。饶是以他的意志,仍无法忍受这样的痛楚,抽着嘴 倒吸一口冷气。这一声之后,他却发现浑身痛苦如潮水般退去,更有一种奇异舒坦的感觉由胸及腹走遍全身,畅快得几欲呻吟。 澡盆中药水尚温,大概所过的时间并不是太久。 他睁开眼,柳宛筠未施粉黛的清雅面容映入眼帘,眸中似乎蓄含着淡淡的关怀。 “怎么样了?” 秦言低下头细细体会体内游动的生机,欣喜地道:“我感觉好多了,过不久应该就能恢复了吧!”“错了!不要太得意忘形。”柳宛筠的语气一下又冷了下来,“这仅仅是第一步而已,我只是暂时留住了你的性命,引发你体内所剩的生机,让你不至于走着走着就突然死了 。不过你若是妄动内力跟人动武,情况依然会继续恶化。要想完全恢复的话,还需要一段漫长复杂的过程。” “那就有劳柳姑娘了。”“不用太感激我。”柳宛筠微微一笑,不知是秦言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那笑容中透出几分邪气和诡异,“我也是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正好拿来试验一些想法,嗯,就当 是公平交易吧。不过,你欠我的那件事,还是要做的。” “柳姑娘放心,我……” 柳宛筠挥了挥手:“客套的废话不要多说,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好了,赶紧穿上内衣,坐到床上去!”“坐到床上去?只是让我坐下吧?”秦言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果说脱衣服疗伤只是迫不得已的话,坐到床上去就有些逾矩了吧,毕竟那也是这对小夫妻不久前才恩爱过的地 方啊……“叫你到床上去,现在是你报答恩情的时候了,我要做个实验!”柳宛筠拿起毛巾往秦言脸上扔去,被他一把接住。秦言看她一脸严肃的表情,于是也不顾忌那么多了,擦 干身子穿上衣服然后趿拉着鞋,端端正正地坐在床铺的最边沿。 “把鞋子脱掉,盘膝坐好。知道怎么盘膝吧?”柳宛筠面露不满之色,又向叶飘零道,“你去把水倒掉。倒在远一点的地方。” 叶飘零正坐在床沿另一边,看着满满一澡盆的水高声抱怨:“为什么又是我!又不是没有别的男人了!” “因为我们俩正要做一个很重要的实验。要不然换你来?” 叶飘零马上不抱怨了,单薄的身躯抱住澡盆,留下一句“别把他弄死了”,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看见叶飘零的反应,秦言开始担忧起来。他的瞳孔为之收缩,不安地问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放心,这么难得的材料,我会好好珍惜的。”柳宛筠摆弄着大大小小的银针,一双玉手在满桌子各色各味的药物中飞快穿梭着,头也不回地道。在她的挑动下,好几碗药 汁散发出刺鼻的味道,秦言远远闻着都觉得难受。 片刻之后,柳宛筠端着一个小碗转过身来,柔声道:“来,把这碗药喝了。”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呈给秦言面前,无比浓郁辛辣的气息冲得他赶紧转过脸去打了个喷嚏,苦着脸道:“全部要吃吗?” “对,喝光。放心,不会死人的!” 柳宛筠的声音越温柔,秦言越觉得危险。尤其是在她加了最后一句话之后,秦言开始在心里盘算起脱身的对策:装晕?说肚子疼?还是假装真气出了岔子? 未等他下定决心,等得不耐烦的柳宛筠直接伸手捏住他下巴,搬开他的嘴就往里面灌,同时还道:“全部喝下去,要是漏了一点,我饶不了你!” 本来想大力挣脱的秦言听见她这句话,只得闭上眼硬着头皮将灌进来的东西全部往喉中咽去。舌尖上传来的味道,一开始只是十分的苦涩,接着就如同针扎一般痛苦。秦言的面孔几乎变了形状,但还是强憋着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吞入肚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咽下了一 大把钢针,或者一团火焰,从口舌到咽喉,再到食道,被那极度刺激性的痛苦直接烫得失去了知觉。 柳宛筠放下碗,满意地看着他把药汁全部吞了进去,一探手捏住他的脉门,轻声问道:“苦不苦?”秦言额上冒出的冷汗和通红的面目已经说明了他此刻的感受。他张口想说话,舌头却不听使唤,只喷出了一口灼热得如同火烧的气息,伴随着含混的鼻音。最后,他只能 以点头来回应。 “很不错,真的很不错,你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实在是太难得了。”柳宛筠欣喜地握紧了他的右手,“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不要急,等一会儿再说话!”秦言的身体开始微微战栗起来。那团污浊的汁液进入他食道之后,灼热的能量开始不安分地往四面扩散,使得他四肢百骸都开始遭受磨难。此时他五脏六腑都几乎焚烧起 来,那痛苦几乎跟施展舍生诀时有得一拼。但当年他拥有强悍的神魂力量,能够直接镇压住痛苦,而现在就只能以本身的意志力强行忍耐这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身躯内脏都像是被烧干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那痛苦才终于消散。“喂,喂……”耳旁传来急切呼唤声,他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焦距慢慢凝实,眼眸渐渐恢复了一些神采,看见柳宛筠和叶飘零都在面前,发出呼唤的正是叶飘零。 第二百九十六章 诡术 一见他恢复过来,柳宛筠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说说你的感觉,怎么样,那药的味道是不是很苦,是像黄连,还是杏仁?……” “都不像。那是一种极度极度苦的味道,苦到我无法形容……” “那咽下去之后呢,多久之后扩散的,效果怎么样,你的肝肺脾胃是什么反应……” 秦言被她一大串问题搞得头昏脑胀,半天之后才解脱出来,看着她握着笔在一页书卷上写下文字,不禁有种噩梦初醒的感觉。 叶飘零在一旁同情地问道:“韩兄弟,你吃下那碗药后,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比如身体变轻,头脑清明什么的?” “完全没有。”写完笔记的柳宛筠抬起头来道:“那种药是普通人用来伐毛洗髓、排出体内杂质的,对他这种人就没什么效果了。而且,按我的估计,一般的药在他身上只能发挥出一两成 的效果。不过服药的感受还是能完整体验到的。” 叶飘零睁大眼睛道:“听你这么说,韩兄弟应该是很了不起的高手咯?”“当然很了不起。能够完全清醒地吃下我这副药还能保持脊背挺直的,你见过几个?说起来,他也真不愧是——”说到这里,柳宛筠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转过话头,“ 飘零,你不是一直想要培养出男子气概吗,那就应该多向他学学!” 这时候,被柳宛筠难得夸奖一回的秦言一翻身仰面躺倒在大床上,一脸有气无力的姿态,再也站不出柳宛筠所说的半点“男子气概”来。 柳宛筠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可以休息两刻钟,然后我们进行下一个实验。”“不是吧?”秦言近乎哀嚎般道,“柳姑娘,这七星庄乱得很,实在不是个搞研究的好地方,你们早上不是还被人追杀了吗?我们还是赶紧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从长计议 吧!” “放心,这地方我也不想多呆。不过要走也不是现在,这个实验做完后,我会让你好好休息的!”秦言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祥的味道。他接过叶飘零递过来的丝绢,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望着埋下头翻看一本古老发黄的书册的柳宛筠,心想今天怎么都躲不过这一劫了 ,还是早死早超生吧,于是开口道:“柳姑娘,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柳宛筠惊讶地道抬起头来:“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啦?” “我困了,想早点睡觉。”秦言掩饰着言语中的紧张。 柳宛筠点点头:“那好,你就像刚才那样,盘膝坐好。对了,先把上衣脱掉。”待秦言依言坐正,她便拿着一个小匣子走到床边坐下,打开匣子,那里面排列着大大小小数十根银针。她随意撩起四根,手指轻缓地自秦言背上拂过,那四根银针悄然便 插入了秦言后背各处要穴上,伴随着酸麻的力量渗透进来,使得秦言开始感觉到浑身各处开始发痒。 “不要动,不要抓,千万不要往后靠,要是针头再多进去一些,那就连神仙也就不了你了!”医仙子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下手,二十多根银针很快都在秦言身上找到了位置。秦言感觉身上的瘙痒越来越盛,拼命以意志去对抗想要伸手去抓的渴望,这时候他听见 柳宛筠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快走几步抓起桌上古籍看了看,然后一脸歉然地朝他望来。 秦言觉察到不妙,大叫起来:“喂!你不是想说这种东西没有解药的吧?” 柳宛筠干笑几声,道:“也不是那样啦!只是缺少某样药物,没法进行中间的一个步骤,不过不要紧,以你的意志和体质,应该能撑过去的吧!”“缺少东西你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自称医仙!我说,赶紧把这些见鬼的针都取出去吧……”秦言这时候几乎想骂娘了。若不是顾忌着自己的小命在对方手里,他只想把面前 这家伙按在地上痛打一顿。“谁让你伤势这么重,一下子把老娘的药用了个干净,这种事情怎么能怪我!”柳宛筠柳眉微微竖起,旋即又道,“不要紧,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代替。来,把全身的神经 都放轻松,放轻松……” 她想要催眠秦言,温婉柔美的语调倒是很动听,可是这个时候还能把神经放轻松下来的,可真是神人了!“你身上的肌肉绷得太紧了,不要担心,肯定会完好无损的,只要你不要倒下去碰到针就行了。嗯,闭上眼睛,放轻松,放轻松……”柳宛筠的语调像是咏唱一般,渐渐散发 出奇异的魔力,“你正躺在一片非常美丽的沙滩上,蓝天白云,海鸥快乐地旋绕,温柔的波浪就在你脚下轻轻拍打,那动人的声音便是世上最温柔最优美的歌声……” 秦言想要努力去配合她,可是他无比苦闷地发现,无论耳畔的歌声多么美妙,还是比不过那极度痛痒之感的威力。他不但没能放松,额头上的汗水反而愈发多了。 柳宛筠发现了这个现象,气地哼了一声,转头向叶飘零叫道:“飘零,你来给他唱歌!” “啊!我?”叶飘零张大了嘴巴,俊美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赧然,连连摆手,“不不不,还是你来,我这个样子唱歌会很奇怪的……” 柳宛筠想了想,认同了他的说法,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开始轻轻吟起来:“你现在正飞翔在天空,微风拂过脸颊,那种美妙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正所谓是……” 这一次她一边引用古人的诗句,一边用手在秦言身上轻轻拍打,总算起了效果。 秦言感觉自己身上的痛苦正渐渐淡去,灵魂也几乎飘飞起来,周围的情景都显得飘渺而不真切,唯有那温柔的歌声萦绕耳畔,悠然沉醉。 看着脸色渐渐平静下来的秦言,柳宛筠和叶飘零对望一眼,比划了几个手势,叶飘零便有些不情愿地起身,匆匆走出去了。 在宁谧的空气中,似梦似醒,恍然如醉。朦朦胧胧中,秦言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秦言。”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手脚 柳宛筠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仔细观察着他的眼皮,又问道:“你是不是婆娑门首席弟子?” 即使在睡梦中,秦言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柳宛筠紧张地屏住呼吸,发现他并没醒来的迹象,只是如机械般木然地道:“不能说。” 警惕性还真高! 柳宛筠蹙起秀眉思索片刻,决定换一个迂回缓和的方式,于是轻声道:“有一个叫歌行烈的人,他前几个月突然失踪了,很多人说他去了某个地方……你,见过他吗?” 在她期待的注视下,秦言以极小的幅度点了一下头。 这个结果令她大为振奋,又小心地追问道:“他是不是成了你的师弟?” 秦言又点了头。 “那地方的人,我是说所有跟你一辈的,都是你的师弟吗?” 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柳宛筠得意地一笑。想了想,道:“那么,你这次下山来,是不是要去螟……嗯,一个以结网的虫子命名的组织,去做一件大事?” 秦言这次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在犹豫和思索,好半响后,他才点头。 “你去那,是要做啥呢?联合赤炎洞,把正道高手一网打尽?” 这一次意外地得到了否定的回答。饶是柳宛筠对江湖势力争斗不感兴趣,这时也不禁被吊起了好奇心,追问道:“到底是干什么,难道是针对邪派的?快告诉我!” 这时秦言的眼皮忽然急剧跳动起来,喻示着他马上就要清醒了。 柳宛筠恨恨地咬了咬牙,又有些紧张,看到他睁开眼后,抢先开口道:“你感觉怎么样?”秦言的眸中还有些迷茫,怔怔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两秒才恢复神志,想要回忆起刚才如坠睡梦中的感觉,却又觉难以记得真切,皱着眉头道:“感觉很不好。刚才,你趁我入 睡的时候做了什么手脚?”“开玩笑吧,我能对你做什么手脚?”柳宛筠一脸淡然地道,“我问你有没有什么感觉,既然你说不出所以然的话,那我们就进行下一步吧!好了,闭上眼睛,再放轻松点。 ”看她满脸严肃的表情,秦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心了。现在酸痒的感觉已经渐渐淡去,不过细小的痛感还是断断续续地传来。随着柳宛筠再度响起的幽然吟声,秦言感觉又将进入神魂飘渺的状态。他这次多留了一个心眼,借着体内微弱的痛感努力维持住灵台一点清明,然后敛容凝息,装作沉醉的样子,打算看看柳宛筠到底做了什 么。“你现在漂浮在水中,春暖花开,阳光很温暖……”柳宛筠轻声念诵着,一边观察着秦言的神情,见他似乎是入了梦的样子,然而那眼皮轻微的颤动却瞒不过她的眼睛。她继 续念出两句描述闲适风情的诗之后,见秦言还是没有彻底进入状态,于是嘴角渐渐浮现出一抹冷笑。 好小子,居然玩到我头上来了! 她忽然换了一种语调,柔声道:“好了,现在慢慢抬起你的左脚,对,就是这样,慢慢抬起来,再抬高一点……” 她语中暗藏魔力,秦言即使没有刻意动弹,也感觉自己的脚不由自主地慢慢抬了起来,伴随着轻轻的哼声,往高处翘去。 不过,好像有点不对啊。以盘膝的姿态,脚还想怎么抬高? 脚部传来的剧痛让秦言分了神,于是砰的一声,跌回了原点。 柳宛筠不满地哼了一声,又道:“不要气馁,放轻松,再重新来。现在,放慢你的呼吸,把脚缓缓抬起来……” 那温柔而怪异的语调听得秦言有些悚然,暗想这家伙不会是想把我做成扯线木偶一类的东西吧?但右脚已经不由控制地自己抬了起来。剧痛的余韵犹存,秦言可不想再来一次了。这回一等到右脚刚刚上升了一点幅度,他就刻意挣扎身躯,摆脱出柳宛筠的催眠控制, 让右脚落回床上,然后装作刚刚清醒过来的样子,睁开眼睛道:“柳姑娘,刚才……”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柳宛筠两下脱掉了鞋子,一点也没有女子应有的矜持,爬上床来跪在秦言跟前,厉声道:“把你的右脚抬起来,狠狠抬起来!” 喂!真的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柳姑娘,你不要这样子——”“闭嘴!再抬高一点!”柳宛筠干脆托起了秦言的右脚,使劲往上一扯。秦言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又不敢往后靠,这一下子痛得几乎要惨呼出声,额头渗出大片冷汗, 高叫起来:“你想要我的命吗!” “谁让你不听话!”柳宛筠恨恨地还不肯放手,继续握着脚往上抬。秦言用手往后撑住,才没有倒在床上,大叫道:“快住手!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胡说八道,我看你还挺能撑的嘛!” “放手,别这样……” 两人的吵闹惊动了走廊外的叶飘零,他推门闪身进来,看到柳宛筠和秦言在床上肢体交缠的景象,不由瞪大了眼睛:“喂!我说,你们两个,有点过分了吧!” 秦言流着冷汗道:“这都是她的主意!”柳宛筠脸上的恨色迅速褪去,转身缓缓将鞋子穿好,淡淡地道:“好了,实验告一段落,你可以休息了。”她两手飞快地自秦言身上拂过,一大把银子转眼就被收的一干二 净,被她整齐地叠放在小匣子里。然后,她又将桌子上的药材都收入包裹,起身往外走去。 叶飘零几步跟上去:“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当然是另外找个房间。难道我们三个挤一张床吗?哦,其实也可以,只要你愿意挡在中间就行。” “那个,还是再找个房间吧!” 看着那两人走出去关上门,秦言舒展身体躺在床上,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 那位传说中的明溪医仙,虽然留住了他的性命,但也像个小恶魔一般肆意作弄着他的身躯,陪在这样的人身边,真让人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也罢,只要她能够医好自己的伤,其他的都可以忍了吧! 哎,不知明天还要遭受怎样的折磨……怀着一丝担忧,秦言满心疲惫地睡了过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野岭 夜半,睡梦正酣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床头,秦言也于此时惊醒过来。看到来人是叶飘零,秦言才松下心神,暗暗不满于自己的警惕。看来灵觉受创确实很严重,以至于自己的反应慢了太多,如果靠过来的是别有用心的人的话,本少爷恐怕 难以躲过这一次偷袭。 叶飘零走到近前,借着月光看清秦言的脸,惊讶地道:“韩兄弟,你没睡?”“不,刚醒。”秦言打了个呵欠,一脸睡意地道,“叶兄半夜三更不睡觉,找我有什么事?”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猛然惊醒过来,蜷着身子往后缩了缩,道:“叶兄,你不会 是想……不不不,别这样!”“你在想什么?”叶飘零疑惑地看着他的反应,随后也想到了某个方面,俊脸微红,嚷道,“谁让你往歪处想的!还有,要叫我叶大哥!算了,没时间跟你罗嗦,快起来吧, 我们要走了!” “啊,怎么在这时候走……”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柳宛筠轻轻的唤声,叶飘零道了一句:“我们在楼下等你。”就转身走了出去。秦言不明白柳宛筠为何要挑到这个时候离开,对于想要对付他们的人来说,夜晚反而更方便下手吧。不过他并没有多想,既然柳宛筠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只需要跟着就行 了。 他穿好衣物,快步走下楼去。柳宛筠和叶飘零各背着一个包袱,正在楼梯口等着他。秦言看见他们,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柳宛筠将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等到秦言走到身前,柳宛筠才 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出声,跟着我。” 说完,她领着二人绕过走廊,转到了后院。 后院中一片荒芜,草丘高低不平,却还有四五名护院在此守卫。三人皆是手脚轻灵的武者,小心翼翼地躲过这几名护院的巡视,先后从墙头翻了过去。仨人默不作声,一路狂奔,跑过数条街道,一直到出了七星庄地界,又往南行了二十余里,沿着越来越崎岖的道路,来到一片荒凉的山野。如此强度的奔行,柳宛筠和秦 言两人还好,叶飘零却已累得气喘吁吁了,只得停下来暂作休整。 “这是要去哪?” “不知道。只要能甩脱那帮人就好!” “那现在甩脱了吗?” “不知道。”秦言环顾四周。此时他们正处于一个荒凉的山坡上,附近是茫茫的荒野,高峰深涧起伏,在黑夜中投下青黑色的巨大暗影,四围杂草丛生,不见人烟。惨白的月光透过云 层罩下来,给这原野更带上了一股阴森的味道,像蒙着一层灰暗的纱。 凄清冷寂的氛围里,只剩下叶飘零刻意压抑的喘息声。秦言举目远眺,看他们来时方向沧雾缭绕的地方,并没有敌人追出来的迹象。 “好像真的摆脱他们了。” “嗯。”柳宛筠点了点头,随后又陷入沉默。附近一片死寂,偶尔经过的飞鸟也似感觉到了这里格外浓郁的阴沉怨气,匆匆掠过不敢发出声响。这时候,叶飘零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喂,看那边,好像有户人家!”他伸手指向南方,秦言两人随之望去,果然看见山野遥远处的薄雾之中隐隐约约坐落着一个村落,刚巧被黑山的阴影遮住,若不是叶飘零指出来,还真是难注意到这 个地方。 “过去歇一歇吧!”叶飘零眼巴巴地望着柳宛筠,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实在是累坏了,只盼着赶紧找一张床趴上去才好。 柳宛筠不置可否,她看向秦言,问道:“韩公子,你怎么看?”秦言有些迟疑。这种荒郊野岭遇到一个小村落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该不是山精狐妖之类变的把戏吧?如果按他的想法,随便找个栖身之地打坐歇 息就能熬到天亮了,不过看到叶飘零只差把舌头吐出来的疲态,他同情地道:“我随你们的意思。” “那就赶紧过去吧!”叶飘零抓住柳宛筠的手,拽着她就往坡下走去。 秦言走在他们身后,看着前面两人离村庄越来越近,身形就要投入到缥缈雾气后的宅院阴影中,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妥的感觉。他脚步一顿,刚想出声叫住前面两人,不过心头那股莫名之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消散的无影无踪了。他自觉并没有充分的理由来阻止,而且凭柳宛筠地元等级的身 手,一般的山精狐妖也不够她打的。 他自嘲一笑。自从岑关岭一战后,他颇有些疑神疑鬼的错觉,偏偏魂识受创严重,大部分的直觉事后证明都是谬误,今天也就不要说出来扫兴了吧!他踏着轻快的脚步跟上柳宛筠,从村庄中央穿过。寒冬夜半的风吹在身上煞是难受,他们快步来到一座大宅院前,柳宛筠示意两人在后等待,然后走上前去轻叩门环,轻 声道:“里面有人吗?”轻细的声音在幽静的夜里却显得突兀,打破了沉睡的村庄。几息之后,只听嘎嘎的推门声响起,随即就见几点光亮从门缝透了出来,接着现出一个暗淡的影子,发出苍老 的声音:“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吗?快请进来,我家老爷一直嫌这里太冷清,难得有贵客上门,快快进来!阿旺,快去通报老爷!” 叶飘零激动地快步走进院中,道:“多谢老先生,其实不用惊扰你家老爷,我们只想在这借宿一晚,只要有张空余的床铺就行了。” 那面容和声音一样苍老的老仆人道:“贵客远道而来,老奴岂敢怠慢。老爷早就吩咐了,只要有客人来,马上就报与他知晓……” 这时就听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屋内传来:“老赵,贵客在哪呢?快,掌灯,我要亲自迎接!来人,快去准备饭菜,客人们走了大半夜,一定都饿坏了吧!”三人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富态的员外在两名瘦小仆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做客(上) 那员外很是热情,非要大摆宴席请三人吃够。只是柳宛筠执意拒绝,推说身累体倦,那员外才作罢,让人为他们准备了两个房间,才依依不舍地回去歇息了。 秦言坐在床头,透过窗外扭曲的槐树的阴影往天空望去,只见夜幕深如浓墨,暗得不见一点光源,来时的弯月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他用厚软的被褥蒙住脑袋,身体蜷缩成一团,听着屋外沙沙的草叶声在幽静的夜里响成一片,仍然觉得格外寒冷。 唉,想本少爷堂堂一条铁打的汉子,如今竟连这小小的寒意也撑不过去,好生悲惨!他触目伤怀,不想还好,一想更感觉身上越来越冷,竟情不自禁地打起哆嗦来了。这胖员外送来的被子,看上去是又厚又软,实则比枯草败絮还不堪,根本抵不住严冬的 酷寒。 秦言缩成一团,憋住一口内息,以近似于荒灵咒的方法运使内力在身体中游走,才感觉手脚渐渐有了点热量,看样子勉强能撑过这一晚了。听着屋外草木被寒风吹动的悉率声响,他觉得一股倦意涌上来,迷迷糊糊地就要睡去。就在那将睡未睡的混沌中,他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清幽的低吟声:“花非花…… 雾非雾……” 他以为是梦境中的幻听,就要继续沉睡,然而片刻后便猛然惊醒,背脊渗出了大片冷汗。 不是做梦!那声音仿佛就响在他耳畔,若有若无,徘徊萦绕,带着一股令人战栗的诡异旋律,飘飘渺渺地敲打在他灵魂深处。 干他娘的,今儿个真是撞鬼了! 他没有轻举妄动,维持原本的姿势,默默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若无若无的私语声好像就是在他脑后,但等他细细体会时,却又仿佛分散在各处,在这幽静的夜晚也不显突兀,只是让这凄清冷寂的气氛更加浓厚。 秦言听了片刻也没有结果,在心里暗暗叫骂:要不是本少爷今日龙体欠安,非要把你这装神弄鬼的家伙打出屎来不可!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当那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秦言忽然猛地掀开被子,上半身倏然竖立起来,然后就看见了那个静静站立在窗前的白色影子。那果真是个鬼影,面目在漆黑的夜晚中看不清晰,只见她白衣如雪,姿态状似素雅,凌乱的长发在寒风中飘荡,而那模糊的面目中一双幽若寒潭的眼珠,正定定地瞧着床 上的秦言。是个艳鬼!嗯,也许还是个狐仙。秦言在心中道。在众多坊间杂谈中,就有女鬼吸食男子精气的恐怖传说,也有女鬼倾心于书生、互相爱慕却天人两隔的凄美爱情故事, 但对秦言来说,第二种是不可能了,只盼不要是第一种就好。 他回忆起女鬼念叨的诗句,夜半来,天明去……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这家伙想干嘛?本少爷可是个正经人!一人一鬼对视了半晌,那清幽的低吟声又一次自秦言耳旁响起,不过秦言并没有回头,他知道声音的源头就是眼前之物,一个妖魅想要弄这点把戏实在太容易了。嘿!若 是他没有受伤,说不定还能以更加精妙的功法反过来吓这女鬼一跳。不过现在嘛,只盼能拖到天亮,就算是保住这条命了……女子见他不为所动,眼中似乎透出惊疑之色。她袖臂微摆,往前跨出一步,就已穿过窗台和墙壁,来到了屋中。她目光不离秦言,开口吟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 天明去。”念到此处,她停下来看着秦言,眼中似乎含有期待之色。 秦言不假思索地将后两句念了出来:“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然后笑了笑,道,“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莫非是在等人?”女子轻轻嗯了一声,再度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他床头坐下。这时候秦言终于看清了她的面貌,只见她娇靥柔美,琼鼻樱唇,一双眼睛脉脉有神,只是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 ,看起来楚楚可怜,能够轻易勾动男子拥之入怀的欲望。但秦言神情木然,没有丝毫触动。他知道,如此美丽的面容之后,很可能是一只狐狸毛绒绒的长脸。这还算好的,更有可能是一张长满了蛆虫、狰狞恶心的散发出恶臭的 死尸面孔,那可真要让人做噩梦了。他见这女子不愿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便轻轻咳嗽一声,道:“姑娘莫不是在等我?唉,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看姑娘你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 说出来让我听听吗?说不定我可以为姑娘开解开解呢……” 另一间房中,叶飘零搂着柳宛筠,借着她身上的体温,才勉强抵御住冬夜的寒意。在一路跑来的过程中,叶飘零出了一身大汗,后来被夜风一吹,更觉得冷,额头也有些滚烫了。柳宛筠知道他是受了风寒,给他吃了点药,就陪着他一起睡了。要不然其 实在这种陌生诡异的地方,她更愿意钻研医术来熬过下半夜。 但是叶飘零却总是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他觉得有些尿意,便走下床去到门边,神志不清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当心点,快去快回!”柳宛筠交代了一句,也听到了叶飘零含混的回答,便没有多加在意。 其实床底下是有夜壶的,只不过他们两个都是有洁癖的人,宁可辛苦跑远一些。 柳宛筠背靠在枕头上,无聊地打着呵欠,也觉得有些困了。只是这枕头好像石头一般僵硬,硌得后颈很不舒服,她正好借此强打精神,在困倦中维持一丝神志。 正当她恍恍惚惚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高亢凄惨的大叫,一下子被惊醒过来。 “哎呀娘啊!” 那是叶飘零的声音!不过好在中气尚足,应该是没受到什么伤害。“咚咚咚——”脚步声急促而慌张,叶飘零一把撞开门冲了进来,此时的他神志已经被吓得完全清醒了,无比仓皇地跳上床,大叫道:“茅厕里有一只吊睛白额大虫!” 第三百章 做客(中) “什么?大虫?” 柳宛筠还待要问,就见叶飘零一咕噜钻进被窝里,紧紧抱住她的身躯,瑟瑟发抖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好了!”柳宛筠轻轻抚摸着他光滑的背脊,有些好笑地道,“就算遇上了大虫,你又不是打不过,何至于吓成这样。” “可是那只大虫真的很吓人!” “算了算了,好好睡吧!哦,对了,你解过手了吗?就用夜壶将就一下吧!” 叶飘零在她怀中摇头:“不,没心情了。”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后,柳宛筠忽然觉得周围冷了起来,好像有股阴沉的气息在身边萦绕不散。她皱起眉头,隐隐嗅到了一丝腐臭的味道,不过在这寒冷的空气里并不明显 。若不是她尝遍百草、嗅觉灵敏,还真是难以察觉。她开始感觉到了诡异,迷蒙的睡意一扫而空,想要叫起叶飘零,然而低头一看,叶飘零已伏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安详的面容带着一抹病态的潮红。柳宛筠犹豫了片刻,还 是不忍叫醒他,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 这宅院,有古怪!此时已近四五更天,过不了多久天就会亮了吧!但这时候往外望去,天空像被涂了厚厚一层浓墨,不见一丝光亮。临近破晓前的时分最为黑暗,寒气也越来越重,好像要 突破真气的阻隔,直往人身体内部渗去。幸好柳宛筠身怀绝学四九玄功,端的玄妙异常,牢牢护住了两个人的躯体,不露出一丝空隙。 不过她开始担心起秦言的安全。都说神鬼怕恶人,但那家伙不管当初有多么厉害,现在却是几乎弱不禁风,一个人陷在这鬼地方,可不要出什么事…… 黎明前的黑夜最是难熬,周围一片幽静,柳宛筠细细去听,远处连风声都静了下来,只有叶飘零轻微的呼吸,在她怀中低低响起。忽然,这幽静被一声吱嘎的推门声打破,随即就见几点光亮从门缝透出来,接着现出一个暗淡的影子。就像临近破晓的钟声在催促,随着这点光亮出现,柳宛筠惊骇地看 见房门外诡异地现出无数道身影,他们一个个拖着僵硬的步子走了进来。视野一阵恍惚,柳宛筠陡然发现自己睡的这张床竟置于一片荒野的羊肠小路之旁,无数招魂幡在空中飘旋,纸钱黑灰的味道弥绕鼻尖,幽幽的磷火充斥在草坟荒冢之间…… 而那些人影正沿着小路走来,一言不发地行到近前。宅院小屋、荒原野路两种情景在她眼中重合,俱都显得模糊起来。饶是以柳宛筠的胆识,在此等诡异的景象面前也不禁觉得背脊有些发凉。却在这时,她怀中叶飘零大叫 一声:“不要杀我!”竟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然而好不容易逃脱噩梦的他,接着就发现现实中的情景跟噩梦一样恐怖,他再度惨叫一声,抱着柳宛筠瑟瑟发抖。 “别出声!”柳宛筠捂住他的嘴,“不要轻举妄动,熬过去就可以了。” 那些人从一旁的小路上走过,脸色僵硬而麻木,好像并没有看见他们,自顾自地走到了前处。柳宛筠和叶飘零一动不动,默默看着这群人一一走过,待到他们走远,才悄悄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候,那群身影中最后一人忽然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但柳 宛筠和叶飘零偏偏从中看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啊——”叶飘零像兔子似地把头埋入柳宛筠怀中,尖声大叫起来。柳宛筠没有安慰他。那一瞬间,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全身血液仿佛冻结了刹那。直到许久之后,周围的景象再度凝实成深宅小屋,窗外如同呜咽的风声才将她 唤回神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狂跳不止的心脏,拍打着叶飘零的后背,柔声道:“不要怕,你不是说要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在她的抚慰下,叶飘零抬起头来,泪眼婆娑:“谁知道男子汉这么难当啊!早知道就该让你来当,我还是做我的叶家二小姐好了!” 柳宛筠淡淡一笑:“我可没办法给自己剖腹做手术。你上次的伤还没有完全复原,就算想换回来,也得等一段时间。” “换不换都无所谓,我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赶紧走吧!” “走不了了。”柳宛筠低声道,“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只要熬到了天亮,一切都好说。” 叶飘零定定地望着她,吞了口唾沫:“你是说,这地方真的有……” 柳宛筠点点头:“我来的时候就感觉死气有点重。而且,你闻没闻到一股尸臭味?” 叶飘零把她的手臂抓得更紧了:“不要吓我……哪个小鬼这么不长眼,敢惹到你头上来?”“不长眼……”柳宛筠露出苦笑,“其实应该说,是我们不长眼才对。这种地方……”她话没说完,外面一股大风吹来,刮得珠帘哗啦一响。叶飘零吓得怪叫一声,颤声道:“ 我们……还是去找那个家伙吧!”柳宛筠不置可否。在这种情形下,有个男人在身边确实会更有安全感一些,这无分修为,只与女子普遍的依赖心理有关。但是身为明溪医仙的她对此刻的境况有着清醒的 认识,现在隔壁的那家伙可能已经自顾不暇,比这边更为不堪。 不过经不住叶飘零再三恳求,她只得无奈地起身,帮助软绵无力的“少年郎”穿好鞋袜,扶着他往门外走去。 为了缓解气氛,柳宛筠调笑道:“待会儿见了他,若是要挤一张床的话,你得睡在中间。” 叶飘零脸上本就发烧,这会儿更是红得娇艳欲滴:“睡就睡嘛,反正就要天亮了,本少爷堂堂男子汉,难道会怕他不成!” 伴随着轻笑声,门吱呀打开,柳宛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门外是漆黑一团的混沌,仿佛悬于虚空,底下浓浊的黑色粘质翻腾着,像是云团雾气,又似无底深渊。 两人一起怔了怔,随即,叶飘零张口大叫起来:“韩兄弟,你快出来!大哥找你有事!姓韩的,你到底在不在,听到没有……”声音一波波散开,没入到混沌中,却似被吞噬了一般,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第三百零一章 做客(下)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中。 “原来姑娘竟有着如此凄惨的身世!唉,真是上天不公,徒叫有情人伤心,可怜可叹……”秦言一边说着,一边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露出十分感动的神态。其实所谓凄惨的故事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自始至终,那女子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以点头和摇头回应。秦言从她的身世开始猜起,发挥出当年在魔门厮混的本事,再根 据坊间流传的志怪小说套路加以猜测改编,硬是把这女子的来历给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真是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有情人被迫分离,不得善终,一个举步赴清池,另一个自挂东南枝,可惜下葬之地相隔百里,直到死仍未能在一起…… 秦言悄悄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夜色浓浊,不知何时方晓。但这女子的身世既然已经被套了出来,眼下也只好竭尽所能地继续拖延时间了。 “那个,姑娘,你打算怎么办,你应该很想见他一面吧……”这时候忽然听见一声隐隐约约的喊叫,好像是从隔壁房间里传来的。秦言的话头因此而停止,他眼角余光朝那边墙壁扫了扫,有些为柳宛筠担忧。柳宛筠修为不凡,但毕 竟身为女子,元属为阴,不知道她能否应付这些鬼怪……回过神来,发现身前的女子又靠近了几分,秦言唬了一跳,却还不敢轻举妄动,连忙道:“姑娘,我有个主意,不如这样吧,你说说你那位相好的坟墓在哪,我们把他搬过 来跟你一起,你看怎么样?” 女子摇摇头,幽幽地道:“不用这么麻烦……”这是她在吟诗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清雅悦耳,与刚才那种幽然诡异的低吟声又有所不同。 秦言马上抓住机会赞道:“姑娘的声音真好听。不过你觉得这个主意不好吗,难道姑娘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女子定定地看着他:“其实,你如果想帮我的话,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秦言心头一凛,这厮不会是想吸食我的血肉吧?他勉强笑道:“什么办法?” 女子不答,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秦言知道有些诡术需要受术者的真实姓名才能生效,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姓韩,名玉郎,江湖人称玉面飞龙——哎呀卧槽!”原本底气十足的声音化为惊呼,因为 就在他报出姓名的时候,床前的女子倏然化为一团白影扑来,乱发狂舞,爪牙尖利,挟着凄厉森寒的阴风,似欲将他撕成两半。 天快亮了,这女鬼终于按捺不住,露出磨牙吮血的真面目。秦言的身子陡然绷如弓弦,双手握拳,大喝着朝袭来的鬼影砸去。就在拳爪相交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到力量击到了空处,前方的鬼影分明的无形之质,竟直接穿过了他 的身躯,而后化为缤纷如无数黑色蝴蝶般的乱影,连带着周围宅屋的情景,一同破碎。 秦言闷哼一声,只觉身体被一团冰冷的能量渗过,全身血液几乎冻结。“臭婊子!”他嘶声喝骂,奋力鼓动内息与那力量相抗。这时候外界风声凄厉,似有更多粘稠细密的物体侵袭过来。秦言勉强抬起上身,便看见一片遮天蔽日的血色,从四 面八方合围过来。那是女子浸血的青丝,染血长发中混杂着无数张狰狞可怖的面孔,俱张利口,意欲从他身上啃下血肉。 饶是以秦言的胆色,瞧见如此情景也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口中发出给自己壮胆的狂呼怪啸声,一边狂乱挥舞着手臂,拳掌交加,打退了一个又一个头颅。“血入三千发,镜中百千霎,眠我刃下……青丝缠旧恨未罢,怨泪催新芽……”女子凄厉幽怨的吟泣声又自耳畔响起,附带着穿肠贯脑的魔性之力,绞刺着秦言的神魂,让他头疼欲裂,手上动作不禁也乱了起来。一个不留神,左臂就被一个头颅咬住,无法甩脱,紧接着无数血丝缠绕过来,将他死死缚住,眼看就要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头颅海洋 中……就在此刻,漫天无际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恰如海洋中的灯塔,光芒穿透了重重血丝,照射到秦言身上,顿时就见咬住他身体的几个头颅在悲鸣声中烟消云散 。如同云雾飘散,周围的环境摇曳变换起来,院宅、大床、桌椅等物俱化为纸灰烟尘,露出底下枯草与褐色土地。方才的种种就像是噩梦一场,秦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 置身于一片坟地之中,几步外就是柳宛筠和叶飘零两人,他们亦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 环顾四周,纸灰与招魂幡在风中飘摇,枯草从中还有经日后干涸的褐色血斑,以及股股冰寒的阴气,犹在纠缠不休。 那是被恶鬼残骸的怨灵,仍在这被血与黑暗吞噬的梦里徘徊,在各自的执念中挣扎、一遍遍咀嚼已逝的未逝的痛苦。不远处,一个人影提着一盏灯,正沿着羊肠小道走来。他手中的灯火正是将秦言三人从噩梦中唤醒的光芒的来源。待到那人走近,秦言看清了他的面容,原来是个十七八 岁的少年,样貌憨厚,穿着厚实的棉袄,肩上背着一个包袱,昂首阔步,还算英武。 在那少年身后更远处,东方的天边透出一丝白色的晨曦,黎明终于到来。 那少年望见坟地里的三人,停住脚步,露出惊讶的神态:“几位兄台,为何睡在坟地里?”“既然你能在半夜三更赶路,我为何就不能睡在这里,难道碍着你了吗?”叶飘零没好气地道。他受了一晚上的惊吓,满腔怒火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也顾不得这少年其实有 相救之恩了。“我还没问你呢,大晚上的走夜路,肯定不是好人。看你惊慌的神色,是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少年摆摆手道:“我看兄台好像受了惊吓,还是静心休养吧,免得失了魂魄。” “要你管!”叶飘零骂了一句。 少年笑了笑,就欲走开。这时,秦言开口道:“这位小哥,请问尊姓大名?”他毕竟是因那灯光而得救,不想欠人家的情,就想打听清楚了,找机会还上。 第三百零二章 净业 少年答道:“我是浑江帮的方秋遥。”“浑江帮……”秦言的眼神异色一闪而过。他记得在岑关岭围观自己的门派中,就有浑江帮一份子。哼,如今自己竟为浑江帮中的人所救!也罢也罢,恩仇两消,日后寻仇上 门,就放过浑江帮一马吧! 少年却没有询问他三人的名号,看样子并不打算与之结交,见秦言不再说话,他点了点头,便径自沿小路走开了。 柳宛筠一直盯着少年渐渐走远的身影,嘴里喃喃地道:“净业之体,竟然是净业之体……”她忽然拍了一下秦言的肩膀,叫道,“去把他抓回来!” 秦言疑惑地道:“喂,这样做……” “快去!”柳宛筠用力推了他一把,地元境界的力量毕竟不是此时的秦言能抵抗的,他被推得踉跄几步,只好顺势往前跑出,口中叫道:“方兄,方兄,请留步!”那少年远远听到了他的喊声,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道:“兄台,我家里有点急事,不敢多做耽搁,还望见谅……”他步伐稳健,气息悠长,前奔的速度极快。秦言追了几步 ,不但没有跟上,反而被越拉越远了。秦言本就不愿意强留他,又发现自己还未必留得住,于是回头望了望柳宛筠,却见她冷若冰霜地盯着自己,大有“你敢偷懒就让你好看”的意思,心中微微一凛,暗骂一声 ,脚下骤然加速,如离弦之箭朝埋头急奔的方秋遥笔直射去。 秦言现在虽然只能动用内力,而且仅有人元高阶的修为,但施展出的身法却精妙绝伦,仿佛完全融入了清晨的寒风中,无声无息地欺近了方秋遥身后数步处。这时方秋遥才本能地察觉到不对,蓦然回转身来,就见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已经袭到了跟前。那只手的动作无比轻柔,仿佛如触摸情人般朝他拂来,那悄无声息的诡 异沉寂让方秋遥打了个寒战,连忙举掌相迎。他的修为亦是不凡,内力极为雄厚,光是强劲的掌风就让秦言感觉动作微滞,不得不眯起了眼睛。秦言怎敢与之硬拼,就在两掌将碰时,他的右手诡异地一折,偏转了半 寸的距离,飞快地自方秋遥手掌下方划过,四指轻柔地一勾,就要捏住其脉门。方秋遥大吃一惊,慌忙震动手腕,同时手掌猛地回折过来,想要拍打在秦言四指上。却见此时秦言轻描淡写地松开手指,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右掌再度转向,又一次差之毫厘地与方秋遥的铁掌擦过。不过就在两手交错的瞬间,秦言一根手指以极快的速度在方秋遥拇指根处按了一下,方秋遥顿时觉得整只手都变得酸麻无比,连内力运转 都有些紊乱,再也发挥不出原本威猛的力量来。他慌忙后退,同时运起左掌拍来,想要抢在恢复之前躲过秦言的追击。但秦言的速度却比他这位地元高手还要快,哪还会给他翻盘的机会,当即迅速扣住了他的脉门,同 时闪身躲过他左掌的一击,绕到他身后,沉声道:“方兄,柳姑娘有事找你,你还是跟我走一遭吧!”方秋遥面上露出沮丧之色,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秦言对他并无恶意,要不然根本无需躲避他左手那一掌,直接狠抓脉门废了他的战力就是。这场战斗他输得心服口服,而且也认识到自己最后那一掌其实还算是任性了。不过他仍无法阻止惊愕和憋屈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因为他现在已经从抓着自己脉门的力道上感觉得到,其实对方的真 实修为远远不如自己,却打得自己没有还手之力,连一次正面交手的机会都没有找到,实在是有些冤枉! 前几日神功初成,自己本是踟蹰满志,以为天下大可去得,定能让父亲他们大吃一惊。哪料到还没到家呢,就输给了一个地元修为都没有的家伙。唉…… 他脑中一遍遍地回忆起刚才抓过来的那只苍白手掌,不禁想道:可是,这个家伙的身手,真的是没有道理啊…… 柳宛筠和叶飘零远远看着两人在瞬息间交手,然后方秋遥垂头丧气地跟着秦言走了回来。叶飘零忍不住出声道:“韩兄弟好像很厉害呀!那个方秋遥可不是个善茬!” 柳宛筠淡淡地道:“不过是个没有实战经验的菜鸟而已,空有一身修为,说不定连你都打不过,用不着大惊小怪。” 叶飘零转过头去看她:“你少蒙我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你早知道韩兄弟的身份是不是?他到底是谁呀,快告诉我!”柳宛筠微笑道:“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眼看秦言和方秋遥两人走了过来,柳宛筠肃敛了笑容,冷冷地道:“方少侠,你倚仗秘笈练成了净业之体,但十二正经中 阳盛阴虚,已经命不久矣,你可知道?” 方秋遥被她唬得一愣,讷讷地道:“你,你是……” 秦言在他身后道:“她就是人称明溪医仙的柳宛筠柳仙子。方兄,幸好你遇上了她,还不算晚。”说着松开了扣着脉门的手。 “原来是柳仙子!”方秋遥郑重地拱了拱手,然后道,“但我感觉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气足神满,好得不能再好了,所以……” “喂!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就那么急着找死吗?”叶飘零瞪着他骂道。 方秋遥却不以为意,再次拱手:“多谢仙子好意,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着就要转身。却听柳宛筠道:“从你的呼吸韵律看来,你练的那门绝学,叫做净业幽书吧?” 方秋遥的身躯顿住了:“你……仙子怎会知道?”柳宛筠并不回答,继续说道:“当年琴魔罗通玄倚仗净业幽书横行天下,短短时间内名扬四海,却在与龙拳东元武一战后销声匿迹,世人皆道他被龙拳打得重伤不治,却鲜有人知道,当时那场战斗只进行到一半,罗通玄就已经内息不调,不得不认输。后来,他找上了我的师父,但他那时已经走火入魔,我师父也救不了他。后来听说他去了五灵郡归隐,黯然度过了剩下的几年。你的净业幽书,应该就是在五灵郡的某个山洞里得到的吧!” 第三百零三章 黑岩(一) 方秋遥脸色微变:“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可是,罗前辈他在书中并没有说……”“以罗通玄的脾性,肯定不会把其中的隐患明白告诉你。他最后几年肯定对净业幽书做了改进,然后需要有人来做试验品,你正好是那个倒霉鬼。我猜,他大概会说,如果 你能在江湖中混出名声,再回去给他烧香拜祭。嘿嘿!不过你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那也不能怪到他老人家头上。是不是?” 方秋遥的脸色彻底变了,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就算是你说的这样,可是,你怎么能确定,我一定就会有性命之忧呢?”柳宛筠微微一笑:“按住你的天枢穴,细细体会一会儿,有没有感觉到真气在突突跳动?那就是紊乱的内力侵入脏腑的征兆。先别放开,再按住颈部廉泉穴,是不是觉得呼吸有点不畅了?你内功基底本就薄弱,又无名师指点,只凭着一本旧书自己摸索,能练成净业之体就是天大的幸运了。只可惜万物盛极而衰,罗通玄新作的幽书也无法避 免那个致命的缺陷,况且你还没有他当初的高超境界。你是执意要走,不出三日就会走火入魔,吐血而亡,你信不信?” 方秋遥脑门渗出涔涔冷汗,忽地躬身下拜,叫道:“请柳仙子救我一命!” 柳宛筠抬手虚扶,道:“放心,我既然把你叫回来,自然有把握救你。我对琴魔的净业之体也是很感兴趣呢!来,我们边走边说。你先把你学艺的经过告诉我……” 于是单纯的少年方秋遥便老老实实地将他的经历说了出来。原来他身为浑江帮帮主的独子,两月前在清微居的论剑大会中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高手击败,一气之下甩开了随从独自去城外散心,不想竟遇上了仇家,被打得落荒而逃,一路历经跳崖、坠江、误入妖巢等多次险境,竟然大难不死,反而在一处山洞中找到了昔年“琴魔”罗通玄的遗骸,并习得其绝学《净业幽书》。这家伙的气运真是好得出奇,他内功根基原本就不是很深,在修炼途中更是多次出了岔子,不料竟误打误撞练成了净业之体,一共历时两月,功成下山,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家中叔伯兄弟们一 个惊喜,结果在半路就遇上了柳宛筠……四人边说边行,柳宛筠不停追问方秋遥练功过程中的细节,有时候直接停下脚步在他身上扎上几针,一路走走停停,吃些野果干粮,过了大半日还未走出这片山岭。眼看 着天色将暗,附近又没有人家,叶飘零不由有些着急了:“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快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遇到山精野怪了怎么办?” 柳宛筠摇摇头道:“不要急。其实以我们现在的情况,人少的地方就越安全。何况,有方少侠在,妖魔鬼怪想来侵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她还是加快了速度,因为此行的目标——生长着紫星奕的紫罗峡就在前方。按照地图上的路线,只要再绕过两道弯,跨过一条沟涧,就能进入峡中了。 两道弯之后,一条宽阔的沟涧呈现在眼前。涧中白茫茫的河水奔腾泻下,上方四根铁索勾连两边,底下的两根铁索上铺着木板,构成了一座简陋的木桥。 木桥看起来虽险,也难不倒这些身法轻灵的高手,然而四人还是停住了脚步,因为六丈长的木桥对面已有一人拄剑而立,正朝着这方散发出森冷的气息。 来者不善! 灼焰般的杀气隔着六丈距离冲刷过来,柳宛筠四人的脸色齐齐一变,纷纷凝神戒备。那人身形极度魁梧,两手间拄着一把形状怪异的黑色巨剑,赤裸着上身,胸膛及两肩处刻满了暗红如血的印咒符文,脸上多道疤痕,须发如针,瞳目凶煞,犀利的眼神仿 佛来自地狱。只被他盯了一眼,叶飘零就觉得浑身笼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一条九尺大汉!”秦言轻轻赞了一句。仅从体魄气势上来看,那家伙几乎可以与成刚相媲美,若是他的实力也跟成刚差不多的话,自己这四人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退到了他身后的叶飘零跺脚道:“韩兄弟,就算你拍马屁也没用,他不会放过我们的。”秦言没有理他,只是紧盯着那大汉手中那把巨剑。剑身漆黑,当中刻着几道血色铭文,剑刃如龙脊般隆起,到末尾收束成翻转的尖刺,与其说它是剑,其实更像是一把刀 。秦言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这把剑一定十分沉重,能将它挥舞起来的人,必定有着势不可挡的刚猛力量。 不过空有一身蛮力也不足为惧。剑是好剑,只是本少爷从没听说过这人,大概也不是很厉害的人物吧…… “是黑岩,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吗?”方秋遥面色凝重,声音中透出丝丝恐惧的情绪。看样子,那位黑岩兄必定有着十分惊人的战绩。 可是,本少爷为啥没听说过他呢?没道理啊! 柳宛筠沉声道:“他是冲我来的。没想到还是让他给赶上来了,大家小心!” 秦言和方秋遥的脸色都沉了下去,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他们的性命都还握在柳宛筠手里,柳宛筠若死了,他们又岂有活路?看来这一场硬仗是无法避免了!这时候木桥对面的大汉有了动作。他提起那柄巨大的黑剑,迈步踏上了木桥。他脚下穿着带链的荆刺靴,踩在木板上发出咔咔的碰响,整座石桥也似承受不了他的重量, 开始摇晃起来。但他的脚步依然沉稳,不紧不慢地朝对面逼来。 “飘零,你躲到后面去。”柳宛筠镇静地安排,“韩兄弟,方少侠,我们三个联手打他一个,有把握吗?” 秦言沉声道:“这个黑岩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看家本事,赶紧说一说吧!”柳宛筠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敛眉道:“黑岩是三国中很著名的杀手,杀过很多大人物,性格残忍,剑法狂野、刚猛、又狠又准,力量极大,小 心别与他硬拼。” 方秋遥紧张地道:“我们三个都没有武器,只怕连他一击都接不住,恐怕……”秦言认同地点了点头。他来找柳宛筠之前,为了不引人注意,已将叶上秋露寄存在陆离那里,此刻两手空空,的确难以发挥实力。 第三百零四章 黑岩(二) 柳宛筠皱眉道:“别只怕恐怕的了,你们一个是琴魔传人,另一个……总之,现在只有拼命一搏,否则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该怎么办,不用我教吧?” 黑岩远远听着三人的交谈声,见他们这时候连心气都还没有沉下来,于是粗犷的面容上疤痕微微扭曲,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随着沉重的脚步,壮汉逐渐逼近,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愈发清晰地扑面而来。方秋遥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强敌,不由感觉口干舌燥,心中不受控制地泛现出怯意。“不能让他过桥!”柳宛筠面色无比凝重。即使身为武林七仙子之一的她,也自觉无法正面与那头凶暴的猛虎抗衡,如果让那家伙冲过来,己方就连最后一丝机会也失去了 。眼看着黑岩魁梧的身影越来越近,离岸边只有丈余距离时,她娇叱道:“动手!” 出声的同时,她手掌中已飞扬出一片细如牛毛的银针织成的烟幕,在残阳中闪烁着斑斓瑰丽的光泽,朝着黑岩壮硕的身躯笼下。趁着黑岩身处木桥、挪移不便之际,这就是绝妙的机会!秦言也认同这一点,在柳宛筠出手之后,他也跟着那片银针织成的烟幕冲了出去。他相信黑岩定然不敢硬接那片 银针,其躲避的时候就是攻击的好时机。如果有方秋遥的牵制,秦言有信心逼得黑岩从木桥上摔下去,坠落深涧。但方秋遥却没有及时跟上来。迎着那具猛兽般魁壮的身影,他感觉两条腿如灌铅般沉重,身躯僵硬,难以动弹。直到看着秦言已经远远冲上前去,他才恍然如从噩梦中惊 醒,内心狂呼着摆脱了那股灵魂深处的战栗,大步赶了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虽然只是短短两三个刹那,但已经足以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败。他远远望着前方即将交错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愧疚,与其他庆幸、自责还有一丝残余的 恐惧等情绪混杂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银针烟幕袭近身前,黑岩也于此刻动了。魁壮的身躯发挥出了与其不相称的敏捷,如同猛虎般矫健,倏然跃上了半空,躲过了绝大部分毫针,剩下几枚射向空中的毫针也 被巨剑斩落,巨剑势头不减,激起劲烈的狂风,悍然朝秦言当头劈下。此时木桥已被他腾空时的那一踏震得剧烈摇晃起来,秦言的身躯如同置于摇曳的波浪之中,难以保持平衡。若是换成柳宛筠或者方秋遥中的任意一个,恐怕都无力躲避这凌空而来的凶猛一斩。但秦言毕竟与他们都不同,在剑刃临头之际,他也撕破了摇摇欲坠的伪装,随着一声低喝,身躯于千钧一发之际折转了半尺的方位,避过了脑袋开 瓢的厄运,同时双掌齐出,抓向黑岩的双脚。黑岩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在他的感知中,秦言是三人中最弱的一个,本应该乖乖在他剑下了账,不想竟还如此棘手。他毕竟是杀人无数的武林翘楚,见此情景立时 收起了心中轻视之意,倏然将左脚提起,劲气集中于右脚,朝着秦言抓来的那只手重重踩了下去。这是地元中阶高手奋力的一击,加上荆刺靴的硬度,秦言当然不敢硬接。他探出的那只手随着黑岩踩下的势头而缩了回来,不过,他身手之灵敏亦是黑岩远远没有想到的 。 黑岩一脚踩空,身躯仍向前扑出,然而秦言那只缩回的手却又随着他脚上力道减缓而再度摸了上去,隔着一层铁鞋重重击中了他脚底涌泉穴! 没有用。 黑岩的前扑之势并没有受到影响,秦言的这一击对他而言就像是挠痒一般。难道他练有金刚护体之类的外功?秦言脑中疑惑一闪而过,他来不及做过多思考,击在黑岩鞋底的手指骤然一勾,扯住了荆刺旁的链条,意欲把这头壮硕的大汉从空中拉 下来。只是黑岩前冲的去势显然不是秦言现在的力量能够抵抗的,一瞬之后,秦言的右臂就被绷得笔直,整个人都几乎被拖了起来。他脸色一阵发白,匆忙以另一只手握住旁边 的铁链,咬着牙要阻止黑岩的去势。两股力量交锋的结果,就是那只靴子被从黑岩右脚扯了下来。黑岩光了一只脚,去势不减,如大鸟般扑落。 秦言手上拿着荆刺靴,后背一下子撞在铁链上,脸色阵青阵白,大口大口地喘气。 黑岩也受了一点影响,半空中的身形略有踉跄,抡起巨剑劈开柳宛筠射来的飞针,而后重重落回桥面,震得整座木桥又是一颤。此时黑岩距离岸边已不足两步,而冲过来的方秋遥则随着桥面的震颤而失去了平衡,慌忙扶住身旁的锁链。当他面色惊骇地抬起头来时,便看见了黑岩脸上扭曲的疤痕和 狰狞的笑意,接踵而至的,是呼啸的劲风与混着铁锈血腥味的剑刃! 死定了……胆怯再一次浮现,绝望涌上心头,极度不甘的念头在胸中疯狂滋长,于是反而让他发挥出了惊人的速度,竟在剑刃临身之际险险避开,并且飞快地往后飙射,身法之流畅 简直就像预演过一般。我真是个胆小鬼,所有的天赋都用在了逃命上面……他心中无比羞愧,但身体仍本能地退却着。即使心底里有个声音叫嚣着要拼死一搏,但面临着悍然扑下来的巨大身影, 他始终无法提起半分勇气。 两人一追一逃,两步之距转瞬即过,已然踏上实地,来到了柳宛筠跟前。真是糟糕!柳宛筠两手指间扣着数枚银针,凤眸中闪过一缕寒意。由于方秋遥与黑岩的身躯贴得很近,她寻不到出手的机会。想必黑岩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地笔直冲来。 净业之体再怎么珍贵,也无法与叶飘零的性命相比。柳宛筠的手指轻轻颤动,她要不顾方秋遥的死活,强行出手了。这时候方秋遥却似感应到了身后的杀气,他出人意料地折转了方向,险险与凶厉的剑刃擦身而过,左臂被划开了一道血口,但也给柳宛筠带来了出手的机会。 第三百零五章 黑岩(三) 柳宛筠五指倏张,寒光射出。 这一次是六根长针,威力和速度都远胜过刚才的牛毫针,所以黑岩也不得不慎重以对,姿态不复之前的从容。他一剑劈开了四根银针,剩下的两根则被侧身躲过。 但他势不可挡的劲头也为此稍有凝滞,于是又给了柳宛筠继续追击的机会。而方秋遥这时候也鼓足了勇气,大喝着运起浑江帮绝学翻江腿攻了过来。他踢腿如一杆大枪,气势十足,光是那风声就能让人心生怯意。但黑岩的劲道比他更足,他只在 挥剑劈开银针的空隙后随意抬臂挡了一下,方秋遥就感觉自己像是踢到了一堵铁铸的墙壁上,强大的反震力使得半条腿都有些发麻。 两人硬拼一记,黑岩的身子只是稍微晃了晃,方秋遥则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不过他的净业之体亦是不凡,吸了一口气后又恢复如初,再度抬腿踢去。两人再度交锋,黑岩举起左臂格挡,方秋遥感觉到更加凶猛的力道催涌过来,他仿佛听见了自己腿骨的呻吟声。但这不算完,黑岩分心二用,与方秋遥交战的时候还得注意柳宛筠的暗器,可他乃是沐浴污浊之血而重生的残暴者,其战斗的本能根本不是方秋遥能够比拟的。眼看方秋遥又要被震开,黑岩嘴角浮现一抹狞笑,蒲扇大的手掌猛 地一握,竟将方秋遥的小腿捏在了手中。沉重的力道夹杂着剧痛涌上身来,方秋遥大惊失色,生死一线的危机使得他催动了所有的潜能,拼命运转起净业幽书之绝学,体内涌现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上半身佝偻如 弓弦,于间不容发之际纵身跃起,另一条腿狠命朝黑岩肩膀踢去。 凭他全身修为汇聚而成的一击,哪怕是一头猛虎,也得筋断骨折!然而黑岩岂会容他踢中!感觉到左掌中兀然传来的力道已有不受控制的趋势,同时劲风袭近,黑岩当机立断地放弃了取他性命的想法,只是顺着那股劲道猛力一拧,方秋遥的身躯就被甩飞出去。此时他浑身劲气都会聚在另一条腿上,仓促间根本来不及平衡身躯,就在半空中打起旋来,像个陀螺似的被摔出去老远,直到落地之时才勉强找 到立足点,踉跄着一直连退了六七步,才把他自身带来的这股冲力完全消尽。整个交锋过程也就在两个呼吸之间,这时木桥上的秦言才刚刚回过气来,眼看情势危急,顾不得身体力气还没恢复,连忙迈步往回赶来。但他终究还是有些迟了,就在这 点时间的空当里,黑岩终于有了单独面对柳宛筠的机会,而且两人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三步!凭那把巨剑的长度,黑岩一探手就能直劈柳宛筠脑门!如此距离下,几乎可以呼吸到黑色巨剑上的铁锈和血腥气混杂的味道,柳宛筠清淡的面容终于变了颜色。她手腕一翻,两手间已多了两根半尺来长的银针,如匕首般挥舞 着迎向直劈过来的巨剑。 她难道要用这么小巧的玩意儿硬扛黑岩的怪力? 还在半途的秦言看到这一幕,吓得大叫起来:“黑岩兄,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黑岩怎会理他。秦言一句话没说完,黑岩抡起的巨剑已挟着劈山断海之势斩了下去!两根纤长的银针,在巨大的黑色阴影笼罩之下,只像是女孩子绣花的玩意儿,这两种体格形状相差极大的物事撞在一起,得到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叮”的轻响之后,一 根银针断成了两截,另一根银针也被黑色的巨影吞噬,不知所踪。 柳宛筠狼狈地从巨剑下逃窜出来,花容惨淡,发丝零落,额头一缕血花淌下,无比凄凉。 秦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气得只想破口大骂:你一个弱质女子远远放点暗器牵制一下就行了,哪有蠢到拿着一根针跟人家对砍的道理!嫌死得不够快吗! 十五步,十步……他终于就要赶上来了,虽然没有战胜黑岩的把握,但缠住这家伙还是没问题的。柳宛筠似乎接受了教训,不敢再和黑岩硬拼,施展身法在黑岩剑下连连躲闪。她轻功不俗,如同弱柳残叶在暴烈的劲风中摇摆飞舞,虽然有些狼狈,但短时间内还是应该 能自保。秦言的脚步近了,黑岩也有所觉察,他忽然放松了对柳宛筠的追击,顺手抡圆了巨剑横扫过来。秦言看出这只是逼退对方的手段,他还观察到黑岩腰部已经扭向另一个方 位,这位大块头看样子打算撤退了。 但他的脸色忽然剧烈一变。柳宛筠竟没能躲开这明显只是退敌之计的一剑! 漆黑的锋芒自柳宛筠腹部扫过,撕开了薄弱的青衫绣群,撩起大蓬血花,秦言的心也随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而沉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这女人应该能够躲得开的…… 柳宛筠一时还没有倒下,纤弱的身躯摇摇欲坠。秦言慌忙跑过去扶住她,急声问道:“柳姑娘,你怎么样?” “别管我,我死不了!”柳宛筠说着退了他一把,无比焦急地道,“快去救飘零!”她这一推竟还有着很大的力道,秦言人元高阶的修为反而有些抵御不住。看来真死不了。他稍稍松了口气,转过头便看见黑岩魁梧的身影已如战车般朝不远处的叶飘零疾 冲过去。 秦言霎时醒悟过来:黑岩并非是要撤退,他的真正目标不是柳宛筠,而是叶飘零! “快去!”身后响起柳宛筠惶急的嘶吼声,她捂着腹部,鲜血却不住渗出来。 秦言无暇多想,脚尖一点,身形如轻烟般飞掠出去。 此时黑岩已跑过了一半的路途,他全力狂奔,但秦言的速度竟比他还快上数分,两人的间距明显越来越小,但还相差三四步时,黑岩已然赶到了叶飘零面前。叶飘零也是跑了的,可他的速度在那两人面前完全不够看。他没能走出五步,呼啸的劲风已然袭面生寒,凌厉的杀气如同阵阵滚雷,顺后而来。他怆然回头,看见漆黑的巨影笼罩身躯,自己却全身麻痹,没有任何招架的力气。 第三百零六章 黑岩(四) 其实以叶飘零的修为,也能在地元初阶的一般高手的手下支撑一阵,即使被几名地元高手围攻,也不至于无法还手。但黑岩却是能秒杀普通地元初阶高手的强悍存在!他 的巨剑拥有实力上的完全压制,甚至能碾压大部分同级高手。刚才如果不是柳宛筠的牵制,方秋遥大概也就在一照面的时候就被斩成了两段。 难道我会这么死去?惶恐、不甘等情绪同时涌上心来,叶飘零头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莫大惊惧。他出身尊贵,万事有仆从操劳,虽然遭遇过两次险境,也都能凭着自身修为和一点运气来 化解,还从未经历过此刻这般眼看着死亡到来却无法抗拒的滋味。 被那股凶厉的杀气笼罩,他全身都仿佛针刺一般疼痛起来,分毫动弹不得,眼前的视野也在巨剑阴影下变得有些模糊了。见他站在原地发愣,秦言心中大急,顾不上修养时的禁忌,猛一提气催动全身力量,身形如电般骤然加速,瞬间射到黑岩身后,两臂齐出,一手厉张成爪抓向黑岩双眼, 另一只手狠狠拍上了黑岩后脑勺。视野被遮,巨剑势头不减,但毕竟那股如恶鬼般凶厉的杀气毕竟还是窒了一下,叶飘零终在黑影临身之际恢复了行动能力,惊险地从无常手中逃脱出来。饶是捡回了性命,他也被吓得不轻,月白长袍的前襟被利刃的劲风撕成了两半,可以看到内里的肌肤,夹杂着一线殷红的血色。他面色煞白,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既是屈辱又是恐惧, 咬着牙想要反击,脚下却不住往后退去。 秦言的两只手都击到了实处,但两处传来的反震力道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好硬!就跟钢铁一般!黑岩果然练了极其强悍的护体武功,而且连后脑、双眼等薄弱部位的防御都不是现在的秦言能够突破的。 完全破不了防,怎么办? 不对,这种横练武功,一定有罩门!胸中气血翻涌,那是强行加速的后遗症,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秦言的两只手轻敏灵动得近乎妖异,疾风骤雨般击打在黑岩头颈各处,依次向下。就在一眨眼的工夫 里,他已经击中了黑岩身上十余处穴位,却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将自己的手指震得生疼。 黑岩壮硕的身子仰了一下,后头锤悍猛击来,同时左肘如枪夹击。不过秦言敏捷地避开了,而且两手不停,甚至还在他砸过来的左臂上摸了几下。黑岩怒吼着旋身,巨剑呼啸而起,在空中划出一片漆黑的扇面,想要将身后那苍蝇似的东西拍打出去。只是秦言的步法诡异近妖,如附骨之疽般吊在黑岩脑后,黑岩一斩 落空后,便发现自己短时间内只怕拿这家伙无可奈何,于是再也不理他,拔腿就朝叶飘零冲去。 只是不知怎地,似乎是由于久战后的疲累,他雄壮的身躯在这时候忽然踉跄了一下,步伐稍有减慢。“喂!黑岩兄,看后面!”秦言放声大叫,却再也引不起黑岩的注意。他有些急了,这时候才摸完了黑岩胸膛以上的穴位,没有一个有效,短时间内只怕难以找到罩门,根 本阻止不了黑岩的步伐。 这时候他忽然眼前一亮,看见叶飘零仗剑反身迎向黑岩,素手挥扬,霜华遍洒。 如此凌厉的光气,这定然是一把难得的宝剑! 秦言大叫起来:“把剑给我,你走!”叶飘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而且交锋之际,岂有放弃兵刃的道理?不过秦言这一吼毕竟还是给他带来了些许希望,他舍去了原本那股舍生拼死的绝望念头,开始想着寻找 退路。 剑华如霜,映耀夺目。黑岩掌中的巨剑就朝着那片水银般的光泽,狠狠砸了下去。 “砰!”灿烂的光华倾时消散,凶悍的漆黑巨影无可匹敌,中推直入,呼啸而下。叶飘零掌中长剑直接被震得脱手而飞,他闷哼一声,仓皇败退。 半空中的长剑划出一道扭曲的弧迹,飞旋了几圈后,最后落入到秦言手中。 秦言摸上剑柄,霎时浮现出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那是久违了的,一剑在手,睥睨苍生的豪情。 自岑关岭一战后,他半死不活地躺了许久,如同残废。想不到终于再度等来了握剑的机会…… 不过叶飘零慌乱的呼叫让他明白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低喝一声,身形疾如猛龙,仗剑突向黑岩背后。黑岩嗅到了来自身后的杀意,不得不放弃了对叶飘零的追杀,转身应对袭来的长剑。他感觉到自己的身法有些慢了,力气正不受控制地飞速流失着。柳宛筠拼着挨他两剑也要刺过来的银针,终于开始发挥出作用。仅仅擦破了一点皮,那不知名的毒素竟然突破了他金刚神功的防御,正在往身体内部渗去……若非如此,叶飘零岂能在他手下支 持两合?漆黑剑影劈砍,如龙旋雨卷,带起凄风鬼雨。秦言的身形则诡异如魅,手中长剑从不与黑岩硬拼,但攻势却丝毫不减,剑势若绵里带针,雾中飞煞,攻黑岩必救之处,却 常常在中途变招,看似凌乱而莫名其妙的打法却逼得黑岩手忙脚乱。 黑岩即使身怀金刚神功,可也不想试一试自己的骨头与叶家的宝剑哪个更硬一些。于是他开始萌生退意。 他用一招搏命之势逼退了秦言几步,便转身疾步狂奔而去。秦言并不追赶,或者说,他也没有能力追赶。 黑岩跑到了他们来时山道的转弯处,忽然回头,沉声发问:“阁下何人,能否留下姓名?”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浑厚,透出一股苍冷之意。 秦言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在身后三人紧张的注视下,他微微一笑,傲然答道:“我的名字叫正义之士,不劳兄台挂念了。”“正义之士……哼!”随着低沉的冷哼,魁梧的身躯消失在弯道之后,这时笼罩在人们头上的压迫感才完全消失。 第三百零七章 战后 秦言凝立于原地,久久不语。 半晌后,叶飘零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长长舒了口气,走到秦言身旁,面色复杂地道:“韩兄弟,这次多亏了你。” “扶我一把。”秦言低声道。说完这句,他手掌一松,剑柄自指间滑落,跌入土中。 “啊?”叶飘零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因为秦言已经朝他身上倒了过来。他连忙两臂并举,将秦言扶住,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韩兄,你没事吧?” “没事,扶我坐下。”秦言的脸色一片苍白,那是用力过度的后遗症。要是黑岩再多坚持一会儿,他恐怕就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比起自己,他更关心柳宛筠的安危。慢慢坐下后,等到恢复了一点说话的力气,他就开口道:“柳姑娘,你的伤要不要紧?” 柳宛筠捂着腹部,淡淡地道:“皮肉伤,没有大碍。”她嘴上说得轻松,不过看她的脸色以及一动不动的姿势,就知道没有一两天的修养恐怕难以恢复。四个人中三人带伤,一人力竭,这时候黑岩如果杀个回马枪的话,就能轻松收割人头了。现在唯一还有点战斗力的就是方秋遥和叶飘零了,不过方秋遥此刻只是默默地站 在一旁,一脸失魂落魄,看样子还在为刚才自己的怯懦表现而羞愧。 残阳渐沉,四围山色只剩下青黑色的暗影,夜幕徐徐降下。在末冬时节的傍晚里,间或一两声的鸦鸣更显萧瑟凄冷。见场中气氛有些沉闷,叶飘零突然笑出几声,道:“那黑岩在三国间横行无忌,据说连王公贵族都杀了一大把,我还当他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嘛!韩 兄弟,我看你比他厉害多了!” 秦言点了点头:“黑岩也算是个高手,只可惜他遇上了我。”他毫不谦虚的话语倒让叶飘零呆了一呆,随后噗嗤一笑,俊美的面容上透出几分柔媚之色,莞尔道:“你这人倒是耿直。我猜,你肯定是个来历不凡的高手,对不对?”他 这话就是在试探秦言的来历了,顿时连不远处发呆的方秋遥也竖起了耳朵,他亦很想知道这位凭人元修为就能逼退黑岩的青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时柳宛筠却开口了:“方少侠,山涧对面的峡谷深处就有许多紫星奕,请你替我采五朵十二瓣的来,好吗?” 方秋遥眼中闪过失望之色,点头道:“没问题。”说着,举步踏上了木桥。 柳宛筠抬头看着天边阴沉的暮色,叹了口气,道:“黑岩想要杀一个人,就绝不半途而止,他一定会再来的。” 秦言道:“下一次他更不可能成功,你直接配一副上好的毒药,送他上西天得了。” 柳宛筠摇摇头,幽然道:“二十人分量的噬魂血,也没能发挥出多大作用,他身体的抗性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而且,他下一次来,说不定就不止一个人了。” 听她这么一说,秦言眉宇间也露出几分忧色,喃喃地道:“幸好本少爷机智,没把姓名透漏给他……” 柳宛筠有些哭笑不得,她视线落在刚刚走过木桥的方秋遥的背影上,道:“为了度过这个难关,我想请你教方少侠一些剑术,这样对付黑岩的把握就会大很多……” 山涧对面的方秋遥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不过又以更快的速度匆匆走入峡谷中。秦言也愣了一下,道:“剑法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你这种想法未免太儿戏了。而且……”说到这里,他眼中流露出傲然之色,“本少爷的剑术,可不是一般人学得会的 。”柳宛筠道:“别人也许会很困难,但他不一样,拥有净业之体的人,无论学什么都很快。刚才你跟黑岩交过手,定然知道克制他的方法,可是你气力不济,不能久战,所以 只有把克制黑岩的剑招教给方秋遥,我们才有可能逃过这一劫。” 秦言沉思须臾,点了点头,无奈地道:“我很想知道,你们好端端为什么会惹上黑岩?” “错了。”回答的是叶飘零,他眉眼中带着忧虑,叹息道,“黑岩只是一把刀,握着这把刀的另有其人。而且,那个人手里的刀,可能不止这一把。” “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得罪那个人?” “韩兄,你又错了。我从来都不曾得罪过他。又或者说,我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得罪了他。” 秦言有些明白了。无非又是些世家名门之间争权夺势的把戏,这种争斗比魔门内的打打杀杀还要龌蹉阴毒,还要肮脏。 “所以,在发生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之后,你逃了出来?” 叶飘零双眸中闪过一道异色,定定地看着秦言,颤声道:“韩兄……你能理解这种感觉?”秦言默然以对。他并非了解那种感觉,而是在昔日魔门的许多个夜晚中,他曾梦想过自己是一个名门世族的贵公子,受无数人追捧,身前身后有人服侍,不需要面对魔窟里悲痛交加的煎熬。说起来那只是年少时不切实际的妄想罢了!后来长大了,他就懂了,那些富丽堂皇的地方也会有争斗,而且隐藏在虚伪的面具下,比魔门中的冷箭还 更加狠毒。如果真的能选择身世的话,他倒希望出生在一个深山小村里的农民人家,平凡安宁地走完一生…… 柳宛筠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是你这么不顾一切地跑出来,正好顺应了他的心意。” 叶飘零冷冷地道:“他怎么得意我不管,只要看不见那张脸,我就不会感觉到恶心。”“但是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你当时……太冲动了。”柳宛筠一步一步走过来,伸手扶在叶飘零肩膀上,发出一声幽幽叹息,“不过,生母过世,仇人得意,如 果是我的话,说不定也会激动一把的。”叶飘零转过脸望见好友温和的面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 第三百零八章 毒计 方秋遥一去就如石沉大海,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夜渐渐深了,叶飘零开始生出困倦之意,但木桥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他开始怀疑,紫罗峡中是否住着某种食人吮血的妖怪,可怜的方少侠也许正在它的肚里慢慢被消化着 。 周天无星,夜幕惨淡,四围苍山如匍匐着的怪兽暗影,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围绕。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叶飘零坐在山壁的一块石头上,有气无力地道:“难道今晚我们就在这地方过夜吗?” 石壁下,秦言赤着上身,盘膝而坐。柳宛筠坐在他身后,正用银针刺着他身上各大穴位,听见叶飘零的抱怨,头也不回地道:“不,黑岩很快会回来,我们马上动身。”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以一种奇异的手法在秦言背上拍打着,拂过各个伤势沉重的部位,传递进来一股股温暖的力量,滋补着秦言枯萎衰竭的躯体。秦言感觉浑身如浸泡于 温暖的热水中,丝丝酥麻的滋味在肌肤萦绕,却又不似上回那种瘙痒,舒畅之感妙不可言。柳宛筠的动作越来越快,秦言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他头顶冒出缕缕热气,周身渐渐被一股白色的真气包裹住,连灵台都被烫得火热,如同在被情人抚摸,舒爽得简直快 要呻吟出声。 石壁上的叶飘零只能看见下方两人都被一团白气包裹着,不能分辨内里的情景。他还在为柳宛筠的回答而惊讶:“马上动身?不等方少侠了吗?” 柳宛筠的秘术正进行到关键时刻,无暇分神回答他。但他很快明白了柳宛筠的意思,因为在夜幕的深处,模糊的身影已经自木桥的另一头出现。方秋遥已经回来了。而柳宛筠的医治过程也到了尾声,急促密集的手法渐渐变得平缓,转而如细雨般温柔绵长,秦言所体会到的阵阵激烈欢愉的感觉渐如潮水般消退。当方秋遥的脚步声出现在不远处的时候,秦言背后的那双手也收了回去,并抽回了所有的银针,使得最后一丝愉悦感也随之消失。他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有些怅然若失,对身后那位明 溪医仙的印象也更加复杂了。这位柳姑娘既能给人以极度的痛苦,也可以带来非凡快乐的体验,无怪乎能有医仙之誉。 再细细体味刚才温柔缠绵的感觉,秦言开始怀疑,传说中妙不可言的男欢女爱,是否也能达到这种地步呢?最多,也不过如此吧…… 他穿上衣服,和柳宛筠一起站了起来。方秋遥捧着几朵紫色的小花,慢慢走到他们面前,面有愧色,低声道:“柳仙子,我找遍了山谷,也只找到三朵十二瓣的。”“三朵也不错了。”柳宛筠看样子并不是很在意,接过三朵紫星奕,在指间轻轻一捏,娇艳的花瓣便被震成了粉屑,被她用一条丝绢包裹起来,塞入了行囊中。收好这个, 她拍了拍手:“好了,走吧,今晚一夜都要赶路!” 秦言关切地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他知道刚才那种高强度的施术手法是很耗费心神的,而且柳宛筠此前还受了不轻的伤。 “放心,我的身子没你想得那么娇贵。”柳宛筠淡淡地转过身,“我还不想把命搭在这里。” 夜晚天幕一片漆黑,山路坎坷崎岖,四个人摸着黑前进,在柳宛筠的带领下七绕八拐,终于在天刚刚亮的时候来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 远远望见炊烟的时候,疲惫不堪的叶飘零发出了一声欢呼:“总算到了!我要吃烧鸡,烤鹅!还要吃老醋花生!然后再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不到中午别叫我起来!” 柳宛筠微微笑道:“去买几只烧鸡,我们边走边吃!” “啊!”叶飘零顿时一脸苦相,“还要继续赶路吗?” “嗯。还要走三十多里,到了平地我们就能坐马车了。” “好吧!”叶飘零愁眉苦脸地往村庄内走去。 柳宛筠道:“方少侠,他一个人可能拿不下,你也着一起去吧。” 方秋遥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秦言本来也想跟过去的,却被柳宛筠暗地里拉了一下衣襟,于是会意地留了下来。 待前面两人走远之后,秦言看着柳宛筠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柳宛筠目光有些空茫,轻声道:“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 “什么?”秦言看出来的东西很多,这一问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黑岩的目标是飘零,而不是我。” “嗯,的确是这样。” “如果你早知道是这样,还会不会去救他?” “会。只是我不会拼命。”“呵!常情如此,我也不能说你什么。”柳宛筠淡淡一笑,忽地抬起掌来,指间捏着几枚银针,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唯有中间那根却是乌黑一片,俨然是经过特殊的处理,“ 既然这样,就不用再等了,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将黑岩彻底除去,省得再让飘零冒险。” “现在?黑岩在哪?”秦言说着蓦然回过头去,举目眺望,将来时的山路一一扫过。山坡上草木茂盛,风吹叶摇,但并没有看到那个魁梧的身影。 “你看不见吗?他跟了我们半夜,现在就躲在那片树林里。他不肯现身,看来对你还是有些忌惮。” 秦言的目光又在树林里搜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看来五感和灵觉都衰弱到了相当的程度,他只得放弃。 “你想合我们二人之力除去他?可是也不用把方公子支开吧,多一个人不是更有把握吗?” 柳宛筠淡淡地道:“方秋遥不能死,他对我还有用。” 秦言听得心头猛然冒出一股怒气,冷冷地道:“也就是说,我对你已经没用了?”“不是这个意思。”柳宛筠抬起了五指间的银针,道,“这根五更寒,剧毒无比,见血封喉,而且暗藏机关,一发出就会散成漫天牛毛针,躲不胜躲。我本来打算给你用的, 不过现在看来,只能让黑岩替你分担一些了。” “见血封喉……你是想以毒攻毒?”秦言神色稍缓,随后又皱眉道,“不过你能保证我能比黑岩撑得更久?”“昨晚我就在你身体中留下了一点东西,放心吧,不会死的。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他引出来。” 第三百零九章 陷阱 黑岩是一个残酷的人,对别人对自己都是。但是在很多时候,他又十分能忍。耐心,隐忍,坚韧,这才是成为一个顶尖杀手的最佳品质。曾经得罪过他的人都死了,因为他们都没有他能忍。他曾经在峮邙岭追杀一个高手七天七夜,逼得那人精神几近崩溃,最后误入狐穴中被一群狐妖撕成了碎片。他也曾将自己埋在泥地里,五天不饮不食,只为在一辆华贵马车经过之时一剑带走车中两位天潢贵胄的性命。许多人的修为要比他高,但还是死在了他的剑下,正是因为他们不懂 得他的耐心和韧劲已经达到了何种可怕的程度。如今的黑岩,俨然已经凶名远播,他刺杀的风格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现在更愿意从正面出现,以此来锤炼自己的武技。不过,在遇到正面无法战胜的敌人的时候,他就会收敛起杀气,换用另一种阴暗的方式来解决目标。这一次亦如是。所以在看见叶飘零和方秋遥两人走开后,他并没有急着动手,而仍在暗处仔细观察村外那两人的动 静。他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你说黑岩是个怎样的人?” “他残忍,狡诈,而且善于伪装。最可怕的是他的韧劲,被他盯上的人,极少能逃脱他无休无止的追杀。” “这么一个狡猾的人,想要引他出来好像并不容易。” “不错。所以我才需要你来想办法。” “这算是那一件事吗?” “不算。因为黑岩不死,必然就是我们死,你即使跑掉了,也无法逃脱衰竭而亡的命运。” “如此说来,对你而言,救命之恩并不算是什么大事是吧?”秦言淡淡地讥讽了一句,然后垂下目光,陷入了沉思。柳宛筠没有反驳他。的确,救命之恩是无法抵赖的,她的说法确实很赖皮,不过难得能控制住一位天人境界的宗师高手,她却不甘心轻易放弃。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永远 不要动用“那一件事”的权力,让他始终欠着自己的情…… 秦言低头想了片刻,便开始有所行动了。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柴枝,向着柳宛筠道:“你觉得黑岩的剑术怎么样?” “精湛,不过算不上绝顶。”“错了!”秦言忽然放声大笑,“他只是凭着本身力量胡挥乱砍而已,远远称不上精湛。”说着,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凌空跃起,手腕乍动,猛地向下挥出,带起呼呼风声 。 柳宛筠的瞳孔蓦然紧缩,她自然能看出,秦言现在模仿的,正是昨日黑岩狂猛杀来的情景。秦言就在原地三尺范围内游动,将昨日黑岩施展的剑术一一使出。他模仿得惟妙惟肖,即使手中只是一根短棍,却也让他体现出了那股狂野霸道的气势。黑岩的剑法如冬日的冰雹,迅猛狠准,大开大阖,每一击必然激起凌厉的劲风,让人望而生怯。秦言完全复制出了这股势若雷霆的威力,身旁的柳宛筠也不禁为之所慑,面色凝重地放缓 了呼吸。 黑岩的剑法并不复杂,秦言很快演练完毕,轻缓收剑,面露冷笑:“难怪我从没听过他的名号。仅是以这种粗糙的剑法,我实在想象不出,他是怎样纵横三国的。” “他自然不能跟你相比。这剑法能够充分发挥出他在力量上的优势,已足以击败大多数同级的高手了。” “充分发挥他的优势?那也未必!”秦言说着,手腕再动,施展出了另一套剑法。木棍在他手中挥舞,忽而迅如狂风骤雨,忽而缓慢如老牛拉车,虚虚实实,含虚若飘,编制出一张细密缠绵之网,将一头无形的猎物渐渐拉入漩涡。柳宛筠一眼看出,那 剑招果然完全克制住了黑岩的力量,倘若被这张细密的剑网缠住,黑岩恐怕连半成的力道也发挥不出来,只能疲于奔命,最后无可挽回地被漩涡吞噬…… 秦言的动作越来越慢,剑招也愈发清晰,一剑一剑刺出,攻入黑岩身所必救之处,令密林深处的黑岩看得出了一身冷汗。但柳宛筠很快看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套剑招自身似乎也并不完善,她虽然对剑法不甚精通,也能隐隐察觉到其缺漏之处。而且这套剑法全然是针对黑岩昨日的身形动 作,但那未必就是黑岩的全部实力,如果黑岩的剑招稍微变化一下,他还能破解吗? 毕竟时日匆急,又要连夜赶路,剑招并不完善也在情理之中。柳宛筠轻轻叹了口气:也许该给他更多一点的时间吧…… 不过藏于暗处的黑岩显然不愿意再等了,他的杀气突然爆发,惊起了大片飞鸟,彻底打破了山野的宁寂。如此浓郁的杀气,连秦言都能感觉出来,他停下挥舞柴枝的动作,朝着那个方向望去。黑暗中狂风吹来,如同猛兽的呼吸声。一个魁梧的身躯渐渐自漆黑的夜幕中显现, 面孔如被烟雾遮盖,只有那双野兽般尖利的眼瞳,死死盯着秦言,如同饿极了的猛虎在打量一只猎豹,上下盘算着下口的位置。 秦言的面色微微一变:“黑岩兄,这么巧,你也在这里看风景啊!” 黑岩低沉一笑:“我是来杀人的。” 秦言仿佛呆了一下,而后如同受了某种刺激一般,大叫着朝黑岩冲过去。 这种表现的敌人,黑岩见得多了,他一向称之为困兽之斗,抑或是临死前的最后疯狂。不过眼前的这个青年显然不会是这样,黑岩有所警惕地放慢了脚步。 秦言跑到半途,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昨日他将宝剑还给了叶飘零,现在手中只有一根木棍,好像连黑岩的护体防御都破不了,还如何与他拆招对攻呢? 黑岩会选在这个时候露面,显然也是看中了这个机会。在秦言挥棒刺向他心口的时候,他不管不顾,掌中巨剑横扫而出,势要把他拦腰斩成两段!秦言一开始就落入了窘境,只得上下腾跃,狼狈躲闪着黑岩的刚猛剑招。他为自己刚才的轻慢言语付出了代价,黑岩施展出了与昨日并不相同的招式,紧紧追咬着他的心口和脖颈,只要轻轻碰上一下,他就得赔上自己的性命。 第三百一十章 俱败 “喀!”无可奈何之时,秦言横起木棍硬接了黑岩一剑,木棍没有任何悬念地被削成了两段,漆黑巨剑没有任何凝滞,继续朝秦言的胸口扫来。 秦言低哼一声,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身前衣襟却被凶猛的剑气撕开,没有任何防御的胸膛也被划开了一道血线。 这个时候,空气中传来嗖嗖的破空声,柳宛筠的银针终于赶来。 黑岩早先吃过她银针的亏,这时再也不敢怠慢,横起两剑将袭来的银针尽数扫落,因而对秦言的攻势也慢了一拍。 秦言趁此机会逃远了几步,即使有柳宛筠的保证,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这时忽听一声轻响,如气泡破裂,如雨丝绽开,轻微细润,婆娑如梦,缠绵的余韵就在秦言与黑岩之间扩散开来。黑岩停下了脚步,秦言屏住了呼吸,就看着一抹幽蓝清冷的光泽突兀地从熹微的晨光中出现,一瞬间将自己的身躯完全笼罩。细雨如丝,润物无声,果然就如柳宛筠所说的那般,躲无可躲,防不胜防。秦言的双眼瞪得老大,还来不及看清那一片雨幕的模样,便在下一瞬被席卷而至的雨幕淹没,只觉得全身上下无数个孔窍都被外物侵入, 冰寒的冷气迅速麻痹了大半个身躯。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拼命睁大眼睛,想要支撑着站起来,但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终于在一声闷响之后,他仰面跌倒在泥地里,眼前的景物飞速暗淡下去。 这该杀千刀的贱人,竟然把大部分毒针都打到了老子身上……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他迷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与秦言相比,黑岩是幸运的,他的身躯虽然比秦言要大了将近一倍,却只承受了三成的毒针,其中还有一少半被他挥剑扫落。然而就是这一小部分毒针也让他感觉到了不妙,魁梧的身形在原地僵了一僵,来不及对已经倒下的秦言多看一眼,便兀然化作后撤之势,以与他巨大体格极不相称的速度射向来时的山林,挟起呼啸的风声,投入到 枝杈草叶的阴影后,悉率的声响还在不断往更远处游去。柳宛筠射出毒针之后,便再也没有看黑岩一眼,径直朝地上的秦言跑来。以黑岩那般强大的护体劲气和抗药性都吓得落荒而逃,硬挨了数倍毒素的秦言此刻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即使事前准备了抗性药引,柳宛筠也不敢有丝毫耽搁,飞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然后撕开他上身衣衫,双手在他身上撩拨出眼花缭乱的动作,展开了紧 张的急救。“五更寒”的毒性霸道无比,妄想凭借此毒来医治人体的伤势,对寻常医者来讲不啻于天方夜谭,就算于明溪医仙而言,这也是一次危险性极大的举措。因此之前她一直在 犹豫,直到今夜黑岩穷追不舍,才让她下定了决心。最危险之处,就是秦言伤重后孱弱的躯体未必能承受如此霸道的治疗方法,如果恢复的速度跟不上毒素侵蚀的速度而导致了机体崩溃,那便万事皆休!而且还得看秦言自身的意志和承受能力,柳宛筠的医术反而只是次要方面。可即使只是次要方面,却也是极度紧张而急促的,这可算作是明溪医仙出道以来最大的挑战之一,甚至比三年前 移心换肝那一次还要惊险。短短几息的工夫,柳宛筠头上就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顾不上擦一擦,因为此时连一丝一毫的分神和松懈都不能有,她亦已沉入了全然忘我的境界中,主动封闭了对外 界的所有感官。这时候就算有人在她耳边大喊大叫,甚至拿到来砍她,她也会无动于衷。 不久后叶飘零和方秋遥拿着油纸包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叶飘零先是怔了一下,继而拉住了想要奔过去的方秋遥,沉声道:“别打扰她!” “这是怎么回事?”方秋遥视线掠过大战之后狼藉的草丛和土地,极度诧异下连手中油纸包掉了下来都没有察觉,“莫非是黑岩来过了?”“显而易见。那种脚印,只有黑岩那种体格才留的下来。也唯有他的那把剑能在地上造成如此程度的裂痕。”叶飘零皱紧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惘然,声音转为低沉, 呢喃般道,“他竟然还不肯放过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韩兄……”叶飘零伤心的模样亦别有一番娇艳的风情,落入方秋遥眼中竟显得格外动人,令他不经意间看得一呆,不由地出声劝道:“出手伤了韩兄的人是黑岩,指使他行凶的幕后之 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冤有头债有主,叶兄弟何必替凶手承担罪责……”他说到此处时对上了叶飘零的目光,心里忽地凛然,显然是发现了自己心中那股莫名奇异的情绪,慌忙垂下眼帘,脸颊一阵发烫,心中大呼起来:“天哪!方秋遥啊方秋遥 ,你可是浑江帮少主,怎能有如此龌蹉卑劣的想法,竟然对叶兄弟……你这个孽子,还有何面目去见父母双亲!” 叶飘零却未注意到他的异常,眉角忧愁稍作舒展,点点头道:“方兄说的有理,好男儿恩怨分明,不该在这里自怨自艾,映……飘零受教了!”方秋遥听闻他夸赞自己,心中便觉得无比舒坦,尽管还在暗自狂呼“不能这样”,却终究不能抑制胸中那股欣悦之情。他偷眼打量叶飘零,只见他身形修长,一袭白衫却展绰约风姿,星眸莹亮,眼澄似水,肌肤温润如玉,更胜凡俗女子,眉宇中暗藏一缕忧愁,愈显楚楚动人……方秋遥暗暗吸了一口冷气,想到不知是何样的父母才能生出如此 标致俊美的男儿出来,竟比女子还要让人心荡神摇。 他如此长时间痴怔凝望着叶飘零,终于让叶飘零有所察觉,“方兄,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方秋遥面红耳赤,埋着头结结巴巴地道,“我是在想,韩大哥何等精湛的剑术,竟也被黑岩伤成了这样,不知道以后再遇上黑岩该怎么办……”他这话倒提醒了叶飘零。叶飘零神情一动,再对四下情景仔细观察了几眼,缓缓说道:“黑岩不会再来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夜醒 “他不会再来了?为什么?”“你看那边的脚印。”叶飘零指着远处道,“黑岩回去的脚印要比来的时候沉重的多,显然已经受了重伤,或许比韩兄还要重。他忍着如此沉重的伤势强行运气逃命,而宛筠 状态正佳,却没有追他,就说明他已经没有了威胁。否则,宛筠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方秋遥瞄见他纤白的指尖,心中微微一荡,随即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忍不住反驳道:“也许是韩兄伤得太重,柳仙子急于救他,所以来不及去追……”“不,不会。”叶飘零望着紧张忙碌的柳宛筠,淡然笑道,“如果黑岩还能威胁到我的话,宛筠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即使舍弃秦言甚至是自己的性命,柳宛筠也会如此做 ,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亦是他在人间最后最深的倚仗! 不知过了多久,秦言悠悠醒转。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屋中一点烛火摇曳,已是夜晚时分。 这是在哪?他轻轻动了动身体,感觉四肢有些酸痛,胸腹等处传来丝丝酥麻的滋味,不过并不影响行动。回忆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他心中一沉,赶忙揭开被子,俯身看去,发现自 己已被人换了一件新上衣,当初密密麻麻扎在身上的牛毛毒针也被拔得一干二净。他轻轻摸了一下,只是隐隐作痛,看似已无大碍。 他趿拉着鞋走下床去,打开窗户,天外月明星稀,冷风拂面,倒让他感觉异常凉爽,头脑也清明不少,似乎比几天前要好得多了。 看来明溪医仙的名头真不是白给的,再过一阵子,本少爷大概就能恢复部分实力了吧! 秦言心中欣悦,俯身望去,只见远处一片通明的灯火,隐隐还有丝竹夹在人声中传来,看样子这里还是一个颇为繁华的小城。 只是,我却不属于这里。多少年来,我始终无法触摸到那片繁华,仅能与孤寂为伴。我的命运,从三岁的那一年开始,就已经彻底改变……长夜初醒,难得有如此闲适之时,秦言低头俯览着万家灯火,心头又不禁悄然浮起感伤。他从来都不喜欢寂寞,却又不自觉地让自己站在寂寞中,在享受着寂寞的安全感 的同时,又总是忍不住悲伤。他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有时候连自己也会迷茫,究竟是想要什么,害怕什么。 轻轻叹息一声,便免不了想起那张清丽的俏脸。师姐,这个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呢?是否也听说了我遭遇伏击的消息,也在望着同一片夜空,为我的安危而担心? 他无法知道,此时玉寒烟正躲在一个阴暗的山洞里,如同死尸一般躺着,努力抑制住伤势的恶化,艰苦地在阴阳的分界线上挣扎。整片山岭已经被邪派的人封锁,红樱绿柳正气急败坏地搜索此处的每一寸土地。他们本就睚眦必报,更何况是如此血海深仇呢?玉寒烟不用想也知道,如果自己落入他们 手里,后果绝对比死还可怕!秦言闭上眼,灵台便升起一片与玉寒烟所见一模一样的黑暗,凄冷死寂,如若九幽。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再度睁眼,视野里依然是不夜之山城,仿佛又从黄泉回到了人间 。 他心头暗暗发凛,突如其来的这道可怕的灵感,是在喻示着什么吗?难道刚才所见的场景,就会在不远的将来出现?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秦言没有回头,就听见叶飘零惊喜的声音:“韩兄,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秦言收起怅惘担忧的情绪,转身笑道:“我感觉很好,有劳叶兄关心。” 叶飘零道:“你没事就好。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哎,是我该好好谢你才对!” “那也不必。若不是柳姑娘妙手,我的伤也不会好得这么快。若是这么弄,如何都是算不明白的。” 叶飘零看着他,欲言又止,迟疑片刻后道:“韩兄,前几天我刚刚逃出来,情绪比较低落,所以脾气暴躁了些,说了一些不当的话,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也没说什么啊。”秦言微笑道,“你对我不客气,倒让我感觉没那么生疏了。说起来,也多亏了你,才能请动柳姑娘为我治伤。” “呵呵!”叶飘零唇角一丝笑纹扩散开来,漾满整个俊美的脸庞。他走至秦言身边,道:“韩兄,看样子你的精神很不错!” “是啊,睡了这么久,也该睡够了。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吗?”叶飘零的脸色一瞬间有些黯然,摇头道:“我睡不着。”他抬起手臂,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些,然后倚在秦言身边,低头看着远方明亮的灯火,轻声道,“一个人若是离开了家,就好像无根的浮萍,失去了名字,失去了姓氏,失去了以前痛恨和喜爱的一切。我总想着逃离那个囚笼,但当真的逃出来后,又发现自己还是快乐不起来。曲终人散之 后,一切都只是徒劳的挽留……”秦言想了想,道:“这样动荡不安的世界,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即使你生在富贵人家,也会品尝到另一种苦难。你心中不安,是因为没有找到目标,你不知道这条 路通往哪里,也没有人能给你答案。不过我想,柳姑娘也许能为你开解。” 叶飘零转过头来看他,讶然道:“韩兄,难道你也有过类似的感受?”秦言摇摇头:“我和你不同。”他已给心灵找到了归宿,但命运却让他在漩涡中挣扎,或许离他想去的地方越来越远。只不过,即使他已认定了所谓的“归宿”,却仍然无法 抑止心头偶尔泛起的迷茫。人心,真是浩渺难测…… 叶飘零有些失望,叹息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韩兄带给我的感觉,有时候比宛筠还要贴近,我还以为韩兄与我是同一类人呢。” 秦言淡然道:“永远变换不定的世界,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境,世间的迷途者千千万万,总有些相通之处。” “哦?”叶飘零收起怅惘,望过来的目光有些好奇,“韩兄对此,似乎深有感触?”“嗯。”秦言点头,缓缓地道,“我曾熟读佛经,佛怜众生疾苦,欲造人间净土。然而世间空明者又有几个?所以苦痛无穷无尽,不得安乐。你我这些凡夫俗子的悲苦,大抵都源于执念。放不下执念,就免不了迷茫。” 第三百一十二章 刺客 叶飘零怔了怔,沉默片刻,然后道:“韩兄,你既通晓佛理,能否念一段经文,让我享有片刻的安宁?”秦言道:“那我就念一段《心经》吧,也许能对你有些帮助。”心中却想,我虽熟读佛经,却连自己也常常困扰迷惑,哪又能给你安宁呢?只不过借着念经的方式和韵调, 来让你感觉到些许心理安慰罢了。他肃容垂手,转身踱出几步,沉声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他曾见识过魔门中的幻术,于是依照而为,语气时而舒缓,时 而凝重,配合着经文中意蕴深远的词句,顿显出一种让人迷醉的魅力。叶飘零背倚窗台,看着他在屋中负手踱步,听着那醇厚如酒的诵念声,心神果然为之牵引,心中万千烦恼渐渐平息下来,沉入到秦言所刻意制造出那一派“安宁”的气氛当 中。“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念到此处时,秦言正走到门前,这时忽听屋外传来一声冷哼,柳宛筠的声音幽然响起:“何谓颠倒梦想?佛陀自诩智 慧,也不过以己度人,不是谁都喜欢那种空洞无味的解脱安乐的,他自己沉迷其中也就罢了,又凭什么说我们的色受想行识就是虚妄?” 秦言一愣,诵念声戛然而止。接着便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柳宛筠款步走入,面容清冷,目光在秦言和叶飘零身上各扫一眼,淡淡地道:“韩公子真是好雅兴,半夜了还在忙着普度众生。不知道韩 公子有否在慈云寺挂过单,捐过多少香火钱啊?” 听见她明显讥讽的语气,秦言只是微微一笑:“原来柳姑娘也没睡。” 柳宛筠冷笑道:“我如何敢睡!你们一个忙着念经骗人,另一个只顾着帮别人骗自己,难道就没有发现,这屋里已经被人下了迷香了吗?”秦言和叶飘零闻言均变了脸色,秦言抽了抽鼻子,果然嗅到了一股隐淡的异味,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隔壁屋外传来桌椅破裂的打斗声。与此同时,窗台边的叶飘零倏 然拧转身躯,惊险地避过了一把暗器,然后飞身大步朝房间正中跑来。他刚跑出三步,身后窗台就被一股凶猛的大力撞破,木屑纷飞之中一道人影电射而出,掌中长剑划出尖锐的破空声袭向叶飘零后颈。柳宛筠秀眉倒竖,纤手一扬,三根银针便擦着叶飘零耳侧划过,叮向那刺客的脑门和咽喉。那刺客横剑扫开银针,但浑身凝聚于一点的杀意也因此而稍稍一挫,叶飘零趁机跑回柳宛筠身边,并拔出了身后的 长剑。 那刺客失了先机,便不再追赶,静静停留在原地,目光在秦言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秦言被他瞄了一眼,便觉得脸上隐隐有些发麻。由此可知,此人脚下必定尸骸累累。 柳宛筠盯着那人,冷冷地道:“大名鼎鼎的听雪剑,原来也跟草莽蟊贼差不了多少!醉龙香这种用滥了的手段,你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那“听雪剑”黑衣蒙面,中等身材,手中武器也是铁匠铺常见的精铁剑,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他对上柳宛筠的目光,眼中闪过一缕惊异之色,似乎诧异于这女子如 何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柳宛筠嘴角微翘,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又道:“连掩月山庄的人都被请动了,飘零,看来你的那位好叔父已经下血本了。你若是装死躲上一阵,让这位听雪剑去拿了赏金 ,说不定就直接能把你的好叔父打回原形呢!” 叶飘零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皱了皱眉头,并不吭声。那位听雪剑也没有开口,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杀气若隐若现,像一尊泥塑的雕像。他没有动作,好像能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永久,屋内三人的心却都被他吊着,不 敢有分毫松懈,又不敢贸然打破平衡。秦言看出来了,这听雪剑正处于一种玄妙的状态下,他保持这种站姿并不需要多少心力,却又随时能发动惊天一击,简直是持久对峙时的模范样板。如果一直这样下去, 三人的精神可能会很快耗尽,从而给他以可乘之机。 这听雪剑的外号,本少爷好像也有所耳闻,看来比黑岩那厮还强上一些。不过敢跟本少爷拼心力,你还是太嫩了些!虽是这么想,但听着屋外打斗呼喝的嘈杂声愈演愈烈,秦言心中还是忍不住焦急。外面不知有多少敌人,方秋遥那花架子随时可能悲剧,时间绝不是站在自己这边。他眼光四下瞄动,忽然瞥见身侧不远处的床头斜挂着一把长剑,心中大喜过望,几步抢去拔剑出鞘。虽只是一柄普通的铁剑,却也让他顿时多了一股底气,持剑指着刺客,开 口道:“这位兄台,我看你站立的姿势真是标准,小时候接受训练的时候一定很用心吧?” 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却让听雪剑眼神倏变,狠狠朝他盯来。秦言牵了牵嘴角,沉声道:“很多人都不知道教头的每一句话都有他的道理,所以他们都死了,只有像你这样聪明听话的孩子才能活下来。只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教头说 的并不一定就是对的,比如你现在的姿势,标准是标准了,但在这种环境下,你如果把臀部压低半寸,大腿再张开些,说不定会更加省力……” 柳宛筠突然插话道:“韩兄,你不该只顾着看人家的那个部位,据我所知,这听雪剑好像是个女的。” “哦,竟然是个女子?”秦言的语气中透出不加掩饰的惊讶。 听雪剑眼中的杀气更加浓郁了,她盯着秦言,阴森的视线刺得他脸皮一阵刺痛,如同针扎一般。但秦言强忍着心头因本能的恐惧而生出的退避之意,视线仍饶有兴趣地在听雪剑身上打转,那炽热的目光简直是要把她全身剥光似的。 第三百一十三章 退敌 片刻之后,秦言轻轻摇头:“你说的不对。你们看他下面,那么明显的隆起,怎么可能是女的!嘿嘿,在如此场合下还能对你这冰块脸生起反应的男人,简直称作色中饿鬼 也不为过!不过我大概能理解,这可怜的孩子,平时一定憋坏了吧——”话音至此而止,听雪剑杀气大盛,眼中怒放的凶光简直要燃烧起来。他身子一倾,秦言只觉呼吸一窒,生出了一股正处于咆哮的怒龙利口下的错觉,好像在下一刻就会被 剑气斩成七八段。他本能地就地一滚,窜入了床下,又从床底另一侧钻出,一系列身法变动堪称神乎其技,终于从那股逼人的杀气中解脱出来。不过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刚才的那一窜分明是白费力气,因为听雪剑只是佯怒作出进攻的架势,实际上他只是将身体倾了一倾,用杀气使三人俱陷入错误的判断中 ,却趁秦言躲闪之际抽身往后退去。 他要逃跑! 秦言还没能缓出一口气,听雪剑已经到了破碎的窗口前。却在此时,他身形又晃了一下,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一道惊人的亮光划破了视野,闪电般射向叶飘零胸口。 攻秦言是假,逃跑也是假,以飞剑十步外取叶飘零性命才是真! 听雪剑真正厉害之处,并不是刁钻凌厉的剑法,而是那一手蓄全身之力将利刃甩出的“飞剑”绝技。极少有人知道这一点,因为见过这一招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死光了。 他只是借着发怒的契机,而在瞬息间布下了这个杀局,其心思机智不可谓不灵敏巧妙,难怪能在江湖上搏出偌大的声名。不过,这一次,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冲向秦言的杀气虽然成功让三人陷入错觉,但柳宛筠从来就没有离开叶飘零而去救助秦言的想法,哪怕亲眼目睹秦言死在听雪剑剑下,她也不会放开对叶飘零的保护 。听雪剑低估了他两人之间的感情,所以,这飞射而来的一剑在削断两根银针、划破了一片衣衫之后,便落到了空处,徒劳地扎入了墙壁中,剑身没入大半。 柳宛筠将惊魂未定的叶飘零从地上拉起,目光却死死盯着听雪剑,寒声道:“原来你真正拿手的,是这一招!” 听雪剑不做声,视线在刚从床底钻出来的秦言脸上凝注片刻,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然后往后一踏,身形从窗台裂口处飘出,没入夜色之中。夜风透过破碎的裂缝涌进屋来,也将弥漫其内的丝丝杀气吹散。三人刚刚松了一口气,这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立时又让他们把心提起——是方秋遥的声音 ! 柳宛筠拉着叶飘零不动,朝秦言努了努嘴,那意思很明显:你出去看看。 秦言无奈地持剑走出门,这时候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平息,他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战斗的痕迹是从隔壁屋子中蔓延出来的,沿着走廊一直向前,延伸到楼下。沿途血迹斑斑,满地都是碎裂的木块砖石等凌乱的场面。待到楼下之后,整个大厅都被战斗的 余波毁得七零八落,满屋子桌椅盘碟的残痕,中间蹲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他半跪在一具尸体旁,扶着一个塌了小半边桌子,埋着头发出干呕的声音。 秦言见此场面,轻轻叫了一声:“方兄?”那人缓缓回过头来,满脸疲惫浑噩的神色,正是方秋遥。他的左肩有一处深伤,涌出来的血迹已将衣袖染红。而他身前的那具尸体,胸口已深深凹陷进去,别处也有多种 伤势,头颅都被拧成了一个常人难以达到的角度。秦言一眼看出,这人显然是被一记重拳击中心脏直接毙命,其他地方的伤势都是被慌乱之中的方秋遥随后补上去的。 活下来的竟然是方秋遥!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联想起走来时看到的情景,秦言大致明白了战斗的过程。方秋遥生性有些怯懦,本不敢与杀手正面交战,被一路追击到楼下,才出手反击。他性格 虽然有些懦弱,但在被杀手刺中肩头后,自以为必死,绝境之中反而爆发出了净业之体应有的力量,一击将对方格杀! 不过,这小子好像还是第一次杀人,居然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看样子他平日在浑江帮中的生活,显然是太安逸了。 秦言再仔细看了一眼周围狼藉的场面,忽然皱了皱眉,问道:“方兄,对方应该不止一个人吧?” 方秋遥忍着胃部的不适,勉强扶着半边桌子站起来,转过身道:“一共有两个,还有一个跑了。”“跑了?”不会是被吓跑的吧!这是哪家的杀手,未免也太肉脚了些。不过你小子才干掉了一个就敢大模大样地干呕,胆量也着实不小,就不怕剩下的那个折转回来给你一 记狠的么? 见方秋遥一脸茫然难受恐惧后怕的样子,秦言摇了摇头,又问:“方兄可否看出来,他们是什么来历?也是掩月山庄的吗?” “啊,来历?我没有看清……呃,看他们的打扮,好像是天外楼兰的人……” “哦。”秦言点点头,心里却满是不信。如果真是天外楼兰的人,只怕你小子撑不过三个回合就会被放翻了,哪还能有机会品尝到杀人之后恶心欲吐的幸福滋味。这时候大部分客人都已被惊醒,各在远处或明或暗地看着热闹。一个客栈老板模样的男子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尸体后却又不敢上前,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犹豫一会儿 后,忽然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翠花啊翠花,我对不起你呀!你留给我的东西,我一样都没能——” “店家,这一百两银子赔你。”叶飘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紧随着递过来的银票立即打断了掌柜的嚎啕声。老板接过银票,顿时喜笑颜开,道谢讨好不止。好不容易支开掌柜,柳宛筠与叶飘零并肩走来,柳宛筠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不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三百一十四章 春朝 “你看出什么来了?”秦言问道。 柳宛筠蹲下去拨弄尸体上的伤痕,然后道:“这个人跟听雪剑不是一路,应该只是来自于某个小帮会,或者是个独行的赏金杀手。” “就跟黑岩一样?”“嗯。”柳宛筠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地道,“消息传播得很广,看来叶家叔父已经彻底撕破脸了。飘零啊飘零,我猜你的脑袋说不定比现在那位魔门首席还要值 钱!”她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秦言飘来。 “哈哈,人家可是价值十万两银子,我怎敢跟他相比!”叶飘零笑道,“我要是值那么多钱,从此也就不用担心银子不够花了!” 秦言面不改色,心里却暗暗骂道:妈的又涨价了!你们这群名门正派的贱人都给本少爷等着吧…… 柳宛筠看了看叶飘零的脸色,心中稍感欣慰,飘零的情绪开朗了不少,看样子终于从丧母的低落中走出来了。秦言轻轻咳嗽一声,道:“两位,不要再提那个该死的倒霉家伙了,我们还是赶紧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过不久可能会有更多的杀手赶来,我们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 避避风头才好。” 柳宛筠淡然道:“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样——回去睡觉!” “喂!你这时候还在想着睡觉?你不会是被吓懵了吧?” “我没有懵。被听雪剑锁定的人,跑到哪儿都没有用。还不如养好力气,跟他们狠狠打一场!” “可是……”秦言还欲再言,柳宛筠却已经拉着叶飘零往楼上走去,只丢下一句冷淡的话语:“方少侠,请到我房里来一趟。” 美人夜半相邀,可却绝不是什么旖旎的好事。秦言回想起自己前日的遭遇,同情地望了还满脸茫然的方秋遥一眼,跟着徐徐走上楼梯。 当天夜里,隔壁房中不时传来杀猪般高亢凄厉的惨叫声,好几次把秦言从梦中吵醒。他却不敢跑过去抗议,只能用被子把头蒙得紧紧的,在昏沉和憋闷中熬过了后半夜。第二日却是个温暖的艳阳天,在此初春时节,正是抱枕安眠的好时光,尤其是在隔壁的惨叫声终于平息之后,秦言从被子中探出头来,呼吸了一口清新的气息,看了一眼 日头,然后在和煦的春光里再度沉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有人在问:“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当然要睡到人间饭熟时……”恍惚中这回答也不知是否说出了口,亦或者此身依然置于梦中。然而那问话者好像并不满意,沉默了一会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秦言 感觉那声音就如苍蝇一般在头顶绕来绕去,不满地挥手赶了一下:“好烦,滚开!”而后翻了个身,把烦人的噪音直接丢到了脑后。下一刻,劲风从脑后袭来,秦言倏然惊醒,还未及做出反应,就感觉身上一轻,被子被猛力掀开,初春仍寒的冷气侵入周身,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连忙一咕噜爬起来, 转头就看见柳宛筠站在床前,面覆寒霜,用冷森森的语气道:“韩少爷真是好大的架子,要不要奴家来伺候你更衣啊?” 叶飘零和方秋遥站在她身后,俱向秦言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秦言干笑道:“怎敢劳烦柳姑娘亲自来叫我,让叶兄或方兄随便喊一声不就行了吗?”柳宛筠冷冷地道:“他们两个都已经来过了,可是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叫都不醒,只好由我来亲自伺候你了。”说着,她拿起椅子上的衣裤,往床上丢去,“请韩少爷穿 衣吧!”秦言下意识地接过抛来的衣服,思绪恍惚间抽离了一瞬。印象中,好像只有在清微居的时候被玉寒烟叫起来过一次吧……念及此处,他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手上微一 迟疑,这表现自然而然地落入了柳宛筠眼中。 她慢悠悠地道:“怎么,韩少爷是嫌我伺候不周,还是怪我扰了你的好梦?”秦言连忙道:“没,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睡得跟死猪一样,还累得柳姑娘亲自来叫我,都是我的错……”他一边说着,手上迅速动作起来,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未曾注意到柳 宛筠唇角隐匿的笑意。 秦言走下床,道:“现在去吃饭吗,还是收拾细软跑路?” 柳宛筠并不回答,她走到床头坐下,纤手床头另一方指了指,秦言便会意地坐在了她对面。 “把上衣脱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我刚刚才穿好!” 柳宛筠不理会秦言的抱怨,掏出两根针来,用丝绢轻轻擦拭,口中道:“飘零,去打一桶热水来,韩少爷还没洗漱哪!”秦言忙道:“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话没说完,柳宛筠的两根针已迅疾地扎入了他身体,于是剩下的话头便转为一声闷哼。秦言咬紧牙关,专心抵御这股突如其来的 剧痛。 叶飘零不忍多看,正要转身,却见方秋遥抢先一步道:“叶兄,让我去吧!”不待叶飘零回答,他便大步走了出去。 叶飘零轻轻叹息一声,只好站在桌前继续看着秦言强忍痛苦的惨状。柳宛筠的两只手不停在秦言身上游走,时而轻轻摸索,时而用针狠扎,这可苦了秦言。他感觉自己身上一会儿舒服得想要睡过去,一会儿又剧痛得几乎要喊出声来,过一 会儿却又奇痒难耐。他咬着牙齿,心中暗自怀疑,柳宛筠莫非是故意折磨他来着?提着一桶水回来的方秋遥很快看了出来,柳仙子施展在秦言身上的手法跟他昨夜所承受的折磨极为相似,只不过秦言强忍着不发出声音,而自己却惨嚎了一夜……想到这里 ,他脸上一红,下意识地朝叶飘零瞄了一眼,见他眸中暗含忧愁,不禁生起怜惜之意,不过很快意识到对方是个男人,于是胃部又开始隐隐翻腾起来。方秋遥埋着头,平心静气,总算理顺了呼吸。只不过一抬头瞄见叶飘零那张娇艳的脸,又有些坐立不安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习剑(上) 大约一刻钟后,柳宛筠收起银针站起来,道:“好了,下楼去吃饭吧!” 秦言如闻仙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想要穿上衣服,又恍觉身上满是汗渍,还是用热水毛巾擦一擦的好。方秋遥看着他的背影已有了高山仰止的感觉。一刻钟的施针过程,韩公子硬是一声没吭,一下没动,与他相比,自己昨晚上又喊又闹、折腾了一夜的表现,实在是太丢脸 了!桌上的菜肴很丰盛,蓑衣黄瓜,老醋花生,还有撒着葱花的烧鹅,闻起来香气扑鼻,这让几天来都啃着干粮过活的秦言食指大动,刚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朝一只 鹅腿夹去。不过,另一双筷子从旁赶来,轻轻一戳,就让他的筷子偏到了一旁。 秦言不明所以朝柳宛筠望去,只见她轻启朱唇,缓缓地道:“还没有说开饭呢,你很饿吗?” 秦言这才注意到叶飘零和柳宛筠两人都还没有动筷子,于是点点头道:“那就开饭吧,大家尽管吃,不用给我面子!”说着继续夹起那只大鹅腿,往自己碗里送来。 他毫无风度的表现让柳宛筠着实愣了一下,眼看着那块肉就要落入他碗里,柳宛筠突然出声道:“菜里有毒!”秦言手腕一颤,大鹅腿便从筷子间滑落,掉到了蓑衣黄瓜的盘中。柳宛筠不慌不忙地伸出筷子夹起那只鹅腿,拿到眼前看了看,淡然自若地道:“嗯,好像是我看错了。” 然后她张嘴咬下一小块肉来,嚼了几下,连连点头:“味道果然很鲜美。飘零,你也尝尝!”说着夹起桌上的另一只鹅腿,送到了叶飘零碗中。秦言定定看着她。如果是林沐瑶大小姐干出这种事情来,他一点都不奇怪,但这可是江湖著名的冰美人柳仙子!尤其是她干这事的时候还冷着一张脸,一副淡然自若的神 态,这种违和感实在是让秦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方秋遥从身后走来,坐在秦言右手边的位置上,刚刚拿起筷子,就发现气氛不太对,赶紧又把筷子放了下来。叶飘零瞧着秦言脸上略显窘迫的表情,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丝笑容。但他抿嘴浅笑的模样落入方秋遥眼中,却透出一股非凡的妩媚,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等回过神来又觉得浑身上下都嗖嗖地冒寒气,胃部又开始不适,望着满桌的美味也没有动筷子的欲望了。 柳宛筠又咽下一块鹅肉,眼中透出丝丝笑意,望着秦言道:“韩公子,你怎么不吃呀,难道突然又不饿了?” “没。我是担心你吃的太快噎着了。”秦言说着埋下头去,再也不管她,大快朵颐起来。他的吃相绝对称不上好看,因为无所顾忌,而且确实饿了,所以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个人把桌上的饭菜消灭了大半。到后来其他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他一个人扫 荡盘里的菜肴。叶飘零苦笑,柳宛筠叹息,方秋遥则是正襟危坐,如老僧入定。 半晌,秦言将最后一口汤喝完,满足地放下勺子,就听柳宛筠轻声问道:“吃饱了吗?要不要再上一桌?” 她的声音异常温柔,这让秦言又想起了那一晚凄惨的经历,心里一阵发毛,连忙摇头:“够了,够了。” 柳宛筠哼了一声:“够了就好。我们回房去谈正事。” 回到二楼,楼下大堂里的嘈杂都被抛离脚下。秦言忽然觉得这一层楼格外安静,心中一动,问道:“你把二楼的房间都包下来了?” “嗯,免得叶叔父还要到处去找我们,给他省点棺材钱。”柳宛筠一边随意说着,一边步入一间房中。这个房间比秦言住的那间要大一倍,桌椅床板都被清了出去,只留下空荡荡的一片地。秦言一看到墙上挂着的几把长剑,就明白了柳宛筠的意思,她要自己在这里教方秋 遥剑术!柳宛筠在窗台站定,低头扫视了一眼街道上的景色,然后转过身道:“就在这里开始吧。我们只是为了合力对付那些杀手,所以不要讲究那么多规矩,方少侠不用拜师,韩 公子也不要教本门中的武学,我想以韩公子的境界,总结出一套适用的剑法不太难吧?” 秦言迎着柳宛筠的目光,点了点头。 方秋遥也随着他这个动作而松了口气,露出无比欣喜的神色,向秦言躬身拱手道:“多谢韩大哥!” 秦言也不罗嗦,直接问道:“以前学过剑吗?” “学过一点。帮里的教头教过我一些基本招式,不过没多久我就专心修炼腿法去了……” “你把以前学过的招式,练一遍给我看看。” 方秋遥今日背后已背了一把长剑,闻言便走到屋子正中,拔剑出鞘,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秦言看得暗暗点头。这少年基础功夫很不错,架势很稳,一招一式也很到位,虽然动作略显笨拙,不过只要加以训练,应该能与寻常地元高手一较高下。方秋遥演练了一套基础剑法,心里也是兴奋异常。他本来在剑术方面毫无天赋,就算只学习基础剑法,也时常半懂不懂,让教导他的老师叹气不止。不想时隔多年,他再使出这套剑法,竟然异常流畅,不仅对招式的记忆一清二楚,而且就算以往不懂的地方此刻也了然于胸,一套剑法使完,只觉得畅快淋漓,意犹未尽,无比期待地向秦言 看去。 秦言也拔出一把剑,上前走了两步,道:“用你的剑法,来刺我试试。” 方秋遥略一迟疑,便沉声道:“请韩大哥指教!”他快走几步,一剑朝秦言当胸刺来。 秦言躲也不躲,甚至连剑也没抬,只见对方剑刃袭近之际才用左手轻轻一弹,便轻易把剑身拨开。方秋遥内心一震。他原本担心秦言伤势沉重,修为连地元境界也没有达到,所以下手之际还留了几分力,遭此一下后顿时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之意。他收剑后退几步,瞧见秦言脸上隐隐戏谑的神色,心头也不禁生出一分火气,高叫一声:“再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 习剑(中) 方秋遥战意燃起,但并没有贸然出击,他回忆起昔日剑术老师的教诲,身躯往下躬起,长剑斜横,小心翼翼地向秦言欺近。 秦言看着他一剑朝自己刺来,觉察到他这一剑中蕴藏了十分强大的力量,于是也不敢再拿手去接。他右手一撩,长剑便如灵蛇一样划着诡异的弧线点在了对方剑脊上。方秋遥手腕一震,只感觉对方传来的力量虽然不大,却恰到好处地击在了自己防御最为薄弱之处,轻易地将长剑去势带离了原先的轨迹,并且自己的重心也随着这一击偏 到了一旁,踉跄几步后差点跌倒。他稳住身形后转头去看,只见秦言一脸轻松地望着他,唇角仍带有谑弄般的微笑。他明白刚才秦言若是趁机攻来的话,自己八成已经倒地,说起来对方的确是远在自己之 上,拥有嘲笑自己的资格。只不过他瞄了瞄墙边叶飘零的神色后,心中便陡然冒出一股火气,咬了咬牙,沉喝着举剑向秦言劈去。叶飘零尚不知自己的出现已让方秋遥打出了真火,他正一脸惊奇地望着秦言,眼中满是钦佩的神色。他也是练过剑的,虽然修为不高,但也能应付寻常地元初阶的敌手,只是他难以想象时间还有如此精妙的剑术,让一个重伤垂死的病患把一个地元高手耍得团团转。他回想起族中剑术教头木先生舞剑时漫天散开的剑影,诡谲而不可捉摸, 不过跟眼前这位淡然站立的白衫少年一比,顿时就逊色许多。 韩兄看起来还如此年轻,剑法竟已精湛如斯,他究竟是什么来头呢?可恨的宛筠,老是吊我胃口……场中的方秋遥在多次受挫之后,从各种沉喝怒吼变得一言不发,闷着头只顾猛攻。他虽然憋足了狠劲,但徒有一股蛮力,无论是挥剑的技巧角度还是与身法的配合都无可 称道之处。秦言轻松应对,稍微加以撩拨,就能骗过他的重心,让他疲于奔命,狼狈不堪。 方秋遥越打越急,越打越气,手脚渐渐乱了章法,徒劳地追逐着秦言的身影,像喝醉酒似的胡乱冲撞。秦言本来看他一开始还渐渐进步,到后来反而一派乱来,越打越回去了。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加上秦言身上伤势不轻,体力耗得很快,自己也有些累了,便在一次抢 攻后退开几步,道:“停!”方秋遥正是杀红了眼的关头,哪顾得上他说了什么,抡圆了长剑甩手就往秦言心口刺来。秦言皱了皱眉头,闪身避开剑芒,右手轻轻一点,方秋遥的身躯就不受控制地往墙壁撞去。以他那股猛烈的势头,就是生铁也得撞出一个坑来。方秋遥此时可谓又羞又气,本来还能稍微减缓一下速度的,不过他心中倔脾气也犯上来了,想着干脆一头 撞过去死了拉倒,就真的一闭眼冲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秦言在送方秋遥经过时就觉得他面红耳赤的神色有些不对,待看他跑出两步后没有减速的样子,心中暗道不好,霎时脚下一动,跟着冲出一步,左手闪电般探出,狠狠抓住方秋遥肩头。但以他这时候那点虚弱的力量也无法阻止方秋遥的脚步,焦急之中心头倏然一道灵光闪过,手上运起一股巧劲,同时脚步疾点,竟带动 方秋遥一起转动起来。两人以一种完全违反了世人常识的角度向旁边的方向折去,再度奔出几步后,缓缓停了下来。 方秋遥惊呆了。亲身体会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步法之后,他心中再没有别的念头,连刚才的痛恨窘迫等情绪也一并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时间呆若木鸡,如一尊雕像,脑海里一遍遍回忆起刚才身体各处受力发力的过程。以他净业之体的资质,只觉得一扇新的大门已经打开,心中豁然通明,刚才的种种在这“道”之一字上变得微不足道。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 气,沉入到对新天地的感悟中。 秦言也是第一回试着带人一起施展身法,这是一次新奇的体验,也让他体悟到了更多更深层次的玄异奥妙。他同样僵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们两个怎么了?”叶飘零疑惑地发问。不是亲身体验过人的,都无法相信顿悟这种传说中的事情会在眼前发生。柳宛筠也想不通其中的原因,她撇了撇嘴:“谁知道呢,或许他们惺惺相惜,激发了什么美妙的情 感也说不定。”“哇!他们可是两个男人……”叶飘零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跟我们俩差不多……”说到这里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目光在秦言和方秋遥脸上扫来扫去,一双眼眸越来越亮, 渐渐露出兴奋的神色,俏脸上染了一片红霞,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秦言很快清醒过来。除开一些重大关头的突破,他的体悟过程一向很短。他看了一眼方秋遥,见他还在苦苦思索,也不打扰他。他感觉有些累了,四下一看,见叶飘零身 旁的墙角有一把椅子,便迈步走过去。不过叶飘零似乎对他的行为有些误会。他见秦言笔直走来,脸上更是一片通红,眼中微微露出惊慌之色,突然像受惊兔子般伸手护在胸前,颤声道:“韩兄,你,你不要乱 来!” 秦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才问:“叶兄,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叶飘零把脑袋偏到另一边,脸上红霞娇艳欲滴。 这时只听噗嗤一声,却是看到这一幕的柳宛筠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叶飘零又羞又恼,狠狠瞪了她一眼。 方秋遥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本能地朝墙角叶飘零瞄去,见他满面红霞的羞恼模样,不禁呆了一下,慌忙移开视线,稳了稳心神,冲秦言拱手道:“多谢韩大哥指点!” 他虽然还是有些恼于秦言刚才耍得他很狼狈,不过现在心里更多的还是感激与敬佩。他身为浑江帮少主,眼力还是有的,已看出眼前的少年虽然暂时名声不显,但一旦展翅高飞,必将是一位震惊天下的绝艳人物! 第三百一十七章 习剑(下) 秦言摆了摆手,道:“不用客气,先休息一会儿再来。” 方秋遥正要应是,却听柳宛筠开口道:“依你的身体情况,现在应该还剩下一半的体力,怎么这会儿就要休息?起来吧,别耽误时间了!” 秦言身体不动,抱怨道:“让我歇会儿还不行吗?就算地主逼迫长工也没这样的吧!” 柳宛筠看着他,嘴角轻扬:“哎,既然韩少爷累了,就让奴家来伺候你休息吧!飘零,去打一桶热水来!” 秦言一瞥见她指间一抹银光,顿如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连声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歇好了,不劳柳姑娘动手!方兄,来,我们再过两招。”方秋遥应声上前,两人又动起手来。这一回秦言向方秋遥试探两招后,便发现他如有神助,竟然能躲过自己大部分的花招,而且反攻的力道和角度都进步了许多,而且那 挥剑的姿势,居然与自己如出一辙。秦言与他交战,感觉就像对上了另一个自己,连使剑的神韵也与自己一般无二。不过方秋遥毕竟只学会了他之前施展过的招式,而且衔接之处未能圆贯如一,秦言在一愣 神之后,剑气如银光飞泻,依然把方秋遥死死压住。 不过这回方秋遥虽然处于下风,但也有攻有守,再不复初时的狼狈。若是一个陌生人在旁观战,还会以为他是精修剑法数年的高手。 须臾后,连对武道不太感兴趣的叶飘零也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他惊奇地睁大眼睛,出声问道:“宛筠,这是怎么回事?方公子学得也未免太快了吧!”方秋遥激战中听见他的赞叹,于是更加卖力,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机会反击。但他这么一来反而乱了章法,秦言岂会容他轻易找到反攻的机会?迅猛几剑下去,便突入到 方秋遥的防御圈中,令他手忙脚乱,连格挡都凌乱起来。 柳宛筠淡淡地道:“净业之体的最强之处就是能快速模拟对方的招式,用于学武就能一日千里。只可惜方少侠心神不稳,否则……”方秋遥听见柳宛筠的评语,又羞又急,心神更加乱了,突然被秦言一剑当胸刺来,撕开衣衫,在胸口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方秋遥顿时如坠冰窟,手脚僵直,面色惨淡 地道:“我,我太笨了……” 秦言道:“武学一途最忌分心,既然你不能受外界打扰,那就请叶兄和柳姑娘暂时回避吧!” 叶飘零吐了吐舌头,向门口走去,却见柳宛筠动也不动,冷哼道:“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了么?” “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叶飘零走到柳宛筠身边,劝道:“宛筠……” 柳宛筠摆摆手道:“别听他的,要是连这点干扰都受不得,对敌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对方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这时方秋遥开口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分心的。韩大哥,我们再来!”说罢将剑扬起,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秦言摇头:“罢了,或许另一种方式更适合你。你,看好了!”说着,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回忆起自己在黑暗中练剑的无数个画面,静静思索半晌后,忽然间一扬右手,顿若一道银色闪电从空中划过,而后止住去势,随着他身体 舞动起来。 凭借自己对剑法的感悟,以及结合方秋遥本身的修为,秦言试着创出一套全新的武技。初时只是在方秋遥面前演练,他放慢了动作。然而随着一连串的攻击倾洒而出,一种积蓄于脑中的灵感愈来愈盛,呼之欲出。剑柄在掌间飞转的同时,他骤然想到了自己所经历过的众多神功绝学。万古飞流一击惊天的刚猛,流云柔水掌法绵延罗网,皇极惊仙剑的灵动飘逸,撼天真剑的霸道凌厉,还有无影飞刀的精准与诡谲,同一时刻在 他胸中衍生出一道神念!没有人能够在剑法中同时包罗所有绝学的精髓,秦言能做的,就是以胸中一股剑意去捕捉那些神韵的影子。与江湖数千年传承下来的武学之道相比,他只是一个追逐在大 人身后的小孩,拿着一把破剑,跌跌撞撞地模仿着先辈们或昂然或悲烈的姿态,想要从中学得自身的成长之道。他开始舞剑,很轻,很慢,小心翼翼,好像一个窃得宝物生怕被人抓住的小偷。这一刹那的灵感让他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场合,忘了在场凝注在他身上的三双眼睛,他只顾 着轻缓迈动脚步,很认真很谨慎地模仿着生平所历绝学的神韵。 命运让他身不由己,困于此厄,然而也让他从未如此刻般真切地体会到武学之道的博大精深,失去了搜神咒后,方能彻底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三千大道浩淼渊深,一个人又能学去多少呢? 仅为描绘那一抹神韵,已足以让人皓首穷经,费尽年华。他忘乎所以,沉浸在新的境界中,尽情释放自己的念头,将无数场战斗中产生的疑问与感慨肆意演练出来,又以另一种方式解决,在自问自答的过程中跌跌撞撞地闯出一 条自身之路来。佛音在心头唱响,冥冥中有一道光明指引在前方。“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他心中默诵佛言,长剑挥动 得越来越快,衣袂飞扬,银光洒面,在急速的舞动中成为一道朦胧的影子。那无懈可击的美感,形成一幕令人目瞪口呆的华丽景象。方秋遥张大嘴呆愣地看着这一幕,早已目瞪口呆。那无数道仿佛划破了空间的银刃,寂静无声地如莲花绽放,在他的视野中留下一道道残余的身影,时间的流速仿佛被加 快了无数倍。一朵梅花绽开,他还未及观赏那倾城的芳姿,短暂的美好却已随风而逝,换成了另一朵完全不同的花,开放谢落的过程汇于转瞬。那就是秦言所体悟到的“道”的一丝神韵,方秋遥无法看清也无法理解,他只能耗尽自己的心血,来强行记住此刻的画面,希望能捕捉到一抹神剑的影子。 第三百一十八章 领悟 穹顶电闪雷鸣,窗外不知何时已是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珠击打着布帘,啪啪之声激烈而急促。初春时节的雨丝不该如此猛烈,天外的阴云更是让整片大地都暗淡下来。或 许是冥冥之中的一双手推动着这一切,以这般激昂的方式来庆贺一位天元宗师的诞生!许久之后,无数个残影尽归于一处,秦言的动作忽然凝固。他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他脸上表情阴晴变幻,方秋遥的心胸也随之起伏,不知不觉抬 起头来观察他的表情,竟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这就是第八重“造极”的境界吧!秦言隐有所感。老天爷真是讽刺,竟让他在无法动用丝毫灵力的时候却领悟了求之不得的造极之境,若不是自身惨厄的状况,他现在恐怕就已完全踏入了天元领域,成为 了傲视一方的绝世强者中的一员! 可笑,这样的机缘,又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遇到,偏偏自己又无法用搜神咒来记下这一感悟……不!这些奇技淫巧都只是工具,绝无法用来作为提升境界的途径。若是动用搜神咒,自己恐怕根本无法获得这样的机缘。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学习搜神咒,更不该 过多依赖于它…… 他沉思良久,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只能舒出一口气,化为一声无奈的长叹。 他手腕一动,准备转身,不过就在长剑偏移之际,他眼角忽然瞥见一抹亮色,身子便顿了一顿,随即彻底僵住。 那剑刃原本停留之处,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痕迹,凝固在空气中,若不仔细去看,还真难以察觉。 剑气留痕! 秦言呆若木鸡。 为什么……我使剑时用的是内力,根本无法施展御器术,没有灵力,在这般虚弱的状态下,为何还能使出剑气留痕? 一愣之后,他便明白过来。这道留下的痕迹,既非灵力,也非罡气,而是剑意! 源于灵魂本源的剑意!与他全盛时期刻意施展的剑气留痕不同,这道剑痕极不锋锐绝厉,也没有袭面生寒,只是平平淡淡地凝结在那里,仿佛与周围景物融于一处,不突兀也不出奇,若不刻意 便难以觉察。 秦言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翻涌的情绪,仰天大笑,状若疯狂。 老天爷,这就是你对我的补偿吗?在我绝望的时候,又适时送来一点希望,以此来更好地观赏一幕耍猴戏?可惜,可怜,可叹!我自负超凡,也终究不过是你手中一个玩偶,再怎么挣扎也只能任你摆布!也罢也罢,既然你想看戏,我就给你来点精彩的。你的礼物,本少爷收下 了! 他胸中郁结初解,正是开怀之时,却听柳宛筠清冷的声音从旁响起:“你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不如说出来,让大伙儿一起乐一乐?”秦言止住笑声,偏过脸道:“本少爷以一介凡人之躯,竟创出此等神鬼莫测的剑术,难道不该开怀大笑一番吗?柳姑娘,你既然见识到了我的绝学,怎还对我没有一点敬畏 之心?” “敬畏之心?”柳宛筠嗤地一笑,“飘零,去打一桶热水来,我要给韩少爷醒醒脑子!”接下来的两天都在平静中度过了。杀手们没有再来找麻烦,方秋遥的剑术也在一日千里地进步着。他仗着自己速度快力量大的优势,在追逐秦言身影的同时也渐渐总结出 了一套适合自己的风格,在领悟了攻守交叠、虚实相生之道后,他已能与秦言平分秋色,偶尔甚至能占据上风。秦言空有一身精妙剑法,无奈自身力量实在虚弱,又不敢与方秋遥正面硬碰,于是越打越觉得艰难。毕竟,再是神妙的武技也需要足够的力量来支撑。古语有云:“习得千斤力,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以柔克刚也得要自身够强才行,而人元高阶和地元中阶的力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一日剑气留痕的境界,时不时的还 会分神,就算有机会压制住方秋遥,他也懒得抢攻,反倒趁机缓下心神来思索剑术的奥妙。因此这两天来,他再也难有占据上风的时候。后来秦言干脆就不与方秋遥过招了,在教会他一些剑术招数和精要后,就让方秋遥一个人练习,偶尔纠正一下他的谬误,就算尽了当师傅的责任了。秦言自己也乐得清闲 ,终于能够花更多时间来思索剑气留痕的境界和灵感。然而自前日之后,他虽然苦苦保留着那时的记忆,却再也没能成功使出过剑气留痕。无论他怎么试,怎么想,在大半夜里独自呆立一两个时辰也无济于事,而且因为精神 恍惚还被柳宛筠用银针修理了一顿。只不过秦言也是条响当当的硬汉,即便被柳宛筠整得死去活来,他也咬紧了牙不吭一声。两三次之后,秦言依然如故,柳宛筠只得悻悻地说了句“死猪不怕开水烫”,由得 他去了。由于秦言铁了心要偷懒,柳宛筠只好接过了给方秋遥喂招的重任。她一开始尚能与方秋遥势均力敌,不过过了半日就渐渐不是方秋遥的对手了,那对尺余长的银针越来越 捉襟见肘,到后来就完全被方秋遥追着跑了。幸赖她身法奇快,仅在方秋遥剑下逃跑的话还是游刃有余。随着方秋遥剑法逐渐精深,他的精神面貌也开始改变,渐渐有了与地元中阶修为相匹配的凌冽气势。他最大的收获就是有了自信,在接连打跑了秦言和柳宛筠两位高手之 后,他好像就换了一个人,身上开始呈现出高手气度。现在如果黑岩再来的话,他相信自己也能独自与之交战,就算最终不敌,撑个百八十招应该不是问题。只有叶飘零是最清闲的,他每天就是端着一盘蜜饯零食坐在墙角,笑眯眯地看着名满江湖的医仙子被一个野小子追得上蹿下跳,这情景总能让他胃口大开。 第三百一十九章 破法 这一日,秦言苦思“剑气留痕”无果,心头愈发烦躁,一抬头看着方秋遥追逐柳宛筠的身影,脑中突起一道恶念,遂上前几步,喝了一声:“停!” 方秋遥撤剑止步,柳宛筠飘忽的身影也随之凝实,两个人一起朝他望来。 秦言一扬手中长剑,道:“要对付这种身法敏捷的对手,应该这样使剑,你看好了!”说罢,他手腕旋动,挥舞长剑带起呼呼风声,在两人面前施展出一套全新的剑法。这剑法是纯为针对柳宛筠而创的,秦言虽然神思不属,但他的剑道修为已近大成,一眼就看出了克制柳宛筠轻功的关键之处。只见一柄长剑在他手中闪掠如电,比柳宛筠的身法还要飘忽怪异,时而能左、忽而能右。往往看似该当崩而拔起的,他却沉肩而洗。按理要奋力一击之时,他却自毁剑阵。一剑刺出,含虚若飘,似欲上拔、终又下 坠,虚虚实实变幻莫测。柳宛筠本是漫不经心的神态,不过才看了两招,脸色便倏然一变,再也移不开眼睛。她立时看出来,这套剑法完完全全克制住了自己的身法优势,而且招招都是奔向自己的要害而去,端的是阴毒无比。无需多耗心思,她就自然而然地在秦言挥舞的剑阵中模拟出自己躲闪的身影,被这古怪无常的剑法逼迫得狼狈不堪。才堪堪过了二十招, 她就发现自己已无处可躲,就见秦言悍然挟来一剑,贯穿了自己咽喉。 这一刻柳宛筠只觉得嗓子眼一阵刺痛,仿佛真的被那一剑刺中了一般,背脊冒出一股寒气,险些惊呼出声来。这时候却又见秦言收剑转势,换成了另外一套剑法。秦言使的下一套剑法就流畅了许多,不复之前的刁钻阴毒。只见他衣襟飞扬,长剑所到之处,怡然如徐风穿林、劲发时若蛟龙奔月,一招招接连使出,无不如清溪般流畅 。好小子,敢吓唬本姑娘,你等着吧!柳宛筠回过神来,仍对秦言刚才那一刺恨得牙痒痒的。不过见秦言又使出了新的剑法,看起来还挺赏心悦目的,她便按下心思,决定 等着晚上再慢慢算账。然而柳宛筠很快又发现了不对,眼下的剑势虽然看似大气磅礴、堂皇浩正,但仍然牢牢克制着她,她依稀又从那片浩然剑阵中看到了自己仓皇逃窜的身影。这一次大概过 了三十多招,随着秦言一记凶猛的横斩,柳宛筠顿觉腰身一凉,好像被一剑拦腰斩成了两段。 她身躯微微有些发软,不知不觉地退到了墙角边,倚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心头已是怒不可遏。但是秦言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演练下一套剑法。好……好小子……柳宛筠紧咬银牙,唇角反而绽放出一个浅笑,这正是怒到了极点的表现。她慢慢收拢纤纤玉手,紧了紧指间的银针,默默地想:不要着急,今晚会让你和 他亲热个痛快的!她自身天分卓绝,即使大部分心力都投在了医术上,也还是轻易把武技修炼到了常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地元中阶,所以向来心高气傲,怎能容许有人当面如此戏弄她。她 下定决心,今晚定要让秦言跪地求饶!秦言随后连续演练了五六套剑法,有些精湛神妙,有些粗犷豪放。但柳宛筠不得不承认,即使有些粗鄙不堪的招式,由这个少年使来也能发挥出莫大的威力,自己若真与 他放对,十有八九要遭毒手。亲眼见证自己引以为傲的身法被破解得一如是处,更目睹了自己一遍遍以各种姿势死去,柳宛筠从一开始的怒不可遏、浑身发颤,到后面的漠无表情,甚至还感受到了一 种另类的刺激。但她要惩罚秦言的决心依然没改。方秋遥瞪大双目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言的每一个动作。每一道闪掠的银光都令他心脏抽紧一分,生怕跟不上其后的节奏。但秦言所施展的剑法,太精巧,太 匪夷所思,即使有时使出一些常用的剑招,却也似是而非。方秋遥难以理解,一开始还竭力记忆,但渐渐脑子就变得一片混沌,两眼愈发迷茫。第七套剑法使完,秦言毫无滞怠地砍下了臆想中对手的脑袋,而后右足在前划个半圆,停剑收式,拢袖而立,端的是气足神完,精魄萧飒。他微笑着向呆滞的方秋遥看去 一眼,问道:“看清了吗?” 方秋遥点点头,紧接着又摇头:“看清了,但记不住。” “无妨,不需要死记剑招,记住剑势就行了。”秦言说完正要走向墙角,这时却听见柳宛筠冷笑一声,道:“韩少爷的剑法使完了?没有别的了吗?”“有啊。可是我累了,要休息一下,一会儿再使给你看。”这时候就显出秦言不通人情世故的短板了。他没有想到每个人的胸襟都是不一样的,女子的心思更是与男子截然不同。他轻松随意地指出了柳宛筠身法中的纰漏,料想她应该警醒且感激才对。他却没有想过人心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纯粹的,每个人各有各的骄傲,有些人根本不在乎 武技修为,只在乎自己的面子。 柳宛筠浅浅一笑,道:“敢问韩少爷,你还会使多少种剑法,说出来让小女子看看眼界吧!” 秦言笑道:“习武之人不该拘泥于招式和套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可以从刚才那几招中变化出一千种不同的剑法来,难道柳姑娘你想要一一品评吗?”也就是一千种不同的死法……柳宛筠脸上微微一红,随即一拂衣袖,寒声道:“不用了!”便愤愤地朝门外走去。这下她是真的着恼了,连话也不肯再多说,咬牙切齿地准备 给秦言好看。 然而她刚刚踏出门外,面色便倏地一变,回过头道:“楼下有人来了,你们在这别动,我下去看看。”楼下本来就有人,这里她指的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谓来者不善,秦言和方秋遥也露出凛然之色,警惕地顾视四周,开始担心暗处可能藏着的刺客。 第三百二十章 闹事 柳宛筠刚走到楼梯口,客栈门口就响起一个清朗的嗓音,传入客栈内所有人的耳中:“在下河东易川,恭闻明溪医仙子芳驾在此,特来拜见!” “易川!他怎么来了!”方秋遥倒抽一口冷气,眼中透出又惊又慕的神色。 “易川这个名字,好像听人提起过。怎么,他很厉害吗,跟那什么八公子比起来如何?”秦言问道。 方秋遥肃容道:“易少侠正是八公子之一的傲公子,他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然而却是个古道热肠的侠客,武技高绝,风度翩翩,是年轻一辈中一等一的人物。” “听起来好像比浩辰罡还厉害似的……”秦言轻轻嘀咕。 又见叶飘零面露苦笑,道:“如果这位易公子也是为我而来的话,我这一次恐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哦?”秦言皱了皱眉。 方秋遥沉声道:“不会的。易少侠乃是光明磊落的侠客,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秦言瞄了他一眼:“听起来你好像挺崇拜他?他莫非是你的偶像?”方秋遥一窒,哑口无言。要说崇拜的话,他以前的确把易川当成追赶的目标,不过近段时日他的眼界和思想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经过三天来与秦言亦师亦友的相处,他 倒发现面前这位剑法出神入化的少年更让他敬佩些。 当一个偶像瞧另一个偶像不顺眼的时候,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呢?这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三人在楼上等了半晌,便看见柳宛筠一个人走了回来。她面色凝重,一进来就道:“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马上动身,去西边的平安镇。” 叶飘零问道:“那位易公子呢?” “他来请我给他爹治病,我拒绝了。”柳宛筠淡淡地道。 秦言和叶飘零听到这个结果都不意外,只有方秋遥忍不住出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装模作样的人。”柳宛筠勾了勾手,示意叶飘零跟她一起去收拾东西,转身走了出去。 方秋遥不甘心地追了出去,在她背后说道:“可是如果有易少侠帮助的话,我们就不用担心那些杀手了……”“那可不见得。”柳宛筠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冷笑,不过后面的方秋遥并没有看见,“如果那位易公子是正人君子,我拒绝他也没什么大不了了的,顶多丢点情面。但万 一他是个小人,那可真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何况,我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又何必勉强自己搭理他呢!” “哪有这样的道理——”方秋遥气呼呼地跟着他们走进另一间房中,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只听“呯”的一响,房门被狠狠关上了。要不是他退得快,就得跟门板撞个正着。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两人都不搭理他,他只好回自己房中收拾东西去了。秦言也回到了自己房中。他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只有一把剑,还有一套衣服,都是来到这个小城之后才买的。他随便拿块布包好了衣服就算完事,剩下的工夫就躺到了床 上闭目养神,等着柳宛筠收拾好她的瓶瓶罐罐后来叫自己。毕竟这一走就不知道要走多远,不养好点精神怎么行。他用上了魔门中那位下棋老人所教的吐纳术,通过调理呼吸,很快放松了精神,迅速恢复着体力。但脑子却不肯彻底闲下来,一转念又想到了自己苦苦思索的“剑气留痕” 方面,就像每天夜里做的一样,一不留神竟然睡了过去。 不过他很快又被楼下嘈杂的响声吵醒。他擦了擦眼睛,竖耳去听,只听下面喝骂喊叫之声纷扰一片,还夹杂着摔椅砸桌的响动,震得楼层都颤抖起来。 听起来像是几个街头无赖在撒泼闹事,但秦言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这家客栈几天来都十分平静,现在易公子前脚刚走,就有泼皮进门闹事,未免也太巧了吧? 他整了整衣襟,抓起长剑和包裹快步走出去。 正巧柳宛筠他们也刚刚出来,四人在走廊相遇,听着楼梯口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互相看了一眼,最后是方秋遥上前几步,挡在了最前面。 跑上楼来的几个衣衫不整的青年,手提棍棒腰刀,骂骂咧咧地走上楼来:“老子倒要看看二楼被什么人包了,凭什么老子就住不得,瞧不起人是吧……” 方秋遥上前几步迎过去,沉声道:“几位,这边已经被我们包下来了,请止步!”“哟呵,就是你小子啊!你们才几个人,用得着这么多房间吗?还是给哥哥点面子,让出几间来吧!”对方为首的青年抗着一柄金色大环刀,歪歪斜斜地站着,嬉皮笑脸地 道。 方秋遥摇摇头:“对不住,我们有女眷——”一句话还没说完,对面几人就勃然变色,各自污言秽语骂了过来:“干你娘的,别给脸不要脸!”“小子没听过东街华哥的名号吗?”“女人怎么了,她是有八只手还是有三个 脑袋,非要多住几间?”“别跟他废话,把男的废了,女的就让弟兄们一起乐活乐活……” 方秋遥乃堂堂浑江帮少主,什么时候被人如此骂过,一张脸皮涨得通红,终于按捺不住,暴喝一声挥拳朝泼皮们砸了过去。 “哎哟小子有胆!”“老子干你娘啊!”“看刀!”“华哥,我受伤了,快叫郎中,哎哟我要死了——” 一片混乱的喝骂声中,方秋遥拳打脚踢,片刻间就将众泼皮打得哭爹喊娘,丢下刀棒抱头逃下楼去。 秦言看向柳宛筠,道:“只是普通的泼皮而已。” 柳宛筠冷笑:“易公子是有头有脸的人,当然不会一上来就下狠手,这只是一个小警告。如果我再不给他面子的话,明天恐怕就会玩大的了。” 秦言笑了笑:“我们今天就走了,只是易公子怕不会善罢甘休!”柳宛筠道:“他要是不顾体面,我们也不用再给他留什么体面。区区一个徒有虚名的傲公子,还能翻了天去不成!是不是啊,韩少爷?” 第三百二十一章 尸体 四人雇了一辆马车,小心翼翼地出了城,趁着日头未落往西边驶去。 出城二十里后,道旁村落越来越稀少,空阔的官道显得荒凉起来。秦言看着窗外往后退去的风景,心中忽生感慨。记得三个月前自己和玉寒烟一同乘车前往清微居,窗外的荒野也如今日这般。那时候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自己虽然觉 得跟玉师姐在一起很开心,不过终没有想到,两人的关系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他回忆起当时懵懂茫然的对白,唇角渐渐浮起一抹微笑。 他沉浸在往事之际,突然听见前面的车夫大叫一声:“吁——”马车紧急停了下来。 “怎么了?”方秋遥第一个跃出去。作为现在四人当中战力最高的人,他已经有了充当守护者的自觉。 “你们看!”车夫抬手一指,声音中透出几许惊惶。不用他指,秦言和柳宛筠已探出头去看到了前方的情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几具死尸而已。尸身下的血泊还在缓缓扩散着,看来才死去不久。只是在日暮黄昏 时分,枝上昏鸦悲啼,平添几分肃杀萧瑟之意。 秦言和柳宛筠对望一眼,还没有开口,就听见车夫央告道:“几位大爷,实在对不住,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这不太平的路可不敢走,实在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三人在车夫罗罗嗦嗦的语声中走下车来,柳宛筠也不勉强那车夫,给了他全程的路费。车夫感恩戴德地说着好话,不过还是驾着马车掉头远去了。方秋遥忍着不适蹲在一具尸体旁看了一会儿,回转身道:“两个被刺穿了心脏,一个被抓碎了咽喉,都是一击致命,凶手一定有着超乎寻常的出手速度,身法应该也很快。 附近的脚印很杂很乱,应该有很多人追着他走了。” 柳宛筠问道:“能找出凶手的脚印吗?” 方秋遥摇头:“看不出来。我们还要往前去吗?” “要来的,怎么都躲不过。”柳宛筠轻声一叹,转向秦言,“韩少爷,你怎么看?”秦言其实也没有多少行走江湖的经历,他想了想,沉吟道:“对方应该不是针对我们,不过我们也不必要去趟这趟浑水。如果你没有非去平安镇不可的理由的话,我们还是 绕路吧!” 柳宛筠不置可否,又问:“飘零,你觉得呢?” 叶飘零怔了一下,道:“我赞同韩兄的意见。” “我的看法跟你们正好相反。”柳宛筠道,“对我们来说,局势越混乱越好,有地头蛇在的地方,不管是听雪剑还是易公子都会有些顾忌。” 秦言道:“只怕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不过你是老大,随你了。” “小女子岂敢在韩少爷面前称大?”柳宛筠淡淡地客套了一句,牵起叶飘零往前走去。前方一路上看到的尸体越来越多,他们中很多人还保持着最后一刻攻击的姿势,却被人以迅雷之势取走了性命。当中还混杂着一些蒙面人的尸身,他们死后身上还带着剧 毒。柳宛筠上前把他们的面巾揭下,露出来的都是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 拥有这种长相的人,很适合做杀手。 那凶手不知是被鲜血染上还是自己受了伤,沿途开始留下血迹和脚印,而这些脚印又被更多杂乱的脚印踩乱。“这人脚长四寸,应该是个女子,出手奇快,使的是钢爪和匕首,淬有剧毒,一击就能致命。”柳宛筠盯着凶手留下来的痕迹分析道,“按她行动的方式,应该是个杀手,但 看现在的情景正在被别的杀手追杀,可能是从帮会中叛逃出来的。” “如果我们遇上了她,该怎么办?” “装作不认识,不管她。” “如果她非要动手呢?” 柳宛筠看了身边的叶飘零一眼,平静地道:“那就杀了她。” 夜幕下的平安镇,无灯无火,一片漆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处处透漏着诡异。 在一片死沉的寂静中,叶飘零想起了前几天在野外坟地里的恐怖遭遇,不安地握紧了柳宛筠的手,低声道:“我们不会又撞鬼了吧?” “不会的。屋子里面有人气。”柳宛筠微笑着安抚他。 “可是连客栈都不开门,我们今晚住哪里呀?” 柳宛筠正要回答,忽地面色一变,沉声道:“前面有人打起来了!我们过去看看!” 秦言本想劝她不要多管闲事,但才喊出第一个字就见她已拉着叶飘零跑出老远,只得无奈地跟上去。柳宛筠的灵觉和五感都是四人中最灵敏的,方秋遥和秦言直到跑出二三十米后才听到呼喝和打斗声,那是从远处的一个楼阁中传出来的,其内隐约透漏出一点火把的光亮 ,为四人指明了方向。随着距离接近,楼阁中的喝骂声渐渐清晰。除了兵刃碰撞的声音外,一个粗犷的嗓音在呼喝声中是最突出的:“小卫小武,你们这群笨蛋,都给老子加把力呀,别让她跑了 ,一会儿少不了你们一份!哎呀卧槽!你个没用的东西,刚才吃得比本少爷还多,这会儿怎么不顶用了?砍她脚,快!王叔,刺她胸!哎呀多用点力她就已经死了!”但遮盖在这大嗓门之下的却是一声接一声的惨呼,最后连这个粗浑嗓音也透出惊慌的味道:“王叔,拦住她,别让她过来,啊——小卫好样的,你放心吧,你媳妇我会替你 养的……” 听到这个声音,叶飘零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柳宛筠也随之停了下来,凝声道:“飘零,你不想救他?”叶飘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无比厌恶的表情,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个胖子眯着眼睛淫笑着向自己走来的画面:“映如啊,来,表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们女孩子呀,天生 就少了某个东西……”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是怎么生出来的吗?哥哥知道哦……” “映如你不要怕嘛,哥哥告诉你啊,做了这件事,咱们就能亲上加亲了嘿嘿!” “呜呜,你敢打我,我告诉我爹去!” “哎呀,好痛快,好爽,映如你加把力啊,踹得哥哥舒服死了……” 他随之猛力摇摇头,把这些画面甩出脑袋,面无表情地道:“他毕竟是二舅唯一的骨血,你去救他吧,我在下面等你!”柳宛筠也不多说,等到方秋遥和秦言走近,便一纵身跃上楼阁,从窗台钻了进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纯真少女 柳宛筠进去的时候,楼阁中那个粗豪的嗓音已彻底变了样:“王叔,快救我!别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别过来,啊——”随着最后一声高亢如杀猪般的尖叫响起的同时, 柳宛筠的银针也飞了出去,伴着一句清喝:“住手!”胖子凄惨的尖叫声依然惨绝人寰余韵不止,不过他前面那个娇小的身影终究是被柳宛筠的银针逼到了一旁。柳宛筠纵身赶过去时,最后那名叫“王叔”的护卫还在原地打转 ,尽管被刺穿了喉咙,他一时还没有死去,拼命捂着喉咙,面孔上绝望哀恸的神情让见惯了死人的柳宛筠心中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那娇小的凶手在被逼退两步后,没再继续上前,反倒是朝着柳宛筠屈膝行了个万福礼,道:“柳仙子,小妹久仰大名,不想竟在这情形下相见。” 这少女满身鲜血,但一张脸却如孩童般青涩,琉璃的眼脉闪烁着纯真的光芒,花般粉蜜的唇抿起,就像一个美丽秀致的琉璃娃娃,让人望而生慕。柳宛筠心中一寒。这少女心肠狠似毒蝎,却偏偏拥有一张天仙般的面孔,如此可怕的伪装真叫人防不胜防。若不是亲眼瞧见了她杀人的一幕,恐怕连柳宛筠自己都会被她 不喑世事的无辜表情骗过去。这时候死里逃生的胖子终于回过神来,结束了他那惨绝人寰的尖叫,瞧清身前之人的模样时,一张脸顿时又从惊恐转为兴奋:“宛筠妹妹你来的太及时了!这婆娘忒的狠毒 ,把本少爷的护卫都杀光了!你千万不要中她的奸计,快把她手脚打断,别给她继续作恶的机会……” “闭嘴!”柳宛筠头也不回地喝了一句。胖子也意识到现在不是逞威风的时候,乖乖闭上了嘴。柳宛筠看见对面女孩瞧向胖子时的厌恶之色,再想想胖子的德性,这次冲突的起因缘由也就不难理解了。不过她可不想跟一个满手血腥的杀手有什么牵连,尤其还是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敏感时期。她打量了少女几眼,目光在她身上几处严重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淡淡地道:“这个人我必须救,如果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还请你包涵一二。 ” “是她先招惹我的——”胖子立即大叫起来,不过又在少女杀人般的目光中闭了嘴。 少女的视线现在胖子咽喉和胸口部位游走了一遍,然后微微一笑,表情如春花般美好:“既然柳仙子要保他,小妹又岂敢造次。只是小妹还有个不情之请……”柳宛筠不等她说完就摇头道:“抱歉,我现在手底下的伤患太多,已经忙不过来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们就此别过,告——”说到最后一字时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两眼 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少女洁白手臂上的那个五彩凤鸟图纹,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少女提着衣袖,抬起手臂,让柳宛筠看得更加清楚,笑盈盈地道:“柳仙子莫非认得这个图案?真是难得呀,自小妹下山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认得这东西。柳仙子难道想 起了什么?” 柳宛筠当然认得这个东西,因为她自己右臂上也绣着一副同样的图案。她脸上震惊的表情渐渐平复下来,沉声问道:“你在山上待了多久?”“小妹十二岁上山,十五岁下山,在山上一共待了三年。师父不让我下山,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过下来之后才知道,这人间也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待在山上呢!”少女 声音中带有一丝扣人心弦的甜腻,柳宛筠心头柔和,面上却一副淡漠的表情。她在心里盘算道:才三年。难怪我不认得她……想一想,自那一日自己为情所困,与师父大吵一场后负气下山,转眼已有五年多了。往事如烟啊,师父的教诲犹在耳畔响起,天下果然少有可靠之人。可是师父啊,尽管 叶灵轩已经离我而去,但我并不后悔,你笑我痴情也罢愚昧也罢,我心中始终有他,永不更改…… “师父……我是说你的师父,她老人家还好吧?” “她身体无恙,只是时常念叨某个人,有时候会很忧虑。”少女笑嘻嘻地问道,“柳仙子难道认识我师父吗?” 柳宛筠心中说着不在意,然而话到嘴边,语气却有些凝噎:“我……”她顿了一顿,轻轻嗯了一声,稳了稳心神,才道,“我对她景仰已久。”“那可真是巧啊,师父也常惦记着一个后辈,说是故人之女,还经常为她长吁短叹呢!”少女纯真如琉璃的眼眸浅浅回神,似乎望入了明溪医仙的心底。这种目光真是讨厌 ,却让人无言以对。 柳宛筠本能地躲开这目光,可内心的骄傲却不容许她退避。 没什么好后悔的,错的人又不是我!她这样告诉自己,仿佛又多了几分底气,迎着少女的目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忻仙。”少女盯着她的双眼,脸上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忻仙……好名字。” “嘻嘻,师父也这么说。” 柳宛筠点了点头:“忻姑娘,你受的伤不轻,我来给你看一下吧!” 不等忻仙回答,身后憋了许久的胖子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得先发誓,不能再向我出手!” 忻仙不假思索地道:“行,我答应你。” “这还差不多。告诉你,老子是安西秦家的三少爷,刚才幸好没伤到老子,不然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死无全尸!”胖子一下子来了底气,大声叫嚷起来。 忻仙露出一副后怕的表情,道:“还好没有伤到秦三少爷,不然肯定死惨了。” 柳宛筠哪听不出她言语中的戏谑之意,偏偏胖子还一副得意的神情。她叹了一口气,回头道:“你映如表妹就在下边……” 秦三少爷闻言兴奋地怪叫一声,拔腿就往走廊楼梯跑去,不过身后接着又响起柳宛筠冰冷的声音:“秦鸿狩你这笨蛋,给我站住听好了!”咚咚咚的脚步声立马来了个急刹车。 第三百二十三章 秦三少爷 柳宛筠冷冷地道:“映如现在已经是男人了,他叫叶飘零,你别给叫错了,否则要你好看!” 秦三少爷鸿狩的表情顿时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痴呆般呢喃道:“男……男人?” 柳宛筠开始给忻仙治伤,再也没有理他。秦鸿狩呆立了好半晌后,忽然把脚一跺,胖手一摆,沉声自语:“男子汉就该有博大的胸襟,即使映如变成了男人,她仍然是我亲爱的表妹,我有责任照顾她!”说着,他 撩了撩发型,摆出一个风流倜傥的姿势,然后噔噔噔地跑下楼去。 “映——哦不,飘零表弟,好久不见了,表哥想死你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胖子就像一只弹跳的皮球,一路叫喊着冲到叶飘零面前,张开双臂就要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理所当然地扑了个空。叶飘零疾退几步躲过胖子的虎扑,不动声色地道:“韩兄方兄,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的表哥,秦鸿狩,没事就喜欢欺男霸女,尤其偏好人妇,两位要是想惩恶 扬善,现在就可以动手了。”“飘零你这是什么话,我那还不是逢场作戏嘛,其实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只有一个人啊!”胖子一边唏嘘说着一边摇头,无比深情地道,“谁,可倾我心,寸土恰似虚弥 ……”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叶飘零嫌恶地摆了摆手,“我身边这两位就不向你介绍了,反正你大概也没兴趣和他们认识。”“怎么会!”胖子一个箭步跨上前来,叶飘零随之又退数步,只见胖子向这个抱抱拳,又拍拍另一个的肩膀,底气十足地道:“在下秦鸿狩,在安西秦家排行老三,两位兄弟 ,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呀!” 秦言客套地拱了拱手:“原来是秦三公子。鄙人韩玉郎。” 方秋遥却被胖子自来熟的动作弄得浑身不自在,勉强笑道:“小弟浑江帮方秋遥,见过秦兄。”胖子难得“礼贤下士”一回,一时兴致大起,滔滔不绝地与方秋遥攀谈起来。只是他三句话不离本行,一谈到女人就露了本来面目,两眼放光地对江湖上享有盛名的七仙子 品头论足,而且品论的部位大多集中在胸臀等处,一时连叶飘零在场都给忘了。“说起那七仙子,其实姿色也就一般。就说名头最响的蝶仙子蝶舒梦吧,根本就是个冰美人,时常摆出那副臭脸,总以为天下男人都该拜在她裙下似的,也不看看谁敢接近她。那九龙峰的玉寒烟,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也喜欢冷着一张脸,我说她们一个个都不准备嫁人了是吧?唉,我左看右看,也只有那琴仙子还过得去,方兄弟可曾见 过她吗?那身材,啧啧,都快把衣服撑破了……” 可怜方秋遥在秦三少爷的唾沫星子中支支吾吾的连话也说不转了,偏偏胖子兴致愈发高昂,看他底气十足的神情,好像武林美女都曾排队接受过他的检阅似的。 这时秦言瞥见柳宛筠与一名黑衣少女一前一后地从客栈中走出来,于是插了一句:“三少爷觉得柳姑娘怎么样?”柳宛筠远远听到这句话,连忙加快了脚步,她知道胖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脚下故意踩动枯枝石块发出喀喀声,以此来提醒胖子自己的到来。可惜胖子兴头正是高昂,哪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一摆大手挥斥方遒:“柳姑娘就别提了,她是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又闷又冷还不爱打扮,尤其是那副死了娘一样的脸色,我就不信哪个男人在她面 前还能硬的起来……” 柳宛筠听了这话,脸色果然如他所言,愈发冰冷。她身后的忻仙嘻嘻一笑,细声细气地道:“这位胖哥哥真是坦诚直率,连这种话都敢说。”胖子没听见她的声音,也没看见叶飘零正拼命使眼色,他口中唾沫星子丝毫不减:“女孩子家家就该涂点粉抹点香,这才能勾起男人的兴致,你说她成天到晚摆弄一些药材 干什么,弄得一身草药味,让人闻了就不舒服,以后还能嫁的出去吗?她总不能跟那些蔬菜瓜果过一辈子吧……” “秦鸿狩!”柳宛筠终于忍不住怒喝出声,她此时的脸色已经跟从冰窖里出来一般了,“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胖子发出一声震天的嚎叫,转过身连声求饶。遇到如此浑人,偏偏他身上没伤没病,柳宛筠还真拿他无可奈何。明溪医仙只能把这事记在秦言头上,狠狠瞪了他一眼,然 后才道:“这地方很不安全,两伙人都要对付我们,我们赶紧找一辆马车出镇。” 胖子叫道:“要两辆马车才行!” 柳宛筠看了看他圆润的身板,点点头,无奈地叹息一声:“那就找两辆吧。”但在这三更半夜,想要找两辆马车谈何容易。整个镇子都是一片漆黑,死寂无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而且在这寂静的夜幕下,不知暗藏着多少杀 机,六人把镇上几条街都走了个遍,也都一无所获,胖子开始叫起苦来,柳宛筠最后只好决定先回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六人要了两间房,秦言、方秋遥、秦三少爷一间,叶飘零和两个女人一间,倒也没什么异议。只有秦言对胖子居然没提出跟叶飘零换位置而感到有些奇怪,按胖子的性情 ,竟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晚上相安无事,除了胖子的呼噜有些烦人之外,其他都还不错。但次日一早叶飘零来叫醒秦言时,面色沉重地告诉他,昨夜听雪剑又来了一次,跟忻仙互换了一招,结 果两败俱伤。听雪剑勉力逃走,忻仙伤得很重,到现在还没醒,而且不能挪动。 也就是说,他们还要在这见鬼的地方多呆几日,给暗处的敌人提供更多调动兵马的时间。 昏迷中的忻仙得时时有人守着,为了安全起见,六人都搬到了一个房间。性命要紧,这关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胖子对此是最高兴的一个,他殷勤地给床上的忻仙端药换毛巾,趁机在小姑娘脸上摸来摸去,而他每次做完之后都会忧心忡忡地握住少女的小手道:“忻姑娘怎么还没好?” 第三百二十四章 折磨 两伙敌人在暗,己方一人重伤昏迷,局势不容乐观。方秋遥柳宛筠等人眉宇间都充斥着浓浓的悲观神色,这时候也只有豪放不羁的秦三少爷还有心情在忻仙身上大肆揩油 了。这厮不仅占小姑娘便宜,平日里跟叶飘零也走得很近,时常跳上跳下地献殷勤,有事没事就爱拍他的肩膀,说几句无聊话。 叶飘零是懒得跟他计较,反正这胖子从小到大占的便宜就不少,只要不出格就随他去了。但一贯老实憨厚的方秋遥却看得两眼冒火,从此不再爱搭理他。秦三少爷当初是看在方秋遥长得老实忠厚的份上才愿意跟他结交的,不想这小子居然不识抬举,对堂堂秦家三少爷的话也爱理不理的。哼!若不是一干打手走狗都被忻仙 小娘皮宰了,三少爷非要胖揍他一顿不可!胖子是个奈不住寂寞的人,他有一肚子对女人的见解想要跟人分享,眼见方秋遥“似忠实奸”,他转而又找上了秦言。虽然秦言很多时候都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但在没有更 好选择的情况下,胖三爷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两日后的一个傍晚,忻仙终于清醒过来,虽然还不能下床,可也能吃能喝,没有大碍了。柳宛筠精神大振,这会儿又想起前几日秦言欠她的债,于是打着给他治伤的名头对他肆意折磨,一直折腾了大半夜。一开始秦言还咬牙死撑,到后来发现了不对,道破了 柳宛筠公报私仇的小心思。柳宛筠轻笑着供认不讳,扬言今日就要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各种妙手绝技先后使出,把个秦言作弄得死去活来。 痛不欲生之际,秦言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一会儿又觉浑身酸麻痛痒一起涌上来,如万蚁噬身一般,实在不是人类之躯能够忍受的,又转口求饶。 “柳姑娘,柳仙子,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下辈子作牛作马感激你的恩德……” “韩少爷在说笑吧,你怎么可能会错呢,要错也应该是小女子错了才是。” “不不,我真的错了,请柳仙子高抬贵手……” 柳宛筠停下手中的动作,眯起眼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似乎很满意他脸上痛苦的神情,牵动嘴角微笑道:“那你说说,你什么地方错了?”这一问倒把秦言给问住了,他此刻心神都集中于遍身那蚁咬般的痛苦上,昏昏沉沉地什么也想不起来,怔了片刻胡诌道:“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忤逆仙子的意思,以后 仙子叫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叫我撵狗我一定不抓鸡……” 柳宛筠冷冷地道:“没说到点子上。” “那个……昨天仙子洗澡的时候我不该开门,差点亵渎了仙子身姿……” “还有呢?” “我不该跟三少爷同流合污,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有辱仙子尊听。唉,我更不该嘲笑叶兄弟那个方面的能力,可是我真不是有意的啊!” 柳宛筠面无表情:“继续说!” “呃……这两天我不该偷懒——嘶!”说到最后秦言倒抽一口冷气,却是柳宛筠一针狠狠扎入他小腹,又开始施展手段。 柳宛筠一边动作,一边冷冷地道:“全都是些废话!”秦言被剧烈的痛痒侵入,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憋着一口气,任全身汗如雨下,直等到身体稍微适应了这股痛楚之后,才喘着气开口道:“恕我愚钝,猜不出来了,还请仙 子明示。” 柳宛筠冷哼一声:“你自己做错的事你自己想不起来,我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不不,你说出来,我一定从善如流。”“那天……”柳宛筠手下略一迟疑,随即却不好意思说出看到自己被虐杀的真相,沉着脸改口道,“你犯下了滔天罪责,竟还若无其事,一转头就给忘了,罪加一等,无可饶 恕!” “你——”秦言低声惨哼一声,终于按捺不住,再度破口大骂出来,“你这臭婆娘,该千人轮万人操的贱货,心比针眼还小的蠢材,你等着吧,小爷……”柳宛筠面无表情地听他叫骂,手中动作更不迟疑,真的把平生绝学都使了上去,一下逼得秦言连骂也骂不出来,几乎痛晕过去。偏偏柳宛筠用特殊手法锁住了他的魂识, 让他始终保持着最基本的意识,完完全全地品尝了明溪医仙生平第一次奉献出来的整套感官盛宴。 负责守夜的方秋遥站在窗前默默偷望着那一幕人间惨剧,只看得心惊肉跳,远远望着都觉得冷汗涔涔,在心里暗暗立下了永远不要得罪那位明溪医仙的决心。秦三少爷和叶飘零都睡得死沉死沉,倒是躺在床上修养的忻仙被刚才那一阵叫骂吵醒了,她偏过脑袋,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柳宛筠优雅且利索的施针动作,嘴角隐隐泛出 一丝笑意。四更天的时候,柳宛筠终于把一套不传之绝学使完一遍,这时秦言也像砧板上放了一整天的鲇鱼似的奄奄一息了。他看着柳宛筠终于把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针全部拔走, 却连吐一口气的力量都没有了,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弄得酥软了,由方秋遥扶上了床,脑袋刚刚碰到枕头就一声不吭地睡过去。 即使剩下的两更天,秦言也没有睡得安稳。当疲惫超过了临界点,他反而陷入了某种癫狂的兴奋,半梦半醒之间,却始终无法彻底安眠。 他焦躁难安地躺了一会儿,忽然惊醒过来,想要翻个身,却苦于没有力气,只得强迫自己入睡。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睡了过去,可是却陷入了噩梦之中。在梦里他深陷于一个漆黑的泥潭,似是沼泽地带,又像是海洋风暴里的漩涡,他挣脱不得,从脚往上一点点被吞噬,惊恐欲绝却喊不出声音来。要是就这么死了倒也罢了 ,偏偏又有一头狮虎样的巨兽跑了过来,一口咬住他上半截身子,竟想把他拔出来再吃掉。腰部撕裂般的剧痛在梦里也是无比真切,他被含在狮虎腥臭的嘴里,无力抵抗,垂死般抽搐。这时候遥远的天边忽然隐约传来呼唤声,像是叶飘零在叫他过去吃饭。他一个激灵,终于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睁眼回到现实,才发现已到了早上,浑身酸麻无力,腰部阵阵剧痛果然像是被巨兽咬住了一般。 第三百二十五章 晨光 去你妹的,小爷再把这女人当做朋友,小爷就把名字倒过来写!狠狠咒骂了一句,秦言勉力起身穿好衣物,走出门去,并未瞧见叶飘零的身影。 不过他倒是看到了一个很清秀的小姑娘怔怔站在走廊尽头,轻轻靠着墙壁,满腹心事的样子。 忽然感应到秦言的注视,忻仙回过头来,几缕秀发掠过眼帘,眼神中那一刹那间的忧郁恍然无踪。她露齿一笑:“大叔,你推门走路也不带声音,天生有做贼的潜质呢!” 大……大叔? 本少爷虽然做了点伪装,皮肤黑了点胡须多了点,可怎么也没到大叔的程度吧! 秦言微笑道:“小妹妹,那边不是已经叫吃饭了吗,你怎么还不过去?”“吃饭吗?没心情。”忻仙歪着脑袋撇了撇嘴,“大叔,我看你眼中神光涣散,印堂发暗,脚步虚浮,时刻都有可能死掉的样子,居然还有胃口去吃饭,这份心境真是让人佩 服呀!” 秦言面色一僵,漫声应道:“不管什么时候死,总不能因为担心就忘了吃饭。” 他说着越过小姑娘往前堂走去,忻仙轻笑一声,竟然跟了过来。 “就像古时候哲人说的那样,即使命中注定,也要保持风度笑着面对。大叔,你是信奉这句话的吧?” “不,我只是有些饿了。” “……”秦言走到桌前的时候,其他四人早已开吃了。柳宛筠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却恍若未见。叶飘零倒是有些惊喜地给他挪了些位置,道:“韩兄,你起来了!我刚才叫了你两 声,也没见你答应。” 秦言含糊地应了声:“刚醒。”坐下来开始夹菜吃饭。他真是饿了,昨晚折腾了一夜,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急需食物补充。 不过他吃了几口,就觉得肚子里有些异样,不由地停下筷子。 “韩兄,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叶飘零关切地问道。 秦言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吃饱了。”不知为何,明明刚才还很饿的,吃下去东西却又觉得恶心反胃,难以下咽。难道这是因为饥饿过度而引起的触底反弹吗?还是辟谷之躯于昨夜被柳宛筠折腾后所引起的变 异? 总之,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碗筷,抚着额头假寐,感受着体内一丝丝能量的变动。 寒冷之意自心底冒出,如雾气般渗透四肢百骸,转眼又急剧收缩,凝结溶解,化为一丝细小的寒流,静静地游遍全身,沁入灵台。 这久违的来自寒冰地狱的彻骨之冷,是灵力,涓涓细流的灵力!他按住胸中狂喜,平心静气地控制灵力在周天脉道中运行,终于看到了那漫长坎坷道路前的一缕曙光。 秦鸿狩在吃肉。 坛子肉。 坛子肉本来就好吃,更何况是景云楼里的坛子肉。美食当前,换在其他任何时刻,这都是一件值得专心享用的美事。但秦三少爷的眼光落在对面,便觉得口中腌制得无比精细的坛子肉少了几分味道。那少女娇艳的脸颊, 令他原本正大快朵颐的嘴和手都不禁慢了下来。 秦三少爷原本以为美人和美食是并列摆在人生前面的两件大事,今天他才知道自己错了,美人在前,任何美食都会失了风味。 换了一身白衣的忻仙懒懒地躺在椅子上,饭菜只动了两口,便兴趣缺缺地捧起一本黑皮封面的书看了起来。 专心致志的时候,她脸上消尽了几日前初见时的杀气,略有些稚嫩的面容沐浴在晨光中,宁静而美丽。一阵风穿堂而过,拂落了少女头上的锦帽。少女琉璃似的眼脉仍凝注在书本上,左臂轻轻一弯,像条青嫩的垂柳,手指轻触快要滚地的锦帽翻回手上,拍了拍,又戴回头 上。大堂里许多客人都频频朝这边张望,当然不是为了看柳宛筠那张好像被人欠了五万两银子的冰脸。若不是一旁方秋遥按剑虚坐的样子过于英武,恐怕早有人上来与琉璃娃 娃搭讪了。但忻仙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丽,她不在意客人们暗地里的叹息和赞美声,只将自己身陷在书中的世界里。清晨的宁静成了一道风景,风不轻不扬,扰着一团熹微,仿 佛一幅画,写尽了晨光的妩媚。 “可能才十四、五岁,不喑世事的表情,那模样就想让人引诱。”秦三少爷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诗人,于是碰了碰秦言的手肘,想要与他一起分享这一幕的美好。 秦言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随意点了点头。秦三少爷是个豁达宽广而且勇敢的人,用陆离的话说就是“风一般的男子”,这时候他早已忘了这位纯真少女的手下还沾染着小卫王叔等人的鲜血,而为这晨光中的美少女 吟起诗来:“素衣云髻,眉目羞,水墨莲香,醉温柔……”可惜他大概只背了这么一句,念完就卡了壳,然后用贪婪的眼神盯着少女曼妙的身躯审视半晌,拍了拍秦言,低声道:“小姑娘的腰肢真是修长细嫩,在床上扭起来一定很 带劲。” 他自以为这话声音压得很低,其实在座的好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方秋遥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安坐不动。柳宛筠则狠狠瞪了胖子一眼,警告他不要自找麻烦。 身为当事人的忻仙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嘴角有一丝隐匿的笑意一闪而逝。如果胖子注意到了她的笑容,就该想起几日前她杀王叔时脸上也挂着类似的神色。然而他现在正专注于审视小姑娘腰身以上的部位,由于被黑皮书遮挡,这个工作有些难度,饶是以秦三少爷的眼力,也在观察许久后才得出结论:“只可惜胸部有点小了。唉,小妹妹还需要一双温柔的大手来促进她的成长。本少爷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我一般 的男子才能担此重任,韩兄弟你说是不是啊?”“三少爷说得有理。”秦言敷衍地点头。他正是运气归入灵台的关键时候,哪有工夫跟这好色胖子瞎扯。不过却不知,他这一点头,顿时就捅了马蜂窝。 第三百二十六章 杀机 “呯!”忻仙手中的黑皮书重重落在桌子上,她眼眸内引而不发的杀气也激起了秦言的反应,秦言一抬头正对上她寒意森森的眼神,只觉心神震动,自知自己现在神魂状态 尚不足以与之对抗,忙将目光下移,想要避开杀机。 不料他无意间视线所扫过的位置,却更使得稚嫩少女的杀意愈发浓郁,如同凝成了实质的毒蛇,正轻轻舔舐他的脖颈。 “大叔,你在看什么地方?”忻仙嘻嘻一笑,像小女孩似的好奇发问。但在那纯真无暇的外表下,掩藏着深沉的恶意。 秦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她了,想来也是受胖子的连累,于是一脸迷茫地想把祸水给引回去:“我不知道。三少爷叫我看,我就看了啊。” 忻仙眨了眨眼,咯咯笑道:“那你觉得他说得对不对呢?”秦言略一沉吟,言不由衷地道:“小妹妹你国色天香,就是天上的神佛看了也要动心——”一句话没说完,却只听凄厉的风声破空而来,一道朦胧的白影转瞬已越过饭桌, 挟带一片凄风苦雨罩向秦言头顶。 秦言反应极快,在白影扑来之时便已腾身而起,如狂风般往后掠出,一连退出十余步。忻仙的身形紧追而来,朦胧的白影中乍现一抹寒光。秦言瞥见她眼瞳中的森冷之意,知道今日只怕无法善了,这女人不打一顿就不知好歹,于是不再退避,决意与她一争 上下。秦言抬眼扬眉,忻仙长发飘扬,身子急旋,一只素白玉手撩起一片暗香,嫩生生的雪白颜色向秦言胸口拂来。秦言知道即使她重伤初愈但力量却要远胜自己,同样抬起左 手迎上去,暗地里却随时准备好了变招的退路。两掌相对,一触即分。秦言意欲变招之时,却突然觉得腰际剧痛,原来竟是昨夜留下的祸根又于此时发作。他动作略一凝滞,忻仙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顺势一掌抓 向他心口。只听咔嚓一响,那只素白的小手上已多了一只钢爪,森森冷气直透心肺。 这女人真要置我于死地!电光火石间,秦言仓促后退,仅能抬起左臂来挡了一下,手腕皮肉尽被钢爪撕裂,鲜血淋漓迸出。这一下他也是无奈为之,虽然避开了筋骨的关键位置,但左臂也遭受了 重创,一时间剧痛无比。不过这点皮肉之痛相比于昨夜柳宛筠的折磨来又不算什么了,秦言眉头都不皱一下,眉宇间也透出狠辣绝厉之意,拼着挡了忻仙一下后,右手忽然抬起食指,化为一道寒 霜般的剑芒直直袭向忻仙小腹,却击到她左掌中电光般掠起的青纹匕首上,发出铮亮之响。 “大叔,你的心思果然龌蹉得很哪……”激斗之中,杀气凛冽的少女的声音却如银铃般清脆甜美,悦耳动听。 秦言拧紧眉头,又见白影飞扑过来,连忙仓皇后退。他已然觉察到一丝幽冷杀气从斜角袭来,同时还有金铁铿然之声悄然滑向腰间。就在钢爪和匕首都将临近之际,他猛地扭腰,勉强让过擦着肉飞过的匕首,右手同时闪电般绕过钢爪在少女手腕上拍了一下,趁她动作一僵的时候连退两步避开了接踵而 至的一击。 如此剧烈的动作,更激发了腰部的剧痛,秦言感觉下半身都有些不听使唤了,不由倒抽一口气,额头冷汗淋淋。 臭丫头,贱女人,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忻仙并不急着追击,她与秦言对视两秒,嘴角慢慢上弯,露出了嫣然的笑容:“大叔,你的身法不错,看来也是有点本钱的,难怪敢口出狂言。不过,今天遇上了我,你终 究还是死定咯!”两人动作停止后,叶飘零才看清秦言左边手臂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不由惊呼一声“住手”,便要起身上前,却被柳宛筠拉住,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柳宛筠又朝方秋遥和 秦鸿狩一瞪眼:“你们两个也不要动。” 胖三少爷这会儿又想起了三天前噩梦般的一幕,吓得缩成一团只打哆嗦,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秦言盯着三步外的少女,沉声道:“小丫头,你杀心如此重,当心有一日自遭因果反噬,永坠阎罗!”“哟呵,还有因果报应来吓我!”忻仙露出讽刺的表情,冷笑道,“人为求生果然无所不用其极,你连这种哄小孩子的话都说出来了,看来是怕死怕得很厉害?是不是死后还要变成厉鬼来找我索命啊?”她轻轻跨前一步,眯起漂亮的眼睛,摇头叹息:“照你的说法,你有今日的报应,也肯定是以往前世造孽太多,所以才会遇上了我。好吧,我 是个慈悲的人,总不会让你连遗言都来不及说就去死,你还有什么秘密想告诉什么人的,赶紧说出来吧,本姑娘要是心情好,说不定还能给你传达一下。”秦言沉默了片刻,忽然牵动嘴角,微微一笑:“我想听你对我叫一声大爷,怎么样?”他视角余光朝身旁桌上瞥去,这桌人为躲避争斗都已远远站开,桌上还留了饭碗和筷 子。其中有一双筷子,是铁质的。 忻仙默立数秒,向前一步,娇声喊道:“大爷——”那声音真是甜腻无比,直让闻者神酥骨爽,舒坦得无以言喻。 然而这一声出口的时候,紧随而至的还有灭顶的杀机。少女的身姿轻盈妙曼,暗藏致命的寒意,朝秦言笼罩而下。秦言狼狈逃窜,在撞翻了两把椅子之后,手臂往桌上一探,铁筷子便入了掌中,而后他身形一顿,止住退势,把铁筷子当做兵器,迎上忻仙的攻势。冷剑穿插,迅疾如电 。 忻仙心头一震,这样扑涌而来的汹汹剑浪,浑然大气找不出一丝破绽,究竟从何作为突破口?钢爪、匕首与铁筷子交锋,铁筷子常常不敢硬拼,却以无比精妙的剑势将对手引入漩涡,令忻仙如陷泥潭,不能自己。她已然感觉到剑浪中暗暗蓄积的风暴,出手更如狂风骤雨,有股不顾一切的味道。十余回合后,她发现仍无法取胜,心中一沉,决定不再保留,准备使出那一招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争吵 就在忻仙决定不顾自己的伤势,要使出被师父称为禁招的绝技时,不远处冷眼旁观的柳宛筠终于站起身来,喝道:“都给我住手!”打红了眼的两人哪还顾得上她的意见,就要动用全力拼出生死,这时忽然各自生出一股冷意,同时往后撤出半步,就见一跟通体漆黑的长针自两人之间掠过,钉入一旁饭 桌上,而后一块黑色的暗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迅速蔓延了整张桌子。 好厉害的毒!秦言忻仙均为之动容,杀气也不由消散了几分。附近看热闹的酒客们脸上更是齐齐变色,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柳宛筠踱步走来,淡淡地道:“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可不要死赖着不认账。韩公子,你身为男人,不至于连这点担当也没有吧?”秦言勃然大怒,心想若不是你昨夜的折磨,本少爷岂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不过儿时在魔门中厮混的经历让他学会了控制喜怒,他面上一片平静之色,颔首道:“仙儿妹 妹武功盖世,我认输了。”忻仙却不领情,冷笑道:“仙儿妹妹也是你叫的?什么武功盖世,我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大叔,你就别变着花样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总有一天我会取走你的性命。既 然你遗愿都已经实现了,就洗干净脖子乖乖待宰吧!” “小丫头,想找死尽管过来!”秦言朝她怒目而视,忻仙不甘示弱,杀气又开始弥漫开来。这时柳宛筠迈着轻缓的步子插入到两人中间,隔开了盛满杀意的视线的交织,冷哼一声,望着秦言道:“韩少爷看来还不服气,怎么,觉得虎落平阳了,是不是我们这些虾 米喽罗都没资格与尊贵的韩少爷为伍啊?”她面色平淡,眸中隐隐透出寒意。秦言心头一凛,暗道她已动了杀机。他不明白柳宛筠为何会对这小丫头如此在意,这时候再服软求饶的话,也只会让她下定决心。秦言 脑中念头电转,沉声道:“柳仙子,我欠你的东西一定会换上,但我和这丫头之间的事情也请你不要管。我堂堂七尺男儿,可不是任人欺凌之辈!”“好一个七尺男儿!”柳宛筠翘起嘴角,似笑非笑,“我不管你有没有受欺凌,可你要是再敢对她下杀手,你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知道了么?”最后几个字时,她说得很轻很 慢,盯着秦言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她本就掌有秦言的生杀大权,若是动了杀机,只需要假装一次意外就能置他于死地。秦言脸上的忿怒之色不用掩饰,但在柳宛筠的强权下,他只好低了头,冷哼一声,道:“看在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份上,我可以饶她三次。”三次之后,玉石俱焚?不,当然 不。现在瀚血功力还没有恢复,他连同归于尽的手段都没有,这么说只是为了警告忻仙。如果她执意要招惹自己,本少爷就……只好继续忍下去了。 听着他威胁的话语,忻仙娇艳的小嘴微微牵动,在清秀的面容上漾出动人的笑意。秦言一看就知道,森寒的杀机也在那美丽的面孔下酝酿,她已经铁了心了要弄掉自己。方秋遥的剑法已有小成,即使面对黑岩或飞雪剑也可一战。又兼有新的强大战力加入队伍,看她沿途留下的尸体,就知道一般的杀手刺客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就算是提供 实验材料,方秋遥的净业之体也比自己有用得多。原来这时候本少爷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难怪……难怪她昨晚肆无忌惮地折磨我…… 秦言越想越是心寒,难道在柳宛筠心里,自己实则已经是个死人了么?她很可能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然后瞄准了本少爷这颗价值十万两银子的脑袋吧? 不行,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反正现在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说不定方老先生也可以治好我了。再留在这儿迟早得栽在那两个婆娘手里,我得找个机会悄悄跑路……他正思索间,忽听“呯”的一响,却是叶飘零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俊美的少年脸颊泛红,一双桃花眼狠狠瞪过来,虽然如此漂亮的面容怎么狠厉都没多大效果,却将少年 非常非常生气的情绪传递过来:“柳宛筠,你太过分了!”柳宛筠愣了一下。飘零竟然直呼她全名,可见他真是生气了。她转过脸来,迎上少年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飘零极少向她发怒,但每一次都会让她心颤。可这一次,他 竟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少年而向自己怒目而视…… “你竟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杀手,对韩兄说出这等话来!”叶飘零愤怒的语气传来,柳宛筠如坠梦中。 竟然也是这理由……可是,忻仙是我的,我的…… “这女人是什么来历,你如此纵容她?” 柳宛筠张口结舌:“我……” 忻仙却唯恐天下不乱地插言道:“柳姐姐自然是看我顺眼,所以才宠爱我呀,难道这也要经过你的允许?” “闭嘴!我没跟你说话!” “你这人太蛮横了吧!明明在打听我的来历,还不许我说话,你以为这天下都是你们叶家的吗?” “我就是蛮横又怎么样!你老实交代,你是哪来的野丫头?” “小兔子,你骂我是野丫头?” “你……你说什么?” “你这不男不女的长相,跟宫里的太监一个德性,不是兔儿爷又是什么?” 叶飘零气得发颤:“野丫头,臭婆娘,你敢骂我……” 乱了,全乱了。柳宛筠出手拉偏架的时候,可从未想过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偏偏这两个人,一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好友,另一个是自己满心想要补偿的师妹,每一个都是她不想伤害的, 但这两人间火药味却越来越重,几乎想要动起手来。若论叫骂,出身高贵的叶家少爷当然比不过在杀手窝里混了半年的忻仙,被她一句顶一句地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于忍不住呈露出生死相见的冷意:“方兄,替我宰了她!” 第三百二十八章 抉择 方秋遥也早就看忻仙不顺眼了。这女人来历不明,满手血腥,绝非善类。更何况,她竟伤了自己视同师长的韩公子,又出言侮辱叶兄弟,若不是慑于柳宛筠的命令,他早 就动手了。 所以叶飘零话一出口,他便拔剑跨步,寒芒直透忻仙的眉心。他要刺穿这张美丽的脸,撕下她虚伪的面具,为两位兄弟报仇。 忻仙浅浅笑着,神色温婉平静,对刺来的寒芒视而不见。她知道有人会阻止这一剑。 果然,柳宛筠横迈一步拦在少女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对着方秋遥刺来的剑光,厉声叫道:“你动手试试?”方秋遥对上她的目光,看见了她眼眸中沸腾如海的愤怒,仿佛一头受伤的母狼,为掩护幼崽而发出凄厉的嘶吼。凝目须臾,他胸中的杀气泄得一干二净,想起对面之人可 怕的银针和手印,本能的怯弱又涌上心头,一点一点地垂下了视线。 “滚回去!”柳宛筠一声暴喝,方秋遥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柳宛筠深吸一口气,让胸中纷杂的心绪平复些许,转向秦言道:“韩公子,让我看看你的伤。”秦言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皮肉伤,不碍事。”话虽如此,他左臂上被忻仙抓出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没有了瀚血的神奇功力,这些皮肉之伤也会让他付出代价。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让柳宛筠再碰自己,免得莫名其妙地牺牲在她的怒火下。既然灵力已经恢复,想必瀚血重现的日子亦不远矣。只要有瀚血在身,自己就算想死也很困难 。 柳宛筠见他竟然推脱,柳眉一竖,就要发作,这时叶飘零的声音适时响起,逼得她按下火气: “宛筠,我不知道你以前跟这女人有什么纠葛,但她来历不明,一举一动都似有所谋,我怀疑她是杀手派来分化我们的奸细。” “她绝对不是!”柳宛筠一字一顿地道。 “我不相信。”叶飘零的声音比她平静,神色却更加坚定。这时忻仙咯咯一笑,走柳宛筠身后走出来,望着叶飘零道:“这位兔子哥哥的眼光真是敏锐,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目的。不错,只要柳姐姐一转身,我就会割下兔子哥哥的人头,送给那谁谁谁去领赏。”她歪着脑袋,摊开手,露出秘密被发现了的表情,不过任谁都能看出那是假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扒下你的裤子,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 ,或者不男不女……”最后一句把叶飘零彻底激怒了,他猛地坐下来,俊美的脸颊涨得通红,勉强压住喷薄欲出的怒气,沉声道:“宛筠,我绝不会让这种女人留在身边,你要么跟她,要么跟我 ,你自己选择!” 柳宛筠沉默着,脸色冷得像一块冰块。她不知道为何会演变成这副局面,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唯有用坚冰来掩饰自己脆弱的内心,一如四五年前的那一刻。 当初是为了卿而负了如来,今日又是无比相似的一幕,而她的心思比多年前更加惶然无措。 说着不后悔,其实早已迷失了前路,师父啊师父,我常笑你青灯古佛了残生,原来却不知这世间情感纷乱复杂,果真是上苍的愚弄么? 情分左右手,站在中间的人最为难。叶飘零眼神脉脉,小师妹平静以待,都等着她做出割舍。 五年前我毫不犹豫地下山,不久后就遭逢大变,今日同样的抉择,我还有往昔那奋不顾身的勇气吗…… 死一般压抑的沉默中,柳宛筠嘴唇嗫嚅,还未开口,泪水已簌簌滑落脸颊。叶飘零呆住了。十余年来,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明溪医仙流泪。上一次是四年前,完美如神的大哥突然抛弃了所有人去了慈云寺当和尚,他和柳宛筠二人互相抱着在被窝里 哭了一夜。但第二天柳宛筠就恢复了正常,反过来安慰自己和父母亲。如此坚强的她,却又…… 忻仙本是浅笑着望向对面剑拔弩张的几人,回首不经意间瞥见了柳宛筠的泪水,微微一愣,嘴角讽刺的弧度也有所收敛。“宛筠,不要哭了。”叶飘零站起身来,放缓了语气,“她留下来也可以。但是她要发誓,不能再伤害韩兄和方兄,嗯,也不能伤害表哥的性命。”他知道自家表哥秦三少爷 是什么德性,一般人想要忍住揍他一顿的想法确实很难,于是加了一个“性命”的重点。 忻仙本来已收敛了笑容,闻言后唇角弧度又扩大了几分:“兔子哥哥,我可以不拿走你的脑袋,只要你让我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来自杀手窝的少女当然不可能低头发誓,于是此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其后几天大伙都相安无事,就连秦三少爷也收敛了许多,虽然他依旧喜欢对女人高谈阔论,但再 也不把话题往那看似静美可爱的小姑娘身上转了。对此秦言还有些感慨,女人的眼泪真是好用,一旦使出就是足以扭转局面的必杀武器,难怪江山传承千百年来,多少豪杰都葬送在女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不过本少爷 当然不会因为女人的眼泪而心软啦,哈哈! 两日后,众人已处于平安镇北边六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里,这里的村民都是叶飘零的旧识,他们亲切地唤叶飘零为“小公子”,热情地接待了小公子的朋友们。秦言从村民口音严重的方言里隐约听出,叶飘零小时候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深得村民们喜爱。他年幼时的那些玩伴如今都已长成了健壮的小伙子和美丽的少女,不过一见面依旧亲热,好像多年的时光并未在这些淳朴的山村少年身上投下成人世界的阴影。叶飘零被他们簇拥着,满脸笑容,如当年那般被拉去山上玩耍。柳宛筠等人则 被留在了村长屋中,陪着老先生聊天。傍晚时分,为了庆贺小公子的到来,村里的人们燃起了篝火,所有人围着高高腾起的火焰坐成一圈,烤肉跳舞,纵情欢笑。 第三百二十九章 欢舞 舞会开始了,村里的人都疯狂起来跳动起来,小伙子邀请自己心仪的对象,少女们也主动拉起心上人,全然没有外界俗世的矜持拘谨。烤肉的香味在弥漫,两名壮汉打着 鼓点,古老的歌谣包围着快乐的人们,为狂欢的气氛更添了喜庆的一笔。秦三少爷一早就扑了出去,这种时候正是他释放雄性气息的大好时机。淳朴的山民还不知道他的本性,也把他当做小公子的朋友来招待,少女们虽然不喜欢他一身肥肉,不过看在小公子的面子上也没有拒绝他的邀请。他搂着姑娘的纤腰,一张红彤彤亮堂堂的胖脸在火焰旁泛着油光,心猿意马,意乱情迷,感触着大手摸到的极富弹性的部 位,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下面去了。长相英俊的方秋遥很快也被一名美丽的少女拉走。他虽是浑江帮少主,不过从小在父亲严厉的管教下打熬身体,从未有接近女色的机会,这会儿主动被少女拉着,他却满 面羞赧,笨手笨脚地还踩了姑娘几下,连连道歉。还好对方只是噗嗤一笑,不以为意。也有女子来邀请秦言,但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秦言的身体确实有些不舒服,腰臂到现在还有些酸痛,他只想坐在单独的火堆旁,安安静静地探索躯体内的变化, 希望能找到血气的感觉。而且以他那拙劣的审美观来看,这种欢乐的舞蹈未免太疯狂了些。 秦言坐在一边上,看着舞会中的人们,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有点格格不入,那种幸福快乐的表情是他永远也不会有的,心里有点烦闷,想找个地方松口气。过了一会儿,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走过来,未说话先脸红,结结巴巴地邀请忻仙。忻仙居然嫣然一笑就答应了,她临走前还向秦言多看了几眼,这让秦言有些紧张,担心 小丫头又要玩弄阴谋。 奇怪的是身为主角的叶飘零反而没人来邀请,秦言很是奇怪,后来跟陪在一旁的村长聊了几句后,才知道小公子自小就要当男子汉,所以没有小伙子敢把他当成舞伴。 “这很正常啊,男人当然不会找男人,不过你们村里这么多漂亮的姑娘,也没人看上小公子吗?”老村长怔了一下,目光在秦言和叶飘零脸上先后停留了几秒,故作促狭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滑稽:“当然没有,小公子的容貌可是让所有女人都嫉妒啊,韩老弟竟然不知道吗 ……” 这时候叶飘零咳嗽了几声,板起脸道:“胡大叔,你少替我吹牛了,趁着能动赶紧活动活动筋骨吧。看,有人来请你跳舞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有一个高挑靓丽的女子款款走来,她穿着天蓝色的绸衫,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热情似火的眼睛,让人垂涎欲滴的红唇,举手投足间的风情都抓紧了男人眼球,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野性魅力。这样的女人过来当然不是为了邀请胡须都白了的老村长,她走到秦言面前,嘴角荡漾出动人的微笑:“韩公子,可否赏脸与我 跳支舞呢?”秦言没想到明确拒绝一个后还会有人来找自己,如此佳人必是心高气傲之辈,自己再以同样理由拒绝的话,只怕会伤了她的自尊。不过若是答应的话,之前被自己拒绝的 女孩又会怎么看? 见秦言面有难色,女子又道:“有风度的贵公子不应该拒绝淑女的邀请。”“真抱歉,姑娘,我的身体不是很好,柳姑娘让我别太从事剧烈的运动。”秦言眼看女子面上闪过一丝恼意,忙道,“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就让小公子代我接受小姐的邀请好 了。” “我?” “她?”叶飘零和女子一起愣了愣。秦言向叶飘零使了个眼色,叶飘零迟疑着站起来,拉着女子的手往热闹喧嚣的狂欢人群中走去。他们两人引发了大片的惊叫和欢呼,更有甚者吹起了口哨。秦言隐隐约约 听见有人说:“小公子是不是扮男人扮得走火入魔,终于开始喜欢女人了……” “吟秀竟然答应了她,实在太让人伤心啦!” “老天爷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秦言虽然听不真切,但也从只言片语中觉察到了不对的地方,不过就跳一支舞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还是说那位吟秀姑娘的魅力实在太大…… 这时候老村长的问话声响起,他随即放弃了对这种无聊事情的思索。 “你身体真不舒服?要不要紧?老刘家正好藏了一副熊罴胆,我让他把这好东西吐出来。” “不,不用了,柳姑娘已经为我调理过了,只需要静养就行,不用浪费那么珍贵的东西。”秦言欠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欠人情。 老村长的视线落在柳宛筠脸上,柳宛筠随口附和:“熊罴胆功效太霸道,就他那小身板恐怕消受不起。”老村长只好作罢,把烤好的一块肉递过来,秦言只好接了。老村长笑眯眯地看着他吃下了最鲜美的里脊肉,才道:“小公子就是在这个村里长大,村里的人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可没多少快乐的日子就被叶老爷接到外面的世界去了,从此每次回来笑容也渐渐少了。可惜大公子和大小姐都出家当了和尚,逼得小公子成了家族继承人,要不然 她也会是个快乐的人。”秦言不明白老村长为什么说这些,不过听到“大公子和大小姐都出家当了和尚”之时,他忍俊不禁,一块肉差点卡在喉咙里。好不容易把那块该死的肉咽下去,他答道:“看 来叶家行善太多,跟佛祖结下了不解之缘啊!” 他忽然瞥见柳宛筠冷冷盯来的目光,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继续埋头大吃。“小公子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可是由于她是继承人的关系,从小到大都没有男性朋友,现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以后小公子就请你多多照顾,我很久没看到公子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第三百三十章 协议 请我多多照顾?秦言望了望人群中与吟秀共舞的叶飘零,心中迷惑不已。小公子自有明溪医仙照看,需要我一个外人来多事吗?本少爷跟小公子是朋友不假,不过也就比泛泛之交好那么一点点,真的到了危急关头,本少爷跑路的时候绝不带他… … 不过吃着人家递过来的肉,秦言也不好直接拒绝,点点头含糊道:“我一定配合柳姑娘把小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老村长似乎没听出来他在敷衍,满意地大笑两声,看到不远处有人招呼他,就告罪离开了。 小火堆旁只剩下秦言和柳宛筠两人,相对坐着,各自埋头烤着手上的肉,同时也避免了目光相触的尴尬。气氛有些冷,远处的喧嚣欢腾也似乎被一层无形的膜隔绝在外。不知道过了许久,秦言听到柳宛筠轻轻开口:“飘零外柔内刚,从不轻易顺从别人,这一次他冒险出家,也 是一次对家族不满的抗议。” 秦言“哦”了一声,并没有抬头。对于家族争斗这种无聊的事,他实在提不起兴趣。 “但不管怎么闹,也只是小孩子发一顿脾气而已,她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叶家虽然勾心斗角,但也只有那里才能给她一个安定的容身之处。” “那好啊,我们跟着叶兄,说不定也能享受一场荣华富贵呢!”秦言脸上露出轻浮的笑容。柳宛筠的视线停在他脸上,灼灼的目光烧得他脸面有些发热:“我的意思是,她是叶家的继承人,你是江湖上放荡不羁的浪子,加上你们两人的个性都这么别扭,实在不是 很合适。” “什么意思?”秦言是真的迷惑了。柳宛筠淡淡地道:“别装傻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飘零她对你很有好感。飘零身处的环境很特殊,所以从很少对任何东西付出感情。她一贯大小姐脾气,不爱管事也从 不迁就别人,却为了你而气坏了,而且还代你去跟别的女人跳舞,你是我第一个看见她这样对待的男人。” 秦言愣了一下,才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恶寒涌上身来,让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肉丢到了火堆里。他偷偷朝人群中瞄了一眼,恰好叶飘零也正向这边望来,小公子搂着村里最美丽的姑娘的纤腰,却没有任何男人应有的紧张慌乱或心猿意马的表现,神态恬淡,舞步优雅 ,俊美的面容被火光映出两染红霞,让不少人都看着呆了。他对上秦言的目光,一怔之后唇角翘起,露出一个令所有娇艳的花朵顿失颜色的笑容。“咚!”秦言手里的肉连同树枝一起掉入了火堆里,泛起一连串吱吱声,火势更加旺盛。他慌忙埋下头去,不安地往后倾了倾身子,颤声道:“多谢你的提醒,我以后一定会 注意的。” 柳宛筠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怎么?还有什么你直说好了。” “如果你真不知道,那我提醒你一句,飘零的真名叫叶映如,你应该能从中听出什么来吧。” “映如……这好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秦言蓦然抬头,“你是说,叶兄他是女扮男装?” 柳宛筠叹了一口气:“你总算没有笨到家。她是叶家二小姐,也是家族中仅剩的嫡系子孙。”“不对啊,我曾经问过他了,他很自信地告诉我他是男人,而且还说可以验货……”秦言对柳宛筠的答案仍有些怀疑,他不相信一个女人可以豪放到当街对自己说出“验货”这 种话来,除非她的心境真的达到了万相皆空的地步。 柳宛筠淡淡地道:“一个多月前我给她做了手术,让她暂时变成了男人。” 秦言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可以!” 柳宛筠看着他,似笑非笑:“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让你体验一下女人的快乐。” “不,不用了。我相信你说的话。不愧是传说中的明溪医仙,果然名不虚传。对了,你自己以前是男是女?” 柳宛筠神色一冷,板着脸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该你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请你给我一个答案。” 秦言也肃敛了神情,思索片刻,沉声道:“如果我拒绝,是不是就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不会的,放心吧。”柳宛筠语气放缓了些许,“如果我害了你,飘零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现在,我只想知道你的态度,不管你选择了哪个,相信你都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吧。” 秦言沉默了数秒,道:“你说的对,我和她不合适。我答应你,只要你治好我的伤,我就会马上离开。”“很好。”柳宛筠展颜微笑,“我们俩谈话的内容不要让她知道了,免得她日后怪我。我会尽快治好你的伤,在这段时间里,还请你和飘零保持距离,也不要让她看出端倪。 ” “嗯,我有分寸。” 两人达成了协议,又像之前一般不再说话,场面再度冷寂起来。 过了一会儿,秦言突然道:“我很好奇,你跟小公子是什么关系?我是说,在她成为男人之后。” 柳宛筠冷冷地道:“好奇心太旺盛,常常会招来祸患。” “别害羞嘛。你的第一次,难道就是给了他?”柳宛筠倏然抬起脸来,对上他的视线,如尖刀般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的眼珠子给剜出来。不过很快她就平静下来,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有好事上门了,尽情享受去吧 !” 她的话音刚落,秦言就听到了从后面靠近的脚步声,有深有浅,一共近十个人。 “你就是韩公子吧,听说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来,我金龙敬你一碗!” “金龙哥,你跟他罗嗦什么……”“嘘,别着急,金龙哥自有打算。” 听着清朗声音之后窃窃私语中夹杂的火气,秦言就明白了,来者不善。在柳宛筠幸灾乐祸的注视下,他站起来转过身,看到一群青年呈半包围之势围在前面,为首一名丰神俊朗的高大男子提着一坛酒,正朝自己点头示意。 第三百三十一章 问罪 金龙倒了一碗酒,给秦言递过来:“韩公子,请!” 秦言看了看他的神色,觉得他应该不会作出下毒这种阴毒的事情,于是接过碗一口喝完。 “好!”金龙赞了一声,又要敬第二碗,“我与韩公子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似相识已久。来,再敬韩公子!” 旁边的人虽然神情不忿,也举起了酒坛给秦言满上。 秦言一仰而尽,然后把碗口向下,拒绝了金龙再一次的敬酒,道:“鄙人酒量不佳,再喝就得躺下了,只好辜负金兄一番美意了。” 青年们顿时发出一片哄笑,讥诮奚落之声四起:“这就是吟秀看中的人?”“三碗就倒,还是不是男人!”“这就熊样怎么好意思纠缠忻姑娘的?”“窝囊!”……秦言听入耳中,面色平静。很多时候他能够漠视蝼蚁们的生死,更不在意他们的看法,所以态度超然。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或不忿或不屑的脸,落到远处一个背对着这边 的俏丽身影上。忻仙似有所感,突然转过身来,一脸无辜迷茫的神色。不过就在秦言收回目光的刹那,她吐了吐舌头,诡异地一笑。金龙看出秦言的情绪都没有因嘲笑而波动,不禁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是村中青年的首领,当然不是蠢笨之人,知道有人把他们当枪使,然而群情激奋、不得不发。 他本只想把秦言灌倒了事,但看来这一招行不通,那也只好另换花样了。 就在金龙略有迟疑的时候,一个粗重的嗓门越众而出,指着秦言的鼻子叫道:“小子,你配不上忻姑娘,我要跟你比摔跤!” “对,灰熊,摔死他!”“摔得他娘都认不出来!”“就是这样!” 金龙面露苦笑。灰熊一派野蛮心性,平日里横行妄为不太受人待见,这会儿倒赢得了一片同仇敌忾的喝彩。 秦言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了两三个头的壮汉,估摸着自己两条大腿加在一起才有他一只胳膊粗,连忙摇头:“抱歉,我不会摔跤。” 这话又引起了哄笑。灰熊瞪着他,指着他鼻尖的手指又凑近了一点,狠狠叫道:“男人怎可能不会摔跤?你敢骗我!” 这时叶飘零匆匆赶来,冷声道:“金龙,灰熊,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小公子的声音,人群中鼓噪的声音顿时歇了一半。不过灰熊并不买账,他拍打着胸脯,高叫道:“这是男人间的事情,小公子你不要管!”此时,导演了这场闹剧的幕后黑手已经离开了热闹的空地,在一个火焰照射不到的山坡上,她沐浴在清冷的月辉下,娇艳芳妍的百花丛中款款而行,不时停下脚步,轻嗅 那沁人的芬芳。月华如水,浓郁的花香环绕。轻柔的风撩动她滑亮的发梢,女孩儿轻轻拨弄,手腕上的铃铛细碎地响动,轻灵悦耳。她踱着步子,迈入那一片灿烂馨香深处,那一簇簇花 海波浪随之起伏。人面桃花交相映,窈窕的身姿独立于月下,隐约间已投出绝代风华的影子。少女随手采下一支粉红的花朵,拿到眼前看了看,停住脚步,抬头去往天边万顷暮色中的一轮圆月,眼中透出迷蒙的神色来。铃声渐止,鸟鸣声稀,山林间一时显得突兀 地安静,甚至是死寂,也如少女此刻的心情。她又想念起那个永远的背影了。一声轻叹,花瓣飘散,纷纷扬扬随风旋转着洒落,有几瓣落在她淡绿色的裙上,本应是美丽的点缀,却在片刻之后像碰上最锋利的刀锋般化为几片慌忙逃开,接着被无形 的乱刃切成了点点粉末,跌落尘埃。所有美丽的事物,都逃不过命运的摧残。不过那样对她也好,女子最美丽的韶华不过短短十余载,让他永远记住她美好的一面,然后就可以尽情折磨他剩下的几十年时光 。萧落雁,你打的真是好主意,可笑的是我竟然一头就撞上了你的罗网,也跟着你殉葬,成为纸钱黑灰中微不足道的一团…… 仿佛一瞬间度过了二十年韶华,少女的身影突然变得落寞萧瑟。“一个女子究竟能够怎样才能进入另一个人的眼内?美貌,性情,武技,家世,血脉,或者是那些取悦男人的琴棋书画?无论怎样努力,姿色衰退之后还不是要回归尘埃? 难道一切都只能指望命运?为什么……” 她垂下眼帘,视线又落在左手腕上的翠绿色铃铛上。那是前天医仙师姐送她的礼物,正与她相得益彰。孤欢铃,即可以奏出轻灵悦耳的乐调,也能酿成勾魂摄魄的醉韵。翠绿色的小巧铃铛,必要时可以化成杀人不见血的凶器。然而她收下这铃铛的理由,却仅仅是因为它的 名字。 孤欢……茕茕孑立的时候,还能感触到欢笑吗?这是师姐的劝慰,抑或仅仅是无意的举动? 不重要,她喜欢这个名字,这就够了。 铃铛还在山风中颤响,玲珑声生醉人。她又想起那张曾经温柔的面孔,在一遍遍的追忆中,享受那股撕心裂肺的寂寞和悔恨。 没有人知道,对所有人都狠辣无情的少女,在夜里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 “浩辰罡,若她没有那般美貌,你还会记住她吗……” 少女呢喃自问,眼神迷离。却有轻微的脚步声从旁传来,一个声音拨开茂叶触及耳膜:“在你心中,所有的男人都是如此吧!哪怕浩辰罡,也只是贪恋某个人的美色?”忻仙一挑秀气的眉梢,凛然喝道:“你也配提他的名号?一个走了狗屎运的胆小鬼而已……”她忽然止住话头,转过身去,面上已经恢复了甜美的笑容,轻声道:“秋遥哥哥 ,你来了。” 方秋遥的衣衫有些凌乱,看得出他来得很匆忙。他一步踏近,沉声道:“我要问你,你挑拨那帮人来对付韩大哥,究竟是何目的?”“秋遥哥哥,这点小事你也找上门来?”忻仙撒娇似的撇撇小嘴,也没有做无聊的抵赖,两只葱玉般无瑕的小手交叠在一起,微微低头道,“我见他过的甚是无趣,反正闲着 也是无聊,就给他找点乐子啊!一点点小麻烦,韩大叔应该很轻松就解决了吧?”她仰起脸来,眨巴眨巴眼睛,长长的睫毛下荡漾着纯净的波光,令方秋遥怔了怔,迈出的一步久久未能落下。半晌,他才道:“不管这件事是大是小,都脱不了挑拨离间的本质。你这样的女人心机实在深沉,难怪——”清越的铃铛声再次响起,月华下的一线柔光忽然明艳起来,方秋遥匆忙偏开脑袋,脸侧被一道劲风刮得生疼,削断了一缕长 发洒落在肩头。方秋遥怒目拔剑,森森寒意从剑上冒出,反射着月色般清冷的光辉。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夜袭 忻仙若无其事地拍拍手,冲他微笑:“不错,秋遥哥哥很快就认识到了我的本质。可是,要是来兴师问罪,你的分量还不够……” 方秋遥的神色愈发恼怒,数步间的距离顷刻即至,掌中长剑的严寒让周围花瓣上都凝结出洁白的霜气来。“秋遥哥哥,看来你是不肯罢休了。也好,你方才说的话多次暗示到那个人,已经完完全全惹恼我了。”忻仙甜甜笑着说出愤怒的话语,素手一扬,左手中多出一柄半尺来 长的青纹匕首,迎着方秋遥的长剑击去。两刃相碰,发出呯的一声脆响。严寒袭人,忻仙呵出的气息在空中变成热雾。然而青纹匕首上散发着的春暖花开的气息,凝聚在极小的范围之内,却让白霜剑上的气势开 始消减。两刃一触即分,顷刻间洒下刀光剑影,将周围空间搅得一片混乱。凌厉的杀气席卷花丛,无数娇艳的花瓣绿叶被搅成碎片四溅,失去往日的光泽。方秋遥此时的战力,犹在前日与忻仙打过一场的秦言之上。但今夜的忻仙也养好了伤势,绝非昔日可比。两人的交手激烈无比,周围飘零的花瓣被忻仙的力量牵引,若锋利的刀刃一般向方秋遥袭去。方秋遥的剑上寒光逼人,花瓣上凝结出茫茫严霜,纷纷失去了力量坠落。花叶飞舞中两人的眼神都是无比的冷寂,在美妙的背景下进行着一 场华丽的战斗。人影闪烁,急促的刀剑撞击声如同演奏一首激烈的曲调,还有催人魂魄的铃声鸟鸣为其伴奏。方秋遥如同置身一场极为玄妙的梦幻里,身体愈发轻盈,挥剑之快更超出了以往的极限,不过对方的青纹匕首也展现出了不下于自己的实力,从各个难以预料的刁钻角度袭来,其快疾其狠毒其判断之准令人难以想象是出于这样一个甜美的女孩之 手。为了在凝滞的招式中寻找出路,方秋遥的内心进入了不久前还不敢尝试的境界。空灵,寂静,那漫天飞舞的剑光不再只展示他所学的剑术,也透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大气与随性。秦言曾说方秋遥的剑式要比自己堂皇,一旦跨入境界,便当仁不让地表现 出磅礴气势,反过来逼压忻仙,任其招式再是诡谲刁钻,亦只能逞一时之快。 忻仙嘴角微动,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呵呵笑道:“果然了不起,秋遥哥哥,看来这几天你的长进不小嘛!” 方秋遥心中微凛,这丫头还有余力说话,看来高出自己不少,被压制只是一时现象吧!就在他心神微乱之际,空气中水光波动,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刀悄然袭至眼前。此时手中长剑已被格开,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紧紧盯着突如其来的杀招,方秋遥几乎把眼 眶瞪裂,心脏在那一刻快要停止跳动。眼看飞刀即将钉入他眉心正中,自己的一生就要至此终结,他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好在飞刀刺入他眉心一点便止,被一只纤手捏住柄部,未能收走他的生命。忻仙以她怯怯的眼神望着方秋遥,缓缓拿回飞刀,拭去刀尖上的血珠,忽然在方秋遥煞白的脸上拂过,甜美笑着讽道:“大多数人死前都是这副表情,绝望、悲伤,失去了 所有的力气。你还算表现较好的,没有吓尿裤子。不过也可说不定,也许是我没看出来呢?”她说着故意往他身下瞄了瞄,方秋遥的脸上顿时涌起一片红。“又羞又恼,还有些后怕,说不定还有些感激夹杂着怨恨,这就是你当前的心理写照,对么?”忻仙凑到方秋遥面前,快要贴上他的脸,微笑着问道。少女的芬芳渗入鼻翼 ,方秋遥却拼命往后避开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蛋,怒道:“不要以为凭着武力就能戏弄我!你这无耻卑贱之人!”“哦,老羞成怒!嘻嘻!”忻仙听话地后退半步,双手交叠着垂下,微微低头做出羞怯的样子,“可是啊秋遥哥哥,我已经把你戏弄了,真是对不起啊!我真的不该这么做… …” “住口!”方秋遥的脸色涨得通红,收剑入鞘转身就走,迅速消失在树丛之后。 忻仙甜笑着目送他离去,摇摇头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呵,纯真的孩童,也将慢慢染上俗世的污点……来,让我看着你长大……” 月光被阴云遮盖,无边暮色笼罩大地。任这满山春色也没了颜色,只能在各自的孤寂中静渡长夜。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村中人人尽兴,欢笑声渐渐平息下来。他们还需要一夜好好的休息,来迎接明天温暖的太阳。 篝火燃尽,曲终人散,只剩下满地狼藉。留下来打扫场地的几个人打着呵欠胡乱地清理着地上污迹,而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好不容易宁寂下来的午夜,再一次被隆隆的马蹄声踏破,一支杀气腾腾的骑士队伍从夜幕中冒了出来,他们手持马刀和钢叉,所经之处燃起了熊熊火光,刀剑锋芒在火光 下晃目。狂猛的东风助长了火势,烈焰于风中迅速蔓延,将大片房屋都卷了进去。用不了多久,整个村庄都会陷入火海,在这荒山野岭中化为一片不为人知的灰烬。东头突然响起急促的梆子声,刚刚安歇的小村庄再度沸腾起来,无数慌乱的人影从屋中冲出,慌不择路地胡冲乱撞,这情景让挥舞着刀剑的马贼们哈哈大笑,在痛饮村民 们的鲜血之前,慌乱和惊惧也不失为开胃的佳肴。 前方的呼喊声越来越大,腾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马贼们纵马驰骋,自草垛屋檐下穿入巷道,狞笑着冲向几名慌乱的村民,杀人放血的好戏终于要于此地上演。 一切都很顺利,只待血光飙洒而起,任务就会圆满完成。相比于那人承诺的五千两银子的赏钱,这种穷乡僻壤里的财物倒没什么好期待的了。那几个村民慌了神,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很快被骑马的强盗们赶上,伴随着凄厉的风声,锋利的刀刃吻向最后面那人的脖颈。不过那人恰好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滚到墙边又连滚带爬地窜入草垛中,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第三百三十三章 梦悟 马贼们呼啸而过,最后一人挥舞着火把将草垛引燃,而后继续往前方冲去。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就是他们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就在这时候,马贼头领突然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他们冲进来这么久,放了很多把火,却自始至终未曾见血。 村里到处是跑动的人影,不过呼喊声却渐渐低沉,马贼们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但这些泥腿子总是以各自奇怪的方式逃脱,强盗们冲杀了这么久,却连一个人也没抓住。不应该啊!预料中的情景开始与现实区别开来,依照以往的经验,至少应该有几个硬气点的泥腿子仗着一点庄稼把式来抵抗强盗爷爷们的刀刃,在那几人魂归地府后,还 会有德高望重的老者被推选出来恳求爷爷们手下留情,然后爷爷们狞笑着拒绝他的乞求,在嘈杂慌乱的哭喊中收割生命,一路横冲直闯,所过之处尸横遍地,鲜血纷扬…… 只是这一次,他们一个人没杀,也没看到任何女人和小孩,反倒像是被人故意稀里糊涂地引到了空旷的地方。 那人承诺的五千两银子,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赚。 “先扯住!”马贼头领忽然一扬手,整支队伍随之停下。 “怎么了大哥?停下来干嘛?” “是不是没看到女人,大哥没兴致了?”马贼头领没有理会强盗们杂乱的问询,他环顾周围情况,赫然发现四面都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各自持着刀枪棍棒,投过来的眼神俱都杀气腾腾,比自己这伙强盗更具煞 气,哪像是那位大官人口中所说的“一伙只会几手庄稼把式的泥腿子”! “你们果然来了!”须发皆白的老村长挺直了身子,冷峻的表情倒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居心叵测之徒,敢对小公子不利,杀无赦!”“等等,我们只是……”局面反了过来,马贼们变成了瑟瑟发抖的羔羊,头领还想解释几句,一只突如其来的冷箭扎穿了他的咽喉。喊杀声四面响起,村长身边一名持弓壮汉 面无表情地再度张弓搭箭,手落弦绷,风声劲猛,马贼首领身后的两名小头目也应声落马。 至此,场面变成了一边倒的杀戮。睡梦中的秦言被喊杀声惊醒,披着衣跑出去,眼前顿时被火光与惨烈厮杀的场景占据。数十名马贼互相碾压着,喊杀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刀枪捅入肉体的沉闷声音 混杂在一起一波波撼动着他的耳膜。他放眼望去,利刃在火光映照下晃着红光,马贼不断倒下,身体喷出的红色液体融入这血与火的画卷之中,战争的磨盘碾碎了一个又一个生命,灵魂在血光中消散。他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人命的卑贱,但战争的场景比一个人的独舞更来得震撼。即使场中之人的修为最高也不过地元中阶,但上百号人聚集在一起,便具有了令久经生死的秦言 也为之胆寒的可怕气势。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追求道路的意义。一个人苦苦磨砺的锋芒,又能比得过熏天权势下的千军万马吗?混乱结束得很快,啸傲山林的马贼一个都没能跑掉,叶家人的愤怒需要他们用生命去填平。喧嚣惨叫声彻底停止了,连战场都很快打扫干净,火势也被扑灭。月光被乌云掩盖,所有的灯火都灭了,村子里又恢复了宁谧。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正是这股诡异的宁静,如同蹲伏着的巨兽暗影,让夜幕远处的几双眼睛都感受到了刻骨 的寒意。 秦言躺回床上,胡思乱想一阵后,再度进入梦乡。 大概是被之前的杀戮所影响,他做了一个混沌的梦,梦里的情形描述不清也记不真切,仅剩下一把剑的印象。不知身在天国还是深渊,他恍恍惚惚地舞剑,他似乎在沿着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羊肠小道往前走去,周围朦胧一片,没有任何指引,只有他自己在告诉自己,这就是他所追 求的道路。走着走着,各种情绪先后涌现,执着、憎恨、犹豫、不屈、宁死……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大叫:“你真能舍弃她吗?你敢发誓永不后悔?” “她?”他低声自问,脚下渐缓,语气不觉有所动摇。 这时候忽有桎梏缠身,巨大的锁链从虚空探出,将他牢牢捆住,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就此僵在原地。“贪嗔痴恨爱恶欲,七毒缠身,退无可退,若无斩断虚妄之慧剑,必将困顿于此,永世沉沦!”穹隆中佛音高喝,响若洪钟,震彻虚空,就连被锁链捆住的囚徒的躯体,也 在佛语断喝下微微颤抖。佛光照耀之下,身体仿佛一瞬间变轻了许多,锁链一圈圈解开,被佛祖点破的迷途者就要飞升而去。然而就在圆满的喜悦即将到来之际,受戒者心头却又起执念:“众生有 情,何以道却无情?我若背性离情,此道是否还有意义?” 穹窿顶上的虚空中,宏大浩瀚的佛音答道:“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少年瞑目苦思,面目时而惶恐,时而嗔怒,时而犹疑,众多锁链徘徊在他身边,萦绕不去。许久之后,他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微笑道:“我以有情之身,终究无法离情。 也许天下未必就没有有情之道?”这句话说完,众锁链一拥而上,再度将他团团捆住。 见此情景,虚空中佛音只得叹息:“众生贪嗔痴爱,终为网罗,作茧自缚……”飘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淡去。 少年也发出一声叹息:“我心中有剑,不斩虚妄,也不斩执念。我曾经说过要和她一起,只要我不死,这个决定就不会改变。” 天地交界处开始被迷蒙的光晕熏染,空间一层层塌陷下来,整个世界幻灭破碎。现世的一片漆黑之中,秦言倏然间从床上探起身子,右腕一扬,床头的长剑已脱鞘而出,在黑暗中划过,拖出一条优美的弧迹。然后他甩手将长剑归入鞘中,这时候才睁开双眼,仿佛从梦中初醒,左手慢慢向前摸去,忽地手指一痛,如同触到了一根锋利的细线,他赶忙缩回手,发现指尖已有湿热的液体流出。 第三百三十四章 诡事 那细线就是剑气留下的痕迹吧! 秦言怔怔地呆坐了片刻,蓦然翻身下床,点燃了灯光。在那摇曳的昏暗烛火中,他看到了床铺上方一道半透明的浅浅痕迹,果然是剑气留下的证明。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么多天来苦苦求索而不得的奥秘,竟让他在梦里领悟出来了。 他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胸中的狂喜,闭上眼睛回忆起刚才的感觉,想要将那一分随心顺意的执着永远铭刻在灵魂里。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却顾不上夜晚的寒冷,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夜,直到初晓鸡鸣的时候,才突然醒悟过来,抬臂想去拔剑,可是身躯猛地打了个颤,一头栽倒在床 上。冬末初春时节,寒气侵袭入体,他又忘了外界的一切,浑身上下都僵冷得跟冰块一般,许久之后才缓和了些许,顾不上身体的不适,一抬手拔出剑来,挽起一朵剑花,也 在虚空中留下一张剑刃交织的罗网。 剑气留痕,成了! 一口气松懈下来,他浑身突然失去了力气,连长剑也从手中跌落,栽倒在床头,彻底陷入晕厥。 寂静无声的夜里,无人见证的时刻,十五岁的秦言耗尽全部心力,终于领悟了神剑影子的奥义。这凄清冷寂的一夜,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中午的时候,他才清醒过来,被柳宛筠告知已染了风寒,需要静心调养。所谓静心调养,就是卧床不起的意思。接连两天,秦言都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只喝了点稀粥,大部分时间都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偶有清醒的时刻,他也抓紧时间温养对剑气留痕的感悟。这一极耗心力的举动更加拖延了病症,他原本的伤就没好,又不顾身体地去练剑,直接导致大病了一场,几天工夫瘦了十来斤。柳宛筠给他开了些药 ,可不知是医仙没有尽心还是他本身抗药性高,没起多大效果。 这一日,秦言恢复了些许精神,照例把剑气留痕的奥义重温一遍后,听到叶飘零推门而入的脚步声,倏然睁开眼来,道:“今天好像特别安静。”“咦!韩兄,你醒了!”叶飘零端着药走到床头边的椅子上坐下,摸了摸秦言的额头,欣喜地道,“你的气色不错,看起来好很多了。宛筠的药果然有效,哎,我昨天误会她 了……” 看着露出小女儿情态喃喃自语的俊美公子,秦言移开目光,望着头顶雕刻精美的梁柱,口中问道:“附近好像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们人都去哪儿了?”“村东又死了个人,跟前天那人的死状一模一样,大伙儿人心惶惶,宛筠也被叫去察看尸体了。”叶飘零随口回答,比起村里诡异的尸体,他对眼前的人更感兴趣。他舀起 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秦言嘴边,柔声道,“张嘴。”瞥见他眼中温柔的目光,秦言心底里一阵恶寒。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小公子的真实性别,他绝对会掀起棉被盖在面前这俊美少年的脑袋上,然后夺路而逃。即使知道面前 的佳人一月前才变成了须眉少年,内心本质上还是女子,但秦言仍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他脑袋往后缩了缩,道:“我感觉好很多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你还没好,要安心休养。”叶飘零不容他拒绝,调羹往前几寸,贴上了他的嘴唇。 秦言无奈,只得闭上眼喝了下去,然后怨了一句“好苦”来掩饰自己的窘态。赆别临歧裹泪痕,最难消受美人恩。叶飘零一勺勺喂下来,秦言皱着眉一口口喝掉。苦药入口难消融,但叶飘零脉脉的眼神才最让他不自在的。叶飘零越是温柔体贴,他 越感觉时间漫长难熬,苦苦期待那碗药尽快见底。 终于熬到把药汤喝完,叶飘零放下碗,用热毛巾给他擦脸,星眸中的柔光仿佛要把他整个融化。 等他折腾完,秦言终于放松下来,他背靠着枕头,小心地避开叶飘零的视线,开口道:“叶兄,你对我太好了,我感觉……”叶飘零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目光中透出的热量让他后半截话不由有些迟疑。叶飘零见他不再吭声,笑道:“你感觉怎么了?你两次救过我的命,还为了我被黑岩打成重 伤,我感激你是应该的呀!” “可是我们俩现在的情况,总是……有些怪怪的,不像是男人之间的兄弟友情。” 叶飘零好奇地道:“那男人之间的感情是怎样的?”“这个——”男人间的友情,大概就像陆离那样吧,换成是他,应该会粗鲁地把药碗丢在桌子上,大叫着:小子,起来吃药了。你再躺着装死,哥哥就把这碗汤从你的脖子 上淋进去!又或者是像江遥那样…… 想起江遥,秦言眉梢微微蹙起,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村里面接连死了两个人,你们有什么发现吗?”“没有。”叶飘零摇摇头,“这两人的死状都很奇怪,像是被某种野兽咬死的,不过伤口又有点小,不应该是狮虎这样的猛兽。现在大家都很迷惑,有人说是前夜强盗的鬼魂 来索命,有人说是有外面的杀手混进来了……” “外面的杀手?”秦言心中忽然一凛。如果真有杀手混进来的话,现在村里的人大都去看尸体了,这边屋里只剩自己与叶飘零两人,正是敌人下手的最好时机!叶飘零一直关注着他的脸色,见他表情有异,咯咯一笑,道:“别担心,没可能会有杀手混进来的。这村子里每个人相互都很熟悉,又有专门的巡夜卫队,不会给杀手留下 任何可乘之机的。” “真的每个人都很熟悉么?”秦言皱眉道,“总会有些孤僻不合群的人,他们就是合适下手的对象。”叶飘零眨了眨眼:“要说不合群的人,也是有的,譬如说赵景……咦!说起来,这几天我好像真的没看到过他,难道他已经被人掉包了?等等,还是不对,这个人一向行为怪异,早就引起了巡夜卫队的注意,只要他一露面肯定就会被严密监视。而且两具尸体脸上表情都很惊恐,不像是杀手的作为,我还是比较相信前一种说法。” 第三百三十五章 妄长生(一) “叶兄,你宁可相信厉鬼索命,也不相信是敌人下的手?” 看见秦言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叶飘零撇撇嘴,不服气地道:“本来就是,我们上一次走夜路不就撞鬼了吗!” “这是这里风水正佳,阳气充足,加上又做了场法事,不应该再有阴魂产生。我怀疑是村里有人下的手。”“村里的人?不可能吧,大家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呢。哦,要说像赵景那样常常受人欺负的倒有可能,但是他武功很弱,就算是从背后偷袭,也不会 把人吓成那个样子!” 秦言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正要点头,这时却听见屋外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是吗,原来在小公子心中,我就是这么软弱无能的啊……”没有任何前奏和预兆,秦言猛然直起上半身,一口气拔出床头挂着的长剑,撩出一道闪亮的圆弧。这个动作他做得无比流畅,而在此时叶飘零的惊呼声才刚刚出口:“赵景 ——” 大门轰的一声被推开,呼啸的狂风汹然涌入,同时扑过来的还有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秦言睁大眼睛,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雾气,后面仿佛有数道模糊的身影隐于其中。他心中一凛,手腕握住长剑用力挥出,然而肢体的动作却比他预料中要慢了许多。这灰 雾带着某种诡异的特性,如触须般缠绕着他的身体,让他四肢麻痹,脖颈僵硬,用尽全力也难以动弹。 而就在他动作僵直之际,雾中一道影子灵敏地扑到了面前,恶臭袭面,这股浓郁的味道绝非生人能够忍受,熏得他呼吸一窒,几乎要晕厥过去。 我堂堂魔门首席,竟然会如此窝囊地死在这山沟里…… 念头一转间,他便看见了迷雾中一双猩红的眼眸,而那张散发着恶臭和森寒的利齿血口,已然贴上了他的脖颈。 “叮叮铛铛……”灰色迷雾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铃铛声,慵懒而迷乱,虽然散发出勾人魂魄的圈圈波纹,却与阴森恐怖的雾中来客的气势截然不同。 贴着秦言脖颈的那张利口顿了一下,随即往后缩去,森寒和恶臭都越离越远,满屋子的灰雾也如潮水般退却。秦言坐倒在床上,无神地望着门外阴霾的天空,大口喘息。 他现在开始相信叶飘零的说法了,那股诡异的恶臭和麻痹之物,的确混杂着某些不干净的东西。 叶飘零就站在他旁边,面色苍白,还没有从刚才无比接近幽冥的震恐中回过神来。片刻之后,轻灵的铃铛声越来越近,身穿淡绿色长裙的少女撑一把油纸伞,若轻盈的精灵,自青石路头翩翩行至屋前。她嘴角带着明媚的笑容,径直走入屋中,朝床边两 人打量一眼,嘻嘻笑道:“大叔,小公子,真不好意思,把你们的客人吓跑了。” 秦言看着她不做声,叶飘零叫起来:“小丫头,刚才那就是杀人凶手,你怎么不拦住他!”忻仙飞速眨动了几下眼睛,一派天真无邪的神色:“哦,原来那就是这两天制造血案的元凶吗?难怪有那么重的杀气……”她唇角忽然绽开笑容,如春花初放,清丽无双,只 是语气中却透出邪气与嘲弄,“不过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家伙臭气熏天,可别弄脏了我的衣服。” “喂,你——” 秦言打断叶飘零的话,盯着忻仙道:“你恰好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巧合吧?” “你说错了,我只是散步经过这里,听到这边的响动过来看看而已。大叔,你不要想太多了。”忻仙眯起双眼,眸中漏出危险的光芒。 秦言轻轻一笑:“不是我想太多,只是听说某人一直觊觎着小公子的美貌,让人不能不朝这边想而已。” “大叔,你想死吗?”忻仙上前两步,用甜美动听的声音说出充满威胁的话语,“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捅死你呀?” 叶飘零握住长剑,冷声道:“小丫头,你过来试试!” “兔子哥哥,你以为我不敢?”忻仙说着又走近了几步。叶飘零羞怒交加,五指一紧,身绷如弦,就要拔剑动手。 这时秦言抬起右臂挡在他们的视线之间,沉声道:“先别忙着内斗。忻姑娘,刚才你看清那人的模样了吗?”“没有。那家伙躲在迷雾中,阴气很重,我只看见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忻仙摩挲着自己纤柔的手腕,正色道,“提醒你们一句,那家伙能在白天出没,显然不是一般的鬼物 。他既然盯上了你们,就不会轻易放手。你们如果不想跟前两个倒霉鬼死得一样惨的话,最好还是呆在人多的地方,不要再玩这种偷偷摸摸约会的把戏了!” “你,胡说什么呢……”叶飘零的脸颊顿时红得跟火烧一样。 秦言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道:“多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那好咯,希望你不要死得太早,我还希望跟你好好打一次呢!”忻仙说着转过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忽又停下来说道,“飘零哥哥,你既然跟了柳仙子,就克制一下自己 的本性吧,当兔子很好玩么?若是最后要三个人睡一张床,未免也太挤了些!” 叶飘零霎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这家伙实在太放肆了——”忻仙走出门,头也不回地又说了一句:“到时候柳姑娘肯定在最下面被两个人压着,不知道有多辛苦,你也不体谅体谅她!”说完,她看也不看叶飘零气得发青的脸色,施 施然行远了。“这臭丫头成天到晚就想这些肮脏的事情,难怪被人从杀手帮会里赶了出来,我要是帮主也绝对饶不了她……”忻仙走后好一会儿,叶飘零犹没有消气,来回踱着步骂骂咧咧。不过他毕竟是温文尔雅的贵家小姐出身,怎么骂都不及忻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有杀伤力。 第三百三十六章 妄长生(二) 小公子不知道忻仙当初所处帮会里的实际境况要比他想象的肮脏多了,跟那比起来,忻仙说出口的只不过是些小孩子间的游戏,她也绝不是因为说错了一两句暧昧讥讽的 话语才被众多杀手追杀。在她那清纯淡然的外表下,必定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或许是帮会与官员勾结行贿的记录账本,或许是朝廷高官的重要把柄,还可能是一笔惊人财富的藏宝图、绝世武功秘籍的埋藏地点……只有这一类的秘密,才能让杀手们不 顾代价锲而不舍的追了这么远。秦言沉思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秦鸿狩三少爷气喘吁吁地跑进门,一口气喝光了桌子上的半杯茶,顾不上歇一口气,坐下来拍着大腿叫道:“哎哟,死人了 ,那可怜的娃子死得好惨哪!飘零表弟,我来保护你了,你一定要记得呆在我身边,千万不能乱跑!” 叶飘零原本懒得理会他,不过在听见他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时忽然扭过头来,看着他手中还没有放下的杯子,脸色勃然变色,厉声道:“秦鸿狩!你拿的是我的杯子!” 秦三少爷嘿嘿笑道:“我知道,杯子里还有你留下的香气嘛,不过我们俩是啥关系,用得着这么计较嘛!要不下次你也用我的杯子好了……”叶飘零握了握拳头,随即又泄了气地松开。这位表哥的脸皮他是领教过了的,毒打也对胖子没有,反而只会让他愈发兴奋。“好爽!好爽!再大力呀!表妹你真是太可爱了 ,发怒的时候都是那么迷人……嗷!你那柔弱无骨的小手,简直就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呀!小心别弄疼了自己……” 叶飘零摇摇头,将往昔噩梦般的场景甩开,以免又被勾起心头怒火。他现在是温文尔雅的小公子,可不能坏了形象。 “表哥,你真是越来越无耻了……”叶飘零叹息一声,而后音调陡然提高八度,“还不给我把杯子放下!” 三少爷听话地放下杯子,咧嘴笑道:“好好好,我放下了啊,你千万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闭嘴!出去!” “啊呀,表弟,这就是你对待兄长的态度吗?我要是走了谁还能保护你?” “出去!要不然我叫宛筠给你扎上一针,保你一夜欲仙欲死!”胖子吃过柳宛筠的亏,对她还是有些忌惮,虽然极不情愿,最终还是慢慢挪了出去。出门之前,他说:“表弟,那两具尸体死状都很蹊跷,很可能有脏东西作怪,你晚上要 锁紧门窗,听到任何响动都不要理会!” “用不着你提醒!”叶飘零丝毫不领会三少爷的好意,用力挥着手,直到他的背影也在视野中消失。秦言并没注意到这对表兄弟的小小矛盾,他满脑子里还回想着刚才的一幕。那一刻他本打算是以“剑气留痕”破敌的,不想一剑还未挥出就已被制,竟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 ,实在是始料未及。 他终于明白了,凭现在这具孱弱的身躯,再精妙的剑法也无从施展,在绝对力量压制面前没有任何作用。区区一个鬼物,就能轻易取他性命。 这样来看,前些日子日夜苦思剑道的举动真是不应该,严重耽误了身体的恢复。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壮大灵力,暂时放弃对剑道的痴迷吧!低调行事,一切以自保为要。他站了一会儿,手脚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衣,四肢都已被冻得冰凉冰凉了。他连忙把剑挂回床头,翻身钻进被窝,决定再也不去想“剑气留痕” 的事情了,先养好病再说! 须臾过后,柳宛筠一脸阴郁地走进来,她朝屋里扫了一圈,面上隐现怒意,冷声道:“方秋遥呢!不是让他守在外面的吗,这小子又去哪儿鬼混了?” 叶飘零起身疑惑地道:“方公子好像一直都不在啊。” 柳宛筠看了他一眼,音调放缓了些许,但怒意仍未平息:“我让他就在附近守着,但不要露面,免得打扰到你们……” 叶飘零脸上泛起红晕,羞恼地打断她:“宛筠,你该有个淑女的样子,怎么能信口开河!” “怎么啦?我们的韩少爷需要好好休息,本来就不能被人打扰呀,不对吗?”柳宛筠眨着眼望向他,哂笑道,“是你自己想歪了吧!”叶飘零的脸更红了,怒嗔地瞪了一眼柳宛筠,坐下来又道:“这样看来方公子也太靠不住了,刚才赵景过来要害我们,他却影子都没见着,难道又去勾搭村里的哪个姑娘去 了吗?” 柳宛筠面色一变:“刚才有人来过了?是赵景?”“我不确定,不过听声音很像。”叶飘零说着把刚才发生的事向柳宛筠描述了一遍,连忻仙最后临走时的提醒也说了出来,“照忻姑娘的说法,赵景已经变成了鬼物,村里死 的两个人大概就是他下的手!”柳宛筠点点头,神情无比凝重:“死者全身的血液都被吸干了,而且残留的阴气非常浓郁,的确是鬼物的迹象。赵景失踪这么多天又突然出现,形迹确实可疑。不过除了你 们两个之外,村子里这么多人都没有看见他,这真是奇怪得很!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竟然能够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也对,村子里到处都有人把守,几个偏僻的地方也被搜遍了,他究竟藏在哪儿呢?” “其实光凭声音还不能确认,也许真凶另有其人。以前我有些怀疑是赵志平,现在看来他说不定还有帮凶。” “赵志平?怎么会是他,有证据吗?” “没有根据,纯粹感觉而已。” “哈哈,你还把直觉当真了!”叶飘零笑出几声,面色渐敛,思索片刻后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赵志平有些不对……不过,我说不出哪里不对。”村中的青年小伙大都以金龙为首,但赵志平就未必比他逊色了。金龙力大势沉,武技超群,能够硬碰硬地压倒身板如同巨人的灰熊。而赵志平则倾向于轻巧灵动,在身法速度上胜过所有人,在上一次的秋收大会上与金龙缠斗了几百回合未分胜负。不过他的性格着实有些怪异,孤僻自傲还常爱嘲笑别人,所以在人际关系上就远不如金龙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妄长生(三) “我打听过了,赵志平自从半月前回来后,面貌就大为改观,性情平和温雅了许多,跟村里许多人都变成了朋友。而且他也没再挑衅金龙,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他下 山游历江湖的时间不过短短半年,我不相信一个人的性情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柳宛筠一板一眼地分析着,突然眉梢一挑,一闪身冲到门前拉开了门扉。外面正下着小雨,细密的雨丝洒在她脸上,同时顺风传来的,还有不远处胖子凄厉的嚎叫声。 “杀人哪!救命啊——” “你们两个就在屋里,哪里都别去!”柳宛筠丢下一句话,疾步射入如烟似雾的雨幕之中。叶飘零跟紧几步走到门前,却又在台阶上止步。渐起的雨丝浸透了衣衫下摆,清凉之意顺着脸颊浸入脖颈。他本欲跟过去看看,但想到屋中无人照看的秦言,心中又有所 迟疑。 茫茫雨雾遮挡了视野,看不清远方的景象。他在门口站了几秒,终究还是返身走回屋内。 “死胖子真能招惹是非,方大公子也玩失踪,关键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叶飘零嘀咕着,走近床前,轻声唤道,“韩兄,韩兄,你睡着了吗?” “没有。”闭目养神的秦言睁开眼睛。本来是有些倦意的,不过被三少爷那杀猪般的惨叫声一吓,什么瞌睡都被赶跑了。 “你困不困?一个人躺着也挺无聊的吧,不如我俩来下几盘棋怎样?” “我不会下棋。” “不要紧,我教你呀!” 正在享受安闲生活的秦言两人并不知道,此时远在几里外的方秋遥已陷入了一场艰难的战斗中。 方秋遥本来是守在屋顶上的,他听从柳宛筠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控制了自己的呼吸和内息,没有让任何人察觉。不过一个白色身影飘然而来,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浑身都缠着布条,身形看上去有几分扭曲,走动的姿势也十分怪异,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方秋遥心中好奇,翻身下来悄悄靠近了那家伙后面,想要试探他的来历。不料对方也十分机警,不待他开口就一记反肘砸过来。方秋遥近日来武技大进,自然毫不畏惧,与他斗了几招,一剑划开了对方手臂,然后他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 那被利刃割开的布条之下,是一块块翻卷的腐肉,附在倒生利刺的骨节上,还有白色的蛆虫在腐肉和骨刺间蠕动—— 只是惊鸿一瞥的一眼,方秋遥便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从布条下涌出来的阵阵恶臭令他几乎窒息。 他一愣神的工夫,那怪物趁机掉头就跑,几步窜入屋后的柴垛中,爬上小坡,钻进树林,粗暴的动作撞断了无数根枝桠,惊得树上群鸟振翅而起。 方秋遥回过神来,暗忖绝不能放跑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赶紧一纵身追了上去。 他循着未散的臭味冲上山坡,在树林里绕了大半圈,而后又折回村子外围的小路,来到一座塌了半边的茅草屋前。 那个怪物的气息就在这座茅草屋后,只要穿过去,就能抓住它,揭露它的真实面目。 但方秋遥心中渐渐浮起警兆,脚步也放缓下来,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扫望。 “沙沙……”轻微的脚步声从两个方向传来,伴随着悉率的声音,一层灰暗的雾气悄然自东方涌现,覆盖着草木,迅速朝这边蔓延过来。灰雾中,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施施然逼近。而在方秋遥视野左侧边际,另一个同样缠满了白布的高大身影轻轻走到了他左方七步之处,与灰雾中那人呈掎角之势,将他退 路封死。 方秋遥的眼瞳缩了缩,不过倒不是因为害怕。他凝目盯着左侧的那人,心中暗想,村里面符合如此高大的身材特征的,貌似只有一个…… 充满了阴郁气息的灰雾如触须般缠绕过来,方秋遥运起真气抵御,仍觉得胸口有些难受。他弓起身子,握紧手中长剑,准备快速解决战斗。 这时候,灰雾中的那人开口了:“小子,不用急着找死。你这一身修为得来不容易,我们也许可以合作,你说不定会对我们的计划感兴趣的。” 方秋遥稍稍收敛了气势,沉声道:“你们有什么计划?” 灰雾中的人轻轻吐出两字:“长生。” “长生?”“嗯。万劫不坏,与天同寿。加入我们,你会得到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那人的嗓音低沉敦厚,不疾不徐,透出一股奇异的魅力。灰雾中一双红玉般的光芒穿透了阴霾, 落到方秋遥脸上,让他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那是那人审视的目光,仿佛能一眼望穿人心。在他刻意施为的邪恶魅力下,没有人能拒绝他的邀请。可是这一次他要失望了。少年的内心如一汪清泉,清澈见底,唯独没有他想要的痴妄和贪婪。方秋遥把剑横在胸前,眉目间满是警惕,“长生”两字传入他耳中,却没起到 雾中之人想要的效果。 少年语气冰冷地质问:“你打算怎样长生?把自己变成僵尸,还是采用上古邪神的献祭仪式?” 雾中之人诧异地道:“你难道不想长生?” “不想。到时候亲人朋友都死光了,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雾中之人愣了一下,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随后发出低低的笑声:“原来如此,你还没有接触到世间的各种诱惑,自然不懂得生命的可贵……也罢也罢,对你这样的人,再 怎么劝说都是白费口舌,只好让你稍微做出点牺牲了——” 最后一字出口之际,雾中人影也伴随着凄厉的破空声激射而来。方秋遥早已暗暗戒备,扬手就是一剑反劈过去,与灰雾中某种利刃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颤响。 这时身后风声呼啸,另一个高大人影也扑到近前。方秋遥侧身挥剑格挡,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汹涌而至,震得他手腕发麻,心中惊骇莫名。 这人的力量,比起黑岩也毫不逊色,究竟是什么来头?印象中的灰熊固然力大无比,可却没到如此恐怖的程度……然而危机的战况容不得他多想,雾中之人掌间的利刃织成了罗网,将他包裹于其中,其速度甚至比秦言还快上几分,身法更如鬼魅般妖异,再配上高大人影的狂猛怪力,简直是无懈可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妄长生(四) 这样打下去肯定会死的……方秋遥心中已隐隐有了觉悟。说来也怪,他前些日子还被黑岩吓得要死,如今对上相当于黑岩与秦言联手的强悍组合,眼看着死期将近,他心中竟无多大恐惧,反而还隐 隐有些兴奋。 剑给了他直面死亡的勇气,也赠予他战胜敌人的信心。自古邪不胜正,这大个子徒有一身蛮力,远不如黑岩的狠厉勇猛,另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也只是仗着一点身法胡来,哪比得上韩大哥精妙如神的剑术!这种人就算来一百 个,本少爷也照样不惧! 心中给自己打着气,方秋遥越战越勇,不仅抵挡住了敌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并且开始展开反击。再一次与那极似灰熊的高大身影交错之时,方秋遥手中剑光狂泻如瀑,笼罩住“灰熊”半边身躯,一瞬间施展出挂、云、绞、挽、圈等数种变化,堪称他所学剑术之极致, 在挡下“灰熊”巨剑的同时反撩其身,雾中之人也救之不及,只能眼看着长剑从高大人影的右肩划到小腹,碎裂的布条在茫茫雾气中缤纷碎散。 但没有鲜血涌出。 方秋遥心头凛然,没来得及再向高大身影伤口处多看一眼,就得旋身去应对后方袭来的劲风。 “走!”雾中之人沉声低喝,嘴里喷出一股浓郁的腥臭味,熏得方秋遥气息一窒,差点被对方一爪抓中肩头。 敌人是类似僵尸一类的鬼物,浑身都带有剧烈的阴毒,万一被咬上一口或被抓了一下,天知道净业之体能不能为他留住小命。身后一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留下来的雾中之人攻势更加凶猛,方秋遥不敢怠慢也无暇回头,在被对方纠缠的同时也缠住对方,决定要拼力留下身前的这个人,逼他说 出所有的阴谋。两道模糊的身影在迷雾中挪移闪烁,方秋遥使出浑身解数,剑如飞霜疾舞,死死盯住敌人的身躯。对方的速度可能已发挥到极致,身躯晃动间留下无数模糊的残影,紧接 着又被凌厉的剑气搅得粉碎。如此激烈的战斗,极是消耗气力,方秋遥有净业之体作为支撑倒也无碍,反观对方则渐渐捉襟见肘,身形步法也远不如初时那般炫目。又是数十招过后,方秋遥终于抓住 机会,一剑刺入那人肋下,剑刃深入数寸,几乎要把他整个刺穿。 方秋遥心中一喜,正以为得手了,不料这时却听那人闷哼一声,一对红玉眼眸愈发明亮,竟不顾自己的伤势,挥起一爪朝他脑门拍来。 看那人的架势,简直是要同归于尽。方秋遥匆忙想要拔剑抵挡,却不料剑刃被对方用身体内的骨骼血肉死死卡住,一时间竟拔不出来。 眼见腥风扑面,方秋遥可不想白挨这一爪,只得把身子往后一样,松开握剑的右手,仓促后退。 等他稳住身形,抬眼望时,却见那人已裹着一团灰雾射入了前方茅草屋中,穿插而过,带着那股森冷气息投入到远方丛林之中。 周围雾气渐散,方秋遥望着塌了半边的破败茅屋,心中有些犹豫。自己现在手中已经没有了剑,还要不要跟过去呢? 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不能让他们害人! 他长出一口气,下定决心,脚下骤然发力,循着那怪物留下来的寒气追了过去。 步入丛林,怪物留下来的痕迹越来越淡,寒气也变得稀薄了许多。也许等不了多久,线索就会完全消失,方秋遥焦急地加快了脚步。 丛林里不显阴森,气味也愈发难寻。走出一段距离后,方秋遥便彻底丢失了怪物的踪迹。他仍不死心,仔细寻找着一些自认为可疑的蛛丝马迹,摸索着来到一个湖塘前。 湖塘边坐落着一个精致的小亭,亭旁矗立着几块巨石,周围绿柳环绕,繁花似锦,倒也有一番景致。 此时细雨绵绵,洒在湖面上,荡起圈圈涟漪,荷叶和柳枝都随之颤动,整个天地融入一片奇特的韵律中。方秋遥心中忽有感触,借着这一幕景色,他隐约体会到了清静自然的剑道境界。可惜现在却不是练剑的好时机,他手中无剑,还得去追踪那两个逃走的怪物,实在是没有 闲暇,也只得留到日后再慢慢思索这一体悟了。 他这么想着,心中还是隐约有些遗憾。当日韩大哥所施展的剑术出神入化,他看得云里雾里,许多地方百思不得其解,今日难得有些感悟,好像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东西,如果静下来仔细钻研一番,肯定会大有 裨益。只可惜,那该死的鬼物…… 他想得出神,也没怎么注意周边的景色。沿着湖边小径走出几步之后,却突然听见侧后方响起一声无比惊慌的尖叫。 “呀——” 声音是从亭边巨石后传来的。方秋遥蓦然回头,然后,就看到了一幕令他目瞪口呆的景象。 方秋遥看着眼前的美景,如遭雷击,一时间却移不开目光。 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女孩也瞧清了他的面容,张开的朱唇慢慢合拢,长发自由的披散下来,几缕发丝停留在她的嘴角左右,更平添几分魅惑。 “方……方大哥……”她害羞地往石缝中缩了缩,怯生生地开口。 好半天后,方秋遥终于反应过来,转过身去,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蝶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这少女前天就曾主动邀请他跳舞,对他的情意溢于言表。方秋遥不是不明白,他当时装傻充愣,没想到今日却在这种情景下再见…… 少女听到方秋遥有些发颤的嗓音,见他比自己还紧张,心情反而平复下来。“这地方安静,很少会有人过来,所以我经常喜欢到这里洗澡。方大哥,你为什么会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妄长生(五) “我……”方秋遥支支吾吾地道,“我在追两个很奇怪的人,不小心就到了这里。对了,你有没有看到两个浑身缠着白布的人跑过去?” 他说的是真话,但在这情形下配那副语气,怎么听都像是胡乱找的借口。 少女嫣然笑道:“没有啊,我只看到了你一个人。” “哦,那好吧,蝶姑娘……” “叫我小蝶。”少女语气轻柔,包含一股娇嫩的魅惑,“方大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言语中的情意,是方秋遥万万消受不起的。他连忙道:“蝶姑娘,我是真的要去追那两个家伙,对不住了。” 他刚要迈步,就听后方少女娇喝道:“等等!方大哥,你看了我的身子,就想一走了之吗?” “我……”方秋遥右脚抬起,又无力地放了下来。他心中惭愧,轻声道:“蝶姑娘,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你让我怎么赔罪都行。” “你转过身来。” “可是——” “我穿好衣服了,你转过身来,面朝着我说话。” 方秋遥迟疑一瞬,终究还是慢慢扭动脖子,把一张红得跟火烧似的脸转了过去。 眼睁睁的见他转身,少女一双梦幻般的双眸,此时已是凄婉欲绝。她的眼眶渐渐泛红,好半晌才幽幽地道:“你自己都说是罪该万死,又让我如何宽恕你呢?”方秋遥把心一横,咬牙道:“是我冒犯在先,你想怎样惩罚我都可以,就是挖我的眼睛,斩断我的手臂,也……”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手臂被斩了,岂不是再也无法握剑,永 远再无法追寻到神剑的踪迹?于是话说到这里便觉进退两难,嗫嚅迟疑。 “你这个混蛋!我,我只要你……”迟疑了一瞬,羞涩的少女不知哪来的勇气,语调转为坚定,“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方秋遥心头一震,随即摇摇头:“不成的,我根本不爱你。” 这话让少女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又消散不少,眼泪簌然而下,凝噎道:“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吟秀姐那么漂亮么?”“不不不!”听见少女哭泣的嗓音,方秋遥更慌了神,忙不迭地解释,“你一点也不比吟秀逊色。只是……只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此言只是匆忙间脱口而出,然而出口之 后,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喜欢的人……真是这个原因吗? “她是谁?”少女听了他的解释,果然不再哭泣,只是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气恼和敌意,“难道比我和吟秀姐更漂亮么?”“不,他……”方秋遥差点把他不是个女人说了出来,反应过来后连忙补救,“她没有你美,不过看上去很舒服。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心里非常平静,好像永远这样下 去都行……”他说出这种话,自己也讲不清心里是怎样的感觉。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心……“原来还没有我漂亮。”少女轻轻念叨,又恢复了一些自信,眼神里甚至还隐隐有些轻蔑。或许在她看来,美貌才是女人争夺情郎最大的筹码,只要在这方面赢了,其他都 是浮云。她想了想,道:“她只是运气好,认识秋遥哥的时间比较长罢了。只要给我足够长的时间,我肯定比她更能讨得秋遥哥欢心!” “啊?蝶姑娘,我——” “秋遥哥,我的身子都被你看光了,你一定要娶我!” 方秋遥无言以对。在如此尴尬情形下,说什么都是无用,他唯有沉默。在压抑凝重的气氛中,两人俱无言语。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渐渐地接近这里。以方秋遥的耳力,在听清远处交谈声的时候便知晓了那群人的身份,是村 里的巡卫队。他们由村中长者带领,俱是孔武有力的壮汉,一般的山精猛兽见了这支队伍也得绕道而行。 如果被巡卫队众人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景象的话……方秋遥捏了捏双手,掌间渗出丝丝细汗。然而他自诩为名门君子,既然犯下大错,又岂能畏罪而逃?只要少女不肯宽恕他,他也只能留在原地强撑。 第三百四十章 妄长生(六) 这时候方秋遥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好像是少女在穿衣,不由在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要她穿上衣服,就总算能把眼前这一关过了。 不过少女的想法显然跟他不太一样。她拿起一件长袖衣衫,遮住了大半个身子,望着方秋遥的背影,轻缓地道:“秋遥哥,我跟定你了……” “呃?”方秋遥心里刚刚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就听见后方骤然响起一声高亢的尖叫:“呀——来人啊——快来人啊!”远方的交谈声顿时止住,转瞬之后,嗖嗖的破空声由远及近,几道身影穿过林间之夜掠至近前,当场扫了一眼,就明白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为首那人冷哼了一声,怒发 冲冠,舌绽春雷:“小子休走!”手臂一抬,铁锤般朝方秋遥肩头砸来。方秋遥这时候还有些发懵,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以为少女不会揭发他的,他从此就要身败名裂了,浑江帮的名声被他丢的一干二净,说不定还得把命留在这里……值此危机 时刻,他不知所措,满脑子混乱得嗡嗡作响。 “等等春叔,他不是——” 少女也没想到来者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张口想为方秋遥求情,但那充斥着愤怒的拳劲已然临近了方秋遥后肩,已容不下她再喊完那句慌乱的话语。 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方秋遥浑身血气尽为其所激荡,他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凭着意识深处的模糊本能,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决定。 他既没返身招架,也没跪地求饶,只是将全身力气贯注于脚上,在背后凶猛的拳影贴上身躯之际,一步狠狠踏出,如狂风般冲了出去。 他逃跑了! 出拳的壮汉愣了一下,眼中有骇然之色一闪而过。 这小子好快的速度,竟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从我拳下逃脱……拥有如此身法的年轻人,如果返身跟自己硬拼的话,还不知谁生谁死呢! 壮汉迟疑了一刹那,身旁便有两道身影越过他,朝方秋遥远遁的方向疾赶过去。可是看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远,八成是追不上了。“——他不是故意的,不要伤着他!”等少女将一句话喊完的时候,局势早已经注定了。要伤早就伤了,要跑也早跑远了,所以她这一句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让壮汉 将狐疑的眼光投到了她脸上。 事情没那么简单,中间必有隐情。以刚才那年轻人的速度,要跑的话早就该跑了,不该等到巡卫队出现才做出反应。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不过自己早已看出了他的身份,是小公子身边那位英武却腼腆因而 深得好几位女孩喜爱的方秋遥公子,他就算跑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被找上门去…… 方秋遥慌慌张张撞开门闯进来的时候,秦言正在和叶飘零下棋。 “玉郎……我不得不沉痛地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已经没路可走了!” “又输了!”秦言把手上棋子胡乱一丢,“不玩了,这东西我玩不转!” “别这样吗,你其实进步得很快,半途而弃可不是君子所为哦……”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响,可怜的大门轰然而开,伴随着风雨挟裹进来。秦言抬起眼,叶飘零转过头,便都看到了方秋遥失魂落魄的身影。 往昔英俊威武的少年,此刻脸上只剩下惊慌和无助,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自暴自弃的麻木,好像换成了一张六十岁老头的面孔。方秋遥绕着村子跑了两圈,才彻底甩开了身后的巡卫队。但他的心绪远远没有因为奔跑而平息,反而越来越乱,绞成一团麻,无数种可能的结局纠缠着他,让他心如刀绞 。十八岁的少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方寸大乱,光是自己心中的几个念头把自己吓得够呛。 他会被逼着跟小蝶成亲,从此不见天日,抛弃浑江帮少主的身份,终老于这个山旮旯里……这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或许该依照本心,坚定地拒绝小蝶的要求,然后被愤怒的村民打断四肢挖掉眼睛抛弃在荒野里,在与野狗的争夺食物的战斗中耻辱地死去……还是直接收拾细软跑路吧!但这种畏罪而逃的行为与他平日所坚持的“君子坦荡荡”的操守完全相悖,以后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个心结,从此沦为一个庸碌小人,只能猥琐地 活在阴影中…… 天哪!我该怎么办! 他一脸麻木地走进来,心里只剩下深深的绝望,甚至对屋中的两人也视而不见,只不过仍下意识地朝叶飘零脸上多瞄了一眼。 秦言疑惑地开口道:“方兄,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方秋遥心不在焉地回答。 “不对!”叶飘零丢下棋子站了起来,横跨一步拦在方秋遥身前,“看你的样子,肯定干了什么坏事。又去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了是不是?” “没,没有!”方秋遥的脸红成一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道,“绝对没有。” 秦言问:“那你为何慌成这样?” “我没慌!”方秋遥理亏气弱地回答,偏过头避开了两人的视线。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说不定能帮忙呢!” “不能说。” 这时叶飘零忽然凑上前俯下身,正迎上他躲闪的目光,笑盈盈地道:“嘿嘿,你还不老实交代,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这美丽的容颜离得如此之近,方秋遥一下慌了神,脱口道:“我来收拾点东西。哦,不,我只是随便转转……” 叶飘零凝眸望着他,竖起白嫩的手掌摇了摇,慢悠悠地道:“胡说!你肯定是勾搭上了人家有夫之妇,还偷看人家身子,结果被抓住了吧!” “没有,我没有被抓住……”方秋遥面红耳赤地辩解,说出口后才醒悟过来,看到对面两人奇怪的眼神,简直就要哭出来了。 片刻之后,秦言发出一阵大笑:“我还以为是赤炎洞打过来了呢!不就勾搭了个女的吗,你居然慌成这样,实在是丢你老爹的脸啊!”“我没有勾搭她,只是不小心看见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方秋遥慌乱地解释。 第三百四十一章 妄长生(七) “好了好了,看了就看了嘛,你慌什么,大不了跟她男人决斗一场,把那婆娘抢过来就是。” “可是她没有男人,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 “那不就更简单了,你把她娶回家就行了呗!你老爹有的是钱,不在乎多一张嘴的。”秦言幸灾乐祸地打量着老实孩子的窘态。叶飘零附和道:“是啊,像方兄这般英武不凡的风流俊才,不开后宫简直对不起老天爷的栽培呀!既然那姑娘有幸被我们方公子看了一眼,方兄就勉为其难地收了她吧。日 后方兄再看上了哪家小姐,娶回来也好与她做个伴……” “叶兄弟,你——”方秋遥没想到叶飘零竟也帮腔取笑自己,气得浑身发颤。 他这一怒,倒把先前惊慌失措的情绪冲淡了几分。他的神色落入叶飘零眼中,叶飘零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啦好啦,一个玩笑而已,瞧把你吓得!放心吧,我知道你的为人,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你有意为之,我会跟他们好好 解释的。来,你先坐下来冷静一下……” 方秋遥身躯如触电般颤了一下,低头看着肩膀上如女子般白皙细嫩的右手,心头霎时被一片空茫占据,怔怔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手掌传来的力量很轻,但他却无力抗拒这温柔的感觉,被其拉着坐到了棋盘旁边的椅子上,茫然无措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然而两者目光一触,他却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叶飘零低下头收拾棋盘上散乱的棋子,一边微笑道:“玉郎刚刚学会下棋,跟我对弈他老是输,你来帮他参谋参谋,免得他怪我胜之不武。” 方秋遥躲闪着他的目光,又忍不住偷偷回瞄,魂不守舍地点点头。 “这才对嘛,玉郎——咦,玉郎,你怎么又缩回被窝去了!”叶飘零不满的嗔怨中,秦言已经躲回了床上,连长衣也没脱,用被子盖住身体,瓮声瓮气地道:“我累了,你们两个玩吧。方兄,替我报仇,好生教训他!”他被叶飘零杀 得一败涂地,这会儿终于有人来顶替,岂有留下来继续受苦的道理? 叶飘零见他态度坚决,失望地叹了一声,道:“好吧,我跟方兄弟先玩几把,你可要看好了哦!” “嗯嗯!”秦言连连点头,心中想的却是一会儿就眯眼打个盹儿,睡上一觉再说。棋盘上两人开始对局。叶飘零先落子,方秋遥神情恍惚地跟上。清脆的声音拍打着棋盘,不紧不慢,在方秋遥心中敲成奇特的音律。他一副心神根本不在棋局上,只是凭着基本反应与叶飘零对弈。随着局面逐渐展开,他的本能思维开始无法适应复杂的局势,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直至叶飘零不耐烦地出声:“老方,在想什么呢!我都说 了替你去解释,你难道还放心不下,还是说你真的爱上了那位姑娘?” “啊,我没有!” “没有就好好下棋!少胡思乱想了!” “是,是……”然而心猿意马之属,又岂是他强行能压制下来的?净业之体只修身,不修心,无以解他之惑。他再怎么努力思考,都没办法让自己的心思集中在棋盘上,而局面也越来越 艰难,他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在叶飘零愈发不耐的目光中,他松开掌中的棋子,颓然道:“我……我……抱歉,我认输。” 叶飘零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他便住口不言。能把脚下石阶踏得咚咚直响的人物,遍数全村,也唯有秦鸿狩三少爷一人。他未进门,屋中三人都已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而另一个纤细的身影却先他一步进来,朝屋中 扫了一眼,嗤地一笑:“你们倒是好雅兴!怎么样,战况如何?” “宛筠!”叶飘零站起来迎上去,“哎,别提了,好无聊!”他看了一眼面容惨淡的秦三少爷,问道:“表哥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要是在平时,秦鸿狩若受了什么委屈,早就扑上前喋喋不休地哭诉起来。但此刻的三少爷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他低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医仙身后,甚至都没向最怜爱的表弟 多看一眼。 柳宛筠微微一笑,答道:“三少爷差点被人伤到了那个地方,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 秦三少爷憔悴的脸色是她言语的最好例证。他在柳宛筠身后站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清醒过来,迈步往前走去,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就往里面钻去。秦言蓦然睁大眼睛,看着这么一头浑身湿漉漉的憔悴胖子扑上来,真是一副极富冲击力的画面,让他的小心肝狂颤不止,慌忙从另一侧跳了下来。然后就见三少爷不管不 顾地钻入被窝,连脑袋都缩在里面,只看到一团高耸的小山在不住发抖。 看来三少爷真是受了刺激,惊吓过度…… “对方有两个人,都是白布缠身,一个挽着发髻,像是女子,另一个身材臃肿,比三少爷还胖些。” “比表哥还胖?”叶飘零瞄了一眼床上的隆起,不确定地道,“村里好像没有这样的人吧……” “嗯,我跟他交过手,确定那不是伪装。如此看来,确实是有外人混进来了。” 叶飘零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兀然瞪大眼睛,颤声道:“会不会是他们!就是,就是那一夜死掉的强盗,他们,他们还不肯去黄泉……” “不排除这个可能。”柳宛筠瞥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色,有些好笑,“你担心什么,那些人活着都不过如此,更何况只是死过一次的腐朽身躯,再把他们杀一次不就得了。” “可是,他们……” 方秋遥这时候想起了不久前与他交手的三人,把战斗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众人商议一阵,对敌人的身份仍没什么线索,反倒觉得越来越迷惑。外面的雨渐渐停了,阳光再度从云层中透出来。空山新雨后,吹过的风夹带着泥土的芬芳,拂面清熙。就在这样的轻风里,面带俊朗笑容的金龙披着金霞大步走来,向秦言提出了邀请:“韩兄,前日我和灰熊几人不懂礼数,做了些孟浪之举,实在对不住。今晚我们在笑然亭备了些薄酒,特意向韩兄赔罪,还望韩兄赏脸一行。” 第三百四十二章 妄长生(八) 金龙是村里年轻一辈的首领人物,年纪轻轻就已是巡卫队的小队长,行为举止都有大将之风。他既然亲自来请,应该颇有诚意的。不过秦言刚刚听了方秋遥大战的经过, 一听说设宴的一群人中有灰熊,下意识地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金龙亲自登门,却被扫了面子,脸色便有些难看了。而秦言可不关心他在村里有多高多高的声望,不去就不去,任他说得多诚恳多动听都没用。金龙委婉地劝了几次,秦 言皆以一句“身体不适”堵了回去,连另外编造理由的心情都欠奉。金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压下心头火气,拱了拱手,就要转身,不过被叶飘零叫住了。 “玉郎,金龙大哥说得有道理,还是别辜负了他一番好意,我跟你一起去吧!” 秦言打着呵欠道:“可是本少爷今日龙体欠安,实在是没力气走动了。” 这时柳宛筠出声道:“韩公子虽然身体有恙,可也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依我看,你最好还是去一趟,别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明溪医仙这番话无异于当面拆穿了秦言的谎言,秦言不满地朝她瞥去,却只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目光中隐隐含有威胁的神色,分明是别有深意。 这臭婆娘——秦言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秦言答应金龙赴约,却还不能带上叶飘零,免得真遭遇什么危险……这女人,纯粹把他当炮灰来使唤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言想要恢复修为,还得倚仗柳宛筠的医术,因此尽管在心里把她骂了许多遍,但还是得顺着她的意思,转口就说自己“忽然就来了精神”,决 定独自跟着金龙去赴宴。叶飘零本意要和他一起过去,不过秦言婉言相劝,加上柳宛筠在旁边说道,他最后也没再坚持。 笑然亭在一个湖塘边上,旁边从湖水深处耸立出几块巨石,周围绿柳环绕,景色优美。如果方秋遥跟着来的话,就会发现这里正是他之前“偷窥”到少女洗澡的地方。 亭子里已有一群年轻人等在那里了,大都是那夜篝火舞会上曾讥笑讽刺过秦言的青年,也有几个陌生的女子,他们远远看到金龙就都迎了过来。那天嘲笑我的人好像都是汉子吧?那这几个小姑娘是干什么来了?秦言虽然对那夜的情形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至少知道其中没有女人。金龙灰熊把她们叫过来,不会是 想用她们甜美的身体来安抚秦少爷孤独受伤的心灵吧……胡思乱想间,那群人已经到了面前。身板粗壮的灰熊赫然在最前,他看着秦言,眼中不屑之色一闪而过,不过在金龙的眼皮下还是勉强挤出一副诚恳的表情,拱了拱手道 :“韩兄弟,那天我喝多了酒,多有冒犯,还望你不要见怪!” 秦言摆摆手:“灰熊大哥也是快人快语,无妨……”本少爷还没无聊到对你那几句粗口念念不忘的地步。按理说他还要对灰熊客套夸赞一番,然后灰熊谦虚几句,打几个哈哈再反过来互相吹捧,然后痛饮几杯抿尽恩仇,这样才是尽释前嫌的标准节奏。不过秦言今天没心情多说废话,灰熊也不愿在他这种人身上浪费口舌,两个人才说了一句就各自沉默。眼看要冷场,金龙连忙接过话头,又对靠前的几人介绍了一番,他们也碍于金龙的情面抱 拳告了个罪,秦言点点头作为回应,随口敷衍几句,此事就算揭过。秦言注意到了人群中一个特立独行的身影。那是一位身材修长的青年,他皮肤惨白,眼神阴鸷,嘴唇微微抿起。刚才在金龙和灰熊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唇角稍稍往上翘了一个很小的弧度,隐隐透出不屑的意味。从此人所站的位置来看,他的威望应当不在灰熊之下,不过他的气质却与周围的青年都有些格格不入,人们都有意无意地与他 离了一小段距离,偶尔有人偷偷打量他的时候,眼神中也似乎带着……敬畏。 赵志平?秦言脑中冒出这个名字,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那人终有所察觉,回望过来,便让秦言顿感心中一股寒意升起,如同被石缝中的毒蛇盯上了一般。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那人也随之收回目光,秦言胸口寒意才渐渐消散。这时候他已经确定,之前村子里死去的两人,以及不久前的袭击事件,必定与此人有关!而金龙并没有向秦言介绍这个人,甚至还尽量避免与他眼神接触,这更证实了秦言的猜测。金龙也发现这人有古怪,说不定已在暗中展开了调查。传言金龙与赵志平之间的关系很僵,两人都是村子里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以往就有不小的矛盾,现在恐怕争斗得更加激烈了。瞧赵志平周围那些人脸上不自然的神色,看来这家伙根本就是不 请自来,说不定是特意来砸场子搅事的! 客套之后,宾主相携前往亭子里入座。亭中已摆下宴席,菜肴还算丰盛,就是油腻味太重了些。 秦言坐在金龙和灰熊之间,对面坐着赵志平,四名少女坐在他两旁,不时给他夹菜添酒,姿态十分亲热。 原来这四名少女是赵志平带过来的,他果然做了十足的准备。除了这几个女子,想必还有后手。赵志平不怎么说话,只身边的莺声燕语就把金龙的风头给盖过去了。金龙本来是向秦言劝酒的,但听见对面女子间调笑娇嗔声一声声传来,脸上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了, 只是忍着没有发作。 秦言注意到,那几个女子虽然言笑晏晏,可眉宇间还是隐隐透出对赵志平的畏惧之意。想来,赵志平可能对她们使用了很厉害的控制手段。不过秦言现在根本没有追究真相的心情和兴趣,他只想快快吃完这顿无聊的饭,然后早点回去歇息,恢复修为,远离这一片是非之地…… 第三百四十三章 妄长生(九) 然而这顿饭没有秦言期盼的那么顺利。两杯酒下肚后,赵志平嘴角扬起,露出了一个诡邪的笑容,开口道:“韩公子,听说你身体不太好,连柳姑娘都对你的病一筹莫展, 是这样吗?” 来了!他不会是想用我作为突破口来跟金龙翻脸吧?秦言这样想着,点了点头。 赵志平眼中透出好奇神色:“不知是什么病,居然让名满天下的明溪医仙也无能为力,可以让我看看吗?”他这一问极其无礼,哪有让伤患把伤口露出来给你看的道理,脾气差点的人就该拂袖而去了。秦言朝旁边瞄了瞄,金龙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在此时保持沉默,灰熊等人更 没有为他出头的意思。他斟酌片刻,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回答:“我这病十分古怪,集中在心腹部位,不能吹风不能淋雨不能见阳光,没办法给别人看。”赵志平笑了笑:“果然很古怪。连柳姑娘都治不好的病,我想天底下也没有人能治好了吧!”说到此处,他语气忽然一转,“不过,我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秘法,也许能做到柳 宛筠做不到的事情。你过来吧,我给你看看!”最后一句时,他已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秦言对上他的眼神,只觉得心头骤然一紧,一股寒气嗖嗖升起,仿佛整个地狱的邪恶阴森从那目光中透了过来。赵志平那命令的口吻,在此刻竟显得理所当然了。 不妙—— 这时候金龙为何不起身怒斥赵志平的无礼行径,难道他也被对方的阴森气势震慑住了吗? 一切都好像不太对劲!这怪物要对我做什么? 秦言脸色有些发白,按住胸中腾起的恐慌,沉着嗓子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吧!” “怎么,你不愿意?”说这话的时候,赵志平站了起来。随着他这个动作,天色骤然一暗,秦言整个视野都陷入了他的阴影之中。蓦然腾起的森寒鬼气缠上秦言的身躯,他心神微一恍惚,只感 觉好像有无数只枯瘦的手臂拉扯着他,抓住他的手脚就要把他拖离席位。不好,竟着了他的道!秦言心神一震之后才反应过来要拔剑,但此时双手都被无形的鬼手拉扯,以他人元高阶的那点力量根本挣脱不得。在旁人看来,他浑身都在不由自 主地颤抖,似乎慑于赵志平的威势,缓慢地往那边走了过去。 秦言死命挣扎,浑身汗如雨下。金龙,金龙,你这没用的东西,枉你被尊为村中后辈之首,难道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本少爷就要出事了……眼看着赵志平那张带着邪逸微笑的脸离他越近,他空有一身剑术却无力发挥,连嘴也被某种腥臭的物事封住,眼看就要遭到毒手,这时却终于听见身后金龙低沉的嗓音响 起:“他的伤有柳姑娘调理,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用不着你多事。” “柳姑娘调理?呵!”赵志平咧了咧嘴,一根苍白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一点,转向秦言问道,“柳姑娘多久给你检查一次身体?” 堵在秦言嘴前的无形物事移开了,他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急声说道:“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你要是对我做了什么,她肯定会不高兴的——”话没说完,嘴又被堵上了。 “一天两次,她还真是勤快……”赵志平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两下,沉吟片刻,最后点点头,“也罢,就由她吧!”他最后朝秦言看了一眼,瞳孔中陡然闪现一抹银光,射入秦言眼内。秦言霎时如遭雷击,只觉两耳陡然响起无比剧烈巨大的厮杀声,几乎震破他的鼓膜。他头脑一阵晕眩 ,灵魂之火摇摇欲坠,好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回到了座位上。 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脑海中乱成了一锅浆糊,头疼欲裂,恍恍惚惚地看见金龙向他敬酒,他也毫无知觉的接过,一句话不说,一杯接一杯地往腹中灌去。 烈酒下肚,他的神志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眼前景象都变成了旋转扭曲的线条,再也无从分辨…… 等他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了,头依然很疼。他回忆起昨天的事情,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盯着房梁,不顾头脑的剧痛,一动不动地思索了半晌,终于在那片空白中渐渐描绘出声音和图案。当时赵志平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既然此事已无意义,那你就忘了吧,免得让柳姑娘不快。”随着这句话,有一团银灰色的光晕射入自己眼内,于是自己几乎真的忘了 这事。接着又被金龙猛灌,最后是被人抬回来的…… 我当时看到的那团银光,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细细想来,好像又有些熟悉的感觉…… 秦言苦思半晌,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银鬼面”! 当时那颜色跟银鬼面很像,会不会是它? 没想到那东西居然有如此强横的力量,若不是自己神魂本源强大,又与银鬼面有一段短暂的主仆之谊,几乎就要被人洗去记忆,险死还生还不自知。 “大叔,你醒了呀!”突兀响起的清脆嗓音惊醒了秦言,他偏头望去,看见忻仙倚着门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往他脸上打量,“你喝醉之后,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门外阳光明媚,斜倚着门的少女的朦胧身线被光明和阴影分割成两半,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美丽。她精致的小嘴扬起,浅浅的笑纹中透出慵懒,以及一丝嘲弄。秦言看得一愣。如此美妙的光暗效果,倒让他差点产生了宫云袖到来的错觉。记得她每次出场的时候,也喜欢营造出这样朦胧神秘的氛围。他看着忻仙窈窕的身躯,一时 忘了说话。“昨天那个赵志平对你动手时,我就在不远的地方,想了想还是没有救你。唉,一个老是让自己陷入险境的傻瓜,又能有多高强的武技呢?我好像对你已经没多大兴趣了……”忻仙轻轻叹息,缓缓抬起手腕,拨弄出悦耳的铃声,漫不经心地道,“什么时候我对你彻底感觉到无聊了,就会把你杀掉,以作为你欺骗我的惩罚。” 第三百四十四章 妄长生(十) “我又没有骗你……”秦言想了想,还是把后半句的“是你自作多情”咽了下去。 忻仙瞥了他一眼,笑容愈见清冷:“你让我失望,就是最大的罪过。” “那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抱太大的希望。”秦言低声嘟哝。“呵!谁让你教出了一个出色的弟子呢?秋遥哥的武技,让我也赞叹不已哦,我可是很期待他成长的。如果你这个做师傅的还比不过他,那也没什么存在的价值了,不如作 为刺激他进步的一个祭品,也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忻仙说这话的时候,清纯的面容愈发迷人,眼神中透出些许兴奋的光芒,还伸出半截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随后从门框上直起身子,转头朝床边走来:“我记得大叔你的 剑法也是不错的,可惜好久没跟你打,印象都有些模糊了,要不要再来试试呢?如果你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就会割下你的脑袋哦!” 秦言心中凛然,连忙摆手道:“等等,我现在状态很不好……飘零呢,秋遥呢,喂,快来人啊——” 忻仙款款走近,轻声笑道:“别喊了,他们都被村长叫过去议事了,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的。” “喂喂喂,是柳姑娘安排你看护我的吧,你应该保护我呀,千万不要乱来,否则柳姑娘会生气的——” “师姐吗?呵……”忻仙眼神清冷,淡淡地道,“她生她的气,干我什么事。” “可是她救过你的命!你竟然——” “啧!真是难看!这时候就不应该再说废话了吧!”忻仙已走到近前,脸上笑容扩大,朝秦言努了努嘴,“喏,剑就在床头,你还是指望你自己的武技能撑久一点吧!”遇上这种疯子,说再多也没用。秦言一抬手拔出了挂在床头墙上的长剑,一翻身落到床的另一头,赤脚站稳,沉声道:“我的剑术,不会切磋,只为杀人,你可要留神了! ” 忻仙甜甜地道:“多谢大叔提醒,我会注意的啦——”最后一字未落,她已身如轻烟般飘过床头,疾闪过来。一只素白的小手穿过重重剑幕,直击秦言额头。秦言吃了一惊,没料到她出手的速度竟如此之快,连忙闪身飞退。他贴着墙角,掌中长剑翻转疾舞,施展开来便是铺天盖地的剑影,将忻仙的前路完全封住。忻仙的身法 虽然刁钻诡异,一时也捉摸不到对方若马迹鱼踪,无缝可寻的剑路,只得止住去势,左臂一挥,自衣袖中滑出一柄青纹匕首,握在手上。 “大叔,看来你的剑法还挺不赖呢,真让我瞧得怦然心动啊!” 忻仙游刃有余地评价,可气力不济的秦言就没办法接口了,他只能尽量护住自身,希望能坚持到对方打消杀意。忻仙左手匕首旋转一圈,挽了个花朵,点点头:“嗯,就是这种兴奋的感觉。呵呵,我倒有些舍不得让你死了。不过刀剑无眼,要是出了点意外,那也是很无奈的事情啦…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紧随着秦言的剑势边缘贴近,须臾后忽然猛然扭动手腕,青纹匕首就已一种摧枯拉朽的势头直撞进去,瞬间破开了秦言的防御,吻上他的脖颈。 秦言有苦难言。他宿醉初醒,气血心绪都是最低落的时候,而且浑身无力,挥舞着手中长剑竟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反倒不如前几日使用铁筷子与忻仙打斗时流畅,一不留神就让忻仙抓 住了破绽,差点被一击毙命。好在他身法也极为不俗,旋身扭头无比惊险地躲过了锋利的刀刃,可也失了先机,随后就被忻仙步步紧逼,眨眼间便有好几处受伤,鲜血渗透衣襟,在白衫上染出梅花朵 朵。 两百多招后,秦言处境越来越艰难。忽见空气中水光波动,忻仙的声音轻轻响起:“将军,死棋——” 秦言胸口猛一痉挛,眼际瞥见少女右手袖口中一点寒芒,顿时浑身寒毛竖立,感觉到无比浓郁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你们两在干什么?” 生死将分之际,一声断喝蓦然自门外传来,柳宛筠的身影随之掠进屋中。忻仙袖中寒芒倏然隐没,她飘身后退几步,摊开双手,朝着明溪医仙露出一个甜美无辜的笑容:“没做什么呀!韩大叔睡得太久想活动活动筋骨,我就陪他随便玩玩咯!是 不是啊,大叔?” 秦言放下剑,剧烈喘息几声,道:“柳姑娘,幸好你来的及时,不然我这条命可就交代在这儿了。”柳宛筠走到近前,伸手在他身上一摸,他的衣衫就如经受了千年时光腐朽般片片剥落,露出赤裸的上身,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还在往外渗出血丝,再加上忻仙留下 的新伤,看起来分外惊心。“飘零一直放心不下,执意要我回来看一看,还好赶上了。”柳宛筠说着,双手掌心泛出淡淡金色光晕,轻缓地拂过秦言上身每一次肌肤,而她眼角余光则落在一旁微笑着 的忻仙脸上,淡淡地道,“现在是很危险的时期,我希望你们暂弃前嫌,有什么事等到出了村子再说,否则我会很难做。”“知道了!”忻仙吐了吐舌头,双手背在身后,作出乖巧的表情。不过她接着又眨巴着眼睛道:“兔子哥哥对大叔真的很好呢,柳姐姐把心寄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会不会更 加困扰?啧!以后身上说不定会压两个人呢……” 柳宛筠的动作僵了一下,转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成天都在想什么东西?这是女孩子家该说的话吗!”“可这本来就是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呀!哦,我知道了,柳姐姐你现在抚摸大叔的身体,是不是想提前适应一下?”忻仙背着两手一摇一晃地走来,围着两人转了一圈,摇着 头啧啧赞叹,“竟然让柳姐姐做出这种牺牲,兔子哥哥真是丧尽天良啊!大叔,你现在感觉如何,是不是舒服得都快叫出来了?”秦言冷冷地道:“你好像对这种感觉很熟悉的样子,莫非以前经常体验……呜——”话到一般化作一声痛哼,却是柳宛筠手上突然加力,让他猝不及防地龇牙咧嘴。 第三百四十五章 妄长生(十一) 柳宛筠面无表情,双手在秦言身上游走着,淡淡地道:“你的大叔以前就被我摸过很多次了,早就已经习惯了吧。忻姑娘,你很想尝试一下吗?” “不,不用了。”忻仙歪着脑袋后退几步,打量着秦言脸上表情,嘻嘻笑道,“其实会很痛的吧。大叔,你慢慢享受,我去外面帮你们望风哦。”忻仙走后,柳宛筠的动作便加快了许多,带给秦言痛感也更加激烈。不过急剧的刺激换来了卓越的效率,这一波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后,秦言身上的伤口就开始结 痂,柳宛筠放下双手,随着痛苦退却,秦言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他站起身,来回走动几步,等待痛苦的余波完全消逝后,便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件黑色的衣衫披上,然后坐在床上,仰着头望着屋梁发呆。 柳宛筠静静看着他,片刻后突然出声道:“今天早上巡卫队里有人突然发狂了,伤了好十几个人,还抓断了两个人的脖子,连金龙都受了点伤。”“哦?”秦言转过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他现在几乎等同于一个废人,相比于方秋遥和忻仙这样的强大战力,他已经没有了多大用处,反过来还需要别人的保护 。柳宛筠对他说这个,有什么用意吗? “巡卫队里人人带伤,村长召集我们过去,就是要组建另一支队伍,实行两班倒的机制,日夜巡逻保护村子的安全。方公子由于武技出众,已经被选上去了。” “他跑过去做什么,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秦言一下子站起来,走出两步后停下,看着柳宛筠的神色,问道,“是你的意思?” “是飘零的意思。他认为我们已经无法再置身事外了,再不采取行动抓住真凶,灾难说不定会降临到我们头上来。”“哦。”秦言又坐回床上。他心中很是不以为然。方秋遥的战力是够强大了,放在村里大概是仅次于老村长和铁匠大叔的第三高手,不过他的江湖经验太少,为人木讷而稚 嫩,空有一身武力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到头来恐怕也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秦言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事实已经无法挽回,他只希望低调一些保住性命。对于柳宛筠征询的目光,他也只当做看不懂,忽略过去了。柳宛筠等了半天没见他说话,只好继续道:“据目击者说,当时那个人路过笑然亭时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表情突然变得很诡异,然后就开始发疯般攻击别人,有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断了脖子,剩下的人费了老大的力也制服不了他,只好把他杀了。那个人被剁去了四肢砍掉了脑袋还能继续蠕动,最后只好把他完全砍成肉泥…… ”她顿了顿,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被砍掉了脑袋还能动?看来是很厉害的僵尸啊!你看到死的那两人的尸体了吗?” “看了。”柳宛筠点点头,“确实是被人一击抓断脖子而死,看起来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其他人的伤口呢?不会都是爪子留下的伤口吧,也许还会有剑伤……” 柳宛筠目光一凝,露出狐疑之色:“确实有剑伤,当时我还有些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猜的。”秦言一只手敲打着床沿,徐徐说道,“刚才我就在想,昨天他们喊我出去,应该不只是道个歉那么简单。现在我才明白了,原来金龙跟赵志平是一伙的,他们想要 通过我来制住你和叶兄弟,放弃这个想法之后,就应该从巡卫队入手。嗯,现在整个巡卫队都应该被控制住了吧!” 柳宛筠脸色骤然一变:“你是说——” “对了!”秦言猛一拍大腿,“尸毒是很容易传染的,你们还没有把那两个人的尸体烧掉吗?” “糟糕!”柳宛筠惊呼出声,旋身往门外奔去。 秦言在她身后叫道:“你说的话没人会信的,还是省点功夫把叶兄弟叫回来就得了……”喊声中柳宛筠的身影迅速远去,没入屋舍的檐角之后。 秦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无能为力的虚弱感,真是让人不快啊! 由于悲观的心绪,门前明媚的阳光也好像蒙上了一层阴霾。轻风送来渺渺的呼喊声,好像有人在远处惨叫……算了,收拾好细软,随时准备跑路吧。秦言返身回屋包了些细碎的银两,从秦鸿狩少爷的包裹中摸了两张银票,又自墙头取下剑鞘缠在腰间,然后就等在床边等待着好消 息或坏消息传来。 这时候微风透来一阵暗香,忻仙俏丽的身影自门外施施然转进来,向秦言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大叔,你这是要出远门吗?” 秦言没料到她竟去而复返,吃了一惊,道:“村长家要有大事情发生了,你怎么还不过去看热闹?” 忻仙偏着头,认真看着他,笑盈盈地道:“刚才我细细一琢磨,还是大叔你的剑法耐看一些,比秋遥哥要强不少呢。所以我还是跟着你走吧。大叔你要去哪,我陪你呀!” “真的么?你居然肯放弃英俊潇洒的秋遥哥哥,跟着我这么一个没品位的大叔……”秦言一边信口敷衍着她,一边站起身来,竖耳倾听远处的动静。 哭喊声越来越大了,喝骂吼叫的乱响随风扩散,局势果然乱了起来。金龙和赵志平有心算无心,毫无防备的老村长,很容易就会中招了呢…… 村子里的人都不明白僵尸的可怕,他们即使暂时还能占上风,持久下去也必定会输。本少爷还是趁着村里人还没全部变成僵尸之前赶紧溜之大吉吧! 秦言面朝着忻仙,脚步却悄悄朝后挪去。后面的那扇小木门很脆弱,只需一下就能撞开。到那时本少爷全力施展身法,你这小丫头再怎么狡猾都拿本少爷没辙了……“大叔,你想走后门?”忻仙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脸上的表情纯真而迷茫,“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前门不走要走后门呢,后面其实很危险的啦——” 第三百四十六章 妄长生(十二) 忻仙话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响,木屑纷飞,一只尖利的爪子穿门而入,凶狠地朝秦言脖子抓来。 此时秦言的大部分心神都放在忻仙身上,一下子只来得及偏了偏头,被一根锋锐的指甲自脸颊划过,割开了一道血口。 他心头一沉,连忙闪身后退。耳畔传来一声沉闷的嘶吼,整个木门被完全撞开,一头青面獠牙的巨兽闯了进来,腥臭的涎水几乎喷到了秦言脸上。 “哈哈哈!”忻仙拍手大笑,“大叔你被僵尸抓住了哟,会被传染的哦!”秦言凛然,脸颊温热的鲜血滑下,伤口处果然渐有酥麻之感。再看那怪物,虎背熊腰,浑身长满绿毛,虽直立如人类,一双爪子却堪比野兽般尖利。再看那绿毛掩盖下的 面孔,虽然狰狞恐怖,却分明还有着人类的五官轮廓——这果然是一只僵尸,而且已成了精,不同于寻常的鬼物! 秦言心中微微有些发凉。他此时无法调用血气,也不知经过瀚血打熬的躯体能不能自行抵抗住尸毒的侵袭。但眼下还是先从这僵尸口中逃脱再说! 僵尸可不会给他发愣的时间,嘶吼着扑杀过来。秦言猛一矮身,自床上翻滚而过,大叫道:“忻姑娘救我!” 他嘴上虽喊着忻姑娘,脚下却贴着墙面远远避开了忻仙的位置,拔腿就往大门口射去。 忻仙脚步未动,摇头叹息嘀咕道:“我现在救你,一会儿又要杀你,多麻烦呀,还不如就让这臭家伙把你打死了呢……” “哐咚!”大床被僵尸一脚踢得四分五裂,木板被褥的碎片漫天飞起,那狰狞恐怖的身影自其中冲出来,嚎叫着抓向呆立着的少女胸脯。 忻仙眉头一皱:“臭家伙,你太没礼貌了!”寒光一闪,青纹匕首迎上僵尸利爪,在他指背上磕了一下,发出金铁交鸣的响声。“铜头铁臂?”忻仙低低一呼,右手钢爪探出,硬接了僵尸一拳,娇软的身躯被震得往后 飘飞出去。 她正好借着这股力道,身子在空中转了个圈,轻灵地贴近秦言后面,奶声奶气地叫道:“大叔,有客人找你呢,你怎么跑了啊!”秦言听见脑后风声,暗自吃惊,也不答话,埋头更加发力狂奔。他身法诡妙,疾如箭驰,而忻仙以地元中阶修为催动的速度却也不慢,轻松自若地跟在他后面。更远处那 头身形巨大的僵尸也吼叫着追过来,只是它的动作虽然称得上敏捷,可也远不如前方两个怪胎,很快被甩得不见了。秦言与忻仙一前一后,如一道狂风迅疾地穿过屋舍巷陌,转眼就来到了村庄外围的篱笆前。这道篱笆墙高约两丈,乃是铁木排列而成,能够防御狮虎等野兽。秦言不敢硬 撞,就要纵身跃上去,这时却闻后方忻仙冷然开口道:“你要是上去,我就出飞刀了!” 秦言身躯一顿,右脚凝在空中。忻仙便在这当儿赶到他身旁,轻声笑道:“大叔,你死命跑个什么劲儿啊,我又不是真要杀你。” 秦言盯着她道:“忻姑娘,你应该去帮助柳姑娘他们御敌,跟着我做什么?” “我也是这么想诶!可是看到大叔你这么急着地逃跑,人家也很害怕嘛,大叔你不是想抛弃我一个人逃命吧?”“那个我不是带着你一起来了嘛……”秦言随口敷衍着,脚步悄悄往后挪去。三步之后,他将一只手搭在栅栏上,就待手脚并用地攀上去,不过随后忻仙的话语打消了他这个 想法。“大叔,你要是敢再跑,我就用飞刀射你。”说这话的时候,忻仙依然笑得如同孩子般纯洁,语气也是轻缓而柔和,“你在上面就没办法快速调整身形了吧,那样会很容易被 射中的,万一命中要害可就救不回来了哦,还是乖乖随我我回去吧!” 秦言心中恼怒,攒紧了手中抓着的铁木藤条,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嘻嘻,很简单啊,我只想让你乖乖回去养伤而已。其实我是有点小小的贪心啦,大叔和秋遥哥哥都是这么可爱,真让人家一个都舍不得放弃呢!” “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回去养伤了,赵志平他们算计周全,村长那边的人都跑不了,我们回去也只是羊入虎口而已……”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那还真是可惜呀!”忻仙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化为一派平静冷淡之色,缓步朝秦言靠过来,“大叔,你真的不打算再回去了么……” 杀机自她指缝中漏出,升腾而起,缠绕上秦言的身躯。秦言肢体一僵,五指加大力道,将半截铁木从栅栏中抽了出来,警惕地一步步往后退去。他不得不承认,忻仙的战力的确稳稳胜过此刻的自己一头。他没有想到忻仙会如此锲而不舍地纠缠,眼下胜算不大,实在打不过的话,也只好作权宜之计,暂且低头认输 得了…… 就在这时,风云倏动。天色陡然间仿佛明亮了一刹,一股强横的气息自村子中央升起。就像在一望无际极尽安谧的大草原上,忽然掀起一声贯彻天地的咆哮,突兀而用蛮横地击打在所有人的心 头。 那股气息带来的,是光明的力量。 天空中阳光变得更加炽烈而耀眼,投射在依山傍水的小村里,飞鸟们大声地鸣唱起来,本来有些死气沉沉的山林转眼就恢复成了生机勃勃的面貌。 犹如温热的泉水漫过心头,秦言亦觉得灵魂深处传来欣然喜悦的情感,万分舒畅。 他很快从这股莫名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举目望去,只见东边的屋舍群落好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中间散发出一阵阵奇异的波动,正是那股光明气息的来源。 旁边的忻仙亦呆了一呆,随后喃喃道:“我看那老村长老得都快钻土了,没想到还能发挥出这样的力量来。” 远处的光明中隐隐传来嘶吼和惨叫,尖利恐怖得不似人声。于是秦言便已明白,赵志平他们,只怕是栽了。 万般算计,也抵不过强者的一颗拳头……那么,也就不需要逃命了。也许柳宛筠和叶飘零都还活着,本少爷的伤也无需另寻高明,这样的结果倒是出乎意料得好啊! 第三百四十七章 妄长生(十三) 光明中传来的老村长气息的强度,比全盛时期的秦言更强,大抵已达到了天元之境。所有的阴影都被掩盖在光芒之中,如阳春积雪般迅速消散。 区区几头僵尸,不在话下,随便动一下筋骨,摧枯拉朽地就能搞定了。 秦言刚舒了一口气,这时却听见忻仙说道:“大叔,你猜错了哦,赵志平他们根本就不是村长爷爷的对手。呵呵呵呵,现在,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 秦言疑惑道:“说什么?”忻仙眨着眼睛道:“赶紧讨好我啊!你竟然抛下同伴独自逃命,这种丢脸的事我都看在眼里哟,兔子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还有,你被僵尸抓了一下,说不定什么时 候就会变成僵尸,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大伙儿一定会把你捆起来烧掉的吧!” “没有人会信你的。” 忻仙眯起眼睛望过来:“嘻嘻,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相信。大叔,你再敢这么对我说话的话,后果可是会很严重的哦!”秦言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还是有几分虚的,暗想反正说几句好话也不掉肉,于是信口道:“仙儿妹妹,你是如此美丽动人,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你了, 没有人能够抵挡你的魅力……”忻仙跟着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笑盈盈地将衣角缠在纤纤的手指上,显出几许娇羞的模样,口中却慢悠悠地说道:“不能只注意外表,难道我的内在就没什么可称道之处么? ” 秦言暗骂几句,转口就道:“你宽广的胸襟,高洁的品质,超凡的武技,都深深让人叹服啊!无论身在哪里,你都是那雪山圣顶的一缕孤傲的清光,让人望而生慕……” “好了好了,这种话你也不嫌肉麻。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就勉强原谅你吧!” “……”两人回到村庄的时候,看到是一幕如狂风肆虐之后的凌乱场景。到处是颓垣断壁,墙缝砖瓦中埋布着断裂的肢体,有的呈现出青白腐败之色,有的还在淋淋往外冒血。一 路过来,他们至少看见了三十多具尸体,垂死前的姿态和面孔都被扭曲,像是在用一只无形的大笔刻画着深刻的绝望。 秦言沉默着,心情愈发阴暗。这些人的死都可算在银鬼面的头上,进而连他也脱不了关系。无论以多少的理由把罪孽推到那帮正派人士头上,但始终无法逃脱源于灵魂深处的内疚,更抑制不住心绪的 低落。 这些善良无辜的人,前几天还用美酒美食热情地招待自己,如今都已躺在泥垢中,成为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冰冷尸体。 生命的美丽和脆弱,就如寒风中凋零的花朵,让人禁不住怅然感叹。值得欣慰的是,柳宛筠和叶飘零都没事。秦鸿狩躲在他们身后,一双小眼鬼鬼祟祟地四处打量,看起来也是完好无损。方秋遥似乎受了点轻伤,肩头缠着白布,里面透出 点点殷红。但他仍握紧了剑,寸步不离地守在叶飘零身边。老村长正在咳嗽。他的背佝偻得几乎弯折,一头白发完全丧失了光泽,脸上的褐斑更加明显,好像更加苍老了几十岁。他站在台阶上,一边咳嗽一边指挥人们把被断墙压 住的村民救出来,那单薄的身形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难以相信,刚才那股山崩海啸般的强悍气势,就是从这具苍老的身体里发出来的。秦言走过去的时候,救援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老村长开始清点人数。叶飘零看见秦言十分惊喜,大步迎上前道:“玉郎,你没事吧?”他绕着秦言上下打量了几眼,转向 忻仙狐疑地道:“这丫头没有为难你?” 她当然狠狠地为难了我一把。秦言在心里道,不过从嘴里传出来的就是另一种说辞了:“没有啊,忻姑娘古道热肠,一直保护着我来到这里……” 柳宛筠张了张口,不过并没有出声。叶飘零诧异地又看了忻仙一眼:“咦!这丫头竟然转了性子……”他轻声嘀咕着,忽然肃整脸色向忻仙躬身抱拳,郑重地道:“忻姑娘,今日多亏你护得韩兄弟周全,以往是 我误会了你,请你多多包涵!” 忻仙挥了挥手,一脸不介意地笑道:“没关系的,我对兔子哥哥也有许多得罪之处呢!” 听她还是以往那般轻佻的称呼,叶飘零脸色微变,看了她两秒后点了点头,沉默地转了回去。这时候村长已经点完人数,放眼环顾周围的惨象,一只手捂着嘴咳嗽,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伤员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村民们都是沉痛的神情,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 气氛。 十几个被僵尸抓伤咬伤的人现在大都已处于昏迷的状态,被捆到了一旁的木头柱子上。他们身下摆放了柴垛,老村长的目光缓缓自他们身上飘过,眼神中悲痛流溢。 为了防止尸毒再度传播,这些人必须要被烧成灰烬。 很多人开始明白这一点,他们望着老村长强忍悲痛的苍老冷漠的脸,各自保持了沉默。 人群中传出低低的抽泣声和哀求声,不过无济于事。刚刚经历过与那帮穷凶极恶的敌人的惨烈战斗,除非是至亲至近的家属,否则鲜有人会在这时候心软。被绑着的伤员中,一个魁梧的光头大汉突然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手臂挣扎了一下,震得身后的柱子簌簌颤抖。附近的两名巡卫队员持着钢叉警惕地上前几步,那大汉先是有些惊讶,扫视了一下身下柴垛后便明白了自身处境。没有预料的大喊大叫,他不再挣扎,脸上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迎着村长的目光,淡然笑道:“看来我这辈子的 运气都不怎么样,死也死得这么窝囊。哈哈,不过老天爷安排如此,也怨不得别人。” 老村长哀切地望着他,轻声问道:“你能清醒过来,说不定还有挽回的希望。现在感觉怎么样?”大汉笑了笑,张口欲言,忽然手臂一振,带动整个木柱都剧烈晃动起来。他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没办法的,我的手脚都快不受控制了。不要为我伤心,胡老爹,这就是我的命,我不会怪你的……”在他说话的同时,他的四肢连同整个身躯都开始颤动,有些关节甚至逐渐扭曲,以至于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神情,急促地道,“快!在我变 成那种怪物之前烧了我,没有时间了!” 他的嗓音有些变形,混杂着某种奇异的颤声,尖锐而刺耳。 老村长喉咙动了动,沉闷地挥手:“放火!”柴垛被点燃,大汉连同那十几名伤员都被火焰吞噬。他们有的人在这时候醒了过来,惊叫着在火焰里挣扎,但却挣不脱水火不侵的特制绳索,最终在噼噼啪啪的火舌之舞中,残躯和灵魂一起得到了彻底的净化。 第三百四十八章 妄长生(十四) 感染了尸毒的伤员和尸体一起被烧毁,其他被砍伤砸伤的人员也得到了安置。老村长歇了几口气,开始发布下一步的命令。“赵志平受了重伤逃不了多远,但山林里活物众多,不能给他恢复的时间。贺二哥,刘三哥,你们带人赶紧追进山去。方公子,你武艺高强,麻烦你也跟着走一趟,一定要 拿下赵志平的性命……” 正义感严重过剩的方秋遥根本没理会秦言和柳宛筠的眼色,二话不说就跟着十几个巡卫队成员走向北边山岭。剩下叶飘零等人面面相觑一阵,也向村长告辞回屋了。 万幸几人居住的厢房都没有受到严重损害,住起来倒跟平常一样。只是村子里明显安静了许多,再不闻鸡鸣狗吠之声,一大片死气沉沉。 所有人的情绪都很低落,尤其是叶飘零,他觉得是自己给村民们带来了灾难,尤为自责,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坐在床上怔怔地发呆。 直到晚上,村子里都没有消息传来,方秋遥他们一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好像被荒莽的山林原野吞噬了一般。空气中透出一股不祥的味道,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出来。 这时候老村长派人来请柳宛筠,说是有人伤势恶化,请她赶紧过去帮忙。柳宛筠这一去,直到夜半都再没回来。而忻仙也不知道晃荡到哪里去了,屋里只剩下三个人。叶飘零痴坐如呆,秦言闭目养神,三少爷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附近似乎有 道冷飕飕的目光在窥视他,他疑神疑鬼地看了半天,虽然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也不敢一个人回房睡觉。 月上中天,秦言也觉得有些困了。他见叶飘零还是呆坐在床边,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于是出声唤道:“叶兄,你都坐了一天了,要不要喝点粥?” 叶飘零抬起头,飘忽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道:“不用了,我不饿。” “那,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叶飘零点点头,起身就要回房,秦鸿狩却在这时大叫起来:“表妹,别走,我要跟你一起睡!” 叶飘零身形一僵,回过头来,冲胖子怒目而视。 秦鸿狩刚才是困得迷迷糊糊,这一喊之后便清醒过来,瞧见叶飘零杀人般的目光,连忙往后缩了缩脑袋:“呃,我是说,我要跟韩兄弟一起睡……” 叶飘零恼怒的不是他的口头轻薄,而是那一声“表妹”。他握紧拳头,恨不得当即就把这胖子狠揍一顿,不过顾忌着秦言在场,而没有付诸实施。他偷偷望了望秦言的脸色,却见他神情如常,好像对刚才那一声并没有往心里去。叶飘零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只是心里随后却另有一丝失落之感。他瞪了秦鸿狩一眼,一 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秦言早就从柳宛筠口中得知了叶飘零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会对三少爷的那一声喊感到惊讶。他望着嬉皮笑脸凑过来的胖子,淡淡地道:“秦兄,你确定要跟我一起睡吗?我 平日里都是一个人睡的,有很多不好的习惯,比如蹬被子说梦话踢人等等,有时候还会很冲动地动手打人哦!” 胖子不以为意地笑道:“无妨,我皮糙肉厚,扛得住的。” 于是两个人睡到了一张床上。 四更天的时候,被呼噜声吵醒的秦言实在是按捺不住,一脚把三少爷连同被子一起踹了下去。 胖子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骂骂咧咧几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走回了自己房中。 秦言和衣而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惊醒的。 这时天还没亮,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目光所及仍是一片迷蒙。 窗外隐约有些光亮,黎明大概快要到来了。 那股心悸之感很快消失,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在屋子里练剑。 刚刚热了一下身,就听“砰”的一响,一个较小的人影撞开门跑了进来。 秦言定睛看去,发现那人是忻仙,她竟受了重伤,一只手捂着小腹,汩汩鲜血从指缝流出来,将那一块的衣衫染得成触目惊心的艳红色。“谁伤你的?”秦言惊疑发问,快步走过去,俯下身伸手想要察看她的伤势,却被她用手背挡开。这一动作,腹部的伤口涌出更多血液。她脸色苍白得吓人,虚弱地道:“你 去把柳姐姐的包袱拿来,其他的不用你管。” 昨夜柳宛筠走之前留下了一个包袱,秦言把它找来,忻仙从其中掏出一包药粉敷在伤处,再用布条缠紧,丢下一句:“不要打扰我。”就开始盘腿打坐。 这是秦言第一次看到忻仙运功的样子,紫色的雾气从她身下袅袅升起,渐渐将她身形遮掩在内,氤氲不散。雾气中时隐时现的面容,宁静而恬美,胜过无数大家闺秀。 这丫头闭上眼的时候,真是我见犹怜,不知有多少倒霉鬼会被她这副样子蒙骗。 秦言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忻仙周身紫色雾气按着玄妙的规律张缩,暗自记下其中韵律。正派心法中,呼吸养气是重中之重。绝学之所以是绝学,就在于它修习的,每一个环节都是最符合天地气脉规律的,所谓一张一弛皆暗体天心。只要差了那么一点,那就 不再是绝学,而其他什么的了。所以像这样的心法是极难修炼的,一般人光是打基础就得好几年。不像邪道秘术,几个月就能塑造出一个横行一方的魔头来。默记片刻后,秦言闭上眼,暗自顺着那方灵气的波动调整呼吸,不久就有觉得自身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也有所感应,与身前的雾气相呼应,张弛收扩,游走全身的细小天 籁之音融为一处。 他心里暗暗窃喜。御器术练得是剑意,对灵力心法本身并没有多高深的修炼,若是能这样偷学到忻仙的一点内息功诀的话,对自己来说是很有参考价值的。秦言正在专心体会其中奥妙之时,忻仙突然睁开眼,淡淡的声音从渐渐稀薄的雾里传来:“看够了吗?滚开!” 第三百四十九章 妄长生(十五) 秦言自知理亏,也不辩驳,一转身走了出去,就在门口坐了下来。他一眼就看见了从远处延伸过来的点点血迹,一直到门内。他皱起眉头,举目向周围观望。晨光刚刚铺洒下来,村子里一片祥和,远处隐约有人影在走动,那是村里的哨 兵,看起来并没什么异常。 能把忻仙伤到这种地步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就算是赵志平卷土重来,恐怕也力有未逮吧! 几次与忻仙交手,秦言已感觉到她其实每次都留手了。依他看来,这丫头的真正实力,恐怕已接近了武林七仙子那个层次。放到魔门中,也不比宫云袖宋晴纱逊色多少。 以她的本事,区区几个僵尸应该伤不了她。难道,是中了杀手的埋伏? 好不容易赶走了那帮僵尸,村子里的防御现在满目疮痍,若是杀手们趁此时机混进来的话,那自己几人还真是危险了…… 秦言想了一会儿,就空了脑袋,眺望着天空发起呆来。 太阳升上林梢,树林里四面鸟叫。一切看起来应该算是美好。但胸中总压着沉甸甸的东西,摆脱不了也不敢忘却,自然而然地抑郁着心情。他胡思乱想着,懒散地闭上眼睛,却蓦然发现了有些不对劲。不知何时,周围的灵力波浪都朝此挤压过来,剧烈震动的灵气场构成了磅礴浩瀚的海洋,他已处于气脉风暴 的漩涡之中!传说中玄之又玄、不可捉摸的天机脉络,从未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呈现出愤怒的姿态,像一波波浪潮,前仆后继地扑叠过来。而他,和屋内的忻仙,正散发着同样 韵律的波动,成为天地风暴间最突兀的两个点!他愣了神,眼见汹涌的浪潮迎面打来,却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擦身而过,只有点点纯澈的水珠无视了牵力洒上身躯——现在只是一团稀薄的灵气,渗入其中,迅速滋长壮大 。他回过首定神去看,眼前所见的已不是现实中的场景,而是梦幻般的灵气脉络。只见忻仙化为一团极度密缩的深紫色雾气,任凭灵力巨浪拍打,兀自岿然不动,却在迅速 伸缩变化,渐渐凝成一个赤裸窈窕的女体。她盘膝而坐,忽然睁眼望来,神光夺目。 “这……”他刚欲出声,所化灵气因之纠缠起来,天地间的风暴顷刻止息,转眼风平浪静,元神归一。 他一跃而起,冲进门去,急声问道:“怎么回事?”忻仙还未起身,周身雾气早已散尽,慢慢抬起头,仍未睁眼,却有一股凛然气势逼来。在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她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沉静片刻之后,她轻轻呼出一口白雾,带着檀木幽香,脸上神情因之显得飘渺神秘。双眸缓缓睁开,当中蕴含的流光化成亿万道凌厉的线条倾斜而出,狠狠扎入秦言眼中。秦言猝不及防之下被震退数步, 灵台深处的神魂识海被激得涌动起来,两人目光再度相遇已是如星河泻落深渊,作为介质的空间顿时扭曲成朦胧的雾状。 这是意识海自发的反击。一旦反应过来,秦言立即扭过头去,后退几步,才再一次对上忻仙的视线,沉着嗓子道:“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是走了大运一样?”忻仙缓缓起身,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便垂下头去打量自己的双手。她的神情有些发怔,许久之后,才幽幽地道:“我成就道胎元体,没想到是因你之故。大叔,我该怎 么赏赐你呢?”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才……”忻仙迟疑片刻,忽而嫣然一笑,“反正,我已经脱胎换骨了,这其中有你一份功劳。不过你开了天眼,也算捞了不少好处,就不用我再额外奖励你了吧?” “天眼?这不是和尚才能修炼的神通吗?”秦言吃了一惊,回神凝目,便发现视野中多出了无数道若隐若现的丝线,浅薄如烟,遍布四处,正萦绕着自己与忻仙两人。 这莫非就是天地间的灵气?我竟能直接看到它们了!惊愕之后,他又去看忻仙,却见她周身都被一层厚厚半透明的灵气障壁包裹,根本无法看透内里的情景。 此时忻仙已将刚才澎湃强劲的气势收敛,一抬眼瞥见他朝自己望来,警惕地退了半步,俏脸微微泛寒:“很好看吗?要不要我脱了衣服给你看个够?” 秦言听她言语中带着杀气,连忙移开目光,转而去望门外的景色。这一眼望去,所见之景与往昔截然不同,他好像跌入了一片由无数迷幻的色彩线条构成的海洋中。光怪陆离的纱带丝线编织绵延成怪异的形状,翻滚扩散着,描绘出无比 抽象的图案。他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奥秘,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珠开始发胀,脑袋也开始嗡嗡发颤。 他赶紧闭上眼,让黑暗的布幕将所有的怪异图纹都隔离在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才觉得头颅里的颤音平息下来。 他再睁眼看时,所见的情景又恢复如常,再怎么聚精会神地凝注目光,也看不到灵气交织的景象了。 “又看不见了么?”忻仙轻声笑着走了过来,“以你这点虚弱的神魂,练成如此神通也只是累赘。”“嗯,让我这样的人练成天眼通,的确是有些浪费。”对于秦言来说,身体里的灵力由极端微弱的一丝增长到溪流般大小,这才是最让他欣喜的。经过与忻仙共鸣的那一段 灵元刺激,他现在的灵力修为大概已经进步到了人元中阶的程度,恢复功力指日可待。 他转过脸去看忻仙:“你呢,伤势痊愈了么?” “当然没事了!只是完全恢复还需要点时间。嘻嘻,说起来还真亏了你呢!大叔,你自己说说,让我如何感激你?” 秦言别开目光,道:“如果你想以身相许的话,就免了吧。我的红颜知己已经够多了的,再也没有多余的地方,你还是不要来凑热闹了吧。”忻仙捂嘴一笑:“哟,看不出来,大叔你还是个多情的种子啊!说说你的风流往事吧,不仅我很好奇,连兔子哥哥也很想知道呢!” 第三百五十章 妄长生(十六) 秦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左方内室的房门后露出叶飘零的半边身子,他好像才跨出半步,就像听到什么惊骇的事情似的愣在那里,视线与秦言一交,又如触电般缩了 回去。 刚才秦言那番话,好像对他造成了很大的震动…… 不过秦言的心思并没有过多凝注在叶飘零身上,他更关心的是潜在的敌人。停了片刻后,他向忻仙问道:“昨天晚上是什么人把你伤成这样?” 忻仙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几个不自量力的杀手,制造了一点小麻烦,不过已经解决掉了。” 秦言的脸色有些凝重,追问:“他们是什么来头?” “不是天外楼兰,就是掩月山庄咯,谁知道呢!反正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能把尸体的嘴巴撬开来问吗?”忻仙像猫儿一样坐到了躺椅上,慵懒地舒展肢体。 秦言盯着她,缓缓问道:“那你呢,你是来自哪一方?”这一问出口,本来随意伸着懒腰的忻仙蓦然抬起眼来,漂亮的大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缝,冰冷的目光凝注在秦言脸上:“大叔,你好像越来越放肆了。不要得寸进尺哟!即使 你救了我一次,我还是会杀了你的,知道吗?” “你不肯说,那就算了吧。”秦言微微一笑,转身走开。 难得今早收获颇丰,精神气饱满,到外面去散散步吧,顺便向柳宛筠打探一下方秋遥他们的下落。 只是天公不愿作美,刚才还明媚的晨光一下子就被阴云遮盖,吹拂的脸面的凉风也比刚才还冷了几分。 秦言出了院落,拐进旁边的小巷,恰逢一个窈窕的身影迎面行来。两人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撞到一起,脸面只隔了两寸距离,连忙各自后退了两步。 秦言瞧清来人,有些尴尬地拱了拱手:“吟秀姑娘。”对面那人正是村中最美貌的女子,绝世之姿不输于武林仙子的吟秀姑娘。她此时身着一身蓝色绸衫,长发简单束于脑后,清爽的装扮如同男子,妩媚容颜中又带着勃勃英 姿,让人一见难忘。 吟秀本来吃了一惊,见是秦言后更露出几分迟疑之色。她微微鞠礼,犹豫片刻后开口道:“韩公子,你是要去找村长吗?”秦言点头笑道:“方兄弟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去问问情况。”他眼光不着痕迹地自吟秀白皙的面颊、脖颈等处往下扫过,心中暗暗惊疑。面前这女子的呼吸极为舒缓,气息 若有若无,竟也是一名厉害的高手。可是在前几天,她还表现的只若寻常弱女子一般……如此异常行径,必有蹊跷! 吟秀也在望着他,有些犹豫地道:“方公子他们的情况,村长也是不知道的,你还是不要去问了吧……那个,村长,他昨天其实也被僵尸抓了一下,也许……” 秦言露出凝重之色:“村长也被抓了一下?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我没有告诉别人,免得引起惊慌,那个,村长功力超绝,也许能够抵抗的住的……唉,但也说不好。总之,你要小心,不要离他太近了。”吟秀吞吞吐吐地道。 “我知道了。你呢,这是要去找人吗?” “嗯。”吟秀轻缓地点头,“我有一件事要去找小公子问问。” 于是两人分手,各自转过巷角,就此不见。秦言走出几步,回想起吟秀刚才好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态,总觉得有些可疑。有什么机密的事情,是不能说的吗?那就不说好了,为何偏偏又表露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引起 本少爷的好奇心? 他胡乱想着,走出小巷后,忽然觉得身旁空气的温度陡然降低了几分。眼前的光线一下子就黯淡下来,远处谭林尽头好像有一道妖异的气息出现了一瞬又顷刻消失了。他悚然止步,运足目力往远处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山树的灰影。不知何时,村子周边已经升起了大雾,遮断了远眺的视野。灰暗的雾气中透出一点猩红,隐隐预示 着不祥的征兆。 秦言犹豫片刻,继续向前行去。 看情势好像有点不对劲,本少爷还是跟柳宛筠在一起安全些吧。让她再给我弄一下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功力了呢! 他来到村长屋前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便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情景。雾气的范围好像又扩张了一些,吞掉了远处的树林山岭,将整个小村的边沿都笼罩进去。雾气已明显转为迷蒙的粉红色,远远一看倒透出几分烟雨沉郁的美丽。秦言顿了顿,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又看远处浓雾却动也不动,如同实质一般。他突然感应到雾气中似有一道深沉的目光冷冷投来,顿觉有些毛骨悚然,连忙推门闪 入了屋内。老村长和几名德高望重的长者站在外院,正在低声交谈。柳宛筠立于稍远一些的地方,仰头望着阴霾天色,一对柳叶眉紧紧锁在一起。听见秦言推门的声音,她垂目看来 ,眉头蹙得更紧了:“你来干什么?飘零呢?” 秦言几步走近,轻声道:“我来看看情况。方兄弟他们回来了吗?” “没有。你别问这些了,赶紧回去吧,照顾好飘零,别让我分心。”柳宛筠的语气有些急促。听起来,她好像正在准备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秦言就更加不想回去了,他知道跟这些人呆在一起暂时是安全的。他正要寻找一个理由,这时候就听老村长转过身向他说道:“韩公子,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说要找人 帮忙呢!”柳宛筠道:“胡大叔,他的身体不好,干不来这种事情的,还是另外找人吧!” 老村长看着秦言,呵呵笑道:“韩公子的身体虽然虚弱的一些,但一身武技却十分不俗啊。现在我们人手短缺,可不能浪费了这样的好小伙子。”柳宛筠扫了秦言一眼,没再做声。 第三百五十一章 妄长生(十七) 秦言这时候也感觉到有些不对,想要找理由开溜,不过老村长直接就把一包东西塞进了他怀里,拍着他的肩膀道:“去把它放在村东头的祭台上,就能启动老祖宗布下的阵 法,让那帮鬼东西再也无所遁形。我们几个去其他三个方向,东边就交给你了!” 村东头的祭台……秦言有点印象,不过那地方处于村子最边沿,现在好像已经被雾气笼罩了吧…… 这个,如此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还是交给另一位慷慨豪爽的猛士来干吧,本少爷担当不起啊!秦言正要开口拒绝,又听老村长说道:“包袱里装着祖宗留下来的咒牌,只要你抱着它,那些鬼物就不敢近身,以你的身手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唉,村子里现在实在找不出 人来,只好麻烦你了!” 秦言本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但他迎上老村长的眼神之时,心底里却轻轻触动了一下。于是,推脱的话语便没能说出来。他点点头,抱着包袱转身走了出去。 不就是去祭台走一遭吗,本少爷还当真不怕了那几头僵尸!而且这种事情确实事不宜迟,万一误了时机,本少爷自己也得倒霉。 他住的地方也在东边,于是原路返回。 路过宅院,秦言本没有停留的打算,只是被叶飘零看到了,他快步跑了出来。 “玉郎,你要去哪里?” “祭台。” 叶飘零的眼神落在他手中的包袱上,沉声道:“是要启动阵法吗?那边不是很安全,我陪你一起去吧!”喂!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个一起去会更加不安全啊!秦言有些无奈,这时又看见忻仙伸着懒腰从门后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说着:大叔,你的魅力果然 不一般啊,兔子哥哥都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了! 秦言略一迟疑,忻仙已经走到了面前,她打着呵欠绕到秦言身后,微笑道:“大叔,看你这么害怕的样子,还是我陪你一起走一遭吧!” “嗯!”有忻仙同行,秦言便安心了不少。不可否认,这丫头的脾气如果不是那么古怪的话,还是个值得信赖的同伴。 秦言入屋取了剑,三人向东走去,忻仙落在最后,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忽然如同呓语般低声开口道:“刚才来的那个美丽的大姐姐,好像对大叔也有点意思吧?” “吟秀……”叶飘零心中有所触动,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后面的忻仙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嘻嘻一笑:“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大叔若是色迷心窍被勾上了床,恐怕就要倒大霉喽!” 叶飘零忍不住反驳道:“你乱说什么!吟秀温柔贤良,知书达理,哪里不是好人了?” “呵呵,兔子哥哥啊,刚才她来找你的时候,就已经在估量着你那颗可爱的脑袋的重量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吧……” 看他俩快要吵起来,秦言出声道:“前面接近危险地带了,你们都小心点。”这时围绕着村庄的雾气已转为浓郁的血红色,远远靠近就有一种阴暗潮湿的感觉,连阳光在这块地带也被消减了许多。浓雾在眼前翻动着,犹如一头巨兽的触须,散发出 血腥的寒意。穿过一片低矮的丛林,走近东方的湖塘,这时周围已有薄雾缠绵过来。秦言的脚步顿了顿,望了望天色,从稀薄的阳光中也能看出时候仍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回头正 好能赶上早饭。进入雾气当中,就感觉到粘稠的阻力。血色寒烟既不氤氲,也不温暖,如同凝固了一般。秦言大步往里走去,像撕开了一层层纱布,也打破了凝固的死寂。血雾似受到了 惊吓,撩拨着粉屑往他的衣领袖口里钻去,直欲渗透皮肤毛孔,却被他调动真气挡住。放眼望去,红云遮天蔽日,森冷的气息笼罩视线所及的空间,以往所走过的道路与景色都变得无比陌生。没走出多远,就仿佛完全与外界隔绝,天地间只剩下自己极轻的脚步声,以及耳中错觉般的尖鸣。没有一丝风,未见任何可动的活物。一些树木草叶已露出腐朽的迹象,病怏怏地低垂下来。在这个沉闷的空间里,暗红是一切事物的主 色调!前方就是望月湖,秦言走到湖塘边上,只见水面失去了往日的粼粼波光,像一块染成了深褐色的奶酪,散发出阴寒潮湿的味道。附近看不到什么异常的情况,只是格外地 冷,比身后所走过的道路都要冷。他回过头看了看东方那轮彤红的日,它的温暖到达不了这个地方。 叶飘零的脚步跟着停下,瞧着他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秦言摇摇头。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时候连忻仙也敛去了唇边的冷笑,换成了一副凝重的神色。 这是阳光也未及之处,秦言的脑中浮现一个名词:地狱。传说第十八层地狱的绝大部分土地只有焦黑与赤红两种颜色,赤红是岩浆翻腾的地方,那里有成群的恶鬼争抢从岩浆中透出来的光亮,赢的小鬼咀嚼着同类的血肉进阶为下一等级的大魔,然后在下一次战斗中成为敌人口中嚼着的肉块。那里是整个三界阴冥气息最为幽深之处,罪孽最重的亡魂流放之所,连佛陀的慈悲也无法庇佑此间。在 那混乱之处,据说存在着汇集了三界所有罪孽的鬼王,它的每一个投影都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一趟只怕不会很顺利……怀着沉重的心思,秦言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沿着湖边缓缓向北边走去。他们离祭台还有二十余丈距离,这段路途越来越显得惊心动魄,连身边之人的呼吸声也透出极端的诡异。一股股阴寒的力量从地底渗出来,冷冻着三人的脚心。而在越过笑然亭之后,更是如坠冰窟,森冷彻骨。雾气越来越粘稠浓密,秦言的目力只能顾及周围一丈的情况。好似有莫名的恐慌郁积在胸,他感觉到危险就在周围潜伏,愈发警惕地放慢脚步。 第三百五十二章 妄长生(十八) 又走过了漫长的十丈路途后,身后叶飘零的呼吸声也变得淡不可闻。秦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血色帷幕后隐约的人影,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沉寂的世界中好像 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脚步声,连近在咫尺的两名伙伴的存在感都有些模糊。 如此浓厚的雾气,其中必然隐藏着某种危险的东西!到底躲在哪里?赶紧滚出来吧! 秦言绷紧了神经,紧紧审视着周围的动静。忽然间他瞥见身旁的叶飘零身形一晃,惊得他反射般抬起手来摆出戒备的姿势。 “怎么……” 不待他一句话问完,叶飘零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模糊不清的面庞传来渺远的嗓音:“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哭声?”秦言心头一惊,目光四下环顾,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现。“也许是我太紧张了吧!”叶飘零勉强笑了笑,声音却有些发颤。他停了须臾,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可是我刚才明明听到有人在前面哭,后来又消失了。这里面一定有东西 !”他说话的同时还向四周观望,那沉凝的眼神看得秦言也生出几许悚然之感。 静默几秒后,秦言反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我们手拉手,小心点,不要走散了。” 叶飘零的手心一片冰凉,在秦言摸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臂猛地抖了一下,差点把秦言甩开。 “对不起,我……我太紧张了。” 秦言摇摇头:“没事。忻姑娘呢,一起牵着吧!”随后叶飘零背后就响起忻仙清脆的嬉笑声:“兔子哥哥,你的手好软好滑啊,比女孩子还细嫩呢,看来是有几分本钱的,难怪有如此奇特的癖好。哈哈,不如让柳姐姐给你 做个手术,让你真的变成女人啊?”在这片似幻似空的雾幕中,她的嗓音倒依然真切,让两人的心头都安定了些许。 叶飘零无心与忻仙斗嘴,他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谢谢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继续前进,三人的身体有意无意靠得紧了些,秦言和忻仙分别偏向两侧外围,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如此又走过了十丈距离,距祭台很近了,秦言已经看到了浓雾后巨大火盆的轮廓,正要把手里的包袱放进去,另一只手忽然被叶飘零拉了一下,只听他急声道:“你看到没 有?一个红色的影子,就在前面左边的湖边,像……” 他话还没有说完,身旁忻仙蓦然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方飞掠过去。她速度极快,顷刻般抵达湖边,激起的劲风吹得湖面凹陷下去,荡起无数褶皱。 但这个地方什么也没有!忻仙惊疑地回身望了一眼。就在她转身的同时,一个巨大狰狞的身躯自她后面悄然浮现,投落下的殷红影子就要将她整个包裹进去。叶飘零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惊恐 欲绝的张开了嘴,然而在刹那的时光中他什么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赤红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就欲将忻仙吞没。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秦言和叶飘零根本救援不及。这时候忻仙骤然猛地旋转身体,袖中青锋毫芒呛然闪现,挥出一道强劲的刀锋飞旋斩下,却只带起一道落空的风 声。 那巨大狰狞的身影就像是水中倒影一般,转瞬已散入周围的红雾中,再也寻不出任何踪迹。忻仙凝神屏息,紧紧凝视着血雾深处,握着利刃的手臂无意识地轻轻挥摆着。她的修为已算极高,可在这雾气中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刚才那一瞬间死亡逼近的危机感,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强烈。然而更让她在意的是对方行踪的隐蔽,她自始至终没有看见敌人的身影,若不是胸口突如其来的警兆强迫她本能地做出反应,她现在可能已 经成为了怪物口中的一堆肉沫。 真是惊心动魄的经历啊!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以及……欢愉。没办法知道敌人的踪迹,连其出现和退却的征兆都无从感知,攻击与防御也就无从说起。忻仙舔了舔粉嫩的嘴唇,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那是喜不自胜的神色,而眼 瞳中灼热的光芒,更令她清丽的面孔在红雾中微微显得扭曲。 “藏好了吗?我来找你了哦……”嘿嘿的冷笑仿佛不是出自如此甜美的女孩之口,带着另一种阴森之气,向浓雾深处传荡开去。 秦言连忙开口叫道:“喂,等等——” 忻仙的脚步似乎迟疑了一瞬,丢下一句:“在这等我。”身影渐渐没入殷红的雾气之中。 秦言蹙紧眉头,对她这样莽撞任性的行为暗骂几句,随后感觉到叶飘零握着自己的手更加用力了。小公子很紧张,秦言自己也是。他刚才看见了忻仙背后的那个巨影,更昨天袭击自己的那头青面獠牙的僵尸有些相像。只是他清楚地记得,昨天那头僵尸的速度远远没有刚才那般匪夷所思的恐怖。难道 在这见鬼的雾气里面,敌人的力量变得更加强悍了吗? 还是说,刚才所见的东西,其实只是迷惑性的幻术?就像他以往经历过的那些幻境一般,根据人心的所思所想而制造出的恐惧之源? 这样的话,那么自己三个人所看到的东西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秦言轻轻按了按叶飘零的掌心,轻声问道:“刚才你看见了什么?” “那个很高很大的怪物……你没有看到?”叶飘零转头看到林枫凝重疑虑的脸色,迟疑半秒,悚然动容,“难道是我见鬼了……” 秦言心头一沉。看来并不是幻像,那个神出鬼没的怪物,真实存在于这片雾气中。如果那家伙刚才袭击的是我的话,本少爷能躲得过去吗? 村长说抱着包袱就能让鬼物不能近身,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罢了,先将东西放到祭台上再说吧!秦言拉着叶飘零,放缓脚步小心地往前走去。离祭台只有寥寥几步的距离,可是每走一步都让他感觉到莫名的心颤。呵!失去了那身傲视天下的强横力量,以一具微不足道的凡人之躯在险境中挣扎前行,还真是一份艰难的苦活儿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妄长生(十九) 紧张而迟缓的三步之后,祭台已在眼前。 符文、香坛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布置在雾气中模糊得看不真切,秦言只注意到了中间的案台。把包袱放上去,就算完成任务了吧!他正要走过去,忽感叶飘零手臂一颤,低声道:“我又听到了,很多人哭的声音……啊!还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他们,他们不是都已经死了吗……”他惊慌得简直快要哭出来 了。 秦言心头一惊,刚想开口说话,这时却闻一阵阴冷裹来,渺渺中传来一声声诡邪的吟唱,混杂着众多高低不同的嗓音,让他毛骨为之悚然。 “什么人?别装神弄鬼了,出来!”他沉声一喝,由于左手被叶飘零牵着,右手拿着包袱而没有空余拔剑,便想疾冲上前,先把包袱放上祭台再说。 一步奔出,案台已在触手可及的范围,但秦言心中忽生警兆,骤然间止住脚步,身形一顿之际,便有一道劲风贴着他的鼻尖激射而过。“呵呵呵……”许多人在笑,笑声妖异无比,分不清男女老少,尖锐地刺入耳膜。秦言大惊之下顾不上祭台,松开了握着叶飘零的左手,飞快地把包袱换到左手,右腕一挥便 拔出背后的长剑。刚刚做完这个动作,他身子忽然一颤,一种针刺般的感觉蔓延全身,从上到下透体冰凉。在他视野的边沿,果真显现出一个被赤红色迷雾模糊了的影子轮廓。更深处两点 隐约的光芒,正冷冷注视着他。 叶飘零惊叫一声,靠过来紧紧贴上了他的左臂。 “呵呵,不要急……”那妖异的嗓音在耳边回荡,听起来倒有几分熟悉。 浓雾中的身影徐徐靠近,秦言的心神如弓弦紧紧绷住,就待发出离弦的一箭。那人的身形逐渐清晰,虽然看不清面貌,可也显出窈窕的轮廓,看起来好像是个女子。等到她近到咫尺之外的距离,真面目显露在秦言眼前,秦言无比意外地舒了一口气 。 原来是忻仙。 不过,虽然异样变形的嗓音可以归为这片见鬼红雾的缘故,可她为何要阻止本少爷靠近祭台?秦言心怀疑惑,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他看着忻仙妖美的面容,开口问道:“你找到它了吗?”“找不到。我为何要花费这多余的力气?”忻仙的目光在秦言身上由上而下地扫过,最后落在他手中包袱之上,一瞬不瞬地凝视了半晌,轻声说道,“村长给你这个东西,是 让你来举行除魔仪式么?我感觉其中有古怪,先不要打开它,拿过来让我看看。” 一路走来她什么也没问,现在怎么突然对这东西产生兴趣了?秦言不动声色地问道:“这里面是很危险的东西,你确定要看?” “少罗嗦,再危险又能把我怎样?快拿过来!”忻仙不耐烦地伸出手来。 秦言仔细端详着她的神情、语气,那种嚣张蛮横的跋扈姿态,是一般人模仿不来的。他消去了疑心,轻轻挣脱了叶飘零的手,拿着包袱向忻仙递过去。 忻仙脸上浮现一缕笑容:“这才对嘛……”一语未毕,她的面色骤然变化,眉宇间迸射出惊人杀气,伸过来的手掌陡化作尖利的兽爪,横拦在自己胸前。然而她的动作终究快不过秦言有心算计的一剑,那一道如电的寒芒贴着兽爪划过,径直没入了她的心口。光芒尽敛之后,嗤的一道破空声才延后响起,回荡在她的耳膜, 是为她所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一切就在无言无语的瞬息间,身后的叶飘零甚至没看清秦言的动作,等他反应过来,生死一线的时机已经过去,忻仙被剑气贯穿的身影就在他眼眶中定格。 “玉、玉郎,你怎么……”叶飘零张口结舌。秦言没有回答,继续催动右臂内力,凌厉的剑气将忻仙的身躯彻底撕裂开来。那如小女孩一般娇嫩的肌肤竟没有流出任何鲜血,血和肉的轮廓就如面粉堆积而成似的,突然垮下来,散入血雾之中,藏于其内的两点幽光飞射而出。秦言再度出剑,锋利的剑刃穿透了那两点幽光,却好像刺中了镜花水月,丝毫没有落到实处的感觉。两点幽光 回旋着上升,渐渐隐没到浓雾深处。叶飘零睁大眼看着这一幕,小嘴半张,脸上写满了惊诧。等到秦言拉起他快走几步来到祭台前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刚才真是太危险了!这些魑 魅魍魉竟然也会玩弄手段。玉郎,你是怎么认出她的?” 秦言来不及回答。他的心神高度警惕着四周动静,绷紧了全身神经,郑重地将包袱放到了祭台上。包袱刚刚接触到台上的符文,就有一股庞大的力量自其中涌出,粗暴地弹开了秦言的手臂。平静的案台中仿佛骤然酿生出了剧烈的风暴,催动一波波汹涌的狂风浪潮向四 面吹散,掀得沿途血雾不住向两旁翻涌,为这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让开道路。风暴直上云霄,甚至连天空中的阴云也被撕开了一道缺口。阳光透过风暴投射在案台上,那掩盖在沉厚烟尘下的篆文顿时发出灿烂耀眼的光芒,温暖灼热的力量向四面铺 展开来。血色雾气如同沸腾一般剧烈翻涌起来,沐浴在金色光芒中的秦言隐约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嘶吼,而后所有的晦暗肮脏的尘垢尽皆消散,一切重归宁静。案台上的光芒转为温润平和,秦言的视力渐渐恢复过来。他四下扫视,发现周围已恢复了以往熟悉的场景,湖塘边的笑然亭就在不远之处,而忻仙正站在亭子里,歪着脑 袋微微带些疑惑,朝着这边望来。 秦言视线下移,便发现在忻仙脚下还有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獠牙外突,尖刺厉张,正是昨日那头高大僵尸的脑袋。他暗暗一惊,这小丫头竟在极端劣势的环境中击杀了近乎铜头铁臂的敌人,看来她隐藏起来的实力,远比自己预计得还要多啊! 第三百五十四章 妄长生(二十) 忻仙与秦言对视两秒,疑惑的表情很快敛去,脸上又挂上了那副貌似嘲讽的轻笑,施施然朝这边走来:“不错嘛,大叔,我还以为一会儿就能听到你喊救命的声音呢,看来 倒省下了一番功夫。” 秦言松开抓着叶飘零右腕的手,漫声应道:“只是运气好而已。” 此时东边一块的血雾已经散尽,北方的阴霾也渐显稀薄。阳光照在身上,一阵阵地温暖,将之前的阴森鬼气尽数祛除。秦言吐了口气,静下心来查看,发现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势似乎也好了许多。刚才那一弹指间符篆散发出来的光明力量滋补了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使得他由一具重伤之躯恢 复到了只比普通人虚弱一些的地步。 回去的路上,叶飘零忍不住追问:“玉郎,你刚才是怎么认出那个家伙的?我感觉它装得很像啊,跟真的没什么区别……”“其实只是突发奇想而已,能刺中也是运气,没什么好说的。”秦言含混地回答。他在心里大喊:大姐,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小丫头就在我们旁边呐!她要是知道我 毫不犹豫地就把她劈成了两半,不找我拼命才怪!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努力克制自己的神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但忻仙已从这三言两语中听出了端倪。她偏过脑袋,眯着眼睛,目光自旁边两人脸上来回扫 过。这时候叶飘零也正偷瞄着她,一接触她的视线顿又受惊似的挪开,一副“我心中有鬼”的表情。忻仙唇角挂起浅浅笑意,手腕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与她甜美的声音相伴而鸣,婉转如歌:“大叔,你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举动呢!嘻嘻,刚才我不在的那一会儿,应该 发生了一些很好玩的事情吧?” 叶飘零本来对秦言敷衍般的回答有些不满,这时候却惊异于忻仙超人的洞察力,暗想自己可能问的不是时候,歉然低下了头。 秦言刻意不去看忻仙的脸,平静地道:“没什么,杀了个小鬼,不值一提。”“我看,恐怕不是一般的小鬼!”忻仙轻手轻脚地凑过来,贴近他的脸面,秦言甚至可以闻到如兰的呵息。只是这丫头可不是乖乖任人欣赏的琉璃娃娃,在那清丽可人的外 表下,谁知道隐藏着怎样的恶意呢?秦言凝神戒备,很是痛苦。 “来告诉我吧,让我也瞻仰一下你的光荣事迹啊!” “真的没什么的……”“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嘛——”忻仙拖长了音调,撒娇声柔软得让人心里发颤,“一定是很有趣、很有趣的斗智斗勇吧?也许这场对决是宿命做出的安排呢!不要遮遮掩掩了 ,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嘛!” 这时候叶飘零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轻咳一声,道:“忻姑娘,玉郎他不愿意说,肯定有他的理由,你就不要多问了。”忻仙转过头,定定地凝视他半晌,忽然展颜一笑,露出一种妩媚倾世的仪态,悠然道:“你倒是很理解他啊!好吧,他有他的理由,我不强逼,那就换你来告诉我啊!”她身形轻灵地一闪,便凑到叶飘零面前,与他的脸几乎贴到了一起,细声细气地道,“飘零哥哥,你说说看,是什么东西装得跟真的一样,你亲爱的玉郎大叔又是怎样识破它 的?” 叶飘零感觉到了冷意。他本能地想退后暂避,但看着眼前这张惊艳绝美的面容,却又让他从心底里激发出不屈倔傲之意。 他对上忻仙的目光,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一字一字地道:“我偏不说。” 他面色绯红,鼻翼上泌出细细的汗珠,眸光晶莹,弱势下的骄傲若雪中寒梅,亦是美丽不可方物。 两件同样完美无懈的绝世珍品凑到了一起,足以让人心变动,在世间掀起巨大的波澜。古有周幽王戏诸侯,殷纣王剖腹挖心,如今褒姒妲己并立,又叫无辜世人何堪? 此情此景如果是一幅画的话,那必然是神仙的杰作,带给人神销魄散的冲击。 秦言只看了一眼,就如触电般往后连退两步,赶紧移开脑袋,望向远处的屋舍,叫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再晚就赶不上早饭了,赶紧走吧!” 对峙中的两个人都没有理他。良久的沉默后,忻仙的嘴唇微微翘了起来:“行,你不说,我来猜。”她脚尖一转,飘然前行,却是与叶飘零错身而过。擦肩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回眸一顾,少女悦耳的 嗓音就在这时候娓娓道来:“僵尸鬼怪的伎俩,无外乎勾魂、剖心和入梦三种。看你的神色,你们刚才遇到的,是入梦的幻术,对不对?” 叶飘零垂下目光,依旧沉默。忻仙在他后面转了几步,又从他身旁另一侧走了回来,端详着他的侧脸,轻笑道:“你们一个个讳莫如深,无非就是那小鬼变化成了我的模样,想要诈取韩大叔手里的灵牌 ,是么?”叶飘零一语不发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她背负起双手,身子略向后仰,展示出娇柔的体态:“呵!韩大叔能够活到现在,想必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一剑就让它了了账,我说的没错吧?”她偏过脸,看向秦言,幽幽地道,“大叔啊大叔,那时的它应该把我的样子模仿得惟妙惟肖吧!你居然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想法,对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就狠 心下了毒手!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么?” 她这一副幽怨的情态,却骗不过在场的任何人。秦言淡淡地道:“当时的情景,如果我不狠心一点,你就只能叫柳姑娘来给我们收尸了!”“嘻嘻,其实不必劳烦柳姐姐。有那些个小鬼在,你们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又何谈收尸呢?”忻仙一抬眼就换回了春光明媚的神色,轻轻呵了口气,缓缓向秦言走来,“所以你当时只是情非得已啦,大家都不必介怀的。”她走到秦言跟前三步处的时候,眉眼渐蹙,唇角的笑容却越来越盛,“只是有一个地方,我跟兔子哥哥一样好奇。它既 然没露出明显的破绽,你又是怎么识破它的真面目的呢?不会……是猜的吧?”秦言无言以对。他的右手缓缓抬起。 第三百五十五章 舞 忻仙看着秦言渐渐抬起的右手,嘴角讽刺之意愈盛,叹息般说道:“大叔,这个距离下才摸剑已经来不及啦!” 秦言冷哼:“那也未——”最后一字未曾出口,惊人的杀气便如暴风般扑涌过来。 秦言的手僵在半途,果然无暇去拔剑,身形如电疾退。眼前裙袖轻扬,忻仙的身影如附骨之疽紧随而至。一进一退,便是十余丈的距离。随后杀气悄然而散,秦言和忻仙同时停了下来,不多不少,依然相隔着同样的三步之距。秦言的手终于摸上了剑柄,而忻仙却有些意兴阑 珊地拂了拂衣袖,道:“算啦,你的理由,我大概也能猜得到。你不敢说,那就拉倒。”说完,她径自向前走去。 秦言凝望她的背影,握住剑柄的手缓缓放下。叶飘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忻仙,嘴里嘀咕:“说得轻巧,难道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这时忻仙已经走到十步开外,听了他的话又回过头来,悠悠地道:“无非就是拿我的命来试剑,就算当时真的是我,他也会砍我一剑,避不开就算我倒霉咯!这个方法倒是 保险,不管怎么样,反正他自己的性命是能保住了!”叶飘零怔了一下,偷眼瞄了瞄秦言的脸色,随即反驳道:“你不要信口胡说,玉郎自然是看出了它的破绽才下手,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的! ” 忻仙凝眸望着他,摇摇头,喟然道:“可惜了!” 叶飘零瞪大了眼睛:“可惜什么?”“可惜你一片心思系在他身上,处处维护着他,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忻仙说着,唇角微微翘起,“不过话说回来,世间绝大多数男人都是粗俗浅薄之辈,只要你长得不赖,无论交心与否,都让他难以拒绝一个美人的情意。”她眯着眼盯住叶飘零的面颊,见叶飘零的脸上略有得色,她脸上也同时露出一种恶趣味的表情,“可惜的是,你 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只是像现在这样平板单调的身材,根本就吸引不了他的眼睛。” 叶飘零恼怒地握了握拳,抿紧嘴唇,恨恨地瞪着她。 “还是让柳姐姐帮你一把,来做女人吧!”忻仙悠然一转身,裙摆轻扬,手腕铃声叮当作响。 她舒展肢体,以无比柔媚的姿态,演奏出一段倾倒众生的天仙之舞。 虫鸟声静了下来,空气里的微风停止了流动。花动容,云忘归,天地间的光彩都集中到了她一人身上,窈窕的身姿施以曼妙的动作,在初升的晨光中让人深深迷醉。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一曲舞毕,她舒缓地收拢身体,朝着叶飘零稍稍昂起下巴,灵动的眼神波光流转,柔声轻笑:“女人的美丽,不仅仅体现在脸蛋上。”叶飘零无言地看着她,目光痴迷而震撼。他从小在周围之人的赞誉声中长大,而又对这种赞誉不屑一顾。一个人光凭美貌又能做什么呢?他自矜而冷傲,这本身就是一种 无比强大的自信。然而在这一刻,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即使拥有不输于对方的美貌,但刚才那天人般的倾世之姿,是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 他呆愣半天,而后偷偷打量身旁秦言的脸色,只见他面带微笑看着忻仙,似乎还沉迷在那一舞的余韵中,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叶飘零的心情顿时掩上了大片灰暗的色彩,他垂下头颅,一时间仿佛失去了力气,无意识地扫视着脚下的土地,胸中百念纷杂,自怜而又自哀。忻姑娘不仅武功超过我太多,甚至连美貌也远胜于我。难怪她一见面就赢得了宛筠的欢心……现在,她不用花费什么力气,又把玉郎夺走……这时候他心中的悲伤愤恨,简 直可以于古人说出那句“既生瑜,何生亮”时的激愤情感相媲美。 秦言在发呆。 他发现忻仙演奏的这一段舞蹈,与昔日婆娑门里宋晴纱所施展的天魔舞极为相似! 大部分肢体动作都相同,只是引领舞姿的神韵却截然相反,一个是妖娆的魔女勾魂摄魄,另一个却若天仙般清丽圣洁。这两种舞蹈之间,必有着极深的渊源。 秦言开始对忻仙的师门产生兴趣。这丫头所修炼的武技,莫非也是一门与宋晴纱“花杀术”彻底相反的绝学? 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落入忻仙和叶飘零眼中,却成了痴迷的表现。 忻仙背起双手,自矜地微微一笑:“大叔,我跳的那段舞,还能入你的法眼吧?” 秦言点头叹道:“你若是用它来勾引男人,必定无往而不利。我猜你可能就是用它来骗了不应得的东西,才惹着那么多人追杀吧?”忻仙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秦言的话勾起了她极不愿想起的回忆,两年前那个人也在看了这一段舞后给了她类似的评价,从此让不愿服输地自己 一头扎进了他的罗网,并且自甘沉沦……两年前那人的预言果然应验了,不过很大程度上是自己故意为之。除了游戏人间的肆意妄为之外,大抵还是因为,我本身已经着了魔,就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曾与他同行 的经历吧!尽管,那或许只是他早已忘了的一句玩笑…… 目睹忻仙脸色的变化,秦言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子,防备着随时可能的突袭。 可是忻仙已经连迁怒于他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很快转过身去,遮掩住眼神里深切的悲伤,一言不发,身形如烟云般远去。 “呃,她怎么了?”叶飘零这时已平复了心情,奇怪地发问。 “我哪知道。”秦言摇了摇头。 他没有再去村长家复命,而是与叶飘零一起回到了住处。 屋里没有忻仙的身影,她没有回来。秦言已经习惯了她的神出鬼没,更不会为她的安危操心。这时候秦鸿狩已经起床了,正在里里外外地收拾东西。对于三少爷来说,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绝对是不正常的。而他现在的行为果然显得鬼祟。他看见叶飘零回来,张嘴就喊:“飘零表弟,你一大早跑哪去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收拾一下,我们趁早撤了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银鬼(一) 秦鸿狩这几天真是被吓得怕了,所有的郁闷就在这个早上爆发出来,无比坚定地收拾好了东西,铁了心要跑路。即使是他最疼爱的飘零表弟,也无法挽留三少爷那颗不羁 的浪子之心。 秦言其实也很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绝不是跟胖子一起。依胖子那风流倜傥的个性,一路上不知要闯出多少祸来。秦言可不想给他当保姆。 叶飘零对村子的感情极深,在局势没有稳定之前,他肯定是不肯走的。他不走,柳宛筠也不会走,秦言若还想把剩下的伤势治好的话,也只好跟着留下来。所以在三少爷背着行囊离开的时候,秦言只能站在叶飘零身后目送他远去。看着那肥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雾气里,秦言与叶飘零对望一眼,随口说道:“三少爷走的好像是 南方?”南边的雾气飘渺而稀薄,不像西方那般浓厚,而且那一片的道路比较宽阔,相比而言还算是很好走的。只是秦言有些担心,如果那群杀手还没有离开的话,胖子一头撞上 去,算不算自投罗网呢? 不过安西秦家是兰华国赫赫有名的世家,任谁见了也会有几分顾虑,胖子身上又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杀手们至少会留下他的性命吧……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叶飘零叹了口气,就要回屋,这时秦言瞥过来一眼,开口道:“你有没有闻到一些奇怪的味道?” “嗯?”叶飘零抽了抽鼻子,“有味道吗?” 秦言皱起眉头,凝目往前望去。他闻到了一股极轻极淡的怪味,暂时还辨不出香臭,不过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一阵寒风吹来,刮得他有些发冷,同时也带来了更多更重的气味。他面色陡然一变,右手倏地一抬,呛地拔出了背后长剑。 他分辨出来了,这是尸体的腐臭味,同时混合着一股子腥臊,乃是僵尸妖化的征兆。顺着风送过来的,隐隐夹杂着一声声沉闷的嘶吼,间或还有一两声惨叫。 看样子,是有一大群鬼物从西边的血雾中攻过来了。 怎么回事,西方的祭台出问题了吗?赵志平还没死?柳宛筠他们怎么样了?秦言心中一下涌出了太多疑问,他最为担心柳宛筠的安危。 他转过脸向叶飘零说道:“我们去村长家看看吧!” 叶飘零也已觉察到异常,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院落,走入旁边的小巷。又是在转角处,清晨与吟秀相遇的地方,秦言再一次感觉到了她的气息。他蓦然止步,须臾后果见一袭蓝色绸衫的身影从巷 角转了出来,四目相对,吟秀眼中波光流转,幽幽地道:“韩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第一次相遇是巧合,第二次还在同样的地方巧遇,那就有些说不通了。 秦言盯着她,沉声道:“吟秀姑娘,你在这里等我吗?” 吟秀嫣然一笑:“我等的人可不是你。”她的目光越过秦言肩头,落到叶飘零俊美的面容上,轻声道,“小公子,前路危险,还请留步。” 叶飘零叫道:“宛筠呢?胡大叔他们怎么样了?不行,我要去找他们!”吟秀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噙着温婉的笑容:“还是别去了吧!再亲密的朋友,也毕竟是有主仆之分的。您身上怀着珍贵的上古凤族血脉,万万不可以身犯险。我想柳姑娘在 天之灵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胡说什么呢!”叶飘零瞪圆了双目,一跨步就要上前,但秦言在这时候横起左臂,把他挡了下来。“叶兄,后退。”秦言瞧着身前的蓝衫少女,面上现出凝重的神色。他已经感觉到了一丝杀意,是针对叶飘零的。他现在终于看出来了,其实正如不久前忻仙所说,眼前这 位同时具备着温婉与野性两种非凡魅力的美丽女子,已经不再属于人类了。 而且看她此刻表现出来的修为,似乎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应付的…… 秦言握剑的手紧了紧,声音徐缓而低沉:“吟秀姑娘,我没有想到,你竟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是啊,我第一次拒绝赵志平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吟秀稍稍昂起面颊,声音中含着淡淡的惆怅,“你也不用安慰我,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没什么不好。不生,不死,不老,不灭,轻而易举就实现了众多帝王将相求之不得的长生,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原来,你也……”叶飘零被秦言护在身后,他的语调有些颤抖,“你为了这种理由,就狠心杀掉全村的人?”“小公子,你还年轻,不明白我的苦处。等到再过十年,有朝一日你开始担心容颜老去的时候,或许就能理解我的想法。”吟秀的目光飘忽在秦言脸上,平静中带着丝丝忧 伤,“何况,这些杀戮也与我无关,无论我做出怎样的选择,他们都会动手的,胜负都是男人间的事,你又何必迁怒于我一个弱女子呢!”“好一个胜负都是男人间的事!”秦言忽然大笑,“吟秀姑娘,有你这一番话,我就相信你绝不是为了一张脸耿耿于怀的浅薄女子。你一定有你的苦衷!不过,你既然置身事 外,又为何在这里阻拦我们?难道,你是不忍心看着我们去送死吗?”吟秀凝眸望着他,“韩公子不必抬举我,你大概能猜得到,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心肠。”她轻轻叹息一声,“无奈被尸毒感染过的身体,都有着很大的缺陷,需要叶氏皇族的 血脉来稳定。为了我自己的性命,只好委屈小公子一下了。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想在你面前杀人……” 叶飘零面色剧变,怒喝道:“吟秀,你竟敢——” 秦言用手肘撞了撞他,轻声道:“你先走,我拦住她。” “可是你……”“你一直往东走,我一会儿过去找你。叶兄,你相信我吗?” 第三百五十七章 银鬼(二) 叶飘零迟疑数秒,无言地点点头,眼睛盯着吟秀,两脚轻轻往后退去。 不过他才退了两步,就听见后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慌忙转过身子,便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自墙角后走了出来。 那人低着头,脚步缓慢而迟疑,磨磨蹭蹭地走到叶飘零十余步外,慢慢抬起头来。原来是沈依蝶。 “小蝶,连你也……”短暂的震惊之后,叶飘零迅速拔出了宝剑,一点锋芒指向前方少女,沉痛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他用剑指着,小蝶脸上涌起一抹惊慌,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求助般朝吟秀望去。 吟秀凝声说道:“小蝶,不要害怕,以你现在的身体,寻常兵刃根本伤不了你,用我教你的方法,就一定能杀死他!” “可是,他毕竟是小公子啊……”小蝶的声音里饱含胆怯。 “你害怕他是小公子,那你想过你的方大哥吗?只有凤凰血才能救他!难道,你不想看到方公子醒来吗?”吟秀循循善诱。 叶飘零也叫起来:“小蝶,你不要忘了,宛筠号为明溪医仙,一定能把方公子救醒的!我们赶紧去找她吧!到时候就算需要凤凰血,我也可以给你!” 小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动,犹豫了很久之后,她点了点头:“吟秀姐,我听你的。” 叶飘零心头一凛,持剑凝神戒备。而后,就见小蝶脚尖一踮,身子往前倾出,顺着飘飞的裙摆,似乎就要化为一只翩跹的蝴蝶飞过来。 没有杀气。 叶飘零额角渗出了一层细汗。他听吟秀之前所说的话,知道对方一定具备某种克制自己的功法,然而他对对方却一无所知,看不出任何征兆来。也许生死就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惊险的战斗一触即发。轻风送来暗香,小蝶往前倾斜的身子终于迈出了一步,她的影子骤然拉得极长,在细碎的脚步中,就要蔓延到叶 飘零面前—— “救命啊——”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大喊,雄浑的嗓音激得小蝶的身形一顿,就此停在半途。 此时她离叶飘零还有五步,影子却已延伸到了叶飘零脚下。然而随着她身形凝止,那影子也一下子缩了回来,仿佛从黄昏瞬间回到了正午,只在她脚下蜷成小小的一团。叶飘零方才疏忽间感应到了极大的危险,但他只顾盯着小蝶的动作,未曾察觉对方脚下影子的变化。随着小蝶停住脚步,那股危机感消减了不少。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将 刺出的长剑护回胸前。 秦鸿狩肥胖的身影在南边狭巷口处出现,大呼小叫着奔过来:“哎呀我的娘啊!好多僵尸,太吓人了!表妹,快跑!”胖子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在看清沈依蝶的面貌后,他停了下来,努力昂首挺胸,想要表现出一副英勇潇洒的模样。然而他终究气亏体虚,止住脚步后顿觉全身无力,差 点一头栽倒,赶忙扶着墙站稳,喘了几口粗气,道:“呼,呼,小蝶,呼,你也在这儿啊!呼……” 小蝶稍稍侧过身,看到他望过来不加掩饰的淫邪目光,不由蹙起眉头。小公子带来的几个朋友里,就数这个胖子最讨厌。在头一天的篝火舞会上,他就借着跟秋遥哥说话的机会对自己动手动脚。可恶的是秋遥哥当时竟然没有看见,还把自己 好几次暗示都忽略掉了……唉! 她想到此时生死不知的秋遥哥,心头便涌起一阵烦闷,瞧着秦三少爷的眼神也愈发不友善了。 吟秀姐要我学会杀人,干脆,就拿他开刀好了! 叶飘零窥见小蝶脸色变化,知道她已生出杀意,大叫提醒:“表哥,快跑!”“快跑?”三少爷了然地点点头,“对呀,是该快跑,后面有好多僵尸呢!”他这样说着,目光仍不肯离开小蝶的身体,慢慢走过来的时候,还眯起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 胸部猛瞧。从侧面来看,真是惊人的曲线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嘿呀,讲得真好! 他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只见小蝶转过身,将傲人的身材完全呈现在他眼前,冷着脸迎面向他走来。 秦三少爷往日揩油无数,亦曾在众护卫的吹捧下培养出了病态的自信。看见姑娘一脸寒霜的神色,他不禁不慌,反而暗叫一声:有戏! 他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咧开嘴嘿嘿一笑:“小蝶,你——” 话未说完,却见小蝶的身形在这时陡然一晃,便化成了模糊的一团。而她脚下的影子更是在一瞬间延伸到秦三少爷脚下,突如其来的剧痛顿时淹没了胖子的所有感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倒霉的秦三少爷就将被那团阴影吞噬,满足了他昔日的宏愿,做鬼也风流了一把。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无论此刻他承受着多么痛苦的煎熬,可他还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救他的,是从屋檐后突然射出来的一道淡绿色的身影。小蝶第一次杀人,心中正涌起极端复杂的情绪,然而她还没来记得细细体味其中滋味,眼角就出现了一抹妖异的青光。空气似乎震动了一下,她眼前的一切都带上了淡淡 黑紫色。这是她彻底陷入深渊前,最后一眼所看见的色彩…… 心脏被利刃刺入,痛苦难言。不过也就一转瞬的工夫,连这份刺痛也离她而去。 吟秀姐说错了。原来成为僵尸之后,心还是会痛的……身体仿佛飘飞起来,灵魂渐渐湮灭。 钢爪深深插入少女的胸膛,再度抽出来时,竟已掏出了一颗乌青色的心脏。一只素白的小手将心脏握住,拿到眼前瞧了一眼,便嫌恶地远远丢开了。 “僵尸的心脏都是这么臭的么。哎!这种肮脏的怪物,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小蝶的身躯软软倒下,露出其后一脸纯真模样的女孩。忻仙掏出一块丝绢擦了擦手,絮絮低语:“难道遇到了一个高级点的僵尸,没想到也这么恶心。呵!为了那所谓美丽的一张脸,就把自己变成这种东西,我看倒不如直接自杀好了!用冰块把尸体冻起来,就能真正永葆青春,还免得染上一身臭气。” 第三百五十八章 银鬼(三) 吟秀瞳孔紧缩,紧紧盯着忻仙,对她的提议保持沉默。尽管对忻仙的战力有所估量,但在刚才那一瞬间,对方的强悍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乃至于,她没能完全看清忻仙的动作。小蝶用生命试验出的结果,只换得了她的心有 余悸…… 如果刚才对方偷袭的目标是她的话……也许,生死在一照面就已分明。秦鸿狩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凄厉哀嚎,发出阵阵杀猪般的惨叫,鼻涕眼泪弄得满脸都是。小蝶的阴影虽然只与他接触了一个刹那,但也相当于一张遍布利齿的大嘴在他脚 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份伤害直接攻击到了他的灵魂,带来的剧痛更非他能忍受。 他发疯一般扑腾翻滚着,挪转到忻仙的脚下。忻仙看也不看,轻轻一脚就将他踢得凌空飞起,撞到几步外的墙壁上,抽搐几下后就不见动弹了。 “表哥!”叶飘零赶忙跑过去,察看胖子的生死。忻仙不管他两人,朝着吟秀扬起脸蛋,嗤地一笑:“不生不老,不死不灭?呵呵呵!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发笑啊!就这种脏东西,名头倒是不少!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动 手?” 吟秀淡淡地道:“超出三界外,不在六道中,虽然未必不死不灭,至少能不生不老。你若想要我的性命,劳烦亲自来取吧!”忻仙精致的脸上浮起冷笑:“好,好……”好字的余韵未尽,她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一晃间便横跨了十余步距离,身形再度从漾动的水波中出现,左手青纹匕首散漫成妖异 的水光,划着弧线向吟秀的脖颈吻去。匕首贴近吟秀颈前三寸处,被一只细嫩白皙的手拦住。如玉的手中没有任何东西,只是手掌张开,似有一层薄薄的阴影挡在刃前。忻仙的动作微微一滞,脱口喝道:“绝翳 术!” 出声的同时,她手中攻势未停,匕首无声无息地滑向吟秀心脏,速度迅疾,刃身变得一团模糊。吟秀的手腕随之而晃动,在虚空中拖出一道道阴影,无论忻仙的匕首从什么角度攻来,皆被及时凝现的阴影挡下。匕首一次次刺中阴影,毫无声息,好像连响声都被吞噬 了一般。两个人身形扭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渐渐交织到一起,再难分辨清晰。 秦言在一旁插不上手。或者说,他也不放心将自己的背后交给忻仙。他还在为忻仙的那一声喝而吃惊。 绝翳术?吟秀所使的,竟然是绝翳术? 不……不太像。魔门中唯一修习绝翳术的是宫云袖,秦言也算是比较了解她的了。宫云袖的正版绝翳术,可与眼下吟秀施展出来的大不一样。绝翳术拟光影为器,虚虚实实,防不胜防, 但大多时候制造出来的幻影只能作为牵制性的手段,稍受攻击就会消散或爆炸开来,基本上不能用于防御。 而吟秀是怎么干的?她用阴影来硬挡忻仙的匕首,好像还游刃有余的样子,这跟宫云袖所会的绝翳术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功法嘛! 估计忻仙小丫头也只是道听途说,看到阴影就以为是绝翳术了。哎,白白吓了本少爷一跳!这时候两名女子的战斗已到了极为惊险的时刻,三道人影在方寸之地闪烁挪跃,激烈交锋。没错,是三个人影!忻仙掌中的匕首灵活地像吞吐的蛇信子,追逐着吟秀的娇躯,而她自己却也被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在后方紧紧逼迫着,像是被妖魔附体一般。那是由吟秀先前制造的阴影汇聚而成的傀儡,没有弱点也无法摧毁,誓要将翠衣少女带 入永寂的沉眠。 空气中一圈圈波纹荡漾,青纹匕首每次攻至都留下荡动的痕迹。又一次进攻之时,忻仙好像是由于体力耗费过巨的缘故,掌中匕首突然失去了灵动,在虚空中颤了一颤。就这轻微一颤,在层出不穷的波纹水光中几乎难以察觉,却叫吟秀找到了可趁之机。她的身躯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中折射飘飞,终于在十余招后脱离了忻仙的围绞。而忻仙 又被影傀儡缠住,再也无暇追击她。好不容易从忻仙的匕首下逃出生天,吟秀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然而就在她松懈的一刹那,忻仙的身形便在这时晃了一晃,如一缕轻烟穿过来,匕首赫然出现在吟秀面门 前,森森寒气似乎要冻结她的血液。 怎会这么快!生死一线间,吟秀连偏头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左侧脸颊旁陡然凝现出一块黑斑。匕首带着森寒之气自她脸颊划过,削断了几缕发丝。她匆促疾退数步,面上隐现惊惶之色 。 忻仙没有追击。刚才那一招耗去了她很多力气,既然未能奏效,再打下去也留不住对方,干脆作罢,歇一会儿再说。 她嘴角微扬,啧啧叹道:“绝翳术即使在魔门中也是名列前茅的绝学,你竟然学会了这等神技,真是难得!” 吟秀沉默地看着她。她左脸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是方才仓促使用黑斑御敌时所受的反噬,现在正汩汩往外渗血。 忻仙的眼睛惊奇地睁大了几分:“你还会流血,还是红色的血!喂,你真的是僵尸吗?” 吟秀依旧沉默。忻仙歪着头打量她,目光最后落在她胸口,嘻嘻一笑:“你不肯说,那就让我剖开你的心,自己来看吧!”她作势又欲上前,不过抬起的右脚又放下来,蹙起秀眉,转过头 看了一眼,嘴里嘟哝道,“讨厌的脏东西……”巷口处已经出现了僵尸的身影。不止有死去的村民,还有各种鸟兽腐烂的尸骸,此时也摇摇晃晃地拖动残破的躯壳,口中发出无意义的涩哑的低吼,循着生人的气息迫了 过来。 这些东西带来腐臭的腥风,阴森的死气将巷中几人缠绕。隐隐尖利高亢的女声在尸骸后方的远处阵阵狂笑,妖异至极,摄人心魄。 “糟糕了。”秦言喃喃地道。叶飘零一抬头,看到如此惊悚的场面,不禁吓得脸色煞白,颤声叫道:“玉郎,快,表哥——” 第三百五十九章 银鬼(四) 叶飘零有些语无伦次,不过秦言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箭步跨过去捞起昏迷不醒的秦鸿狩抗在背后,转身疾奔。 “三位玩得尽兴。小公子,我会再来找你的。”吟秀面朝着秦言和忻仙,脚步后移,一步一步,渐渐远去。 秦言跑到忻仙身边,急声问道:“往哪边走?” 忻仙注视吟秀离开的方向,看也不看他,悠然道:“你是在向我问路么?路就在脚下,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情,问我作甚!”“喂,你不是练成了元体道胎吗!提前预知福祸凶吉应该不是问题吧?赶紧看一看哪条路比较安全啊!”远处的村长家现在大概已经成了赵志平的老巢,后面又有一大波僵 尸正在逼近,这种情况下再听见忻仙慢吞吞的语气,秦言顿时生出一股想把她掐死的冲动,“抓紧时间,要不然大家都得玩完!”忻仙视线自他脸上飘过,摇了摇头:“选哪条路都一样,死气都差不多重。”她眨了眨眼,轻声道,“已经死棋了呢!当然,这是对于你们来说……”她足尖一点,身形便飘飞 而起,跃到了屋檐上。 “我,操!”秦言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三少爷重达两百多斤的雄伟身躯就压在他背上,以他现在的身体想要跳上一丈来高的墙头,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僵尸已经逼近了五步之内,腐朽的腥气熏得他难以呼吸。这时候也顾不上找路了,他埋头发力狂奔,匆匆冲出了小巷。 虽然经过祭台灵光的滋补,可他的身体还是要比常人虚弱得多,干这种重活实在有些勉强。才跑过一小段路,他的脚步就越来越沉重,累得直喘粗气。叶飘零跟在他身后几步处,听见他的喘息声,开口叫道:“玉郎,你还行吗?要不我来背他吧!”身为尊贵的叶家小姐,他提出主动去背一个男人,实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反正我现在也是男人。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发苦。秦言闷声道:“没事,我能坚持。”他其实很想把胖子直接丢到后面嘶吼着的僵尸群中去,这样就省事多了,不过叶飘零大概会跟他翻脸,柳宛筠也饶不了他。不到生死攸 关之际,他不会这么做。 七拐八绕地跑进另一个巷子中,秦言感觉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一抬眼看见不远处旧砖墙中间有一扇木门,猛起一脚撞了进去。 这一脚用力有些过猛,他控制不住势头,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了几步,又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头仆倒在地,更被身上的三少爷压得龇牙咧嘴。叶飘零惊呼着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把胖子拨到一旁,伸出手去扶他。秦言许久许久不曾这么狼狈了,心里头有些恼火,推开叶飘零搀扶的手掌,沉声道:“快去把门堵上! ” 叶飘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站在原地发怔。 秦言从地上爬起来,低声咒骂一句,朝周围看了看,搬起箱柜等物朝门口堵去。叶飘零回过神来,也赶紧过去帮忙。 两人忙活了半天,一会儿听见门外传来砰砰的砸门声,僵尸们愤怒的嘶吼此起彼伏,不过总算没能硬闯进来。 这时候秦言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摊开四肢不想动弹。 叶飘零脸上惊惶的神色许久未消。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秦言偏过脸诧异地看过去:“怎么了?” 叶飘零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都是我没用,一直只能拖累你……其实我很想帮你的,可到最后只能给你添乱……”她说着说着,声音开始有些哽咽。 “啊!叶兄,你不用这样。我本来就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啊,你有这一片心就足够了……”秦言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头了,这时候还有心情哭泣,只好打起精神来安慰他。 秦言不说还好,他一开口,叶飘零反而更加伤怀,捂住脸哭出声来。秦言没有安慰女人和安慰男人的经验,更不知道怎样安慰一个不好说是男是女的少年。他无言地看着对方,听着外面一阵阵利爪刺进木板的尖锐细密的声响,无奈地叹了 口气。 这时候地上躺着的胖子轻轻哼了一声,好像就要醒来。 叶飘零似乎对胖子的声音格外敏感,立即止住了哭声,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低头唤道:“表哥,你醒了吗?” 胖子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响声,有点像打鼾。 叶飘零瞧了片刻,见他仍没有睁眼的征兆,不由松了口气。要是被胖子看到他哭的模样,不知道又要说出怎样恶心肉麻的话来。 他眼睛里仍蒙着一层雾气,又抬起衣袖擦了擦,然后向秦言望来,面含羞意,低声道:“玉郎,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态,让你困扰了吧?” “呃,没关系。”秦言真心不知道该怎样应付现在的场面,眼下的尴尬简直能与那次半月坡上与慕城雪共度黄昏之时相比了。 叶飘零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他停了许久,直到死寂的气息快将两人包裹住时,才又开口:“宛筠……她不会有事吧?” “放心,柳姑娘聪明得很,见机不妙必定跑得飞快,赵志平最多能在她后面吃几口灰。”叶飘零噗嗤一笑,感觉满屋子的窘迫也随着这一笑而消散了许多。他侧耳倾听着门外细碎急促的爪牙声,有些担忧地道:“我们被困在这里,万一有更厉害的僵尸过来了怎 么办?” 这个问题问得好。真到了那时候,秦言唯一能做的就是丢下他们自个儿开溜吧! 在叶飘零的注视下,秦言咳嗽一声,沉痛地道:“到那时也只能拼死一搏了,生死听天由命吧!”悲观的话语让叶飘零再度陷入了沉默。他怔怔看着秦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微微泛起了红晕。许久之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道:“玉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第三百六十章 银鬼(五) 秦言被他瞅得有些不自在,闷声应道:“什么事?” “其实……”叶飘零说到这里却又嗫嚅,脸颊红得跟苹果一样,娇艳欲滴。好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几次开口,欲言又止,“那个,我……” 他不敢面对秦言的眼神,目光飘忽躲闪,羞怯地低下头去,心里面有个声音大喊:你马上就要死了,难道到这时候还不敢把秘密告诉他吗? “其实,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嗯,我听着呢。”看着他抱着自己早已知道的秘密还担心得要死,秦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其实……”叶飘零的声音在发颤,哪怕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没让他这么害怕,他一想到秦言可能会有的愤怒的反应,便又想临阵退缩了。还是算了吧,就这样也不错啊,反正 ,我们大概是要死在一起了…… 可是我不甘心! 叶飘零倏然抬头,眼眸里透出视死如归的凛然光芒,沉着嗓子道:“其实我是个女人,我的真名叫叶映如!”说完这句话,她如释重负,睁大眼睛去看秦言的反应。 秦言沉默地望着她。 这样的情景,真让人头疼苦恼!该怎么回应呢? 窥视着秦言脸色,叶映如的脑袋渐渐又埋了下去,小声道:“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叶兄!”秦言这时候也想到了解开如此暧昧气氛的办法,他大叫起来,“你居然是个女人!还骗了我这么久!天哪,这些天来我到底被你占了多少便宜?” 叶映如本来担心他发怒的,这会儿自己也生起气来,直起身子道:“明明是你占了便宜好吗?我至少报的姓是真的,可是你连名带姓都是假的!” “那是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先叫了你一声叶兄弟,要不然你肯定就叫秦飘零或者柳飘零了吧!” “谁让你当时态度那么恶劣,把我拉着跑了那么远还一脸嫌弃的样子,我会对你说真话才怪!” “但我可是救了你的性命,而且再怎么算都是你先骗我的——”秦言说到此处,突然住嘴。他感觉到了一股阴森的气息笼上身来,蓦然长身而起,握剑环顾四周。 叶映如这时也感觉到了冷意嗖嗖,同样拔剑站起,朝屋子的门窗扫了一眼,却没看出任何迹象来。屋子里没别人进来,僵尸们撕抓着门板的响动被隔在满满一大堆箱柜桌椅之后,听起来并不真切。但那莫名其妙的寒意却萦绕于心头不去,仿佛有恶灵缠身,在背后冷眼 窥探。叶映如的目光又落回秦言身上。反正今天大概迟早逃不过一劫,死在僵尸们手里,或者被突然冒出来的阴魂吃掉,其实并没多大区别。她只想抓住这最后的时间,继续跟 秦言说点什么,或许……或许还要记清他的模样,定下来世之约…… 不过秦言现在显然没有聊天的心情了。他面色无比凝重,视线缓缓扫过屋中每一寸角落,终于隐隐察觉到了那股阴森寒气的来源,是头顶上空! 屋檐上必定有着某种强大妖异的怪物在窥视着自己的血肉。从这气息的方位看来,好像还不止一个,由南及北,若乌云一般笼罩在头顶,把四面八方的出路都封死了。 它们没有贸然攻下来,大概还在寻找机会,又或者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命令。至少现在,还给秦言留下了准备的时间。 他转向叶映如,问道:“柳姑娘有没有给你留一些疗伤秘药,或者防身法宝之类的东西?” 叶映如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呢,忽然被他这么回头一瞧,惊得往后缩了缩身子,随后才反应过来,红着脸答道:“没有。指弩在七星庄的时候就用光了。” 秦言失望地移开目光,正想看看窗外的情景,突然却注意到,屋子里的光线似乎比刚进来时暗了许多。而且,还在以比较明显的速度继续黯淡下去。 怎么回事?他握紧剑柄望向窗外,只见远方一大片殷红的雾气正翻腾朝这边扩散过来。不过更加诡异的是,在红雾笼罩过来之前,屋檐后露出的一小片天空就像是被乌云遮盖了一般 ,完全暗了下来。 明明正值上午,凄冷晦暗却若傍晚时分。屋里的光线很快暗得连桌椅的轮廓都模糊起来,叶映如也发现了这一异状,惊叫道:“天怎么黑了?” 秦言凝声道:“他们可能启用了某种邪恶的阵法,把整个村子都罩了进来。看样子,村长他们大概真的凶多吉少了!” “我们该怎么办?” 秦言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也许,真的只能自己一个人逃生了吧…… 天空被完全遮蔽,浓黑的墨团渲染了视野,屋里暗如子夜。 叶映如已经看不清秦言的脸了。她再也忍不住,忽地快步走到墙角,伸手去拿壁柜上的油灯。 “不要乱动。”秦言连忙提醒。 这时候叶映如已经点燃了油灯,一点橘黄色的火苗在她手间燃起,飘忽摇晃,好像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 叶映如捧着灯,小心翼翼地走回来,把灯盏放到屋中的小桌上,让微弱的灯火照亮秦言的身影。外面忽然变得一片死寂,连僵尸们都没有了动静。幕天席地的血雾笼罩过来,如一张巨大的嘴巴,将小屋团团包裹。灯光似乎更加昏暗了,洒在墙壁上,映出来枯黄的颜 色。屋里屋外的寂静,以及隐隐传来的凄厉风声,让秦言产生出一种置身于沉寂荒野的恍惚之感,愈发谨慎地巡视着房中每一个可能突入敌人的角落。叶映如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唯闻凄风呼啸,如同隆冬腊月,百鬼夜行。门外窗户外隐约传来一声声幽幽的呢喃,仿若女妖的呻吟,阵阵触痛人心,刺得头皮都微微麻木 起来。 诡异的气氛中,她终于开始感觉到恐惧,紧握剑柄的手都要攒出汗来,呼吸声也稍微有些急促。 她平生最怵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偏偏这一路来遭遇了许多次,真是倒霉透了! 她心中害怕,于是悄悄朝秦言靠了过来。秦言斜眼望着窗外不住翻腾的雾气,冷笑道:“花这么多工夫装神弄鬼,也不过是些吓唬人的把戏而已!” 第三百六十一章 银鬼(六) 冷风渐大,吹得门窗咄咄作响,好像有无数的鬼怪在推搡。 秦言凝立在窗侧,身形微躬,一动不动,如一尊石雕。他已经调整好内息,握剑之手处于最佳的出击位置,只要敌人硬闯进来,必将遭受他狂风暴雨般的剑浪洗礼。叶映如贴在他身后,心神紧张,两手掌心都渗出了一层细汗。她担心僵尸们会借着寒风撞破后门,又害怕有幽鬼从积满了灰尘的房梁潜下来,更对有可能透墙而入的恶灵 阴魂充满了恐惧。她的目光不安地四下扫视着,任何阴暗一些的角落都会让她疑神疑鬼,呼吸凝窒。 而在这个时候,屋子中间已被两人遗忘的秦鸿狩三少爷,却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三少爷猛一弹起就引起了与他身形相符的巨大响动,将旁边的桌椅撞翻在地,连带着油灯也滚落下来,滑溜溜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微弱的烛火剧烈摇曳了几下,居然没有 熄灭。 忽明忽暗的黑影摇晃中,胖子窥见了前方的两道人影,顿如遇上了父母亲人一般,惊慌的面孔上留下激动的涕泪,连滚带爬地赶过来:“表妹,映如,是你吗?是你吗?” “是我!不要再叫了!”叶映如恼怒地道,“叫这么大声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胖子真是被吓怕了,这时候什么都听不进去,肥硕的身躯不管不顾地向她扑来:“映如,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啊——”“给我闭嘴!”叶映如灵敏地躲过了他慌乱的动作,又怕他撞上秦言,于是一脚提在他小腿上,再顺手从后背一拧,便将胖子重愈两百斤的身躯掀翻在地。噗通一下,砸得 地面都沉沉一颤。 “赶着投胎也别拉上我们!再乱叫,我先杀了你!”叶映如俏面寒霜,杀气腾腾,亦将自身的恐惧与惊惶都发泄出来。 胖子以前就被她摔过无数次,再加上确实皮糙肉厚,这一下仿佛找到了熟悉的节奏,整个人的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原来我没死!”他支起上半身,仰望着叶映如的俊美面容,喃喃地道,“那个可恶的臭婊子呢?本少爷发誓一定饶不了她!”他麻利地爬起来,看上去也没一开始那么惊恐了,晃了晃脑袋,疑惑地四下环顾:“这是什么地方,为啥这么黑?”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肥脸一下变得煞白,“难道这是… …阴曹地府?!可恶,可恶,可恶!本少爷一生才开了个头,竟不明不白地栽倒在一个臭婊子手里……” 窗外浓郁黑幕里透出翻滚着的猩红,以及若有若无的幽魂低吟声和僵尸抓咬木板的声音,更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身前凝立不动的秦言和一脸不耐的叶映如,心中万念俱灰。 叶映如冷冷地道:“你就给我安安静静地呆着别动,一会儿被伤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胖子一声不吭,居然真的很听话。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疾,侧耳听去,粘稠如墨的夜色里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进而更加猛烈地敲打着门窗,震得整个房屋都开始发颤。 秦言和叶映如都屏住了呼吸,就等待破门迎敌的那一刻。这时候秦三少爷突然长长了叹了口气,摇摆着脑袋,用无比唏嘘的口吻说道:“既然生死已被苍天注定,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你们这又是何苦来哉!唉!放下吧!放下 了,就轻松了!” 秦言沉默。 叶映如惊疑不定地侧头看了胖子一眼,怀疑他是脑子坏了还是被鬼附上身了。 胖子凄然一笑,无比深情地望向叶映如的双眸:“表妹,你可知道,其实自打我懂事以来,就深深地爱慕着你啊!” 虽然有些不正常,不过还是原来那个胖子。 叶映如厌恶地扭过头去,冷冷地道:“我知道。在你第一次偷窥我洗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胖子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是从来都瞧不起我的,甚至不屑于正眼看我。这也是,我虽然贵为秦家的三公子,却又矮又胖又丑,怎么能配得上你呢?但是,不管你信不 信,其实我早就发过誓了,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要一生一世保护着你,绝不让你被任何人欺负……” 叶映如干脆不理他了。她心想,表哥在十三岁那年盛宴狂欢一夜御六女的时候,大概就已忘了那句恶心的誓言吧。胖子絮絮叨叨地道:“我知道在阳间的时候,我就算穷尽一生也永远得不到你,现在倒也好了,没想到死后还能在一起。哈,这还真不错,我下辈子投胎也要跟着你,继续 疼爱你,保护你!其实你也不用为难那帮鬼差了,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反正也逃不过了,那又何必——” 叶映如终于按捺不住,回过头来冲他怒目而视。“秦鸿狩,你说这种话也不嫌恶心!” “其实我是句句发自肺腑啊!映如,我们俩相遇是上辈子的缘分,下辈子也是一样,就像诗句里所说的那样:三生三世,生死契阔……” 叶映如脸色气得发青,一抬手将手中长剑架在了秦三少爷脖子上,于是胖子识相地闭嘴。 “咚!”巨大的碰撞声响起,窗户好像被重物砸了一下,叶映如心中随之一震,惊惧之感再度涌出。她想起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连忙转身戒备。胖子又趁这时叫起来:“映如,无论你承不承认,你我之间的缘分,都是上天已经注定好的。本少爷这辈子长相一般,说不定下次就能投个风流倜傥的美少年呢,那时候你 总不能再拒绝了吧……”他正说得兴起,突然感觉浑身上下都被一股寒意笼罩,肥胖的虎躯剧烈一颤,目瞪口呆地朝窗外望去。 传说中的鬼差,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世界突然寂静下来,暂短的凝滞之后,沉寂的黑夜忽然被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刺得耳膜生痛,接着从房屋四处响起无数个喊叫音,像沉默的法术突然被打破,世界一下 子就热闹起来。这些声音无一例外都非常高亢,像尖锐的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放大了数十倍,夹杂着兴奋和狂热的情绪,似乎发现了什么美妙的事物。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绝非人类能够发出来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银鬼(七) 漆黑的世界里传来无数拍打翅膀的声音,血雾中若有若无的哭嚎声中突然变得真切。吱呀一声,最近的一扇窗户被劲风推开,浓若实质的黑暗汹汹涌入,伴随着无数得意 的厉鬼尖笑。 秦言的护体真气瞬间暗淡下去,他首当其冲,脸色在血雾浸透的昏暗光线中显得异常苍白,倏地踏前一步,厉声疾呼:“映如快退!” 叶映如尖叫一声,眼前的秦言就已被黑暗吞没了。雾里传来利刃撕开骨骼的沉闷响声,剑气在其间闪烁。叶映如呆了一瞬,随后依秦言之言抽身疾退。秦言扬剑,逆着汹涌而来的风浪斩了过去。黑暗中亮起一道雪白的光,无数隐藏于内的杀机如冰雪消融。无数剑气交织而成的网络将武器中的肮脏物事割碎,一个呼吸之 后,少年倏地折身退开,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就在此时,呯呯的声音从四面炸响,窗户被莫大的力量击得粉碎,木框粉屑迸射。秦言发出一声闷哼,却听嗡嗡的声音兀然响起,紧接着只闻一股激烈的劲风从他身旁掠 过,朝后方两人扑去。 秦言有心拦他,然而前方以及上下两旁密密麻麻的鬼物如浪潮般涌过来,他不得不全力迎击。 那高大的影子越过秦言,直扑叶映如。他虽是鬼物,身姿却高耸如山,大步冲来,如同踏着奔雷,咚咚震响。秦鸿狩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不知哪来的力气,就地一滚就躲到了叶映如身后,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的激烈反应来自于生命本能的恐惧,而在这时候,什么保护表妹的 豪言壮语就像屁一样轻轻消散了。叶映如清叱出声,宝剑挥下,若一道惊雷掠过,重重斩在那人腰间,割开了葛布衣料,却发出叮的一声,仿佛撞上了坚硬的铁岩。她的心脏顿时一沉,蓦然看见那人转过 脸来,如同覆盖着一层石料的面孔下透出狰狞的神情,瞳中鬼火炽烈。 “灰熊!”她依稀认出了那人的本来面目,惊愕地叫出声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匆惶仰身,拧尽全身之力往后退去,一只覆满了尖锐骨刺的青灰色巨手从她面目上空扫过,窒息般的感觉令她脸上潮红之色更加鲜明。 勉强站稳身子,她看见大手的主人脚步一折,再度反冲回来,夹带着隆隆风声,就像一辆人型战车,任何阻挡之物都会被碾压成零落的泥。三少爷逃到了墙角边,眼看着那巨大的阴影将叶映如娇弱的身姿遮盖,他更加惊恐地缩成一团,连惨叫都吓得停止,哆哆嗦嗦地打颤。他现在明白了,此身尚在人间,但 却真有厉鬼索命上门。 正是将死未死之际,才格外恐怖。目睹雾气中无数可怕怪物的轮廓,三少爷的心灵饱受摧残,恨不得把自己肥胖的身躯缩成一张纸片,从墙缝中塞进去才好。 然而他这时候再怎么祈祷祖宗神灵的保佑,都无济于事了。他如此伟岸的虎躯就算缩得再紧,依然还是足够醒目。 风声骤起,一道黑影尖啸着射来。胖子怪叫一声,两脚瘫软,胯下也随即淌出湿热的液体来。 秦言在孤军奋战。 渺小的烛光被浓雾完全吞噬,秦言抬眼所见,视野里漆黑如墨,恍惚间如同置身于无端深沉的无际荒野,周围空旷的风声凄厉地吼着,竟不见一丝光亮。以他的目力,也无法在这样浓郁的黑暗中辨别方向。他挥剑疾刺,剑瀑如浪,无数黑影被割裂,尸体如雨点般落下。剑气在虚空中拖出浅浅的痕迹,细密地交织成网,在 秦言三步范围的空间内构筑成了一片由尸体铺救的死亡地带。 这时候再也没有任何留手,那凝固在寂静中的剑技,美妙得令人窒息,可惜无人能赏。那交错于生死间的寂寞,唯有在剑刃入体的那一瞬间才能体会。 剑气留痕,墨鸦剑术,虚幻圆舞……秦言所领悟到的武道之巅峰,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片刻的时间里,他不知道击杀了多少敌人,只感觉地面上已铺了厚厚一层尸骸,然而敌人仍源源不断地涌来。 敌人悍不畏死,杀之不竭。秦言感觉到自己面对的,绝非简单的鬼物,是一支亡灵构成的军队。再精妙的武技也经不住疲惫的侵袭,以他现在的体质,根本无法胜任长时间的激斗。在生死一线的战斗中,他早已听不见叶映如和秦鸿狩的动静,一遍遍机械地出手,挥 舞出道道划破黑暗的厉芒将来袭的鬼物刺落。借助闪逝的剑芒,他看清了它们的模样,是一群赤红色的蝙蝠,尖锐的长爪子和突出的獠牙格外恐怖。 蝙蝠们尖声叫嚷着,在黑暗中漫天飞袭,源源不断地从天空扑来,尖厉的声音冲击着秦言的灵魂,吵得他头昏脑胀。 地面上的尸体层层叠叠堆得越来越高,秦言如坠泥泞,身形再不复之前的飘逸,脚步越来越沉重。 映如,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他看不见外界的情景,只认为叶映如和秦鸿狩大概早已被无穷无尽的鬼物淹没,在心中轻轻一叹。其实,他还是有几分把叶映如当朋友的。 有心无力,此时已面临着最坏的结果,只能独自脱身了。就在他萌生退意,且战且行,想要强行从窗户冲撞出去之时,在那视线所无法企近的天边,忽然有一线微弱的光芒从阴沉的黑幕中探出来。颤颤巍巍,摇摇欲坠,那抹孤独而脆弱的一线微光给混沌土地上孤军奋战的人们带来的感觉不只是震撼。仿佛是开天辟地时最初的一道光,自黑暗中衍生出来,从无到有,却给天地之间带来截然的变 化。 “老村长?!”秦言愕然低呼。 清晨才别,他那时便已看出,村长老矣,行将就木!那具已被死亡笼罩的颤颤巍巍的腐朽躯体,还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来?极静的四野,霎时间爆发出无数喧哗声,如同千万人齐齐欢呼,声浪推叠直上九霄,鼓动着秦言的耳膜。音潮越来越高,涌起万丈巨浪,再对着地面渺小的人物迎面砸下,将其吞没在万顷巨压之下,来不及感觉痛苦,所有的感官在这一瞬间同时被冲离了身体,化成一场最恐怖的末日般的噩梦。但秦言很快从幻觉中醒转,感觉某种神秘的力量从自己的身体激荡而过,漫过屋舍、原野、荒林,向那无尽无穷之处荡漾开去。 第三百六十三章 银鬼(八) 像是呼应这股来自地面的召唤,穹窿之巅的诸神在那一刻睁开了千眼,无数星光射破沉云洒落大地,就在本已被邪阵笼罩里最黑暗的时刻将淳朴的土地照成一片皎洁。每一个角落都染上了朦胧的轻纱,如烟似雾。清晨日上柳梢,远方山岚与丛林的轮廓也变得温柔多情,影影绰绰的树影连成一片,摇曳生姿。旷野的风呼啸着越过崇山峻岭 ,吹响了层林,惊动安睡的生灵,惹得它们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 这才是小山村应有的上午的模样。 黑暗褪去,血雾也急剧消散。春日的阳光从天穹俯照大地,明澈万里山河。 冥冥之中仿佛传来悠扬的钟声,浑厚的韵律向山村四面扩散开去。那是对邪恶者的警示,对战士们的鼓舞……亦是,献给一位回归星辰怀抱的长者的挽歌! 身与心都被洗涤,疲惫的双手再度涌现出力量,秦言扬眉仗剑,利刃挥舞。敌人的面貌已彻底暴露在光明中,它们惊慌失措,丑陋的身躯无力再维持完整的攻击圈。秦言一剑刺出,寒雾般的剑气暴涨,浸凉的气息霎时布遍空气之中,幻化出一连 串残像。小屋骤然被晶莹的霜白照亮,飞舞中的蝙蝠群沾染了一层白色,悲鸣着尽数跌落。但是外围的赤蝠们的惊慌只持续了短短数秒,它们的动作虽然不复黑暗中那般诡谲有力 ,依然再度奋不顾身地扑上来。 几丈之外,蝙蝠们没有波及的空旷地带,叶映如在与灰熊交手。此时的灰熊浑身长满骨刺,披毛生甲,拳臂挥舞间挟带万钧之力,勇不可挡。他每一次攻击,光激起的狂烈劲风就刮得叶映如脸面生痛,束发的布条已被割开,发丝凌乱 地披洒下来。 这个样子的叶映如,妩媚的面容完全就是娇柔的女子,潮红脸颊上带着惊容,更显美艳不可方物。然而灰熊绝非怜香惜玉之人,他一步踏出,震得地面剧颤,伴随着喉咙里低沉的吼叫,一记又一记狠辣的招式朝叶映如身上砸去。只要不小心挨上一下,那巨大的冲击力 只怕就会连皮带骨地带走叶映如半边身子,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 好在叶映如身法足够灵活,她游走在灰熊周围,不仅躲过了灰熊所有的攻击,反而在他身上刺了很多下,割断了十余根骨刺。 叶映如毕竟是地元初阶的高手,虽然胆气稍弱一些,可也不是任何人能够轻辱的。 灰熊红了眼地围着她打转,根本没有注意到墙角边嚎叫不停的秦三少爷。秦三少爷哭嚎着抡起板凳砸翻了两只豺狗模样的尸骸,又跳又叫,嘴里胡乱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声,拼了命地抄起手边东西驱赶着身前的怪物。他发起狠来,亦是异常勇猛 ,等闲三五个僵尸近不了身。只不过,他那涕泪横流大喊大叫的模样略显狼狈罢了。老村长死去时的恩泽犹在,即使是平日里最不中用的胖子,也被激发出了不俗的战力。那已回归星辰怀抱的身影,如暮鼓晨钟,洗涤着生者的灵魂。拜这股力量所赐,秦 言越战越勇,灵台愈发清明,好像神魂识海所受的重创,突然间完全复原了一般。 而在村外数里外的山岭上,亦有一人受到了这股力量的恩泽。 那是一具躺在枯枝败叶堆中、已经断气多时的“尸体”。和寻常暴尸荒野的不同的是,他身上还盖着一层白布,令他的面容看上去安详了不少。在他的周围四方,百余步开外的地方,各有一头僵尸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放哨的卫兵。那是小蝶央求吟秀留下来的守卫,看护方秋遥的尸身以免被野兽叼走。不过又怕 粗鲁地僵尸们踩坏了方公子,所以令它们站在尽量远的地方。 四头僵尸守着,效果的确不错。死气冲刷之处,别说野兽了,就连虫子都不敢做声,一切安详寂静。 当浑浊的夜色被光明冲开,山呼海啸之声席卷过来之时,方秋遥的尸体突然恢复了心跳,面色开始变得红润起来,鼻孔里透出温热的呼吸。 生人的气息让僵尸们有所觉察,但它们的注意力都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力量所吸引,一时间都没有动弹。 这也给方秋遥留下了充裕的时间,让他避免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只剩下一具骨架的悲惨下场。 两个弹指的时间后,方秋遥彻底苏醒,他低呼一声,睁开眼支起身子,然后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身影。 僵尸背对着他,穿一身破烂衣衫,此时在晨光的照耀下又显得有些苍凉唏嘘,倒有几分混迹于市井中的前辈高人的风范。 方秋遥于是心怀敬畏,轻轻唤了一声:“前辈!是你救了我吗?” 前辈正望着天空发呆,没有搭理他。 方秋遥觉得很正常,前辈总是要有几分架子的嘛!何况,人家救了他的性命,他心里面只有感激。 他掀开身上的白布,站起来轻手轻脚地朝前辈走去。 临近十步之时,生人的气息格外浓郁,对鲜血的渴望更胜过了对光明的恐惧,前辈终于按捺不住,一扭身张开利爪朝方秋遥扑过来。腐烂的脸面可见森森白骨,一颗眼球吊了出来,蛆虫在烂肉中蠕动……当这张散发着恶臭的脸冲到面前时,方秋遥淳朴的心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张开嘴,吐出一声 哀号,凄凉悲切得如同被三五个大汉轮奸过的小姑娘。然后他抬起手,一记耳光把老前辈的脑袋打成了漫天喷溅的碎块。 无头的尸身依旧朝他身上倒来,方秋遥再起一脚,可怜的前辈就像稻草人一样倒飞出去,噗通一声黏到了树干上,再也不见动弹。“到底是谁救了我?叶兄弟他们呢?”方秋遥茫然四顾。由于没经历过晦暗的黑夜,便不知道这光明的可贵。他沐浴在晨光中,愣了半晌,然后才发现不远处还有另外三位前辈在等着他。 第三百六十四章 银鬼(九) 漫天飞舞的蝙蝠遮蔽了视野,无数扑打翅膀的声音汇聚成狂烈的风,掩盖住所有的声响。秦言的呼吸被这股狂风打乱,血腥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翼。他回复了一些力气, 但这些蝙蝠却变得更加疯狂了,大片大片悍不畏死地朝他发动自杀式冲击。 如果换成村中其他任意一人,都会在这等激烈的冲击下死无葬身之地。但秦言不是别人,他的剑已侵染了无数骨血,再多弱小生命的填补,也只是一场放肆的杀戮。冗长而单调的挥剑,心灵和身躯都开始麻木。体力飞快流逝,疲惫涌上心头。茫然,看不到胜利的希望。秦言已无奈被拉入了一场赌博,赌注是他自己的性命。要么将数 万数十万的鬼物杀光,要么葬身在蝙蝠海中,永堕阎罗。 此刻他又深陷于无边无际的夜里,所有能见的只有剑气的疾闪和肉翼的凋零。不知道过了多久,蝙蝠群开始稀疏,他终于看见了外界的一点光亮。然而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一个古怪的笑声跟随蝙蝠刺耳的尖啸之后从后方响起,好像在诉说着夙愿 得偿的兴奋,迫不及待地要享受人间的鲜血与肉食。来不及用双眼捕捉敌人的轨迹,秦言听到尖锐的破空声临近脑后,仓促中胸膛血气开始奔涌,汇于指尖凝成一道血红色剑气向虚空中斩去。袭来的风声骤然转向,瞬间爆 发出尖锐的鸣声,如电般绕着秦言射了半圈,在他视野中留下一道朦胧的残影。 那仓促挥出的指尖剑气似乎斩到了对方绵软之处,判断不出落在哪个部位。但敌人哼也没哼,模糊的身影闪烁着向秦言袭来。对方来袭的速度快得令人心悸,秦言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模样,它已如瞬息移动般出现在面前。秦言挥剑横斩,那怪物随之横移,速度竟不比剑刃慢上一分,其喋喋的怪 笑声穿透了万般剑影刺入秦言的耳膜,电光火石中一道掌影与他肩头轻轻一触,阴柔森冷的力量狂涌而入,将他击得踉跄后退。怪物的狞笑声在宁寂的空间里凝结不散。秦言后退数步,那怪物已再度追赶上来。秦言冷哼一声,对上它赤红的眼神,两者同时向对方扑去,一瞬间冷霜碎散,金铁交鸣 ,激烈的冲撞似疾风骤雨般展开。片刻之后人影分开,秦言向后连退两步,身前那头怪物的身影轰然倒下。 任它速度再快,也只是一头无知的蠢物。在绵密的剑阵中,它渐渐发现自己陷入罗网,无路可退,唯有引颈就戮。 秦言粗重地喘了几口气,耳中浪潮般的轰鸣声渐渐平息下来,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外界的动静。 目光透过稀疏了许多的蝙蝠群,他看见灰熊与叶映如激战正酣。灰熊喉咙里发出低沉暴躁的嘶吼声,双拳狂乱挥舞,却怎么也碰不着叶映如的衣角。相反,在一击落空、新力未生之际,他身上又多了几道剑创,叶映如一剑刺入了他胸 口,逼入半寸,便被僵硬如铁岩的肌骨挡在。 原以为只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却反被猎物耍弄得如此狼狈,灰熊心头暴躁之情激烈得无以复加,突然躬下身去,急剧颤抖起来。只听得一声响彻村庄的巨大咆哮,磅礴的银灰色浊雾铺洒下来,其中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由俯变仰,往天狂呼。他本就巨大的身体刹时暴涨三尺,如同魔兽异化,骤然冲 撞出来,迅猛之势无可阻挡。叶映如连忙闪开,只觉呼啸而过的劲风激得她无法呼吸。就在两人错身之后,她手中长剑斜斜朝灰熊左肩划了一下,却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震得她手腕剧痛,闷哼一声, 几乎拿捏不住手中之剑。 仅仅只是擦了一下,就如如此力量。若是被正面撞上,恐怕……叶映如可以想象到自己被撞成一团肉泥的景象。令她恐惧的是,灰熊的速度明显比刚才更快了。虽然还不及她,但已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威胁。她的攻击已对灰熊彻底没用,反会伤及自身。如此说来,这还真是一场令人 绝望的战斗。 叶映如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慌。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是一场刀尖上的舞蹈。 灰熊冲出好几米外,怒啸一声,脚步重重一踏,汹汹然转过身来。旁边的桌子只被他隔着两步远踏了一下,便咔嚓一声散了架。他还欲继续冲杀,这时眼际光芒一闪,一道霜白色利刃突兀地袭近他身侧。那是剑气凝成的锋锐实体,足以切钢裂铁。灰熊却不屑一顾,大吼着挥臂砸过去,同时脚步发 力,意欲前奔。他的眼中只有前方略显慌乱的少女,她身上流淌着让他垂涎三尺的凤凰之血。 腐烂的心脏被贪婪所占据,已失去了感知死亡的嗅觉。所以他错了,错得很离谱。那道从侧面击来的剑气,竟有着异乎寻常的威力,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的骨胄,再从手腕的另一侧透出来。灰熊怒吼一声,冲势顿止,庞大的身躯往后仰了仰,抡拳朝握 剑之人头脸打去。秦言稍一侧身便闪过拳锋,移步欺近了巨兽半步之内,伴随着一阵呯呯的急促击打声,剑气泛出霜白色光芒,在其身上留下了无数道深刻的印痕。灰熊庞大的身躯竟也吃痛,不得已往后退出数步,忽然往东面疾奔,想要夺路而逃。他奔出七八步,秦言便悄然无息地贴了上去,一道惊雷般的剑光刺向他后脑,下一刻 便深入颅内,从眉心贯穿出来。 灰熊灰白的两眼鼓出老大,覆盖全身的岩状骨胄一块块碎裂,高大的身体扑倒在窗台上,压得半边墙壁都塌陷下来。 秦言面上露不屑的神色,提剑在空中虚斩,便将剑上血浆挥落。 “枉你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表现还不如区区一只小鬼呢!”叶映如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松懈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张口欲言,这时只听身后噗通一声,却是秦鸿狩翻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银鬼(十) 胖子突如其来的哭嚎把叶映如吓了一跳,连忙俯下身去发问:“怎么了,你受伤了吗?”胖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又揉又捏,一边抽着鼻子发出含混的嘟哝声。叶映如听了半晌,只隐约听到“它们竟然想杀我”“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之类的话语,哭 声却一直没停。叶映如听着,脸色渐渐冷了下去。 秦言转身看了他们一眼,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离开。” 叶映如抽回手来,拿出丝绢擦了又擦,口中问道:“现在去哪?” “先往东,那边的祭台已经点燃了,应该能抵挡一阵。” “可是宛筠她……” “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去打探她的消息吧!”秦言踩上灰熊的尸体,从窗台跳了出去。叶映如有些迟疑。她刚才感受到老村长的力量,心头又燃起了希望,觉得村长和柳宛筠可能已经打退了群鬼,她想去西边看一看究竟。不过眼看着秦言埋着头已经走远, 她心中一急,连忙跟了过去。 胖子也止住了哭声,一边擦着鼻涕一边迈开粗短的两腿紧随在后。一路上遇到了稀稀拉拉的僵尸群,秦言不与它们动手,施展身法直接从中间穿了过去。叶映如依样学样,如同飞叶穿花,在众僵尸还在追逐秦言背影时就自它们之中一掠 而过。等到僵尸们反应过来,又只能张牙舞爪地空嚎一阵了。 然而胖子却没有这等本事,他停在僵尸群之前,踟蹰着不敢迈步,眼看着前方两人越走越远,他又急又怕,再度放声大哭起来:“天啊,你真要亡我老秦家——” 叶映如本已快甩掉了追逐在后的几头僵尸,远远听见胖子凄惨的哭声,终究有些不忍,一咬牙持剑返身杀了回来。沿途僵尸并不是很密集,以叶映如的战力,应该绰绰有余。然而这一张张暴露在阳光下的狰狞面孔在她眼里看来却比之前的灰熊还要恐怖得多,她勉强杀了几个,看着更 多的丑陋尸骸拥簇过来,不禁觉得手脚发凉,身体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来,终于按捺不住尖叫:“玉郎,救我!” 远处默立的秦言叹息一声,纵跃而回。 算起来,他救过叶映如两次,理应不再欠她的。只是毕竟相识一场,人情终不能纯以得失计算。叶映如既已开口呼救,他就没法走得心安理得。 他返身疾掠过来,手中之剑如电芒闪动,撕开一片残肢断臂的帷幕。沿途靠近过来的僵尸,皆在凌厉的剑气下破碎。他心头隐有不安,动手便已全力施为。 如此出手固然畅快淋漓,但体力也在飞速流逝。他冲到叶映如身边时,便已有些喘息,遥遥望了被僵尸逼得越来越远的秦鸿狩一眼,低声道:“管不了他了,走吧!” 叶映如咬了咬下唇,左手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再耽误下去,连我们俩都得栽在这里。”秦言又劝道。感觉到心头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他的语气更带上了几分急切。 等了片刻,叶映如还在犹豫。秦言按捺不住,探手捉住了她的左腕,强拉着她往东行去。 才走出十来步,突然从后方远处传来一声若风动碎玉般的清脆嗓音:“柳姐姐,我们自个儿都被追得跟丧家之犬似的,你还管他做什么!” 秦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只见两名女子联袂而至,一着青衫绣裙,一着淡绿衣裳,正是忻仙和柳宛筠二人。 “宛筠!”叶映如欣喜地叫了一声,从秦言掌中抽回手来,转身就要继续杀回去。秦言连忙按住了她的肩膀:“等她们过来吧!”忻仙在前面开路,青色的锐利波纹一圈圈荡漾扩散。僵尸们但凡挨了那青色波纹一下的,就被毫无声息地切割开来。如此孤锐的杀气,在僵尸群中便若虎入羊群,挡者披 靡。短短几息工夫,路上的僵尸们便被清理了大半。 秦鸿狩跟紧在柳宛筠身后,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 一行人会合之后,不复多言,脚步匆匆向东奔行。 村东头湖畔的祭台还在,柔和温润的光明力量浸入心胸,令人精神一振,好似凭空恢复了一些力气。 秦鸿狩一屁股坐倒下来,喘着粗气道:“在这儿歇一歇吧,我跑不动了!”他确实累得满头大汗,只差把舌头伸出来了。 忻仙偏头一笑,细声细气地道:“胖子哥哥,你要留在这儿?” 秦三少爷用胸口衣襟扇着风,口中道:“你们也歇一会儿吧,这里有先祖之灵庇佑,它们不敢过来的……”他的表情突然僵住,因为忻仙一闪身就出现在他身前,匕首按在他脖子上,凑过来轻声道:“与其让你成为金龙的补品,不如由我来送你上路,这样还会有转世的机会呢! ” 胖子一动也不敢动,颤声道:“忻家妹妹,你可别乱来,我走就是了,你可千万别乱动啊……” 五人继续前行。 绕过小湖,出了村子,登上山坡,进入一片树林中,最前面的忻仙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胖子叫嚷一声,粗重的嗓音在林子里传出去老远。叶映如回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闭嘴。周围寂静,不闻鸟语虫声,风吹林叶沙沙轻响。在这些不规则的颤动中传来一些奇妙的韵律,连秦言也察觉到其中的异样。他眯起眼睛朝密林深处望了望,悄悄往前走了 一步,插入柳宛筠和忻仙之间。 忻仙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是赵志平弄出来的动静,他拿到铉庚锥,开始献祭了!” 柳宛筠道:“他没拿到飘零的血,没那么容易放弃的。” 忻仙偏过脸来,朝叶映如轻轻笑了一下:“兔子哥哥的血好像很值钱的样子,连我都忍不住想尝一尝了……” 这时候风声大作,林叶震动。忻仙心念中忽然一丝不寻常的感应,猛然倾仰身子,扬起袖中匕首直朝上空斩去。“叮”地一声脆响,一柄灰暗长剑击在轻微匕首锋刃上,一触即分。跟随在这柄长剑之后的,是一袭白色的身影。两者顷刻交手数招,意识到突袭失败,白衣剑客却毫不恋战地飘身隐退,没入层林后的暗影中。 第三百六十六章 银鬼(十一) “段飞!” 叶映如认出了来袭之人的身份,惊愕地叫出声来。 她想起段飞以前是一位多么纯真耿直的少年,还曾千里迢迢护送她返回叶家。昔日他红着脸告白的场景犹历历在目,没想到现在他竟也成了那群恶魔的帮凶! 尽管从没有把少年结结巴巴的誓言当真,但她仍深深记得曾经那张真挚的面孔。不曾想再度重逢之时,那人已换上了如此凶戾的模样。 叶映如痴怔地仰着脸,心中满溢悲伤。 忽觉右掌一暖,柳宛筠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所有的罪孽,都该由赵志平来承担。”“宛筠,你说,这一切恶果,是不是都因为我的缘故?”叶映如双眸中闪动着水光,低低地道,“是我给胡大叔他们带来了灾难。如果不是我任性的话,他们应该都还好好活 着……” 柳宛筠还没有开口,右边忻仙就发出了嗤的一声冷笑:“兔子哥哥,你也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赵志平费老大力气收集尸体,难道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成?” 叶映如呐呐道:“可我是不祥之人,走到哪都会召来厄运,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柳宛筠“呵”地一笑:“你的好叔父散布出的谣言,连你自己也信了?那我想他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可是……”叶映如还欲再言,忻仙不耐烦地打断她:“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现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贵客上门,怎能让人家多等呢!”她的目光投入到密集的层层枝叶之后,眼中 透出冷冽的神色,语带戏谑道,“看戏也看够了吧,难道非要等到你们的小公子哭鼻子了才肯出来?” 数秒的沉默后,树林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枝叶被飞扬的剑气割开,几道人影相继走了出来。为首之人是金龙,他脸上的笑容依然俊朗。他身后是一位头戴斗笠、披风飘展的妖异人物,其身影隐隐约约,如同鬼魂一般呈现半透明状,透过衣着可以看见后面的白衣 剑士。剑士后方是三个全身都缠绕着白色布条的僵尸,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更远的地方,细密的沙沙声连成一片,不知有多少鬼物在树林里攒动。 听见如此恐怖的声响,秦鸿狩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一脸绝望之色,喃喃地道:“死了,这回是真要死了……” 金龙在忻仙身前十余步外停住,拱了拱手,道:“诸位,请恕在下冒犯。赵公子想见你们一面,所以请各位在这里稍等片刻,他马上就过来。” 秦言开口道:“金兄,我素闻你是村中年轻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什么时候成了赵志平的小弟了?” 金龙面色不改,微笑着回答:“我与赵公子乃是志同道合,决意联手去探寻远古大道的奥妙。只要能实现那个宏愿,谁大谁小都不重要。” 秦言嘲讽道:“原来金兄竟有如此博大的胸襟,倒是我小瞧了金兄!”金龙道:“韩兄弟也不是平凡人物啊!我看过灰熊的尸体了,那一剑刺得真准。就算放眼天下,韩兄弟凭那一剑也可步入剑客前十之列了!”他身后的白衣剑客听见这话不 由轻哼一声,冷眼向秦言看来,瞳中满是不屑之色。 “过奖了……”秦言还要客套,这时忽听右侧忻仙出声道:“要打趁早,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说话的同时,她人已如利箭般射了出去。青纹匕首的寒光映上金龙的面目,他眯起眼睛,稍稍仰身退了半步,为身后两人留下了出手的空档。而后,他的拳头才悍然击出,几乎与段飞的黑剑、斗笠客的飞袖在同 一时刻袭上忻仙身前三大致命之处,一刹那间释放的浓郁死亡阴影差点将少女吞噬。 无比默契的配合,使得这三者的战力立即呈几何倍数叠加,甚至能秒杀猝不及防的敌人。忻仙以更快的速度倒跌回来,她的脚步还踩在原先的位置,不过却没能站稳,再度向后飘飞三步后才保持住平衡,面上惊异之色一闪而逝,随后恼怒地瞪向秦言:“你怎么 不跟上?”“那个……不好意思,刚才没听清你说什么。”其实秦言本也是想合自己与忻仙、柳宛筠三人之力一并杀出一条血路的,不过又看见柳宛筠还在与叶映如手牵着手,刹那间显 然来不及跟上,于是他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决定还是过会儿趁乱逃走比较保险。忻仙呼呼喘了两口气,面上潮红之色缓缓消退。她盯着一前两后的金龙三人,牵了牵嘴角,道:“三才阵吗……不错不错,难怪有胆量挡我的路。你们要是再努把力,说不 定不用等到赵志平补好伤赶过来,就能先一步享用到叶家的精血呢!”这句话让对面三人生出了不同的反应。白衣剑客依然冷漠,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而斗篷客的身体却微微向前倾了几寸,似乎有所异动。金龙不进反退,伸出一只手臂 拦住他,沉声道:“别听她的,赵志平有灵器在手,只有他才能解开长生的秘密,我们不要节外生枝!” 忻仙眨了眨眼:“长生的秘密,听起来好诱人的样子哦!几位哥哥能不能让我也分一杯羹呢?” 半幽灵状的斗篷客盯着她,嗓子里透出沙哑的声音:“只要你加入我们,自然可以。” 忻仙歪着头问道:“如何才能加入你们呢?” “杀死你身边一个人,我就相信你的诚意。” “投名状吗?”忻仙的目光开始在秦言、叶映如等人脸上游走,“不过等我杀完人,你们却又反悔,那又怎么办?”她的手负在身后,斜斜对着秦言,悄然伸出了三根手指。 金龙开口道:“我们绝不反悔!” 忻仙嗤地一笑,放下了第一根手指:“你当我是无知的小孩子吗?” 虽然她看起来很像是无知的小女孩,但在场之人都知道她的厉害。 斗篷客连忙补充:“我们可以指天发誓。”忻仙依然冷笑:“人要蠢到什么地步,才会相信一个僵尸的誓言?”第二根手指也放下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银鬼(十二) 趁着对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之时,柳宛筠松开了握着叶映如的手,指间悄然多出了两根银针,紧紧夹在指缝里,锋芒不显。 斗篷客有些恼怒了:“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第三根手指也放下,忻仙不跟他废话,身子一倾便跨过了十余步距离,如一缕轻烟般掠到了金龙身前,匕首与钢爪分别抓向其下阴和小腹。这一次,秦言和柳宛筠也于同一时刻紧跟上来。这三人虽然是第一次联手对敌,但默契程度却丝毫不逊于配合了多年的老搭档,连步调节拍都尤为一致。铁剑、银针分别 拦下了忻仙两侧的攻击,给忻仙制造出了单独迎战金龙的机会。 交手数合之后,秦言很快就发现自己面对的斗篷客大概是对方三人中最弱的一个,其半幽魂状的身躯虽然诡妙莫测,却依旧畏惧秦言手中利刃,不敢与他正面相交。 秦言本来只打算给忻仙拖一段时间的,不过既然捡到了软柿子,他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陡然增强了攻势。剑浪铺展开来,幻化出无数残影,虚虚实实中最凶猛的一剑斩向斗篷客腰间。斗篷客躲避极快,幽暗影子一闪而逝,长剑一下落空,反倒是要扫向侧面的忻仙。不过就在 剑刃临近忻仙腰际之时,忽又一个诡异地折射再度朝她身后的虚影刺去。忻仙同时向左冲出一步,很默契地与秦言换了位置,不仅给他让开了道路,接着又替他挡下了金龙凶猛的一拳。秦言无所顾忌,闪身贴近了斗篷客,手中利剑顿时交织成一张绚烂的冰霜之网,将其身影紧紧缠绕在内。斗篷客的身形如鬼魅般变换,却惊愕地发现面前的少年以比他更为诡异地身法紧密地逼近,无论如何也脱不开那支冰霜之 剑的纠缠。斗篷客心底一沉,拂手挥出一大片袖影,迎上了紧迫过来的剑气。贯注了大量死气的袖袍与剑气一触,就立即被绞得稀烂,黑色碎布夹杂着血肉翻飞。斗篷客闷一声,意 识到徒手与一位强大的剑客交手实在太过凶险,掩不住面上惊惧之情,匆促一挡后左折右闪急于脱身,却再次一头撞进秦言剑网之内。 他俩交手之际,更后方的三头僵尸也反应过来,低吼着冲向战团。秦言眼角瞥见白影冲进,更加奋力催动剑气。无奈他此时受身体和力量所限,剑招剑意终究不如全盛时期那般圆转如意,而斗篷客也在此生死存亡关头被逼出了所有的潜 力,灰蒙蒙的身影几乎完全虚化,在秦言的剑网中辗转闪射,最后举起左臂挡了一下,硬生生地以一只手腕的代价逃窜出去。不过他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秦言身上,却忘了在场的敌人可不止秦言一个。柳宛筠号称武林七仙子之一,虽然修为不如声名最盛的玉寒烟蝶舒梦两人,可也算得上登堂入室了。她一时攻不下白衣剑客,便早已经打起了斗篷客的注意。趁他慌不择路直窜过来时,柳宛筠装着与段飞激战正酣的样子,左手悄悄捏起银针,食指一弹,幽光闪过, 斗篷客像出水虾子一般弓腰跳起,随又叭达一声摔落。 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勉强支起身子,无比怨毒地朝柳宛筠看去,口中骂道:“贱婆娘,你——” 秦言顺后一剑赶来,削掉了他的脑袋,让他最后的咒骂只能留到地狱里去说了。 无头的身子复又跌倒,从断裂的腔子里流淌出黑色的脓液,腥臭难闻。而那幽魂般的躯体也越来越淡,最后仿佛完全化成脓水,只在草地上留下了一片漆黑腥臭的污迹。 秦言转过身,掸了掸衣上尘土,慢条斯理地迎向冲过来的三头僵尸。 叮叮当当几响,长剑挑开僵尸身上的布条,在漫天飞舞的白絮中,秦言掌中剑光疾闪,连射三星,一口气贯穿了三头僵尸的后脑勺。 后脑勺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僵尸也一样。即使练成铜头铁臂了,这个部位也总会比别处弱一些。以此作为突破口,解决这群笨拙的东西不用费什么劲。 “噗噗噗”三下倒地的声音之后,秦言轻轻舒了一口气。三对二,胜局已定了。 这时候,忽然有一股腥臭的劲风从后方树丛中呼啸而来,带起大片树枝断裂的喀吱声响。秦言仓促扭身,脚尖一点,在袭来的巨影触及他的身体前闪到一旁。而后,他心中警兆并没停止,只见绵长阴影继续横亘而至,浩浩荡荡地横扫过来,将沿途所经的树枝草木都夷成了平地。四面八方的树木都倒塌下来,混乱地砸向人们头 顶,整块地面一下子变成了喧腾的海洋。 秦言的脚步在几根砸过来的树干上一一踩过,身形如蝴蝶般翩跃,越升越高,滑向混乱地带的边缘。 处于数丈高度上,他也将地面上制造出混乱的罪魁祸首看得真切。那是一条巨大的蟒蛇,浑身布满岩块状的灰褐色疙瘩,身躯比数人合抱还粗,俨然已经成精了! 场中忻仙和柳宛筠的反应也十分迅速,各自逼退对手,分头跑开。蟒蛇看中的目标是忻仙,她的身法算得上是在场诸人中最快的了,然而终究比不上巨型怪物先天的优势,还没跑出两米,巨蟒腥臭的大嘴已从后方临近,上下两颚张开的 高度足以将她整个人咬入口中。忻仙的脸色一片惨白,右手挥爪往后一抡,正砸在巨蟒的上颚,趁那畜生吃痛一缩的时机拼命往前滚去。怒不可遏的巨蟒怎会容她逃脱,只停了一瞬,便卷起巨大的尾巴横扫过去,一路过去乱石土块花草树木纷纷坠落。听闻身后迅疾而至的风声,忻仙弓背缩腹,足尖轻轻一 点,整个人如箭般掠上半空,在一株斜飞过来的大树上踩了一下,像一只大鸟投向更远处的丛林。 但听地面轰隆一响,碎木飞溅,蟒尾在半空中砸碎了一株大树,迸散的枝叶好似锋利的刀刃,径直射向空中无法再借力的忻仙。忻仙扭转身躯,上身朝下,双手在射来的木屑中穿梭如电,挥舞出大片幻影,将所有的利刃尽数挡下。而她借着反震的力量,飘飘然落向更远处。 第三百六十八章 银鬼(十三) 忻仙终究是要落地的。 巨大的蟒蛇身躯跟在她下方游了过去。那丑陋的头颅高高扬起,发出一声示威般的嘶叫后,张开大嘴就打算直接把这甜美可爱的小女孩接入肚中。 所有人都仰着脸,或沉默或惊恐地望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秦言悄然来到柳宛筠身边,低声问道:“喂,你身上有没有能快速恢复力量的秘药?” 柳宛筠眼中只有半空中徐徐下坠的忻仙的身影,一片担忧之色,面色泛白,没有回答。 “大还丹或者天山雪莲什么的,赶紧给我,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秦言也在眺望着空中,不过他的神色就要冷漠得多了。他凑近柳宛筠耳旁,出声催促。半空中忻仙眼看就要坠入巨蟒嘴中,但见她突然一展右臂,袖中泛出一片幽青光芒,笔直射进厉张的蟒口中。而她的身形则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凌虚一踏,竟然偏折了几 分,落下的方位已离开了蟒口。巨蟒吃痛,嘶的怪叫声直透耳膜,一顿之后吞吐长信,愤怒地咬向忻仙上半身。只是它巨大的身躯终究不如忻仙灵动,何况忻仙早有准备,青纹匕首划出一道森寒的轨迹 ,重重磕在了蟒口下颚。 “咔勒!”一声脆响,巨大的蟒头被砍得歪向一旁,下颚的两颗岩状疙瘩也被崩碎。但它一甩身躯又立了起来,摇晃了几下脑袋,目露凶光盯向已然落地的忻仙。 看着它头顶上密密麻麻的灰褐色疙瘩,忻仙也不禁泛起几分无力感。虽然不是全盛状态,她的青纹匕首也足以劈裂钢铁了,可在对面这位蟒大爷看来怎么就跟玩似的。 少女后退了一步,稍微有些瑟缩,她那娇弱的身躯在巨蟒面前就像是袖珍的瓷娃娃似的,看了就让人心疼。 柳宛筠缓过神来,瞥见秦言凑近的脸庞,不由往另一边后避了两寸,冷冷说道:“没有那种药!你以为是神怪小说吗?” 秦言急道:“你号称明溪医仙,不至于连好一点的疗伤药都没有吧!忻姑娘顶不了多久了,不用等赵志平过来,我们就得玩完!”“疗伤药?哼,我怎么会准备那种东西!”柳宛筠抬起右手,五指间夹满了闪着寒光的银针,“以我的医术,还用得着——”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一顿,甩手丢下指 间银针,朝秦言身上摸来:“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她的手指带着一股暖流,摸到哪那里就泛起奇异的感觉。秦言忍不住低哼了一声,道:“我的身体怎样,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柳宛筠在他身上摸了两把,眉头稍稍舒展开来:“比我意料的要快一些,现在你应该能承受那个东西了吧……” “什么东西?” 柳宛筠转过身,低喝道:“张嘴!” 秦言应声张嘴,而后就见柳宛筠的衣袖拂上了他面门,手指贴着他嘴唇,将一团冰冷的东西塞了进来。那东西入口即化,融为一股液体流入他喉中,然后陡然爆发出来,如同烧红的钢珠,刹时间割断了他所有发声的能力,若铁汁般浇灌着他的喉管食道,并往胸膛内腑渗去 。 秦言的身躯一下子绷得笔直,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像是自己把自己提了起来。两秒钟之后,他丧失了所有的知觉,直挺挺栽倒在草地上。 不远处的叶映如看到这一幕,惊叫着跑过来:“宛如!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疗伤圣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柳宛筠俯下身去,看见秦言两眼开始翻白,语气也有些慌乱起来,“不应该呀,他的身体应该能承受住的……哎呀,别碰他!”她横起 手臂将扑过来的叶映如拦腰抱住,“可能是药性太过霸道,过一会儿会好的。” 叶映如抓开她的手,急声叫道:“什么疗伤圣药,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这东西?你……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那种心思!这药是我下山时带出来的,听我师父说——”柳宛筠说到这里猛然瞪大眼睛,语气急转,“难道,她竟然骗我!” 远处忻仙和巨蟒互相盯着,一动不动。巨蟒虽然皮厚肉糙,也不是毫无顾忌,至少那道青色光芒能把它磕得很痛。一人一怪大眼瞪小眼对峙了数秒,巨蟒突然甩动硕大的尾巴横扫过来。霎时间风雷滚滚,飞沙 走石。忻仙翩跃而起躲过这一击。但巨蟒的攻击可不止这一下,那条巨大的尾巴挥摆如鞭,速度却不比人类高手慢多少,将忻仙笼罩在一团疾风骤雨般的黑影之中。 轰隆之声响不绝耳,山岭在巨蟒的淫威下震颤不休,地面被砸得如蛛网般裂开,正中心深深凹陷进去,岩壁上龟裂的痕迹蔓延到十余丈外。 这之中的忻仙早没有了反击的想法,她的身形在暴雨般的鞭击下飘摇不定,如在刀尖上舞蹈。 在这如末日降临般的雷鸣剧颤中,突然有一个惊恐无比的高亢嗓音划破了长空,甚至一瞬间盖过了巨蟒制造出来的巨大声势,在众人耳畔嗡嗡震响: “救命啊————” 方圆三百里内,拥有能发出如此嘹亮嗓音的体魄的男人,唯有秦三少爷。胖子躲在远处悬崖外侧的一块凹地里,那本是极好的藏身之处,即使以三少爷那般伟岸的虎躯,蹲下去后也让人难以察觉。只不过,由于巨蟒的疯狂攻击,这一块的地脉 都被破坏,连百余米外的三少爷也遭了无妄之灾。在雷鸣般的震颤声中,数道巨大深刻的裂痕将这块山崖从中折断,胖子脚下整片崖壁都在一片哗哗的剧烈响动中往下坠去。慌乱中他以远超平日的迅捷纵身跃起,赶在完全坠落前抓住了残留崖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只是,在整个身子完全悬空的情况下,那块岩石也支持不住三少爷的雄壮躯体,随着地面一波波的颤动,它中部开始出现龟 裂的纹路。 胖子瞪大眼睛看着裂纹扩散的过程,绝望地呼喊,痛哭流涕。他扯开嗓门大叫,寻求漫天神佛的庇佑。他发誓只要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洗心革面,从新做人。 但临时抱佛脚已经没有用了。唯一能救他的两个人,此刻本身也陷入了危机中。叶映如看着慢慢走近的白衣剑客,握紧长剑喝道:“段飞,你自甘堕落,助纣为虐,当年我看错你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银鬼(十四) “助纣为虐?哈哈哈哈!”在白衣剑客的沉默中,金龙放声大笑,“文王百子,反责殷纣荒淫!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等你的人头挂着城楼上,谁还管你是正是邪! ” 叶映如颤声道:“自古邪不胜正,你们、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金龙嘿嘿冷笑,忽然猛跨一步,提拳朝叶映如面门砸来。旁边柳宛筠清叱一声,以银针横截住他的拳锋。两人你来我往,斗到了一处,激起劲风阵阵,吹乱了小公子的长 发。叶映如左移两步,避开身边的战圈,凝望着前方不动如山的白衣剑客,眼眸中透出丝丝期盼,轻轻道:“段哥,你是有苦衷的,对吗?” 白衣剑客亘古不变的表情突然融化,微微翘起嘴角,脸上带着三分柔情,三分讽刺,还有四分惋惜,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很喜欢他。”这是今日叶映如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嗓音已不复少年时的清朗,涩哑得如同花甲之年的老头子一般。他语中没有疑问,没有感慨,是一种很平和的陈述语调。说这话 的时候,他眼神只盯着叶映如,未曾向她身后躺着的秦言瞥去一眼。就是这平淡的语调,却让叶映如脸色惊变,她张了张嘴,道:“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样……”她明白段飞对于自己的感情,那是少年时代刻骨铭心的汹涌火海,焚烧着稚嫩的 心脏。即使一别数年,在幽深的叶家宅院里沉默,但每每想起昔日之事,她还犹自动容。 曾经有人那么激烈地爱过她,这本是一段带着些许甜蜜的宝贵回忆……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演变成今日模样? 白衣剑客脸上的柔情稍纵即逝,他静静看着她沉默,眼中没有喜怒哀乐。唯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少女眼睫毛上的泪珠映入他眼帘时,便在他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涛。 四年了……那份让他在午夜梦回中牵挂的温柔还在,只是一颗芳心已系于别人身上。 呵!即便是这样,那可笑的温柔,那炽烈的回忆,还是让他忍不住放缓呼吸,静静地想永远停留于此刻…… 他已经没有了未来,若是再毁掉过往,未免也太可惜了,不是吗?为此,他可以压下心头那屈辱的感觉,只愿在这一瞬,独占佳人双眸。 被彻底忽视了的秦三少爷的慌乱叫喊,就在达到最凄厉最高亢顶点的时候,像是被一阵风压盖,顺着悬崖坠落下去。 空留余韵。 数十丈的高度,如果诸天神佛没有回应三少爷的祈祷,那么他这一身威武雄壮的肥肉,就真得摔成碎酱了。 不过幸好,安西秦家虽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但他们平日里给各大寺庙捐的香火钱,足够多。就在三少爷跌出崖外的同时,一道人影从远方疾驰而来,如狂风般掠至崖壁边上,脚下猛踏几步,瞬间倒冲下去两丈余远,一探手抓住胖子的一只脚。他本想踩着崖壁凸 处反冲上去,只是胖子的重量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一个没站稳,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他慌忙用另一只手猛力朝下砸去,半截手臂都插入岩石之内,这才稳住了身形。 胖子被他倒提着,双手拼命挥摆,哇哇大叫:“方兄弟,方兄弟,你一定要救我!我下辈子作牛作马报答你的恩德……”来人正是方秋遥。他倒是有心救秦鸿狩一把,然而三少爷的重量实在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方秋遥踩着一道石缝刚刚稳住身形,受他一拳的崖壁石块就被抽离出来,倾斜 着在哗哗的响动中断裂开来。他上身再度失去平衡,右臂还在发痛,无力击出第二拳,只能眼睁睁地被胖子拖着继续往下坠去。 下方离地面有三十余丈,这样摔下去只怕会摔成一块肉饼。呼呼的风声中,胖子的喊叫都显得不怎么真切了。下坠十余丈后,方秋遥恢复了一些气力,低吼一声,左臂发力一抛,顿将胖子两百多斤的身子甩得凝空一滞,而后他自身落到了胖子之下,双脚连踩,想要找一个立足点。只是他运气不太好,将几近竖直的崖块踩成了四散迸溅的碎石后,仍然没找到能够承受自己重量的地方。这之后又见胖子的雄躯重新跌下来,他肥胖的双手乱摆,竟一 下勾住了方秋遥的脖子,死命勒住,哭喊道:“方兄弟,救我!” 方秋遥没有应声,他快被胖子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幸赖他气息悠长,缓过神来,一抬手拔出了背后长剑,悍然插入身前的崖壁之中。 胖子由于凑得太近,被他拔剑之时划出了一道血口,哭爹喊娘地叫起来:“不要杀我!我有大把的银子给你,方兄弟你千万别抛下我呀!” 方秋遥翻了翻白眼,饶是以他的好脾气,这时候也恨不得把胖子一头甩下去。 不过他是君子,既然决定救人,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十余丈高度的坠落之势不是轻易能够抵消的,加上剑气无坚不摧的特性,长剑一路往下劈开山崖,在两人坠落势头的带动下一直往下划拉了十余米,方秋遥看准时机一脚 踩入石缝中,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他一口气快要用尽,被胖子勒得实在受不了了,鼓起真气冲出喉咙,出声道:“秦兄,松手!” “不松!我不想死啊!”胖子抱得更紧了。方秋遥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身体开始乏力,拼命又鼓起一道真气,道:“我快被你……”真气衰弱,剩下的话未能涌出喉咙。他的手终于无力握剑,五指缓缓松开,身子向后 一栽,仰面跌了下去。 风声呼啸,他却不能呼吸,恍恍惚惚中感觉自己正在坠往无底深渊。 下方只剩下十丈的高度,可是再也没有意外发生。胖子死死抱住方秋遥的脖子,两脚乱蹬,哇哇怪叫着,然后啪嗒一声,后脊着地,摔成了一堆肉泥。 方秋遥亦是重重摔倒,全身脊背都陷入胖子的血肉中。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大半个身体的知觉在一瞬间被掐断,仿佛连灵魂都被抛了出去。 天旋地转,剧痛接着一齐涌上来,他终于按捺不住,痛呼出声。 由于有胖子垫背,加上地元修为的强壮体魄,他不仅活了下来,而且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创伤。 只是,待他清醒过来后,只怕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愿回忆起今日这一幕噩梦般的场景了。天道恒在,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第三百七十章 银鬼(十五) 地面深陷之处,巨蟒甩出的狂乱鞭影忽然止住。 仿佛一瞬间的时光被无限拉长,忻仙闪烁的身形也自巨蟒盘曲的跟前显现出来,她的动作变得无比缓慢,如同举着一座大山一般,费力地抬起右手。大地震颤的轰鸣声犹在耳边回荡,余韵未止,但处于漩涡最中心的一人一蛇,他们的姿态好像凝固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连地面喷溅而起的泥土石块,也被某种无形的力 量禁锢住,停滞于虚空中。 而忻仙,则是这幅静止画面中唯一能动的人。 她脸色涨得通红,无比吃力地举起右臂,而后对准巨蟒的眉心,伸出了一根食指,轻轻点去。煦面无风,绿袖微扬,佛祖拈花。隔着数丈远,她的动作轻柔得如若女子点朱砂,甚至没能在空气中划出一丝痕迹。在狰狞巨蟒的衬映下,她的身躯显得无比娇弱渺小, 最后的动作,也只似一曲苍白的舞蹈。 而后,画面彻底定格。 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下来,连空气都被抽离,无风无浪。远处交战的柳宛筠和金龙也不由自主地分开,转首瞧向这边的动静。 这一刹那时光,犹如亘古般漫长。凝固了不知有多久,忻仙眨了一下眼睛,时间之河重新开始流动。各种嘈杂的声音再度涌入耳中,搅得她头昏脑胀。而前方被她用纤纤玉指点中眉心的庞然怪蟒,双眼陡 然失去了光泽,连那股森寒的感觉也彻底消失,一瞬间沦为了泥水般污浊的玩物。 “轰咚!”怪蟒庞大的身躯摔倒下来,掀起一股气流,溅来沙尘无数。忻仙无力躲开,即使在激烈战斗中也保护得很好的衣衫一下子被尘土污染,失去了鲜艳的光泽。她唇角滑下一 抹凄艳的血丝,身躯晃了晃,踉跄后退两步,后背靠住巨蟒的死尸,总算没有跌倒。 天人之舞姿,无视肉体上的防御,直接剥夺邪恶者的灵魂,堪称无可匹敌。然而使出这样的禁招,她本身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现在,她连大口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金龙怔了怔,突然猛跺一脚,拔腿就往这边冲来。他跑了五步,倏地一偏头,一道泛着幽绿光泽的银针贴着他脸面划过。就是这短短一停顿的工夫,柳宛筠已然赶上来, 他不得不回身招架。 即使是钢筋铁骨之躯,面对明溪医仙层出不穷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还是颇为忌惮。 白衣剑客看着叶映如,忽然深吸一口气,眼中柔情一敛而尽,他的右脚向前迈开半步,缓缓抬起了长剑。 这个距离已超过了试探的警戒线,剑尖稍微一探就可以撩起叶映如的衣衫。但叶映如依然不肯先出手。“段飞,你真的,想要杀我吗?”声音微颤,如轻纱薄羽,一遍遍撩拨过剑客心田。后面就是躺在地上的秦言,她已经没有退路,可她竟然还含有这样异想天开的期待。她 就是如此天真,如此感情用事,一如过往的当年……可是,在她那悲伤忧郁的眼神深处,剑客却看到了一份不该属于此处的安宁—— 或许,她是在想,能和心爱之人死在一处,也没有太多可抱怨的吧……是了,一定是这样! 剑客本来有些动摇的眼神再度变得冷漠,面上寒霜不化,冷笑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我还能回头吗?真是天真啊……” 叶映如垂下眼帘,凝望着斜横在身前的剑尖,道:“你说你曾那么爱我,难道都是空口虚言?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真能下得了手吗?”“倾城天下的美丽花朵,就要在眼前凋谢,真让人心生不忍!只可惜,无论怎么挣扎,你都躲不过这一劫。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我亲自动手,至少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剑客凝视叶映如清水般的双眸,幽幽地道,“听说人死时眼珠会记刻下最后所见的景象,我希望你眼中的那个人是我。我会用千年寒冰保存你的头颅,让你永远安 详美丽……” “这么恶心的想法,你也好意思说出来?咳咳——” 剑客的瞳孔微微一缩,因为这话并非出自叶映如之口,而是她身后的秦言说的。 秦言刚刚支起上半身,忽然哇的吐出一大口血,然后剧烈咳嗽起来。剑客盯着他,眼中杀气满溢。这个人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打断了他与映如的叙别,就好像在渴得要命的时候拿起水杯又被人按下一般,让人恶心得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浑身 都不舒服。难道期盼已久的最后一幕竟会留下遗憾?罪无可恕,实在是罪无可恕! 秦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擦拭着嘴边血迹,对上剑客的视线,示威地挑了挑眉毛,咧嘴一笑,正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喉咙里奇痛奇痒,忍不住再度咳嗽起来。 “玉郎,你怎么样?”叶映如盯着剑客无暇回头,语气里包含关切。这让剑客眼中杀气更盛了几分。 “我,咳咳咳……”糟糕,好像咳得越来越厉害了!秦言捂住嘴,感受着指缝里流淌出来的粘稠液体,开始怀疑这样下去会不会直接咳血而亡。灵力恢复了一些,血气却没有丝毫复苏的迹象 ,这样就无法操控气血修补身体,如何是好? 剑客的眼神越来越亮,杀意就要化为实质性的惊人一击,这时候却听叶映如说道:“段飞,我的命给你,求你放他走吧!” 剑客怔了一下,眼中神色转为彻骨的森寒和幽深,咧开嘴角,笑道:“让我放了他?” “嗯!”叶映如点点头,表情坚定而宁静,“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死的时候眼睛只看你一个人,尸体任凭你处置,就算你侮辱我也可以,只求你——” “闭嘴!”剑客厉声大喝。 怎么样都可以? 她宁愿不与他同生共死? 就算死后受辱也无所谓? 就……就为了这个男人? 剑客后退了一步,手腕带动剑尖来回颤抖。他突然感觉,这些年来所有执着的念头,都在这样荒谬的时刻失去了意义。 第三百七十一章 银鬼(十六) 可是,凭什么? 白衣剑客蓦然抬起头来,眼神如利刃刺向秦言,恨不得将他剥开来看个通透。 是啊,为什么? 秦言也在疑惑。 年少的爱与恨,都是激烈而冲动的,有时候杳无痕迹,莫名其妙得让人找不到理由。 他没有想到,除了玉寒烟,还有一个女子会如此对他。 仅为钦慕的话,尚不至于如此。这般深沉的感情,又是缘于何故? 想不通,那就别再想,胸口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于是他暂时抛弃疑问,专心致志地吐血咳嗽起来。 “所有人都可以走,唯独他,必须死。”白衣剑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漠。 “那你得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叶映如扬起眉毛,眼瞳中透出释然与决绝,她手腕一转,剑尖指向段飞胸口,凝声道,“玉郎,你快走!” 秦言用衣袖擦拭着血迹,在胸膛中的刺痒都转为剧烈的痛苦后,他止住了咳嗽,静待气血平缓。 本少爷还没有沦落到要靠女人来保护的地步。他轻轻一笑,正要开口,忽然,他的心脏骤然猛跳了一下,像一道闪电划过天边,在心头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抬眼往西方望去。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异样,目 光不约而同地汇往一处。灰暗的雾气开道,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其中显露出来,面色苍白,眸如红玉,却偏偏挟裹着睥睨众生的气势,背负双手从容而行。他的身后,一大群人如众星捧月般紧紧跟 上,自甘成为他的陪衬。荒莽远方低沉的山岭原野,似乎也在他的威压下暗淡了几分,做臣服之态。 那人便是赵志平!赵志平背负双手缓步行来,人们似乎只有仰起脸来才能看得清他的面容。他走在正中,身后众多身材壮硕的高手以及温婉绝艳的佳丽便黯然失色。所有的光线都汇于他一 个人身上,他所行过的土地,仿佛也低伏着微微颤抖。 此时一看,曾与他齐名的金龙,气势上已差了太多。秦言从赵志平身上挪开视线,才发现他身后的吟秀。吟秀行走在众多女子之中,低垂着头,刻意收敛着自身荣光,在莺莺燕燕的环绕中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她察觉到秦言 的注视,眼睑一抬,视线与秦言交织了一瞬,复又垂落。 看她恭顺谦卑的模样,好像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赵志平后宫中的一员了。但秦言看得出来,无论她怎么隐藏,都是与众不同的。 那区别不是来自于外貌,而缘于实力和等级。在场的敌人中,虽然赵志平的气度光芒最为耀眼,但吟秀与他还有金龙,都是处于同一等级的。如果按照西方大食国那边的说法,如果把僵尸按照血裔来区分的话,这三 人是最纯粹最古老的。他们的力量,都直接来源于银鬼面。至于其他僵尸,都是经由他们之手间接诞生。 秦言突然很好奇,他们是怎样激发出银鬼面的力量的呢?本少爷也戴过银鬼面,但似乎并无异状啊!金龙停下与柳宛筠的打斗,默默退到一旁。本来在柳宛筠微微失神的一刹那,他是有机会抓住破绽扩大战果的,不过他心中有着自己的算盘。既然赵志平自命为君王,那 就让君王来解决这里的问题吧! 赵志平行到近前,视线在诸人身上扫了一眼,道:“不好意思,让各位久候了,请恕罪。” 所有人都沉默,只有斜倚着巨蟒尸体的忻仙轻轻道了句:“沐猴而冠。”赵志平的目光立即投到她脸上,凝注片刻后,微笑道:“像忻姑娘这般天香国色、文武双全的美人,如果不在历史上写下一笔就黯然消失,难道不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吗 ?”不待忻仙回答,他又转向柳宛筠,道,“柳仙子一身医术几可逆天改命,也不该白白死在这里!” “逆天改命?呵!却改不了我自己的命。”柳宛筠望着叶映如的背影,以及垂头躬身捂嘴轻咳的秦言,深深地叹了口气。 忻仙慢悠悠地开口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们都摆成跟你一样的臭烘烘的僵尸吗?真是抱歉,这种事情我干不来。” 赵志平道:“人死一掊土,难道还有香臭之别?再美丽的花朵,终会凋谢,零落成泥,或许经风一吹,就落入了粪坑……” 忻仙皱了皱眉:“你真恶心!”赵志平瞧着她,唇角含笑,徐徐说道:“这是世人必经的结局。若想留住这美丽,唯有超脱凡俗,贴近大道,方能一窥那永恒的生命。长生久视,万劫不灭,这才是我等该 追求的东西,至于那世俗的讽笑,所谓的是非对错,皆为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又算得了什么呢?” “嗯,最后一句倒说得不错……”忻仙语气轻柔,眸中波光流转,似乎已有些意动。“无聊,都是些老调重弹,空洞无味的言论……”秦言不屑地插了一句。他熟读佛经,虽然时常困惑不解,却也不会被这种空泛言论唬住。不过他一语未完,就觉得喉咙里有 些发痒,赶紧又捂住了嘴。 赵志平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彻底忽略了他,只瞧着忻仙,道:“人死灯灭,就如幻梦一场,归于虚无,所有的声名和赞誉都没有任何意义……” 忻仙一边听一边点头,好像快要被说动了。 柳宛筠忽然转过头道:“忻姑娘,你相信他的话吗?” 忻仙一脸纯真地笑了笑:“好像有些道理的样子,我想再听一听。” 赵志平也微笑:“柳仙子,你不妨静下心来想一想……” “我只问你一句。”柳宛筠冷冷地打断他,“你肯不肯放过映如?” 赵志平面上浮现为难之色:“小公子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我也不想杀她,只是仪式若缺少了凤凰血,效果就会差很多……”“那就放弃那什么见鬼的仪式好了!”这一声来自南面,从一个被蟒尾砸裂的土坡后,露出方秋遥浑身沾满血肉碎末的身影。 第三百七十二章 银鬼(十七) “方兄弟!”赵志平微笑道,“你没死实在太好了。如果有你加入,我们的愿望就更有把握实现了!”“我绝不可能与你这种人为伍!”方秋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擦了擦脸上的血水,甩掉了身上沾着的一些肉沫,沉声道,“我只想提醒你们一句,谁要是敢动叶兄弟,我就跟 谁拼命!”赵志平抚掌道:“方兄弟真乃性情中人!当初你一人就能打败我们三人联手,真是让我等钦佩不已啊!只是有一句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全村人的生命都已经 被吸收,而你又身受重伤,此消彼长之下,你是没有任何机会的。难道,你就真的想为小公子殉葬吗?” 方秋遥一字一顿地道:“你们这群无耻、卑劣的小人,贪生怕死,无情无义,又怎会懂得我辈男儿的追求!”“非也,非也!”赵志平摇头叹道,“看来方兄弟对我们的误解很深啊,不如听我慢慢道来。人生一世,草长一秋。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有的人只为等来欣赏之人的擦肩便心满意足,而有的人自认看破那妩媚容颜、妖娆身姿,只愿醉生梦死,归隐山林。愚兄曾以为,我等大好男儿,该驰骋战疆,搏一声名,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即 便只博红颜一笑,也不枉来世一遭……” 方秋遥冷眼看他,不屑地道:“此等话从你嘴中说出来,真是白受玷污!”赵志平不以为意,仰首悠悠叹道:“我也曾跟你一样,有过壮怀激烈的梦想。只是,后来,我遇上了一个改变我一生的人。他曾说,这人间的苦乐,不过须臾。即使再苦,再乐,也有个极限和尽头。苦,不过皮剥肉落,惶然见生离死别。我曾以为,眼见心爱之人受苦,总比自己要甚。但若转身一想,这世间最酷冷之痛,其实也不过如此。人死灯灭,就当幻梦一场,归于虚无。而这乐,也抵不住时光摧残。人生岂有至乐?我们在极乐之时,期盼继续,其实也在望着时间流过,总以为在以后会遇上一个瞬间 ,能超过以往所有的喜悦。但人生等待百年,转瞬即逝。所以我们所苦之源、所乐之事,其实都是那个终点啊!” “都是废话!”方秋遥语气淡漠,但眼中神色已有些许变动。赵志平挥了挥手,露出一丝感伤神情,道:“所以便有那大志向之人,妄图以一己之身担天下之任,凭一人之心渡苍生之苦——最后在荏苒中终归于无。所谓天下,所谓至尊至强至善,也随着泥肉身躯被历史的烟尘掩盖。多少王侯将相皇图霸业,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传说,不都只留下一掊土,终究还是灰飞烟灭了么?若我们再不试图改变 ,最后也将会跟他们一样,归于尘土。多少人皓首穷经,耗尽一生,也无法寻得生命的真义……” “难道你就明白么?”赵志平目光炯炯,直视方秋遥,眼中目光炽热得好似要将眼前之人烤化:“方兄弟,似你这样不平凡的人,理应加入我们,去探寻那永恒的大道,去寻得那最终的答案!” 他伸出右手,作接引之态,“曾有一位叫罗格的先贤说过,世间万物,缤纷色彩,都只是被蒙蔽的人心罢了!这些短暂的虚假的皮肉之相,难道你还放不下吗?” “皮肉之相……”方秋遥喃喃重复,望着叶映如的眼神中已有茫然之色。赵志平微微一笑,翻转手腕,拈指结印,口中诵念起《圆觉经》:“我今此身,四大和合……和合为相,实同幻化,四缘假合,妄有六根,六根四大,中外合成,妄有缘气,于中积聚,似有缘相,假名为心……”这声音幻化开来,化为洪钟大吕,绕耳不绝,又似升腾的雷声,在方秋遥耳旁滚滚震响,将他惊得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痴痴怔怔, 如坠魔障。 柳宛筠不言,叶映如沉思,忻仙冷笑。 秦言忍不住嗬嗬嗬地笑出声来。如果赵志平真的理解了那一段经文的意思,恐怕也不会执着于生与死的问题了。 只是赵志平只看着方秋遥,即使听到了笑声也没抬一下眼皮。大概再他眼中,秦言早已经是个死人了吧!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在方秋遥这个年纪的少年看来,死亡与大道离得太遥远,他的热血和风流,都只为博某人嫣然一笑。当他再度接触到叶映如担忧的目光时,所有的 纠结和迟疑便尽皆一扫而空了。 方秋遥昂起头,朗声道:“再花哨的口舌也掩盖不了你的罪孽!比起像你那样活在肮脏的蛆虫堆里,我宁可光荣地死去!” “死在我手里可并不光荣。”赵志平脸上笑容渐渐敛去,他不掩遗憾之色,目光挪向忻仙,“忻姑娘,你觉得呢?” 忻仙一脸无所谓地道:“活太久了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与天地同寿?那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 “好,很好。”赵志平眼眸里透出森寒的光芒,“柳仙子也是同样的意思吧?看来是我错了,拥有超脱世俗勇气的人毕竟是极少的……” “喂,咳咳,你好像忘了询问我的想法。”秦言于这时候开口。他提起剑,走到叶映如身前。“你?”赵志平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失去了兴趣。不过一个地元初阶的剑士而已,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留着也没多大用,一并杀了好了,免得他玩什么假意投降 的把戏。既然柳宛筠、忻仙、方秋遥都顽固不化,失落的暗夜君王也不想在这等小人物身上浪费心思。秦言还不知道对方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和我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最后那段经文有些画蛇添足了。圆觉经是教人拜菩萨的 ,不但不能增长与天相斗的勇气,反而让人明心见性,斩破虚妄执念,只起到相反的效果。”“哦!”赵志平不怒反笑,这等蝼蚁,反而指点起自己来了!“你的意思是,我前面所说的话,都是虚妄和执念喽?” 第三百七十三章 银鬼(十八) “虚妄未必,但的确是执念。”秦言回答,“其实执念也没什么不好,佛祖劝人消业障,增果位,引度众生,未尝就不是执念……”难得遇到一个与自己理念有些相近的人, 他倒起了心思,想要探讨一番。 “哦,执念……”赵志平摩挲着手掌,苍白脸上的笑容愈见阴冷。他往前迈了一步,眼中杀意迸现,这时却听身后传来吟秀的声音: “他说得有点道理,留下他的性命吧,我想听一听他的看法。” 赵志平回头看了看。当绝代佳人抬起头来,不再隐藏自己荣光的时候,她展现出来的倾世风采,让所有人都产生了刹那的失神。 “你,想知道他的看法?”赵志平眼眸里蒙上了一层阴霾,“我好像记得,你对这种道义理念之争是不感兴趣的吧?”吟秀点点头,平静地道:“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听你们说了这么久,现在又觉得有点意思了。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想从另一种角度来印证一下这种看法的 对错。” 秦言插言道:“理念没有对错,只有高下之分。志平兄的看法——” 他说到一半,就被吟秀出声打断:“先不要说这些,以后有时间,我们再慢慢讨论。”赵志平沉默了。他怎会听不出吟秀言语中的庇护之意?他的目光落在秦言脸上,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此人。他想,除了狂妄得不知死活之外,这个人必定还有着自己未 曾发觉的优点,才能让吟秀如此另眼相待。 吟秀是他预定的王后,其美貌与智慧都得到了他的认可,而她难得发表一次的意见,亦是他必须认真考虑的。 他一挥右手,面色恢复平和,像个真正的君王一般,威严地点点头:“依你。” 面对君王的宽恕与恩赐,秦言却不领情,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道:“今日一别,未必还有以后,志平兄,反正你也不赶时间,何不坐下来听我与你细细道来呢?”“玉郎!”叶映如在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声,提醒他不要自寻死路。尽管今日自己已注定要命丧此处,叶映如却没有感到太多悲伤,她只是牵挂着韩玉郎,希望他能找到脱身 的机会。 秦言摆了摆手,道:“志平兄一心向道,也是一代人杰,只是未遇——”话至此处,只听呛啷一声,忽有杀气袭面。出剑之人,是白衣段飞。他无法忍受宵小鼠辈站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何况,叶映如的那一声轻唤,也同时将他心底的一根弦彻底绷断。不管别人怎么想,他绝对不允许这 个人活过今天! “小心!” 剑气呼啸,袭面生寒。秦言头上几缕发丝因之撩起,在飞朔冷风中,他举起长剑,手腕稍稍抖动了一下。 白驹过隙的瞬间,惊鸿的剑光自幕天席地涌来的浪潮中寻得了一丝缝隙,悄无声息地穿了过去。而后,冰消雪融。 段飞的动作凝固在半途,他挥剑的姿势依然威武,只是胸口已被一柄长剑刺透。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眼中充满了茫然、惊愕、不可置信的神色。身前的秦言和靠后一些的映如的身影,在他视野里变得模糊,最后融为一体。 “我的话还没说完,为何不多一点耐心,偏要急着找死呢!”秦言抽回剑,甩出一串血珠,这个动作就构成了段飞瞳孔中最后凝固的场景。 此时叶映如刚刚绕过秦言向前跨出一步,她本来要代替秦言挡住白衣剑客的,不过等她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段飞!” 她惊呼一声,扑上前去,就要去扶白衣剑客向后栽倒的身体,却被秦言横臂拦住。“不要靠太近,尸毒的感染能力是很强的。” 叶映如怔怔看着剑客倒在泥地里,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那一段过去的时光,再也无法纠缠彼此,再也回不来了吧! 赵志平脸上淡然自若的笑容僵住了。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然后朝金龙瞥过去一个眼神。 金龙也在发怔。他甚至还没看清秦言出手的动作,剑就已经插入段飞心脏里了。他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自己,能接住这一剑吗? 这时候他身前几步外的柳宛筠出声道:“你恢复了多少功力?” “两成。”秦言回答。他忽然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才道:“你给我的药,效用低不说,副作用也未免太大了些。幸好,杀几头僵尸还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两股浓烈的杀气忽然将他笼罩,赵志平和金龙分别从两个方向同时冲过来。 这两人联手,即使秦言能够抵挡,但他身边的叶映如肯定必死无疑。所以秦言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了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叶映如,纵身朝金龙冲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叶映如被他抓着手腕,刹时间如腾云驾雾,但右臂也被扯得剧痛无比。她发出一声痛呼,只听耳畔传来一阵急促的金铁交鸣声,她的身躯也被拉着如风中柳絮一般摇摆。 这经历说不上是痛苦还是甜蜜,不过转瞬即逝,没到半个呼吸的时间,剧烈的交战就已经平息,一声“咔”的碎响终结了这场战斗。一道凌厉的剑气贯入金龙眉心,撕开了他的头盖骨,大团脑浆被封冻成大小冰渣迸溅出来。这位号为村中第一勇士的男人,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 赵志平没有与秦言交手。他才冲到半途,就以更快的速度往回退去。 秦言松开牵着叶映如的左手,身形化为一道幽灵般的蒙蒙影子,追向赵志平。 既然已经吓着了他,就不再留手,可不能让银鬼面再从本少爷手上溜走。赵志平速度奇快,瞬间爆发的脚程不在秦言之下。秦言跑到半途,眼看他已然要冲入僵尸群中,于是猛一甩右臂,五指张开,贯注了灵力的长剑便化为一道惊人的直线,笔直朝赵志平背心射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银鬼(十九) 离弦之箭破空而至,碎风无声。赵志平刹时感受到莫大的危机,再顾不得什么王者风度,抱头就地往前一扑,滚入了人群中。几名死忠于他的壮硕高手奔向前来,用自己的躯体来为他挡剑。当中一人,身高丈二,雄壮如山,就地一站,仿佛连天空都黑下来一片。在所有人看来,他就是一座无懈 可击的铁岩熔铸的高山。而那道锐利无匹的剑影,就毫无花哨地撞上了这座铁铸之山。狂暴的力量猝然汹涌激荡,飞扬的雪花迸裂纷溅。一阵风雷般的炸响之后,巍峨高山轰然翻覆。高手们壮硕的身躯被炸裂成一块块残肢碎肉,雨点般向四周溅落,洒得满地都是。靠得近的几名女子也遭到波及,被剑气余波轻轻扫过,身体就直接少了一块。冰寒至极的剑气将伤口封冻起来,以至于她们一时还感觉不到痛苦,低头看时才吓 得惊恐大叫。吟秀早就远远避开了。她似乎早已预料到秦言的强横,在金龙和赵志平刚出击之时就开始后退。但她真切地看清这一道剑气所造成的效果时,眼中还是掩饰不住震骇之色 。赵志平听见身后剑气裂空和肢体破碎的声音,没有回头,脚步不停直往荒岭斜坡后逃窜过去。他留下来的几名侍妾倒是忠心耿耿,即便目睹了同伴们支离破碎的惨状,也 依旧奋不顾身地冲向秦言。她们要以自己的身躯为赵志平争得逃命的时间。 秦言手掌一扬,握住呼啸着飞回的长剑,然后身化狂风向冲来的女子们迎了上去。长剑在他手中泛起晶莹洁白的光芒,自他所经之处拖出一道狭长的扇面。当那扇面来到女子们身前时,她们各使绝技,叱叫吼喝,然而一切都只是绝望的徒劳。冰霜的光 晕毫无阻碍地漫过了她们身躯,月色般的皎洁中,白刃残像切割出凄艳的鲜红,将残躯埋葬。 而这场杀戮的主人,持剑者的身形如同一串流淌着的冰雪棱刺,穿过纷飞的艳红浓浆,却不沾染一丝血色,在殷红花朵衬映中愈显玉洁冰清。 不同于火焰与钢铁演奏的残暴血腥,这一次战斗极不华丽也不美妙,它仅有的作用,就是让众人看向秦言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恐惧。秦言停在尸体堆中,看着最后一名女子坠地,脸色微微发白。太过激烈的发力方式,让他感觉到有些疲惫,胸口更开始隐隐刺痛。他不得不停下来,张嘴吐出一团血色雾 气,捂住胸口连连咳嗽。 这时候赵志平已经跑到了山坡下面,在崎岖弯道的尽头处,他却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面具,郑重地戴在脸上。 “嗷——”他发出凄厉如野兽般的痛吼,脊背深深地躬下去,全身颤抖,摇摇欲坠。 柳宛筠见此情景脸色剧变,高声叫道:“快杀了他,别让他完成仪式!” 秦言胸中翻腾的血气还没有平息,再怎么着急都是有心无力。他将双手笼在袖中,绕过地上无数块被无匹的剑气切碎割裂的身体,小心地走出血泊,来到干净的草地上。 “喂!你还不赶紧动手!”一向冷淡镇定的明溪医仙这会儿急得快要跳起来,“全村人的血灵都在那个面具里面,要是被他吸收了,就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秦言反而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血狼僧赐他银鬼面时,可没提到银鬼面拥有如此邪恶强悍的功能。 “嗷——”赵志平发出一声接一声凄厉的痛吼,呼啸声化为一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如狂风过境,震得远处层林簌簌作响。 柳宛筠愈发惶急了:“赶紧去杀了他吧,不然就来不及了!”“你以为人家会站着不动让我砍吗?”秦言侧过头瞥了她一眼,轻缓地呼吸,一团血色的雾气在他口鼻处萦绕不散,衬得他脸色愈显苍白,“如果你在给我治伤的时候多费点 心,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来怪我……”柳宛筠一句话没说完,赵志平又发出了一声惊雷般的吼叫,这一次真的是山摇地动,震得人脚底发颤,站立不稳。嘶吼声直冲云霄,仿佛苍穹也感觉到了惊惧,天空中风 层涌动,驱赶着阴云密密麻麻地聚集过来,迅速将阳光遮蔽。 从和煦的晨光到暴雨降临,不过是片刻间的工夫。黑暗的力量笼罩了天空,狂雷在云间穿梭,恍若末日降临。 漫山遍野的阴灵幽魂在雨幕中显现出形状,阴气如雾霭升腾,将坠落下来的雨珠都浸染成幽浊的黑色液体。 “快!快——”柳宛筠惊诧了一瞬,接着又疾言催促。 “来不及了……”忻仙轻声呢喃着,走到她身旁。秦言凝视着远处赵志平不断变化的身形,张嘴吐出一口浊气。郁积起来的银灰色雾气遮住了视线,他只能看清躲藏在其中恶魔的轮廓。即使这样,那情景也足够触目惊心 。 仿佛把人生生撕开,从身体中长出新的肢臂,由内而外,彻底改换了模样…… 师父,你赐这个面具给我,是想助我获得新生,还是想让我跟你一样彻底堕落呢?暴雨更加猛烈,滴透衣衫化成无比粘稠的液体,借着昏暗的光线,仍可以看清那是一种如同血液加浓无数倍后的黑紫之色。这液体滴在身上,带来阵阵刺痛之感,若不运 功抵御,似乎就要一直渗到血脉深处。 “飘零,快过来!”柳宛筠大喊。 叶映如愣了一下,听见柳宛筠再度催促,才转身向她走去。 柳宛筠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方秋遥注视着叶映如走过去,待她转身,便收回目光,迟疑了一秒,握紧长剑迈步来到秦言身旁:“韩大哥,我来助你!” 秦言默默注视着坡下的动静,对方秋遥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又毫无征兆地停止,滚滚沉云更加压近地面,大地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坡下赵志平所处的位置完全被幽深的黑暗笼罩,饶是以秦言的目力,也无法看清内里的情形。他只知道,在那黑暗之中,赵志平正在进行最后阶段的变化,那股诡邪至极的气息即将孕育成形。 第三百七十五章 银鬼(二十) 云气迅速下垂,直至接地,覆盖了整个山坡,在天与地之间形成一条细长的云柱,而后从中部开始收拢。 看到这一幕的方秋遥眼中露出一抹惊恐之色,咽了咽口水,道:“韩大哥,我们……能打赢吗?” 秦言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信神吗?” “神?” “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还有关圣帝君,你信奉哪个?” “这个……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信那些。” “哦,原来你还是孔圣门下,这样也好,养一身浩然正气,亦可震慑阴邪。不过,你最好还是向孔夫子祈祷一下,请他庇佑后辈,上身驱邪。这样我们也好多几分把握。” “……”地面的阴云漫散之后,在山坡下一堆峥嵘突起的乱石之中,露出一个丈余高的巨大身影,凶煞的威压向四周扩散,仅仅气息就压迫得人们呼吸不畅。他缓缓舒展身体,仰 起头来发出一声悠长的咏叹,然后转过身,将其尊容完全显露在人们面前。漆黑的皮肤,巨大的肉翼,若魔兽一般粗壮狰狞的手臂,尖利的指甲,猩红的眼珠——他已经彻头彻尾脱离了人类范畴,沦为了半人半魔一类的存在。其隐藏在银色面具 下的面孔,不知有多么狰狞恐怖。 那家伙举起手臂,低头打量着自身变化,喃喃地道:“虽然并不完美,不过总算是完成了。缺少了凤凰血,总感觉有些遗憾,这份空虚该用什么来弥补呢?” 而后,他才抬头,面具后的猩红眼珠扫过众人,其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心头都泛起森冷之意,仿佛如置身午夜的荒林坟场,连灵魂也似要被那浓郁的死亡气息冻结。 当那团浑浊的银灰色光晕漫染过来,自脚下升起,逐渐将全身笼罩的时候,秦言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苦笑。他有些能体会到当日岑关岭上群雄的感觉了。面对如此恶煞之敌,真让人难以提起与之交战的勇气。仅被他目光注视,秦言就产生了群鬼呼啸、灵魂飘飞的错觉,而当身体被死气纠缠之后,更是连手脚的力气都减弱 了几分。一会儿打起来,还不知道能发挥出多少实力来。“我十分疑惑。”赵志平踏着沉重的脚步前行,妖异的嗓音自面具下传荡过来,“你明明只有地元初阶的修为,段飞、金龙、项天督他们每一个的实力都在你之上,却被你轻 易击杀,这是什么道理?” 银灰色光晕浓郁到极致,便凝结成阴影。随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逼近,秦言的身躯渐觉沉重。他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淡淡地道:“对我来说,只要有力量驱使,初阶高阶都是一样。你的眼力倒是不错,逃 命的本事也属一流,比金龙那些人要强的多了,难怪能当上老大。” “大业未成,总需要有人去见证那个道义。金龙死了,我当仁不让。”赵志平走上山坡,周身散发出的阴气浓郁得近乎实质。 当头上银灰色的阴影往前延伸一分的刹那,方秋遥再也无法抵抗,倏地往后跨了一大步。秦言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也在同一时刻后退一步,依旧落到与他并肩的位置。 即使暂时摆脱了阴影的笼罩,方秋遥也没能平复下心境。他吐息粗重,胸膛里心跳如擂鼓,连旁边秦言都听得十分清晰。 这家伙只怕指不上了…… 秦言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放任赵志平戴上面具,早就要奋起余力一剑送他上路好了。唉,为了满足那点可怜的好奇心,本少爷搞不好要把性命搭在这里……“我还有个地方想不明白。”赵志平脚步不急不缓,稳定地逼近,“既然你对力量的运用已到了如此地步,为何不早先阻止我们?我记得在村里的时候,你好像有很多次机会 可以出手。” 银色光晕再度迫来,秦言紧紧盯着面前的恐怖恶魔,与方秋遥无需任何眼神交流,两人整齐地再往后退了一步。 迈步的同时,秦言开口道:“你想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我想不明白的事只有一件,不如由你先回答吧。拿到银鬼面之后,你是怎么知道启动那个邪神仪式的?” “原来它叫做银鬼面,很切贴。看来你肯定也知道一些东西,或许,我该留下你的性命……” 秦言呵呵一笑:“志平兄,你总是答非所问,这会让我们的对话很难继续下去啊!” 赵志平淡然道:“那就等我清理完场地,再坐下来慢慢谈好了!我相信,到时候你会非常愿意敞开心扉的。”方秋遥只觉胸口随着他的脚步郁闷阵阵,自身气息也被冲击得十分紊乱,不禁连续后退几步,心头斗志被完全打压了下去。秦言始终保持着与他并肩的位置,向着赵志平 侃侃而谈:“志平兄,我很乐意与你推心置腹把盏言欢,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后方柳宛筠叫起来:“趁他还没把面具里的死气完全吸收,赶紧动手吧,别拖时间了,他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 秦言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方秋遥,只见他面色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像是快要窒息了一般。于是秦言没有理会柳宛筠的言语,脚下后退的步伐稍微放慢半拍,比方秋遥靠前一线,任大部分阴郁死气冲刷在自己身上,脸上笑容不减,道:“我想请教志平兄,等到交 换完秘密之后,你是否愿意放我一条生路呢?”赵志平长笑几声,妖异的磁性嗓音带着几分女子的阴柔,悠然道:“你问得如此坦白,倒让我有些为难了。按理说,你杀了金龙和项天督,折了我的左膀右臂,我本该吃你 的肉饮你的血来报仇,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他们既然死了,杀了你也无济于事,反而只会吓得你什么都不肯说。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方秋遥一退再退,忍无可忍,借着秦言抵住大部分死气的时机,他终于缓过气来,在这时开口喝道:“恶魔!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未免得意得太早了吧!”赵志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笑道:“当看到差距太大时,我们是很容易得出结论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释厄(一) 眼看着银灰色光晕又要漫上来,方秋遥胸中升起怯意。他咬了咬牙,若继续后退,自己的武者之心就要崩溃了。正义的理念以及要保护叶飘零的念头给了他勇气,他抿紧 嘴唇,自体内每一处催生出力量,沉凝下肩头,迎着呼啸的死亡气息重重往前踏了一步。 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突兀,犹如送葬的钟声回荡,绝没有任何鼓舞士气的效果。 秦言无声中叹了口气,与方秋遥只有毫厘之差,跟随着走了一步。能打赢吗?秦言实在没什么把握。他仍没有从虚弱状态完全恢复,而赵志平的气势却已达到了比魔门中歌行烈更加阴邪凶厉的地步,再怎么算,取胜的希望都很是渺茫。 要不,还是找个机会跑路吧? 反正秦言知道,自己这副小身板是再也经不起舍生诀的折腾了。 赵志平前进的节奏却不因他们的举止而改变,所以随着方秋遥不退反进,双方的距离被迅速拉近了。 “那个……”秦言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只闻风声呼啸,浓如实质的死气汹涌而来,灌入他口中。 赵志平的身形晃了一下,便自原地消失。方秋遥的眼睛下一瞬间捕捉到他的痕迹时,发觉自己离死神已不过半步之距。 恶灵尖啸的声音贯穿耳膜,无数鬼爪铺天盖地向他袭来,攻势攻势竟在刚一发动就达到颠峰。 他感到一阵窒息,妖异飘渺的幻听自耳边响起,并直直回响到内心的深处。他的神魂远不够强大,仅是恶魔随意带起的幻听和幻象,就让他无从抵御。 在他茫然的眼神注视下,一只凶厉的兽爪自重重阴魂中穿出,直往他咽喉抓来。而他双眼已失去了焦距,对这死亡的风声视而不觉。 那迅若闪电的一记重抓,若不是由同样快逾雷霆的一剑来抵挡,浑江帮少主此刻已然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铿!”清越的交击声将方秋遥唤醒,他的视线重新凝聚,看清近在咫尺的霜冷长剑和狰狞兽爪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脑子还在惊愕的时候,他的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撩起长剑朝赵志平胸口刺去。 赵志平抬起右手,动作轻柔舒缓,却正恰恰挡在利剑刺来的轨迹上,两根尖利的手指甲无比精准地夹住了剑尖,凌厉的剑气戛然而止。 无声无息地,剑尖没入那两指间的幽深黑暗中,任凭方秋遥拼命催动内劲,也再难逼进半分。 赵志平看着方秋遥咬牙挣扎、握着剑柄摇晃的模样,轻轻笑道:“同样的一剑,结果却截然相反,究竟是你慢了呢,还是我快了?” 秦言见状不妙,他自己的剑也被赵志平的兽爪抵住,腾不出手来,只好低声喝了一句:“松手,快退!”方秋遥却拽着剑柄死命往回拉,他是那种信奉“剑在人在”的死脑筋,怎肯轻易放手。秦言这一开口不仅没起到效果,反而吸引了赵志平的注意。只见赵志平右手一抓,掌 间幽深的阴影铺展过来,无数秽恶污浊的尸气死气缠上他的剑刃,阴影如汹涌的黑泥,似要将他整条手臂吞没。 秦言毫不犹豫地松手,任由长剑被卷入黑色阴影泥淖中,同时则探出左手,闪电般拍打在方秋遥肩头,抓住他飘身疾退。 没有任何剧烈的声响,仅在一瞬之后,秦言和方秋遥原先所立之处便被污秽的黑泥浪潮扫过,那一方土地皆在静寂中沉沦,深陷入漆黑的暗影中。 秦言拽着方秋遥,一连后退了十数步,彻底脱离出幽暗光晕笼罩的范围,方才止步。 “好险!”他轻叹一口气,凝视着赵志平缓缓走来的身影,不敢有丝毫松懈。 方秋遥心有余悸地道:“现在怎么办?”手中没了兵器,剑客的战力便丧失大半,该如何应对强敌? 秦言挥起右手越过肩膀,朝后边指了指,低声道:“那个穿白衣服的家伙手上有剑,你去把它拿了。” 方秋遥欲言又止。他望了赵志平一眼,小心警惕地往段飞的尸体方向走去。 秦言独自默立原地。赵志平渐渐走近,幽暗光晕再度蔓延过来,淹没了小腿。秦言身体紧绷,凝神屏息,摆出蓄势待发的姿态。实际上,他正做着随时逃跑的准备。 赵志平在他身前五步处停下来,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妖异的嗓音悠然响起:“没有了武器,很难发挥出真正实力来吧?” “聪明!”秦言微微颔首。 “去借一柄剑吧!”赵志平抬起双臂环抱于胸前,淡淡地道,“我想看一看你的最大力量。”秦言一愣,继而露出释然之色,眉开眼笑:“志平兄神功大成,可喜可贺。啧啧,这份胸襟气度,不愧为高人风范,真叫小弟佩服不已啊!”他稍稍偏头,叫道,“方兄弟, 去把叶姑娘的剑借过来给我用一下!”“叶姑娘?”方秋遥面露疑惑之色,目光往周围一扫,然后就看到了主动解下长剑走过来的叶映如。他顿时明白了某种可能,脑中嗡地一响,如失了魂魄般怔怔看着叶映如 款款行来的身姿,空白的大脑已将外界一切动静抛却。 叶兄弟,叶……姑娘?他竟然是—— 远处,忻仙轻哼一声,在柳宛筠身后冷冷地道:“一个马屁精和一个傻小子,就指望这两个人,我可没多少信心。” “如果试图逃跑的话,只怕会死得更快。”柳宛筠望着叶映如的背影,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 “哼,那也未必。”忻仙忽然凑近到她耳旁,压低了声音道,“师姐,你老实告诉我,叶家的凤凰血脉,是否也有疗伤的功效?” 柳宛筠面色一变,扭过脸去,生硬地道:“没有!”她又转回来,迎上忻仙的目光,加重了语气,“不要打她的注意!” 语中没有威胁的内容,但警示之意是显而易见的。忻仙嘻嘻一笑,双手背在背后,露出乖巧的模样:“放心,我只是随便问一问,绝不会生出什么坏心思的啦!”她后退几步,视线似乎不经意间自叶映如身上扫过,唇角微微扬起,笑容愈发显得甜腻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释厄(二) 秦言顶着尸气站了半天,被赵志平的眼光盯得很不自在,忍不住又后退了两步,叫道:“方兄弟,你在搞什么,拿一把剑过来是很困难的事情吗?”此时方秋遥正紧紧握着叶映如递过来的长剑,横放于胸前,郑重的样子像举着一件稀世珍宝。他直勾勾瞧着叶映如,视线在她眉目、琼鼻、嘴唇和脸颊周围游走,一寸寸 地移过,眼瞳里炽热的情意简直要把她融化。 叶映如被他瞧得不自在,更有些害怕。她已经见识过太多这样的目光,而且绝大部分都不是如这般纯粹的,渗杂了贪欲与淫亵,勾起了她心头不好的回忆。 她微微俯身,垂下眼睑避开方秋遥的注视,轻声道:“方公子,请小心!”佳人的躲避以及秦言的呼唤,总算将方秋遥唤回神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连忙收回目光,按住胸中纷杂的念头以及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垂头转身,大步向死气肆 漫之处走去。 忻仙望着他的背影,冷笑着轻声评价:“魂不守舍,去面对远胜于己的敌人,与取死无异。” 方秋遥的确是魂不守舍,他的呼吸已乱,杂念丛生,若再被赵志平抓住机会蛊惑,必将为心魔所乘。赵志平冷冷看着他走过来,眼中露出不屑之色。这本是一个好的磨刀对象,不过,现在已经成了毫无用处的废物。他的目光甚至吝啬于在这种废物脸上多留片刻,只将全 副心神都凝注到了秦言身上。他能感觉得到,秦言还留有底牌,或许,还能给他一个惊喜。 达成仪式后的不死不灭之躯到底有多完美,那追本溯源、穷究天人极限的力量,又能达到何等地步?就用你们的血,来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随着方秋遥走近,秦言已察觉到了他气息的紊乱。秦言本就不太乐观的心情,由此更加往下沉去。 他低声道:“方兄,一会儿要是打不过的话,我喊一声跑,我们就分头跑吧。” 方秋遥诧异地啊了一声,问道:“那叶兄……叶姑娘呢?她怎么办?” “能跑掉一个是一个,生死各由天命,活下来的以后练好武功再来报仇……志平兄,你是个明白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志平嘿然一笑,瞳中凶芒闪烁,淡淡地道:“拿好剑吧!”受他凶煞之气一逼,方秋遥脑海中无可避免地浮现出叶飘零被其利爪撕碎的场景,顿时浑身直冒寒意,躁动不安的心情也随之冷却下来,将叶映如的剑递给秦言,盯住赵 志平沉声道:“今日葬身于此地的,必定是你!” 说罢,他抢先出手,剑气化作一条匹练,迅疾地朝漆黑幽深处的赵志平攻去。 秦言只慢他一线,由后赶上,并驾齐驱地冲杀上前。 势如奔雷,劲风呼啸。方秋遥的剑势磅礴浩大,声势惊人,经由昔年纵横武林的绝学净业神功催动,沛然堂皇的剑气霎时交叠扑涌,一瞬间将前方幽暗的领域照耀得锃亮一片,尸气死气纷纷被 其压制。碧青剑气化作长龙,切开污秽的泥潭,迅速盘旋萦绕住中间赵志平的身影,刹时与他的铁爪交手了数十招。 秦言掌中霜寒宝剑不离不弃地紧紧跟着碧青剑,仿佛也幻化成了一只闪着银光的凤鸟,弥补着方秋遥攻势的缺漏,寻找赵志平的破绽发动狠辣的攻击。 相比于方秋遥的那条堂皇霸道的青龙,秦言这只银色凤鸟就显得暴戾、狠辣许多,但也正是拥有这样的特性,才能最无间的与青龙融合在一起,组成无懈可击的战网。 叮叮铿锵一连串急促的声响,剑光与铁爪激烈碰撞,眨眼便交手了数百招。只见两柄长剑同进同退,气芒闪烁,交织环绕,主宰了战局。 很快,赵志平便被锁在原地无处可退,完全被凌厉的剑气压制,再难找到反击的机会。 只是他的身躯确实已近乎金刚不灭的地步,即使偶尔留下一两处缺漏,被秦言寻机猛刺,却未留下一个伤口。 他这是在拿我们试验新身体!激战之中,秦言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出剑更加快了几分。方秋遥的剑术主要由他所授,由被自身心境影响,演变成如今这种与他截然不同的堂皇大气的剑道。但两者毕竟同出一源,配合起来亦有着惊人的默契,这效果连秦言都 没有事先料到。可是纵以如此精妙的配合,也无法克敌制胜,究竟该如何是好……挥持着青龙的方秋遥倒是没想那么多,在银霜凤鸟的辅助下,他现在出尽了风头,一柄剑舞得酣畅淋漓,不仅压制得强敌无法还手,连带着以往一些剑术上的疑难之处也 此情急之时迎刃而解,再无半分凝滞。他战得无比痛快,只觉全身上下所有毛孔都舒展开来,前所未有的舒畅。 打到这种地步,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剑气纵横的世界里,哪还注意到赵志平眼中戏谑的神色。本已被剑气压制的秽恶死气突然暴涨,变化出无数长蛇触须飞撩狂舞,瞬间就将大气绵密的战网冲击得支离破碎。幽暗的光晕扩散,漆黑雾气里传来赵志平冰冷的声音:“ 两位的剑术不错,不枉我等你们这么长时间。不过,如果没什么新花样的话,热身运动就到此为止吧,我们来玩点更尽兴的!”秦言心头一凛,视野霎时被漆黑所笼罩。无形的恶毒领域漫过他的身躯,令他打心底里散发出寒意,四肢变得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拼尽全力才维持住剑势。方秋遥的青龙 一照面就被污泥之浪扑灭了,秦言找不到配合的对象,只得独自抵住死灵所幻化的风暴。方秋遥早已被突如其来的死气浪潮打翻,一下子就从美妙的剑元世界回到现实,听到阴风来袭,就地一滚狼狈地躲掉了一波冲击,想要举剑反击,却发现视野里一片漆黑 ,根本找不到目标。赵志平的气息已与这片恐怖的空间融为一体,无处不在,无从攻击。他的呢喃声如同恶毒的诅咒,似乎就在耳边幽幽荡荡地响起。 第三百七十八章 释厄(三) “放弃无谓的抵抗吧,加入我的手下,一起来享受鲜血的盛宴……” 呢喃声夹杂着阴肃的鬼哭,干扰着方秋遥的心神,森森的尸气更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眼前浮现出无数青面獠牙的鬼怪形象,勾魂摄魄的幻听紧缠在耳边缭绕不散。他辨不清方向,如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狼狈仓皇地躲避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污泥巨浪,又被无数鬼叫鬼哭所折磨,只觉得天和地都晃荡旋转起来,早已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 处。 “方兄弟,你还活着吧?”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秦言的嗓音,却似远在天边,经酷寒鬼风刮散,模糊得几乎难以辨别。方秋遥心头一震,提气回道:“我——”他张口才说出一个字,就有凌冽腥臭的寒风灌入他嘴中,顺着喉管狂饮而下,酷冷之气直透胃肠,噎得他两眼翻白,噗通一声倒在 地上连连翻滚,使出吃奶的劲才挣回一口气来。四周风声呼啸,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令他蓦然回神,猛地翻身跃起。然而他还是没能躲过所有的袭击,右腕倏忽一沉,是剑柄被某种东西缠住了。他还未来得及偏头去看 ,面前突然多出了一道红色长条状的东西,细长细长地垂直拖拉下来,鲜红似血,在眼前不住晃着。他的心脏颤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抬眼望去。然后,他便看到一个垂在他面前、在阴风中摆动着的灰白身影。一双凸出来的眼珠死沉沉俯视着他,阴森森的满是恶毒。而那 条红色的长条,却豁然是从口中垂下的舌头。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被一群吊死鬼围住了。 正前面的吊死鬼对着他的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无比阴森诡异的笑容,涂满鲜血的长舌骤然弹起,朝他脖颈射来。方秋遥惊得魂飞魄散,拼尽余力偏了一下脑袋,躲过了长舌的直刺。然而那舌头随之旋绕回来,围着他脖子缠了一圈,就要将他生生勒死……不,那股凶悍的力道来看,是 要把他的脑袋直接给绞下来。他听到了自己脆弱的喉骨即将破碎的声音。 这时候,一道晶莹璀璨的光芒骤然飞射过来,如惊雷般撕裂了沉沉黑幕,令这修罗地狱般的领域因之而有了一瞬间的凝滞。那是奔雷般的剑气,皎洁似月华,飞扬若狂龙,夹带着铺天盖地的冰霜,在沿途所经污浊泥泞的道路上都铺上了一层银白之色。黑暗领域的阴森鬼气,因之而减弱了不少 。 众多吊死鬼的灰白身躯刹时就被剑气切割得支离破碎,秦言的身影出现在方秋遥眼前,沉声喝道:“帮我顶一下,我攻你守!” 方秋遥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连连咳嗽,托着沉重的脑袋点了点头。 秦言回身,朝着跟随在他身后的黑泥巨浪扬起霜寒宝剑,以劈山之势直斩而下。气浪奔腾,仿若琼玉四散,地面上激溅起千层雪花,穿空拍岸,激涌动荡。在数次毫不相让的冲击之后,无坚不摧的锋芒终于煞焰冲天的阴云鬼雾中撕开了一道裂口,秦 言的身形一闪而没,掠入到煞雾的最深处,方秋遥紧跟其后。 四面八方犹如天塌下来一般的沉重压力,令人几乎窒息。此时秦言已将己身剑意催生到极致,以不过地元初阶境界的灵力修为,强行发挥出巅峰地步的强横剑气,一鼓作气摧枯拉巧,然而自身的体气也随之飞逝而去。他自知坚 持不了多久,便完全舍弃了防御,势欲一举将幽冥领域里的不灭之躯斩成粉屑。只是他这样孤注一掷的做法,却给方秋遥带来了无法承受的负担。秦言激昂进发的脚步固然豪迈,但紧随他侧后方的浑江帮少主却无力欣赏其神乎其技的剑术,他已经难 过得无法呼吸。 以他那未臻大成的剑术去维持两个人的防御,实在是太勉强了。 一波死亡气息的浪潮涌来,方秋遥心神再度失守,耳畔嗡鸣阵阵,幻听幻象接踵而来。他感觉到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与秦言两人,漫天漆黑下,数条巨蛟缠绕在两具渺小的身躯在四周翻腾起舞,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他们脚下迅速蔓延开,要将之拖进万劫不复 的深渊之中。 难以匹敌,无法抵御。锥心的挫折感疯狂地折磨着浑江帮少主,他甚至产生了要扔剑认输的念头。 什么豪侠之义,什么浩然正气,在这天地翻覆、山崩海啸的末日景象面前,都成了不自量力的蝼蚁的呓语。 他还没有崩溃,只是因为心中还剩下最后一处温柔的地方,那是让他心甘情愿地葬身于此,也要将某人守护的残念……然而一股突如其来的强横力量将他心中侥幸之念尽数浇灭,盘踞在黑色潮流中的深水巨兽终于在此时探出头来,原来两人脚下的漩涡竟是它张开的可怕大嘴,两排森森利 齿轰然合拢,仿佛来自于远古洪荒的苍漠气息将两只脆弱的飞蚁吞入其内。 秦言所发出的强盛凌厉的剑气,也陷入巨兽的嘴中,随后杳然无息。完了……方秋遥心头一叹。蛟龙、漩涡的幻觉尽数消失,他眼中的世界陷入彻底的漆黑。生平所经之事历历回溯,临死前的片刻清醒让他选择将画面定格在半月前的某一刻 ,那时候,叶姑娘初次对他展露笑颜…… 远处以及不远处观战的几名女子,脸上均变了颜色。“再肆意纵情的宴席,也该有结束的时候。”带着君王般的骄矜与傲慢,赵志平的嗓音在浓雾中徐徐响起,“不要再忤逆我,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螳臂当车并无意义,对 于已领悟了生死之道的我来说,尔等……”他忽然住嘴,脚尖倏地一点,想要逃离胸中那股突如其来的心悸之感。但是来不及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容不下他做出太多动作,一柄泛着冷气的剑刃从侧面的墨汁浓液 里刺出来,一下子扎入了他的小腹。“怎么可……”暗夜君王的不灭之躯颤抖了一下,猛地往后一蹬,从剑刃上抽离出来,想往远处跑开。可是他慌乱的动作露出了更大的破绽,寒霜剑又一次赶上来,噗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第三百七十九章 释厄(四) 传说中已得天人造化,不死不灭的完美身躯,在霜寒剑刃下似乎也变得跟常人一般脆弱。赵志平是真的慌了神,局势一瞬间的逆转,使得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着反抗的能力,只想着赶紧逃走,却又一次次被赶上,身体很快被刺得千疮百孔,连一只手臂也被 卸了下来。 幽深的黑暗如墨汁一般汹涌,死亡的气息依旧浓郁,这说明了他其实还拥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只是骤然降临的挫败摧毁了他的心志,让他陷入了绝望的疯狂。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有一个朦胧的影子紧跟在他身后。在死亡气息依旧弥绕整个空间的情况下,那影子的气息显得微不可闻。只有当赵志平的气机每每凝滞的时候,那气 息才偶尔突显出来,就像水落之后的顽石,不曾有过任何改变。孤独的影子在黑暗中行走,他的剑在明光处流淌晶莹剔透的光华,黑暗与光明没有明显的区分,随着剑柄至剑尖,由深黑到明亮,光线一层层加深,至尖端终于汇作银白 的一点,那就是无坚不摧的锋芒。 秦言以这点锋芒,证明了所谓的不灭之躯只是一个笑话。 只是他仍不敢有丝毫大意,压制住嗓子里的腥甜之气,维持着脸上的淡漠冷峻的神色,一遍遍地找出不灭之躯的弱点,然后用力把剑刺进去。 赵志平的身躯虽然没达到真正不灭的程度,在俗世间却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在施展出了天眼神通的秦言面前,他恰好被完全克制。这是秦言第二次使用天眼了,前方污浊成一团的尸气死气在他眼中显现出清晰的脉络,薄弱稀疏之处一览无余。而赵志平的身躯,也在他眼中化为无数道不断变动的线条 纹路,演绎着不可捉摸的天机。 只有将那天机演变的速度放慢一千倍之后,他才能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缺陷,并加以利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志平自我吹嘘为不死不灭的身躯,其实也没错。可惜他偏偏遇上了秦言这个怪胎。只有秦言,能用天眼看穿他不灭之身的缺陷,也只有他能抓住千 分之一秒的机会,挥剑刺穿其身躯。 当今天下,练成天眼神通的佛门高僧或许不少,放眼江湖,出手比现在的秦言更快的剑客也大有人在,只是能同时拥有这两者的,恐怕普天之下唯此一人矣! 所以说,赵志平的运气很背,是老天爷要亡他!饶是如此,秦言也无法一举摧毁不灭之躯,他只能不断在赵志平身上制造伤口,将缺陷扩大。如果赵志平横下心来反抗的话,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很可惜,他任由这机会 从自己指缝里溜走了。刺到最后,赵志平虽没有反抗,但秦言已有些力不从心了。身体里的灵力所剩无几,而使用天眼消耗的精神力也很严重。再这么不紧不慢地戳小窟窿的话,他自己反倒有 可能先一步倒下。 刺了这么久,缺口已经够大了吧…… 他猛提一口气,精气神尽数贯注于剑上,瞄准那片曾令他扼腕叹息的金汤之墙上的唯一一点瑕疵,剑尖划出一道简短弧迹,狠狠刺了出去—— 这是最后一击! “咔,咔……”金铸铁打的城墙般的身躯,好似突然变成了脆弱的琉璃片,被一点银白的光斑长驱直入,及至脊背透出妖异的刀尖。然后,他整个人的躯体怆然绽开蛛网般的裂纹,发出 最后一阵无可挽回的绝望的悲颤,一片一片,从内部瓦解崩溃。 被摔得支离破碎的琉璃瓦片,是再也没办法拼凑还原的吧!很可惜,本来还想问问银鬼面的秘密的,不过危机关头容不得留手,只好将他彻底摧毁了。 秦言心头松懈下来,顿觉眼前发黑,身躯摇晃了几下,以剑驻地方能站稳。大敌已毙,他身体的力量也随着最后一剑而消耗殆尽,大有人去楼空之感。只是现在还不能完全放松警惕,僵尸中还剩下最后一个幸存者,吟秀站在远处的高坡上,螓首 微俯,眸光脉脉,秀发飞扬。看见赵志平的死亡,她的眼神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以超然之态冷眼注视着棋局里的纷争厮杀。 秦言视线上抬,吟秀的目光也从赵志平的残骸上移开,两者交织到一处,一者温润如水,一者古井无波。 方秋遥从地上爬起来,剧烈喘息着,盯住高坡上那抹蓝衫倩影,扬声道:“吟秀姑娘,你没有任何胜算了,投降吧!” 吟秀微微一笑,轻启朱唇:“投降又如何,难道你们能饶过我这最后的余孽么?”她回答着方秋遥的话语,视线却始终凝注在秦言脸上。 秦言缓缓道:“吟秀姑娘,你一直都对我没有恶意,我不想杀你。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不能放她走!”后方倏然响起柳宛筠的声音,“她是最初代的僵尸,能够轻易制造出一支军队,放虎归山留后患,必将在人间引起一场浩劫!” “浩劫就浩劫吧!给那些名门正派的义士找点事做。”秦言不以为意地道,“这正是少侠们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啊!” 柳宛筠语气一噎:“你——” “如果非要让我出手,就用那件事来下令吧,从此我就不欠你人情了。”秦言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怎么样,你想好了吗?”柳宛筠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做声了。她本身就是亦正亦邪的人物,可没有什么拯救苍生的高贵情操,想杀吟秀只不过因为她是赵志平的帮凶、并且曾经想对叶映如不利 而已。既然秦言不情愿,她也不欲在这种事情上浪费人情。 叶映如也是欲言又止,不过秦言装作没有看见。他转过脸去,就见吟秀向他嫣然一笑:“韩公子,你问吧!”秦言点点头,问道:“你的血脉,应该是被银鬼面直接转换的吧,能告诉我具体的经过吗?” 第三百八十章 释厄(五) 吟秀答道:“这个问题,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当时赵志平引我到祭坛上,用活人的鲜血激活法阵,给我戴上了那个面具。过程很痛苦,不过没什么可说的,我在祭坛上待了 一整夜,然后就变成这样子了。” “祭坛在哪?” 吟秀摇头:“仪式完成后,赵志平就把它彻底摧毁了,连废墟都被夷为平地,你找不到任何东西的。” “你还记得那个法阵是什么样子的吗?”秦言追问道。 “法阵很复杂,我大概有点印象,不过画不出来。” “赵志平有没有跟你提到过那个法阵的来历?” “他……”说话间,吟秀突然蹙起眉头,眼神第一次从秦言身上挪开,往他身后遥远的山林深处飘去。 碧翠的深林中,沙沙的风声似乎变了韵律,渗杂了某种不协调的东西。 有人来了! 秦言也于同一时刻感应到异常,匆忙扭过头去。 “谁?”微风吹来,幽香拂面。在场诸人都自认为感知敏锐,然而谁都没有看清那团白影是怎么突兀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一处的光线忽然发生了稍许扭曲,如同湖水中涟漪微动, 景物在一瞬间模糊,那白影随之而幻灭。再度凝现时,已是在秦言身侧。秦言面色剧变,掌中剑出如龙,横扫那人腰身。凛冽酷寒的剑气,却没让那人的眼神有些许波动。她只是随意地挥一挥衣袖,就见一团色彩斑斓的云雾暴射而起,将剑气 完全包裹,然后轻易弹开。 秦言闷哼一声,只觉像是撞上了一面铜墙,力量尽数反弹回来,震得他手腕发麻,连退数步才卸去这股冲力。 而那人的脚步丝毫没有停滞,径直从他身侧掠过,赶至赵志平的残骸旁边,雪白衣衫中突然绽放出无数蝴蝶,如一团云雾,将残骸裹住。 多么熟悉的场面啊! 愤恨之火在心头引燃,秦言顾不得自身伤势,提剑上前,厉声叫道:“蝶舒梦,又是你!” 那人轻纱蒙面,一袭白衫在冷风中飘动,周身数万芳华蝶聚散飞舞,如若烟云,赫然正是“戏月怜星笑流芳”的沧流殿蝶仙子。 霜寒宝剑泛着森冷光泽射向蝶舒梦胸脯,至半途就被一圈芳华蝶挡住,冰晶的寒芒仅扫落了寥寥几只蝴蝶,就被一圈无形的波纹震荡得零零碎碎,狼狈地败退。 轻轻垂下衣袖,蝶舒梦发出一声幽幽叹息:“现在的你可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安心养伤吧。这个面具,我势在必得。” 秦言稳住身形,死死盯着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这是第二次了!” “抱歉,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蝶舒梦的语气异乎寻常地温柔。 说话间,她身后包裹着赵志平的蝴蝶烟云渐渐收拢回来,露出其下穷凶极恶的狰狞面孔。至于银鬼面,不用说肯定已经收入了她的囊中。 蝶舒梦转过脸来,朝高坡上的吟秀瞥去一眼,语含戏谑地道:“你留下这么一个余孽,就不怕日后酿成大祸吗?”吟秀被她眼神扫了一下,陡觉浑身寒毛直竖,好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般,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森森寒意。这个女人,给她带来天敌般的恐惧感,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 凝固了……幸好蝶舒梦眼神在她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移回到沉默着的秦言脸上,微笑道:“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舍不得下手?真是温柔的人啊,如此可爱的小弟弟,让人忍不 住想在你脸上亲一口呢……” 秦言冷冷地道:“你可以试一试。”“哈!别扭的小孩,经不起逗啊!”蝶舒梦轻笑着转身,白衫臂袖一摆,若仙人凌空虚渡之态,“替我向你黄师兄问好。”最后的话语还在原地缈缈盘绕,白色的身影已如如 轻烟般徐徐飘散。 杳然芳踪,再无处寻。 在场所有人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不愧是传说级的人物,压迫感果然十分强大,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方秋遥心中想着,忍不住回头去看柳宛筠,只见她的脸色似乎并不好看。 同样是武林七仙子,这两人的差距好像有点大呀…… 不管怎样,他都会永远记住这一天,无论是从噩梦坠入噩梦的恐怖经历,还是与韩玉郎并肩作战的宝贵回忆,都是他一辈子无法摆脱的烙痕。 忻仙站在柳宛筠侧后方,目光低垂,脸色没有了一贯的甜美笑容,漠无表情的样子,好像正在沉思。 她心中远不如表面上这般平静。蝶舒梦的到来,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她本以为,所谓的武林七仙子八公子都只是好事者的把戏,大部分都是徒有虚名之辈,不值一哂。然而蝶舒梦的风姿让她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原来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 物,在各个方面都完全凌驾于自己之上。 她的力量,她的武技,她的风采,她的美貌……萧落雁啊萧落雁,目空一切的你大概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般人物吧,若你亲眼见识了她的风姿,不知在九泉下还能否安眠? 如果,是浩辰罡先遇上了蝶舒梦,那么他的身边,还会有你的位置吗?“呵呵……”忻仙垂着脑袋,忽然发出饱含恶意的笑声。她尽情嘲笑着萧落雁,用犀利刻薄的言语去挖苦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子,只是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痛起来,痛入骨髓, 痛入灵魂深处…… 每个人都满怀心事。叶映如也在猜测着秦言的来历。见识过他击杀赵志平的剑术之后,她绝不相信拥有如此武技的男子会是个无名之辈。宛筠不肯告诉自己,莫非是因为他的身份有诸多不便 之处?他为何与蝶舒梦相识?江湖中什么门派,会有一个姓黄的厉害师兄呢…… 秦言抬起头来,发现吟秀还站在那处高坡上,一动不动地出神。 “你还没走?” 吟秀眼瞳中些许茫然迅速敛去,展颜一笑:“今日一别之后,或许再难有相逢之时,我想与你好好的告别一次。这样哪怕明天就死,也不会留下遗憾了!” 秦言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抬手抱拳,朗声道:“吟秀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吟秀含着笑,也若男儿一般拱手:“保重!”顿了顿,又道,“记住我的全名吧,我姓安,叫安吟秀。”她深深看了秦言一眼,然后回头,身影自山坡上沉了下去。此时候各自迷茫且苦闷着的两人并不知道,这一眼,当然不会是最后一眼。 第三百八十一章 梦醒 阴暗的洞窟,迂回曲折的甬道,最深处的大殿里烛影摇曳,台阶下白衫女子的身影也随之晃动,明灭如魇。 高阶之上,一人负手而立,青铜面具下投射出渊深寂冷的目光,朝女子脸上冷冷扫来。 “东西到手了吗?” “嗯。” 女子点头,探入袖中,取出一个银色面具,上两道阶,双手呈上。被封存已久的银鬼面终于重见天日,立时肆无忌惮地向四周散发出死亡的威严,一层银灰色光晕漫染了整个大殿,浓郁的死气冲击着火把,晦暗的烛光缩为一点,摇摇欲 坠。高殿上那人眼中闪过一抹热切神色,一步跨来接过面具,拿到眼前仔细观赏,喃喃叹道:“如此浓郁的死气,不错,的确是它……血狼僧啊血狼僧,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 时,竟把如此宝物交到一个娃娃手中,实在是暴殄天物……” 银色诡妙的光泽,古老而奇异的符篆铭文,都用着勾魂摄魄的魅力,让他深深迷醉。他爱不释手地摸索了半晌,眼角瞥见女子淡漠清冷的目光,才慢慢将面具收入怀中,悄然后退数步,又恢复了一贯的威严和冷酷,道:“此生最大的梦想即将实现,小梦, 你可为我感到高兴?” “嗯。” 蝶舒梦轻轻点头,一如既往地淡漠。 “这五年来,全赖你不辞辛劳,助我成事,现在大功告成,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呢?” 银鬼面被收起后,死气渐渐散去,昏暗的火把噼啪跳跃,将那人的身影拉扯得如同妖魔一般。蝶舒梦站直了身体,从侧面映出窈窕的曲线来,在火光的辉映下泛出淡淡朦胧的光晕。不戴面纱的她,唇角勾勒出柔和的弧度,脸颊的轮廓竟是如此娇艳美丽。她稍稍昂 首,温柔地凝视高阶上的人影,眼中饱含脉脉深情,纯净地如同阳光下的雪地,没有丝毫暗影。那映入她眼中的,必定是她爱极了的,一个不知道有多幸运的男子。 “我只想让盘主实现五年前的承诺,让我见他一面。”“哦!果然还是想着他呀……”盘主嘿然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他知道如此脉脉深情的眼神却不是看着自己,而是穿过了千万里距离,落在一个只存在于臆想中的、如天神 般耀眼的男子身上。“不想多年前的一句戏言,竟教你信以为真。我倒是想带你去见他一面,只可惜他连尸骨都没留下,让我十分为难啊!” “他死了?”蝶舒梦低声发问。“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据说是在强练瀚血第六重的时候爆体而亡,尸骨无存,连衣衫都没有剩下。嘿!其实你已经看出什么来了吧?身为魔门首席大弟子,再怎么修炼武功、执行任务,也不可能五年不露一次面。是你自愿上钩,也怨不得我。不过呢,我这个人实在有些心软,不忍见你劳苦功高最后却落得一场空。这样吧,我把你杀了,然 后埋在他死的地方,这样你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了,如何?”随着他这句话,殿下沉重的大门訇然合上,钪涩的琴声自寂静处悄然萦起。在蝶舒梦身后五步处,一团黑影突然变化了形状,凝实为一个白发白衣的老者,手持利剑对准 了女子后心,淡淡地道:“蝶仙子,请束手就擒吧。” 蝶舒梦对这一切变动都恍若未觉。暗淡的火光在她脸上投射出迷蒙的影晕,那清冷的轮廓哀伤得令人心碎。 她陷入沉默之中,眼神迷离,眸中映不出高阶上盘主的身影,仿佛那只是一团虚空。 琴声迟缓低沉,充斥着萧瑟之感,蝶舒梦体内气血也为之牵动,凝涩阻滞,似乎快要被寒冰冻结。盘主盯着她的双眸,凝望其中莹亮光泽,缓缓说道:“我想终有一日,你会自己发现这真相。与其等着你反噬不如我先下手为强。你若没有什么遗言的话,就请长眠于此吧 !” 白发老者眼中杀意迸起,上前一步,就要用利剑贯穿女子的胸膛。 这时候蝶舒梦轻缓地开口了:“原来他真的已经死了……” 盘主稍稍抬起手,示意老者暂缓出剑。他想要听完这女子的遗言。蝶舒梦只是瞧着他,如在情人耳畔低语,轻柔地道:“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这个真相,只是我还攀附着最后一根稻草,不愿意相信罢了……其实我还要感激你,给了我五年做 梦的时光。” “五年做梦的时光?哈哈,这倒是个新鲜说法。你,难道不后悔吗?” 蝶舒梦摇摇头,但掩不住瞳中深切的哀伤。“梦已经醒来,后不后悔,都是无所谓的了……” 盘主静待下文,然而却只感受到良久的沉默。 “没有其他遗言了吗?” 蝶舒梦轻柔一笑,抬手拉上了面纱:“现在说遗言,未免太早了些。” 盘主冷冷哼了一声。琴声骤然,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飘渺空切,似将一生苦恨放大重演,勾魂摄魄。一瞬间,蝶舒梦就陷入了灵力的狂风暴雨之中,一拨又一波的浪潮打来,好像随时都会将她单薄的身躯冲走。她蓦然间往斜后方跨出一步,立于台阶边沿,风动身摇。白 发老者锐利的剑影刺来,被她间不容发地躲过。 雪白的衣襟在风中飞扬,斑斓的云花雾树盛怒绽放,她目光横移,望向幽深大殿上某处,眼中闪过一丝悲切神色,喃喃地道:“五年沉沦,也该到了梦醒的时候……” 那年与他并肩,笑看悠悠斜阳吹尺八,仿佛就在昨日。 秋心入画,泪染青丝白发。 旧日的传奇都作了假。舍得骂名,却舍不得他。缘来冥冥之中放不下,玄机如卦。 红尘一刹那,这一世的繁华,不过由春到夏。 由真变作了假,造化终虚化。 也许此去经年忘了也罢,只不过是一句了无牵挂。 似梦非梦恰似水月镜花,为何我又偏偏遇上了他,咫尺天涯。 也许冥冥中洗净了铅华,我又是那一块美玉无瑕。易求善价,难得有情,如此说法!——《鱼玄机》 第三百八十二章 偷袭 秦言五人一路东行,翻过山岭,来到东边的一个小镇里。 进了客栈,满心疲惫的众人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各怀着沉沉心事回房睡下了。 月色皎洁,这样相思的晚上不知有几多人共望那轮明月。但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 方秋遥失眠了,忻仙失眠了,叶映如也失眠了。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困扰着人们的心神,即使疲惫不堪,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糊,却始终无法入睡,翻来覆去不得安稳。 秦言盘膝坐在床上,一边吸收外界的灵力滋补体内伤势,一边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 他始终不太安心。 这一路过来,都没有见到杀手们的身影,平安得有些异样。他绝不相信那帮死脑筋的杀手在付出足够大的代价之前会轻言放弃。 你们不是一直等着我们离开村子吗?现在我们出来了! 你们不是一直在寻找机会吗?今夜我们人困马乏,就是很好的时机! 再不动手,等到我们去了喧嚣热闹的大城,尔等可就追悔莫及了…… 秦言的耐心很足。他细细体会着灵力在体内流动的过程,抱元守一,静如沐于温泉,心神皆定。 到了后半夜,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陌生的气息悄悄欺近。那人没有推门,在门口悉率地捣鼓了片刻,就有一股异香蔓延过来,将秦言浸没其中。 还是醉龙香! 秦言抽了抽鼻子,倏然睁眼,起身下床大步朝外走去,长笑出声:“你们这群无胆鼠辈,就没有新鲜一点的手段了吗?” 笑声还在空中回荡的时候,他手中长剑已经向前递出,穿透木质的门板,扎入刚刚来得及后仰半寸的杀手的咽喉。 “嗬嗬……”杀手的喉咙里传来漏气的声音,隔着一片门板,秦言也能想象出垂死之人面孔扭曲的模样。 他冷漠抽回剑来,新买的铁剑尖端已染上了不洁的鲜血。门后杀手噗通一声倒地,秦言绕过尸体往走廊另一侧行去。 刚才的笑声惊醒了各个房间无眠的人们,也吸引了众杀手的注意。秦言的身形刚出现在走廊上,就有数道阴影夹杂着呼啸的风声从两面向他逼来。 秦言的身形晃了一晃,刹时变得模糊起来,而后就见剑芒疾闪,自扑过来的几团黑影中穿插而过,分出一条路,从容地踱步而出。 在他走出几步之后,才听见噗通几声,身后几名杀手先后倒地。 那几人的死因都缘于咽喉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在倒地之后,殷红之色才逐渐扩大,在身下汇成汩汩的血泊。 秦言只是冷笑,就这几个不堪一击的杀手,也敢来打扰本少爷练功,真是不知死活!不过,也正好试试本少爷的新剑,好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呢。 他一边走着,一边注意着走廊前方阴暗处的动静。 房间里的女人好像都在忙着穿衣服,方秋遥第一个探出头来,杀气腾腾地道:“韩大哥,有敌人?” 秦言点头道:“你在这守着,我到前面去看看……” 话音未落,警兆突生,一刹那间,他好像听到了海浪波涛的声音,一潮又一潮,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其中最凄厉最危险的一道,已从左方贴近了他的身体! 左边……房间里竟然藏着杀手! 他只注意着走廊里的动静,没料到杀手竟早已躲进了屋中。而且能将呼吸血气压抑到极致、瞒过他感知的,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他听到了凄厉的尖啸声贯入耳朵,随后就感应到近在咫尺的敌人胸中奔腾的血气。这时候招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他猛地旋身缩腕,一柄薄刃透过墙面的缝隙直刺过来,如最阴沉的毒蛇,亮出来尖利的獠牙。他虽反应得快,但仍没能彻底躲开,小臂被那薄刃轻轻吻了一口,顿有一股酸麻之感直胳膊上端传去。一道 赤线沿着他的衣袖裂开,几滴血珠飞溅出来,秦言仓促后退,却发觉已没入一个阴影之中。 “小心——”方秋遥的喊叫渺远得如同天边的回音。他纵步挥剑,但已经赶不及了。 敌人匕首上涂有剧毒,秦言感觉左臂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了。不过他仍来得及在身后阴影完全笼罩自己之前挥出救命的一剑。“咔喇!”灰暗的长刃斩在突然迸发的森寒剑气上,冰凌碎散。另一道剑气已于半空中凝成,朝着影子的主人直劈而下。那杀手虽然凶悍,竟也无法硬挡这一剑,被劈的踉跄后退。秦言头也未回,扬手在自己左肩上重重一按,不断上涌的酸麻感觉传到此处戛然而止。就在这一息的空隙中,两个在阴影里也显得灰暗的身影分别撞开房门,与 后退的那人汇为一处朝他赶来。 方秋遥刚刚跑出两步,忽觉眼前一花,一个黑衣人从阴影中跃出,挡住了他的去路。两边都有敌人向秦言逼近,更有暗器破空飞袭。秦言左臂中毒,身形之灵敏大受影响。眼看无法闪躲,他直接挥剑横档,几丝被人影轮廓所挡的微毫疾射至他身前就滑落 地面,剑气余势不止,更扫向后方的杀手。袭来的两个黑衣人举刃迎击,微微一颤之后继续向前,于身体遮下的暗影处舞动着汪蓝的光泽。 “沙沙……”细微的声响如柳絮扶风,却渗藏着阴沉的恶意。这感觉如幻听,既喻示着危险,却也干扰了他的心神。身后阴毒的感觉再次袭来,悄无声息地没入秦言身后衣衫,他背上寒毛竖立,一阵冰冷贴上了肌肤。然而在瞬息之后,他的身形疾射而出,竟以比刀刃直刺更快的速度冲 出数米之外,再度转身之时已挟带了汹涌的寒霜洪流,剑影如涛,顷刻间便这三个成犄角之势的杀手吞没。 那是狂怒的波涛,铺天盖地倾泻而下,便将一切的阴影都消弭于纯净的雪白之中。 一瞬间的错愕,细碎的兵刃相交的声音便消失了大半,暗红的血迹染透了厚雪。不过这三名杀手也是十分了得,竟有两人在间不容发之际躲了出去,而余下的那人自知必死,竟不管不顾地直冲过来,任由身躯被凌厉的剑气切割,也要将手中毒刃向秦言掷来。虽然是看起来很可笑很无力的攻击,可是也阻挡了秦言一瞬,为同伴争得了宝贵的时间。 第三百八十三章 飞剑 好小子,本少爷岂会让你如愿!秦言冷哼一声,漫天剑影倾时消散,他的身形已如轻烟般赶上逃脱的一人,一剑避开了对方手中匕首,左爪闪电般探出,于飙洒的鲜血中抓住那人脖颈,扼着他的咽喉猛 力一拧,四目相对之下,那人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脑袋无力地歪到一旁。 左手尽管有些麻痹,不过杀起人来还是毫不含糊的。 还有一个呢? 秦言松开手中的尸体,转身朝已经退到大堂口的最后那人望去,便看清了杀手眼中不加掩饰的震骇之色。这正是从房间里偷袭秦言,至使他左手中毒的那人。这家伙一袭紧身灰衣,将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秦言的注视下,他收起了手中薄刃,转而拔 出负于身后的长剑。 用剑的刺客? 秦言忽然觉得这人的身形有些眼熟,于是开口试探道:“听雪剑?” 灰衣杀手没有吭声,似乎默认了这个说法。 这时候方秋遥也解决了对手,走到秦言身边问道:“他就是听雪剑?眼神果然不错。” “何止眼神不错,他的心肠也很不错。听说过他的飞剑绝技吗?二十步内取人首级无往不利,你可得当心点,别一不注意被他拿了人头去领赏金。” “我的脑袋可不值钱……” 听雪剑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不由杀气大盛。然而他又有些疑虑,不敢轻易出手。 记得上一次刺杀,这两人还只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不过区区数日不见,他们竟然,竟然…… 那该死的叛徒忻仙和柳神医都没有露面,己方就已折损了大半人手,看来实在是栽到了姥姥家。自己是不是应该明智地放弃这次刺杀,回去劝庄主放弃这笔买卖呢? 这时候,秦言的一句话传来,令他心头陡然升腾起愤怒的火焰,“听柳姑娘说,这听雪剑是个女人,我看来看去觉得不像,你认为呢?” “啊?这……”方秋遥的回答有些迟疑。他是个正直的少年,深受礼法所拘束,一听说对方是女子,便不敢仔细去看了。秦言却没有这种顾忌,他的目光直接而赤裸,恨不得把听雪剑剥开来看。在他灼灼眼光注视下,听雪剑感觉自己就像没穿衣服裸立于冰天雪地中一般,浑身上下都发冷。 他眼中闪过深沉的怒意,右手骤然探出,蓄积已久的杀气就在此时爆发。秦言双目一炫,就见一道惊人的亮光划破了视野,闪电般射到自己面前。听雪剑引以为杀手锏的“飞剑”绝技,果然十分犀利。那占据视野的剑气、碾碎风声的寒芒,都在喻示着这一击所蕴含的可怖的死亡力量。如果秦言没有恢复两成灵力的话 ,恐怕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下这一剑的。 即使是现在,他也得蓄起全力,抡剑如壁,以沉沉浩然之势来阻挡,方能在剑气临身之际将其狠狠格开。 “铿!”沉重的势道相撞,锐响声震动耳膜。飞剑被磕得飞旋而起,残留的劲气撞碎了旁边的木门,带着纷扬的木屑投入屋中。秦言的身躯颤了一颤,左脚往后重重一踏,随之以迅猛的势道飙射而起,向前方十步外 的听雪剑急冲过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尝尝我这一剑吧!” 剑势未至,锋锐的寒芒已将听雪剑全身笼罩。无边酷寒降临大地,颗颗冰粒自虚空中凝现出来,跟随着激射的剑影,朝手无寸铁的听雪剑漫洒过去。 这席卷风雪的一剑,比听雪剑刚才那一剑更快,更猛,真正能洞穿冰岳,撕裂云锦。处于杀气直指的正中心,听雪剑两耳如遭闷雷轰鸣,眼前产生了天翻地覆、横贯长空的雷霆朝自己劈来的错觉,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被从中撕成两半,心中兴不起抵抗的 念头。 这剑意,已是天人之势——他心中骇然,手脚都仿佛被寒冰所禁锢,半分动弹不得。不过他也是经历无数厮杀的顶尖高手,心神只被夺去了一霎,紧接着便生出不屈决死之意,在生死一线的瞬间自 袖中划出了淬毒匕首,强忍着四肢都快被剑意撕裂的压力,施展出平生所学的最精妙、也是最简单的保命绝技…… 剑气横贯之际,秦言耳中忽然再度听见诡异的沙沙声。似海浪,似风吹松涛,又似市井嘈杂,包含着某种玄妙的韵律,叩打着他的灵关。 他本欲压下这幻听,一举拿下听雪剑性命,不过这时候心中怦然一动,蓦然发觉这神秘的声音中蕴藏着契合天地的奥妙,如仙乐佛音,向他揭开了大道真意的一角。 听雪剑的性命可以日后再取,但体悟道义的机会却不可多得。于是他停下脚步,专心感受耳中音律的变化。那声音时而婉转低回,如女子低吟,时而浩大雄浑,若梵音高唱,神韵莫名……秦言明明感觉其中描述着一股晦涩难懂的道理,却无法抓住其精要,始终只能在原地徘徊… … 他苦思良久仍无所获,不禁有些失望。这怪音今夜三番两次骚扰自己,难道只是杀手们扰敌的把戏? 方秋遥见他突然站定,猜测他肯定在感悟什么剑道,不敢出声惊扰,甚至也不敢迈步去追赶负伤而逃的听雪剑。 听雪剑连连后退。 他呼吸急促,步调紊乱,一退再退,直到撞开了客栈大门,退到夜幕笼罩下的街道上,方才止住了脚步。并非无力再逃,只是他心中有些不甘,还想要问个究竟。秦言刺向他的那一剑,虽然没有命中实处,但仅仅是剑气在他身上一触而分的一刹那,也重重震伤了他左臂经脉,令他沿途滴淌鲜血,从客栈大堂到街中,在退走的路上 连成了一道血线。 听雪剑恨恨盯着堂中一动不动的人影,右手并指在左臂上重重点了数下,封住几大要穴。只是血依然没有完全止住,一滴滴流淌下来,在灰色的衣袍上染出一大块暗斑。 他试图逼出臂上残存的剑气,然而只发出一声闷哼,脸色愈发苍白,只得放弃这个想法。调息片刻后,他凝望客栈内依然未动的身影,忍不住开口喝问:“为什么留手?”声音如水激寒冰般清脆,羞恼中还夹杂几分娇媚。听雪剑,果然是个女子。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天耳 秦言被这一声惊扰了心神,从沉思中醒过来,不由大怒,差点就想立即赶过去把这不识好歹的杀手一剑劈了。不过耳畔的怪音幻听还没有消失,他脚步动了动,又忍住了 怒气,不与这种小虾米计较。 就在心神又将沉入入定之中时,现实与他臆想中的虚幻大道的分界线渐渐模糊,他灵台深处忽然一个激灵,蓦地有所觉悟。刚才听雪剑出声时所引起的元气振动,与他耳中所听到的飘渺怪音,骤然重合于一处。他再刻意凝神,便听到了远处一波声势浩大的水流声。那是听雪剑体内的气血奔涌 的响声,至左肩处有所凝滞,方向、位置、伤处,正好对应起来。 若再将神识遍布虚空,深入微渺之处的话,他就听到了天地间灵气、元力游动的声音。 原来此音并非诠释大道的幻听,而是来源于现实。于是秦言赫然知晓,此乃佛家所言的天耳通!听雪剑见他不应,心中又恼又恨,厉声再问:“为何出招只出一半?觉得我不配死在你的剑下吗?”刚才的留手和此刻的漠视,对她而言是无法忍受的羞辱。她在心里暗暗 发狠,有朝一日定要这可笑的仁慈还诸彼身,再将之碎尸万段!她还不晓得,尽管隔着十余丈距离,自己体内一切气血、灵力、呼吸的微小波动,都无一遗漏地传入秦言耳中。此刻,秦言就清晰地听见她心跳剧烈了许多,血液流速加 快,像是江水决堤,显然是极度愤怒的表现。不过,从灵力运行来看,她没有继续出手的打算,大抵也知道了自己不是对手。 既已知神通奥妙,秦言便收敛心神,从入定状态中退了出来,瞧着听雪剑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听雪剑等了半天就等了这一句,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不过,愤怒到极点之后,她反而不再疾言厉色,而是嘿嘿嘿地冷笑起来。 秦言问:“你笑什么?死了这么多同伴,难道你觉得很开心?”听雪剑被他呛得一窒,冷笑也笑不出来了,恨恨地道:“莫要得意得太早,你已经中了我的无忧毒,等一会儿看你怎么死!哼!你要是趁早把左臂砍下来,说不定还能保住 一条狗命……”“无忧毒?”秦言握了握左手,五指屈伸果然不太灵便,不过刚中毒时那股酸麻之感已经渐渐退去了,看来这种毒恰好在瀚血能抵抗的毒素之列,“能让我的左手麻痹几秒钟 ,毒性果然不错,若换成别人来挨那一下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时从后面传来忻仙的声音:“大叔,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在柳姐姐面前说这等话,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秦言头也未回,淡淡地道:“小丫头,大人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别插嘴。” “哎哟!”忻仙故意缩了缩脖子,“现在有底气有胆量欺负小丫头了?当初是谁还要靠小丫头救命来着?我就插嘴了,你能拿我怎样?” “我不能拿你怎样,只是劝你一句,只剩三四成功力就不要出来乱跑,万一被人伤到了可不好。” 忻仙面色微微一变。她自认为隐藏得很好,不明白秦言为何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虚实。她惊疑地打量着秦言的背影,一时不再出声了。听雪剑还未走。秦言知道,像她这类自认为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撂下一两句狠话,是绝不甘心离开的。听雪剑即使输得一塌糊涂,眼神亦是凶狠无比:“小子,你到底是什 么人,有胆报上名来!” 秦言从来都对这种输了还死命找场子的人不屑一顾:“手下败将,不配知道本少爷的名号!” 听雪剑气得身躯发颤:“你……你没胆!没种的小子……” 秦言轻哼一声,往前迈了一步,做出攻击之态。听雪剑惊得向后连退数步,一直登上街对面的台阶,身形在阴影后若隐若现,似乎就要消融于夜色中。 这时忻仙开口道:“大叔,她既然想知道你的威名,你就报出来便是,何必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 秦言蓦然回过头道:“为什么帮她说话?你,也是从掩月山庄出来的吧?”“不错。”忻仙面带微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与她毕竟是姐妹一场,不忍心见她连败也败得稀里糊涂,所以替她来问一问。大叔,把你的真实姓名说出来吧,我也很好 奇呢!” “用不着你好心!”街对面的听雪剑从阴影中露出半个身形,“这种无胆鼠辈的名字,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既然不想知道,怎么还不快滚!”秦言回身冷笑,“你们一唱一和,配合得挺不错嘛!罢了,想要听我名号,先把你的两条腿夹紧了,再把天灵盖捂住,免得吓散了魂魄, 骇尿了裤子!” 听见他如此煞有其事的宣言,不仅仅是听雪剑,就连身后方秋遥和刚走出来的叶映如也不由止步屏息,洗耳恭听他的大名。 只有柳宛筠悄悄皱了皱眉。她是明白秦言底细的,不难想象当魔门首席弟子的名头报出来后,叶映如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众多目光环伺下,秦言轻咳一声,垂目思索片刻,便昂起头来,朗声吟道:“坐望青山楼千重……”人们心头皆为之一凛。江湖上只有最顶尖、最赫赫有名的人物才拥有诗号,年轻一辈中仅有浩辰罡、玉寒烟等寥寥数人有此殊荣。纵使是被列为七仙子之一的柳宛筠,也 不具备这个资格。只是眼前的少年好像并不是那几人之一呀,他这诗号又是怎么回事? “兰香无尽纵此生……” 诸人冥思苦想。诗号还有点意境,像那么回事,不过却是以往未曾听闻,难道是最新冒出来的少年高手? 两句之后,却还未完,只听秦言继续念道:“浩荡青冥长歌笑……” “万古洪荒我独行!”待场中为之气势所慑,静默许久,他才满意地徐徐道来:“爷爷的大名叫孙长歌,乃你孙外公是也!听雪剑,你还不赶紧过来叩头谢罪,老外公要好好赏你一拳!” 第三百八十五章 闲时 “孙长歌?”忻仙,方秋遥,叶映如同时低声默念这个名字,搜肠刮肚地回想自己所听说过的叶姓高手。不过他们纵使想破了脑袋,也绝对无法知道“万古独行”孙长歌是怎 样一位侠肝义胆、泽被苍生、举世无双的少年英雄。 柳宛筠终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但在场的诸人都在苦思冥想,没人注意到她的反应。 听雪剑皱眉苦思许久,喃喃念道:“浩荡青冥长歌笑……长歌笑,孙长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然抬首,“歌行烈是你什么人?” “歌行烈?”秦言不晓得她是怎么联想到那家伙身上的,当即冷哼一声,满脸不屑之色,“他只配给我提鞋!” “很好!姓孙的,我会挂念你的!”听雪剑的身影完全没入黑暗中,尾音拖着长啸沿着长街尽处滑去,语调中包含着无穷的恶毒和憎恨之意。 回去之后,她不知道要用多少恶毒的法术来对付这个孙长歌。钉头七箭、鬼符压身、纸人勾魂、巫毒娃娃……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啊! 叶映如走到秦言身旁,轻声问道:“那个,玉郎,你真的叫孙长歌?” 秦言微微一笑:“我未必是叫这个名字,不过,你可以这么想。” “真的吗?那我该喊你玉郎,还是长歌呢……”她眼角忽然瞥见柳宛筠忍俊不禁的神色,顿时明白其中缘由,脸上露出气恼之色,跺脚道,“好啊,你又骗我!”其后几日,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不开眼的杀手来骚扰。叶映如等人渐渐从故友反目、村庄被毁的低落情绪中走出来,一路优哉游哉,漫无目的地闲逛,游山玩水,观花赏 月,好不自在。一同游乐的旅途中,叶映如对秦言的身份来历越来越感兴趣,多次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过往。不过她在这方面的本事远远比不上魔门出身的秦言,不仅没探听到半点有用 的信息,反而常常被他绕进去,将自己小时候的糗事抖出来不少。 “明明轻功没有练成,还爬到三丈高的屋顶上去逞强,结果摔下来差点死掉?哈哈哈哈,叶兄弟,原来你从小就有如此大无畏的气概,愚兄自愧不如啊……” “哎呀你别笑,有什么好笑的!我明明说了我以为师父会在下面接着我的,他平时一直都隐身跟着我,哪想到那一天他恰好有事嘛……” 每当叶映如红着脸又羞又恼的这种时候,方秋遥都会适时出言化解她的尴尬:“这种事情很正常呀,我小时候也常常从树上摔下来……” 不过叶映如总不领情:“我都说了,我跟你不同啦!”明明每次都被秦言笑得很难堪,偏偏她还乐此不疲,就算有时候被秦言气走了,隔不了一会儿又会跑回来。秦言被她缠得十分头疼。其实本来有这么一位美人陪着聊天解闷还是不错的,不过再加上另一位板着冰块脸的美人投来的冷飕飕的目光就不好了。秦言时常可以看见柳宛筠指缝里透出的银针的寒光,提醒着他不要忘记当日的约定。 秦言当然不会忘了自己的承诺,更何况他想要恢复功力还得继续仰仗明溪医仙的妙手。于是他开始亲近忻仙来躲避叶映如。虽然忻仙这小丫头的言语辛辣尖锐,满满的都是嘲弄和讽刺,不过总不会召来柳宛筠冰冷的目光,让他颇觉放松。叶映如对忻仙有些 忌惮,不愿与她靠得太近,因此也让秦言终于得享片刻安宁。晚上,柳宛筠继续给秦言治伤。秦言的身体本来已恢复了四五成,不过当日在吞下柳宛筠所给的“疗伤圣药”后,心肺处的伤势再度崩裂开来,导致他咳血不断。这种伤势 还得劳烦明溪医仙自己补救。大概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又或是顾忌他的力量吧,柳宛筠现在给他治伤时带来的痛苦已经小了许多,再没有了往日那般万蚁噬心的折磨。只是方秋遥的悲惨依旧在延续。每晚柳宛筠给秦言推拿针灸之后,就拿方秋遥的身体来做实验。方秋遥的净业之躯经过尸毒的感染、神光的沐浴,又有了新的变异,比以 前更能经得起折腾了。这可就苦了浑江帮少主,每晚秦言入睡前都能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凄厉惨叫,像是被杀给猴子看的那只鸡,警示他更加注意与叶映如保持距离。 如此闲适而又带着点小烦恼的日子,若不是由于那人的来到,或许将一直持续到秦言痊愈为止…… 这一天,五人溯河而上,来到一个小镇中。时值正午,春天的阳光已有了几分热度。叶映如要拉着众人去茶肆听说书,方秋遥立即赞成,忻仙竟也一反常态地支持。秦言和柳宛筠都没发表什么意见,就被一并拉着 过去了。 茶楼里客人颇多,众多闲汉凑在一块儿,听那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正派众义士除魔卫道的故事。 这本是极老套的题材,不知为何却吸引了这么多人的耳朵,叶映如也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秦言百无聊赖地落在最后,也不去凑热闹了,一个人找了张桌子喝茶。 他背对着说书先生,又有众闲汉时不时的惊呼叫好声聒耳,直到喝了半盏茶后方才听出来,那说书人讲的竟是众侠士围攻婆娑门魔头的岑关岭一役! “叮!”秦言把杯子重重一按,茶也不喝了,腾地站起身来,凑入到闲汉之中。 他倒要听听,在世人眼中,自己到底是一头怎样面目可憎的大妖魔!又或者说,岑关岭上那些个名门正派的侠义之士们到底把他渲染成了何等模样!不过他来得迟了,这时战斗已到了尾声,说书人只一句“魔头狡猾多端,负伤逃遁”就不再提他,反而大肆夸赞众义士救助伤残同伴、与阎罗王争命的可歌可泣的精神。声名如日中天的浩辰罡就在其中大受赞誉,在说书人口中,他俨然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大手一挥、圣洁白光闪过,奄奄一息的伤者就立即活蹦乱跳了。更夸张的是他守夜 战无常的故事,前来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硬是被他打得落荒而逃,生生救下了已然死去半日的武青穹……听到这里,秦言只想唾他一脸口水。拍马屁也不是这么个拍法,浩辰罡若听了这等离奇故事,恐怕自己都觉汗颜吧! 第三百八十六章 说书 方秋遥听得眉头紧锁。他离家数月,在荒岭中修炼神功,还不知道江湖中竟已发生这种大事,强忍着性子听说书先生说完后,便冲上去急声追问:“这一战中浑江帮有人牺 牲吗?有人受伤吗,伤得重不重?” 说书人哪知道这些,语焉不详就想敷衍过去,惹得方秋遥心头火起,差点就叫他吃了拳头。幸好柳宛筠及时拉住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才让他平静下来。叶映如也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眼看那说书先生又要讲下一段《东元武传奇》,赶忙上前叫住他:“大叔,你知不知道岑关岭上应该有个英武的少年剑客……不是贺连 山和祝飞,是另外一个……”说书先生愣了愣,听她支支吾吾的描述,又朝她身上精贵的衣着打量了几眼,一对三角眼微微眯起,连连点头道:“是,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他不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而 是一位独行江湖的侠客,所以老夫刚才没有专门提起他来。” 叶映如面露欣喜之色,身子倾上前去,道:“大叔,你能不能把他的故事再讲一遍,我想听一听。”“我倒是愿意,只是在座的众位客官……”说书先生故意往四周扫了一眼,果然就有闲汉不满地叫起来:“刚刚才讲了一遍,还说个鸟贼!”“不要理他,赶快讲东元武吧!”“ 哪来的小子,懂不懂规矩……” 叶映如泰然自若,掏出一张银票,往桌上轻轻一拍:“大叔,你把那故事再说一遍,这张银票就是你的了。还有其他各位兄弟,这一顿茶钱都归我请了!” 说书先生瞅见那银票的面额,脸颊肌肉为之一抽,闪电般的将其抄起来收入袖中。但也有眼尖者同样瞧得明白,倒抽一口冷气:“胡癞子这回发达了……” 叶映如身后的柳宛筠则伸手捂住额头,发出一声哀叹般的呻吟。 看来,昨天夜里的那番对话,不仅没起到劝导的作用,貌似还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宛筠,你一定要告诉我,玉郎到底是什么身份?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不让你睡觉!” “唉,我不能说……如果你知道了真相,肯定会后悔的。”“后悔?我怎么会后悔!我看中一个人,只是因为他本身的品格和特质,与他的身份来历无关。无论他是杀手还是剑客,是一文不名的乞丐还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都不 会影响我对他的印象和感情!我……我只是对他的真名感到好奇罢了!”“那我要告诉你,他的来历绝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就去打听打听最近发生的岑关岭除魔之战吧,那家伙——”说到这里她忽然住嘴,因为想到了与 秦言的约定。如果把他身份说出来,约定也就必然无法完成了。 叶映如却不满意于她的沉默,连声追问:“他怎么了?别吊胃口了,你快说呀!” “没什么,我真的不能说。想知道的话,你自己去问他吧!” “喂……”现实中的声声惊呼将柳宛筠从回忆中唤醒,这时候说书先生已经以他那天花乱坠之舌把岑关岭一战讲到了最激烈的关头。这一次他以新的少年剑客的视角来描述这一战, 便更加惊险离奇,匪夷所思。听众们即便已知道了结果,一颗心也不禁被他紧紧揪起,随之而惊呼叫好。最前方的叶映如已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说书先生所描绘的惊世大战的场景之中。她的眼前仿佛浮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凄艳惨白的月光下,一头耸立如山的绝世妖魔在苍莽荒岭中肆虐,那妖魔三首千眼,肩生八臂,头角峥嵘,遍体倒刺,吼叫如雷,奔走之处挟起炽烈的熔岩,每走一步都带走好几人的性命。黑暗中火光冲天而起,刺鼻的硫 磺味盘桓于大地之上,少年剑客目睹了众多正道战友的惨状,当即义愤填膺,全然抛却自身性命,毅然决然地冲了上去……“那魔头浑身都燃烧着火焰,手持千古妖剑叶上秋露,大嘴一喷,顿时凶焰滔天,数丈高的火海就将所有群雄尽数吞没。那火不是凡火,乃是三昧真火。何谓之也?上昧君火,中昧臣火,下昧民火。聚焉而焚天煮海,凡躯若沾之则五脏成灰,四肢皆朽,骨肉消疏,魂飞魄散……”抑扬顿挫的声音紧紧揪住了叶映如的心脏,让她一张俏脸时红 时白,紧攥双手,两眼眨也不眨,整副心神都随着战局的发展而跌宕起伏。“眼看所有人都要遭那凶魔毒手,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那来自塞北荒漠的无名少年剑客暴喝一声,持剑而起,使了个神通。好侠士!将身一纵,捻起诀来,念动咒语,向巽地上吸一口气,呼的吹将去,便是一阵风,飞沙走石,立将那火势压住。有诗为证,诗曰:凶魔起处地自混,烈焰张狂烧人魂。恼起少年真义士,剑出龙啸纵风尘。江 海波翻荡乾坤,罡风银雾镇邪神。魔头无知把名问,独行江湖一散人。”“好!”叶映如听得大为振奋,猛地一挥小拳头,面现阵阵潮红之色,艳若桃夭。那激动的神色,好像已身处其境,把自己当成了激战中大展神通的少年英雄。方秋遥本来 是想听一听浑江帮情况的,一不小心朝她望了一眼,霎时就似丢了魂,再也移不开目光。说书先生见金主满意,也得了鼓励,一敲小鼓,继续言道:“只是那魔头号为魔门第一凶魔,也不是轻易能败的。它的三昧真火虽然被压制,但依然在风沙中奔走如飞,生 吃活人,一口就咬下大半边身子,根本不吐骨头。可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黄岩三老,竟有两位遭了它毒手……” 叶映如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恶魔吞入肚中。“最可怕的是魔头的一双眼睛,根本不似人间所有,黑白混淆,血丝狰狞,冷光幽幽,包含了十八层地狱的无尽怨恨。寻常人只要被它望了一眼,就会被吸了魂魄,沦为行尸走肉。就算是浩辰罡这般的英雄人物,也不敢与之对视,否则就会陷入六道轮回的噩梦中。但那少年剑客是要与魔头正面交手的啊,为了阻挡邪魔肆虐的脚步,他避无可避,唯有以浩然狭义之气硬顶上去。哎呀,这一下可不得了,那魔头毕竟是百世凶魔,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能抵挡的。当时就只见黑烟阵阵,群鬼哀嚎,就连人 们头顶的虚空也被鬼怪怨念烧灼得扭曲变形……” 叶映如“啊”了一声,花容失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而且那魔头还有一个帮凶,也是十分了得……” 第三百八十七章 猜疑 气焰嚣张的八臂狂魔,终于被智勇双全的少年英雄所击败。说书先生以他特有的语调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画上了句点,而倾听的人们还沉浸在那浩荡瑰丽的画卷中,啧 啧赞叹,不曾回神。他们还看了那凶魔的画册,果然气焰滔天,狰狞恐怖,十分吓人,引得一片惊叹声。秦言只在心里冷笑,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回到了自己桌上,继续喝那杯未凉的茶。身后一波波高潮迭起的喧嚣声浪,夹杂着些许对狂魔的诅咒和对侠士的赞誉,反倒让他 愈发冷静下来。呵呵!跟这群愚昧民众计较些什么呢?他们只会相信胜利者编造出来的美丽童话。有朝一日,本少爷尽复前仇,便也将那些所谓的正道义士编排一番,把他们踢进臭水沟 里,再狠狠踩上几脚。 不过,这“八臂狂魔”的外号,实在不怎么好听,跟某些禁书中的“黄金中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叶映如心满意足地走了过来,在秦言身边坐下,偷眼打量这位说书人口中的传奇英雄,心中泛起与以往都不同的奇妙情感。纤纤五指在桌面上轻扣几下,她终于按捺不住 ,开口道:“玉郎,你刚才听到了么?岑关岭上群豪为义除魔,真是太精彩了!” “是吗?”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终究还是免不了哀叹嗟伤,秦言拿起茶杯,将满口苦涩一饮而尽。 “是啊是啊!不过老先生说的大概有些夸张,当时的真实情况还是有些差别的吧,你能跟我说一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秦言冷淡地一口回绝。 叶映如愣了愣,待他放下茶杯,才看清他脸上的阴郁神色。她略一思忖,只道他是为亡故的战友而感伤,于是柔声安慰道:“你不必太过自责……” “我从来都不自责!” 叶映如好心相劝,不想他如此冷漠,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委屈地扁了扁嘴,起身走掉了。 柳宛筠来到她身边,低声道:“不要在他面前提那件事。那一战,绝非人们传说中那么光彩……” “可是,为什么?你知道什么,全都快告诉我!” “我跟你一样迷惑,只是我大概可以猜到,那一战里面,可能会有些误伤和牺牲……总之,不要探寻他的过往,你就当那件事从没发生过吧!” “不!我一定要自己弄明白!” 自责?我该自责吗?若不是我的优柔寡断,魏飞大概能逃出一条性命……不过,那么多高手布下的陷阱,也未必…… 秦言摩挲着空杯子,埋首沉思。“大叔,想不到你还有如此辉煌的过去哩!”随着一阵甜腻的轻笑,忻仙坐在了叶映如刚坐过的位子上,端起她未动过的茶杯,悠然抿了一口,“味道一般,不过在这偏远乡 野中也算不错了。呐,大叔,你好像不太开心?”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秦言反问。 “当然。如果我也有什么光荣事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暴露出来的话,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那就把你的光荣事迹说出来呗,我很乐意为你增加一名听众。”“嘻嘻,算了吧!这可是属于你的时间,我怎能喧宾夺主哩!”忻仙笑了笑,放下茶杯,目光似乎不经意间扫过秦言的脸上,然后在他眉心处停了下来,“我说,大叔,你现 在的戾气很重啊,想杀人了?” 秦言暗暗一惊,表面上若无其事地道:“哦,何以见得?”忻仙一边端详着他的脸庞,一边轻言细语地道:“眉头之间的距离比平时短了一点点,却又跟平常皱眉的时候不同。这一点点微小的差距,表明你内心的杀意非同寻常的浓 厚。我在掩月山庄的时候,曾跟一个老头子学过这方面的东西,你瞒不过我。” 秦言不置可否:“嗯,你的眼光很敏锐……”忻仙对他的夸奖一点也不感兴趣,没等他说完就凑过来问道:“明明是很了不起的战绩,大叔你却满腹怨气,我猜,那其中可能发生了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吧?而且,多半不是因为同伴在恶魔手中牺牲,而是由于那群自命不凡的伪君子们干的一些好事对不对?是朋友被自己人误杀了?是有人消极罢工,浑水摸鱼,救援不力?还是说,由于某 种误会,你被当成了那恶魔的同伙?又或者,你就是那恶魔本人……” “忻姑娘,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不过,世界可不会因为你一厢情愿的联想而改变!”秦言心头凛然,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忻仙嘻嘻一笑,盯着秦言的眼睛,轻声道:“看来是后两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对吧?不要紧张,我不会说出去的……”她分明是想打草惊蛇,这时候再怎么辩解都只会中她下怀。秦言表情不变,淡淡地道:“忻姑娘,一个淑女跟男性说话时不应该凑这么近,一直盯着别人眼睛也是很失礼的 行为,请自重。” 忻仙才缓缓地将目光转移开,翘起唇角道:“大叔如果不否认的话,我就当是猜对喽?” “随便你!”秦言不再理她。忻仙不慌不忙地喝完一杯茶,见秦言还是那副阴郁的表情,摇了摇头,道:“大叔,老是憋着火会对身体很不好哦,还是出去找机会发泄一下吧。这个镇子里基本没什么高 手,只要你做得干净利落,就不会留下麻烦的啦!” “我不是你。”秦言冷声拒绝了这个建议。 忻仙最后瞅了他一眼,不再做声,带着她惯有的讽刺笑容离开了。秦言还没来得及庆幸终于能清静片刻,就见方秋遥大步走来坐到了他对面的位子上。 又来了!秦言扶额一叹。“韩大哥,叶姑娘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真是太厉害了!”方秋遥的目光中满是崇慕敬仰之色,看在秦言眼里却是辛辣的讽刺,“那魔头纵是凶焰滔天,在韩大哥和浩辰罡这 等人物的面前也……”“行了!”秦言挥手打断他的话,在其诧异的目光注视下,疲惫地低声道,“几十号人伏击一个毫无防备的后辈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算胜了也没什么了不起,这种事以 后都不要再提了。”“可是……” 第三百八十八章 施虐 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呼打断了方秋遥的疑惑,他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黑瘦矮小的汉子倒在地上,右手腕处被扎了一根银针,惹得他涕泪横流哀叫不休。 柳宛筠站在叶映如身边,俯视着那瘦小汉子冷冷地道:“再有下一次,就不只是这点痛苦了!”瘦小汉子痛得无法出声,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不过等柳宛筠二人转过身后,他立即忍着痛拔出了手腕上的银针,从怀里掏出一把剔骨尖刀,一声不吭就朝柳宛筠背心 捅去。 “小心!”方秋遥大叫。柳宛筠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医仙子,岂会听不到耳后风声?随意一挥衣袖,在那瘦小汉子身上拂了一圈,从右臂到胸口,温柔得无声无息。那汉子便噗通一声倒下,痛苦 地蜷缩成一团,牙齿都快把下巴咬穿,却连惨呼声也无法发出来了。 却在这时,呼啦一下围过来一帮恶汉,各持兵器,凶神恶煞,吆喝叫骂着朝两名女子砍将过来。看他们那架势,不仅是劫财,而且想要命!茶馆里顿时乱成一团,无关民众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桌椅杯盏撞翻摔碎的声音夹在其中。而战圈的最中心处,已有鲜艳的血花伴随着凄厉惨叫飙洒而出,为这混乱的场 景更添一番嘈杂。柳宛筠是被誉为七仙子的人物,叶映如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那些为钱而红了眼的愚昧匪徒怎会是她们的对手。只见一道奇快无比的身影在群贼中穿插,所过之处留下大片惊呼和惨叫。那人出手快愈奔雷,盗贼们没有分毫反抗之力就被放倒,他们中有的被一击致命,有的则还活着,躺在地上发出极度痛苦的呻吟。比起已死的 同伴来说,那些幸存者们或许更加不幸,从呻吟声中可以听出来,他们大概恨不得立即死去。 秦言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一场一边倒的虐杀……不,等等!无论是柳宛筠还是叶映如,好像都没有这种虐杀敌人的奇特爱好吧……而忻仙——小丫头就站在他桌子前不远的地方,背着双手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血腥残忍 的场景,水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偶尔点一下头,好像是在对杀人的手法进行评点……那究竟会是谁呢? 后面的痛叫声此起彼伏地钻入耳中,秦言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便让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叶映如和柳宛筠都站在原地没动,在对盗贼们施以辣手的,是另一道诡异的身影。秦言回过头时,场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还站着的盗贼,好像还是首领人物。于是他正好 有幸看到了那位神秘帮手对盗贼首领的处罚——那个身材修长的盗贼首领还是有几分胆气的,即使众多手下的惨叫声一波波冲击着他的耳膜,他也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以最佳的战斗姿态来应对强敌。当敌人来到他面前,身形顿了一顿,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知道机会到了。他当即暴喝出声,一拳打向对方胸膛,另一只手则挥舞着匕首,阴毒地刺向敌人下体——如此狠辣的招数 ,却没能起到效果,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实现,因为当“暴喝”“出手”这两个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他的脚腕一痛,身躯就已经飞了起来。他的脑海里还在模拟着偷袭敌人下身的动作,陡然却发现周围就像腾云驾雾一般,风声呼啸着贯入耳内,使他茫然了一瞬。然后就见地上一道阴影弹射而起,在半空中追上了他,先在他腿脚关节处撞了撞,带来锥心刺骨的痛苦。他忍不住痛,张口想要惊呼,然而那人已先一步抬起手来切过他的咽喉,口中本应发出的巨吼变作了破风箱般 的嘶鸣。而后那人另一只手在他左右两臂上轻轻一拂,便将他关节扯断,并带来剧烈的苦楚。他的两眼几乎要凸出眼眶,只有在口中发出“嘶嘶”声来发泄痛苦,身躯不受控制地往地面坠去。而那个可怕的身影不离不弃地依傍着他,两只手不紧不慢地在他身上各大 穴位上拂过,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制造痛苦的部位。无比阴毒的劲气撕扯着他的身躯,各处穴位的刺痛感让他仿佛经受着地狱般的煎熬。 当他重重摔落在地板上之后,只感觉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只有那无穷无尽的苦痛滋味一直渗入他的灵魂,让他不得解脱。 他已经连憎恨和诅咒的力量也没有了,只恨不得乞求那恶魔出手再重一点,让他马上就死去才好。 那可怕的恶魔在他身前停了下来,冷冷俯视着他残破的身躯,用一把低沉浑厚的嗓音说道:“冒犯叶家的人,都会后悔自己被生出来。”秦言也在这时看清了那人的样子。那是一位身材之臃肿程度比已故的秦三少爷更胜几分的中年胖子,如不是亲眼所见,真让人难以想象如此肥胖的身躯是怎样化成那鬼魅 般的影子的。秦言对上他不经意间扫来的眼神,顿感觉从心底里散发出寒意。秦言心里更多的是震骇。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这等高手,竟欺近到自己如此距离之下还不被察觉。而且,就在他对群贼大打出手的时候,本少爷都 没有注意到柳宛筠和叶映如身边已经多了个人…… 叶家竟有如此人物坐镇,难怪能傲立江湖近百年不倒。可是,从柳宛筠透漏出的只言片语来看,叶家好像正处于内部斗争最激烈的时期,那么这个人究竟是敌是友?秦言的眼神一触即收,完全掩饰住自己的惊讶。而那胖子的视线也未在他脸上有片刻停留,他转向叶映如,面上的森冷杀气霎时融化,换成了一副憨态可掬的笑脸,问道 :“小姐,这一阵子玩得可好?” “羽伯……”叶映如吞吞吐吐地道,“你怎么来了?” “呵呵,老爷对你淘气的性子不放心,见你这么久还没回家,就让我来寻你……”秦言没有细听主仆间的嘘寒问暖。他的目光落在仍在呻吟惨叫的盗贼们身上,不禁暗暗叹了句:好狠的手段! 第三百八十九章 返程 那些盗贼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缺了一条腿,但大都还留着性命。胖子以狠辣的手法击打在他们的痛位上,让他们无法行动,却要经受住无穷的痛苦。他们或许正祈祷着 满天神佛,期盼着有人来给他们补上一刀,结束痛不欲生的折磨。 只是他们平日犯下的罪孽太多,佛祖没有原谅他们,于是他们还得在绝望中继续煎熬下去,等待着血液流尽,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秦言沉默中,忻仙悄然走到他身边,嘴角带着微笑道:“午后的阳光是如此的美妙,可惜他们只能在地狱里缅怀了。大叔,看到这样的情景,你会不会担心以后自己的下场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点着头,像是与哀号声和着节拍。 与她反应截然不同的是方秋遥,他早已跑到角落里干呕去了。 秦言侧头看了看忻仙:“你好像很欣赏他的手段?”“呵呵,上天赐予人们表达痛苦的能力,也就是大道真意的一种。在我看来,这就是天籁之音。”忻仙上前一步,摊开一只手掌,仿佛要接住虚空中无形的雪花,“你听,多 么悦耳,多么空灵,生命消逝前的无奈与抗争,这样绝望的凄美,何等壮丽的画面啊!你难道不能从这里面体悟到那虚无缥缈的道吗?” 秦言牵了牵嘴角:“你这若也能算道,那些个为求道而献身的前辈们一定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嘿嘿,那些老东西,应该已经腐朽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交谈中的叶映如和羽伯忽然一同将视线投落在秦言身上,秦言有所感应,回望过去,与中年胖子的目光交织了一瞬。那胖子眼中的森冷转瞬即变得柔和,笑眯眯地道:“这 位就是韩玉郎韩公子吧,果然气度不凡。韩公子这些日来对我家小姐的照顾,老夫感激不尽!” “前辈谬赞了,这是我应做的。” 羽伯与他客套几句,转向忻仙道:“这位就是忻姑娘吧,难得玉洁冰清,出淤泥而不染。说起来,你的眼神还真像老夫一位故友呢,哈哈!” 忻仙嘻嘻一笑:“我倒是觉得自己跟前辈比较像呢!” “哦?哈哈哈——” 敷衍般的笑谈中,秦言不经意间望向胖子身后的叶映如,只见她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撅着嘴,没精打采的样子,无聊而且无奈。她的神色让秦言也微觉怅然。终于还是要分别了吧!尽管对小公子的情意有些难以消受,但临别在即,以往的琐屑都化为美好。人生的每一场别离都不该轻易遗忘,因为 也许就真没有了再见的时候…… 恍惚出神间,他听见叶映如开口了,很轻很轻,饱含羞怯:“玉郎,去我家玩几天吧,好吗?” “嗯?这,不方便吧!”怅然是怅然,不舍归不舍,但真要去某个大家世族做客的话,秦言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羽伯笑着劝道:“韩公子是小姐的朋友,又对小姐有救命之恩,请一定要来家里坐一坐,让叶家以谢恩情。” 秦言从胖子眼里看得出,他说话多半是出于礼貌和客套,于是还是摇头:“不了,我和一个朋友有约定,再过几天就得去流苏园……”“是和那姓陆的约定,对吗?”一直沉默的柳宛筠突然开口,“不要指望方老头能治好你剩下的伤,这种活儿只能从一而终,既然我接下了,就只有我能把你彻底治好。去叶 家吧,你没有选择。” 秦言有些愕然。他从没听过治伤还有“从一而终”的说法,不过瞧柳宛筠煞有其事的样子,又不像是胡诌。 也罢也罢,就去江南走一遭吧,让本少爷看一看,传说中仅次于碧野城林家的江南叶家是怎样的龙潭虎穴……出于礼貌以及避免嫌疑,叶映如也向忻仙和方秋遥发出了邀请。忻仙毫不推辞地就答应下来,这让叶映如恨得牙痒痒的,她本来是想只要忻仙客套一下就顺着她的意思表达遗憾的,没想到这家伙……方秋遥犹豫了半天,他很想回浑江帮给父母报平安,但又舍不得叶姑娘,而且明溪医仙所说的净业之体的走火入魔问题好像还没有解决。柳宛 筠当然不会说其实我只是骗你的,在浑江帮少主的注视下她却一声不吭,最后还是秦言强拉着他答应下来的。叶家未来家主巡视生意完毕、回归家族的排场当然不会太小,秦言等人也跟着享受到了前呼后拥的待遇。不知道胖子羽伯是怎样在片刻间找来这么多华贵马车和强悍保镖 的,一大票人浩浩荡荡地驶过村庄城镇,为那些地方的淳朴人们留下了有关“大人物”的不朽传说……走完两百里陆路,接着是水路。在船上,对叶家小姐的保护总算没有那么密不透风了,秦言这些“朋友”也得以跟叶映如见面,在众保镖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别扭地说上一两 句话,不敢有丝毫逾矩,然后客套地告别。 秦言能够理解羽伯的做法。在叶家只剩下唯一的嫡系血脉,小姐的亲叔父又居心叵测的情况下,再怎么严密的保护都不过分。唯一能与叶映如继续亲密接触的人就只有柳宛筠了,据明溪医仙说,小姐过得很无聊、不开心,她让人大量搜集有关岑关岭那一战的评书和画册,在上面添加注解和更改 ,并自己在其中加入了一个来自漠北荒野的少年剑客的英勇故事,以此来寄托思念。 在某一天晚上,柳宛筠单独来拜访秦言,她带来了叶映如这些天的成果——一套她自己绘制的除魔之战的精美画册。在这套画册里,激烈惊险的众侠士除魔之战几乎演变成了某少年剑客和那八臂狂魔的单独对决,连浩辰罡、雁漠然这等人物的戏份都被删改到了边沿地带。那个英勇无畏的剑客是唯一的主角,他的每一个动作,侧脸正脸发梢眉角怒吼微笑扬手转身,都是那么潇洒英武,都足以成为无数少女梦中王子的完美情人。 第三百九十章 枪 秦言翻到最后,看见年轻的剑客将恶魔打倒在地、一脚重重踏在其腹部时,那俊逸不羁的风采、嘴角的浅笑、微扬的眉梢、被长风吹动的英勇的头发,甚至让他自己也为 之迷醉。 当然,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代入了叶映如的幻想中,接受了“八臂狂魔其实是另有其人,本少爷是一位正义的除魔剑客”的现实。“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画这些东西,还叫来了很多当地有名的评书人对剧情进行重编,最后弄成了一套这样的画册。”柳宛筠面无表情地看着秦言说道,“你有什么感觉 ?” “不愧是叶家大小姐,随便玩一玩都有这么多人伺候着,看来我们过去以后吃香喝辣的生活指日可待呀!”秦言如此回答。 “我问的是,对于映如,你到底是什么看法?” 秦言微笑道:“大小姐在这方面的天赋不错,如果多加练习、并有名师指点的话,也许能成为一代大家。” 柳宛筠的耐心显然快要耗尽,她直接凑过脸来,直勾勾盯着秦言的两眼,阴森森地道:“少给我装傻了,你知道我想问什么!”秦言稍稍往后仰了几分,避开近在咫尺的冰冷目光,收敛了笑容,沉声道:“我能有什么想法?你赶快治好我的伤,然后我马上走人,绝不拖泥带水,这样总算遂你心意了 吧!” “迟了!”柳宛筠发出低沉的吼声,“现在走已经迟了!她对你的感情,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你要是不辞而别,只会令她心碎!” 秦言也有些恼火,冷声问道:“那你到底要我如何?”“映如是叶家唯一的继承人了,无论她愿不愿意,这都是她注定的命运。与其等到撞到头破血流才认清现实,不如从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叶文东已经开始动手,现在是最关 键的时期,我要你帮助映如夺回她应有的东西,到那之后是走是留皆由你定。” 秦言沉默了一下,缓缓道:“这就是你提出的那一件事吗?” 柳宛筠摇头:“不,这是你应负的责任!” 责任?因为不小心被相中了,所以应负的责任?秦言生出一股啼笑皆非的荒谬感,若不是柳宛筠的冰块脸依然是一本正经的表情,他差点以为她在说笑了。“柳姑娘,你未免太高估我了。我会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杀人。你让我这么单纯的一个人去跟那些老狐狸们勾心斗角争权夺位,真的是会闹笑话的啊!况且,你我都只 是外人,加入到叶家的内部斗争当中去,恐怕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正因为你是个外人,没什么顾忌,所以做某些事情才会很方便。” 秦言没有点头,柳宛筠也不在意他是否点头,因为他没有选择。 离开之前,医仙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留下一句:“今日布下的棋路,在多年后或许会是一个精彩的伏笔。”然后在秦言愕然的目光中转身,连背影也很快消失。 秦言一个人沉思了许久之后,终于有所触动。于是,他瞒过船上守卫,悄悄钻进了浑江帮少主的房间。方秋遥今天晚上睡得比较早,秦言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打呼噜了。不过不要紧,秦言伸出一根手指,引导周围的灵气波动,在虚空中凝结成一圈圈冰霜雪花,朝着睡 梦中的少年簌簌洒落。可是净业之躯的体魄毕竟不同寻常,好一会儿之后,方秋遥才被寒气冻醒过来。他一睁眼看到床头模糊的黑影,本能地就是一脚踹过去。秦言闪身躲过,喊了一声:“是我 !” 方秋遥于是住脚,揉了揉眼睛,看清秦言那哀怨得令人心碎的眼神,不禁有些不寒而栗,扯了扯身上被褥,才道:“韩大哥,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秦言长叹一声,走到床沿坐下,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来看看你的剑法练得怎样了。” “这个,韩大哥,现在夜深人静,大家都休息了,这个问题可以留到明天来谈吧……” “可是船上的夜生活,真的很无聊啊,连个解闷的人也没有。” 方秋遥一脸不安地道:“可是我们这个样子要是让别人看见了……” 秦言把眼一瞪:“想什么呢!我们两个大男人,还怕别人说闲话不成?” “这个……”方秋遥支吾苦笑,他心里暗想:看韩大哥你一脸幽怨的样子,我真的是很害怕呀……在秦言的坚持下,浑江帮少主只好穿好衣服,拿起剑来与秦言对招。不过对剑的时候秦言仍然心不在焉,随手与他过了两招,便往后退开,把剑收回鞘内,道:“小方啊, 大晚上的拿剑砍来砍去也太粗暴了一些,不如我们来聊聊别的吧,譬如人生啊,感情啊什么的。” 方秋遥知道接下来才是正题,一脸警惕地看着秦言,暗忖要是韩大哥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自己可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秦言见他沉默着不接话,轻咳一声,道:“据我看来,你好像对叶姑娘有点意思?” 方秋遥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嫩脸一红,结结巴巴地道:“没,哪有……” “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扭捏什么!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方秋遥深吸一口气,迎上秦言的目光,沉声道:“不错,我爱上她了。”随即他又低下头,轻声道,“可是,我知道,叶姑娘她喜欢的人是你……”“我可配不上她!”秦言摆摆手,嘿然一笑,“你们一个浑江帮少主,一个叶家继承人,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一双。感情的事嘛,日子久了自然是能解决的,只要你喜欢她 就好。可是,现在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非要你出手帮忙不可。若是没解决好,叶姑娘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啊!” 方秋遥立即直起身子,急声道:“什么问题?”“不要慌,关于这件事嘛,且听我细细道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 刺客 叶家的气派,绝不比林家逊色。 比起林家依山傍水、精巧雅致的园林,叶家大气磅礴的宫殿楼阁别有一番风味。超级豪门的气派,从几里外看到的那个巨大山门就能感受得出。当来到门前时,从里面涌出来迎接的庄丁和仆人,势若一支身经百战的军队一般。被簇拥着进去之后,一片片互相掩映的华美高大的屋舍,如若皇城丽景,更让人目眩神 驰。 据秦言观察,这一路上所看到的逾矩犯禁的建筑,好像不在少数。光是门口那对巨大的石狮,就已经足够值得玩味了。 江湖人固然不服官府管束,可是像这等世家大族也公然不把官家看在眼里的,其心叵测啊!叶映如被她亲爱的二叔叶文东拉着,一路嘘寒问暖。任谁看到叶叔父眼里流溢出来的慈祥光芒,都不会将他与那些心狠手辣的杀手联想到一起。秦言等人稍稍落后几步, 由胖管家羽伯陪着,为他们介绍这片偌大家业的分布,以及里面发生过的一些趣事。 羽伯言语神色间透漏出对叶家的自豪和赞美,秦言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如此高手,不去广阔山河间探寻大道真途,却自矜于富贵之中,委实可叹。然而他却不知,羽伯当年也曾拥有过追求天人大道的豪情壮志,曾遍访名山大泽,只是在历经世情后才发现,原来所谓的壮丽山河都是虚妄,跟叶家庄园里面的风景比起 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秦言不理解羽伯的境界,羽伯也不在乎秦言的心不在焉。一行人走过四五重门,终于来到中心的大院前。这时候,秦言忽然听见了一阵抽噎啜泣之声,像是有少年在哭泣 。那声音被春风揉碎,像隔着一层纱,飘飘荡荡地从左侧传来。 大小姐回府,如此喜庆的日子,谁敢在这时候来触霉头?秦言觉得奇怪,只是见胖羽伯以及其他人都恍若未闻的样子,便也不吭声,自顾自地寻找声音的来处。没花多少工夫,他就找到了哭音的源头。那是前面叶映如左后方的一名亲随,秦言对那个背影还有些印象,好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好端端的,他哭什么?其他人也真 是,都充耳未闻,也不知道劝劝他! 不过随着秦言仔细观察,他渐渐开始发觉,好像事情有些诡异了。貌似除了自己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没听到哭声,总不能这么多人的演技全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吧? 而那少年的表现也有些异样,他一直低着头,右手缩在袖子里,肩膀还有微小幅度的颤抖……转过一道弯的时候,秦言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略显怪异,不过并没有泪痕。 见鬼了,难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怨魂在向本少爷喊冤不成? “韩公子,你怎么了?”羽伯注意到了秦言东张西望的异常表现。 秦言打了个哈哈:“没什么,这里风景真不错,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等羽伯转头与忻仙交谈时,旁边方秋遥向秦言凑近几分,低声问道:“韩大哥,这个院落里的风景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呀?” “笨蛋,风景不是指房子,我是在看人。”秦言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哭?” “哭?没有啊!这么喜庆的日子,哪儿有人哭?” “算了!注意到前面那个白衣蓝裤的家伙没有,他有些古怪,你仔细盯紧他。” “啊?韩大哥你为何这么说……”方秋遥还待追问,不过秦言已经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再理会他了。 进入中庭第二道门之后,秦言听见从那少年身上传来的哭声越来越大,还带有一种强劲如擂鼓般的咚咚声,演奏出某种恐怖的节奏,使得秦言也随之而紧张起来。 叶叔父啊叶叔父,现在可是大白天,这么多人看着,你不会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玩出冤鬼索命之类的把戏吧? 疑虑间,他听见少年的哭声骤然变得真切:“呜呜呜……二小姐,对不起……小红,永别了……”哭声至此,低沉的抽噎蓦地化作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如夜枭般撕扯着秦言的耳膜,惊得他脚底一个趔趄。下一瞬间,身旁风声骤急,方秋遥若离弦之箭似的射了出去, 剑出如龙吟,清灵地传入他耳中。“铿!”少年刚刚从袖中抽出匕首,飞扑的身子才到半途,就被横贯而来的一剑阻住了去势,掌中毒刃被直接磕飞。方秋遥一脚踢出,少年惨呼一声,像破麻袋一样重重摔 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有刺客!” “保护二老爷和小姐!” “不要乱,可能还有同伙……” 一切就只在转瞬之间,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惊吼怒叫着围了过来。混乱中叶文东暴跳如雷,怒吼连连…… 在人群围拢之前,方秋遥就默然退回秦言身边。羽伯的目光深深凝注他脸上,微笑着赞了句:“少年人好快的身手!” 方秋遥谦虚了一句,奇异的眼神望向秦言。不过羽伯好像对他发生了很大的兴趣,开始拉着他嘘长问短,他只好苦着脸应对。 幸好羽伯似乎没有注意到秦言。秦言正乐得清静,身后却响起忻仙的声音:“大叔,从站的位置来看,刚才你好像比秋遥哥哥更适合出手呢!” “刚才我只顾看风景去了,没来得及反应嘛!” “呵呵,这可不像是大叔你应有的表现啊!”暗香欺近,忻仙从颈后凑了过来,在耳畔低语,“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才导致反应迟钝了许多呀?” 秦言心中一动:“嘿,你猜得真准。莫非你也……” “我可没有乱听乱看的爱好。只是以前有一位朋友,也像你一样,经常听到或看到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后来……”小丫头吊足了秦言的胃口,到此却又住口不言。 “后来他怎么了?” “死了。”忻仙咯咯一笑,“他执迷于神通外道,不再安心修禅,心障越来越多,最后五内俱焚而死。”秦言面色霍地一变。他想起了居住在祈黄洞时不安不祥的心绪,更想起了黄凡的悲惨下场。 第三百九十二章 赴宴 小姐刚回府就被刺客偷袭,而且刺客还是内贼。这消息引得全府震动,连不问俗事、在藏书阁编篡经书的老太爷也大为震怒,将二老爷叶文东和在外花天酒地的三老爷叶 文赋都叫过去狠骂了一顿。有传言说,老太爷令两位老爷立下毒誓,永远不在府内买凶杀人,才放他们离开。不过,自始至终,老太爷都没有对受惊的叶映如加以安抚,这其中暗藏着的味道,让很 多人彻夜揣摩,自以为已得其意。 “叶叔父这下该死心了吧!至少在这家里面,我们还是安全的。” “嗯。”秦言摸着下巴想,这里虽然“家”的味道寡淡了点,可相比起魔门来还算不错的。 “这里吃的穿的玩的一样不缺,不过你最好还是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对你的伤很有好处。”“嗯。”秦言觉得柳宛筠的话语是在暗示着什么。多出去走走,然后再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东西,抓到某个大人物的把柄?呵呵,本少爷可无意趟这趟浑水,一会儿还是把这 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转达给浑江帮少主来做吧! “明天我会给映如开刀,那之后她需要休养一阵子,你可能就见不到她了,一切都请自便。” 秦言被这句勾起了好奇心:“开什么刀?” 柳宛筠脸上罕见地浮现一抹赧然之色,摇头掩饰道:“小手术,她肠胃有些不好……” “不想说就算了。”秦言叹了口气,“你专程来拜访我,不只是为了讲这些废话吧?” “嗯……其实,今天晚上,东阁有个家族成员的会宴,映如希望你也参加……” “我一个外人,参加你们家族聚宴作甚?不去!” “方少侠也过去的……” “他去是他的事,反正我对那种虚伪的应酬是没兴趣的。”秦言心想方秋遥果然已彻底被美色所魅惑,接到这邀请时他心里肯定乐开了花。 柳宛筠把脸一板:“你好像还欠我的人情。” “你很在意这种事吗?”秦言淡淡地道,“纵使我参加一百次这样的宴会,难道就能偿还了你的人情?” 柳宛筠默然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算我求你。” 秦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虽然这冰美人口中说出的求字好像没什么诚意,但那也是赔上医仙子脸面了的。区区一个宴会,至于吗? “映如马上就要做手术了,我不希望她不开心。”柳宛筠站起身来,没等到秦言回答,就自顾自地往外走去,“晚上会有人来接你,你和方少侠一起去吧。”说是晚上,其实刚到申时就有娇俏的女仆过来邀请了。秦言正打着坐呢,眼看就快要恢复三成功力了,却差一点点被人打断。他心里老大不快,看在那侍女长得还可以的 份上才没做计较。叶家很大,从西厢走到东阁就花了小半个时辰。秦言和方秋遥第一次踏进这古院,就被古院的风华韵味吸引住了。蓄积天地灵气的法阵逆转了时节,在初春绘制出大片火 红的枫林。走在小石径上,红树林中的红艳刹映两旁,时而风吹叶动,珊珊可爱。一张不规矩的红叶轻悠悠旋着飘落,自方秋遥眼前滑过,他不由伸手捏住叶柄将它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他本不是个喜欢浪漫雅致的人,不过有时候也会随性做些事。然后 他注意到秦言似笑非笑的目光,脸皮不禁有些发热。 似这般心花怒放的情绪,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来到近处才发现东阁很大,除了一些古韵之外,果然还是兼顾了叶家一贯的强盛大气。他们走上木廊,来到一间装潢精美的偏房。有几名侍女在此候着,为他们奉上茶点 。 由于是家族内部聚餐,因此要按辈分地位来排座,在几位长辈未到之前,本不在预计中的客人们只好先候着了。秦言他们在偏房里等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位笑如春风般和煦的男子,穿着一身儒衫,手中一把白扇,儒雅而飘逸,一走进来就合上了扇子,目光在方秋遥和秦言身上一顿 ,拱手笑道:“在下江怀月,不知两位兄台怎么称呼?” 秦言心中微动。江怀月,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可别让他瞧破了我的身份。方秋遥则直起身子,露出一副梁山好汉见到了公明哥哥的表情,差点就纳头便拜:“莫非就是指剑阁的儒公子江兄?小弟方秋遥,久仰江兄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 “当不得当不得!原来是浑江帮方公子,幸会幸会……” 两人客套一阵,江怀月见秦言始终不曾开口,便捧着折扇再行一礼,道:“这位兄台,恕在下冒昧,我们俩以前好像在哪见过?” 秦言别过头去,淡淡地道:“山野散人,怎敢与江公子高攀。”江怀月见他不愿结识,微微一笑,也不勉强,转头和方秋遥攀谈起来。方秋遥虽诧异于秦言的表现,但他素来听闻江怀月大名,对此人十分敬慕,也趁此机会与他结交一 番。 又过了片刻,偏厅外传来丝竹之声,隐隐有女子婉转轻吟。看样子,宴席就快要开始了。 这时候,门外的侍女分让两旁,一个绝世耀眼的美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容貌与叶映如有七八分相似,绝色秀丽,皮肤犹如女子一样细腻白皙,深灰色的凤目,笑起来有些阴魅感,脸部线条柔和,身子修长纤细,连动作 也十分阴柔。他若是穿上女装,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怀疑他是个倾城倾国的美女。 但与叶映如穿男装时的雌雄难辨不同,秦言一眼就看出这家伙是个男人,因为他身体里已本能地生出了一股近乎呕吐的厌恶感。美少年径直向江怀月走来,一个黑袍蒙面的佝偻人影跟在他后面五六步处,隐隐封住了他后半扇面所有的偷袭路线。混杂着淡淡腐朽味道的气息让秦言眼睛一亮,这不敢见人的老家伙应该是个高手! 第三百九十三章 少年 “怀月,我找你好久了,你在跟谁说话?”美少年嘴上问着,却故意不看方秋遥,拽了拽江怀月的衣袖,道,“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秦言看到美少年妩媚的神色和娇柔的动作,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怀月起身无奈地笑了笑:“方公子,下次有机会再举杯畅谈一番!”美少年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诡谲,瞄了方秋遥一眼,便不屑地扭过脸去,在江怀月耳边柔声道:“怀月,你的眼光怎么越来越差了?像这种卑贱却自以为是的小子,只会让 你的风姿白白蒙上尘土。要不是要来喊你,我才不想走进来呢,老远就闻到一股穷酸味……” 方秋遥本来也笑着起身跟江怀月告辞,但笑容很快就僵住了,他的脸皮也随之烧了起来。 堂堂浑江帮少帮主,放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还从没有过人敢用如此尖酸刻薄的言语骂他。 秦言也因美少年直白坦率的讽刺之语而愣了一下。江怀月闭口不言,脸色十分尴尬。 “穷酸?呵呵呵……”方少侠奉行忠恳实诚的君子之道,但绝没迂腐到骂不还口的地步,他冷笑几声,迅速想出了反击之语,“我猜你老爹肯定只有你一个儿子……” 美少年犹如处子般的纤纤玉指紧紧扭在一起,像是要抓碎这可恨的英俊少年的脸蛋,秀眉微微蹙起,娇俏的鼻子拧道:“哼!” “……如果不是只能靠你来传祖接代的话,他可能已经一巴掌把你打死了!”美少年的手指轻轻颤抖,盯着少帮主的眼睛染上了一抹腥气,脸上神色从轻蔑变为愤怒:“下贱的杂种,竟敢侮辱本少爷,掌嘴——”他探出纤白的右手,就朝方秋遥脸上 刮去。 方秋遥当然不会让他打中,只一抬手就捏住了美少年的腕子,微微蹙眉:“无缘无故地恶语相向,言语不和就大打出手,阁下就连一丁点的风度和教养也没有吗?”“还敢还手!”美少年另一只拳头迅疾打来,速度竟异乎寻常地快。方秋遥一时不查,胸口挨了一拳,不过他皮糙肉厚,身子连晃都没晃一下,就马上扣紧了对方的拳头。美少年两只手都挣脱不得,阴柔的脸蛋因憎恨而扭曲,凤眸中更显阴鸷。他死命挣扎几下,嘴中不停叫骂:“放手,杂种!你这个猪猡一样的贱东西,也敢对本少爷无礼… …” 方秋遥听见他嘴里各种侮辱性的难听词语,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我猜阁下的父母一定没有好好教导过你……” 美少年感觉对方一双大手就像铁钳一般,简直就要把自己的手腕夹断,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突然发出女人一般的刺耳尖叫:“朱老,给我杀了他!”他刚刚喊出“朱老”两字的时候,后面那黑袍蒙面人就动了,一步跨过了五六米距离,没见他动作,手中已多出了一柄闪耀着淡淡紫华的细剑,轻描淡写地朝方秋遥咽喉刺 来。他的剑势正如他身上的淡淡味道,腐朽而隐匿,毫无声息。当方秋遥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人特有的沉沉暮气已经沁入了他的鼻息。作为来赴宴的客人,方秋遥和秦言两人都没有带兵器过来,所以方秋遥无法可想,只得松手后撤。不过似乎已经迟了,细剑的光泽在空中一闪而没,那隐没的弧迹比方秋 遥想象得更加诡秘,直接穿透了虚无的空间,抵到了方秋遥的咽喉上—— 然后被秦言的两根手指夹住,再难寸进。总算赶上了。秦言暗暗吁了口气。黑袍人刚迈步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的真切,由于无剑可用,只能以手指代攻。黑袍人身法诡异,他也无甚把握,觅到最佳时机方才出 手,不过幸好,终究还是夹住了…… 方秋遥继续后退,远远避开了剑上的暮气。黑袍人眼中略有惊愕之色,猛力往回抽剑,可惜只让剑尖颤动了一下,未能竟功。 秦言瞅着他,目光望入那双浑浊的漩涡深处,道:“剑不错。” 剑不错,而不是剑法不错。 黑袍人两眼明确传达出愤怒的情绪,全身真气鼓荡,狠命一扯,终于抽回剑来。不过他身子也随之晃了一下,顺势后退一步,落在美少年身旁。 已退到边上的江怀月眼中目光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秦言放下手,迎上主仆两人阴森的目光,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本打算刺穿他喉咙之后再说,主子的父母轮不到别人来诋毁?”黑袍人右手五指紧握剑柄,喉中发出一阵沉闷干涩的声音,像吞下了一口脓痰。然后他身形一探一晃,无边暮气朝秦言笼罩过来。阴沉沉的暗影中,细线带起一线隐晦的 痕迹,转瞬即逝,悄然欺近秦言要穴。“这一剑还有点意思!”秦言赞赏一声,身形飘动,右手如鬼爪似的悄然出现在剑光上方,轻轻拿捏住剑脊。灰暗的暮气顿时敛去,露出严寒缭绕的紫色剑身,在刃上渐渐 结了一层冰晶。 已然制住敌人兵刃,秦言可不会再跟这老家伙客气,抡起左拳就要打他一个脑门开花。然而这时却从门口传来一句清喝:“住手!” 秦言听出是叶映如的嗓音。也罢,看在她的面子上,别闹大了。秦言顿了一下,黑袍人趁势抽回剑来,拔步后退,剑上便发出喀吱的脆响声,冰屑碎裂开来,簌簌下落。待冰霜化尽后,他将细剑拢回袖中,垂首默立于美少年身后,就 像从未出过手一般。 秦言转头看去,门口站着三个人。叶映如,柳宛筠,还有一个腰佩长剑的青年武士立在其后冷峻地打量自己,目光凝若实质,看样子也是一位高手。 叶映如走进来,向脸色嫣红的美少年行礼道:“二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若有什么得罪之处……”美少年不等她说完就重重哼了一声,拉着江怀月,冷着脸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出了门后,其阴恻恻才从外传来:“小妹,你请的好客人哪!” 第三百九十四章 敌意 “叶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不该冲动。”方秋遥赧然地开口。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在这样的场合下真该沉稳一点,被骂几句又不会少肉。 “这不是你的错。二哥他一直就是这样。”叶映如摇摇头,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走出门去的时候,腰佩长剑的青年武士故意落后几步,盯着秦言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韩玉郎。”秦言从青年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敌意。不过他对这人不感兴趣,没有再问对方的姓名。这家伙的气息,比那黑袍朱老还要稍弱一些,在秦言眼里不太够看。 青年要问的却不只是姓名,他嘴唇微小幅度地颤动,声音束成一线朝秦言耳中灌来:“阁下武技不俗,当不是无名人物,不知师承何处?” “那你可猜错了,我的确是个无名人物。”秦言淡然笑着,不理会他的敌视,迈步欲从他身旁走过,可这时青年左肘微微屈起,霎时有凛然气势扑面而来。这一肘含而未发,秦言却因之而止步,皱眉倾听着肘内虚 空处传来的风雷之音,轻声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兄台拦我去路,意欲何为?” 青年一脸冷峻地盯着他,目光凝如实质,甚至让他的皮肤激起了轻微的刺痛感。秦言虽自认为二十招内能拿下此人,可也不敢把自身破绽露于他前,只得与他僵持下去。眼看着叶映如已经走出门去,青年终于开口,依旧是束音成线:“阁下既不肯说,在下也不勉强,只是请阁下不要靠近我家小姐三步之内,否则——”言未尽而意无穷,他 身上迸放出猛烈的气势,如熊熊大火般燃烧起来。这一瞬间,前方叶映如、方秋遥等人终于有所感觉,同时回头来望。 秦言感觉皮肤上的针刺痛感越来越明显,而心底里也不由因之而生出一股杀意。他眯起眼睛,压抑着自己的心绪,低低哼了一声。 青年的气势攀升,身体周围都凝练出了实质般的青灰色的雾霭,一头披至肩头的灰色长发被凌厉的劲风吹得扩散开来:“请阁下记住我今日所言!”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往旁斜斜跨出一步,周身沉郁的气势随之收敛下去,转眼间已恢复如初。而当他转身之后,叶映如略含愠怒的嗓音才恰恰传来:“厉高——” 青年快步走至叶映如身后,一脸平淡的表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而待叶映如回首之后,他带着敌意的眼神又落到方秋遥脸上。方秋遥毫不避让地与之对视,心底里甚是惊异。他连番奇遇才有今日的修为境界,自认为同辈人中已罕有敌手,没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厉高竟似乎不比自己逊色,他还是 如此年轻啊…… 叶家,无愧其名,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大户人家的斗争,委实复杂难测。区区一顿晚宴,也根据阵营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方。叶文东居上,叶映如居下,而本应属于三叔叶文赋的位置却空了出来,据说这位风 流妙人在南巷喝醉了酒,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诸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问了一句就不再多提。秦言坐在叶映如左手边,为此不得不忍受厉高凌厉的目光。叶映如低声向他一一介绍在座诸人的身份,他一边听一边点头——其实除了羽伯之外,他对其他人都无甚兴趣 ,混个脸熟也就是了。方秋遥坐在秦言左侧,听得很认真,虽然对面叶文东身边的美少年的阴戾眼神让他有些难受,甚至己方的厉高的目光也有些不怀好意,不过为了叶姑娘的性命安危,这些 他都可以忍。宴席开始后,忻仙才姗姗赶了过来。她迟到的理由是,下午一觉睡过了头。看着她纯真甜美的外貌,人们都很轻易地相信了她的话。只是秦言几人是决计不信的。这个一 天到晚精力旺盛的小魔女会睡过头?骗鬼去吧!忻仙毫不在乎那几道狐疑的目光,她端坐在柳宛筠身旁,仪态恬静优美,宛如一个精心打扮的琉璃娃娃。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那清丽动人的外表下,埋藏着一颗怎样可怕 的心灵。精美烹制的佳肴流水一般送上来,宾客们安静的享用。方秋遥忽略了偶尔一两道猜疑打量的眼神,在装作专心品尝叶家的美食的同时,也在悄悄打量他人。这些都是他将 要面对的敌手,他们的性情从一些小习惯中可以揣测一二,这是父亲曾让人教导过他的东西。只是他的目光很快就转移到了右边叶映如身上,而且再难移开。叶姑娘进食从容优雅,每一个动作都带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温柔轻缓,如春风拂面。就连叶文东身旁的 几人都被那种淑婉宁静的气度打动,不自禁地放慢了手中动作,更何况是深深爱慕着叶姑娘的浑江帮少主呢?叶映如感受到方秋遥长时间的注视,忽而偏过脸来,向他微微一笑。四目相交,恰如雪奕花刹那间的绽放,好似一种纯净的芬芳轻轻漫入心田,顿时让浑江帮少主幸福得 不知身在何处,恨不得时光永久驻留在这一刻才好。 英俊的少年,清艳的少女,他们的相逢似一幅隽永的画卷,如果把他们之间的秦言忽略掉的话,此情此景就真如诗歌中传唱得那么美好。对面的美少年阴沉看着这一幕,美丽的脸微微扭曲,腹下似有一团火焰烧起,让他不自觉地五指绞在一起,仿佛要把某种东西揉碎。美好的东西就该毁灭!他眼瞳深处孕 育着无比的暴虐,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两角渐渐上扬,露出一个如曼珠沙华般的笑容,艳丽中藏着恶毒。他是叶文东的嫡子,叶家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他的,包括叶映如在内。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这位绝美的堂妹在身下遭受折磨的痛苦模样。那时候她的面孔,是否也能如 此刻这般温婉美丽呢…… 秦言不动声色地瞧着美少年微微扭曲的面孔,隐隐仿佛听到了吱呀吱呀恶魔咀嚼人骨的响声,或许就源于此人的灵魂深处! 这个家伙好像叫叶灵深吧,那种眼神真是让人讨厌啊! 秦言暗暗决定,即使已经忽悠了方秋遥替自己做这件事,也要在走之前把这美少年的性命拿下,因为他讨厌那双恶毒的眼睛。“咳咳咳!”羽伯一不小心被汤水呛着了,匆忙移过脸去用力拍打后颈,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方秋遥被咳嗽声惊醒,方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埋下头去,专心消灭盘中食物 ,心底还残留着几分恋恋不舍。居于首席的叶文东面无表情,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第三百九十五章 夜遇 饭饱,仆人们鱼贯而入,奉上清茶。这时候便允许说话了。叶灵深旁边一位白衫公子很快瞄准了方秋遥,冷傲地问道:“这位方公子,听说你是浑江帮少帮主,应该在帮内 处理事务才对,怎么有空与我家二小姐相识?”方秋遥还未开口,就听叶映如替他答道:“那日我在平安镇被杀手追杀,方少侠和韩少侠基于义愤伸出援手,并一路护送。此等恩情,映如感激不尽,所以邀请他们来家中 做客。”白衫公子冷笑一声,又道:“二小姐一番好意,却害了浑江帮方老帮主,他因爱子失踪而忧心成疾,现已卧床不起。方公子若真是浑江帮的那位少帮主的话,却不知何以还 能坐得如此安稳?”方秋遥面色一变,张口欲言,却听柳宛筠道:“方老帮主派人多方打听方少侠下落,此事我亦有所耳闻,也已经派人去给方老帮主报信。只是忧心成疾一说,却是闻所未闻 ,不知李公子是从何处听说?” “即有此传言,当不是空穴来风……” 两边一旦开始交锋,言语中夹杂着刀剑棍棒,各刺敌方短处。秦言听得暗暗庆幸,好在本少爷早已决定置身之外,否则定也如他们一般深陷泥潭。只是叶文东身旁一人突来一句:“这位韩公子,听闻你武艺甚佳,不知师承何处……”也 将他拉入战局。 “我的师父嘛,他曾经交代过我,不能轻易把他的名号透漏给陌生人。这位兄台,我跟你好像不是很熟,所以还是算了吧!” 白衫公子把眼一瞪,那种目光仿佛要噬人:“你跟二小姐认识的时候,知不知道她就是叶家的继承人?” “兄台你这话的意思,是怀疑我别有用心喽?” 忻仙嘻嘻一笑:“原来叶家还专门配有在饭桌上调查客人户口的人员啊,不愧是大世家!” 白衫公子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李跃!”叶映如忽然叫出白衫公子的名字,冷冷地朝他看来,“韩公子是我的朋友,他的来历用不着你来问。” 李跃看见她眼中的阴沉神色,堆起笑容道:“小姐,你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叶家的未来,交朋友可要看清楚人才行啊!小姐缺少与人相处的经验,我担心您受人蒙蔽……” “李跃!”一直置身事外面带憨笑的胖羽伯忽然冷喝出声,顿让李跃悚然一惊,“注意你的语气!你不姓叶,没资格对小姐指手画脚!”李跃愣了一下,一张俊脸随即涨红,儒雅的姿态也因为颤动的面部肌肉而破坏。他父亲是上代家主的心腹,他也在处心积虑地想攀上这代家主的高枝。他现在的位置已经 足够高,然而不姓叶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处。因为能讨好主人才有今天在家族里的地位,他最讨厌别人点出他不是姓叶,好象永远也摆脱不掉他是叶家一条狗的阴影。 他恨恨地瞪了羽伯一眼。这老家伙不比自己强多少,同样是一条狗,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自己?羽伯说完那句话之后,又像没事人一般闭着眼睛悠闲地品抿茶中滋味。李跃的面容几近扭曲,好不容易才遏制住抽动的肌肉,深吸一口气去端茶杯,看见茶面剧烈晃动着 ,一如他此时的心境。李跃囫囵饮尽杯中之物,将其中热汤连带茶叶一口咽下,面部浮起如烫过般的红圈,这才放眼去瞧众人的表情。他很快发现,柳宛筠身边那位名叫忻仙的少女一眨不眨地 望着他,颇有兴致的表情像极了一只观赏鱼游的猫咪。莫非自己刚才失态的表情全被她看见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女孩竟让他的心遏制不住地有些慌乱。 经羽伯这么一打岔,其后的气氛倒温和了不少,比较像是家族亲戚之间的闲聊了,不过话语里偶尔夹杂了玄机,终究让人听着不痛快。 秦言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渐渐明晰的树影,恍惚了很久很久,等到星光亮起的时候,才算把这顿无聊的晚宴混过去了。 告辞出门,远离了那些虚伪客套的话语,他独自行走在灯火通明的叶家回廊中,仍觉得心头有些烦闷。 这一顿饭,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在别人手下笑脸奉承的日子,那一段回忆,绝对称不上美好。更何况,曾与他一同走过那段时光的最好的朋友,已经阴阳两隔了。 若早知会如此无聊,也许他根本就不会过来。嘿,所谓高高在上的名门望族,真要在自己窝里斗起来,卖相未必比市井中的泼皮无赖好看多少。漫无目的地行走了不知许久,亭台楼阁廊腰缦回,复杂得如同一个华丽的迷宫。秦言在里面绕来绕去,在第三次看到某一处熟悉的场景后,才恍然察觉,自己貌似是迷路 了。 这种太过精巧的地形设计,确实容易把人绕糊涂。 秦言也不问路,瞧了一眼枝头月光,重新选了一个方向,信步朝前走去。 待过片刻,来到了一个小湖边。粼粼水波倒映着月色,他看见一人坐在岸边草地上,似乎在抱着膝盖发愣。 从背影来看,是个女子。秦言不欲打扰她,打算远远绕开,这时候那女子却忽然有所感应地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后,开口唤道:“秦公子,是你!” 秦言看着那张轻纱蒙面的脸,愣了一下后才想起来,这不是曾在清微居见过一面的幻真岛首席弟子吗?是叫什么来着……女子瞧清他面上神色,轻轻一笑:“秦公子莫非还不知道我的名号?我叫叶星河,是紫星岛主座下首席大弟子。当日清微居一别,不想今日竟在此处有缘得见。秦公子别来 无恙否?” “叶星河……你跟叶映如是什么关系?” “映如啊,我是她的姐姐。原来秦公子也认得映如?”知道女子的身份后,秦言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原来她是叶映如的姐姐,那么也就能从叶映如和柳宛筠口中了解到自己的伤势,而她又知晓本少爷的真名,稍加推断,很容 易就能算出本少爷的真实身份…… 幻真岛,可是正道五大派之一!即使有叶映如的那层关系,可她身为首席弟子,为了所谓的公理与正义,是绝对不会容我这魔门恶徒苟活于世上的吧?不妙,本少爷得赶紧找机会开溜,有多远跑多远。 第三百九十六章 佛子 “原来是叶师姐,失敬失敬!那个,我有点急事,先走一步了啊——”秦言不待叶星河回答,就转身大步往回走去。不过他才走出两步,就听叶星河柔润的嗓音在后方悠悠响起:“风门,鸠尾,意舍,地机……秦公子,你身上的伤,倒让我想 起了一个人……” 秦言心头一凛,再不敢将背后弱点暴露于她前,回首沉声道:“叶师姐莫不是在说笑?我就是我,还能让你想起谁呢?”月色下寒风吹动枝头,沙沙作响。叶星河眼眸里也透出点点星辉,轻轻抬起两根手指,娴雅的神情如佛祖拈花,柔柔地道:“你身上伤口的味道,很像是一个正在被很多人 寻找的人。嗯,破碎之锤,洞玄真经,还有碧海剑气……秦公子,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呢?”秦言眯起眼睛,盯着她正缓缓缔结佛印的两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倒没有想到,叶师姐的鼻子居然比狗还灵。栽在你手里,也算不冤!”说起来实在倒霉,如此遭遇都是自己乱跑的结果,早知道就不参加那个见鬼的宴会了!哎!不过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秦言藏在衣袖中的两手也在暗暗蓄积力量,他拼尽已恢复的三成修为,未尝没有一击的机会。毕竟幻真岛向来慈悲为怀,其首席弟子的战力也应该比不上蝶舒梦。本少爷一击之后,就算未能取胜,亦能够争取出逃遁的机 会…… 今天倒要见识见识,所谓的空生燃灯心法是否如传说中那么神妙!叶星河捏着印诀,双掌间凝结出一朵旋转着的金色莲花,六瓣初绽。无数玄妙的梵文自虚空中漂浮出来,围绕着莲叶中不住游动,纯净的佛光渐渐笼罩了女子整个身躯, 恍惚间她已化成了一尊宝相庄严的菩萨相。其脑后浮现一圈光轮,隐隐有众生颂唱经文的祈祷声自八荒六合围拢过来,将秦言的后路也断掉。飘渺盛大的佛音,透出祥和纯净的意蕴,渐渐地宏伟响亮,叩击着迷途之人的心灵。秦言若闭上眼,就有一种被亿万信徒包围住的错觉。他体内力量的运行也受之影响, 灵魂飘飘欲飞,好像在菩萨诚恳的劝服下,就要立地皈依。风声,水声,再不可闻。粼粼的波光似乎已静止,时间在这一刻冻结,所有来自天外的、地狱的、人间的虚幻或真实的菩萨罗汉,占据了天空宇宙,纯洁的净土一直从现实世界延伸到灵魂深处,所有的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乃至末那识及及一切能感触到的视野和领域,都被慈悲的力量所渗透,秦言所有的藏身之处都被 剥离,完全如赤身裸体一般暴露在这佛国净土之中。正在蓄积的力量被彻底打断,秦言发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甚至连灵魂也无法动弹,唯有以本体神识直接承受万千罗汉菩萨目光的冲刷。他心头震骇,眼见那无数菩萨似乎于同一时刻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往自己眉心点来,他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恐慌与忿怒,于灵魂深处厉吼一声,就欲蓄起所有的神识力量作拼死一击。但就在这时 候,菩萨的动作突然顿止,佛国开始消散。铺天盖地的洁白莲瓣包裹着虚幻的菩萨的身影,一片片破碎,直将整个净土都散入虚空。秦言一刹那间恢复了对五感及意识的全部感知,被打断的力量再度在体内奔涌起来。他疑惑地朝叶星河望去,只见她双手合十,垂首诵念了一声佛号,目光温柔似水,轻声道:“原来秦公子也有一颗慈悲的佛心呢,并且已经练成了六通之三。看来,大 家都误会你了……” 秦言冷眼瞧她,淡淡地道:“未必是误会。”叶星河上前几步,在秦言森寒的目光注视下,平和地端详着他的面孔。沉寂无声中,她眼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浓厚,将秦言上下都打量了遍,用无比欣悦的语气说道:“秦公 子在尘世中屡遭挫折,难得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若继续历练下去,终有一日将修成正果。” “哦?你是说我这样的人,也能修炼成佛吗?叶师姐大概搞错了吧,我觉得大概地狱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地狱与净土,不过一念之隔。秦公子,请不要被一时的虚妄所迷惑,尘世中的种种苦难皆是磨练,只要洗沥佛心,必将有拨云见日之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聊 一聊佛经正法。” 秦言的嘴唇微微翘起。月下,湖畔,美人,在旁人看来,也许是唯美而浪漫的场景吧!他的眼眸里渗杂了夜色的寒意,冷笑道:“如果我介意呢?”叶星河好像没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冷意,自顾自地走过来,去牵他的手。秦言手腕一颤,灵气化为一道凌寒冰剑刺出,削开了叶星河衣袖,在她的藕臂上划出了一道不 深不浅的血口。 殷红的血液涌出来,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流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秦言眉头拧起:“我说了我介意,你没听见吗?” 叶星河却看也不看伤口,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秦公子可曾读过《楞严咒》?” 秦言沉默半晌,在她执着的注视下,微微点了点头。“出生十方一切诸佛。十方如来。因此咒心。得成无上正遍知觉。十方如来。执此咒心。降伏诸魔。制诸外道……楞严咒关系佛法的兴衰。世上只要有人持诵楞严咒,就是 正法存在……” 秦言轻哼一声:“未免言过其实。”叶星河仿佛没听到他的诽谤,眼带笑意说道:“世间佛经杂多,众说纷纭,真假难辨,让人难得其门而入。这楞严咒乃我佛真法之根本,秦公子若想精修佛法,不妨从此着 手。”秦言心中一动,他自小诵读佛经,却没法修得半点愿力,莫非就是辨法不明之故?这叶星河乃佛门年轻一辈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说不定能助自己解读真言呢? 第三百九十七章 醉女 清风明月,烟笼寒水,恰是良辰美景。 湖畔亭中,风姿极佳的少年与体态婀娜的白衣少女并肩贴身而坐,亲密交谈,与这满江风月一起,构成一幅唯美的画卷。 只是这两人却没有半分旖旎浪漫的心思,一者沉静皱眉,瞑目苦思,另一者凝眸肃穆,口诵真言。这一派庄严气氛,立即将春月的浪漫冲淡不少。 两人的姿势,已许久不曾变过,仿佛凝固成了雕塑。后半夜月色渐隐,万籁俱静,亦无法让他们觉察到时光的流逝。 若不是忻仙恰好经过此地,他们可能要一直谈到第二日天明。忻仙喝过酒了,小脸红扑扑的,眼中已弥漫着几丝迷离的醉意,连手腕的铃铛声都酿成催睡的醉韵。只是她依然远远就望见了亭中坐在一起的两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 迈着悠然而微醺的脚步朝这边走来。 “大叔,你居然背着小公子又勾搭了一个漂亮姐姐哩,飘零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 “飘零是谁?”叶星河中断了讲法,微笑着问。 “你妹妹。”秦言正听到精彩紧要之处,却一下被从那玄奥精深的佛理中拉回现实,心里老大不快,狠狠瞪了忻仙一眼。“哟,被我撞破好事,不开心了?”忻仙是真的醉了,连声音都是甜腻腻的。她踉踉跄跄走到叶星河身边坐下,歪着脑袋看了看叶星河的侧脸,忽然抬起手来,毫无顾忌地扯下了她的面纱,“姐姐长得这么好看,若是一直被遮掩在面巾里面就太可惜了呢!嘿嘿,果然是天香国色啊,难怪韩大叔一见面就被勾掉了魂,连飘零哥哥都顾不上了… …”轻纱自她指间滑落,一张令人呼吸凝窒的惊艳面孔呈现在人前。秦言慌忙把头扭到一旁,叫道:“小丫头,你给我走开,别扰了爷爷的好事!”他听说过俗世中一些蒙面女 子的规矩,若是让男人看了容貌,要么娶了她,要么就被她杀掉,这两者都是他绝不想要的。 “嘻嘻,大叔的气魄可真是非同凡响啊,被人家抓奸在床,还能厚着脸皮说出这等话来……” “闭嘴!”“你让我闭嘴,可我偏要说!你这人真是没良心啊,人家飘零哥哥都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好心好意把你请回家中款待,可这才第几天,你就迫不及待地跟别的漂亮姐姐好 上了……”“罗嗦!我的事轮得到你管吗?”秦言站起身来,负手走出亭外,远离了那两个令人心急火燎的女子,“本少爷就是如此风流倜傥,身边少不了美人相伴,你要是不服气,也 可以多勾搭几个男人来比一比呀!”“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忻仙动了怒,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一样追了出来,“像你这种薄幸负心的贼子,就应该被吊起来大卸八块!”她的语气急转,不复之前的甜腻 温和,而且不掩眸中煞气,随时可能化身为凶厉的恶兽。秦言一侧身避过了她抓来的一爪,看着她失了重心踉跄往前扑出好几步,完全没了平日的凌厉。他也不想作无谓的斗争,转了话题道:“宴会上也没见你喝多少,你又去哪 儿偷酒了?” “哼!别人请我的行不行?就是那个看你不顺眼的李跃,你去找他呀!” “我找他做什么?算了,你已经醉了,还是早点歇息吧!”“我醉了么?只要我不想,又怎么会醉!来来来,让我们来打一场,听说你一人就顶住了八臂狂魔,也让我见识见识……”忻仙说着踏风疾冲过来,伸手去抓秦言喉咙。不过看似迅猛快捷的一击,却因为醉意有了些微的缓慢,在秦言眼中更是破绽重重,他随手一抓就将忻仙的身子扯到了一边。忻仙矮身旋转,从他手下挣脱出来,挥舞着爪子 不屈不饶地再扑过来,被秦言找准空隙拍中了其发力的薄弱点,不由地踉跄后退。 她退出两步之后,忽听哗啦一声,右腕上的手链竟在此时断裂开来,大小玉珠纷纷落地,向着草丛、湖水滚动过去。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忻仙站稳了身体,瞪着秦言直喘粗气,两腮染得晕红。秦言闻到她呼出来的酒气不禁大皱眉头,这可不是一般的酒气,其中夹杂了一丝淡淡的浑浊的药味,绝不是什么好 东西。秦言现在有些担心,李跃……他还活着吗? 忻仙呼出几口浊气,眼神更加昏沉了。她的身体在风中晃了晃,忽然蹲下来,一颗一颗地捡起四散的玉珠。 秦言默默地看着她,瞥见她偶尔转头时眸中隐现的水光,心头不由一软,走过去道:“我来帮你捡。”“不用。”忻仙倏地抬手射出一记飞刀,带起凄厉的风声和森寒的锋锐,擦着秦言的面目掠过。虽然失了准头,但那速度和劲道还是让秦言吃惊。他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 。草丛里的玉珠都被收起来了,忻仙走下湖,任由夜晚泌凉的水渐渐漫过她的两腿和腰部,弯身将手伸进湖水时,水会淹到她的肩。她吃力地保持着平衡,在暗淡的夜色中 打捞着视若性命的珍宝。 秦言一直看着她,见她许久都还在水里摸索,有些内疚地问道:“还没有找到吗?” “还差一颗。”忻仙冷声道。 “我来帮你找吧!”初春夜晚的水是凉泌入骨的冰凉,女孩又喝醉了酒,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即使是强健的武者也可能会犯病。 “不用。”依旧是冷漠的拒绝。 秦言有些气怒的瞪着她,这丫头怎么这么固执?他低声道:“天太黑了,现在找不到的,明天再找吧。我替你守在这里,你先回去休息!”“不。”忻仙低头走向深处,湖水快沾湿她的下巴,长长的发端已漂荡在水中,就如同瞎子一样在摸索。她嘴中如梦呓般醉语呢喃:“这是他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我不能 让它片刻离身……”寒意浸入血液,她的头脑越来越昏沉了,突然一脚踢中了某样东西,身体一时间失去了平衡,向后跌入水里。 第三百九十八章 境界 水花四溅,急乱的拨水声,并带起一串气泡。曾经让无数高官大佬闻风丧胆的掩月山庄金牌杀手,竟要以如此滑稽的方式被淹死在不足一人高的浅水中。 秦言一个箭步冲入湖中,捞起忻仙的一条手臂,背着她疾射而回。忻仙在他背上吐着水,等到回到岸边已是半昏迷状态,秦言把她放在草地上,只见她两眼紧闭,脸颊染着不正常的红嫣,眉头微微皱着,口中喃喃呓语:“浩大哥,浩大哥 ……”直到此时,她右手仍紧紧攥着那些珠子,好像这样就算是牵住了某种比性命更加珍贵的东西,到死也不肯放手。 秦言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滚烫滚烫的,十分吓人。 不好,她这样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虽然秦言平日里看忻仙不是很顺眼,但若真让这样一个小女孩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经受病痛折磨,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哎,年纪越大,就越来越对女人下不了手了……他在忻仙身边蹲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向她脸颊摸去,从精巧的下巴到光洁的额头,贴着耳根摩挲着她湿漉漉的长发,灵力汇聚于手掌上,蕴蓄起温暖的力量,将她脑袋上 的水分一一蒸干。 水雾氤氲里,忻仙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不过秦言再将手伸向她脖颈时,却在半途停了下来。 我在做什么?他蓦然醒悟。 颀长白皙的玉颈,优美如天鹅,散发着令人口干舌燥的热量。更加撩拨人心神的是下方的情景,少女湿黏的衣裙全紧贴在身上,将略显青涩的窈窕躯体呈露无疑。这个样子的忻仙,衣衫凌乱的忻仙,为情而伤的忻仙,虚弱而哀恸的忻仙,需要人照顾的忻仙,好像这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相较于平日故意装出来的柔美,反而更有一 种惊心动魄的魅力。秦言的动作僵直在空中,恍惚了半晌,才蓦地惊觉自己的失态。他连忙直起身子,转过脸去,就见叶星河正安静地望着自己,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只是那目光深邃而悠远 ,不含半点戏谑。 秦言与她对视片刻,瞧着那张与叶映如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又一下醒觉,赶紧移开视线,低头说道:“你快戴上面纱吧!” 叶星河微微一笑:“皮囊都是外相,我戴面纱只是为了不耽误修行,并没有其他含义,秦公子不用顾虑。” 秦言这才抬眼,指了指身后的忻仙,道:“你能帮帮她吗?” “可以。”叶星河脚步轻缓地走过来,在忻仙脚边站住了。她没有去看昏迷的少女,而是望着暗淡光线下青黑色的湖面。秦言有些疑惑,不过只当是幻真岛施展神通需要某些蓄力的 前奏,没有出声去催。他不见叶星河有动静,便望向湖水。过了一会儿,波光平静的湖面忽有一颗晶莹的东西自水底浮起,秦言定睛去看,竟是忻仙寻找许久不获的那颗最大的玉珠。他来不及去想叶星河是否误会了他的意思,心 中就涌出无比震撼的感觉。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灵力、真气的流动,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好像是玉珠自己跑了出来。玉珠升出湖面,缓缓平移,落到了秦言手中。他才回过神,心头狂跳不止。不是因为找到了忻仙看得很珍贵的东西,而是因为叶星河什么也没做就让玉珠落到他手中。哪 怕叶星河劈山填海、用真气将整个湖烤干他都不会如此震惊,只有这般轻描淡写、空生无相的无为,才是真正超出他理解的境界。他握着玉珠,转头去看叶星河,只见她仍是一副淡然微笑的模样,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秦言就在她身边,也的确没感觉到她出手。他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这等 神通实在让他惊骇,难道她已经达到了神话中宁静般若的大自在境界? 哪怕是血狼僧,也无法给予秦言如此大的震撼。他怔怔瞧着叶星河,心中诸念纷杂。 叶星河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稍稍偏开视线,问道:“怎么了?” 秦言本想直接发问,但几个念头闪过,让他遏制住了好奇,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是想让你把她身体弄干,这珠子还是让她自己来找比较好……” 叶星河笑道:“这种事情你自己就能做,何必找我帮忙呢?”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不太好吧……” “你若境界到了,就能以慈悲之心摒除情欲,为了救人,些许肉体间的接触不算什么。” 秦言有些气恼地想,这家伙要干不干,偏偏还劝唆本少爷自己动手,不会是怀着什么低级的恶趣味吧? 他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佛心不坚,没有叶师姐你的境界高,就请叶师姐发发善心,帮我这个忙吧!” 叶星河不言不语,只是微笑地看着他。秦言也恼了,大病一场和污人清白的轻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他干脆扭过头去,冷声道:“叶师姐刚才说了那么多慈悲的道理,难道都是假的吗?哼!你若真觉得肉体间的接 触不算什么,怎么不去找几个男人体验一把,也算是从红尘中磨砺道心呢?” 回应他的,只是良久的沉默。 秦言重重哼了一声,迈步便走。他就不信,叶星河真能放任忻仙在这里躺一夜不成? 两步之后,身后传来叶星河幽幽地叹息:“其实,我的境界也还没到,所以才犹豫不决。在出家之前,我就对映如有着特殊的好感,比亲姐妹更深的感情……”秦言心头一跳,脚步停了下来。他想起了林沐瑶对慕城雪的“爱情”,以及,叶映如从小喜欢做男儿打扮的癖好……他骇然回头,就见叶星河已经俯身贴上了忻仙湿淋淋的身 躯,那双寥若晨星的眼眸里,已然透出些许迷醉…… 白色的水汽茫茫升起,氤氲着将两人的身躯包裹起来,再望不见其中惊艳的一角。这一夜,直到秦言回房,昏昏沉沉入梦,也忘不了那时所见的情景。白衣胜雪的女子,晶莹幽静的双眸,窈窕诱人的娇躯,隔着迷雾若隐若现,任凭他清心束灵也挥之不去,彻夜在眼前萦绕。 第三百九十九章 带甲 次日,秦言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床头,声息俱无,宛若鬼魅。他惊了一下,差点忍不住一掌拍出去,定睛看时,才发觉那人是柳宛筠。 柳宛筠见他醒来,冷着脸道:“都日上三竿了,你可真能睡呀!” 秦言揉了揉眼睛:“你等多久了?” “很久。” “怎么不叫醒我?” “映如说不要打扰你睡觉。好了,少说废话,赶紧穿衣服吧,映如想要见你一面。” “她想见我?昨天晚上不是才见过了吗?” 柳宛筠没有回答。秦言想起她曾说今天要给叶映如开刀,难道那手术有什么危险,所以她才急着要见自己最后一面?匆匆穿衣洗漱,秦言发现柳宛筠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己,盯得他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出声道:“我说,你老是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你不会是在觊觎我的身 体吧?” “我觊觎你的身体?”柳宛筠冷笑,“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团由筋肉骨骼构成的东西,除了会动之外,跟那些坟墓里的尸体没什么区别。你会对一块肉有企图吗?” “……” 两人一同来到书房。叶映如正翘着腿看书,心神颇不安宁的模样,一听到脚步声就立即把书丢下,一脸欢容地起身迎上来:“玉郎,你来了。” 秦言点了点头:“柳姑娘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见他神色冷淡,叶映如脸上喜色渐渐收敛,垂下目光轻声道:“我在书房里找到了一副盔甲,是大哥以前用过的,想让你试试。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秦言想也没想就拒绝道:“我一个流亡江湖的浪子,又不是官府中人,穿盔甲做什么?若是被坏人告上一状,可是要吃官司的!”他说着向柳宛筠瞄去,却见她正狠狠瞪着 自己。 奇怪了,难道本少爷的回答还不够称你心意么?叶映如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干净,好像用尽了力气似的,慢慢退回椅子上。她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道:“也是,玉郎你生性洒脱,本来就不适合戎装。那么 ,我想为你作一幅画,怎么样?”秦言偷偷瞧了柳宛筠一眼,只见她面向叶映如,只拿鼻孔对着自己,冰冷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意思。他略一思忖,摇头道:“叶姑娘,我看过你前几天作的画,画得实在太好 了,我都认不出是我自己了。不过呢,我们走江湖的,还是低调一点的好,万一这些画流传出去——” 柳宛筠终于转过头来,冷声打断他:“作一幅画而已,哪来那么多废话!”秦言一窒,心想老子还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约定?不过他脸上很快露出笑容,点头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在江湖上好像还没什么名声,就算有一两张图画流传出去也没 什么大不了的。” “把盔甲也穿上吧,又不会掉块肉。” “就依柳姑娘的意思……” 听见秦言答应,叶映如笑靥顿如春花绽放,喜滋滋地直起身子叫道:“来人,快把东西拿进来!”数名仆人举着托盘鱼贯而入,在秦言面前一字排开,俯首恭立。托盘被鲜艳的布幔覆盖着,从凹凸形状看起来像是精致的瓷器。仅从这阵势就可看出,叶映如所言的这副 盔甲必定价值不菲。“这是仿制的青凰营的厉昂甲,大哥也只穿过一两次。你们俩身材很像,应该很适合你。”叶映如说着走去揭开第一个托盘的红幔,捧起托盘里的银亮头盔,轻柔地拨拢了 秦言的头发,细心地为他戴了上去。 如此近在咫尺的脉脉温柔让秦言有些吃不消,他往后仰了仰身子,道:“这有些不方便吧!还是我自己来吧!” 柳宛筠在他身后淡淡地道:“厉昂甲的穿戴方法十分复杂,你一个人花一整天也没法穿好。你自己选吧,是要我来帮你呢,还是映如?” “那……还是叶姑娘吧!”秦言在心里暗暗腹诽,当初是你要我离小公子远点,现在你又在旁边教唆使坏,柳姑娘,老子十分怀疑你是否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暗心理…… “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柳宛筠发出不屑的冷哼。她站在秦言看不到的后方,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叶映如给秦言套上背甲,接着是肩甲、臂甲、腋甲、腕甲、肘甲,然后她抱着胸板甲绕着秦言转起圈来,不时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蹙着秀眉寻找下手的部位。 秦言傻愣愣地站了半天,见她只围着自己打转,却迟迟不把胸甲穿上来,不由有些疑惑。 “叶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只差最后一件了,马上就好。” 叶映如支吾着,躲闪着他的目光,面上染起红霞。 柳宛筠轻咳一声,道:“映如,你好像弄错顺序了,我听说头盔好像是最后才戴的。”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不是很确定。没关系,你们重新来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 “咦!这是什么?紧身衣!糟糕,这东西应该是穿在最里面的吧!” “无妨,不穿这个也行的。” …… “套不进去了!宛筠,你快过来看看!” “你好像又弄错了。没关系,重新来吧!” ……费尽千辛万苦,经过无数次失败和重来,秦言也打了无数个呵欠。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比昨晚的宴会更无聊的话,那就是陪着两个大小姐试盔甲了。若不是还需要不时抬胳 膊抬腿的话,他也许早已经站着睡着了。只是叶映如依然还兴致勃勃,柳宛筠也加入进来,两个人一边讨论一边试探着新的搭配方案。这时候,忻仙如静夜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看见屋中忙乱的情景,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上下打量起秦言,一丝怅然和迷茫之后,她牵起唇角,勾勒出浓浓不屑 和讽刺的弧度。 她站在几案前,看着柳宛筠和叶映如又在进行新一轮的穿戴方案,默默注视了半晌,才突然出声道:“顺序错了,应该先穿鞋和护胫甲。”两道目光同时霍地朝她望来。 第四百章 误会 忻仙准确地指出了穿戴厉昂甲的顺序,经过一番忙乱,叶映如总算将盔甲各部位都装配到了秦言身上,最后为他扣上背后的猩红色披风,一直垂到地面。叶映如走远几步,上下打量着秦言的新装扮,两眼放出晶晶光亮:“红袍银甲年何许?自古英雄出少年!玉郎,你这扮相,纵使先古赵子龙也不过如此吧!你等等,我给你 画一张像。”说着匆匆坐到了书案前,摊纸磨砚。秦言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一身亮银色铠甲倒还有几分看头。各部位的花纹连贯起来,串成一个整体。身甲前部分成左右两片,每片中心有一小型圆甲片。胸甲和背甲在两肩上用带扣联,甲带由颈下纵束至胸前再向左右分束到背后,然后再束到腹部。胸甲前部雕有一个狰狞的厉昂兽浅纹,给整副盔甲增添了森森凛人的气焰。腰带下左右各一片膝裙。两肩的披膊有两层,上层作虎头状,虎头中吐露出下层金缘的绿色披膊。整副铠甲看起来威风凛凛,而且胸前厉昂兽表明这是一套将军甲,极具力量 与威严。 “还像模像样的嘛!”忻仙微微点头,“只可惜……” “可惜什么?” “没什么,只觉得某人与这套铠甲不相配,总有种沐猴而冠的味道。” “呵,沐猴而冠?我想,要是换成某人的浩大哥,某人八成已经扑过来了吧?”忻仙面色一沉:“哼!大叔,你真有随时随地惹人生气的天赋呢!就算偶然间听到了某些不该听的名字,你就不能管好自己的嘴吗?”她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把珠子还给 我!” 后方叶映如叫道:“忻姑娘,你挡住我了!” 忻仙头也不回地道:“我拿完东西就走。” 昨夜秦言走得匆忙,确实忘了把玉珠给她。想起那夜的旖旎风光,他脸颊微微泛红,也不多言,直接把珠子还给了忻仙。忻仙拿了珠子,小心翼翼地收好,却没有马上离开。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面向叶映如,咧嘴一笑:“飘零哥哥,你现在还有心情为他画像,真是天真得可爱呀!你可知道 ,昨天夜里你的玉郎哥哥在干什么吗?” “喂,不要胡说!”秦言伸手去抓忻仙,却被她矮身避过。小丫头踏着敏捷的步伐,一溜烟跑出十几步外,绕半圈后直接坐到了叶映如身旁。“嘻嘻,某些薄情寡义的男人,到这时候才知道心虚了?”忻仙搂着叶映如的肩膀,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飘零哥哥,我真是为你不值。你知道这个家伙昨夜在跟谁幽会吗? ” “谁?”叶映如手腕一颤,画纸上便多了一道浓重的墨迹。她轻呼一声,无奈地放下了笔,就听忻仙在耳边说道:“你的姐姐。” “你见到了我姐姐?”叶映如瞅着她的眼睛,半信半疑。叶星河这次回家为母亲奔丧,一直都在默默吃斋念佛,轻易不见任何人,哪有机会与韩玉郎碰上?“你不信?”忻仙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娇艳的笑容,“当时就在湖畔亭中,月明星稀,孤男寡女,相依相偎,亲密得很呢!你的姐姐真是很漂亮,她穿一身白衣,面覆轻纱,在月光下就像观音菩萨一般。可惜韩大叔却没有任何敬畏之心,一下就扯掉了她的面纱,又搂又抱,又亲又啃,你姐姐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他施为。当时你是没有 看见那个场面呀,就像一头猪在拱牡丹,实在是太粗暴啦!”湖畔小亭的确是叶星河常去之处,忻仙所述的衣着外貌也十分符合。叶映如听着听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眸子里水光盈溢。她低下头,掩饰着眼里的泪水,轻声道:“玉 郎,我姐姐是出家人,你竟然跟她……”忻仙在一旁附和:“就是,韩大叔简直就是色中饿鬼,连佛门弟子也不放过。哎呀,我想起来了,以前在图昭村的时候,我就好几次看见大叔在柳姐姐房门前晃悠呢!他每 次看我的眼神也总是怪怪的……”话未说完,书房外就传来一股沉郁的杀气,浓烈如酒,丝丝缕缕如针尖般向秦言刺来。这气息,是属于那个腰佩长剑的青年武士的味道。他在书房外听见某负心人玩弄小 姐感情的经过,已然怒不可遏。 “厉高,没你的事!”在青年踏入房门之前,叶映如低喝了一声。于是,青年满腔的怒火得不到发泄,只得强行吞入腹中,回归原位。 叶映如低垂着头,幽幽地道:“玉郎,你为何要这样做?” 秦言无言以对。有忻仙小丫头在,他再怎么说都是白费口舌,何况,他本就懒得解释。只有柳宛筠自始至终未曾开口。她事不关己地欣赏着墙上的书画,心平气和地等待一个结果。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忻仙这位师妹的个性已有六七分了解,更不相信堂堂魔门首席弟子会是贪花好色之人,一切都是身在局中之人自寻烦恼的误会。只是她一直为自己的好友而担忧迷茫,不知道这段感情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如果一个误 会就能慢慢磨灭映如心中的炽火,那或许反而是能够接受的结局…… 叶映如忽然抬起眼帘,望着秦言道:“你看到我姐姐的容貌了吧?她跟我长得很像……”后半截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所有人都听出她在给秦言找理由。 因为跟映如长得很像,所以才心生好感,忍不住想亲近?甚至,是把她误认为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叶映如又低下头,捂着脸颊想,这样也不是不可接受…… “别傻了!”忻仙撇嘴冷笑,“你姐姐的气质跟你截然不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而且他们坐到一起的时候,你姐姐还没揭开面纱呢!” 叶映如娇躯一颤,瞅着画纸上那道粗重的墨迹,良久沉默。 秦言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得让人难受。女人们哭哭啼啼的幽怨,是毒药,是枷锁,是魔障。若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他真想马上离开。 许久,叶映如开口道:“玉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你告诉我,昨天你真的遇到我姐姐了吗?” “嗯。” “那……你跟她谈了什么?”叶映如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佛。” “佛?” “嗯。佛度世人,誓造净土。我与星河姑娘长谈半宿,受益匪浅。”这时忻仙“哈”的一笑:“跟佛门弟子谈佛,大叔你对付女人还真有一套呢!难怪才见第一次见面就能跟人家搂搂抱抱了!” 第四百零一章 生莲 叶映如仿佛没有听到忻仙的讽刺,吸了口气,又问:“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没有了。”秦言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星河姑娘佛法精深,我十分佩服。” 叶映如眼中闪过惊心动魄的欣喜,双手抬起来又放下去,有些无措地道:“玉郎,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就算真误会了也没关系,秦言本就不在意。别人信任与否,只要不影响道途,都与自己无关。忻仙撇了撇嘴,摇头叹息着往外走去:“可怜的姑娘啊……他骗不了别人,却能骗了你!”出了门,嗟叹的余韵恰好落入守在外面的冷峻青年耳中,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厉高 身上的杀气又有控制不住的趋势。忻仙施施然从他身旁行过,感受着后方某人胸中渐渐沸腾的怒火,唇角笑纹扩散开来,漾满整个清丽的脸庞,既是轻蔑,也是得意。书房里,叶映如重新铺了一张画纸,仔细端详秦言片刻,随即运笔如飞,侧着笔头飞快地铺叠出褶皱来,然后勾勒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各种繁杂的技巧看得秦言眼花缭乱 。他回想自己曾在清微居中为慕城雪画的像,相比而言确实只能用丑陋来形容。 这种大户人家书香门第的玩意儿,本少爷根本玩不转啊!秦言呆立半晌,在叶映如灼灼目光注视下,终于等到她画完。他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跃然于纸上,清冷飞扬的风姿好像要透纸而出,凛凛威武。饶 是他对此本不在意,也不禁赞了声:“好!” 叶映如两颊泛起红晕,道:“我要把它装裱起来,挂在书房。” “呃,这个未免太招摇了吧,本少爷一贯谦虚低调……” 柳宛筠淡淡插言:“没关系,反正没人认识你。”她转向叶映如,“好了,你也心满意足了,以后可以天天看到它,这下子总不会害怕了吧?” 叶映如脸颊更红,低下头去,轻声道:“玉郎,我们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见面了……” “放心,他会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等着跟你再见的!”柳宛筠朝秦言瞥了瞥,那意思是:你可以走了。留下两个女子在书房里继续说悄悄话,秦言脱掉盔甲,告辞离开。不过他刚一踏出房门,就迎上了厉高冷峻的眼神,高大青年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那瞳孔中蓄积的 杀气仿佛孕育着一头饥饿的凶兽,意欲将他一口吞噬。 “今天申时三刻,我在南离院等你!”厉高盯着他,一字一字,缓缓从牙缝里迸出来。 秦言摇了摇头:“抱歉,我没空。”他不去看厉高反应,径直与他擦肩而过,大步行开。两者交错的时候,厉高的右肩颤了一下,那一瞬间流溢出的杀意浓烈得像一坛打碎的酒,化为实质缠绕在秦言心头。然而他终究没有出手,尽管手指几乎要嵌入剑柄内。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望,因为害怕自己失去理智。对于身后那个深恶痛绝的男人,他决定要用小姐能够接受的方式对付他!秦言沿着昨日走过的路,来到湖塘边。远远地,他就望见了片片洁白花瓣随风纷飞的美妙场景。那花瓣似乎起自湖底,似真似幻,一圈一圈将岸边小亭缠绕起来。秦言极 目眺望,目光穿过漫天艳丽的花瓣,却未在小亭中瞧见叶星河的身影。 她不在…… 秦言心中有些失望,随即又生出疑惑。既然她不在的话,这些花瓣又是来自何处? 他走上前去,将身体沐浴在缠绵柔风与翩翩芳华编织成的唯美的色彩中,慢慢临近空无一人的小亭之时,忽然听到湖塘水面的尽头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刹那间如雪山冰莲初绽,将无比澄澈晶莹的光辉映入心头。金色的阳光播撒温暖,映照一池潋滟粼光。那声那曲彷如被圣水洗涤过的玉石,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却传颂 着悠悠古韵。 秦言失神了一刹那,恍惚间以为自己再遇故人。倾时醒转,凝神倾听,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曲调。 跟玉寒烟不同,跟慕城雪也不同。那笛声悠悠荡荡,毫无半点凝涩,似欲将人引入净土。婉转挥洒间,唯有普度众生的慈悲,不含半点自我的忧愁。秦言听着听着,渐渐皱起眉头。这曲调美则美矣,空有无上的境界,却失去了自我,简直不该是出于人类之手。无相无我的大慈悲大解脱,除了光耀三界的佛祖,还有谁 能达到呢?高雅之乐应是哀而不伤,此等欢快之曲却迎合了天下众生。只是此时候的秦言却开始觉得,昔日玉寒烟和慕城雪的那种极度哀伤的曲调更值得怀念,因为那好歹是出于她 们本心……他循着笛声的韵律,从万千扬起的花瓣中穿过。虽是片叶不沾身,尽量融入这方洁白天地的脉动中,却终是由于自我的执念而表现出了与周围环境的一丝不和谐。他行至 半路,就听出了笛声中的一丝漾动,随着距离的靠近,那丝不协调愈发清晰,终不复初时那般宁静出尘的纯净。 吹笛之人似乎远在湖面的另一头,却已然发现了他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秦言止住了脚步,笛声也戛然而止。微微停顿之间,无数花瓣已经沾上了他的衣衫,轻轻一触碰,就已纷纷零落,消散于虚空之中。这些花瓣,果然不是来源于现实,而是吹笛人心中纯净美好的理想所化。这人对大道的体悟极为高深,竟然能以笛声沟通大道,演化为“天花乱坠”的异相。不过看起来他 的道心亦有瑕疵,否则也不会因为秦言的到来而起了波动。 纷扬的花瓣尽数消失,小亭恢复了宁静,一切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秦言对着空荡荡的湖面,朗声道:“哪位道友在此吹笛,可否出来见上一面?”话音刚落,仿佛是一阵错觉,天水交接、日辉荡漾之处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璀璨的光芒处显得那么不真切。波光动荡着,将她仿若虚幻的身影推上远处一片暗青色 的“土壤”,终于凝成了实像。那人顿了一顿,凌波微步,款款行来。她每走一步,身下湖水中便升起一朵白色莲花,将她两脚托起。如此步步生莲,在秦言略带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不多时就行到了近前。 第四百零二章 定禅 秦言定定看着她,直到她登萍上岸,迈入小亭,恬淡地立于自己身前时,才开口道:“叶师姐,刚才吹笛的人是你吗?” “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借笛声以喻情怀,不想竟引发天人交感,证了菩萨果位。”叶星河的声音仿佛从极远之处渺渺传来,她身上散发出一丝宁静安谧的气息,超然于物外,不仅洗涤着秦言的心境,也让周围数十米内的天地变得极轻极淡,风声平息, 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昏睡。 这就是佛家所言的祥和安宁的净土! 秦言直觉地意识到,今日的叶星河已与昨夜不同,她虽然就站在自己面前,实际上却离得很远很远…… 菩萨果位?听见眼前女子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言语,秦言心中生出荒谬的感觉。难道本少爷现在就在跟一个女菩萨在说话?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叶星河静立于他面前,微风拂动,长袖飘飘,不沾尘土,超然绝世,渺远得好像随时要飞升而去。秦言看着她,就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便是他曾立志要追求的道路 ,心如明镜清静,来去不沾因果。然而这般冰冷得失去了自我的长生,真是我想要的吗? 若只能如此清净无为,即便能长生久视,无衰无劫,又岂是我心之所向? 呵!我终究还是堪不破这红尘情网…… 叶星河凝视秦言片刻,开口道:“秦公子,你在为什么而困惑?”“我在想,佛祖立宏愿要普渡众生,想必他也曾亲身体会过人间的劫难和忧苦。情劫缠身之时,他是怎么参透命缘情线的呢?他口中说着四大皆空,但如果是我的话,肯定 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秦公子,你的心乱了。”叶星河眼中透出悲悯之色,一只手抬起作拈花之状,向着秦言款款而谈,“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 变,万物皆不变。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执念纷起,只因求而不得……” 伴随她的说道,宏大的佛音自虚空涌起,天花再降,一片肃穆慈悲的浩荡情怀漫上秦言心头,冥冥中好像看见佛祖金身,朝自己伸出了接引之手。秦言的眼神惘然了一瞬,随即定下心神,沉声道:“我不需要佛祖教我看透,我只想让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求得?若求不得,那不管多么冠冕堂皇的宏愿,都只是自我安慰 的借口罢了!” 叶星河轻轻一叹:“秦公子,你还不肯醒悟。” 秦言冷笑:“那就请叶师姐教我,如何才能醒悟?” 叶星河微微一笑,脸上漾起的慈和光芒恍若观音临世:“你若放下,就能求得。若放不下,求得亦是一场镜花水月。秦公子,莫要忘了我昨日教你的楞严咒……” 秦言一愣,心头刹那间如有惊雷闪过,滚滚奔腾,将以往的种种画面切割得支离破碎。这数月来才结下的情缘,终究比不过十余年的孤寂清冷,这时候他自幼诵读的经文梵句皆化为金色的道种文字,映入他的灵台,就要缔结道果。随着他本性渐清,渐渐地 模糊了与玉师姐的纠缠,佛光照彻灵魂,莲胎若隐若现……大道之争,最是残酷,比寻常的刀剑相拼更加险恶万分。偏偏缘于他二人都有极高的佛心悟性,因此必会有生死成败的结果,不是秦言拦下叶星河成道,就是秦言被她渡 入净土、超脱涅盘。 系念佛身,莫念地、水、火、风等诸余法,常念佛身,见十方三世诸佛悉在目前…… 瀚血恰在此时苏醒,然而此魔门中至高无上的功法,却是要配合菩萨,渡己成佛! 摒除色身妄念,不觉入大圆镜智,须臾中似有五百色光等,心念想现间,血池已尽化莲胎,将证菩提……这时候灵台深处的封印突然接触,秦言又恢复了对自家神魂的感应,他尚在浑浑噩噩时,高悬天际的无生寒星倏地一闪,一道冷若寒冰的光芒罩下,顿时演化为天魔乱舞,无比愤懑、恶毒、阴狠、暴戾的情绪就此凝现,与慈和的佛光碰撞到一处,便激发出剧烈的动静,纯粹的善与恶纠缠成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仿佛在他脑中炸开,惊得 他彻底清醒过来。 现实中正聆听叶星河谈法的秦言骤然捂住脑袋,脸色阵青阵白,无比痛苦。 叶星河停下讲道,关切地问:“秦公子,你还好吧?”秦言低低呻吟一声,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时,面上已然浮现出微笑:“叶师姐,你既已证道,想必至少修得了六通之五。你不妨用他心通看一看,现在我心里正在想什么。 ” 叶星河略一沉吟,脸色不变,平和地道:“你正在想象我的裸体,嗯,还有侵犯羞辱我的场面……” 她眼中古井无波,两手却开始结不动明王印,以此摒除心火,可见她内心并无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受无生寒星的启发,秦言此时明白,唯有极致的“恶”方能对抗极致的“善”。不过,与其花费心神制造天魔降世、肆虐人间的空泛景象,不如直击彼身。于是他继续道:“叶 师姐,你再看看,我又在想什么。” 不用他说,叶星河就已看见了他对自己做出的令人发指的兽行,更令人愤慨的是,他竟然把妹妹叶映如也拉了进来,最后还分尸八块,犹自不肯放过…… 叶星河不再言语,脸色渐渐转青,眸中隐隐浮现出怒火。秦言眼神灼灼地盯着身前天仙般的女子,视线仿佛穿透了衣裙,自她身体各隐秘之处缓缓移过,嘴里哈哈大笑:“越是端庄玉洁的菩萨,就越能勾动人心里罪恶的欲火呢! 叶师姐,你再看!” 天哪!他竟然将两姐妹的尸身混合在一起,重新拼装起来,再一次重复那令人不忍直视的恶行—— 见此情景,就是佛也要发火! “孽障!”叶星河暴喝一声,瞬间切断了他心神通,素手撩起一片暗香,轻飘飘地向秦言脑门打来。如此轻柔的动作,却是菩萨怒火所聚,刹时间引动异象,天哭地恸,万象浮生。秦言体内精血元气齐齐为之牵引,不受控制地乱成一团,唯有无生寒星骤然绽放万丈漆黑的光芒,给予他一股强横的力量,在菩萨素手击来之前举掌迎了上去。 第四百零三章 交谈 无声无息的一击,秦言身躯剧震,一连退出七八步,一直到台阶之外,方才稳住身形。 菩萨之力,果然非同凡响,他只觉内息如沸,经脉逆乱。他深吸一口气,运起瀚血力量消弭渗入体内的劲气余波,瞧着亭中叶星河冷若冰霜的俏脸,犹不知死活地嘿嘿冷笑:“叶师姐,你若真能放下,又何必动怒?哎呀呀,不会 是言行不一的空谈吧?” “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之时。”低沉的嗓音中蕴含着隆冬的酷寒,叶星河脚步一踏,便越过了七步距离,霍然出现在秦言身前,“尔等邪魔,吾必除之!”秦言脸色一变,施展身法,急速再退。他已经体会出来了,佛教中所谓菩萨果位的力量,亦相当于道家的天人境界,只不过借助于各种神通,浩瀚雄浑中更显神妙莫测, 比起寻常道家、妖族的天元大能更难对付。本少爷虽然在这关键时候恢复了对神魂、瀚血的控制,但伤势仍未痊愈,修为不到全盛时期的五成,跟她硬拼只怕凶多吉少,只有先拖延时间,期望叶家其他人看到这边 异象后早些赶来…… 他退出六七步后,发现对方并未继续追来。两人对视,目光复杂,各自沉默。许久之后,叶星河忽然展颜一笑,一双宁静无波的眸子顿时灵动起来,仿佛突然间变了个人,淡漠疏离的感觉荡然无存。她轻轻舒了口气,松开了两手的“降魔印”,放下 双臂,道:“刚进入这个境界,差点被外道所惑。秦公子,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就可能永远迷失自我了。” 秦言端详着她脸上神色,同样微笑:“叶师姐,你不想除魔了?” “魔在心中,已经除了。”叶星河见他依然是戒备的姿势,摇头笑道,“我是出家人,不会打诳语的。” 秦言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叶师姐啊,你刚才差一点可就把我给超度了!”“呵!就算事出有因,凭你心里想的那些东西,受我这一掌也不算太冤。”叶星河偏过身去,望着远方渐渐靠近的人影,嘴角笑容已变得如月辉般清冷,“抱歉咯,就当我们 两不相欠吧……”微风徐来,她的衣衫随之拂摆,飘飘然若欲乘风而去。这不仅仅是错觉,就在秦言的注视下,她的身影在阳光中渐渐变得淡薄。感受着那丝清冷气息远去,秦言的目光越 过消散的残像,望向水面尽头,只见那方似有一挥白影,瞬即如落日般沉下。 生气了?呵呵,本来还想听听她讲经的…… 远处渐有人声靠近,衣袂振动空气,发出呼啸之音,数名高手正从不同的方位赶来。秦言略一皱眉,迈开脚步,在烦恼缠上身之前离开了这个地方。 行走了片刻,来到一座气派的阁楼下,他突然停下,回过头,淡淡地道:“跟了我这么久,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 一个佝偻人影从精心修剪过的花坛后走出来,在阳光下,他的身形轮廓被一层暗淡的墨雾所扭曲,腐朽的味道扑面而至。 “少年人,身法不错,感知也很敏锐,老夫跟了你一路,差点被你甩掉……” “说重点,我赶时间。”朱老语气一窒,眼眶中倏地燃起火焰,遂又迅速隐去。他盯着秦言,眼瞳中的沉沉暮气似要将他的倒影吞没,用干涩暗哑的嗓音说道:“二老爷想要见你一面。傍晚酉时, 他在济溪堂恭候大驾!” “人约黄昏后……他一个快入土的老家伙,也跟我来这一套?”秦言牵起嘴角,“本少爷每天都很忙的,想必叶叔父的时间也很宝贵吧!你回去告诉他,不用等我。”朱老吸了一口气,阴恻恻地道:“年轻人,你可知江湖上多少豪杰想见二老爷一面而不得,不要以为会几手花把势就真的天下无敌了。二老爷抬举你,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 “老头子,那你又是否知道,当今天下多少英雄想见我一面而没有门路?若不是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就冲你这几句话,我也要打你个鼻血长流!” “……”朱老不再说话,而是以一种看死人的眼光阴森森看着秦言。秦言冷哼一声,转身大步行开。他走过阁楼前的广场,即将迈入花园的时候,又听见后面响起老家伙涩哑的嗓音:“年轻人,我最后劝你一次,你可要想清楚喽!有时候因为意气而迈出的脚步,会把你送 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秦言脚步一顿,却不回头:“听说过漠北飞龙吗?” 老头子眼珠闪了闪,露出深思的神色。“漠北飞龙”这个外号,一听就是来自塞外贫瘠苦寒之地——对了,那年就有一个人从西方过来……“浩荡青冥长歌笑,万古洪荒我独行!漠北飞龙孙长歌,我就是他罩着的——”余韵犹在空中回荡,秦言的身形已没入繁盛的花丛中,只留下朱姓老者驻留于原地,犹在喃 喃念叨,皱眉苦思。 “孙长歌,难道是他?不可能啊……” 花间小径中,秦言低头缓缓踱着步,脚步声慢慢分化,又一生二,变作了两个人的声音。只是这异状未能引起他的注意,他依然踽踽漫步,神思不属。 直到身后之人受不了这股压抑,没趣地叫出声来:“大叔,为何突然安静得像个邻家女孩?人家跟了你这么久,难道你一点都没发现么?” 秦言淡淡地道:“我只想看看,你一直能跟到哪儿。” 忻仙在他身后发出清脆的笑声:“别低估了人家的胆量,我可一直要跟着你回家哦!” “我不会让你进门的。” “大叔,别这么狠心嘛!难道你就不好奇么,我这么一路悄悄跟着你,说不定是突然对你有意思了哦,你就真的忍心拒绝人家?” 秦言哼了一声,答非所问地道:“李跃怎么样了?” 忻仙一惊,随即撇撇嘴道:“没意思,你就不知道配合一下吗。” “哈!若不是想要找个庇佑,你哪会有耐心跟我这么久。说吧,你把他怎么样了?”“也没怎么样,只是割了他的是非根,让他从此不能再风流了而已。嘿嘿!想想他昨天晚上对我做的事,人家已经算是很仁慈了。要不是看在飘零哥哥的面子上呀,人家非取了他性命不可!” 第四百零四章 客人 “那他现在一定很感激你,正在派人手满世界找你咯?”秦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道,“你这样的小丫头啊,往往就只图一时意气,就不能再往深处想一想吗!你既然把他害得那么惨,为何不补上一刀,还叫他有机会寻仇呢?你也不想想,叶家有多少隐世高手,还有柳姑娘这样的绝世名医,你就算阉了他又有什么用,人家过两天不就给接 回来了吗?”“不是呢,大叔,这回你可想错了。”忻仙轻柔的嗓音中透出丝丝诡异,“人家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有一种方法能够叫他永远也接不回来的哦!只要把真气渗透得更深一 点、破坏得更彻底一点就可以了……”见秦言沉默,忻仙快步跟到他身边,侧头打量他的脸色。目光相触的刹那,忻仙眨了眨眼,用甜美的声音说道:“对了,人家想想还觉得不够过瘾,今天早上又偷偷潜了回 去,让他吃了自己的东西哦!” “你——”秦言脸色一沉,停下了脚步。 “这样才够刺激嘛,是不是?”忻仙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大叔,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感同身受啊?” 秦言冷哼道:“杀人不灭口,这都你自己闯下的祸端——”这时正值一阵风吹来,夹带着沁人芬芳,几片粉红花瓣打着旋儿飘过,悠悠晃晃的,恰好落在忻仙眼前。女孩儿鼓起腮帮,努力吐出一口气,将花瓣吹开,这一刻她的眼 神一如孩童般纯真无暇,仿佛所有的残忍和罪恶都与她无关。娇艳动人的双靥映入秦言眼里,让他恍惚了一瞬,语气也随即放软了不少。 “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干出这么恶心的事情!一剑杀了也就是了,唉……” 忻仙终于赶开那两片恼人的花瓣,半眯着眼睛,如溪流般清澈的眸中透出异样之色:“大叔,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不会也想对我图谋不轨吧?” 秦言干咳两声,转过头道:“像你这种黄毛丫头,还远远够不上班!” 一路回到厢房,忻仙真的跟了进来,她甚至比秦言更像这个房间的主人,毫不客气地往床上一躺,大大咧咧地叉开两腿,两只胳膊枕在后脑闭目养神。秦言在屋里各个房间晃了一圈,发现这厢房虽然足够精美华丽,但床却唯有一张,便又走了回来。现在虽不是睡觉的时间,但他打坐练功的时候都习惯坐在床上,不得已 只能把小丫头赶下来了。 “喂!你下来,这张床是我的!” “别烦我,午睡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大概是跑来跑去的累了,忻仙的声音格外慵懒,更添一丝醉人的媚意。 “你睡了,那我怎么办?” 忻仙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有些不耐地道:“男人就睡地板上好了!” 秦言还要开口,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一把清朗的嗓音清晰地传入两人耳内:“在下叶府管家李开,请问韩公子和忻姑娘可在屋里?” 屋中两个人脸色齐齐一变。 秦言确定自己没有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如果不是自己的耳朵已经老得不中用了的话,那就说明门外之人必定是个修为深不可测的高手。 秦言仔细倾听了片刻,只感受到隐隐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他回头看向床上的忻仙,见她也直起上身朝自己望来,眼中已没有任何迷离和困倦。 “是个罕见的高手。”秦言低声道。 忻仙缓缓下床,眼中闪过一道冷意:“待会儿你砍他上身,我射他两腿,就不信搞不死他!” “是你惹的麻烦——” “你也别想独善其身!”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忻仙已经穿好了鞋袜。不过以外面那高手的耳力,恐怕也已将两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了。秦言与忻仙对望一眼,用手势各自传达了一个意思,还未 及达成共识,外面叶开又轻轻叩了一下门,唤道:“韩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等等,我们还差点完事,就差一点点了!” 嘴里说着敷衍的话语,秦言与忻仙再度交换了一个手势,可惜两人的意见仍没有统一。 秦言瞪了她一眼,忻仙不甘示弱地反瞪回来,还冲他龇了龇牙。 “韩公子,我进来了。” “等等,我们还没穿好衣服——”但李开没有理他,秦言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大门已被缓缓推开,随着吱咔的轻响,一具修长的身躯出现在两人视线中。李开披着件棕色的宽厚大衣,两手拢在袖袍之内 ,踏着毫无声息的大步昂然走入。既然已经摊牌,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秦言沉下脸色,凝目打量着踱步而来的不速之客。只见此人大约四十来岁,样貌与那位倒霉的李跃有七八分相似,不过多了些岁月 留下的沧桑痕迹,顾盼间不怒而威。 这莫不就是李跃那小子他爹?李开停了下来,此时他离秦言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七步。他凌厉的眼神在秦言和忻仙脸上缓缓扫过,举手抱了抱拳,沉声道:“韩公子,请恕在下无礼,只是在下与忻 姑娘有些私密话要谈,还请公子回避一二。” 秦言笑了笑,刚要出声,就听忻仙叫道:“我与玉郎哥哥乃是青梅竹马的好友,没任何事情需要瞒着他。这位老伯,有什么话就请你直说好了!” 李开眼神落在秦言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道:“韩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轻重缓急……” 秦言道:“恕我愚钝,李先生的话,我听不明白。” 李开深深看了他一眼,眉宇间多了几分阴森之色:“昨天晚上,有刺客潜入在下府中,伤了犬子李跃……” “哦,伤得重不重?” 李开哼了一声,避开了这个难堪的问题,冷冷地道:“据犬子和家仆描述,那刺客就是这位忻仙姑娘!韩公子,你虽是二小姐的贵客,但如果窝藏刺客的话……”“等等,等等!李先生,你先别忙着给我扣帽子,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我这个忻仙妹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向来知书达理,足不出户,她怎么可能会是刺客呢?我是绝 不会相信的!” 李开一口怒气冲到脑门,反而变作“嘿嘿嘿”的冷笑:“韩公子认为我是在诳语骗人罗?”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想请问一句,那刺客的模样是李先生你亲眼所见吗?” 李开道:“昨晚我在府尹大人府上过夜,自然没有亲眼看到刺客伤人,但犬子却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李先生,片面之词不足为信,何况世间多的是精通易容、变化之道的高手,令郎也许是被奸人蒙蔽了呢?我的这位忻仙妹子,可真是如白纸一般纯净无邪,不信你可以看她的眼睛!” 第四百零五章 逼退 被忻仙纯真外面蒙蔽的人不知凡几,但显然不包括眼前这位李管家。他盯着忻仙双眼,冰冷的杀意在厅里纠葛扩散。在李开阴森目光的迫视下,本来倚墙而立的忻仙突然上前两步,来到与秦言并肩的位置,冷哼一声道:“你那色鬼儿子刚一见面就想把老娘弄上床,老娘留他一条性命已经 是很仁慈了,你要是舍得把他送进宫里,说不定还能混个总管千岁,光宗耀祖呢……” 秦言无奈地扶额。本少爷废了半天口舌,让姑奶奶你一句话就给打回原形了! “忻姑娘终于肯承认了吗!”李开冷笑着,袖袍微微鼓起,向前走了两步,沉凝的气机在袍中酝酿。五步,如果从这距离挥剑的话,剑气已然可制造出致命的伤口。只是此时此刻,秦言手中却没有剑,也没有机会再去取剑。随着对方这两步,他眼中神色也变得阴冷,淡 淡地道:“我这妹子一贯喜欢胡说八道,李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哦?”李开目光中冷芒电闪,再度向前踏出了一步,“看来韩公子是铁了心要插手这事罗……” 这一步正正落在两人心头痒处。四步,对于拳锋掌劲来说,杀伤力还稍显不够,但若真打起来,这距离只是一眨眼便可越过的距离,若猝然出手,当防不胜防。秦言不再开口,眼中森寒凝聚,心头悄然探出一线杀机。他大概能推测出面前这人的武技,应该比现在状态的自己高出半筹,如果自己或忻仙与他单独交手的话,胜算当 不会超过四成。但如果两人联手,就有八成把握将这家伙毙于此地! 只是听说这人好像曾是叶映如父亲的心腹,与其子不同,对叶文东一贯不假辞色,如果贸然杀了他恐怕有些不妥。而且今日此事也确实是忻仙做得过了些…… 罢了,如果他苦苦相逼,再向前一步的话,就只怪他自己取死有道了! 李开冷冷地对上秦言的目光,却迟迟没有再踏出一步。因为他心头也生出一股极度危险的预感,仿佛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发生十分可怕的事情…… 气氛一时僵持,画面好像冻结了一般,三个人都似乎变成了雕塑,谁也不动手,谁也不开口。忽听一声尖锐的剑鸣,一道虹影呛然挥出,秦言身旁的忻仙发丝缕缕飘起,湛青的疾影复凝成她手中古朴的匕首,直指李开心口。李开沉喝一声,袖于灰袍中的右拳重重 轰出,夹带起剧烈震荡的气劲,正正按在青纹匕首尖端。狭路相逢,力大者胜!忻仙喉中喘出一声低微的呻吟,身形剧震后退。李开正要趁势追击,这时忽觉耳畔一冷,无边的森寒席卷而来。他心神大震,无奈右手用力已尽,仅能挥出左臂抵挡。却如巨石投井,只砸碎了一湖镜花水月。而那无边森寒忽又毫无征兆地消失,只剩一阵清风自他耳边吹过。李开身形如遭雷击,凝固在原地片刻,颓 然垂下了双手。 一丝细如毛发的黑线悄然消融于空气中,只余点点冰寒冷意扩散开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除了李开颓然的神色,以及忻仙不满的目光。半晌后,李开向秦言一拱手:“多谢韩公子手下留情,在下铭感五内。”他深深望了忻仙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走得时候,他的背影好像萧瑟了许多,已无来时那般润物无 声的沉稳和锐气。 听着李开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忻仙开口叫起来:“喂!干嘛要放他走?杀人不留后患,这不是你说的吗?” 秦言横了她一眼:“祸是你惹的,后患也是你自己留的,我没有义务来给你擦屁股。” 忻仙咬了咬樱唇,忽又露出甜甜的笑容:“玉郎哥哥,今天真是多谢你援手呢……” 她那醉人的笑意背后,不知又在打着什么主意。秦言打断她的话,摆了摆手:“不用谢我,谁让我是个正直的人呢!”说着,他走进另一个小房间,从里面把门反锁住了。 “喂,你躲到那里面去干嘛?” “睡觉!” 秦言当然不是真要睡觉,只是想找一个清净的打坐环境而已。他扫了扫尘土,就这么席地而坐,不再理会外间忻仙弄出来的动静。叶府占据着风水绝佳之处,更以法阵收集着外界灵力,空气中蕴涵着的游离能量似乎也比别处要纯净得多。秦言在此处修炼,更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他调息片刻后就能感觉到其中的好处,不仅灵气充沛,而且也不必化大力气去精炼提纯,吸纳起来十分方便。是以短短一下午的时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恢复到了四成左右。当然, 这也与他神魂痊愈、对能量控制更加得心应手不无关系。 傍晚,估摸着送食盒的人快过来了,秦言停下修炼,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外屋里雾气氤氲,淡紫色的光芒将床上的忻仙包裹在内,一圈又一圈紫雾围着她袅袅盘旋。小丫头的气息模糊而飘渺,只露出隐隐的轮廓,盘膝而坐的姿态看上去恬静而 美妙。 秦言的视线在忻仙脸上停留片刻,小丫头就有所感觉,慢慢睁开眼睛,道:“大叔,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真的很容易让人家误会的。” 秦言看了看她,突然问道:“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忻仙咧了咧嘴,露出一排编贝细齿:“我说我练的是洞玄经,你信不信?” 秦言当然不信,他又不是没见过浩辰罡出手。不过忻仙不想说,他也不便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道:“我出去一趟,你就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你要去哪?” “找一个人。” “又去跟那位女菩萨幽会?呵呵,这种好事,我当然要一起去啦!”忻仙立马站了起来。 秦言就知道她会跟着自己,沉声道:“那你不要离我们太近,不要出声,不能打扰我们论道。否则的话……”“放心,我有那么不识趣吗?”忻仙哼了一声,“我只想看看你是怎么勾引那位菩萨姐姐的,肯定会自觉躲得远远的啦。你只管使出手段,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第四百零六章 听经 夕阳映照云霞,叶府里密集的房屋都卸去了白日的华彩,只露出昏黑的轮廓残留着古老寂静的气息。 临近湖塘,阁楼间隐约可见纷扬的嫣红色,一缕幽音飘飘渺渺地传来,夹着芳香绕进回廊,若有若无。 又听到了那个笛声。 秦言眉梢轻展,负手上前,却又在小径旁停住。忻仙也收敛了笑意,仅露倾听的神情。笛音随风而来,清冷寂寥,缈缈然仿佛飘摇而去,抛却了人间情感。残阳将洁净花瓣映成嫣红,在视野里化作一片粉嫣的烟霞,缕缕片片在笛声中纷纷扬扬升起,又打着 旋零落,散尽了听着心中最后一丝浮躁。可惜忻仙只听了片刻,便从笛声制造的优美意境中挣脱出来,唇角又勾起惯常的讽刺笑容,道:“笛子吹得不错,难怪能让大叔你念念不忘,只可惜这曲子里少了点什么东 西。” 秦言心中一动:“你也听出来了?”“嗯,我想想……”忻仙抚摸着光洁的下巴,沉吟须臾,忽然点点头道,“对,少了一颗七情六欲的人心!”她瞧着秦言,眼眸里泛起晶晶光亮:“大叔,这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嘻嘻,我听说,看起来端庄孤傲的女子,其实最是饥渴,大叔你若真勾动了她的凡心,被她反过来压在身下之时,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得住?” 秦言本以为她会发表什么高见,不想却是如此粗鄙的言论,瞪了她一眼,迈步往前走去。绕过阁楼,来到湖塘之前。塘水碧青,不知何时竟长出了一大片荷花,荷叶层叠铺展开来,满眼的一片绿。塘边一方小亭,一个清丽的白色人影端坐亭中桌前,凝视着叶 上夏花,从一双莹白手里的淡黄长笛中流淌出洗濯人心的曲调。 这一道简单的青白色剪影,却让秦言驻足停步,心生迟疑。 似感觉到他的靠近,亭中女子轻轻转首,眼眸如一方寒潭,清冷深幽。 笛音停止,漫天纷飞的花雨也随之消散,湖中的荷叶一片片沉入水中,叶上夏花顷刻凋零,原来只是一场梦幻。 秦言暗里一凛,这家伙的修为好像比上午更加精深了,看来是熟悉了天人力量的运用。 远远的对视,长久的沉默。 良久,叶星河首先开口道:“秦公子,莫非又是为听经而来?” “不错。”秦言盯着她的双眼,问道,“你是哪一个?” 他不能不警惕,如果叶星河再次被那见鬼的菩萨心性给控制住的话,那本少爷还是趁早滚得远远的好了。 叶星河微微一笑,用清冽的声音道:“秦公子希望我是谁呢?” 秦言松了一口气。虽然声音还是那般冷淡,但他能够从语气中辨别出尼姑与菩萨之间的细微差别。他走入小亭,在叶星河身边坐了下来。 叶星河面上笑意更盛,也不多言,直接讲道:“秦公子若有兴趣,今日不妨听一听《妙法莲华经》……” 平静而淡然的声音,将秦言的心神引入到一片恢弘安乐的世界里。秦言以往诵读经文,大多数时间都不解其意,只是仗着搜神咒强行背熟。今日一听叶星河讲解,才懂得其中妙处,彷如亲历大千,见天花金莲,不觉间心神沦陷,如痴如 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从玄妙状态中清醒过来,只听叶星河说道:“……莲华妙法,其言有尽,其意无穷,究竟圆满,微妙无上。秦公子若诚心钻研,广传其法,当能成 佛。”说完这句,她站起身来,迈步走出亭外,“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秦言跟着起身:“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叶星河没有搭理他,浮光一闪,便避过了他阻拦的手臂,再一步跨出,已是在湖心水莲之上。 塘中鱼影跃动,青莲微颤,一圈圈的涟漪如浮在碧绿的翡翠之上。此刻万籁俱静,天色灰青,皎洁的月白色倩影转出绝美的轮廓,映在少年幽幽的眼神中,彷如梦幻。远处楼榭阁台已有灯光亮起,星星盏盏,点缀着月色的空缺,连绵成一幅繁盛的画卷。然而所有的精致、威仪与华丽,都在那个天水之外的素白身影前黯然失色。秦言的 视线随着叶星河向远处延伸,直到见她窈窕的身影没入水光之后,仍不愿收回目光。 正值听得意犹未尽、心神俱醉之时,她却毅然甩手走掉,莫不是对本少爷的一种惩罚? 经言妙法,菩提大道,其中奥妙引人入胜,我却只能徘徊于门外,不能一窥其究竟。这等折磨,就像口渴之人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杯清水被人夺走,真真难以忍受! 唉,她还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吧…… 秦言暗自嗟叹之时,忻仙的声音突然自他背后响起:“你专程来找她,真的只是为了听经?” “当然。莫非你以为我真是贪图她的美貌?”忻仙“呵”的一笑:“原来世间还有不爱美人的男子,大叔,你真是我平生仅见的一朵奇葩!”她晃悠悠地转到秦言前面,摇头叹道,“世上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见 了叶家姐姐的容貌之后还不动心。大叔,你的表现很是值得怀疑啊!” 秦言冷声道:“那是因为你所见过的人全都是碌碌俗子,不值一哂!”“就算是吧,看来我昨天是误会你了!”忻仙围着他转了两圈,忽然俯身凑过脸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大叔,听和尚念经真的那么有趣,比跟美女上床还让你心动 吗?” “当然!与道合真,自然远胜过俗世痴情贪欲。” 忻仙眼珠转了转,又问:“你跟女人行过房没有?” 秦言面上一窘,旋即又恢复如常,淡淡地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逝。你若总是执迷于外相,何时才能修成正果呢?”“少来这一套!哈!你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也敢说参悟了色相?骗鬼去吧!” 第四百零七章 幻生 秦言冷哼一声,转身不理会她,负手往回路走去,口里高声唱喝起来:“色色原无色,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劳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 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本只是随口一念,但情蕴其中时,不觉间体内的瀚血之气按照某种玄妙的韵律涌动起来,似乎脱离了他的控制,却又自然而然。恍惚间,他伸出手掌,好像整片天空都降 落下来,星星都落入他手中。大千虚空中隐隐传来万千僧侣的诵经声,和着宏大的佛音与他一起高唱: “善恶一时忘念,荣枯都不关心。晦明隐显任浮沉,随分饥餐渴饮。神静湛然常寂,不妨坐卧歌吟。一池秋水碧仍深,风动莫惊尽恁……” 原本清晰的汉文,渐渐变成晦涩莫名的梵音,秦言不知其声,却自然而然地懂得了其中奥义。一切都水到渠成。 “人我众生寿者,宁分彼此高低。法自通照没吾伊,念念不须寻觅。见是何尝见是,闻非未必闻非。从来诸用不相知,生死谁能碍你……”血化佛光,直耀微尘,现世于恍惚中漂荡远去,他赫然已处于虚空大千之中,一圈一圈佛光往外荡漾开去,脑后泛起金轮,刹时间好似化身为一尊巨佛,高悬于虚空之上 。洁白的莲花于四面绽放,仙音渺渺,数不清的罗汉菩萨的身影自周围浮现,如众星捧月般拱绕着他,用极古老的咒言与他发出一样的咏唱声。飘渺的语调如轻烟一般弥漫散开,他随意摊开手掌,浩瀚的佛光便穿越了三千世界,一直投影到现世之中,将身前的景物尽数扭曲。那种俯瞰苍生的感觉,好像只要用上 一分力,轻轻一捻,就能把方寸之地碾做虚无…… “幻生幻灭!”秦言于此时蓦然醒悟过来。 他顿时明白了,叶星河教他的,并非是单纯的佛理,而是将幻真岛绝学也混于其中,一并传授过来……等等,不对! 他曾见识过幻真岛弟子施展佛印,本质上还是以禅心调用灵力,可是到了本少爷这里,为何却是凭借瀚血之力才施展出来?总不会是幻真岛弟子个个都修习瀚血吧! 亦或是,瀚血其实是一门极为高深的佛家心法,能主动包容佛门真经…… 也就是说,本少爷其实是在偷学幻真岛绝技,若是让叶星河知道了,她恐怕会直接跟老子翻脸! 只不过这种以一己之力勾通天人大道,心神与诸佛同在,一眼就能洞悉诸生奥妙的感觉,实在是让人难以割舍啊…… 佛光敛去,烟云散尽,身后传来忻仙惊疑不定的声音:“这种把戏……你在搞什么名堂?” 或许她还没有看出来,刚才那佛相庄严的场面,便是幻真岛的无上绝学幻生幻灭。 秦言心下稍安,继续迈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说道:“诚心向佛,自会有大神通。你虽满手血腥,但若这时皈依,还不算太晚。” 忻仙回以冷笑,不复多言。其后许多天的生活,就在这样的平静中度过去了。秦言每晚都来到湖边听叶星河讲经,忻仙远远地跟着他,看着他如痴如醉地在亭子里听足一个时辰,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对于韩大叔喜欢听尼姑讲经这种无聊的癖好,忻仙曾颇有微词,不过她现在得罪了李开,最近一段时间也不敢到处晃悠了,尽管不情不愿,也只好每次都跟过来,咬牙忍 受这一个时辰的煎熬。除了听经、打坐之外,秦言每日早上还得去看望一下卧床不起的叶映如,如此才能得到柳宛筠的治疗。对于他而言,这时候才是真正的煎熬,不仅要忍受叶映如脉脉的凝视和厉高冰冷的目光,还得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些安慰的话语,才能使得叶映如安心修养。而柳宛筠的治疗手段虽没有当初那么粗暴,却也绝对称不上好受,依旧是一件极 为考验毅力的事情。每天早上跟秦言一起过去的还有方秋遥。同样要忍受厉高的冷眼和柳宛筠的折磨,但浑江帮少主却似乎乐在其中。他已经抛开了所有的俗务和杂念,眼中只剩下叶映如一 人。只要能守候于叶姑娘身侧,他对所有的苦痛都能坦然受之。而且,每天不等到傍晚天黑,他是绝对不肯回去的……叶映如的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渐渐能下床走动了。柳宛筠在秦言身上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不消一分钟就能完事。按照她的说法,只要不妄动真气的话,大概再有一个 月的休养就能痊愈了。 这是秦言近日来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而且他巴不得柳宛筠花的时间越少越好,这样他就不用在这地方多呆,可以早点回去打坐了。 体内的力量,大约已恢复了六七成。他遵从明溪医仙的吩咐,不再修炼灵力,而开始专心琢磨起瀚血与佛门真法的结合技巧,慢慢也摸到了一些窍门。 这天黄昏时分,他又举步前往与叶星河相会的湖塘。忻仙虽满腹怨言,可也无奈地跟了过来。 远远的,还隔着还几座楼阁,就听见清幽的笛声从远方飘来,丝丝缕缕,犹如春雪融成的寒泉滴淌在嫩叶之上,撩人心颤。秦言精神一振,来到碧叶摇曳的湖塘边上。举目而望,一束月白色的素影倚在湖亭廊栏边,幽静如画。婉转的笛声如流水般涤荡,比之往日遗世独立却多了一分凡尘气息 ,如一阵温柔的风自心头轻拂而过。这一时刻,秦言停下来,轻轻闭上双眼,仔细体会着笛声中的佛理与人性的交融,一时间沉迷于其中,不忍打破这一方净土。他能体会得出,叶星河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不是斩却自身欲念,沦为“慈悲”的奴隶,而是与道交融,明心见性,真正迈过了天人境界的关隘。这些天来,秦言一 步步地体会到她心境的变化,见她于此刻悟道,也由衷为她感到高兴。而且,藉由叶星河的体悟,对秦言自己日后冲击天人境界时破除魔障、明澈内心也有极大的帮助,是以他不敢怠慢,沉下心思,静静体会弥散与笛声中的大喜悦、大感悟、大智慧…… 第四百零八章 辩道 细微的笛声幽幽地飘远,仿佛扩散于整个天地之间。一种包容一切的慈悲心怀,将远近的山水、虫鱼、鸟兽、苍生全部囊括进来,所有人都于这一刻有所感触,不约而同 地停下了手中动作,静心体会着微风拂面的温柔感觉。 唯有一人在此时皱紧了眉头,喃喃说道:“这种假惺惺的慈悲,真是恶心到了骨子里……” 秦言凝神倾听之时,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虽然轻柔微淡,仿若蝉翼舒展,却也构成了此方天地间唯一不和谐的因素,就此打破了平静。 他倏地睁开眼,就见忻仙的身形从旁边掠过,如一缕轻烟,一闪一跃便飘入小亭中,来到叶星河面前。 笛音霎时停止。佛性远去,净土消散,一切复归原样。 叶星河睁开眼来,凝视着面前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率先开口道:“忻姑娘,有何指教?” 忻仙俏脸上覆着一层寒霜,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吹得很难听?” “哦?” “吹得难听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在其中渗杂一些假仁假义的大道理,很让人反胃的你知道吗?”叶星河淡淡一笑:“抱歉,我没想到忻姑娘也会来听曲子。”尽管被忻仙如此攻讦,她的心里眼里却没有任何气恼之意,白皙的脸上漫着轻灵神圣的气息,傍晚的昏暗也因 她而增添了几许亮色。她宛如从晨曦中走出来的仙子,淡漠地应付着俗世里纠缠不清的愚妇。 忻仙显然也有了这种感受,脸上寒意更加凛冽。她冷笑几声,言语愈发尖刻:“不管我听不听,你都不该以这种邪门歪道来愚弄世人。误人误己,你好像还觉得很骄傲?” “邪门歪道?”叶星河的眉尖不易觉察地微蹙,“忻姑娘此言未免太过。星河虔诚念佛,一心向善,修的是我佛八万四千大道,岂可以邪歪谓之!”“呵!修佛,修佛,一肚子哗众取宠,满门的男盗女娼!三大佛门,如今已是藏污纳垢之所,纵使你能独善其身,亦不过杯水车薪,终免不了衰亡之势!何况,呵呵,你莫 要忘了,那天晚上你对我做了什么!如此行径,也配称正道?” 叶星河眸中荡起丝丝涟漪,随即敛如一汪寒潭,声音却是十分低柔:“那天晚上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该因此诋毁我教门。”忻仙盯着她,那样子恨不得把她一口吃掉:“我可不是诋毁,只是实话实说。你们这些吃斋念佛的和尚,一个个都走错了路,满口的歪道理,还偏偏自以为是,觉得高人一 等,却不知自己就跟小丑一般,可笑之极!我问你,你们这些和尚,上不能安民意,下不能证长生,整天打坐念经又有什么用呢?”叶星河摇了摇头,双掌合十,应道:“为僧者,万缘都罢;了性者,诸法皆空。大智闲闲,澹泊在不生之内;真机默默,逍遥于寂灭之中。三界空而百端治,六根净而千种穷。若乃坚诚知觉,须当识心:心净则孤明独照,心存则万境皆清。真容无欠亦无余,生前可见;幻相有形终有坏,分外何求?行功打坐,大巧若拙,只要素素纯纯寡爱 欲,自然终证佛果。”“满口胡柴,真是笑死人了!寂灭门中,须云认性,你不知那性从何而灭!枯坐参禅,尽是些盲修瞎炼。火熬煎,反成祸。你那静禅释教,寂灭阴神,涅盘遗臭壳,又不脱 凡尘。满口诳言,还不知羞惭,简直贻笑大方!” 在忻仙肆意的嘲笑声中,叶星河默然不语。她眼中漾起流转的波纹,彷如实质的寒潭之水渗漏过来,映入忻仙眼中,泛起阵阵清冷之意。她沉凝片刻,眸光幽幽,终化为轻轻一叹:“看来缘分已尽了。”她目光在秦言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过身,一步踏入被晚霞染红的湖水中,只留一个素白的背影,眨眼消 逝。 她竟这么走了!秦言心中涌起荒谬的感觉。堂堂幻真岛首席弟子,被无数老和尚赞誉的佛门天才,令自己也为之心折的女菩萨,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刁蛮无礼的小丫头驳倒了,最后落 荒而逃! 老天爷,莫非是你觉得本少爷这些日子过得太平淡了,所以跟我开了个玩笑?可是,老子现在想听经又该去找谁…… “你是不是想骂我,甚至还想打我?”忻仙回过头,看着秦言阴霾的神色,“说到底,你根本没有想到,所谓佛门里证了果位的菩萨,反而辩不过我这个小丫头吧?” 秦言放缓呼吸,也放低了声量,压抑着胸中怒气,道:“你的任性妄为,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可事实就是如此。不要以为我只是诡辩,山上的老婆子早就说过,除了悟叶老头,当今天下已经再也没有真正的修佛者。你早就走错了路,而且越陷越深,我气走她,正 是感念你曾经相助的恩德,想劝你迷途知返……”“闭嘴!”秦言沉声打断她,“鄙人福浅命薄,消受不起你的好意。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敢奢望你的恩德,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吧!”说完,他丢下原地发愣的忻仙, 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于大道的追求这一方面,秦言比所有人想象得更加固执,只要他认定了的事情,就会一路走到黑,从来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说是顽固不化也不为过。过了好半晌,眼看着秦言的气息已彻底远去,忻仙脸上才又浮现出如以往般清艳的笑容,轻轻一叹:“冥顽不灵的人,下场总是可悲的。哎,我大概已经能想象出你以后哭 泣的模样……”此时夕阳余晖落尽,水天皆暗,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少女步出短亭,负手眺望,但见鸦雀暗哑,周围的楼阁散发出沉郁萧瑟的气息,仿佛一尊尊被远古石化的 洪荒巨兽。“出来吧!不要再躲了!你等这个机会,不是已经很久了么?”清脆的声音随着夜风传荡开去,语音中浓浓的寂寥惆怅,更为天地间萧瑟的气氛增添了一笔。 第四百零九章 拒绝 顺应着她的话语,一头庞然的阴影自群楼后走了出来。李开并不高大的身影在这萧瑟沉闷的气氛中,却显出了巨兽般的伟岸。 “忻姑娘,我们终于有了单独交谈的机会……”夜风凄厉地呼啸,天地间肃杀之气从地面八方涌起,朝着亭前那个渺小的身影挤压过来。空气的流动明明是缓慢的,就像凝固了一般,但忻仙的衣衫却无风自动,仿佛正被一股狂暴的风雨侵袭。她左手腕上的翠绿色铃铛被这无形之风吹激,发出轻灵悦耳的乐调。她半眯起眼睛,似乎担心狂风里夹杂着风沙,会吹进她眼睛里去。她露出清浅的笑容,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嘴唇,轻声说道:“你一个人吗?连帮手也不带,还真是自 信哪!” “因为担心会打草惊蛇,你的警觉性一向很高。”李开从容不迫地走来,脚步声在沉郁的空间中回响,一声声叩击在少女心头,“不过,对付你……我一个人足矣!” 一声既出,他脚步重重一踏,天空中星光一暗,忻仙霎时产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那就是面前这个空间也随之左右摆动了一下。 她瞬即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地看着李开越迫越近的身影,在急促的铃铛声中开口道:“我有一个建议——”“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我会有兴趣听一听的!”伴随着风雨呼啸般的巨大声势,李开的身形化作一只大鸟,朝风雨中流露出楚楚可怜仪态的少女凶猛地扑过来。怒涛汹涌 中,带来森森死亡的气息。 而这时候,秦言尚未回屋。他走在半路上就被人拦了下来。 他本不想搭理的,却不得不停下。对面只有两个人,叶家当今权势最盛的二老爷叶文东,以及另一个瘸了一条腿的老跛子。那跛子一身粗布麻衣,背着一个灰白色的旧药箱,胁下拄着一根拐杖,亦步亦趋 地跟在叶文东身后,走起路来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像是乡下很普通的那种走方郎中。 在叶府之中,连下人都穿得一身光鲜,这跛子却一身麻衣,正说明了他的不同寻常。叶文东明知道秦言的武力,却敢只带他一人来挡路,就可推想出这老跛子的厉害。 秦言看见他们,远远就停了下来。叶文东却像见到了老朋友一样,满面亲切地迎过来:“玉郎贤侄,老夫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一走过来,老跛子自然也跟着靠近。 秦言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不好的感觉,往后倒退两步,抬手喝道:“且慢,止步!” 叶文东停下来,面露疑惑之色。 秦言淡淡地道:“请你后面那位老先生不要再靠近了,我受不了那股子药味,有什么话就请直接说吧!” 叶文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微笑道:“老夫听说玉郎贤侄是来自塞北大漠,苦练剑术十余载,终至大成……” 秦言摆手打断他:“小侄的时间很宝贵的,叶伯父不如长话短说吧。你是不是就想说,你对小侄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招徕小侄做你的打手?” “不错,玉郎贤侄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杰……” “叶伯父不用多废口舌,我知道你也是很忙的,所以我就直接说了:请你放弃吧,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被一个后辈屡次打断话头并且直接拒绝,叶文东面色仍然不改,缓缓道:“玉郎贤侄可否告知老夫缘故?” 秦言打量着他脸上表情,突然一笑:“叶伯父,你的涵养还真是好,这样都能面不改色,不愧是有野心要当叶家家主的男人!只是有一点,你的眼光却不怎么样。” “哦?” “譬如说你身后这位老先生吧,他分明是个靠不住的人,你却把他引为倚仗,实在是让人看得可惜啊!” 叶文东目光闪动,淡然道:“那你说说,他怎么靠不住了?”“以叶伯父的智慧,还需要我明说么?好吧好吧,瞧你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我就勉强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好了!你看,这位老先生背着药箱,应该是个走方郎中,不错吧? 他祖传专治跌打损伤,却偏偏治不好自己那条腿,不是大有问题么?叶伯父,你一世枭雄,宏图霸业指日可得,可千万不要阴沟里翻船呀!” 叶文东哪还听不出秦言的调侃,面色微微一冷,道:“多谢贤侄提醒。” 他彻底死了心,转身欲走,这时又听见秦言唤道:“这位跛子前辈,请问您贵姓?” 跛子面无表情地道:“敝姓古。” “哦,古前辈。”秦言眉眼中透出一股冷冽之意,“我看你的目光总落在我周身几处要穴上,还在不停寻找我的破绽,是不是很想称量称量我的斤两?” 跛子浑浊的老眼中闪过淡淡杀机,视线转向叶文东,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叶文东没有回应。于是跛子不再向秦言多看一眼。 许久,两人走出老远,叶文东才出声道:“怎么样?” “很狂,但的确有几分资本。在叶府之内,恐怕没人能动他。” “哦,那要是出了叶府呢?” “我有八成把握,让他死得无知无觉。” “甚好!不过用不着你出手,老夫另外有安排……”风薄月寒,房屋墙院被映成惨白,阴郁的气息蕴聚不散,仿若滚滚沉云将整片地域笼罩在内,积蓄着森冷杀意的风暴中心似有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往外窥视,一切声音都被 这股沉闷的气氛压抑着,耳边响起细微的锐鸣。 熟悉的房屋突然变得如此陌生,此刻看来,更像一头藏在黑暗中磨牙吮血的凶兽。 秦言的脚步稍作迟疑,也为这等恐怖的气势震慑一瞬。随即,他心中便焚起熊熊怒焰,锋锐之芒冲天而起,迎着那股滚滚压来的阴郁气息直刺过去。本以为是一次惊天动地的冲撞、金与铁的拼杀,已然做好承受狂暴反冲准备的秦言却错愕地发现刺了个空,还未相遇,那股沉寂阴郁的气势便如遭遇了艳阳的积雪飞速消 融退却,几乎在刹那之后,强大的压迫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踯躅的身影在屋旁顿了顿,悄然隐入院墙之后,气息迅速远去。秦言定下心神,昂然踏前,若出鞘之利剑,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第四百一十章 春睡 走到门前,淡淡的血腥味便从门缝中渗出来,扑入鼻翼中,令秦言心头一惊。 他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忻仙。除了面容有些苍白之外,她的神情跟以往一样逍遥自在。 这丫头,居然还是厚着脸皮回来了。 忻仙星眸低缬,瞥了秦言一下,轻声说道:“我受伤了。”语气无比娇柔,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感,只想把她抱入怀里呵护一番。 但秦言可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早已学会了不被这丫头甜美的外表所迷惑,依旧冷着脸道:“看你的样子,应该伤得不重。回去吧,忘了我所过的话了吗?” 忻仙扑闪着明眸,眼睛飞速眨动了几下,声音中带有一丝扣人心弦的甜腻:“可是李开会再来找我的。要是再被他赶上,我就死定了。” 秦言淡淡地道:“那也不关我的事。” 忻仙皱起眉,偏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被他打死吗?我还这么年轻,还没有体验过人生的美妙,连男欢女爱都不曾经历……” 作为一个男人,秦言终究在这样的小女孩面前硬不起心肠。何况他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得叹了口气,默然走进了里屋小房间里。他打了一整夜坐,想要静静体验叶星河这些天来说过的佛法。然而忻仙对佛门嘲笑的那几句话一直在耳边萦绕不去,在带来苍蝇般烦恼的同时,也让他对佛家真言的怀疑 和困惑一步步加深了。 他本来认为,佛与道本是一体,殊途同归。然则今日之辩,谤佛者声声句句有理,修佛者哑口无言,她们之间的分歧,好像不仅仅是修炼道路上的区别。为僧者,坐枯禅,尘尘缘总弃,物物色皆空。修道者,阐道法,夺天地之秀气,采日月之华精,运阴阳而丹结,按水火而胎凝。一者弘阔天地,誓造净土;另一者只图自 身,清净无为。依照我的性情,应该是要修太上之正教,可是瀚血功却明显偏向于佛法…… 如何是好? 彻夜未眠,心神不定。直到次日凌晨,沉沉疲倦袭来,秦言才倚着墙昏昏睡去。这一觉直接睡过了大半天,醒来时已是午后,早已错过了探望叶映如的时间。他走出去,看见忻仙也还躺在床上,大半个身子露在被褥外面,窈窕动人的曲线一览无遗。 秦言看得一呆,只觉口干舌燥。忻仙的睡姿十分懒散,虽然闭着眼睛,可也散发出诱人的娇媚气息。她侧身躺着,鬓发凌乱地散落在脸颊,嘴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细线,晕红艳丽的脸庞犹如海棠初绽。光 洁的手臂的小腿裸露在空气中,细腻的肌肤如玉般润泽,在屋中昏黄的色调下犹如流淌着的绸缎。睡梦中的她,不自觉地流露出的自怜自艾的神态,格外惹人怜惜。 空气中散步着少女特有的淡淡馨香,更加过分地撩拨着秦言的心弦。他真想狼嚎一声扑将过去,将床上可爱的女孩搂入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似乎察觉到了秦言不怀好意的灼热目光,忻仙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秦言微微涨红的脸色,忻仙挥了挥手,就像赶走了一只苍蝇。然后她坐起来,撩了撩鬓角的发丝,斜睨着秦言,开口道:“看你欲火焚身的样子,是不是正在想着某种 不堪入目的肮脏事情?” “呃……” 忻仙嘴角边挂起促狭的笑意:“你是不是觉得,我睡着的样子十分好看?” 秦言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忻仙摸了摸下巴,目光在秦言脸上游走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嘻嘻一笑:“你很想跟我上床,对吗?” 秦言一愣,往后缩了缩脖子,连连摇头。 “呵!心口不一的男人啊……”忻仙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叹息一声,又摇头道,“不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想太多了。”秦言面色恢复了平静,只是心里还是生出少许失落的情感。他虽然对眼前的美貌少女只有色欲而没有爱意,但被她这么直接了当地拒绝,总归是有些伤心 。唉,这大概就是男人的贪欲吧!忻仙定定瞧着秦言的脸色,忽又柔声安慰道:“其实你这个人也是蛮有趣的啦,如果我一下山就遇到了你,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可惜,谁让我先遇上了他呢……”说到这里 ,她脸上抑制不住地闪过一抹黯然和忧伤,仅仅是提起那个名字,便有着让人心脏为之揪紧的魔力。 “那个人是谁?浩辰罡?” “不要再提他了。”忻仙收敛了笑容,恢复成淡漠的神色。然后无论秦言怎样旁敲侧击,她都闭口不答。 梳洗完毕,秦言与她一道出门。尽管叶星河说过“缘分已尽”,但秦言仍不死心,还想去湖边看一看。 动身之前,他郑重警告了忻仙一番,令她不得再胡来。忻仙漫不经心地答应了:“放心,我再也不会在她面前出现的啦,你尽管去吧,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忻仙的神态虽然轻慢,却果然信守约定。她不但距秦言离得更远,而且还刻意收敛了气息,若不是仔细去搜查的话,真就像没存在过一般。 半途,在一个分岔路口,离昨日与叶文东会面不远的地方,秦言看见一个腰佩长剑的青年武士迎面走来。远远地,不加掩饰的凌厉杀气就已将秦言锁定。 秦言看了一下已近西山的日头,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厉兄,哈哈,好久不见啊!你也有闲情雅致来这里看日落吗?” 厉高一步步地走近,周身缠绕着青灰色雾霭,其中透出的森森冷意令人如置身于隆冬腊月,遍体生寒,“你今天没有去看望小姐,小姐很不开心。你有一次解释的机会。” “哦!那个,昨天晚上发生了一点事情……” “不用跟我说,去向小姐请罪吧!” “厉兄的意思是,让我现在跟你一起去见叶姑娘?其实我也很乐意的,只是我现在手头还有点事情,实在抽不出时间哪……”“很好!”厉高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新帐旧账,一起算吧!”呛啷一响,他拔出了剑,刃上射出半尺青芒,直指秦言心口,“我这小子,竟敢欺骗小姐,害得她伤心落泪,实在是该死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夺剑 秦言略微后退一步,避过其剑芒锐气,淡淡笑道:“那个,厉兄,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经常看老子都是斜着眼睛看的,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难道已经铁了心 肠、非要跟老子动手吗?” “废话——”青色剑芒发出凄厉的风声,划破长空朝秦言胸膛刺来。 毫无花哨,就这么直接了当的一剑,就凭着其速度与力道,便能令无数技击高手饮恨当场。秦言身形随之飘退,若风中柳絮,柔不着力,一直融入到虚空之中。厉高的剑气凌厉无匹,一路追击了十余丈距离,却始终差了稍许,仅有毫厘之差而沾不到秦言的衣角 。能将秦言迫得连退十几丈无法还手,厉高也算是当今年轻一辈中数得上的人物了。其剑势之猛,不在“天剑”贺连山之下。他若能保持这股刚猛势头再继续追击秦言一百丈 ,说不定真能仗着地势伤到秦言。 只是,他显然没修炼这样的功力。毕竟刚不可久,他只追出了二十丈,胸腹中的一口气就逼近了极限,再不换气,便要反噬自身。于是,他不得不放缓了势头,想着休整一两个刹那。毕竟,对面那小子正 被他追得狼狈逃窜,依照惯性也要再跑个几丈,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好下一轮追杀……但秦言来得显然要比厉高想象中快多了。就在厉高脚步刚一放缓的同一时刻,秦言的身形就已完全违背了常识的速度反射回来,甚至比厉高本身的动作还快上一线。他侧 身避让过剑芒锋锐,抬起右手看似轻缓地朝厉高胸口按来。 厉高两眼瞪得老大,心中涌出无比惊骇和荒谬的情绪:他莫非能预知我的招数?这念头在脑中一闪,就被他强行压下。他亦是出类拔萃的剑客,在此时刻并没有失去冷静,眼见已躲不过去,便将右肩一沉,左臂横拦在身前,想要硬挡这一击,挥剑的 手腕同时狠力一拧,从侧后方向秦言横扫而至。直到此时,他还怀着败中求胜的信念。就在自己不敌,也不会让秦言好过。 秦言并没有他那么多想法,只看着他举左臂来挡,便将手掌随之移开,转而拍向他右边胳膊。 这一拍,厉高没能躲过,只能生生受了。他浑身一颤,顿觉一股无比阴柔的寒流渗透过来,霎时便将半条手臂麻痹,连握剑的五指也失去了知觉。他心头大骇,慌忙就向后退,却见秦言以更快的速度欺近,又在 他左边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 厉高闷哼一声,脸色从灰白变得惨青,身躯踉跄一下,彻底失去了平衡。 在他倒地之前,秦言已闪身出现在他背后,抬起一只手掌,在他背心处托了一下,口中淡淡笑道:“厉兄当心,地面有些滑,可不要摔倒了啊!”厉高只觉阴寒从三面涌来,转瞬已将周身包围。他勉强驱动真气护住心脉,只是嗓子眼里泛起腥甜之味,咽也咽回不去,鲜血丝丝缕缕地从口鼻中淌了出来。接着眼前一 花,秦言又再度转到他身前,端详着他脸色,关切地问道:“厉兄,怎么样,不会死吧?抱歉啊,下手可能重了点,我不知道你这么柔弱的!” 厉高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只有大股血液从他口中涌出,将前襟染得通红。 秦言似乎没看见他气愤怨憎的表情,转过身去,拿起他的长剑在手上把玩打量。“这把剑不错,厉兄你这么慷慨,就把它送给我吧!多谢了啊!” 他从厉高背后解下剑鞘,当着他的面把剑背在了自己身上,这才在厉高无比愤怒屈辱的目光中优哉游哉地渐渐走远了。许久之后,厉高才缓过气来,终于逼出了身体里的阴寒力量,重新能够动弹了。然而还没等他舒一口气,身后便传来一串轻柔的脚步声,一个悦耳娇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又看了一场好戏哩!厉大叔,想不到你这么沉闷的一个人,也能有一场精彩的演出嘛!” “你说什么?”厉高胸中的怒火被再度撩燃,转头狠狠地瞪向身后那个笑得一脸甜美的少女。 “呵!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乍一遭逢失败,就会受到很大的打击。通常他们为了转移这种耻辱,就喜欢找不相关的人来撒气,而且一般都是些老弱妇孺之类。” “臭丫头……”充斥着愤怒的话语一字字从厉高牙缝里迸出来。 忻仙含着笑,轻轻点头,“一旦被揭破,通常就会老羞成怒,就像你现在这样的表情。哎,一点也不意外呢!” “这是你自找的!” “喔?你都伤成这样了,连武器都被抢走了,还想跟我动手?那可别说我欺负你哦……” 秦言来到湖畔,没有找到那一抹熟悉的素白倩影。 她果然不再来了。 缘分真的尽了? 落日的余晖即将消尽,却于此时下起了细雨。雨丝中渗着淡淡哀愁,将黄昏染得更加落寞,一如秦言此时怅然的心绪。 他在亭子里坐了坐,眼看着天色完全暗淡下来,而等的那个人还杳无音讯。他再也忍不住,迈步走入湖塘,身形化为一抹灰影,从水面上轻快地飘掠而过。 不亲眼见她最后一面,终究还是不死心。 湖对面是一座静谧的花园,秦言循着回廊,来到万花簇映中一个精巧的阁楼前,然后就听见了栏杆上传来的幽然婉转的笛声。笛声伴着雨丝,宁静中含着一丝不同于往日的忧伤。秦言听见笛声的时候,便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目,只感觉这忧伤也与自己此时的心绪十分相似,而方才与厉高的一阵厮 杀都只若大梦一场。虽未相见,但两颗心已在这一刻靠得很近,慢慢地记不起凡尘之事,沉浸在无边的安宁之中。 手中剑放下,忘却情与伤。遗世独立,远离污秽与肮脏,世上若真有净土的话,大概就在这一处吧!也许,很多年后,秦言依然会记得这个傍晚,记得这一刻的共鸣与净土。 第四百一十二章 思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言听到一声微微的叹息,将他唤回神来。幽幽淡淡的笛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他站在楼外雨幕里,浑身被浸湿了大半。他仰起头来,看见那个清丽的身影凭栏而望,四目相对,秦言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宁静了。稀微星光下她的脸皎洁无暇,不加约束的乌黑发丝自柔美的脸旁滑过,晶莹如玉 。她轻轻一笑,而后万物复苏。 秦言心头漾起别样的情感,甚至可说是悸动。他默默问自己,难道已对这不沾凡尘的女子生出了情愫? 沉默半晌后,叶星河开口道:“秦公子,外面下雨,进来避避吧!” “那就打扰了。”秦言略一纵身,便跃上高台木栏,轻轻落地,已来到叶星河身边。 “叶师姐……”秦言张开口,恍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只化作一个微笑,“在你身边真是万分轻松,什么事都忘了,好像可以就这样一直呆下去。” “是吗?”叶星河淡然一笑,“那可不太妙。你本可证菩提,若因为我而产生了心障,那岂不是我的过错?秦公子,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秦言道:“不忙不忙。叶师姐,今晚风高露寒,独自在这里观景不觉的清冷吗?何不吹点轻快的曲子,我俩找个好地方坐下来聊聊佛经,畅谈一下人生……” 叶星河的眉梢微微蹙起,打断他的话头:“抱歉,时候不早,我要休息了。你若不肯走的话,就在这里等到雨停吧!” 她转过身,听见秦言唤道:“师姐留步!漫漫长夜如此难熬,你不觉得现在睡觉太早了些吗?” 叶星河淡淡地回答:“不早了。” “可你也不该把我晾到一边,这难道就是佛门的待客之道?” “我非主,你非客。我说过,我们的缘分尽了。” “胡说八道,你怎能把对别人的仇恨算到我头上来!我跟那个小丫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与她无关,这是上天的安排,生死轮回,命中注定。我俩缘尽于此,你也应该去寻找你命中之人了。” 叶星河迈步欲走,秦言赶上前一步,去拉她的衣袖:“什么命中之人,你少糊弄我!我是诚心向佛,专程来听经的,难道你就不该开解开解我这迷途之人吗?”说话的同时,秦言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素白的袖袍。只是叶星河眉头一皱,右臂轻挥,便有一股大力自内鼓荡而起,将他手掌震开。秦言面露凝重之色,另一只手掌跟着紧 贴上去,五指间燃起金色的焰火,一捏一夹,便扣住了她的袖口。即使是天人级别的力量,也无法轻易挣脱,除非她想撕裂自己的衣衫。 叶星河不得不止步。她轻轻叹了口气,回身说道:“你一定要纠缠吗?” “叶师姐,弘扬佛法,你义不容辞啊!” 叶星河点了点头:“那好,我弹一首曲子给你听。” “好啊!”秦言这才注意到楼阁中的桌子和赤褐色古琴,琴置于木桌正中,宛如碧波中的一方红色弋舟,平添一分悠然气息。“想不到师姐还会弹琴,小弟洗耳恭听。”叶星河不作言语,走到青纹木桌旁坐下,双手抚在那张赤琴上。秦言坐在她对面,想象着这位女行者闲来弹琴时偶一抬眼就可望见苍翠的远山,便能忘却宫室楼阁之困扰 ,此处一定是她最喜爱的地方吧!叶星河手指微一拨弄,顿起铿然琴声,好似青木纹理所化的波浪也荡动起来。秦言心头一跳,竟觉前尘过往无数画面都被这琴声勾起。他瞧着叶星河悠然恬淡的面容,倾 听着潺潺琴声与栏杆外的淅淅细雨声交叠在一起,慢慢闭上眼,放开了对灵识深处的束缚。 琴声切切缠绵,像情人在耳边低语。秦言眉头舒展,渐渐陷入曾经温柔的梦中。 那是个足以让他沉迷的梦呵!封存在灵魂深处的清丽面容在昏暗中渐渐清晰,眸光中闪烁着让他贪恋的温柔神情。再见佳人,心中涌起的波涛情感刹时挣脱神志的束缚,压过了他以理智为名义置下的 麻木杠杆。 淡雅的清香渗入鼻翼,明暗变幻的光晕里,伊人在耳畔低语,数不尽的柔情与思念,那梦乡中的旖旎! 秦言默默低首,想起了前一番魔门中相遇,她与他依依而别。隔着千里守望,可还有人提醒对方,莫忘了那时承诺…… 前途漫漫,伊人,可还安好? 琴声止息,槛外雨声渐大,穹窿中电光鸣闪,顿作倾盆之声。雨珠击打在栏杆上,水点四溅。雨越下越大,楼阁外雨丝蒸腾,像起了一层雾。 秦言抹了一把脸,清凉的感觉渗入手心。大风刮进来,单薄的衣衫不禁寒,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凄冷,和迷茫。 胸中翻腾的情感久久无法平静,他甚至有一种冲动,现在马上就走,放下一切去流苏园找她……可是,可是…… “秦公子,可想起来了?”叶星河的声音在雨点击打声中响起来,难得地夹带了一丝关切。秦言点了点头,默默地站起身来,走到栏杆之前,任渐起的雨丝浸透了衣衫。茫茫雨雾遮挡了视野,看不清前路。或许在远方某处,也有一个人也在这样望着天边,静静 等待自己…… “秦公子,你我浮萍相聚,也算相识一场,以后若还想修研佛法,可以去幻真岛找我。” 冷风刮着秦言的侧脸,他的表情有些僵硬,怔了一下,颔首道:“好!” 他已经明白,叶星河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缘分真的尽了。 满城风雨,入目惆怅,他停顿良久,终于一步跨出,自楼阁凌空走下,融入夜幕。 叶星河凝望雨幕深处,天眼神通依然能看清他远去的身影。她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怅然,向着夜来的冷风,柔声道:“抱歉,若不再见,对你我都好。” 许久,她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古经,翻了翻,却有些意兴阑珊。辗转片刻,复又拿起笛子,顺着心意吹奏起来。于是,在墨黑的风雨夜里,一曲悠悠之声传了出去,没入迷惘的水雾之中。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夜雨 深夜大雨,路上已无人。雨点击打着屋檐和地面,发出啪啪的脆响。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人影贴着墙不紧不慢地行走,风雨已经将他浸透。头发黏在了一起,衣衫贴 紧身体,没有了往日的风度。 与此同时,在高墙的另一方,一个人影低着头大步行来。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光晕,雨点打下来便被弹开,所以衣衫依然干爽,只是裤脚有些湿痕。 两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甚至没有发现对方夹在大雨声中的脚步声。 直到两人齐齐走到转角处,只隔咫尺之距,眼看着就要撞到一起,蓦然同时止步,抬头相顾,才发现对面的熟悉面孔。 “呵!大叔,吓我一跳,原来是你啊!”忻仙故作淡然地说着,只是眉宇间的神情有些古怪。她的眼角湿湿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嗯。你这是……” “找你呀!你一声不吭就把我丢下了,偷偷摸摸跟着叶姐姐亲热,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呢!” “可是,你……”“大叔,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怎么连我靠这么近了都没有反应?这地方可不太平,你可别被人家一闷棍敲死了哦!哈哈!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现在回味人家姑娘的身 体?啊!你莫非已经跟她上过床了?告诉我吧,滋味如何呀?” 秦言牵了牵嘴角。小丫头,你故意反咬一口,还不是心虚的表现?即使笑容再是促狭,你终究还是瞒不过我。 “忻姑娘,你又遇上李开了?” 忻仙的笑容渐渐消散,秀眉蹙起,道:“你还没告诉我呢!” 念及方才望见的画面,秦言胸中的情感又有挣脱束缚的趋势。他的眼神迷惘了一瞬,摇摇头,道:“我已经和她告别,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好啊!”忻仙笑靥如春花绽放,喜滋滋地伸出手来,“以后都不用来听那些恶心的假慈悲了!走,跟我回去!” 秦言任由她抓住自己的衣袖,看着她故意露出的笑脸,低低一叹。他明明听见,她内心中在哭泣……每个人都不得不在人前戴上虚伪的面具,或哭或笑都无法真心释怀,装的久了,就会渐渐麻木,甚至遗忘掉自己原本的模样……所谓成熟无法避免,这就是现世的可悲之处 !可是,看着这样一个小女孩强颜欢笑,让人更觉得格外痛心。 要何等苦痛的经历,才能雕塑出这样一张忧伤的面孔?秦言猜测,那必定是比自己的遭遇还要悲惨的噩梦…… 他定定看着忻仙唇角浅淡的笑纹,本已酝酿好的问句,却说不出口了。雨夜中行走,穿过楼榭亭台,良久的沉默后,忻仙忽然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又用了你那该死的神通来窥探我的心声,觉得我十分可怜,然后你就能用那可笑的 慈悲之心来怜悯我,像是一个慈悲的君主,施舍给我一点同情,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获得异样的快感?哈!是不是已经飘飘然了,都快达到高潮了吧!” “我什么也没说。”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吗?” “错了,我可没有随意窥探别人隐私的嗜好。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就是让我来同情的吗?” 忻仙面色一变,抽回手来,冷冷骂道:“伪君子!把你的同情心留给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吧!一年之后她们若是得知了你的死讯,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喂,你说什么?”秦言的脸色同样变了。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一身魔性,却修炼佛门神通,还死不悔改,你已经活不过一年了!” 秦言僵立在雨中,脸色发白。忻仙无意中已经说出了黄凡真正的死因,而自己亦将步他的后尘而去,这种死亡临近的恐惧顿时压过了其他所有念头。 记得五六年前黄凡瀚血第五重圆满,战力突飞猛进,远远压过了其他所有弟子,比自己这时候的优势要明显得多。现在想来,就是练成了佛门神通的缘故。而我…… 忻仙转过来,仰脸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我随口一说,你就被吓成这样了?大叔,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 秦言吸了一口气,脸色恢复平和,淡淡地道:“有人煞有其事地诅咒我活不过一年,难道我应该欣然笑纳吗?” 他低下头,越过忻仙,径直向前。 忻仙跟在他身后,问道:“大叔,今天晚上你身上有一种特别忧伤的味道啊,是想起了以前的旧情人么?” “是的。”秦言的脚步顿了一下,“你的鼻子跟狗一样灵敏。”“胡说八道,我的鼻子可比狗灵多了!”忻仙露出甜美的笑容,眸中却渐渐蒙上一层阴霾,在月辉下如同被云雾笼罩。她在秦言身后走了片刻,轻声低语:“大叔,想听一听 我跟他的故事吗?” “哦?”秦言早已没有心情去听别人的故事,但看到她惆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这女孩难得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她的忧伤需要有人分享。“很多人曾经骂过我。在他们嘴里,我其实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以屠戮生命为乐,比尸体还丑陋,比蛆虫还恶心,根本就不应该活在世上,最好什么时候走在路上就 被雷劈死……” “有些过了。”秦言淡淡地评价,“现在我们俩的距离这么近,如果雷公来劈你的话,岂不会殃及到我?”忻仙牵了牵嘴角:“这些其实都无所谓,最后该怎么死好像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只是,他万万不该拿浩辰罡来骂我,还骂得如此难听……”她抿起嘴唇,眼中透出无比阴狠的 神色,眉宇间骤起的戾气令秦言也为之一惊。他下意识地问道:“谁?” “就是你刚才教训的那个,叫厉什么的……” “厉高!你不会杀了他吧?” “放心,我跟阎王又不是朋友,没义务时常照顾他的生意。我只是给了他一个很深刻的教训而已……” “啊!你把他也阉了!你,你太残忍了!”忻仙面色一窘,蹙起眉尖,冷声道:“难道你只会往那个方面想吗?我给他的教训,未必是身体上的……” 第四百一十四章 秀剑 后庭花园里,姹紫嫣红,争妍斗艳。一身蓝白色剑士服装的叶映如轻挽秀剑如在丛中漫步,不时挥出的凌厉剑气将扬起的花瓣割裂,显示出小姐此时不悦的心情。一名侍 女提心吊胆地落在她后面几步,被不时撩起的长剑惊得脸色煞白,生怕还未能完全控制力道的主子一不小心就切开了自己,就如那些花瓣一样。她战战兢兢地花园中绕了几圈,小姐踏着匆急的步伐再度转身,侍女停下来朝外张望几眼,竟真得瞥见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她欣喜地连声音都走了调:“小、小姐,韩公 子来了!” 叶映如蓦然转身,正看到面含微笑的秦言步入庭内,容颜一展,叫道:“玉郎,你来了!” 秦言目光四下一扫,问道:“柳姑娘呢?” 叶映如神情一凝,慢慢地将秀气的长剑收入鞘内,偏开目光低声道:“她在里屋给方公子治病。玉郎今天早上过来,就是为了找宛筠吗?” 秦言听出她的责问之意,面容稍敛,淡笑道:“也不全是,顺便来看看你。叶姑娘,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玉郎……”叶映如眼中露出犹疑之色,上前半步,却欲言又止。 秦言将她神色变化都收进眼内,道:“叶姑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听见他语中的关切之意,叶映如眉头轻展,道:“玉郎,我这几天向方公子学了些剑术,想请你指点一下。”“好啊!”秦言心里暗笑,方秋遥还挺有一套的嘛,在很多快意恩仇的评书里,男女主人公的爱情都是从一起练剑开始的。那就让本少爷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用心教叶姑娘 ,可别光顾着迷恋美色了啊! 叶映如不自觉地抿起嘴唇,点点头,将剑再度抽出来,挽了个剑花,向秦言轻低螓首,道:“请玉郎指教!”说着,轻舒柔荑,翻转珠袖,舞动起轻灵的剑光。仔沉如鱼潜深潭,步展转疾似烟轻。她的发梢在晨光下晕染一层莹泽,随着她行走而微微甩动。舒展柔美腰肢,脚步轻盈,用剑刃的冷光与曼妙的体态展现出勾魂摄魄的 娇媚。 这还是叶映如公布女性身份以来第一次在人前展露出如此妖娆之态,其艳其丽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动神摇。 秦言瞪大眼睛,面颊微微泛红,暗自忖度二小姐该不是以美色勾引自己吧!不过一旁还有侍女伺立,她应该晓得本少爷没有这么大的色胆啊! 一曲舞毕,叶映如收剑俏立,发丝微乱眼神迷离,嘴角含着一抹略带羞怯的微笑盈望过来,此情景真是美妙绝伦。秦言连声叫道:“好!好!美极了!” 叶映如垂下头来,天鹅般的脖子更显得粉白秀颀,颔首低眉:“玉郎,你认为这套剑法如何?”秦言赞道:“柔美至极,由叶姑娘这样的佳人使出来,更是绚丽得让人不忍目睹啊!”他想起了在清微居藏书阁中看到的那些华丽的剑术,如《大内宫廷秘剑》《江淮剑语 》之流。不过由叶映如这样的绝色女子施展,确实赏心悦目,极具美感。 哈哈,方公子啊方公子,你的眼光还算不错,竟然为叶家小姐量身打造出这么一套剑法,看来这些天来你的进步也不小嘛! 叶映如眼眸中流露出欣喜之色,又问道:“那么,如果用来对敌呢?” “呃……这个……哈哈!”秦言沉吟良久,才想出一个听起来不那么伤人的评价,“叶姑娘的剑法这么漂亮,也许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呢!”叶映如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含义,道:“玉郎,你根本就没有认真看。这是方公子从叶家剑经里精心挑选出的招式,不仅仅是华丽,而且里面还藏了一些变招,可以迷惑敌人 ,一击制胜。” “哦!” 叶映如的笑容变淡了一些:“玉郎,自从我恢复女装之后,你就对我疏远了,为什么呢?我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难道你还在怪我曾经骗过你吗?” “不,只是不习惯而已。抱歉,我实在没办法把叶兄弟和叶姑娘当成同一个人。而且,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男女授受不亲……” “胡说八道!”叶映如的目光中隐含气恼之意,垂下眼帘低沉地道,“你前些天跟我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可没管什么男女之防!”瞧着她怒气冲冲的表情,秦言才恍然觉得那个熟悉的叶飘零又回来了。不过,那些糊涂天真的日子终究不能复返,他不想陷入太深,只能别开目光,道:“那只是在讲经论 道。而且,我以后不会再去找她了。” 叶映如惊讶地道:“你和她吵架了?” “没有。她说,缘分尽了……”“缘分尽了!”平平淡淡的四字,却让叶映如脑中嗡然一响,脸色变得苍白。她直觉地联想到自己,眼看着韩玉郎离自己越来越远,去日已近,又有什么办法呢?命中无缘 ,莫要强求。这难道是姐姐对自己的劝告吗? 她眼中顿时泛起水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秦言疑惑地想要开口发问,这时听见花园小径外传来脚步声,于是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叶映如看见他这个动作,愈发觉得委屈,泪珠儿忍不住滑落脸颊。 柳宛筠和方秋遥一前一后自远处走近,瞧清她的样子,不由吃了一惊。方秋遥一纵身飞奔过来,关切地道:“映如,怎么了?” “没什么,花粉被风吹进了眼睛……”叶映如用衣袖捂着脸面回答。 方秋遥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我帮你吹吹”这句话。 柳宛筠缓步来到秦言身旁,轻声说道:“你现在的身体,如果不跟人动武的话,二十天就能痊愈。剩下的,我也帮不上什么了。” 秦言听懂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说,本少爷随时都可以滚蛋了,而且越早越好。 他点点头:“多谢柳姑娘这些日子的照顾了。我没什么要收拾的,那么,青山不改……对了,如果方便的话,临走之前能不能让我去叶家藏书阁观摩一下?”叶映如放下衣袖惊叫起来:“玉郎,你要走了吗?” 第四百一十五章 准备 秦言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听柳宛筠抢先道:“他还不能走!韩公子,你忘了吗,在走之前,你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秦言瞥了旁边的方秋遥一眼,道:“有方兄弟在,我很放心,他一定能保护好叶姑娘的。是不是啊,方兄?”方秋遥脸色泛红,握紧拳头道:“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住映如周全,谁要是想伤害映如,就得踏着我的尸体过去!”他顿了顿,又露出苦笑,“可是,叶家的高手实在太多 了,就算我拼了性命也恐怕应付不来。韩大哥,你留下来多住几日吧,等局势稳定了再走。”秦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老太爷发话了,大家都不敢动手,这样得僵持到什么时候。我还要去见一个朋友,不能总是留在这里。你们如果有事的话,就去流苏园找我吧 !” 柳宛筠看着他,眼中神光一闪,突然道:“你非要走的话,我也不勉强你。不过,还请你多留一日,为映如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什么心愿?”秦言和叶映如都十分诧异。秦言突然想到某种可能,眼中泛起异彩,喃喃地道:“你不会是想……”一幅抵死缠绵的旖旎画卷已在他脑海中展开,“这,这怎么 行呢……就算你亲自劝我,我也是不会答应的啦……”拒绝的口吻却显得软弱无力。 柳宛筠瞪了他一眼:“我是叫你明天去陪映如出去打猎!你想到哪方面去了?”这次打猎,当然不只是一次简单的游玩,可能还关系到许多条性命。当天下午,人们就行动起来,分头去做准备。叶映如亲自去拜访了姐姐、羽伯等长辈,方秋遥与精神 萎靡的厉高一起悄悄布置着明天的护卫力量,而柳宛筠也不见了人影,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害人的东西。 看似是一次临时起意的匆忙行动,若运用得好的话,也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因为敌人只会更加仓促。 最悠闲的依然是秦言和忻仙二人,他们在叶府里乱逛了一天,仗着身法出入于各大屋舍楼阁,吓坏了众多家仆,撞破了无数桩好事,把个好端端的叶府弄得鸡飞狗跳。背地里说闲话的奴才惊得涕泪横流;厨房里偷吃点心的侍女差点被噎死;一个潜伏在二楼的黑衣蒙面人跌下来摔断了腿;在跟侍女偷情的家丁被骇得失了禁,极可能留下 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这些可怜的无辜的人,只是成了两名缺乏同情心的不速之客闲聊中的笑料。 “大叔,今天怎么有兴致来这种地方闲逛?是不是想偷什么东西呀,说出来吧,也许我能帮你望风哦!” “哈哈,今晚月黑风高,不正是出门游玩的好天气吗?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当然要在走之前把叶府逛个遍,日后逢人也好吹嘘一番。” “切!少蒙人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么?可惜藏书阁的守备严密得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你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说什么呢,我这么声名显赫的少年英雄会做那种事么?咦,水井边上那两个人好像正在亲热,我们过去瞧瞧……” 第二日,叶府门口,一大帮盔明甲亮的武士簇拥着主人,整装待发。叶映如骑在胭脂马上,纤长白皙的手指玩弄着缰绳,百无聊赖地倾听羽伯的嘱咐,不时敷衍着嗯一声或点点头。她换上了一套轻便的护甲,不过那上面精致繁复的花纹才是主要目的。护甲只有胸甲、护肩、护腕、护腿等几个部位,其间纠挽着蓝紫色薄纱,轻灵可爱。她脚上穿着一双雪白的长绒靴,缚紧的小腿露出修长美妙的线条,又被 身后白纱笼住了大部分诱人的部位,愈发惹人遐思。 柳宛筠坐在她旁边另一匹青鬃马上,她依旧是以前那身朴素装扮,清丽的面容如覆寒霜,眼中隐隐现出怒色。叶映如右边是一匹纯白的高头骏马,马背上空无一人,甚至连马鞍辔头之类的马具都没有,仅存一根缰绳。白马这会儿昂着脑袋趾高气扬地四处张望,不时从鼻孔中喷出 轻蔑的哼声,对身边两匹毫无雄骏气概的同伴不屑一顾。厉高带领一队护卫恭谨地护在她们两旁,不时警惕地打量四周,凌厉的眼神迫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退避。无分男女老少,只要望向这边的时间超过了五秒,就会遭受他凶狠 的瞪视,好像一头龇牙刨地的凶犬。只是他蜡黄的脸色让这份威武的感觉减弱了几分。 这支气势汹汹的搜猎队伍在门口等了很久,那两位尊贵的客人依然没有动静,侍卫们暗暗地抱怨起来。 什么人嘛,好大的架子。竟然敢叫小姐等了这么久,真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了? 过了一会儿,方秋遥从府里走出来。柳宛筠看见他独自一人,勃然变色:“他们呢?” 方秋遥道:“他们正在洗漱,马上就过来。” 柳宛筠握了握拳,额头绽起青筋,差点就不顾形象爆了粗口。 那两个家伙原来是睡过头了,敢情他们没把今天这一场大战当回事啊!该死的小子…… 又过了须臾,秦言和忻仙打着呵欠出现在人们面前。柳宛筠远远看见他们惺忪迷蒙的睡眼,终于还是没忍住:“韩玉郎,你给我过来!” 秦言大模大样地挥了挥手,走过来扫一眼全场,点了点头,颇有检阅士兵的首领架势:“人都齐了?那就走吧!” 侍卫们都朝他怒目而视:你谁呀,拽得跟王八似的…… 厉高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下,又很快移开。经前日一战后,他已对这来历不明的少年高手产生了极深的顾忌。 柳宛筠冷冷地道:“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这副鬼模样如何去打猎?” “唉,我还不是因为太紧张了没睡着嘛!没关系的,不是还有叶师姐吗?咦,她怎么没来?” 柳宛筠哼了一声,冷着脸不答。还是叶映如柔声解释道:“姐姐说不再过问凡尘俗事,所以无论谁当上了叶家家主都与她无关……” “啊!她竟然不来?真是太狡猾了,早知道我也就——”柳宛筠喝了一声:“行了,少说废话,出发吧!” 第四百一十六章 行猎 众人带领一大票武士,一路无人敢当道,径直出了北门,往城郊荒山驰去。 厉高徒步追在三人身后,另一人与他速度相当,手里擎着一面“叶”字大旗,再后面便是一队持刀武士紧紧追随。 这支人马偏离了大道,很快进入了人烟稀少的山林地带。山峦绵延相接,丛林深处兽声啾啾。好在地势较缓,树木间距较大,马儿仍然能在林间飞奔,视野也算开阔。 途中曾遇到几只小兽,很快就被人声惊走。翻过一座小山坡,叶映如唤住秦言,三人拉住缰绳居高临望。下方林叶层层翠绿,在阳光下更显鲜艳,啾啾虫鸣四处起伏,枝梢的绿叶被风吹过如波浪推叠。景色不错。 不过远方依然有更高的山峰耸立,碧林深处有一条蓝色带子淌淌延伸,绕着弯拐入山峦另一方。 “据说山的另一边有个困龙窟,里面有妖怪出没。玉郎,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叶映如扬起马鞭遥指远方山峦,转脸对秦言说道。 秦言还未回答,后面的厉高已经惶恐地叫起来:“小姐不可!那里人迹罕至,又远离叶府太远,说不定会发生意外。小姐万金之躯怎可犯险……” 叶映如哼了一声:“倘若一直躲在安全的角落,又岂能看到山巅的景色?厉高,你不要再罗嗦了!” “可是……”厉高向羽伯投去求助的目光,羽伯在叶家威望极高,他的话拥有足够的分量。不料羽伯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居然赞成了叶映如的想法:“小姐想要成长为雄鹰,就必须学会在风雨中飞翔。小厉呀,我们就算担心小姐受伤,也得给予她这样的机会,不 是吗?” 叶映如轻轻一笑:“还是羽伯了解我。”她举起右手,唤道,“把弓箭拿来。”仆人们送上弓箭,秦言也分到了一张弓和一壶箭。叶映如亲自为他绑上箭壶,道:“从下坡到困龙窟的这段路,就是今天打猎的行程。玉郎,方公子,忻姑娘,让我们比试 一下吧,看看谁是今天的赢家!” 秦言忙道:“我从来没用过弓箭,就不参加了。”旁边的忻仙俯身偏头冲秦言笑道:“大叔,你想当个伪君子,至少也得把六艺学全了吧!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很菜了!你应该先试试弓弦,瞄准一些静物练手感……嘻嘻!等 你有了些手感的时候,一壶箭也就差不多了吧!” 叶映如嫣然一笑:“玉郎,今天就看你的风采咯!” “韩大哥,我们比比谁的收获更大吧!” “喂!我说了我不会呀……”行猎队伍继续前进,穿入下方树林。这个下坡有点陡,马儿得加紧注意,行进速度慢了许多。枝叶间不时有飞鸟跳跃,草丛后出没着疾奔而过的小兽。阳光透过叶层射下 来的温度正是适宜。林中风轻,鸟吟声短。当跃下一个土坡时,方秋遥突然张弓搭箭,箭离弦如流星般穿入层层林叶之中,回应一个沉闷的利器入肉的声音。两名负责拾取猎物的武士跑过去,带回一只奄奄一息的 野猪。秦言瞧见他的风采,也不由跃跃欲试,这时感应到草丛里的生命气息,便也张弓搭箭。他全神贯注于数十步外的绿草堆中,随着白马缓缓行走,箭尖始终瞄准其中一处。微风吹过,草尖柔顺地倾摆。那隐蔽在草丛中的生灵似乎感觉到了不安的气息,化成一团黑影向后跃出。草中那一阵异常的摆动在瞬间就被秦言两眼捕捉到,那时黑影刚 露出头来,就有一支箭如电般直射而去——擦着黑影的身体插进草丛深处,发出一声闷响。那只逃得一死的灰兔没了命地消失在树林远方。 秦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脸朝旁边望过去。叶映如和忻仙都一脸笑意地摇着头,侍卫们则发出轻微的嘘声。这个看起来很嚣张的家伙,原来只是虚有其表嘛! “啧啧!就差一点点了!” “大叔,你射不中就早说啊,应该让秋遥哥哥做好准备补一箭的!” “韩大哥第一次射就差点中了,已经很厉害了……” “大叔,你的技术那么烂,还是先拿静物练练手感。瞧见那株大树了吗,就是你面前那株,那么大,你再走近一点,就应该能射得中了吧?” 秦言摆摆手,拒绝了忻仙这个明显具有侮辱性的建议,转过脸继续搜寻四周猎物。三匹马并肩而行,秦言被夹在正中,其实也就意味着他的捕猎范围缩小了一小半。然而每当他稍微超前一点,叶映如和忻仙都会有意识地追上来,总是保持平齐的位置。 秦言有些无奈,直到走下这座山坡也没找到方便出手的目标。 而落在后面一点的方秋遥却连连开弓,收获不少。 忻仙又建议秦言先拿着箭对大树戳一戳,增加点手感,这种荒谬的意见被他再次拒绝。接下来沿着流水前进,有水源的地方野兽明显要多一些。秦言先后又找到了三次机会,不过都没把握好箭射出去后的偏折角度,依旧一无所获。最可气的是一只狐狸被射 中了后腿,还是带着箭窜入水中逃跑了。这又让忻仙嘲笑了好一会儿。 侍卫们的嘘声越来越大,饶是秦言自诩脸皮厚也开始发红。他放下弓箭,默默观察方秋遥射箭的姿势。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弓。 第五支箭,瞄准了一头花鹿,秦言凝神屏息,窥见了花鹿舔舐树叶的那一机会,才毅然出箭。箭绷离弦,带起尖锐的破空声,秦言心中一松,已然可预料到那支箭穿透花鹿脖颈的轨迹。然而这时候他的心神突然一阵恍惚,茫然间仿佛看见了一个穿着绿衣裳的小女 孩从树后跑出来,正挡在了花鹿身前。 秦言只一愣神,接着发现那女孩的身形面貌有些像岳灵。利箭临身,她还茫然无觉,伸手去抚摸那只花鹿。 “灵儿!”生死一线,秦言顾不上犹疑,两腿一蹬就从马背上跃起,身形破入狂风之中,比离弦之箭更快,眨眼间便至花鹿之前,一探手就能抓住自己射出的那支箭。 不过他的手伸到一半,才摸上了箭尾雕翎,便愕然看见眼前只剩下一只惊恐的花鹿,哪有什么小女孩的身影。 卧槽,见鬼了! 他眨了眨眼,愣了一瞬,那支箭已从他手中脱出,狠狠贯入了花鹿的脖子。花鹿悲鸣一声,一头栽倒。 场面一片寂静。 忻仙本来是在打一个呵欠,在半途就凝固住了。 惊愕之后,叶映如很是迷茫地向秦言眨了眨眼,方秋遥也是一脸无奈之色,他们都好像在说:韩兄啊,你用这种方式作弊,貌似不太好吧…… 秦言回头望了望,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女孩跑过去?” 没有人回答。片刻后,忻仙脆声道:“大叔,你是在发梦么?不要成天想着小女孩啦!” 方秋遥和叶映如都露出怪异的表情,好像在说:天哪,原来你竟然好这一口…… 秦言瞧见叶映如眼中强烈的疑惑和愤慨,忙打了个哈哈:“误会!都是误会!” …… 游猎继续进行,秦言搭上了第六支箭。目标是小溪斜对面一头斑纹野猪。油亮的身体,凌乱的鬃毛,还有一对小心张望的小眼睛。野猪正在饮水,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仰起头来倾听着空气中的声音,忽然转 身逃跑。“嗖!”一只利箭破空而来,钉入它后腿,强大的冲击力将它撞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嘶叫。 然而它又奋力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远处逃去。又一支箭转瞬即至,穿入它的肚皮,彻底剥夺了它的生机。 这一次总算没有了嘘声。 “太好了!玉郎,你学得真快!”叶映如欣然赞道。忻仙鄙夷道:“秋遥哥哥一箭射两只,大叔两箭射一只,这差距实在有点远啊!” 第四百一十七章 比箭 清新的气息弥漫在松树林中,艳丽的花朵在小溪边绽放,连水中都带上了芬芳甘甜的味道。鸟语花香,勃勃生机是最美丽的点缀。一只隐兔躲在草丛里偷眼向溪水边张望着。它看得极为仔细,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确定了附近没有天敌,又嗅了嗅空中气息,才小心地探出脑袋的一部分,然后闪电般缩 回去。又过了片刻,观察到周围仍没有动静,隐兔猛地窜出草丛,飞快地奔到小溪边上,准备畅饮甘甜的溪水。在它的舌头即将与溪水相触的一瞬间,一道黑影激射而来,消失 在视线上方。隐兔感觉到一阵剧痛,然后发现自己不能思考了。 不能思考了,也感受不到溪水的甜美。真是死不瞑目! “哎呀,那只傻兔子好配合啊!难道就没感觉到有个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了它很久了吗?太迟钝了,怎么长这么肥的……” “忻姑娘不要这么说啦,隔这么远它当然感觉不到。呵呵,玉郎越来越厉害了!” 忻仙与叶映如一个嘲讽一个赞扬,倒也是好配合。秦言笑了笑,一摸身后箭壶,还有三支箭。他们与溪水同行最后一段后,便顺着山路往上攀登。走了一会儿,便能隐约辨认出一条路来。那里的野草比两旁稀疏一些,而且绕过了一些陡峭的阻碍,正好可以骑马上 去。 越往上走,人类的痕迹越稀疏,草木丛生,虫蚁成群。转过一道弯,远处一座陡峭的高崖赫然入目,中间一道黑漆漆的狭缝,大概就是叶映如所说的困龙窟了。 秦言举目望去,只见那一片低矮的天空被层层浓云完全遮蔽,沉郁得好似能阻碍呼吸。从那洞窟中透出来的森森气息,仿佛真是妖气所化,远远就让人生出不好的感觉。 他勒住僵绳,出声道:“就到这里吧,我感觉前面有些不太对劲。想来叶叔父也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去迎接他吧!” “可是……”叶映如有些失望,她是真想到困龙窟去看一看的,小时候就有这个愿望,没想到至今仍不能实现。 这时,羽伯轻轻咳嗽一声,道:“他们来了。” 顺应着他的话语,来时的山坡后很快就传来马蹄声,远远望见一支衣甲鲜明的队伍从后赶来,锦旗上金色的“叶”字迎风招展。“小妹,真是巧啊,原来你也在这里打猎!”叶灵深阴柔的嗓音顺风传来。江怀月乘一匹白马与他并驾而行,众多武士簇拥着他二人,不紧不慢地靠近。黑衣蒙面的朱老寸 步不离地跟在叶灵深身后,还有一位高冠古服的道士也握紧了拂尘,向叶映如瞥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杀气。 叶映如这边的侍从也掉转了阵型,以半包围式,从两翼抵住对方。剑拔弩张,敌意肆漫。“确实很巧。”叶映如轻轻一叹,“怎么就你一个人,二叔没来凑这个巧吗?”她眼眸里的神色有些悲伤。为了登上那所谓的高位,就一定得骨肉相残,置自己的亲人于死地 么? “小妹,你在说什么呢?我们这些年轻人来打猎玩耍,他一个老头子凑什么热闹!”叶灵深美丽的面容上浮起柔媚的笑容,视线却向秦言扫来。两人目光接触,一刹那,秦言觉得叶灵深的目光中一闪阴霾,阴森恐怖地瞥了他一眼。秦言疑惑的想,他们好像这是第二次见面吧?可这位叶公子的目光也未免太“尖锐” 了! “这位就是韩玉郎韩兄吧!”叶灵深打马上前,温柔地道,“我多次听怀月提起过你,说你是位不世出的人杰。但看你这么年轻,很难让人相信啊!” “江兄谬赞了。”秦言朝江怀月深深投去一眼,心里暗暗泛起杀机。这小子,一定知道了什么。待会儿打起来,本少爷第一个宰了你! 江怀月拱了拱手,面上表情有些尴尬,似乎也没想到叶灵深直接就把自己供出来了。 叶灵深悠然道:“是不是谬赞,得看过了再说。韩兄,今天既然是出来打猎,那我要和你比一比射术,如何?” 秦言知道这群斯文败类在开打之前总得找个借口,于是点点头:“乐意奉陪。”“很好!老胡老高,你们每人去抓十只麻雀来!”叶灵深回头吩咐两名侍卫离开,然后道,“韩兄,你还剩三支箭,我们就以三支箭为限,待会儿放出十只麻雀,看谁射的多 ,可好?” “没问题。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韩兄是客,当然不能输得太难堪,就让我先来好了。等我射完后,韩兄如果没信心的话,可以直接认输。” “哈哈,请叶公子放心,就算是献丑我也会上的……”两人交谈间,侍卫们已经用网把麻雀抓来。叶灵深打马上前几步,张弓搭箭。一名侍卫走到两伙人形成的包围圈中间的空地上,把网向空中一抛,十只麻雀骚乱一阵后很 快找到自己的方向,展翅飞向空中。 秦言仰起头去看空中扑腾的身影,阴云在穹窿中堆积,隐约形成了一个狰狞的骷髅形状。他心中一惊,略一恍惚,就听见连成一串的三声箭响,几只麻雀先后坠落。 他低头去数,一共有七只,它们的死仿佛在转瞬间发生,引得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就连叶映如这边的武士也露出赞叹之色。 三箭七鸟,的确是了不得的射术。秦言对比叶灵深的差距,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叶灵深放下弓,脸色浮现一抹得色,微笑问道:“韩兄,要认输吗?” 在如此精彩的箭术后再强要表演,就真的成献丑了。但是不战而降可不符合武者的理念。秦言双手抱着胸,食指敲击着手臂琢磨着,一时似乎陷入了两难之境。 “杀鸡焉用宰牛刀,我来跟你比!”方秋遥按捺不住要上前,不过立即被忻仙嘲笑:“你现在上去,不正是表明了大叔不行吗!” “可惜……”羽伯发出一声叹息。柳宛筠眼神游离,望向叶灵深后面的江怀月。她不怀疑魔门首席弟子会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只是担心那位名满江南的江公子的后招。 第四百一十八章 输了 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下,秦言下定了决心,驱马上前几步,一支箭搭在弦上,缓缓拉开了弓。 另一位侍从走到场中,又放飞了十只麻雀。 麻雀四散飞向天空,秦言却迟迟没有出箭。 他心中似乎十分犹豫,目光都有些漫散,眼看麻雀一只一只的飞远,他放弃了一个又一个机会。最后他的箭头对准了仅剩的那只,随着麻雀缓缓移动。 叶灵深已明白谁是这场比试的胜利者,脸色温柔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最后一只麻雀滑过他的视线,偏高偏低,盘旋不去。叶灵深瞥见那一抹灰影,心中忽然没来由地闪过一股寒意。 那一只麻雀,要射下来很容易,就算刚入门的射手也能做到,但秦言却迟迟没有动手。箭尖随着麻雀移动,那只可怜的禽鸟却越飞越低,自树梢下垂落,偏着翅膀向一旁的灌木从中窜去。这时候,麻雀、叶灵深、秦言三者处于一条直线上,秦言的箭锋也随 之指向叶灵深的咽喉。 “嗖!”这支箭破风而去,倏地射向叶灵深。叶灵深慌忙低头一躲,箭风从他颈旁擦过,咄的一声扎入后方的矮树干上。 “你——”叶灵深瞪大眼睛,盯向秦言,那眼神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 秦言冷漠地回以一箭。叶灵深仓促偏转脑袋,第二支箭贴着他脑门掠过,划断了一缕头发。他全身血液涌向头顶,眼瞳里透出赤红之色。这时候第三支箭接踵而至,他来不及把骂人的话语说出 口,又得仰身躲避。疾风呼啸过后,几根发丝飘摇坠落。 场中一片死寂,人们都凝神屏息,等待着叶灵深的愤怒将战火点燃。 秦言却悠然放下弓,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淡淡地道:“只射中了一只,我输了。” 众人这才看到,叶灵深身后的矮树上,那只可怜的麻雀被三支箭插着,早已毙命。 七对一,如果按比赛规则算的话,秦言确实输了。但他仅仅是输了比赛而已吗? 叶灵深绝不这么认为!他眼中阴霾几乎形成暗影,愤怒喷薄而出,势要将秦言埋葬。 江怀月赶紧道:“韩公子,你既然是输家,就得接受惩罚。这样吧,你对叶公子说一句我服了,事情就这么算了,怎样?”“我的确是输了。”秦言挑了挑眉头,唇角的笑容有些讽刺,“不过,我可没答应你们这些无聊的条件。叶公子若是觉得不过瘾的话,大可仰天高叫三声我赢了,来满足他自 己……” “贱人!”叶灵深没等他说完就怒不可遏地叫起来,“给我宰了他!” “也好……”秦言轻轻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然后在下一个瞬间,身形已晃到叶灵深面前。他早就有掐断这厮脖子的想法了,今日正好付诸实践。 他的手伸向叶灵深那颀长白嫩脖子的同时,黑袍朱老和江怀月一齐出手,一攻一守,默契地将秦言拦截下来。朱老持着一柄闪耀着淡淡紫华的细剑,隐匿无声地朝秦言咽喉刺来,腐朽的气息不知不觉中已将他笼罩。秦言右臂一晃,指尖锐气凝实成剑,不仅磕开朱老的细剑,而且 还巧妙地牵引着它向旁边江怀月撞去。江怀月一咬牙,举掌硬接。他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倾时蒙上了一层岩石般的灰暗之色,抵上朱老的细剑,竟如金铁交击,铿然作响。秦言再一掌击过去,打得他身形剧颤 ,血气翻涌,却强立不退。秦言微微一惊,这江怀月看起来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修为竟也十分不凡,还在自己预料之上。不过,由本少爷亲自出手,纵使再多两个江怀月,也护不住后面那不男 不女的小子的性命! 一念之间,他第二掌接踵而至,掌上劲力堆叠,愈发凶猛。江怀月终于硬撑不住,怆然退开,露出其后叶灵深惊恐的面容。 秦言再一掌震开朱老的细剑,面露柔和笑容,轻轻向叶灵深脑门拂去:“下辈子做人,男女分明一点……”这看似轻柔的一击若是印实,一瞬间就能把叶灵深的脑袋轰得稀烂。然而值此之际,秦言心头忽然涌出无比危险的感觉,还没有来得及迟疑,一阵清脆的金钟敲击声已由 远及近,伴随着无数厉鬼的呼啸,刹那间将他拖入了枯骨遍野的地狱幻境。 尸骸,无边无际的尸骸和枯骨,浑浊的死气弥漫四野,恶鬼们痛苦嚎叫着互相啃食,死去的魂灵在空中飘荡哭泣……但这幻境只是一晃而过,强大的神魂意志立即让秦言恢复了清醒。现实的场景再度凝实,他一抬眼,就见一个身披赤红袈裟的枯瘦老者手持金色禅杖朝自己当头打来。而 那勾魂摄魄的金钟敲击声,就是从禅杖顶端的环佩、铃铛中发出来的。 禅杖势急,秦言来不及躲闪,不得已举起手臂硬接了这一下,顿时整条手臂都酸麻不已,仰身朝后飘飞后退。那枯瘦老者得势不饶人,一杖接一杖地敲打过来,逼得秦言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一路狂退。他只觉对方劲道重若泰山,将沉重的禅杖也挥舞得如同梨花飞雪,死死追咬 着自己不松口。秦言施展身法变换了几次方位,都遭这老者一一瞧破。秦言只与他一人放对,却似敌上了千军万马,数次想强行冲出重围都被敲砸回来,身体反而挨了两下,为其追打得 狼狈不堪。秦言暗暗叫苦。悔不该如此托大!这黑瘦老头不知是哪旮旯里蹦出来的不世出之强者,竟比本少爷全盛时期还强上几分,自己失了先机,就被逼得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照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被他活生生敲死…… 幸赖他身体久经瀚血淬炼,以血肉之躯抵挡老者的禅杖,虽被打得趔趄连连,却总算没破了金身。两人一追一逃,就若流星赶月,转瞬冲出了众侍卫的包围。几名侍卫心神还为钟声所夺,躲闪不及,就在老者禅杖之下变成了肉馅。 第四百一十九章 恶菩萨 秦言面对着老者,两脚连连后退,仓惶地逃到坡前崖沿,忽然一脚踏空,哎呀一声仰面栽了下去。“咦?”那枯瘦老者发出一声惊疑,似乎没想到这难缠的对手居然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他赶上前俯身去看,却见秦言倒挂在崖下一根突出的石柱上,右手已拔出背后长 剑,趁他惊愣之际一挺腰身,手中长剑迅疾递出,直取老者咽喉。 老者上身后仰,避过剑锋。秦言乘机飞身弹回崖上,长剑挥舞出道道冷光,朝老者席卷而去。 老者冷哼一声,不退反进,禅杖化作一片金灿灿的光华,铺天盖地向秦言袭来,攻势于此际达到巅峰。 两人就在这悬崖边上你来我往地战了起来。 这时候远处的众人先后从夺魂慑胆的钟声中醒转,目睹崖前这一场大战,直看得目瞪口呆。柳宛筠瞧着枯瘦老者的身形,忽然像是从那僧袍和禅杖中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变:“那位老者,莫非是东洲佛首恶菩萨?”她倒抽一口冷气,“叶二叔好大的手笔,竟把 这位宗师级老前辈也请了过来!” 叶映如悚然动容:“就是十五年前在东洲武会上,执着崆峒掌门人贺风侠两条大腿,将贺风侠活生生撕成两片的那个老家伙?” 方秋遥“啊”了一声:“听说他不是被不动真人千里追杀,早已离开中原了吗?” 恶菩萨!听到如此凶威赫赫的名字,忻仙脸上也微微变色。 “千鬼烦冤万鬼哭,善恶执念惹烦愁。 妖山怪水恶菩萨,毁行斩道谤摩罗。”当今天下,但凡有点常识的,任谁听到恶菩萨的大名,都不会无动于衷。这位老菩萨虽然是人族,却已跟妖魔并列,悍然挤入了清微居为妖族制定的排行榜“金镖令”中, 排行第十。足以见其凶名是如何昌盛。正邪两道上,被恶菩萨的禅杖打成肉饼的高手不计其数,被其活生生撕成两半的可怜人物数不胜数,就算是赫赫有名的前辈高手,栽在恶菩萨绝技“六道轮回”之下的也绝 非两只手能够数清。贺风侠,赵平志,罗开道,岳枫……甚至还有雁荡山王龙大侠的亲弟弟王虎,以及九龙峰上一任首席弟子周定波,皆丧于其手。 东洲佛首恶菩萨猖獗的年代,其凶名能止小儿夜啼。若非不动真人亲自下山,这十年间的武林还不知要因为这个名字而引发多大的动荡。 相传恶菩萨只身逃到了西域,并立下毒誓再也不涉足中原,这才在不动真人剑下留下了一条性命。 可不管传说怎么样,这位魔气冲天的老菩萨出现在这种地方已既成事实。叶映如手下一众护卫的士气因为这个名字而降到了冰点,就连为首的几位高手也没了多大信心。 这时候沉默已久的羽伯突然出声:“赶紧走!别回叶府,一直往前!” 众人一愣。一直往前,那不就是困龙窟吗?相传那里面可是有妖魔盘踞的…… 柳宛筠忽地一挑眉尖,叫道:“厉高,你们紫衣队护送小姐先往后走,其他人留下来挡住敌人!” “等等,宛筠,我不走,我要跟你们一起——”叶映如下意识地拒绝,但厉高没有理会她的意见,令手下众侍卫护住小姐调转马头,有条不紊地朝后退去。 不过还没走出几步,他们就停了下来。因为在前方狭窄的山路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黝黑魁梧的身影。那人赤着上身,遍体刻满了暗红色咒文,须发如针,瞳目凶煞,两手间拄着一把龙脊般的黑色巨剑,只稳稳站在那里,便有灼焰般的杀气隔着六丈距离冲刷过来,令众侍 卫望而色变。 “黑岩!”厉高一眼就认出了此人,不由紧了紧握剑的手掌,咬着牙反瞪回去。 柳宛筠回头一看,也吃了一惊:“黑岩……他中了我五更寒毒,竟然还活着……”然而事态容不得她有太多惊讶了,更多的沙沙之声从四周树林草丛中靠近,一个个灰衣蒙面人争相显露身形。为首那人身材纤瘦高挑,背负一把古铜长剑,从熟悉的气息 来看,赫然正是数次交手过的听雪剑。 听雪剑身旁之人亦都是同样冷漠的气息,阴森的杀意若有若无地将叶映如这方所有人笼罩,袭人生寒。看起来,似乎是掩月山庄的杀手倾巢而出了。 这不可能,叶文东怎会来得及调集如此多力量,除非他事先就预料到了我们的动作……柳宛筠心中闪过多个念头,脸色愈发难看。听雪剑冰寒的目光自她和方秋遥、忻仙等人脸上扫过,一步步地靠近,待到十步距离时,忽然发出银铃般娇脆的笑声:“叶小姐既然不愿意走,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怎能勉强 她呢!干脆让我做一回善事,替你们省去了这遭麻烦吧!”柳宛筠定下心神,暗暗一叹。远处悬崖边上一大一小两个魔头斗得正欢,看来是指望不上那家伙的了。叶文东的魄力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大得多,这一出引蛇出洞之计恐怕 是弄巧成拙。也许,我所能做的,就是血战之后死于映如之前吧……前方叶灵深得意地大笑起来:“就凭你们那点可怜的脑筋,也配跟怀月斗!哈哈,今天本少爷就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朱老,怀月,你们还在等什么?去把我亲爱的小妹 绑过来吧,我有好多贴己话想对她说呢!” 朱老听了他的吩咐,手持细剑大步走来。江怀月却安坐不动,在叶灵深耳边低语几句,叶灵深连连点头。眼看着森森杀气迫近,方秋遥眼神一凛,拔剑就欲上前。这时却听身旁羽伯呵呵一笑,按住了他的手臂,道:“方公子,你去保护小姐,这群不长眼的蟊贼就交给老头子我 来打发了!”方秋遥讶然转头,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又听羽伯压低了嗓音道:“找准机会,带小姐单独逃走,困龙窟里有密道。”他宽大的手腕一抖,方秋遥就觉袖口一沉,里面似乎多 了点什么东西。 方秋遥点点头,悄悄把东西收紧,转身向叶映如身边赶去。他自觉武功大进,即使正面敌上黑岩,也没有了当日那种心魂震荡的压迫感。 第四百二十章 高手 掩月山庄的杀手们没有去管方秋遥,只是缩小了包围圈向剩下的柳宛筠等几人欺近。他们奉行各个击破的策略,不愿与叶映如的护卫队硬拼,但用阵法来对付一流高手却 很有一套。 听雪剑瞧着忻仙,轻声笑道:“仙妹,我早就说了,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的。看吧,老天又安排我们再次相见了,我等这一天可是已经很久很久了呢……” 忻仙翻了翻眼皮,淡淡地道:“你少说几句吧。声音这么难听,会吓坏小孩子的!” “哼!这时候少逞口舌之利。把东西交出来,我会考虑给你一个全尸!”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那张地图。嘿!可惜东西不在我身上,我送给了一个男人。喏,就是那边正在跟恶菩萨打的那家伙,你想要的话,找他去拿吧!” 听雪剑飞快地朝悬崖边瞥了一眼,冷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呵呵,你这小丫头自诩为情圣情种,除了那个姓浩的——” “闭嘴!”还未等她说完,忻仙已如疾风般冲出来,匕首钢爪狠狠朝她腹怀捅去。 跟忻仙一起上前的,还有羽伯。他探出胖乎乎的大手,轻巧地掠过朱斌白的剑锋,无声无息地拍向他面门。 “老朱,还记得两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现在再看看你当时的选择,有什么想法?”“我一直都很庆幸……没有像你一样绑上一个任性愚昧的累赘……或者你很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想要扶植一个傀儡?”朱斌白的声音断断续续,短暂急促,远不如羽伯那般 从容。他虽手持利刃,却被羽伯一双肉掌迫得捉襟见肘。 掩月山庄的杀手没有插手他们之间的战斗,而将目标瞄准了柳宛筠和剩下的十余名侍卫。 无边的酷寒席卷而来,七八道灰蒙蒙的身影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欺近,冷刃和着寒光舞动,挑起鲜艳的血花,一个照面的交锋,便收割了四条人命。 叶府的侍卫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但在这些以杀人为业的亡命之徒看来,还存在着很多足以致命的缺陷。柳宛筠一人就挡下了三名杀手,双袖疾舞,银针化作乌蒙细雨漫散开去。一名杀手不小心被擦破了点皮,手臂上立时泛起乌青之色,身形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晃几步后, 一头栽倒在地。 从这名杀手中毒到死亡的时间里,柳宛筠身后的侍卫已经倒下了一半。另两名杀手慑于其银针的威力,一时不敢再上前。柳宛筠趁机回身冲入侍卫群中,将混入其内的几名杀手逼退,沉声喝道:“结成防御阵型,再多撑一会儿,援兵很快就来 了!” 不消她多说,侍卫们也都使出了平生绝活。在生死一线的危机面前,没有人不想多撑一会儿。不远处的江怀月却在这时候悠悠开口道:“柳仙子是在等虎威镖局的杨总镖头吗?我想你大概不用再等了,掩月山庄的朋友们过来的时候,已经顺手把他们都送往极乐世界 了。”柳宛筠面色一沉,动作也为之凝滞了刹那。一名杀手瞅准这个机会从背后扑过来,不过没想到柳宛筠竟似乎已经等待多时,长袖自他面门轻轻拂过,再移开时,杀手已成 了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江怀月一直仔细观察着战局变化,瞧见那杀手的死状,两眼不由微微眯起,俊美的面容上透出凛然之色。一切都瞒不过他眼睛。他看出来,那杀手在被柳宛筠拂中之前,就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只因一名叶府侍卫看似不经意地在他背后轻轻按了一下。那一瞬间,好像有一团 漆黑的暗斑没入了杀手脊背,快得仿佛是眼花了的错觉。若非如此,那名地元等级的杀手也没那么容易被拂中。江怀月的目光从柳宛筠移到了那名叶府侍卫身上,死死盯住了那人。只见他虽没有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战力,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杀手们的致命攻击,姿态虽然狼狈 ,却始终安然无恙。 江怀月盯着那人瞧了片刻,以他走南闯北的眼界,一时竟看不出那人虚实。细细一想,恐怕不会在自己之下。 想不到除了那小魔头外,叶府青衣卫中也还藏着如此高手……他正出神间,忽有一股狂暴的杀气升腾而起,灰暗暴戾的气息如瀑流般冲击在他心头,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定睛一看,羽伯竟然舍了朱斌白,拼着后肩被细剑刺了一 记,不管不顾地朝叶灵深这边冲来。 其状势若疯狂,其速迅如鬼魅,一眨眼便闪现在江怀月之前,重重一拳轰向其胸口。 怎会如此快!江怀月大吃一惊,对上那双赤红色的眼睛,只觉心神都为之所夺,一时不敢硬拼,探手在其掌上一点,想要借势飘退。但他这一下却似击入了沼泽泥潭之中,非但没有借 到力,反而深深陷了进去,连内力都有不受控制的趋势。 海纳百川心法!江怀月脸色变得煞白,骤然拼尽全身力量,一震一抖,想要从泥淖中挣脱出来。羽伯冷哼一声,居然任他如愿挣脱,不但让他脱出泥潭,反还助了他一臂之力。不过这“一 臂”之力可不轻松,江怀月浑身骨骼剧颤,身形若断线风筝一样倒飞出去,撞上一棵大树,嗓子眼里发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老夫就想让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阴谋家们知道,所谓的狗屁谋略在真正的实力面前有多可笑!”羽伯隔着数名侍卫瞪视面无人色的叶灵深,冷冷地道。忠心耿耿的保镖护卫们冲了过来,朱斌白的细剑也于后方赶至。羽伯怪啸一声,合身扑入人群,拳打脚踢,掀起凄风血雨。不过数息之间,二十多名百里挑一的侍卫已然 死伤大半。 叶灵深阴柔的面容上再看不到一点媚色,只觉两腿发软,战战兢兢地后退。突然一蓬鲜血溅到他脸上来,他怪叫一声,竟直挺挺晕了过去。 “叶文东也算是一世枭雄,竟生了个脓包儿子!”带着一丝含义复杂的叹息,羽伯伸出胖乎乎的手掌,似缓实疾地朝叶灵深脑门拍去。朱斌白目眦欲裂,凄声叫道:“老宋,别杀他!” 第四百二十一章 青衣 一声“老宋”,竟让羽伯临近叶灵深脑门的手掌缓了一缓。而后,他就失去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凄厉的风声从旁侧袭来,他不得不回掌自救。 “砰!”两股强横无匹的力量撞到一处,羽伯和来袭之人各退一步。定睛看去,那人穿一件棕色的宽厚大衣,面目威严,赫然是李跃之父李开。“老李,连你也来趟这趟浑水!”羽伯语气中透出无比惋惜之意,神色怅然,再度往后退了三步,“何必呢,在家安安稳稳地享福多好。无论谁赢了,对你来说都没有区别! ” 李开冷冷地道:“如果你的儿子也被人阉了,恐怕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了!” “我没有儿子。” “所以你永远不能理解我的心情!” 短暂言语后,气浪再度相撞,排山倒海的劲力向四周扩散,三条人影在其中穿插交错,混战不休。昔日磕头拜把的兄弟,如今已是舍命相搏的仇敌。 秦言与恶菩萨交手,虽处于下风,不过也有攻有守,暂时并无落败迹象。可惜,在恶菩萨这等凶名彪炳的宗师级人物面前,他也寻不到任何取胜的机会。他的剑招不可谓不精妙,几可沟通天道,然而每一个变化却都被眼光毒辣的老恶人轻易看 破,预留的后手也被强行破解,以至于他一身本事,竟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的身影渐渐临近。 没有办法了,力竭而亡是注定的结果。以天元宗师沟通天地的本事,真气能够生生不息,维持当前的局面就能直接耗死他。 恶菩萨的禅杖迫得如此之紧,加上摄魂的金钟声响不绝耳,秦言虽仗着强大魂识不受其惑,但脑袋里也渐渐混沌起来。 成名已久的魔头,对付他这样一个后辈,用出这样的手段已足够让他自豪了。这时候,一个青衣侍卫从杀手的包围圈中挣脱出来,似乎因慌乱而迷失了方向,跌跌撞撞地向两人交战的崖边靠近。而老少两人都已使出浑身解数,似乎并没注意到不远 处这个弱小的气息。青衣侍卫踉跄着步入战圈边沿,却骤然爆发出耀眼的光焰,整个人变成了坠入人间的太阳,炽烈的光芒由内而外地迸射出来,一瞬间将他的伪装焚烧殆尽。青衣,玉缎,短盔,皂靴,彷如经历了数千年时光的冲刷,倾时化为沙硕飞散。而内里的紧身灰袍呈现出来,帽兜被狂风吹来,露出一张绝色艳丽的面孔,朱唇轻启,清冷的嗓音顺着 激荡的洪流倾泻而出: “绝翳,天旱——” 上古时代,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顺着那双纤柔素白双手推出来的,就是如此恐怖的焚江煮海的光与热。 日灼焦土,万物荒芜,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秦言和恶菩萨同时感觉到这股几乎要穿透躯体的热量,当即在长剑与禅杖交击一次后分别往两边退开。而后,他们又于同一时刻觉察到了隐藏在真实中的虚幻。“唔,绝翳?”恶菩萨单臂拿杖,两眼半睁半闭,左手竖于胸前,慈眉善目地宣了一声佛号,“南无多罗树王胜德如来!”一道金色佛光将他周身护住,他岿然不动,任由岩 浆洪流冲刷而过。靠近他身躯的火焰隔着半尺距离就被虚化,重新归入虚空之中。 秦言亦于此时止步,淡漠地看着虚幻的火焰穿过自己的躯体,如瀑流般坠向崖下。 他瞟了面色微微泛白的宫云袖一眼,心中有太多疑问,却什么话也没说,纵身挥剑向拄杖站定的恶菩萨刺去。恶菩萨抬起禅杖,在崖边峭石上重重顿了一下:“也罢——”声若洪钟撞响,与禅杖上激扬的金铃声汇为一处,霎时间震得周围的现世都仿佛变得模糊起来。这一刻,秦言 与他之间相隔的距离,仿若有海角天涯之远。秦言目力所及,只剩下天尽头一个渺小的身影。 秦言冷冷一笑,剑刃破空,去势更急。 区区蛊惑人心的幻术,还想在本少爷身上来第二遍么?恶菩萨,那你这回可想错了—— 虚空中突然出现浓郁如墨的鬼雾,纠缠着无数青面獠牙的恐怖鬼脸,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秦言闷哼一声,强盛的意志力加持在秋水般剑身上,锋锐之气无坚不摧,悍然破开了阴郁的鬼雾。他一鼓作气,身姿在霜寒剑光中翩跃,刹时以极致的气势和速度斩开桎梏,剑芒直指,将压抑的愤怒倾泻出来。一瞬的时光里,漫天都被白色闪电笼罩,极尽天人境界的杀气重重逼迫,撕裂了虚幻中空间的距离,于眨眼间穿越咫尺天涯,刺 到了天边那个渺小的身影之前。剑气所至,悬崖边嶙峋怪石如被冰雪渲染,惨白一片。 剑锋临体,渺小身影却一动不动。秦言也于此时看到了那人的面孔,竟然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他脑中轰然一响,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然而随即就强行压下杂念,把心一横,手中长剑继续狠递过去。 去你娘的,还敢骗我! 无匹剑气毫无阻碍地从那渺小身影中间贯穿,过于迅疾的锐芒甚至没有将身体劈成两半,只在中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线,那是神也无法缝补的死亡之影。 秦言抽回剑来,还来不及回气,忽见那本应死去的尸体面容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抬起一根手指,遥遥点向自己眉心。 “抓住了!”那是秦言自己的嗓音。说完这句话,对面的尸体就如破碎的布偶娃娃,散落一地。 秦言蓦然发觉自身周围倏然变得一片黑暗,无数股庞大的吸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拉扯着他的身躯,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娘的,中计了!”他恨恨地骂出声来。瞬间心念百转,但这时候懊悔已经来不及了,他无从得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步入了陷阱,唯有拼尽全力去对抗四周巨大的拉力。磅礴的血气将全身包裹,刹那间爆发出来的 力量足以正面对抗洪荒异兽,他成功摆脱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拉扯力,却发觉自己正摇摇晃晃地朝某个方向坠去。那处黑暗幽深,犹如巨兽之口,吞噬一切。秦言感觉到了不妙,这样下去还是会被送走,谁知道那黑暗的尽头是什么,说不定真是地狱。 第四百二十二章 埋伏 “五更寒毒是好东西……”低沉苍漠的嗓音在人们耳边回荡,魁梧冷峻的黝黑剑士微微咧嘴,露出一个仿佛来自地狱的笑容,“若非托柳仙子之福,我尚到不了今日境界。”靠近那雄浑肃冷的杀气,方秋遥的心渐渐沉入谷底。黑岩的气势更强了,望而如泰山,高不见顶。仅以眼神逼视,就让自己如履薄冰。自己原本的六成把握,现在只剩下 了三成……然而佳人就在身后,由不得他胆怯。他硬着头皮一步步挪动两脚走过去,如逆瀑流,分外艰难。在这漫长艰难的途中,他又想起了当日黑岩在峡谷铁索桥上抡动巨剑的身 影,那时候呼啸的死亡气息在他心头种下了恐惧的阴霾,至今仍未消散。当两人间的距离只剩下六步之时,方秋遥看见黑岩的嘴角大幅度咧开,单手提起了龙脊巨剑。刹时间天地间的风声突然静止,光线变得无比晦暗,黑岩魁梧的身躯仿佛暴涨数丈,盖过崇山峻岭的高度,一瞬间占据了方秋遥整个视野,将他灵魂深处潜藏的恐惧阴影再度引发,遮掩了昏昏神志。方秋遥对上那双鬼兽般的凶瞳,心脏猛一抽搐 ,呼吸也为之凝窒。 趁方秋遥心神被夺之际,黑岩足下一踏,刹时越过六步距离,龙脊巨剑扬起死亡的风声,狠狠朝他肩头斜劈直下。 “方公子小心!”厉高大喝,踏前一步,掌中三尺青芒猝然递出,攻向黑岩左肋。与挽救方秋遥的性命相比,他显然觉得杀伤敌人更重要些。幽沉的死气唤回了方秋遥的心神,这时候黑色巨剑已经临头,无论躲闪招架都已来不及。他无暇做多余的思索,本能地舍弃了所有无用的反应,只将脑门一偏,拼命一扭 脖子,以头颅朝剑刃侧面狠狠撞去。“当”的一响,仿若金铁交击,沉重的龙脊巨剑竟被撞得偏向一旁,不过也在方秋遥肩头挑开了一蓬鲜艳的血花。方秋遥闷哼一声,脑袋被反冲力震得晕眩不已,歪歪斜斜 地倒退几步。这时厉高已向黑岩刺出了四剑,皆被其一一避过。待到黑岩重新握稳了巨剑,回身来斩的时候,情势立即逆转。厉高与他硬碰一记,只觉一股无匹大力透过剑刃直震肺腑 ,沉重的劲道击得他虎口发麻,隐隐迸出血丝。 此人好大的力量!厉高暗暗吃惊,当下转了策略,以飘忽灵动的剑势与黑岩周旋起来。 方秋遥晃了晃脑袋,总算恢复了清醒,正欲拔剑夹击黑岩,却听厉高喝道:“你带小姐先走,我来拖住他!” 方秋遥迟疑一瞬,便点头答应:“好!” 在掩护叶映如及一队卫士离开的时间里,厉高不得不硬接了黑岩几剑,虽然将借力卸力之技发挥到了极致,却也被打得浑身发颤,愈发处于下风。眼看着队伍就要全部通过,这时候却发生了意外。走在最后的那个侍卫本是江湖上名门弟子,为人心高气傲,黑岩这种一人阻挡全队的做法激起了他心中不忿。此刻他见 黑岩与厉高对拼一记,身躯各自晃动了一下,似乎有机可乘,于是立即反手挥出一刀,向黑岩赤裸的后背刺去。 黑岩淡淡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右臂轻轻摆动了一下,厚重的龙脊剑就已破空而回,像驱赶苍蝇一般,在磕飞那人手中之刀的同时,也顺势将剑尖递入了他的心脏。 然后,他仿佛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连脚步都没动过,继而挥剑迎向厉高刺来的长刃。 举重若轻,大抵如此。 那侍卫的身躯僵立在原地,仍然没有倒下,但鲜血从心口喷洒而出,生命的气息已经离他而去了。 队伍中好几位离得较近的同伴觉察到他气息的消失,纷纷惊疑回头,只见他的背影动也不动,其中一人忍不住伸手去拍:“喂!你——” 尸体应声而倒,侍卫们骇然失色。 方秋遥沉声喝道:“诸位,不要回头,我们的任务是护送叶姑娘离开,其他所有事都别管!” 侍卫们惊惧地慢慢后退,不敢把后背留给那个可怕的敌人,直到离开十余丈后,才调整阵型,护送叶映如匆匆向困龙窟行去。 高崖陡峭,黑漆漆的缝隙中吹出来鬼气森森的寒风,倾耳去听还有隐隐的女人哭泣之声,令人望而生怖。 停在这片诡异的洞窟之前,方秋遥掏出羽伯留下来的图纸仔细翻阅,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原来这阴森可怕的洞窟,还藏着这么一个密道!叶姑娘,你跟紧我。” 叶映如忧心于后方柳宛筠秦言等人的安危,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在方秋遥的带领下,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入幽深的洞穴,摸进密道,通过一个曲折迂回的机关回路之后,终于拨开草丛重见天日。 这里是横断峰峦的另一侧,仍还在半山腰上,雾气茫茫,难觅归处。举目望时,低矮的天空被层层浓云完全遮蔽,沉郁得好似能阻碍呼吸。一行人摸索着往下走。从山道上俯览,蒸腾的云海渐渐稀薄,隐约露出下面青黑的景色。大片的雾气像积雪般在阳光下逐渐消融,明暗的色彩迅速变化着,恍惚间看去就 如一团白纱沉入青黑的池水中,深色的水迹浸染上来,白纱被吞没得只剩一点余角。叶映如怔怔地向下眺望,却没了赏景的心情。随着高度降低,雾气完全消失。举目眺望,众山围绕的盆地间坐落着一个村庄,远远看去就如方块沙盘一般渺小,一片蒙蒙的青黑色,苍苍然美丽。袅袅烟雾浮于上空, 不知是曦云还是炊烟,宁静安和。 叶映如伸出皓腕搭在额头上,凝神俯瞰远景,许久之后轻轻一叹:“若能居住在这世外桃源般的村庄里,应该十分幸福安乐吧!” 方秋遥站在她身边看了看,突然出声道:“恐怕未必。” “哦?” “村子里面正在发生打斗,大概有几十号人,如果不是山岭强盗的话,大概就是叶叔父埋在这里的伏兵了!”叶映如怔怔地往下看去,似乎想到了可怕的事情,脸上血色尽数褪去,苍白得几乎透明。她忽然大叫起来:“他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呢!他已经是实际的掌权者了,难道 骨肉亲情还比不过一个虚幻的头衔吗?”包括方秋遥在内,没有人回答。 第四百二十三章 铁骑 叶映如握着拳,身躯好像被寒风刮得颤抖。隔了几秒钟,她又道:“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宁静,不能因为我的存在而遭受厄运。我们赶快下去阻止那伙恶徒!” “不行。”方秋遥冷静地道,“如果那是叶叔父的陷阱,我们现在下去只是自投罗网。趁着他们还没发现我们,我们应该找个地方隐蔽起来,慢慢再作打算。” “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人为我而死吗?”叶映如面上因愤怒而泛起红潮,却更显出一种惊人的娇媚,“方公子,你的正义感呢,你的同情心呢?”方秋遥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道:“侠义之道也要量力而行,不是白白送死。”他猜想叶映如可能是想起了被僵尸毁掉的图昭村庄,所以才会突然变得如此悲伤。可是 ,身为现在队伍的决策者,他不得不硬起心肠,拒绝心爱之人的请求。“方公子,你想错了。二叔如果在这里布下埋伏,肯定会有不逊于你的高手坐镇于此。你既然能看到他,他没理由看不到你。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我们现在犹豫,只是给他 们各个击破的机会,还不如一鼓作气地冲过去……” 叶映如说到这里,不见他的反应,突然走过来,抓起了他的手,柔声道:“方公子,算我求你了,好吗?”感受到手中柔弱无骨的冰冷,方秋遥浑身一颤,刹时间心旌动荡。待他好不容易平复心境,又瞥见少女眸中闪现的水光,胸口倏地一痛,仿佛心中有某一根柔软的弦被触 碰到了,脱口说道:“我答应你!我们……马上出发!” 一行人脚步匆匆,赶赴到山下。村子里异常冷清,至少外围如此。家家户户门扉紧闭。方秋遥只听到了屋子里压抑而虚弱地呼吸声,听起来只有些老弱病残。前方遥遥传来杂乱的打斗声,看来有战斗力 的村民都去了那里,情势真的比较危急。方秋遥顾不得欣赏这些明显与一般村落不同的屋舍风格,大步往村落中心疾奔而去。 喊杀声越来越近,不过声音越来越低沉下去,倒是几声惨叫十分凄厉。方秋遥心头一紧,在叶映如的催促下施展身法,先一步而去。 等他跑出这密集的房屋群,纵身落地时,正来到一支人马后方,当即就有数名骑士挥舞铁枪向他刺来。 方秋遥矮身挥剑,自铁枪的缝隙间穿出,与战马错身而过,然后又疾步折返,一人一剑将他们挑落马下。 更多的骑士调转马头向他冲刺而来,转眼间奔袭至身前。不过在此之前的数秒时间里,方秋遥已经将此刻的局面尽收眼底。这是一队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骑着清一色的青骢马,全部持着铁枪,完全一样的装束。当这支近百人的部队一齐奔涌而来,给对手带来的绝不仅仅是震撼——还有毁灭 ! 果然是早有预谋的伏击…… 方秋遥脸上浮现苦涩的笑容。看来答应佳人的那一句承诺,只能用性命来偿还了! 面对这种密集的战阵,精妙的剑术全然无从施展,为今之计,唯有——他猛地将宝剑收回鞘内,一俯身拾起了死去骑士留下的长枪,在哒哒的马蹄冲到近前之际,合身冲了上去。他低吼一声,铁枪挟带狂悍的风暴扫过,崩山裂石的劲气将一排四名骑兵连人带甲震得从跌落马背,落在紧跟着的同伴的疾踏的马蹄下。他飞速挥舞长枪,将奔过来的中间的两匹马挑向两边,迎上第二排骑兵。不需要多么精湛的枪 术,只凭着压倒性的力量和速度,就足以在正面的冲撞中占据优势。 第三排骑兵!他的双臂有些发麻了,左肩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汩汩流出。不过他相信自己这时候的形象是无比光辉崇高的,尤其是在那些没了抵抗能力的村民们眼中。白衣,银枪, 少年,这难道不是最经典的英雄形象吗?可恶的强盗,你们应该在本公子的光辉照耀下感到畏惧了吧!队伍中央传来一声低喝,第四排骑兵没有奔过来。伴随着战马嘶鸣声,所有的骑士都止住了冲势,那整齐划一的动作让浑江帮少主心中一寒。如此纪律严明的部队,绝不是江湖人士能够训练出来的,难道……方秋遥朝声音来源处瞥去一眼,看到了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雄峻马匹上,全身披挂青袍皂甲,手握一支方天画 戟,无疑是这支部队的首领。 那人没有杀气,不似寻常武将那般浑身冒煞,他的眼神只有一片空虚与漠然,然而从其中透出来的无尽苍冷之意,却让方秋遥感受到了比黑岩更加可怕的恐惧。 哈哈,一位持银枪挂素衣的少年英雄挑战数十名邪恶而强大的骑士,这是多么传奇的一幕!然而,可惜的是,恐怕没有人能把这个故事传颂开去了…… 方秋遥心头泛起悲凉,丢下铁枪,再度拔出长剑,沉声喝道:“来者通名!” 随着骑士首领又一声低沉的命令,一呼吸的时间,四列骑兵队伍交叉排成了两列,紧紧靠在墙边,腾出空间让首领驱马走上前来。 “聚义庄,龙首。”那人语气单调而冷漠,不带有丝毫人类的感情,就像一块沉闷的金属。 听到这个名字,方秋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看来,今天恐怕真无法生离此地了。 他打起精神,通明报姓:“我乃浑江帮方秋遥,前来领教龙首阁下的高招!”说完这话,他抛下所有杂念,迎着对方的眼神,长剑挑动,湛蓝色的真气喷涌而出,凝聚成另一个延伸的剑尖,朝龙首破空射去。他疾奔的速度之快,已近乎凌空而起, 才至半途,宝剑已从手掌中脱出,如一支最为狂暴的利箭,夹带着的嘶嚎风声似乎在叫嚣着穿透一切。 这时候,龙首的回答还在空气中传递:“哦——”直到剑气临身,他才不慌不忙地抬起手臂,掌中画戟顿时融成一道蒙蒙青影,轻描淡写地一挑,那支激射过来的暴戾之剑便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打着旋儿歪到一旁去了 。龙首再次举臂,戟影一闪,已然递到了方秋遥面门前,凄厉的风声伴随着血腥铁锈味激得他血液几乎冻结。 第四百二十四章 龙首 时间仿佛停顿了刹那,万物也被这片暗青色的光华所渲染! 没办法招架住的! 方秋遥电光火石地做出了判断,拼命将上身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杀招。同时他的左腿撩起来,施展出在秦言帮助下领会的身法,狠狠一脚向对方胸口踢去。 对方一戟刺空,身处马背无法躲闪,必然只有硬接。 绝地求胜,方家翻江腿的精髓尽汇于这一脚中,澎湃的劲力狂涌而出。若是踢实了,即使隔了一层厚重的盔甲,也能直接震断敌人心脉。 看着这当胸而来的一脚,龙首冷漠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那是戏谑的笑,那是嘲弄的笑。 他松开左手,轻轻一抬,迎上了方秋遥倾力而出的这一脚。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接触。 然后,浑江帮少主就像踢中了一座高山,光反震力就差点拆散了他全身骨架,整个人像断线风筝一样倒飞出去。 龙首没有赶上来补上一戟,因为他正无比凝重地看向另一个方向。若非因为他这一瞬间的分神,刚才的那一回交手,方秋遥的右腿就已经断了。 方秋遥重重跌落到三丈之外,又在地方翻滚了好几圈,确认龙首没有追上来,才重重跪倒在地,手臂勉力撑起上身,喉中一口鲜血再也无法抑制住,狂喷而出。 “方公子!”后方的叶映如惊叫一声,赶过来伸手去扶他。 方秋遥痛哼一声,面上浮起惨淡笑容。看来,要与映如死在一块儿了……在龙首目力所凝注之处,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哥从村子人群中迈步走出。此人一身白衫,面容如女子般俏丽,却流露出一股凛然英气,背负一柄木鞘长剑,显出洒脱高傲 的气度,卓尔不凡。聚义庄众骑士暗暗惊讶,这剑客如此气度,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之前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真是怪哉! 剑客嘴角含笑,姿态若凌云苍松,淡然自若地向龙首望来:“聚义庄龙首武技天下无双,吾家自愧不如。不过可惜,英龙江藏剑不在,只你一人的话,只怕追不上吾家。” 龙首眼神依旧漠然,缓缓举起了画戟。 “吾家虽打不过你,却能把你一众手下全部杀掉。你信不信?”剑客眯着眼睛,瞳中光彩愈来愈亮。“韩大哥,不可……”随着这刻意压低却仍清悦动听的一声,众人又才发现剑客身后还躲着一名翠绿衣衫的少女,此时正一脸焦虑地抓着剑客的左臂。剑客反握住她的手腕摇 了摇,示意她安心,目光始终落在龙首身上。 龙首眼神转为森寒冷寂,喉中发出金铁颤动之声:“你可以试一试。” 剑客微笑不言。 两人互相盯着,沉默半晌后,远处山坡上忽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哨声。龙首面容一动,缓缓压下了双手:“我们走。”数十铁骑如潮水般退去,轰隆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远方。绿衣少女望着他们的声音完全没入山坡之后,才松开剑客的手臂,吁了一口气,嗔怪道:“韩大哥你的伤还没好, 却非要替别人出头,万一真的打起来……” “放心,吾家有分寸的。如果他真的冲过来的话,吾家肯定拉着你转身就跑,哈哈!” 剑客笑了笑,迈步来到叶映如身前,目光在她脸上凝注片刻,出声道:“姑娘就是叶家二小姐吧?” 叶映如疑惑地道:“你是?”她同样也在打量对方,心里暗暗赞叹,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其俏丽姿容,比起昔时女扮男装的自己也不遑多让,而且多了几分英气,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如果说 叶灵深的阴柔俊美像是夜晚的月亮、稍嫌阴霾的话,那眼前之人便是耀眼的太阳,白玉无瑕,风姿绝世。只论样貌的话,这人可称为她平生仅见的第一美男子了。只是……叶映如的视线移向对方白皙的颈子,想看一看她是否有喉结。可惜那部位被特制的高领挡住了,无从得窥 一二。 叶映如十分怀疑,对方是在女扮男装。而且她再看对方第二眼,就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似的……“吾家姓韩,名梦锦。听一个朋友说,吾家另一个朋友正在你家做客,不知是否属实?”剑客的视线自方秋遥以及后面赶来的紫衣卫队身上一一扫过,面色露出一缕疑惑之色,“看叶姑娘的装扮,是在出游打猎吧!只是姑娘贵为叶家下任家主,这点守卫力量似乎有些薄弱……听说柳仙子一向与叶姑娘形影不离,今天怎么没有跟来,发生什么 事了吗?”叶映如听她言语,好像对叶家十分熟悉,谈及叶家也没有寻常江湖人士那般羡慕仰望的语气,这态度让她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却听身旁方秋遥喘着气说道:“兄台也姓 韩,莫非找的就是韩玉郎大哥?” “哦,韩玉郎?”剑客眼神一闪,抿了抿唇,嘴角似乎闪过一丝隐秘的笑意。 这个十足女性化的神态顿时让叶映如想起了一个人,她惊叫起来:“你是玉——” 玉寒烟眨了眨眼,微笑着道:“吾家是玉郎的朋友,韩梦锦。”“玉”字一出口,方秋遥也立即认出了这位名满江湖的仙子。因为她并没有作过多装扮,只是束起头发,换上了男子衣衫,本就十分好认。叶映如一时迟疑,只是从没见过 她本人而已,画册倒是看了不少。 方秋遥也张嘴道:“玉——” 玉寒烟微笑着打断:“玉郎在哪?” 方秋遥瞥见她身后绿衣少女,恍然大悟,不再提及她的身份,道:“韩大哥还在山上,正在跟恶菩萨打斗——啊!玉……韩兄赶紧去帮他吧!” “恶菩萨?”玉寒烟面色微微一沉,蹙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三人交谈的时候,唯有绿衣少女在玉寒烟身后迷惑不解:听这些人的语气,好像对韩大哥很熟悉的样子。韩大哥应该在江湖上很有名吧!他们老是说玉啊玉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六道 幽幽暗暗的地狱绝境,向秦言露出了狰狞的一角。那是人间绝难看到的无比凄厉悲惨的画面,密密麻麻的尸骸,仿佛一直堆积到世界尽头。无数恶毒恐怖的面孔,在此遭受严酷的刑罚,油锅舌山火海,直接煎烤着内心的 灵魂。 秦言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肉体的躯壳,手脚四肢都渐渐变得轻盈,握剑的五指失去了力量,一种超脱了现实的道种法则盘剥着他,让他渐渐拿不起掌中之剑。 千鬼烦冤万鬼哭,善恶执念惹烦愁! 到此境地,无论善恶是非,都如浮云过眼,所有灵魂都将走向最后的终结,来完成大道的圆满和平等。 要把我当做祭品,来弥补你的道种?哼,想得倒美!秦言咬了咬牙,忽然大声诵念起楞严咒。金色的佛光自他体内涌出,将地狱撕开一角,转向下一个画面。一条滚滚横流的黄色浑浊大河,自他脚下铺展开来。河水浩荡连绵,黄中泛碧,不见半点光泽。尸气,死气,阴冥之气,浓郁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形成惨雾在水面上弥漫 ,铺天盖地。 秦言刚一出现在这片空间,就觉四肢一沉,身躯好像被污浊死气沾染,不受控制地往河里坠去。河中浪花阵阵,水波中传来声声幽幽的哭嚎,阴森无比。细细看去,浪涛中正有无数面目狰狞、肠穿肚烂、残缺不全的黄色恶鬼,在水中沉浮不定,组成这阴冥浊气的一 部分,一个个拼命挣扎抓挠着,口中发出无比凄厉的哀叫,直透耳膜,令人头皮发麻。黄泉弱水,鸿毛不浮,芦花沉底,枯鬼亿万,编积幽冥。无论仙凡神鬼,一旦坠入河水,就会被死气禁锢住,沦为那些黄泉水鬼的一员,遭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永生永世 不得超生。 怨魂厉鬼如恒河沙数,层层叠叠望不到边。秦言拼命提气,两腿在空中连连虚踏,也止不住下坠的势头。 待他下坠片刻,离河面还有两丈来高,黄泉水鬼们就已迫不及待,一个个张口朝天喷吐出漆黑如墨、尸臭扑鼻的水箭,不下有千余道,直朝秦言身下射来。 秦言心头大骇,若被这些污浊之力击中,恐怕真就无法再入轮回了! 他猛一翻身,扬起手中长剑,刹时挥出一片凌厉的剑网,将射来的水箭一一挡下。 但这人间凡铁也抵挡不住污浊冥气的腐蚀,短短刹那时光,就已锈迹斑斑,剑身上浮现出无数裂纹,转眼就要如琉璃般破裂。 宝剑的作用,仅是为秦言争取了片刻时光,而且他的身体离黄泉之水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被那些拼命挥舞的鬼爪抓到。值此生死关头,他再无任何保留,口诵佛家真言,一瞬间将体内所有力量倾泻出来。万丈佛光透体而出,将这片三途忘川之水照耀得几近透明,幽冥黄泉似乎就要飘荡远去。但这时自天外突然传来一阵宏远的金钟撞击之声,声波化为实质性的能量传荡开来,如若寺庙古刹,却反而压抑住佛光,令本已渐渐远去的黄泉再度凝实,无数水鬼 一涌而上,就要将秦言的血肉之躯分而食之。 一瞬间,秦言的身形就被成百上千的水鬼所掩盖,望上去好像成了一座堆满了尸体的土坡,更有无数水鬼自远处赶来,也要一同分享这血肉的滋味。 秦言的天眼、天耳、他心神通运转到极致,将这亿万鬼怪的恐怖心声听得真切,愈发感受到无穷无极的恐惧,就连佛家真言也无法消解。就在第一只鬼爪碰上了他的躯体,而他的脚底也踏上了黄泉弱水的这一刹那时光里,极度的恐惧让他心中某个近似于洪钟的声响宣泄出来,整个世界刹时静止,继而分割 出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这些画面自他眼前一晃而过,围绕纠缠,就构成了这整个可怖可怕的幽冥世界! 每一个画面,都是弱水滔滔,浊气氤氲,怨鬼哭嚎。那些近在咫尺的利爪,紧贴着脚底的黄泉,仿佛就要化静为动,破画而出。秦言悬浮在无数画面包围的虚空之中,初次见到如此瑰丽离奇的景象,不禁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眼看着一张充斥着鬼爪的画卷朝自己漂浮过来,他连忙一闪身,避了开去 。随着这一个动作,心中金钟之响愈发洪亮,他灵台中生出某种明悟,身体微微一展,恰到好处地踏在虚空世界的某处无形支点上,揭开了幕布的一角,从这些阴森恐怖的 画卷包围中绕了出去。 此乃佛家所言的神足通。那无数水鬼扑涌的尸山丘陵,转眼便被他抛在身后。迎面又是一幅幅新画卷漂来,他眼中光芒一闪,视线望穿了无数虚幻迷离的色彩,于此刻窥见了那隐于万画之后的人 间界的真实景色! 破开虚幻,超脱现世,越过空间与时间,他的身形再度凝实,出现在高举禅杖的恶菩萨身后,撩起一剑就朝这老头后脑勺劈过去。 “咔!”一声脆响,被黄泉死气腐蚀过的剑刃被震得四分五裂,恶菩萨的身躯晃了一晃,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秦言丢下残缺的剑柄,右手握拳,趁着恶菩萨没来得及转身,继续狠命朝他背心砸去。这时候金钟一响,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被拉伸至无限远。秦言冷哼一声,就要破开空间,给予他致命一击。然而这时他眼前突然被一阵炫白光亮晃了一下,视觉恢复的下 一刻,便发现自己已处身于一个光辉浩大的世界里。此处清洁光明,富丽堂皇,四方云雾缭绕,琉璃放光,云海之中隐见琼楼玉宇,古朴高雅。仙音渺渺,丹凤、神兽清啸,无比悦耳,安魂定神。漫天花瓣飞舞,清香扑鼻 ,让人闻而欲醉,不知今夕何年。 如此高贵清静的安乐神境,必属天上宫阙,绝非人间所有。 身处此境,无念无欲,迷人清静,超脱自在。只要念之所至,万事万物皆可满足,足以让人甘愿长醉不醒。但秦言是经过两界碑考验的人,心神只沉浸了刹那,便立即从迷醉中清醒过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 衰劫 秦言心中冷冷一笑。这就是六道轮回中最高的天道吧!仅仅是乐胜身胜的幻境,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一动念,就要以神足通踏出轮回幻境,回归现实。 然而就在此时,忽有一股恢宏浩大的力量自遥远的云端射下,笼罩住他的躯体。他顿时觉得身体失去了重量,灵魂飘飘而起,直欲羽化飞升。 这感觉固然畅快,却让秦言感受到了一股比在黄泉时更为透心彻骨的恐怖。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然而无论怎么驱动念意身识,竟无法动摇这飞升之感半分。 飞升乃极乐之事,道途正宗,自然无法被佛力所中断。这样下去,他的灵魂就要离体而出,飞往某个人为制造出的极乐所在。 秦言猜想那个所谓的极乐所在,八成是刚刚见过的黄泉。 坏了…… 灵台动摇,道体崩溃,他竟连一句咒骂的话语也说不出口了。 这不像是超脱,更像是一种劫难。 在他意识即将彻底脱离躯体的时候,他隐隐地感觉到,周围虚空四面八方都传来某种衰败腐臭的气息。 那是天人衰劫降临时所拥有的迹象。 秦言虽未达天人之境,却被强行召唤到了天道圣地,在此地自然拥有天人身份,同时也要承受天人的风险——五衰之劫。 恶菩萨给他的待遇,是最高规格的大五衰之最终衰相——本座离。而本身没有天人境界的他,绝不会有一丝一毫渡劫成功的可能! 这就是六道轮回的最终杀招,即便是天人宗师亲至,陷进来也是十死无生。当今天下,除了九龙峰不动真人,再无谁能有度过第五衰劫的把握。 施展出如此强横的招数,恶菩萨必然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可谓给足了秦言这个后辈面子。秦言灵台一震,灵魂就要脱体而去,卷入到衰亡消散的道种中。这时候,忽从天外传来一声清亮的梵音禅唱,继而澄澈的佛光映照下来,把这洁白无瑕的天人乐境渡上了 一层金色光辉。 金色的莲瓣从飞舞的天花中穿插出来,遍布四方,冉冉绽放。数不清的罗汉菩萨的身影自云台降临,齐声吟唱,光轮自他们脑后升起,辉耀大千。虚空中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在转动经桶,不疾不徐,充满禅意。金身、法莲、仙云的幻象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六道轮回也似乎支撑不住佛陀的慈悲之力,在金光中渐渐 变得虚无。 然而天外再起一声低沉的钟响,上百菩萨的身姿如同遭受洪流轰击,顷刻归于幻灭。轻烟弥漫,菩提树起,罗汉金身横卧,跌坐涅盘。 金轮与异兽起舞,天花同莲瓣争锋,菩萨与天人纠缠在一起,两种净土胶着,念起缘灭,难分难解。 秦言几欲离体的魂魄重新稳定下来,看到眼前争斗的场面,他立时明白,是有佛家高人正在引渡轮回! 由于世界法则激烈动荡,那衰败寂灭的劫难气息也无法捕捉到他的魂魄。他念头一转,趁着衰劫没有完全引发,当即撕开世界画卷,突破轮回六道,顷刻回到现实。 高山之前,悬崖边沿,一袭大红袈裟的恶菩萨横举禅杖,低头诵念经文,一层赤红光晕将他全身包裹在内,浑然如球,无懈可击。在恶菩萨身后十步外,叶星河一袭素白衣衫,双掌合十,低眉俯首,袂带在寒风中飘扬,宛若降世的菩萨。一圈圈纯澈的佛光自她身上泛起,一波波地向恶菩萨这方荡漾 蔓延过来,又一遍遍被恶菩萨身上的赤红光晕驱散。 这两位天人境界的佛家高人斗法,此时已陷入胶着阶段。他们并未弄出多大的动静,其实是在争夺虚幻世界里的轮回净土。秦言见此情景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他一步闪到恶菩萨身后,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抬手就是一爪向恶菩萨背心抓去。 指尖碰触到护体罡气,难以深入。秦言变爪为掌,以手为剑,劲气催吐,再度刺出。 这一次,化为金色流焰的瀚血,终于穿透了罡气的防御。秦言的手掌上泛起森寒剑气,狠狠一探,便刺破袈裟,贯入这位凶名卓著的老菩萨的心脏。 浑圆金身告破,老菩萨身躯一颤,口中经咒无以为继,嘴巴一张一合,却只能吐出鲜红的液体。 秦言挥拳在他体内狠狠一搅,然后才抽身而退。只见大蓬鲜血从他拳头留下的窟窿里飙射出来,喻示着这位老菩萨的生命力,飞快流逝殆尽。 叶星河趁此机会进发,摧枯拉朽,只一个刹那的时光,便剥夺了恶菩萨的轮回。两人的神识同时回到现实。叶星河眼中泛起一道灿烂辉光,六道世界,自她瞳中一一闪现。恶菩萨目中却再无半点神采,眼神变得比垂死老人还要浑浊。他张了张口,没 有再念佛言,而是伴随着鲜血溢出,艰难地说了四个字:“恶之大道……” 而后,他的生命力终于彻底流尽,一盘腿萎顿在地,身上光芒黯淡,六道影像归于虚幻,双手结印,脑袋缓缓垂下,跌坐入灭。 凶名昭彰的恶菩萨,就在这不知名的山岗上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终结他血腥传说的,是两个刚出道不久的年轻人。秦言长长地出了口气,看着不远处低声诵念往生咒的叶星河,不禁冷笑出声:“少假惺惺的了,他的死难道不是你造下的罪孽吗?”这一刻他在心里认同了忻仙的说法,佛 门弟子的慈悲,未免太虚伪了些! 若是恶菩萨取得了胜利,他老人家恐怕不会有这闲心来给本少爷念经。 叶星河念完一段咒语,才抬起头来道:“生死之间的众生,都是平等的。” 秦言懒得跟她争辩,拿起恶菩萨留下的禅杖,在手中挥舞几下,感觉还挺顺手的。“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忍不住操心这红尘俗事了?” 叶星河淡淡一笑:“恶菩萨假佛谤佛,乃人间之魔,务必除之。”说完,她转过身,迈步向悬崖外一跨,身形没入虚空之中,竟这么直接走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俱亡 秦言没想到叶星河说走就走,而且真对自己妹妹的死活不闻不问,想要阻拦已经迟了。等他挥出手臂,却只见悬崖外空空一片,哪还有白衣菩萨的人影? 他嘴里咒骂几句,回过身来,看见宫云袖扶着一块石头慢慢站起,揉了揉额头,举目朝自己望来。 “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灵儿呢?”秦言问。 宫云袖移步走来,轻声道:“灵儿在燕师叔那里……” “蠢货!你竟把灵儿交给那个老妖婆!”秦言脸色一变,眼里迸出炽烈怒火,一抬手扬起了手中禅杖,恨不得朝她脑门当头打落。“你打我?你一句解释都不听就要打死我?”宫云袖后退两步,直直盯着他,愤怨地道,“我明白了,我对你来说,就只是一个照顾小女孩的奴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 半点不顺你心意,就要喊打喊杀,是不是?” 秦言冷冷朝她看去,只见那对剪水双瞳中包含了太多东西,缠绵得溺死人的思念,能将人融化的情意,还有愤怒怨恨嗔怪的幽愁……他心下突然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胆怯之意,偏过头避开视线,定了定神,放下手中禅杖,沉声道:“那你给我解释吧!”他心中一叹,一旦下了山,本少爷的心肠真的变软了 。 宫云袖凝视他良久,缓缓道:“燕师叔看中了灵儿,要收她作关门弟子,灵儿自己也答应了。你不在门内,我又能如何?” “那老妖婆……可恨!可恶!”秦言左拳握紧,朝虚空挥了几下,发泄心头怒气。过了片刻,他冷静下来,又问:“我更名改姓躲在这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宫云袖微微一笑:“对绝翳术来说,用来打探消息,寻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 秦言没有看到她化身为叶府侍卫的情景,不知道她在叶府潜伏已有些时日,还以为她刚到不久。“方才我打猎时看到的灵儿,也是你弄出来的?” “我是想提醒你,不要陷入太深。你留下来的踪迹可不少,我既然能找到你,别人同样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多谢你的提醒!”秦言不等她说完,就转身向坡上拼杀的战团走去。留下宫云袖咬着唇独自站了一会儿,一跺脚也跟过来。此时场中的战斗已趋于白热化,羽伯、李开、朱斌白三人一动不动,拳掌相对,头顶白气蒸腾,正在比拼内力。羽伯以一人之力对上叶府两大顶尖高手,竟也丝毫不惧, 肥胖的身躯岿然不动,反倒是李开、朱斌白两人的面色渐渐变得惨淡,居然抵不过他一人。这种内力的直接交锋最是凶险,若不是战况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羽伯也不会行此险招。而李开和朱斌白大概是认为两人合力应能稳胜,所以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不想竟 陷入泥潭,几涉死地。 而另一边柳宛筠身边的青衣侍卫已经死伤殆尽,只剩她与忻仙被六七名杀手围困在中心,身影穿梭间好一通厮杀,局势不容乐观。再远一些,厉高完全失去了还手之力,被黑岩追打得狼狈奔逃。对方的力量是如此巨大,每一击都震得他半身发麻,以至于他甚至不敢招架,只仗着自己的速度满场乱窜 。 情况相当不妙啊! 秦言扫视全场,一眼就看中了被几个贴身侍卫护着躲在一旁的叶灵深,于是一闪身走了过去。叶灵深的目光还落在羽伯和柳宛筠身上,嘴里低声咒骂着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震人心魄的金钟声,旁边的几个侍卫噗通噗通全倒了下去。他骇然回头,正看见秦言那 张微笑的脸,衬映着满衣襟的鲜血,诡异得如同恶魔。他立即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秦言皱了皱眉头。这叶公子不仅长得像女人,就连这尖叫声也如女子般高亢,仿佛要刺穿人耳膜。不过也好……秦言探出手,叶灵深就像三岁娃娃似的被提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秦言在他后脊轻轻一按,一股冰冷阴柔之力渗入体内,疼痛之感难以忍耐。他再度张嘴,发 出一声更为尖锐的惨叫。 这两声尖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好了,都停下吧!”秦言拍了拍手,沉声喝道。 听到这个声音,李开、朱斌白、听雪剑都大吃一惊。即使在比拼内力的紧要关头,朱斌白还是忍不住分神朝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几乎亡魂出窍。 他最疼爱的少爷,叶家二老爷的心肝宝贝,竟落到了那个小子的手里! 该死的恶菩萨呢? 他下一眼看到秦言手中的禅杖,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禅杖已经换了主人,恶菩萨的命运自是不问可知。 但这时候他已经没机会为恶菩萨以及他的少爷担心了。在比拼内力的时候分神,这是取死之道! 羽伯眼中厉芒一闪,一股沛然大力便撞破了朱斌白洪关,长驱直入,将沿途经脉冲得七零八落,直透其心肺。 朱斌白惨哼一声,两眼凸出,七窍流血,身躯急剧颤抖几下,而后彻底没了力气,慢慢往后倒去。而羽伯也自己也于此时呜咽一下,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张脸涨得紫红,简直快挤出血来。因为李开可不像朱斌白那么窝囊,在羽伯集中精力对付朱斌白的时候,他也 奋起全身劲气,反攻其体。 不远处众杀手围攻柳宛筠、忻仙的阵势也没有停止,他们接到的生意是杀人,而不是去管什么少爷的性命。 秦言看得大怒,一掌把叶灵深打趴到地上,纵身来到李开面前,扬起禅杖朝他脑门砸下:“老子叫你住手,你聋了吗?” 李开看着他举杖打来,惊恐欲绝,拼命想震开羽伯来招架。然而本该油尽灯枯的羽伯却不知哪来的力量,将他催吐过来的内力一一承受,任其怎么摇撼都不撤手。 “咔!”头骨破碎、脑浆迸裂的声响,就像砸开了一个鸡蛋。李开的尸身软软倒了下去。 羽伯低哼一声,口鼻流血,眼孔耳孔也一片鲜红,身形摇晃几下,一屁股坐倒在地。 “羽伯,你怎么样?”羽伯闭上眼,探视一下自身,苦笑着摇了摇头:“同年同月同日死,还真是应了这句话……”随着他开口,更多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把下巴、脖子染得通红。他咳嗽几声 ,眼中神采渐渐涣散,拼尽最后力气挣扎着道:“韩公子,照顾小姐——”没等秦言回应,他的头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乱战 “照顾小姐?”秦言默念着羽伯的遗言,脸上泛起苦笑。 是照顾,而非保护,大概有托付终身的意思吧。胖老伯,你真是看得起我!不过大概只能叫你失望了,我一个魔门弟子,是不可能跟叶姑娘有什么纠葛的。我已经替你挑选了另外一人,他与叶姑娘门当户对,英武正直,方是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最 佳人选…… 正当秦言对着羽伯的遗体沉思之时,脑后忽有风声袭来。秦言回身一瞥,便看见一柄通体漆黑的巨剑在眼前放大,随后跟着黑岩魁梧的身影,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秦言上身一仰,稍避两分,右手禅杖抬起,在龙脊巨剑再度横斩过来之际迎了上去。 一声闷响,秦言身躯一颤,只觉像是抵上了一座山岳。他顺势后退半步卸去这股冲力,右臂微微有些发麻,脱口赞道:“黑岩兄好力气!” 黑岩雄壮的身躯晃了晃,冷峻的两眼瞪向秦言,骤然间须发怒张,杀气漫溢,身形一瞬间变得极大,扬起滔天的浪潮,似要把秦言这块不起眼的峭石拍得粉碎。 秦言眼神一凛,两肩微沉,做好了迎接对方疯狂一击的准备。 但却见眼前魁梧的身影晃了一晃,忽地抽身疾退,如一缕轻烟朝远处掠去,那山岳、海潮般的杀气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秦言眨了眨眼,这才明白看似穷凶极恶的黑岩其实早已有了跑路的打算。秦言自己刚才与恶菩萨交战消耗了不少力气,当然也没心情再去追赶一头壮汉。算了,由他去吧 !他这么想,后面的宫云袖却不这么想,因为她就站在黑岩的必经之路上。两人间的距离转瞬只剩咫尺,黑岩目中寒芒陡现,杀意催吐,横起巨剑就朝这娇滴滴的女子拦腰 扫去,挟起一大片漆黑残影。既然有人当道,他不介意在走之前顺手多收割一条性命。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呼啸劲风,那不逊于成刚多少的凌厉杀气令宫云袖微微变了脸色。她清叱一声,娇躯偏转着倒向一旁,同时从虚空中射出数条粗大的锁链,阴沉沉地向 黑岩截去。 黑岩一剑挥出,势如破竹,当的一下就把最前方一条锁链劈开,同时脚底一蹬,魁梧的身躯跃上半空,避让过第二条锁链,凌空悍然举剑朝宫云袖当头斩下。 剑气袭面,迫得宫云袖呼吸不畅,面色泛白。她身形飘忽后移,退到更远处。第三条锁链自地上弹起,砸向空中魁梧剑士的小腿。黑岩眼中杀气迸射,右脚抬起,径直向锁链踢去,意欲借力再助攻势。然而他脚底一空,却没有踢到实处的感觉,身 躯猝然一下失了平衡,行云流水般的攻势就此一滞,歪斜着坠向地面。 幻影?这时又两条锁链一左一右地向他砸来,他心中惊疑,不知是真是幻,加上身形不稳,便只挥剑撂向右边那条锁链。不出他所料,龙脊巨剑自锁链中端劈过,像是斩入了水 中,没有分毫着力的感觉。但这时左侧风声骤急,他不及躲闪,被锁链狠狠砸中了肩膀,魁梧的身躯一个踉跄,向前奔出好几步才重新稳住身形。 后面的那一条,才是真的。 黑岩冷峻如冰的面孔上浮现一抹怒意,不知道在心里咒骂了宫云袖多少句。他与无数高手交战,胜败不论,还从未被人耍得如此狼狈。 此时他与宫云袖两人已经交错而过,估摸着短时间内也拿不下这奸猾的小贱人,便将怨恨埋在心底,打算日后再做计较。 宫云袖看着黑岩从身旁跑过,一时也不敢再激怒他。但在黑岩奔出十余步外之后,她又从虚空中凝现出一根粗长的锁链,如箭般向黑岩的后背射去。 劲风呼啸,几欲透体。这感觉,是真的!黑岩猛一旋身,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竟直接握住了飞射过来的锁链尖端。他冷哼一声,周身气势暴涨,蓦然抬臂一扯,紧握着锁链另一端的宫云袖惊呼一声,身形被带得 踉跄而出,慌忙撤手。 这一下,算他扳回了一局。 黑岩站在悬崖边上,与宫云袖四目相对,似乎碰撞出了火星。 “阁下何人?”宫云袖抚摸着手掌心处火辣辣的红痕,沉声发问。 “黑岩。”魁梧剑士低沉一笑,“小姑娘,有空我会来找你的。”说罢,他纵身跃下悬崖。 宫云袖感觉到那股苍冷杀气远去,暗暗舒了口气。 前后交战也不过一个呼吸间的事情,她看向秦言,却发现秦言根本没有关注这边的战斗,而是进入了众杀手编织的绞杀陷阱中。 她心中气苦:若不是为你,我怎会与这些莫名奇妙的人动手,你就连一点关心都不愿给我吗? 她看着秦言神勇无敌、杀得众杀手阵势溃散,心中不仅不喜,反而生出了无名之火,一跺脚朝战团跑去。 “绝翳,桃花——” 大片粉红色花瓣自虚空中凝现,缤纷炫目,化为锐利的刀刃,铺天盖地地朝场中席卷过去。其实她这一招完全是多余。早在秦言加入战团的时候,听雪剑就觉察到不妙,悄悄一个人退到最远处,隐入丛林之中。没有她的指挥,剩下来的杀手根本就不够看,转眼 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但宫云袖没管这些,她怀着某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愤然使出了自己的最强杀招。 妖异绚丽的桃红汇为长龙,倾时占据四边四野,若洪流巨浪,翻滚奔腾,浩浩然将所有人笼罩在内,无差别地绞杀下来。想要在这种范围清扫式的攻击中活下来,要么具备超凡的内力修为,要么拥有过人的速度。忻仙、柳宛筠久战力竭,已无法符合这两个要求。幸好秦言挡在她们之前,把 一根丧魂禅杖挥舞得水泼不进,与她二人各自守住一面,才把这一波攻势挡了下来。 余波过后,桃红散尽,剩下的杀手一个不剩地倒在花瓣堆里,汩汩流出的殷红液体为那桃色的坟墓更添一抹妖艳之色,竟显出奇特的美感。 忻仙看到这场景,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舌头。“恶徒的血,让花儿开得更艳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遗迹 在三人各含意味的眼神中,宫云袖施施然走过来。 “两位姑娘,抱歉了,一时手快,没伤到你们吧?” 忻仙眼眸扑闪,甜甜笑着问道:“姐姐刚才用的,莫非就是魔门中无上绝学的绝翳术?” 宫云袖同样笑得灿烂,眼角向秦言瞥来:“无上绝学可不敢当,魔门里真正的无上绝学就在——” 秦言冷哼一声,打断她:“少说废话!叶姑娘他们不知道是否平安,我们赶紧去找她。” 他扶起被黑岩一剑重创的厉高,五人一并向困龙窟行去。 困龙窟里一片漆黑,阴冥深处不时传来枭枭的怪叫,时而水声淅淅,时而寒风呼啸,让人如坠九幽,毛骨悚然。 五人都是修为高深的武者,可随着高度的下降,沿着幽深的通道越走越低,也渐渐觉得有些可怖。 摸着黑一直走了三四里路,估计都到达山腹中心了,依然看不到路的尽头。洞窟里不时有蝙蝠老鼠被惊起,吱吱叫着窜逃。 沉闷的气氛中,秦言开口道:“我感觉不对,这地方好像没人来过。叶姑娘他们真是走的这条路吗?” 被他搀扶着的厉高有气无力地道:“我是看着小姐和方公子走进来的,如果没有别的岔道,就只能是这条路了。” “那会不会有机关、密室什么的,你们都有什么发现吗?” 柳宛筠淡淡道:“有没有走错,走到底就知道了。” 地穴幽深,目不见物,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很慢,又担心潜藏的黑暗里的野兽妖物,因此得时刻警惕四周,煞是耗费心神。 再往下行了两里多,最前方的秦言忽然停下来。紧跟在后的宫云袖猝不及防,哎哟一下撞在了他身上。 “怎么了?” “前面有两条路,该选哪一条?柳姑娘,你对这一块比较熟,你来选吧!” 柳宛筠摇摇头:“我从来没来过。” 这时宫云袖摸着秦言的肩膀走上前去,道:“我来吧!” 她打了个响指,右手拇指上便升起一团烛火大小的柔和光芒,把分岔口照得真切。她在一根突起的石棱前仔细辨认了一下标记,然后拐进了左边的穴洞。 “你认识路?” “嗯。恰好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据说这里还有一张藏宝图哦!” 江湖上流传的藏宝图多了去了,十有八九都是子虚乌有。在场诸人对此不感兴趣,全都没有多问。 黑暗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冷风的呼号,就像幽魂低低叹息的声音。沙沙的脚步声在地道中回荡着,显得格外阴森,若是仔细去听,还会有多余的脚步的错觉。不过就算真有鬼怪,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在这几人眼里,那些脆弱的灵体不堪一击。真正令他们担心的只有现实。这蜿蜒盘曲的道路,纷乱复杂的岔口,纵横交错深入地 底不知道多远。若是迷失了方向,再想回头可就难了。宫云袖在最前方一声不吭,带领他们绕进了一个又一个岔道。她的选择毫无规律,有时刚上坡不远,忽而又往下转去,这种率性的行为让后面几人十分忧心:这姑娘,真 的靠谱么? 沉默了许久之后,秦言再度开口:“我觉得我们走错路了。我感觉不到任何残留的气息,叶姑娘没有来过这地方。” “那说明是他们走错了。”宫云袖回首一笑,“因为只有这条路是正确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看过地图。” “……” 柳宛筠出声道:“我用药物留下了气味,如果映如闻到的话,她会找到我们的。” 这时候宫云袖停了下来,她敲了敲侧壁,摸索一阵后推开一座石板,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小洞,里面有柔和的光芒透出。 她没有任何犹豫,低头钻了进去,却在一方台阶下止步。秦言钻进去后站直身子抬起脸来,便因眼前之景而愣了一下。台阶上是一座宏伟的大殿,上空闪耀着的明珠光芒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最顶部是由亿万粒七色彩砂织成的星河图案,悬挂在一望无际的黑暗天幕中,纷杂的纹案比真 实的夜空更加震人心魄。大殿前沿雕刻着云纹,流畅而美丽,可殿上却不是一片平坦,而是无数突起嶙峋的怪石,或高耸若山或低陷成谷,起伏逶迤。中间开辟出一条丈余宽道路,两旁一路摆满了各式的妖兽雕塑,除了人们耳熟能详的螣蛇、牛魔、巨蛟、妖狐、大鹏、毕方,还有更多奇形怪状的种类,优雅的白袍、狂暴的异兽、仰天呼啸的鱼怪、低首谦和的老树、捶胸咆哮的恶魔……还有许多闻所未闻的,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有些雕像还只完成一半,脚下还堆积着没有运走的石屑。 一眼望去,各样的种族在面前嘶吼舞动,隐隐约约听到了尖厉的叫声,仿佛还有阴魂在群中徘徊。 “就是这里!”宫云袖的眼中露出一丝兴奋之情,迈步上前一步,却又一皱眉停了下来。 秦言往前一步,同样也停了下来。 这片空间有古怪,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着他的行动。他的身体像是处于一片粘稠的水中,水无色,亦无边。 他晃了晃右手,却发现动作比平日吃力不少,甚至带起了近前空气的震动,荡起了圈圈涟漪。 “这是什么地方?”他皱眉问道。“传说是上古时代,妖族大圣的墓地。”宫云袖盯着群妖雕像的尽头,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同样也是妖族举行复活仪式的祭坛。这些雕像都是妖族阴魂凝聚而成, 他们想要复活族中大圣,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中途打断了,所有存活者都被屠杀殆尽,连遗迹也被封印起来。那一场大战,离现在已有几千上万年了吧!” “你倒知道得挺清楚。”秦言的语调转冷,“你故意带我们过来,就是来看这种东西?”“嗯。”宫云袖并不否认,“还得请你帮一个忙。看到最远处那个柱子了吗?上面还有火焰的那个……” 第四百三十章 宝图 秦言运极目力,便看见了远处宫云袖所说的那座圆形柱子,约有三四丈高,上面刻划着奇特的符文,密密麻麻扎眼。柱身雕刻着奇花异兽,宛若一座图腾,散发着远古庄严的气息。顶端架着一个火盆,碧绿的火焰在其中跳跃升腾。在火苗吞吐中,他逐渐看清中间一根漆黑的物事,原来是一杆单手短戟,在火焰簇拥中闪耀着锋寒,一望可 知不是凡品。 “那杆短戟就是妖族大圣的武器。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那祭坛下面,是一个卷轴,或者竹简之类的东西……” “就是你说过的藏宝图?抱歉,我没兴趣,你想要的话,自己去拿吧!”宫云袖微微一笑:“秦师兄,你不会拒绝的,因为那份宝藏里面也有你想要的东西,除了财宝、书画、神兵利器之外,少不了修炼仙术的秘笈,或许还是失传了很多年的东 西……” “哼!既然失传了就说明没什么价值,理应该淘汰。”秦言这么说着,不过语气已有所松动,“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你又想要什么?”“还记得我托你借的那两本《神圣荣耀》吗?有一位前辈把东西全都记在了里面,我就是从那里得到的消息。至于我想要的,跟秦师兄你完全一样啊。金钱财宝对我们来说 都是浮云,我们可以共同分享秘笈。” “说的太好了!这样就避免了分赃不均的后果。”一路沉默的忻仙忽然咯咯笑起来,“不过姐姐好像忘了其他人了。常言道,见者有份,小妹其实也很想分一杯羹呢……” 宫云袖转头笑道:“有忻姑娘这样的高手加入,我们就更有把握了!”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没注意到厉高已脱开了秦言的搀扶,悄悄退到了一旁。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眼神闪烁不定,极力压抑着惊恐的情绪。他已从宫云袖那一声“秦师兄” 中猜到了一些东西。 秦言望着极远处的祭坛叹道:“光只是藏宝图都弄出这么大架势,看来那份宝藏大概是真的了。”“不错。仅是取到藏宝图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只要有人进入祭台的警戒区,就会被视为入侵者,遭受到所有妖族阴灵的攻击,稍有不慎,就会陷入重围。而且最后面还有祭司守护,传说那祭司是妖族大圣手下最信任的将领,甘愿死后化为阴灵生生世世守护此地。即使经历了上万年的时光,那祭司也至少还具备接近地元巅峰境界的力量, 不是等闲高手能够抗衡的。” “听你说得这么危险,好像是不打算自己去了?” 宫云袖点了点头,柔声道:“我所认识的人中,唯有秦师兄有这个能力。其他人去了,都只是白白送死。”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再多叫几个高手,一拥而上,不就行了吗?” “千万别!这里有阵法保护着妖族大圣的尸体,同时也在压制我们的力量,进入祭台的人越多,遭受到的反噬就越大,说不定会弄出什么乱子,万一……” “我明白了。听起来,好像只有我本人亲自跑一趟喽?” “的确如此。麻烦秦师兄了。” 秦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宫云袖回以温婉柔和的笑容。视线交织一瞬,秦言走上前,把禅杖重重拄入石板内,道:“不必客气。”妖族大圣墓地,的确有某种玄异的力量封存于其中。秦言登上几步台阶,来到大殿边沿,便感觉到有无数道目光会聚在自己身上,袭人生寒,躯体也随之变得沉重,好像 受到的禁锢更加明显了。他随便一个动作,都在空气中晃出了无数扩散的波纹。 那些波纹一圈圈散开,有两座比较靠前的雕像好像受到了影响,眼瞳中忽然冒出幽深的赤色光芒,持着战锤的两臂也缓缓往上抬起。 “阴灵惊醒了!”宫云袖轻呼出声。秦言不再徘徊,脚尖一踏,整个人就化为一道灰蒙蒙的影子,如幽灵般向大殿中射去。他身后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水痕,无数波纹向两旁扩散,空气剧烈震动起来,雕像们 纷纷苏醒,惊怒咆哮着朝中间涌过来。然而秦言前方却没什么雕像挡路,因为他的速度比波纹扩散的更快。只有等他一闪而过后,雕像们才恍然惊醒,一个个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震天吼叫着从后追赶,不 多时已聚集了呼啦啦一大片。 雕像们的速度一开始显得缓慢,但随后就越来越快,几乎能跟上秦言的步伐了。秦言听见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心头暗暗吃惊,不知回来时该怎样突出重围。这时候他的速度已接近了极限,整个人似乎陷入了粘稠的水中,风声如雷般贯入耳内。但这个时候阻碍他速度的最大因素已经不是排山倒海般的风势了,而是前方的一切 ,整个空间都挤压过来,他就像在推着一座山前进。 说来漫长的过程,其实总共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旁人感觉不到大殿内漫长的时间流逝,只看见人影一闪而过,整个大殿就已乱成一团。秦言终于来到祭坛之前,然后就看到了静静地矗立在火炎边沿的那位祭司。祭司全身都裹在宽大黑色长袍中,看不清面貌,黑暗的面罩中两点目光平淡地望过来,其中不夹杂一丝感情,没有吃惊,没有憎恨,没有冷傲,就像那能包容一切的天地一般,只有淡漠的平静。也许千万年的时光,早已让他泯灭了所有情感,只剩下对大圣盲目的 忠诚,让他还固执地徘徊于人世。 见到秦言到来,祭司没有任何反应,或许他已对外界的变动麻木。秦言放缓速度,轻手轻脚地想从他旁边走过去,不想那祭司倏地抬起手臂,横肘就往他胸口砸来。 秦言连忙格挡,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那股汹然大力,他不禁在心里叫骂起来:宫云袖,你蒙我!这哪里是什么地元高手,分明是天人境界的宗师!祭司的眼神依然平静得漠然,但手下可丝毫不缓,招式怪异无比,而且力量大得异乎寻常。秦言接他十几招,被震得手臂发麻,而且听见背后众雕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由暗暗叫苦。他被缠在原地,根本脱身不得,更无闲暇去寻找祭坛下的藏宝图。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夺卷 两人转眼便互攻了五十招,秦言渐渐适应了这种上古妖族的奇异招式,面对这死气沉沉的祭司也变得从容起来。不过这时候背后风声凄厉,冲到最前的一只狼头怪物挥枪 朝他后脊刺来。秦言侧身闪过,顺势在枪身上一拨,便叫那长枪偏了方向,反而攻向祭司。趁着祭司挥手格开枪尖的时机,他往后一滚,便来到祭坛之下。三丈多高的柱子中段雕刻着奇花异兽,秦言看见那凶神恶煞似的饕餮眼睛周围有一圈小小的缝隙,似乎是松动的。他于是弹腿跃起,身形贴着柱子来到两丈高处,伸手在 饕餮眼睛处一拨,那眼睛果然被拿了出来,露出内里的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个棕黄色的卷轴。 秦言拿了卷轴,将之塞入怀里,身形缓缓飘落。在他下落的时候,便看见脚底下已围上来一圈密密麻麻的雕像,大概是怕损坏祭坛而没有贸然攻击,不过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了。那种严阵以待的架势,连落脚之地都没有 给他留下。秦言眼神一凝,不得不催动瀚血之力,天眼神通将世界画卷分割开来,然后以神足踏入幕布之外,晃然飘忽,绕过一张张刀枪如林、剑戟高举的画面,踏在虚空中一个个 无形的支点上,轻盈地突出了重围。但使用神通也是极为耗费心力的过程,他与恶菩萨一战后神魂的疲惫还没恢复,不敢动用过甚。眼看着绕过了敌人最密集的位置,忽见一幅雕像稍微稀疏一些的画卷飘过 ,他一闪身融入其中。 刚踏入现实的土地,就有风声从四面生起,呼啸着朝他周身各处袭来。秦言暗凛,这些雕像的反应越来越快,再过一会儿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他低头矮身,脚步疾踏,从刺来武器的缝隙中险险穿过。他的身形像一条灵活的游鱼,左右飘忽不定,如风如云,轻盈敏捷地插入雕像群中,险之又险地于它们擦身而过 。 由于雕像群已被惊醒,返回的道路变得艰难了许多。秦言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得不跟几尊雕像硬碰数记,才冲出了危险地段。此时从祭坛到外围的距离已被他越过大半,前方稀稀拉拉几座跑得慢的雕像,似乎再不能构成什么威胁。不过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路过一个泛着青铜光晕的妖狐雕像时, 就听一声凄厉的风声尖锐地划破长空,妖狐的拳头以超出他预料无数倍的速度重重印在了他肋下。那速度,分明不弱于地元巅峰的境界!如此高手以有心算无心,秦言根本猝不及防,硬吃了这一击,抿着嘴闷哼一声,身躯被撞得歪向一旁。他反应亦是极快,在身躯歪 倒的同时,右掌由后赶上,拍在了那妖狐小臂上,却只觉遭受到了一股更大的反震力,震得自己虎口发麻。对方浑身硬若金铁,根本无惧他的攻击。这贼厮,竟奸诈至此……秦言咒骂一句,肋下隐隐作痛,大概已受了暗伤。他借着反冲之力往后跌去,身形看似踉跄不稳,实则接连变换出了好几种步法,恰到好处地躲过 后方的攻击,并穿过间隙来到两头牛魔异兽之后。 妖狐赶过来的身姿被牛魔异兽阻了一阻,秦言趁机又绕到另一头赶来的鱼怪旁侧,在其肩头狠拍了一记,将它撞向紧跟过来的妖狐。就这样借着群怪的掩护,秦言与妖狐的距离渐渐拉开。但当来到一片完全空阔的地带后,一人一妖同时发力狂奔,那妖狐的速度竟被秦言还快上几分,很快从后赶了上来 。毕竟秦言还需要承受空间阵法的压力,反观妖狐则如鱼得水,此消彼长的情势对秦言极为不利。秦言听到脑后风声,不得已偏头躲过一记重击,转身跟妖狐拆了十数招, 对了一掌后借机飘退。妖狐很快又追上来,秦言再度旋身对敌,如此三番后,终于来到大殿边沿。远远看见台阶下的人影,而耳后风声再度袭近,秦言头也不回,凭本能挥臂横起一肘,重重轰 上了妖狐的拳头,身形一震之后更快几分,在身后带出一大串残像,如狂风般冲下台阶,落入到人群中。随着他冲出大殿范围,就好像放出了一个暂停的信号,本来气势汹汹追击过来的妖狐骤然停下了脚步,像是大梦初醒,很迷茫地往四周望了望,眼中赤红色的光芒渐渐褪 去,保持着原本握拳的姿势,身上青铜色泽恢复到古朴,重新变成了一座雕像。跟在它后面的一大票妖怪也同样陷入了昏睡。 秦言停下脚步,刚刚稳住身形,就听见一阵清脆的击掌声,继而一个如风动碎玉般凛冽清朗的嗓音徐徐响起:“少年郎,好身法!”这声音如此熟悉,秦言浑身一颤,第一时间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那张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秀丽面容。她虽是男装打扮,但朝秦言望过来的眼眸里尽是妩媚与温柔。当她 的目光落在秦言脸上,轻起唇角,微微一笑的时候,秦言屏住了呼吸,全然忘却了外界所有,一大步走到她面前,伸出两臂就要将她揽入怀中。 在这一刻,所有昏暗怪异的背景都化作最动人的色彩,焦虑、疲惫、失落等情感都随风淡去,心灵在一瞬间被火热的爱意所融化。 然而,玉寒烟轻轻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他这个拥抱。 秦言的心冷了一下,惊异地向她看去。 “玉……” 才说出一个字,就被玉寒烟打断了。 “吾家现在叫韩梦锦。”玉寒烟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但秦言发现那似乎竟是由于羞涩所导致的。玉寒烟轻轻抿了抿嘴唇,双眼有意无意地躲开了秦言的目光,视线不安地在秦言的鼻子、嘴和脸 颊周围游走。“好吧。梦锦,有什么区别吗?或者说,你在担心什么?”秦言上前一步。但玉寒烟也跟着后退一步,直到后脚抵上石壁,似乎有些无措,玉白的面颊上泛起淡淡红晕。“你 ,不要过来。” 原本在玉寒烟身后的绿衣小姑娘早就惊慌地闪到了一旁。她怔怔瞧着玉寒烟的面容,眼眸里噙着泪水,还残留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惊愕,小嘴扁了扁,几乎要哭出声来。因为刚才玉寒烟竟然是用女声在说话。这对于小姑娘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好端端的一个俊逸洒脱的韩大哥,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巾帼女子?那么这些天来的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感情,都是骗人的吗? 第四百三十二章 重逢 “不要,不要再过来了……” 玉寒烟似乎想到了某种悲惨的事情,脸上再无任何欢容,眼眸里满是无奈和悲凉,低声细气地央求。 她的神情让秦言感到无比惊诧,直觉地感应到两人之间也许产生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东西,便依言停下脚步,柔声问道:“怎么了?” 玉寒烟见他真的止步,眼中反而闪过一缕失落,不过随即又微微扬起唇角,强撑着露出不由衷的苦涩笑意:“你不知道,那天岑关岭,其实吾家也在场的……” 秦言“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莞尔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没事的,我能够理解,当时那种情形下,你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他说着就要上前,不料玉寒烟慌乱地抬起手臂,又道:“不,不止这个,还有——”秦言摇了摇头:“师……”他总算想起现在的场合不能把所谓师姐弟的关系说出来,便改了个称谓,“烟儿,你一向洒脱不俗,今天怎么如此婆妈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以后 再说,有什么还能比我们今日重逢更加重要呢?不要再扫兴了吧!来,过来让我抱一下!” 玉寒烟眼神复杂,咬着嘴唇,语气无比坚定:“不,吾家一定要先说明白!” 秦言无奈地道:“好,那你说吧。” “还记得当时救了你的那个小花妖吗?”玉寒烟盯着他的眼睛,注意着他脸上每一分细微的表情变化,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她已经死了,死在吾家剑下。”“花妖?”秦言怔了怔,脸上闪过一抹迷惑,随即想起那张温柔娇艳的面孔,整张脸霎时变了颜色,满是愤怒与不解,又如雪底寒潭,散发出森森冷意,“梅儿!她死了…… 是你杀了她?”玉寒烟脸色也似被他语气感染,变得无比苍白,浑无血色。她强忍着心口一阵阵绞痛,反而露齿一笑,淡淡地道:“不错,就是吾家,而且不只一剑,划得她面目全非,死 得极惨。你要是想为她报仇,只管过来吧,吾家保证不会还手。” 秦言怒不可遏,一步冲过去,卡在她细嫩的脖子上,低吼道:“她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她?” 他怒极之下手上没轻没重,在玉寒烟白皙的颈上留下一道道红痕。但此时他浑身上下无不散发出酷烈之意,犹如一头发狂的凶兽,在场所有人竟无一敢上前阻拦。 玉寒烟呼吸有些不畅,脸色渐渐涨红,喘着气冷笑:“无冤无仇,就不能杀人了吗?” 秦言火气更甚,反而抽回手来,后退三步,沉声道:“拔剑吧!” 玉寒烟淡然一笑,眼瞳中倒映出他怒气冲冲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动作,不言也不语。 “我叫你拔剑!”秦言又吼了一声。 玉寒烟依然没有反应。 这时旁边的绿衣少女用犹带哭音的嗓子开口道:“秦师兄,韩,韩,韩姐姐,你们不能……” 没有人理会她。 秦言忍不住跨前一步,意欲再出言相激,但他的视线落在玉寒烟肩头剑柄上,心中陡然生起一个念头:这柄破殇剑对于自己来说,也是极为熟悉的……他目光再转,也于此时瞧清了玉寒烟的眼眸,那双如寒潭般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自己的面孔。而且在那眼瞳深处,虽然充满了失望、悲伤、无奈、苦痛,但也依然 还埋藏着深深的爱意,并没有丝毫减弱……想起昔日两人相处的柔情时光,还有自己对她这些日来的无数次思念,秦言心头一颤,怒气就像被捅破的皮球一样泄了下去,本将脱口而出的恶语到了嘴边,就变成:“你 ……你一定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吧!” 玉寒烟一愣,再抬眼时,眸中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秦言走到她身前,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低声道:“抱歉,是我冲动了。烟儿,对不起。” 玉寒烟眸中闪过欣然之色,眨了眨眼,慢慢闭上了眼睛。秦言轻轻抱了她一下,然后再放开,道:“这种扫兴的事,以后再说吧!” 玉寒烟睁开眼,心中再度泛起失落,还有苦涩。 道歉再真诚,语气再温柔,可他还是没有真正原谅他。也许,正如自己预料的那样,那件事将成为两人之间的隔阂之堑,永远也无法消除…… “哟,秦师兄,这是演的哪一出?”身后响起宫云袖怪异的语调。秦言回过头,瞥见她幽深的双眸,似乎隐藏着极大的怨气。“玉郎,你,你和她……”叶映如也似乎看得呆了,目光痴怔,连旁边方秋遥扯了扯她的衣袖都没有反应。看到她幽怨的眼神,秦言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些真挚的女子的爱意 ,或许是上苍对他的厚赐,然而他却消受不起这种福分。 秦言别开目光,从怀里掏出卷轴递给宫云袖,沉声道:“这地方诡异得很,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 他拿起禅杖,转身往通道外走去,经过绿衣少女身旁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潇湘,你怎么来了?” 潇湘对上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呐呐地道:“我,我和韩姐姐一起……” 玉寒烟在一旁出声道:“她跟她师兄失散了,又遭到邪派弟子的追杀,我和她凑巧相逢,路上一起也有个照应。” “原来如此。”秦言点了点头,而后当先大步走入幽深的狭洞中。 此时此刻,在困龙窟外面,十余人注视着那道冷气森森的漆黑缝隙,正低声商议着什么。 “就是这里了?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啊!” “呵呵,要是藏宝图放在人人可见的地方,还轮得到你我来取吗?逸远师兄,你说是不是?”“不错,藏宝图这么珍贵的东西,自然会放到隐秘一点、危险一点的地方。说不定里面还有妖兽守护。夏菡妹子要是不愿意去,就在这等着好了,我和晴纱师妹一起去把藏 宝图取回来,如何?” “不行。”被称作夏菡的女子摇了摇头,“你们两个都奸诈得很,不是什么好人,我怕你们弄鬼,还是等行烈哥回来再一起下去。” 被她盯着的男子嬉笑道:“夏菡妹子既然不相信我们,又为何要跟我们一起鬼混呢,难道就不怕坏了你雁荡山巾帼剑的名声?” 旁边女子随声附和:“夏菡妹子出自名门正派,自然不会把我们这些魔门匪类看在眼里了。若不是看在歌师兄的面子上呀,她恐怕早就一剑刺过来了吧!”若是秦言在此地,立时就能认出,这十余人竟是方逸远、宋晴纱等一干魔门弟子,而且皆是在武斗会上取得名次的一流人物。唯有那位唤作夏菡的高挑艳丽的女子,看起来颇为面生,而且眉宇间洋溢着一股英气,应是正派中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叶家 叶府藏书阁,幽静的气氛突然走廊外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打破。几名守在外面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步踏来的高手们挥手击毙,噗通倒地。听到这异乎寻常的声响,正在编纂经书的老太爷重重叹息一声,搁下手中毫笔,抬起头望向门外,那种满是沟壑的脸上又增添了几许风霜之色:“你,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 步啊!”逆着正午的阳光,叶文东修长的身影踏着优雅的步子走进来,目光在书桌上的经卷上瞄了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也许你早就算到了这一天?既然这样,何不干脆一点,痛快一点,偏偏要选择这种懦弱的方式?这可不像是当年的你啊!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叶老虎呢?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你昔日的威风?哦,大概是因为你太老了!人一 老了,心也就软了,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都不想失去,所以才躲起来,以一句空口白话禁止所有的争斗,好让那个小丫头顺利接班……” 老太爷皱着眉头,伸手在前面椅子上指了指:“我知道你心里满腹怨气,坐下来慢慢说吧!”“不不,在您老人家面前,哪有我坐的的位置。孩儿站着就好。”叶文东摆了摆手,盯着老人脸上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像是在缅怀什么,“我算是明白了,再怎么伟大的人 物,也逃不过时间的摧残。若换在二十年前,孩儿在您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哪有如此大放厥词的机会,对吗?” “你说的不错。”老太爷苦涩地叹道,“一晃过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也是时候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这回您可想错了,我现在过来,可没打算跟你好好谈谈。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记得当年对我说过的话吗?” 老太爷睨了他一眼,脸上皱纹更加紧蹙:“跟你的大哥比起来,你就像一只麻雀,永远无法企及鸿鹄的高度。”“哈哈,不错,就是这句!”叶文东拊掌大笑,“连表情和语气都没变啊!”他忽然肃敛笑容,脸上露出一丝凶戾,冷声道:“只可惜,你已经没有了那张威严的脸!一个暮气 沉沉的老头,再用这种语气说话,不觉得可笑吗?”老太爷淡淡地道:“隔了这么多年,我的这句话仍然不变。你性情暴躁易怒,这些年来虽然有所改观,但也是因为心有图谋。若是由你登上家主之位,就再也没有人能压制 你,你会变本加厉,给叶家带来灭顶之灾!” 叶文东低下头,眼神渐渐冷厉,语气轻柔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以为能教训我……” 老太爷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本经书,叹了一口气,道:“但是,我——” “不要再说那些自以为是的废话了!”叶文东怒吼一声,额头青筋暴露,蓦然挥出袖中匕首,准确地刺入老太爷胸口,直至没柄。 老太爷闷哼一声,软软地躺倒在木椅上,手中还死死抓着那本没有写完的经书,两眼却已彻底失去了神采。叶文东松开匕首后退两步,瞧着老人僵冷的面孔,面目变得一片通红,急促地喘着粗气,嘴里嗬嗬叫骂道:“老东西,这番死了吧!你以前不可一世的模样呢?继续在我面 前抖威风啊!真蠢材,还以为能靠父子亲情打动我吗?老子等这么多年,总算等来了这个机会,难道会因为你几句不知死活的话就放弃……”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变成了抽噎之声,原本风度翩翩的男子,眼眶却一片通红,涕泪都止不住地淌下来。无论如何,他犯下弑父的罪行,却没有享受到自己所 期盼的欣悦和满足,反倒是惭愧和内疚变作了一把锋利的尖锥,一下比一下重的刺在他跳动的心脏上,他的眼睛在浑浊中湿润了。不过他也是一世枭雄,只是悲伤了片刻,便稳住了情绪,用衣袖拭了拭眼睛,望向老太爷死后仍紧紧抓着的那本经书。老太爷掌握着家族最重要的秘密,也许就藏在那本 经书里。 叶文东扳开老太爷僵硬的手指,拿过经书,翻开几页之后果然找到了一封书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读着读着,他的脸色渐渐变了。因为那信中竟然写着,老太爷自知他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反思自己这些年来的过往,觉得选中叶映如来做家主并不太好,对她、对叶家 来说都是个错误,最后还是决定由二儿子文东来继承大位,等下个月自己七十岁寿宴过后,就正式宣布这个命令。 今日之言,只是一番警示和敲打!叶文东目光扫过遗书最后一行,浑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接近天元宗师的手指竟承受不住这薄薄一页纸的重量,任其由指缝滑下、零落。他忽然蹲下来,两条手臂抱住脑 袋,彻入骨髓的哀恸将他吞噬,他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他忽然一仰身坐到在地上,状若癫狂,在僵硬的老太爷身边放声大笑,笑得肆无忌惮,愉悦不堪。但笑着笑着,浓烈的哀伤忽然又将他淹没了。 如此剧烈起伏的情绪波动,甚至淹没了他的感知与警惕,他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动静,以至于没有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及那隐藏在脚步声中的细微风鸣。 悄无声息的一击,光芒一闪而没,坐在地上痛哭的叶文东忽然像出水虾子一样弹起,又突然跌落,落下时活虾已变成死虾。出现在叶文东身后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跛子,一身粗布麻衣,背着一个灰白色的旧药箱,看起来像是一个很普通的走方郎中。他看着叶文东死不瞑目的双眼,张了张嘴 ,又摇了摇头,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若是叶文东死后有灵,看见跛子此时候的嘴型,当能知道他正在说什么:“叶家天哲化意抄,也不过如此。闻了老夫一个月的失魂散,还不是成了软脚虾?”“七绝叟”古无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凶徒,听他的外号就知道,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他周身七步之内。叶文东养了这么一个得力门客,却绝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他“七绝” 死亡名单中的一员。 这时候藏书阁外传来大批人马的脚步声,常年混迹于花街柳巷的三爷叶文赋却于此时一身光鲜地赶过来,大声叫喝道:“何人敢对老太爷不利?” 正主来了。古无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第四百三十四章 再遇 困龙窟外,宋晴纱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看着日头一点一点偏向西方,百无聊赖地轻轻拨弄耳旁发丝,漫不经心的动作流溢出惊人的魅力,不仅让方逸远看直了眼,就 连远处的几名男性高手也不由悄悄咽了咽口水。 这妖精,真是祸国殃民的狐狸,难怪有那么多人拜倒在她的裙下……游夏菡抱胸斜倚着岩壁,冷冷注视着宋晴纱的风情,眉眼里满是轻蔑和不屑。她觉得那些被宋晴纱迷惑的男人真是有眼无珠,这样一个骚狐狸究竟有什么好的,说不好听 一点,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她如此想着,忍不住从娇俏的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却引得宋晴纱朝她望来。 “怎么了,大小姐,不会是想念你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同门了吧?”游夏菡撇了撇嘴,根本不屑于回答。随着交流的深入,她越来越觉得这位魔门前次席只是虚有其表,一个漂亮的花瓶而已,内里浅薄无知得可笑,偏又喜欢卖弄风姿来招蜂引蝶,怎么看都不顺眼。当然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怨恨大抵是源于风头被压过而产生的嫉妒。她仅仅在心里狠狠大骂,这些男人都是蠢材,为了一个虚伪浅薄的花 瓶而神魂颠倒,简直比这个女人还要浅薄!幸好,行烈哥跟这些人截然不同……其实她也是美艳动人的女子,在雁荡山上也有大批的爱慕者,只是跟宋晴纱这种风情万种的绝世妖姬相比,就全然少了那股勾魂摄魄的味道。是以在场的所有男人,竟没 一个注意她的。 正当怨恨难平之时,狭洞深处的轻微风声唤回了游夏菡的心神,她精神一振,拔出负于身后的宝剑“天龙”,沉声道:“有人来了!” 在场诸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听她这一声喝,立即从迷醉的氛围中清醒过来,纷纷摆出戒备的姿态。 宋晴纱和方逸远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起身向洞口迈去。 洞里面居然有人出来,说不定藏宝图就被他们捷足先登了。不过自己率这么一大帮高手守在外面,足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众多目光的环伺下,一道人影施施然从黑暗中走出来。看清那人面貌,不仅众魔门高手倒抽一口冷气,连游夏菡也惊得呆了。游夏菡惊愕,并非因为她认出了魔门首席弟子,而是在她的感知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她感应到的脚步声分明还在洞内,却有这么一个人幽灵般走了出来,这是 她平生未曾经历过的诡异事件,以至于她微微张开了嘴巴,全然忘了把手中的天龙剑递出去。 怎么回事?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就算是大师兄浩辰罡以及号称内门疯魔的歌行烈,也无法做到这种地步啊!秦言心事重重地走出来,一抬眼就看到如此多高手,心中惊骇也是异乎寻常。他脑中心念电闪,一句话不说,抬掌就朝最近处的艳丽女子肩膀抓去。他身后还有玉寒烟等 人,若是被人堵在狭道路口堵个正着可就糟了,是以先下手为强。 游夏菡没看清他的动作,听见风声就本能地往后避去,反应速度极快,竟然让秦言一爪落到空处,回过神来就挥剑反刺秦言胸口。秦言没想到这陌生女子还是个罕见的高手,立即缩回手来,右臂禅杖抡起,点在对方刺来的剑尖上。沛然大力透过长剑传递到女子手腕处,游夏菡右臂剧震,感觉自己像 是撞上了一头野蛮犀牛,身躯一下子站立不稳,后仰着倒退七八步,就连手中的天龙剑也差点拿捏不住。她一直退到宋晴纱所在的岩石前,方才将剑上的冲力完全卸去,同时也怀了另一份心思。如此强悍的敌人,绝非自己单独能抵挡的,唯有把这两个可恶的魔门恶徒也拉进 来才有取胜的可能。 秦言往前走了两步,便不再追击。在他身后,玉寒烟等人先后从洞窟里走出来,看到洞前如此多高手,两拨人的脸色都不禁阴沉下来。 场面静默了片刻,然后,艳若桃夭的宋晴纱抿唇一笑,扭着腰上前几步,勾魂摄魄的美色尽显于妖娆的体态间:“大师兄,想不到还能在这里与你相见!” 秦言冷眼看着她:“是啊,又见面了。我还活着,是不是让你们很失望啊?”两人这一句对话,却让后方叶映如如遭雷击,整个人痴怔住了。她曾密切关注过岑关岭上那场大战,最初的狂热之后,就对秦言的身份起了疑心,如今听到那一声“大师兄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渐渐想到了一个让她无比恐慌的可能……宋晴纱掩嘴道:“大师兄说笑了。小妹对你可是牵挂得紧呢,听说你在岑关岭上出了事,人家都担心得好几天没睡着觉。今天在这里看到大师兄安然无恙,真叫人又惊又喜 ……” 秦言淡淡地道:“是吗?这些天不见,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胖了不少,应该是吃得好睡得好,大概是以为再也没有与我见面的机会了吧!” 听到一个“胖”字,宋晴纱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颊,手伸到一半却又放下,狭长凤眸中闪过一丝羞怒冷冽之色,僵硬地笑了笑:“大师兄说这种话,真叫人伤心呢!” 这时候一直眯着眼紧盯秦言的方逸远开口道:“首席师兄,小弟能与你在此处相逢,真是又惊又喜。我想,师兄也是同样的感受吧?”他歪着脑袋,狭长的两眼里闪过厉芒,不掩面上淡淡杀气。秦言见他如此模样,一开始还有些疑惑,随即就明白了,这小子大概以为本少爷深受重伤,正准备捡便宜呢! 现在说这些废话,就是在刺探本少爷虚实! 秦言咧嘴一笑。想捡便宜,本少爷就成全你! “我跟你不一样,惊是惊到了,喜却是没有的。” “哦?”方逸远的眼缝眯得更细了,“俗话说,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之一。秦师兄看到我们这些同门师弟,难道还不高兴么?” “秦师兄”这三字一出口,秦言身后叶映如浑身一颤,脸上惨白一片,全然失去了血色。本还茫然看着两方对峙的方秋遥不经意间瞥见她的脸色,短暂的疑惑之后,同样想通了某处关节,一张脸陡然涨红,额头青筋暴起,死死掐住了自己手腕。 第四百三十五章 试探 “呵呵!逸远师弟,你觉得我们俩的关系能称得上故知吗?”“秦师兄此言差矣!也许你我在圣门中的关系不算太好,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门主派遣我们下山,正是江湖动荡、风云变幻之时,我们师兄弟之间理当携手共进,光大 宗门。以往区区那么一点小小的怨隙又算得了什么呢?” 亲耳听到圣门二字,方秋遥心中嗡然一响,仿佛目睹一座雄峻的山岭崩裂倒塌下来,跌落深渊,他嘴里五味杂陈,最多的还是苦涩。 对面那麻衣青甲的小子道出了真相,而韩大哥没有否认……愤怒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在他胸膛里升起,后面又渐渐熄灭下去,只剩下一阵一阵的哀痛。韩大哥,他待我如师如友,也曾多次救我性命,而且他武技品性都是上上之选。 如此的一个人,怎可能会是那魔头呢?可是,现实却是容不得人否认的…… 老天爷,你是在作弄我吗? 在此时刻,浑江帮少主心中的彷徨无措,甚至超过了他被叶家小姐冷漠拒绝时的伤心…… 玉寒烟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神情变幻,便不动声色地将手臂往后移了几分。 场中,方逸远秦言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秦师兄,你我过往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既然今天碰巧在此遇见,不如握手言和,共谋一番大事,如何?” “哈哈,算了吧,道不同不相为谋,逸远师弟的厉害,我可早就领教过了。” “秦师兄不必这么早拒绝,还是多考虑一二吧。小弟可是很有诚意的。宫师妹,你不如劝劝秦师兄?” 宫云袖淡淡一笑,并不做声。秦言长笑几声,上前两步,目光自方逸远和宋晴纱脸上缓缓扫过,朗声道:“逸远师弟,我俩之间就不用客套了吧。你既然有心探我的虚实,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何不亲 自过来确认一下呢?”方逸远眉头一挑,眉眼里透出一丝阴狠之色:“既然秦师兄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大抵认定秦言是在强撑场面,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决意赌上一把。他唇边逸出冷笑,掌中竹杖轻舞,就闻狂风呼啸,酷冷的冰风浪潮朝秦言席卷而来,大片清幽汪蓝的色泽倾时占据了视野。只一瞬间,漫及躯体的极地之寒仿佛就要将世界 封冻终结。 朵朵霜花在上空浮现,白雾茫茫郁郁地铺盖下来,方逸远在此时凶相毕露,召唤出狂风暴雪,意欲以雷霆之势将秦言一举拿下。 湮漠术——冰封三千里!仅落后方逸远半个瞬间,宋晴纱也于此刻飘身而出,袖袍一甩,一抹绿意自袍中射出,在空气里迅速延展成一条缠满了荆棘的藤蔓之鞭,发出凄厉的破空声,融入凄厉的 风雪中,朝秦言面门扫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这两人的配合更加默契。冰雪来袭,秦言的皮肤表层因酷寒而蒙上了一层乌青之色,不过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他的身体早就经受住了寒冰地狱的打熬磨练,甚至连灵力也转化为冰寒属性,方逸 远倾尽全力使出来的冰封三千里,对他而言不过是一阵凉风吹过罢了。但他却不能放任冰雪肆虐,因为他身后已有几人经受不住这般寒冷,发出了低微的呻吟。叶映如口舌僵硬,即使有方秋遥护在身前,也觉得有些不支。在半空中飘飞的冰粒还没有临身,酷寒凝结出的霜花就已爬上了她的脖颈,串成一条锁链缠住咽喉,彻骨酷寒往体内渗去。她面部渐渐变成一派乌青之色,口中艰难地发出呻吟。柳宛筠注 意到这一点,赶忙将她揽入怀中。秦言举起禅杖,默诵一声佛号,便有一道金光自他身上涌出,如同火焰般燃烧起来。寒冷刺骨的劲风吹到他面前,发出滋滋的炸响声,冰屑雪粒一近即融,完全挡住了冷 酷寒意。宋晴纱的藤鞭击打在禅杖上,砰地一响后,就被激荡的佛光震得粉碎。方逸远反应过来,立即加大了灵力输出,愈发澎湃的冰霜之浪接踵而来。秦言身前的空间完全化为冰雪之海洋,惊涛骇浪在酷冷的呼啸声中一波接一波堆叠扑涌,朝着他 所在的孤岛当头砸下。 瀚血所燃起的佛火遭受如此程度的击打,光芒渐渐暗淡,昏沉摇曳晃动,看似就要熄灭。秦言对于佛家真言的运用并不熟悉,而且也不打算跟方逸远这种能引动天地灵气的术士硬拼法力输出。眼看着佛光摇摇欲坠、就要抵挡不住,他沉喝一声:“师姐,帮我挡 一下!”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将禅杖一举,蓄积已久的力量逆着寒流推去。那是比方逸远的冰封三千里更加冰冷的阴寒之力,一下子把铺盖下来的冰霜帷幕撕开一角,秦言的身形 一晃,闪入前方冰天雪地之中,如一道疾影穿梭过茫茫郁郁的惊涛骇浪,转瞬来到方逸远跟前。方逸远大吃一惊,仰身往后跌退,手中木杖连连挥舞,口中飞速诵念起另一道晦涩的咒语。空气中未曾消尽的寒气再度凝聚,无数冰霜雾屑从周围涌来,在他身前汇聚、 压迫、凝结,无尽酷寒封存在狭小的空间内,形成一面闪烁着钻石般光泽的冰晶之墙。秦言伸出去的左手,正点在这面反射出惊心动魄的瑰丽光泽的冰晶墙上,五指并立,瀚血之力挤迫于刃尖冲锋的顶点,无声的冲击波纹四散溅开。刹那之后,冰晶墙上便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裂纹,碎屑咔咔迸溅。秦言停在冰墙之前,全身上下披带上一层多面体冰屑瑰丽的光晕。随后,冰晶之墙无声龟裂,再也维持不住稳固的结构,散如尘 埃沙砾滑落一地。 方逸远引以为傲的“守护之墙”,只阻挡了他一眨眼的时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方逸远来不及准备另一个咒语,只朝后跑出了十来步,便忽然弓起脊背剧烈咳嗽起来,以法杖拄地才勉强维持平衡,未被长发挡住的脸部显出无比惨白的颜色。 第四百三十六章 敌三 “逸远师弟,现在你该知道结果了?”秦言的嘲笑声顺风传入他耳中,方逸远口角、眼眶便有丝丝鲜血渗出,滑过惨白的脸颊,在中途冻结成粒粒冰珠,无声坠落。秦言绝不会有留下后患的慈悲心肠,在听到分别从两侧袭来的风声的时候,他便将手中禅杖朝方逸远掷了出去,金光笼罩中铃声、钟声大作,带回勾魂夺命的旋律,为魔 门前次席弟子奏响了黄泉引路的挽歌。丢下禅杖后,秦言身躯一晃,如鬼魅般没入了左侧宋晴纱布下的花杀阵中。只听喀啦一连串裂帛般的脆响,无数残枝败叶纷扬洒溅,被燃动的佛火舔舐成黑色灰烬。秦言 的身形在密集的花叶中穿梭闪动,快速朝着宋晴纱逼近。 “当!” 一声巨响,一柄闪烁着淡淡银光的长剑横空出现在方逸远身前,替他挡下了势如风雷的禅杖撞击。在这危险时刻,竟然是一直看不对眼的游夏菡救了他一次。接下这一击的游夏菡自己也绝不好过,她的娇躯随着金铁交击之响剧烈一颤,低哼一声,握剑的虎口已被震出血来。刚才那一瞬,她用上了雁荡山剑神传下的卸力之技, 但她没想到对方力量竟如此之大,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将她手腕震伤。 这就是赢了行烈哥的那个男人?果然名不虚传…… 禅杖上附带的强劲力道并没有完全卸去,而是被游夏菡以柔劲挑弄起来,调转了方向高高往空中旋去,眨眼就只剩下了一个黑点。早在秦言喊出那句话冲出去的时候,玉寒烟就已倾身拔剑,柔荑舒展,破殇剑顿化为一片明月般皎白的灿烂光华,逆着奔流过来的冰雪浪花斩了上去。原本被秦言打开的 缺口刚刚合拢,却经她这么一斩,顿时出现如高空巨石砸向海样激流一般的情景,即便是浩瀚辽阔的海洋,也因这一击而激溅起数十丈的排空巨浪。 大片的雪花如碎玉般迸飞,洒落下来时已然失去了那股摄人心魂的寒意。漫天雪色辉映着玉寒烟单薄的身影,更显出那如月华般的皎洁无暇。 躲在人群后的宫云袖看到这一幕,心底里不由生出浓浓的嫉恨之情。难怪能得到秦师兄青睐,这女人拥有的,绝不只是外表的姿色…… 这时候方逸远被秦言击退,冰雪之浪因后续无力而平息下来。玉寒烟垂下握剑的右臂,娇躯突然微微一颤,赶忙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在她如玉般白皙的面颊上,泛起了一片不正常的嫣红,娇艳而凄美,触目惊心。 宫云袖从斜后方窥见她的侧脸,心中一动:这女人似乎受了内伤?这时候潇湘觉察到玉寒烟的目光,走上前去,遮挡住了宫云袖的视线。宫云袖竖起耳朵,听见潇湘小声埋怨:“你身体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这验证了她的猜测。不过 当她看见潇湘轻柔地握住玉寒烟的手,用丝绢小心替玉寒烟擦拭脸颊的时候,心里不知怎的,就泛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潇湘这丫头看那女人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啊!怎么说呢,就好像一个看似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偷窥漂亮姑娘时的表情。不过,仔细想想又不太可能……她一个姑娘家,难道还 能对另一个女人揩油吗? 秦言穿过无数花叶之刃奔到宋晴纱跟前的时候,身上衣服还丝毫不见乱,没有沾上一点花叶的痕迹。他一挥手臂,拳头自衣袖内伸出,重重轰向宋晴纱小腹。 这时候他犹记得宋晴纱跟玉寒烟的表姐妹关系,手下留了些力道,不欲取她性命。看着他欺近面前的身影,宋晴纱的花容有些失色,一双玉手横在胸口,数条花叶藤蔓自她衣内蔓伸出来,将她本身团团包裹住,并迅速缠上秦言伸来的手臂。秦言手臂上 金光一闪,佛火燃起,所以靠近的藤蔓都化为灰烬。宋晴纱紧咬下唇,身子若零落的秋叶一般随风往后飘荡退去。而在她原本立足之处,一株有着硕大叶片的奇异树木凭空出现,昂起的巨大花瓣长着锋利的锯齿,一张一合 ,狠狠朝秦言的拳头咬下。 两力交击,毫无花哨地碰撞到一起。 “喀!”脆响之后,秦言的拳头继续向前,而锯齿花瓣则被从中段撕开,化为点点莹光散入虚空。 宋晴纱脚步一顿,身前光影摇曳,又出现一株长满针刺的矮树,而她本身继续后退,口中还诵念起低沉含糊的咒语。秦言再一拳将那长满针刺的矮树轰碎之后,发现又有一棵奇形怪状的艳红花朵拦在前面,而他脑后又有剑气破空的风声追赶过来。他可不想如此无止尽地纠缠下去,于是灵台上金光一荡,运起神足通,顿将眼前世界撕裂成一张张画卷,他在虚空中踏了一脚,闪身绕过怪异花朵的阻拦,径直欺到宋晴纱背后,阴沉沉道了句:“师妹,你还想 跑多远啊?”宋晴纱眼中丢失了秦言的身影,还没能找到目标,就听见阴森的语调从耳后响起,这就像是走夜路的时候被鬼从背后拍了一下似的,惊得她魂飞魄散,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一声尖叫还未出口,后肩就传来一阵剧痛,麻痹之感霎时蔓延了大半个身躯,力气仿佛被全部抽离出来,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游夏菡的惊骇并不比她少多少。她一剑刺出,本来是取向秦言后心,但只见秦言身形一晃,竟凭空从原地消失,再度出现已是在宋晴纱身后,简直就跟鬼魅一般。而被她 视为劲敌的宋晴纱居然连那人一招都没抗下,就已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三名顶尖高手围攻一人,转眼间已倒下两个,剩下最后一个眼睁睁看着秦言的身形自宋晴纱之后显露出来,只能紧握住手中之剑,死死盯着秦言的动作,不敢再上前半步 。当秦言轻轻喘出一口气,抬起眼来的时候,正迎上他目光的游夏菡从心底里直冒寒气,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挤迫着,一动也不能动,气力飞速往外流泄出去 。而己方随宋晴纱、方逸远一并过来的那么多魔门弟子,竟没一个上前帮忙的。他们默默观看着场中的战况,面对三名顶尖高手被转瞬打败的荒谬场景,脸上居然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第四百三十七章 自刎 歌行烈仍没有赶来的迹象,游夏菡再没有指望外援的心思,面上露出绝望的表情,蓦然作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愕然的动作——她用发颤的右手抬起天龙剑,横在了自 己脖子上。 “魔头,你莫要得意,大师兄和行烈哥一定会为我报仇的!”说罢,就要引颈自刎。 秦言也震惊了。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还没打就要自杀的人物。 以前跟他交手的敌人,有不战而降的,有拖延时间想尽办法逃命的,有跪地求饶的,也有拼死也要咬你一块肉的,唯独没遇到过还未开打就要横剑自刎的。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 “咚!”这时候被游夏菡挑飞的禅杖才落下来,正好插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底端深深嵌入岩石之中。 秦言看着锋利的剑刃在女子娇嫩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液体汩汩流出,心里暗暗道了一句:也好,省了一番手脚,也免得本少爷被误认为是残忍血腥之人。但游夏菡的剑刃只划破了一层细嫩的表皮,体会到湿热液体往外流出的感觉,她那视死如归的勇气却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手臂微微颤抖着,剩下的动作却无论如何也进 行不下去了。自刎若不能一气呵成,当不会有第二次的勇气。游夏菡想起了师父慈蔼的面孔,想起了大师兄温和的表情,想起了行烈哥当年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人世间还有如此多值 得眷念的东西,她怎么舍得离开呢? 可是,可是若落到对面那魔头手里,必将遭受百般侮辱,还要害得行烈哥束手束脚,反成为他的累赘,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想着想着,她眼中泪水簌簌而下,但那一剑终究没有勇气再往深处更进一步。 秦言皱起眉头。这女人不是说好要自刎的么,怎么婆婆妈妈的,出尔反尔? 他迈步向前,沉声道:“你想拖延时间?” 这一句话激得游夏菡娇躯一颤,倏地将天龙剑抽离脖子,剑尖直指秦言行来的方向,凄声尖叫道:“我跟你拼了!” 飞射过来的剑气吹起了秦言额头发丝,也让他眉宇间闪过一缕阴戾狠意。罢了,既然你不愿意上路,那本少爷亲手送你一程,正好泄泄本少爷心头的火气!游夏菡合身扑来,剑啸如雷,空气中隐隐响起龙吟之声。这一剑煞是威风,的确不算辱没了天龙之名。换成是几天前的秦言,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还得暂避锋芒。不过现在 他却没了这个打算。他冷眼睨着面容苍白涕泪未干的游夏菡,竟一步不让,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想用肉掌来接我兵刃!游夏菡脑子里泛起这个念头,虽然仗着天龙剑锋利无匹,但也丝毫不敢怠慢,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叱喝,全身真气贯注于剑尖那一点锋芒上,身意剑力恍然间合为一体 ,化为一道割裂虚空的惊寒冷电,朝着前方那尊巍立不动的身影狠狠贯射过去。 剑势之快之利,已超出寻常人能够感知的范畴。秦言五指未及合拢,那道锐利苍冷的剑气就已从他手指缝隙间穿过,毫无凝滞地刺透了他的胸膛!秦言脸上还残留着阴沉的表情,仿佛连对自己中了一剑的事实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游夏菡心头亦是一喜,但她的笑容未及绽放就凝固在脸上,因为她已经把秦言刺了个 通透,自己整个人撞上去却扑了个空,一头扎入对方怀抱,没有任何受力的感觉,唯有残存的斑斓色彩在眼前缓缓消散。 残像? 她心中浮起这个念头,浑身上下如被冰水浇透,在恐惧充斥心胸之前,突然就觉得右肩一痛,整条手臂霎时失去了知觉。 然后,她看见一抹剑光自眼际升起,古铜色的蒙蒙光晕,那无比熟悉的天龙长剑,在此时朝它的主人斩过来,就要沿着刚才自刎留下的痕迹,将其头颅割下。 死了……心里微微一声叹息,终究还是很不甘心。 这时候空气仿佛震动了一下,方圆数里内所有的声音齐齐静默了一瞬,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光泽。 秦言胸中疯狂涌起极度危险的感觉,来不及将这一剑斩完,就于半途转向,回身挥向那危机升起之处。 极远之处,有人正在赶来。万里晴空,鸟绝人灭,所有生机都被抽离。突然间一道强横的气息兀然腾起,像黑夜中的大火在焚烧,席卷而来顷刻便至近前。那是一团黑色的人影,缩为一点的瞳仁首 先映入秦言眼中,其内的凶焰在燃烧,古铜脸色泛着金属般的冰冷光泽,手中紫焰长剑在虚空中划出窒息的痕迹。 “歌行烈——” 秦言一句话未完,燃烧着紫色鬼焰的逆齿凶剑已经递到了他的身前,一晃眼间已劈开了他挥出去的天龙剑,欢跃的凶焰沿着衣袖斜扫而上,舔向他右臂肩头。 秦言闷哼一声,以佛力加持于剑上,用剑刃运转神通,天龙剑奇迹般穿越半尺虚空,恰恰抵在紫炎凶剑之下,两者剧烈一碰,在他肩头产生了一声刺耳的鸣响。 秦言肩头微一颤抖,倾身向后,身形融入到空气中。但歌行烈可不是俗世中所谓高手,绝不会容他走脱,冷喝一声,拔步赶来。散乱的褐发在空中飞舞,强悍剑客挥起长剑,宛若升腾起一幕紫艳的浓雾,狠狠撞击到古铜剑刃上,对冲的剑气与紫焰激起了暴乱的气流,秦言被吹得离地而起,以更快 的速度往回倒飞回去,却已失去了平衡。 歌行烈纵身一步,再度赶上。剑光一闪之后,沉闷的风雷声顺后滚滚而来。秦言眼见头上紫焰迎顶劈下,也只得横起古铜剑封挡,凶猛的力道从右臂传来,身体顿如飘零落叶般失去平衡,却仍未能封尽这一剑的恐怖力道,古铜剑被紫焰逼迫着往 头顶压迫下来。他心下大骇,猝然架起左手,撑在被灼热的剑身上,两臂一起才堪堪抵住这股凶悍的势头。 这家伙的力量,怎变得如此恐怖?心中疑惑难平,他的身形急剧下坠,“嚓喀”一脚踏在一块岩石上,脚后跟深深陷落下去,勉强才挡住这疯狂的一剑。 第四百三十八章 雷音 歌行烈抿紧薄唇,阴鸷的脸上露出冷笑。秦言只感觉到两臂一沉,骇人至极的力道再度狂涌袭来。他一咬牙齿,脸色骤变,寒霜般的白色光晕在古剑上急促涌动,同样疯 狂的力量自下反冲而上,紫色火焰与严霜波纹在剑刃交锋处不断吞吐,在两人周围激起狂舞的旋风。 秦言心头惨然,未料短短一月间歌行烈的实力竟已增强到如此厉害的地步。自己战力没有全部恢复,仓促之下又处于被动,若不拼死一搏,只怕无可幸免。涌入手腕的力量依然强盛,但他的肉体已经撑到了极限,下一刻只怕便撑不起剑上巨力。心念急转,灵台中的精神力喷薄而出。歌行烈的面孔与他靠得极尽,正对上他眼 眸里突然射出的诡异幽芒,不禁微微愣愕了一下,紫炎剑下的凶猛力道竟也被这股无形的意念停顿了刹那。下一瞬间,秦言的身形从紫炎下脱开,向斜旁飞射而出。 “轰隆——”没有阻挡的恐怖剑势覆压下来,高大岩石好似脆弱的泡沫,整个向内塌陷。秦言横剑挡住激溅的劲气,脚尖一点之后,身形倏又反折回去,持起天龙剑就刺。 歌行烈身形停顿了一下,而后挥剑。四目相对,当中杀意都是如此浓郁,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下一个瞬间,严霜般的剑气与紫炎浪潮撞击在一处,巨大的震响撕裂着人的耳膜。原地的残影渐渐消失,场中已沦为冰凌与紫色鬼焰厮杀的战场。千百道璀璨莹光冲击着紫焰织成的战阵,明灭的光影中湮没了两个人的身形。唯有那无处不在的撞击的声音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连风 声都在这阵呼啸般的巨响中止息。 更蕴于其后的是滚滚的雷声,慢于剑光一拍,顺后而至,连成一串剧烈的轰鸣,充塞贯耳。“铮——”随着一声脆鸣,漫天的冰光紫焰散尽,两把剑锋刃相交,握剑的手腕同时颤动。而后其中蕴含的恐怖威势爆发出来,巨大冲力终于将两名强悍绝伦的剑客分开, 各退数步冷冷对视。“大师兄,居然在这地方遇见你,真叫人意外呀!你的命还挺大的,不过,看样子你的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深褐色长发沉落下来。歌行烈斜持妖剑,凝望着秦言,嘴角 轻笑,眼神却锐冷如刀。他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在风中猎猎吹动,浑身透出浓烈的邪气和霸气,让人情不自禁地臣服和畏惧。秦言压下胸腹间翻腾的血液,轻缓舒出一口浊气,淡淡地道:“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没想到如此晦气。歌师弟,你我今天在此相遇,不知是巧合呢,还是出自某些人的安 排?”歌行烈唇角咧开,露出森森白齿:“安排?天上地下,神佛妖魔,谁能给我安排!”狂妄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却显得理所当然。他望了一眼不远处游夏菡脖子上的血痕, 眉梢一挑,目光更加阴郁几分,“大师兄,你用这种话挤兑我,莫非以为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未待秦言答话,他右手倏地一扬,就有一道厉芒无声射来,如雾似电。秦言心头一跳,身形蓦然晃动了一下,仿佛突然脱离了现实,蒙上了一层冰花水雾,变得朦胧而虚 幻。那道剑光瞬间穿透了他留下的虚影,一闪而过,将身后的一块岩石切成了整齐的两半。 秦言的身形随后凝实,站在原地不动,听着剑气经过之后才传入耳中的呼啸雷鸣,面上不由露出无比凝重的表情: “你练成了剑气雷音?”出剑的速度超过了声音,形成雷鸣般的巨响,便称为剑气雷音。整个三国武林中的剑客,能达到这一步的屈指可数,即使是天人境界的宗师,也难以凭肉体突破音障。这 一步关隘,横拦在天下所有人面前,让那些鼓吹“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武者也不得不扼腕承认,速度终究是有极限的。当然,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穷极一生也无法接近这一步,所以大部分江湖人士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关隘。而能接近这一步的少数天资高绝的宗师,在碰到这个 关隘时,便以为肉体的速度最多只能这么快,转而去提升内力、法术。普天之下,能突破这一瓶颈的,不超过一手之数。 而在踏破这一关隘后,由于音爆的劲道叠加,剑气的威力也会大幅度提升,更胜过一般天元宗师,寻常人再难抵挡。“大师兄,你好像很惊讶?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吗!”歌行烈注视着秦言的表情,瞳中紫炎闪烁,“说起来,我能走到这一步,还是拜你所赐。若非你那一剑破了我心 中桎梏,我恐怕也难这么快就参透生死玄关。大师兄的一剑之恩,我可是感激的很。呵!你说说,我该怎么报答你呢?”秦言沉默以对。他心里连后悔的情绪都生不起来,因为当时在平顶峰上他确实已经尽了全力,只是因为血狼僧的阻挡才没能得手,以至于留下后患。唉,今日连番大战, 又遭逢如此险境,莫非真是上天的安排?歌行烈提起邪剑,手指自燃烧着紫炎的剑刃上轻轻撩过,斜睨着秦言,微微一笑:“听说大师兄一心向道,这样吧,我把我达到天人境界后的感悟跟你叙说一二,让你也算 有个圆满,死得没有遗憾,如何?” 秦言迎上他的目光,沉声道:“我洗耳恭听。”“天人境界,须得勘破虚妄,参透生死,将神魂寄托于大道,方才成功。如此之后,就能沟通天地气机,在体内自成一派小天地,真气生生不息,再无耗尽之虞。如此,方 算是踏入真正进入了修道的门槛。” 他眼望着秦言,意思很明显:大师兄,你连修道的门槛都没摸着,这辈子没指望了,乖乖陨落在我剑下吧! 秦言面容平和,道:“天人之后,就能长生吗?”“天人是长生之始,刀兵难伤,瘟疫无近,饥馑不起,却不能长生。天人有五衰之劫。第一劫,衣服垢秽,肉身腐;第二劫,华冠凋萎,元神枯;第三劫,腋下流汗,寿元尽;第四劫,钟乐不起,法力竭;第五劫,不乐本座,道心灭!” 第四百三十九章 道途 歌行烈笑容邪异,目光自秦言肩头越过,落到玉寒烟、宫云袖等人身上,声音陡然抬高几分:“大师兄,你若真想修道,可就不能贪恋红颜美色。人心易纵难收,羁绊越缠越多,就别想长生了。就说一说我的师祖吧,昔年雁荡山剑神号称天下无双,短短五十年内就度过了前四衰,将欲飞升合道之时,才发现万般法力皆无用,道心之衰直指 本座,他已是情债缠身,退无可退,唯有身死道消一途。前车之鉴,不可不戒啊!” 秦言静默片刻,还未开口,却听见后面响起玉寒烟清冷的嗓音:“说的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什么情债缠身,全是胡说八道!师弟,你不要信他!” 歌行烈手中邪剑稍稍抬高了一点角度,微笑道:“那玉仙子有什么高见?” “唯有极于情,方能极于道。修道者,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勇猛精进,不违本心,自有证道逍遥的一天。” 歌行烈唇角翘了翘:“这就是不动老爷子的教诲吗?哈哈,不违本心,说得倒是轻巧!大师兄,这女人为了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你自己说,是相信她,还是相信我?” 他眼神冷冽,威胁的意思显而易见:你要是不信我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聊的了,老子这就过去一剑砍了你。 秦言皱着眉头,往后摆了摆手,看着歌行烈道:“渡过五衰之后,就能长生逍遥?” “五衰之后,便是与道合真,超出三界五行,与天同寿,不过却不算永生。若想证就永恒造化,还需躲避另外的劫难,这就非我所能知晓的了。” 秦言摸着下巴,沉声道:“我听说,五衰之后,因为与本方世界连同一体,尚有三灾利害。” “哦?”歌行烈露出凝重的表情,将掌中之剑垂下,倾身问道,“哪三灾?”“雷灾,火灾,风灾。成道五百年后,天降雷灾,躲不过,就此绝命。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这火唤做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 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再五百年,又降风灾。这风唤做赑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如此……”歌行烈轻轻一叹,“想不到四九重劫之后,还有如此多劫难,真是步步维艰,难怪千万年来如此多才智高绝、大智大勇之人,也没法走到最后一步。”他沉思片刻,目光再度凝注到秦言脸上,道,“道途漫漫艰险,若有一人争锋同行,未尝不是一件快事。只可惜,大师兄,你我此前结下的因果太多,绝难并存于世。虽然有些遗憾, 可也只好请你长眠于此了……”秦言昂起头来,面容平和,笑意微微:“歌师弟,此话不要说得太早。你的剑的确很快,甚至可说是天下第一也不过分,只可惜快而不准,快到自己都无法掌控和变化的速 度,刺不中人,也是无用。” 歌行烈一声冷喝:“那你就来试试吧——” 剑光一闪,紫色怒焰霎时掀起滔天巨浪,竟然无需蓄势,就将剑意催到了巅峰。剑气到来之际,秦言的身体在一瞬间脱离现实,周身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迷雾,妖异鬼焰迅疾无声地穿过他的身躯,将他原本所立之地尽数覆盖,一切草木都焚烧一空,连 岩块也被剧烈的高温融成晶状物。 而在这之后,巨大的轰鸣声才随后跟来,声浪随着气流扩散,一波又一波的啸声如尖锥般直刺人们耳膜,震得人头皮发麻,脑袋嗡嗡作响。 歌行烈对着那个在紫炎中闪烁的人影,眨眼间挥出了数百剑,天空中云霞都被奔腾的焰火映花,若有人从山脚下远远望来,都能看见一片冲天而起的紫色光晕。可惜,数百剑几乎将方寸之内的土地全部犁翻过来,却无一能命中目标。行走在紫炎中的身影,仿佛完全脱离了现实的范畴,只是一道幻影残像,任锋锐剑气冲刷而过, 都无法阻碍他的脚步。 歌行烈愤怒了。即使真是鬼魅魔怪降世,也会被紫炎劈成百段千段,怎可能会毫发不伤?他一直锁定着秦言的气息,秦言始终无法逃出邪剑半尺之外,但邪剑却无法伤他分毫。歌行烈越打越窝火,就欲使出十二层功力狠命一击,这时倏然听见一声金钟撞响, 他脑中一荡,耳中隐隐然响起不知从哪传来的佛音唱诵之声。他眼神一滞,手中剑缓了一拍,就见前方金光灿然,秦言站在笔直竖立的禅杖前,左手捏了个佛印,而后周围的现实画面便如琉璃般呯然破碎,血化佛光,直耀微尘,两 人脚下的场景一变,赫然已处于虚空大千之中。 一圈一圈佛光往外荡漾开去,冲刷着歌行烈的灵台心神,令他意识一阵恍惚,昏沉沉地几欲睡去。忽然间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将他唤醒,他浑身一震,耳中充斥着恢弘浩大的梵音,抬起头来,眼前金光灿然,定睛去看,才骇然发现身前竟是一尊无比巨大的佛像。佛像脑后金轮辉耀大千,宝相庄严,高悬于虚空之上,神圣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洁白的莲花于四面绽放,仙音渺渺,数不清的罗汉菩萨的身影自周围浮现,如众 星捧月般拱绕着巨佛,用极古老的咒言与他发出一样的咏唱声。 这时候脚下一阵剧烈摇晃将他从震惊中唤醒过来,心中的警兆愈发浓烈。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巨佛的手掌上,而佛陀的五指正在收拢,就要将他一把攥住……浩瀚的佛光便穿越了三千世界,一直投影到现世之中,两人所在之地尽数扭曲。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尊巨佛,佛陀俯瞰着众生,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笑容,如此神情出现在他慈悲庄严的脸上,巨大的反差令人们打心底里生出寒意。现实中两人打斗的土地正处于佛陀手掌间,佛陀轻轻一捻,欲把方寸之地碾做虚无…… 第四百四十章 天魔 “摩柯断罪!”叶映如惊呼出声。 明明是恶名昭彰的魔门凶徒,却施展出了佛家的咒法,这令所有人心头都泛起荒谬的感觉。柳宛筠恍然大悟。她之前始终没弄清秦言是怎么杀掉恶菩萨的,此时候终于明白,那两人一是魔着僧装,另一是佛化魔相,佛陀除魔,理所当然。只是,像歌行烈这种远 比一般魔怪更加凶悍的恶魔之王,也会如此消失于佛掌中吗? 金色的光晕漫过山岭上的土地,岩石和草木都被渲染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慈悲的梵音如轻烟般弥散开来,似歌非歌,似语非语,悠悠荡荡在人们耳畔回旋环绕。 那端坐于虚空中的佛像,因而显得更加庄严恢弘,远处从山脚到山腰上的禽鸟野兽甚至也为这无以言喻的慈悲所感染,纷纷降落到平地上,肢体匍匐,行膜拜之礼。 佛陀临世,天魔降伏! 五指之间,佛力浩荡,方寸之地顿被碾作虚无。而困顿于其中的天魔,连气息都消失不见,无疑已粉身碎骨。 游夏菡身躯颤了一颤,两眼睁得老大,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不——”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子愤然跃起,顾不得手中已无寸铁,怒目直视绚烂的佛光,赤手空拳朝巨大的佛像冲去。 “找死。”躲在远处搀扶着宋晴纱的方逸远低低叹了一句。尽管这女人救了他一次,可他还是得说,她真是愚昧得很。无论歌行烈是否活着,她这时候冲上去,都只是徒劳地添乱和送死。就算歌行烈活着,难道还能分心照顾这么 一个累赘吗? 他和宋晴纱对视一眼,脚步悄悄往后方退去。 但游夏菡才跑到半途,就突然止住了脚步。她仰起脸来,痴痴凝望着巨佛祥和的面容,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转眼间已是泪流满面。 她感觉到了,那道邪戾、强横、孤傲的气息,仍然还存在,而且在汹涌佛力的冲刷下,兀自屹立不倒。 面带微笑、宝相庄严的佛陀面容上,忽然蒙上了一层灰黑色的阴影。而佛陀的神态,也在刹那间显得诡异起来。但很快,佛陀周身突然涌现出浩大磅礴的金色佛焰,肆无忌惮地焚烧起虚空中的一切魔障外道,佛陀金身后方浮现出一圈巨大的轮盘,轮盘上雕刻着上古时代喻颂佛道真 言的篆文,缓缓转动,一圈波纹涤荡过后,顿将佛陀面容上的黑影消弭一空。 游夏菡好不容易才放下来的心脏,再一次揪紧。 佛陀双手缔结不动明王印,就要将天魔度化,一切重归净土。 悠悠荡荡的梵唱,弥散到整个天地间,仿若无数比丘齐声诵念,恢宏浩大,直震心魂。然而就在下一刻,那怪异的黑影再度于佛陀面上浮现,而且势头更加凶猛,凝现成一朵深紫色莲花,自佛陀额头上缓缓降下。佛陀露出痛苦的表情,背后轮盘也停止了转 动,像是用坏了的轱辘,发出喀吱喀吱的尖锐怪响。那些散布于周围的佛经颂唱声无法保持一致,变得嘈杂错乱,令原本无比神圣肃穆的场景变得一片喧嚣。 退到悬崖边上的方逸远和宋晴纱两人停了下来,更所有人一样,无法抑制住惊讶的表情。下一刻,佛陀的眉心处蓦然出现一道深紫色的光芒,缓缓往外探出,半尺之后,人们才看清,那原来是一口锋利的宝剑。剑身上还燃烧着紫色的火焰,无边魔气从中透出 ,很快将佛陀整个头颅都淹没在浓郁的紫雾中。 所有的梵唱声突然停顿,喧闹的天地顿时怪异地静止下来。 佛陀金身渐渐变得虚幻,仙音、金轮、罗汉、白莲所构建的清净世界被彻底颠覆,如水中倒影般摇曳几下后,便烟消云散。 朗朗日下,竟是天魔灭佛! 垓心处两人的身影显现出来,各自飘退了数步,中间的草地早已在剧烈的力量冲击下沦为焦土。 竖立在两人间的金色禅杖,已然四分五裂,明珠、铃铛、环佩的碎片四散溅开。秦言的脸色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是气血翻涌、无法控制所至。他后退四步之后才稳住身形,眉宇间一片惨淡,默念几句清心咒,强行压下心头浮现的沮丧、悲哀、绝 望的情绪,张嘴吐出一口浊气,再次握紧了手中古铜剑。 歌行烈比他更先恢复,却不急着追击,微笑看着他,如猫戏老鼠般,一派悠然姿态。 “大师兄,你怎放着门内无数宝典不练,却去学和尚们装神弄鬼的把戏?我以为我们会来最后一场剑客之间的比斗的,你这么不认真,可是很让我失望啊!” 秦言面无表情地道:“我说过了,单纯的快可不行,你刚才的表现,还没有达到逼我拔剑的地步。” “哦!那要怎样才能让你拔剑呢?” 秦言冷然一笑:“首先,你得能沾到我的衣角。”歌行烈点了点头:“不错。刚才我向你出了一千两百剑,无一命中。不过不要紧,我有的是力气,既然一千剑不行,那就出一万剑,十万剑,总会有斩到你身上的时候。” 他唇角翘起,眼中闪动着幽幽的光焰,“不过,等到那个时候,大师兄你就算想用剑,也未必还有机会啊!” 秦言脸色微微一变,没有答话。歌行烈视线下移,望着他手中的青铜剑,微笑道:“你手中拿的,就是雁荡山剑神前辈留下来的古剑天龙,在你手里也不算辱没了它。可是对你来说,它未必称手。大师兄 ,你可要想好了,今天很可能是你最后一战,你为何不去换一把惯用的剑呢?我听说,在下山之前,门主亲自赐给你叶上秋露,你何不拿出来让我也鉴赏一二?” “师弟!”后方不远处玉寒烟轻轻唤了一声。 秦言明白她的意思,朝她摆了摆手。他的确对破殇剑更熟悉一些,可是玉寒烟自己也需要一把武器,若自己敌不过歌行烈,还得由她来挡下这个凶魔。 第四百四十一章 剑痕 歌行烈见秦言不声不动,俨然对自己的建议无动于衷,于是眼神一冷,将紫炎剑抬高了几分。 “大师兄,既然你如此固执,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秦言静默着,挥动青铜剑,轻缓自身前划过,剑刃所经之处,留下一道极浅极淡的半透明痕迹,轻微得如同水面上凝固的涟漪。 停留在空气中的细长剑痕,既不锋锐绝厉,也没有袭面生寒,只是平平淡淡地凝结在那里,仿佛与周围景物融于一处,不突兀也不出奇,隔得远了便难以觉察。 远处的人们疑惑地看着秦言动作,都觉得奇怪,他一个人在耍什么剑呢? 歌行烈目中一亮,眼睛微微眯起,饶有兴趣地打量起那道细微的剑痕。 人们更奇怪了,某非那剑招中有什么玄机,连歌行烈都忍不住看得呆了?可是,在场诸人都算是一流高手,怎么却觉得那招式只是疏松平常。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呢? 宋晴纱瞥了方逸远一眼,轻声发问:“他在干什么?” 方逸远凝目看了半晌,才道:“大概是用剑招传递某些信号吧。或许是很早就失传的招数,也许大师兄不好意思当众求饶,所以采取了这种委婉的方式……” “你说他们会不会达成一些协议?”宋晴纱美目中泛起一丝担忧。 “但愿不要,否则我们就危险了……”剑刃在身前虚划,在空气中描绘出一幅透明的图案。秦言的姿态渐渐变化,由舒缓变得轻快,剑刃所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深重,一道顺着一道,逐渐清晰地显露于人前。 等到远处人们终于看清他剑尖留下的痕迹时,他身前的剑痕已经编织成一张细密浅淡的网络,晶莹剔透,如雪莲初绽。 “剑气留痕……”歌行烈点点头,薄唇边角处笑意扩散,眼中燃起异常明亮的光芒,“大师兄,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现在总算有点意思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秦言后方不远处的玉寒烟,身躯不为人知地轻微颤抖了一下。 剑气留痕,是不动真人最强剑技“万剑诀”的开始……秦言没有回答歌行烈的话语,他手中长剑迅疾挥舞,衣袂在风中振动,剑刃破空鸣响。趁着歌行烈还未出手,他要迅速将心中的画卷勾勒成型,如此方能对抗那快到极致 的剑气雷音。歌行烈眼神一闪间,发现一张行云流水的画卷已在眼前铺展开来,若瀑布倾泻、沧海横流,波光潋滟间弥漫着一层轻盈的雾气,遮掩着瀑布后千万道剑气如地狱入口般狰 狞恐怖的面孔。他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淡然自若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剑尖撩出,往前迈了一步,霎时就感觉到周围的气候陡然一变,温度降至冰点,无比凛冽酷寒的气息随着薄雾缠绕过 来,直往骨髓深处渗去。恍然失神间,他记起了昔年随师叔出海,在大洋深处面对狂暴风雨的天地震怒时的恐怖! 短短一步间,竟如阴阳分界,看似平和的薄雾后还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歌行烈心头凛然,再不敢掉以轻心,无比凝重地往前刺出一剑。 剑光一闪,雷音顺后轰鸣而至,亦挑起了深海怒洋中的狂风暴雨。整个剑阵的威势被紫炎雷声引动,由此展开了更为凌厉的反击。歌行烈此处的紫炎剑光,一瞬间刺穿了数十道剑气痕迹的封锁,但也被更多纵横交错的剑痕阻拦住。他旧力未尽,就将剑势折转,倾时掀起狂浪怒潮,再不保留半分,施 展出天人境界的真正武技,逆着无边冰寒凛冽的网络撞了上去。眨眼之后,两名剑客的气势意志都攀升到顶点,毫无顾忌地倾展出所练所学,只管朝对方招呼过去。两人的身形很快就被席卷扩散的浪潮吞没,唯见淡淡的虚影在交织碰 撞的罡气剑意中闪烁穿梭,冰与火嘶叫着吞噬和消融,剑刃激撞的响声几乎听不出间隔。 掩饰平和的薄雾被迸溅的气浪冲散,露出隐于其内的惨烈拼杀。秦言倾尽全力,修补着被歌行烈撞开的缺口,同时亦竭力将阵势扩大。 晶莹的剑气激射,勾画成极度璀璨的冰莲。歌行烈冲撞进来,身姿在其间越陷越深,最终完全被禁锢于冰莲中心,无数次拼杀都被挡回。歌行烈的剑技虽然高绝,但也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被他劈开的剑痕并没有完全消弭,还剩下一点点残留的锐利之气,在虚空中越结越多,将他困于其中,寸步难移。他的头脸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割划出密密麻麻的血口,虽然有罡气护体,伤口都只在皮肉浅处,但看上去也煞为凄惨。至于他的外袍、大氅等衣服更被无数剑意腐蚀得支 离破碎,再不复初时霸气威武的卖相。不过歌行烈虽然看上去狼狈,却尚未伤筋动骨。而秦言则不同,他虽然占尽上风,却感觉气力一点一点流逝,肢体四处都隐隐传来痛楚,那是没有痊愈的旧伤又将复发的 征兆。秦言运转佛门神通,徘徊于虚境与现实间,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漫天剑气之中,神出鬼没地向歌行烈发动进攻。剑气所留下的痕迹对他本人也能造成伤害,若非倚仗佛门神 通,他亦无法维持如此威势的战阵。但久战下去,战果始终无法扩大,眼看体力就将告罄,他心里渐渐焦急起来。 歌行烈的真气几乎无穷无尽,体力也消耗得很少,这样下去的话,不消多久,局面就会完全逆转。 眼下再无良策,秦言把心一横:也罢,拼了! 他倏地抽身退出剑阵外,深吸一口气,把天龙剑高举于胸前,眼中闪过一道凛然神光,霎时将全身力量尽数贯注于剑中。 孤注一掷! 原本朴实的青铜剑身,骤然释放出炫目的光华。 歌行烈奋力劈砍,终于撞开牢笼,就欲破阵而出,眼前忽然被夺目白光一晃,定睛看时,正对上秦言深沉冷冽的目光。他瞬时读懂了秦言的眼神:接我这最后一剑,生死胜败皆由此定! 第四百四十二章 巨龙 歌行烈的身形停顿了一下,笑容再度于他脸上浮现。他无声地以一个冷厉的眼神回答秦言:纵接你千剑万剑,又如何?秦言的手臂挥动,天龙剑对准了歌行烈的咽喉。残留在歌行烈周围的锋锐剑气顿时争前恐后地往那柄霜华耀眼的剑刃上聚来,更有无数凛冽剑气自虚空凝聚,密密麻麻排 布,簇拥着当中那一点灿白霜华,如化森罗万象之眼,死死盯住了歌行烈周身致命点。 纵使以天元宗师的修为,歌行烈浑身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他看到了剑阵中的真相,那是龙,一头庞大无匹的巨龙!那千万道剑气,已化为冰棱雪白的瀑布,横泣天地,倾泻而下,如万马奔腾,震耳欲聋,径直敲击在他灵魂深处。最令他震撼的,还是瀑布的源头,一头庞大无匹的白色巨龙,浑身仿佛由冰棱雪片所构成,晶莹剔透,头角峥嵘,须发如戟,尖利的骨刺闪烁着寒光,仅是一个头颅,就已占据半个视野,望不到尽头的身躯在空中盘旋飞舞, 龙首下时俯瞰,森冷冷盯着他,令他的神经不寒而栗,灵魂也颤抖了起来。歌行烈将剑竖立在胸前,双手一并握在了剑柄上,这时他却诧异地发现,周围的灵气已全然陷入了狂暴疯戾之中,全然无从调动,反而在冰霜巨龙的威压下反噬其身,一 丝丝的冷意直往身体深处钻去。饶是以歌行烈的神经,此时也充满了惊惧。那巨龙带来的威压是如此震撼而真实,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幻象。在与巨龙幽深恐怖的双眸对视片刻之后,他感觉 自己的灵魂受到了无形力量的冲击,几乎要被扯出身体之外。他强行稳住身形,高举着紫炎剑岿立不动,心中却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呻吟。 在如此庞大的神话怪物面前,一个人的身躯简直就如树叶般单薄弱小,而他手中的剑,与牙签也没什么分别。 “这是……”十余步外的游夏菡花容失色,嗓音颤抖,泪花闪烁的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震撼的画面超出了她的想象,在俗世间人们认知的范围内,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天龙,天龙剑……难道——”人群中有人脑中灵光一闪,联想到了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一些隐秘的神话故事。 雁荡山剑神刚出道时所持的天龙剑,虽然被很多人认为只是依靠着主人的威名而被夸大了许多,但从它此刻的表现来看,绝对有着超乎寻常的来历。 也许那些传说是真的。天龙剑,乃上古时代为后羿诛杀的恶龙所化,又被大巫消去凶戾之气,尊为古夏镇国之宝…… “剑魂凝形了……”宋晴纱梦呓般低语。 讽刺的是,这柄由巨龙魂魄所化的神剑,竟然只在雁荡山的敌人手里才发挥出了真正威力。所有的猜测和杂念都被一声宏大的龙吟打断,空中翻腾的巨龙好像在发泄着千万年来被困于剑中的不甘,咆哮声传荡到荒岭重峦极处,震彻八荒四野,层林为之颤动,无 数弱小的枝叶在这无形的风暴中纷纷折断。歌行烈迎着酷烈的狂风,衣袂被刮得与身体垂直,一些被剑气割破的部位直接被撕扯开来,碎片随风吹远。他隐藏在紫色妖焰之后的脸面泛起苍白之色,即使是天元宗师 ,也无法抑制住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仅是一声怒吼就有如此大威势,他不难想象,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头怎样的神话巨兽。蓦地,穹苍之上的冰霜巨龙忽然停住了舞动,整个天地似乎也停顿了剎那,龙首俯瞰片刻,幽深的眼眸盯得歌行烈心中揪紧。紧接着,它猛地俯冲而下,凄厉的龙啸几乎 震破了歌行烈的耳膜,撞面而来的强劲气流冲得他脸都变了形,在真正的冲击到达前就覆盖上了一层霜晶。面对如此巨物,粉身碎骨似乎是唯一的结局。 但紧随在巨龙之后的,还有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包括歌行烈在内,所有人都没听见这轻微的声响,但正受无数双眼睛注视的巨龙却因之而颤,仿佛被巨锤猛敲了一记,飞舞扑腾不可一世的威武身姿竟然凝固在半途。而 后,它发出一声极为不甘的咆哮,被茫茫寒雾包裹住,逐渐消散在空中。 歌行烈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不带一丝劫后余生的多余情绪,他右脚一踏,身形便若电光般射出,掀起大片紫色浪潮,扑向未散白雾后秦言气息所在之处。 柳宛筠与他在同一时刻醒来,张口高呼:“住手——”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从她身前掠出,带起一片月华般的剑芒,朝秦言所在之处当头罩下。 这三人最先醒来,各自做出不同的反应,随着距离的不同,也随即分出先后。 玉寒烟终究慢了一步,当她手中“破殇”挥起的剑浪铺洒过来时,歌行烈的紫炎剑已经架在了秦言脖子上。秦言依然站着,手中还紧握着天龙剑不放,但他眼睁睁看着歌行烈的紫炎剑斩来,只来得及将身子往后移了半寸,就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了。他面色赤红,眼耳口鼻俱有鲜 血淌出,喉咙里如破旧的风箱一般发出嘶嘶声,拼尽最后的神志,也仅能强迫自己不彻底晕倒。 玉寒烟救援不及,剑势一偏,转而攻向歌行烈左肩。歌行烈看也不看,左臂轻轻一拨,就已从秦言手中夺过天龙剑,横挡在月华剑光前。 两剑相碰,一声锐响过后,玉寒烟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秦言这时两眼已经看不太真切,只是迷迷糊糊地感到疑惑,玉寒烟的修为与歌行烈相差不远,即使不敌也能抵挡一阵,为何败得如此之快? “韩大哥!”人群中潇湘惊呼一声,纵身就要上前,却被宫云袖一把拉住。 “你现在上去,只会比他们中任何一个死得都快。” “别管我!”潇湘却不领情,甩开她的手继续向前,但马上就发现自己突然被几根巨大的锁链捆得严严实实。 “别慌,事情还有转机。”宫云袖眼神一刻不离场中三人,轻声道。“你快放开……”潇湘拼命挣扎,她现在眼里只有韩梦锦,她一定要赶在他倒下前搀扶住他。 第四百四十三章 还命 纵步挥剑,那是战斗的本能,直到制住秦言之后,歌行烈才有闲暇回味刚才惊险的一幕,心里仍有余悸。他左手倒持天龙剑,右手紫炎横在秦言颈上,眼中残留着一抹兴奋疯狂的余色,舔了舔嘴唇边上的血丝,桀然笑道:“真不简单哪,大师兄,你总是能给我惊喜!可惜这次 我的运气似乎比你好那么一点,看来是老天爷要亡你……” 秦言脸上愤怒不甘的表情全然敛去,恢复成一派冷漠,淡淡地道:“你这样的人,也相信命中注定的说法吗?”“当然不。”歌行烈昂然道,“我不相信什么狗屁命运,如果真有那种东西,也应该是由我来主宰!”他盯着秦言的神情,话语一转,“可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成王败寇,只需要一个结果。何况,那些所谓的运气和偶然,其实也都是由本身所决定的,一个人的性情和资质决定了他的遭遇。就譬如说,大师兄你在门内树敌太多,不知人心,孤僻狂傲,太过张扬,所以才会在岑关岭被人围攻,以至于重伤不愈,今日败于我手。可以说,你的失败不是偶然,而是由无数个必然所组成的 ,早在你我相遇前就已经注定。你输了,不仅仅是在修为上!” 秦言哂笑道:“你若是真觉得自己赢了,又何必找这么多理由?” “我只是惋惜一个好对手的逝去,所以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大师兄,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吗?” 秦言心中泛起一阵冷然与悲凉,强撑着控制自己不去看玉寒烟绝望哀伤的脸,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道:“他们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能放过他们这一次吗?” 歌行烈大笑:“到现在你还放不下那几位红颜知己!大师兄,你可真是个风流人物!不过,你觉得我会放着祸根不除,等着她们来找我报仇吗?” 秦言并不意外,道:“那就请你动手的时候利索一点,让她们走得没有痛苦吧!”歌行烈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还怀疑我的剑不够快吗?”他仔细注视着秦言脸上表情的变化,忽然呵呵呵地笑起来,“不过,既然是大师兄的要求,那我就给你一个面子。 你身后的那些人,都可以走了!” 秦言神情一愕:“你……”“若是一口气把仇人都杀光,人生也就没什么乐子了,我需要给自己留一根刺。而且,我还相信,有些人在经受过一些刺激后,可以会爆发出让人惊喜无比的力量来。陆师 妹,我等着青涩果实成熟的那天,不要让我失望哦!” 潇湘正在宫云袖幻化出的锁链群中挣扎,听了歌行烈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有在他目光久久的注视下,才有所感应地抬起头来。 “还有宫师妹,你的潜力虽然小了点,如果再加上你眼中的火焰,也应该算的上美味吧。” 被歌行烈目光一扫,宫云袖浑身一颤。 这个恶魔,在她心中种下的阴影,依然还在噬咬着她的血肉。 歌行烈最后才看向玉寒烟:“玉仙子,想不到你居然跟魔门弟子结下孽缘。看在不动真人份上,我不难为你,你趁早走吧,学会了万剑诀再来找我报仇。”歌行烈说完,又等了片刻,却不见一人有所动作,甚至连个出声的都没有。他皱了皱眉,疑惑地道:“怎么都不走?难道你们很想看到情郎血溅五步的场面吗,还是想跟他 同生共死?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执着……” 这时候,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来:“你不能杀他!” 歌行烈目光一转,落到出声之人脸上,玩味一笑:“为何?莫非你也……”柳宛筠轻轻抽回被叶映如扣得发痛的左手,淡淡地道:“他和你一样,还欠我一件事没做。如果他死了,那我就亏了很多。所以,请你放过他这一次吧。至于你的那件事, 就转到他头上,这样你不再欠我人情,我也不用亏本,如何?” “听起来很划算!”歌行烈点了点头。 远处方逸远心头一跳,连忙出声喊道:“歌师兄,千万不能放虎归山!等他伤好了……” 歌行烈回过头,表情显得有些邪异:“等他伤好了,我也未必是他对手,是吗?” 方逸远被他瞧得有些别扭,硬着头皮道:“正是如此。歌师兄请三思!” 歌行烈点点头:“方师弟,你说的很对。”然后他收回架在秦言颈上的紫炎,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举动让秦言都觉得意外,随即马上往后退开。 方逸远还有后续的话语没说完,一下子变得结巴起来:“歌,歌,你……”“我也很无奈,不过谁叫我欠柳仙子一条命呢?”歌行烈叹了一口气,道,“大师兄,你看,我们今日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往日种下的因果。一时的犹豫,就会酿成大错。下 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不会再留手了。” 秦言嗤之以鼻,面上却漠无表情。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他没有心情再逞口舌之快。 歌行烈又道:“我们今天的相逢,大概也不是偶遇,据说这里有个困龙窟,里面埋藏着妖族大圣的墓地……” “藏宝图在这里。”没等他说完,宫云袖就开口,素手一挥,一张泛黄的卷轴平平飞出,落在歌行烈手里。 “很好。”歌行烈收起卷轴,目光在秦言后方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在柳宛筠脸上,“柳仙子,现在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柳宛筠心头泛起不好的感觉,道:“什么?” “听说柳仙子是凤栖山上叶老前辈的高足,我想请仙子帮我一起去找一样东西。” 柳宛筠连连摇头:“我现在有一件很紧急、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不要紧,我可以等。而且,仙子要做的事情,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柳宛筠面上阴晴不定。看来这一遭是躲不了了,歌行烈虽然说得客气,却容不得她拒绝。而且,对于叶家眼下乱糟糟的局面,如果有歌行烈这帮高手相助,的确会轻松一 些……良久,她轻轻点头:“也好……” 第四百四十四章 醒 宫云袖在眺望着崖下风景,缭动的云色未能在她迷蒙的眼中留下波影。时光在静默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突然弹动手指,将心绪中的某样东西暂时抛却,然后轻轻吸入一 口山林间的清灵气息,露出温婉美丽的微笑。 “他们都走了。”她说着,并未回头,不想去看相互搀扶站着的两人。 秦言轻微点头,刚要说话,不料一开口就觉得喉咙里一股腥甜涌上来,再也抑制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紧绷的心弦松开后,新伤旧伤便无法再凭疲惫的意志压制,他忽然觉得天与地颠倒过来,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眼睛里看到的景物都被抽离成怪异的色彩,而且很快被一 层赤红的幕布所掩盖。 他感觉身体失去了重量,晕倒过去时,耳边女子慌乱的呼喊也变得极不真切……醒来时,身处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转过脸,赫然入目的是那张熟睡中微蹙着眉的面孔。见此情景,他的心灵仿佛被温水洗涤过,初醒时刻的茫 然悲怒顷刻消散,只余下轻轻浅浅的温柔宁静,在肺腑间游走徜徉。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宫云袖低着头走进来,然而才探入半个身子,她就觉察到异样,一抬头对上秦言的目光,立即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后,却又往后退了出去。 秦言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不过疑惑在心中只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只想趁着这混沌未醒的时刻,静静享受温柔的时光,不问是非,不去想那些扫兴的仇恨和难题,就像回到了昔日月光下那一夜一样,认定爱就是纯粹的…… 可惜这想法也是一种奢念,过不多时,门外就响起一阵放肆的大笑声:“小弟呀小弟,你总算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可就苦了哥哥我呀!” 随着笑声传来,大门紧跟着被粗暴的推开,一年轻大汉阔步走入,大大咧咧地来到他床头,毫不在意地在玉寒烟身边坐下。玉寒烟被他粗鲁的动作惊醒,眉梢微蹙,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几分。随后她才发觉秦言已经醒来,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她微微张开嘴,唇瓣动了动,眼眸里闪过惊心 动魄的欣喜。 宫云袖最后才走进来,脚步无声,静静站在陆离身后,目光幽幽地看着床头视线交织的二人,脸上现出极复杂的神色。见痴情凝望的两人还没有分离的意思,陆离轻咳一声,拍了拍床沿,道:“我说,你们两个暂时先忍耐一下吧,这里还有其他人呢!玉美人,你都看了他三天三夜,里里外 外都摸了个遍,难道还没过足瘾吗?你至少应该注意到哥哥我眼里幽怨的目光吧!” 秦言呼吸一窒,两眼倏然瞪大:“你说什么?” 玉寒烟面上泛起红霞,气急败坏地转头喝道:“姓陆的,你闭嘴!”“我说的不对吗?”陆离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弟啊,我悄悄告诉你一个不幸的事实,这几天来都是由玉美人给你擦身换衣,她已经亵渎过你的身体很多次了,你的清白—— ” 他忽然住嘴,因为感受到了身体后方传来的寒意。宫云袖虽然一声不吭,可是起伏的胸脯已明显表现出怒意。 她的杀气无差别地笼罩了前面三个人,包括秦言在内。某种情绪冲击着她的心灵,憎恨的毒蛇在耳边嘶嘶地劝唆,极度的烦躁让她产生出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秦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玉寒烟笑了笑,温婉嫣然,如鲜花盛开:“嗯,不错,师弟,这些日子来吾家每天都在亵渎你的身体,从来没有间断过,你其实早就是吾家的人了。”陆离缩了缩脖子,干笑道:“哈哈,玩笑而已,没这回事。秦小弟的伤还没好,所以一直都躺在床上没动过,他的身体还是清白的,你们都放心好了。呃,后面的这位美人 ,请不要杀我泄愤,谢谢!” 秦言道:“这种低俗的玩笑,还是少开为妙。”“嘁!还不是空欢喜一场,让你失望了吧?”陆离挤挤眼,伸手摸了摸秦言脉搏,须臾后点头道,“恢复得不错,再老老实实躺个三天,就能彻底痊愈了。哈!玉美人再忍一 忍,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可不要心急哟!” 玉寒烟也不生气,笑吟吟地道:“吾家当然晓得。” 后方宫云袖脸色数次变幻,最后一转身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等到身后气息走远后,玉寒烟收敛了笑容,肃然向陆离道:“吾家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她说着起身往外。陆离向秦言做出一个安心养伤的手势,也跟了出去。 屋里再度恢复了冷清。 秦言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前玉寒烟和梅儿的面孔在黑暗中变换,他的心也随之一阵阵抽紧。 师姐,你为何要杀她? 清醒的时刻,这个问题再也无法逃避,像一根利刺扎在他心上,逼得他不住质问自己:若玉寒烟的理由无法说服我,我又该怎么办? 救命之恩,已再无回报之日。玉寒烟杀了她,比自己亲手杀她更让秦言痛苦…… 一阵风缓慢地吹过,秦言忽有所觉,蓦然睁开眼。 在他床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霸气逼人的轩昂身影,五官在昏暗中显出冷峻的轮廓,幽深的视线在秦言脸上久久停留,却不发一语。 秦言惊诧无比,慌忙就欲起身,却发现身上的空气都好像凝固成枷锁,紧扣在自己身上,分毫动弹不得。他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看来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很好。时间紧迫,我说,你听。”血狼僧的声音束成一线,清晰地传入秦言耳内。 秦言眨了眨眼,表示弟子明白。 “第一件事,两个月后,平海府流苏园将举行盟主大会,慕鸿秋可能想在这里跟正道人士决战,你不要参与,离得越远越好。”秦言想要点头,可惜动弹不得,只得眨了一下眼睛。 第四百四十五章 正事 “第二件事,七曜宝藏即将出世,里面有一套九霄紫府仙法,把它带回宗门。宝藏的线索,就在你们最近得到的那张藏宝图里面。” 秦言一凛。师父好像对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很清楚。可是,他为什么不及早露面呢?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血狼僧道:“我也是后来才得到情报,直到今天才找到你。言儿,这次下山……”他仿佛感应到了远处的气息,语气一转,沉声道,“最后一件事,得 到仙法后,前往螟蛛盘,尽快找回银鬼面。提醒你一句,要小心现任盘主……”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陆潇湘的声音从外传来:“秦师兄,我可以进来吗?”“不,等等……”秦言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压迫在身上的镣铐已然融化,空气恢复了流动。而血狼僧就在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下,凭空消失了。即使是天眼神通,也无法 捕捉到这位绝世凶魔离开的轨迹。 秦言再一次体会到高山仰止的感觉。他与天元高手交战的次数也不算少了,最近又领悟了佛门神通,可是在血狼僧面前依然如初生婴儿般无力。看来,即使是天元高手之间,也是有着巨大的高下之分的。也 许恶菩萨、叶星河这般的强横人物,在血狼僧手下亦不过是挥手可灭的蝼蚁…… 那么不动真人呢,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他,究竟又到了何等夸张的地步? 想到这里,秦言心头不禁泛起一阵无力感。三年之约,终究是自己年少轻狂,不识天高地厚。即使耗尽有生之年,自己也不知能否登上那种高度…… 门外陆潇湘静默了一会儿,再次敲了敲门:“秦师兄,你好了吗?” 秦言从沉思中醒来:“好了,你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少女迈着款款的脚步走进来。秦言望过去,眼前顿时一亮,只见她: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顿显那袅娜的身段。秀眉描黛,粉颊水嫩,唇绛一抿,嫣如丹果。头上倭堕髻 斜插一根镂空金簪,映得面若芙蓉。双眸莹亮似寒潭清泉,行至床头,嫣然一笑,万种风情尽生。 秦言在魔门时,何曾见过她如此艳丽的打扮?清纯的面貌偏要做出妖娆风情,稚嫩的表现却更加勾人心火。 秦言咽下口水,道:“潇湘师妹,你穿得这么诱人,是想勾搭哪位少年侠士么?唔,不会是我吧?” 陆潇湘两颊染起红霞,呐呐道:“秦师兄,你不要这样,我找你是有正事的。” 不行,我需要静养,可不能心浮气躁。 他赶忙移开目光,直勾勾望向屋顶,借着房梁上的雕纹分散注意力,嘴里却忍不住挑逗:“我俩之间,除了这种事,还能有什么正事?” 陆潇湘跺了跺脚,突然走近两步,把一条手臂伸到秦言眼前:“少胡说八道了,快给我把那个红色圈圈消掉!” 这还只是少女无意识的举动,总不能动用佛家咒言吧?那可真会让对方笑话的。 秦言闭上眼睛,摇头道:“潇湘师妹,我累了,没有力气给你弄这个。等我恢复之后再说吧。” “不!我知道这根本不费什么力气,你今天赶紧给我消掉那东西!”陆潇湘气呼呼地把右臂压在了秦言胸膛上。 “潇湘,你不要这样,让人家误会了多不好……” “我不管!反正你要是不办,我就不走了,让你也睡不安稳!”潇湘另一只手捏着小拳头,在空中虚舞。当然,能起到的威胁作用小的可怜。秦言忽然睁眼,面露戏谑之色:“你如此心急,莫非真是看上了哪家公子,迫不及待地想跟他上床了?”他右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按在陆潇湘手臂上,轻轻抚摸着红痕所在 之处,“真让人伤心啊,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最后却投入了别人的怀抱。潇湘师妹,难道你不该弥补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吗?” “喂!你——”虽然隔着一层衣袖,陆潇湘却被他异样的抚摸弄得满面红霞,慌忙羞怒地抽回手臂,恨恨地一跺脚,“淫贼!去死好了!”她气急转身,走到门口,听见秦言说道:“老羞成怒了?嗯,你果然是爱上了其他男人。哈!我提醒你一句,陆离那小子绝对不是真心的,他跟你上床只是为了满足生理需 要,没几天就会把你一脚踹开的……” “砰!”大门重重合上,潇湘怒气冲冲地走远了。 陆离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直咂嘴:“好大的火气。小弟啊小弟,你又得罪女人了!”他摇摇头,推门而入,向面有疑色的秦言道:“小子,又在背后说大哥坏话呢?你也把大哥看得忒低了吧,大哥什么品味,怎么也不会看上这种还没发育还没完全的小女孩 呀!想跟她上床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秦言盯着他手里的宝剑,打断道:“你怎么又过来了?” 陆离微微一笑:“哥哥在房里静坐,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忍不住过来看看。”他向屋内环顾一圈,抽了抽鼻子,“血狼僧老大来过了?”秦言吃了一惊。血狼僧来去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至少自己就看不出来,陆离是怎么发现的? 第四百四十六章 异闻 陆离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点头:“你的瞳孔变大了,看来我猜得不错。我再猜猜,他来找你,大概是有几件事要交代?你这阵子一直在养伤,对江湖上形势变化一无所知,如果要去参加那劳什子盟主大会的话大概只会坏事。何况他有些勾当也不想让你知道……嗯,听说最近有个什么七曜宝藏快出世了,满江湖的贼都在摩拳擦掌,血老大如 果想给你找点事做的话,这就最适合不过了……” “行了。”秦言挥手打断他,眼神惊疑不定,“你就算知道了,也不用说出来,我可不想什么时候听到你无疾而终的消息。” “哈!大哥是你的债主,我要是死了,你应该很高兴才对。就像那个梅儿姑娘……” 秦言额头青筋一跳:“闭嘴!”陆离淡淡笑着,把手中的宝剑挂在床头:“等你恢复了,叶上秋露也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大哥让人重新给你做了个鞘,剑柄也涂了伪装,不仔细看应该认不出来。以后杀 人要谨慎些,如果拔了剑,就把所有人都杀光,不要留下任何纰漏。” 秦言从他话里听出了另外的意味:“你要走了?”“嗯。刚刚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得回京城确认一下。哈!哥哥是不羁的浪子,可不能在你小子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以后若是混不下去了,就来京城找我吧。报上哥哥的名号 ,黑白两道的弟兄们也都会给点面子。”陆离顿了顿,又道,“你跟玉美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要是因为一点点误会就分开的话,就实在太让人遗憾了。” 秦言眉头微皱:“她跟你说了什么?” 陆离摇摇头,不答话,转身向外走去。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一下,道:“如果你想得更深入一点,就会发现,所有的错误,其实都是由你自己酿成。” “喂,什么意思?”秦言从床上坐起,心头冒出一缕火气。可惜这时陆离已经走远了。 三日之后,秦言痊愈。此时他的实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即使比起五年前的黄凡也毫不逊色。倘若再遇上歌行烈,他自信当有八成胜算。 他和玉寒烟、宫云袖、陆潇湘四人一道动身,沿官道向西,前往蜀中乌木镇。 宫云袖曾看过藏宝图,宝藏的下一个线索,就在乌木镇中。 四人皆是身法不俗的高手,气息悠长,无需依靠马车等物,施展轻功而行,半日就走了两百多里。 当天傍晚,他们在一个小镇上歇息。走过这半日,秦言觉察到了气氛的怪异。宫云袖和玉寒烟之间基本上不说话,只有在他发言的时候,才会插两句嘴,而且在这不多的话语里面,也充满了争锋相对的味道 。 譬如秦言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有谁认识路吗?” 就换来两种不同的回答: 玉寒烟说:“吾家去过那地方,有一条近道,从擒龙山里面走,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宫云袖则道:“擒龙山里面可不太平,毒虫猛兽,沼泽瘴气,还有各路盗匪,即便对于我们来说也很麻烦。我看过地图,直接沿官道走下去就可以到了,虽然绕远了一些, 不过能免去很多麻烦。” 玉寒烟淡淡地道:“官道未必就安全,现在宝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江湖,不知有多少人会闻风而动,我们现在身份敏感,若是在人前露脸,可就得时刻防备暗处的冷箭。”宫云袖轻笑:“玉姐姐过虑了,我们只要稍微化一下装,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当然,像玉姐姐这般天姿国色,又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就算化装了也很容易被认出来 。哎,这倒是个问题……”“这事不用你担心,吾家自有办法。可是吾家要提醒你一句,现在江湖上很多人听到了风声,乌木镇上很快就会聚集很多高手,等我们从官道慢慢悠悠走过去的时候,很可 能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没关系,我们不需要第一个拿到宝藏,只要保证是最后一个就行了。” “你难道能把所有人杀光?而且这么做,跟杀人越货的强盗有什么区别?”宫云袖掩嘴笑了:“玉仙子莫不是在说笑?在你们正道人士眼里,魔门弟子的名声难道会比杀人越货的强盗好吗?呵呵,我们这些魔门匪类,杀人放火的事做得,偷鸡摸狗 的事也做得!只要能把东西拿到手啊,无论使出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包括跟人家上床?” “你!” ……诸如此类。 而且秦言还发现了一个很奇特的现象。 那就是陆潇湘目光的焦点始终凝注在玉寒烟身上。如果玉寒烟走在她旁边,她就偏着脸;如果玉寒烟坐下,她的视线就随之下垂;若玉寒烟微微笑了一下,那么她的脸上也会不自觉地露出同样柔和的笑容。总之,她的目 光始终随玉寒烟的行走而移动,仿佛玉寒烟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例外。玉寒烟夹了一块豆腐,陆潇湘也会跟着夹一块。玉寒烟舀了一勺汤,陆潇湘情不自禁地也喝了一口。玉寒烟似乎胃口不太好,吃到一半就搁下碗筷,陆潇湘同样跟着放下 ,右手托着腮帮,痴痴地望着清灵仙子,眉梢也因玉寒烟略显不愉的脸色而微微蹙起。 她痴迷地跟着玉寒烟,几乎忘了自己。 “潇湘……潇湘?”秦言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才唤回了她的心神。 陆潇湘好像被从一个美妙的梦境中打断,满脸不快地转过脸来:“什么事?” 秦言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好像很喜欢玉师姐?”“当然。”陆潇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惊慌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补救,“韩……玉姐姐人这么漂亮,武功又高,还是人人敬慕的武林 豪侠,哪个女孩不崇拜她呢?” “仅仅是崇拜吗?” “当然!你,你可不要误会什么,我才没有……”她说到这里,又捂住了嘴巴。 秦言逼视着她,追问道:“你和玉师姐是怎么认识的?” “呃,这个……”陆潇湘的脸上藏不住秘密,她想到当时的情景,一张脸顿时变得红彤彤的。 还是玉寒烟替她解了围:“那天我和她都被邪派奸人追杀,恰好遇上了,并肩作战后就认识了,没什么好说的。” 秦言狐疑地看着她俩。真没什么好说的吗?为何潇湘的表情会那么奇怪,简直就好像是刚刚跟情郎偷欢过一样? 第四百四十七章 翩然 陆潇湘露出感激的表情,在玉寒烟离座后,马上跟着追了过去:“玉姐姐,等等我!” 秦言还怔怔坐在桌前,脑中闪过玉寒烟最后有些无奈的苦笑,忽然心头一个激灵:该不会是,像以前林沐瑶和慕城雪那样,她们两个人好上了吧? 他坐不住了,霍地起身,大步走上楼梯,朝陆潇湘的背影追去。 “潇湘,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陆潇湘恍若未闻,将房门退开一道缝,一闪身窜了进去。 秦言跟过去,也欲推门,却听见里面玉寒烟道:“吾家在换衣服,你别进来!” 秦言只好把手放下,在门口来回踱步,听着里面悉悉率率的声响,心头焦躁不安。 师姐,你不会是喝了潇湘这丫头的迷魂汤,跟她虚龙假凤玩起来了吧? “你在担心什么?”宫云袖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唔,没什么……”秦言终究不好意思把这种事情说出口。而且这种事情若是让宫云袖知道了,不晓得她会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房间里,陆潇湘背抵着门,听见秦言和宫云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舒了口气。她对上玉寒烟似笑非笑的目光,跟着傻傻地笑了一下,向前靠近两步,倾着身子道:“玉姐 姐,你要洗澡吗?我去给你打水吧!” “不用了,吾家自己来就可以了。” “还是我去吧,你在这儿等着啊!”陆潇湘不容分说地跑了出去。 玉寒烟听着她噔噔的脚步声,牵了牵嘴角,神情却有些无奈。她怎会看不出潇湘对自己的感情,这种畸形的爱恋,完全是一段孽缘。然而这段恋情却是由她自己一手促成,虽是迫不得已,而且并非刻意,但却终究亲手结下了这段因 果。面对情窦初开的少女的无暇目光,她又该如何云淡风轻地抚平这一池春水呢? 沉思间,陆潇湘很快就回来了。玉寒烟看着她鬓角边细细的汗珠和略带渴望的神情,轻轻一笑:“好了,你出去吧,替吾家守在门口。不要偷看哦!” “嗯。”陆潇湘听话地转过身去,合上门扉,睁大眼睛戒备着走道两边的动静,尤其是秦言房间所在的方向。不久后,她听见屋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不由支起耳朵,细细聆听,脸 颊不知不觉就蒙上了一层红晕。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止,潇湘听见悉悉率率的声响,心中一动,回首叫道:“玉姐姐,你洗完了吗,我进来了。”她推开门,就看见玉寒烟只裹着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脸上脖子上都还在往下淌水。短短的浴巾包裹不住曼妙的曲线,她整个肩头都裸露出来,自精巧的锁骨往下, 还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胸肌,正散发着白玉般的柔和光芒。 陆潇湘咽了咽口水,目光下移,看见浴巾下修长光滑的玉腿,轻轻地迈出着裸足,一步就踏到床上,细嫩的脚趾留下淡淡水痕,仿佛一直能渗透到偷窥者的灵魂里。 陆潇湘觉得自己已经够克制了。若是秦师兄看到如此玲珑的脚趾,大概早就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了吧! 她醒过神,赶紧回身把房门合上,免得美人春光外泄。 等她回过头,看见玉寒烟已经穿上了睡衣,正要穿白天的剑士服,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叫道:“等一下,玉姐姐,你还是穿男装吧,这样就不会惹人注意!” “嗯?”玉寒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吾家穿的就是男装呀!”“不,根本就不像啦!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你等等,我给你准备好了。”陆潇湘风风火火地跑到柜子前,从里面掏出一个包裹,兴冲冲地递到玉寒烟面前,“我来给你换 上吧!” 玉寒烟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陆潇湘喜滋滋地摊开包裹,从里面掏出一件件服饰。她脱了鞋跳上床,围着玉寒烟转了又转,先给她梳了头,结了个发髻,然后替她擦干身上残留的水珠,把一件又一件 衣服给她穿上。 一会儿,给她整理衣领的时候,陆潇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悄悄往她脖子后面吹了一口气。 柔柔的,痒痒的,好像是情人在抚摸。玉寒烟的表情一瞬间有些不自然,不过依然沉默地等待。 陆潇湘放慢了手上动作,悄悄观察她的反应,手指在整理衣襟的时候,又轻轻在她颈间拂过。 她的这个动作重复了三次。 玉寒烟并没有丝毫不耐烦,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一尊观音玉像。 陆潇湘的手指缓缓下移,伸入衣领内,往起伏的山峦处摸去。 “小丫头。”玉寒烟轻轻喝了一句。 陆潇湘触电般收回手来,大概也觉得自己做的过火了,红着脸解释:“你那里缠得不够紧,看起来还是很明显,我来帮你再缠一次吧!” “不用了,这样就行。”玉寒烟的语气轻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陆潇湘不敢再提,替她继续穿上外面的衣服。 片刻之后,玉寒烟站在铜镜前,缓缓转动身子,看着镜中人一模一样的动作,似乎有些困惑。 那个俊美得如同神仙似的少年,真的……就是自己吗? 那双莹亮如暗夜星辰般的眼眸里,拥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即使是她自己,也在那种名为“惊艳”的冲击下呆愣了稍许。 陆潇湘站在她旁边,好像喝醉了酒,双腮酡红,身形都晕晕乎乎的,像要随时栽倒在俊美少年怀中。 镜中的少年俊美绝伦,穿一件白蓝色道服,外批文生公子氅,腰系双僡流苏带,足下步云靴。翩翩而立,神采飞扬。 再看他面貌,但见那少年唇若涂朱,眸若点漆,鬓若刀裁,金丝束发。眸子里流光溢彩,顾盼之间,彷有一团漩涡,直欲把人的灵魂也吸吮进去。 两个人对着镜子,都怔了良久。许久,玉寒烟偏过脸颊,微微一笑,用含着磁性的低沉男声说道:“丫头,你把我弄成这样,真的是不想引人注意吗?” 第四百四十八章 少年 陆潇湘直接面对这俊美的男子,被看得手足无措,哪还顾得上应付玉寒烟的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被她制造出来的少年,他拥有天下最夺目的光彩,占尽了世间的完美,他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他身上的每个地方都像是神的精雕细琢,将这些东西都放在一块不显唐突,相反溶合得完美无缺,多一分还是少一分都会是个遗憾。少年身上散发着高贵和神秘揉合的气质,幽深眼眸中平淡沉静,轻轻的动作像是挣脱束缚 的无奈,扰动着万物,撩动着人心。 尤其是他眉宇间韩梦锦的影子,更加让她迷醉。 瞧她这幅痴相,玉寒烟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陆潇湘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去拉她的衣袖:“真是完全认不出来了!玉姐姐,你快去叫秦师兄看看吧,保证让他大吃一惊!” 玉寒烟本只是想快点卸掉装扮,不让小女孩的恶作剧得逞。不过听潇湘提起秦言,她心中一动,伸到胸前去解衣领的右手停了下来。 秦师弟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将是怎样的表情呢? 也许,会很有意思…… 窗外疏影横斜,月色如纱。 秦言闭着眼睛,在床头打坐。修习佛门神通后,他对自身内部的观想境界更进一步,心湖血池中已凝结出千万朵莲花,一层又一层铺叠而上,琉璃般的光芒将虚空中佛陀的身子托起。整个虚幻的冥想 空间,尽是一片恢弘安宁的景象。或许,西天极乐世界就是如此。 只差最后一点点了。 秦言猜想,瀚血第六重,就是将冥想空间沟通到现实,渡己成佛。 他此时端坐于床头,宝相庄严,神态慈悲,体表肌肤隐隐透出金光,已有了几分佛陀的气象。 入定之时,神游物外,放任意识与自然大道沟通,汲取着天地间的点点精灵之气,物我两忘,全然抛却时间和空间的差别,沉浸在一种无可言喻的境界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醒来,鼻下嗅到一阵暗香。 香气婉约清淡,不知来处,沁入鼻喉,直透肺腑,洗涤着三魂七魄,令人耳清目明,无需动用神识,就将室内一切微尘动静尽收眼底。 秦言心中升起一阵明悟。这暗香不是来源于现实,乃由他冥想的道场中产生的异象,正是他即将体悟大道的第一个征兆。 幽室生香,他离成佛已不过一步之遥。 他没有动用天眼通,便自然而然地知道,玉寒烟正在往这边走来。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外面很快响起敲门声,跟着传来玉寒烟压低了的嗓音:“师弟,你睡了吗?”这种体悟很是奇妙,好像万事万物不萦于心,却又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秦言未曾释放任何神识和精神力,就在一种玄妙的状态下看到了玉寒烟在门口逡巡犹豫的身影。他 虽想出声回答,却又不愿打破这种难得一遇的境界,于是闭口沉默。 或许,还可以更精妙一些,直接看清楚玉寒烟脸上的表情……他心里刚刚泛起这个念头,灵台中就自然映出了想要看到的东西。当看清玉寒烟那张脸时,他心里轰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再也维持不了内心的平稳,立即从入定的状 态中跌落出来。 刚才那个人,是她么? 他跳下床,两步奔到门口,拉开门扉,映入眼前的果然是刚才灵台中所看到的景象——一个俊美不可方物的少年。 两个人面对面望着,秦言上下打量着玉寒烟的装扮,玉寒烟则微笑地观察秦言脸上的表情。 两人都没有说话。半晌后,秦言忍不住伸出右手去摸,玉寒烟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师姐,是你吗?” “你难道还没认出来?”玉寒烟嘴角轻扬,声音彷如天籁,“吾家这样打扮,你觉得怎样?” 秦言怔怔看着她,无意识地舔舔嘴唇,道:“我……我起反应了……” 玉寒烟面颊绯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叱道:“变态!竟敢对本公子起色心!” 秦言讪讪笑了笑,出外一步,围着她转起圈来。 玉寒烟微微笑着,双手抱胸,任由秦言观赏。她像一位翩翩少年般挺拔秀颀,偏又显得风姿绰约,惹人遐想。秦言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灼热的目光总是在她隐秘部位游动。她明明穿着华美的衣服,却似乎抵不住这种目光,全身上下都好像被看了个通透。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自 在,面上的笑容也渐渐僵硬起来。终于,她觉得不耐烦了,嗔怒道:“你看够了没有?” 秦言停在她身侧,喃喃说道:“奇怪呀!为什么你这样平坦的身段反而让我有种被诱惑的感觉呢?难道我的性取向有问题?” 玉寒烟听到“平坦”二字,抱在身前的手将胸部遮得更紧,面有红晕怒叱道:“你这变态朝哪里看啊?臭小子,小心别把眼珠瞪出来了!” 秦言转过头,长出一口气,道:“师姐,你不会是想穿成这样上路吧?” “怎么,不行吗?”玉寒烟故意问。 “当然不行!会出大事的!你是想把全天下的女人都引过来吗?谁教唆你穿成这样的,是不是潇湘那丫头!哼,她成天就打这些鬼主意,你要小心防着她点……” 转角处传来一声冷哼,陆潇湘气冲冲地窜了出来:“秦师兄,你胡说八道,你才是色心不死,对玉姐姐有企图!” “没错,我就是对她有企图!可你又是怎么回事,让她打扮成这样又是什么目的,还嫌我们的麻烦太少吗?你以后离她远点!” “呸!你凭什么……” 陆潇湘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才被玉寒烟拉开,犹自气得直跺脚。不过在挣扎的过程中,她不小心碰到了玉寒烟身上某处,整个人眼神一变,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玉寒烟面向秦言说道:“行了,吾家会不知道分寸吗,只是逗你玩玩……”陆潇湘呆呆看着玉寒烟。俊美少年此时面颊还残留着方才的绯红,与明媚的笑容映衬得更加娇艳。再回味刚才那触电般的手感,陆潇湘的嘴微微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洞穴 玉寒烟最终还是换了一副面貌,打扮成了一个脸色蜡黄的青年,虽然面部线条还是稍显柔和,不过比起原先那种令人目瞪口呆的惊艳容貌要好得多了。 四人第二日继续向西,沿途有不少行人被宫云袖和陆潇湘的美貌吸引得驻足观看,相比之下,玉寒烟和秦言倒不怎么引人注意了。 秦言同意了玉寒烟的看法,等到第三天,一行人就离了大路,拐入山岭丛林之中。擒龙山脉多有雄峻陡峭的山岭,人迹罕绝,毒虫凶兽出没其间。即使有玉寒烟的带领,道路也十分难以辨寻。步入山林的第一天,四人从清晨走到黄昏,也只往西前进了 六十余里。在此途中,他们好几次误入妖兽的巢穴,都是秦言出手,将它们一一解决。行到黄昏,光线渐暗,夜幕降临,一些危险的昼伏夜出的魔兽也即将出巢觅食,呆在山岭乱走会非常危险。玉寒烟建议在一头刚被杀死的蛛纹蜥蜴的洞穴中休息一晚上, 秦言同意了。他们在洞里生了一堆火,搬来几块光滑的石头,围着篝火面对面坐着,烧烤着新鲜的蜥蜴肉,远远看去是一片温馨和睦的场景。只是身处其中的几人自己知道,这种气氛 十分诡异。 火焰噼啪噼啪地烧着,吞吐着红彤彤的苗子。几人的面孔在火光中闪烁,谁也不先开口说话。秦言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不过他知道自己一开口就可能会引起语中带刺的争论,干脆闭口不言。在这种无聊的情形下,他把木枝串着的烤肉翻了个身,然后闭上眼睛,不 知不觉就进入了冥想中。过了一会儿,烧焦的蜥蜴肉的香味将他从入定中唤醒,他睁眼看去,发现对面三人的坐姿都没有变过。宫云袖和玉寒烟都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烤肉,那上面滋滋冒出 的油水似乎是世界上唯一吸引她们的东西。陆潇湘侧身面向玉寒烟,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着她的表情,脸上还时不时露出微笑。 秦言怀疑陆潇湘已经着了魔了。估计不用他自己出手,只要让独孤胜看到潇湘现在的痴傻样子,就会气得吐血三升。 肉烤熟了,三个人都拿着吃起来。唯有宫云袖一直在发愣,任由枝上的肉渐渐变得焦黑,也没动静。 “烤糊了。”秦言提醒她。 “嗯。”宫云袖涣散的目光收拢,看了看手中的焦糊肉块,五指一松,将之丢到了火堆里。 玉寒烟抬头去看她:“怎么,没胃口?”她语气柔和,但问出这句话来绝不是出于关切。 宫云袖皱着眉头道:“在这种地方,如何能吃的下?你们就没闻到一股怪味吗?臭烘烘的,好呛人!”“看来你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早就忘记刚入魔门时的艰辛了吧!如果觉得臭,你可以封闭嗅觉。若是嫌地面太硬,可以多铺垫稻草。如果实在忍受不了的话……”玉寒 烟的眼神霍地变得锐利,“那就只好请你另谋他处了。”“哈!”宫云袖冷笑,“你嘴上说得轻巧,还不是想掩饰自己的错误?这山沟里一个人影都找不到,到处是虫子和草丛,我现在浑身都不舒服,想找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秦 师兄,你也跑了一天,一身都是汗,十分难受吧?还有这该死的臭味,很倒胃口是不是,你又何必强颜欢笑呢?” 秦言劝道:“没关系,忍一忍。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再回头吧?要是实在吃不下睡不着,就去角落里打坐好了!” “打坐打坐,你就知道打坐!” 玉寒烟嗤了一声:“往后还有好几天呢,宫小姐要是耐不住,干脆早些回去吧。我们都知道乌木镇的位置,就在那里见面也行。”“呵呵!”宫云袖突然站起身,漫声道,“我可没说要回去。不过,就算是走山路,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吧?我怀疑啊,某人说着认识路,其实只是信口胡诌。这才走多远 呀,都遇上多少只妖怪了。呵呵,若换成了修为差点的,这会儿尸骨都已经寒了吧!” 玉寒烟玉面含煞,冷冷地道:“吾家一年多没来,这里妖兽的活动范围都变了不少……” 这两人说着说着又吵起来。秦言看得头疼,忽然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有人来了!” 玉寒烟不满地瞪了秦言一眼。这荒山野岭的,山精野怪不少,人又是从哪来的? 不过她马上察觉,这并不是秦言为了骗她住嘴而编造的谎言,远处是真有脚步声在向这边靠近。 宫云袖也跟着发现了外面的动静,和秦言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道:“躲到后面去。” 荒山野岭走夜路的,大概不是什么好人,能不见就不见吧! 三名女子先往洞穴里面走,秦言留在最后,把篝火踏熄,木架拆掉,将周边的脚印都踩得一片狼藉,然后闪身躲进了洞穴深处的一块大石后。 片刻后,一阵喧闹声传了过来。 “嘿,这个山洞不错,暖烘烘的,比外面舒服多了!易师兄丘师妹,今天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 “呆子,你小声点!这里面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呢,你别撞到妖怪嘴巴里去了!”另一个清亮的女声道。 “哈哈,不是还有易师兄嘛!刚刚那只虎妖山君连易师兄三招都没撑过,更不用提别的小猫小狗了……咦!你们看,地上还有搭好篝火堆呢!易师兄,你快过来看看!” “嗯。”那易师兄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秦言躲在岩石后,虽然没有探出头去,只是心念一动,就将外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他看见前后共有六个人走了进来。三男三女,为首的是个身穿蓝色华服的青年,鹰钩鼻,目光阴鸷,往地上扫了一圈,脸上流露出狐疑之色。 “这里的篝火应该是刚刚熄灭的,烟还没完全散掉。看来有人刚刚离去,而且那人心肠不坏,临走还把火踩熄了,免得酿成火患。”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这个判断。 秦言看见最后面那两名女子的面貌,心情倏地乱了一下,忘了收敛气息,顿时让华服青年感觉到了异样,阴沉的目光朝他藏身之处射来。“嗯?” “易师兄,怎么了?” 华服青年往里面走了两步,便又停下,深深地往秦言所在的黑暗处扫了两眼,转身应道:“没什么,我以为这里面有人,结果看错了。” “哈,易师兄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秦言稳住情绪,再度将气息收敛。只是刚才所见的情形一直在脑中晃个不停——走在最后的那两名女子,一绿衫一青衣,赫然正是阔别已久的慕城雪和林沐瑶二人! 第四百五十章 故人 这六人简单地朝洞穴里扫了几眼,并没有发现异样后,便重新将篝火点燃,又取出些干粮,坐下来一边食用一边交谈起来。 “地上的脚步很杂很乱,看来刚才有很多人在这里歇息过。” “天都这么晚了,他们为什么又走了呢?在这过一夜多好!” “也许他们在赶时间……话说回来,会在这荒山里赶夜路的家伙,一般都是些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让众人一时沉默。整个洞穴中,除了篝火燃烧的劈啪声,就只剩下他们嚼东西的声音了。 好一会过后,华服青年压低声音道:“他们可能没有走远,一会儿还会回来,是敌是友都还说不清,我们要小心戒备。” “哈哈,也许是几个降妖除魔的道士和尚,不要太担心了。” “那可说不好,你看看地上吃剩的骨头,我觉得撞上八臂狂魔这种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哪可能有这么走运!你小子就知道吓唬人,闭上你的乌鸦嘴吧!咦,慕师妹,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只是有些困了……” 秦言最后听到慕城雪一声低微的叹息,心头也因之而猛跳了一下。这感觉,不仅仅是故友重逢而已…… 这时候手掌忽然被另一只柔滑的小手抓住,他怔了一下,回头正看见玉寒烟朝他眨了眨眼,用手指慢慢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 “见到老情人,很开心吧?要不要出去……” 没等她写完,秦言就摇头。正魔不两立,何况经岑关岭一役,两者间已隔了血海深仇,没什么好谈的,不如不见。 玉寒烟微微一笑,身子贴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害羞的话,吾家替你去好了。”她说着真要迈步,秦言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了回来。 外面的交谈声继续传入他们耳中: “师父真是偏心,盟主大会也不带我们去,还叫我们来找什么七曜宝藏,分明就是借口!” 另一人附和:“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也就罢了,可是连易师兄这样的人物都被指派过来,真是让人不忿!那邹其军不就是有个掌门老爹吗——” “孟师弟!”华服青年沉声断喝,“休要胡言乱语!贺长老这么安排,自然有其用意。” “哈!他当然有用意了,邹其军不是给他送了一把七星宝剑吗?易师兄,我真为你抱不平!你哪方面不比邹其军强上千倍万倍,凭什么他能去参加盟主大会,而你……”“好了,少抱怨几句!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次出门之前,掌门师伯单独召见了我,对我另有交代。”华服青年压低了声音,“我们这次的任务也很关键,因为在七曜宝藏里面 ,隐藏着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什么秘密?” 华服青年神秘地一笑,摇摇头,不肯再说下去了。 躲在岩石后偷听的秦言等人都十分失望。 在那六人中也有不满的声音:“易师兄,你这么故弄玄虚,还不如不说呢!”这是林沐瑶的嗓音。“林师妹,不是我故意吊你们胃口,真的是不能说。我答应过掌门师伯,在见到宝藏之前,决不能透漏半点风声。你们也要记住,这个消息一定不能说出去,会带来杀身之 祸的!” 林沐瑶撇了撇嘴:“就这点破事也能招惹杀身之祸,你当人家都很闲吗?” “林师妹你……” 慕城雪劝道:“易师兄请放心,这里再没有第七个人,我们大家都不说出去,绝对没人知道的。” 天真的雪儿妹妹没能意识到,这里不止有第七个人,还有第八第九个人,都可以另外凑一桌牌局了。 秦言的脚后跟突然被人轻轻踩了一脚,他回过头,看见宫云袖眉宇间充斥着不耐烦的神色,问道:“我们要躲到什么时候?” 秦言小声道:“再等一等,他们一会儿就睡着了。” 宫云袖眉头紧锁:“这里是我们先占下来的,凭什么让给他们?” “出门在外,与人为善嘛……” 秦言还待苦心婆心地劝导,不料一旁玉寒烟嗤地一笑:“你还不知道吧,外面有两个小姑娘是他以前的旧情人,他抹不开脸面去见她们,就用这些大道理来哄骗你。” 宫云袖霎时变了脸色:“秦师兄,我记得你下山的时间一共不超过一个月吧?你,你可真行啊……” “喂,我——” 宫云袖不再听他胡言乱语,脚尖轻轻一点,翩然飞了出去。秦言左边身子紧挨岩石,右手拉着玉寒烟,一时腾不开手,只好看着她步入火焰的光明中。 宫云袖往外走的时候,周身光影线条也在不住变幻,很快连身形都彻底改换,化身为一个面目冷峻的青年,眉眼跟歌行烈有些相似,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那六人面前。 那时孟师弟和陆师弟还在猜测着宝藏中可能的秘密,忽听呛啷一声,寒光耀眼,易师兄倏地拔剑跃起,旋身挡在篝火之前,沉声喝问:“阁下何人?” 其他人这才发觉,场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个人,欺到如此近的范围还没为他们所察觉,一时不由惊出了冷汗。 “你们是哪来的小娃娃,敢来打扰老子睡觉?”宫云袖嗓音沙哑,冷然道。 慕城雪躬身道:“真对不住,我们不知道这里有人,实在是抱歉……” 宫云袖朝她打量几眼,咧嘴一笑:“小女娃,你长得挺不错,很对老子的胃口。你要是肯陪我睡一夜,我就饶你们一回,如何?” 慕城雪面色绯红,又羞又恼,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般粗鲁言语。这时候林沐瑶按捺不住,挥剑上前,厉喝道:“狂徒找死!”她离得最远,冲上来还有好几步距离,身法速度在宫云袖这等高手面前简直慢得可笑。华服青年窥见宫云袖眼中嘲弄之色,心头一紧,唯恐林沐瑶有失,先一步朝宫云袖 刺去。剑芒凌厉,袭面生寒,也算有几分看头。但宫云袖只是一摆衣袖,就卷起一阵凶猛力道,将剑势带得偏向一旁,继而又一袖扫在华服青年腹部,华服青年顿如遭重锤轰击,口吐鲜血倒飞回去,撞在孟师弟身上,两人都成了滚地葫芦。 第四百五十一章 遭逢 这时候林沐瑶才跑到面前,看见易师兄转眼就被打败。她来还不及对此作出反应,眼前又是一花,只觉一股阴柔力量拂在胸口,不由惨哼一声,踉踉跄跄后退。 其他人都没看清宫云袖的出手过程,两人就已落败,可说是一照面都没撑过去,无不为之骇然。 哐当一响,宫云袖掷下手里夺来的长剑,喋喋怪笑:“怎么样,为了你同伴的性命,是否可以考虑一下呢?” “雪儿,别听他的!”林沐瑶扶着一个人站稳,激动地大叫,“落到他这种人手里,还不如死了好!” 另一名女子颤着嗓音叫道:“别害怕,我们六个人联起手来,就不信打不过他!”孟师弟和陆师弟响应她的号召,肩并着肩守在篝火前,只可惜他们胆气已丧,两股战战,防御的阵势在宫云袖看来就像纸糊一般脆弱。只消轻轻一袖子挥过去,就能将这 几个年轻人尽数击倒。她叹了口气:“真不知你们师门长辈是怎么想的,放你们这几个雏儿出来闯祸,若是遇上了恶人……”殊不知她本身就是江湖中顶尖高手,所以才觉得这些少男少女武技平常 ,其实以他们的身手,应付一般的恶人匪徒已经绰绰有余了。 易师兄咳着血从地上爬起来,嘶声道:“恶贼,休要猖狂,等我师父过来,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少拿话唬我了,你师父不是远在几千里外吗?”宫云袖桀然一笑,转向慕城雪,“雪儿姑娘,考虑得怎么样啊,是陪我一夜呢,还是跟你的师兄弟们一起去死?” 慕城雪艰难地抬起头来,如玉般精致的脸蛋上蒙上了一层惨淡之色:“我……” 她嘴里嗫嚅着,内心天人交战,什么也说不出来。那踟蹰茫然、举止无措的样子,格外惹人怜惜。宫云袖打量着少女艰难的神情,暗暗冷笑:秦师兄,你的眼光真是不错,这女的温柔善良,一定很对你的胃口。而且,她 的美貌,在宫云袖所见过的女子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了。黑色的头发配着白皙的鹅蛋脸,好像精雕细琢出来的鼻梁与双唇温润动人,让人联想到雕刻名家手下的艺术精品。细腻的皮肤如同最上质的白瓷,因忧愤而缺乏血色的脸 上写满哀愁,那幽怨仿佛能把世间上最坚硬的金铁融化掉。 呵!就算我是女人,也忍不住想把她搂入怀中呵护。秦师兄啊秦师兄,你可真是艳福不浅! 见慕城雪久久不语,宫云袖上前一步,出言威逼:“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要实在矜持,我就自己来取了!” 林沐瑶一瘸一拐地拦在慕城雪身前,视线停留在她俏脸上,眸中褪去了慌乱和悲伤,眼波里满是柔情蜜意,轻声道:“雪儿,我们死在一块儿吧!”“哟!好感人的姐妹深情!看你们俩依依不舍的样子,难道以后嫁人也要一起吗?”宫云袖大声讥讽,袖袍一展,狂风倾啸,少年们组成的脆弱防线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只有孟师弟处于边缘躲了过去,嘶吼着冲上来,被一袖扇在脑门上,立仆。旁边的陆师弟想要扶起他,又挨了一下,也是立仆。但他还能坐起来,口中叫骂。宫云袖补了 一袖,于是彻底栽倒了。宫云袖大步走到慕城雪面前,倾身凑近,嘴角勾起邪恶的微笑:“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向上天祈祷,指望自己深爱的男人从天而降?小姑娘,不用这么麻烦,就让哥哥来解 救你吧!” 她探手去摸慕城雪的胸部,慕城雪发出一声惊恐欲绝的尖叫。 秦言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岩石后咳嗽了两声。 宫云袖的手伸到一半便止住,转为在慕城雪光滑的俏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嘻嘻,逗你们玩的啦,姐姐可不是那么下流的人!” 由她嘴里突然发出女子的声音,顿时唬得几名少年浑身发寒。易师兄壮着胆子问道:“阁下……究竟是男是女?” 宫云袖瞄了他一眼,妩媚一笑:“男也可,女也可,你想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 在场几人的脸色数度变化,或青或白,总之都很难看。 “这个,前辈,我们不是有意打扰您老人家的,实在是很抱歉,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等等!我有说过让你们走吗?”宫云袖的脸又冷了下来。 出声的少年苦着脸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宫云袖朝慕城雪指了指:“你们可以走,但她要留下来。” “啊!前辈不是说在逗我们玩吗,怎么又……” “我老人家寂寞了,想找个人聊聊天,不行啊?” “可是我们师兄弟一向同进同退,决不能丢下她不管的。” “好啊,那你们就来跟我比划比划,谁要是能打过我,我就把这个洞让你你们,不然的话,哼哼!” 少年男女们面面相觑。这不男不女的妖怪出手的动作匪夷所思,一干人连她一招都挡不住,何谈战胜? 正为难间,这时忽然从洞口传来一个极富磁性的嗓音:“我来试试吧!” 宫云袖骇然抬头,露出见鬼了似的表情。在她死死的注视下,一个挺拔的身影负手走了进来。那人布衣芒鞋,面貌刚毅俊朗,深邃的眼神仿佛经历了数十年的沧桑,不急不缓地走到她身前七步处站定,便若苍松 磐石,自有一派宗师风范,让人油然生出敬畏之情。 宫云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立即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浩辰罡! 宫云袖深居魔门之中,可也见到过他的画像。其超凡的气度,犹胜过画册中所描绘。浩辰罡站定后,洞外再度传来脚步声,又一个皂衣高冠的年轻人走进来。他身貌英伟,眼睛炯炯有神,目光在洞中扫视一圈,落在慕城雪脸上,眼眸里闪过惊心动魄的喜 悦。 宫云袖也认得此人——天剑,贺连山。 宫云袖轻轻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对付一个贺连山大概还成,若再加上浩辰罡,只怕会死得很惨。 贺连山快步走到慕城雪身旁,宫云袖则飘然后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是十步未变。 “慕小姐,林姑娘,你们怎么在这?这人又是谁?” 慕城雪心有余悸地攥了攥手指,摇头道:“我不知道。”贺连山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露出痛惜的神情,目光移向宫云袖,霎时转冷:“阁下是什么人,你对慕小姐做了什么?” 第四百五十二章 僵持 宫云袖退到秦言藏身的岩石前,心中多了几分底气,桀然笑道:“我对雪儿姑娘做了什么?我倒是想对她做点什么,可是没能得手啊!” “狂徒!”贺连山怒喝一声,拔出背后宝剑“黄昏”,就欲上前,却被浩辰罡唤住:“贺师弟,切勿冲动!” 宫云袖肆意地笑道:“贺公子,你何必动怒,我也只不过是跟你一样而已呀!难不成就只允许你想得,我就想不得么?” 贺连山气得面目通红,按捺不住,右脚一踏,身形倏地纵出,黄昏宝剑倾洒出一片暗红色的光晕,笔直朝宫云袖当头笼罩下去。 秦言嗅到那抹象征死亡的气息,正要现身,不料被旁边玉寒烟拽了一下,在他耳边急道:“你别动,让吾家去。” 她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宫云袖身旁。 贺连山悚然一惊,手中长剑缓了一缓,攻势停在半途,沉喝道:“来者何人?”他感受到对方散发出的冰寒凛冽的气息,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不由惊疑不定。 玉寒烟拿眼盯他,并不开口。 浩辰罡道:“贺师弟,不要生事,走吧!”他的视线越过玉寒烟和宫云袖肩膀,往岩石后更深处的黑暗里瞥去。 贺连山持剑缓缓后退,他也觉察到了,在那岩石之后,还有一道低微的气息,虽然隐藏得很好,不过还是露了些形迹。 对方还有隐藏的高手,即使自己有大师兄相助,真打起来亦是胜负未知。既然如此,还是谨慎些好了。 他退到浩辰罡左旁,转头道:“慕小姐,林姑娘,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慕城雪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小心。”贺连山的心顿时就像是被春雨润泽过的田野,甜蜜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只是短短两字,却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关怀。他怔怔瞧着少女的身影出洞,仍不肯移开目光, 犹自陶醉在那温柔的余韵里。 浩辰罡的声音将他惊醒:“两位,若没有其他吩咐,我们就此别过。”他在贺连山肩头拍了一下,示意贺连山走在前面,然后才转过身,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宫云袖眼神闪烁,喃喃道:“这个人的气势,十分不寻常……” 秦言和陆潇湘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原来那就是浩辰罡啊!虽然感觉不到气息,不过直觉就认为很强!”陆潇湘的语调有些兴奋,跑过去牵玉寒烟的手,“不知道他跟玉姐姐比起来怎么样呢……” 玉寒烟面色一窘,窥见旁边宫云袖牵了一下嘴角,讥诮的神情一闪而过。陆潇湘对她曾经扮演过的韩梦锦有种近乎盲目的崇拜,觉得天塌下来都有梦锦哥哥顶着。只是玉寒烟的真正实力跟她一厢情愿臆想出的无敌英雄还是有差距的。虽然玉寒 烟很自信,可也有自知之明,她曾琢磨过自己跟浩辰罡战斗的胜算,大概只在两三成之间…… 宫云袖唇角微翘,看向秦言:“秦师兄若是对上浩辰罡,又有几分把握?” “十成。”秦言想也不想地回答。他不欲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挥了挥手,道:“时候不早了,都早点歇息,明天还要赶路。” 宫云袖一静下心来,又嗅到了洞穴里的臭味,忍不住用衣袖掩住鼻子,面色难看地道:“我们真要在这种地方过一夜?” “不然呢?”玉寒烟斜着眼睛看她,“要不你自己另外寻一处去?” 宫云袖冷冷迎上她的眼神,哼了一声,垂下衣袖转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秦言问。 “出去找点香草,不然这地方可没法睡!”宫云袖头也不回地答。 这时候玉寒烟淡淡地道:“不用劳烦你大驾了。”她从包裹里掏出了一把根须浓密的紫色藤条,往角落里一丢,不知念了个什么口诀,就见一股白色的烟气冉冉升起,带来浓浓的馥郁香甜的味道,沁入鼻息中,闻起来格 外舒服。 “好香!”陆潇湘抽了抽鼻子,“玉姐姐,你真厉害!” 宫云袖停下脚步,回过头恼火地道:“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玉寒烟淡笑:“这东西是一位朋友所赠,数量稀少,十分难得,若不是要伺候你这金贵小姐,吾家可不打算用它。” “嚯……嚯……”宫云袖面无表情地笑了两声,“不就是紫檀藤吗,你当我没见过?” “吾家可没这么说。” 两个人又有剑拔弩张的架势,秦言连忙插入她们中间,两手压下来,道:“好了,都省点力气,留着明天再用吧!” 看来秦言的面子上,两人总算没有再吵下去,各自寻了一个角落,都不再出声。 陆潇湘跑到玉寒烟旁边,挨着她身子躺下来,不一会儿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第二天,秦言睁眼时,发现玉寒烟和宫云袖都已经醒了。两个人隔着好几丈的距离互相瞪视,神色凛冽肃然,却又一动不动,不发出一点声音,像极了菩萨庙里的两尊雕 像。只是这两尊雕像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或许根本一夜未眠。 秦言抚了抚额头,无奈地低吟一声。 也许把这两个女的都带在身边根本是个错误,只可惜事实却容不得他选择。他舍不下玉寒烟,而寻找宝藏又需要宫云袖的协助……这是老天爷给他出的难题! “吃点干粮,准备出发吧!”他站起身子,往快要熄灭的篝火里添了几根柴,刻意阻挡在两女视线交织的中间地段。 “嗯……天亮了么?”陆潇湘发出一声含糊的嘟哝,揉揉眼睛,第一眼看见身旁的玉寒烟,脸上便漾起动人的笑意,“玉姐姐,早啊!”“早。”玉寒烟的笑容有些勉强。虽然以她的精神力而言,一夜未眠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她一想到以后都得这样跟一个深怀敌意的女子僵持下去,当然是怎么都高兴不起 来的。 宫云袖大抵也是同样的想法。因此,在第二天的路途中,这两个人都更加沉默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乌合 在秦言的要求下,四人可以避开了慕城雪等人留下来的足迹,绕到了更远的山岭里。如此艰苦地跋涉了两日,终于翻过了擒龙山脉。擒龙山脉的另一侧是无边无际的魔瘴沼泽,正如其名,这片沼泽终日笼罩在灰蒙蒙的瘴气中,仿佛有魔鬼在其内逡巡游走,贪婪地吞噬着过往生灵的性命。若没有熟悉路 径的玉寒烟的指引,秦言几人只怕难以前进数步。沼泽深处,淤泥的漩涡冒着气泡,一旦陷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更危险的却是隐藏得更深的泥淖蜥蜴的陷阱,它们从外表看上去与普通泥地并没有很大的区别,其底下却潜藏着一张充满了泥淖恶臭的狰狞巨嘴,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其中;还有形形色色的沼泽妖兽,甚至连一些肉食植物也对人类的血肉充满了向往。魔瘴沼泽的天空阴暗低 沉,难以辨位,即使有玉寒烟带领,一行人也连续行走了五个日夜,才终于离开这个恶魔诅咒之地。当走出沼泽,迎面而来的便是苍绿的山峦吹来的清润风息。站在一处高坡上望过去,不远处稀疏分布着百来座帐篷,警备的号角因这些来自东方的不速之客而吹响,四百 多神色凶厉的大汉迅速集整,他们排成梭形阵势,沉默地注视着四个年轻的男女从高坡上缓缓走下来。 “这些人是谁,山贼吗?”秦言看着前方迅速集结的队伍,问道。“山贼不会有这么好的纪律。”玉寒烟低声道,“从装备和旗号来看,是聚义庄的军队。吾家也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我们没必要跟这伙人打交道,从旁边 绕过去吧!” 秦言道:“这样不好吧,他们会以为我们不战而逃的……” “笨蛋,非要说的这么明白吗,我们本来就是不战而逃啊!” 交谈间,对面的大汉们开始迈步,列成箭头阵往这边冲来。队伍里传出震天呐喊声,人人都是一张凶厉面孔,杀气昭彰,似乎把这四名年轻男女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秦言和玉寒烟同时皱起眉头。 “他们这个样子,好像是要直接宰了我们?也不问问我们的来历么?” “吾家也不清楚,也许他们正在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不允许任何人泄露秘密吧……” 四百大汉越冲越快,越来越近,尖利的长矛泛着寒光,编织成一片煞气慑人的荆棘林,如一辆急速驰来的战车,就要将这些渺小的少年碾压于铁轮下。 还剩下五十步距离,秦言已能看见前方一排人脸上的毛孔了。这时候,从队伍后方传来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咦!秦大哥?快停下,别动手——”这声音虽然响亮,可是马上淹没在数百人的喊杀声中,即使有少数人听到了这一句,也 不加理会。 只有一个魁梧黑壮的巨汉回过头冷冷地瞪了出声之人一眼,激盛的杀气唬得那人立即住了嘴。 “不过区区四百人而已……”宫云袖站在半山坡上,望着下方如蚂蚁般冲来的军士,面上浮现一抹残忍之色,微笑着瞥了玉寒烟一眼,悠然抬起了右手,“绝翳,雷霄——”冲到坡前的士兵们,忽然听见上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无数滚木擂石从崖坡上滚下来,霎时间暗了一片视野。最前方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立时便成了石块下的亡魂肉馅。粗圆的木头和巨大的石块轰然滚下,经由无比陡峭的坡度后皆是夺命的死神,毫无遮蔽的人体碰上便成棒下碎肉。原本气势汹汹的恶汉强兵,现在只能发出痛苦绝望的 哭喊。更多沾染着他们血肉的滚石继续朝步兵们头顶砸下。“不好……撤!”中军里有人大喝一声,挺身横臂挡在了最前面。此时木头石块已快如飞射的箭矢,挟裹着令人齿酸胆寒的尖锐风声疾坠而来。士兵们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往山下逃窜。但体格魁梧的首领却不退一步,只见他握拳挥出,无数朵炽烈燃烧的火焰从四周汇集于拳上,伴随着他一声沉喝,火焰组成一条咆哮翻腾的巨龙径直向 飞滚的木石卷去,哐隆的爆炸声响不绝耳,正中的飞石被他尽数当下。而在他下方不远处,两个高大的战士分别位于左右,其中一人昂然挺立,周身隐隐泛出沉凝的金光,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巍峨高山,砸下来的石块皆被反弹回去;另一人扎 成马步、横枪向前,枪尖爆发出土黄色的光芒,将滚落下来的擂石圆木都拍成了碎散的石屑木粉。 这三人将坡上砸落的擂石滚木尽数挡下,然而后方士兵们仍止不住逃窜之势,很多人摔滚下坡,阵型乱成一团。“欺负弱小的时候很有威势,可是一旦遇上强敌,就露出了乌合之众的原貌。”宫云袖维持着大型法术的幻象,仍有余暇向玉寒烟示威,“就凭这些人,便让名满江湖的清灵 仙子不战而逃了?” 玉寒烟表情淡然:“吾家只是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她指了指下方仅剩的三名头领,道,“宫小姐既然出手了,不妨把最后这三人也一并收拾了吧!” “那请你作壁上观好了。”宫云袖哼了一声,袖摆一挥,身形飘然往下行了几步,冷然道,“下面几个败军之将,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死法?” 魁梧壮汉喘着气吐了一口唾沫:“呸,婊子!”他握紧拳头,脚下猛地一踏,闷声吼道,“跟她拼了!”后面两人紧随着他,三道身影朝坡上急冲而来。 宫云袖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朱唇轻轻吐出柔软的话语:“勇敢的人,该有个壮烈的死法,就赐你们万箭穿心好了……”言出,无数支泛着寒芒的箭头自虚空中凝现出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森寒的锐冷之气霎时将三人血脉冻结。三名头领的神情再无法维持初时的坚定,转为惶恐和惊惧的神色。 第四百五十四章 尽墨 黑塔壮汉低吼一声,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话语:“至少也要在她脸上划上一刀,拼个够本!” 另两名高手于绝望中爆发出凶煞之气,嘶声呐喊着猛扑上来。 然而下一刻,黑塔壮汉踏在一块岩石上,身形一个巧妙的返射,庞大的躯体发挥出不可思议的敏捷,从那两人之间穿了过去,头也不回地往坡下疾奔。 两名高手反应过来时,却连叫骂的机会也没有了。 继而,万箭齐发,暗了那一方天色。 纵使眼瞳里再愤怒再不甘的火焰,也在生死寂然的天道面前逐渐沉沦,沦为惨白,归于虚幻。 千万支利箭射下来,将整片山坡都清扫了一遍,尸身也跟土地融为一体。 壮汉首领噔噔噔地狂奔,他施展出了一种奇特的身法,四肢落地,手脚并用,像狐狼一样,轻敏迅捷,从飞扬的烟尘里穿梭而出,一溜烟地蹿下山坡,往回路逃去。他越过堆满了残破的尸体的土地,脚下毫不留情,踩断了好几具尸体的骨节,只为不影响自己逃命的速度。眼看就要脱离这片洒满了鲜血与耻辱的土地,而坡上几人似乎 并没有追来的迹象,他暗暗松了口气,心里转过数个念头: 这四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挥手间就宰掉了几百人,那种法术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我得马上去向山那头的哨营通报敌情。至于罪责,就推到那两个死鬼头上好了…… 对了,还有白浪那厮,刚才他就大呼小叫的,后面怎么一声不吭了?那家伙去了哪里?——想到这一点,壮汉首领心中猛然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那大片尸山血海之中,本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存留的迹象,但就在大步跑过之后,却有一具浑身浴血的死尸一跃而起,同时劲风尖啸,一柄奔雷之剑转过刁钻的角度,汹汹 然朝他背心刺来。听到嘶嘶迫近的风声,壮汉首领稍微一偏脑袋,身子向前仆倒,一道火热剑气便从他耳侧掠过。趁他现在倒地,白浪的身形从后贴了上来,左手捏着拳头,狠狠轰向他后 脑勺。壮汉首领低哼一声,就地一滚,右肘猛地向后撞去,同时拔起一片雪亮的刀光。右肘不出意外地击空,但他旋身横斩,如闪电击过,刀光在腰侧带起艳丽的圆弧,便在对 方身上留下了一道深伤。鲜血附着在刃上,冷冷对着已经跃到前面的敌人,壮汉首领一击得手,心中大定,左手一撑直起身子,桀桀笑道:“姓白的,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以为凭几手庄稼把式就 能偷袭老子吗?”白浪沉默地瞧着壮汉首领。此人的修为本就在自己之上,自己又被刺中了左臂,虽然仍可以挥剑,但身体平衡已受影响,取胜的希望已十分渺茫。但他依然没有后退,他 知道山坡上的几道目光正瞧着自己,这是万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实力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相信,这会是自己人生的转机。鲜血渗透衣袖,白浪看也不看,眼见对方架势并无破绽,便忽然往后撤去。壮汉首领先是一怔,不欲去理会他,想要转身离开。不过等他一扭过头,白浪就从后蹿缀上来 ,阴毒地刺向他臀部。壮汉首领大为恼怒,回过头来厉喝着挥刀扑上。白浪举剑招架,炽烈的剑气迎上如雪刀光,一时难分难解。壮汉首领不敢久战,骤然爆发出猛烈的攻击,刀芒如水中日轮 般漾动,雪顶冰光将惨淡的火焰完全吞没,白浪顿时拙襟见肘连连后退。壮汉首领却趁此抽身急退,只留下一声尖利的呼哨,转眼就跑出了十余步外。白浪心中一急,拔腿猛追过去。但壮汉首领的身法不在他之下,两人间的距离反而越拉越远。眼看着那宽大的背影就要越过拒马,而自己还落后于他二十步外,白浪心中 油然生出无力无奈之感。 我的人生,注定只能继续庸碌下去么……忽然间眼际一亮,一道如月华般炽皎洁的光芒无声无息地贴着他脸颊划过,从容掠过了二十步距离,轻描淡写地赶上前方魁梧的身影,就像穿透一页薄薄的纸片般,由背 心贯入,直指没柄。 壮汉首领好像仍未察觉胸口的异样,手脚并用地继续往前跑了七八步,才突然“呀”的一声反应过来,口中飚血,仆倒在地。 白浪伫立原地,呼吸不稳,握着剑直发愣。 他看着一道皎白的剑光从壮汉尸体上升起,慢吞吞地往回飞来,从他身边经过,落入到坡上一名脸色蜡黄的青年的剑鞘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到过秦言出手。 他现在相信,山坡上的每一个人都拥有弹指间杀死自己的实力。 直到秦言四人走到他面前,出声询问,他才如梦初醒。 “这些人是聚义庄的庄众吧,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唔,我也不太清楚,只听巴立兴说,上头交代下命令,要封锁这片山林,不让任何人通过。” “那也没必要一见面就下死手吧!”秦言摸着下巴道,“如果理由充分,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打打杀杀多不好。这条路不让走,大不了我们换一条就是了嘛!”“呃,是这样的……”白浪伸出手向两边来比划了一下,“我们是守的这片山林,再那边是另外一支队伍驻扎……也就是说,前面所有的路都被封死了,秦大哥你要是不介意 的话,只有回到魔瘴沼泽去了。” “哦,魔障沼泽啊……”秦言微笑着道,“老子十分介意!看来是没得谈了,这帮人死得不冤!”他转头看向玉寒烟,“聚义庄把前面的路堵了,你还知道其他小路吗?” 玉寒烟摇了摇头。也是,好不容易出了魔障沼泽,眼前一片坦途,没人再闲得无聊去找山村老林来走了吧! 秦言四下一扫,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在等他做出决定。他沉吟片刻,问道:“聚义庄一共有多少人?”白浪回答:“算上运粮的农夫的话,大概有四五万。” 第四百五十五章 担忧 “哗,这么多人,都可以造反了啊!我听说聚义庄龙首的武技天下无双,你应该见过他吧?不知道他跟我比起来怎么样?” “啊!这个,这个……”白浪脸色有些发苦,支支吾吾地道,“龙首只擅长阵前厮杀,若他下马跟秦大哥你交手的话,胜负大概是五五之数吧……” “他有这么厉害?” “呃,我没见过他出手,或许是秦大哥你更强一点呢……”旁边玉寒烟窥见秦言和宫云袖这帮没见过世面的魔门弟子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开口道:“师弟,你还记不记得,你几个月前曾经跟英龙 江藏剑打过一场?” “就是那个有两杆枪的家伙吗?当然记得,他那两杆枪不错。” “你记得就好。吾家得告诉你,聚义庄一共有五大龙将,每一个的武功都跟江藏剑在伯仲之间。而他们五人联起手来,在龙首的戟下也撑不过三十招。” 秦言偏过脑袋,认真地朝玉寒烟看去,两眼一瞬不瞬。玉寒烟不躲不闪,脸上一片肃然。 两人脉脉对视片刻后,秦言说道:“师姐,多谢你提醒我。放心好了,我不会轻敌的。” “……” 玉寒烟真想直接说出来:你最好别跟他见面,撞见了也赶紧撒腿跑。你对他的胜算不超过一成,不要抱有一丝跟他交手的想法! 但是这时秦言已经扭头跟白浪交谈起来,她犹豫几秒,默默把这些话咽入肚中。 “白兄弟,林大小姐不是拜入了驾鹤居吗,你为何没有跟着去?贺二哥呢,怎么没看到他?” “我们得罪了驾鹤居少掌门,被赶出来了……”说到自己的遭遇,白浪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恨意,“我们后来被逼着加入了聚义庄,二哥他……” 一行人在空荡荡的营地里休息了一个时辰,以恢复这些天来在魔瘴沼泽跋涉所耗费的心力。 天色渐暗,夜幕将至。 中军帐中,秦言独自侧卧在虎皮椅上打盹,忽然听到布帘被掀开的声音,抬头便看见玉寒烟走了进来。罕见的,陆潇湘居然没有跟在她后面。 秦言支起身子,揉了揉眼睛,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该出发了吧?” 玉寒烟盈盈走到他面前,俯下脸对上他的目光,道:“师弟,你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跟聚义庄过不去么?”秦言笑道:“这将是必然的事实,而并非我能决定的。聚义庄挡了我们的路,还想杀掉我们灭口,是他逼我做了选择。师姐,难道你还想再回到魔障沼泽里去,把那段该死 的乱泥巴路重走一遍吗?” 玉寒烟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忧虑,沉声道:“吾家觉得,跟与龙首为敌比起来,走回头路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虽然艰辛了一点,至少没有生命危险……”秦言诧异地道:“师姐,你是否过虑了。我听潇湘说过,你不是前些日子还跟龙首照过一面吗?他的武技虽然厉害,但也始终只是个武将,行动力全凭座下一匹马,我们就算打不过他,想从他手下脱身还是挺容易的吧!而且我们只是想要穿过这片山岭,又不一定非要跟他对上,只要动作快点就行了。如果他识相的话,就该乖乖让出一条路 来,何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呢!”“不。”玉寒烟摇摇头,“吾家这几天回忆当时的情景,越来越觉得龙首不止是一个普通武将这么简单。他当时之所以放过吾家,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也许,就与现在 的这件事有关。”她抿了抿嘴唇,眼眸里波光盈盈,轻轻说道,“师弟,吾家很担心,万一有个不慎,我们就再难见面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带着无尽浓情,语气如此的平淡。秦言的心因之颤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然而动作才至半途,他脑中突然飘过梅儿含 嗔带怨的面容,心里猛地像被刺扎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僵顿时在半空。不过他只迟疑了一瞬,很快把这不自然的情绪掩饰在脸后,右手探出去的轨迹朝下一折,牵住了玉寒烟的手腕,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道:“不要胡思乱想,我逃命的手段 多得很。哈哈,那么多人想要我的性命,我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玉寒烟自然看出了他的犹豫,抿嘴微微一笑,不过笑容里却不无落寞。她忽然用力反握住秦言的手,盈盈地踏前一步,紧靠着他在虎皮椅上坐下来,眼眸中仿佛泛过圈圈的涟漪,以平静的语调,轻轻道:“师弟,还记得上一次在秋金县分别时 ,我们说过的话吗?”秦言紧挨着绝色女子妖娆的身段,嗅着近处清雅的暗香,身子轻轻一动就能碰触到温香软玉的窈窕之处,又是自己最心爱之人,按理来说应该十分亢奋才对。但不知为什 么,他这时候心里却没有一点欲念,反而觉得有一些……不自然。 月下黄昏,孤男寡女,寂静无人,恰是良辰美景。只是爱得愈深,便愈发苛求对方必须完美,那一道无法释怀的隔阂,成为了横亘在两颗心之间的天堑。“嗯,我当然记得。我想要你等我三年,却又无法给予你确定的承诺,所以你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哈,没关系,我知道师姐你心里面是有我的,这就够了。对于我们这种 不一般的人来说,那些山盟海誓的承诺嘛,不要也罢!” 他说出这句话,却没有得到玉寒烟的回应,于是疑惑地侧过了头,看见玉寒烟正幽幽看着自己,彷如痴怔。 “师姐?” “师弟,我后悔了……” 秦言心头一震,凝望着眼前这张绝美的脸庞,昏暗的光线之下,一池满是涟漪的湖水正在对方的眼眸里荡漾。 “后悔?” 玉寒烟嫣然一笑:“嗯。当时吾家也是一时冲动,拒绝了你的约定。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每每想起,还是十分遗憾的……”凝视着熟悉的笑容,仿佛昨日重现,秦言心里狠狠颤动了一下,再无法抑制自己的真实情感,右手揽过她柔软的腰肢,一把将她紧抱入怀。 第四百五十六章 狭路 玉寒烟眼眸里满载着令人心动神摇的深深情意。秦言亦是同样。四目相对,炽烈的情感仿佛要将对方融化。 在这意乱情迷的时候,若是再发生点什么更深入的行动,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吧。 但秦言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眼里除了柔情,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使得这份情感渗了些许杂质,在对人心把握十分敏感的玉寒烟看来格外刺眼。 玉寒烟像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微笑,笑容平淡且温和,纤指滑出了秦言的手,主动缠上他的脖子。 耳鬓厮磨,她轻轻开口:“现在,就算我想要给你保证,也无能为力了。三年太长了一些,也许那时候你已经实现了诺言,可惜我看不到了……” 秦言从她惆怅的语调中嗅出的不祥的味道,心头一紧,沉声道:“为什么说这种话?难道……师父找过你了,他莫非要你——” 玉寒烟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抵住他的嘴唇,莞尔道:“呵呵,骗你的啦!谁叫你这几天都不理我,吾家也会生气的好不好!” 秦言心中的疑虑可不会因她这一笑而消解,追问道:“师父到底要你干什么?” “他让吾家协助你拿到七曜宝藏啊,然后回九龙峰,一切照旧。” 虽然玉寒烟笑得风轻云淡,好像真的什么都没说过一样,但刚才那句不祥的叹息已深深植入了秦言心底,令他再难平静。可是玉寒烟如果不愿说,他强迫也是没用。 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不管玉寒烟做过了什么,她都是自己最爱之人,若我失去了她,必将体会到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两个人互相凝视,场面一下子静谧下来。秦言心底里突然涌现出无法克制的冲动,要去亲吻那两瓣迷人的樱唇,品尝炽热的丁香。压抑已久的欲念,一旦焚起就不受控制 ,什么道心、坚守,全然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只想拥抱此刻销魂蚀骨的温暖,与之相亲相爱,抵死缠绵…… 无声之中,两张脸越凑越近,嘴唇合为一处……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睁开眼,倏然分开。他们各自感受到了外面靠近的不速之客的气息。“看来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太久,有些人不放心了。”玉寒烟从秦言怀中站起来,伸着懒腰,往帐门的方向走去,到门口,她回眸一笑,说,“真是好险,差点就把自己搭进 去了。吾家以后会更加小心的。” 说罢,她掀开布帘,款款从外面的宫云袖身边走过。 秦言的表情有些无奈。这最后一句话,她肯定是故意的。 宫云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她在门口站了片刻,大概是留给秦言一点整理现场的时间,然后才走进来,淡然扫了一眼,道:“天黑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秦言点头:“走吧。” 夜色苍茫,远方山峦暗影彷如盘踞的巨兽,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五道人影从营帐里射出,眨眼没入茫茫夜幕之中。酷冷的山野之风刮过耳畔,数千米土地顷刻即过,五人在山岭间飞掠,脚下却没留下任何痕迹。他们都是步入了地元中阶的高手,其中白浪修为稍为逊色,但身法还算敏 捷,速度只比陆潇湘慢上稍许。五人奔行三十多里后,地势变陡,道路更加难行。 山道崎岖而狭小,两旁突起的山石之上,光秃秃的树木投下阴森扭曲的影子,峭楞楞如鬼一般。 此地地形复杂,视野狭窄,一行人不禁放缓了脚步。走上一段高坡,秦言忽然停下来,道:“前面两里外有一支三百人的军队正往这边过来,你们有什么建议?” “暂且退避。”玉寒烟道。 宫云袖轻笑:“区区三百人的队伍就要退避,周围那么多巡逻队伍,我们得躲到什么时候?不如干脆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一直等到他们退兵好了。” 秦言扫了她一眼:“现在是谈正事。”这是他第一次在两女面前表现出明确的偏袒之意。宫云袖诧异地看了看他,低低哼了一声:“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把他们都杀光了,留下几个明事理的给我们带路。不劳玉 仙子出手,我一个人干好了!” 她说着走上前,身形融入前方拐角边的阴影中,收敛气息,预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秦言几人也隐蔽在暗处,凝神屏息,以免叫对方高手察觉。白浪在最后面,趴在一块岩石后,心跳加速,紧张的情绪无法控制。他亲眼见到过宫云袖轻描淡写毁灭一支军队的场景,连他自己也是惊险逃生。对于这个女人,他始终 怀着莫大的恐惧。现在如此强悍的人物成了己方盟友,他依然无比敬畏,但更多的已转化为崇拜:这女人,是真正的强者!在一阵寂然的等待之后,前方拐角外渐渐传来沉闷的行军声响。这支夜里疾行的三百人部队,远远就挟带着一股森寒凛冽的肃杀之气,虽然动静轻微,但所过之处鸟兽惊 飞,可见是一支真正的百战精兵。宫云袖所在的阴影处,黑暗的色泽倏然浓郁了许多,犹如一团墨汁,悄然无息地向四面扩展开去。倾听着对面兵士的呼吸越来越近,距自己已不足百米,她悄悄蓄势,即 将发动突袭。 对方应该是一支负责执行特殊命令的精锐部队,或许还是龙首阁下的亲卫。但无论他们身上肩负着多么光荣的使命,今夜都得安眠在这荒山野岭中了。 五十米……宫云袖计算着距离,正待暴起挥袖,这时却陡然瞧见一道灰蒙蒙的人影突兀地出现在转角口,飙身向她后方的秦言等人袭去。 宫云袖大吃一惊。就在上个瞬间,她还确定那地方空无一人,最近的兵士还在三十米外!这个人的出现,并且爆发出炽烈杀气,令她的呼吸节奏也被打乱了一拍。 不过那人显然也没觉察到她的存在,径直从她旁边冲过,连人带枪成为一道犀利的银色光影,汹汹然朝趴在岩石后的白浪刺去。 此人手持双枪,一手华音,一手断肠,赫然正是聚义庄五龙将之一,“英龙”江藏剑! 秦言皱了皱眉头,背后“叶上秋露”呛啷出鞘,剑华如雪,直透江藏剑心肺。玉寒烟亦于此时出剑,皎白月光点向江藏剑眉心。江藏剑冲势迸发,才看清视野中的秦言等人,悚然一愕,仓促地旋转身体躲过剑气,但已处于被三人夹击的窘境中。 第四百五十七章 险境 处于三人包围之中,江藏剑并不见慌乱,躲过秦言一击的同时,左手华音磕开破殇剑,随后脚下一跺,无视身后陆潇湘飞袭的剑气,悍然向前飙射。只一瞬间,他就奔到 白浪身前,狂放的杀意顿时倾泻而出。白浪慌忙举剑迎上,只听一声锋刃交击的低响,他持剑的手腕剧烈一震,根本来不及作出下一步反应,冰冷的气息已经袭上了他的脖颈。就在此时,斜刺里递来一柄长剑 ,迅猛无匹的气势狠狠撞开了“断肠”神枪,由后赶来的秦言及时救下他一命。 一击无功,江藏剑立即毫不眷恋地往旁边射去,一晃身躲过半途飞刺的剑气,飘然落到一旁石壁上。点点血迹在空中洒下,他背后硬受陆潇湘一击,已经受了轻伤。 “小心!他左手的那杆华音枪可虚可实,能够突破实物,直击灵魂,千万别被它刺中了。”玉寒烟深深凝望着石壁上的江藏剑,沉声喝道。 江藏剑既然在此,那么与他同来的那些士兵里面,想必还有不一般的人物。秦言余光瞥见转角处已露出数道人影,当即道:“这个人交给我,你们去对付其他人——等等,师姐,你来对付他!”他此时突然想起,若是让玉寒烟与宫云袖并肩作战, 恐怕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玉寒烟瞅着他,眼眸里波光流转,微微一笑:“好啊,交给吾家吧!”这时候宫云袖已经对上了转角后行来的数十士兵。只见她原本所立之处完全为幽深的黑暗所占据,浓稠的墨汁化为一个两丈来高无比凶厉的妖兽巨口,利齿如锯,朝最前 方几人狠狠咬下。目睹如此凶煞怪异的场景,就算是江湖上所谓的一流高手也得吓个魂飞魄散,落个任人宰割的下场。但这支铁与火淬炼出来的百战精兵竟没有丝毫迟疑和退避,反而如狼 似虎地冲了过来,枪阵如林,笔直捅入妖兽的大嘴中。 自战阵中迸发的冲天杀气,犹胜过那虚无缥缈的妖兽恐怖。 数十根寒光森冷的铁枪长矛,霎时将漆黑的妖兽幻影穿刺得支离破碎。更多的士兵加快速度从后涌来,急促的脚步犹如战车轰鸣,毫不留情地将所有阻碍之物碾碎。 宫云袖蓄势已久的一击未能取得任何效果,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在原地愣了一瞬,直到铁枪寒气临体,才反应过来飘身疾退。 以单薄的女子身躯迎对訇然涌下的钢铁洪流,就若惊涛骇浪中的一页扁舟,惊险的场面远远看去就叫人替她捏一把汗。 然而她犹不甘心,在翩然后退的同时,轻轻将衣袖一展,便有数根粗大的锁链自虚空中射出,若巨蟒般阴沉沉地向面前的士兵扫去。 士兵们毫无惧色,掌中长矛整齐划一地递出,刹时交织成一张网络,将第一根扫来的铁链刺穿——可是却像刺到了空处,没有任何着力的感觉。 咦……假的?所有人心头泛起疑问。 但是呼啸的劲风袭面,第二根锁链接踵而来。那股凌厉的气劲,当是真实不虚! “让开!”一把浑厚的嗓音忽然从后方响起。 所有人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向两旁闪避。锁链横扫过来的时候,正逢一柄西瓜大小的亮银锤自士兵中间的狭路里探出,两者毫无花哨地撞在一起。“咚”的一下,震响声如鸣炉打铁,震得附近的士兵脑子里嗡嗡作 响。 那根气势汹汹的锁链,竟被这一锤打得倒飞回去,呼啸着缠上了后面的几根锁链,链头旋了半圈,啪地一下擦过宫云袖头顶发髻,玉簪被撞得粉碎,秀发如云般散落。宫云袖脸色煞白,身子往后倾着踉跄后退。这时候眼际光芒一闪,一道符咒自飞旋的几根锁链的缝隙中穿过,笔直朝她射来。她心头陡然升起无比危险的感觉,猛地一咬 舌尖,强压住沸腾灵力的反噬,身形如舞花音,硬生生折往斜旁的岩石。 一瞬之后,只见雷光一闪,明明是月明星稀的晴朗夜空,倏地降下一道霹雳,正砸在符咒所引之处,近在咫尺的炽目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心头骇然。若非见机得快,自己恐怕已成了雷霆下的焦炭。她凭着惯性跃上岩石,惊魂未定,视力犹未恢复,这时忽然感觉地面咚的一震,仿佛有巨人在地上狠狠踏了一脚,继而凌厉的风声扑面而来,炽烈雄浑的杀气激得她无法 呼吸,眉毛发梢都似要被这股热浪引燃。 这必然是一名盖世武将向我发动了冲刺!她眼睛虽看不见,但已凭直觉判断出真相。 此时此刻,仿若置身于凄风苦雨之中,目不能见物,手足无法动弹,她的气息无比紊乱,仅能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朝着岩石后的悬崖纵身一跃。 如果你心里对我有一丁点的在乎,就不会看不见我的险境。她想。忽然身躯一紧,她感觉被人拦腰抱住,停下了坠落的势头,轻灵地往崖壁边飞去。她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来,同时还有些甜蜜,反搂住对方肩头,轻声嗔道:“你总算还 知道救我……” 回答她的是一把清脆悦耳的女子嗓音:“当然了,宫师姐,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这声音……是潇湘! 宫云袖霎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郁愤之气充塞于胸,怒叫道:“秦师兄呢!他难道死了吗?” 这时崖上传来一声金铁交击声,轰然若闷雷般炸响。这之后,衣袂振动声从上空靠近,秦言的声音响起:“怎么,你很希望我死吗?” 秦言是被巨大的反冲力给掀下来的。他原本立足的那块岩石已被踏得碎裂开来,崖前一名身穿金铜锁子甲、手持八棱梅花亮银锤的武将,正冷冷俯视着他。 “点子扎手,你们先走,崖下会合!”秦言低低道出一句,脚尖在一块凸起的峭石上一点,人已腾空而起,纵身跃上崖顶。那手持亮银锤的武将并没有趁他立足未稳之时攻击,只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开口问道:“某乃聚义庄亢龙曹狂,尊驾何人,可否告知名讳?” 第四百五十八章 死战 早在秦言、陆潇湘上前援助宫云袖的时候,白浪也欲跟随,却被玉寒烟唤住:“白公子,你别过去,先去山下等着我们吧。” “山下?”白浪诧异地回头。 玉寒烟指了指旁边的悬崖。 白浪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石壁上的江藏剑洒深沉的目光投下来,道:“还没打就先想着逃跑,玉仙子,你好像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啊!” 玉寒烟淡然道:“你们人多势众,吾家当然得先想好退路。”“所谓退路,就是丧失胆气之后,用于安慰自己的可笑东西。在我面前,你没有退路!”口中冷冷掷出如是话语,江藏剑他踏前一步,身前的光线忽然一暗,右手墨黑色大 枪平缓地递出。月光在锐利的枪尖上划过,轻慢温柔,如女子的手轻拂,枪身慢慢刺入月光下的阴影中。玉寒烟面色凝重,长剑扬起,如烟似雾的剑晕阴影渲染开去,映亮了身前大片空间,亦藉此捕捉到了月华下飞速射来的一缕厉芒。两者交击一瞬,随即分开,并无更激烈 的碰撞。玉寒烟身形一闪,轻灵地欺近到江藏剑身侧。江藏剑左手“华音”枪早已等待多时,霍地直击她胸口。 在江藏剑的预料中,这虚幻的一枪无法用剑来防御,玉寒烟势必要躲闪,这样自己就能占据主动,扩大优势。 玉寒烟仿佛并不知道华音的特殊效果,望着这直刺胸口的一枪,眼神一片平静,手中长剑泛起凛寒光晕,手腕转动,粼粼潋滟的剑气朝着那道暗褐色光华迎了上去。 “叮!”剑气点在枪尖上,发出一声清脆锐响。江藏剑手腕一震,眼瞳蓦地缩紧——化为虚幻的华音枪,竟然被实体长剑挡住了!这在他戎马多年的生涯中还是头一遭! 就在他一愣神之际,破殇剑的攻势毫不留情的发动,玉寒烟的气势瞬间催生至顶点,更有幻术冲击暗藏其中,刹时便让江藏剑耳膜嘶鸣,灵关近乎失守。 月下,崖顶,周围的一切声音和人影都变得极为遥远,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身舞影动,分外寂寥。 在凝固的画卷中,突然传来一阵辽远的笛声,哀怨动人,牵动着他心底的忧思,其中蓄蕴着浓郁得化不开哀伤,令人忍不住潸然泪下。如此空阔的天地里,身经百战的青甲将军消去了一身的杀气,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影子,仿佛从未有过如此清晰地直面自己的灵魂,脑海里涌现出无数念头,悲恸无边,虎 目里泪光闪烁。就连月光也似乎被这阵笛声所打动,银辉铺洒下来,似乎欲将他拥抱。 月华中暗藏的杀机,他茫然无觉。 空灵,寂静,那纯净的皓然月白之色倏然转为漫天飞舞的剑光,凶猛地铺展开来。 长剑撕碎狂风,发出尖锐的凄鸣声,打破了这辽远世界的宁静。暄腾剑势倾泻而出,万波追逐其后,将山巅上的渺小人影彻底掩盖。 狂暴的风浪中,突然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而后,一座雄峻高山横空升起,暗褐、墨黑两柄长枪挥舞成无懈可击的防御圈,如封似闭,将所有扑来的浪花尽数打落。 江藏剑在最后时刻醒了过来,面对九死一生的绝境,身经百战的将军爆发出了平生最强的力量,势要从无常的勾魂锁链下求得一线生机。玉寒烟低声叱喝,剑上暴戾气息更加疯狂地流转,凶猛地朝江藏剑攻去。她也施展出来平生绝技,皎皎白月下万波涌动,一浪高过一浪,铁了心要叫年轻的英龙埋骨于此 。纵使对方是一座高山,她亦要掀起惊涛骇浪将之击碎! 两个人都拼尽全力,势要分出个生死,若不是江藏剑饮恨,就会是玉寒烟力竭。 然而这座山岭上并非正有他二人,激斗正酣之时,却有一个洪钟般的嗓音高声响起:“玉清敕命,符檄某星。上通无极,下赴幽冥。雷霆威镇,八方雨临……”檀香扑鼻,符咒燃起,强力的干扰从外界扫来,混沌的空间因之而扭曲,玉寒烟挟渗在剑气中的虚影法相,突然间脱离的控制,一齐反噬本身。她猝不及防,手下一缓, 破殇剑被断肠枪磕开,巨大的冲力蔓延至身躯。她闷哼一声,抽身疾退。 这时候秦言刚与曹狂硬拼一记,瞥见她狼狈情景,忙开口叫道:“你先走,我来断后!” 对面曹狂嗤笑:“好一对有情有义的鸳鸯!”抡起八棱梅花亮银锤继续打来。 秦言闪身避过他一击,正欲去助玉寒烟一臂之力,又听见士兵群中有人诵念咒语:“风起巽户,雷震九天。云飞碧落,雨降临轩……” 他心中一怒,回眼看去,只见十余名持盾卫士护着一人,正是声音来源之处。那人扮相颇不寻常,头戴紫金嵌宝鱼尾道冠,身穿皂沿边烈火锦鹤氅,腰系杂色彩丝绦,足穿云头方赤舄。仗一口锟铁古剑,八字眉碧眼落腮胡,口中念念有词:“电光赫 赫,令我通仙……” “牛鼻子,闭嘴!”秦言大喝一声,抡臂掷出手中宝剑,叶上秋露化为一道惊人的电芒笔直射去,刹时穿透了好几名士兵的身躯,飞到那道士面前。那道士反应也快,在其他卫士还没来得及动作之际,他就率先埋下头藏住了身子。叶上秋露自他头顶飞过,余势又射穿了两面盾牌,收割了五六条性命,才深深扎入后方 的山石中。 曹狂见他丢了兵器,不由勃然大怒:“小子休得猖狂,看打!” 秦言没了宝剑,自然不敢接他大锤,身形一晃一闪,从他追击中躲过,围着他绕了一圈后,折向众士兵环伺的军阵。 他看出中间那道士才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而且是军师术士一类的人物,近身搏斗能力应该不强,只要擒住了他,就能化解眼下的危机。 这时候玉寒烟已经离开,江藏剑返身回来,与曹狂一道追着他背影赶上来。“不想死的都滚开!”秦言放声怒喝,一脚踢飞一个士兵,右手扭断了另一人的脖子,浑身散发出慑人的煞气,气势汹汹地冲入阵列中。 第四百五十九章 冲撞 饶是秦言凶煞如鬼,士兵们却无一人退却,挥舞兵器交织成枪阵从三个方向攻来。 秦言手无寸铁,一下子要面对如此多敌人,顿时感觉捉襟见肘。这三百多名士兵,修为基本都不到地元之境,远不如冰雪皇宫时的那群妖魔鬼怪。但这些士兵精于配合,纪律严明,而且悍不畏死,组成阵势后的战力要比妖物们更高强 得多。赤手空拳的秦言想要搏杀他们任意一人都得面临排山倒海般的压力,他不得不放弃了一路杀过去的打算。然而此时已身陷重围,后方又有两名不比他逊色多少的高手追赶,想要回头亦是不可能,于是运起佛门神足通,自精妙无比的战阵中寻找出缝隙,形如鬼魅般左闪右折, 奇迹般冲到道士的护卫队之前。 他一掌掀翻了挡路的卫士,纵步跑至道士跟前,就欲将这厮擒下。 不料那道士口中念念有词,身上金光一闪,竟隐隐浮现出另一名高大武将的形象。 卧蚕眉,丹凤眼,面如重枣,手持一口青龙大刀,浑身散发出比秦言还浓郁几分的杀气,抡刀朝他当头劈来。 “请神上身?我去你娘的……”秦言爆出一句粗口,狼狈地就地一滚,再不敢回头观望,瞅了个空缺往东面跑去。 寻常的士兵毕竟拦不下他,被他冲出合围,跃上石壁,顺手拿了插在岩石里的叶上秋露,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军师!” “罗先生!”曹狂和江藏剑一前一后来到道士面前,道士身上的光芒缓缓消退。他望着崖前犹在颤动的树枝,阴沉沉地道:“此子未及弱冠,竟有如此修为,若不能为我所用,必将是聚 义庄心腹大患!” “军师的意思是……”曹狂比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江藏剑摇头:“只怕已经追不上了。” 道士沉沉一笑:“无妨,我已烧符禀报给龙首,龙首会在前面等着他。”秦言脚踩着崖壁上突起的峭石,飞速向下滑去。在夜色掩护下,他身形如一抹幽深的暗影,轻快地掠下数十丈高度,转眼间来到另一面山坡上,将崖上士兵的呼喝声抛在 脑后。 脚踏实地后,周围却不见玉寒烟等人的身影。他朝附近扫望几眼,选定了西方,迈步走去。 走不过几里,前方一块地势较为平坦的地带出现了一座营寨,远远看见两队士兵持着火把来回巡走,营前树梢、岩石后等阴影处还有哨兵守夜,看似戒备颇为森严。 他们不会恰好落在此处,叫这些士兵捉了去吧?经历过山崖上一战,秦言不敢再轻视这些修为不高的兵丁,但也对他们能否捉到玉寒烟、宫云袖这等高手抱有极大的怀疑。他躲在暗处,运足目力细细查看了一番,并没 有发现搏斗的痕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从草丛后窜出来,身形融入暗影中,如鬼魅般向前滑动了十余丈距离,悄然出现在一名哨兵背后,一探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喂,老兄,有没有看到几个女人从这里经过?” 哨兵却毫不配合,死命挣扎,张嘴发出嗬嗬的低沉嘶叫,一只手握着腰刀去砍秦言右臂。秦言低哼一声,手上猛一加力,便捏碎了他的咽喉。 哨兵脑袋一歪,双手无力地垂下。秦言眼疾手快,左手抓住了坠落的腰刀,轻轻将哨兵的尸体放下。这时候就听见五步外一个站在明处的哨兵叫道:“什么情况?” 秦言暗骂一句。这些士兵一个个机灵得很,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大呼小叫。 他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没事,这该死的风吹得有点冷!”出声的同时,他已将腰刀换到右手,缓缓向前走出。那哨兵听见声音不对,疑心大起:“赵乙,你怎么——”他的话没能说完,黑暗中射来一抹白光,轻松穿透了他的咽喉。他的手臂向前探出,眼中充满了不甘,可也只能软 软栽倒在地,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这是赏你这个机灵鬼的! 秦言看了那具尸体一眼,闪身往另一个方向冲出数步,融入树林边的阴影中。第二个哨兵的死亡应该可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办事了。 “有刺客!” “敌袭!” 身后果然响起呼喊声,此起彼伏地传到远处,把整座军营都惊动起来。秦言沿着树林边缘行走,就欲趁乱离开。不料周围的岗哨并没有因为敌袭而离位,他虽然尽力放轻了脚步,却没有完全隐去形迹,走了十几步后被另一人喝破:“什么人? 站住!”伴随着这一声的,还有嗖嗖射来的冷箭。秦言要是真站住就傻了。他脚步一转,窜入灌木林中,躲过后方射来的几支冷箭,埋头往里面狂奔。跑不多远,他忽然心头一跳,就闻劲风从后脑上空袭来,连忙矮身一 缩,滚到了一旁,拔剑回身看去。 只见一名满脸虬髯的大汉从树梢落下,踏在他原本所在的位置,手持一对四楞镔铁锏,虎目含煞,冷冷朝他看来。秦言心头暗惊。这壮汉虽然形容粗犷,一身养气功夫却是极佳,竟然完全瞒过了他的耳目。似这等阵前冲杀的武将,本该是煞气萦身,若还有如此养气修为的话,必当又 是一位千军难挡的绝世人物。 看来这聚义庄真是卧虎藏龙,也许玉师姐说的对,我们不该来趟这淌浑水的…… 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他不等对方开口,率先喝道:“兀那贼厮,看你样子还是个将军,怎么一个人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虬髯大汉沉声道:“鄙人赵寅,敢问阁下又是什么人,为何闯我营寨?”秦言眼珠转了转,面上露出笑容,道:“原来是赵兄!误会,误会啊!小弟姓孙名长歌,蒙道上的弟兄抬爱,给了个匪号漠北飞龙。小弟是为寻人而来,恰巧路经此地,不想竟冲撞了贵军,罪过罪过!唉,不知赵兄有没有看到几名女子从这里路过?若有的话,还劳告知一声。” 第四百六十章 龙首 “漠北飞龙孙长歌?”赵寅喃喃念了一遍,眼中闪过怪异的神色,道,“你要找的女人,是不是姓陆?” 姓陆?他怎会知道潇湘的姓名? 秦言皱眉答道:“不错。是姓陆。还有几个……”虬髯大汉不待他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那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出言狂妄,惹怒了我手下弟兄,已经被分麾下炙,吃得干干净净了!小子,你若是来寻她,可就要白跑 一趟了!”说罢,不等秦言开骂,他就抡起四楞镔铁锏朝秦言当头打来。 秦言举剑招架,心头疑惑:潇湘师妹可不是个出言狂妄的人,他说得莫非是宫云袖?可这才分离多长时间,宫云袖只怕没那么容易被抓住吧! 两人斗了一百合,虬髯大汉渐渐力怯,抽空便往外走。秦言也不追赶,打算先绕到远处再作计较。他选择了与赵寅相反的另一方向,不过没走多远,面色倏然一变——他听见了无数道锐利箭头划破空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整个丛林都团团围住。抬眼看去,但见漫天橘红色的火光点点升起,再呼啸落下,射到丛林里面,顿时引燃了茂盛的枝叶。夜晚西风骤急,幽蓝色的火舌从外围汹涌喷出,于风中迅速蔓延,很快将大片树木 都吞裹进去。转眼间,火光已经将半个丛林都卷入其中,冲天而起的焰浪发出哔哔啵啵的爆鸣声,将夜空映红。 秦言运使瀚血护体,自火海中冲出,踏足到外围的土地,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但见外面已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强弓劲弩簇拥着锋寒,利刃在火光映照下晃着红光,只待磨牙吮血。 他一露头,就见铺天盖地的箭弩攒射过来,如若乌云压盖,天空月色也一时暗了下去。箭雨一波接一波,占据了他整个视野,没漏下一丝空隙。他握剑在手,挥出大片剑浪,硬冲出几步后便发现势不可敌,一口剑毕竟顾不过来,身上已有好几处被射中,幸 赖他金身坚硬,没有受伤,但也被刺得生疼。他不得不闪身后退,暂避锋芒。他回到火海中,心里暗暗着急。虽然这火焰比起烈焰地狱差得甚远,无法给他造成任何伤害,但等到大火把树林烧光之后,这片土地上就再无遮拦,到时候万箭齐发,当 真不知道会死得多惨。 一个不慎,竟落到如此地步!他心中恼怒,忍不住高声叫骂起来:“赵寅!你这没胆之人,打不过你孙爷爷,就只会玩弄这种把戏!你难道还有脸活下去吗?” 声音由他真气催发,自火海中向四面远远传荡开去。可惜周围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就只有呼啸的寒风刮过,没有半点回音。 “赵寅!凭你这样的懦夫也好意思当将军?你平时耀武扬威的勇气呢?呸!一只欺软怕硬的狗!” 火海之外,虬髯大汉持锏立于阵前,听着里面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感受到身后诸将异样的目光,老脸不禁有些发烫。 军中信奉武力,强者为尊。一军主将,若是与敌人交手后落败,威望恐怕得降低不少。赵寅现在就十分后悔,暗骂自己多事,刚才就不该亲自上阵,随便叫一个将官吸引那小子注意力就够了。不过那小子武力超群,若换成其他人,还真未必能牵制住他,唉 ! 话说回来,那小子年纪轻轻,是哪来如此可怕的修为的啊…… “赵寅!你这没种之人,连声都不敢吭一声吗?爷爷现在就骂你的爹娘,你敢不敢答上一句?你不妨脱下裤子给你手下的人看一看,你到底有没有那玩意儿……” 虬髯汉的脸色铁青一片,额头青筋暴露,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握紧了手中四楞镔铁锏,恨不得立时冲进去把那小子的脑浆打出来。 却在此时,空气倏地震动了一下,一股凶厉至极的气息自远方升起,朝天地八荒肆意释放着威势,仿佛有一头远古巨兽正在苏醒。不同于战场上寻常武将真气爆发形成的压力,这股庞然气势直接压迫在每个人心头,阴沉而冷漠,震人心魄。无论是将官还是士卒,所有人都被无形力量牵引着朝某个方 向望去。 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寂静。 火海深处的秦言,听到远方传来一句无声的咆哮,本能地察觉到危险降临,立即噤口不言。两个刹那之后,他看见前方熊熊燃烧的火焰突然被一股寒冷潮流压逼,数十米高的火舌迅速黯淡下去,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无数阴魂自模糊黯淡的火光之后涌出,浮现各 种惊恐扭曲的表情,聚成如诉如泣的凄冷风声,缓缓朝前方移来。火焰一分为二,露出那头猛兽的身影。那是一位全身披挂青袍皂甲的骑士,骑在高大的枣红色骏马之上,手握一支方天画戟,傲立于烧焦的丛林废墟之上,漠然俯望秦言 。视线所及之处,火焰如遭一股无形力量冲击,纷纷熄灭。秦言与他对视一眼,浑身霎时泛起一阵寒意,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踏海神驹,方天画戟。 秦言立即便知道,这个势如降临般的身影,就是传说中的聚义庄龙首! “怎么不继续骂了?”龙首嗓子里发出金属颤音,唇角微微翘起,弧度冷漠而讽刺。 秦言不答话,看着龙首驱马走上前来,便抬起了手中长剑。两人视线久久交织。隔着如此近的距离,秦言反而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杀气了。龙首的眼神只有一片空虚与漠然,然而从其中透出来的无尽苍冷之意,几乎要连所有窥视 者的人心一起冻结。 隔了许久,秦言才开口道:“你就是龙首?” “明知故问!”龙首一抡方天画戟,戟尖直指秦言心口,秦言眼皮顿时猛地跳了一下。 龙首冰冷如金属般的嗓音徐徐响起:“本座给你两个选择,归顺于本座,或者死在本座戟下。”“呵呵,呵呵呵……”秦言冷笑起来,“你还真是狂妄得可以呀!真把自己当成神仙了?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人了!我听说你的武技天下无双,来来,耍两招给本少爷瞧瞧!” 第四百六十一章 逃生 龙首沉默片刻,忽然手腕急颤,戟尖便幻化成万点寒芒,闪烁如电,竟形成一个骷髅头的形状,凝固片刻,再度指向秦言心口。 秦言心口又是一跳:好家伙,一刹那便挥出了三千击,每一击都是含而不发,举重若轻。这份修为,可是远在本少爷之上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讥笑道:“真是听话,来,再耍一个新鲜的花样来瞧瞧!” 龙首淡淡地道:“看了本座的武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哦,那可真不巧,本少爷向来只喜欢看免费的,以前看杂耍、马戏什么的,从来就没给过钱。你要是想要报酬,可就要再辛苦一趟,自己来取吧!” 说罢,秦言右脚重重一踏,人如炮弹般冲起,叶上秋露在空中挥舞出大片剑浪,铺天盖地地朝龙首当头罩下。哼!就算你武技比本少爷强一点点,却偏要骑在马上,周转不灵。本少爷身法精妙,还有瀚血和佛门神通,真打起来就未必会输于你!人在半途的时候,他脑中还转动这 样的念头,师姐把这男人说得天下无敌,本少爷偏就不信这个邪了,今天就要见识见识,所谓的天下无敌是怎么个厉害法!漫天晶莹透彻的剑气波浪在龙首眼中放大,龙首面无表情,眼里隐隐透出嘲弄之色,待到凄冷的光华近身,才不慌不忙地抬手,方天画戟化为一道碧青色的疾影,霎时穿 透了所有的掩护,蒙蒙锐芒瞬息而至,从秦言脖子上掠过。 漫天剑影倾时消散,凝聚成实质的剑身,悲鸣着被甩向一旁。秦言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惶然以狼狈的姿态从龙首戟下躲过。 只此轻描淡写的一戟之后,龙首没有追击,居高临下俯视着秦言连连后退的身影,开口道:“怎么,想好了吗?” 秦言摸着脖子上的一道血痕,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伤口处残留着的杀戮与毁灭的气息,心中犹有余悸。 刚才那一瞬间,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差点就堕入了地狱之中。 这厮好大的力气,不能跟他硬拼! 秦言喉中低吼,再度合身扑上,运使出无懈境界的绝妙剑术,与龙首周旋起来。 秦言的身形如幽灵般闪烁,从四面八方等各个刁钻的角度向龙首发动进攻,剑势如绵里带针、雾中飞霜,将龙首紧紧缠绕。 龙首端坐于马背上,只凭一杆方天画戟,就将各种匪夷所思的攻势尽数化解,每一次反击都与秦言擦身而过,煞是惊险。这个男人的招式,精简,朴实,没有多余的花招,正是战场上以无数枯骨淬炼出来的杀人武技。一招一式浑然天成,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已是返璞归真的境界。以秦言 近乎于道的剑术,竟不能占据半点上风。 数个呼吸的时间,两人过了上万招。晶莹的雪浪笼罩之下,龙首的嗓音突然响起:“能跟本座交手这么久,你也算是非同寻常了,可惜……” 余韵未绝,秦言心头倏地涌起极度危险的感觉。他此时正从背后向龙首攻去,恍然间看见龙首第一次偏转了身躯,脸面上露出淡淡的惋惜之色,与他的目光迎面相撞。轰然一下,他心底仿佛响起了恶魔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电光火石之际,他爆发出了平生所有的潜力,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偏转身躯,同时右臂以一种完全超出了常识的诡异 角度反折回来,一瞬间挥舞出无数剑影,堪堪拦下龙首飞刺过来的一戟,身子借力往一旁飘去。方天画戟如影随形地跟附上来,直取他周身各大致命之处。他气力一泄,还未来得及调整身形,便被龙首逼迫到了最危险的地步。值此生死关头,他猛地一咬舌尖,再度催发潜力,面上浮现出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不断地运动肢体,一连串的狼狈躲闪,各种超出常识的诡异动作都用了出来,最后以神足通破开世界画卷,从那道勾魂夺命的 戟影下折射出来,惊险逃生。 他再也没有任何争胜的心思,头也不回地往北方跑去。 但在狼狈逃窜出数十步后,龙首犹如带着魔性的笑声轰然传来:“小子,你还没有付出代价,想往哪儿跑……”秦言没有丝毫停留,将身后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远远甩开。他绝对不愿再和那个危险的男人多说一句话。以自己全力施为的速度应该可以甩开那匹枣红马,只要跑出十里距 离,任何人想追踪自己都不会容易。 龙首阁下,纵使你杀的人比本少爷见到的还多,可你能有我快吗?——这个得意的念头还没有完全成型,就被后方紧追过来的庞大气势碾得粉碎。马蹄踏在土地上的沉重声音越来越近,一声声踏在他心头。如果说秦言的速度是风驰、是 电掣,那么身后追着的则是来自远古神话中的巨人,一步百米,眨眼就追了上来。“娘的,居然比我还快!”秦言心头震骇,所有的力量都贯注在腿上,伤口处的痛感完全淡化,拼了命地往前疾奔。外围的士兵大概是接到了命令,都不敢阻拦这两个狂奔 的怪物,让出一条路让他们冲了出去。御风咒,浮光身法,神足通……秦言已经拼尽全力。这个时候阻碍秦言速度的最大因素已经不是排山倒海般的风势了,而是前方的一切,整个空间都挤压过来,他就像在推 着一座山前进。而这种恐怖的速度才堪堪与后面的枣红马持平,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在万顷山岭上疾掠,所谓景色都已化为无意义的蒙蒙灰幕。数十里距离顷刻即过,秦言的肉体已经被巨 大压力压迫到了极限,完全凭着一股意念维持着。他感觉自己要散架了,只要心头那股神念一消,下一刻就会啪地摔成满天的骨骼和肉块…… 终于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他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大概是一面墙吧,一声闷响之后碎片四溅。他再也没有了力气,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大血来。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委顿在地上,勉强回头去望。 该死的龙首,你要是还能跟上来,本少爷今天就认栽了!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周围的感应,就好像跃出水面的鱼,恍恍惚惚地如同处在另一个寂静的位面,一眼望去都是那么不真切。好几秒后,他才从失魂落魄的状态恢复过来,视力所及的地平线上,龙首好像真的没能追上来。这个好消息让他感觉身体又有了些力量,轻舒一口气,这才开始注意到周围环境。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天下第一 一群士兵模样的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站起身来,往四周扫了一眼,暗暗猜测自己是否已经跑到聚义庄的大本营里来了。而他身前被错以为是“墙”的东西却是一地完全看不出原样的碎肉。可以想象那堆肉生前是多么幸运,被那种高速的物体正面命中,不必做任何反应,没有丝毫痛苦,一下 子就回到了轮回之中,遗体还能被小爷吐出的鲜血滋润,简直就是祖上积德啊! 他看了看周围,向一个武将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混账!”武将这才反应过来,喝道,“把他拿下!”秦言抬起叶上秋露,叹息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他打量了一下武将身上的盔甲制式,略微皱起了眉头,“你们不是聚义庄的部队?”没有人回答,士兵 们持着长枪逼过来,将他困在中间。但迫于他方才流露出的威势,没人敢率先动手。 见手下士兵都不动弹,那将官惊怒交加,呛地一下拔出腰刀,厉喝道:“你是何人,为何闯我大营?”“我是何人你就不用管了,我来到这里也是误打误撞,如果你们不是聚义庄的部队,那我们就没必要……”秦言说到此处突然噤声,蓦然回首望去。那将官和士兵也有所感应 ,纷纷看往同一个方向。在那处,一个充斥着毁灭与暴戾的气息突兀出现,投下庞大的阴影。晴朗的星空忽然被薄雾遮盖,隐约中有冤魂哭嚎,实质化的寒气浸心透骨。所有人的表情都为之一僵 ,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聚义龙首,那头象征杀戮之名的凶兽,还是追过来了。 视野尽头,雾霭中渐渐露出伟岸的身影轮廓,哒哒的马蹄回荡在虚空中,犹如催命的丧钟,一声声敲打在秦言心头。 还是跑不过那匹红色畜生……秦言嘴角露出苦笑。难道非得逼本少爷使出舍生诀吗?到时候不是你生就是我死,何必弄得这么血腥呢…… 身披圣青色战袍的骑士驱马走近,眼神一扫而过,所有人心头便生出寂然幽静的死亡临头之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本能地往后缩去。 龙首的视线停留在秦言脸上,冰冷弧度的唇角微微翘起,淡淡地道:“本座说过,看了本座的武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秦言挑了挑眉,道:“我猜肯定也有人没付,对吗?” 龙首摇头:“没有。” “那么今天就会有!”秦言咬牙,眼中透出决然之色,身上气势陡然攀升,就要发动舍生之秘。 龙首的面容一成不变地冷漠,抬起方天画戟,指向秦言心脏。 却在此时,由秦言后方军营之中,突然传来一阵豪迈的唱喝: “虎斗龙争势若何,百年豪杰苦无多。 将军老在秋江上,手捻银髭作浩歌。 一自沙场战罢归,剑芒生涩马空肥。 风穿伏虎莲花帐,尘锁蟠龙帅字旗。 战策兵书慵再展,龙韬虎略有谁知。 昨宵梦到相持处,血迸金枪污铁衣……” 歌声浑雄悲壮,隐杂铜钹节拍。听来令人心胸一宽,豪逸之气,油然而生。 龙首皱了皱眉,眼神从秦言身上移开,投向夜色深处。秦言心中一动,也停止了舍生诀的运作。 歌声余韵未歇,却因龙首的眼神而一顿。在那极远之处,众将官尚看不见这边的情形,见歌声停止,便响起一片喝彩喊好之声。 龙首突然开口发问:“何人?” 声音冰冷如金属颤响,在夜空中远远传荡开去,席卷营寨,漫过原野。那些喝彩叫好之声刹时熄灭,偌大的军营变得一片死寂。 短暂的静默后,几里外的山头,一个雄浑的嗓音回应过来:“老夫,晁景山!”秦言一振。“莱芜东山”晁景山这个名字,可真是如雷贯耳。他是兰华国三朝元老,拜柱国大将军,本朝四大镇国级强者之首,被誉为兰华守护者,万千百姓公认为天下无 敌的人物。他在三国武将心中的地位,跟不动真人在江湖人士心中的地位一般无二。秦言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晁大将军的名号,这记忆甚至要追溯到父母亡故之前。 如此人物,可比龙首那厮吹出来的名号威风多了! 秦言再看向龙首时,眼中已带上了幸灾乐祸的神色:看你小丫的怎么死! 龙首听见晁景山的名字,脸上也有些许动容,不过很快就转为冷笑:“老将军,你还走得动路吗?若还能拿起锤子的话,就请过来吧,本座赐你一个英勇的死法!” 山那边传来回应:“待老夫披挂,上马——”“嘶——”突如其来一声马鸣,直冲云霄,如虎豹咆哮,金铁交击,仿佛要刺穿人的耳膜,绵延十余里的营帐都仿佛被掀了起来。秦言也被唬了一跳,暗自骇然:这是战马 在叫吗?这是妖怪吧! 随即秦言便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由后响起,回头望去,只见一匹瘦削的战马驮着一个怪异的人影,自夜色中奔跑过来。说那人影怪异,因为秦言乍一看去以为马背上坐着三个人,或者一个人有三个脑袋。定睛凝神,才发现马背上其实只有一个干枯瘦小的老头,两手持着一对暗金色大锤, 高高举在半空中,比他整个上半身还大出几分,看上去分外滑稽。但从他干瘪的身躯中散发出的强烈气势,使得这一幕变得自然起来。 看着那老人行近,龙首冰冷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炽热之色,左手缓缓在方天画戟杆上摩挲,轻声说道:“擂鼓瓮金锤,本座等你很久了……” 他不耐烦在原地等待,驱马迎上前去。 秦言被丢到了一边,无人理会。 晁景山行到营前,忽然纵马一跃,枯瘦的身躯里发出穿金裂石的啸声,重锤破空而至:“小辈受死——” 龙首抬戟,不闪不避,以举火朝天之式硬接上去。 “咚!”震响声如雷霆轰鸣,余波传遍战场,附近二十米范围内的士兵哭嚎着栽倒在地,口鼻都渗出血来。 盖世猛将之间的对决,哪怕仅仅是余波,也不是士卒可以消受的。 两骑乍分,龙首退了一步,晁景山一连退了三步,胯下那匹瘦削的老马甩了甩头,鼻子里狠狠喷出一口气,眼神里满是凶戾。枣红马怡然不惧,轻蔑地打了个响鼻。 这情景让秦言有些意外。看样子晁老将军反而处于下风。 时光的力量能摧毁一切,即使盖世无双的武将,也有不得不服老的时候。他顿觉不妙。莫非就在今日此时,他将要见证天下第一的名号改换主人? 第四百六十三章 挟恩 那两人催动胯下战马,又一次硬碰。龙首抡起数百斤的方天画戟,晁景山高举擂鼓瓮金锤,两件超重型武器毫无花哨地撞在一处,如同雷霆凭空炸响,轰鸣的余波在战场 上空盘绕,滚滚不绝。两骑各自被反震力弹开,稳住身形后再扑上来,连姿势都不变,就这样拼耗着力气。这本是单调乏味的过程,但所有观望者的心都绷得紧紧的,随一声声金铁交击的轰鸣 而起伏。无人敢发出多余的声响。 旁观两人拼斗十招之后,秦言忽然转身,大步朝平野下方走去。 他看出来了,晁老将军年老体衰,迟早要败。 背后响起锤戟碰撞的轰然巨响,掀起的暴烈气流隔着十余丈距离仍吹得秦言脚下的草木伏地不起。他借着这股气流的冲力,身形向前飘出,转瞬间掠过百丈之地。 这时候,夜空里突然传来晁景山低沉的嗓音:“年轻人,老夫替你挡下龙首,也算救你一命,作为交换,请你帮老夫去做一件事情……”经历了一阵拼杀,老将军雄浑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远不复吟诗时的豪壮,而且很快就被又一声鸣炉打铁似的巨响打断。夜幕下的荒原,所有的生灵都经受了一场惊掠, 战战兢兢,唯有雷声震荡翻腾。 秦言这时已走到另一边山岭下,身形没入夜色中,完全可以装作没有听见。但他以求道为己任,行事不违本心,只得停下脚步说道:“老将军请讲!” “老夫有一个孙侄女,在西南一带游玩的时候不慎走失,老夫遍寻不着,猜想她可能被聚义庄请去做客了……”晁景山说到此处,又与龙首硬拼一记。秦言皱眉,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晚辈单枪匹马,自顾尚且不暇,哪有能力再去千军万马中寻人?况且——”况且这里的丘八们全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您的那位孙侄女 恐怕已在轮营之后抛尸荒野了,老人家还是节哀吧…… “无需你亲自去寻,老夫手下已有人前往营救,你只需制造出一点动静,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便可……” 秦言心头微怒。挟恩图报,让本少爷去当靶子,好方便你们行动?他哼了一声,沉声道:“前辈这个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说罢,他不待晁景山再度言语,便快步行开。 哼!若不是龙首欺上你军营门口,你岂会出手?就算你不来,本少爷用舍生诀拼上一记也未必会输,何需你这老头来救! 他如此想着,消去心中不快,埋头往来时的山岭荒原上疾奔。 走了三十多里,一阵冷风吹来,他听到了夹在风中的隐隐喊杀惨叫之声,精神倏然一振。 有人在山坡另一边打斗,说不定就是玉寒烟他们。 秦言脚尖一点,速度更快几分,身形融入风中,无声无息地闪到交战之处,一见之下大喜过望:果然是玉寒烟、宫云袖等人! 至于他们的对手,只是一队不长眼的杂兵,首领早已战死,残兵败将在玉寒烟和宫云袖追杀下呼爹喊娘地逃窜。秦言的到来更加快了他们全军覆没的速度。 叶上秋露出鞘,杀气盈四野,寒光照铁衣。一片霜寒光芒辉映着血色,刹那的艳丽花朵绽放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秦言收剑,战场上再不剩一个站着的敌人。他瞟了四人一眼,问道:“有没有受伤?” 玉寒烟右手一挥,破殇剑上的血珠尽数甩落。她收剑回鞘,迈步向秦言走来:“就凭这些人,还没资格伤到吾家。你呢,怎么跑掉的,有受伤吗?” “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来?”同时出声走过来的,还有宫云袖。 两名女子同时止步,望了对方一眼,都不说话了。 静默片刻,见秦言低头往地上躺着的两个士兵望去,宫云袖道:“一个死了,另一个还有救,要不要拷问一下?” “算了,浪费时间。”宫云袖低沉一笑,挥了挥手,一旁的白浪提剑上前。却见地上一人忽地一弹而起,大力往前跑去。但白浪速度更快,手中赤红色剑芒划出优美的弧迹,从后背穿入心脏。 那人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透出胸口的赤红剑尖,仍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出几步,一头栽倒下去。山地蔓延了数百里,道路曲折回绕。为了躲避强敌,秦言五人在其中来回穿折奔走,在山中遭遇了十余股巡逻岗哨。但除了先前江藏剑所率领的那一支精兵,其他的巡逻 队伍都是些普通士卒,往往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已被几人杀尽。“这么多的巡逻部队,前面肯定有军营驻扎。”顷刻间以绚丽危险的桃花杀阵收割十余条人命的宫云袖,一脚踩灭了血泊中挣扎着的一人的最后生机,意有所指地瞄了玉寒 烟一眼,“这一片大概已经被完全封死了,你们怎么看?要回魔瘴沼泽去吗?” “冲过去吧!”玉寒烟淡淡地道。 “你是在发梦吗?”宫云袖大肆嘲笑,“就算你师父不动真人亲自过来,在这么多军队面前恐怕也得掂量一二。就凭我们几个,是去拿骨头跟人家的刀枪硬抗么?” 玉寒烟毫不动怒,声音依旧淡雅:“五龙将中,江藏剑和曹狂都在我们后边,赵寅还隔得很远,龙首又被晁景山缠住,也就是说,现在留守本阵的,最多只有两名龙将……” “哦——”宫云袖拖长了声音,讥笑道,“看来你是想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咯,那也好,我向来只从古书中听说过这等人物,不想今日还能亲眼目睹一番……” 秦言一拍额头,沉声道:“玉师姐说得有道理。我们可以放火,可以驱赶他们的马匹,制造出混乱不堪的场面,再利用身法上的优势,一举建功!” 宫云袖吃惊地瞪着他:“她一个没见识的丫头胡说八道,你也跟着她一起发疯?”“反正已经没有别的路了,不是吗?”秦言回望着她,“这些人挡在我们路前,又差点害我们分散,若不给留下点纪念,也太对不起他们的热情招待了。”他面色平静地说出 这席话,心里真正想的,却是晁景山的嘱托。反正,也是顺路…… 第四百六十四章 夜冷 走不过两里,就又遇上了一支巡逻队。 这次是玉寒烟出手,顷刻间以刚猛凌厉的剑法杀完十几人,然后从血泊中提起一个,回头问道:“师弟,你确定要去找他们本阵?” “嗯,玩个刺激的。”秦言回答。玉寒烟眼眸里闪过疑色,但也没有多问,将手上之人提到身前,探手往他后颈重重一按,那人便悠悠醒转,看到玉寒烟后陡然瞪大双眼,随即四肢拼命扑腾,张口欲喊却发觉无法出声。玉寒烟把他狠狠往地面一丢,那人在血泊中连滚两番,撞到几具尸体,当即惊骇欲绝,才意识到自身处境,摇摇晃晃想站起来,半途脚下一软就跪倒下去 ,不敢再做丝毫挣扎。 “起来吧,带我去见你们的沈将军。”玉寒烟斜睨着他,淡淡地道。 那哨兵慌乱地爬起来,眼珠骨碌乱转,伸手指着自己的嘴。玉寒烟冷笑道:“你不用开口,只管在前面带路,把吾家带到大营就行。” 哨兵迟疑了半晌,僵立在原地不动,直到宫云袖森寒的语气传来:“走吧!”他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转过身向前跑去。哨兵一路跑得飞快,却不敢回头去望。五人远远跟在他身后,只见他绕着山道大步狂奔,一路往西而去。偶尔遇上其他巡逻小队,便由宫云袖赶上去将他们杀尽,等那哨 兵赶到时已只能看到满地尸体。惨烈的景象吓得他更加没命地往前飞跑。 随着前方道路愈发险峻,秦言开始觉察到不对劲。大营怎会驻扎在如此陡峭的地方?而且巡逻队伍也越来越少了…… 那哨兵好像对道路也没有起初那么熟悉了,一连跌了好几个跟头,手脚并用地爬到山崖上,跌跌撞撞地跑进一处山洞。 有哪位统帅会把军队驻扎在山洞里?而且这附近根本没有任何岗哨,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腥臭的味道。看起来,那山洞八成倒像是一种凶猛妖兽的巢穴。秦言朝身后四人摆摆手,独自爬上山崖,往洞窟中走去。黑暗幽深的隧道中传来阵阵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腥臭的味道就是从那里面传来的。他走了几步,就听见前方传来 锐物撞击石壁的声音,随后被一声低沉的吼叫声吞没。黑暗中的魔物气息暴涨,一眨眼的时间之后,秦言就再也感觉不到哨兵的生命力了。 那家伙把自己五人带到这个地方,故意惊醒休眠中的妖兽,不惜葬身魔腹,也妄图能借魔物之力为战友们报仇。可惜的是,秦言在藏匿气息方面是天下数得着的高手,只好委屈那位白白牺牲的烈士了。他停住脚步,瞧见黑暗中数团碧幽的光芒亮起,那是众多魔物的眼睛。无数道目光从他藏身之处飘过,却没有谁能发现那个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片刻之后,利齿咀嚼血肉的声音渐渐结束,众魔物往四处都瞧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又渐渐沉 入深深的睡梦中。感觉到它们的气息已经恢复了平稳,秦言才敢凝聚精神朝里面望去,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景象。那是大片大片的干草铺成的舒适洞穴,十余头小山般庞大的山地蜥蜴头尾相 靠地睡在里面,巨大的鳞甲相互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响声,向所有贸然闯入的外来者发出警告。山地蜥蜴的性情中绝没有善良温纯的因素。那该死的哨兵把他引到这里来,也给了他一个绝妙的灵感。五个人潜入敌军大营刺杀高级军官绝不是件轻松的活儿,如果有这 些蜥蜴相助,那安全系数将会提高不少。 秦言慢慢退了出去,飘身落到山崖下,对等在那里的四人说道:“里面是十几头大蜥蜴,每头大概有两个人那么高吧,刚才那人已经进了它们的肚子。” “哦,大蜥蜴……”玉寒烟昂起头,目光中闪动着与秦言同样暴戾冷冽的神色,“看来它们给了你一些灵感。” “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那个营地究竟在哪?” “多找几个人,总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成为妖兽粪便的。”秦言当先往回路走去。距此山崖数十里外的地方,一位身穿道袍的男人默默翻看着血泊中的尸体,两眼中布满血一般的阴霾。一旁衣着华丽的剑客蹲下身来细细打量着尸体咽喉处的创伤,倒吸 了一口冷气,喃喃叹道:“好快的剑……”道士翻起另一具身体,淡淡地道:“还有一个使用花瓣作暗器的高手,不在你我之下。”他抬头看了看其他十余名部下,眼中阴霾更是浓郁,“如果再遇上他们,我们的机会 不会比这些死去的兄弟多多少。”此言一出,那些部属们脸上纷纷变色。道士叹道:“到那时,大家就分头跑吧!跑不过,就投降,不要抵抗,更不要想着报仇。聚义庄不值得我兄弟拿性命去效忠……总之 ,活着回来见我。” “大哥!” “我听大哥的!” 在一片呼喝声中,华服剑客皱起眉头,靠在道士耳边低声说道:“大哥为什么说这些话?” 道士缓缓吸入一口气,道:“我有种不妙的预感,总觉得,今晚会有些事情发生。”他低下头,以两人才能听见的细微声音道,“你跟紧我。”华服剑客点了点头,沉默地往远方高低绵延的荒坡野岭望去,苍茫夜色中无数绰约婆娑的暗影在凄冷的风中晃动,似乎是死去的灵魂正哭泣着行向末途。寒风的低吟在为 死神来临的脚步奏起葬歌的前奏。在这样的氛围中,每个人心头都禁不住生出悲凉的冷意,战战兢兢地期待着黎明的到来。然而,黎明尚远,危机却已悄然降临。山路延伸下去的暗影中,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兀然从中射出,挽起霜白的剑影,从最前面的两人之间穿过,如风疾行而来。他离开半 秒之后,漫天血光才从那两人身体中爆散。就在那团爆开的血雾中,又有四人紧跟着冲了过来。 “留三个。”低沉的话语漫过山岗,带着阴森刻骨的寒意,勾掠出人们无法抑制的恐惧。 “走!”道士的低吼声随之响起,当即跃出高坡,俯冲坠下。华服剑客稍慢一步,也在两旁呼啸风声中疾冲而下,投入到无尽荒岭的黑暗阴影之中。“算了,别管他们。”短短几秒之内,山岗上的屠杀已经演绎完毕。霜白的剑波已经收敛,所有人都已躺在血泊之中,只余一片寂静的死气。 第四百六十五章 帮手 白浪穿过大片飞洒的血液,追逐着秦言的背影。秦言就在他前方几步远处,忽然停住脚步。白浪恍然四顾,渐渐消散的血雾后已没有了能够站立的身影。 玉寒烟大步跟过来,往四下躺倒的尸体中扫了几眼,道:“活着的人都起来吧,还装死的话,吾家可要补上一剑了。”话音落下几秒后,一人缓缓从地上爬起,张开嘴发出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又一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之后就没有了动静。玉寒烟冷哼一声,提剑大步往前走去。走到 两具尸体前时,其中一具“尸体”猛地弹起,但这个动作只做到半途就无以为继。他怔怔地看着穿透了胸前盔甲的银剑,慢慢倒回同伴身上,真正变成了尸体。瞧见这一幕,两名幸存者的脸色都变了变,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玉寒烟从尸体上抽出银剑,指向其中一人,道:“你,去前面带路,带我们回大营。”被剑尖所指的士兵不发一语地转身往前走去,秦言和宫云袖几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玉寒烟又特意大声对另一人说道:“你走我前面,如果走错路了就说出来!要是天亮之前没找到大营 ,你们两个都别想活!” 在这样的威逼恐吓下,这两名俘虏似乎老实了许多,带着他们一直向西走去。又一路翻山越岭,走出不远后秦言就发觉,这次所走的道路正是此前哨兵引他们进入山地蜥蜴巢穴的那条路。这些人当真毫不畏死?他心下恼怒,却也不同声色。不久之 后,就再次望见了那个蜥蜴洞穴所在的山崖。好在这次的领路人并没有带他们过去,而是远远绕开了那个危险的地方,折向北方。在崎岖的山道中又走了几十里,一夜过了大半,这时候他们终于远远望见了那处盘踞 在矮山上如巨兽般的连营所在。极目望去,大营从山脚一直绵延到山顶的另一边,人影绰绰,不见尽头,少说也有数万人。附近的巡逻士兵和岗哨也密集起来,领路的士兵带他们绕过最外围的几支巡逻 队,秦言已经将营地的布置大致看清,往前疾追几步将那士兵刺死。在他动手的同时,玉寒烟也抬手一剑贯穿了另一人的咽喉。 一切都做得毫无声息,两名士兵沉默地仆倒。秦言做了个手势,玉寒烟和宫云袖都靠过来。 “你们潜进去,等到我把那些蜥蜴引来,就趁乱放火。”秦言压低声音,指着远处北面的另一座山头说道,“不要恋战,最后到那里会合。”两人点点头,玉寒烟扒下地上两具尸体的盔甲衣物给自己和陆潇湘穿上,同宫云袖和白浪一起悄悄往营地里面摸去。秦言望着他们惊险地骗过一个个岗哨,一直潜到了大 营深处的阴影中,才转身离开。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那些蜥蜴引到这里来。回到山崖上,秦言缓缓释放出自身气息,冰冷阴煞的杀意向四周扩散开去。他大步走入洞窟,沉重的脚步踩得坚硬的岩面咔咔脆响。洞中熟睡的山地蜥蜴们立即感觉到了 危险,一个个先后蹲立起来,向外面走来的身影发出恐吓的怒吼声。作为山地中最顶级的妖兽,没有天敌的生活使得这些巨大的怪物根本不知道畏惧为何物,可也本能地感觉到正在靠近的这个人并不好对付。何况它们正处于困闷的休眠期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将那家伙吓走就好了。面对十几头小山般的巨兽一声高过一声咆哮,秦言也觉得心头有些发紧。这些大蜥蜴虽然没有多么响亮的名号,但山地霸主的身份却是货真价实。只要被那庞大的身躯撞 上一下,就算自己的瀚血金身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他更加放缓了脚步,那咆哮声掀起的狂风吹得他衣袂猎猎飞扬。在数十颗箩筐大的碧幽巨眼的注视下,他靠近了最前方的一头蜥蜴,盯住它背上的剑脊,足下猝然加速, 闪电般跃至半空,手中一道剑芒狠狠撕开了蜥蜴背上鳞甲,身体已来到那张遍布利齿的大嘴前,轻轻踏在它下颚前,以更快的速度翻身往后射去。“嗷——”吃痛的蜥蜴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怒吼,震得头顶洞穴簌簌颤响。它背上坚硬的鳞甲已被剑气捅破,大块皮肉翻卷出来,青蓝色的血液汩汩涌出,血腥的味道刺激 得众多猛兽再无丝毫睡意,狂怒地吼叫着朝前方那个飞奔的身影追了出去。秦言奔出洞穴,站在山崖边停顿了片刻,还担心那群庞然巨兽跟不上自己的速度。忽然心头一跳,他本能地跃起,一道幽蓝的电芒轰然击中他原本落脚之处,崩裂了大片 岩石。他吃了一惊,在半空中回头一望,只见一头异常雄壮的青皮巨蜥一马当先,两颗大眼里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张口又是一道电光朝他射来。秦言身形疾摆,在半空横移半丈 躲过那道电芒,然后气势一歇,往山崖下坠落过去。他半途回头一看,只见十余头庞然身影紧跟在那头青皮巨蜥之后往下追来,显然自己的落荒而逃还不足以平息这些山地霸主的愤怒。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当下认准方 向,不紧不慢地往敌军大营处奔去。十几头巨兽在山岭中奔行,造成的声势不下于千军万马的冲击。坚硬如铁的鳞甲撞破一座座崖壁,生生把狭隘的小道扩成了可容骑兵冲击的宽阔场地。稍微松软一些的土 坡被接连而至的万钧巨压踏平,大地颤栗的呻吟伴随着声声怒吼在绵延的黑暗中回荡。这一次的追击可不同于普通士卒带路的缓慢速度,数十里距离也不过是一口气的工夫,很快就望见了已被响彻山谷的吼叫惊醒的敌军大营。秦言一边躲闪着深厚青皮巨蜥 的闪电攻击,一边带领身后那群不下于万名骑兵的巨大“帮手”朝着大营的方向碾压过去。所经之处,所有的斥候岗哨都哭爹喊娘地夺路而逃,无人敢挡,这群不速之客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一直冲进营地外的第一道栅栏。栅栏之后,无数手握利器的精锐士兵严阵以待,士官们嘶声吼叫着攻击的命令。但面对着十余头小山般巨大的怪物,纵使最精锐的士兵握着握起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颤抖,哪还有半点前进的胆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威猛无匹的巨兽嚎叫着冲过来。 第四百六十六章 陷阵 “轰隆!”钢铁的盾牌与更为坚硬的鳞甲发生激烈的碰撞,最先照面的几十个士兵像炮弹般倒飞出去,巨大的冲势撞倒了身后好几层盾牌阵线,身体早已成了残破的烂泥碎块。巨兽怒奔而至,小山般的身躯踩得地面轰隆颤震,普通士卒连站立都很困难,盾牌方阵一触即溃。面对着人力无法抵抗的恐怖冲击,他们勉强阻挡了片刻,就纷纷化 成了天空中溅洒的血肉之雨。 而秦言就在半空的血雨中穿插转折,越过脚下无数颤栗的士兵,引领着那群蜥蜴继续往前冲去。 就在不远的前方,半山腰上的帐篷群中燃起了熊熊大火,混乱之中无数人影哭喊奔走,人声鼎沸,忽而又传来“有刺客”的尖锐示警声,却使得场面愈显混乱。 从众多士兵头顶踩过,终于寻到了落脚之处,秦言纵身跃下,刚刚缓上一口气,忽觉心头一悸,呼吸为之停滞,一种危险来临的直觉袭上心来。一股不亚于身后庞然巨兽的恐怖感觉锁定了他,他不敢动弹,缓缓抬眼往上瞄去,立即看到了危机的来源。半山腰上,一名身材伟岸的武将正冷冷盯着他,一张青色的巨 大长弓已被此人拉得圆满,足有常人手臂粗的巨箭笼罩在灿烂的光芒之内,正对着秦言的心脏,散发出勾魂夺命的气势。秦言浑身上下都起了寒颤,那恐怖的气势如潮涌来,迫得他呼吸不畅。这感觉,令他想起了曾在冰霜宫殿前遭遇过的那名金甲将军,同样也是以箭指着他,那两人的气势 有六成相似。但眼前的这名武将,比昔日冰雪女皇的傀儡更加强悍。若在平时,秦言可以完全不惧地与此人对耗下去,维持那一箭凝而不发所耗费的气力远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即使对方再怎么强大,力量也会很快衰竭。但他没忘了身后被引来的那群愤怒冲撞的巨兽,它们一直紧追过来,沉重得让大地颤抖的脚步从后方越迫越近,带着腥臭之味的气浪吹荡着他的衣衫。若再不躲闪,他马上就会成为天空 洒溅的血肉中的一份子。沉闷的气势已经逼到身后,他想无可想,足尖微转,身子往左倾去,却在半途以神足通忽而折向右方。这已是他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眼际瞥见山腰上那道的光芒无声地 袭来,瞬间从他身体左侧擦了过去,狠狠扎入蜥蜴群中。 骗过去了! 尽管这一箭的威力更甚于歌行烈的剑气雷音,但也被他窥破了那千万分之一刹那的缝隙,刹时间藏身于虚幻,自世界画卷的边缘躲过了这一击。轰隆一响,巨箭在蜥蜴群中爆炸,掀起暴烈的气流,一股浩然无匹的大力从后方冲来,卷起秦言的身子。这仅仅是那一箭威力的余波,却令人感觉难以抵御,他索性顺其 之势,轻飘飘地往天上飞去。风声在耳畔呼啸,夹杂着四下响起的呼喊声,偶尔有冷箭飞过,秦言有瀚血护体,倒也无惧。片刻之后,上飞的趋势终于耗尽,他在半空停顿了一秒,又感觉到自己往地 面坠去。 劲烈的风暴平息,他这时已经能掌控自己的躯体,在空中轻轻一踩,身形经历过一个折射后稳稳落在山顶上。下方已是一片混乱,四周的火光越烧越旺,各处都传来哀嚎和杀戮之声。山脚下巨蜥的怒火已经完全转移到这些士兵身上,横冲直撞地冲上山来,留下一路残破如泥的尸体。黑暗中不知有多少敌人在肆意收割着生命,加上远远望见的那十几头庞然巨大的身影,本能的恐惧填满了每一个士卒的心头,他们不再顾忌军官的喊叫,狂乱地朝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杀去,将挡路者当成生死之敌屠灭。混乱的趋势愈演愈烈,将领们无力控制发狂的部属,甚至在乱流中被士兵杀死。身负长弓的武将在逃避青皮巨蜥的 途中真切地感受到了军中混乱,口中几乎咬出血来。炸营,统帅们最为恐惧的事情,终于真实地降临到他面前。但就在这最为混乱的时刻,山顶上唯一的帐篷里却非常平静,帐篷的主人仿佛把下方的惨烈景象当成了一场无聊的闹剧,连出来看上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帐篷外数十名守 卫虎视眈眈地盯着秦言,无数把雪亮的长刀结成了防守阵势,将帐篷牢牢护住。秦言摸了摸左肩,刚才尽管躲过了那一箭的直接冲击,但擦身而过的余势还是震得肩头隐隐作痛,好像血脉骨骼都有所损伤。他抬起左手,瀚血在其中流转,五指随意拂动,与往日毫无二致,仿佛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疼痛只是错觉。他长长舒了口气,这时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刀阵。那群守卫并没有乘他虚弱时前进抢攻,只是死死守卫在 帐篷之前。这让他心里面生出怀疑,莫非这并不起眼的深黑色大帐篷里面还藏着一位聚义庄的高层人物? 亦或者说,晁老将军想要找的孙侄女,其实就在此处?想到此处,他将神念铺展开来,悄悄往帐篷里面探去。蓦地,雪亮的刀光阵势如潮水般散开,一位穿戴精美银甲的骑士大踏步走出帐篷,洁白的披风在火光中招展,俊美 的面目带着冷傲之意望过来,亮银长枪直指秦言咽喉: “蜀山沈月阳在此,何方鼠辈在外藏头露尾?” 秦言咧嘴笑了笑。本来还想回头找那射箭的武将算算账的,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那便接下这场因果就是! “吾名孙长歌,人称漠北飞龙。我是光明正大地过来,何来藏头露尾一说?” 年轻骑士仔细打量着秦言,道:“原来阁下就是漠北飞龙,听说你剑法不错,今日某便要讨教一番!” 秦言愣了一下。“漠北飞龙”不过是自己胡诌出来的名号,难道还真有这个人不成?还是说,面前这骑士是在消遣本少爷?秦言仔细瞧去,只见对方银甲雕琢极为精美,洁白的披风上绣着繁多的纹路,马鞍后部更载着一簇艳丽的花朵,兼之此人秀气俊美的外貌,完全像一位出猎巡游的贵族少爷,更与周围血光飞溅的背景格格不入。 第四百六十七章 月阳 “我说,你这样的相貌,应该去京城勾搭那些有钱的寡妇,就一辈子不用愁吃喝,何必在这打打杀杀,万一破了相可不好……” “狂徒找死!”俊美骑士被秦言挑起怒气,猛地一枪朝他胸口扎来,快至无声。秦言扭身张臂躲过这一击,还要再开口,但见对面寒芒一闪又是一枪刺到。“好!”秦言沉喝一声,剑意在身前凝聚成盾,当地一响挡下这一击,化作冰片碎散。对方愣了一下,枪势凝滞了一瞬,秦言趁机挥剑反击。只见剑气枪影来回突刺,两人 交手几十合,立即知晓一时半刻只怕难以拿下对方。 “孙长歌,你这厮当真不知死活,敢闯我聚义庄大营,某今日就要叫你长眠于此!”秦言并不回答,埋头摆剑就刺。他已渐渐熟悉对方招数,了解到此人并无过人气力,只是凭精妙繁复的招式与自己周旋,于是逼迫他与自己对面拼斗。然而那人不愧是统 领两万大军的人物,枪法技巧精妙异常,绝不是一般花哨的套路。秦言蓄意硬碰,竟被他连消带打卸去大部分力道,片刻之间占不了便宜。 眼看山下的混乱渐渐平息,蜥蜴的吼叫渐行渐远,四下火光似乎也暗淡了不少,秦言有些焦急,若是等这数万人马合围上来,本少爷今个儿恐怕真就插翅难飞了! 他手中长剑攻势愈发凌厉,大开大阖的狂野打法将对面敌将完全压制,然而短时间也无法突破对方守势。他决定竭力一拼,以博那一丝胜机。对面那俊美骑士藏身于滴水不漏的防御之后,似欲挑起秦言的情绪,用悠闲的语调说道:“姓孙的,你自诩为漠北飞龙,可惜你的剑法没有某想象中那么强,看来你的凶名 也只能吓唬一些盗匪山贼了。呵呵,说是龙,其实只能算一条小蚯蚓吧!” 秦言眼中冷芒一闪。“去死!”他爆喝一声,剑尖亮起无比耀眼的光芒,毁灭性的力量贯注于内,发起决定胜负的一击。周围数十米范围内,气象因之异变,虚空中凝现朵朵冰花,仿佛一下子 回到了隆冬腊月。 俊美骑士神色骤变,飞舞长枪在空中卷起无数残影,重重叠叠迎了上去。 石破天惊!尖锐的金铁交鸣声连成一串,璀璨晶莹的剑尖悍然贯穿所有的残影,势如破竹地向沈月阳惨淡失色的面门袭去。残破的花瓣在血光中飞溅,俊美骑士应声落马,然在半途忽然爆发出万千枪影,呼啸着捅向秦言下身。秦言后退一步,脚踩虚无世界的支点,瞬间绕到沈月阳背后。不料 沈月阳回身的动作更加迅速,枪尖划了个圈,先一步封住了破空劈下的叶上秋露。 下马之后,俊美骑士的枪术更加出神入化了! 秦言与他交战几个照面,渐渐萌生退意。 打到这个地步,也算达成了目的,再久战下去,虽然有把握取胜,但恐怕也要把自己搭在这里了。又一次枪剑撞击之后,秦言身形一晃,借着冲力退到了十余步外,往坡下扫了一眼,发现远处依然乱成一团,那十几头大蜥蜴不知为何又跑了回来,营地里的火势再度变 大。凝神去听,似有影影绰绰的军队奔袭而来,逆着夜风横向插入混乱的营地,四周人吼马嘶的声响更加嘈杂了。 这么多“抓刺客”的喊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凭玉寒烟几人断然无法制造出这样的效果。大概是晁老将军的人混了进来,他们才是专业人士,更懂得火上浇油。 随即,一个穿云裂石的雄浑声音自远方响起:“龙首已经伏诛,聚义庄的人快快投降,可免一死!”秦言便又不着急走了,向面色阴沉的沈月阳冷笑道:“你这兔儿相公,不识孙爷爷一片好心,难道反是对男人感兴趣吗?哈!难怪你喜欢待在这种地方。我认识一个姓柳的 神医,她可以满足你的愿望,改天介绍给你呀!” “姓孙的,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俊美骑士口中说着狠话,一步一步缓慢地逼过来。秦言稍作迟疑,眼见枪尖寒芒已经迫到面前,便顿足往后退去。 飘身后移了二十余米,落到一处斜坡下,却没见沈月阳追过来,秦言立即肯定了心中猜想,再度跃上坡顶,果然看见俊美骑士已后退到帐篷入口。 俊美骑士看见他去而复返,面色顿时大变,怒道:“姓孙的,你还敢回来,真不怕成了某枪下亡魂?”秦言冷笑道:“你喊了半天,怎么不敢追过来?是不是那帐篷里面还藏着一位尊贵的公主啊?”说话的同时,他已将神念散布出去,漫入帐篷之内,感应到里面还藏着十余 道强弱不一的气息,一时也不确定那位尊贵的人物藏身的具体位置。 俊美骑士咬着牙冷冷地道:“好小子,竟敢诓骗某……”话音未完,他的身子已飞扑过来,掌中枪尖爆散成点点寒芒,朝着秦言周身要害扎下。秦言不慌不忙地躲闪。即便俊美骑士的招数精妙而凌厉,但骨子里还是一种“先立于不败再求胜”的打法,虚虚实实中大多数后势变招还是为防守做准备。如果单纯用来攻 击,威势未免不足,所以秦言招架得游刃有余。俊美骑士一阵疾攻,逼得秦言边招架边往后退。当他攻势稍缓之时,秦言挥剑格开一记直刺,忽而往左旁射去。俊美骑士两臂一抖,原本去势已竭的枪尖就如灵蛇般飞快 地拦截在秦言身前。一阵无形的神念荡过,秦言的前冲之势突兀地止住,任银枪擦着胸膛扫过,身形一晃又折向另一方。但俊美骑士挥枪之快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那杆银枪在他手中就好似活了一般,完全没有势衰力竭的顾虑,那一刺还未到底,又以更快的速度反抽回来,再一次阻住了秦言的脚步。秦言不得以往后再退,终于决定放弃偷袭的打算。 第四百六十八章 救人 火光在夜风中呼啸,夜晚的宁谧被呼喊惨叫声彻底打破。数道人影在各个帐篷之间穿梭奔走,制造出大片混乱,人马踩踏之事不计其数。但聚义庄军中亦有强悍的高手, 他们在忙乱一阵后,终于接到了同一的军令,以雷霆手段参与战斗,一个照面就将那些鬼鬼祟祟的偷袭之人格杀十余数。 火势未及之处,一个矮壮的人影借着夜色掩护登上山顶,插入了秦言与沈月阳对峙的战圈。“我挡住他,你去救殿下!”他简洁地向秦言喊了一句。 秦言转头就往帐篷里走去。 “站住!”沈月阳大怒出枪,却被横刺里一条蛇矛挡住,不得不回身应对。 “你的对手是我啊,小兔子!” “混账,你这黑厮……” 在他们的争斗声中,秦言一剑挑开布幔,走入帐内。帐篷里一片漆黑,十几道迷蒙的影子在各个位置若隐若现。秦言刚一露头,就闻数道劲疾的风声袭面而来。还好他感知敏锐,在暗中也能将帐篷里的情形看个八九不离十 ,当即挥动叶上秋露,将袭来的暗器尽数打落,同时前窜两步,劈过由旁斜劈过来的一刀,接着反手一剑将另一人震退。 “殿下,你在哪里?”帐篷里的十几道气息深浅不一,秦言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公主,不得已开口发问。 “我在……”娇嫩的声音才说两字,就被生生掐断,变成了含混不明的呜咽。但这两字已经暴露出公主的位置,秦言身形如箭,刹那便掠到近前,却扑了个空。一道浑浊腐朽的气息已提前一步将公主移走。不过不要紧,秦言已锁定了公主的气息, 那人无论往哪边跑都逃不脱他的追踪。 令他顾忌的,是对方倏然盛起的杀意,腐朽斑驳的气息蕴育着淡淡死亡味道,使他脚步不由慢了几分。在他感知的位置,有一把苍老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你若敢妄动一步,就别怪老夫辣手摧花了!”他的声音幽然飘渺,说话的同时还在不同变换位置。可惜秦言已将他气 息锁定,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只能让他暗暗冷笑。 秦言站在原地,信口回应道:“晁将军大军杀来,尔等的覆灭就在眼前。你快放了公主,不然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黑暗中的声音嘿然一笑,满是不屑。 秦言自不指望如此幼稚的言语真能打动对方,他只是借此机会展开神念,在附近布下以供施展神足通的灵识通道,然后便静静等待对方落网了。 沉默地僵持了片刻,黑暗中有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如擂鼓一般,想欲动作却又被这压抑气机所限,只能强行忍耐。另一人紧挨着他,似乎在暗中给予他鼓励。这些人的素质真是良莠不齐,本少爷还没出手,就被吓成这样……秦言暗想,忽然感应到周边行走的那道苍老气息已靠近了自己布下的神念网络的边缘,便于此时暴起发难 。念头一起,帐篷里的世界被分割成一张张漆黑的画卷,秦言从中穿插过去,前后不到一瞬间,便顺着神念的脉络闪现到那苍老气息的旁侧,掌中叶上秋露猛地削落,左手 舒展,一把将尊贵的公主殿下搂入怀中。 老家伙反应倒也不慢,间不容发之际惊险地躲过了秦言的致命攻击,但他左臂一震,才发现公主已落入对方之手。 “杀了他!”他嘶声吼叫。 这时秦言已顺着神念脉络返回到原处,大步朝帐篷外冲去。两名影子从前赶来,想要阻拦,忽闻霜寒袭面,一道璀璨的剑光从脖颈穿过,刹时就让他们尸首分离。血液未及喷洒,秦言已擦身跑过,又一脚踢开旁边扑来的一人,挥 剑挑开了布幔。 外界火焰构筑的光明映入眼前,正是大功告成之时。但他忽而感应到危机袭来,不是身后追赶的敌人,而是来自于……怀中的公主!他遵从本能的反应,第一时间将怀中人往外甩去,但还是慢了一拍,冷意袭过腰间,尽管他收缩腰腹,还是被利刃划了一下,麻痹之感顿时从伤口处蔓延,腰部及以下部 位迅速失去了知觉。好锋利的刀!好厉害的毒!以他瀚血之躯,也只能勉强遏制住毒素往胸膛渗透的趋势,但下身是暂时无法行动了的。这时他保持着往外奔跑的姿势,连转身都不能,听闻 脑后风声欺近,还伴随着一声得意而尖锐的大笑:“管你武技多高,中了我屠龙之匕也得乖乖栽倒!嘿嘿嘿,蠢材……” 借着帐篷外投来的光亮,秦言眼际瞥见一个黑瘦的矮子一边怪笑一边朝自己扑来,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本少爷刚才抱了半天的“公主”,难道就是这玩意儿吗? 真是操蛋!伴随着无可遏制的杀意,水银般的剑光倾泻而下,妖异的光晕将扑过来的矮小身影定格在空中,一阵严寒的气流吹过之后,那身躯便散落成一地冰晶碎片。在某一张凝结 成霜的脸皮上,那得意而扭曲的笑容仍在其中凝固。 更多身影从身后三个方向扑过来,秦言不动也不多,只从容挥舞叶上秋露,以轻慢的方式,发泄心头郁积的怒火。 不管那什么狗屁公主了,你们统统给老子去死! 霜雪般的剑气,渗透了扭曲的空间,穿过重重鲜血与铁甲的阻隔,飘洒在雕刻着精美纹路的布幔上,凝结成一层冰晶。而后,又被新鲜的血液染成艳丽的殷红之色。 由于剑意的凝聚,叶上秋露的剑身变成了沉蒙灰拙的白色,那光晕一直铺遍大半个帐篷,将所有来袭之敌都笼罩进来。 热闹总是短暂,惨烈的喧哗走向终止,杀戮尽处,心绪平息。 帐篷里还剩下两人,年轻的战士紧守着公主,心跳如擂鼓,满面骇然地注视着帐篷里一地碎尸,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呜咽之声。片刻,毒素渐渐被瀚血消除,秦言下半身恢复了知觉,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望着一地狼藉之后战战兢兢的战士,道:“这一位总算是真的公主了吧?” 第四百六十九章 公主 “你,你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目睹同伴尽殁,年轻的战士哀恸而绝望,掐在公主脖颈的右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秦言还真担心他一不小心就把尊贵的公主给干掉了,一时也不动作,以尽量平和的口吻问道:“龙首给了你杀死公主的命令吗?” “啊?” 年轻的战士一愕,然后,一道皎洁的流光射来,穿透了他的咽喉。血液从伤口处喷出,溅得公主满身都是。 “殿下,你没事吧?” 秦言拿回叶上秋露,正要上前,却听道一声娇脆的女声:“废话,我能有什么事!你这小子干事真不利落,把本公主的衣服都弄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身旁的尸体推到一旁,大步往外走来。借着外面的火光,秦言看清了她的打扮,轻纱蒙面,衣着华丽,手势众多,行走间环佩叮当作响。她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满地碎尸,来到秦言面前,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真是没礼貌,见了本公主还不下跪?你是谁手下的兵,敢对本公主不敬,小心我找人砍了你!” 秦言无奈地转身往外走去。这位公主大爷的脾气,好像比林沐瑶还更大几分。本少爷好歹也把你从歹人手里救了出来,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喂,你竟敢走在本公主前面,不想活了吗?连这点尊卑上下都不懂?” 秦言没有理她,他已经完成了嘱托,还上了人情,至于这公主以后怎么样也不关他的事了。 公主提着裙角小跑几步赶到他前面,怒气冲冲地道:“好小子,你聋子吗,本公主跟你说话呢!沈月阳呢,你们没把他怎么样吧?” 众多将士为她打生打死,她却还惦记着敌方那小白脸。 秦言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公主殿下,我是没把他怎么样,不过等他回来,我可不敢保证他不把你怎么样。” “大胆!竟然如此对本公主说话,本公主要割了你的舌头……” 秦言再也不愿同这刁蛮骄横的家伙打半点交道,没等她说完就加快脚步,闪身跃下山坡。斜坡边的一块巨石上,沈月阳和矮壮将军交手正酣。那矮壮将军使一杆丈八点钢矛,大开大合,狂野激荡,攻势若暴风骤雨,煞是凶猛。但俊美骑士也怡然不惧,枪尖划 出道道圆圈,将对方枪势一一化解。这两人的枪术一刚一柔,正是棋逢对手,杀得酣畅淋漓。一个白袍锦衣,面若女子,舞枪时安静娴雅,从容不迫。另一个虎背熊腰,样貌凶恶,吼声如雷,似是三国猛张 飞。一个是擎天白玉柱,另一个架海紫金梁,今日不期而遇,身影分合交错,银枪寒芒如朵朵梨花绽放,战得难分难解。 秦言本想向那矮壮武将告知一声就离开此地,这时看见他二人的枪法,不禁起了兴趣,就在坡上静静观赏起来。岩石上银枪蛇矛似狂龙舞动,引得附近气流随之奔涌,绞杀不休。秦言凝神观望着此番战斗,不住思索若自己身处场中该如何破解二人的攻击,连公主殿下走到身后都没 有察觉。枪术与剑法有诸多相通之处,只是更注重臂力与全身的协调性。秦言有强盛的力量为依仗,身体协调性也是极高,相信自己使起枪来也是称心如意,甚至能轻易完成沈月阳都难以做到的高难度动作。然而枪之一道并不是耍套路那般简单,沈月阳虽然不曾达到天人境界,速度和力量都不如他,但其对枪之一技的体悟已近乎于道,但每每凭 借多年来精熟无比的招数轻松化解对方凌厉的攻势,卸力借力并趁机反击。沈月阳拥有了几近完美的战斗直觉,常常能料敌先机,及时摆脱对方的战术陷阱,并能将杀意圆满地收敛起来骗过对方感知。他与矮壮武将对战,每一次身形交错至少刺 出二十来枪,扎、搕、挑、崩、滚、砸、抖、缠、架、挫、挡,无所不用,不单单看起来花哨,更为以连绵的阵势将对方引入陷阱。 矮壮将军的蛇矛力大势沉,必然不能如沈月阳的银枪一般轻灵迅捷,玩不出那许多虚实战术,但每枪击出都挟带着一股攻关破阵一往无前的壮烈气概,更适于纵横沙场。 两人斗到最后,杀气越来越浓烈,枪尖也俱往对方咽喉心脏等致命处招呼,亦常常以伤换伤,似乎以忘了原本的目的,只想在此拼个你死我活。 此番龙争虎斗,让坡上的秦言看得心神俱醉,恨不得击节赞叹。 公主殿下在他身后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不过他没听进去,全然不加理会。直到公主推了他一把,他才不满地回头道:“什么事?” 公主瞪着他,问道:“那两人打得怎么样了,沈月阳能不能赢?” 你好像很希望自家的武将输掉?秦言冷笑,回身看着场中奋力厮杀的两道人影,淡淡地道:“沈月阳嘛,他好像快死了……”沈月阳之前与他交手就耗了不少力气,久战之下必然不支,每当两人挥枪错身而过的时候,秦言都能瞧见他铠甲上多出几道深刻的损痕,鲜血从裂缝处渗出来。当然,矮 壮将军也不是毫发无伤,只要稍有不慎,胜负就有可能颠倒过来。 “楚衍!你干什么,快给我住手!”公主殿下在坡上跺脚。 矮壮将军一惊之下,果然分神。幸好对面沈月阳也同时错愕了一瞬,才避免了被一枪穿胸的下场。 秦言心里暗骂一句,替这位猛将感到不值。他纵身跃下来,插入两人战圈中,横剑拦下沈月阳,道:“楚将军,你带公主走吧,我替你挡一阵。” 矮壮将军抱了抱拳,回头挟了公主,向另一方远去,风中还隐隐残留着公主的抱怨声。 沈月阳想要阻拦,却无暇分身,怒不可遏,气冲斗牛,恨不得一枪将秦言捅个对穿。只可惜他善守不善攻,拿秦言半点办法也无。 秦言与他站了片刻,估摸着楚衍已带着公主走远,便虚晃一剑,抽身而退。“沈兄,你枪法不赖,只是略显温柔了些,对付起我这样勇猛的汉子还是力有未逮啊!下次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介绍柳神医给你认识,她一定能将你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 …” “姓孙的,下次定要叫你葬身于某枪下!”两人叫骂一句,各自走远。 第四百七十章 温泉 秦言往北方跑去,身形在半空中纵跃,借着风势越奔越高,最后落到一座光秃秃的高山顶上。玉寒烟和宫云袖几人已经等在那里。他们往下望去,只见聚义庄军营中的惨呼声渐渐弱了下去,火海已经蔓延到山顶上,所剩不多的四五头庞然巨兽的身影在火焰中来回冲撞,口中发出愤怒的嚎叫声,肆意践踏着七零八落的营地。好几万的雄壮 兵马,此时或逃或死,只留下一片燃烬残垣。就在背向火光的某处,数十个人影绕过倒塌的栅栏,静悄悄地窜出了营地,往绵延夜幕下的荒山荒野中行去。他们不像普通士卒那般狼狈,即便遭受了兵灾火患仍保留着 全套盔甲和马匹,排成尖锥阵型护送着某个大人物往北而去。 只是他们绝对难以想到,早就这一切祸患的罪魁祸首就在不远处的山顶上看着他们,将他们的人手布置尽收眼底,并在谋划着下一波的罪恶行动。 “本来只想跟他们开个玩笑的,没想到还有人过来帮忙,这下子玩的有点大了!” “秦师兄现在应该解气了吧?要不要再追上去,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不用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呵呵……” 忽然一股极为凶厉的气息自远处升起,冥冥中仿佛有怒龙在天空咆哮,星光霎时暗淡,阴云低垂下来。 秦言几人对望一眼,各自惊骇。 “是龙首!” “走!” 提起那个名字,再不复之前的从容。一行人离开山坡,匆匆向西而去。又走了两日,沿途遇到好几支部队,都相安无事地错身而过。这要归功于宫云袖的绝翳术,将一行人幻化成草木,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难以区别出来。两日之后,他们翻过崇山峻岭,在临近乌木镇的一个矮山中找到了一口温泉。这是天降的福祉,很多天没洗澡的女子们顿时欢呼雀跃,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玉寒烟也露出欣然之 色。秦言巡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危险之后,便让女子们先去洗了。陆潇湘迫不及待地拉着玉寒烟跑了进去,两名男子留在峡口外守卫。宫云袖迟疑了一会儿,却没有跟过去 ,她对于与玉寒烟坦诚相对这件事有相当的抵触,便坐在峡谷口上静静等待她们洗完。 秦言用几根木棍架起了一个架子,在下面生起火堆,打算一会儿把衣服也洗了,架上去慢慢烘干。 白浪看着秦言忙碌,并没有上前帮忙。他自觉坐在离温泉口最远的位置,平坦斜坡的最边沿,从这可以清晰地一览山下道路上的情景,从而及时对突发情况作出警戒。宫云袖隔着氤氲的雾气,听见里面叮咚的水响,以及陆潇湘舒服的呻吟,不由有些焦躁难耐。这么多天来一直没有清洁身体,她早就受不了了,而且清水的诱惑近在咫尺 ,她心里痒痒的,连一时半刻都等待不得。若不是玉寒烟还在里面,她早就冲进去了。 “潇湘,你洗快一点!” “洗澡就洗澡,还哼什么歌呀,赶紧洗干净拉倒吧!” “喂,都快一刻钟了,怎么还没完?” 只是里面的回应都是千篇一律的:“别急呀,一会儿就好了……” 宫云袖终于按捺不住,凑过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一见之下不由大怒:“玉寒烟,你怎么还没脱衣服?” 玉寒烟白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吾家等潇湘洗完。” “你怎么不跟她一块儿洗?哼!莫非你还担心我们这些凡人的目光玷污了你高贵的身体?有个仙子的名头就瞧不起别人么……” “吾家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想太多了。你要是等不及了,大可以进来先洗。” “呵呵,我怎么敢在冷艳高贵的玉仙子面前沐浴,万一玷污了玉仙子眼睛,那就真是我的罪过……”不远处,秦言听见她们为这事都能吵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对于这两个女子忸怩似的担忧,他也大致明白几分。他真想告诉她们:两位没必要担心什么,你们的身 材我都看得出来,半径八两而已,比不过林沐瑶更不及宋晴纱,何苦再害怕对方的嘲讽呢…… 当然,这种话他也就在心里想一想,不敢说出来。 温泉里只有陆潇湘是毫无顾忌的,她一个人在水中欢快地嬉戏,尽情了洗去了这几日的疲惫。最令她高兴的是,只要她一回眸,就能看见玉寒烟微笑的脸庞。 玉寒烟坐在泉池边上,静静看着她像游鱼一般玩耍。 陆潇湘玩得尽兴了,甩了甩发梢的水珠,笑道:“玉姐姐,你不下来吗?很舒服的!” “吾家一会儿下来。”玉寒烟柔声答。她不仅担心宫云袖,更顾忌潇湘那明显有些异样的情感。 “下来嘛,我们一起洗,多好!” “不了。”玉寒烟摇摇头。“算啦!”陆潇湘在池中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岸边,顺便肆元忌惮的在玉寒烟面前舒展了一下赤裸的身体。在茫茫的水气中,她气质温润蕴华,刚出浴的肌肤白皙诱人, 吹弹可破,若是男人见了,立即会变成疯狂的野兽。 玉寒烟微微皱了皱眉。女人的身体再怎么美妙也无法动摇她的心思,只是陆潇湘那样的神态和目光让她觉得有些不自然。她静静地看着潇湘走近。 潇湘来到近处,莲藕般的玉臂在水中一挥,就有一串水花激起,朝玉寒烟溅去。玉寒烟并不躲闪,任由身上衣物被染湿。 “嘻嘻,衣服湿了!你快下来吧,别着凉了!” 玉寒烟眼神有些嗔怪,依然只是摇头:“等你洗完,吾家就下去。” 陆潇湘无奈地叹了口气,赤足踏上池岸,雪白的娇躯完全呈露在雾气外,笑道:“我洗完了,你下去吧!” “你出去。” “不嘛,我在这里给你望风。”玉寒烟定定看着她,两人凝望片刻,陆潇湘最终不敌,撇了撇嘴:“出去就出去……” 第四百七十一章 和尚 玉寒烟的身躯在雾气内半遮半掩,宫云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偶一回头窥见其中真貌,不由“嗬嗬嗬”笑了三声。 玉寒烟连忙缩入水中,只露脑袋在外,冷着脸道:“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好吧,就当我笑了。我只是觉得,名满天下的玉仙子,姿色固然清丽脱俗,只是却略显单薄了一些……” “你以为你自己就丰满得很么?哼!依吾家看哪……喂,你干什么?” 玉寒烟突然脸色大变,因为她看见岸边出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赤身裸体、不着寸缕的自己,搔首弄姿,姿势淫荡至极。 她面覆寒霜,目中喷火,不掩腾腾杀气:“看来你是真以为绝翳术很了不起是么?”宫云袖走到池沿,微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至少比你的那些什么真剑假剑实用。你所有的东西,我都可以有,但你不行。看你的样子,想找秦师兄告状吧?自命不凡的玉仙子,摆出这幅表情来真是新鲜,我见犹怜呀!”她挥一挥手,身边赤裸女体的幻象渐渐消散,“可是我做了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做啊!玉姐姐若红口白牙的来污蔑我 ,小妹也是会反击的哟!” 玉寒烟冷冷盯着她,眼神凛冽,倏然一掌推出,激起一片水浪,将宫云袖从头到脚浇得通透。 宫云袖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淌水,面上依然微笑:“老羞成怒了,忍不住动手了?” 玉寒烟眼中怒火隐去,又恢复了淡然神色,道:“你衣服湿了,下来一起洗吧!” 宫云袖略一迟疑,微笑点头:“好啊!”在玉寒烟注视下,她解下发髻饰品,开始脱衣服。她故意脱得很慢,仪态从容,像是要撩拨玉寒烟一般。可惜玉寒烟却无法欣赏这种美妙的情形,她眼中只有淡漠和苍冷 。 当宫云袖解下贴身内衣,雪白的肌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玉寒烟脸色一凝,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那是一具堪称完美的胴体,白玉般的两腿纤长光滑,纤细的腰肢拥有柔和的线条,自肩头披下的湿漉漉长发遮不住胸前饱满圆润的峰峦胜景…… “你作弊!明明没有这么大,吾家又不是看不出来,分明是骗人……”“呵呵呵!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只要我想让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何况,平日里隔了几层衣服,你又怎么能识我真面貌呢!玉仙子啊玉仙子,你要是还 不信,就自己过来摸摸好了!” “你……” 水花溅起,茫茫雾气中传来不忿的低叱和得意的轻笑,渐渐没入氤氲深处。 洞外,秦言倚着木架,本在闭目假寐,忽然睁开两眼,朝山道远方望去。 “拔山力,举鼎威,喑鸣叱吒千人废……”一人在视线的尽头处踽踽,踏歌而来。 “阴陵道北,乌江岸西,休了衣锦东归。不如醉还醒,醒而醉!”声音雄浑低沉,含一股苍郁之味,犹如铜板琵琶作响,回彻心间。 秦言看清那人的样貌,却是一个和尚,披一件黄色僧衣,肩上扛着一柄与他身材不相称的巨大厚背阔刀,沿着山间小路,一步一步,笔直朝这边行来。 白浪倏然直起身子,右手按在剑柄上,喝道:“什么人,站住?” “山野之人,无名和尚,可否行个方便,讨口水喝!”那和尚身形似缓实疾,很快登上山坡,来到近前。 “这里没有水给你!你若再靠近一步……”白浪说到半途,语句转为一声沉喝,一道凛然剑意骤然而起,阴沉沉地向和尚截去。和尚的气势暴涨,肩上扛着的厚背大刀闪动了一下,倏地一声脆响,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和尚前奔之势不减,一直来到秦言面前。而白浪却僵在原处,身形晃了晃,以剑 拄地。“秦大哥,这茬太扎手,我拦不住!” “无妨,你先疗伤。”秦言盯着和尚,道,“和尚,前面有女眷在洗澡,请留步吧!” 和尚侧耳一听,洞中果然有水声传来。他皱了皱眉,转头望了望天色,喃喃道:“莫非真是注定……” 秦言道:“和尚,你武功不错,应该不是无名之人,可否告知法号?”不知为何,他一见这和尚,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难以对他生出杀意来。 和尚双手合十,叹了一口气:“将死之人,名字还有什么好说的。你非要知道的话,就叫我玄轩吧!” “玄轩……”秦言隐约记得在哪听过这名字,“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着急,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人都快死了,你说我能不急吗?唉,我想找一件救命的东西,可惜,却没这个机缘!” “什么机缘?你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罢了,那东西也与你性命攸关,我没这个气运,是上天注定……”和尚转过身,大步远去。 真是一个怪和尚! 秦言看着他的背影即将没入山下,开口喊了一句:“和尚,你是出家人,背那么大把刀干什么?” 山坡下响起和尚的回应:“江湖险恶,有这东西能免去不少麻烦……” 秦言还想说几句,这时后方的温泉山洞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玉寒烟和宫云袖的声音都在里面。秦言心中一紧,反身闪入其中。只见茫茫的雾气里,玉寒烟和宫云袖同时又惊叫了一声,忙不迭地缩入了泉水下。惊鸿一瞥间,秦言只看见了白花花的一片,连忙扭过头 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之前他察看过周围,应该没什么危险才对呀! “猴子,猴子把我们的衣服拿走了。” “还有吾家的剑!” “猴子?在哪?”秦言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周边都被水花浇湿了,又有雾气缭绕,根本看不出动物来过的迹象。他放开神识,向四面搜索开去。然而神念才扩散到三丈范围,就接触到了泉水下两具赤裸的女体,霎时一阵心动神摇,愣了一瞬,惊愕地朝宫云袖看去:“宫师妹,你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大? 致尊敬的读者 尊敬的读者您好!本章原为广告,公告等非正文内容,为了保证给您良好愉悦的阅读体验,已将本章进行删除,本章阅读免费,请您继续阅读下章内容!由此带来的不便请谅解!谢谢!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机缘 玉寒烟同为精神力极高的幻术者,早将秦言的神念弹开,这时恼怒地叫起来:“你这登徒子,还不快滚出去!” 秦言忙稳定心神,作出严肃之态,问道:“猴子往哪边跑了?” “那边。”宫云袖伸手一指,纤白的玉臂暴露在外,看得秦言心头又是一荡,“看到那边石壁上的缺口了吗?下面还有很多藤蔓,猴子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秦言顺着墙边藤蔓爬上去,翻过山洞,放眼一顾,周围都是茂盛的树木,哪里有猴子的踪影? 不过他接着就辨识出猴子在树枝留下的痕印,跟循着一路走过去,攀上藤叶编织成的木墙,便看到了前方一颗巨大古树上的棕黄色身影,正在枝叶间跳跃。秦言走过去,脚步轻微,靠近古树五丈范围内时,便被猴子们察觉。它们立即停止嬉戏,怪叫着抓起山果、石块等物丢过来,劲道还挺大。秦言轻松躲过这些攻击,连跨 几步来到古树下,正要纵身跳上去,忽闻头顶枝叶一颤,一道迅疾的风声自脑后袭来。 有人偷袭!而且速度极快! 秦言来不及招架,匆忙一低头避过这一击,脚步往前迈开,身形转了一圈,拔出背后叶上秋露,银霜般的剑光朝偷袭之人倾洒过去。 这时他看清对方的面貌,原来是一头白猿。 白猿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啸,声声刺耳,手中持一柄宝剑,赫然正是玉寒烟丢失的“破殇”! 白猿身法灵敏,竟从秦言挥出的剑网中穿过,反向他双目刺来,只如电光急闪,逼得秦言接连倒退。 “好剑法!”秦言不惊反喜,消去了轻视的心思,与那白猿斗成一团。白猿剑法极高,出手如电,腾挪也迅捷无伦,顷刻化为一团白影,从四面八方向秦言扑来。半空中只听见嗤嗤的劲风震荡声,以秦言的目力,竟也无法捕捉到白猿的影子 ,可见其速度已达到了他生平仅见的境界。 但白猿的速度固然神妙莫测,却不敢硬接秦言的剑招,只凭着匪夷所思的剑术将秦言困在狭小的空间里,竭力与他周旋。 秦言猜测白猿没有修炼过内力,所以不敢与自己硬拼。他站在原地不动,每一剑刺出,都将白猿的攻势化解,反将白猿迫退。两者交手半晌,谁也奈何不得对方。秦言想不到这荒山野岭还有如此神奇的猴子,其剑术甚至还在自己之上。若自己想要取胜,恐怕得动用佛家真言,不过难得遇到这么一个修炼剑技的好机会,他怎会错过 ,当下压制住自己的力道,纯以精巧的剑技与白猿对攻。一刻钟的工夫,秦言渐渐能看清白猿的身影,适应了它凌厉的攻击,开始学习它出剑的技巧。不过他也发现,白猿亦在学习自己的剑术,攻势愈发连绵紧密,出剑时已有 了几分皇极惊仙剑的影子,自己的剑气更难沾上它的身影。 它居然能把我零碎的攻击拆散还原,拼成一套完整的皇极惊仙剑……秦言心头震骇,暗暗动了杀机。 这时两人交手已久,难分胜负,远处开始有脚步声传来,陆潇湘的声音从木墙后响起:“秦师兄,你还没找到它们吗?” 白猿身形一动,舍了秦言,朝木墙方向飞射而去。 “这畜生——”秦言大急,以潇湘的身手,根本挡不了白猿两招。他当即口诵佛家真言,脚步一跨,运使神足通赶在白猿前面,挥剑朝它眉心刺去。 白猿果然没有分毫内力,只见金色的符篆缠身,一下子动弹不得,身形凝固在半空,只能眼睁睁看着秦言走来,一剑贯脑,颓然仆倒在地。 陆潇湘翻过木墙,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慢,玉姐姐她们都很担心你……” 这时候忽见听见一片凄厉至极的啸声,无数只猴子从树上跃下,张牙舞爪地朝这边扑来。陆潇湘惊叫一声,转身从木墙跳了下去。 “你先回去,我马上就过来!”秦言说着,挥剑杀入猴群中。这些猴子有的持木棍,有的握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刀剑,但论起武技就比白猿差得远了。秦言冲杀过去,如虎入羊群,所经之处顿喷溅出大片血花。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就将这几十只猴子杀得一干二净,而自身却不沾一点血腥。 “唔,还有漏网之鱼。”他跳上大树,发现上面有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猴子,在他森然杀气之下连连后退,一下子从树枝跌了下去,再也不动弹了。 微弱的气息,不足以构成威胁,秦言不再管它,沿着几根粗大的树藤往后走,便发现了猴子们的藏宝之处—— 好一个收集破乱的仓库! 生锈的刀枪棍棒,一把碎银子,破烂的衣物,锄头,铜钟,损坏的戒指手链,只剩半边的镜子……除了玉寒烟宫云袖两人的衣服,秦言翻了半天,只找到了一张还算完整的图卷,另外还有一个长条玉佩,通体无斑无纹也无字,不过倒有些灵气。嗯,拿回去洗一洗,送 给玉师姐做礼物吧! 两日之后,有人来到此处,树林里再也没有了往日活泼的景象,只剩下满目疮痍,一地的尸体。 “白公公,白公公——小花,阿黄,你们都……”年轻人抚摸着猴子们的尸体,痛心疾首。 “一个都不剩下了吗?是谁?是谁这么狠心!” 草丛里突然传来悉率的响动,年轻人警惕地抬眼看去,便见一只毛绒绒的小猴怯怯地露出了头。 “天可怜见!你还活着!”年轻人大喜过望地奔过去,把猴子捧到面前,“看清那人的长相了吗?” 小猴子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浑身都没了力气,在年轻人手中瑟瑟发抖。 “好了好了,别怕,不要想他了……”年轻人抚摸着猴子的脑袋,柔声安慰,只是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个仇,由我来给它们报!树洞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年轻人两手空空,肩上扛着一只小猴子,带着满腔愤怒回到了乌木镇中。 第四百七十三章 乌木 有臭味的地方,就少不了苍蝇的追逐。 由于七曜宝藏的缘故,如今的乌木镇已是热闹非凡。 街道上随处可见佩戴刀剑的武林人士,自然免不了仇家相遇、生死决斗的盛事,更常有高来高去的高手在空中飞檐走壁地掠过,留下一地的讥笑和惊叹。满镇的屋舍,如今已装不下这许多豪杰。但赶往乌木镇的人越来越多,大有把这小镇子挤破的趋势。许多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里小有名气的人物,来到此处却只能露宿街头 ,搭个木棚勉强栖身。 镇上每一个地方都少不了人影,但最热闹的地方,则有三处。一是孙不仁的赌窝。这里集中了大量的嗜赌之徒,吵嚷叫闹声隔着两三条街都能听见。同时这里也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只消花几分银子,一盘羊肉一壶酒,就能悠闲地 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如今镇上各种关于七曜宝藏的传闻,大都是从这里流露出去的。 “七曜宝藏拥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力量,能让死去多年的枯骨复生。” “七曜宝藏具备沟通九幽的魔力,谁若是拿到了它,就能掌握一支能与帝国抗衡的妖魔军队。” “七曜宝藏是仙人留在凡间的信物,持握者可以长生不死,白日飞升。” “七曜宝藏乃始皇帝所遗,由七龙卫守护,只待其后裔来到,就能复活祖龙,颠覆三国社稷江山……” 这些一个比一个荒诞的传闻,自然被有识之士视为谣言,嗤之以鼻。 而从栖凤阁透漏出来的消息,听起来就要可靠多了。栖凤阁是火气旺盛的汉子们发泄精力的地方。这里既有供乡村野汉宣泄欲望的简陋隔间,也有真正的富豪文士卖弄风雅的精美楼阁。那一个个听起来很可靠的传闻,就从 优雅高贵的文士们金口中吐出,流落到不名一文的野汉们耳朵里。七曜宝藏有很多件,不止埋藏在一处。它们是由前朝太祖所搜集,令当时天下第一高手埋藏镇压,目的就是销天下锋镝,灭人间鬼神,行末法之世,以使其统治千秋万代 延续。可惜其王朝气运不到三百年便散尽,偌大帝国四分五裂,险遭蛮夷毒手。而至今下落不明的末代皇帝后裔掌握着宝藏的秘密,只要他肯现身,就是宝藏出世之时! 据有身份的人说,七曜宝藏对应着七件宝物,有无上绝学《九霄紫府仙法》,有三百年前天下第一人木子真的眼球,有能实现任何愿望的琅琊镜……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很多人依然对此嗤之以鼻,他们认为七曜宝藏不过是几本过时的秘笈和几柄神兵利刃,绝不会有传说中那么夸张。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但他们没有一个真的舍得离开 乌木镇。第三热闹的地方,其实并不是真有许多人,但这一处是镇上所有人瞩目的焦点,所以无形之中也被赋予了神奇的力量。靠近这一方的街道,人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放轻脚步 ,闭嘴噤声,生怕打扰了栖于庄中的贵客。住在庄里的人,绝对有让他们如此谨慎的资格,因为那是三古庄祝野庄主亲自挑选的贵人,每一个都是名动一方的超级高手,最近威名赫赫的魔门次席弟子歌行烈,赫然 就在其中。 祝野庄主热衷于谈玄论道,广邀各路豪杰为他解惑,为此即将举办一场论道大会,从九位年轻高手中选出道行最深的一人,以其祖传秘宝《山巅古刹图卷》相赠。 之所以选取九人,是因为九乃数之极,富极贵极,如此才配得上祝大老爷的身份。据说,这九位的人选,还有半数未定。 闲人们还为剩下四人设了赌局,其中最热门、呼声最高的,自然非浩辰罡莫属。 秦言一行人从南边进了镇子。他们的到来惹来不少惊奇的目光,因为大路在东面,南边是一片山岭,走这种不同寻常路的人,想必也不是寻常高手。 不过秦言很快就纠正了自己的看法,因为他发现街道上望来的目光里面,更多的不是惊奇,而是“惊艳”。 他暗暗摇头。玉寒烟和宫云袖两人恢复了原本面貌,果然是少不了麻烦。他略过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沿着石板路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那些人眼中的神色又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惊奇”,“怜悯”,以及“幸灾乐祸”。不远处酒肆里的吆喝声, 一下子鸦雀无声,街道两旁原本还有些不经意的人群,皆将目光投注过来,好像看到了十分新奇的玩意儿。 他们的注意力不再落在女人身上,而是秦言自己……的脚下。秦言脚步一顿,视线下移,看到地上有一圈灰褐色的炭迹,大概经历了好些时日,已经不太明显。炭迹在前方的客栈门口圈了个半圆,仔细去感知的话,便能嗅到一股淡 淡的血腥味。 陷阱?不像,没有灵力波动。莫非是有人圈下了这块地盘,禁止别人从这上面走动?面容苍白的少年,似乎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旁观者中不乏看好戏的表情,他们还记得前天经过的那个少年剑客,也是这般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碍不过面子走了上 去,那犹如屠宰场一般的血腥场面至今犹令某些人兴奋不已。 也有心肠稍好些的人看不过眼,小声叫道:“小子,那是横洞三煞划下的地盘,绕开些,别从那上面走!” 秦言沉默了一个刹那,继续迈步往前走去。好好的路在脚下,偏偏有不长眼的要来挡,美好的世界就因为这一小撮不和谐的东西而蒙上了污点啊!聚义庄那么多人都没挡住本少爷,横洞三煞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 说过!就算是黄岩三老拦在前面,本少爷也给你一并宰了! 酒肆里响起一片呼哨声,还有阴阳怪气的嘲笑。这年头,为了面子不要命的人很多,眼下就是一个。可是等他丢了性命之后,面子还有什么用呢? 第四百七十四章 横洞 面子可以丢很多次,命却只有一条。现在坐在酒肆里的人,虽然曾经丢过面子,如今却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子前,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冷眼旁观别人丢面子,或者送命。 秦言右脚刚刚踩在木炭所划的线上,便觉眼际一寒,从客栈窗户里嗖地射来一枝箭,直奔他咽喉而来。 箭速很快,破空声转瞬便至身前,看来拉弓者必定身怀巨力,难怪敢在此圈地逞威。 秦言抬手一挡,虚空中闪过金色的波纹,那支箭便被引导到虚无画卷的支点上,莫名其妙地掉转了方向,以更快速度往原路反射回去。 光芒一闪,客栈中响起锐器入肉的声音,继而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利箭准确地贯穿了拉弓者的手腕。窗户里的那位兄台下半辈子若还想拉弓,恐怕就得多多巴结明溪神医柳仙子了。 “嗵!” 客栈的大门被踢开,两名壮汉一前一后地冲了出来,一枪一剑,分别刺向秦言心脏和下阴。 秦言刚要拔剑,又想起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叶上秋露不太方面显露,便往后退了一步,轻巧地避过了两道来势汹汹的攻击。这时候玉寒烟身形一闪,来到他身旁。 “呛——”破殇出鞘,剑身清鸣,它在为即将饮血而振奋。 那两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在看清玉寒烟面貌之后,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玉仙子!” 玉寒烟目光自他二人面上扫过,语气淡然:“横洞三煞?”持剑汉子道:“想不到玉仙子也知道我等穷乡僻壤之人的名号,不胜荣幸!不知这位是?”他盯着秦言,眼中神色森然。即使大名鼎鼎的清灵仙子在前,也无法压制住他身 上的凶煞之气。 秦言迎上他的目光,微笑着回答:“在下,漠北飞龙,孙长歌。” “哦,久仰。”持剑汉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孙少侠伤了我三弟,能否给我们一个说法?” 秦言神色惊讶:“是他先射我的,我只是把箭弹回去而已。”持剑汉子脸上虚假的笑容不见了,他重重哼了声,眼中凶光毕露。秦言这份懵懂无知的表情,验证了他心中猜想,这果然是个刚出道的雏儿。嘿!九龙峰玉仙子,好大的名头!不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赢得了一些裙下之臣的赞誉吗?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就算身怀绝学,也不过是持金于闹市的孩童罢了!在横洞三煞这样的老江湖眼 里,他们跟两本会走路的武功秘籍没什么区别。 这就叫“无知者无畏”。 横洞三煞何许人也?那可是在横洞湖作威作福二十年,横行方圆数百里,黑白两道纳头便拜、官差都不敢招惹的大人物,他们看中的东西,就没有拿不到的! “孙少侠即使并非刻意,但我三弟毕竟是因你而伤……” “这里有一片金叶子,拿去给你家兄弟找郎中吧!”玉寒烟皱着眉打断持剑汉子的话头,冷冷道,“吾家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持剑汉子额头青筋一跳。臭丫头,一片金叶子就想打发你家老爷,真是无知者无谓啊!上一个用这种语气跟老子说话的知县,坟头都已经长草了,你这丫头…… 玉寒烟看着他左手笼入袖中,面色一凛,沉声道:“你想拿什么东西,筒弩?”剑光一闪,血花喷溅,一只胳膊应声跌落,从袖口中果然滚出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持剑汉子未及发出惨叫,玉寒烟又补上一剑,穿过咽喉,夺走了他的性命。意识陷入黑 暗前,他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该死的贱人,怎么会这么快…… “咚!”秦言一掌拍在持枪汉子的脑门上,他身躯晃了晃,像喝醉酒一般踉跄几步后,一头栽倒在地。 “走吧。”秦言擦了擦手,好像只是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 宫云袖跟上来,提醒道:“还有一个呢。” 秦言扫了她一眼:“这种收拾残局的事情,还要我亲自出手吗?” 宫云袖抿了抿唇,刚要动作,这时后方的白浪一个箭步冲入客栈内,屋里随即响起最后一声惨叫。 横洞三煞,从此在江湖上除名了。 酒肆里的人看着这伙俊美的少年男女走近,纷纷移开了目光,放缓了呼吸,再也没有了在美人脸上肆意侵略的胆量。 许久之后,一行人的身影走远,沉寂的气氛才恢复过来,而且比之前更热闹了。 “好家伙,横洞三煞呀,话都没说几句就全死光光了!” “看起来好像不比杀三只鸡难多少。”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玉仙子不是一向独来独往的吗?” “商儿,你要记住,江湖险恶啊!今天你也亲眼看见了吧……” 满肆的议论声中,一个青衣汉子一口喝完了杯中劣酒,丢下几个大钱,沿着几人离开的方向匆匆追上去了。 最内的隔间里,一名衣着华丽的剑客和一位道士打扮的男子同时抬起头来,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 “是他们吗?” 道士点点头:“没有杀意,气势也不强,跟那天晚上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众生珠,我也认不出来。” “很可怕的修为,已臻化境,比万师兄说的更强。”华服剑客瞥了屋外吵嚷不休的众酒客一眼,低声道,“如果他凶性大发,恐怕这一镇子的人都不够他杀的。” “不要急,会有机会的。浩辰罡快要到了,那时候我们就能露面了。” 华服剑客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你说,他会不会认出我们?” “不好说。”道士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道,“不过,他大概不会向我们动手。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 生死攸关的问题,不该寄托在“大概”两字上面,华服剑客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气氛由此沉默下来。两人闷头喝了几口酒,华服剑客借着醉意长叹一声:“我们也许不该来的。这个地方的聪明人太多了,我看呐,都是一场镜花水月,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 第四百七十五章 寻屋 秦言五人在镇上转了一圈,所有的客栈都挂上了客满的招牌,没能找到一个落脚之地。 由白浪出面,沿街一路打听,得到的只是失望的结果。“镇上能住的地方都塞满了人,看到街上那些帐篷没有,他们比你早来很多天,还不是得露宿街头!年轻人,我知道你来头不小,不过在这里就别讲究那么多了,赶紧在路 边找个地儿吧,再迟几天恐怕就只能睡在荒郊野外了!” “连民居也没有吗?像饺子铺、豆浆店也行啊!”“没有没有,连周老板的棺材铺都招待了十几个客人,你就别作指望了。咳,要不是看小伙子你一表人才的份上,我老人家才懒得跟你说这么多话呢。不过,如果你实在找 不到地方,我家里倒还剩一间房,那是给我女儿的夫婿准备的……” “啊,这……真的连一个落脚之处都没有了吗?” “哼!怎么没有,西南边上何员外家还有一栋楼呢,可是你敢住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从来没有例外!” “有这等事?什么人干的?” “不是人,是鬼!而且不是一般的鬼!来来往往的厉害人物多了,就是拿它没辙,昨天还死了两个和尚。小伙子,你还这么年轻,可不要想不开呀!” “我知道了,多谢老伯!” “哼,小伙子,你要真没地方去了,就到我家来吧……” 白浪婉言谢绝了热心的老伯,回转身来到秦言面前。“秦大哥,他说……” “我听见了。放心,不会让你牺牲色相的。” “……” 宫云袖开口道:“那边闹鬼的宅子,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装神弄鬼的家伙,应该强不到哪儿去吧!” 玉寒烟道:“这镇上卧虎藏龙,厉害的人物可不少,可这么多天来没人能把它怎么样。” “呵,只要让我在宅子里做好准备,一样是谁来谁死。” “你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嘛!” “我更对秦师兄有信心。” 玉寒烟微微一笑,转过脸去:“师弟,你觉得呢?” 秦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跟那鬼无冤无仇,用不着跟它过不去。至于住的地方,我想,横洞三煞刚刚驾鹤西去,他们的房间应该还空着吧……” “秦师兄,你不仅杀了他们,还要抢他们的屋子,是不是太过分了?”陆潇湘面向秦言说话,右手却在扯玉寒烟的衣袖。 宫云袖也微微蹙眉:“死人住过的屋子……” “为什么不呢?反正他们已经用不着了。”秦言道,“现在的住房问题这么紧张,人家好心好意给我们腾出屋子,我们不应该辜负他们兄弟仨的一番心意呀!” “会很晦气的吧!秦师兄,你不怕他们半夜找你索命?” 秦言捏了个佛印,微笑道:“我相信,他们历经此劫,当能理解我的苦衷。” 回到镇南边的客栈,横洞三煞的房间还在。他们兄弟三人,却住了十个人的地盘,想来已是天怒人怨,死得不冤。掌柜听得伙计通报,远远就迎了出来,殷勤前后,并告诉秦言,横洞三煞已经预付了一个月的房钱,既然他们已死,那这笔账就转到五位少侠头上。至于横洞三煞是用真 金白银还是用拳头付的房钱,没有人关心。 秦言几人刚选好房间,就有伙计来报,三古庄总管贾郢求见。 贾郢是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拳如小缸,两臂黑毛丛生,一见就知练有一身上好的外门硬功。 他脸上含笑,但笑容并不好看,因为他那张长满横肉的脸,实在不适合摆出这种和善的表情。 这汉子不仅笑得不好看,一身衣衫也很刺眼。因为以他这黑铁塔般的身材,与身上穿的上等绫罗很不相衬。 像他老兄猛虎般的体魄,应着戎装硬甲,板着面孔的时候,遇到什么事就冷冷哼上一声,才能显出他的气派。 当然,任何人在知道秦言的身份之后,都很难气派的起来。 贾郢或许已经猜到了一些内容,他虽然称秦言为“孙公子”,却一直陪着笑,以谦恭的态度表明了来意。 他来替祝老爷邀请几位少侠去三古庄做客。在乌木镇上,能收到三古庄祝老爷的邀请,绝对是难得的荣誉。多少江湖人士想求见祝老爷一面而不得,只能在赌场发泄怨恨。但秦言拒绝了祝老爷的邀请,理由是已经 找到了落脚之处,搬来搬去的麻烦。 真正的原因,当然是歌行烈的存在。而且可以预料的是,不久后浩辰罡等人也肯定会过去。这两帮人他都不想见。 贾郢接受了秦言的理由,表示会向祝老爷转达孙公子的苦衷,郑重地行礼后告辞离去。 贾郢走后,玉寒烟才从房中出来。 “传说三古庄内有一副《山巅古刹图卷》,内藏无上真意,有缘人能从中悟得惊世剑法,你应该去看一看。” 秦言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什么剑法能在撼天真剑面前当得起惊世二字?” 玉寒烟轻轻叹了口气:“吾家修为尚浅,你所看到的,远远算不上真正的撼天真剑。可惜,你无法看到我师父亲自使剑……”秦言握住她的手,笑道:“没什么可惜的,以我现在的修为,在技巧一道上已经达到了极致,只待时光磨砺,自然能够突破。至于你师父的剑术,现在只怕也不讲究什么技 巧了,直接一剑砍过去,没人能挡得住,我看了也是没用。” 玉寒烟摇摇头,展颜微笑:“先不论我师父,吾家说起《山巅古刹图卷》,还有一个原因。”她的声音束成一线,飘入秦言耳中,“这幅图卷就是七曜宝藏的一部分。” “七曜宝藏已经出土了?都在祝野手里?”秦言无比惊愕地朝她看去。 “不,七曜宝藏并不是只有一份,三古庄的那副图卷,正是其它七曜宝藏的线索之一。祝野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迫切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那他为何不直接送给歌行烈,还玩出这么多花样来?”“也许他不甘心,想交换点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他想让别人知道,他手里真的只有这一副图卷,再没有其他宝藏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同眠 横洞三煞的死,很快传遍全镇,引起了一片轰动。不过这轰动很快因另一人的到来而平息,因为那人的到来,绝对是一件比横洞三煞的死更加轰动的事情。 浩辰罡来了,祝老爷亲自将他迎入了三古庄,连同跟随他一道的林沐瑶慕城雪等人,一并享受了上宾待遇。当天就有消息散布出来,浩辰罡和“天剑”贺连山均被列为论道大会的人选,那九人之数,现在只剩下了两个。相传这两个名额也被九龙峰玉仙子和一个来路神秘的少年英 雄预定,这在镇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赌局又有变动。 “秦师兄,有人压五千两银子,赌你不会参加论道大会。”睡梦中的秦言被宫云袖叫起来,满脸不高兴地道:“你一大早叫我起来就为这事?难道你认为本少爷会去参加那种无聊的大会吗?要是嫌钱太多花不掉的话,你也可以去压 五千两银子跟他对着干啊!” 宫云袖笑吟吟地道:“秦师兄,不要生气嘛,你看外面晨光大好,何不出去走一走散散步,欣赏一下俗世间的美丽呢?” “就这么个破烂镇子有什么好看的。”秦言打着呵欠,挥了挥手,“算了,反正都醒了,你去把玉师姐她们也叫起来吧,一起出去转转。你去叫潇湘和白浪,我叫玉师姐。” 宫云袖的神色变了变,没说什么,点点头转身走了。 秦言洗了一把脸,出门走到玉寒烟房外,看见宫云袖也走了过来。 在秦言疑惑的注视下,宫云袖叩了叩门,慢条斯理地道:“潇湘师妹,该起来了!” 屋子里传来嗯的一声,不知谁轻轻嘟囔了一句,然后又没反应了。 宫云袖摇摇头,叹息道:“她们俩昨晚大概是没睡好,看样子已经筋疲力竭了呢!”秦言的脸色蓦地变了:“潇湘跟玉师姐睡一个房间里?筋疲力竭?”他当即骂了一句乌木镇流行的粗口,踹开门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怒不可遏——潇湘和玉寒烟 果然是大被同眠,还亲密地相对搂抱在一起,脸贴着脸,耳病厮磨。 “很温馨很美丽的场景呢,可入丹青了,哦呵呵呵……”宫云袖跟着后面低笑。 秦言走到床前,怒喝道:“潇湘!你给我起来!” 陆潇湘和玉寒烟先后睁开眼,都是一副睡意朦胧的神态。玉寒烟看了秦言一眼,大概意识还不太清醒,慵懒地哼了一声,又合上了眼皮。 陆潇湘咂了咂嘴,抱着玉寒烟的手臂搂得更紧了。看着她心满意足的样子,秦言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住她耳朵,大声喊道:“臭丫头,起来!”“啊,疼!你干什么……”陆潇湘惊醒了,抱住他的手臂往回拉。这小丫头的力气当真不小,秦言一时不慎,差点让她拉倒在床上。咳咳,虽然躺在床上的感觉也许不错,不 过本少爷何等人物,需要占这种龌蹉的便宜吗?他反抓住陆潇湘的手臂,一用力直接把她从被窝里提了起来。 两声惊叫。 陆潇湘身上只穿了一件亵衣,白生生的手臂大腿完全裸露在外,一下子晃花了秦言的眼睛。他意识到不对,赶忙松手把少女扔回床上。 “师弟!”玉寒烟清脆地开口,朝秦言望来的眼神里颇有不满之色,“你出去吧,我们穿衣服。” 秦言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开。宫云袖却没有跟着出来。 “你也出去吧!” “我为什么要出去?潇湘师妹情绪不太好,我来帮她穿衣梳妆。” “这种事情让吾家来,不劳你费心了。”“那我就站在这里欣赏一下名满天下的清灵仙子的身姿行不行?我也是个女人,难道不方便的吗?呵呵,又或者说,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我就更不能走 了,哦呵呵呵……” “看就看吧,你不用笑得这么傻气。”“呵呵,我进门的时候,看到玉仙子在床上的表情也不比我聪明多少嘛。这都日上三杆了吧,若不是秦师兄来叫,玉仙子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呢?啊,难道玉仙子在九龙峰的 时候也是这样吗?那还真是让人怀疑,你这一身功夫是怎么得来的呢……” “呵,你倒是辛苦得很,可惜修为嘛也不过如此。” “那我倒想请教请教,所谓不过如此是怎么个不过如此法……” 这二人平日里就一直看不顺眼,今天终于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秦言在门外实在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叫道:“宫师妹,你出来吧!” 宫云袖哼了一声,施施然走出来,忽对秦言问道:“秦师兄,你身为圣门首席大弟子,为何唤她为师姐?” 秦言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道:“我刚刚下山的时候,曾冒充过九龙峰弟子,也是在那时结识了玉师姐,就一直这么叫下去了。” 宫云袖回头扫了一眼,追问:“她身为正派弟子中的翘楚,在知道你的身份后,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宫师妹,你问的太多了。”秦言语调更为冷淡。 “我只是有些不放心。秦师兄当局者迷……算了,有些话秦师兄大概不太想听,我就不做这个恶人了。”这时候白浪走过来,两人便结束了对话。 过了一会儿玉寒烟和陆潇湘拉开门走出来,玉寒烟瞥了宫云袖一眼,淡淡地道:“好了,现在大家都到齐了,宫师妹有什么主意,现在可以说出来了吧!” “主意?呵呵,玉仙子说笑了,我只是觉得大家应该早点开始行动,去寻找宝藏的线索,我这么傻气的一个小女子,可不敢说有什么主意……” 眼看着她们又要吵起来,秦言抬起右手沉声道:“好了,先说一件事情,以后大家都分开睡,晚上不要乱跑,以免遇到危险。若是闹出动静来被我误伤,那就很冤枉了。” 陆潇湘气鼓鼓地瞪视他:“我要跟玉姐姐一起睡!” “不行!”秦言严厉地道,“你这么点修为,完全是个累赘,若是遇到危险只会妨碍玉师姐出手。你就睡在我和玉师姐中间的屋里,我们都可以照应你。” “不……” “好了,这里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陆潇湘气恼地撇撇嘴,转头去求助玉寒烟,玉寒烟表情无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潇湘顿时委屈得几乎流出眼泪来。 第四百七十七章 携手 吃罢早饭,秦言开始分派任务。“宫师妹,你和潇湘一起,去赌窝打听消息。白兄弟,麻烦你委屈一下,去栖凤阁坐一坐,听听最近的传闻。我这里有五千两银票,你尽管用,不过注意别跟人家起冲突。 晚上酉时,我们在这里会合。” 陆潇湘第一个不满地叫起来:“我要跟玉姐姐一起!” 秦言瞪了她一眼:“你和玉师姐一起只会拖累她!要么跟宫师妹一起,要么跟我一起,你自己选吧!”昔日首席的威名犹在,陆潇湘纵使色胆包天,也在他汹汹气势下软了下来。秦言也根本没打算跟她一起,开玩笑,若没有自己盯着玉寒烟和宫云袖其中一人,这两家伙不 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宫云袖的目光在秦言和玉寒烟脸上先后扫过,眸中神色深沉,幽幽道:“秦师兄,等我的好消息吧,今天晚上我们就能把整个镇子买下来了。”不等秦言回答,她又笑道,“ 说笑罢了,我有分寸的。”说完,她拉起陆潇湘当先行去。 白浪也识趣地马上告辞。终于只剩下了一男一女,两人肩并着肩,像散步一样,悠然向前。时候尚早,晨光正浓,街道上已满是江湖人士在四处晃悠。不过这喧闹的杂音并不能影响到两人间的静谧气氛,此时此刻,他们忽略了外界行人,静静享受这来之不易的 相处时光。 热闹的街头,仿佛又回到了论剑大会时的碧野城,不过这时的心境已不可同日而语。 落花飞似霰,枉把心相迎。有情人成双,何劳风与月? “我们去哪?” “随便走走,饺子铺豆浆店棺材铺,都去看看。” “这样漫无目的,怕是难有收获。” “没关系,我巴不得知道得越迟越好。” 玉寒烟一呆,秦言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玉寒烟像触电一样打了个颤,本能地往外抽去,不过没能挣脱。 “喂,这里人多,你快放开……” 秦言笑道:“这里人多眼杂,我怕你走丢了。”玉寒烟脸上火辣辣的,任由他牵着向前。她感觉极不自然,好像街上所有人都在盯着她,议论着她跟某个坏小子的私情。这当然是错觉,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身 为顶尖幻术师,竟然无法压抑住浮躁的心气,这真是她出道以来头一遭。 不止如此,她接着发现,自己好像连怎么走路都忘记了,原本的步调被完全打乱,不知不觉竟变成了同边手……啊,真是丢人!而旁边的少年却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窘状,只牵着她自顾自地往前走,轻松得意的样子好像是在牵一条狗散步似的……她一阵气恼,猛力一拽,把秦言拉了个趔趄,转头奇道 :“怎么了,有发现吗?” 玉寒烟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了句:“浑人……” 慢吞吞地走过南边街,玉寒烟才恢复了自然,抬起头瞥见秦言正悄悄窥视自己,鬼祟的模样着实有些好笑,不由莞尔:“你看着吾家做什么?” “我怕你丢了。” 玉寒烟白了他一眼:“一个大活人,又被你牵着,还能丢?” 秦言笑道:“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担忧。万贯家财的员外,和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都会担心被贼惦记。” 玉寒烟奇道:“穷光蛋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担心房子被人抬走,所以也得时刻留心。” 玉寒烟失笑:“荒谬!” “俗世百态,你一个天天在山上修道的野丫头当然不知道。” “哼哼,你这野小子不也一样?” “我是穷光蛋,当然体悟得更深一些。师姐啊,我现在家徒四壁了,所以格外担心你呀!” “家徒——”玉寒烟两颊染起红霞,“呸呸呸,谁是你的……” 秦言握住她另一只手,与她四目相对,凝声道:“我这样的穷光蛋,最恨的就是那些偷房子的贼。潇湘那丫头居然敢对你图谋不轨,我明天就让她卷铺盖回家!” “别,潇湘也是挺可怜的,她,她是个女人,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的,你担心什么。” “难道你忘了林姑娘和慕姑娘了吗,她们两个还不是……” “唉,她们俩都太年轻太天真了,分不清爱情友情的区别,吾家不一样……” 争执间,前方传来一阵吵嚷喝骂声,大群人围了过去,秦言和玉寒烟对望了一眼,跟了上去。乌木镇聚集了众多江湖人士,鱼龙混杂,打架斗殴之事屡见不鲜,每天都少不了这样的热闹。不过事关七曜宝藏的秘密,有热闹就不容错过,所以围拢过来的人也越来越 多,直把半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生事的主角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赤裸的上身刀疤纵横,一见就知是个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他面前是个黑瘦的老者,两人的手搭在一起,正在比拼气劲。老者后方 还有两名壮汉,跟独眼龙一样打扮,并不上前帮忙,只堵住了老者退路。 独眼龙面上一派轻松,老者黝黑的脸膛却涨得通红,胜负之势不言而喻。独眼龙钳住老者两手,得意地道:“老匹夫,两年前你在老子面前倚老卖老耀武扬威,想不到也有今天吧!说什么路见不平,我呸!人老了就该老老实实在家等死,偏要跑 出来结梁子,嫌死得不够快?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老者满面愤怒之色,却又气力不支,被独眼龙倒嵌双手,巨力传来,疼痛难忍,大汗涔涔而下。 “老东西,你继续威风啊?当年你仗着大摔碑手,能单指裂石,现在怎么越练越回去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 “原来是武成派的江老爷子,相传他这几年避世隐居去了,想不到恰好是在这地方。” “江老爷子一代豪侠,到头来却落到这步田地,可怜可叹哪!” “嘘,小声点,那几位天海堂的朋友可不是好惹的……” 在众多压低了的私语声中,忽有一句清脆的叱喝声自街道另一头响起:“你们这几个,恃强欺负一个归隐的老人家,简直枉为正派人士!”这声音……秦言讶然抬头,看到挤开人群行来的那名女子,竟然是林沐瑶。 第四百七十八章 街头 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可惜却是个女子。 众人循声望去,忽有人惊呼出声:“林家大小姐……浩辰罡!”私底下的交谈声一下子变大,嗡嗡嗡地响亮起来。一个过气的林家大小姐不算什么,但她旁边的浩辰罡的分量就大不一样了。人群纷纷避让,空出一条路,将浩辰罡的身 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独眼龙听见浩辰罡的名字,脸色微微一变,却不回头,沉声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人恩怨,外人别插手!”浩辰罡的表情略显无奈,他确实不想插手。但他的名头太过响亮,加上林沐瑶这一嗓子,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人们都在等待他的回应。浩辰罡,名满天下,侠 肝义胆,是正派弟子之首。面对眼下场面,他会不会出手呢?慕城雪轻声道:“江前辈避世隐居,已经跟江湖恩怨断绝,天海堂的人恃强凛弱,强迫一个老人家,实非正道所为。”她说着,期待又紧张地望着身前挺拔的背影,等待他 作出回答。这位曾经令她痴迷爱慕的男子,如今纵然已不再占据那么重的分量,也依然是她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侠客。众多期待的目光瞩视之下,浩辰罡却摇了摇头:“恩怨是逃避不了的。”浩辰罡就是浩辰罡,他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更不会因为女人的几句话而贸然作出决定。虽然被 冠以侠客英雄的帽子,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他不为虚名所累,不做侠客,只做他自己。 慕城雪失望地叹了口气,无意中牵动了身旁“天剑”贺连山的心肠。贺连山窥视着佳人失望的面容,心中愁肠百结,却又不能不听大师兄的吩咐,真是痛苦得很。 林沐瑶道:“恩怨的确是逃避不了的。这位江前辈于独眼龙他们有怨,于我林家却有恩。我身为林家唯一的后裔,这个恩情不能不报……” 贺连山赶忙道:“说的正是!林小姐,就让在下去替你报了这个恩吧!”他拔剑出鞘,大步上前。浩辰罡面露苦笑,并未阻拦。他清楚的很,堂堂正道之首的清微居,哪可能会欠下江前辈这种人的恩情。不过大小姐非要这么说,也只能由她去 了。清微居虽然没了,这面子却不能不给呀! 却在此时,忽闻一声清叱响起:“让开!”风声劲疾,白衣晃目,一道人影从人群中穿出,倏然出现在独眼龙面前。 “你是——”“啪!”独眼龙一句话没说完,手腕就被抽了一记,吃痛之下缩回手来,怒喝一声重拳挥出,却见白影一闪,猛力的一拳击到了空处。而脸侧又有风声袭来,他匆忙偏身扭 头,只觉耳边像是被轻纱样的东西拂了一下,就像挠痒痒一般,混无力道。 他心下大定,转过身去,看见一位瘦削的年轻人扶着江老头,关切地低声询问,江老头连道没事。 那年轻人一身白衫,短发,眉清目秀的样子,分不清是男是女。他手里拿着的武器,竟然是一支细长的竹剑。 这小崽子大概是江老头新收的徒弟吧,不伦不类的,气息也不强,看样子不足为惧。独眼龙当即冷哼一声,叫道:“你是哪家的娃娃,敢插手大爷的事情,不想活了吗?”“我叫小竹,是江老伯的邻居。”年轻人的嗓音十分中性,不疾不徐,不过仔细去听还是偏向于少女的轻柔。应该是个假小子。她面对独眼龙刻意释放出的杀气,脸上毫无 惧色,倒颇有一番气度。 独眼龙哈哈大笑:“小女娃,这里可不是在玩过家家,你还是回家找乳娘吃奶去吧!”另两个壮汉也跟着大笑。 小竹沉静地站着,守在江老头身前,不为其言语所动,眉眼里的冷冽神情倒跟玉寒烟有几分相似。 独眼龙嘴里吐出几句对女子侮辱性的话语,嘿嘿笑着逼上前去。 慕城雪看得大为紧张,急声道:“贺公子,你快去,别让他伤到小竹!” 贺连山却脚步迟疑,喃喃地道:“不对,不可能吧,她的身法,还有她的剑……” 这时候独眼龙已经走到小竹面前,一拳轰出,贺连山就算想帮忙也赶不上了。幸好小竹不需要任何帮助。只见竹剑晃出一片青色影像,啪的一声,独眼龙手腕又被抽了一记,疼痛难忍。他嗷的大叫起来,怒骂着左掌拍向小竹脑袋。小竹出剑,又是 一道看也看不清的剑华,独眼龙踉跄后退,左手掌心已被戳了一个深深的血口。 “好快的剑!”贺连山、秦言、玉寒烟,以及暗处那不知名的道士,一起发出惊叹。 这少女的剑,快到了令人心悸的地步! 贺连山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觉呼吸不畅。秦言亦是震撼不已。这是他平生仅见的第二快剑,快过了自己,快过了前日遇到的那只白猿,仅次于歌行烈的剑气雷音! 在速度无法超越音障的俗世间,她的剑绝对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 只差一点点,就能突破那天人关隘,成就无上宗师之路了。 秦言转头看了玉寒烟一眼,发现她眼中亦是极度震惊之色。 “师姐,她是什么人?” 玉寒烟摇了摇头。 难道真是本镇上土生土长的一名普通少女?不可能吧,这让正道邪派魔门这些大宗派弟子们情何以堪! 谁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遇上如此剑术高手,两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臭婊子……”独眼龙看着左掌心的伤口,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老二老三,等什么,一并上!” 三头壮汉呈三角之势包围过来,堵死了少女的闪避路线。再加上江老头这个累赘,独眼龙自信能让比自己更高一阶的武者束手。 但他们的小把戏,在剑术近神的小竹面前只会得到一种结果。 三下闷响,竹剑贯穿了三名大汉的手腕,他们惨叫着,再没有嚣张的资本,仓皇逃窜。如果这三人心思够细的话,就会发现,他们中剑的伤口都在同一位置,分毫不差。 第四百七十九章 快嘴 玉寒烟喃喃感叹:“这小姑娘的剑法,当真快得不可思议。” “师姐,若你和她交手,能赢吗?” “当然!”玉寒烟说着皱了皱眉,“不过刚才她没有使用内力就已经这么快了,若是全力出手,真不知道能快到何等地步……” “你是说,她的真正实力,是和歌行烈相差无几?” 两人正谈论着,他们口中的主角已朝这边走来。秦言打量着这个英姿飒爽的少女,视线落到她胸前,不由感慨,若不是她面貌偏向柔和,还真是难以分辨男女。小竹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他两人身上。这一对神仙眷侣般的俊逸男女,气度十分不凡,想不引起注意还是很难的。尤其是玉寒烟,气质上与小竹有几分相似,那神气 凛然的风采,看得小竹着实一愣。想不到在这地方居然能遇到一个如此风采的丽人,小竹久久无法移开视线。英姿绝世的少女,看起来赏心悦目,却又让人自惭形秽。小竹看得痴迷,以至于忽略掉了秦言 恣无忌惮的目光。 “小竹,你好啊!”秦言微笑着打招呼,唤回了少女的心神。 小竹嗯了一声,神情似乎有些慌乱,一低头从玉寒烟身旁匆匆走过去了。 “师姐,她好像对你有意思。”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名门大派出身的。真是奇怪了,她一身剑术是怎么来的呢,莫非是江前辈教她的?那可真是天纵奇才!” “也许是猴子教她的呢。” “什么?” “还记得前天山上偷你衣服的那些猴子吗?它们其实是一只大猴子的手下,那只大猴子的剑术就很厉害,不在你我之下。” “尽胡说。” 这时围观者已散场,两人边说边向前走。 没走多远,玉寒烟扯了扯秦言的手,轻笑道:“呵,你老相好在前面。”前面是浩辰罡一行人,慕城雪和林沐瑶就在其中,还有那个讨厌的天剑贺连山。异地重逢,秦言心生百念,但此时自己魔门弟子的身份已为她所知,相逢已是陌路,不若 一笑而过。 “玉仙子。” “浩公子,贺公子。”玉寒烟与浩辰罡、贺连山点头致意,然后是林沐瑶、慕城雪。至于秦言,浩辰罡认不出他的真实面貌,贺连山则不屑于向他打招呼,他好像成了一个透明人,完完全全被 忽略掉了。 慕城雪的目光久久凝注在他与玉寒烟牵在一起的手上,却没有开口,直到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才轻轻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秦言一愣,答道:“嗯。” 淡淡的一句问候,带来的是更多苦涩。岑关岭一战的后果,更让他明白命运的无奈。最好的结局,大抵就是如此,逐渐相忘于江湖。 匆匆走过,不再回头。 玉寒烟侧脸看着秦言的神情,哂笑道:“怎么,觉得心疼了,舍不得你的雪儿妹妹了?那就追上去啊!若错过这一次,以后就要越走越远喽!”秦言低下头,没有吭声,听见玉寒烟轻轻的声音传来:“此生难免多歧路,对于这些乱糟糟的东西,吾家也非常困惑。为何没有纯粹的爱和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要弄得那 么复杂,偏要叫人绕进去,纠缠不清……” 秦言叹息一声,怅然道:“如果人世间那么简单,每个人都能轻易得到想要的快乐,我们的一生也就不值得回味了,不是吗?” “哦,你倒看得很透啊!” “道理是一方面,可心里面的情感,谁又能管得住呢?” “人生就是如此无奈,总会有遗憾,总会有伤痛,谁也不能免俗。不过,身陷其中的时候,我们都忍不住想倾尽全力去挽回。师弟,你能这么快看开,算是十分难得了。” “那是,我是修道之人嘛……” “呵呵,伤心就要说出来,别要憋在心里。走,吾家陪你去喝酒!” 说是喝酒,其实是喝茶。现在镇子上人满为患,喝酒的地方可不好找。两人走过一条街,能寻到的稍微清静一点的地方,只有李大婶的茶铺了。一个简陋的大蓬,几张木桌,添上几个杯子,就是茶铺了。没有好酒好菜,能享受的也就只有阶外阿二提着篮子卖的茶叶蛋了。愿意花钱来买这清淡滋味的人不多,所以 能寻到一处僻静角落,坐享两人宁谧。 不过还没坐多久,就有不速之客前来,在铺内扫了一眼,叫一壶茶,大模大样地坐到了两人旁边,慢慢剥着茶叶蛋的皮。 秦言皱了皱眉。这人真没眼色,没看见这是一对孤男寡女吗。扰人清静,可是要下地狱的! 他瞥了一眼,只见此人嘴唇薄而短,眼神机灵,衣着也算讲究,看起来像个读书人,莫非是不屑于跟那帮粗鲁莽汉同坐一桌? 那人感觉到秦言的注视,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道:“刚煮的茶叶蛋,味道新鲜,要不要尝一个?” 秦言摇头,自顾自地喝茶。 玉寒烟注视那人片刻,忽道:“这位先生莫非是本镇人士?” “不错。”那人一笑,“我叫阿甘,快嘴阿甘,就靠这张嘴讨饭吃。” 他比玉寒烟多说了七个字,但比玉寒烟说话的速度竟快了有两三倍之多。快嘴的外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玉寒烟接口道:“这么说来,阿甘先生肯定知道一些特别的消息?” 快嘴阿甘道:“不错。我是本地人,平日里又比较留心,因此知道一些别人都没注意到的东西。” 玉寒烟道:“关于七曜宝藏的东西?” 阿甘道:“这镇上所有人,所以事,都是关于七曜宝藏的东西。” 玉寒烟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动人的笑容,拿出一张银票放在阿甘桌前:“这点银子请阿甘先生喝茶。” 阿甘看了一下银票面额,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强自摆出淡然的表情,道:“无功不受禄,玉仙子想知道什么,可以开口问我就是。”玉寒烟道:“今天吾家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叫小竹的女孩……” 第四百八十章 小竹 “小竹啊,那丫头可不得了,以前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全靠吃百家饭活命,常常被人欺负,还差了成了镇东头乌老大的压寨夫人。不过自从她八岁那年失踪了两个月 之后,镇上的地痞无赖看到她就要绕道走了,乌老大派人找她麻烦,被她寻上门去废了五肢,从此沦为残废,过得比谁都惨。” “失踪了两个月,突然就变得很厉害了?”玉寒烟和秦言对望一眼,心中一齐想到一样物事——七曜宝藏。 “是啊是啊,镇上再也没人打得过她,她还杀过两头狼,相当了不得呀!不过这些乡下把式在玉仙子面前当然不算什么了,哈哈!” 玉寒烟淡淡地道:“你知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厉害?” 阿甘思索了一下,道:“不好说,估计能干掉一只大虫吧。比起五湖四海的各路豪杰来当然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玉寒烟不动声色地道:“她一共跟哪些人交过手?”“这个就不清楚了,她行踪神秘,一天到晚也很难看见她。算起来,乌老大,贺老板的四大金刚,刘癞子……”阿甘数出了十来个名字,都是镇上的泼皮之类,玉寒烟和秦言 一个也没听过。 玉寒烟待他说完,点点头,起身道:“多谢阿甘先生的消息,给了吾家很大启发,下次有什么问题还望先生多多指教。”见她起身要走,阿甘急了。小竹的事是镇上所有人都知道的,根本显示不出阿甘大爷的能量来,也值不上玉寒烟所给的银子。他略一犹豫,见秦言和玉寒烟并肩就要走出 去,连忙叫道:“等等,我还知道一个消息,是个很重要的秘密。” “哦。”玉寒烟稍微偏了偏脸,露出不怎么感兴趣的神情。 阿甘大步凑过来,朝四下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你们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很多人在说出所谓的秘密前,都爱叮嘱一句:“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张三交代李四,李四交代王五,都是这句话,好像这样就尽了保密责任似的。结果一传 十,十传百,秘密很快就变得人尽皆知了。 玉寒烟点点头:“当然。” 阿甘的声音压得更低,脸上露出诡异莫名的表情,道:“三古庄祝老爷子的那幅山巅古刹图,其实就是七曜宝藏的一部分。” “什么?”玉寒烟惊愕无比。这表情可不是装出来的,她惊讶于如此绝密的消息是如何流传到这种人耳朵里的。 阿甘瞅着玉寒烟脸色的惊色,得意地露出白牙:“祝老爷子也许早就得到了七曜宝藏,谁知道呢!” “这个消息可靠吗,你是从哪听到的?”玉寒烟盯着他问。 阿甘摆出一个你应该了然的神情:“我吃这碗饭,当然会知道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事情。好了,玉仙子,你们去忙吧,我也该打听点新鲜东西了。” “等等。”这一次是玉寒烟叫住了他,“你还知道什么?最近又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有啊,何员外屋宅里作祟的鬼怪,其实是一个人。” “谁?”阿甘笑而不语。玉寒烟递了一张银票过去,他却轻轻推开。“这消息不一定准确,就当添头附赠给仙子了。我听说,宅子里闹鬼的东西,其实是一个道士,而且是个功力高 深的幻术师。现在镇上修为厉害的不肯出手,修为浅薄的又打不过,只要由他胡闹了。” “可知那人的来历?” 阿甘摇摇头:“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的。玉仙子,还有这位公子,我先走一步,下次有事再找我问啊!” 玉寒烟走出茶铺,望着阿甘远去背影,轻轻道了句:“真是个怪人。” 秦言道:“哪里怪了?” “以他多嘴多舌的个性,又不会半点武功,居然能平安活到现在,这难道不奇怪吗?” “人家有自己的原则,只拿自己该得的,不像有些人贪得无厌,自然活得长久一些。” 玉寒烟叹了一口气:“有时候知道的东西多了,本身就是一种罪过。像他最后那两个消息,如果不是卖给我们的话,恐怕就有性命之忧。” 秦言瞅了她半晌,忽然笑道:“师姐,你什么时候开始为陌生人的性命而感怀了?这可不太像你啊!” “呵呵,吾家偶尔也会感性一次嘛!” 小竹在镇上的知名度很高,两人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她的家。 这时候小竹正好锁上门,背着一个小包袱,像是要出门远行的样子。看见秦言两人,她表情冷淡:“抱歉,请让一下。” 秦言开口道:“小竹,有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是关于七曜宝藏的么?对不起,我没空。” “不,我只是想问问,你的师父是谁,我想拜访他,不知道方不方便?” “不方便。”小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低头快步走过。 “等等!” 小竹脚步一顿:“还有什么事?” “你的剑法不错,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我怀疑你们之间有些渊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试一下你的武技。” “我跟任何人都没有渊源。”小竹转过身来,抽出竹剑,眼神冷冽,“既然已经利欲熏心,就用不着找这么拙劣的借口。怀疑宝藏在我身上的话,放手过来抢好了!” 秦言伸手去摸背后叶上秋露的剑鞘,想了想,又放下了,道:“我想你大概误会了……” “觉得没有把握,又要换新花样了?”小竹哼了一声,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师姐,她骂你。” “分明是骂你吧!” “你在江湖上的名气比我大得多,是如雷贯耳的侠女,称作道貌岸然再适合不过啊。我一个无名小卒,哪配得上伪君子这么高贵的称呼……” “可是她是看着你说的。” “指桑骂槐你该听说过吧?” “好吧,吾家觉得,她大概是把我们都说进去了。小竹姑娘,是这样么?”小竹眉梢一挑,淡然道:“总算你们还有点自知之明。”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不欢 “好吧,既然都已经是伪君子了,那本少爷索性更直接一点……”秦言右手一伸,去拿玉寒烟后背的破殇剑。 他的手还在半途,小竹眼神一动,背后青影倏忽一闪,也不见半空划出的弧迹,就已递到他的胸前。抬手,拔剑,转腕,一气呵成,实在是美妙的艺术,看得秦言眼中异光闪动。而在这时,他才将破殇剑拔出一半,看着抵在心口的竹尖,笑了笑,手一松,破殇剑呛啷一 声又归入鞘中。 “好快的身手。”秦言赞叹,由衷而发。 “看清楚了吗?我和你那位朋友,没有任何渊源!” “对,是我看走眼了。”秦言说着,抬手去拨胸前的竹剑。不料小竹手腕一抖,竹剑从他指缝间滑过,抵在他咽喉上。 小竹冷冷地道:“乌木镇不欢迎你们这些人,请你们马上离开!” 秦言微笑:“小竹,你纵然能赶走我们两个,却赶不走镇上几千个人,又有什么用呢?”他两根手指捏住了细长的竹身,缓缓拨开,“跟我们联手吧,我可以帮你呀!” 小竹盯着他,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我只要轻轻一送……” “你不会的。你是个善良的好女孩,所以我才来找你。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没兴趣!” 小竹收起剑快步走开。 “真是个顽固的姑娘!不过她很快就会被本少爷的魅力所折服的。”秦言抓起玉寒烟的手,跟了过去。 小竹进了豆浆店,秦言走进去的时候,她身旁的椅子都空着,于是秦言和玉寒烟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她两边。 “小竹,我觉得你应该考虑一下……” “你很烦。” “真是奇怪,像我这样玉树临风的美少年找你,你应该觉得很高兴才对呀!” 小竹翻了翻白眼,把竹剑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你要是再罗嗦一句,我就用它来叫你闭嘴。” 秦言识相地闭嘴了。他当然不是怕了那支竹剑,而是觉得自己不应迫得太近,要给对方留一些思考的余地。他相信,在这乌木镇上,小竹若是想找一个盟友的话,自己绝对是最适合的……等等 。他忽然想起了一人。这个人的名声和魅力,确实比自己更大几分。 浩辰罡。 秦言想起这个名字,是因为看到了门口的一位少女。 少女穿着烟罗长裙,容颜极美,精致得像个琉璃娃娃,只是在那张绝丽的面容上,却似饱含忧愁。 是忻仙。 她怔怔地走进来,眼神没有焦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也忘了点餐,只是默默坐在那里出神。 “忻姑娘!”秦言叫了一声。 忻仙满腹心事,没有回应。秦言不得已又叫了一声。 小竹的手按在了剑柄上。秦言忙朝忻仙指了指:“我叫她。” 忻仙终于回过神来,目光在秦言脸上一扫,面色微微一变:“大叔?” 秦言现在除去了伪装,没有胡子,面容苍白,像一个文弱书生。他笑着向忻仙挥挥手,不料忻仙却扭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寒烟噗嗤一笑:“师弟呀,前几天才勾搭的姑娘,怎么一转眼就不认你了?” 秦言讪讪道:“大概是因为她发现了我的真面目吧……” 这时候店外传来轰隆一响,紧接着响起吼叫喝骂之声,有人打斗起来,一群好事者呼啦一下围了过去。 冲突发生在刘大嘴的豆腐店里。 豆腐店就在豆浆店对面,这两间店虽然隔得不远,但营业并不冲突。李嫂只卖豆浆,不卖豆腐,李大嘴则只卖豆腐,不卖豆浆。 秦言走到门口,只看见一群人围在豆腐店外,远远有人叫喝:“清潭大侠要降妖除魔了,不想死的都站开些!” “嘿,人家仰啸堂的高手也不是好惹的……” 秦言竖起耳朵,只听里面劲气碰撞声噼里啪啦响不绝耳,看样子是打得正酣。 “哎呀,清潭大侠要输了!” “不好不好,要拆店!” “李大嘴的庄客也顶不住……” 正喧哗间,突如其来一声大喝,将所有人的声音都盖了过去:“聒噪什么?一群苍蝇,给老子滚!” 那发话之人威势凶赫,一嗓子就吓得堵门口的闲杂人四散而走。然后才见一疤脸汉子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一位客人回到豆浆店,心有余悸地道:“闹得真厉害,连走慢些的人都被打了。” 有人问:“清潭大侠怎么样了?” “被踢断了一条胳膊,下半辈子大概只能当个独臂大侠了!” “其他人呢?” “李大嘴上去劝架,被赏了一耳光,当时就吓得不动了,到最后都没缓过来,失了魂,得找个道爷治治。” “有没有人出面打抱不平?” “没有。仰啸堂堂主的师弟,哪个有这个胆敢去惹他!” “黄龙岛的罗公子和明灭楼的祝少侠好像也在里面吧?他们没有任何表示?” “是啊。他们都是识时务的俊杰嘛!” …… 秦言听到这里,向玉寒烟问道:“师姐,那个堂主的师弟,厉不厉害?” 玉寒烟答:“地元高阶的修为,很厉害了。” 秦言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来的厉害人物真不少!” 这时小竹哼了一声:“都是一群愚昧之徒,不值一提!” 秦言惊讶地向她看去:“愚昧?”“真正聪明的人,根本就不该在这时候眼巴巴地赶到乌木镇来,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宝藏送掉自己的性命。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公子仙子,都只是别人手里的扯线木偶罢了 !” 秦言和玉寒烟齐齐沉默了。 扯线木偶,说得太对了。在人前再风光,也改变不了受制于人的傀儡本质。 两人对望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的黯然。两颗孤寂的心灵,慢慢靠在一起。 小竹斜睨着他们,不屑地冷笑:“在别人眼里,你们是令人敬慕的少侠仙子,但我看来,你们还不如山上的猴子聪明!” “有理!”秦言怅然道,“可惜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说起来,去山上做一只猴子也不错啊!” 他看向玉寒烟,不过被小竹的白眼挡住。“你不配做猴子!” 他有些哭笑不得:“那我能做什么?”“在猪圈里做一头猪!” 第四百八十二章 豆浆 秦言点头:“好吧,那就做一头无忧无虑的猪,吃了睡,睡了吃,也不错。” “猪可不是无忧无虑……”小竹说到这里,冷冷哼了一声,伸手接过姗姗来迟的豆浆,往唇边送去。 玉寒烟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了她嘴唇前:“等一等。” “怎么?”小竹横眼看她,满脸不悦。 玉寒烟不说话,手指一捻,多出一根银针来,放在碗里,就见银针迅速蒙上了一层黑色。 小竹面色大变,手腕一抖,就要把手上的碗摔落,这时玉寒烟横插一手,接过豆浆,轻轻放在了桌上。 一名低头吃粥的红脸汉子丢下几枚铜币,起身快步往外走去。玉寒烟檀口微张,唤道:“这位兄台,请留步。” 红脸汉子恍若未闻,脚步走得更快。玉寒烟微微一笑,弹动手指,手中银针擦着汉子的脸掠过,连尾没入门板之中。 红脸汉子停住脚步,缓缓转过头来:“玉寒烟,不要多管闲事!” “吾家本不想生事,只是阁下当着吾家的面下毒,也未免太不把吾家放在眼里了!”玉寒烟说着,拔出了背后的破殇剑。 剑气森然,光华潋滟。豆浆店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缩了几分。 红脸汉子冷哼一声:“九龙峰玉仙子,好大的名头!可惜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 “看来尊驾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哪!那吾家就来领教一二!”玉寒烟身子前倾,就要蓄势一击,却见身旁白影一闪,小竹已先一步跑了出去。 “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插手——” 话语间,她已来到红脸汉子身前,竹木剑一挥,点向红脸汉子眉心。这朴实无华的一击,放眼整个江湖也没几人能躲过。就算换做是秦言,若不使用神通秘法的话,也绝不会轻松。如此惊人的速度,如此诡妙的出手,寻常人根本连拔剑都 来不及—— 但红脸汉子根本没有躲。 他身前突然冒出了一股黄色的气流,恶臭无比,小竹眼疾窥见,连忙屏住呼吸,放弃了即将得手的一击,以更快的速度退了回来。 “这幽冥人间,天下无药可解,你就老老实实等我的指示吧!”红脸汉子大笑着,扬长而去。小竹退到桌旁,步伐完全失了平日的轻敏灵动,脚步踉跄一下,差点摔倒。秦言伸手去扶,被她一把推开,她自己却由此失了平衡,眼看着就要跌落,幸好被玉寒烟在后 背推了一掌,抓住椅子勉强站稳。 “奸贼!”她瞪着门口弥漫未散的黄烟,语气愤愤,面上浮起一片潮红之色。 这时候屋里其他人也咳嗽连连,功力弱点的直接就晕倒过去了。李嫂隔得远,看着一屋子的客人,好像吓呆了似的,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玉寒烟扶住小竹,沉声道:“这种毒阴狠无比,就算你身怀瀚血也不可大意,我们赶紧从后门出去!” 秦言推开后门,三人匆匆走出。 “小竹,你怎么样?撑得住吗?” 小竹抓着玉寒烟的胳膊,脚步有些飘忽,使劲睁大眼睛道:“我没事,放开吧,我自己可以走。” 玉寒烟摸了摸她的额头,秀眉蹙起,道:“很烫,看样子毒性已经入体,得赶紧找个郎中。” “人家都说了无药可解,这偏僻的小镇子哪有人能治……” “有,明溪医仙!她和歌行烈一起来的,现在就在三古庄里面!” “好吧,那快去找她!” 两人各抓住小竹的一只胳膊,加快脚步匆匆奔向北面三古庄方向。 走了一段路,秦言看着小竹越来越差的脸色,道:“师姐你看,她的嘴唇都变青了,眼神这么迷离,是不是快死了?” 玉寒烟没好气地道:“你就不能说得吉利点吗?” “我真怀疑她坚持不到那时候啊!算了,我就吃点亏,给她渡点真气过去……” 玉寒烟未开口,路边却传来一把低沉的嗓音:“你最好别这么做。” 两人齐齐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出声之人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跛子,一身粗布麻衣,背着一个灰白色的旧药箱,一瘸一拐地从僻静的巷子里走出来。 “郁鸿风的幽冥人间十分阴狠,只要运转内息,就发作得越快。你若贸然行事,不但救不了她,还会把自己也陷进去。” 秦言眉头一挑,淡淡笑道:“原来是古前辈!想不到你大老远地从叶府赶了过来,真是辛苦了!” 古无之道:“七曜宝藏出世,老夫也想分一杯羹。这个小女娃,就交给老夫来治吧!” “多谢古前辈的好意,不过我们要去找一位朋友,就不麻烦前辈了……” “柳姑娘今天一早就出镇了,你是找不到她的。”古无之叩了叩拐杖上的泥土,淡淡道,“就算你找到她,这女娃也早已经命丧黄泉了。”秦言和玉寒烟对望一眼,神色迟疑。施毒的红脸汉子临走时说,要等候他的指示,那也就说明这“幽冥人间”之毒不会直接取人性命。可是看小竹现在的脸色,还真是说不 准。 秦言凝重地打量着古无之全身上下,沉声道:“想不到古前辈对解毒还有一套。那想必在下毒方面的功夫也不差吧?” “何止不差!”玉寒烟盯着古无之,一脸肃然,“古前辈纵横江湖几十年,被尊称为七绝叟,也就是说,你若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就最好别靠近他周身七步之内。” “啊呀,真是好响亮的外号!听起来,古前辈也不像是会突发善心的人物,想必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救人吧?”古无之轻咳了一声道:“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老夫就直说了。那七曜宝藏里面有一篇《医圣宝典》,是老夫想要的东西。只是这乌木镇上强人众多,所以还得麻烦你们帮 忙。” 玉寒烟欠欠身子道:“古前辈真是太客气了,吾家若有幸能拿到宝典,必定拱手奉上。” 秦言道:“如果七曜宝藏到手,古前辈难道只要一篇宝典?”古无之磕了磕拐杖,和蔼地笑道:“七曜宝藏,都是绝世之物,当然是多多益善喽。具体怎么个分法,我们可以到时候再商量。”他侧眯着眼缝,望着秦言笑道,“老夫当也 不会让你们失望……” 玉寒烟嘴唇翘了翘。这是一定的,这老魔当然不会让他们失望。 或许还来不及失望,就已挨了背后一刀。不过老魔或许不会这么麻烦,他只需弹弹指甲,就可以省下他们师姐弟该得的一份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老魔 老魔直白地说出要求,反倒叫玉寒烟心里安定下来。 不必再费尽心思去揣摩老魔的意图,也算省事。 她拍了拍秦言的手背,示意他松手。小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必须得赶紧治疗,不然可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秦言却不肯松手,低声道:“我去。” 七绝叟的外号,一听就不是善茬,本少爷有瀚血护体,就算遭遇不测,也能抵御一二。 玉寒烟瞪了他一眼,沉着脸道:“别逞能了,你还嫩得很。”她扣住秦言的手指,一根一根扳开,然后搂着小竹走向古无之。 古无之缓缓抬起拐杖,秦言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问道:“古前辈,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古无之含笑注视着他道:“什么事不明白?” 秦言盯着正缓缓向玉寒烟贴近的拐杖底端,冷冷地道:“我不太懂,为何古前辈你明明有一身医术,却治不好自己的腿呢?” “这个问题嘛……”古无之叹息一声,“正是老夫来找那本宝典的原因哪!”说着,他拐杖倏然加速,拖出肉眼可见的残影,点在了玉寒烟怀中小竹的脊背上。 秦言身形一纵,瞬息间出现在他面前,动作飘渺得如一团看不清的烟雾,炽烈的杀气几欲将他吞没。 “住手!”玉寒烟大喝。 秦言身形凝住,看着古无之面色不变地放下了抵在小竹脊背处的拐杖。 “好了,过一刻就她就能醒过来了。”古无之摸着胡梢儿,悠然微笑,“有什么消息,老夫会告诉你们的。” 望着七绝叟一瘸一拐走远的身影,秦言冷冷说了句:“师姐,坦白说,我十分不喜欢这个人。” 玉寒烟若有所思地道:“江湖上没有人会喜欢这个魔头。人们怕他,畏惧他,却又不得不求他。他主动找上我们,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秦言神色微动:“这家伙真有那么厉害?”“只论武功,他或许不及你。但你们俩若是生死相搏,死的那个人八成是你。”玉寒烟正色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算是上了他的贼船,想跑也跑不掉了。不过这么一来, 我们获取宝藏的把握也增大了许多。至少,不用担心在宝藏现世前无疾而终。” 傍晚时分,宫云袖白浪三人回到了客栈。 宫云袖看到端坐在玉寒烟身旁的小竹,忍不住叫起来:“秦师兄,你真是好本事啊!才出去一天,就带回来一个姑娘……” 小竹喝着茶,头也不抬地道:“聒噪!” “哟,脾气还不小!貌似太有来头啊……” 秦言轻咳一声道:“好了,你们出去听了一天,先说说收获吧!”宫云袖坐下来,懒散地道:“那种人多耳杂的地方,都是些荒诞不经的传言,没一个有用的。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倒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她偏头看着秦言,目不转睛,“ 白天有个豆浆店发生了大命案,回来的时候我顺道去看了一下,发现那个老板娘居然是某个团伙的重要人物,大概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你怎么发现的?”小竹开口,面有不信之色。 宫云袖微微一笑:“小妹妹,你问话的时候,看都不看我一眼,难道不觉得这很失礼吗?” 小竹咬了咬牙,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喝茶。 秦言道:“别卖关子了,说吧。” “呵呵,我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摸进了豆浆店,走过去一听,原来他们是在接头。” “他们说些什么?” “他们说,公子明天就要驾临,要早些做好准备。” “公子?哪个公子?”秦言疑惑地向玉寒烟看去,玉寒烟也是一脸茫然。 宫云袖叹息道:“我也很想知道,不过听到这里的时候,屋里面的人就有所察觉,所以只好走了。由此可知,那个老板娘李嫂,修为绝对不低。” 小竹轻轻哼了一声:“自己学艺不精,就赖别人头上。” 宫云袖牵起嘴角,勾勒出艳丽的笑容,伸手向小竹头发摸去:“这是谁家的小妹妹,长得还挺可爱的……” 小竹眼中冷忙一闪,右手放下茶杯,摸上了桌子上的竹剑。 秦言忙扯了宫云袖一把:“别乱摸。你说说,最近哪个公子会来?” 一旁沉默的白浪忽然道:“小孟尝,项公子!” “谁?”秦言依旧茫然。 “项丰朝。”玉寒烟道,“他就爱凑这种热闹,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孟尝门下,食客三千。看来这位小孟尝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玉寒烟点点头:“八公子之中,就数这位小孟尝的排场最大。如果消息属实的话,那么如今乌木镇上的黑白两道人物,至少有一半以上是他的心腹或耳目。”说话间,她有 意无意地朝白浪看去。 白浪道:“我是听栖凤阁的姑娘闲聊的时候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言道:“让你在那种地方待一整天,实在是辛苦你了。” 白浪忙道:“没,我就只听了一天的琴,一点也不辛苦。明天我还可以继续去的。” “好。麻烦你了。” 宫云袖喝了一口茶,轻声叹息:“如今这镇上,强人一个个都不甘寂寞地冒出来,我们的境况貌似不太好了。” “不要紧,我们刚刚拜了一个厉害的老大,他老人家一定不会让那些公子哥儿专美于前的。” “你会拜老大?谁这么大面子?” “七绝叟,古无之。”宫云袖一下子打翻了茶杯,受惊兔子般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朝秦言脸上仔细端详:“天哪,秦师兄,你真是不知死活!那老魔头毒功出神入化,弹弹手指就能让人死于非命,你居然敢跟他合作,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她目光又落到玉寒烟脸上,痛心疾首地道,“你们两个在一起,真是不让人省心!趁柳仙子还在镇上,赶紧去找她检 查一下吧,说不定你们早已经中毒了!” 玉寒烟淡淡地道:“你要是怕死,就离我们远点好了。” 宫云袖冷声道:“玉寒烟,你什么意思,你是怎么照顾秦师兄的?” “别吵。”秦言喝了一声,“当时小竹中了毒,情况危急,所以管不了那么多了……” 宫云袖目光刷地凝注在小竹脸上:“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小竹姑娘?难怪这么大架子,幸会幸会!”小竹静坐不动,淡淡地道:“不必多礼。” 第四百八十四章 孟尝 第二天,春雨绵绵,太阳被乌云遮盖。 不过是早茶时分,却像进入了黄昏。 这种天气不适合出门。原本打算继续打探消息的秦言几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客栈里。 街上仍有一些好汉在闲逛。 好汉大都是不屑于打伞的,任由雨点落下,浸染遍身。 这样的天气里,一辆装潢精美的豪华马车从东头驶来,免不了溅起水花,浇湿了街边游荡的好汉的裤腿。 “干你娘!”有人破口大骂。尽管裤腿早已经湿了,但自愿被淋湿跟被车轮溅湿,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心情。 不过好汉很快识相地闭嘴。因为他看见了马车后面跟着的四名黄衣汉子。这四名黄衣汉子,身材背影惊人的相似,连走路的步伐也整齐一致,不差分寸。虽然雨水已将他们淋得像落汤鸡似的,但四人腰杆仍然挺得笔直,眼光仍然平平地望着正 前。 连随从都有这样的气势,马车中的人就算说是皇帝,也由不得人不信。 马车在栖凤阁门口停下,一名红脸汉子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如果秦言在此,就能认出来,这位红脸汉子就是昨天造成七八条性命的元凶、“幽冥人间”的持有者,江洋大盗郁鸿风。 昨天的郁鸿风,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但今天却是满面笑容,像个孙子。 车门缓缓开启,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一名身穿儒衫、气度雍容的青年。 郁鸿风打开手里擎着的油纸伞,快步迎上去,弯下腰杆道:“都收拾好了,公子请。” 他腰弯得像把弓,手上的纸伞仍擎得挺直,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纷纷瞪大眼睛,眼光中充满难以置信之色。 人们都认得郁鸿风,正是栖凤阁里最难伺候的一位大爷。 议论声四起,不乏对郁鸿风的嘲笑。郁鸿风听在耳里,面色却未变一分。好像即使被人说成是这位公子的孙子,他也乐意。小孟尝公子的到来,在镇上闹出了不小动静。原本已萌生退意的一些江湖人士,又重新坚定了决心。就算拿不到宝藏,能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小孟尝公子是著名的仗 义疏财,若他拿到宝藏后一高兴,随意散点财,也足够寻常人十几年的生活了。 这一天,青衣仆役冒雨穿梭在镇上,给有名望的人物送了一份请帖。 窝在客栈里打牌的秦言和玉寒烟各收到了一份贴子。这是一次宴会的邀请帖,发起人是小孟尝项公子,地点在赌窝,时间是今日午时。除了这些,大红请帖上还有八个字:“敬备菲酌,恭候光临。”至于为什么要请客,请客 的主题,都一律未提。不过没有人会追究这一点。小孟尝大驾光临,赏大家一个脸,请吃一顿饭,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秦言收到请帖,当即就决定动身。玉寒烟与他随行。 宫云袖看着他们共撑一把伞消失在雨幕中,恨得牙痒痒的,忍不住一跺脚跟了出去。 客栈里还剩下白浪、陆潇湘和小竹,连打牌的人数都凑不齐了。 小竹也于这时候告辞:“我还要回家喂猴子,先走一步了。” 陆潇湘忙道:“一起去吧!反正在这里也是无聊。” 小竹略一犹豫,点了点头。她本是想一走了之,但念在潇湘的份上,决定还是帮他们一把。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像潇湘这样聊得来的朋友了。现在只剩下白浪独自留在客栈里。他收起牌九,想要回房间练剑。就在关上门的一刹那,身侧仿佛有一股热风缓缓吹过,他心头蓦地一跳,倏然丢下怀中牌九盒,抬手去 拔背后长剑。 没有拔动。他的右手被另一只硬若金铁的手按住,蓄起的气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哗啦啦!”牌九摔得满地都是。 白浪气沉丹田,猛力拔步前冲,总算从身后那只鬼魅般的手掌中挣脱出来,蓦然回身一看,却不见半点人影。 他心底一沉:难道真是鬼? 正当他迟疑、惊异之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 “呛——”白浪仓促转身,宝剑出鞘,划出一道美妙弧线,指在了端坐在床沿的那人的心口。 那人全身裹在黑袍之中,对抵在胸口的锋芒浑不在意,右手轻轻叩了叩床沿,道:“坐吧!”听起来,好像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白浪凝视他半晌,才缓缓将剑收回鞘中。他明白,凭对方那鬼魅般的身法,想要杀死自己的话,根本用不着花这么多工夫。 “你是谁?”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那人并没有卖关子,抬手揭下头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面容阴鸷,眼神锐冷,笑得邪异。 白浪眼瞳蓦地缩紧,失声叫道:“歌——” 他正要叫出那个禁忌的名字,黑袍人抬手一指,一股无形剑气点在他身上,他胸口一闷,嗓子眼发颤,后两字被生生堵住,只发出无意义的暗哑叫声。 歌行烈端详着他,微笑道:“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来过,你明白吗?” 白浪捂住胸口咳嗽几声,抬起头冷冷地道:“你找我干什么?” 歌行烈悠然道:“我今天跟林家大小姐聊天的时候听她说起,你脖子后面有一个星形胎记,所以过来看了一下,她说的果然没错。”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歌行烈站起身来,从桌子上端起一碗水,走到白浪面前,“我有个从小失散的弟弟,他的脖子后面就有这样一个胎记。至于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我们很快就 会知道了。” 两道目光紧张地注视下,两滴血亲密无间地融合在一起。 歌行烈看着这一过程,唇角笑容越来越盛,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化为肆无忌惮的狂笑。 “啪!”瓷碗被摔落,碎片飞溅。 白浪心中百味陈杂,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兄弟,如此厉害,可他现在却是敌人。歌行烈从大笑中恢复,看着他道:“一时接受不了吗?没关系,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来考虑……” 第四百八十五章 相问 午时正,赌窝。 尽管一接到请帖就出发,秦言和玉寒烟却不是到得最早的客人。 他们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了五个人。浩辰罡,贺连山,林沐瑶,慕城雪,还有一位居然是七绝叟古无之,他一个人坐在一边,手里拿着大红请帖翻来覆去地看。 秦言拉着玉寒烟走到角落里坐下,没有向这些人打招呼的打算。浩辰罡和玉寒烟点头示意,然后各自沉默。秦言感觉很不自在。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古无之要来,他绝对不会凑这个热闹。他坐在那里,感觉古无之的眼神像一条毒蛇,缓缓地在他身上游走打转。但等他凝神去 望,却只见古无之始终都在看着手中的请帖,姿势也没变过,好像刚才那阴森的眼神只是自己的错觉。 尽管跟这老家伙有过口头上的约定,秦言也从没放下过对老魔的戒备。听玉寒烟和宫云袖说过老魔的光辉事迹后,他对这厮的毒功愈发忌惮了。 今天这么多尊贵的客人,都是雄踞一方的人物,不知老魔会不会有这个胆量下毒?反正本少爷是打算不动筷子了。 不过,应邀赴宴,却滴米不沾,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正思量间,忽闻脚步声靠近,抬头一看却是林沐瑶冷着脸走过来。她站在秦言面前,面沉如水,冷冷地盯着他。 “哟,大小姐,好久不见!” “岑关岭上……是你?”林沐瑶语气淡漠,神色却有些复杂。 秦言微微一笑:“不错。大小姐有何见教?” 林沐瑶眼神转冷,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冰霜:“我的两位师叔都死在你手里?” “你师叔?”秦言疑惑地道,“不知大小姐最近在哪……” “驾鹤居,黄岩三老。”林沐瑶说着,盯住了他的双眼。 秦言恍然,迎上她的目光,与她对视良久,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原来是那三个该死的老东西。” 林沐瑶面容变得极为愤怒,慕城雪由后走来拉住她的衣袖,轻声道:“别说了,回去吧!”于此同时,秦言还感觉到了炽烈的杀气。贺连山冷睨着他,半弓着身子,右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就欲发出蓄势一击。若不是两位小姐挡在他前面,他可能早已按捺不住出 手了。“难道我说得不对?”秦言含笑开口,眼眸里却满盛冷冽,“我下山游历,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一群不要脸的人围攻,口口声声要置我于死地,难道我就活该被这群满 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干掉吗?他们要杀我,我被迫还手杀了他们,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正义和公道都站在我这边啊!浩兄,你是个明白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浩辰罡端坐不动,面色沉静地道:“不错。可是,正魔不两立……”秦言大笑几声打断他的话:“我差点忘了,浩兄当时好像也在里面,而且出力不少啊!”他腾地站起身来,望着浩辰罡道,“浩兄,你的洞玄经我已经领教过了,果真玄妙万 端,不可多得。不过我近来也学到了一些小把戏,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请浩兄指教一二。” 浩辰罡缓缓起身,势如山岳拔地,沉声应道:“乐意奉陪。”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处,刹时间虚空中仿佛传来金钟撞击之声,嗡嗡作响。 玉寒烟和贺连山都随气机牵引而动,不约而同地向前迈了一步。 慕城雪面容蓦地变得苍白,拉着林沐瑶往后退去,嘴里哀声道:“不要,不要……” 林沐瑶却于此时挣脱了慕城雪的手,一步跨到秦言面前,冷声道:“先别忙着寻仇,我还没问完呢!” 她一步正堵在两边气机交锋之处,一瞬间承受巨压,但她的面色却怡然不变,只紧紧盯着秦言的双眼。 秦言杀气一泄,淡然笑道:“好啊,你问吧!” 林沐瑶伸手一指:“请坐。” “大小姐何必跟我客气。”秦言嘴上这么说着,却毫不客气地坐下。这轻轻一个动作,却似将整个人缩入了虚空中,现实中再不残留任何气息,仿佛留在眼前的只是一个幻影。贺连山的杀气一下子落到空处,忍不住闷哼一声,心口难受至 极。 浩辰罡在他肩上搭了一下,两人重新落座,剑拔弩张的气势消弭一空。 “大小姐,请问吧!” 林沐瑶深深望着他,开口道:“当初清微居覆灭一事里面,有没有你的功劳?” 秦言一愣,轻轻笑道:“大小姐怎会想到我头上来?那时候我不是天天跟大小姐在一起吗!呵,我什么都没做,可不敢居功……” 林沐瑶沉声道:“可是你明明有那么高一身修为,却故意对我们隐瞒,而且清微居的好几件大事都跟你有关,这让我不能不怀疑你的企图!”“我能有什么企图?我向来站在正义和公理一边,岂会……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们终究会是敌人,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还相信我,那就不是我,如果 你不相信的话,呵呵……”秦言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我相信你。”林沐瑶说。“哦?”秦言有些意外。或者说依林沐瑶的性情也并不意外,只不过这里并不是一次单独的聊天,后面还有两位正道的翘楚、未来的领袖人物在看着,她居然毫不避讳地就 说出来了? “你这个人……哼!”林沐瑶摇摇头,转身拉住慕城雪的手。 慕城雪回头之前也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也相信秦公子。”说完就低下头,却不见贺连山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这最后一句话扰乱了秦言的思绪,他的心情欣喜又惆怅,非常矛盾。 玉寒烟使劲捏了捏他的手掌,才唤回他的心思。她凑在耳边,低声道:“现在该高兴了?一会儿就要痛饮几杯,一醉方休了吧?” “啊?”玉寒烟也不期待秦言能给她什么答案,收回了注视秦言的目光,转头望向窗外迷蒙烟雨中的小镇。 第四百八十六章 宴席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 宋晴纱和方逸远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亲密无间地走进来。游夏菡跟在后面,满脸不屑。这三人的到来令屋中气氛又是一变。 相比于秦言,方逸远和宋晴纱恐怕才算是正宗魔门弟子,行事风范都狂放不羁,眉宇间的邪气不加掩饰,更视屋中其他人如无物。 贺连山的杀气顿时转移了目标,他注意到了方逸远打量慕城雪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不久后柳宛筠与叶映如相携进来。 叶映如瞧见秦言,脸上露出极度欣喜之色,不过很快又变得黯然。 秦言心中惊讶:她怎么来了?她不是应该就任叶家家主了吗,怎么还有空四处跑动?若果她不是,那么现在叶家究竟由谁掌管?秦言等了一会儿,没看见方秋遥,心里更加疑惑。忻仙没来可以理解,她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声,说不定跟宫云袖一样没收到请帖。可方秋遥身为浑江帮少主,肯定有这个 资格。这小子一向都殷勤围着叶映如左右打转,怎么会没来呢?客人越来越多,该到的差不多都到齐了。江洋大盗郁鸿风,三古庄总管贾郢,剑门高手五色童子,仰啸堂周不平,明灭楼祝飞,黄龙岛罗公子,还有不知名的道士和剑客… …济济一堂,煞是可观。 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凑在一起,却没能让屋中的气氛热闹起来。每一个人都防备着别人,在沉默中静静等待宴席的开始。 歌行烈姗姗来迟。他脸上挂着笑容,眉头舒展,像是遇到了很开心的事情。这副样子让熟悉他的人都很意外,也吸引了一片切切私语声。 “魔门的次席……” “雁荡山剑神传人,不知为何……” “听说他一剑劈死了人屠朱亮……” 歌行烈眼神扫过去,席上顿时变得一片死寂。每个与他眼神接触的人,都震慑于他轻描淡写中释放出的威势。 主人小孟尝打破了沉寂,他敬过第一杯酒,客人开始吃菜。 美味佳肴,品类丰富,也很精美。 秦言本来打算不动碗筷的,不过一想到柳宛筠在这儿,自己还欠她两条命呢,她总不会看着本少爷被毒死吧?如此一想,便放心大胆地敞开肚皮吃了个痛快。 小孟尝为了举办这次宴席,花费的心思不少,就连厨师都是特地从省城请过来的名手,掌勺的就是鸿连楼的快三铲张聋子。 花费这么多心思,当然不只是为了喝酒吃肉交个朋友。 酒过三巡,有人开始交谈,在这种地方,话题自然而然就绕到了七曜宝藏上去。 传说中的前朝秘宝,究竟有何神奇之处呢?谈论的人很多,真正知道的却没几个。那些荒诞不经的传言,有时候就连说话者本人也无法相信。 歌行烈突然向小孟尝请教:“项公子游历天下,见识广博,可知这七曜宝藏究竟是什么来路?” 项丰朝落落大方地回答:“不瞒各位,小弟本来对此事不感兴趣,后来收到了一位朋友的书信,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那封信里面莫非就说了七曜宝藏的秘密?” 项丰朝点点头:“信里面介绍了七曜宝藏里的十种宝物,还有一张寻宝地图。” 酒席上的气氛一下就热烈起来,人们七嘴八舌地询问:“传说七曜宝藏对应七颗星辰,怎会有十种宝物?” “项公子既然有了地图,为何还要宴请我们?” “那些宝物真有传说中那么神奇吗……” 项丰朝含笑不语。 待到人们安静下来,他才清了清嗓子,道:“七曜之名,指的是七副寻宝地图,只有凑齐了这七张地图,才会知道真正的藏宝地址。” 客人们又喧哗起来:“原来竟然有七张藏宝图!” “我的娘啊,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难怪这次的风声这么大,看来有人得到了一两张地图,想把其他持有地图的人也引过来。” “可是只要有人毁掉了一张地图,或者藏起来不吱声,其他人不就只能干瞪眼了吗……” 一片喧杂中,歌行烈沉声道:“大家安静,听项公子说!” 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厅中立即安静下来。项丰朝接下去道:“七张藏宝图,至少得凑齐六张,才能够知道宝藏的大概位置。这也就是小弟这次宴请大家的目的了。小弟猜想,现在这乌木镇上,其他的几张地图,大 概都在在座的各位身上吧!” 这次没有人出声,人们的目光都朝周边之人脸上打量,猜测着那几张地图的下落。 如果每个人的目光都是一件兵刃,这时大厅中必然可以听到一阵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会是谁呢? 浩辰罡,歌行烈,周不平,这些都是大有嫌疑之人。 而秦言则忍不住望向古无之。这老家伙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他的怀里,肯定揣着一张! 说来也巧,前几天在温泉边的猴子窝里,秦言也捡到了一张。再加上歌行烈手里的那张,现在已经有四张知道下落了。 或许小竹手里也有一张?浩辰罡呢?他神通广大,肯定也有他的一份吧!众人猜疑间,只听项丰朝道:“小弟知道在座的都是十分厉害的人物,可是诸位若是想从这么多高手手里抢夺宝藏,恐怕也不太容易吧?所以小弟有一个建议,我们先联手 找出宝藏,再把宝藏分成六份或七份,每人一份,如何?” 他的目光自客人脸上一一扫过,一些人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身怀地图的人,自然在考虑建议的可行性。独吞宝藏目前看来似乎不太可能,那么合作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又或者有一些其他想法的话,也可以在找到宝藏之后再付诸 实施嘛…… 没有地图的人当然也不会甘心连口汤都喝不到,人心之恶毒,是最黑暗的深渊。 没有人会当场回答,这结果在项丰朝的预料之中。他又道:“各位可以回去慢慢再想,小弟在栖凤阁随时恭候大驾。” 浩辰罡出声道:“给项公子寄信的那位朋友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这一开口,无疑承认了自己身上就有一张地图。不过,任谁想打这位年轻一辈最强高手的主意,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人的名,树的影,仅仅是“浩辰罡”这三个字,就足以让很多心怀不轨之徒偃旗息鼓。 第四百八十七章 十宝 项丰朝面露无奈之色:“小弟的那位朋友,身份上有些隐秘之处不便透露,还望浩兄恕罪。” 浩辰罡点点头。项丰朝虽说不便透露,却也将那人的身份暗示了个七七八八。不便透露,又深知七曜宝藏的秘密,除了前朝皇族后裔还能有谁? 歌行烈又问:“不知七曜宝藏里面,究竟是些什么宝物呢?” 项丰朝肃容道:“既然是歌兄相问,那小弟就将我那朋友信里面的内容转述一遍。” 所有人都支起了耳朵。就连一直独自浅酌的古无之都放下了杯筷,目光炯炯地朝项丰朝望来。“七曜宝藏,共有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名书名画,有莫道玄的门神图,梁元的春鹿图,刘杀鬼的斗雀图,汉明妃画像,八幅二王真迹,和张芝、张昶等书,蔡邕的陈情表全 文。总价值大约在三百万两银子上下。” 有人端起酒喝,有人在喘气。“第二部分是神兵利器。有春秋时期的承影,纯钧,鱼肠,湛卢,秦汉时期的天问,渊虹,太阿,雪霁,三国时期的辟邪,倚天,青冥,白虹,共十二把,可使日月无光, 蟾兔倒转,水开不合,切金断玉,更能降魑除魅,辟邪护主。” 有人在冷哼,有人在叹气,没人开口说话。 “第三部分异珍,才是最关键的,就是在座诸位都想要的十宝了!” 歌行烈沉声问:“哪十宝?”项丰朝微微一笑,悠然道:“最首位的,当数《九霄紫府仙法》。此书据说是仙人所传,直通金仙境界的无上真法。若传言属实的话,此书纵使作为魔门、五大正派的镇派 绝学,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秦言的眼皮跳了一下,窥见歌行烈脸色也为之一变。 有人哼了一声,道:“此功法如果真有这么厉害的话,前朝那些人也不至于落到个亡国的下场了。”“非也非也!”身材矮小的暗器高手五色童子摇头晃脑地道,“林小姐有所不知,前朝皇帝亡国,实乃气数已尽,非个人之力所能挽回。据我剑门典籍中记载,几百年前,确 实有人修习此法白日飞升。这无上仙法的名头,绝对不是吹出来的。” 林沐瑶想要反驳,突然接触到歌行烈的目光,心头猛然一跳,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歌行烈问道:“那第二件呢?” 项丰朝答道:“第二件,乃是殷商时的异宝,落魂钟。” 歌行烈动容道:“莫非就是封神大战中的那个落魂钟?” “如无意外,应该就是此物了。” 有人倒抽冷气。落魂钟,那可是连金仙都能镇压的法宝啊! 歌行烈叹了口气,喃喃道:“在此末法时代,若有人持有此宝,当可称得上天下无敌了。” 项丰朝摇头道:“前朝皇帝未能凭它来挽回国运,想必这件法宝的运用也有很多限制之处。” 歌行烈点点头,道:“七曜宝藏果然神奇!不知剩下八宝又是何物?” 项丰朝叹道:“第三件阴阳符,也是小弟最想得到的东西。” “这阴阳符有什么特异之处,居然能让项兄心动?” “我那朋友的信上说,这东西是阎罗特赦的令牌,持此物可免除一死,甚至可以救活已死之人,只要尸体还在,就能起死回生。” 歌行烈眉头一挑:“如果头被砍断了呢?” 项丰朝悠然道:“如果身体完整的话,把头和身体缝起来,应该还是能复活的吧!” 大厅里鸦雀无声,连碗筷杯盏的磕碰声也荡然无存。每个人似乎都在反复品味着项丰朝的话语。 最后,还是歌行烈打破了沉寂:“这等异宝,听起来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传言未必属实,项兄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是啊!”项丰朝叹道,“我也觉得太过荒谬。然而只要有一丝希望,总要试一试的!” 又是一阵沉寂。 片刻后,歌行烈开口道:“不知那东西是何种模样?” 项丰朝道:“是一块玉佩,窄长扁平,没有花纹也没有文字,只是通体洁白,一看就与别的玉佩不同……” 听到这里,秦言忍不住朝玉寒烟看了一眼。 玉寒烟也正向他瞅来,两个人目光一碰,俱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狐疑惊异之色。 莫非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 前几天秦言从猴子窝里捡的那块玉佩,正符合项丰朝的所有描述。 那块玉佩现在正在玉寒烟的脖颈上戴着。不过被衣襟遮盖,从外面根本看不到一星半点。 秦言的视线下移,落到玉寒烟胸口,玉佩应该就在那起伏的峰峦之间。嗯,被衣服遮得很严实,这样才能让他放下心来。 玉寒烟两颊上突然升起一片红霞,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有人催促道:“项公子,说说下一件宝贝吧,大伙儿都很好奇呢!” 项丰朝道:“与这阴阳符相对应的,还有一件生死印。相传是阎罗谕令,可直接剥夺一人性命。” “如果真有这东西,那皇帝老儿应该担心得睡不着觉了。”有人嬉笑。这是自项丰朝述说七曜宝藏以来,第一次听到的笑声。 听到笑声,气氛就轻松了。 项丰朝举起酒杯,又向客人们敬了一杯酒。 有人再度开始吃菜,可是,同样一盘菜肴,滋味却似乎已走了样,没有人再有先前那么好的胃口了。 医圣宝典,琅琊镜,百毒珠,神木王鼎,流光鸿蒙丹卷,木子真的眼珠,这些寻常人闻所未闻的异宝从项丰朝口中一一道来。 美酒佳肴,再也没有丝毫味道。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快了几分。没有地图的人开始打起杀人的主意,有地图的人则在想,如果真能寻到宝物的话,自己该选取哪一种呢?或者,选择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 ,干掉所有的竞争者? 听到七曜宝藏的真相后,它那蛊惑人心的力量不但没有随着神秘的面纱一起消失,反而变得更强了。 但秦言发现项丰朝少说了一宝——三古庄里的《山巅古刹图卷》。 以小孟尝的见识,没理由不知道这就是七曜宝藏的其中之一。他唯独隐瞒了这件,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替三古庄主祝野保密? 第四百八十八章 五色 项丰朝是另有图谋,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这个问题,玉寒烟也许会有答案。 玉寒烟正在喝汤。 她一只秀气的小手,却拿着最大的碗,没有一点淑女的风度,只拿汤碗遮住了半边脸颊。 秦言看得呆了。她是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玉寒烟将碗放下,迎上秦言的目光,脸上仍有残霞的余韵。 “师姐?” 玉寒烟微笑,似乎很坦然的样子,轻声说道:“也许我们该制造一根骨头。” “哦?” “何员外宅子里的那位老兄,已经闲的太久,是该找点活儿给他干了……” 酒宴散席,宾主尽欢。 五色童子一个人走在雨后的街上,清新的空气令他感到振奋。 矮小的身体展现出从容不迫的姿态,会让人以为他才是此间的主宰。 客人之中,他是第一个提前走的。他在为即将立下的功劳而兴奋。承蒙公子看得起,他必当不负公子所托。 公子这时候大概还在送客,留给他的有足够的时间。 他慢慢地沿着大街往另一头走去,不时左右张望着两旁的店铺,像是在打量有没有合适住的屋子,实际上他是在留意有没有人跟在后面。 想要跟踪他这样一个如孩童般矮小的人,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希望最好没有人这样做。重任在肩,他不想节外生枝。 走过长长一段道路后,他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人想要尝尝剑门暗器的滋味。 他进了一间客栈,又从后门出来,绕了一圈,走向西南边。他要先去目标附近踩踩点,然后等待祝飞和罗鹰两人的信号。那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子,这会儿已经把他当成了值得倚仗的大哥。也好,就借他们的力量,来为公子打头阵 吧! “天剑”贺连山追到街后时,已经失去五色童子的踪影。 他有些懊恼,对方那矮小的个子实在不好找,自己又不能尽情施展轻功,以至于堂堂天剑,竟连眼皮底下的人都跟丢了。 没办法,只好回去复命了。 “没有跟上?”浩辰罡听到这个消息,面色平静的很,似乎并不意外。 林沐瑶道:“以贺公子的身手,居然能让他溜掉,看来那小子的身份不简单啊!”她啧啧赞叹,不掩对五色童子的欣赏,实际上是在狠狠嘲笑贺连山。 慕城雪柔声道:“五色童子是剑门成名已久的前辈,多年前就已是江湖一流高手,一般来说不可能跟踪到他……” 林沐瑶笑道:“我还以为贺公子不是一般人呢!” 贺连山皱着眉头,隔了一会儿,缓缓地道:“那矮子中途离席,起初看上去倒也的确像是做贼心虚,只是后来却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现在仔细想想,他那时的举动,更像是在等人……” 五色童子的确是在等人。那两个小子在席上明明接到了他的暗号,现在却迟迟不来,真让人心里焦躁。这种初出茅庐的雏鸟,真是靠不住。他们固然能轻易为自己所用,但同时也容易被其他人哄骗,关键时刻坏了自己大事!可能只要一个稍有姿色的妓女,就能迷得他们神 魂颠倒…… 该死! 他望着何员外那栋阴森森的宅院,低头往地面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不行,要沉住气! 作为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五色童子很快平复了心境,而后,他便听到了一缕与周围天地不协调的脉动。 “什么人?”他转过头,沉声喝问。 “哦呵呵,总算发现我了吗!”伴随着空灵的笑声,一个瘦削的影子从大槐树后转出来,“还以为直到死也会在无知中走向地狱呢,不过这才有点意思……” 五色童子看清那人面貌,眼睛不由一亮。 那是一位靓丽的少女,穿着烟罗长裙,容颜极美,精致得像个琉璃娃娃。 只看她一眼,五色童子的身体就不由自主起了反应。如此美丽的女孩,真真是绝佳的猎物!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五色童子按下胸膛里浮躁的心气,冷冷喝道:“我数三声,立即从我视野里滚开!一……” “如果把你眼珠子挖掉应该也算吧?”忻仙嘻嘻一笑,舔了舔湿润的嘴唇。如此诱人的模样,倒让五色童子呆了一呆,第二声久久没能出口。 “还是算了……”忻仙轻叹一声,一步一步靠近,“那种充满了肮脏的淫亵欲望的眼珠子,实在让人倒胃口。直接送你去长眠好了!”她迫到五步处,五色童子才反应过来。这已是强力武者一步可到的距离,五色童子惊怒交加,顾不上说话,一甩袖袍,顿闻嗤嗤的破空声响,数不清的暗器如一片烟罗般 向美丽少女笼罩过去。 快嘴阿甘坐在店里喝豆浆,项丰朝没有发帖子给他,他只好吃自己的。 吃自己的,免得看人眼色、受人闲气,自由自在,心安理得。 一个面貌平凡的青年在店门口停下来,看见他,便走进去点了一碗豆浆。他没有坐下,只跟阿甘低语了几句,便丢下一张银票走了出来。 快嘴阿甘更加惬意了。你看,生活就是这么精彩,只要在这坐着,就有人来给你送钱。 这都是托了七曜宝藏的福啊!阿甘希望七曜宝藏不要太早被人找出来,这样他就能赚足下辈子的花销了。 豆浆店隔壁是一家客栈,平凡青年走进去,穿过大堂和菜园,从后门出来。 他走的是五色童子曾经走过的路。 路的尽头,就是五色童子。 奄奄一息的五色童子。 他手里紧握着一个瓷瓶,这是他最后的倚仗了。 “你敢过来,我们就同归于尽!”他色厉内荏地叫喊。 忻仙仍是在他身前五步外,把玩着手中青纹匕首,漂亮的大眼睛盯着童子,微微有些喘息。 待平定呼吸后,她轻轻柔柔地道:“我为什么要过去呢?你看,我如果隔这么远把匕首丢过去,结果会怎么样?”五色童子面色苍白,强撑着咧嘴笑道:“你的暗器功夫不如我,我能一定接住的。” 第四百八十九章 黄雀 “这么有自信?那我丢了哦……” “等等!”五色童子急忙大叫,“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身上所有的钱,秘笈,暗器……” 忻仙嗤地一笑:“死到临头还不老实?我要你身上的那张地图!” “地图?什么地图?”五色童子一脸茫然。 忻仙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愈发轻柔:“就是小孟尝放在你身上的那张地图呀。” 五色童子脸色涨红,然后开始喘息:“你,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会跟项公子扯上关系……” “歌行烈说过,你是小孟尝最信任的狗。他的那张地图八成会放在你身上。你觉得,我是该相信他呢,还是相信你?” 五色童子沉默许久,缓缓地道:“我要你发誓,今天不杀我!” 忻仙举起手来,脆声道:“我发誓,今天不杀你,若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五色童子左手伸入怀里,摸索了半天,颤抖着掏出一个发黄的卷轴。 忻仙面露笑容,准备上前接收胜利的果实。 一阵微风拂过,她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 五色童子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个血洞,殷红的液体喷溅而出。他手上的卷轴被一条长长的鞭子卷起,挑落到两丈外一个面貌平凡的青年人手里。 忻仙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注在青年脸上,许久之后,忽而甜甜一笑:“宫姐姐,你怎么才来?” 青年开口,嘴里发出的是女子的声音:“两边都有热闹看,难免顾此失彼,所以来得迟了点。幸好幸好,还是赶上了。这还多亏了仙儿妹妹帮忙啊!” “那宫姐姐打算怎么感谢我呢?” “若仙儿妹妹继续帮忙的话,事成之后,可以分你一杯羹。” 忻仙摇摇头:“宝藏离得太遥远,也许你我都没这个福分,姐姐还是把这张地图还给我吧!” 宫云袖微笑道:“既然觉得没这个福分,为何还想要这张地图呢?” “因为自然有人有这福分呀——”最后一字出口,她手腕上的铃铛声骤急,散发出阵阵催人魂魄的曲韵,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一并向宫云袖扑来。 宫云袖大袖一摆,身前浮现出成千上万朵粉红色的花瓣,霎时如遮天蔽日的粉色云团,将飞射过来的忻仙的身影完全吞没于其内。 人影闪烁,青纹匕首挥舞如电,划出道道冰雪般寒气森森的气芒,如同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去,将席卷而至的花瓣雨纷纷划开,切割成一个椭圆形的隔离带。脆弱的花瓣与锋利的匕首碰撞,却发出金铁交鸣般的锐响,可惜终究难敌青纹匕首的锋芒,一瓣瓣被割碎,又一片片纷至杳来。红粉色的烟霞,就欲制造出一个唯美的坟 墓,将少女埋葬其中。 战势如同琵琶铮铮,铿然雷鸣,曲调激烈。 宫云袖遥望着花瓣雨中那条隐约闪现的身影,平凡的面容上渐渐浮起胜券在握的笑容。 那小女孩先前经历过一场恶战,现在体力已然有些不支,再怎么透支潜能,也要葬身于此。忻仙的身体情况的确如同宫云袖所料,她感受着体力一点点消逝,根本无法阻止,哪怕拼尽全力,却连对手的一点衣衫也没能沾上。对方修为在她之上,又以逸待劳,如 此险恶的境况,真已经无可挽回了…… 也罢,长眠于这片花瓣之中,好像也是挺浪漫的死法……只是,那个男人是否会知道,自己是为他而死在这里的呢? 说来还是挺不甘心的!就在负隅顽抗,体力将尽之时,她突然感觉到周围气机颤动了一下,前方压力大减,无懈可击的花瓣云团漏出了一道细缝。久历生死的她立即把握住这个机会,合身投入 缝隙中,就像黑暗中迷途的飞蛾,奋起最后余勇扑向唯一的光亮处。 宫云袖自然不是故意让给忻仙拼死一搏的机会。她失神,是因为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危险。 觊觎螳螂捕蝉的黄雀,也未曾料到猎人的利箭。 离传说中闹鬼的凶宅只有一墙之隔,她本不该大意的。 一鞭挥退从侧后方扑来的鬼影,她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忻仙殊死一搏的决然,她舍弃了所有进攻,拼命将所有花瓣调回身前,只盼能挡住这凶猛的一击。 青纹利刃切开百重花海,撕碎了最后一层薄弱的防御。 宫云袖闷哼一声,身躯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就无法维持平凡青年的造型,还原成本来面貌。 被挥退的鬼影再度扑来,那一对阴沉沉的利爪,将会把她撕成两半。 更可怕的是,本已被杀死的五色童子的尸体重新站了起来,浑身散发出一种不同于活人的凶厉气息,低吼着奔向她即将落脚的位置。 两路夹攻,宫云袖无力阻挡,不过她可以用一样东西来换自己一命——她把手中还没捂热的卷轴丢了出去。一头猛鬼果然舍了她,身影在半空中一折,将飞出的卷轴一把抓到了手中。而五色童子的尸体则依然气势汹汹扑向她脚底,不过这时她已有余力来抵挡,鞭子一甩缠住童 子的鬼爪,然后借力飘飞到更远处。 两名女子站定,远远对视,都没有力气再打下去了。 忻仙皱着眉头道:“宫姐姐,你宁愿把地图给那个臭家伙也不给我,真是太让人家伤心了!” 宫云袖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淡淡地道:“地图绝对不能落到歌行烈手里,其他都无所谓。” 忻仙眨了眨眼:“你早说嘛!我可不是为了歌行烈才来抢这个地图,其实人家是想把地图送给另一个男人啦……” 宫云袖有些惊讶:“你不是跟柳仙子一起的吗?她就是歌行烈请来的帮手吧!” “这你可就猜错了,人家跟他们只是顺路而已……” 两人交谈中,两头鬼物先后翻过院墙,跳入镇上闻名的凶宅中,连身上的气息一起消失掉了。 “可惜了!”忻仙偏头望着鬼气森森的宅院厅堂,幽然一叹,“白忙了一场呢!”宫云袖凝视她片刻,没有作声,身体再度幻化成平凡青年的面貌,转过身很快走远了。 第四百九十章 双煞 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宫云袖看见了静静等在那里的秦言和玉寒烟,目光在他俩身上扫了一遍,鼻子里情不自禁地发出轻微的哼声。 玉寒烟开口道:“你不该自作主张。” 宫云袖淡淡地道:“我也是为了让玉仙子的计划更加完美,不是么?” “诱饵是抛给别人看的,能钓上几个是几个。你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这回你可想岔了。那矮子身上还真有一张地图,可惜的是,我把它送给凶宅里的那位老兄了!” “你——你明知道,我们只需要把地图拿到手就行了……” “玉仙子不要沉不住气嘛!”宫云袖晃了晃手指,脸上略带得色,“忘了告诉你了,那张地图是假的!” “假的?”“嗯,真正的地图是玄棕纸特制,刀剑也难伤其分毫,可是刚刚那一张……嘿!小孟尝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哪怕是最忠实的手下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全部信任。可怜了那个矮 子,直到死恐怕都还觉得自己愧对了主人的托付呢!” 宫云袖和五色童子都曾经走过的那条道路上,两个年轻人正骂骂咧咧地往何员外的凶宅方向走去。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走在一起极不协调,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不过走到僻静的小路上,他们背后的两把剑足以震慑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都是你,要不是你光顾着看小凤姑娘,我的钱包怎么会被人偷走!” “呸!你还有脸说,堂堂黄龙岛的二少爷连个小贼都追不上,传出去真是连狗都会笑掉牙齿!哈哈哈,死胖子,你还不是一样看得直流口水?” “哇哈哈哈,很可笑吗?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我们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了!” “最蠢的人是你,不包括我,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想想当年的光辉事迹,真没料到你会蠢到现在这个地步!” “死竹竿,再骂我就跟你翻脸!” “你不是在三年前就跟我翻脸了吗?” …… 这两人正是明灭楼的祝飞和黄龙岛的罗鹰,五色童子要等的少年高手。 他们吵吵嚷嚷来到暗号里约定的地点,没发现五色童子的身影,只看到地面上残留的一滩血迹。 胖子罗鹰一下子抓住了瘦高个祝飞的肩膀,胆战心惊地道:“好像不太妙啊,他是不是已经先走一步了?” 祝飞缓缓道:“我觉得不只是先走一步这么简单……” 两人盯着地面上那滩血迹,死一般的静默。 许久之后,祝飞沉声道:“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我早就觉得那矮子没安好心,骗吃骗喝还想让我们当炮灰,说实在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不就是因为他说过小凤姑娘几句坏话吗?要是他没死的话你还不是屁颠屁颠跟着过来……” “我只是在利用他!” “胡说八道,是谁跟我说这矮子值得信赖的?” “行了别吵!胖子,这回只能靠我们两个了!”祝飞扭过头来,目光炯炯,沉声道,“还记得当年橘子洲头泅水飞渡么?”胖子那副猥琐的面容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当然记得!我号称铁掌水上漂,你号称浪里白条,我们俩偷看过的姑娘能绕长沙郡一圈,打过的恶狗七天七夜也吃不完。我们是 公认的正道三大败类之二!” “那么,现在是时候了!让我们橘子洲双煞尽释前嫌,联起手来大干一番吧!”“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我,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胖子意气风发地眺望远方天色,“也该是我们力挽狂澜的时候了!只要我们俩并肩子上,八百里内再无敌手! ” “那还等什么?上!” 天色渐渐昏暗,又一阵春雨即将到来。两条人影并肩上前一步,正踏在院墙投下的阴影与光明的交界线上。 不过,却迟迟没能落下第二步。 鸟寂,人寂,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感觉有些不对……你先上前踩踩点!” “不不不,你是明灭楼少主,名剑烟云的持有者,比我厉害多了,还是你先上吧!” “那些都是虚名,你皮糙肉厚,明显比我耐打,还是你先……” 两人沉默了一秒,对望一眼,心有灵犀地同一时刻收回脚来,转过身没命地往回路跑去。 “出师不利呀,胖子!” “现在该怎么办?你鬼点子多,赶快想出一条阴谋吧!” “唉,江湖变了,属于我们橘子洲双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呈勇斗狠是不行的,咱们得去另外找一个靠山。” “还给别人当小弟?” “咳,那是咱们在利用人家……” “说得好!那我们去投奔浩辰罡吧?” “不,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为什么?” “因为老子十分看不惯那个姓贺的!” 半个时辰后,五六条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个地方,低头打量着地面上狼藉的痕迹,交换了一下目光,有人开口:“动手吧!”一名身披黑色大氅的邪魅男子阴沉一笑,拔出腰间紫炎长剑,轻描淡写地一挥,一道如雾似电的厉芒疾闪而过,洞穿冰岳的威能霎时爆发,滚滚雷声顺后而来,与石墙坍 塌的巨响融为一处,震耳欲聋。 剑气雷音! 乌木镇上拥有如此剑技的,唯有一人。 “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我们的时间不是很多。浩师兄,走吧!”歌行烈招呼一声,当先走入院墙的裂口中。他的气息一瞬之后便消失,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没。 其他几人先后跟着走了进去。 他们的步伐看似从容不迫,其实若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已处于极度紧张的戒备状态。而戒备的对象,并非凶宅中那所谓的恶鬼,而是针对队伍内部。 如果这时候有第七个人在此看清了他们的面貌,恐怕会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浩辰罡,贺连山,游夏菡,歌行烈,宋晴纱,方逸远。魔门和正派中最强的几人走到了一起,组成了如此一支梦幻般的阵容!宅子里装神弄鬼的那位仁兄,现在大概已经在瑟瑟发抖了吧!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不顺 作为凶宅的东道主,此处有幸见证这一支梦幻队伍的第七人,似乎并没有打算放弃抵抗。 一马当先的歌行烈走出十步之后,便陷入了一个灰蒙蒙的空间中。 放眼望去,周围尽是一片光秃秃的焦黑土地,穹窿仿佛倒扣在地面上,阴云在头顶游动,变幻出无数凄厉挣扎的鬼脸。这情形,好像到了黄泉的入口。歌行烈冷笑,右臂一抡,紫炎邪剑挥出一片炫目的剑芒,延展至数十丈长,挟带着无匹气势朝头顶云海斩去,所过之处的云层分为平整的两半,无风之下朝两旁倒卷开来 ,露出其后黑漆漆的穹顶。 良久,苍穹深处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如若惊雷,响彻云霄。 但接下来却无其他动静。 天地悠悠,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苍茫世界里唯剩一人,渺小的身影在滚滚翻动的万里云层之下彳于,藐若蝼蚁。 但这蝼蚁的身躯里面,却充斥着令天地也为之色变的力量! 歌行烈一语不发,又向着天空挥出了十余剑。 每一道剑气都延展到百丈高处,割裂云霄,扶摇直上,几乎要触摸到那片黑暗幽深的穹顶。 可惜,除了那一声声的雷鸣,却再无其他回应。嘿,魑魅魍魉的伎俩!歌行烈不屑地冷哼。十剑不行,就百剑,千剑,万剑!构筑这一片幻像空间的灵脉,必有其承受的极限!幻境崩溃,就是那装神弄鬼之人受死之时 ! 这时候不远处的虚空中突然荡漾起一片波纹,一个布衣芒鞋的挺拔身影从中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贺连山方逸远等人陆续出现。 “小歌,停手吧!” 歌行烈注视着浩辰罡,淡淡笑道:“我倒忘了,浩师兄你精通玄门八卦,那小鬼想要倚仗地势把我们分开,却是打错了算盘!” 浩辰罡摇摇头,沉声道:“这布阵之人的造诣不在我之下,把这一带的灵脉气根全都与外界隔绝了,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再与天地沟通,必须节省力气,小心行事。” “哦,居然能把你给难住,看来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对手!” “现在大家不要分开,跟紧我,一起去找阵眼。” 这个时候,秦言正坐在赌窝的一个房间里,跟宫云袖和另两个陌生人打牌。 玉寒烟坐在他身后,慢慢地削梨。 秦言虽然是第一次来,不过运气却很不错,已经赢了五十多两银子。 银子就放在旁边的凳子上,玉寒烟一边削梨一边看着这一堆白花花的东西,脸上笑容盈盈,似乎也在为秦言的手气而高兴。 宫云袖现在却很不高兴。 她化身为一个面目平凡的青年,今天不晓得是得罪了哪路毛神,连战连败,到现在已经掏出了一百多两银子。 这一把估计又要输了…… 她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牌面,目光又情不自禁地落到了秦言脸上,继而是玉寒烟。看着玉寒烟那一脸可恶的假笑,她恨不得掀了桌子一拳狠狠打过去。 玉寒烟对上她的视线,笑容愈发温柔了,简直如一池春水般动人。不知道的人看在眼里,还以为这一对年轻男女在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另外两个客人就很自觉,对于这两人的眉来眼去视而不见。因为有资格与九龙峰清灵仙子眉来眼去的人并不多,而能让玉仙子屈尊在身后侍候的人更是闻所未闻! 玉寒烟削好一个梨,递给秦言。秦言回身接过,忽听见西南边隐隐传来的雷声,忍不住笑道:“哈哈,好大一个!” 玉寒烟向他相视一笑:“不会只有这一个。” 秦言啃了一口梨,含糊不清地道:“那你可要快点,本少爷已经迫不及待了啊!” “呯!”一声脆响。 一张竹骨牌掉在地上,干脆地摔成了四瓣。 所有人都吃惊地望向宫云袖。 宫云袖抿了抿唇,道:“抱歉,手滑了一下。”她拨划出一把银子,向玉寒烟说道,“那个谁,别削梨了,把这些银子拿去,叫孙老板换一副新牌过来!” 玉寒烟沉默两秒,嫣然一笑,放下手中的刀和梨,温婉地道了一声:“好。” 秦言起身道:“算了,今天就玩到这里吧!”他朝三人拱了拱手:“各位,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玉寒烟拉了他一把:“你是赢家,怎么能一走了之,还得问问杨公子肯不肯干呢!” 宫云袖昂起头,斜眼瞟着她:“本公子看起来像是不讲理的人吗?” 玉寒烟微微一笑:“杨公子输得太多了,还是回去顺顺气拜拜财神吧!” “拜财神是应该的,顺顺气是啥意思?我的气哪里不顺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顺不顺你自己知道……” 秦言赶紧拉住玉寒烟的手,匆忙走出去了。他感觉这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失控了,就像埋了一个火药桶,说不定哪天就砰的一声全炸掉。 走下楼梯,来到大堂里,正看见伙计老许带着一大帮打扮妖娆的女子走进来,莺莺燕燕,惹得堂里喝酒吃肉的众赌徒一阵呼哨。 “老许,哪里搞来这么多美人?” “孙老板莫非是要跟栖凤阁抢生意?” “美人们住哪?跟我们一起住吗?哈哈……” 老许笑呵呵地回答:“这是孙老板的意思,给来这里的大爷们多找点乐子,以后后院就清理出来……” “孙老板的手笔可真不小啊!” “还是多亏了小孟尝项公子帮忙……” 秦言还在认真打量那帮女子,忽然感觉左手被用力拽了一下。回过头去,便看见玉寒烟似笑非笑的表情。 秦言轻咳一声,道:“一帮胭脂俗粉,不知是从乡下哪旮旯里拖过来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孙老板还挺有眼光的啊!” “哦?”玉寒烟拖长了语调。 “我是说,他挺有经营眼光的,怪不得能开这么大一个店铺。” 走到外面,雨后的空气仍是很清新,将心头的闷气挥散不少。 秦言看了一眼头顶上龙飞凤舞的招牌,问道:“那个……咱们以后还来这儿玩吗?” 玉寒烟呵的一笑:“随便你呀!为了宝藏,就算你去栖凤楼,吾家也不会说什么的。” “真的?”“不过吾家会跟着过去。” 第四百九十二章 谁为 两人在镇上闲逛,散漫地走到西边的三古广场前。 三古广场本来是镇外的一片荒地,不过由于三古庄主祝野的一时心血来潮,它也随之身价倍增,成为了各家小贩抢先占位的黄金宝地。 论道台已经修好了,大会将在两日后举行。这时候广场上已经热闹非凡,被褥、草席随处可见,那帮无家可归的闲汉们都聚集到了这里,卖茶叶蛋的阿二、挑着白酒担子的老高,还有烤麻雀、茴香豆、糖葫芦……他 们的生意都很不错。 白酒不是好酒,烤麻雀和茴香豆也算不上是什么下酒的佳肴,但只要真正懂得享受的人才知道这三种东西在一起品尝是种什么滋味。 闲汉们都是真正懂得享受的人。一旦有了这三样东西,就是拉他去坐金銮殿,恐怕都不一定能动得了他的心。 玉寒烟要了两碗酒,给秦言递了一碗。 玉寒烟一饮而尽,秦言则小口小口慢慢品尝。 玉寒烟放下碗,皱了皱眉。她看着秦言细心品味的样子,好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酒不错。” “不错?”玉寒烟真的疑惑了,“要不要再来一碗?” 秦言这时才注意到玉寒烟的神情,讪笑道:“我不会喝酒。对我来说,琼浆玉液跟苞谷酒没什么区别,反正都一样的呛人。” “酒能浇愁,这玩意儿你可得慢慢习惯。”玉寒烟面上浮现一抹哀伤,看着秦言,眼神竟似有些不忍。 秦言有所察觉,说道:“师姐,怎么了?” 玉寒烟转过脸去,昂起精致的下巴示意道:“看到论道台前面那个穿青色衣服的老头了吗?” 秦言点点头。青衣老头是广场上修为最高的人,一眼看去十分明显。 “他叫鬼影子苏正,也是剑门中人,暗器功夫十分不错,跟五色童子在伯仲之间……”秦言哑然失笑:“师姐,你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了半天,不会是想提醒我要小心这个人吧?”区区一个地元中阶的暗器高手,还不值得秦言花费什么心思,让他在意的,是玉 寒烟刻意躲避的神情,“师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啊,吾家有什么事会瞒你呢?只是这个人不可小觑,剑门弟子大多会使毒功……”“师姐,你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秦言握住玉寒烟双手,沉声道,“血狼僧到底给了你什么任务?难道你要一直隐瞒我到死吗?你可知道,在这世上,我真正在意的就 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去西域,去大漠,去红毛人的国家……”“没那么严重。”玉寒烟回首迎上他的目光,坦然一笑,“只是九龙峰上的一些琐事罢了!他们听说了吾家跟你的孽缘,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们分开,不过呢,不动真人还是 挺疼我的,所以吾家能够应付过来。倒是你就要小心点了,遇到九龙峰的人,就赶紧跑……” “他们是不是开始怀疑你了?”“应该没有吧!呵呵,像吾家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昏头昏脑地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这不是很正常的桥段吗?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多了去了,他们最多骂几句,还不至于 怀疑到吾家头上来,毕竟吾家可是不动真人亲手抚养长大的呀!”说到最后,玉寒烟的语气渐渐有些苦涩。 秦言握紧了她柔软的手,道:“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不要一个人强撑……” “放心!吾家像是那么想不开的人吗?如果真到了那时候,吾家保证第一个跑!到时候或许来不及叫你,你要是听到了吾家失踪的消息,就到西域去找吾家吧!” “一言为定!” 玉寒烟像个小女孩一般笑起来:“我们可以拉钩啊……” 这时他们一起感应到了什么,同时转过身去,看见古无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这位看起来貌不惊人的老郎中走到酒担子旁边,要了一碗白酒,一仰头就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然后他似乎欲罢不能,来不及等老高算好替他添酒,自己拿起酒瓢,伸手 便舀。 秦言看着他过瘾的样子,决定以后再也不来老高这里喝酒了。 玉寒烟笑了。她最欣赏的,就是这种喝法。不喝就是不喝,要喝就喝个痛快! 老毒物一口气喝了三碗,才把酒碗放下,伸手从腰包里摸出一串青钱,连钱串一起放在酒担子上,然后龇着牙,慢条斯理地向秦言两人笑了笑:“今天的酒不错!” 玉寒烟回以一笑:“前辈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 “哦?还有一个是谁?” 玉寒烟朝身边秦言瞥过去一眼,含笑不语。 古无之大笑几声,拄着拐杖径自向前走去。 玉寒烟示意秦言一起跟过去。这老魔难得露面一次,总不会是特意来喝酒的。 三人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古无之开口道:“何员外的宅子里有一张地图。” 秦言差点当场笑出来。这老魔看上去老谋深算,想不到也会有中招的一天。 玉寒烟却是惊疑不定。她对这位前辈的了解要比秦言深刻得多——这是一条成了精的老狐狸。 她一向痛恨这一类的老狐狸,因为江湖上的一些恶行,差不多都是这类老狐狸的杰作。而她最感头疼的,也是这一类的老狐狸。 有经验的猎人全都知道,要捕捉一只老狐狸,有时要比捕捉十只猛虎还要难得多。老狐狸另一讨厌的地方,是它不但难以捕捉,有时还会破坏你花尽心血布置的陷阱。 老狐狸绝不会看不出这是一个陷阱,他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用意? 古无之知道玉寒烟现在很疑惑,所以不等她开口,就继续往下说道:“半个月前,老夫跟那老鬼交过手,所以知道他手里有一张地图。” 玉寒烟的表情霎时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这回真是弄巧成拙!自以为丢了一块没肉的骨头,却没料到骨头里居然还藏着黄金!秦言惊奇地道:“古前辈曾独自一人闯入凶宅中跟那鬼物交手?”他有些失望,连古无之这样的角色都能从鬼宅里杀个七进七出,那么歌行烈他们岂不更是如快刀切豆腐一般? 第四百九十三章 鹬蚌 “非也!”古无之摇头一叹,“是老夫先占了那块地,然而技不如人,被他赶了出来。” “哦!”秦言很没礼貌地笑了。他向来对这老头缺乏敬意。 玉寒烟开口道:“多谢古前辈告知此事,晚辈立即就赶去,不会让地图落入别人手里。”“不急。”古无之悠然道,“那老鬼神通不小,又精通阴阳五行,他花了半个月时间布下的阵法,没那么容易被攻破。那几个年轻的小子要想胜他,除非把整块地脉的元气全 部耗尽,那至少需要一个日夜的时间。明天凌晨,日出前一刻,应该就是分出胜负之时,你们正好可以坐收渔利。” 玉寒烟现在明白自己跟这些老狐狸的差距了。 瞧,人家算得多好,连时间都掐准了,只需动动嘴皮子,自然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前去卖命。 自己一下子就从猎人沦为了鹬蚌,而且最可悲的是明知道是个陷阱,却不得不咬着牙踩下去。 古无之走后很长一段时间,玉寒烟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连秦言对她的手又揉又捏都没有反应。 秦言知道她本身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在这方面不需要别人安慰,只等她自己振作起来就好了。 站在另一副白酒担子前,他无聊地向一个喝酒的胖大汉子兜搭: “这位兄台,请教你贵姓?” “府上哪里?” “一向都在何处得意?” 他一连问了三句,胖大汉子只管喝酒,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胖大汉子连喝了两碗酒,丢下几枚青钱,匆匆拔步走开。他的目标是下一副酒担子,老高的酒担子。 “真是个怪人。”秦言小声嘀咕。他老早就注意到了这汉子,这汉子好像纯粹是为了品酒而来,一会儿工夫就把广场上的酒担子喝了个遍。 玉寒烟这时回过神来,听见他的嘀咕,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一眼,脸色一变,道:“走吧!有人要倒霉了!” “倒霉?那挺好啊,过去看热闹!” “别!七绝叟的热闹可不好看!” 秦言疑惑:“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他走了,这样嫌疑就落不到他头上。” 秦言被玉寒烟拉着走了几步,回头一望,远远看见胖大汉子的身影正缓缓倒下。“他在老高的酒里面下了毒?为什么,那胖子是什么人?”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小人物也值得他亲自动手?”“小人物也可以弄出很多麻烦来的。尤其是有着不良习惯的小人物。”玉寒烟喟叹道,“消除每一个隐患,控制局势按照自己筹算的那样发展,这样才算是一只优秀的老狐狸 ……” 回客栈的路上,秦言看见了小竹和陆潇湘,还有一瘦一胖两个年轻人跟着她们身后。 “小竹姑娘,我这个人很好的,长相斯文,脾气也好,武功也还算过得去吧,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竹姑娘,像俺这样心宽体胖的男人已经不多见了哦,你要是答应了呢会有很多好处的,遇到危险俺会第一个挡在你前面,替你遮蔽风雨……” 小竹理也不理,低头匆匆加快了脚步。秦言一眼认出了她后面那个瘦高个的年轻人,不正是明灭楼的少主祝飞吗?他手持神剑“烟云”,修为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名列前茅的,还曾在岑关岭上与秦言交手,被一 招击退。 看他挥剑的时候一副冷冷傲傲的样子,想不到平日里私生活竟如此放荡不羁,光天化日之下就死皮赖脸地向良家少女求爱了。 哼!潇湘曾经是本少爷预定的复仇工具,本少爷还没找你算岑关岭上那一账呢,你居然还敢染指她?找死! 秦言从小巷子里走出来,上前一步,冷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四人一齐望来。陆潇湘瞅见秦言身侧的玉寒烟,顿时面露欢欣之色,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挽起玉寒烟的胳膊嗔道:“玉姐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人家都找你好久啦!几条街我都寻了个 遍,你和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啊……” 她一边说,还一边往玉寒烟怀里蹭。玉寒烟爱怜地看着女孩,摸了摸她的后颈,她便随之发出猫儿一般舒服的轻哼声。 秦言轻咳一声:“喂!不要当街逗宠,有陌生人看着呢!”他伸手把潇湘从玉寒烟怀里推开,在潇湘愤怒的目光中淡淡说道,“你太失礼了!” 祝飞和罗鹰看到玉寒烟也愣了一下:“玉仙子!” 玉寒烟点点头,微笑问道:“你们在做什么?”“那个……”祝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边,“小弟刚才被小朱姑娘击败,对她的剑法十分佩服,想要追随在她鞍前马后……啊,既然她是玉仙子的朋友,那就不打扰了。 胖子我们走!” 胖子不满地道:“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中意的,你又——”他力气不如祝飞,一边埋怨一边被拖着走远了。 “你傻了,人家那么多高手,瞧得上我们两个?明摆着只能当炮灰嘛!要找就找那些独行侠,这叫奇货可居懂不懂?” “屁!你分明是脸皮薄……” 看着他们远走的背影,玉寒烟摇头笑道:“真让人想起了纯真无邪的童年啊!” 秦言的语气则有些发冷:“幸好他们走得早……” 玉寒烟握住他的手掌,轻轻道:“在这节骨眼上,就别制造意外了,不然古前辈会不高兴的。” “我真不明白,你为何对那老东西如此忌惮?干脆趁现在歌行烈不在,我们去找柳姑娘联手把他宰掉好了!”玉寒烟沉默片刻,摇头道:“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好杀的,他逃命的本事比毒功更加精湛,倘若他不愿意,你连找都找不到他。别胡思乱想了,吾家也是将计就计,一步步来 吧!” 秦言叹一口气:“算了,就依你吧!”他看向小竹,“小竹姑娘,明天凌晨我们要去何员外家里走一趟,一起来么?”听到“何员外”三字,小竹淡漠无波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抹畏惧之色,小声道:“不了,下次吧!” 第四百九十四章 美酒 “我要去!”陆潇湘叫起来。 秦言道:“你就别凑热闹了,那地方闹鬼,一点也不好玩。” “我不怕,有玉姐姐呢!”陆潇湘再一次搂住了玉寒烟的手臂,又摸又蹭。 秦言把脸一沉:“玉姐姐可没工夫照顾你。小孩子就乖乖在家待着吧!” “我不小了!秦师兄你才是小孩子呢,我只比你小一岁啊!”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走入客栈,却见宫云袖坐在偏僻的角落里,身前一大桌酒菜,六副碗筷。夕阳余晖从窗台照进来,洒在她身上,绘成一幅剪影。从侧脸看去,她嘴唇紧抿,神色闷闷不乐 。 白浪坐在她对面,心事重重的样子,低着头发愣。 秦言觉得这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太对劲。宫云袖尚可理解,白浪何以也是这种表情? 宫云袖听见脚步声,回过神来,道:“你们总算回来了!正好,菜还是热的。” 众人分别落座,埋头吃饭。 吃到一半,宫云袖忽然开口道:“秦师兄,小孟尝宴席上的菜怎么样?” 秦言疑惑地朝她看去,答道:“非常美味。”“想想也是。听说小孟尝特地请了鸿连楼的快三铲张聋子,他的鸳鸯骨可是蜀中一绝。”宫云袖露出神往之态,“还有朱胖子的八宝罐子肉,啧啧,想想就让人垂涎三尺啊! ” 秦言认为她是对今日不能赴宴感到不满,便道:“你要想去的话,下次就叫小孟尝多发一张请帖吧!” 宫云袖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听说宴席上的酒,也是甘美无比。”她眼瞧着玉寒烟,一副很好奇的样子,轻声问道,“是不是啊?” 玉寒烟淡然道:“的确是很美味。” 宫云袖凑近了几分,追问:“有多美味?” “入口醇厚,回味无穷。”“看来真是难得的美酒!”宫云袖笑道,“刚好我今天也弄来了一坛佳酿,请玉仙子品评一下,看看能不能比得上小孟尝的酒。”她拍了拍手,叫道,“小二,去把我房间里的 酒搬出来!” 秦言警惕地看着她。这丫头一向跟玉寒烟不对眼,这次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小二把酒搬上来,宫云袖拍开封盖,顿有一股浓烈的酒香气味飘出。玉寒烟眼睛一亮,坐直了身躯。 宫云袖笑道:“玉仙子,请吧!” 玉寒烟舀了一碗酒,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忽然一挑眉毛:“酒里面没毒吧?” 宫云袖的笑容顿时有些不自然了:“当然没有。” 玉寒烟狐疑地盯了她片刻,然后抬起碗,在唇边沾了一下,伸出舌头舔了舔,点点头:“的确不错。”说着,她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宫云袖看着她两眼微闭,似乎在回味的样子,轻笑几声,道:“酒里有毒!” 玉寒烟一怔。宫云袖才笑道:“呵呵,开玩笑的!” 事实上,宫云袖那句话还没说完,玉寒烟就已伸手去舀第二碗了。对此,宫云袖的笑声倒有些像干笑了。 看着玉寒烟又一饮而尽,宫云袖赞道:“玉仙子真是海量,不过喝酒可不是喝茶……” “喝这种烈酒,就要畅快淋漓,才能尽尝其中滋味!”玉寒烟打断她,又去舀第三碗。 秦言出声提醒道:“师姐,不要喝太多了。” 宫云袖也劝道:“这种酒的后劲有点大,玉仙子不要喝过头……” 玉寒烟冷哼一声,理也不理,又干了一碗。 她面上渐渐浮起红潮,眼眸亮晶晶的,额头泌出了一层细汗。 秦言见她还要喝第四碗,连忙握住她的手腕,道:“别喝了!” 玉寒烟左手抓过来,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扳开,微微喘着气道:“不要拦我!” 她眼神迷离,已有了七八分醉意。秦言见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松手道:“那你就喝个痛快吧!” 他转向宫云袖,沉声道:“这是什么酒?” 宫云袖打量着他脸色,小声道:“神仙三日醉。”她眼神闪烁,分明是蓄谋已久,刻意而为。 秦言轻叹一声,不忍见玉寒烟烂醉如泥的模样,站起身道:“今晚四更三刻,你跟我一起出门。” “是!”宫云袖唇角轻扬,终于忍不住露出欣然之色。 秦言往楼梯上走去,走到中途,忽又回头道:“小竹,麻烦你照顾一下玉师姐,今晚你就陪她一起睡吧!” “嗯。”小竹微微点头。却听身边一声冷哼,陆潇湘很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 夜半,月隐,四更三刻。 秦言一袭夜行衣,黑巾蒙面,与同样一身黑衣的宫云袖联袂行出客栈,在黑夜中悄然潜往西南边的鬼宅。 远远看见了那道坍塌了一大半的墙壁,秦言停下脚步,望了望天色,道:“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古无之说黎明前一刻才是歌行烈破阵而出的时候,现在还有时间,越晚出手,越省力气。 秦言和宫云袖藏身于草丛之中,默默观察着对面的情况。坍塌的墙壁后黑漆漆的宅院,幽静无声,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动静。秦言的神念探测过去,只感觉到一股股森冷的气流在凄厉嘶吼,仿佛要顺杆而来动摇他的灵魂之火。他 心生警兆,当即立断地切断了与那一缕神念的联系。 好歹毒的阵法! 秦言心里反而泛起喜色。这样一样,歌行烈他们更加讨不了好去! 这时候宫云袖忽然出声道:“秦师兄,今晚月色不错呢!” “嗯?”秦言抬头看了看天空。那见鬼的月亮在哪? “呃,我是说,时间快到了。” 秦言摇摇头。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只要再多等一会,形势将对己方更为有利。 风越来越冷了,两人匍匐在草丛中的漆黑深处,沉着气凝视前方,静静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前一瞬间犹在远方,这一刻竟已来到宅院入口。一共来了五个人。最前面的是一位一身短打的老者,然后是小孟尝项丰朝,红脸汉子郁鸿风,一名白衣剑客,最后是个脸如僵尸的褐衣中年汉子。 第四百九十五章 幻境 秦言和宫云袖将呼吸放得更缓了,极力将自己和周围环境溶为一体。那五人中无一弱者,若是被他们发现,秦言两人恐怕就只能打道回府了。这五人都没有做伪装,想来是对自己一行人的战力极为自信。他们在坍塌的墙壁前停了下来,低声交谈了几句。由于距离太远,秦言又竭力收敛气息,只能隐约听到了两 句: “浩辰罡这个蠢货……” “时候差不多了,别让他们等急了……” 然后这五人以十分矫健的身手,先后射入了院墙后幽深的宅院中。 说来也怪,就在这五人进去之后,宅院里幽暗阴森的感觉一下子淡了许多,夜里的风好像也不那么冷了。 秦言和宫云袖稍稍放松了些许。 “那个白衣人好像有点眼熟?” “嗯,他是圣门弟子,最近一次首席争夺战中冒出来的新人,练的也是御器术,大约有第六重的修为,在这次争夺战中排名第九。” “第六重……”秦言刚下山时的修为就是御器术第六重圆满,这白衣人只比那时的他差上半筹,亦是不可小觑的高手。 秦言又问道:“其他人呢,你认识吗?” “那个穿短打的老头,好像是传说中的银钩追魂阮寒。至于最后那人,我从未见过。” 秦言点点头。小孟尝果然不赖,一人就找来如此多厉害的帮手。若自己没有坚持多留一会儿的话,现在恐怕已陷入两面受袭的困境中,那就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秦师兄,我们现在过去吗?”宫云袖征询道。 秦言正想点头,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宫云袖也不再出声。两人静静地待了片刻,就听见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回是两个黑衣蒙面人,都是高瘦身材,脚步迅疾,在墙壁下未作丝毫停留,直接就奔了进去。从他们透漏出的些许气息来看,也是一流高手,不过比起先前几个就有所 不如了。 宫云袖再度转眸瞧来。秦言一挥手,两人悄无声息地从草丛中射出,投入到幽深的宅院之内。 进入宅院,像是穿过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眼前景色一变,灰扑扑黄澄澄的色彩错杂涌来,宅院的轮廓都笼罩上了一层幻影,变得极不真切。 秦言推开一扇门,里面却是无数交错纵横的岔路和迷宫,不见半点人影。 秦言有些意外。这时候太阳大概已经出来了吧,按古无之的说法,阴气森森的鬼阵已经到了最脆弱的时候,为何还没有被攻破呢?他心中忽然一沉——七绝叟只想把自己当枪使,他所说的那一番话,未必就是真的!或许老家伙现在就躲在某个角落里,等自己与歌行烈等人一并拼个玉石俱焚,就大摇 大摆地站出来捡便宜呢!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由于小孟尝几人的出现,打扰了歌行烈与老鬼的交手,所以才导致阵法迟迟不破…… 正迟疑间,他左手忽然一紧,却是被宫云袖握住了。宫云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小心,这阵法可能会制造出幻象令我们自相残杀,我们不要分开。” 秦言点点头。当初在图昭村的鬼雾里,他就差点被幻象所化的忻仙暗算。两个人还是互相照应比较好走一些。 前行五步,便来到第一个分岔口。宫云袖用目光向秦言示意,秦言想了想,道:“笔直向前。” 可是前面根本就没有路,只有一堵墙将前路分成了左右两道。宫云袖一阵错愕,身不由己地被秦言拉着,眼看着就要撞上墙壁,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 “啊!” 她倒不是怕受伤,但不想弄得灰头土脸的。 这时就见眼前景物一阵荡漾,好像水中月影被打碎,剥离成斑斓错杂的光线——就在她一愣神的工夫,两人已穿过了墙壁,步入到后面的甬道中。 周围的色彩光线仍在变幻,隐隐约约显露出薄纱后真实的宅院场景,不过片刻后又迅速凝视,再度构筑成无数岔路交织的迷宫。如此情景,倒跟绝翳术有几分相似。秦言脚下不停,拉着宫云袖继续往前疾奔。他好像完全不受前方各种岔道、墙壁、陷阱的影响,动作如行云流水,毫不犹豫地撞入一面又一面墙壁,踏进万丈深渊,冲过 梅花尖刀坑,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地跃起折返,而后就见天旋地转,仿佛山岳崩塌,大地下陷,整个世界都在混乱中破碎。再一转身,一切却已恢复原状。 宫云袖紧紧贴着秦言,在一次跳跃的过程中被他拦腰抱起,而后整个身子都倚在了他背上,双臂箍住秦言的肩膀,似乎紧张得不能自持。 须臾工夫,秦言就带着宫云袖从错综复杂的迷宫中奔了出来,眼际忽然一亮,呈现在视野中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大漠落日旷古幽今,风中萧声醉人。千年的沙堆,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如同道道古老的皱纹。狂沙在风中飞舞盘旋,呼啸声压得驼铃呜咽,苍凉悲怆的心绪,霎时填满 胸臆。 宫云袖从秦言背上落下来,理了理心绪,问道:“现在往哪走?” 秦言道:“在这等着就好了。” “等?” “嗯。等那位仁兄过来。” 宫云袖举目望去,只见遥远的天尽头、风沙飞舞之处,一个褐色的身影正逆着狂风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 这正是小孟尝那一行五位高手中的最后一人。待他走近一些,宫云袖看清那张脸,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那是青惨惨不似活人的一张脸,塌鼻梁,大嘴巴,两眼亮得发绿,活像从棺材里跑出来的一个僵尸。若非先前 亲眼见他跟着小孟尝一道,宫云袖绝对会认为他才是此间作祟的罪魁祸首。 秦言远远打了个招呼:“这位兄台不知该如何称呼?” 褐衣汉子哼了一声,没有作答。秦言又道:“兄台莫非也跟同伴失散了?真巧,我们也是。既然有缘相遇,不如结伴同行,如何?” 第四百九十六章 相遇 褐衣汉子冷哼一声,面上露出不屑之色。秦言不以为意,笑道:“哦,兄台是嫌我们藏头露尾,不肯露出真面目,是吗?哈,在这种地方,总是要谨慎一些的嘛!兄台若是不高兴这样,我们可以揭下面巾,让兄台 看个明白……”他说着果真揭下面巾,不过却不是为了给褐衣汉子看脸。柔软的面巾经他手指一扬,顿时破碎成片片飞舞的蝴蝶,挟着尖锐风声朝褐衣汉子面门射去。灌注了充分的灵力 后,这些小小布片的锋锐程度更胜精铁。褐衣汉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报以一声轻嘿,人立原地不动,上身微微后仰,右臂一摆,从袖口中滑出一把匕首,带起一道弧形光芒,迎向飞刺过来的十余块利刃般的 布片。 刀光闪烁,如同巨石投入湖面,水波里破碎的月光。谁也看不清其中有多少道刀光,因为当你看清楚的时候,刀光已经穿过了你的喉咙。 耀眼刀光亮起的同时,秦言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这是他特意为今晚的行动额外备的一把剑,剑身朴实无华,远不及叶上秋露凶厉,也比叶上秋露要好控制得多。 褐衣汉子手臂疾舞,只在一眨眼间就制造出连续十一声急促的颤响,将飞来的大部分布片都击落,而剩下几片则贴着他面门飞过去了,没能造成伤害。 的确是好刀法! 然而这一下子也耗费了他很多力气,他料到对方必然会趁势猛追,因此在击飞布片后就立即往后退去,同时将匕首挥舞出一片炫目刀光,以作掩护。 他的想法是对的,只不过秦言的这一剑比他预料的要厉害十倍!灿烂如碎月般的刀光后,一道更加惊人的亮光骤然暴起,在他来不及反应之际就贯穿了匕首的防御圈,洞穿冰岳、撕裂云锦的剑气,瞬间没入他胸口,夺走了他所有的生 机。生命的最后一秒时光里,褐衣汉子两耳如遭闷雷轰鸣,眼前产生了天翻地覆、横贯长空的雷霆朝自己劈来的错觉。而雷霆终究还是劈了下来,他的意识也随之陷入一片黑 暗之中。 他死得不算冤。为了对付他这个不知来路的高手,秦言已是出了全力。 连站在他侧后方的宫云袖,也禁不住为那一瞬间塞天充地的杀气所慑,喃喃道了句:“好快的剑……”语调微微发颤,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 她情不自禁地想,若是这一剑刺的是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应付?引颈就戮么?“哼,本来给你留了点说台词的时间,是你自己非要急着上路……”秦言低骂着,催动灵力,冰寒之气通过剑身投入褐衣汉子的尸体内,将他血脉冻结。然后秦言蹲下去,在 尸体衣服里细细摸索了一遍。 除了几张银票,一颗疗伤丹药外,其他什么也没有。秦言把尸体全身都摸了个遍,仍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地图。 他愤愤地斩断褐衣汉子的手指,拿走了尸体最后仍紧握着的匕首。这匕首显系选用上等缅铁,经名匠精心铸成的珍品,算是这一战的最大收获了。 他站起来,用力一跺,那已被冻成了冰疙瘩的尸体便轰然破裂,碎成一地冰片粉屑,经沙漠里的风一吹,就飘飘荡荡地飞到远方去了。 “看样子歌师弟他们不是很顺利。” “为何这么说?” 秦言往前一指:“你看,又有人过来了。” 黄色的沙丘上荡起一片水纹,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身影从荡漾的波纹中走了出来。他的脚刚一落到实地,就立即将右手按在了身后剑柄上,冷冽的目光朝秦言望来。 秦言喝问:“你是圣门弟子?” 白衣剑客看清他的模样,却似松了一口气,右手从剑柄上放下来,抱拳道:“原来是首席师兄。陆羽清在此有礼了!” 秦言摆了摆手,道:“小孟尝现在何处?”“师兄恕罪,小弟一进来就陷入了迷宫里面,丝毫不清楚项公子的下落。也许他们现在迷宫中寻路吧……”陆羽清语气谦卑,但一对眼珠子里面却满是凛然之色,恐怕未必对 秦言这个首席有多大的敬意。他的视线又落在宫云袖身上,炯炯目光似要剥开那层黑巾,窥探出藏于其后的真容。 不过他显然要失望了。无论他的目光多么锐利,也不可能突破宫云袖绝翳术的遮挡。即使再加上搜神咒也是徒然! 秦言打量他几眼,忽然笑了起来。他看着白衣剑客,好像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神情气质都很像,而那种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态,更与自己如出一辙。一个人若见到了另一个不成熟的自己,会是什么反应?有的人会心生怜惜,愿助其一臂之力。而有的人则讨厌得要死,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秦言的感觉介于这两者之间, 除了一开始的诧异,他并没有太多其他感触。 “师兄为何发笑?”陆羽清窥视着他脸色,小心问道。 “没什么。”秦言收回目光,喃喃地道,“看来老魔头的算计出了岔子,我们得主动出击了……” 这是一片无比污秽的空间。 遍地都是血污,脓腥恶臭的气味熏得人几欲作呕。森森的尸气汇成了实质性的墙壁,变幻出无数青面獠牙的鬼怪形象,以此阻挡那一道道快若闪电的剑气。 “轰隆隆——”沉闷的雷声响不绝耳,急促连绵,震动着所有人的心神。数十道阴魂在凶猛的剑气下烟消云散,残破的肢体和脓水血雾迸溅纷飞,尸体与鬼怪构成的墙壁被撕开了一道裂 口,却又有更多污泥巨浪涌过来,转眼就将鬼墙修补如初。 而那些被砍飞的碎肢,在跌落到污秽的地面上之后,就化为一团血水,往鬼墙下汇去,继续源源不断地为鬼墙补充力量。 歌行烈有些喘息。 他的大氅已被尸臭脓液染脏,不复初时邪魅霸道的风度。勾魂摄魄的幻听紧缠在他耳边,缭绕不散,不断地唆使他放下武器,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无休止地纠缠之后,即使只是低微的呢喃,亦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他心里平添几分焦躁。 第四百九十七章 破墙 前方被漆黑的迷雾所笼罩,无数鬼物从中滋生而出。不过,自从两头最强的无常鬼被紫炎邪剑劈成两半之后,黑雾中的鬼祟者就放弃了进攻,将所有恶灵和尸块组成了这 一面鬼墙,以此来阻挡无敌剑客的脚步。 如果站在这堵墙面前的不是歌行烈,而换成其他任意一人的话,恐怕不消片刻就会被那如长蛇触须飞撩狂舞的秽恶死气吞得尸骨无存。 歌行烈忽然低吼一声,合身一击,紫炎剑飞扬若狂龙,霎时天惊地动。 一道奔雷般的剑气撕裂了沉沉黑幕,令这修罗地狱般的领域不住发出呜咽的悲鸣。众多鬼物的污浊身躯刹时就被剑气切割得支离破碎,气浪奔腾,紫炎四散,地面上激溅起千层鬼火,穿空拍岸,激涌动荡。在数次毫不相让的冲击之后,无坚不摧的锋芒 终于煞焰冲天的阴云鬼雾中撕开了一道裂口,黑泥巨浪不得不向两旁排开,鬼墙随之向后退了一尺的距离。 又是一尺的距离。 已经有一盏茶的工夫了,歌行烈全力施为,也只能将鬼墙逼退了三尺。 黑幕里的老鬼一步一步被逼得走向末路,但在此之前,首先力竭的将会是歌行烈自己。 在这片领域里,他无法向周遭天地汲取灵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消亡。 幽幽荡荡的阴魂低语,带着最深沉的恶意,响在他耳畔: “停下来吧,你不会成功的,再枉费气力就是自取灭亡,你将永堕地狱,不得超生……”游夏菡在他身后看得着急,却帮不上一点忙。天龙剑固然锋利,游夏菡也算得上当世一流高手,但跟歌行烈比起来,却是萤火与日月之辉的差别。歌行烈一剑下去,就抵得上她好几剑的效果,而歌行烈出手的速度和力量更是她无法企及的。天龙剑在鬼墙上留下了一点疤痕,不等她拔出剑来就已恢复的七七八八。她知道自己的攻击只是徒 耗体力,不得不悻悻罢手。 现在唯一能助歌行烈一臂之力的,只有浩辰罡。 但浩辰罡无法上前。他背朝着歌行烈,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三个人。 项丰朝,郁鸿风,阮寒。三个人如三把尖刀,正要捅入他的胸口。浩辰罡盯着的人是阮寒。这位银钩追魂老前辈,在十多年前就以心狠手辣著称,是江湖上几条老狐狸中最难对付的一条。仅仅他一人,就分走了浩辰罡大部分心神,让他 几乎无暇顾及小孟尝和郁鸿风。 浩辰罡身边是贺连山,他独自顶着小孟尝的压力,已有些呼吸不畅。若放在平日,凭“天剑”的修为,断不至于如此不堪。但这时候他已经在幻境中走了大半天和整整一夜,又与无数厉鬼搏杀,体力所剩无几,现在只是凭着一口傲气勉力支 撑。若强行与小孟尝交手,他必是凶多吉少。 这也是浩辰罡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否则,以他堂堂天元宗师的修为,即使一夜疲惫,也不会被阮寒威胁住。另一边,方逸远和宋晴纱与郁鸿风对峙,倒没什么压力。只是在红脸汉子脚下,不知不觉就多了一滩乌黑的液体,从中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混杂在鬼物尸体的臭味里,往 四面扩散开来。 没有人开口说话,因为这时候什么也不需要说。 只有歌行烈挥剑时激起的滚滚雷声,和四面八方犹如天塌下来一般的沉重压力,令人几乎窒息。 良久的僵持后,歌行烈再度将鬼墙逼退了一尺,但他自身的体力也即将告罄。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 这时候,宋晴纱向方逸远使了个眼色。 如果歌行烈失败,那么藏身于鬼墙后的那个怪物很快就会恢复力量,到时候所有人都只有败亡一途。 浩辰罡想要去帮忙,但他放心不下贺连山。 阮寒的脚尖动了一下,同样也不敢留下小孟尝来面对浩辰罡。他看着浩辰罡,长长叹了一口气。在这种僵局中,唯一无所顾忌、又拥有足够力量的人,只剩下宋晴纱和方逸远两个了。他们也没有辜负众人的希望,在此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叫了一声:“歌师兄,我们来 帮你!”转身携手奔到歌行烈之后,并列在两旁,各施绝技。朵朵霜花在虚空浮现,白雾茫茫郁郁地铺盖下来,化作惊涛骇浪。极度严寒的气流和咆哮的冰雪化作皎洁的长龙,汹汹然涌入污秽的泥潭中。大片清幽汪蓝的色泽倾时笼 罩了大片空间。只一瞬间,漫及躯体的极地之寒仿佛就要将所有罪恶封冻终结。 鬼雾中摇摆飞舞的触须刹时凝固住了,连带着无数面目狰狞的阴魂一起,被锁入静止的白色空间中,然后随着喀吱喀吱的一阵脆响,轰然破碎。 邪术师与武者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前者在必要时候能爆发出远胜本身修为很多倍的攻击力。 宋晴纱口中飞速念完一串咒语,一朵妖艳巨大的花朵在漆黑的鬼雾中出现,硕大的花瓣一卷,利齿咀嚼,就有上百阴魂被吞入肚中。 有了这两个生力军的加入,鬼墙霎时陷入了崩溃的险境。 照此发展下去,老鬼就要束首,地图将落入歌行烈的囊中。 先不论浩辰罡是否愿意看到这种结果,至少小孟尝一方是无法接受的。方逸远走后,红脸汉子郁鸿风再无人看管。其实本应由游夏菡来堵住这个缺口,只是游大小姐太过专注于歌行烈,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还有这个义务。郁鸿风就从缺口中 一跃而出,身形激射,从游夏菡旁边掠过,朝歌行烈飞奔过去。 游夏菡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挥剑,但已经迟了,天龙剑只在郁鸿风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无法阻碍他的脚步。 “小心——” 惊呼未及出口,郁鸿风已来到三人身后,扬手洒出一大片粉色烟雾,将三个人都笼罩在其中。而在这时候,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鬼墙在冰雪中倒塌了,血水和碎肢四散飞溅,朝所有人头上洒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挑拨 飞溅的血水和碎肢,四散逃逸的阴魂,白茫茫的寒雾,纷扬洒落的粉色毒气……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所有的一切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停滞于虚空中。 而歌行烈则是这幅静止画面中唯一能动的人。 紫炎邪剑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弧迹,点在郁鸿风脑门上,将他的头颅从中劈开,分成整齐的两瓣。红的,白的,一并洒了出来。 挥出这一剑后,歌行烈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身形晃了一晃,勉力退出了粉色毒气的笼罩范围。方逸远和宋晴纱则以灵力护住身体,笔直向前,冲入到还未完全散尽的浓稠黑雾中。这二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已建立起惊人的默契,法杖和藤鞭几乎在同一时刻挥出 ,分别缠住了迷雾中那道人影的上下两处。 “地图交出来!” “饶你不死!” 连喊话都是一唱一和,配合得恰到好处。 迷雾中的鬼影发出喋喋怪笑声,就在方逸远和宋晴纱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他突然从黑雾里将某样东西抛了过来。 那是一个颜色发黄的古旧卷轴! 方逸远和宋晴纱瞳孔骤然一紧,同一时刻向前半步,做好了去抢卷轴的打算。 这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本能反应。无论平日里的情意有多深厚,在此关键时候都全然抛却,眼中只剩下了那个缓缓飞过来的卷轴。 贪婪是人之本性,他们的反应都在老鬼的预料中,他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为自己争得了一线生机。然而一瞬之后,方逸远就醒悟过来,毫不犹豫地往后退了半步,把拿取卷轴的机会让给了宋晴纱。在刹那的时光里,他生生用自己的爱意压下了本心的贪欲,做出了最正 确的选择。 宋晴纱右手扬起,鞭梢一卷,就将卷轴撩到面前。这个时候,她心头蓦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娇躯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伸出去的左手也随之慢了半拍。 幸亏慢了半拍! 被鞭梢卷着的地图忽然冒起绿色的鬼火,碧幽诡异,一下子就将整条藤鞭引燃,并悄无声息地沿着藤条而上,意欲将她右手一并吞没。 宋晴纱倒吸一口气,赶紧把藤鞭甩到了远处。 这结果实在太出乎意料,那老鬼为了害人,竟把地图给生生烧没了! 在她愣神的时候,忽见两道鬼魅黑影从浊雾里窜出,闪着寒光的利爪抓向她脖颈,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老鬼就是窥准了她这一愣神的空隙,派出了身边最强的鬼将,想要彻底置她于死地。若不是方逸远在旁边,如此突兀的袭击说不定就得手了。 但方逸远怎可能让他如愿!无数冰霜雾屑从在虚空中汇聚、压迫、凝结,将无尽酷寒封存在狭小的空间内,眨眼间形成一面闪烁着钻石般光泽的冰晶之墙。两道迅疾的鬼影正撞在这面瑰丽的冰晶墙上,发出一连串脆响,巨大的冲力向两侧溅开。刹那之后,冰晶墙上便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裂纹,碎屑咔咔迸溅。而那两名鬼将一 击不中就立即后遁,重新躲入了漆黑的帷幕之后。 “你……你竟然毁了地图!”宋晴纱憎恨的目光透入黑雾中,表情咬牙切齿。 方逸远跟随她一并上前,沉声道:“这是你自寻死路!”黑幕后的老鬼重重哼了一声。对于这两人居然没有按他安排的那样打起来,他老人家可是相当不满意的。在方逸远和宋晴纱逐步逼近之际,他突然喋喋笑道:“给你的地图 是假的。真的还在老夫这里。” 宋晴纱神情一动,正要开口,方逸远却先她一步喝道:“那你更是该死!”法杖一扬,寒冷刺骨的劲风挟着澎湃的冰霜之浪,汇成一片汪蓝的光泽,狠狠刺入黑雾之中。那视线无法到达的幽暗深处随即响起冰棱碎裂的喀吱声响,迸发出一阵不小 的动静后,便若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方逸远谨慎地停下了脚步。他面色凝重,想不到在激战了一夜之后,那老鬼还保存着让他忌惮的实力。 片刻的沉默后,老鬼暗哑难听的嗓音幽幽响起:“老夫有一个主意……” “说!” “你们都应该知道,姓项的人多势众,绝不会甘心空手而归。你们如果和我拼个两败俱伤的话,势必会便宜了他……” “你的意思是?” “现在他两个手下被老夫幻境困住,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方逸远冷冷一笑:“老鬼,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老鬼道:“老夫只是在陈述事实。同样是为了地图,姓项的威胁绝对比老夫大得多,只要杀了他,嘿嘿!” 方逸远与宋晴纱交换了一个眼色,缓缓说道:“项公子,阮前辈,你们怎么看?”与浩辰罡相对默立的阮寒长叹一声,道:“方公子若到现在还不肯下决心的话,恐怕今天我们都无法生离此地了!”同样是老人的嗓音,他与老鬼那种阴森暗哑的强调截然 不同,更像是一位智慧的长者在徐徐教诲,沉缓自若,让人情不自禁地就要相信他的话。 方逸远心头一凛,目中重新蓄积起杀意。老鬼却在这时怪笑道:“谁要是相信了银钩追魂的话,那才是真的被猪油蒙了心窍。这些年来死在阮老头手里的人有多少?他吃人什么时候吐过骨头?老夫现在倒觉得,就 算我们几个联起手来,也未必是他老贼头的对手哩!” 阮寒呵呵一笑:“我只问一句,在场的诸位,有谁还能恢复灵力的么?” 此话一出,方逸远如梦方醒。这阴绝大阵还未告破,所有人都无法与外界灵力沟通,若还再内斗一场,恐怕真会如人阮寒所说的那样全军覆没! 他当即不再犹豫,与宋晴纱视线一对,同时纵身而起,咒语出口,冰雪风暴与花叶刀片铺天盖地地向黑雾中碾压过去。老鬼冷哼一声,浓雾喧腾而起,黑暗的领域霎时暴涨数分,冲天魔气化为翻腾的龙蛇,死死抵住了冰雪的倾轧。 第四百九十九章 银钩 喀吱喀吱,冰层断裂,雪花迸溅。冰屑与鬼雾的交界处,剧烈的冲击令无数怨灵发出凄厉刺耳的哀叫,时刻都有污浊的灵体化烟消散。但方逸远的攻势抵达此处也再难寸进。他催动全身灵力,也无法将战 果再扩大一分。 老鬼之前果然隐藏了力量! 方逸远咬牙,额头青筋迸出,握着法杖的双手开始颤抖,仍只能维持目前的局面。 这时候,浓雾中传来晦涩难懂的颂唱声,如催命的符咒,一声声敲打在他的心头。老鬼这时候还有余力发动另外的法术,他所保留的力量根本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宋晴纱也豁出了所有功夫。十余颗妖界植物的种子从她掌中射出,顺着风雪投落到黑暗雾气深处,变成一株株巨大妖异的奇特花树,却在眨眼之间就被数不清的鬼魂怨灵 啃噬一空。 那渺渺翻腾的鬼雾,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每一颗细小的微粒都能化成一张狰狞凄厉的面容,数量多得实在令人绝望。 宋晴纱脸色发白,颤声叫道:“往生沙……他身上有往生沙!”往生沙是修炼幽冥道的神器,能够极大限度地汲取生灵死气,必要时也能当成法宝打出,制造出一道隔绝生死的坚固屏障。老鬼连这种东西都用了出来,可见也是被逼得 无路可走了。不过,如果等他将最后的咒语完成,那胜负的局面将在顷刻间被颠覆过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再有活路。 宋晴纱看向方逸远,方逸远回望过来。两人目光一触,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同时撤下攻击,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逃吧!天塌下来还有浩辰罡、项丰朝顶着,两个小小的魔门弟子只需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就成。其他几人面上都浮现出茫然之色,他们没看过魔门典籍,还不曾知晓往生沙的可怖之处。待方逸远两人像狂风一般跑远之后,浩辰罡和项丰朝还有些困惑——不过,他们 至少明白,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必然是十分了不得的东西。 就在这时,自遥远的天外传来一声飘渺恢弘的佛音,继而金钟齐鸣,仿若万千比丘尼一起颂唱,一下子盖过了阴森凄厉的鬼泣,在所有人耳畔嗡嗡震响。浩辰罡和阮寒面色齐齐一凛,便知道这是一位佛法高深的菩萨即将莅临。两人对望一眼,都想要赶赴前方激战之处,然而却又各自顾忌着对方,只稍稍犹豫了一瞬,便错 过了最佳的出手时机。金光大作,灿若星河。辉煌的光幕从天际垂下,势如破竹地射入黑雾翻腾的最深处,隐隐然一尊丈六高大的佛陀影像在金光中映现,继而只听幽冥中亿万阴魂齐齐哀鸣, 连那老鬼也发出凄厉的惨叫,垂死的吼声在阵阵庄严的佛号声中渐渐消散。 金光来得突兀,去的也快,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恢弘的唱诵声便归于平息。浩辰罡等人定睛看去,只能隐隐看到极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 眼见那人的身影即将消失,阮寒第一个做出反应。 “地图留下!”一声怒吼,老人袖中一对银钩笔直射了出去,沿途留下的残影拖出了一条白色亮线,仿若撕裂空间的痕迹。这一对银钩射出,就是流星赶月,夺魄追魂,完全超出了时光与方寸的概念。以前面那人快到极致的身法,竟也无法完全逃过这不可思议的一击,只来得及将身子往前一 扑,那道夺命的亮光就已追到了脊后。骤然临近的寒意令他浑身毛发竖起,瀚血之力尽数聚于背后叶上秋露剑鞘上,就欲硬吃这一击。 “铿——”一声裂响,猝然亮起的金色光芒把方圆十丈的空间映照得纤毫毕现,澎湃的佛力将所有污浊之物焚烧一空,却也掩盖不住中心处那一点银白色的光亮。 秦言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骼断裂的声音。他的身躯被冲击波掀飞出去,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个圈,才一腾身爬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发现窗台边一束阳光洒在了自己脸上,所有的阴霾挥散一空——幽冥老鬼 耗尽心血布下的大阵,就在刚才那阵剧烈的震荡中宣告破灭了。 银钩追魂,果然名不虚传!秦言晃了晃脑袋,觉得浑身都十分不好过。脊背上忽有一道森寒冷意升起,他伸手往后一摸,发现叶上秋露的剑鞘已经断裂开来,再也收束不住绝世妖剑的霸烈之气,以 至于杀气四溢,第一个就要反噬其主。 不妙!他无暇关注后方的战局,埋头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为何说这里仍为是非之地?按理说老鬼殒命,地图易手,争斗已经结束,该是曲终人散之时,大家伙儿也该回去歇息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秦言抵挡追魂银钩的同时,后方的战圈中也见证了另 一场生死。银钩脱手,阮寒失去了兵刃,这时就是很好的下手时机,所以浩辰罡动了心。他虽然没有动作,但脸上一刹那间流露出的神色暴露了他的想法。不过阮寒刚一射出银钩就 立即恢复了警戒的姿势,浑身仍不露一点破绽。 很少有人知道,除了一对银钩之外,他的那两只手也是极厉害的武器。浩辰罡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尽管意动,却也没有行动。但浩辰罡不动,不代表其他人不动。当阮寒全神贯注地戒备浩辰罡的时候,他身后地面上突然浮起一道幽深的黑影,纤白的手掌撩起一大片漆黑的刀叶,以迅雷不及掩耳 之势朝他背心刺去。这种偷袭的伎俩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银钩追魂”。阮寒冷哼一声,头也不回,轻飘飘地往后拍出一掌,那众多刀叶便被一股强大的斥力弹开,朝其主人反射回去。宫云 袖没料到老魔修为竟如此精深,一下就被弄得措手不及,灰头土脸。浩辰罡眼中一动,也于这时踏前一步,掌心泛起莹白色光芒,朝阮寒胸口缓缓递过去。 第五百章 命殒 阮寒露出凝重之色,大部分力量蓄于右手,沉缓地迎上。浩辰罡不是轻易能打发的对手,容不得丝毫轻忽,出掌的同时,他就做好了拼死一搏的觉悟。 只不过他还是忽略了一个人,一个跟随宫云袖而来、完美地隐藏了自己气息的老跛子。 任何忽略七绝叟的人,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就算正面放对,银钩追魂也未必是七绝叟的对手,更何况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偷袭。所以阮寒死了,死得毫无悬念。老跛子的拐杖下端突然冒出一把锋利的刀刃,刺穿了他的背心。阮寒仰面倒下,眼珠子瞪得老大,满脸的震撼和不甘。不过当他看清古无之的面容时,神色就舒展开来, 闭上眼睛,似乎不再有遗憾。 两条老狐狸之间惺惺相惜的情感,不是外人能理解的。 小孟尝项丰朝反应过来,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替阮寒哀悼,而是拔腿就跑。浩辰罡等人只顾着盯着阮寒,一不留神就让他跑出了老远,再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项丰朝跑了半路,才看见气喘吁吁的白衣剑客也在往这边走来。两人撞上面,陆羽清惊讶道:“公子,你们——” “快走!”项丰朝无暇跟他废话,挥手打断他。 白衣剑客是他带来四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他可不想连最后一名属下也葬送在此处。浩辰罡望着他们远遁的身影,摸着下巴沉思。他一开始以为宝藏即将出世的风声是小孟尝故意放出来的,用来吸引其他持有地图的人。可是今日一战的结果却让他打消了 这个猜想,项丰朝的全军溃败让他隐约窥见了藏于其身后的巨大阴影。 是古无之? 浩辰罡不经意地瞥了身前这个老跛子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慈祥的神色中似乎大有深意。 不,不是他……这老跛子固然奸诈似狐,步步陷阱,自以为得计,殊不知自己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浩辰罡收回目光,心思又转到刚才干掉幽冥老鬼的那道佛光上面。他刚才窥见金光中的身影,貌似正是岑关岭上的那人……可是,明明是魔门弟子,为何那道佛光却能辉耀 大千,充满了平和浩正的味道? 徒劳一日夜,没拿到地图不说,他心里却是越来越困惑了。 阳光洒落进来,将宅院中阴郁的气氛驱散。透过木板间的缝隙,还可看见黑色的颗粒在空气中飞舞,不过愈来愈淡了。歌行烈走过来,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就已借助周遭的灵气将自身体力恢复得七七八八,身上再度散发出逼人的邪魅霸气。他停在浩辰罡身后,与他一道注视着捋须微笑的 老跛子,淡淡地开口道:“本以为我跟浩师兄联手就会无往不利,没想到还是白忙了一场。” 浩辰罡道:“人外有人,这很正常。” “真是佩服你呀,浩师兄,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死板的表情。啧,我是自愧不如!” 浩辰罡摇了摇头,道:“现在懊悔也无济于事。我想,小孟尝很快就要做下一步的安排了……” 在场之人都没拿到地图,所以也没说什么场面话,很快各自散了。只留下一个布满了沟壑和裂痕的宅院,狼藉一片,如同废墟。 待到所有人都走远之后,远处的两个蒙面人才从隐蔽处走出来,闪身来到老鬼的尸体前。 没有任何话语,一个蒙面人眼中流露出狂热之色,大手一探,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又取出几张符纸,蹲下身在尸体上快速摸索起来。 另一个身材修长、腰佩长剑的蒙面人站在十步之外,不敢靠得太近,小心翼翼地向两边张望。 须臾之后,尸体前的蒙面人长长舒出一口气:“差点就慢了一步。幸好浩辰罡不是个罗嗦的人!” 外围的蒙面剑客这时才缓步走来,沉声道:“所有的沙子都收好了?” 第一个蒙面人用极度惋惜的语气道:“阵法破了,尸气散得太多,只拿到了五成。” 剑客眼神一变,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反欲抽身往后走去。 蒙面道士哈哈大笑:“别紧张,煞气已经散了,其他的沙子都没了作用,害不了你的!” 剑客哼了一声,目光在他手中葫芦上打量半晌,道:“有了这东西,你现在能够对付他了吗?” 蒙面道士一叹:“只有三成把握。连万师兄都忌惮的对手,不是一两件法宝就能对付得了的。” 剑客眼神闪烁几下,又问:“其他人呢?” “一样。” “也就是说,我们拼着性命不要跑来偷了这见鬼的沙子,其实没有一点用处咯?”剑客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怒意。蒙面道士叹道:“你也看见了,这小镇上厉害人物层出不穷,就拿今晚来说,如果我们没有众生珠的话,大概早就丢了性命。现在就算我拿了沙子,也最多算是另一个幽冥 老鬼,如果出了这个宅子,又能对付谁呢?所以暂时的忍耐是必须的呀!” 剑客沉默了片刻,道:“万师兄什么时候过来?” 道士摇头:“我也没有消息。” 回去的路上,秦言察觉到了很多不怀好意的视线。大概看出他负了伤,有些人的目光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走在阳光下,他只感觉到一阵阵冷意。若不是宫云袖及时出现,有些人恐怕已经蠢蠢欲动了。 秦言就怕遇到这种局面。一个被贪欲迷了眼的疯子不值一提,但若是一大群疯子,那就十分令人头疼了。 幸好,人们对于他这个小孟尝的座上宾还存有几分敬畏,加上宫云袖杀气一放,大部分偷窥的目光便收敛了许多。 这时候镇上几个最大的阴谋家都去了何员外的鬼宅,没有人在背后唆使,也就没有人真的不长眼地跑上来寻死。 一路平安回到了客栈。白浪迎上来,秦言一问才知道,三个女孩都还没有起床。宫云袖看着秦言不豫的神色,呵的笑了一声:“这些小丫头呀……秦师兄,你快疗伤吧,我来给你护法!” 第五百零一章 棺材 第二天,一种传言风一般在镇上刮起:魔门次席弟子歌行烈手里已经拿到了两张地图。 困扰何员外多日的鬼怪已经伏诛,代价就是整片宅院都几乎沦为废墟。很多人亲自去了那地方查探,对于那一道道剑刃留下来的锋利平整的伤口,无不啧啧称道。 他们没有勇气去质问歌行烈,因此更加坚信传言属实。还有一个证据支持这种传言,那就是小孟尝项公子,他一共带了五个人进去,出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两个人。人们在废墟中发现了银钩追魂、郁鸿风的尸体,银钩追魂死于 利刃穿胸,郁鸿风的脑袋被劈成了整齐的两瓣——除了歌行烈,当今乌木镇上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茶楼酒肆,栖凤阁和赌窝,人们无不谈论着歌行烈的狠辣。 那家伙拿到地图也就罢了,还顺道干翻了三个顶尖高手,啧啧,真不愧是魔门出来的弟子! 看到小孟尝走出来时候的那脸色没?哈,简直精彩极了!以后他们俩之间有好戏看喽! 不少人煞有其事、绘声绘色地描述出了银钩追魂与幽冥老鬼连番大战、后来被歌行烈捡了便宜的故事。“那幽冥老鬼可不是寻常鬼物,他是在几十年前就被正道联名追捕的鬼道中人,把自己都炼成了僵尸,随便一出手就是漫天尸块血雨,活人沾一下就死,连皮带骨化为脓水 ,尸骨无存……” “歌行烈也不是好惹的,他一剑挥出,光剑气就至少有五六丈远……”至于上午第一个从宅子里跑出的那个可疑的浪子秦言,在这种传言出现后,就渐渐被人们忽略。在大多数人的口中,他只是一个来不及拿到任何好处就被歌行烈赶出来的小角色,就算出场也只是顺便被提一下,说他是怎么隔着十几丈距离看见歌行烈就瑟瑟发抖的,用来衬托歌行烈的勇武。再没多久,故事越编越夸张,他这个小角色干脆 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最早知道确切消息的是快嘴阿甘。早上喝豆浆的时候,一个面貌平凡的青年以平淡的语调向他叙述了鬼宅中整个事情的经过。这位杨公子跟他是老相识了,两人经常交换一些消息,阿甘拿去卖钱,杨公子则用来禀报给上头的老板,两人各取所需。阿甘很信任杨公子,这位来路神秘的青年每次说 的事情都有着八成以上的可信度,而且还知道很多常人绝难接触的隐晦消息。若非知道这家伙跟自己不是同道中人,阿甘都嫉妒得想要找人来干掉他了。 据杨公子说,他跟一位朋友也参加了这次杀鬼行动,不过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的机会,只远远地见证了几位绝顶凶人分出生死的经过。他描述的故事,跟事实也相差无几,只是修改了最后一段内容。在他嘴里,最后并没有秦言挟佛光出场,而是换成了阮寒以其成名绝技隔着十余丈距离将幽冥老鬼一下爆 头,而他自己也接着死在了浩辰罡和一位神秘老头的联手偷袭之下。 那神秘老头是谁?啊,不好意思,杨公子没看清,只知道是个老头。 至于地图的下落,杨公子也不确定,大概还是给歌行烈捡去了吧…… 阿甘兴高采烈地告辞走了,然后不久后镇上就谣言四起,一个个离奇的故事新鲜出炉。 中午阿甘再回到豆浆店的时候,腰包已经鼓了一圈,走路的模样也神气不少。就连李嫂也不禁对他多看了几眼。 李嫂是个寡妇,男人姓李,也曾是个英俊健壮的小伙子,不过在两年前因一时意气跟人街头斗殴,后脑勺挨了一记重拳,当场就死了。 丈夫死后,来她店里喝豆浆的人就明显多了起来。很多人仍称她为何姑娘,但她坚持让人家叫她李嫂。在七曜宝藏的消息传出来之前,李嫂一向是乌木镇各种风波的焦点。虽然她本身是个本分、自爱的女人,但挨不过太多人在她身上花心思。只因她实在是太年轻、太标致 了! 尤其是在两年前,她丈夫刚死的时候,登门拜访的客人简直络绎不绝。一个刚死去男人的女人,其心情之寂寞空虚,自是不问可知。于是,乌木镇上的一些男人,立即展开了一场明争暗斗,都抢着向这位新寡文君大献殷勤,人人都希望能博 得佳人青睐,能来个捷足先登,趁虚而入。 不少人眼见明的不行,就打算用强。不过在小竹挑断了两个人的左手手筋之后,就没人敢这么干了。 两年过去了,豆浆店仍没有男主人,这种争风吃醋的风波也一直没有平息。 就因为她,乌木镇上的一些男人才养成了天天早上喝一碗豆浆的习惯。快嘴阿甘就是其中一员。 今天李嫂投过来的眼神,真叫阿甘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都充满了力气。他慢慢喝完了豆浆,向李嫂回以一个微笑,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皱了皱眉头,暗叫一声晦气。 四个人抬着一口白皮棺材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阿甘认出抬棺材的几人是赌窝里的伙计,上去一打听,才知道里面躺着的居然是六指神盗,一个赫赫有名的高手。 阿甘目送着白皮棺材远去,忽然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他嘿嘿之声未尽,肩膀上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道:“甘兄也在这里?” 阿甘回头一看,是一个高瘦的小子,背上一把长剑,剑柄上赫然用古篆刻着“烟云”二字。 阿甘不敢怠慢,赔笑道:“原来是祝公子……” 祝飞又拍拍他的肩膀,指着远去的棺材道:“里面躺着的人是谁?” 阿甘带着夸张的神情,冷笑了一声道:“那个家伙么,嘿嘿,说起来祝公子你或许认识。” “是谁?” “六指神盗。” 祝飞脸色一变,回头跟旁边的胖子对望了一眼,口中说道:“这个名字我好像听人提过,不过不熟。” “一个道道地地不知死活的家伙,祝公子当然不会认识这种人。” “他怎么个不知死活法?”阿甘四下溜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祝公子不知道,这小子毛病可多了,逢事人前称大,吃喝嫖赌,无一不来,为了有钱挥霍,什么事都敢做,不是事后我说风凉话,我早就知道这小子非死不可。” 第五百零二章 宿命 “哦?”快嘴阿甘滚珠似的接下去说:“昨天下午,这小子曾经背人向我亮出一堆金条,显得好不神气地说,赚钱全靠真功夫,别人想要赚个三五两银子不知要花多少气力,像他, 嘿嘿,这堆金条得来易如反掌……” 祝飞面色又是一变,额头微微冒出了点汗,问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他那些黄金是怎么赚来的?” 阿甘得意地笑了:“他当然不肯告诉我,不过他就是不说,我心里也照样有数!” 祝飞急声道:“你已经打听出他那些金子的来历?” 阿甘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干净的来历?不是骗来的,就是抢来的!” 祝飞紧张的神色稍有缓解,沉默了片刻,忽然长长叹道:“好歹也是个厉害的高手,想不到一声不吭就死了!甘兄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说来也好笑,这位高手的死因,恐怕是乌木镇上最窝囊的了。”阿甘哈哈道。 “哦?” “他是被人活活吓死的!嘿,眼珠瞪得老大,屎尿屙了一裤裆,别提多凄惨了……” 祝飞大吃一惊:“被人吓死的?” 他顾不上跟阿甘说话,回头跟胖子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 祝飞抢过银票,递给阿甘:“多谢甘兄告知此事,这点钱请甘兄喝茶。” 阿甘顺手接过,口中客气道:“哪里哪里……” 祝飞叹息道:“七曜宝藏出世,本是一件盛事,不知道谁在故意捣乱,闹得今天这样人心惶惶的。唉!” 快嘴阿甘低低地道:“如果祝公子真想知道,这事就包在我阿甘身上。三天之内,我阿甘包能替祝公子找出吓死六指神盗的的这个人来。” 祝飞又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就瞧你甘兄的了!” 阿甘走后,橘子洲双煞跑到角落里,神色紧张地商量起来: “新拜的老大又死了,我们怎么办?” “太诡异了,六指神盗这么厉害一个人,居然会被活活吓死。就算血狼僧亲自过来也办不到吧……”“都怪你,要不是你给了他那些金条,他怎么会被人盯上!”胖子哭丧着脸道,“现在我们大概也快被找上门来了,还是想想怎么逃命吧!唉!姓祝的,我恨死你了!我身上 的每一根骨头都恨你!” 秦言今日一整天都在打坐。 鬼宅中受伤之后,他在疗伤时忽有所悟,立即进入到似真似幻的境界中,手结佛印,宝相庄严,一动不动地坐到了黄昏时分。 玉寒烟在旁边陪着他,托着腮帮望着他侧脸,怔怔地出神。她微蹙着眉,眼眸里满是忧郁。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屋中也没有点蜡烛,沦为一片黑暗。 无言的沉寂中,心跳声和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空荡荡的房间里,好像只剩下了一个人。是的,两个人的房间,却只有一个人的心跳声。 玉寒烟感觉十分压抑和难受。她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干涩得发痛,流出眼泪来,也不愿闭上。 她害怕自己一眨眼,身前的人就会消失在天边,从此再也寻不到任何痕迹。 秦言现在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他全身上下泛出皎白的毫光,然而却没有流露出一丝活人的气息,只像是一尊玉砌的佛像。只要闭上眼睛,就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许久之后,一个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有人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玉寒烟却没有心思回应。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道细缝,宫云袖闪身走进来。她视线落在散发白光的秦言身上,皱了皱眉,走到玉寒烟旁边坐下,提起桌上的笔在白纸上写道:“他一直都这样?没 有醒来过吗?” 玉寒烟摇摇头。 宫云袖凝神看了秦言半晌,忽又扭过头来,盯着玉寒烟仔细端详。 玉寒烟对她的眼神视而不见,只专注地守着秦言。 宫云袖看着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怔了怔,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放下笔,起身往外走去。 门重新合上,宫云袖转过身,看见陆潇湘正静静望着自己。 “宫师姐,这么快就出来了?” 宫云袖轻轻一笑,借笑声来掩饰眼里的惆怅,淡淡地道:“在那里面,我是一个多余的人。” 陆潇湘撅了撅嘴,很不服气的样子。宫云袖轻声道:“我劝你也别进去,那里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你若非要坚持的话,恐怕,就能得到你最不想要的答案。” 陆潇湘怔住了。她日日夜夜想要亲近那个人,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有朝一日会得到一句语气温柔却意味冰冷的拒绝。 屋外屋内都陷入了沉寂。 秦言身上的毫光渐渐变得微淡,敛入体内。在房里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玉寒烟第一时间看到了他的双眼。只觉心神霎时为其所夺,仿佛被一个漩涡吸引,连灵魂都不受控制地飘飞过去。 秦言双眸缓缓睁开,光与影的线条在瞳孔中流转,一瞬之间,星河泻落深渊,仿佛倒映出大千世界的起落生灭。那是一双凡人无法直视的眼睛,因缘、道藏、宿命轮回之妙在其中尽展无一,视线所及之处,过去、现在、未来的所谓玄妙异端之处再无隐秘可言,他一睁眼的工夫,已 将今日屋中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断善恶,知因果,这是佛家所言的宿命通! 玉寒烟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形微微颤抖。以她那般强大的精神力,也无法抵御这超乎世俗的神通压迫。 秦言发现她的异状,连忙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再睁眼,已恢复如常,双眸再也没有了摄人心魄的威力。 两人对视良久,秦言开口道:“她只在这里坐了两个弹指的时间就走了,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玉寒烟知道“她”指的是宫云袖,想了一会儿,心里泛起一丝甜蜜,柔声道:“你那时候就醒了?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秦言摇头:“这倒不是。我也是刚醒。不过,刚才发生的事情,我都能看见。”玉寒烟一愣,然后惊道:“你练成了宿命通?” 第五百零三章 赴约 玉寒烟瞧着秦言,眼中没有欣喜之色,更多的反而是担忧和害怕。她抿了抿唇,神情复杂地道:“恭喜你,离成道之路又近了一步。” 秦言自然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疑问道:“你好像不太高兴?” “吾家为什么要高兴呢?”玉寒烟幽幽一叹,“你离道越近,就离吾家越远……” “可是,如果不……” 玉寒烟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秦言唇上,封住了他剩下的话语。她温柔一笑,点头道:“吾家明白的。出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两人出门,看见宫云袖倚着楼梯的栏杆,默默注视着底下来往的人群。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道:“古前辈刚才来过了。” 秦言冷哼一声:“他来干什么?” “他说,明天是个好天气,他想邀请秦师兄一起去镇外西面的小河边钓鱼。” 玉寒烟的脸色微变:“钓鱼?什么时候?” “明天巳时整。” 玉寒烟转头去看秦言,秦言恰好也在看她。秦言的表情淡定得很,但玉寒烟却一脸担忧之色。 古无之特意来邀请秦言钓鱼,自然不会是突发闲情雅致。秦言刚从鬼宅拿到地图,他就来这一出,是想逼秦言把地图交出去吗?那他也未免太看得起他自己了! 玉寒烟脑中思绪急转,良久之后,沉声道:“我们去三古庄,找柳仙子!”“算了吧!都这么晚了,去三古庄的路上可能不太安全。”秦言却摆了摆手,“我已经欠柳姑娘两个人情了,可不想再欠第三个。用不着小题大做,明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 “师弟!”玉寒烟急得跺脚。 “别担心。我已经练成了五门神通,跟佛家的菩萨也没什么区别。师姐呀,你什么时候听说过被凡人毒死的菩萨?” 次日,秦言一个人出门了。 天高气爽,蟹美鱼肥,正是钓鱼的好季节。秦言买了钓竿,顺便挖了一盒蚯蚓,眼看着巳时快到了,才优哉游哉地朝西边走去。 不管古无之打的什么主意,反正秦言是真的只打算钓鱼。 他走到的时候,古无之已经在河边等着了。老魔坐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拐杖仍在一旁,手里握着一根细竹竿,望着秦言微笑。 灰衣,蓑笠,老翁,倒有几分古代雅士的风范。不过他一开口,这份闲雅的格调就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了:“昨天赌窝里死了一个人。” 秦言走过去,寻了一处坐下,点头道:“六指神盗,听说是个不错的高手。” “一个不错的高手,被人活生生吓死了,是不是有些奇怪?” “是有些奇怪。”秦言拿眼瞅着他,暗想这莫非是你老人家的杰作? 古无之瞧见了他的眼神,悠然道:“老夫也觉得很奇怪,所以特意向六指神盗的那名侍女打听了一下,哈哈,得到的结果真是妙透了!” 秦言虽然决心不打算对古无之服软,不过听了这一句也忍不住好奇,于是捧哏道:“怎么个妙法?” 古无之摸了摸胡梢,诡异地一笑:“那侍女一觉睡到中午,竟不知道她服侍的主人已经出了意外。”秦言一拍大腿,叫道:“她被人下了药!”其实他本不必表现得如此夸张,但古无之希望看到他这样,才会得意地慢慢将包袱抖出来。秦言被激起了好奇心,就不得不配合 他一下。 古无之微笑着摇摇头:“老夫在她房里转了一圈,把她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碗都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药物的残留。”秦言眨了眨眼,说不出话来了。他相信这老魔绝不只是看了衣服和杯碗,肯定连那女子的身体也深入地检查了一遍。一想到那“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情景,他就没有了捧哏 的兴致。 他低下头去,从竹竿上取出一根丝线,默默地穿鸡毛梗子做的浮标。古无之抬起头,似乎在回味那一晚的余韵,又或是在等秦言开口。良久,他徐徐地道:“老夫又问了店里的伙计:六指神盗是什么时候回房的?那伙计回答得更妙: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昨天一早就出门了,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不止这伙计一个,其他人都这么说。”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秦言一眼,似乎喃喃自语地道,“一个人就算会穿墙术,难 道能够瞒过赌窝那么多人的眼线吗?” “不能。”秦言终于开口。 “那么六指神盗又是怎么莫名奇妙地走进去死在自己房间里的呢?” 秦言将鱼钩甩入河中,沉思片刻,道:“因为六指神盗前一天夜里就已经死了。早上走出去的那个六指神盗,其实是另一个人。” “很有趣的猜测!”古无之露出赞赏的眼神,“能够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想到这一点,真是十分难得。” 秦言厌恶那种欣赏晚辈一般的语气,皱眉道:“难道我猜的不对?” 古无之点点头笑道:“因为昨天早上,老夫从鬼宅出来后,恰好见过了六指神盗。那时候他还是活的,还向老夫打了招呼。” 秦言怔了一下,惊愕地向古无之看去。 古无之的目光却落在了浮标上,似乎在专注地等待大鱼上钩。 河水缓缓流动,远山如画。老毒物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似已进入无形之境。 那情景,秦言都不忍心打扰他,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前辈,那你知道六指神盗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古无之露出微笑:“在今天早上之前,老夫只有五成把握。不过现在老夫已经能确定,这桩惨案十有八九是一位老朋友做的。” 秦言眼皮一跳。老毒物的老朋友……看来又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他虚心地向古无之请教:“古前辈说的,是哪一位前辈?” 古无之叹了口气道:“他叫弹指摘星。你应该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说来也奇怪,如此嚣张霸道狂妄的名字,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呢?“这个名字就跟天上的荧惑星一般,代表着动荡和不祥。他每一次出现,都会带来大量的血腥和杀戮,说起来,比起那些个凶名赫赫的魔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也正是老夫叫你过来的目的。从此以后,你要小心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都有可能是弹指摘星的化身。” 第五百零四章 钓鱼 秦言讶道:“他会绝翳术?”古无之摇头道:“那是西域幻术和剑门绝学结合而成的一种秘法,比绝翳术的杀伤力更大,却没有绝翳术的弱点。弹指摘星仗着这门神通,在三国中杀人无数,掀起了好几场武林风波,偏偏却少有人知道那是他的杰作。老夫的这位老朋友,最喜欢躲在阴暗处制造混乱,然后杀人夺宝。他的目标,应该是三百年前天下第一大幻术师木子真的 眼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你身边那位姓宫的小女娃,大概也是这个目的。让她以后小心点吧,不要在假扮别人的时候,被人从后面一刀咔嚓了。” “多谢前辈提醒!” 这时候,浮标动了一下。先是微微扯动,继而米粒似的浮标不断往上泛涌,但古无之不予理睬。 再接着,浮标突然下沉。古无之不慌不忙,身躯微仰,曲臂一拽,只听哗的一声,阳光下忽然闪起一片烟烟鳞光。 秦言叫道:“恭喜前辈!” 一条金黄色的鲫鱼的鲤鱼被古无之放进鱼篓,他装上一段新的蚯蚓,又将钓线投进河中,安闲地继续等待下一个上钩者。 秦言却有些坐不住了。他问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古无之道:“还有一件事情,你也要注意一下。” “前辈请讲。” “老夫怀疑,七曜宝藏的一部分东西,已经被人发掘出来了。” 秦言动容:“前辈何出此言?”古无之淡然自若地收了一条鱼,道:“老夫昨天看见,有几个人身上背着剑,很像是那十二把宝剑中的湛卢、雪霁、青冥三把。再加上三古庄里的那幅图画,老夫不得不怀 疑,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可是七张地图还没有人聚齐。” “未必一定要七张地图,也许是误打误撞,七曜宝藏也未必就放在同一处。” 秦言想了想,沉声道:“前辈看清那几人的模样了吗?” 古无之道:“只看清了背影,还不能确认。老夫劝你,最好不要打草惊蛇。那些人留在乌木镇不走,想来是有更大的图谋,他们迟早会为贪欲付出代价。” “前辈有什么妙计吗?”看着他恭敬请教的姿势,古无之和蔼地笑了笑:“谈不上妙计,老夫随便说几句,或许能给你一点启发。我们可以确认一件事,七曜宝藏已经有一部分出了土。老夫已经放 出了风声,这个消息过不了几天就会被所有人知道,到时候,我们就把得到宝藏的人说出来……” 秦言讶然:“可是我们不知道是谁……” 古无之眯起眼睛,摸着胡须道:“我们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只要让别人知道这幸运的家伙是谁就可以了。” 秦言呐呐地道:“还请前辈明示。” 古无之慈祥地道:“你回去跟玉姑娘商量一下,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秦言点点头,一抱拳,钓竿也不要了,转身就走。 身后又传来古无之的声音:“论道大会明天就开始了,你有兴趣上台去讲讲吗?” 秦言顿了一下,回头道:“没兴趣。” 古无之嘿嘿笑道:“就算没兴趣,过去听一听也是好的,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回到客栈,玉寒烟听秦言说完,秀气的眉毛几乎快要皱到一块去了。 她嘴里不停地呢喃:“这个狡猾的狐狸,该死的老东西……” 秦言问道:“你听懂他的意思了么?” 玉寒烟嘴里骂出几句镇上流行的粗话,然后抬起头道:“镇上最有钱的人是谁?” 秦言愣了一下:“是三古庄的祝老爷子吧!你问这个干嘛?” 玉寒烟道:“祝老爷子得要举行论道大会,他动不了。第二有钱的呢?” “栖凤阁老板……” 玉寒烟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栖凤阁的真正主人是小孟尝,他昨天刚吃了大亏,别人都不会相信的。换下一个!” “下一个,应该是赌窝的老板孙不仁吧?” 玉寒烟眼神一定,沉声道:“就是他了!” 秦言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第二根骨头?”第一根骨头的事例犹隔不远,玉寒烟面色一红,低头从他身后走过,绕到他身体另一边,低声道:“孙老板拿到了七曜宝藏中的一部分,但谁也不知道是哪一部分……这样 的骗局,说不定连真正拿到宝藏的人都会被引出来。” 秦言沉思片刻,皱眉道:“但老东西说的话未必可信。他说有三把宝剑出土,却连持剑的人都没认出来……” “他只是不想说而已。他可能说过很多句谎话,但至少这一句是真的。” “哦?你怎么如此肯定?”“因为古老前辈可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玉寒烟微微叹息一声,“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京城里有名的古玩鉴赏家,跟皇亲国戚打得火热。在这方面,他一言九鼎。他说是湛 卢、雪霁、青冥三把,就一定是这三把,绝对不会是另外三把!” “看来你对那老家伙是深有研究啊……”秦言说到此处,忽然抽了抽鼻子,皱眉道,“我好像闻到了熟悉的臭味,冥焰的味道!走,出去看看!” 玉寒烟眼神动了动,跟在秦言身后:“冥焰?成刚?”她对于魔门中几位出色的弟子,甚至比秦言还要熟悉。两人飘行至客栈门口,便看到了街道上逐渐远去的一个魁梧背影。那人身披蓑笠,遮掩了真实面容,但那足比常人高出两个头的雄壮身材却格外醒目。即使隔着很远的距 离,秦言也能看清他浑身隆起的肌肉轮廓,总的说来,就像是一头猛兽披着人皮在行走。 从那人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冥焰味道,让秦言立即确定,这家伙就是成刚无疑。 不过,现在的成刚身上没有了那九根粗大的狱链,相比于魔门之时,煞气也收敛了许多,看上去倒还勉强算个正常人,至少没有引起街头混乱什么的。 在秦言的注视下,成刚拐入前面的一个小巷。他转身之时,特意停下来向秦言这边瞥了一眼。秦言隐约看见,那被黑巾遮掩的面容似乎笑了一下…… “他已经练到了化实为虚的地步,完全吸收了冥狱的力量,可以随心收放九环狱链。唉,又是一个劲敌!”玉寒烟叹息。秦言笑道:“这种事还是留给歌行烈去头疼吧!浩辰罡神通广大,就由他去打头阵好了。” 第五百零五章 栖凤 栖凤阁,小凤姑娘的香闺。 小凤和白浪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幕珠帘,小凤抚琴,白浪在听。 琴声悠扬,白浪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他心里有重重疑惑,不得开解。 小凤是阁楼里最红的清倌人,每天指名要见她的客人能排队绕栖凤阁一圈,但最终有资格见到她的,每天只有一个。 越难得到的女人,就越能勾起男人的兴趣。每天在栖凤阁里撒下大把银子只为见小凤姑娘一面的客人数不胜数,很多人等了半个多月也没能排上队,但照样乐此不疲。 小凤姑娘是栖凤阁的一棵摇钱树,她每天赚的银子,就抵得十个普通的妓女而有余。 清倌人当然也有价钱。栖凤阁老板给小凤订的身价是纹银三万两。这种吓死人的身价,打消了很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所以,对于小凤这样的女人,白浪就从来没有过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虽怀揣着五千两银票,却明白自己的斤两,从来不做超出自己身份的事。这两天,他按照秦言的吩咐 来到这里,找的都是普通的妓女,虽然没有小凤姑娘那般惊才绝艳,但也有一番适宜安闲的销魂之处。 今天他一早过来,照样只要了一个普通的丫头,是个清倌人,价钱有点贵,不过模样清秀周正,很是乖巧。在白浪沉思的时候,丫头很自觉地不去打扰他。 白浪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思索而已。这几天,他心里如一团乱麻,走在路上都经常走神,思来想去,却找不到一条出路。 有人在门外叫他,说小凤姑娘有请,他也没太在意,浑浑噩噩跟着过去了,直到看到端坐在珠帘后的那道惊艳倩影,才蓦然惊醒。小凤姑娘主动相邀,这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事,但对于白浪来说,只有惊,没有喜。他想了很多个被邀请的理由,不是歌行烈的缘故,就是因为秦言,但绝没可能 是因为他自己。登上与自己不相配的高度,摔下来会有多惨,他想一想就觉得身上发冷。小凤姑娘果然如传闻中的一般,琴音飘飘似仙。白浪聆听之时,看着她一双纤白的小手在弦上来回跳动,轻灵清越之音缭绕于耳,思绪就渐渐随之飘飞开来,愁眉舒展, 须臾间好像轻松了不少。 一曲终罢。白浪喟然一叹,抚掌道:“今日听姑娘仙音一曲,真是……”正要说一番赞誉之辞,这时候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骂骂咧咧地要闯过来。 “明明说好了是本少爷的,你们凭什么反悔?本少爷都已经等了半个月了!这种事是说让就能让的吗?” “说得好,竹竿,这回我支持你!” “胖子你总算说了句人话。老子今天还非要见到小凤姑娘不可!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开!” 伴随着咚咚的重物摔落的声音,吵嚷的中心点越来越近,不少打手庄丁呵斥着凑上来,却又立即变成一片惨叫哀嚎声。 小凤依旧端坐,幽幽地道:“难得与白公子一聚,却要被鲁莽的客人打扰了呢。” 白浪拔剑起身:“我出去看看。” 小凤一双美目盈盈落在他身上,似乎饱含关切:“白公子小心!” 这时门帘一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大步闯进来。两名守在门口的侍女欲从后面拉住他们,被挥臂甩开好远。 两个人看见握剑汹汹的白浪,愣了一下,停住脚步:“哟,还挺横的呀!” 白浪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开口发问的时候,其实已经认出了这两人。明灭楼少主祝飞和黄龙岛二少爷罗鹰,在清微居参加论剑大会的时候,三人还打过照面。 胖子斜瞥着白浪,在祝飞耳边小声说道:“这家伙好像有点眼熟。以前应该见过吧?”“原来是白兄弟。”祝飞的神情有些尴尬。刚上来时他只是憋着一口怒气,现在一见是熟人,顿时就有些清醒了。大家都算是名门子弟,若是因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的事儿 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他打了个哈哈,拱手道:“既然是白兄弟,那就是一场误会喽!冲撞了小凤姑娘,实在对不住,请白兄包涵一二。胖子,我们走!”胖子直起脖子叫道:“我管他姓白姓黑,凭什么跟老子抢女人!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来,老子就……哎哟!”最后一声痛呼,却是祝飞揪住了他的胳膊肉,硬拖着他往外走了 。白浪见他们离开,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两个家伙,是实实在在的世家公子哥,背后站着两大门派,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实在没资格跟人家抗衡。他们肯高抬贵手,真是再 好不过了。 那两人一边拉拉扯扯,一边还在大声吵嚷: “姓祝的,你怂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脓包!当年橘子洲头的志气早就被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你小声点!抽到小凤姑娘签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本大爷都没说什么,你嚷嚷个什么劲!” “呸,还不是你这竹竿太丢人了,连老子都看不下去了啊!老子真是耻于跟你这样的人为伍……” 争吵声一直在阁楼内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闺房里,白浪收起剑坐下,看见小凤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饶有兴趣的样子。 “白公子,你认识那两个人吗?” “一面之缘。”“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很了不得的人物呢……”高高的发髻衬托出小凤圆润明净的前额和秀美的脸颊。她微微地歪着头,浅浅地注视着白浪,刹时间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拒 绝的千娇百媚的味道。 难怪有人说,小凤姑娘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神酥骨爽,飘升极乐。 白浪一阵迷糊,摇了摇头,才醒过来,心中不由暗叫利害。幸好他深谙自知之明,否则可能已经把持不住了。 他低头避开小凤的目光,口中平淡地回答了一句:“的确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不过在乌木镇上并不稀奇。” 小凤明眸扑闪,定定地瞧着白浪,忽然舒展如花笑靥,柔声道:“白公子,我们来打牌吧!” “抱歉,我不太熟悉这个。”“不要紧,只是随便玩一玩嘛!” 第五百零六章 喝酒 陆潇湘和小竹并肩走在三古广场前。 论道大会明天才开始,今天就有人提前来占位置了,小贩也各自划分了领地,吆喝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由于赶往乌木镇的人越来越多,镇上吃住供不应求,价钱自然一涨再涨。 现在的三古广场上,羊肉面已由六个铜钱涨到十个铜钱一碗。价钱涨了,面和羊肉却少了许多。白酒的味道淡得像兑了水,烤麻雀和茴香豆的分量也没有以前那么足了。 两个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吃,嘴里嚼着茴香豆,同时还一个劲儿的摇头。 “盐放少了。” “干巴巴的,一点也不香。” “看他们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 “你要是相信他们的品味,就说明你沦落到跟他们一样的地步了……” 经过一个小摊,陆潇湘又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小竹。一路过来,两个小姑娘的嘴里就没歇息过。她们绕场一圈,慢慢来到论道台前。这座论道台是一次成功的设计。台高八尺,纵宽各三丈六,它所使用的木材,每一段每一节,都是上好的质料。除两边各有耳台一座外,主台后面,并附有一间凉棚,为 茶水供应之处。 台面离地八尺,是一个很恰当的高度。八尺高的台前横椽上,一幅鲜红细绢长垂及地,八分体的论道简约着墨不多,一目了然。大意是三古庄主倾慕道家玄法,请来天下最著名的九位少年英雄上台讲道,大家 一并做个见证,最后胜出者将获得三古庄的祖传秘宝《山巅古刹图卷》。 小竹凝目打量了细绢一会儿,摇摇头道:“写这字的人,圆滑世故,笔锋无神,是个不折不扣的庸人。” 陆潇湘赞同地点头:“这论道台也没什么气势,看来三古庄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两人鄙视了三古庄主一番,然后慢吞吞地往回路走去。来到一个酒担子前,看着好几人围在周围喝得很高兴的样子,陆潇湘转头向小竹道:“喝点酒吗?” 小竹神色有些迟疑:“女孩子喝酒,不太好吧!” “喝一点,试试嘛!”陆潇湘不由分说把小竹拉了过去。 酒担子老板正在结账,客人太多了,他有些忙不过来。另一名面孔红通通的汉子似乎口渴难耐,一把抢过酒瓢舀了一碗又一碗。 他一仰脖子就是一碗喝干了,痛快得好像跟喝茶一样。如此海量,自然惹得一片叫好声。 “好汉子,好酒量!” “这是第六碗了吧!” “真是海量!”陆潇湘看着那汉子红通通的脸膛,轻轻哼了一声:“这算什么,要是我玉姐姐过来……”她瞧见附近喝酒的人每个手里都拿着一串烤麻雀,一边喝一边嚼,好像这样才够味似 的。她便对小竹说道:“我去买几串烤麻雀。” 小竹道了一声:“好。”她口中应着好,眼睛却一直望着那个喝酒的汉子,好像已经被他的海量给震慑住了。喝酒的汉子脖子一仰,咕噜咕噜,几乎连气都没有换一口,便在眨眼之间,又将满满一大碗酒喝得滴点不剩。这总算是最后一碗了,他把碗和瓢放下,打了个酒嗝,摸出 一串青钱递给老板,转身在人们敬佩的目光中往外走去。 小竹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眼睛里满是冷冽,开口叫道:“兄台请留步!” 那红脸汉子没有理她,大步继续向前。小竹身形一闪,已拦在他面前,冷冷地道:“兄台,我叫你呢!” 红脸汉子绷着面孔道:“干什么?” 小竹道:“我钦佩兄台海量,想请兄台再喝一碗酒。” “我喝够了。” “这是我一片心意,还望兄台不要推辞。” 汉子瞪着她道:“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喝你的酒?” 小竹淡淡一笑:“知音难逢,见面便是有缘,碗把酒算得什么?” “我说了,我喝够了,不想再喝了。” “就勉为其难再喝一碗吧。” 汉子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我要喝我自己有钱,用不着你请!” “说这些话多难听?来,赏个脸呗!” 陆潇湘买来两串烤麻雀,忍不住插嘴道:“这人不肯喝就算了,何必硬要勉强他呢?” 小竹冷笑:“他放的东西不自己先尝尝,难道要让我们来拔头筹吗?”红脸汉子脸色微微一变,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上。呛的一声,那把从鞘到柄都很不起眼的剑被他拔出一半,青色的光晕倾洒而出,霎时笼罩了周围大 片空间,将所有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青幽幽的光芒。 青色的剑气晃花了人们的眼睛,周围响起一片惊呼,这时候战斗已经结束。红脸汉子的剑才拔到一半,小竹的木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她本待轻轻一松,就结果这人性命。但身后突然冒出一股强大杀意,令她心中生出不妥之感,匆忙回头去看 。 一个异常魁梧的人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陆潇湘身侧,在她未及反应之时就用一只手按在了她肩膀上,那熟悉的凶戾味道令她不敢有丝毫动弹。 “成,成师兄……” 魁梧的巨人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要动,不要出声,我对你的小命没兴趣,只要你老实一点,就不会有事。” 小竹冷冷盯着这魁梧的人影,目光直欲穿透那身灰袍,瞧清那斗笠下的真面目。 两人对望片刻后,小竹沉喝一声:“放开她!” 魁梧巨人嘿嘿一笑:“你先放。” 小竹盯着那只落在潇湘肩膀上的大手,缓缓说道:“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人。” 魁梧巨人摇头:“不,你先放。”他伸出另一只手,慢慢摸上了陆潇湘的脖子。灰岩般粗糙的大手在颀长的脖颈上摩挲,与玉白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没有人会怀疑,只要这只手轻轻一用力,少女那 柔嫩的脖子就会像布偶娃娃一般折断。 小竹的呼吸开始急促。她看着陆潇湘害怕的眼神,慢慢往后退了一步。“臭婊子!”红脸汉子骂了一句,快步走到魁梧巨人身边。 第五百零七章 受制 “很好。”魁梧巨人低沉一笑,“现在,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了。” 他的手搭在陆潇湘肩膀上,两人好像是亲密的兄妹一般,不慌不忙地离开了三古广场,来到更西面的小山坡前。 地处荒野,四下无人,正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小竹一步步跟在他们后面,脸色愈来愈难看。“好了,就在这里谈吧。”魁梧巨人转过身来,道,“鄙人早就听说过小竹姑娘的名号,不过你最好别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鄙人一向不喜欢玩虚的。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 句,如果你说的不对,我会拧断这小姑娘的一根手指。” 红脸汉子叫道:“那她岂不是有十次机会?” 魁梧巨人点头道:“我相信小竹姑娘必定不会如此残忍。”他目视小竹,“小竹姑娘,想好了吗?” 小竹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道:“你想问什么?” 魁梧巨人笑道:“第一个问题,小竹姑娘身为本镇上的最强高手,这些年来想必不会对七曜宝藏一无所知。小竹姑娘的手里,至少应该有一张地图,对吗?”小竹点点头:“不错。但地图不在我手里。我把它放到南山猴子窝里了。”她原本就没把所谓的宝藏当回事,几天前走的时候也没有搜寻树洞,因此还不知道树洞里的地图 和宝物早已被人拿走。 红脸汉子面露激动之色,叫道:“老大——” 魁梧巨人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继续盯着小竹问道:“七曜宝藏的埋藏地点不止一处,小竹姑娘在镇上这么多年,必定也有一些收获吧?” 看着陆潇湘难受羞愧的神色,小竹无奈地道:“有一个玉佩,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哪些是宝藏,都放在猴子窝里。” “很好。小竹姑娘果然是明事理的人。”魁梧巨人低沉笑道,“那么现在就带我们去找那个可爱的猴子窝吧!” 小竹沉默地点头,转身想往回走。魁梧巨人却在后面叫道:“不要回镇上了!去南山的路,肯定不止一条,对吗?” 小竹叹了一口气,好像彻底放弃了抵抗,垂下头默默往山坡上走去。 她登上山坡,拐入一条草木茂盛的僻静小道,弯弯曲曲地行向南方。 四人的身影没入深荒草林中,离乌木镇越来越远。一只乌鸦腾地飞上天去,在四人前方盘旋飞舞,沿路而行。 走过一截路,魁梧巨人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有一位朋友跟了我们很久?”“啊,什么人这么大胆子——”红脸汉子转过头,眼际却瞄见身后似有一道蒙蒙身影闪过,心神一凛,说了一半的话戛然止住。他一下子站住了,转过身子对后方茫茫草地 仔细巡视。 目光所及之处,却只见草尖随风摇摆而已,好像刚才那一瞥的人影只是错觉。 魁梧巨人道:“没看到就算了,无胆鼠辈而已,不管他,继续走吧。” “可是……”红脸汉子神色迟疑,不过在与魁梧巨人的眼神一触之后,就默默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们又走了一段距离,身后却没有一点动静。红脸汉子开始怀疑那人是不是早就被大哥惊走了。风声鹤唳,怎能草木皆兵!除非来人武功远远高于他,才能不被他发觉, 而这样的人,乌木镇上屈指可数,每一个的动向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魁梧巨人抬了抬眼帘的黑斗笠,眺望林梢远山、苍云变处,忽然叹了口气:“地狱无门自来投,何苦来哉!” 红脸汉子心头凛然。大哥说这样的话,说明那人还吊在他们后面!是谁?秦言,歌行烈,浩辰罡,七绝叟,周不平?这些人都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啊!随着他们继续行走,不久之后,有一个极度微小的脚步声从大约五百米外的地方响起来,若有若无,更特意和风吹林啸的沙沙之音混杂一处。如果刻意全身贯注地聆听, 红脸汉子绝不可能发觉这样微弱的声响。 魁梧巨人笑着开口:“看来我们这位朋友的耐心,也是有限得很哪!” 在跟踪者与被跟踪者的周旋中,两方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现在那跟踪之人忍不住想要先动手,显然是耗不过魁梧巨人,已然失了先机。 不过魁梧巨人的脸色很快变了一下,停下脚步,凝重地道:“老薛,你来看住这小姑娘,一会儿不要出手!”红脸汉子老薛愣了一下。很久没见大哥露出这样的表情了,看来后面那鼠辈也非同小可。他赶紧走过去,接过魁梧巨人的位置,拔剑横在了陆潇湘脖子上。他内里肌肉绷 紧,凝神戒备,张开两耳倾听动静。然而数十米内只有风吹草动,虫蚁微鸣,不见任何异常。 魁梧巨人紧紧盯住小路远处,口中沉声说道:“小竹姑娘,你如果不想见到你的朋友横尸当场的话,一会儿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小竹轻哼一声,垂目不答。魁梧巨人在原地静静地站了良久,小道远方低微的脚步声又再度远去,风吹草低处仍不见那人出现。老薛绷紧的神经有些松懈了,他捏了捏陆潇湘柔软的手臂,低低骂了 一句:“真是水灵的姑娘,不知又要便宜哪个混蛋!”却只见一条深红毒虫从草夜间爬出,十余对长脚急急舞动,往魁梧巨人脚边冲来。魁梧巨人心念一动,只微微踏了一下地面,凝如实质的灵力便荡开一圈,将毒虫爆成血 沫。此时此刻,他终于也有些忍耐不住,稍稍舒出一口浊气—— 或许那人已经知道自己行迹败露,已经放弃了吧。就在这个时候,一抹极快、极淡的影子出现在他的感应中,如脱弦利箭冲来,踏草不动,仿佛只是一个不存在于现世的幽灵。下一刻,那影子骤然加速,就凭那惊世骇俗 的速度超脱了他的感应,只余一线阴郁杀意从遥远的异空传来,瞬息间就到了他面前。那是一抹极度妖异的乌黑光芒,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颈下,不带起一丝风声。饶是魁梧巨人反应极快,仰头偏躲的过程中,也被带起了一蓬飘飞的血线——那冷漠的杀意,冰冷地侵蚀他的内心。准备了许久的九环狱链,竟连释放的机会都没有。 第五百零八章 荒野 好快! 魁梧巨人心里一沉,上身以马上铁板桥的功夫往后仰下来,勉强躲过了如天外射来的一剑。同时他的嘴张开老大,发出了一声震撼天地的咆哮。 “哈————”吼声如晴空中的一道惊雷,刹时间击穿了众人的耳膜。声浪汹涌扩散,狂乱凶戾的风暴直撼云霄。 飞扑过来的那条人影顿了一下,手中的邪剑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这在两名超级高手的交战中足以造成局势的颠覆。 “轰!”魁梧巨人一圈砸出,他的手腕上已缠绕了一根粗大的锁链,若不是对方招架的快,这根锁链足以嵌入对方胸膛血肉之中。 拳头当的一下撞在邪剑上,来袭之人以更快的速度反射回去,没入草丛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整个交锋的过程只是一瞬间的事,一旁的老薛惊鸿一瞥中,只瞄到一个熟悉的轮廓,以及那把充满了诡邪之气的紫炎凶剑。 “歌行烈!他不是去了——” “不是歌行烈!”魁梧巨人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身法比歌行烈更好,但剑却没有歌行烈快!这个人的武技,跟歌行烈是截然不同的两派风格!” “那会是谁?怎么跟歌行烈长得一模一样?” “我也不知道。”魁梧巨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可惜了,如果我早知道这个人的话,就不会让他走得如此轻松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鼻孔流血的小竹,斗笠阴影中的瞳孔缩小了几分,似乎是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受的伤?”小竹咬紧了下唇,嘴角溢出丝丝鲜血,用木剑支撑着身体,身形却摇摇欲坠。刚才魁梧巨人那一声吼叫,大部分力量都针对于偷袭之人,但仅仅只是逸散的余波,就让她 受了不轻的伤势。 老薛也十分疑惑:“不知道。这家伙搞什么鬼?” 在他二人的瞪视下,小竹喘息良久,用衣袖拭了拭嘴边的血迹,待恢复了一点力气,就继续往前行去。 老薛拽着陆潇湘跟上去,在后面喊道:“你最好老实点,不然当心这小丫头脑袋搬家!” 魁梧巨人落在最后,他转头巡视了一眼四周,才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淡淡地道:“让她快一点,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老薛狞笑一声,用力在陆潇湘胸脯上掐了一把,惹得陆潇湘一声羞怒交加的惊呼。小竹回过头来,看到这一幕,眼眸里有炽热的岩浆在涌动,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老薛狞声道:“听见了没有!快一点!不然我先把这丫头给办了!” 他手上再度加力,陆潇湘又一声痛哼,面上红得几乎滴出血来,眼眸里点点泪光在闪动。 小竹沉默片刻,眼中火焰逐渐隐去,转过身继续带路,步伐快了许多。 老薛哈哈笑道:“女人都是这样,不给点教训就不知道老实。早这样不就好了吗?真是贱骨头!” “少废话了!”魁梧巨人沉声一喝,“老薛,你带她们先走,记得沿途留下记号,我随后就来!” 老薛面色一正,应了一声,挟起陆潇湘飞奔向前,追上小竹的身影。魁梧巨人看着他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草丛中,转过身来,面向着空旷苍茫的山坡草地,慢慢揭下了头上的斗笠。岩灰色的肌肤,钢铁般冷漠粗犷的五官,锋利如刀的眼神 ,他的真面目,正是魔门第二位次席弟子,成刚! 在他眼神注目的焦点处,两道人影由远及近,穿过茫茫草原中现出身形,携手而来,如一阵微风拂过草丛,恰恰在成刚身前二十步外停住。这两人身形停止之时,跟随他们而来的那股冰冷的寒风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吹向踽踽而立的成刚。一片严冬般的酷寒忽然布满了整个空间,草叶上甚至开始凝结出霜花和 冰晶,簌簌然被寒风挟裹起来,扑向前方铁塔般的巨人。 成刚傲立不动,只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这股冰风就被无形力量推开,分作两旁从他身侧刮过,却无法动摇其身形分毫。前方的两人同时皱了皱眉。在成刚不怒而威的眼神注视下,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也不由地弱了几分。其中那位身穿艳丽衣裙的妖媚女子浅浅一笑,出声道:“多日不见, 成刚师兄的修为又有进步,真是可喜可贺呀!” 另一名麻衣青甲的少年亦微笑道:“恭喜成刚师兄神功大成,就算是遇上秦师兄,也有一战之力了!” 成刚哼了一声,冰冷的目光自他们面上扫过,缓缓地道:“你们两个,倒没什么变化呀!” 宋晴纱道:“我等资质愚钝,自然比不上成刚师兄和秦师兄这样的天才。” 成刚冷冷地道:“客套的话就少说了。你们跟踪鄙人,也是想要那张地图喽?” 方逸远嘿嘿一笑:“在如今的乌木镇上,任何事情想要瞒过大伙儿的耳目都很困难。我们也并非故意,只是恰好听说了这个消息,过来看看而已。成刚师兄不要见怪哟!” 成刚道:“无妨,鄙人对你二人的行事风格已经习惯了。嘿,想不到歌行烈竟然真敢收下你们。” 宋晴纱轻笑道:“歌师兄也跟成刚师兄一样,是神龙一般的人物,自然不会拘于以前的一些小节啦。其实成刚师兄若是愿意的话,我们也是可以合作的。” “跟你们合作?”成刚嘿然一笑,“鄙人可没这个胆量。” “那就十分遗憾了……” 方逸远和宋晴纱齐齐踏前一步,法杖举起,藤鞭挥摆,霎时气机涌动,周围数十丈的灵气都朝这一方寸土地挤压过来。 成刚依旧不动,自他身体中所散发出的杀气却越来越惊人。方逸远和宋晴纱半眯起眼睛,二人的衣衫无风而动,仿佛正有一股狂风自成刚身后源源不断的吹来。方逸远法杖在空中划出玄妙的轨迹,身前迅速凝结出一面冰墙。宋晴纱飞快地诵念咒语,无数花瓣和叶片围绕着两人周围飞旋舞动,像是刀阵风暴一般,将周遭草木清扫一空,更蓄积着更强大的汪洋怒涛。 第五百零九章 联手 成刚就在这时探出了一只手腕,一道粗大的锁链从他袖口中射出,迅疾的势头彷如狂龙,黑色幽焰浓郁得仿佛要滴淌下来。锁链的三角形尖端撞上冰墙,只听哗哗一串脆响,坚硬的冰墙竟被巨蟒冲开了一个洞,重重往方逸远胸膛砸来。方逸远猝不及防,匆忙将法杖挡在胸前,当的一下之后,人被击得倒飞出去,差点被宋晴纱制造出的花叶阵击中。他跌飞到一丈多远的草丛中,后脚在土地上踏出了一个深坑,才勉强稳住身形,这时候只剩一人的宋晴纱已落入 极端危险的境地中。 一股凶煞绝厉之气缠上妖美女子的身躯,如蟒咬,如龙牙,意欲把她绞成血肉的碎末。宋晴纱面色煞白,猛地一侧身,一只手撩起大片花叶朝缠绕过来的锁链尖端拍去。只是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幽冥火焰在花叶间飘忽摇摆,势头却不减,重重撞上了宋晴纱 的手掌。宋晴纱躲闪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手掌瞬时被烧得焦黑一片,慌忙缩了回去。不过她也借这一撞之力飘旋后退,一跃来到方逸远身旁。 成刚嘴角微咧,手腕一抖,锁链便呼啸如龙般往回撤去,在半空中甩出噼啪一声巨响,复落回他身前。 “两位的表现,倒让鄙人失望了。”宋晴纱和方逸远交换一个眼神,俱看见对方眼中震骇之色。他们绝没想到成刚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如此地步,竟然合两人联手之力也无法战胜他。而且从成刚的表情来看, 他分明还留有余力。 原来魔门中出类拔萃的,并不独独只有那两人。方逸远嘴里有些苦涩,缓缓说道:“成师兄的修为,已经远远抛下小弟了……”一时间,他有些心灰意冷,往宋晴纱妖美的面容上瞥去一眼,竟在这时候出神地想道:像我这 样天资并不卓越的人,究竟有没有资格拥有她呢? 这时候,身后草丛里忽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听距离,竟已近在咫尺! 方逸远悚然一惊,法杖一抬,一圈冰环自空气中浮现,将他与宋晴纱两人包裹在内。他侧过脸去看来自后方的不速之客,原来是小孟尝,和一位白衣剑客,陆羽清。方逸远很快就发现,这两人对自己并没有敌意,他们故意踩出脚步声就是示好的表现。也是,现在地图要被成刚的同伙拿走了,成刚表现出的实力又如此强悍,其他人最 理智的选择,就是暂时联起手来,先打倒这个强敌再说! 为了宝藏,即使不久之前的敌人也能忘却旧恨,联手抵抗更强大的对手。 不需要言语,只一个眼神的交流,方逸远和小孟尝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纵使成刚的实力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战胜这四个顶尖高手吧!今日,就是他命丧此地之时! 小孟尝走到方逸远右侧五步处,目光与成刚一对,微笑道:“贵客驾临乌木镇,小弟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陆羽清拔出宝剑在手,紧跟着小孟尝,口中道:“我愿随项公子一道迎接贵宾。” 成刚嘿然一笑,深沉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淡然道:“项公子实在太客气了,鄙人不是什么大人物,不值得项公子如此费心。” 他早先对宋晴纱和方逸远留手,就是顾忌这两人会从旁侧突然袭击,但现在这两家伙还是现身了,而且不顾脸皮地要跟方逸远联手四打一,他就无奈得很了。小孟尝仍保持着平常的优雅举止,俊面含笑,道:“成兄过谦了。魔门的首席和次席,每一个都会是将来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小弟今日有幸能与成兄当面论道,必当是一件 值得铭记终生的幸事啊!” “论道是好,可惜若动起手来,就未必是一件幸事了。”成刚淡淡地道,“项公子可知道,你旁边的这位方公子和宋姑娘,曾经也是我圣门的次席弟子呢!” 小孟尝哦了一声,并无太多吃惊的神色,脸上笑容不减:“今日能与三位魔门次席高手作战,实在是项某三世修来的福气呀!”“可惜,项公子以后未必还能感觉到幸运了。”成刚冷冷地笑了起来:“项公子万金之躯,本该前程无限,只可惜碰上鄙人,一会儿若是重入轮回的话,项公子可千万不要因 此而怨恨鄙人啊!” 小孟尝风度翩翩地道:“项某能见成兄一面就已是幸运,就算今日身死,也没什么遗憾的。请成兄尽管出手,不必留情!”成刚冷哼一声:“很好。”一口浊气吐出,他身躯骤然一抖,只听哐当哐当一连串金属碰响声,他全身衣衫突然隆起、爆裂,碎片纷飞中,一根根缠绕着黑色冥焰的粗大锁 链露了出来,随着他身躯中血液的脉动,以清晰可见的频率颤抖起来。 这时他好像换了一个人,浑身的杀气越来越浓郁,仿佛完全转换成了一头洪荒异兽,汹然的杀气择人欲噬。 那一双青色的兽瞳自四人脸上一一瞄过,所有人都感觉心头郁闷阵阵,内心深处的恐惧情绪随之觉醒,唯一的女子宋晴纱更是花容失色。 成刚摇晃了一下脖子,冷冷开口道:“想不到鄙人今日就要亲手葬送四名天之骄子,真是痛快!”冷酷、疯狂的气息越来越盛,沉重的压力一潮接一潮从他身上向四人扑打过来,小孟尝四人渐渐觉得难以呼吸,各个面色震骇,显然没料到这位魁梧巨人的真实力量居然 强到了如此地步。再不打破沉闷气氛的话,四人联手的优势恐怕就要在这样的压力下消解了。方逸远闷哼一声,用力往前推了一下法杖,沉声道:“成师兄,你总是说这说那的,如果真有把 握打赢我们四个的话,那你还等什么呢?” 宋晴纱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娇声道:“成师兄一个人怎么可能打我们四个,依小妹来看,他八成是在说笑吧!”小孟尝也于此时试探性地踏前半步,含笑道:“就由小弟先来领教成兄的高招吧!” 第五百一十章 借钱 赌窝,小桃姑娘的房间,秦言和宫云袖在打牌。 自从赌窝老板孙不仁弄来一群姑娘之后,赌窝的生意就更火爆了。而且现在若想要个清静的房间打牌,就必须先包下一个姑娘。 依旧是前天这个房间,价钱却贵了十倍。 秦言身后有玉寒烟站着,小桃姑娘侍候的是宫云袖假扮的杨公子。 小桃姑娘伏在杨公子的肩头上,想看看他的手气。杨公子今天的手气依旧很差,银子一堆一堆地往外推。所以小桃姑娘看了没几把,就很自觉地坐到一边去了。她可不愿被杨公子迁怒。俗话说,人倒霉的时候,看什么都 不顺眼。小桃现在看杨公子脸上的气色就是这种状态,所以她现在努力将自己隔离在杨公子的视线之外。杨公子上首坐的是秦言,而他的下首,则是一名脸上有刀疤的灰衣汉子。这位刀疤仁兄是今天最大的赢家,几周下来,已有三百多两银子进账。秦言的目光,大多数都落 在这人身上。不仅仅是因为他坐在秦言对门,而是缘于他背后的那把剑。 一柄很朴实、灰不溜秋的剑。剑鞘上没有任何花纹,剑柄是由木头削成,这种剑就算丢进乞丐堆里,也不会有人多看几眼。 但秦言能感受到那剑鞘之内封存着的森森之气,即使穿越了上千年的烟尘,依旧浩荡不朽——“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则威。” 湛卢,不愧为春秋名剑之首! 古无之说的没错,七曜宝藏里的一部分,果然已经出土了。 其实今天秦言也输了不少,半个时辰不到,就白送出去一百多两银子。但他依旧气定神闲,慢悠悠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歪着头看着旁边的杨公子。 杨公子这几天真是输得太多了,现在好像已经出了真火,三两下砌好牌,拍着桌子吼道:“我再加冲七十两!” 秦言拿眼角膘着他道:“不是说好了吗,最多只能冲二十两。” 杨公子反瞪他一眼,怒气腾腾地道:“老子这把就要冲一百两,谁敢拦我我就砍谁!” 秦言悻悻地摇了摇头。 秦言对门的灰衣刀疤汉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一百两就一百两,可是上一把的钱该给了吧?” 杨公子一拍桌子:“小桃,怎么还不给钱!” 小桃在后面怯生生地道:“公子,没钱了……” 杨公子大怒,回头一看,却见挂在椅子后的囊里果然空荡荡的,只剩下几颗零碎的银子,加起来不足十两。 杨公子冷哼一声,伸手探入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 秦言身后的玉寒烟慢悠悠地道:“杨公子要冲一百两,这点钱好像不够啊!” 秦言也笑道:“杨公子还是别冲了吧,来来再打两把……” “啪!” 杨公子猛一拍桌子,怒视玉寒烟道:“你当我姓杨的会赖账吗?” 玉寒烟微笑:“吾家可没这么说。不过,杨公子这几天好像确实输得有点多,暂时周转不灵便也是可以理解的嘛。而且,你欠这位马兄的钱还没给呢!” 杨公子涨红了脸,转向小桃头一甩道:“去向孙老板借五百两银子来。” 在座几人都是一笑。想找孙不仁这样的铁公鸡借银子?真是异想天开。你当孙老板“不仁”这个名字是白取的? 小桃也迟疑了,期期艾艾地道:“公子今天手气不顺,不如歇一歇,改天再玩吧……” 杨公子面色一沉:“叫你去你就去,罗嗦什么!” 小桃站着不知所措,低低地道:“可是,可是……”她清楚的很,这一去肯定白跑一趟,被骂几句不说,说不定还得挨一耳光。 杨公子转头拿眼瞪她:“还磨蹭什么,本公子保你能借到就是!快去!” 在他连番催促下,小桃咬了咬牙,转身出门去了。 这位杨大爷两天时间已在她身上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她有心依托于他,替他挨挨耳光也认了。 杨公子把一百两的银票丢给马姓汉子,叫道:“来来,我们先玩着!” 杨公子虽然输得一干二净,不过他这几天在赌窝里建立的声誉确实不错,他嚷着先玩,大家也没意见。 出人意料的是,牌局刚打了一周,小桃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匣子,一打开,里面真躺着五张一百面额的银票。 赌桌上的人都瞪直了眼,称奇不止。 那个刀疤汉子喉咙滚动了几下,问道:“杨老弟有钱存在孙老板那里?” 杨公子手里有了钱,气色也沉静不少。他一边摸着牌,一边淡淡地道:“跟有钱存在他那里也差不多。” 刀疤汉子一愣。存了就是存了,没存就是没存,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秦言已将这个问题问出口来。 杨公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差不多就是差不多,跟你没有关系。” 刀疤汉子这时候忽然好像懂了他的意思,眼睛微微一亮,摸牌的手指一用力,在牌面上按出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杨公子有了钱,便打得肆无忌惮了。可惜好景不长,照他这样冲法,没过半个时辰又输了个精光。 他摸着空荡荡的匣子,似乎有些发愣。 小桃在他身后柔声劝道:“公子,咱不玩了,让奴家伺候你更衣吧!” 可惜输红了眼的赌徒,是怎么也劝不回来的。杨公子猛一拍桌子,恶狠狠地道:“小桃,再去找孙老板借两千两银子过来!” 小桃吃了一吓,不敢去看他脸色,埋着头说道:“公子,要记得细水长流,这么大的数额,他怎么会借给你。” 杨公子寒着脸冷笑:“他敢不借?嘿嘿!你去对他说:要他放漂亮点,惹火了我杨大爷,到时候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小桃怯怯地道:“公子,您一定是早上喝得太多了,我服侍您醒醒酒吧!” “放屁!老子今天早上喝酒了吗?” 小桃还是站着没动。杨公子昏了头,她可没昏。两千两银子,就算再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第五百一十一章 骨头 杨公子却不接受小桃的好意。他站起来,指着小桃的鼻子骂道:“好啊你,关键时候给我来这么一出,本公子真是白养你了!行,你不去,本公子自己去!” 小桃低泣:“公子不要生气,奴家去就是了!” 她眼圈泛红,垂头丧气地往后院去了。 杨公子重新坐下来,洗牌,砌牌,吆喝道:“来来,我们继续!” 其他几人一边应和着他,一边交换着眼色。 杨公子今天是真的醉了,还是热血上脑?一个人如非醉得神志不清,又怎么会一而再地向孙不仁那种人借银子,而且一借就是两千两? 除非……他抓住了孙不仁的小辫子! 像孙不仁这种无耻的家伙,脸皮已经厚到极致,干出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儿都不稀奇,他会有什么把柄被杨公子抓住呢? 这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对于小桃能不能借到这笔银子,大家的兴趣都很浓厚。 刀疤汉子向秦言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秦言眨了眨眼,叩着手指道:“来,庄家掷骰子!” 这一把,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几圈下来,居然让杨公子抢先胡了。 “哈哈,时来运转,也该轮到本公子发财了!”杨公子抓起骰子,一回头瞧见小桃默默地走进来,大声问道,“借到没有?” 小桃没回答,手一伸,匣子里就多了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 杨公子问道:“是两千两吗?” 小桃应道:“是!” 杨公子抓起一张银票,塞到她手里:“这些拿去买胭脂。” 小桃没有道谢,收起钱,默默地退到他身后。 杨公子也没管她的失礼之处,趁着兴致大好,继续吆喝起来。 财往旺处流。杨公子好像真是时来运转了,接下来几把都赢。一桌人玩到掌灯时分,输输赢赢,最后一结算,杨公子居然反赚了八百多两。最惨的是那刀疤汉子,不仅把先前赢的几百两输光了,反而连本吐出五百多两。不过他真是够风度,虽然输了五百多两,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减,看上去好像比赢了五百两 还开心。 小桃见杨公子把钱都塞入怀里,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先把钱还给孙老板吧!” 杨公子斜瞥她:“怎么,担心本公子拿了银子跑路?”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借的钱总是要还的……” 杨公子转过身,嘿嘿一笑:“你信不信,就算我想把这些钱还给孙老板,他也不会要的。” 小桃檀口张开,惊愕道:“为什么?” “因为交情够。” “交情?”小桃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迷茫。 不独是她,其他人也很困惑。孙不仁什么时候跟这来历诡秘的浪子建立了交情?孙不仁又什么时候认过交情?杨公子收好钱,盯住小桃,脸上露出淫亵之色,眯着眼睛道:“我跟孙老板之间的交情,就是我让他把你送给我,他绝对不会说二话的那种!”他一把揽过小桃,猛地在她 脸上亲了一口。小桃惊呼一声,满面通红,浑身好像失了力气,软倒在他怀里。 杨公子打横抱住小桃,志得意满地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儿再和大伙儿切磋,玩个痛快!” 秦言报以微笑:“没问题,明天一定奉陪。” 刀疤汉子神色有些诡异,什么也没说,第一个走出门外。 玉寒烟最后一个走,她回头看了美人在怀的杨公子一眼,暧昧一笑,用清朗的声音道:“杨公子,今晚要注意节制,给明天留点力气哟!” 杨公子哈哈大笑:“本公子从来不需要节制!”他再不看玉寒烟,低头朝小桃嫣红的嘴唇深深吻了上去。 此时尽管已是黄昏,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如同赶集一样,热闹非凡。 玉寒烟跟在秦言后面,脚步轻快,心情似乎十分愉悦。 这一对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璧人,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清灵仙子嘴角挂着的浅浅笑容,更是惹人迷醉。 玉寒烟从几天前的羞怯,到现在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完成了自然而然的转变。她紧偎在秦言身侧,与他窃窃私语: “杨公子这个角色今天正式登上舞台,她以后就很少有机会跟我们一起住了吧!” “的确如此,不过师姐你脸上的笑容不要太明显了,他们还没走远呢,会惹人生疑的。” “哼,吾家今天就是高兴,随他们怎么想。” 相携黄昏,情人低语,这满目的行人和灯火,也显得珊珊可爱起来。 直到一张苍老的面孔飘入眼中,那虚伪的慈蔼表情霎时就让柔情蜜意的世界瓦解,少年男女齐齐一颤,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古无之在小巷口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松开手,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道:“老夫刚刚听到了一个新消息,据说,南山的猴子窝里,还藏着一张地图。” 秦言心头一紧。南山的猴子窝,那不就是本少爷搜过的地方吗?他迎上古无之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道:“前辈居然没有立即赶过去?” 古无之叹道:“人老了,就有一些怪毛病,遇到事情总喜欢东想西想,结果白白错失良机。唉,老夫这个毛病,不知道犯多少回了……” 秦言真想告诉这老东西,像这种怪毛病的确要不得,你老人家怎么就不过去跟那帮混球打个两败俱伤呢! 他嘴上则一脸严肃地说道:“不知这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约莫在一个多时辰前。老夫还听说,第一个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是你们的朋友,那位小竹姑娘。跟她在一起的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叫潇湘的姑娘。” 秦言和玉寒烟的脸色蓦地变了。 秦言盯着古无之,眼神冰冷,几乎要将他那张老脸刺个对穿。 这老毒物分明早就知道了消息,却在这时候才不慌不忙地说出来,分明就是让两人连喘息之机都没有,去跟未知的敌人拼个两败俱伤。 老魔啊老魔,真有你的,姜还是老的辣啊! 玉寒烟嘴唇动了动,道:“请教古前辈,现在已经有哪些人过去了?”古无之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在赶过去的人,已经有很多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俱伤 镇郊,荒野。 成刚看着前方的小孟尝,低沉一笑:“项公子真的要当第一个吗?” 项丰朝面沉如水,朗声道:“小弟的大话已经出口,不好意思再收回去了,成兄只管放手指教吧!”成刚喉咙里嘿然一声,身上九根锁链一阵急颤,汹然的杀气已不加保留地倾泻而出。他身形还未动,项丰朝就已感受到狂风扑面,如利刃般撕扯着肌肤,眼前视野一暗, 仿佛像是有一座巍峨高山压了过来。 项丰朝眼瞳紧锁,面色凝重地注视着眼前如山岳般的巨大身影,于危机来临的刹那间摆出了平生最无懈可击的防御姿势。 双掌交叠于胸前,气机凝于一处,这是继承自项家先祖的无上绝学,他相信就算是天元宗师全力一击,也无法动摇自己的护体气盾。 “咚!”成刚往前踏了一步,身影在所有人眼中攀升至无比巨大,仿佛遮蔽了天空,投下漫无边际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那缓缓伸过来的拳头,好像就要塞满整个天地,项丰朝四人心里同时产生出这一拳是朝自己打来的错觉,拳锋所至,无人可挡! 杀气袭来之际,除了项丰朝之外,方逸远、宋晴纱还有陆羽清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想要暂且避其锋芒。独独留下项丰朝一个人,却要承受所有的压力。项丰朝心里猛地一沉,若不是优雅的举止已经根深蒂固,差点就要张口骂娘。他狠心一咬牙,身形依旧矗立如山,就想看一看,这位不可一世的巨人是否真能撼动项家的 无上绝学!然而这一波最猛烈的杀气冲击过后,身前气机却陡然一空。成刚并没有按他预料地那样挥拳砸过来,而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脚步重重一踏,在地面因之 而摇晃之时,身形竟然往后腾起,如箭般折向后方。 成刚跑了! 前面气焰冲天的杀意都不过是色厉内荏的噱头,原来他早就做好了逃跑的打算。 也是,纵使歌行烈或者浩辰罡在此,也没有把握同时面对四位顶级高手的围攻吧!成刚的逃跑,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方逸远等四人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气机牵引之下,本能地拔腿就往前方追去。好不容易集合四个人的力量将成刚堵在此处,怎还能容他安然脱身。像成刚这般的强者,竟不顾脸皮地落荒而逃,若他躲在暗处偷袭的话,局面会更加不可收拾。要想拿 到地图,成刚非死不可! 三个人影如箭般射了出去,唯有项丰朝在原地停留了半个呼吸的时间,才慢慢放开防御姿势的起手式,不慌不忙地跟在最后。这也不能怪项丰朝。刚才成刚气焰冲天的时候,其他三位同伴却不约而同地把他留在了前面顶缸,他虽然能够理解,但毕竟不是圣人,心里不可能毫无芥蒂。那么现在追 人的时候,他稍微慢上一两秒,也是情有可原的。 陆羽清追到半途,发现自家公子居然没跟上来,心里微微一动,脚下也不由地缓了半拍。这位白衣剑客,心思亦是灵敏机灵的很。 随后,方逸远也发现了不对。不过,这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顶级高手对决,差距就体现在这一眨眼的时光里。 前方成刚落荒而逃的身形,突然凝固在原地,然后,他转过身,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哪里还有半点狼狈。缠绕在他身上的九根锁链,在一瞬间,倾巢而出。 二龙七蛇齐舞,如同海面上突然涌起万丈惊涛,遮天蔽日,汹汹而至,倾时将方逸远和宋晴纱包裹在其中,几乎撑不过照面的时间,就要被大浪拍得粉碎。方逸远面色惨白,咬牙推出了大片冰晶,但见两条锁链呼啸着旋射而来,就自他肋下穿过,激起霜花半尺,血涌而出。他追得匆急,寒冰咒固然不赖,却没料到成刚全力 出手的威力竟是如此恐怖,若非他体术不差,几乎就被秒杀了。 但他还来不及庆幸,耳边就传来宋晴纱的惨叫声。他心中咯噔一下,才想起成刚似乎只用了两条锁链对付自己,那么剩下七条锁链…… “该死!” 血液一下子涌到脑门,他怒吼一声,不退反进,身上骤然冒起汪蓝的光晕,迎着成刚魁梧伟岸的身躯冲了过去。 但是他忘了,那几条看似只会横冲直撞的锁链背后,实则隐藏了太多漩涡陷阱。成刚冷眼看着他靠近的身影,嘴角泛起一抹残酷的笑容。 “再见了。”低沉雄浑的嗓音,发出平淡的道别之语。慢了一步的陆羽清和项丰朝听见这声音,根本不觉得有任何出奇之处,却只见原本如炮弹出膛般的方逸远身躯骤然凝固在半空, 晃了几晃,跌落尘埃。 冥狱回音击,当初连歌行烈都遭重创的绝技,再度现于人间了!没有汹涌扩散的声浪,没有穿金裂石的雷鸣,没有直撼云霄的凶兽嘶吼,所有的力量冲击都只局限于锁链布置的牢笼里,没有一丝外泄,周围仍旧是风平浪静,甚至连草 叶都不曾摇摆,只是完全品味了这一击的方逸远,彻底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 然而,倒下去的时候,他的脸色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成刚师兄,你的这一绝招,我已经研究很久了…… 锁链哗啦啦垂落下来,拖在地面上,将周围的草木都焚烧得一片焦黑。成刚冷漠的注视着倒在地上的方逸远,岩灰色的脸色没有表情,似乎是很舒很缓地叹了一口气。陆羽清和项丰朝同时停下了脚步。他们只落后了半拍,万万没想到局面竟已颠覆过来。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方逸远,以及血泊中的宋晴纱,都在以事实告诉他们,眼前的 这头凶兽究竟有多可怕。 陆羽清脚尖轻轻划了半圈,心里已然萌生退意。 但这时项丰朝却叫了一声:“他受了伤,上!”说话的时候,他手中软剑已向成刚咽喉递了过去。陆羽清一愣,不明所以,不过既然公子上了,他也本能地刺出了掌中的宝剑。反正,若是小孟尝死了,他一个人也断然无法逃脱成刚的追击。 第五百一十三章 翠衣 小孟尝的剑,快得无迹可寻。成刚稍一愣神,眼角便出现了一抹妖异的虹光。空气似乎震动了一下,他眼前的一切都带上了淡淡粉霞。他瞳孔紧缩成一点,猛力往后一仰 ,冰冷的剑刃便擦着他的脸掠过,刀尖刺骨的杀意使他全身汗毛直立。 成刚的身子仰面向地面跌去,他的眼中,始终只有这把妖异的软剑。赤红剑身削了个空,又如灵蛇般迅速转向,笔直向下切去,快得直欲化作朦胧的疾影。成刚锐气尽失,重心不稳,避无可避。但他手中的锁链已经弹出,带起一片铿锵的颤响,阻在软剑之前。赤色剑刃没有与之相接,再次变向。赤色妖影和两道锁链猛烈地 穿插在一起,但两种兵刃始终没有接触。成刚终于稳住了重心,弓身马步立住,在陆羽清慢了一拍的瞬息之间与项丰朝交手了十余招。陆羽清加入战团之后,便立即发现,小孟尝说得没错,成刚果然受了重伤。他气力明显衰弱了许多,挥舞的锁链在两柄利剑的追逐下捉襟见肘。这还是刚才那头气焰滔天 、不可一世的凶兽吗? 距此地七八里外,小竹带着老薛和陆潇湘在赶路。 成刚迟迟没有跟上来,老薛的面孔上浮现一丝忧色,同时也对自己的处境愈发警惕。 连成刚那么厉害的男人都被留住,可见这次前来的敌人有多么可怕。而成刚若没有全部拦下他们,剩下的漏网之鱼对于老薛而言,说不定就是致命的天敌。老薛一语不发,紧跟在小竹身后,两只耳朵微微抖动,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他不时还回头张望,因为在那位伪装成歌行烈的高手出现后,他对于自己的听力已 经没那么自信了。 此时此刻,众敌环伺,高手如云,哪怕只是一眨眼的疏忽,也可能造成永远的遗憾。 登上一座矮山,前方的洞穴里隐隐传出水声,白色的雾气一缕缕散发出来。小竹正要迈步走进去,老薛的眼皮突然一跳,沉喝道:“慢!” 小竹脚步立止,转过身来,沉默地望着他。老薛却已无暇在小竹身上分心。他的耳朵里听见了一种极度微小的沙沙声响,仿佛只是微风拂过草叶,但那一丝不和谐的节拍,却在他心头无限放大。这时候即使草木皆 兵,也不怕别人笑话了! 他望着随风起伏的草丛间坎坷的小道,冷冷喝道:“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傍晚寒冷的山风吹来,大片荒草匍匐而下,远处景色一览无余,却没见着任何人影。 老薛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冲小竹摆了摆手:“你,去前面看看!” 驱虎吞狼,真是好想法。小竹看了看架在陆潇湘脖子上的长剑,心里就算恨得牙痒痒的也无可奈何,一步一步沿着山道往前走去。 就在她刚走到老薛身旁之时,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轻灵悦耳,只响了三五下,就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精神。 小竹感觉自己握剑的手突然像是没有了力量,身体变得软绵绵的,只想倒头睡上一觉。她心头一惊,猛地一咬舌尖,借着剧痛提起精神,大步走向前方。铃铛声平歇下来,随着山风传过来一阵轻柔的娇笑,像是情人的低语,就在耳边环绕:“呵呵呵呵,真是让人感怀的情景。无助的小女孩呀,你的心情是否也如这夜幕一样 绝望呢?”视野的尽头,草叶起伏之处,一个翠绿色的身影徐徐出现。她沿山道走来,烟罗长裙掩映在荒莽的草丛中,夕阳在她肩头洒下柔和的光晕,那含着娇羞浅笑的容颜,精致 得可以入画。 如此赏心悦目的少女,带来的却是催命的旋律。 “站住!”小竹喝道。忻仙的身形却未有丝毫凝滞。山风刮起她的裙摆,飘来淡淡的暗香。她注视着小竹,轻轻一叹:“可怜的姑娘,为了拯救朋友的性命,而不得不昧着本心向陌生人挥剑吗? 你的心一定正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吧!来,我来替你解脱……”她的身形仿佛融入了风中,一晃就来到小竹身前十步处。这时候铃声大作,叮咚的颤响越发清脆响亮,像轻柔拂过山冈的风,伴着树叶稀疏的沙沙声,无比地惬意祥和。 小竹骤然间仿佛陷入了一个宁静的空间里,好像斩断了所有的羁绊,舒服地只想闭眼睡去。然而突如其来一阵极度危险的警兆,眼际猛见一道青色的光晕袭近,她霎时从那懒洋洋的感觉中脱离出来,全身肌肉绷紧,手中竹木剑闪电般刺出,穿过青蒙蒙的波纹, 与忻仙的手腕轻轻擦过。 那是发自本能的反击,却收到出乎意料的效果,正攻到了对方必救之处。忻仙眼皮一跳,慌忙抽回手腕。若是慢了一点,她的手筋就要被挑断了。由此一下之后,忻仙的攻击节奏被打乱,反观小竹却得势不饶人,掌中竹木剑挥出漫天青影,无一不是迫向忻仙命门,眨眼间刺出百千余剑,势欲夺走这陌生少女的性命 。 铃铛声失了轻灵,只发出一连串的杂乱碰响。忻仙如一尾游鱼,在青色光幕中闪烁挪移,姿态柔媚,仿佛在演奏一曲优美的舞蹈,实则危险之极。 后方的老薛看得直冒冷汗。直到这时他才认清了小竹的真正实力,那是无与伦比的快,快到他分不清那一片青色的光幕中,究竟蕴含了多少剑招。他开始庆幸,白天的那一下实在败得不冤,若非成 刚来的及时,他这时候肯定早已成了这女人剑下之鬼。 而忻仙的身法,亦让他看得眼花缭乱。他不知道哪个是残影,哪个是真实的,他眼中只能瞧见一片青色光晕与翠色人影在纠缠,却不晓得谁占了上风。 应该是小竹吧!她被誉为乌木镇的守护者,理当能胜过这不知来路的翠衣女子。老薛擦了擦额头虚汗,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让小竹来对付这陌生女子的决定实在是太英明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清影 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小竹和忻仙不知道过了多少招。 忻仙完全放弃了反击,窈窕的身姿在竹木剑的光幕中曼妙地闪动,默默等待着小竹力尽的时刻。 她看出来了,比剑的话,自己是绝对拼不过这假小子的。不过这小子似乎内力修为不是很好,相应的后继力肯定也不强,只要挨过这一波猛攻,就是自己翻身之时。 小竹的速度果然开始变慢,虽然不明显,但从忻仙手腕上那渐渐形成韵律的铃铛声就能听出来。 老薛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心提了起来。万一小竹没有挡住这翠衣女子,接下来可就轮到自己了! 他握剑的手一紧,稍稍加了一把力,锋利的青冥剑刃便割开了陆潇湘的脖子,细腻白皙的肌肤上现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殷红,血珠往外渗出。 陆潇湘身躯一颤,嘴里发出一声恐惧的低哼。 老薛另一只手在她胸脯上狠狠捏了一把,制造出更高亢的惊呼,抬起脸来狞声道:“姓竹的,你加一把劲,别想着偷懒,不然你朋友绝对会比你先死!”小竹听见陆潇湘的呼声,心头一紧,匆急之下反而接连出错,攻势愈发不成气候。忻仙翠色的衣衫在她周围晃荡,她却无法再用掌中竹剑刺穿那一片如水画幕了。无力, 悲凉,绝望,阴云一样压在她心头……青色光晕渐渐消散,翠衣人影飘逸若仙,叮咚的铃铛声越来越轻灵欢快。这般明显的局势转变,老薛岂会看不出来?他心里愈发紧张,脸上也愈发凶恶,横肉一抖,左手 在陆潇湘胸前重重掏了一记,厉叫道:“臭婊子,你真不想活了?” 陆潇湘闷哼一声,感觉不仅是被抓了一下,而是挨了一记重拳。颤栗般的剧痛传遍身躯,她几乎无力站直,牙齿紧咬着下唇,渗出丝丝血迹。她侧眼看着老薛这张丑恶扭曲的面孔,心里的憎恨和愤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浓烈过。这是自她出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可恶、最丑陋的男人,甚至远远超过了以往歌行烈所 占的位置。她瞅了瞅那只放在自己身上的粗糙的大手,胸口郁闷得阵阵作呕。 只要有机会,她宁可拼着脖子挨上一刀,也要跟这可恶之人同归于尽! 玉姐姐,你快点来救我,把这丑鬼大卸八块吧! 不行,就算玉姐姐来了,也不能拿这丑八怪怎样,反而还会被他要挟。唉,都是我没用,拖累了小竹…… 玉姐姐……韩大哥,我好想你……无力地瘫软在恶人怀中的少女,眼眸里的神色由迷茫转为凛然,继而透出浓郁的冷意,以及前所未有的狠劲。她盯着旁边专注于战局的老薛的面孔,软软垂下的右手五指 倏然绷得笔直…… 就在她即将拼死一击之时,老薛口中突然发出一声怪笑:“嗬!”陆潇湘如遭雷击,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看不着玉寒烟,勇气霎时散得一干二净。但情况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只见老薛嘴角上扬,横肉凸出,整张脸上的笑容好像是挤出来的,极不自然,怪异非常。再看他眼中,瞳孔里再无丝毫神采,直勾勾盯着前方 ,好像陷入了痴呆一样。 他两眼所盯之处,翠衣的少女已经停止了奔逃,她停留在原地,看也不看身后半尺远处的竹剑,挥动双袖施展出一曲最美妙、最轻柔、最秀丽的舞蹈—— 虫鸟俱静,微风止息。花失色,云忘归。天地间的光彩都集中到了她一人身上,任何丹青妙手也无法描绘出这样一幅画卷,在落日的余晖中让人深深迷醉。 老薛神魂被夺,全身僵硬,张大了嘴,动弹不得。 而小竹追到她背后的那一剑,也怎么都无法刺出去了。 醉人的铃铛声犹在耳边回荡,余韵未止,但忻仙所有的舞姿已凝固在一刹那的时光中。她的动作无比缓慢,仿佛身处深海水域,动一动,就有万钧巨压来阻挠。 她抬起头,望向一丈外的老薛,美丽的眼眸里映出老薛丑陋的面孔。在冷然的目光中,她费力地抬起右手,对准老薛的额头遥遥点了一下。 绿袖微扬,素手拈花。她的动作没有在空气中划出一丝痕迹,无声无息,轻柔得如同女子点朱砂,却带着不可违抗不可逆转的生死旨意。 天仙化梦,九幽勾魂! 老薛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瞳中的神采陡然消散,似乎已经魂飞魄散,只留下了一具空洞的躯壳。 做完这个动作,忻仙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带着轻轻的叹息眨了一下眼睛,眼里动人的神采也暗淡了不少。这时候静止了一刻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周围的虫鸣鸟叫再度清晰。所有人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梦,重返世间,恍然从那曲无比美妙的舞蹈中惊醒,回归到了险恶的处境 中。 “咚!” 一声闷响,老薛的身躯栽倒在草地上,旁边陆潇湘手上脖子上满是鲜血,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小竹身形一闪,来到她跟前,往她伤口处扫了一眼,才松了一口气。幸好青冥剑被潇湘本能地推开了,失去主人驾御的宝剑并没有多少力气,只在女孩手掌上留下了一点 皮外伤,没有什么危险。 小竹轻轻拍了拍陆潇湘手背,转过脸来,瞧着翠衣少女轻声道:“多谢了。” 忻仙脸色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连笑容都十分黯淡:“别谢得太早,我是有条件的,你的那张地图归我了。” 小竹点了点头:“应该的,归你。” 可怜的少女还不知道,她许诺的那张地图,其实早已被纳入了别人怀中。 三人匆匆离开后,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人影从草丛后走出来,在老薛的尸首旁蹲下,仔细看了看,喃喃说道:“仙人舞姿,当真妙不可言啊……” 他在尸体的眉心处按了按,又翻开尸体的眼皮,看着眼睛里完全涣散的瞳孔,沉思片刻,忽然哼了一声,提起紫炎邪剑,一剑斩下了尸体的头颅。鲜血飙溅中,他身形一闪,已出现在几十步外,沿着小竹三人离开的方向大步追了过去。 第五百一十五章 荒岭 “没有?怎么会没有?”小竹把树洞翻了个遍,没能找到地图的踪迹,语气不由地焦急起来。 以前她对这种东西浑不在意,看到满镇的人为了所谓的地图和宝藏发狂,她只是觉得可笑。现在真正到了需要的时候,她才体会到了那些人的心情。 有些时候人们拼了命地去追逐某件东西,或许并不是出于贪欲,而是身不由己。 她欠下了承诺,又该如何来偿还?陆潇湘看着她徒劳翻动的身影,嘴唇动了动,迟疑着道:“可能,是被别人拿走了吧……”是被秦言拿走了,这点她能够肯定。当初秦言刺杀那么多猴子的情景,她可是亲眼 目睹的。只不过却不能说出来。 小竹找遍了各个隐秘的角落,终于彻底死了心。她转过身来,脸色跟忻仙一样苍白,无奈地叹息道:“是被那个人拿走了……” “谁?”忻仙语中渗出冷意。 “一个心狠手辣的高手,我的师傅白公公就是被他杀死的。可惜,我没有见过他。” “那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忻仙的语气中满是失落和懊恼。辛辛苦苦的拼斗一场,到头来却是无用功,这种挫败感让她渐渐失去了耐心,恨不得大开杀戒来发泄愤怒。 小竹沉默了片刻,凝声道:“放心,我一定会把那张地图交给你的。我现在就去找他!” “你不是没见过他吗?” “我是没见过,不过有人见到过。只要再次看到他,就一定能认出来……” 两人交谈中,都没注意到陆潇湘的脸色突然变了一下。陆潇湘想起了小竹家里的那只猴子,她当时还亲手喂过它,并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可是如果把这一串事故都连起来,那就很明显了,原来,那只小猴子就是秦师兄剑下 唯一的幸存者。 真是糟糕,秦师兄怎么如此马虎,居然没有根除隐患。若是被小竹找上门去……那么倒霉的一定是小竹自己! 不,那也未必。秦师兄可能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如果小竹有心算无心,蓄意偷袭的话,那么胜负就说不准了…… 陆潇湘越想越怕,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被小竹发现了端倪。 “潇湘,你怎么了?” “没什么。”陆潇湘捂住脖子掩饰道,“伤口有点痛,不碍事的。”她现在发现,身为唯一的知情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这才是最令人煎熬的。 不行,决不能让那只猴子和秦师兄见面,我一定要阻止小竹!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看着初升的月亮,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那个人现在大概都已经睡了,我们还是明天再行动吧,免得打草惊蛇!” 为了避免最坏的事情发生,她决定去做一件以前从没有做过的坏事——杀了那只猴子! 不需要亲自动手,乌木镇上就有不少人干着这行生意,只要自己拖住小竹,趁着今晚月色明媚,冲进屋去咔嚓一刀…… “不,晚上大部分人都睡了,才是最方便的时候。小毛的鼻子很灵,一定能找出那人的位置的。” 小竹这一摇头,顿时打乱了陆潇湘的算盘。她眼中闪过一阵慌乱之色,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又听见忻仙淡淡地开口道:“那就走吧,事不宜迟,我已经等不及了。” “可是,可是……”陆潇湘眼珠乱转,一时半刻却想不出什么理由来,眼看着忻仙和小竹都转身往回走去,她急得直捏拳头。 弦月斜悬,夜深如水。 走出温泉洞窟,回到矮山荒丘上,忻仙忽然一摆手,示意身后两人都停下来。 她独自上前三步,注视着夜幕里深沉的荒岭,轻轻笑了几声,道:“谁家的哥哥,这么晚了还不睡,专程躲在这里吓人吗?” 大风吹过,草木低伏,四野无声。 忻仙盯着远方的一块岩石,细声细气地道:“既然有雅兴扮鬼吓人,何不出来见一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吓着人家!” 前方仍没有动静。忻仙等了片刻,冷然道:“既然你不肯出来,那我就只好亲自过去揪你了……” 这回她话音未落,岩石后就响起一声低沉的回应:“你真的想要见我一面么?” 忻仙和陆潇湘的脸色同时变了。她们岂会听不出这独特的邪魅霸道的嗓音!是歌行烈,他竟然来了! 只见黑影一晃,歌行烈的身形已出现在前方山道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轻飘飘地朝她们这边扫来。 “小仙儿,这回还是多亏了你呀。如果大家都跟成刚一样鲁莽,最后岂不都是一场空了吗?” 忻仙脸色数变,咬了咬嘴唇,垂下眼帘不说话。 陆潇湘结结巴巴地道:“歌行烈,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秦师兄很快就过来,你的阴谋不会得逞的!”“秦师兄?那个所谓的八臂狂魔么?哈哈哈!你在我面前提起他,不觉得可笑吗?”歌行烈缓缓抬起紫炎邪剑,身形一闪,瞬息便掠过了十余丈距离,挟起的风浪刮得三名 女子耳鬓发梢凌乱。匆忙之间,只要小竹摆出了迎战的姿势,其他两人竟似毫无抵抗的意志。 这时候,在歌行烈挟起的狂风中,却又夹杂了一声突兀的冷笑:“我不觉得可笑啊!难道你认为我的名字不配在你面前提起吗?” 伴随着这一阵笑声,秦言的声音由远及近,眨眼从荒莽的夜幕里赶了上来。 歌行烈身形一滞,继而以更加迅猛的势头冲向三女。他要赶在秦言到来之前,结束这一切! 小竹冷眼注视着歌行烈如同鬼魅般靠近的身影,手中乌木剑抖了一下,倏然向前刺出。一抹极度妖异的乌黑光芒,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颈下,不带起一丝风声。而她掌中的竹木剑也于同一时刻抵在了对方咽喉,狠狠穿刺过去!第一个照面的交锋,竟然就是 同归于尽的打法。两道人影交错之时,几乎要融为一处,但紧接着又晃了一下,重新分开。 第五百一十六章 承诺 歌行烈折向另一方,在一株老树下停住。他的颈上残留着一道血口,却无暇再关注小竹,因为这时候秦言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十步之处。 小竹停在原地,毫发无伤,不过竹木剑已被从中削成了两段。她看着剑上光滑的断面,脸色涨红,像是比挥出了千百剑还累,嘴里发出轻轻的喘息。 另一道白色人影从后方飘来,落在秦言身边,赫然是玉寒烟。 “玉姐姐!”陆潇湘欢喜地叫了一声,立时忘了眼前的危境,拔腿想要投入玉寒烟的怀抱,不过被忻仙一把按住。不远处就是歌行烈呢,乱跑乱动就是找死。 秦言看着歌行烈咽喉部位的那道浅浅的血痕,视线上移,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微笑道:“我应该叫你小歌呢,还是弹指摘星?” “随便你。”歌行烈轻轻哼了一声,抵上秦言的目光,眼瞳里仿佛有幽深的漩涡在旋转,直欲将他的神魂也吸纳进去。 秦言嘴角含笑,面上神情并无丝毫变化。“我听古前辈说,你是老一辈的幻术大师了。不过,若以我为敌的话,你老人家恐怕就选错了对手……”他手中无剑,语气平淡地跨出一步,就有一股森然剑气夺鞘而出,仿 佛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柄锋利的剑刃,凛然之气袭面生寒。 歌行烈眼皮跳了跳,什么也没说,脚尖忽然在地面上一点,身形倒退着飞出去,如箭般扎入远方的夜幕中。 “哈,跑了!连场面话都不说一句,真是个没风度的胆小鬼!”秦言摇头道。 玉寒烟微笑:“弹指摘星如果是个讲风度的人,恐怕就没机会活到现在了。” “这种老怪物之间的事情,还是交给古前辈去打发吧。现在,我想知道……”秦言的目光落到三名女子脸上,“你们是怎么回事?那张传说中的地图呢,找到了吗?” 小竹淡淡地道:“没有,被人拿走了。”“哦。那还真是遗憾呐!”秦言发出一声轻笑。他现在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如果树洞的那张地图是小竹存放的话,那么她跟那头白猿也一定有着很深的关系了。如此一个隐 患,真不能长留在身边啊……陆潇湘可能从他略带嘲弄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忽然走到小竹前面,挡住了两人交织的视线,忙乱地解释道:“小竹以前的师父说过,他把地图藏在这个地方,可是不知道 为什么找不到了,也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吧!” “你不用向我解释。”秦言淡然笑道,“你应该安慰小竹。” “可是……”陆潇湘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玉寒烟。玉寒烟看见她的眼神,微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一会儿单独告诉吾家好了。” 陆潇湘点点头,却又想到玉姐姐平日里都是唯秦师兄马首是瞻,若是让她知道小竹可能会对秦师兄不利,她绝对会第一个出手的! 糟糕了,这个也不能说…… 这时秦言的注意力已经落到了忻仙身上:“忻姑娘,你大老远地跑过来,却一无所获,是不是觉得很失望啊?” 忻仙浅浅一笑:“大叔,这种嘲弄的语气不该由你来对我说。我只是随便玩一玩,什么时候想退出都行,可是你呢?哈哈,你是越陷越深,现在已经无法脱身了吧!” 秦言悠然道:“看起来的确如此。不过,每次有什么消息出现的时候,你好像总是跑在第一个。难道随便玩玩值得这么卖力吗?或许,陷进来的人,不只是我一个吧!” 忻仙脸色微微一变,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便低下头快步行开了。她这最后一句,却只有秦言听清了。待忻仙走远后,他转过脸向小竹问道:“是她把你们救出来了吗?然后你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就答应送她一张地图?嘿,原来到现 在你还以为那张地图能够追得回来……” “肯定能追回来。”小竹沉声道,“小毛记下了那家伙的气味,无论隔了多久,都能够把他揪出来!” 她这话出口的时候,旁边陆潇湘抚着额头,发出一声呜咽似的哀叹。 “小毛?不会是一只猴子吧?你把希望寄托在一只畜生身上,是不是不太靠谱呢?”“没什么不靠谱的,我说行,就一定能行的!”小竹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在陆潇湘听来,却是把自己往深渊的道路上越推越远。陆潇湘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若不 是顾忌秦言在场都想要大喊大叫了。 这时候,玉寒烟面上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容,悠悠然开口道:“就算你能找回那张地图,难道真要白白送给忻姑娘吗?” “这不叫白送。忻姑娘救了我和潇湘的性命,我把地图给她,这一点都不过分。” “哦,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啊!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忻姑娘拿到这张地图,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 小竹愣住了:“什么事情?” “她会把这张地图送给浩辰罡,用来讨他的欢心。这就意味着,浩辰罡会拿到两张地图,而寻找七曜宝藏至少需要六张地图,我们与浩辰罡的一战再也不可避免。” “那,就跟他打一场呗。难道你怕了他?”“呵呵!”玉寒烟笑着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本来可以选择不跟浩辰罡交手,因为六张地图也将就够用了。你这么做,是逼秦师弟跟他成为敌人。这就意味着,浩辰 罡很可能会死在我们手下。忻姑娘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这种结果。你所谓的好心肠,最后可能会害了她。现在你再认真想一想,还是决定要把地图送给她吗?” 小竹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我只是要履行自己的承诺而已。” “即使可能会害得忻姑娘痛苦一生,也在所不惜?”“地图到了她手里,造成的后果由她自己承担。”小竹最后瞄了秦言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况且,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姑娘……” 第五百一十七章 送图 玉寒烟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秦言,又道:“你有这样的觉悟,算是很不错了。那么,我们可以帮助你来完成这个承诺。” “师姐?”秦言疑惑地朝她望去。 玉寒烟摆了摆手,继续道:“吾家也是有条件的,你要答应,接下来全力助我们拿到宝藏。” “不用了。”小竹一口拒绝,“这种债我欠不起,多谢你的好意,我的事,自己一个人去做就行了。” “那你肯定无法实现自己的承诺。你应该知道,现在乌木镇上的高手层出不穷,而你未必能百战百胜。就算你能够找到那个人,你又有几分把握拿到地图?” 小竹却像根本没听见玉寒烟苦口婆心的劝说,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玉寒烟跟在她身后,不死心地道:“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却为了一时的意气去送死,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未必是送死。” “现在手里有地图的就那么几个人,不是歌行烈,就是浩辰罡,还有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他们每个人手下都有一帮高手,你自认为能对付哪个?” “多谢你的关心,我自有办法。” “你一定要一个人逞强吗?”玉寒烟停下来,看着小竹渐渐走远的身影,忽然提声唤了一句,“小竹!” 小竹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你不用再说了。” 玉寒烟道:“吾家不是劝你,吾家想送你一样东西。”她回头目视秦言一眼,秦言会意地走上来,拿出了一张地图。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会白收人家的东西!”“你宁愿欠一个陌生人的情,也不愿欠我们的?你在害怕什么?难道,你是因为担心会爱上我们中的某个人,才刻意想逃避的吗?”玉寒烟说这话的时候,笑容盈盈地望着 秦言。 “我没有!” “分明就是。要不然,你为何不敢转过来,来让我们看清楚呢?” 陆潇湘也插言道:“小竹,你不会脸红了吧?”小竹轻哼一声:“无聊的把戏。”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慢慢转过身,嘴角微微上扬,略带一丝傲气地道,“我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地图我会自己想办法拿到,你们 还有什么话赶紧说好了。”秦言皱了皱眉,道:“小竹姑娘你不要这么固执嘛……”这时玉寒烟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微笑道:“秦师弟可是很希望小竹姑娘留下来的呢!小竹姑娘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秦 师弟会很伤心的吧?秦师弟,是不是啊?” “呃,是啊!”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玉寒烟再次在他背后推了一把,秦言一个踉跄,顺势上前几步走到小竹面前,道:“小竹……” 小竹瞪大眼睛,冷冷地道:“你们当我是三四岁的小孩子吗?” 秦言道:“我觉得这事得从长计议,贸然行动只会适得其反。你先把地图给忻姑娘吧,回来我们再慢慢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他把地图递过去,小竹却不接,只冷眼看着他。 “小竹,你也跟我们相处了这么久,难道还信不过我们吗?” 陆潇湘在后面叫道:“就算信不过秦师兄,也一定要相信玉姐姐啊……”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玉寒烟捂住了嘴。 小竹与秦言对视良久,终于低下眼帘,伸手接过地图,淡淡地道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罢,转身大步往夜幕深处行去。 秦言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下,回头望向玉寒烟,道:“师姐,你这样把地图白送给浩辰罡,似乎有些得不偿失啊!”玉寒烟轻轻一笑:“吾家这么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记得你说过,上次去鬼宅的时候,歌行烈和浩辰罡两人是一起行动的。现在浩辰罡手里有了两张地图,歌行烈会怎 么想?别人又会怎么想?而且这么一来,师弟你上次拿到的地图又送了出去,正好能减少别人的注意……”“师姐啊,你这种想法也未免太小看歌行烈了!歌行烈是枭雄人物,既然决定跟浩辰罡联手,就肯定不会半路翻脸!算了,白送就白送吧,以后抢回来就是。我们还是商量 一下怎么把小竹家里的那只猴子干掉吧!” “这种事情,交给杨公子就行了……” 小竹将要带给忻仙的惊喜暂且不提,今天晚上,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 夜凉如水。 热闹喧嚣的赌窝渐渐沉寂下来。好汉们灌足了黄汤,怀搂着女人,一个个地沉入梦乡。 客人和伙计都睡了,作为老板的孙不仁却还不能睡。每天半夜,别人都进入睡乡,却正是他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候。 因为他必须在上床之前结清一天的账目。 孙不仁不相信任何账房先生,所以这种事情只好由他自己来干。近日来赌窝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钱来的容易,收入太多,有时的确也是件很难受的事。别人都睡了,他还得忍着倦意数钱。钱太多,一时数不完,这时候看着剩下的 那一大袋大袋的铜钱,真是一种快乐又痛苦的过程。 每晚不把银钱账簿收进了木柜,他就算困得要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忙碌了大半夜,他总算将今天的账目结算好。 他推开算盘,正待将账簿和一袋碎银放入木柜之际,忽见房门口人影一闪,如幽灵般出现一名魁梧汉子。 那汉子面孔黝黑,左脸颊上有一块醒目的刀疤,更添一分戾气。他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冲孙不仁咧嘴一笑,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这刀疤汉子两只眼睛满屋转个不停,右手按在背后剑柄上。那是一柄很朴实、灰不溜秋的剑,鞘上没有任何花纹,没有任何显眼之处。只是在孙不仁看来,却叫他背脊骨 凉得发麻。 烛火摇晃不定,那人的影子也在屋中晃动。孙不仁咽了一口唾沫,定下神来道:“这位朋友深夜来访,请问有何贵干?”刀疤汉子不理他,慢悠悠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最后来到孙不仁近处,伸出两根手指在柜子上敲了几下,听着柜子里咚咚叮叮的钱币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五百一十八章 深夜来客(上) 看着刀疤汉子眼里熟悉的贪婪目光,孙不仁轻轻咳嗽一声,道:“朋友如果手头有点紧的话,孙某也不是个不仗义的人……” 乌木镇上所有人都知道,孙老板从来就不是个仗义的人。但如果从他这时的口气听起来,他俨然成了及时雨一般的慷慨人物。 刀疤汉子瞄了他一眼,手指轻轻叩打着柜子,似乎在衡量这里面宝物的斤两。孙不仁接着道:“多的不说,百十两银子,我孙某人还是拿得出来的。”这句话就暴露了他吝啬的本质。即使只是百十两银子,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像被 割了肉一样。 刀疤汉子忽然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盯着孙不仁道:“听说孙老板一贯乐善好施,喜好结交天下朋友?” 孙不仁暗暗松了口气:果然是个耍光棍的人。他做这种生意,对这种角色见得多了,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倒也用不着再紧张。 他面色稍霁,点了点头,恢复了一派沉稳风度,指着身前的一张椅子道:“请坐。” 刀疤汉子站着没动。 孙不仁嘴角带着笑容,一拱手道:“请教朋友贵姓?” 刀疤汉子直勾勾盯着他道:“敝姓马。” “原来是马爷,失敬,失敬!” “不敢当。” 孙不仁轻咳一声,道:“乌木镇是个小地方,要不是这次七曜宝藏的消息,单靠过往客商根本没什么油水,马爷是跑大码头的人……” 刀疤汉子道:“我并不是强人所难,只是近来手头拮据,想找孙老板借点银子花花。” 孙不仁更放心了。这种半夜三更上门伸手的货色,都不是什么大角色,很容易就能打发掉。于是,他开门见山地道:“马爷差多少应急?” 刀疤汉子缓缓地道:“不多,两千五百两。” 孙不仁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两千五百两。”刀疤汉子一字一字又说了一遍。 孙不仁愣愣地道:“马爷……您是在说笑吧?” 刀疤汉子一咧嘴,脸上横肉抽动,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觉得我大半夜的跑过来,是专门跟你说笑的吗?” 孙不仁瞪着眼道:“两千五百两,马爷是想要我的命吗?”“还没到那个地步吧!今天白天不是还有人向孙老板借了这个数吗?”刀疤汉子阴恻恻地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在孙不仁肩膀上拍了拍,“鄙人的耐心有限,借还是不借, 孙老板给句痛快话吧!”“真借不了,我手头没有这么多了……”孙不仁话没说完,忽然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刀疤汉子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霎时好像五味掺杂,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痛得他嗓子发哑,连声都叫不出来。 刀疤汉子往后退了一步,慢悠悠地道:“鄙人真的急需这笔钱,还请孙老板解囊相助。孙老板,再认真考虑一下吧?” 孙不仁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愣了片刻,忽然想明白了,急声道:“马爷某非是听那个姓杨的浪子说的?马爷您可不要听他胡吹法螺,这其实是个误会,他其实——” “我不管他是不是个误会!”刀疤汉子脸上的笑容更深沉了些,语气却是森冷无比,“我说过了,最近手头紧,今晚到这里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请孙老板解囊相助!” 说着,他一只手又向孙不仁肩膀摸来。 孙不仁脸上再无任何笑意,他直勾勾盯着那只渐渐靠近的蒲扇大手,忽然将身子一缩,从木柜上弹起,右肘狠狠朝对方胸腹处砸去。 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位猥琐吝财的赌窝老板,其实也有着不俗的身手,对付十来个街头泼皮丝毫不成问题。 然而——“咚!”一声闷响,他的肘击只进行了一半,就被刀疤汉子抬手挡了下来。 对付十来个泼皮不成问题,但用来与真正的高手过招却很成问题。 看刀疤汉子轻描淡写的神态,孙不仁这种程度的攻击,再来一百次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他笑吟吟地望着孙不仁道:“看来孙老板还没有想通。” “马爷,我……”孙不仁来不及求饶,一条胳膊就被刀疤汉子抄起,微微一扭,整个人就像车篷似的原地转了半圈。刀疤汉子又一手探出,反扭住他的手臂,往他背上一捺一推,孙不仁一 张面孔马上变了颜色。 他强忍着没有出声,但额头冷汗已经涔涔而下。 “孙老板,你是个有见识的人,一条命和两千五百两银子哪个更重一些,你应该能想得通吧?” 孙不仁忍着痛道:“马爷有话好说,何必……” 刀疤汉子叹息一声:“看来你还没懂。”他手上再加力,孙不仁顿时忍不住发出一声销魂的惨哼,整个身体以奇异的角度翻折过来,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或许过一会儿你就能懂了。不过到时候孙老板的这条手臂还能不能用,那就说不准了。” 孙不仁的面孔扭曲得不成模样,咬牙撑了片刻后,终于叫起来:“马爷饶命,我给,我给!” “这回想通了?” “想通了!想通了!”孙不仁下肢打着摆子道,“马爷您快松手,我撑不住了!” 刀疤汉子却不急着松手,依旧慢悠悠地道:“那你赶紧说吧,东西放在哪里?” 孙不仁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忙不迭地道:“就在账台下的第一个抽屉里面。” 刀疤汉子这才慢慢收回力气,嘿嘿一笑:“早点说不就好了嘛,为何偏偏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孙不仁抽着冷气点头:“马爷教训得是。” 刀疤汉子拍着他肩膀,问道:“痛不痛?” “不痛……不,有点痛。” “能动吗?”刀疤汉子问出这话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把孙不仁搀扶起来,颤巍巍地走到账台前,“孙老板的东西,我就不乱动了,请孙老板自己把东西拿出来吧!” 孙不仁手指头发颤,在刀疤汉子的注视下,慢慢地拉开抽屉。趁刀疤汉子所有心思都集中在抽屉里面的时候,他悄悄踩下了台下一处暗桩。这根暗桩通到隔壁一个房间,只要一踩上去,隔壁一块云板便会发出惊响,房间里住有八名 护院打手,全是亡命之徒。 只要招来了这八名打手,他孙老板就有希望脱身了。 脱身后马上去三古庄!至于以后的事情,他还没有想清楚。 在孙不仁纷乱的心思中,抽屉打开了,里面只有一刀草纸。刀疤汉子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干你娘的,你敢耍我?” 第五百一十九章 深夜来客(下) 见刀疤汉子动怒,似乎又要出手,孙不仁将脖子一缩,大叫道:“是钥匙!抽屉里放的是钥匙!” 刀疤汉子出手之势一缓:“钥匙?放在哪里?” “草纸底下。” 刀疤汉子抓起那串钥匙问道:“开柜子的是哪一把?” “是……最长的那把。” 刀疤汉子挑出那把长钥匙,正要去打开钱柜时,忽然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撞了开来。五六条手持利刃的大汉如狼似虎地冲进来。 刀疤汉子立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他知道这是孙不仁玩的花样,却一点也不慌乱,仍然继续打开了钱柜。 柜子里有账目,还有一叠叠银票。 刀疤汉子扫了一眼,满意地哼了一声,这才好整以暇一脚踢飞了冲在最前的大汉,然后呛的一声,拔出了背后那柄朴实的长剑。 这把剑的鞘和柄都很不起眼,但一旦出鞘,那锋刃脱离了束缚,霎时便盛放出炫目的光芒。 春秋第一剑,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 寒光闪耀中,扑进来的壮汉们根本睁不开眼睛。 持鬼头刀的,拿哭丧棒的,使斧的,用钩的,玩飞爪的,一并慌了神。在目力无法视物的强烈光芒中,一股森森冷气已然渗入了他们肌肤。 只有孙不仁一个人跑了出来。 他知道自家养的那群护院应付不了真正的高手,所以在听到房门被撞开的时候,他便就地一滚,借着身短猥琐的优势,滴溜溜地滚了出去。 身后倏然涌起的寒潮直刺骨髓,利刃刺透肉体的声音接连响起。孙不仁脸上肌肉一阵阵抖动,却毫不停留,头也不回地冲入花坛,像狗一样连滚带爬地往赌窝后门奔去。 刀疤汉子收拾完屋里的六名壮汉,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六具尸体咚咚倒地,血溅得到处都是。 刀疤汉子将湛卢剑归入鞘中,炫目的光华渐渐散去,他才不慌不忙地蹲下去翻开柜子。 柜子里一叠叠的银票,他看也不看,视如草纸,直接掀到一旁。他想要的东西,绝不是几千几万两银子能够衡量的。 他动作很快的将柜子里翻了一遍,脸色阴沉得像是死了爹娘一般。 除了钱,柜子里什么也没有! 他愣了片刻,拔腿往外跑去。 今天晚上悄悄来拜访赌窝的不止一人。秦言现在也在这里。 秦言是来找宫云袖的,让她请人去杀一只猴子。 如果自己动手的话,免不了会留下点蛛丝马迹,日后若东窗事发了,则不好相见。让神秘的杨公子请专业的杀手去做这种事,再适合不过了。 杨公子睡在小桃的房间里。秦言摸进去的时候,看到两人同床共枕,地面上散落着七零八落的衣物。 这意料之外的情景让他一时愣住了。 宫云袖眼睫毛颤了颤,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到秦言惊愕的表情,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露出笑容。 她揭开被窝的一角,蹑手蹑脚地爬下床,随手披上一件长衫,慢慢走到秦言面前:“秦公子,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什么贵干?” 她全身上下都是赤裸裸的,只披了一件外套,根本罩不住身体,不过,那却是男子的身体,倒没让秦言生出什么遐想来。 秦言闻到了两种香味,是两名女子的体香,混合在一处,让人醺醺欲醉。 “你真的把她……” “是啊。”宫云袖唇角翘起,正视着秦言道,“她很爱我,一心想跟我在一起,所以我就满足了她愿望啊。” “可是你根本就给不了她……” “那你就想错了。”宫云袖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摇晃两下,悠然道,“你能给她的东西,我也都能给她。秦公子,你的这种偏见,可是要不得啊!”她往后一回首,秦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床上小桃睡得正香,唇角含着一丝微笑,粉颊上残留着两朵红晕,似乎在梦里仍和情郎幽会。只是在她眼角边上,还有点点泪痕 ,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喜极而泣的缘故。 “你看,她不是很甜蜜吗?” “现在是很甜蜜,可是过不了多久……算了,说正事吧!小竹家里养了一只猴子,你去找一个人把它干掉,要专业的,不要超过今晚,越快越好!”“猴子?”宫云袖眼睛一转,迅速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秦公子,你真是粗心啊,居然还留下了后患。以你的修为应该不至于发现不了它吧,莫非临时起了同情心?唉,你 可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少废话,赶紧行动吧!”秦言说着,目光仍停留在小桃熟睡的面孔上。 甜蜜的美梦一旦破碎,那悲哀绝望的真相,又将置这无辜的女子于何地呢?宫云袖轻轻一笑:“秦公子,你不会又起了怜惜之心吧?那你可以过来安慰她呀!”她凝望着秦言,语气轻柔地道,“让她躺在你宽阔的臂弯里,用你坚实的胸膛给她温暖吧 !我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秦言丢下一句,回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沿着走廊,来到后院,忽然看见一道人影从二楼跳了下来。 是白天一起打牌的那名刀疤汉子。 刀疤汉子看到秦言,面上也露出吃惊的神色,右手摸上剑柄,阴沉沉地盯着秦言。 秦言见他满脸煞气,毫不像是白天的模样,也愣了一下,跟他对望片刻后,开口道:“真巧啊!” “是啊,好巧!”刀疤汉子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这么晚了,马兄也是专门来这里看风景的吗?”刀疤汉子打了个哈哈:“正是!想不到孙老弟也有此雅兴,真乃妙人也!”他心里大骂:该死的臭小子少跟老子装,你当老子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孙不仁的下落肯定被 他看见了,不好…… 秦言觉察到了他眉宇间不耐烦的神色,问道:“马兄莫不是在找人?” 刀疤汉子点头道:“是啊,我在找一个能同我一起赏花弄月的人,本来约好在这里见面的,不晓得为何现在还没来。” “也许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呢!” “如果临时有事,他会派人给我送信的。唉,我还是再找一会儿吧!” “那,马兄慢慢找,我就不打扰你了!”“呵呵,孙老弟客气了……” 第五百二十章 择路 夜色如墨。 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孙不仁像狗似的狼狈逃出了赌窝后门。 大街上黑沉沉的,一片死寂。 笔直就往三古庄的方向跑去吗?孙不仁跳下墙头,心跳气喘,手脚发麻,浑身一片泥污。 他相信背后的那个人一定不会给他时间。也许只到半路,就会飞来一剑,将他所有的希望斩去。 这一回那人一定不会对他客气,说不准一见面就砍掉他半只耳朵或一条胳膊,以示惩戒。 没有时间了,必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没命地往前飞奔。 “咚咚!”那是胸膛里擂鼓般的心跳声,仿佛和着身后索命无常的脚步节拍,模糊了他的神识,连眼前的道路都似乎开始晃动起来。 那家伙快要追上来了!他像一个幽灵似的,就吊在自己身后,只要自己一停下来,就会看到勾命的鬼影…… 孙不仁不敢回头,像狗一样喘气,匆匆忙忙拐进一个小巷中,跃入眼帘的是一道被昏暗的星光拉得极长的人影。 “啊!” 孙不仁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惨叫一声,像一团泥一样软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再也爬不起来。 对面那人也被吓了一跳。他本来是在墙脚下小便,被孙不仁突如其来地一喊,浑身一颤,小便也吓得缩回去了。 “是谁?哪个龟孙?” 孙不仁一听他的声音,一颗心才放下来。原来不是那刀疤汉子,是镇上有名的快嘴阿甘。他喘出一口气,道:“是我,孙不仁!” 阿甘系好裤带,转过来道:“孙老板?大半夜的你来这干嘛?”“嘘,声音轻一点。”孙不仁扶着墙爬起来,往后张望了一眼,凑过去低声道,“咳,赌窝里出了点小麻烦,我想找三古庄的祝老爷帮帮忙。听说以前打山贼的时候,镇上有 密道通到三古庄,不知甘爷你……” “噢,这事我也听说过。”快嘴阿甘点点头,看着孙不仁身上的泥污、仓皇的表情,眼珠转了转,慢条斯理地道,“这个消息,明天我替孙老板打探一下。”孙不仁看到他狡猾的眼神,哪还不晓得他的意思,暗骂自己不识时务,在这节骨眼上还耍什么花枪,真是要钱不要命了!他从袖里摸出一张银票,弯腰向阿甘手里塞去:“ 甘爷肯帮忙就再好不过了,这点银子请甘爷喝酒,麻烦甘爷多多费心了。” “这,这是干什么,孙老板太客气了……”阿甘嘴里叫着客气,手却似乎不受他自己控制一样接过银票收入怀中。 孙不仁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五百两银子是我一点心意,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甘爷去赌窝,我另外再招待。” 阿甘听到银票的面额,一双眼睛眯了起来,故意想了一下,道:“噢,我想起来了,前面饺子铺里好像有一个地窖,不知道是不是通到三古庄的……” 孙不仁再不说客套话,急匆匆往饺子铺里窜去。 论道大会第一天。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街上的行人看起来心情都不错。 虽然一早就从赌窝里抬出六口棺材,却并不影响他们的心情。 在今天的乌木镇上,一晚上死几个人,根本不算什么稀奇事。若是哪一天没死人,那才是稀奇事。 棺材铺的周老板心情尤其愉快。早上一开门,就有生意送上来,一买就是六口棺材,真是财神爷保佑。他算算这些日子的收入,发现手头上的积蓄已经相当可观。在如今的乌木镇上,排除祝老爷和孙不仁等寥寥几人,他已经算是最有钱的一个了。七曜宝藏还没露面,反倒 先让他发了大财。他觉得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去向豆浆店的李嫂去提亲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几天他去豆浆店吃东西的时候,总觉得李嫂看自己的目光都和往常不同了。这使他的信心越 来越坚定。 忙完生意,他像往常一般,走去豆浆店吃早餐。 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地扎堆,朝着赌窝的方向论议纷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狡猾和热切的笑容,好像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赌窝一夜之间死了六名打手,死在老板孙不仁的房间里,血溅得满屋都是,惨不忍睹,而孙不仁本人则不知去向。据探视过现场的高手说,那六人是被一绝世剑客一剑封喉,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抗。而经常在赌窝厮混的人则知道,那六名打手虽算不得一流高手,却也有些斤两。谁竟 能一剑同时送了六人归西? 除了歌行烈还有谁? 最奇怪的是,钱柜虽然被打开了,但里面的财物却没有任何损失。那个厉害的剑客连一张银票都没拿! 这就打消了他是为钱而来的可能性。 孙不仁一向吝啬,不与人交往,似乎也没跟谁结下深仇大恨。 那么为什么会有如此厉害的剑客半夜潜入他家,干出这一桩血案呢? 所有人都兴奋地谈论着这个问题。 “孙老板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而在如今的乌木镇上,什么杀人放火通奸都不算什么大事,最大的秘密只有一件,那就是七曜宝藏! 谈论这件事情的人,大部分面孔都涨得通红,眼里满溢狂热之色,恨不得立即全镇搜捕孙不仁。绝大多数人都将目标放在歌行烈身上。 三古庄,歌行烈! 尽管歌行烈的凶名能够吓退许多人,但总有不怕死的,在暗暗寻找着机会。 如今的三古庄外,就有许多形迹鬼祟的人在墙外徘徊。 论道大会也因此受了影响,观众比预料中要少了许多。 今天是大会第一天,歌行烈没有露面。 祝庄主亲自登上论道台,发表了一番诚挚恳切地关于求道之心的演说,赢得了一片稀稀拉拉的喝彩。 随后祝庄主介绍了大会的特约嘉宾,以及今天的论道人,“天剑”贺连山。其实,按照原来的顺序,第一个出场的应该是方逸远,但有消息说方公子今天身体不适,只好由贺连山先上。 第五百二十一章 论道 贺连山在论道台上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武者,要诚于自己的剑,诚于自己的心。《中庸》曾言: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人能达到至诚的境界,就可以神而明之,可以先知先觉。我们常讲心诚则灵,其根源在此。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 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心中明净,则无惧外魔,无有迷惑……” 台下的秦言轻轻哼了一声:“陈词滥调。” 玉寒烟笑道:“为何这么说?吾家觉得他讲得有点道理啊。” “那种道理太空泛!人有诸般杂念,怎么可能做到真正的至诚。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不就成傻子了吗?” “师弟觉得自己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 秦言一沉吟,刚要开口把心中所想描述一番,却见玉寒烟一摆手道:“算啦,今天是贺公子的日子,我们就别抢他的风头了。” 这时候贺连山已经演说完毕,赢得了一片叫好声。他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论道台上的祝庄主还有几位贵宾都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师姐,那个白胡子的老头是谁,看起来都快要死了吧,怎么也来凑这趟热闹?” 玉寒烟循着他目光看去,道:“那位是刘曲风前辈,他老人家今年已有九十岁高寿,一手裴罗剑法仍不减当年之勇,在江湖上享誉盛名。” “都九十岁了,一手剑法还不减当年之勇?师姐你不是在说笑吧?” 玉寒烟笑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吾家也就姑且这么认为咯。” “我觉得他要是跟人家交手的话,别人都不用动手,他自己舞几个剑花就会散架。” “不要这么说人家嘛,刘前辈好歹也是裴罗山的掌门,你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裴罗山……”秦言听到这个门派,就想起了岳夫人,以及现在被燕婆婆收为关门弟子的岳灵。当初岳四海夫妇是第一个真心诚意以朋友之道对待他的人,碧野城一战时他没能救下两人,一直觉得心里有所亏欠。而在岑关岭上,裴罗山虽然也派人参加了围攻,不过不是厉害人物,没起到什么作用,所以秦言宁愿忘掉这件事。总的来说,他对 裴罗山还是极具好感的。 “那就不说刘前辈了。他旁边那个一脸凶相的老头又是谁啊?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秦言话音刚落,台上他口中那个一脸凶相的老头就有所感应地向他看来,阴狠的三角眼一瞪,似乎在警告他闭嘴。 秦言对上他阴沉沉的目光,笑得更灿烂了:“貌似很拽嘛!师姐,你快说,这厮是什么来头,敢在本少爷面前横!”玉寒烟倚在秦言身旁,同样在那老头的逼视范围之内,不过她的笑容比秦言更加柔和,嫣然道:“这位前辈的来头还真不小,他叫周不平,是仰啸堂堂主的师弟。嗯,还记 得以前我们在秋金县杀过的那个小丫头吗,就是用魔灵珠变身的那个,正是这位周前辈的独生女儿哩!” “哦!”秦言恍然大悟,“虽然记不清你说的是那个小丫头了,不过难怪我一看见这老头就感觉特别讨厌的样子,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真的记不清了吗?那回吾家第一次在你面前使出了撼天真剑,一下子斩断了她的头颅,你应该不会忘记才对啊!” “我想起来了!是她!”不过,师姐啊,你当着别人的面谈论怎么杀别人女儿,还笑得这么甜,真的没问题吗?“周前辈其实早就知道了吧……当时吾家杀那丫头的时候,就感觉她身上有某种传讯道具,把仇人的气息送回了宗门。所以吾家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尽量避免跟仰啸堂的人 见面,没想到这回他也来到了这里……” “不是吧,既然仇家是你,我怎么感觉他老瞪着我呢?” “他也怕打草惊蛇呀!他装作不认识我们的样子,这样才好找机会从背后下手……” “啧!那他的演技也太差了!明明你才是江湖上最有名的人物,他却老盯着我,不觉得有点假吗?” “他大概是担心一看到吾家就控制不住情绪,怕误了大事吧……” “心浮气躁,他还不如贺连山呢!”“师弟,别小看他,他是邪派宿老,一身修为已直逼天人之境,就算跟浩辰罡和歌行烈相比,也只在伯仲之间。而且仰啸堂是邪道第二大派,各种稀奇的法术层出不穷,你 若掉以轻心,很可能会着了他们的道。” “听你这么一说,师姐,你也要多加小心啊!” “那是自然。”论道台上几位贵宾的评论结束,两名三古庄庄丁拿出纸笔,走入人群请大伙儿给贺少侠打分。评分等级分成从甲上到丁下十二级,很细致,一般人都至少会给个甲中或甲 下的分数吧,这样既能比出差距,又避免了尴尬。 秦言看到这种评选规则,冷笑道:“幸好我们的那位快嘴甘兄没有参加大会,不然凭他那一张嘴,拿到冠军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吧!”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玉寒烟道,“吾家请你吃肉。” “去哪?” “赌窝。” “等等,还是我来请你喝酒吧!” 玉寒烟本来已经转身,听了这话又回过头来,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秦言一向不喜欢喝酒,偶尔喝也只是为了陪她,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邀请。 “怎么,开始享受到酒的滋味了?” 秦言笑道:“当然不是。我来给贺公子打打分,让他能更明白地认清自己。”两人来到老高的酒担子旁,要了两碗酒,一人一碗。 第五百二十二章 密谈 秦言慢慢品尝着劣酒的滋味,玉寒烟则一口就喝了个干净。 玉寒烟喝酒的样子并不粗鲁,相反,她的举止优雅得很,不过当小嘴凑到碗边的时候,碗里的酒就像变魔术一般,眨眼消失了。 秦言亲眼看着她喝了三碗。玉寒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慢慢把碗放下。 “没解瘾吧,怎么不喝了?” 玉寒烟眨了眨眼:“够了。吾家不忍心让你破费呀。” 秦言哈的一笑,把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昨天在赌窝打牌的时候,随便输赢一把,也足够把这里的酒担子全部买光了。 这时候三古庄庄丁来到面前,秦言接过笔,在精贵的澄心堂纸写下了“丁下”两个大字。 两名庄丁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没接住秦言递回去的笔,吧嗒一下摔到了地上。 一人打量了秦言两眼,道:“公子,您是不是写错了,要不再考虑一下?” “是啊,贺公子讲得还挺不错的,您看……” 秦言摇头道:“你们要是觉得我写的不对,干脆一早替我写了呗!”说着不理那两人,回首对玉寒烟道,“师姐,你看我那两个的字写得怎样,是不是很有气势?” 玉寒烟抿嘴一笑,想了想,道:“墨是好墨,纸是好纸。”剩下的话她就没说了,她想秦言应该明白。 秦言追问道:“那我的字呢?” 玉寒烟看着他,为难地道:“一定要吾家说出来吗?” “对。你尽管说吧!”秦言坚定地点头。 玉寒烟沉吟片刻,似乎在找一个不那么难听的词语。想了一会儿,她摇头道:“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秦言不甘心地道:“难道真有那么差?” 玉寒烟笑而不答。 秦言看见快嘴阿甘就在不远处晃悠,便冲他招了招手。 快嘴阿甘眼睛一亮,两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作揖道:“孙公子,玉仙子,两日不见,过得可好?” 秦言指着两名渐渐走远的庄丁,开门见山地道:“看到那些评分了吗?” “看到了。嘿呀,不知道是哪位仁兄居然给天剑贺连山评了丁下,这下子可有的瞧喽……” 秦言打断他眉飞色舞的感慨:“你觉得那两个字写得怎样?” 阿甘问道:“哪两个字?” “就是丁下那两个字。”阿甘看了看秦言的表情,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那两个字一笔挥成,不走寻常道路,就好像一名绝世剑客,丝毫不掩笔下锋芒,峥嵘之气尽显于其中,望一眼就叫人遍 体生寒,冷汗涔涔而下啊!” 秦言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欢天喜地去了。 赌窝,一个僻静的小房间。 三个人围成一桌,桌子上摆了酒菜,却没人动筷子。 坐在首席是一个全身罩在一袭灰袍中、头戴斗笠的魁梧巨人。他把玩着酒杯,仔细端详,又在沉思着什么。 魁梧巨人左手边坐着一位刀疤汉子。这位刀疤兄昨夜刚把孙不仁逼得下落不明,这会儿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人家店里,好像什么都没干一样。最后一人是个尖嘴猴腮的矮子,他坐在魁梧巨人右侧,身子总是不耐烦地在椅子上蹭来蹭去,好像长了虱子一般,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他的腰间也挎着一柄剑, 这柄剑的长度跟他坐下来的高度差不多,导致他的坐姿非常别扭。 外面抬棺材的进来了,很多人都过去看热闹,这三人却毫无兴趣的样子。 自己杀的人,当然没兴趣去看尸体是怎么被装进棺材、听那群无知的庸人讨论尸体的死因。 许久,外面的吵嚷声渐渐远了,魁梧巨人才用沉闷的嗓音开口道:“老马太鲁莽了。” 刀疤汉子不服气地辩驳:“我是怕下手迟了,被人抢了先去。昨天我追出去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姓孙的小子也在后院,肯定也是打的跟我一样的主意!”魁梧巨人缓缓地道:“我总觉得,你是被人家迷惑,白白替他们演了一出戏!孙不仁如果真有什么把柄落在姓杨的手里,他还会等到现在吗?这姓杨的看似挺机灵的一个人 ,会把消息透漏给你?” “输急了眼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嘛!”魁梧巨人摇摇头:“未必。姓杨的来历诡秘,不可不防。我们昨天还有四个人在这里吃饭,今天就只剩了三个,我可不想到明天的时候又少一个。老马,你性子耿直,很容 易上人家的当,这几天你就别出去了,安安生生喝酒吃肉玩女人,等事情有了眉目,再一起动手。” “可是……” “听我的。”魁梧巨人的嗓音虽然不高,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刀疤汉子只好答应,闷头喝酒。 另外一个尖嘴猴腮的矮子出声道:“大哥,我倒觉得,老马这么一闹,未必是一件坏事。” “哦?三弟有何高见?”三弟嘻嘻笑道:“不管那姓杨的浪子说的话是真是假,经老马一闹,现在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是孙不仁拿了宝藏,而且落到了歌行烈手里。我估摸着那浪子就是冲着歌行 烈去的,这跟我们不谋而合。” 刀疤汉子的脸色变了变,道:“你是说,我昨晚的动作,全都落在了别人算计中?”三弟道:“不一定。当时在座的有三个人,除了你,还有那个姓孙的。那姓孙的名声虽然不大,却是个狠角色,刚来镇上就干掉了横洞三煞,姓杨的如果是有心找人演戏的 话,八成也是要找他。他只是没有想到,会被老马你抢了先而已。” 刀疤汉子面上现出些许得色:“姓孙的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错了!”魁梧巨人沉声道,“他根本没想过要动手。否则,以老马你的身手,在他面前过不了十招,恐怕连逃命都来不及。” “有这么厉害?”刀疤汉子和三弟齐齐色变。 魁梧巨人道:“忘了告诉你们,他姓秦,而不姓孙。那姓杨的想要找他出头,只怕是打错了算盘!”三弟眼中光芒一闪:“莫非他是……不知大哥跟他交手的话,有多少胜算?” 第五百二十三章 霉运 “三个月前,他是比我强一筹的,现在我有所突破,但想必他也不会原地踏步,所以我仍没有太大把握。” “难怪……”三弟吸了一口气道,“那姓杨的如果真机灵的话,就不会找他出头了。现在看来,孙不仁手上有宝藏的消息,倒有几分可能是真的。” “但孙不仁现在已经跑了。而且他去的地方,八成是三古庄,最后还是会落在歌行烈手里!” “大哥,这回你可想岔了。孙不仁如果知道自己会落到歌行烈手里的话,他还会去吗?” “你是说……” “孙不仁在乌木镇这么多年,自己武功不怎么样,又挣了大把的银子,如果我是他的话,肯定一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一条后路。” “如果我是他的话,拿到宝藏就该一走了之!” “嘿嘿,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孙不仁正是体验了宝藏的好处,才留下了想要拿到更多的东西。” 刀疤汉子道:“我把他房子里都搜遍了,也没看到什么宝藏。” 魁梧巨人道:“也许他为了小心起见,早就将宝物藏在自己准备的后路上了。”“可惜他如今下落不明,一时无法弄出来问个清楚。而且如今觊觎这批宝物的人已愈来愈多,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我看不管它什么三古庄四古装,不如来个先 下手为强,找机会且把孙不仁弄到手再说。” 三弟点点头,沉吟不语,似乎正在思索一件什么难以决断的事。 魁梧巨人也不出声,等待他想出结论。 良久,三弟开口道:“现在看来,老马的想法,倒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刀疤汉子一攥拳头,恶狠狠地道:“老子现在就去把他揪出来。” “慢!老马,你还是照大哥说的那样,只管喝酒玩女人,到了该你出马的时候,自然会让你出马!” 刀疤汉子不甘心地道:“那谁去找孙不仁?大哥又不方便出头……” “当然是我了!”三弟嘿嘿一笑,“在屋里玩了这么久的女人,也该出去干干活儿了!” 魁梧巨人点头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三弟笑道:“我知道乌木镇上有个人,这位仁兄神通广大,走的虽非正道,但如谈耳目之灵,镇上恐无出其右者。如果说现在镇上谁有可能找出孙不仁的话,他应该是排在 头一份的。” “他是谁?” “一位姓甘的朋友。” 魁梧巨人低沉一笑:“看来他要倒霉了。” 三弟嘿然道:“被我无常唐青看中了,只怪他小子运气不好!” 快嘴阿甘的运气的确不太好。他本来在李嫂的店里喝豆浆,一边跟李嫂眉目传情,心里甜滋滋的,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李嫂今天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却也未刻意回避他的目光,这就是他自觉与 众不同的地方了。 因为李嫂从来不会跟男人对视超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想来想去,是他甘爷如今也有了追逐美人的本钱!他用目光瞟着李嫂,心情无比欢快,像嚼着满口的甘草。 李嫂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 阿甘瞧着美人含羞带怯的神色,虽然没有喝酒,眼里却已有了醉意。 李嫂终于开口了:“甘先生,你的脸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要不去找盛大夫看看吧?” 美人亲自关心,阿甘心里那个激动,一张脸更是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般,结结巴巴的道:“何,何姑娘……” 何姑娘,我的脸这么红,全都是为了你呀! 他是想这么说的,不过还不及出口,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一颗脑袋给生生噎了回去。 那是个嬉皮笑脸的矮子,一颗硕大的脑袋在他面前晃悠,怪模怪样地道:“请问这位是甘爷吗?” 因为好事被人打扰,阿甘一脸不耐烦:“我就是!你是谁呀?” 矮子笑道:“敝姓唐,想找甘爷商量些事,甘爷可否借一步说话?”他见阿甘脸上嫌恶的神色,连忙摸出了几张银票。 阿甘眼前,一瞧见那些银票的面额,心气立即就顺了,轻咳一声,拱手道:“原来是唐爷。唐爷的意思……” 唐青压低声音道:“兄弟住在隔壁客栈的三号房,甘兄如果方便的话,请马上过来一下。”他在桌子上留了张一百面额的银票,先行出去了。 阿甘没有让他等多久。 阿甘如果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恐怕宁愿倒贴一百两银子也不想再走入这个房间一步。 一会儿,屋里传来压得极低的惨叫声。 又过了须臾,一个矮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唐青出来后,转手就把门锁住了,房间里仍残留着阿甘轻微的喘息声,一呼一吸都饱含恐惧。 唐青很快找上了三古庄的总管贾郢,他站在高大粗壮的贾郢面前,就像孩童一般。他得仰着脖子,才能让贾郢看见自己的笑脸。 “小弟想请贾总管帮个小忙。” 贾郢板着面孔,俯视着这矮子:“你说!” “小弟想去三古庄找一位朋友,请贾总管通融一下,小弟必有重谢!” “这不合规矩!”贾郢冷冷地拒绝。 唐青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样不久前才让阿甘上当,这会儿又让魁梧的贾总管也无法拒绝的东西。 一叠面额一百的银票。 贾郢板着的面孔舒缓了许多,他盯着这叠银票,久久没有说话。 唐青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盛了。他知道这位贾总管是个嗜财如命的货色,不然也不会被人找上门来。只要这厮一心动,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口中继续说道:“我知道三古庄的规矩,我会让贵庄的人在一旁陪着,不用半个时辰,见完面马上就出去,绝对不会让贾总管为难……” 贾郢沉吟不语,隔了很久很久,才微皱着眉头,说道:“抱歉,这件事我帮不上忙!”他用了最大的决心,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那叠银票上移开。唐青脸上的光彩慢慢消失了。他同样皱起眉头:“如果贾总管觉得这点钱不够意思,小弟还可以再加。” 第五百二十四章 帮忙 “不是钱的问题!”贾郢叹息道,“这几天因为要举办论道大会,庄里的戒备十分森严,就算是我,也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违反规矩。我可以答应老弟你,只要论道大会一办 完,什么事都不成问题!” 唐青思索着,缓缓抬头道:“可惜小弟等不了那么久。贾总管别无通融之道?” “爱莫能助。” 贾郢走远之后,唐青面色再度浮现出笑容,两只眼睛都眯成了细缝,好像比贾郢答应了帮忙还要开心。 因为贾郢自始至终没有问他想去三古庄找的那个人是谁。所以他可以确定了,孙不仁的下落,就在这位贾总管掌握之中。 阿甘被放出来了,他喉咙上还有未干的血痂。 在缓缓垂下的夜幕里,他踯躅在逐渐昏暗的长街上,像一条夹着尾巴觅食的癞皮狗。 他的心也跟这暮色一样苍凉。“你记住,大爷姓唐,人称无常。大爷杀过的人,比这乌木镇上所有人还多。大爷今天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乖乖去办好这件事,如果做得好,大爷不但留你一命,还 会重重有赏。但如果你想跑,哼,就算你离开了乌木镇,无论你躲去什么地方,大爷照样可找到你,拿这把刀慢慢割你的肉,绝不会给你一个痛快!” 阿甘能去哪找孙不仁呢? 孙不仁在三古庄里,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事情。但三古庄戒备森严,又有那么多高手坐镇,根本不是他一个外人能混进去的。 他先去找了总管贾郢,说尽好话也没用,反被狠狠骂了一顿。 他再次走到街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侧目看着万家灯火,想到平时那么多巴结自己的人,现在却没一个能派上用场,不由万般惆怅。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或许能救他的性命。 杨公子仍然在赌窝打牌。因为觉得白天没有尽兴,干脆点起油灯,打算鏖战一夜。秦言当然不打算陪她打一夜,赌窝里多的是精力充沛的赌客,自然会有人替换他。 阿甘走进来找杨公子的时候,秦言正和玉寒烟一起从房里出来。 秦言看到阿甘喉头结的痂,心里一动,脚步放缓,走到墙后就停了下来,打算偷听阿甘的言语。他想要确认一下,究竟有哪些人上了钩。 阿甘走进房门,看到杨公子淡然微笑的神情,眼睛一亮,精神似乎为之振作不少。 他走到杨公子面前,引颈低声道:“杨公子,求求你,这回求你务必帮兄弟一个忙。” 杨公子笑道:“甘兄不必客气,要多少只管开口好了,只要数目不大,我一定帮忙。” 阿甘跺脚道:“我不是跟你借钱!是要命的事!”他窥见旁边几人支起的耳朵,咳嗽一声,道,“找个安静的房间,我慢慢跟你说。” 杨公子只好朝几位牌友拱手道:“恕我失陪一会儿,小桃,你替我挑几把土。” 他领着阿甘来到小桃的闺房,往床上一坐,轻松地道:“快说吧,我这人一不打牌就犯困,听你的话提点精神。” 阿甘搬了一把椅子移到床前,坐下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姓唐的人称无常的家伙?” 杨公子眨了眨眼,摇头道:“记不太清了。怎么,他找上你了?” 阿甘恨恨地咬牙:“这厮逼得我好惨!他肯定跟昨晚赌窝六条人命的凶手脱不了干系!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找上了我,非要我说出孙不仁的下落!” “那人也是有趣,孙不仁的下落,你怎么会知道?” “可事情偏偏就有那么巧。昨夜孙不仁的行踪,恰好被我看见了!他还向我打听,通往三古庄最近的密道在哪。” “那你就告诉那姓唐的,孙不仁如今正在三古庄里呗!”“怎么没有?我告诉他了!这家伙出去了一会儿,可能是想混进三古庄,结果没成功,回来又把气撒在了我身上。他逼我两天之内找出孙不仁在三古庄的具体位置,不然就 赏我几刀,你说这家伙是不是人?” 杨公子摇头道:“不像话,太没人性了!” 阿甘搓着手道:“我知道杨公子神通广大,所以来请你给我出个主意,请务必要救我这一条命啊!”“放心放心,你甘兄也是我杨浪子的好朋友了,我怎么会看着你去死呢。这个忙我一定会帮的。”杨公子点头道,“不过有一点我事先声明,你甘兄的性命固然宝贵,我姓杨 的这条命也不是白捡来的,我不会为了你去跟那姓唐的动手。你可以去找专业的杀手,他们做这个在行。” “当然,只要杨兄弟你给我出个主意就行了!” 杨公子点点头,沉吟一会儿,手指在被褥上划了一下,道:“首先我们可以确定,孙不仁不会落在歌行烈手里。” 阿甘伸长脖子道:“为什么?”“你想,如果孙不仁知道自己会落到歌行烈手里,他还会去三古庄吗?他在危急时刻向祝庄主求救,说明他对祝庄主为人有一定把握,知道他不会出卖自己,所以才第一时 间就想到了他。” “有道理。” “但是孙不仁如果藏在三古庄里,那么像歌行烈那样的高手,很有可能凭气息就发现他,是不是?” “是,是。”阿甘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所以我们大概可以肯定,孙不仁如今并不在三古庄里!” 阿甘张大了嘴巴。杨公子第一个结论,就彻底推翻了他前面的消息。搞了半天,原来孙不仁不在三古庄里! 杨公子徐徐道:“除了三古庄,祝庄主在镇上还有几处产业?” 阿甘想了想,答道:“六处吧。”他面上渐渐有了血色,“你是说,孙不仁现在就藏在……” 杨公子笑道:“我对乌木镇不如你熟,我只是给你一点头绪,接下来我们要慢慢推敲。” 阿甘连连点头。他现在对杨公子已经彻底信服了,他决定真心把杨公子当朋友。而且,在这种时候热心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也有资格做他甘爷的朋友。“甘兄明天可以去这六处产业瞧一瞧,如果能混进去最好了,就算混不进去,也要多看看哪些地方比较诡异,是否有不同寻常的东西……”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夜谈 一席长谈之后,阿甘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不复刚来时的憔悴模样。 阿甘刚走不久,小桃就走了进来。 杨公子看着她笑了笑。这个乖巧听话的女人,总能让他觉得轻松舒适。不然,他也不会假戏真做地跟她干上一场。 “不打了?” “嗯,王老板他们说累了,明天再来。”小桃走到床前,在他身边坐下,靠在他肩膀上,侧耳倾听他胸膛里的心跳声。似乎这种声音,能让她觉得安心。 静谧片刻后,杨公子开口道:“明天还是你替我打,我要去三古庄转一转。” “嗯。”小桃没有问为什么。她知道公子爷不需要她的意见,他只是有些寂寞,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而已。 “孙不仁很可能还在三古庄里。贾总管不放人进去,说明这个可能性不小。” “嗯。” “明天我要亲自去看看,孙不仁是否落到了歌行烈手里。如果没有的话,我来给他加一把火。” “嗯,公子要小心。” “我没跟阿甘说,先稳住这家伙,免得他狗急跳墙,误了自己小命。” “公子真是个心软的人呢……” “哈哈,公子我心肠虽软,但有个地方可不软呢!” “啊,公子好坏……” 一阵风吹熄了蜡烛,呓语呻吟声中,床上两具人影渐渐贴到了一处。 天色已暮,秦言和玉寒烟回到客栈的时候,发现其他人一个都没回来。 宫云袖假扮杨公子,不会回来了。 白浪可能在栖凤阁里找到了相好的姑娘,留下过夜了。 但是小竹和陆潇湘两个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半路被怪物吃了吗? 等到秦言和玉寒烟吃完晚饭,才看到小竹和陆潇湘姗姗走进来。小竹的面容有些憔悴,眼眶微微泛红,走到桌子前坐下,就再也不动了。 陆潇湘解释道:“小毛死了,小竹很伤心,在小毛的坟前呆了一天,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劝回来。” 秦言跟玉寒烟对望一眼,开口道:“小毛到底是谁呀,怎么死的?” “小毛就是小竹养的猴子呀!昨天晚上不知是哪个坏家伙摸到了小竹家里,把值钱的东西都偷光了,连猴子也不放过,可怜的小毛就被他一刀……呜呜,真是好惨哪!” “太过分,太没人性了!”秦言沉痛地道,“那该死的蟊贼居然连黄花闺女的房间也不放过!你们整理出结果了吗,他到底偷了多少东西?” “偷了多少东西都没关系,重要的是那只猴子!秦师兄,你不明白小毛对于小竹的意义!” “哦,一只猴子能有什么意义?难道它是跟小竹一起长大的吗?” “也不是这样的……” “行了,不要再说了。”小竹低哑的声音响起,“我会自己想办法,你们都别问了!” 秦言问道:“你要想办法干什么,给小毛报仇,还是想找回那张丢失的地图?”“既要报仇,也要找回地图。”小竹的眼神透出些许阴沉,轻声道,“我十分怀疑,那个盗贼偷东西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就是为了小毛来的。他跟拿走了地图的那个人脱不 了干系!我一定要找到他!” 听见少女寒意森森的语气,秦言心里闪过一抹忧虑。他不动声色地道:“这种事我们可以一起来做的。你现在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线索。”小竹摇摇头,语气坚决,“我不会要你帮忙的。等我把那张地图还给你,我们就两不相欠了!”秦言暗暗苦笑。姑娘,你何必如此固执呢!你要找的那张地图,现在就在我怀里躺着呀!与其把精力花到这种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上,不如跟我们一起多抢几张地图来呢… … 他把无奈的情绪从脑子里晃出去,又问:“昨晚那张地图,你给忻姑娘了吗?她拿到地图后有什么表示?” 小竹听见这话,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道:“当时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把地图送给了后面的浩辰罡公子。” “哼!果然是拿去讨好男人了!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不长进……浩辰罡呢,他拿到地图之后怎么说?” “他说,多谢忻姑娘慷慨相赠,他欠忻姑娘一个人情,日后忻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他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陆潇湘不满地插嘴道:“这浩辰罡也太绝情了吧,人家忻姑娘千辛万苦拿来地图给他,就换来他这么一句空话?忻姑娘真是不值啊!” 玉寒烟笑道:“浩辰罡是个信人,他的承诺价值千金,倒也不算是一句空话,只是……”“只是他这句话不对忻姑娘的胃口而已!人家想要听的是:小仙儿,你对我太好了,我发现我爱上你了,嫁给我吧!忻姑娘说不定就幸福得要晕过去了。”秦言嘿嘿冷笑,“ 可惜呀,人家浩辰罡是天上的星辰,未必看得上她这个黄毛丫头,再怎么做都只是自作多情而已……师姐,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玉寒烟凝眸望着他,目光盈盈,温雅一笑:“师弟,你吃醋了!” “我吃醋?”秦言一开口发觉自己声量过高,赶紧恢复成淡然的表情,沉声问道,“我吃哪门子醋?” 玉寒烟观察着秦言的神色,温柔地笑着,轻轻说道:“你的表情可骗不了人哩。忻仙姑娘机灵可爱,又跟你相处了那么久,你喜欢她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不,师姐,你想得太多了,我怎么可能对那黄毛丫头……” 玉寒烟竖掌轻摇,慢悠悠地道:“说实在的,看见你这么关心另外一个女子,吾家也有点吃醋了呢。” “呃……” “不过,忻仙姑娘那么漂亮,人又聪明,吾家也挺喜欢她的……” 她还没说完,陆潇湘却在一旁吵嚷起来:“啊!不可以!玉姐姐怎么能喜欢别的女孩呢!你身边明明就有一个漂亮聪明可爱的……” 秦言连忙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这种既暧昧又无聊的吵闹,向小竹问道:“忻姑娘把地图送给浩辰罡的时候,旁边有几个人,歌行烈知道吗?”小竹收回望向屋顶的目光,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时旁边还有天剑贺连山,还有另外两位姑娘,好像一个叫林姑娘,另一个叫慕姑娘,她们在一 起的样子有些奇怪……”秦言暗想,你是不知道她们俩之间的关系,那才真叫奇怪呢!看着偷偷摸摸望着玉寒烟傻笑的陆潇湘,他的头又有些疼了,摆摆手道:“歌行烈应该是不知道的,哪天找个机会告诉他吧。现在我们讨论下一步计划!” 第五百二十六章 闹剧 第二天论道大会,由于宋晴纱身体不适,所以由明灭楼少主祝飞先上。 今天来的人比昨天多了许多。昨天人们找了一天,都没寻找孙不仁半点踪迹,狂热的心冷却下来,大都愿意来这里看看热闹。 江湖上最有声望的九位年轻人登台论道,这也是一场难得的盛事啊!祝飞登上台,颇有威严地环顾观众一眼,脸上不复跟胖子打闹时嬉皮笑脸的身躯,肃然道:“所有使剑的人,都必有一套他们自认为满意的剑法。有的以气势威猛著称,有 的以辛辣诡异见长。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剑法,如果出手够不上一个快字,便一无足取!” 台下有人叫了一声好。那人身躯肥胖,嗓音中气十足,这一声叫出便吸引了不少目光。人们闻声看去,原来是黄龙岛二少爷罗鹰。 “怎么,难道你们觉得祝公子说得不好吗?还不快给他鼓掌!”罗鹰转过身一阵吆喝,于是又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祝飞又道:“剑不是一种装饰品,任何兵刃都不是。所以论剑也不是发表演说。在下才疏识浅,拙于言词,不能把我心里所想的道理全部讲述出来,但也是在下出道行走江 湖以来,以血汗换得的一点经验,请诸位乡亲不吝指正!” “好!太精彩了!大家鼓掌!”胖子大叫。这一回的掌声响亮了些。“另外,我还有几句话说。”祝飞的视线移动,落到了广场边沿的一个角落里,缓缓说道,“我答应祝庄主的邀请,来参加这次论道大会,但我知道自己实力有限,没有半点 希望赢得祝庄主的那幅图卷。如今乌木镇上用剑的人中,出手比我快的,至少有四个……” 场下有些哗然。有人悄声议论起来,不明白他自承其短有什么用意。 “他估计得太乐观了。从上次他在碧野城的表现来看,现在的乌木镇上,出剑比他快的,绝对不低于十个。”秦言哂道。 玉寒烟微笑道:“也许这几个月来他有了很大的进步呢?” “但我记得他好像前天才被小竹打败过一次?” “小竹也是很厉害的啦……”论道台上,祝飞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他直勾勾盯着某处,一字一顿,沉声说道:“但我要证明,贺连山,我至少会比你快!你所谓的至诚之道,根本就是夸夸其谈,不值 一哂!就连你这个天剑的外号,也是名不副实!” 台下的私语声一下消失了,全场变得一片死寂。上百双眼睛同时朝贺连山所在之处望去。 贺连山皱着眉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群众反应过来,有人还是鼓噪:“打呀打呀!当众打脸,不能忍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剑贺连山,跟烟云剑祝飞,到底哪个更厉害?” “我猜是祝飞,你没看贺连山都没敢说话吗?” “贺连山怎么还不拔剑?” 随着声浪渐起,贺连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他遥遥对上祝飞的目光,看到祝飞嘴角歪撇,一脸挑衅的表情。于是他胸中也渐渐燃起火焰,右手朝背后剑柄摸去。 “贺师弟,不可。”浩辰罡冲他摇了摇头。 歌行烈也冷笑道:“一个跳梁小丑而已,贺师兄不要太在意了。” 他身后游夏菡娇声道:“可是那小子也太嚣张了!昨天那个丁下的评语一定是他写的!贺师兄,你不用出手,让小妹代你去领教他的高招……”一旁的林沐瑶和慕城雪面色古怪地对视了一眼,一起保持着沉默。昨天评分表拿回来的时候,她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两个曲曲扭扭、完全超出了凡人审美境界的大字, 分明就是秦言独有的“鬼体”。 胖子也在论道台下急得跳脚:“俺的娘啊,该死的竹竿,你怎么偏在这时候犯浑!你给我赶紧滚下来吧,要是惹恼了浩辰罡那一票人,你小身板担待得起吗?” 祝飞对他的叫喊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贺连山,面含冷笑,眼神挑衅。 这时候突然从广场外跑来一个人,远远就扯着嗓子大喊道:“祝公子,不好了,小凤姑娘、小凤姑娘要被人抢走了!” 祝飞面色霍地一变,当即顾不上贺连山,朝那人喝道:“你胡说什么,小凤姑娘怎么会被人抢走?” “西边、西边来了一伙凶人,放出话来要强逼小凤姑娘出阁啊!” “什么人这么大胆?” “是凶虎堂的少堂主,带了二十多个手下,他们人多势众,栖凤楼的护院快抵不住了!祝公子赶紧过去吧,要是晚了一步,小凤姑娘可就——” 祝飞脚下一跺,话都没留下一句,身形轻飘飘地从台上跃起,风一般从人群中刮过,掠向远方去了。 留下一帮凑热闹的闲汉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像是刚看了一场闹剧一般。 秦言看着祝飞远去的身影,问道:“你觉得他能打赢贺连山吗?” 玉寒烟笑着摇头:“看来是吾家高估他了,他这个样子,只怕还不是贺连山的对手。” “不,你没有高估他。我倒觉得,他这个人跟贺连山很像!” “他们两个很像?” “嗯。你不觉得吗,同样是狂妄自大,却只能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女人屁股后面,成天盯着有没有机会下手……” “师弟,要注意言辞,你这话太粗鲁了……不过话说回来,吾家觉得你讲的还有点道理……” “他敢当众对贺连山放出狠话,说明他已经看出来了,贺连山也是一样外强中干,说不定比他更差一些。所以我觉得,如果他跟贺连山交手的话,至少会有六成胜算!” “这些……都是你猜的吧?你应该知道,就在三个多月前,他还远远不如贺连山,就算进步神速,也只怕……”秦言笑笑道:“万物皆有气。皇帝有龙气,武者有血气,将死之人有尸气,天资卓越者有灵气,非我族类者有妖气,超凡入圣者有仙气。自从学会了宿命通,我就能看到这些气了。”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刚才望了他们两个的气,都差不多一样强盛,不过祝飞要更加活跃灵动一些。所以我才敢说,如果他两人交手,祝飞的胜算要更大一些。” 第五百二十七章 陷阱 玉寒烟转过头道:“望气?那你看看吾家的气如何?”“你的气,比贺连山和祝飞两人加起来还要强盛一些,大概有歌行烈的八成,浩辰罡的七成。他们两个可都是天元境界的宗师,照这样来算,你也应该是地元巅峰的境界了 吧。师姐,你藏得好深啊!”玉寒烟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难道你认为吾家不该有这样的修为吗?你觉得吾家只需要做一个花瓶,顶着清灵仙子的名号,每天挖空心思讨好你就行了?这样 你的心里是不是会特别的舒坦呢?” “呃,我可没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不对,你把我想的也太低俗了吧!” 日上三竿,三古庄。 宫云袖小心翼翼地摸了进来。现在祝庄主、歌行烈等一众高手都去了论道广场,三古庄防备力量空缺,正是最好潜入的时候。拥有绝翳神通的宫云袖行走在这里更是如鱼得水。在护院面前,她是行色 匆匆的侍女。在仆从群中,她是高傲骄横的管家。而真正的管家路过的时候,她又成了木讷粗鲁的护院。 她经由众多侍卫的眼线,不疾不徐地跨过一道道拱门,在下人们众目睽睽之下,安然穿过了前院,来到后花园中。 后花园的边沿地带,一个不起眼的柴房坐落在树丛里,十几名虎背熊腰的壮汉蹲在柴房前面的大槐树下打牌。 宫云袖是被他们的吆喝声吸引过来的。 一个如此不起眼的柴房,为何要派这么多精装的汉子来守卫?那么柴房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呢?是那张传说中的山巅古刹图卷,还是…… 宫云袖绕了一个圈,贴着树丛,缓缓地靠近。她的动作轻盈如狸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欺近了那群人五步距离的时候,还未被任何人察觉。 今天的天气着实不错。 多云,无风。 孙不仁坐在柴房里,望着满桌的菜肴,长长叹了一口气。 槐树下打牌的汉子们的吆喝声一阵阵传来,听得他浑身不舒服。因为如果不是前天晚上那件事,他现在应该正在自己的赌窝里听到这种声音,然后看着大把大把银子流入自己的口袋。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躲在不见天日的柴房里,食不 下咽,徒劳叹息。 何况,为了能留在这里,他还付出了五千两银子的代价。 贾郢告诉他,赌窝昨天生意不错,他留下来的老伙计把赌窝打理得井井有条,意思是叫他放心。孙不仁听了,只有苦笑。 不错又怎样? 花掉的五千两银子,不知多久才能赚回来。而且那个该死的刀疤脸还没死,真叫人如何睡得着觉! 桌上酒菜已冷。 孙不仁又叹口气,抓起酒壶,正待向嘴边送去时,忽觉眼前一花,脑后似乎有一阵风吹了过去。他扭头一看,喀啦一声,酒壶突自手中滑落,冷酒流满一地。 他身后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个人来,而且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那位要命的刀疤脸。 那刀疤汉子凶恶的面孔上堆满笑容,望着孙不仁点点头道:“孙老板真是好雅兴,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喝茶,害得大爷一阵好找!” 孙不仁脸青如铁,牙齿打颤,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刀疤汉子眯着眼缝笑道:“大爷怎么过来的你不用管,现在大爷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是了。” “问……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 刀疤汉子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从后面传来冷冷一声喝:“你想问什么,我来替他答!” 刀疤汉子一转身,就看到柴房外站着一座铁塔似的身躯,将房门口堵了个结实。 刀疤汉子眯眼盯着他,缓缓点头道:“贾总管,你愿意替他答?” 贾郢怒目叉手,瓮声道:“我用拳头替他答!” 刀疤汉子叹了一口气:“我只替棺材铺的周老板担心,像阁下这么大的身材,不知他的生意该怎么做?” “所以就只好由你去光顾他了!”一声沉喝,贾郢魁梧的身躯一步跨出六尺,蓦然越过孙不仁,硕大的拳头带着一股呼呼劲风朝刀疤汉子面门直捣过去。 他庞然的身躯发挥出了出人意料的敏捷,刀疤汉子只来得及一仰身,右手抬起,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然后整个人被打得连退了三步,喉咙里发出闷哼。 贾郢嘿呀一声,继续欺上去,又是一拳轰出。 刀疤汉子一闪身,出手如电,反击贾郢击来之右腕关节。 贾郢冷笑,浑身筋肉一拧,便将整条手臂变成了一段铁柱。只要是血肉之躯挨实了他这条手臂,他就能将对方震得筋折骨碎。刀疤汉子瞧出了他的厉害,手指如蛇信一般,微吐即缩,没有与他硬拼,而是发挥出身法的优势,身形一晃一闪,跟贾郢铁塔般的身躯擦身而过,足不沾地地冲出了门外 。 外面打牌的十几名汉子一阵大呼小叫,却没人能沾到他的衣角。 只有看似庞大笨拙的贾郢一个人追了上来,右拳酝酿着风雷之声,势要把这不请自来之客毙于死地! 两人一追一逃,二十余步距离转瞬即过。 刀疤汉子感受着背后呼啸之声,大惊之下高叫起来:“老三,点子扎手,快来帮忙!” 躲在树后观战的宫云袖先是一愣,继而心中暗叫不妙。刀疤汉子逃命的方向分明是冲着她过来的! 她刚想往后躲得更深一点,但这时刀疤汉子猛一提速,疏忽就从她身侧跑过,接踵而来的是贾郢若泰山压顶般的重拳—— 宫云袖躲无可躲,无奈地一撩右手,自衣袖中射出一根锁链,在后退的同时缠住了贾郢南瓜大的拳头。 贾郢气势汹汹地推着她跑了七八步,一路撞飞草木无数,力道终于用尽,给宫云袖腾出了喘息之机。 宫云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却又听到后面传来一把冰冷的嗓音:“贾总管,我来助你!” 邪魅霸道的语调,是歌行烈!宫云袖的心沉了下去,她发觉自己掉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第五百二十八章 伪装 宫云袖没有一丝一毫跟歌行烈交手的想法,她甚至对自己的性命已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最后尽一尽人事,放开了捆绑着贾郢右手的锁链,脚一撇身子倾斜着往旁边灌木林 中飞去。 歌行烈的剑挟着幽暗的弧迹追了上来,灼热的紫炎抵上她的后颈,逼得她爆发出身体里所有的潜能,来竭力避免尸首分离的下场。 但紫炎邪剑的速度显然要比她的身法快得多,那一抹极快、极淡的影子,几乎彻底融入了空气之中。 完蛋了!宫云袖心底一叹,耳边仿佛响起了自己脖颈被割开的嘶嘶声。 然而下一个瞬间,那股邪异阴冷的杀意却似凝固了一瞬,继而被她甩开。她没命地狂奔,头也不回地跑远,无暇再去注意后方的动静。 灌木林中,歌行烈被贾郢一记重拳打得倒退几步,扶住一棵老树冷声喝道:“贾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郢面无表情地道:“弹指摘星,三古庄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说罢,庞大的身形如猛虎般俯冲过来,一记摆拳狠狠朝歌行烈面门招呼过去。 歌行烈举剑招架,剑刃格在拳锋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响。一股沛然大力透过剑身传来,他下盘站立不住,踉跄往后跌退。 贾郢的硬功已经修炼到了极致,这一具身躯就像是人型战车一般,比起一座真正的黑铁塔也不遑多让。 而现在这辆战车还同时兼备常人难以想象的敏捷,一拳之后得势不饶人,紧追着歌行烈扑压过去,欲以雷霆之势将其碾压粉碎。 歌行烈仓促招架,节节后退。他似乎很意外,一边招架一边问道:“贾总管,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贾郢嘿嘿一笑:“你想冒充歌行烈,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格!就凭你老东西这点微末剑法,在歌行烈面前走不过三招!” “哦!” “而且……歌行烈从来不会叫我贾总管。你自以为会点幻术就想兴风作浪,实在是自寻死路!” 这时歌行烈已被逼到灌木林深处后,他趁贾郢说话的时候抽了个空隙,朝着贾郢面门甩出了手中邪剑,继而以空手捏爪,成大擒拿之式向贾郢反扑过来。 他要以血肉之躯硬撼这具钢铁战车。贾郢的脑袋一歪一撞,就将射来的长剑撞到了一旁。他的面门坚硬得跟岩石一般,纵使遇上神兵利器也丝毫不惧。眼见歌行烈的鹰爪要抓过来,他的上半身猛力一抖,伸 出去的手臂突如一根挥动的长棍,反向歌行烈斜压而下。 硬碰硬,他从来没怕过谁。如果歌行烈敢抓他的手臂,绝对会落个筋折骨碎的下场。 歌行烈使的是虚招,出手快,变化也快。他探出去的手指又如蛇信般缩回来,上身后仰,同时飞快地踢出一脚,踢向贾郢的双腿之间。 贾郢没想到对方既奸又滑,竟出其不备地踢向他全身最娇软的地方。 他身体上并不是每一部分都像钢铁一般坚硬的,至少歌行烈如今瞄准的地方就不够坚硬。 身为一个男人,他实在没有自信能挨下这一脚而不受影响。他也不想试一试是否自己最软的地方也比歌行烈的脚更硬。所以他胆怯了,第一次开始后退。 歌行烈自然没兴趣跟这个铁一般的男人分个你死我活,一有机会脱身,他就立即跑远了。 宫云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身形。由于外敌潜入,三古庄内的侍卫皆被惊动,庄里的警备力量一下子提到了最高,后院的两个门都被彻底堵死。她再想混过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她在后花园中 摸索了一会儿,发现了一个跨院中,跨院里有个偏门,有条小路可通镇外官道。 但现在这个偏门里却有二十余个护院提着刀小心翼翼地巡视四周。 宫云袖自信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能放倒这二十多名护院,但也势必会引来追兵。 虽然不知道刚才歌行烈为什么没有跟过来,但只要被他再次发现,那就真的再也没有了活命的机会。 宫云袖现在发现,她对歌行烈的恐惧已经深刻到了骨子里。只要想一想那个面带阴冷笑容的剑客,她就不寒而栗。 曾几何时,那对缩为一点的邪恶瞳孔已成为她此生最大的梦魇。面对那头恶魔,她根本提不起任何与之对抗的勇气。 看来歌行烈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这时分胡思乱想。 所幸她在最后关头醒了过来,终于听见身后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她一回头,看到的是另外一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那面容是如此温暖,足以驱散了歌行烈留下来的寒冷和阴影。 “秦师兄——”她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然而这一声还没叫完,喜就变成了惊,继而化为绝望与愤怒。 因为这阵脚步声来到近前时,脚步声中已掺和了另一种声音。 利刃破空之声。 秦言面上挂着淡淡的冷笑,轻松惬意地将长剑刺入她体内。若不是她最后时刻躲了一下,这一剑已穿透了她的心脏。 这令宫云袖不可置信的一剑,把她心中另外一样东西也击成了粉碎。 危机时刻的救星,却化为狰狞的面孔,带来的是更深切的绝望。她想,如果这次不死,她一定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接踵而来的还有另外一种声音,拳锋破空之声。拳头轰击的对象却不是她,而是秦言。 秦言来不及再补上一剑,就不得不迈步疾奔,再一次从贾郢拳头底下溜了过去。 没有人理会的宫云袖摔倒下来,两眼乱翻,呼吸喘促,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土地。加持在她身上的绝翳术受到如此冲击,慢慢恢复成她原本的模样。 清丽绝艳的女子,仰面倒在血泊中,生命力一丝丝流逝。贾郢一回头看到这一幕,犹豫了一下,停止对弹指摘星的追击,快步走到她面前。这时候宫云袖已经昏迷过去。 第五百二十九章 受伤 沉沉睡梦中,幻象丛生,无数画面在脑中飘来荡去。每一幅画面都少不了那张温暖的面孔,却又在最后时刻变成了狰狞的冷笑,令她数次噩梦中惊醒,却又在剧痛和虚弱 中继续昏睡过去。 窗外光线由明转暗,再由暗转明,不知道过了多久,宫云袖终于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具魁梧若铁塔般的身躯,灰铁般的脸上正努力挤出一副和蔼的笑容。 “宫姑娘,你醒了。先不要乱动,你的伤口还没好。我已经派人去知会孙公子了,他大概很快就会赶过来。” 宫云袖试着稍微动弹了一下身躯,眼角向周围瞄了瞄,口中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贾郢道:“你睡了两个时辰。幸好没有伤到心肺,所以没有大碍,以宫姑娘的修为,只要静养一段日子就会好了。” 宫云袖仰脸看着屋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你们想把我怎么样?”身为俘虏,她能捡回一条命,已经该庆幸了。 贾郢丑恶的脸孔上露出貌似憨厚的笑容:“宫姑娘放心,这事儿只有我和庄主知道,我对那些下人都下了禁口令,没人敢说出去的。”“这么说来歌行烈和浩辰罡也不知道喽?”宫云袖微微一笑,笑容里含着一抹讽刺之色,淡淡地道,“贾总管,你真是个聪明人。那么,一会儿孙公子过来后,你想从他那里 得到什么呢?”“宫姑娘误会了,我跟庄主一样,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跟孙公子结个善缘而已。其实,宫姑娘如果想来三古庄的话,不用这么谨慎客气的,只管从大门进来就好了, 我已经吩咐下去,从今以后,三古庄内的任何地方都对宫姑娘和孙公子开放……” 贾郢唠唠叨叨的一些话,宫云袖没听进去多少。她眼瞳焦点落在房梁的某处,痴痴怔怔地出神了。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你派人去送信,是直接送给孙公子呢,还是玉寒烟?” 贾郢答道:“我吩咐过了,一定要把消息亲口告诉孙公子,其他人一律不能相信!” 宫云袖点点头,手肘缓缓用力,挣扎着坐起来。 “小心!你的伤口——” “不碍事。”宫云袖惨淡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容,带着些许苦涩,慢慢往床下挪去。 她瞥见自己衣服上的血迹,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问道:“给我治伤的郎中是谁?柳神医吗?” “不是,当时柳仙子并不在庄内……” 宫云袖却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身后有人冷冷接口道:“好什么?因为没有丢掉性命,所以还不够好!” 她还未及回头,那人就走上来,扶住她的肩膀道:“别乱动。” 宫云袖身躯微微一颤,喃喃道:“秦师兄,我……”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贾总管,这回多谢你了,这个情我会记得的。” “孙公子哪里话,举手之劳而已……” 宫云袖是秦言一路打横抱回来的。从三古庄出来的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行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这不是孙公子吗,她怀里的那个女人是谁?” “怎么不见玉仙子?若是她知道了这事……” “嘘,当心祸从口出!” “那女人好像受了伤!他们好像是从三古庄出来的,莫非歌行烈……” 镇南边的客栈门口,玉寒烟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宫师妹,怎么伤得这么严重。要不要再请郎中看看?哟,秦师弟,你走慢点吧,别把她伤着了……” 宫云袖脑袋靠在秦言肩膀上,眼睛半闭半睁,像是没听到玉寒烟关切的话语。 玉寒烟看着秦言把宫云袖抱进客栈,并没有跟着进去,唇边笑容愈发温和。 她在客栈外站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回去,忽然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街道远处走来。 那人一袭儒衫,打扮得像个读书人,一双眼睛却精明的滴溜溜地转,不时左右张望着两边的商铺,眉宇间隐隐有一丝焦躁之色,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玉寒烟耳力十倍灵敏于常人,很轻松地听到了他嘴里的低语:“他会去哪儿了呢?平时都应该在的啊,不会出事了吧……” 玉寒烟眨了眨眼,远远打了个招呼:“哟,甘先生!” 阿甘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道:“玉仙子,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杨公子?” 玉寒烟脑袋半仰,故作迷茫之色:“哪个杨公子呀?” “就是经常跟你家孙公子一起玩牌的那个杨公子!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他,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找他有事呢,真是急死人了……” “他平日去的地方,你都找过了?” “赌窝,豆浆店,栖凤阁,论道广场,我都找遍了,都没找着。问小桃姑娘也说不知道,哎,你说他能去哪儿呢?” “噢,吾家记起来了。昨天打牌的时候,他好像说过,今天要去镇外办一件事情,过几天就回来……” “过几天?过几天我这条小命可就……” 玉寒烟看着阿甘好一阵唉声叹气后,才微笑着开口道:“甘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吾家能帮上忙吗?” 阿甘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刚要开口,眼珠转了转,脸色却又变得为难起来:“这种事情,还是不麻烦仙子了……” “甘先生不用客气,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之类的,吾家都可以帮上忙。”“这个……”阿甘面露苦笑,那人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若不杀他,自己如何能求得安稳?他沉痛地道:“我自己先想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我会请仙子帮忙的。”他抱了抱拳 ,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玉仙子如果见到杨公子,麻烦告诉他,小弟在赌窝十七号房恭候大驾!” 阿甘去赌窝,向来只在大堂里点一份酒菜,吃完就走。这回他包下了一个天价房间,可见也是下了血本。或许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要在临死前拼命享受一把? 第五百三十章 鱼饵 宫云袖第二天就下床了。她坚持去扮回杨公子,哪怕秦言再三劝说也不听。 她回到赌窝,没有回房找小桃,而是先去了十七号房。 这个时候阿甘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斟了酒,却没有喝,只是端着杯子,怔怔出神。他包了姑娘,却完全没有耍弄的兴趣。一个人在知道自己命将不久的时候,心里面的绝望和恐惧足以掩盖世界上的任何色彩,看到美丽的姑娘在面前讨好谄媚,也只觉得 无比厌恶。 他懊悔自己一生奔波,赚了这么多银子,却来不及享受一下。自己又没有子嗣,留下这些银子又有什么用呢? 早知如此,我就…… 他这般想着,忽然猛一捏拳头,面上浮现狰狞之色。 今天晚上他要去豆浆店找李嫂!他要把所有的钱留给她,同时也要做一件平生最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乌木镇上所有人都不知道阿甘究竟赚了多少银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银子,即使把栖凤楼的头牌小凤姑娘买下来也绰绰有余了。而在阿甘心中,李嫂的身价显然比小 凤姑娘还要高得多…… 他正出神中,面前冷不丁响起一声:“甘兄,消息打听得怎么样了?” 阿甘一怔,抬头望着眼前这人,张大了嘴巴,面上突然泛起的神彩足以让正午的太阳失色。 “杨公子!”阿甘霍地起身,好像看到了世上最漂亮的女人,那热切的神情简直想要扑过来。 杨公子连忙后退一步,摆手道:“别过来,我杨浪子只爱女人,不好这一口!” 阿甘这才慢慢坐下,恢复了一些冷静,问道:“杨公子,你不是去镇外办事了吗?” “嗯,事情有点麻烦,一时半会儿忙不完。可我一想到甘兄你的事情迫在眉睫,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杨兄……”阿甘声音哽咽,几乎流下热泪。 杨公子在他对面坐下来,自己斟了一杯酒,浅饮一口,道:“甘兄,现在我们来说正事吧。那姓唐的给了你两天时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唉,我把祝老爷的六处产业都看了一遍,连一根毛都没发现。我怀疑孙不仁根本就没去三古庄,这小子奸猾得很,说不定半路就开溜了……” “不。”杨公子放下酒杯,沉声道,“孙不仁现在就在三古庄。” 阿甘面有疑惑之色,眼巴巴地看过来:“杨兄,你何以如此肯定?” “因为我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三古庄转了转,发现后院的花园里有个柴房,孙不仁说不定就在里面。” “真的?” “嗯,应该有六成以上的可能。不过凭你甘兄的口才,还怕那姓唐的不听你的?” 阿甘心事重重地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杨公子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甘兄放心,三古庄守卫森严,姓唐的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即使他硬上了,也是有去无回。” “可是那小子奸猾无比,就怕他……” “呵呵,像这种自认为太聪明的家伙,往往是死得最快的!” 杨公子安慰了阿甘几句,转身离开。他听见门外急促的呼吸声,小桃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推开门,便看见小桃泫然欲泣的面孔,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暖意。 他预料的一点没错。 聪明人唐青拿到孙不仁的下落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赌窝里的魁梧巨人。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矮无常唐青虽然称他为大哥,但两人相识其实并不久,没有多深的交情,所以唐青不认为有跟他平分宝藏的必要。矮无常并不贪心,他只想拿到七曜宝藏中已发掘出来的一部分,然后马上远走高飞。至于用六幅地图拼出真正的藏宝地点这种事,他没有任何兴趣。可以说,他是非常有 自知之明的一个人,知道自己能拿多少,才不会惹来众怒。 当然,他也不打算一个人贸然行动。三古庄高手众多,他还需要找几个帮手。最好是刚出道的愣头青,怀着一腔扬名立万的热血、武功又还过得去的那种…… 今天秦言没有出门。送走固执的宫云袖后,按照往常的习惯,他应该去镇上转转,打听打听最新的消息,看看自己一手布下的阴谋的进展,或者试试能不能踩中别人的陷阱……但他今天并没有 这个兴致。 他叫上小竹和陆潇湘,跟玉寒烟一起凑足了一桌,关起门来开始打牌。 在自己家里,不必考虑陷阱诡计,不需要跟别人虚与委蛇,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无比地自在。 一直玩到了掌灯时分,忽然有客栈伙计敲门,说是外面有个瘸腿老郎中送来了一样东西。 一听到古无之的消息,秦言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接过伙计递来的长匣子,眼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待伙计走后,他把匣子放在桌上,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一个黄色油纸筒。他拿过纸筒,倒出一看,里面卷藏的赫然正是一幅绢质工笔美人图。 这幅美人图画得并不高明,绘画者的印鉴已模糊不清,看上去毫无引人注目之处,但由此却足以证明它就是传说中的汉明妃像。 玉寒烟啧啧叹道:“汉明妃王嫱的艳妃画像,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如果非要用银子来衡量,至少也是三十万两以上。” 此话一出,陆潇湘埋头就凑了过来,小竹的眼睛也为之一亮。 秦言苦笑:“那岂不是比臭名昭著的八臂狂魔的人头还值钱?古前辈还真是送了我们一份大礼呀!” 古无之平白无故会送来三十万两银子?莫非是觉得秦言和玉寒烟两个小辈办事得力,所以特为嘉奖?这种可能性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觉得荒谬。 但他既然送了这份大礼,却没有留下任何交代,究竟是在玩什么哑谜? 玉寒烟凝目注视着这幅艳妃画像,沉思片刻,摇头道:“这份大礼不是送给我们的。” “那是送给谁?”“送给当今乌木镇上所有寻找宝藏的人。谁跑到第一个,就能吞下这个鱼饵。” 第五百三十一章 分歧 秦言叹息道:“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古前辈的境界,真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够理解的。”玉寒烟自嘲地一笑:“师弟啊,你怎么敢妄自揣摩古前辈的心意呢!像你和吾家这样愚昧的人,只要老老实实按照古前辈的指示一步步做下去就可以了,若想用我们这点浅 薄的见解在古前辈的高深智慧面前大放厥词的话,古前辈肯定会笑破肚皮的……” “嘿嘿,古前辈早已预料到我们不自量力的行为,他现在肯定正在笑呢!哈,一群老狐狸中间摆放了两只呆头鹅,这场面怎么看都很滑稽对吧?”玉寒烟不禁转头看了一眼大笑中的秦言,在那一瞬间,她从秦言眼中看到无比冰冷和阴鸷的神色,仿佛是一个幽深的漩涡,要将躲在遥远阴暗角落里的某人揪出来,绞成 碎片。 她牵了牵嘴角,想说点劝慰的话语,不过她嘴唇蠕动几下,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她自己心头也是同样的阴霾,那是一种十分令人憎恨而又愤怒的感觉。 秦言发觉玉寒烟正盯著自己,他摸著自己的下巴,疑惑地问:“怎么,师姐,难道我刚才说的笑话不好笑?” “很好笑啊。” “可是你这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说的笑话就那么冷吗?” 玉寒烟莞尔道:“不好意思,吾家刚才走神了……” 这时候小竹伸出一根手指在桌子上叩了一下,道:“你俩就别打哑谜了,说正题吧!古无之把这幅画送过来,究竟是想要我们怎么做?” 玉寒烟轻轻叹息一声:“他让我们去制造第三根骨头。” “第三根骨头?”小竹一脸迷茫。 陆潇湘也眨巴着大眼睛凑了过来,趁秦言不注意搂住了玉寒烟一条胳膊。玉寒烟和秦言交换了一个眼神,道:“小竹姑娘现在已经加入我们,有些事情也应该告诉你了。在这根骨头之前,我们还曾经制造出了两根骨头……”她把何员外鬼宅和陷害 孙不仁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小竹听她说完,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震惊,目光中透出丝丝愤慨,在玉寒烟和秦言两人脸上游动。“也就说,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孙不仁的传言,都是你们搞的鬼?” 秦言点头道:“没错。现在镇上这么多三教九流的人物,如果不把水搅浑,我们怎么好趁机摸鱼呢?” 小竹一拍桌子站起来:“好端端的乌木镇,就被你们这种人搅得乌烟瘴气!你们陷害孙老板的时候,就没摸摸自己的良心吗?” “喂,小竹,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我……”小竹本能地扭了一下头,想躲避秦言的目光,不过很快就坚定地转回来与他对视,“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但我气不过!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像你们这种不择手 段的做法,只会让我看不起!” 秦言翘了翘嘴角:“那你的意思,是叫我们光明正大地站到论道台上喊一声:宝藏我们拿定了,识相地给我滚出镇去!然后等着被全镇的高手群殴?” “我没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小竹怒视着他,气得微微发抖。 “你就是。” 陆潇湘插言道:“秦师兄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小竹她也是一片好意……” 秦言瞪了她一眼,指着她紧抱住玉寒烟的手道:“把你的爪子拿开!” 在他目光逼视下,陆潇湘悻悻地松开手,重重哼了一声,撅起嘴躺倒在椅子上。 玉寒烟出声道:“潇湘说的没错,小竹她确实是一片好意,你就少说两句,你看小竹她都快哭了……” “谁、谁哭了?”玉寒烟微微一笑,故意不看小竹有些泛红的眼圈,轻言细语地道:“吾家和秦师弟的手段,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不堪。我们制造的鱼饵,只是引来真正的高手。他们自相残 杀,也是出于贪欲的诱惑,怪不到我们头上来……” “哼!你倒是推卸的一干二净,难道你们不是出于贪欲的诱惑才到镇上来的吗?而且,孙老板为人虽然刻薄了点,但也没什么大的罪过,他是个无辜的人……”秦言冷笑着打断小竹:“孙不仁那厮就别说什么无辜了吧,赌窝里那一群姑娘是怎么来的?就算他是无辜的,也无所谓呀!想要实现真正伟大的正义,偶尔的小小瑕疵是避 免不了的,就像你走路也会不小心踩到蚂蚁一般,这无伤大雅。” 小竹的语调微微颤抖:“你,你这种人……”秦言哼了一声:“我现在有些怀疑,留下你是不是个错误。像你这种抱有无聊想法的人,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拖后腿。如果你不愿意参加,就趁早退出好了。我现在声明 ,以后如果你不顾大局并且故意阻挠我们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小竹满脸通红瞪视着他,银牙紧咬,右手去摸腰间的竹剑。 玉寒烟一闪身拦在她面前,急声道:“别冲动。” 小竹冷冷地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她本以为这样可以激怒玉寒烟或秦言,拔剑跟她动手,但却看两人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表情还出奇的一致,不由又恨得牙痒痒的。“小竹,秦师弟说的都是气话,没经过脑子的,你也不要往心里去。”玉寒烟柔声道,“我们还很需要你,请你留下来吧。如果有什么事你不愿意出手,就交给我们好了,你 只需要做你愿意做的事情就行了。” 小竹虽然没有应声,不过脸上神色稍有缓和,慢慢把手放了下来。 其实玉寒烟的话里面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小竹只需要做她看得惯的事情,至于看不惯的呢?也请不要指手画脚。 “好了,现在坐下来慢慢谈吧!关于第三根骨头,吾家认为,古前辈应该是特意为弹指摘星准备的。” 秦言也坐下来,道:“为了这个弹指摘星,古前辈真是舍得花钱啊!”“不,吾家猜这幅明妃画像大概是假的。凭古前辈的本事,制造出一件以假乱真的赝品绝非难事,就算是行家也很难挑出什么瑕疵来。” 第五百三十二章 放饵 “古前辈他老人家真是好本事!我要是有他那门手艺,就不会来讨这份苦差事了!”秦言不无讽刺地道。“古前辈的追求岂是我们这些小辈能懂的。晚上你去把画像交给杨公子,让她找个机会放进孙不仁的卧室里……等等,卧室还是太近了,说不准就会被吞掉,还是得另外选 个地方。吾家想想……” “五通庙!”秦言一拍脑门,“上次老毒物约我去钓鱼的时候,我看见小河上游有个五通庙,香火早已断了,基本没有人去那种地方。这件事我去做吧!”玉寒烟点点头:“那么我们还得让杨公子把消息散布出去,唔,上次跟你打牌的那个姓马的,应该是个很好的人选。他尝过了湛卢宝剑的甜头,肯定也不愿错过这次机会。 通过他让成刚知道这个消息,事情就算办妥了一半。” “才办了一半?” 玉寒烟低低一笑道:“你把一根骨头抛给一条狗,到哪里去看狗打架?” 秦言道:“另一半如何进行?” “再去找个人。” “找谁?” 玉寒烟眨了眨眼睛:“小孟尝。” “小孟尝上次在鬼宅折损了大半手下,如今很难再跟成刚抗衡了吧!我觉得歌行烈可能更合适一些。”“歌行烈不会去的。他的心大得很,一幅明妃画像,还不值得他出手。你也不要小瞧了小孟尝,他背后的靠山很大,在江湖上的名望是浩辰罡都难企及的,就算是古无之这样的魔头,也得卖他家里长辈一个面子,不然上次他早已在鬼宅中全军覆没了。最近他沉默了这么久,又招募了一些人手,必定需要一点成果来鼓舞士气。这次就有个很 好的机会……” “怎么告诉他?” 玉寒烟缓缓说出一个名字:“快嘴阿甘。” “又是要通过杨公子的嘴吗?”秦言微皱眉头,“我总感觉,我们老是这样利用她,有些不好。” “有什么不好,莫非你心疼了?”玉寒烟唇角微微翘起,瞧着他道,“她心甘情愿任你驱使,你有事情交给她做,她应该甘之如饴才是,你又何必剥夺她这一份快乐呢?” 秦言听见她言语中的酸意,暗道不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今天好像没看到阿甘啊,他不是一直到处晃悠吗……” 今天阿甘当然不会出现。他被矮无常唐青绑在柜子里,嘴里塞了湿布,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是欲哭无泪。 不过他应该庆幸,唐青没有直接一剑杀了他,说明他这个人还是有点用处的。他现在就在黑暗中一边流泪一边等待自己的这点能耐派上用场的时候。 唐青锁好柜子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是夜,月挂中天。 热闹了一天的乌木镇平歇下来,大多数人都已进入黑甜之乡,只有镇角远处,不时传来一二声断续的犬吠,揪扰着人的清梦。 秦言怀揣着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明妃画像,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月色下。 因为怀里的东西可能比他的人头更值钱,所以他的脚步格外沉重,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张望,鬼祟的动作更像是揣着赃物的窃贼。 心里越是担心,就越会招惹鬼怪。没一会儿,在他身后远处便悄然出现一条影子,豪无声息地跟着他向前。 来到小河边,月光照射下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他在河边停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喝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四野无人应答,唯有风声微荡。 那影子精明的很,看出他在虚张声势,所以毫不理会。 秦言想了想,怀揣着贵重物品可能不方便出手,便故作不知,朝四下里眺望聆听了片刻,方跃身向前,溯河而上,轻巧地落入五通庙前。 庙门口长着两株白果儿树,庙里杂草丛生,一片荒芜,破旧的神龛上结了厚厚一层蛛网,看上去的确像是很久未有人来过。 秦言满意地点点头。这般荒凉的景象,才符合他将要布置的舞台的要求。 他灵巧地穿入房门,从蛛丝之间从过去,所经之处踏雪无痕,连半点微尘都没有惊动。 他将庙里的东西都细细查看了一遍,确定这里以前从没有布置过什么机关暗格,才在神像前停了下来。 用御器术制造出一个暗格,虽然以前他没干过这种勾当,不过想来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做完这些,他慢慢靠近门口,站在房檐的阴影处,悄悄透过门缝向外窥探。 外面那条影子已经等了许久,好像依然很有耐心,潜伏在暗处一动不动。他的气息隐蔽得极好,纵以秦言的神通,也难以确定他的位置。 草地上的露气渐渐重了。 那人仍不露头,在与秦言比拼着耐心。秦言的神念早将附近几处搜索了个遍,却没能发现他半点踪迹。若不是心中强烈的直觉,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等了许久,终于窥见了门外气机中某处一闪而逝的不和谐之处,当即飞身射出,直扑过去。人还在半空,他便抽出了腰间利刃。那是从老薛的尸体上夺得的神剑,青冥。一旦出鞘,青幽幽的光华晕染开来,霎时笼罩了前方大片空间。躲在暗处的那人身形在此炫 目寒光映照下,一览无余。 秦言看清那人面貌,却大吃一惊,硬生生按下挥出去的剑气,在他身前五步处顿住脚步,愕然道:“古前辈,你为何在此?” 那人拄着拐杖,一脸慈和之色,笑眯眯看着他,不是七绝叟古无之又是谁? 秦言仔细打量他几眼,突然出声道:“古前辈,你让我去拿的那东西,我没有找到。莫非是被人拿走了?” 古无之疑惑地道:“老夫叫你去拿什么?不是叫你来放东西吗?”他面上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秦言点点头,道:“前辈莫怪,我开个玩笑而已。”这话刚一说完,古无之正要开口,却见秦言右手一挥,青冥剑如电般射出,霎时刺入他的胸膛! 第五百三十三章 邀战 古无之嘴里发出嘶嘶的怪叫,反应亦是极快,竟于青冥剑入体的前一瞬避开了致命位置,同时身躯像被一直大手拉扯着一般往后倒飞出去。秦言这一剑只刺入了他胸腹之 间半寸,未曾动摇他的根本。 只见古无之丢了拐杖,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四脚并用窜入丛中,眨眼就没了踪影。 秦言冷哼一声,顺着沿途留下的血迹追踪过去,一直回到镇内。 但那人的身法着实了得,很快就掩去了形迹。秦言在镇里晃了一圈,发现彻底跟丢了目标,也只能无功而返。 玉寒烟房里的灯还亮着。秦言路过时,看到她在窗前投下的清丽的剪影,心中一热,推门走了进去。 “你把古前辈刺伤了?”“是啊。今晚月色如此明亮,让人心情激动难耐,于是就忍不住刺了他一剑,没想到还是让他跑掉了。”秦言看了看只裹了一件宽松大衣的玉寒烟,笑道,“师姐,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莫非担心古无之会报复?哈哈,放心,刚才我刺伤的那个人,其实是弹指摘星假扮的。他被我伤了胸腹,一时半会儿很难再跟人交手了。如果他还敢出来 露头,哼哼,那就是自寻死路!”玉寒烟面色稍缓,道:“不可掉以轻心,弹指摘星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他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都会弄到手。不行,吾家得去五通庙里守着,若东西被他提前拿了去,那 就很难办了!” 秦言不悦地道:“拿了就拿了呗,反正是老毒物的主意,你何苦替他操心!” 玉寒烟摇头:“我们想拿到七曜宝藏,就必须跟老毒物合作。暂且忍耐吧,会有机会的!”说到这里,她眼中也闪过一道冷芒。 “算了,还是我去吧,哪有让女人辛苦的道理……”秦言还没说完,就被玉寒烟用一根纤嫩玉指封住了嘴唇。“吾家去吧,吾家这方面的经验比你多一些。别不服气,我们有空可以切磋——唔!”最后一声低呼却是因为秦言 伸出舌头在她手指上舔了一下,她立即如受惊的兔子般缩回手,又是气恼又是脸红地瞪了秦言一眼。 秦言嬉皮笑脸地道:“这种事你就别跟我抢了,五通庙里又脏又乱,要是不小心让灰尘沾染到你的肌肤,那可真是我的罪过。连潇湘都不会饶过我的。”“吾家是正经跟你说的。”玉寒烟没好气地道,“你明天还要去跟杨公子打牌,难道让吾家替你吗?你今天一天没出门,都害得镇上好些人心神不宁了吧,要是明天再不露面 ,哈哈,他们恐怕都要吃不下饭了。还有你的那几位红颜知己,肯定老早就瞅着机会想跟你单独聊聊了,明天趁吾家不在,你要好好珍惜哟……” “好了好了,让你去就是。”秦言苦笑,“走吧,我送你到河边!” “不用你送,又不是多远的路。你先回去睡吧,吾家换一身衣服就走。” 次日,论道大会第四天,台上讲道的人是游夏菡。 她在台上发表的见解,字字句句都针对前日的明灭楼祝飞。“祝公子前日说:不论一套什么样的剑法,如果出手够不上一个快字,便一无足取!这话是对的,不仅剑要出手快,别的兵刃也一样。但是,他少提了一件事。那就是使剑 的人!” 因为她是个女子,台下众人本来只是冲着她美貌而来,这时也都露出倾听的神色。游夏菡继续道:“我们都知道一件事:剑是死的,人是活的。出剑快慢,是操在人的手上,与剑无关。救人杀人,也都由持剑者所决定。一个人若常戚戚惴惴,那么他的剑 法即使练得再快,也难有长久之时。一个人在练剑之前,先得练心!若无一颗至诚之心,只追求剑法快慢的话,那么即使能得意一时,也将很快遭遇瓶颈,再难寸进!” 人群中的私语声大了起来。他们都听出来了,这位游女侠说了半天,其实就是要替自己的师兄贺连山讨回场子。“我游夏菡虽只是个女子,亦明白这些道理。可惜某些名门贵家的公子却执迷于外道,不但不思进取,反而口出狂言,想动摇剑法之正宗。不用我师兄出手,我就能教训你 !我今日便在此放下话来,那位公子若有胆量,就别只躲在脂粉堆里,过来与我比试一场,便知道谁对谁错!我就在这论道台上等着,等到酉时,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人们大哗。这次又是当众邀战,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还要在这里等上整整一天。这下子,祝飞再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了吧! 顶尖剑客之间的对决,又有一场热闹好看。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面孔兴奋得通红。即使司仪在耳台上宣布散场,也有很多人留了下来,准备亲眼目睹这场热闹。 一些好事者发现祝飞并不在广场上,于是自告奋勇地去栖凤阁通知那位明灭楼少主。 他们跑到栖凤阁,却扑了个空。老鸨告诉他们,祝公子今天一反常态地没有过来参加小凤姑娘的抽签,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人们依旧不死心,把赌窝、豆浆铺等地方都找了个遍,仍没寻到明灭楼少主的踪影。 祝飞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他和胖子正跟着矮无常唐青一道,从后墙混入了三古庄内。 他们已经知晓孙不仁藏身的具体位置,一路毫不停留,以雷霆之势直扑后花园中的柴房。二十条大汉只发出了几声惨呼,便在唐青的漫天暗青子下栽倒了账。 孙不仁没有等来刀疤汉子,但他直觉地体味到,面前这位笑眯眯的矮子有着跟刀疤汉子一样凶厉的气息。 总管贾郢与祝飞相持而立,烟云神剑上泛出的光华漫上他的身躯,逼得他微微躬背,凝神以备,无暇去管孙不仁的生死。 唐青不再理会他,转向房中面无人色的孙不仁:“孙老板拿定主意没有?” 孙不仁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道:“我,我跟你走就是了。”贾郢满头大汗,余光瞥见唐青将孙不仁带出跨院,一点办法没有。 第五百三十四章 矮无常 唐青挟起孙不仁从后院偏门冲出去,来到镇郊一座荒坡上,满脸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冷冷喝道:“坐下!” 孙不仁面如土色坐下。唐青转到他面前,龇着牙道:“唐爷跟老马不同,不喜欢多说废话。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除了你自己,什么人也救不了你,只要你乖乖说出那批宝物的藏放之处,唐爷不 仅不为难你,而且还会算上你一份,要如果你……” 孙不仁霍然瞪大眼睛:“宝物,什么宝物?” 唐青咧嘴笑了:“你还给我装蒜,嘿嘿……”笑声未毕,他右手划出一道寒光,孙不仁半边耳朵立时飞了出去,惨叫不止。 唐青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冷声说道:“下一次就是另一只耳朵,然后是你的手指,脚趾,你慢慢说,我慢慢割。” 孙不仁哀叫道:“唐爷,这一定是误会,我真的不知道——哎呀!” 另一半边耳朵也不翼而飞,血如泉涌。孙不仁痛得快要晕过去,抱头挣扎着喊道:“唐爷,只要你肯饶了我,赌窝那片产业,全归你!”唐青听得火大,却不愿他流血死了,只踹了一脚,骂道:“谁要你那点龟孙产业!我问你,凭你那点龟孙生意,一天也就几十两银子的收入,借给杨浪子的那几千两银子是 哪来的?” “那是几个姑娘给我挣的钱,杨浪子花三千两买下了小桃……”话没说完,唐青一口唾沫喷到了他脸上:“你当唐爷没玩过女人,哪个女人值三千两?”接着又骂了两句话,粗鄙得不堪入耳。大意是说,天底下的女人脱掉衣服都一个样 ,没有哪个女人是金子做的,会值上那么多的银子。 孙不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唐青冷笑,又要一刀挥下,冷不丁从树丛外传来一声:“姓唐的,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随着这句话,他后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条人影。一个麻衣青甲的少年,和一个姿容艳丽的女子,赫然正是方逸远和宋晴纱两人。 唐青不慌不忙地点上了孙不仁的左右中庭穴,然后从容转身道:“唐爷的话怎么没意思了?”方逸远双手抱胸,慢悠悠地道:“你认为女人不值钱,是因为你还没遇到值钱的女人。你人长成这样,没哪个女人会真心喜欢你,你当然不知道女人的好处。你自己孤陋寡 闻,还在这里乱吵乱骂,真是好笑得很!” 唐青扬了扬眉毛:“照这么说,你旁边这位姑娘,肯定值钱得很了?”他舔了舔舌头,眼里透出淫亵之色,点头嘿然道,“那今天唐爷可要见识见识,她是怎么个值钱法!” 宋晴纱倒不急着说法,方逸远却已勃然大怒。法杖一扬,一团白森森的冷光就朝唐青当头罩去,四溢的寒雾迅速将整片山坡都包围起来。唐青怪笑一声,身子往下一躬,本就只有五尺的身材几乎缩成了一团,轻轻一晃就从冰霜中穿过,笔直朝方逸远射来。人在半途,他袖中嗤嗤作响,已挥洒出漫天细如牛 毛的毒针,将前方两人的落足之处尽数笼罩。方逸远左掌一推,一片阴寒掌风拍出,击落了大片细小绵软的毒针。他右臂同时挥舞法杖,只见无数寒冰自虚空中凝现出来,在身前结成一面凹凸不平的墙壁,挡在了唐 青去路上。唐青来的极快,又看不清寒雾中情景,本欲直接从那团雾气中穿过,不料却一头撞上了冰墙,差点把自己伤着。不过他号称矮无常,身法真如鬼魅一般,只闪了一下,就 从旁边绕了过去,看上去竟像是直接穿过了冰墙一般。方逸远这时刚与宋晴纱一起退到了树丛前,正要躲入丛中与唐青游走作战,不想唐青一眨眼工夫就追了上来。眼看着唐青那张带着淫邪笑容的脸面越来越近,方逸远舍了 法杖,自虚空中擎出一杆冰枪,当胸朝唐青扫去。他一个法术师,虽然体术还算过得去,不过要与矮无常近身作战就是自取其辱了。唐青一眼看出他只是虚张声势,轻笑一声,右手刀光一闪,就把冰枪劈落,正要迈步上 前,忽然脚下一滞,好像是被土地里钻出的一双手捏住了。 这时候,唐青才注意到,方逸远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般的笑容。他惊骇之下低头看去,发现地面上钻出无数藤蔓,将两条腿缠得死死的,并不住往他身上攀来。他慌忙运气抵挡,却只见连绵不绝的嗤嗤声响,更多的藤条争先恐后破土 而出,如蟒蛇般疯狂舞动,肆意地纠缠着他的身躯,并且刺穿肌肤,吮吸鲜血…… 百蟒齐舞的动静持续了两个弹指的时间,就渐渐平息下去。成百上千的藤条虬结成牢笼,里面的唐青早已没了声息。宋晴纱打了个响指,吸血藤纷纷缩回土地中。而原本矮无常所在的地方,只剩下几块碎布片,和那把未及出鞘的 雪霁宝剑,其他的,连干尸、骨头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半点残留。 不远处的孙不仁看到矮无常的下场,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方逸远和宋晴纱带着孙不仁回去的时候,祝飞和罗鹰早已经跑了。那两人似乎拥有极度灵敏的嗅觉,一旦感觉到危险,就立即毫不犹豫地离开,而且绕了一条路,没有碰 上返程的方逸远两人。 这两个在矮无常眼里刚出道的愣头青,此时正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互相埋怨。 “还等什么,那家伙肯定早就背着宝藏跑了。我早就跟你说了吧,矮个子靠不住,可你偏偏不信……” “还怪我?你好像并不比他高多少。” “老子能跟他一样吗?死竹竿,再乱说话我就跟你翻脸!” “行了行了,下次我们找个威武雄壮的,这总可以了吧?” “哼哼,早这样不就好了吗!我早说了,高一点的才有安全感……竹竿,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我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你联手的,你得另当别论……”他们这时候还不知道矮无常已经走上了黄泉路,更加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后的论道广场上,祝飞将迎来他此生最艰难、也最惊心动魄的一场战斗。 第五百三十五章 相约 论道广场沸沸扬扬的,真正的主角却迟迟没有现身。秦言看得无趣,便转身离开了。他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却不知该去哪儿。玉寒烟不在,好像去哪儿都没什么意思。他今天也不想去赌窝跟宫云袖打牌,因为早上带消息给她的时候,宫云袖看他的眼神 就很奇怪,好几次旁敲侧击他是不是跟玉寒烟吵架了,还顺便说了玉寒烟几句坏话。秦言担心她对玉寒烟使什么坏主意,就没把玉寒烟的行踪告诉她。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的时候,忽见迎面走来一个少年,在他面前低声说道:“孙公子吗?前面往右拐,有人在小巷子里等你。” “等我?什么人?” “卖茶叶蛋的阿二。” 秦言于是明白,真正想找他的人肯定经历了好几层人手,面前这少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点点头,向前走去。 拐入巷子里,他看见阿二正被一群乞丐围着,忙乱地大呼小叫:“你们这些人怎么不讲理!别抢别抢,给钱啊!” 一众乞丐把他担子里的茶叶蛋抢的一干二净,一边往怀里塞一边叫骂:“你这癞头癞脑的东西,敢来抢爷爷的地盘,还不孝顺爷爷,真是岂有此理!” “对呀,真没有规矩!” “岂有此理!这小子还敢骂我们,大伙儿把他的锅炉也掀了吧!” “等等,有人来了……”看到一个佩戴长剑、英气勃发的年轻人走过来,众乞丐呼啦一下四散跑开,只留下阿二一个人看着锅底朝天的狼藉现场欲哭无泪。一锅香喷喷的茶叶蛋,今天还没卖出去 多少呢,就全部进了叫花子的口袋。 秦言走到他面前,听见他不住哀叹:“茶叶蛋哪,我的茶叶蛋……” 秦言摸出一大锭银子,放在他担子上,问道:“你有东西给我?” 阿二看到银子,眼睛一亮,一把抄入怀中,这才抬起头打量秦言:“孙公子,你总算来了,有人给了你一封信。” 秦言接过信,拆封一看,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我在栖凤楼等你。” 栖凤楼,莫非是白浪?他发现什么了吗? 他沉思间,又听阿二道:“孙公子,另外有位姑娘也托俺给你带句话,她在前面悦来客栈的四号房,有重要的事跟你说,等你到午时,过期不候。” 秦言有些糊涂了,怎么又是栖凤楼又是悦来客栈的。“难道托你送信的和那位姑娘不是一路人吗?” “当然不是,送信的那个人俺也不认识,但那位姑娘俺知道,是清微居的林家小姐,她跟另外一位姑娘在一起……” 林沐瑶和慕城雪!尤其是慕城雪,一想起她温柔的笑容,秦言心中泛起一阵激动,不等阿二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往巷子外跑去。 悦来客栈,悦来客栈……秦言心中默默念叨,一边向街道两旁张望,脚下越走越快,终于看到了前面不远处那客栈的招牌,正要飞奔过去,突然听到耳旁有风声袭来,忙顿住脚步,就见一根银针 贴着他鼻尖飞了过去。 他心中惊怒,想不到这时候还有人敢当街向他出手的。一看午时又快到了,他直接按住了腰间青冥剑的剑柄,杀气腾腾地转头向银针射来的方向望去。 他视线所及之处,正是李嫂的豆浆店。店门口不时有顾客出入,一时辨不出是谁发的暗器。 他一闪身来到店前,挤开人群大步走入门内,凝声喝道:“哪个找死的,自己给本少爷滚出来!” 见他煞气冲天地闯进来,长眼的客人们立即纷纷起身,识趣地闪到了一旁。就听角落里冷冷一声:“过来坐!”出声者是个青衫绣裙的女子,脸上未施粉黛,却透出一股孤傲清冷的韵味。她旁边坐着一位清秀俊美的少年,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 似堆琼,正面含微笑地向秦言望过来。 秦言嘴巴一张,霎时就哑了火,讪讪地道:“原来是柳姑娘,那个……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说着就要转身,却听柳宛筠一喝:“站住!” 她起身往前走两步,冷哼道:“刚才看你行色匆匆的,又是要去见哪家的姑娘呀?” “没有,我怎么可能去见什么姑娘呢,只是跟一位朋友有个约定,要一起商量一件大事,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不要管了吧!” 柳宛筠绕到秦言前面,上下扫了他几眼,淡淡地道:“你要去做什么大事,我的确不能管。不过,映如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难道连话都不跟她说一句就一走了之吗?”秦言又瞅了瞅外面的日头,发现午时已经近了。他心中焦急,表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回身走到叶映如旁边坐下,朝着俊美少年打扮的她点头一笑,道:“叶姑娘,好久不 见了,近来可好?” “很好。”叶映如两颊微微泛红,目光灼灼地凝视他,小声道,“玉郎,我现在这个叶飘零的样子,是不是能让你感觉熟悉一点呢?” “是啊,很久没看到你这样子打扮了,挺亲切的。咦,方公子呢,他没跟你们一起来镇上吗?” “方公子他被方老帮主逼着,去流苏园参加盟主大会了。”叶映如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秦言,却又每每躲过与他视线交触,道,“玉郎,先喝杯茶吧!” 秦言点点头,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连茶叶都一起吞入腹中,然后又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天色,道:“叶姑娘,我……” 叶映如微笑道:“玉郎,看你的样子,是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没关系,你去吧!” 秦言如蒙大赦,起身道:“那我先走一步了。” 他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异样的期待而又紧张的神采,忐忑地向悦来客栈走过去。 他没看见的是,就在他一转身的时候,叶映如脸上的笑容就瞬间黯淡下来,如寒风中的花瓣一般,片片凋落。柳宛筠坐下来,淡淡地道:“算了吧,以前的叶飘零可不会像现在这么忸怩。你越在乎,越紧张,就离他越来越远。你需要时间冷静。我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在这时候见 他。” 叶映如却像没听到她的话,嘴里喃喃地道:“他连再见都没跟我说……他心里有鬼,他一定是去见别的女人了!” “得了吧,你就疑神疑鬼的——”柳宛筠一句话还没说完,却见叶映如已经起身,脸上带着一种她以前从未见过的阴暗神色,快步冲出了店外。 第五百三十六章 相见 秦言站在四号房前,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娇脆的女声,是林沐瑶的嗓音。 秦言答道:“是我,孙长歌。” 房中响起一声冷笑:“孙长歌是谁,不认识!” “呃,大小姐,我是你府中的秦教头啊,今天不是你约我过来的吗?” 林沐瑶冷冷地道:“秦教头,难为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可是现在午时已经过了,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请回吧。” “瑶儿……”房中又响起慕城雪低柔的劝说声。 “是他自己不守时,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敢迟到,分明是没把我的雪儿放在眼里,跟他不见也罢!”林沐瑶不满地道。 秦言听得不好,叫道:“午时现在才到吧,大小姐你一定是看错了。” 慕城雪也道:“是啊,刚才午时还没到呢……”“你们两个,合起来蒙我是不是?”林沐瑶气恼地道,“我说到了就是到了,难道我还会错不成?要说错,那肯定是雪儿和姓秦的你的错,绝对不可能是我的错!姓秦的,你 可以滚了!”这是以前秦言对林沐瑶说过的话,没想到她在这里用来回敬。秦言站在门口,正想着该怎么说的时候,忽听吱呀一声,房门已经被打开了,慕城雪俏生生地站在里面,面 带温柔的笑容:“秦公子,请进吧!” “哎呀你怎么让他进来了,雪儿你竟然吃里扒外……”秦言看见面前熟悉的如花娇靥,鼻翼嗅到淡淡芬芳,心中为之一荡,正有无数句话想说,却在这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玉寒烟。她现在还是一个人在庙里守着吧?面前佳人 的笑容仍然温柔得让人迷醉,秦言胸中火焰却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他走进去,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张古琴。林沐瑶就坐在琴前,纤手轻轻抚弄,舒缓的琴声如同流水一般从她指缝间流窜出来。 秦言心里猜测,这情景跟大小姐当初教我学琴的时候很相似,她莫非是想勾起我的回忆,意图唤醒往日旧情?她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他向旁边慕城雪看了一眼,慕城雪脸蛋红扑扑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秦言知道慕城雪一向温柔羞涩,有些话她肯定说不出口,便转向林沐瑶道:“大小姐今天找我,是 有什么事用得上我帮忙吗?只要力所能及,我……” 林沐瑶听他此言,眉头一蹙,两手齐按在琴弦上,悠扬的琴音便化为一声铿涩的断响,余韵断绝。 她瞪视秦言:“你当你是谁,本小姐真需要人帮忙也轮不到你!要不是雪儿非要见你一面,我才懒得来看你这副丧气的脸!” 秦言一愣,瞥见慕城雪娇艳的双靥、欲语还休的羞涩神情,心里又开始砰砰震动起来。 她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想见我,莫非是对我……她难道不嫌弃我是魔门弟子吗?可是,咳……慕城雪是第一个令他心动的女子,直到此时此刻,那初见时的情愫仍未淡去,反在这里被悉数唤醒,填满了整个胸臆。但他又立即想到了玉寒烟,想到了自己将要走的道 路,顿时又愁眉不展,心中百念纠结。“听着!”林沐瑶冷冷地道,“我让雪儿见你,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现在雪儿早已经是我的人了,不管你和雪儿之间有什么想法,都不能逾矩!我和雪儿约好了,你们见面 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刻钟,现在已经被你自己浪费了一刻,还有两刻钟。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说完,她低下头去,再度开始抚琴。左手按弦,右指弹挑,弹奏出一串流畅幽淡的乐声。 秦言悄然转首,身边温婉的女子也正凝望着他,两人视线一对,秦言的手掌心微微冒汗,口干舌燥,道:“慕姑娘……” “秦公子……”慕城雪轻声回应,却又忸怩地移开目光,偷眼去窥视后方的林沐瑶。林沐瑶一双纤手在琴弦间上下飞舞,乐声时而轻灵清越,时而沉着浑厚,时而悠远舒缓,时而激越澎湃,正是当初那一曲《天殇》。她没注意到慕城雪的眼神,将全副心 神都投入到琴乐中,好像这样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似的。 借着琴声的掩映,秦言俯身凑近几分,在慕城雪耳边轻声道:“慕姑娘,你真的喜欢女人吗?”慕城雪脸颊愈发红艳了,她的声音如同蚊蝇呓语,只有自己能够听清:“不,我很正常,不会爱上女人……只是如果是瑶儿的话,我也不讨厌……而且瑶儿她现在只有我了… …” 秦言低低地道:“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可是你的一生难道就只为别人活吗?” 慕城雪却没有听清,问道:“秦公子,你说什么?”“我说……”秦言更凑近了一分,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处,能够嗅到对方的呼吸,甚至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脸颊的温度。佳人几缕柔软的头发拂过脸颊,淡淡花香吸入鼻翼, 秦言的眼神愈发温柔,在这梦境般迷醉的情景中,轻声道,“慕姑娘,你不能只想着别人,你也要找到你自己的幸福。” “可是瑶儿她不是别人。”慕城雪的声音愈发低了,柔软得让秦言心里发颤,“而且,就算真要找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 却在这时,房门被“砰”的一下推开了,连门闩都被震成了两段。屋中三人全都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俊美的少年正怒气冲冲地站在外面。 那少年看见秦言和慕城雪几乎贴到一起的脸庞,更是气得浑身发颤,伸出右手指着秦言道:“好哇!玉郎,原来这就是你要办的重要的大事!” 柳宛筠的身影随后飘过来,扫视屋中一眼,冷笑道:“哟!韩少爷还玩了金屋藏娇的把戏!我说怎么行色那么匆忙呢,原来是赶着要和佳人幽会呀!而且一见就是两个……”“说话小心点!”林沐瑶按下琴弦,抬起头冷冷地道,“我只邀请了一位客人,不相干的人请早点离开吧,莫要打扰了人家的好事!” 第五百三十七章 吻别 柳宛筠迈步进来,啧啧叹道:“看样子你是专门拉红线的媒人喽?还特意在一旁抚琴,真是敬业呀!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人家韩少爷后宫里早已储备了大把女人,你再来做媒,岂不是把姑娘往火坑里推?” 林沐瑶轻哼一声:“逢场作戏罢了!秦公子还说过他一心向道不好女色呢,难道你也信?可惜的是某些人呀,就算逢场作戏也轮不到你……” 叶映如听得此言脸色大变,就欲发作。秦言一见不对,连忙拦住她们之间,大喊道:“误会,大家都误会了!” 见他拦住前面,叶映如倒是咽下了怒气,但柳宛筠却只冷笑:“这也是误会?是不是非要抓奸在床,才不算是误会!” “你这么说就过分了,我跟慕姑娘是发乎情止乎礼,岂是你想得那么不堪?”这边柳宛筠还没压下去,后方林沐瑶的声音又响起来:“秦公子啊秦公子,我以为你只是跟你那位师姐有私情,想不到你还跟别的女人有勾搭。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雪 儿,这种人再也不要理他,只怪你我当初都瞎了眼!姓秦的,你给我滚出去!” “我……”秦言遭受两面夹攻,觉得一张嘴有些忙不过来了。一句话还没开始说了,又听柳宛筠抢着道: “像这等薄情负义之人,你们居然直到今天才认清他的面目,的确是瞎了眼。映如,这下你该死心了吧?” 秦言叫道:“你们听我说一句……”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林沐瑶冷冷地道,“秦少爷,都到这时候了,你莫非还想来个左拥右抱,四处逢源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城雪在一旁小声说道:“我相信秦公子不是这种人。”秦言心中一暖,还没说出话来,就被柳宛筠抢白了:“慕姑娘,你到现在还被他光鲜的外表所欺骗!你可知道当他在你视线之外的时候,是如何哄骗其他年轻女子的?与其 指望这种男人的虚情假意,我觉得还不如就像你和林姑娘一般,虚龙假凤地玩上一场……” “我们可不是在玩。”林沐瑶接口道,“我们之间是真心的,早就发誓要永远在一起了。”她与柳宛筠说着说着,竟然渐渐同仇敌忾,站到同一战线上了。 这些女人你一句我一句,秦言只觉得百口莫辩,干脆闭嘴不言。他心中本来非常郁闷,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就让那本不该存在的姻缘之线就此斩断吧!本少爷一心向往道途,带上一个玉寒烟已经异常艰难,何苦不自量力地再找 罪受呢?再纠缠下去,也是害人害己。今日的犹豫彷徨,正说明我的道心还不够坚定啊…… 林沐瑶和柳宛筠数落了他好一通,他也只能无言地承受下来。 最后林沐瑶问道:“秦公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言摊开手道:“想不到本少爷历经花丛无数,今日竟栽在你们几个小姑娘手里。哎,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哼哼,承认就好。难为你这样冥顽不灵的人也有低头认错的一天……” “我可没有认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本少爷又是如此年轻英俊——” “行了行了,秦公子从来不犯错是吧,我懒得跟你争!我只问你,你以后还纠不纠缠雪儿?” “不会了。” 秦言偷眼看了慕城雪一眼,只见她也正望着自己,脸上的神情既伤心,又有些无奈。 秦言猛然意识到,慕城雪也许是懂自己的。她的伤心并不是因为误会,而是自己轻易说出了那个“不”字……随即他便竭力挥去了这个可怕的念头。那如天仙般纯真美好的女子,却是恶魔布下的幻影,只为诱引他堕入罪恶深渊。不管是为了道心,还是为了玉师姐,自己万万不能 再犯错了…… “罢了罢了,今日就当是我错了吧!以后大家就算不能、不能那个……那个在一起,也还可以做朋友嘛!嗯,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秦言低下头往外走去。他没有注意到叶映如气得发青的脸色。 当秦言经过叶映如身边时,她突然横跨一步拦在秦言身前,疾言厉色地道:“韩玉郎,你到底有多少女人?” 秦言惊讶地抬头看她:“这个,真没数过,一时半会儿也数不清吧。不过我们一直不都是朋友吗,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唔!” 叶映如不等他说完,倏然向前,俊美无俦的面容朝他面前凑来。 她莫非还想来个最后的吻别?秦言愕然地想,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却没能躲掉。 叶映如伸出两臂,直接抱住了他的肩膀,反手搭上秦言的脖子,轻轻凑过脸来。 这,这不太好吧……当温润娇艳的芬芳贴上嘴唇的时候,秦言心中拒绝之声显得那么无力。 秦言两眼瞪得老大,却见叶映如已经闭上了双眸,睫毛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已屏住。两片温润的唇瓣,带着丝丝冰凉,贴在他嘴上,味道甘甜而美好。 这味道令他无法拒绝,正要细细品味的时候,忽然闷哼一声,却是叶映如狠狠一口咬在了他下边嘴唇上。 叶映如睁开眼,眸子里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幽怨,松开抱在秦言肩膀上的两臂,后退一步,瞪视着秦言,咬牙切齿地道:“韩玉郎,我恨死你了!” 这种行事风格,才像是秦言一开始认识的叶飘零啊! 不错在当下的情景下,她这举动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不仅是秦言,连屋里其他三人也看得呆了。 秦言回过神来,摸了摸嘴唇上的牙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低头匆匆从叶映如身边走过去了。 身后传来柳宛筠的声音:“伤着没有,要不要给你治一下?” “不用了。” 秦言这时只剩下逃跑的心思,哪还敢有片刻停留。不过他还没走出几步,突然眼前一暗,又有人挡在了面前。那人衣着普通,面貌平凡,放在人群里都不会引人注意,正是宫云袖所化身的杨公子。 第五百三十八章 约见 杨公子打量着他,似笑非笑地道:“隔老远就听见你们这边的争吵声,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了。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赶紧走吧!”秦言绕过他,匆匆往外走去。 杨公子加紧几步跟上来,笑道:“既然事情都办完了,你怎么还如此慌张?莫非那几个女子是你的债主?嗯,你嘴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被人咬了?” “没,我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秦言把手伸到嘴前遮挡了一下。叶映如虽然没能咬穿皮肉,不过牙印却留了下来。 “是吗?自己能咬出这样的伤口来?真是很奇怪呀……” 秦言恼羞成怒:“你怎么知道我自己就咬不出这样的伤口来?要不要我再咬一个给你看看?” “可以呀,我真的很好奇哩……哈哈,开玩笑的,别生气!” 杨公子见秦言出了门转向北边,既不是回客栈也不是去赌窝,追上去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栖凤楼。” “好哇,刚刚那几个女人还不能满足你,你还要去那种地方!你……玉仙子不在,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了么?” 秦言没好气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要去办正事的!” “栖凤楼还能有什么正事,难道小孟尝约你在那里见面吗?” “是有人约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小孟尝。” “有字据吗,我看看!”秦言拿出阿二给的纸条,在杨公子眼前晃了一下,杨公子立即皱起眉头道:“这分明是女人的字迹!秦师兄,你今天真是走了桃花大运,艳福不浅哪!”不过他瞥见秦言不悦的神情,旋即换成了笑脸,道,“不过我当然相信秦师兄的定力了!那些狂妄的女人都是飞蛾扑火,自讨苦吃!秦师兄,我跟你一起去,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女 人气急败坏的表情了……” 秦言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心里面有些担忧。白浪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这张纸条如果不是他亲手写的话,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此刻莫非已经身处险境? 不管怎么说,白浪反叛聚义庄之后一路跟随秦言来到这里,秦言认为自己有责任保护他的安全。 所以这一遭,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他也非闯不可! 来到栖凤阁下,早已有一个俏婢迎了出来:“孙公子,小凤姐姐已经等你多时了,请跟我来!” 杨公子跟在他们后面,却在二楼被两名侍女拦住。“这位公子,小凤姑娘只单独约见一位客人,请留步!” 杨公子看着秦言头也不回地走上楼去,沉下脸扶了扶衣冠,道:“怎么,本公子想在这里找个乐子,也不行吗?” “二楼就有很多漂亮的姐妹,公子可以尽情挑选。” “哦?本公子眼光可挑剔得很,你大话不要说得太早。不过我看你这小姑娘长得挺水灵的,不如陪本公子风流一宿,如何?” “啊,公子,不可以的,婢子只是个……” “没什么不可以的,本公子说行就行。喂,那边那个小子,还不快给本公子找个房间!” 一旁的小厮张口结合:“公,公子!” 杨公子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担心本公子没钱吗?” …… 杨公子强搂着那侍女进了一个房间,很快就听见里面隐隐传出的娇吟喘息声。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了,那名侍女单独走了出来,掩上门,才带着不悦的神情回到另一名侍女身旁。 “怎么这么快?” “呸!亏他还吹嘘自己多么多么强壮,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还没开始呢就软成一滩烂泥了,真是气人得很!” “的确是很扫兴……等等,你干嘛往上面走?” “替那姓杨的给他同伴送一样好东西,马上就回来!” “喂——该死的家伙,就知道偷懒……” 闺房。 秦言隔着一幕珠帘,见到了艳名远播的小凤姑娘。 只见这女子梳高髻,绾玉簪,耳缀双珠,面容如画,低首浅笑间,确有一番迷人风情。难怪那么多男人争相竞逐。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女人美则美矣,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迷得寻常男人也就罢了,可连明灭楼少主祝飞那般见多识广的人,为何也为她神魂颠倒? 恐怕,也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吧!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无语。 小凤的视线在秦言身上逡巡,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都看透。 秦言的目光比她更加炽烈直接。见秦言直勾勾盯着自己,小凤抿嘴一笑,娇声道:“孙公子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奴家?”她语调如莺声沥沥,婉转悦耳,像是一阵清风拂过心头,令人从内到外都觉得舒畅 。 此等嗓音,若用于歌舞,不知要迷煞几千万人。 秦言道:“邀我到栖凤阁来的人,就是你吗?” “正是奴家。” “不知有何贵干?” 小凤吃吃一笑:“孙公子,你先别急呀,先听奴家为你弹奏一曲吧!”说着,一曲悠扬的琴声自她指间流淌出来。 曲调十分欢快,如流水般涤荡,似春日阳光般温暖和煦。忽又转缓,像是海滩边的午后,懒洋洋地躺在沙堆里,惬意地听着海浪拍打之声,舒适地只想昏睡过去。在这舒缓的乐律中,却又隐隐包含着一抹的靡靡之音,旋律轻灵得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恍惚间看见了旖旎春色,佳人娇羞动人的脸庞就在眼前凑近,花香扑鼻,令人忍不 住想伸出舌头,舔舐一番…… 小凤双手抚弄中,还有闲暇来打量秦言的神情。见他渐渐痴迷,小凤轻声笑着,如同耳语般低声说道:“孙公子,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啊?” 淅沥的悦耳女声更增添了迷人的效果。秦言的嗓音昏沉得如同梦呓,含糊地答道:“我在想一个人。” 小凤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继续问道:“能不能告诉奴家,你想得那个人是谁呀?”“一位朋友,你也应该听说过……江湖中人都唤她为明溪医仙……当初她也是这般,用歌声引诱得我昏昏欲睡,差点就中了她的奸计……” 第五百三十九章 小凤 小凤笑容一滞,表情没那么得意了。她低下头,专心弹奏了几个节拍,让琴声更加诱人了,才道:“孙公子,你第一眼看到奴家的时候,首先看的是胸脯,然后再到奴家的 脖子、脸、手指,像是要把奴家吃了似的,真叫人心里好生害怕……” 她微微咬着嘴唇,似嗔似怨的神情,再加上诱惑力和感染力的声音,若换成她的那帮追求者在此,恐怕早已猛扑上去,什么都肯说,什么都肯干了。 秦言却不懂风情地道:“小凤姑娘放心,我不吃人的。” 小凤手指一颤,琴音凝滞了一下,那股迷惑人心的魅力自然而然地降低。她脸上柔和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埋下头还想专心稳住局势,手指在琴弦上飞快地拨挑着。 秦言看着她不甘心的样子,虽然没有出声,不过唇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小凤一抬头看见他的笑容,顿时明白他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她眼中闪过一缕嗔怒之色,停下拨弄琴弦的双手,目光灼灼地向秦言望过来。她睛如点漆,明亮而深邃,其中流溢着勾魂摄魄的魔力。一般人要么不敢与她对视,要么就被她眼眸中的漩涡所迷惑,迷迷糊糊地陷入幻境中。但秦言迎上她的目光,许 久之后依然安之若素。小凤一试之下,就知道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劲敌,默默调理好情绪,面上露出甜美的笑容,柔声说道:“孙公子,你为何屏着呼吸呀,难道还嫌奴家这儿的味道不好闻吗 ?”说着露出委屈伤心的神情,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将她搂入怀中小心呵护。不料秦言却不识趣地道:“是不太好闻。这种香气太甜了,简直要腻死人。我要是多闻几口,就要打喷嚏了。小凤姑娘,我以为依你的品位是不需要使用熏香的。只要打开 窗户,外面就是春风合着花香的味道,比这什么劳什子香气不是好多了嘛!” 小凤沉默片刻,道:“奴家平日里也是不用熏香的,只是今日为了招待贵客,才用了一点龙涎香。公子若不喜欢,就撤下去吧!”“不用,不用。”秦言摆手道,“既然是小凤姑娘的一番美意,在下岂有不受之理。”他深深吸了一大口香气,面上渐渐泛起潮红之色,道,“好香,好香,原来这就是传说中 的龙涎!” 小凤窥见秦言脸色变化,面上再度浮现甜美笑容,娇声道:“孙公子不用这样勉强自己,既然不喜欢,换下去就是了。” “不不不,我现在已经很喜欢了,一点儿也不勉强。听说龙涎香价值千金,只有皇族才能享用,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定要闻个过瘾!” “……” 小凤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秦言神色,见他的确是面红耳赤了,便伸出她的右手,轻轻用洁白如玉的指尖在秦言手背上弹了一下。 那温软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秦言的手背,让秦言有一种为之销魂的感觉。 秦言心神不宁地换了个坐姿,不过右手仍然搁放在桌上,享受着小凤的抚摸。 “那个,小凤姑娘,你今天找我来是做什么来着,我有些想不起来了……”“公子莫急,我俩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难道就只听听琴吗?后面还有更好的节目呢!”小凤用一只手托住下巴,俏丽悠然地向秦言吹了一口气。秦言的呼吸霎时变得粗重 起来。 小凤媚笑着伸出手,隔着桌子用葱嫩玉手轻轻地弹了秦言的面颊一下。秦言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捉小凤的手指,不过却被她敏捷地往后一缩,躲到了珠帘后面。 秦言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失望之色,上身前倾,口中唤道:“小凤姑娘……” 小凤隔着珠帘,轻声软语地道:“公子,小凤来为你跳一支舞吧!” 她站起身来,明亮清澈的眼波仍然闪烁着自信和妩媚,曼妙的身躯跨出一步,轻轻舒展歌喉,刹时间的风华立即将男人的神魂牵引住了。 双袖挥摆,小凤姑娘褪下一袭薄纱,舞姿中透出诱惑的气息。隔着一层珠帘,在男人眼里投下的曼妙剪影反而更加令人疯狂。 她的每一个动作,极尽勾引之能事,就算是一个女人看了也会脸红心跳。房外的宫云袖透过门缝看到这销魂的一舞,鼻下的呼吸也不由加重了几分。宫云袖一边看,一边恨得牙痒痒的。她想,秦师兄今天真是走了桃花运了,可恨那该死的玉寒烟关键时刻却不在这里……不过,玉寒烟若是看到这一幕,脸上的表情也会很 精彩吧? 想到此处,她又不由轻轻发出几声冷笑。 这时候忽然有人在她背后低声说道:“小菊,你竟敢偷看小凤姐姐招待客人,不怕挨板子么?” 原来是另一名唤作小兰的俏婢。但宫云袖这时候已经移不开目光了,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屋中舞动的娇躯。 小兰见她没有反应,好奇地凑过来:“你到底在看什么啊,这么入迷……”她趴在门缝前,看到里面销魂的人影,嘴里轻轻啊了一声,脸面迅速变成了潮红之色。 珠帘后的舞女开始一件一件地褪去衣物,傲人的胴体展现在人前,那晶莹的肤色和夸张的曲线令人目眩神驰。宫云袖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最近假扮男人,渐渐通晓了男人的一些想法,便明白如此完美无瑕的娇躯对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拥有多大的诱惑力。她暗暗下定决心,即使拼 着被秦言怪罪、被玉寒烟嘲弄,也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因为若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结合在一起,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也会哭泣! 然而她过虑了。小凤的舞姿虽然极具诱惑力,但比起昔日婆娑门里宋晴纱的天魔舞还是有所不如。更何况秦言还见识过忻仙的天人之舞,又练成了佛门神通,对这种魅惑幻术的抵抗力愈 发增强了。小凤口中的轻吟、摇曳诱人的身姿,只能激起他身体的欲望,却无法动摇他神志分毫。 第五百四十章 缠绵 诱人的娇躯在珠帘后旋转,将房中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迷幻的光晕,黑白的剪影在秦言眼中流转。 “孙公子,你过来嘛。” 小凤天仙般婉转的嗓音发出世间最销魂的邀请,万般风情萦绕眉梢。她的歌声更加轻微,更像是喘息声,这种诱惑足以让女性都为之沉沦,遑论男子。 秦言斜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说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他的眼神始终清明,无论女子在舞姿中增加多少欲望的暗示,都没有让他为之沉陷。 “孙公子,你看看奴家……”伴随着一声近乎欢愉的呻吟,小凤的舞姿由缠绵温柔变得更加狂野奔放。赤裸修长的玉臂一摆,她轻轻挑起珠帘,冲秦言露出一个嫣然妩媚的笑颜,随即又躲开。就在那 惊鸿一瞥间,若隐若现的曼妙之处给秦言带来最直接的刺激。他的身子本能地向前倾斜了少许。 本来还对秦言抱有一点信心的宫云袖看到他的小动作,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秦师兄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不管他的定力多强,遇到这种妖女也恐怕……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秦言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整了整衣襟,又往椅子上靠去。“孙公子,你为什么不理奴家……奴家好想你呀……”小凤的语声糯软得近乎哀怨,她再一次揭开珠帘,在淅沥沥的珠玉碰击的清脆响动中,她将毫无瑕疵的玉体完全呈露在 秦言面前。 那是一幅销魂蚀骨的光景,绝色美人顾盼间随意一个眼神,都让人心旌动荡,神魂颠倒。 秦言咽了咽口水,轻咳一声道:“小凤姑娘,你让我又想起了一位朋友。”小凤脚步一晃,差点跌倒。这并非故作娇弱地往男人怀里跌,而是真的差点摔着。她扶了一下桌子,才恢复平衡,勉强维持着媚态,柔柔地道:“孙公子又想起了谁?她比 奴家还美吗?” 秦言沉思了一下,点点头:“胸部比你大一点,皮肤也比你好一点。当然她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跟她勾搭过的男人太多了,一想到此处就让人兴致大减啊!”小凤的身子继续轻轻扭动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露出楚楚可怜的凄迷神情:“奴家蒲柳之姿,更加不入孙公子法眼了……可是,孙公子真的是第一个让奴家心动的男人呢, 奴家本来还想把清白的身子献给公子……” 秦言却不识趣地问道:“你真的还是清白的吗?” “奴家怎敢在公子面前说假话。”小凤泫然欲泣,幽幽地道,“公子若信不过奴家,可以亲自来检验呀!” 秦言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游走片刻,摇摇头道:“算了吧,我怕你着凉。” 小凤的脸色彻底变得黯然,这回可不是装出来的。 她停在桌旁,柔若无骨的娇躯靠着桌子,轻轻地道:“公子当时对那位朋友也是如此说的吗?” 秦言微笑:“小凤姑娘,你先穿上衣服,我再告诉你。” 小凤咬了咬嘴唇,眼中犹豫片刻,忽然张开两臂,竟向秦言怀中投来。 温香软玉,无瑕娇躯。她相信没有男人能拒绝自己的诱惑,无论他嘴上说得多么堂皇。 “哐当。”门外的木板被人敲击了一下。 宫云袖伸出拳头,却又迟疑。 我为什么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让玉寒烟哭泣去吧,我会在秦师兄面前足够温柔……可是,可是……如果不阻止,我一定会懊恼得发疯掉的…… 香风扑鼻,娇软的身子投过来,秦言的右手按住了饱满的峰峦,那温柔滑腻的手感令人心颤。 小凤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因为秦言抵在她身体最敏感、最自信的地方,缓慢而坚定地把往外推开。 小凤无法反抗这股力道。 她倒退两步,失魂落魄,忽而躲入珠帘后,颤抖着将地上的衣服拾起来。 “小凤姑娘,我当时对她说的是:我不是个随便的人。现在对于你也是一样。你看,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小凤似乎没有听进去秦言的话语,她缓慢而仔细地穿上衣服,再直起身子时,已是一派整洁端庄的模样,好像刚才那旖旎而尴尬的情景从没发生过一般。 她坐下来,轻声道:“孙公子,我们来玩牌吧!” “玩牌?我不太熟悉这个,不过我有一位朋友比较在行,她……” “别提你的那些朋友了!”小凤的嗓音陡然拔高几分,随后又恢复了糯软,温声道,“只是随便玩一玩,不输钱不输米的,就图个乐子嘛!” 秦言正襟危坐道:“小凤姑娘,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公子先陪奴家玩一玩嘛!难道,奴家就这么让公子讨厌,连多呆一会儿都不肯么?”小凤眨巴着眼睛,眸子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只要看到她这个模样的男人,都不会 忍心拒绝她。 只是玩一玩,确实没什么大不了了的。秦言这样想着,刚要点头,不过心里又立即生出不好的感觉。 那感觉来的莫名,也没有依据,亦不是危险来临时的警兆。不过,秦言本能地预感到,如果答应的话,恐怕有些不妥。 “还是算了吧!小凤姑娘,我们大家的时间都紧得很,你何不如有话直说了呢?这样拐弯抹角的多累呀!” 小凤咬了咬嘴唇,一脸哀怨。“奴家对公子一片真心,绝没有任何不轨的念头,公子就真的一点点也瞧不上奴家吗?” “也不是,小凤姑娘你还是蛮有魅力的,只是本公子的红颜知己实在太多,有些忙不过来了,所以小凤姑娘你……”“奴家明白了。”小凤委屈地拭了拭眼角泪水,扬起脸来,慢慢露出一个梨花带雨的笑容,那模样看得让人心疼,“就请公子给奴家最后一炷香的时间,只要公子赢了奴家,奴家就把公子想要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而且以后也不会再纠缠公子。”她说着,还真往香炉里插了一炷香。 第五百四十一章 赌局 秦言深深望着她:“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小凤好像恢复了从容的仪态,点燃了香火,在袅袅升起的薄烟旁中露出微笑:“奴家当然不知道。不过只要公子发问,奴家必当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秦言紧盯着她,问道,“那么,我又需要拿什么来做赌注呢?” “公子不需要赌本。如果非要意思一下的话,那就拿一两银子吧。” 秦言愣了愣,忽而抚掌大笑:“好!想不到小凤姑娘也是个妙人!那我就跟你赌一把!我们怎么玩?”“公子总算知道奴家是妙人了。”小凤发出一声哀叹般的语气,右手从袖中探出来,捏着一枚铜钱,在指间把玩着。她朝秦言嫣然一笑,“一会儿奴家把这枚铜钱抛起来,等 它落下之后,请公子猜一猜,朝上的那一面是有字还是无字。” “你先给我看一看,这枚钱的两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公子还真是小心啊。奴家怎么敢坑害公子呢!”小凤幽怨地把铜钱递过来,秦言翻来覆去看了看,确实没什么异样,又把铜钱还给小凤。 “你抛吧!” “公子若不相信奴家,就请看仔细一点咯!” “嗯,我会努力睁大眼睛的。”秦言心中那一丝隐约的不妥之意仍没有淡去,虽然并不浓郁,但也促使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小凤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收入眼中。 他自信,在天眼通、宿命通的映照之下,小凤绝无可能玩出任何花样。 小凤抛起铜钱,又接住,一切动作都很正常。她笑盈盈地道:“公子,请问是有字还是无字?” “有字。”现在在秦言眼中,小凤手背上的毛孔、细微的血管都纤毫毕现,他绝不相信自己会看错。 小凤拿开左手,在她手掌心躺着的,果然是印着“昭明通宝”的那一面。 “公子果然好眼力。奴家输了。公子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小凤收起钱币,面露微微笑容,并无沮丧之色。 秦言略一沉吟,道:“你真正的主人是谁?”“原来公子还是关心奴家的呀!有公子这一问,奴家就算立即死了也值了。”小凤脸上的笑容徐徐舒展,愈发娇艳动人,“至于奴家的主人,当然不是栖凤阁的王妈妈,也不 是吴老板。如果是别人问的话,奴家会说,是大名鼎鼎的小孟尝项丰朝。可是,公子呀,在面对你的时候,奴家却连一句谎话也说不出来呢……” “不是小孟尝吗?” “当然不是!”小凤嘻嘻一笑,“想不到公子也有猜错的时候。奴家的主人,其实就是奴家自己呀!” “原来阁下才是正主!”秦言眼神一凝。这个答案的确出乎他的意料。“那么我那位朋友白浪的下落,也是和阁下有关?阁下手里是不是也有一张地图?” “什么阁下正主的,公子这么称呼就太生分了,多让奴家伤心啊。公子叫我小凤就好,如果愿意的话,更亲密一点也行,譬如小甜甜啊……” 秦言皱了皱眉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公子才赢了一把,却要让奴家回答这么多问题,是不是不太公平?不如再来玩一把,公子如果赢了,奴家继续回答你的问题,好么?” “一把一个问题?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嗯嘛——”小凤拖长了语调,撒娇道,“奴家就是反悔了,谁叫公子这么绝情,奴家的心都被你伤透了……” 秦言沉声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会自己找出答案的。小凤姑娘,后会有期!” “公子别走!你如果不想玩,叫门外面的那位朋友替你也行嘛!求求你了,就当是发发善心,陪陪我这个寂寞的可怜女子吧!” 秦言正要冷言拒绝,却听门口吱呀一声响,宫云袖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来跟她玩!” 她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小凤目光在她脸上一转,露出惊愕之色,捂着小嘴道:“这位姐姐真是漂亮,难怪,难怪公子他……”说着说着,眼中闪过嫉恨的神色。 秦言拦住宫云袖:“别玩了,小心有诈!” 宫云袖却轻轻推开他的手,淡然笑道:“一两银子一把的赌局,难道还怕输不起吗?担心她使诈?嘿!”说起使诈,她的绝翳术才是真正傲绝天下的无上绝学。 秦言沉声道:“如果真只是输点钱财,几千几万两也算好办,但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秦师兄,玉姐姐不在身边你就疑神疑鬼了。我倒想看看,她在我面前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宫云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在小凤对面坐下。 小凤问道:“姐姐想玩什么?”“随便你咯。牌九,骰子,分棋,随便什么都可以。把你最拿手的拿出来吧,让我来开开眼界!”宫云袖盯着她,微扬着脸,语中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傲气。这种青楼卖笑的女子,她一贯是看不起的,更不相信对方的赌技能与自己相比。若在平时,她都不会拿正眼去瞧。只在今天,她讨厌这女人勾引秦言,才专程现身,要狠狠扫落她的脸 面。 小凤感觉到了她的敌意,轻轻一笑:“姐姐说的这些玩意儿,都似乎太老了一些,奴家担心公子爷会看得打瞌睡呢。不如我们来试个新鲜花样,如何?” “怎么个新鲜法?”小凤从袖中拿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又从壁柜里拿出一个碧玉杯和一壶酒,将酒倒满,道:“这杯酒看似已经满了,不过如果再往杯子里放几枚铜钱的话,酒也不会溢出 来。我们就分别往这里面加铜钱,谁先让酒溢出来,就算谁输了。姐姐觉得怎样?” 迎着小凤挑衅的眼神,宫云袖淡淡地道:“不错的主意。乐意奉陪!” 秦言提醒:“小心点,这种玩法你不熟悉,说不定会吃亏。” “如果我吃了亏,你帮我讨回来便是。”宫云袖说着,拿起了一枚钱币,轻轻往碧玉杯里面放去。杯中液体晃动了一下,酒面往上凸起了一点,果然没有溢出来。 第五百四十二章 投币 宫云袖道:“该你了。”小凤抿嘴一笑:“姐姐未免也太小心了,这杯酒还远远没有到达极限呢。有时候如果谨慎过头的话,反而会让自己失去信心哦!”她说着,玉指轻轻捻起一枚青钱,竖直地 往下放去。 酒面又漫上来一点。 宫云袖冷笑:“你不也是……” 她一句话说完,却见小凤又拿起一枚青钱,轻松随意地放入酒杯中。 她一连放了四枚。 宫云袖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了。 酒杯中的液体已经凸出了一块,边沿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就会漫出来。 小凤吁了一口气,盈盈笑道:“还好还好,没有洒掉。姐姐,现在到你了。” “我……” 宫云袖迟疑地捻起了一枚铜钱。看着那晃动的水面,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手中的钱币一沾上去,液体就会溢出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凤唤了一声:“姐姐……” 宫云袖心头一颤,动作停顿在空中。她想,莫非这贱婢看出我要用绝翳术了? “如果酒溢出来的话,可要愿赌服输哦!” 宫云袖勉强一笑:“一两银子而已,我给你便是。何况,我也未必会输!” 说着,她两根葱嫩的手指夹住钱币,一点一点竖直地往酒杯中按下去。 水面在发颤。 轻轻一道波纹,都似在她心中刮起了惊涛骇浪。她强自保持着冷静,慢慢将钱币浸入了大半。 三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的手。 尤其是秦师兄在场,宫云袖强令自己一定不能输。要不然,不仅没法扫落对面贱人的气焰,我反倒自取其辱了。 到最后,她的动作变得极为缓慢,整个人好像静止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仿佛过去了几百年那样漫长。 终于,她手指一滑,钱币整个没入水中。 水面几乎要溢出来,但终究没有溢出来。 宫云袖速度将手臂收回,长长松了一口气,坐回座位上,得意洋洋地道:“盲目的自信只能算是狂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妹子,现在轮到你了。”秦言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宫云袖玩的花样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刚才放钱币的时候,手指尖接触到了水面,然后用绝翳术制造出一层皮肤,包裹了一点 点酒液进去,才能勉强容纳下她这枚钱币。 小凤盯着宫云袖,良久没有说话。 宫云袖有些心虚,出声催促道:“你看我干什么,赶紧丢啊。要是觉得不行就直接认输好了!” 小凤轻声道:“奴家刚才看你的手指,好像变大了一些,你是不是作弊了?”“胡、胡说八道!对付你这种人,我需要作弊吗?”宫云袖色厉内荏,慢慢把右手抬起来,面露冷笑,“你看清楚了,我究竟作弊了没有?我的手指变大了吗?要不要左手也 让你看一下呀?” “不用了。”小凤摇头,淡淡地道,“下一次,奴家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清楚的。” “嘿嘿,下一次?你先把这次熬过去再说吧!” “你以为奴家输定了吗?”小凤唇角浮起一抹讽刺之色,冷冷地看了宫云袖一眼,拿起了一枚青钱。 秦言和宫云袖都盯紧了她的手指。 现在杯中的酒真的已达到极限,别说再丢钱币了,就只需要轻轻吹一口气,都会洒出来。 她若想把这枚钱币放进去,除非使用须弥芥子之类的大神通。 “奴家想来想去,刚才姐姐的手指离水面太近了,这样很容易作弊。这样吧,我们现在规定,任何人的手指都不能接触到水面,如何?” 宫云袖脸色微变,依然冷笑:“就依你。你赶紧丢吧,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那,姐姐可要看好了……” 小凤的手指在杯子上空停了许久,忽然“嘻”的一笑,两指一松,钱币滑了进去,落下后碰在杯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水面晃得很厉害,但竟然没有溢出来! 小凤抬头看着宫云袖,露齿一笑:“姐姐,你看看,奴家可没有输哦!” “不,不可能!”宫云袖睁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嘴里喃喃道,“你,你一定是使诈……”小凤委屈地瘪着小嘴道:“姐姐真是冤枉奴家了,奴家的手指根本就没碰到过杯子,怎么可能会使诈呢?”她眼里闪着晶莹的光泽,向秦言道,“公子爷,你刚才也看清了吧 ?你可一定要为奴家做主啊!” “你……”宫云袖怒不可遏地抬起手指,想要指着小凤的鼻子叫骂,但是她身躯忽然晃了晃,眼中瞳孔扩散,慢慢软倒在椅子上。 秦言一惊,探手去摸,发现她鼻息和脉搏还在,只是十分微弱,像是快要死了一般。 他瞪向小凤,沉声喝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公子不要紧张,她刚才输给了奴家,只是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 “什么代价?赌注不是一两银子吗?”“哈哈哈哈……”小凤笑得花枝乱颤,这位不为人知的栖凤阁真正主人,直到此时才露出了一点反派大头目的狂傲与霸气。她好像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捧着肚子,前仰 后合。“公子啊公子,你不会真以为奴家就贪图你那一两银子吧……” “铮——”一声剑刃划破空气的尖锐鸣响,青幽幽的光晕渲染开来,抵在小凤洁白如玉的颈子上,立时打断了她的笑声。 小凤捧腹的动作如同凝滞了一般,笑容犹挂在脸上。她这时候还仰着脸,眼珠子向下瞥着秦言,幽幽地道:“公子还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呢……” 秦言右手端着青冥剑,冷冷地道:“请你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小凤叹了一口气,道:“道理其实很简单。在这场赌局中,我们除了押上现实世界的赌注之外,另外还押上了自己的灵魂。只要谁输了,谁的心灵就会露出破绽,也就随之 失去了灵魂。”“少拿这些玄虚的把戏哄我,你明明第一把就输给我了,怎么不见你有事?” 第五百四十三章 入瓮 “那是因为,输给公子,奴家是心甘情愿的啊,唔……”小凤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因为秦言手中的青冥剑往前送了半寸,刺入白皙如雪的肌肤中,丝丝血水顺着剑刃滑下。 “别跟我玩这一套!马上救醒她!” 小凤身子一动也不动,扑闪着眼睛,幽怨地道:“公子好狠心呢!你干脆一剑杀了奴家好了。反正死在你手里的话,奴家也没什么遗憾了。” “你以为我不敢?”秦言声音中透出一丝凛冽,“不要以为你玩了花样,我就会怕你。明溪医仙柳宛筠现在就在镇上,只要找到她,不管你下了什么毒都无济于事。”小凤呵呵一笑:“公子以为奴家是下毒的吗?奴家刚才说了,这位宫姐姐是失了魂魄,在这一方面,恐怕柳仙子也力有未逮吧?哎,公子如果不信,就把剑刺得再深一点吧 。能死在你剑下,奴家是绝不会有怨言的……” 她说着,还伸出一根手指,在颈部的血口上捻了捻,蘸了点血液,拿到唇边舔舐。那红唇边的血迹,配上她那副娇媚的神情,没来由的让人浑身发冷。 “原来我自己的血,尝起来也是这般美味的。公子,你还在犹豫什么?” 秦言握剑的手掌渗出一层细汗,冷声骂道:“贱婢!我要把你碎尸万段!”“贱婢?这个称呼不错呢。只要能侍奉在公子左右,就算做猪做狗,奴家也愿意。”小凤娇笑道,“公子还不动手,莫非是不忍心伤害奴家这副皮囊吗?其实不要紧呢,就算奴家死了,也还对公子有点用的。公子从来没有吃过美人肉吧?正好可以试一试。公子可以用奴家一片心,一片肝花,一片香菇,用一细口小砂罐,慢火煨成一泓清汤, 叫心肝玉盅;再用奴家的肾,划纹切片,下滚水略略烫过后浸入烧酒中,再加上调料,配上姜末,上桌前再撒点葱花,就是美色花腰……” “闭嘴!”秦言后退一步,盯着她,“你这恶心的妖怪!你,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她?” 小凤笑吟吟地道:“公子陪奴家再赌一局,只要赢了奴家,奴家自然会将宫姐姐的魂魄双手奉还。” 阿甘在赌窝,小桃隔壁的房间里面,一个人闷头喝酒。 杨公子把他从黑暗里救了出来,并给他在赌窝准备了一个房间,让他在这里先避避风头。 而阿甘所需要做的,就是替杨公子传递一个消息。 这本来是个美差,只需要动动嘴皮,就有五百两银子进账。但在这个时候,阿甘拍着鼓鼓的腰囊,却没什么高兴的心思。 他不知道唐青已经死在方逸远、宋晴纱联手之下,还在时刻担心那位矮无常找上门来,给他没有结痂的伤口再补上一刀。 他现在发现,一个人的名气大了,知道的东西多了,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他现在连吃饭都不得安稳,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生怕从门缝后面蹦出一个怪笑着的丑陋矮子。 偏偏这时候杨公子出门去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真是急死人了! 阿甘盯着房门,心神不宁地喝酒。 忽然门吱呀一响,一道青色的人影闪了进来。 阿甘唬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杯子摔落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叫道:“什,什么人?” “是我!”那是一个干枯瘦小的青衣老头,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问道,“杨公子去哪儿了?” “原来是你呀!”阿甘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慢慢坐回座位上,道,“杨公子刚出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他认识这老头,此人唤作鬼影子苏正,一手暗器功夫十分了得,乃是最专业的杀手。这家伙没有同伙,从来都是一个人接生意,下手干净利落,在如今的乌木镇上已有不 小的名头。阿甘作为镇上消息最灵通的情报贩子,也跟此人照过几面,替人谈了两笔生意,双方合作得都挺满意。 鬼影子点了点头,道:“他不在也好,我们俩正好可以谈一谈。”“我们有什么好谈的,我最近可没生意介绍给你。”阿甘警惕地往后缩了缩。他虽然相信不会有人请这位号称“一刺千金”的金牌杀手来对付自己,但杀手从来都是认钱不认 人,甘爷最近也发了笔小财,保不准这人不会见财起意,害了甘爷性命。 鬼影子嘿嘿怪笑两声,凑过头来,压着嗓子说道:“我听说,你上午卖给小孟尝项公子一个消息,挣了五百两银子?” “不错!可项公子交代过我,不能把这消息再卖给别人……” “我给你一千两!” “这,这……” “你不说,我不说,小孟尝不会知道的。” 阿甘猛一咬牙:“好罢!我只要九百两,你先把钱给我!” 鬼影子奇道:“为何只要九百两?” “因为你号称一刺千金,一千两以下的数目,你是不会出手的。” 鬼影子哈哈大笑:“看来你小子能平安活到现在,也不是没有道理!” 天空中不知何时已堆积了一层阴云,阳光被遮蔽,眼看着就是一场大雨。 三古广场上的小贩都抓紧时间收拾摊位,匆匆离开。 但持刀佩剑的江湖人士大都留了下来。天龙剑和烟云剑,这两把享誉武林的神兵的对决,绝对是一场不容错过的盛宴。他们心中的火焰,不是区区几滴小雨能够浇灭的。 大雨落了下来,乌木镇笼罩在一层烟幕里,天地一片晦暗。 游夏菡半闭着眼睛,抱剑坐在主席台上,仪态在雨幕里依然从容优雅。她没有用内功避雨,水珠钻入她的衣襟,渐渐将全身都淋透。不过,她并没有半点不悦或焦躁的神情,因为台下不远处就有一个男人在看着她。那道在别人看来邪异阴郁 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时,却无比温暖,令这漫天大雨,也驱赶不走她心中的火热。 她相信祝飞一定会来赴约的。除非,他甘愿背负不战而降的耻辱。身为明灭楼少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场挑战他都非得接下不可。 “来了,来了!”人群突然开始躁动。 第五百四十四章 寻宝 “那厮来了吗,在哪呢?” “那边。” “总算来了,害大爷一阵好等。” “借过借过,大家让祝公子过去……” 人们热情地给祝飞让出一条路来,让他一眼就能看到论道台上的游夏菡。 胖子跟在他身后,窃窃低语:“竹竿,你的赔率很高啊!我在你身上押了三千两,如果你打赢了我们就发了……” “闭嘴!”祝飞与游夏菡遥遥对视,皱着眉头道,“怎么是这小娘皮?” “莫非你没有把握?还是因为对面是女人你就下不了手?竹竿你千万别这样,你若输了就没脸去见小凤姑娘了——” “呛!” 祝飞拔剑出鞘,冷冷地道:“你要再说一句废话,我就先把你的舌头割掉!” 胖子识相地闭上嘴了。 祝飞不再管他,大步往台前走去。天空中雨珠倾泻而下,但未及沾上他的衣衫,就被剑气切开,洒落两旁。烟云剑散发出潋滟的光华,将雨丝都切割成雾气,氤氲环绕他周身,如同起了一派湖水烟波。这 正是烟云剑名称的由来! 旁边众人一见他这派架势,私语声不由高了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烟云剑吗?果然很有气派的样子!” “祝公子的名声虽不及天剑贺连山,但也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我觉得雁荡山那小姑娘未必能胜过他……” “嘿嘿,能不能胜可不是由你说了算,没看见歌行烈在旁边吗?” 游夏菡握剑,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渐渐行近的祝飞,道:“你终于来了。” “是你向我约战吗?”祝飞在论道台前几丈外停住,皱眉道,“贺连山怎么不来?雁荡山不至于只剩下女人了吧?” “对付你,还不需要男人出手。”游夏菡冷笑,“你要想挑战贺师兄,先打赢我这小女子再说吧!” “好罢!只要打哭了孩子,大人就会出来么?”祝飞轻轻一叹,纵身跃上高台。 天降滂沱大雨,正是烟云剑威力最强的时候。既然这姓游的女子执意挑战,那么祝飞便不再客气,决定要让她尝尝如洞庭烟波般浩渺无垠之剑的滋味! 雨水冲刷小镇,万物都蒙上了一层萧瑟沉郁的烟幕。 镇外的天地,尽付于一片苍茫与暗浊之中,再也看不真切。 河水倒映着乌云,泛出晦暗的黑色,又被千万点雨珠击打,激起无数涟漪,水中暗世也随之摇曳破碎。 在这等天气下,鸟兽都没了声息,不过残破的五通祠中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条矫健的身影。 那是一名看起来就很精明的长脸汉子,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正仔细打量着这座废弃神庙的形势。 不错,就是这里。院中杂草丛生,一片荒芜,遍布蛛网和灰尘,连屋顶渗下来的雨水都被染成了污浊的黑色,的确是很久没人来过了。那孙不仁倒也精明,居然想到把东西放在这地方,难怪还敢留在镇上不走。不过,他大概想不到有朝一日会遇到马立这样的凶人吧,贪心过度的结果,就是竹篮打水一场 空。 长脸汉子看得不住点头,在屋脊上停留了半刻,又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方跃身而下,落在庙中。 其实也算他走运。如果他不是只注意下方,而向别的位置再多看几眼的话,就会发现对面房梁上的玉寒烟。这样的话,他就只能用胸膛来品尝破殇剑的滋味了。 玉寒烟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摸金校尉,外号唤作夜猫子,对于掘墓寻宝这方面的技术有很高的造诣。 这样的角色,当然是用来打头阵的炮灰。玉寒烟一动不动地伏着,她想看看,这一次究竟会有多少人上钩。 夜猫子还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正在专心寻找宝藏。 孙不仁会把东西放在哪儿呢?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的神龛,和神龛中破旧的神像。他想,按照一般人的思路,肯定会把东西放在神龛附近。 不过他不敢有丝毫粗心大意。孙不仁既然舍得把东西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保不住就布置了什么厉害的机关,夜猫子可不想没见到东西之前就赔上自己的小命。他从怀中掏出火种,点亮一支油蜡烛,放在破桌子上粘牢,然后仰脸先看天花板。房梁角缝之间满布蛛丝,被渗进来的雨水冲刷,黑灰色的液体沿着木柱滑落。他没发现 什么异常,便又查察地面。 地上铺的是方石砖,他小心翼翼地运劲试走一遍,便断定地下是实心的,也没有什么花样。 四边的墙壁呢? 他一寸一寸地用指节敲打,结果发觉也都是实心的,没有暗门没有夹层。欣慰的是,也没有什么害人的陷阱。 他又将破烂的桌子检查了一遍,挪换了位置,也无异样。 现在只剩下神龛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目光仔细在神像身上扫了一遍,然后才伸出手去,以指节骨敲打。 “咚!” 神龛下的隔板,忽然发出空洞的音响,夜猫子心头也咚的一声跳了一下。 难道隔板后面有暗格? 夜猫子连忙从腿肚上拔出匕首,小心地撬起那块隔板。 当那块隔板落下时,夜猫子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 隔板后面果然有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黄色油纸筒。 夜猫子双手微微颤抖,取下纸筒,倒出一看,里面卷藏的赫然正是一幅绢质工笔美人图。 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汉明妃像,到手了。 夜猫子呼吸喘促,心跳加速,慌忙将原照卷起,放进纸筒,纳入怀中。 他拭着汗水,各处又细细踏勘了一遍,发现这是唯一的收获,便决定歇手。 他吹熄蜡烛,站在屋檐阴影中,撮唇轻轻打了一个响哨,就见屋脊后面应声纵落一条人影。 那是无数次在孙不仁噩梦里出现的无常鬼,刀疤汉子马立。 “到手了?” “嗯。” “是什么?” “汉明妃像。” “还有呢?” “只找到这一件。”“怎么会只有一件呢?真是蹊跷。” 第五百四十五章 小庙 刀疤汉子沉吟道:“怎么会只有一件呢?真是蹊跷。” 夜猫子道:“那姓孙的毕竟能耐有限,能弄到这一件艳妃画像,已经算不错了。” “也有一种可能,姓孙的把东西分散藏到了不同的地点,这座五通庙只是其中的一处。” “可惜姓孙的不知道躲在哪个阴沟里,一时没办法找他问个清楚。” 刀疤汉子不做声了,他脑袋低垂,似乎在思索一件难以决断的事。 夜猫子催促道:“马兄,这地方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们先回去吧?” 刀疤汉子点点头,嘿然一笑:“嗯,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上路啦!” 夜猫子听见他语气有异,心叫不好,只要抽身疾退,忽而见眼前寒光闪耀,刺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 刀疤汉子拔出了背后灰不溜秋的长剑。 春秋第一剑,湛卢。 锋刃脱离了剑鞘的束缚,倾洒而出的森森光焰霎时让庙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夜猫子目不能视物,仓皇奔逃中,忽见听见耳边一声冷笑,跟着一道寒气贯入胸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夜猫子扭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嘶声道:“你,你,为什么……”刀疤汉子淡淡地道:“京师梅斋给明妃像开的价钱是三十五万,如果不经盘剥,直接卖给识家的话,大概能卖四十万。我们四个人分,每人十万两。老兄,你觉得你的性命 值这个价吗?” 夜猫子一张面孔慢慢扭曲,两腿一阵抖索,慢慢地倒了下去。他眼睛没有闭上,嘴巴张的老大,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惜,他终究只能吐出了以后一口气。 刀疤汉子抽剑回鞘,俯身撕开夜猫子衣裤,从头到脚仔细抄搜。 没等他找到那幅价值四十万两的艳画,门外就突然响起一把清朗的嗓音:“姓马的,你这么做就不漂亮了。”吱呀一响,一个身着明黄绸衫的俊雅青年,和一名白衣胜雪的年轻剑客先后走入屋中。这两人身上笼罩着一层真气构成的薄雾,从外面倾盆雨幕中走来,浑身却没有半点 沾湿。仅是这一点,就让刀疤汉子的眼瞳缩小了几分。当他看清两人面貌、认出他们的身份时,心中的惊疑更是抑制不住地呈露在脸上。这两名不速之客正是乌木镇上大名鼎鼎的小孟尝项丰朝和白衣秀士陆羽清,刚才出声的 就是小孟尝。 大哥守在外面,这两人怎么混进来的?莫非大哥…… 不,不可能!大哥何等人物,镇上能做他对手的屈指可数,就算不敌也能从容脱身。只是,大哥为何到现在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刀疤汉子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缓缓站起身来,盯着小孟尝道:“马大爷哪里不漂亮?” 小孟尝道:“人不漂亮,手段也不漂亮!” “是么?”刀疤汉子扬起一边眉毛道,“看样子项公子觉得自己就很漂亮喽?” 小孟尝淡淡微笑:“当然。”刀疤汉子一边与小孟尝对话,一边暗暗搜寻庙外大哥的位置。当感知到那分凶煞暴戾的气息仍在原处时,他的心神安定下来,咧嘴一笑:“那么,今天之后,项公子恐怕就 漂亮不起来了!” 小孟尝并不着恼,身旁陆羽清踏前一步,沉声道:“公子,我先料理了这个狂徒!” 庙外。 天暗如晦。 成刚静立在暴雨中,如同一尊沉寂的雕像。 倾泻下来的雨珠都好像感受到了这尊雕像内藏的无匹凶焰,在他头顶上空三尺外就分向两边,不敢沾湿其人半点。 成刚是看着小孟尝两人走入庙中的,但他没有阻拦。因为他对面十步外还站着另外一个人,一位玄色衣袍、面色阴鸷的老者。 “浴血周藏禅关休,鬓萧清浊鬼断肠。”仰啸堂堂主的师弟周不平,对于成刚来说是个意料之外的对手,也是足以让他忌惮的对手。成刚没有料到,以这位老前辈的身份和家业,也会对孙不仁手头的那点东西感 兴趣。 雨幕中两人默默站着,许久之后,成刚率先开口:“前辈何苦来趟这淌浑水?” 周不平枯瘦的身躯里散发出的气势比成刚这昂藏大汉还要沉猛沛烈几分,面无表情地道:“老夫自有理由。” 成刚深沉地望着周不平,缓缓说道:“这件东西,鄙人志在必得。前辈能否通融一二,鄙人一定会记住前辈这次的恩情?” 周不平摇头:“这也正是老夫想要说的话。” “前辈半点让步都不肯?” “你若转身离开,算老夫欠你一次。” 成刚面部刚毅的线条转冷,薄唇微翘,道:“也就是说,非打不可?” “打不打,在于你的选择……” 成刚低哼一声,一道焚燃着紫黑色冥焰的锁链就从他袖中探出,最前端的三角棱刺仿若蟒首,带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悍然朝周不平胸膛射去。 这老者名头很大,气势也极其嚣张,但成刚作为魔门次席弟子还从未服过谁,今次就要称量称量对方的斤两。 周不平没有让他失望。眼见锁链如巨蟒般袭来,老者不慌不忙,左臂屈肘,右掌前推,仅仅这个姿势摆出,就有一股刚猛至极的气势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好像站在那里的不是人,而是一座巍 峨雄壮的山岳! 成刚的眼瞳骤然缩小。他本已蓄积着一波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但感受到对方气息,心里头竟为之一凛,藏在体内的另外几条锁链却一时无法再刺出去了。锁链撞上了周不平的肉掌。周不平不闪不避,五指并立,悍然推出。枯瘦的身躯挥出来的掌法,却是至刚至猛,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来势迅疾的锁链被他拍了一记,就 像枯小树枝一般低伏下去,锁链尖端的幽冥火焰甚至也减弱了几分。 这轻描淡写的一掌,还激起了暴烈的狂风,气流呼啸着从成刚面旁刮过,那戴在他头顶的斗笠也不安分地索索颤动起来。若换了寻常江湖人士,仅是这一记隔了十步远的劈空掌都足以震坏其内脏骨骼。但成刚挨了这一击,魁梧的身躯却若山岳般巍峨未动。 第五百四十六章 袖剑 成刚一抖右手,垂在地面的锁链缩回袖中。周不平也没有趁势追击。两个人深深注视着对方,面上都有忌惮之色。 周不平右掌缓缓收拢,握拳垂下,道:“老夫有一句忠告。” “前辈请讲。”“修道一途,若有勇猛精进之时,就该趁势而为,锤炼本心,凝练道果。若转身去追求外物,就是舍本逐末,浪费了天赐良机。须知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年轻人,你 难道不想走得更远吗?” 成刚不置可否,道:“前辈希望鄙人如何做呢?” “转身,回去。” 成刚淡淡地道:“那么,只好叫前辈失望了……” 湛卢剑,光华刺目,凶焰滔天。 若夏日烈阳盛绽,万点金鳞齐开。项丰朝的软剑,陆羽清的寒铁剑,都被那无边无垠的金色霞光掩盖,左支右挡,连绵不绝的剑刃碰撞声响如同雨点击打在荷叶上,噔噔当当、铿铿锵锵的重金属音,煞为 沉闷,使人听之欲呕。 小孟尝两人的眼睛都几乎无法视物,只能凭借眼前金色世界中那倏忽一闪的雷霆,以及利刃破空的尖锐刺响,来勉强招架刀疤汉子的攻势。 他们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然而在此窘境下也被逼得捉襟见肘,狼狈不堪。幸而两人的修为当真不凡,即便在刀疤汉子若狂风骤雨的一轮抢攻之下,也没有真正受伤。 只是好几次贴着湛卢剑擦面而过的经历,感受着春秋第一剑刃上的森森寒意,也足以令人头皮发麻,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孟尝和陆羽清都被打压得怒火腾腾。 以他二人的身手,任一个的剑法修为都在这刀疤汉子之上,但此刻受湛卢剑的剑气所慑,连招架都显得狼狈不堪。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两人来说,是十分难以忍受的。 二打一,经常在抵挡了刀疤汉子十余剑之后,两人才有机会反击一两剑,却也没什么威力,被刀疤汉子轻松躲过。 眼看着形势不利,小孟尝突然一声不响地单足一滑,横身倒下。 雨幕晦暗,庙里荒草丛生,小孟尝这么一倒,好像突然间没了这个人。 一大片炫目的金色剑气疾如旋风地朝小孟尝倒下之处扫去,结果只卷起了一片纷飞的断草,没能沾上小孟尝的衣角。 小孟尝滚开了,一滚就是八尺,撞碎了两张旧桌子,脱离了金色剑气笼罩的范围。他随后站起,左手摸向怀中,飞快地掏出一个玉色瓷瓶。 敌方势大,容不得他再有所迟疑,他要动用一直没舍得出手的法宝了。 刀疤汉子窥见他的动作,舍了陆羽清猛追上来。 小孟尝背后的身家之丰厚,他这种江湖草莽亦有所耳闻,当然不会让其有机会施展法宝。 只见金光闪闪,一根寒意肆漫的凶剑,有如一条游窜的灵蛇,人未到,剑已到,挟着一片呼呼风声,像一道光网般对准小孟尝当顶罩落。 小孟尝举剑招架,脚步继续后退,缓一缓势子,以便施展神通。 但他没有注意到后面夜猫子的尸体。在激烈的战斗中,整个小庙都被灿烂的金光笼罩,他无法视物,只记得庙里建筑的大致格局,却无暇把夜猫子的尸体也算进去。 一个人倒着往后退,注意力集中在别的地方,脚底下若是突然踩着了一堆软软的东西,除了认命摔上一跤,大概没有更好的选择。 小孟尝是一流高手,他的身子只是踉跄了一下,竟生生稳住了身形。不过这时候刀疤汉子的湛卢剑也挟着一股凄厉的风声劈了下来。 小孟尝招架的姿势很勉强。金光一闪,软剑无匹势头扭曲,近乎弯折成了直角。这种形状的软剑自然不能再起招架的作用,湛卢剑狠狠斩下,削掉了小孟尝的左耳朵,又贴着他面庞,势如破竹地嵌 入左臂肩头。 雪花喷溅。 小孟尝惨叫着往后倒去,手中瓷瓶也无力地滚到了地上。 刀疤汉子听见了脑后的风声,他不及再补上一剑,就得回头迎击。这对于陆羽清来说,也是唯一能看清刀疤汉子身形的时候。因为他此刻的视角,跟刀疤汉子是相同的。他亲眼看着小孟尝倒下,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为了自己的 小命,他不得不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功夫。 偷袭的一剑自然被刀疤汉子的湛卢格挡住。陆羽清看见刀疤汉子脸上阴沉的笑,唇角亦微微翘了起来。 他右手大力抵挡住湛卢的锋芒,同时左臂一甩,一道银光自他袖口中亮出,霎时就让刀疤汉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袖剑! 两指宽,八寸长,尖锋双刃的袖剑,如飞梭似的奔向刀疤汉子的咽喉。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因为在这一瞬间,剑气映着湛卢的光华,只见闪闪一片,根本就没有人能睁得开眼睛。 房梁上的玉寒烟也没瞧清这一剑是如何出手的。 “咔!” “得!” 两声闷响,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生。 银光一闪而没。 光敛,形收。 血战结束。 一血泉染红了两人的身躯,然后两人缓缓分开,一个人慢慢的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是刀疤汉子马立。陆羽清也不好过。因为在他袖剑出手的同时,刀疤汉子左手中也射出了一柄匕首,正捅在他的小腹上。幸好袖刀先一步击中,刀疤汉子投出匕首的时候已经乏力,才没有 命中要害。 这是意外之惊,亦是意外之喜。陆羽清咬着牙,点了小腹的几处穴道,抽出匕首,将腰带扎得更紧几分。而后,他徐徐踱至夜猫子的尸体边,看也没看生死不知的小孟尝,一剑将夜猫子尸体挑起,开始 抄搜战利品。 死去的刀疤汉子无法瞑目,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灰蒙蒙的眼珠子瞪着屋顶,脸上仿佛也残留着一股难以置信之色。 他瞪视的地方,正是玉寒烟的藏身之处。玉寒烟看见这两人一个袖剑、一个左手匕首,心里也微微有些发寒。 第五百四十七章 埋伏 庙里的好戏已经结束,玉寒烟本想下去,来为这场闹剧划上句点。不过,正欲行动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瞥到了对面另一根房梁上的阴影,心中忽然一凛。 那个阴影里面,也许藏着一个人? 可是自己刚才上来的时候,还没发现任何异样……那人是怎么上来的? 而且,自己竟没有感知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陆羽清将夜猫子从头到脚地搜了一遍。他只找到了一个油纸筒,不死心地又仔细搜了一遍。 结果,他所能找到的,当然还只是一幅明妃画像。 他拿出画像,摊开看了一眼,便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往腰带里放去。 他这个动作只做了一半。 只听“嘶”一下恍若不闻的轻声细响,仿佛有一股微风从他的身边惊然掠过,紧接着,一连片的尖锐噪音突而爆响。 他勉强侧头,正好来得及看到一柄把形状极其不雅的短刀,带有一片邪恶的寒光,吱的一声往他的腰眼之间送来。 他的身子歪了一歪,竟神乎其技地避过了要害,只被拉出了一道深长的血口。而在躲避的同时,他右手一挥,便将手中的油纸筒朝门外扔去。 这个动作救了他的命。 偷袭之人无暇管他,转身去追那个油纸筒。 在这样的暴雨中,价值连城的明妃艳画若是让雨水打湿了,那可真是无可饶恕的罪过! 陆羽清像一条丧家之犬,没命地撞开侧门逃了出去。 玉寒烟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对面房梁上的阴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她看清了底下偷袭陆羽清的那人的面貌,赫然是明明已经死去的夜猫子! 夜猫子拿着油纸筒走回屋中,看了一眼地上“自己”的尸体,嘴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玉寒烟心里陡然涌现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悸动,身躯里仿佛有电流闪过,情不自禁地战栗了一瞬。 弹指摘星已经拿到东西了,他还回来做什么? 在她惊疑的目光中,夜猫子收好油纸筒,紧紧腰带,徐徐踱至院心,脸一仰道:“玉仙子,你是自己下来呢,还是让我来请你?” 玉寒烟心头凛然,暗暗握紧了破殇剑。此前为了隐藏形迹,她早已将破殇剑抱在怀中。她心里面还是有些疑惑的。下面这个弹指摘星,易容化形之术冠绝江湖,兼之身法神妙、诡计多端,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不过,以他真正的实力,亦只是跟贺连山等人 差不多,又何来把握跟自己正面叫板?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弹指摘星自信的来源。因为又有两道人影从侧门走了进来。一名衣着华丽的剑客,和一位道士打扮的男子。 华服剑客倒也罢了,但那个道士身上,却隐隐蓄藏着一股令她感到畏惧的气息。“玉仙子怎的还不下来,莫非是做梁上君子上瘾了么?”华服剑客走进来,第一眼就瞅向房梁上玉寒烟藏身之处,口中说着讥诮的话语。玉寒烟第一次对上他的目光,就觉 得这个人的眼神特别讨厌。 她暗暗估测着这几人的力量。华服剑客的修为大概跟祝飞相差不远,道士隐藏得深一些,气息收敛的极好,看似一片淡然,但极可能有厉害法宝傍身。如果自己同时对上这三人,拼尽全力大概能勉强战个平手。可惜由于弹指摘星的存在,逃跑的希望变得极为渺茫。唯一的出路,就是先施展绝学重伤弹指摘星,而后或许 能觅得一丝胜机…… “小弟久慕玉仙子芳名,今日幸得一唔,还请玉仙子赏光露个正脸,让小弟瞻仰一二……” 弹指摘星哂道:“宋老弟这就孟浪了,人家玉仙子的芳容,只给自己心爱的郎君看,岂是你能够见着的?” 华服剑客轻笑:“小弟这就不懂了,人都道九龙峰清灵仙子貌若天仙,怎得就不能给小弟看呢?”“老弟可知,传言多有夸大虚假之处,一两分姿色也能说成倾城之貌,玉仙子若真的长得好看,又岂会吝啬一面?何况,我曾耳闻玉仙子还有另一个外号,叫冷面无盐,我 劝老弟莫要抱太大希望……” 这两人一唱一和,极尽奚落讽刺之能事,想要激怒玉寒烟,但玉寒烟只作不闻。那道士却一声不吭,在屋里走了一圈,又蹲下身来,将地上的几具尸体仔细察探一番,最后拿起了刀疤汉子手上的湛卢,手指在刃上摩挲,赞了一声:“好剑!”将其收入 鞘中,递给华服剑客。华服剑客不客气地系在腰带上,仰头笑道:“有了这把宝剑,面对玉仙子才有了点底气呀!” 玉寒烟无暇理他,她瞧见地面上多了些淡黄色的粉末,是那道士方才偷偷洒下去的,隐隐合五行八卦之势,似乎将她所有的落足点都封死了。她微一蹙眉,凝声道:“尔等好歹毒的心思!”话音未落,她手中破殇剑化为一道闪亮的光芒射出,直取弹指摘星面门。同时只听哗啦一片响声,她的身形已往上撞开屋顶 ,掀起瓦片冲了出去。 “她要跑!”华服剑客一声叫喝,足下一顿,人跟着冲天飞去,拔出新得的湛卢宝剑,挥出一片灿烂光华扫向玉寒烟脚底。然而他身法实在不够快,身法够快的弹指摘星又被破殇剑锐利的锋芒慑了一下,没能及时跟上。等华服剑客冲到屋顶的时候,玉寒烟的身影已如轻烟一般飘远了,她临走 时还将脚一跺,掀下一大片砖瓦,扑头扑脑地朝华服剑客洒下。等华服剑客挥舞湛卢破开这些杂物时,哪还能追上玉寒烟的身影? 玉寒烟掠过檐角,将手一挥,屋中的破殇剑如箭般反折回来,射穿屋顶,正落入她手中。 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眼下能追上她的,只有一个弹指摘星了。 等弹指摘星一马当前追上来的时候,就会发现九龙峰不动真人真传剑法的恐怖!然而就在此时,身侧忽然刮来一阵劲烈的狂风,耳畔响起龙吟虎啸之声,伴随着一声暴怒的大喝:“玉寒烟,受死!” 第五百四十八章 围阵 一名玄衣的老者,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屋檐上,挟着摧山裂石的凶猛掌力扑了过来。 玉寒烟仓促招架,只见对方一记肉掌拍打在剑身上,至刚至猛的沛然力量汹涌而至,顿击得她身躯一震,踉跄着倒跌十几步,后脚一踏,重重踩入瓦片之中。 这时候身后响起一片哗啦响声,弹指摘星和华服剑客掀开瓦片飞出来,成夹逼之势封住了她的退路。 玉寒烟喘出一口气,凛然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周不平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向前走来,道:“老夫的意思,你自己应当明白!” “吾家不明白!” 周不平脸色阴沉如水,冷冷地道:“到现在还装糊涂!小女的魔灵珠还在你手里吧?” “魔灵珠?”玉寒烟一脸疑惑和茫然,“周前辈恐怕是认错人了吧?江湖中常有嫁祸栽赃之事,某些高人连气息也可以模仿,前辈……” 听见她辩解之语,周不平不怒反笑,缓缓地道:“有些事情可以栽赃嫁祸,唯独这件事错不了。”华服剑客在玉寒烟身后阴恻恻地笑道:“玉仙子到这时候还想着蒙混抵赖吗?须知万事皆有因果,你做下的事情,即使能瞒过一时,也逃不了天理昭彰。可惜呀玉仙子,还 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会有个壮烈激昂的死法,没想到最后的遗言也是巧言令色……”“万事,因果……你们有众生珠?”玉寒烟脸色微微一变。事情既已无法抵赖,瞬息之间,她脑中转过数个念头,最终将那些惨烈壮丽的玉碎之法挥去,还是选择了另外一种 方式。“不错,周前辈的女儿,就是死在吾家手里。吾家在砍下她脑袋的时候,就已想到会有今日。”她面色转为一贯的冷漠淡然,“她恃强欺人,步步紧逼,落得这下场也是咎由 自取,怪不得吾家。” “很好!”周不平像磨着牙一般,慢慢说道,“老夫也会给你同样的待遇,扯下你的头颅,去祭奠小女的亡魂。” “至于她的尸身,就交给小弟吧!”华服剑客发出一阵怪笑,“小弟会给玉仙子一个符合她身份的葬礼!” 玉寒烟脸面覆上了一层冰霜之色,虽未回头,森森杀气已将华服剑客笼罩。 如果她执意拼死一击的话,作为这四人中最弱者,华服剑客绝对逃不了她当胸一剑。 “玉仙子不要吓唬小弟呀,看你现在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风采真是迷人,不知道没了脑袋后会是什么模样……啧,想一想就让人怦然心动啊!” “你看不见的。”玉寒烟淡淡地道。华服剑客笑吟吟道:“玉仙子莫要动怒,你不会是以为小弟真是那么一个好色变态的人,在你死后还要对你的尸体干那等事吧?非也非也,这等亵渎仙子的事情,小弟可做 不来。小弟只是想把你的身躯送回秦公子身边,那时候他看到你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跟小弟一样被你的风采迷住?” 玉寒烟沉默片刻,幽幽叹道:“想不到吾家这一次来,却是自投罗网了。” 周不平道:“你是替那姓秦的去死!本来老夫是想,先除他,再杀你,没想到你主动过来,倒也省了一番功夫。” “这样说来,吾家也该感谢你们了。”玉寒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轻轻笑了起来。也许在她心里,先一步死去也是幸运的事情。“不必谢。老夫正想领教一下,不动真人的传世剑诀,究竟有什么非凡之处!”周不平抬起掌,周边的空气向他那处凝结,一股大风从他身后吹来,刮动玉寒烟的发梢衣衫 ,猎猎作响。 玉寒烟抬起剑,道:“传说中仰啸堂的圣天八极是天下最刚猛,最神妙,最具破坏力的心法,吾家也想见一见,它是否真有那么强!”“那么……”周不平踏前一步,全身劲气鼓荡,衣袍都被内息灌满,隐隐传来虎豹雷音,似有似无,却很深沉。他的气机已覆盖了整个屋顶,如一口倒扣的漏斗,天空中洒下 来的雨点没靠近就被劲风刮到了一旁。 这时候,玉寒烟左手往衣袖中一缩,再伸起来时,掌中便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珠子。 看到这个珠子,屋顶上三人的眼神都不禁更加幽深了几分。 魔灵珠,能让一个身娇体贵的弱小姐瞬间变成地元巅峰的高手,若是由玉寒烟这般的强者来使用,又能达到何种地步呢? “你用不了的。”周不平沉声道,“你不是邪派弟子,一身道家真灵与魔珠相冲突,强行使用只会爆体而亡。” “是么。”玉寒烟淡淡地道,“那你就等着看吾家爆体而亡好了!” 她玉腕慢慢上举,屋顶三人的视线都随之上移。这时候,玉寒烟眨了眨眼,道:“弹指前辈,这东西送你如何?” 不待弹指摘星回应,那珠子就从她掌中射出,不过并非去往弹指摘星的方向,而是笔直往天上飞去。 周不平本能地纵身一跃,探手朝半空中的魔灵珠抓去。弹指摘星跟他一样的反应。 只有华服剑客猛窜过来挥剑刺向玉寒烟胸脯。 玉寒烟娇躯一晃,便从华服剑客剑下闪过,而后理也不理他,一步跃下屋檐,如烟般往远处飘去。 周不平虽然一身内劲刚猛无匹,但在身法上就显得一般了。能追上玉寒烟的,只有弹指摘星。 弹指摘星纵步一滑,转瞬就掠出十余丈远,就像流星赶月一般,迫近玉寒烟后背。 玉寒烟跑到小河边,听见背后传来的风声,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剑,月华般的光芒倒射出去。 周不平没能体会到九龙峰绝学的厉害,弹指摘星体会到了。 躲无可躲! 弹指摘星浑身如触电似的颤抖,六十年来仅剩的潜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挥霍一空。 但还是不够。 那柄无坚不摧的破殇剑,势如破竹地削断了他三根钢爪,虽然最后被他卡住了剑柄,但剑尖也狠狠刺入他的胸膛,离他的心脏不剩半寸的距离。鲜血沿剑身渗出来,他浑身颤栗。总算,还是捡回了一条命。几十年来,他从未有一刻跟死亡如此贴近过。 第五百四十九章 迟疑 玉寒烟正欲一步跃过小河,不过当她一脚踩在岸边的时候,落足之处的土地突然往下陷去。就像沼泽一般,浑不着力。不仅如此,一股吸力拉扯着她的脚,像地狱的小鬼 拖着她沉向深渊。 她心底一沉,眼际瞥见两条人影朝自己扑来,猛一咬牙,在半空中强行提气,拼着损耗近半体力,将身躯生生提高了半尺,而后凌空一踏,翩然折向另一方。 就在她身躯刚刚离开之际,沉默的土地化为流动的泥海,瞬间涌向天空,深沉的褐色耸成了山峰,就似一只扑食的巨兽。 泥流几乎贴到了她的鞋面。若她的反应稍微慢上半拍,恐怕就得永远长眠于这头泥土巨兽的腹中了。 此刻她赤手空拳,却怡然不惧地迎上那两条围上来的人影。 这两人赫然是已经死去的夜猫子、刀疤汉子。他们脸上一派呆滞的神色,同样赤手空拳地扑向玉寒烟。 这等被妖术师操控的死尸,生前修为仅剩小半,即使被炼出一身铜皮铁骨,玉寒烟也是半点不惧的。 但她心里蓦然涌现一股不好的感觉。 弹指摘星没有追过来,怒不可遏的周不平还在十余丈远,那么,这感觉是来自…… “啪叽!”也没什么惊人的响动,就只有沉闷的一震,两具尸体在半空中爆炸开来,血肉碎末迸溅,剧毒的尸液洒得玉寒烟满身都是。她身上的衣物迅速被腐蚀得只剩一层黑灰,身 体即使及时运起了真气护体,却也受了重创。 她摔入河水中,再也不闻声息。 周不平飞奔过来,像一枚炮弹似的跳入水中,循着残留的尸味向下游追去。 栖凤阁。 秦言收起青冥剑,面沉如水地坐回椅子上。 小凤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公子如果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等一等。”秦言抬手道,“在我们打这个赌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公子莫非是想知道,奴家是怎么赢了宫姐姐的?不行啊,这可是奴家的秘密,公子如果真想知道,奴家会在打完这个赌之后告诉你的。”秦言嗤的一笑:“就怕打完赌后,我已经没那个命去听你的秘密了。小凤姑娘,你约我前来,苦心孤诣勾引我入套,想必是看中了我的魂魄吧?可惜,我这条魂魄,虽然不 值几个钱,但也不是白捡来的,若是让你轻易拿了去,岂不是对不起我这些年来吃过的米饭?你如果真想要的话,请拿出点诚心来吧!”他眼瞳中一瞬间迸射出骇人的神光,小凤神魂一颤,不自觉地避过他的目光,垂下眼睑,道:“公子何等人物,为何说出这般不自信的话来。小凤与公子这一赌,只是个小小的玩笑罢了,公子你又何必……”在秦言炯炯目光逼视下,她摇头叹道,“好吧好吧,既然公子好奇,那奴家就说给公子听好了。其实也是些不入流的把戏,奴家在打赌之 前,就在杯子里做了机关,必要时可以让杯底往下稍陷几分,这样就勉强能容纳一枚钱币了。” “恐怕不只是杯子里有机关吧!”秦言沉声道,“我在旁边看着呢,你放铜钱的时候,两只手都没有接触过杯子,也没有发出内劲真气,你又是怎么启动机关的呢?”小凤红唇一抿,嫣然道:“果然还是瞒不过公子。其实这张桌子上也另有玄机,刚才打赌的时候,奴家不必接触杯子,只需要轻轻踩一下脚底的机关就行了。嘻嘻,这些把 戏当然不入公子的法眼,奴家一会儿跟公子玩耍的时候,也不敢再用这种手段欺瞒公子……”秦言心中了然。刚才小凤跟宫云袖比试的时候,他一直运使着天眼神通,真气的运气是绝对没法瞒过他的眼睛的,但精细入微的机关就不一样了。他毕竟不精通此道,被 小凤骗过去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而现在小凤主动说要放弃这种手段,他只冷哼一声,心里根本不信。 小凤观察着他的脸色,道:“公子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咱们这就开始吧?” “这次你又有什么花样?” 小凤将右手伸到桌上,摊开五指,露出掌心上一把翡翠色的珍珠:“奴家手心里有三十六颗珍珠,一会儿奴家将这些珍珠扣在碗中,分出一部分,公子可以猜猜……” “哦,分棋游戏吗?”秦言挑眉道,“但是我又怎么知道,你袖子里还有没有另外的珍珠呢?” 小凤抬头看了秦言一眼,嗔道:“公子担心奴家出千么?” “当然。事关本少爷的小命,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小凤幽怨地看着她,咬了咬下唇,忽然将手臂一抬,只听哗的轻响,香风扩散,那件绫罗外衫被她脱了下来,露出大片晶莹如玉的肌肤,只剩一件亵衣紧贴胸脯,勉强遮 掩着关键之处。 “公子这下该放心了吧?如果还不够……”她的手伸到肩上,作势去解亵衣的系带。 秦言连忙阻止她:“够了,够了。” 小凤这才把手放下,轻笑道:“公子如果放心了,那就请看好……” “等等!”秦言又叫。 “怎么了?”小凤定定地看过来。 秦言对上她的目光,试探着问道:“小凤姑娘……也是修佛之人?” 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刚才试着用他心通探听她心声时,竟什么也听不到。他练成神通之日尚浅,而且佛门神通也不是万能的,如果用他心通去对付浩辰罡、歌行烈这等高手,基本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反倒有可能被对方有意识地欺骗。不过 ,那也不该像现在这般,浑如一团死寂的深渊,连一丝杂音也没有。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不过那个人浑身都散发出慈悲浩然的气息,更是传授他佛门真义的有恩之人。叶星河……难道小凤也和她一般,是修习佛门神通的释家弟子? 第五百五十章 猜牌 小凤愣了一下,吃吃笑道:“公子是在说笑吧?像奴家这样,在这种地方,做这种营生的人,怎可能是修佛之人?哈,光是那第三条淫欲之戒,奴家就得永远在俗世中沉沦 哩!” 她笑容晏晏,不过秦言还是捕捉到她面上闪过的一丝不自然神色,继续追问:“可是你之前说过,你的身子还是清白的。这淫欲之戒……”小凤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公子如果真要试试奴家是不是佛门弟子的话,不如留下来,与奴家共度一宿如何!呵呵,芙蓉帐暖,春宵难眠,到了明天早上,公子自然就知道 了!” “那也不必。我只是随便问问。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那么公子现在应该放心了吧?如果还有问题,一并提出来好了!” “嗯……”秦言摸着下巴,沉吟半晌,道,“我们还是换个游戏吧!” 小凤愕然道:“公子为何……莫非还是信不过奴家吗?”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我自己。我想,小凤姑娘既然约我过来,想必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绝不会只有这一种玩法,对么?” “公子说笑了,奴家的一点小心思,哪敢称得上万全。不过奴家在无聊的时候,确实想出了许多玩耍的花样,公子不愿分棋,那就玩一玩牌九吧!” 小凤说着,把珍珠收入玉碗中,起身从壁柜里拿出一个红木箱子,正要走来,就被秦言阻止了:“我也不擅长牌九,再换一种如何?” 小凤眨了眨眼睛,道:“这还真让奴家为难,公子到底想玩什么呢?” 秦言道:“我的眼力算是不错,反应也比较快,但是不喜欢那些需要算来算去的东西,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简单的、比较适合我的玩法?”小凤凝目思索片刻,一拍手道:“公子试一试猜牌吧!”她拿出一副叶子牌,走回桌前,道,“公子瞧,这是奴家特制的一副叶子牌,共有四十张,奴家现在拿出一张万万贯 ,再另外选十一张牌,在公子的面前洗一遍,翻过来伏到桌子上,只要公子能够一次就把那张万万贯找到,就算公子赢了。” 秦言道:“能不能把这十二张牌给我看一下?” “当然可以。” 秦言拿过牌,先用神念探索了一遍,又检查了一下花色,见里面有三张文钱、四张白子、四张十万贯、还有一张万万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把每张牌都翻来覆去地摸了一遍,同时还注意着小凤的神色。小凤只是脉脉微笑地注视着他,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秦言折腾了许久,一无所得,最后只得把牌还了回 去。 “公子,开始吗?” 秦言点了点头。 小凤开始以非常的速度洗牌,灵巧的手指在纸牌间拨动,如同弹奏一曲美妙的音乐,几乎逸出了残像。但秦言的神念一直锁定着那张“万万贯”,没让它溜出自己的眼底。这时候忽见空气中泛起一道模糊的涟漪,秦言视野里的景象都随着这道水纹荡漾起来,他心里一沉,精神力更加贯注,眼前的模糊之感才又重新清楚了起来,知道对方一 定是施展了幻术,扰乱了他的视线。 此时小凤已经洗完牌了,秦言的神念依然锁定着那张“万万贯”,但他没有之前那么自信了。 对方既然能以法术干扰他的天眼通,未必就不能用李代桃僵之法骗过他的神念。他现在明白,面前这个深藏不漏的女子,其在幻术和神魂上的修为恐怕还在自己之上。 本少爷已经学全了佛门五通,这女人若能超越本少爷,那就是菩萨佛陀一级的人物了! 小凤将十二张牌铺开,排列在桌上,娇声道:“公子,请选择一张。” 秦言冷冷盯着小凤的眼睛,天眼、他心、宿命神通尽皆展开,直欲将她的神魂也看得通透。 小凤扑闪着明眸,娇笑道:“公子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奴家?好像要把奴家吃掉似的,奴家真的很害怕呢……” 秦言哂然冷笑一声,右手伸到他认定的那张“万万贯”上空,却迟迟没有抓下。 若选择错了,或许就真的赔上自己性命了…… 小凤道:“公子既然已经选定了,又何必犹豫什么,难道,公子现在又想反悔了吗?” 秦言沉默了片刻,道:“一局定胜负,未免太草率了。为了增加这个游戏的刺激性,我们把它改成三局两胜,你看怎么样?”“公子害怕了吗?”小凤悠然道,“其实只要畏惧的心思达到一定程度,不需要赌局结束,我们就可以判定胜负了,因为,你的心灵已经露出了足够大的破绽。”在秦言凌厉 眼神的逼视下,她语气一转,又道,“不过,公子是奴家看中的男人,奴家愿意为你破一回例。公子怎么说,就怎么办好了。” 秦言心中暗叫好险,假如小凤坚持要一局定胜负,那么此刻他已经输了八九成。 他看着小凤眼里略显讽刺的神色,就知道自己选定的那张牌一定出了差错。 他的手落在那张牌上,轻声问道:“这张牌,不是的?” 小凤浅浅一笑:“公子把它翻开来,自然就知道了。”秦言是个执拗的人,明知道这张牌大概已经错了,但它毕竟是自己一开始认定的,还是决定选它。他深吸一口气,揭开了手中的牌。当看到这张牌的一刹那,他的心随之 沉了下去。 果然错了。这张牌,是“一文钱”。 小凤柔柔地道:“公子选错了呢。不过不要紧,你还可以再错一次。” 秦言把牌放回桌面上,皱眉苦思。 怎么会错呢?尽管视线受阻,但他的神念还是一直锁定着“万万贯”的,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骗过去了? 小凤把桌上的牌一张张翻开,秦言看见那张“万万贯”居然是在最边缘,不知道何时被移过去的。小凤收起牌,用甜腻的语气说道:“公子,奴家又要洗牌了,你可要看好啦!” 第五百五十一章 斗法 小凤的手指犹如蝴蝶翻飞,再一次翻洗着手中的牌。秦言依旧用神念锁定那张“万万贯”,这一次他预先就将天眼通运转到极致,强大的眼力将小凤每一丝细微的动作都收入眼里,即使小凤再一次施展幻术,他也没受丝毫影 响。 洗完牌,小凤将十二张牌铺在桌上,伸出娇小纤细的玉手,道:“公子,请吧。”秦言发现自己的目光所追逐的那一张牌和神念锁定的“万万贯”是同一张牌,而且中途没受到干扰,按理说是不该出错的。不过经受上一把的失败后,他对自己没有那么大把握了,右手伸过去按在“万万贯”上面,偷偷向小凤瞥了一眼。他此时正运转着他心通和宿命通,对人情绪波动极为敏感,正捕捉到小凤眼里闪过的一丝狡黠得意之色。 他立时明白,这一次只怕又要输了。 输了,赔上自己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或许还会被小凤挟持为人质去胁迫玉寒烟? 他是万万无法接受这种结局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凌厉地瞪视小凤。“怎么了,公子选好了吗,为何这样看着奴家?”小凤的神色依然娇媚,不过在这时的秦言看来,她的目光已变得无比幽深,充满着狂热和邪恶,好像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 一口吞掉。 这个千娇百媚的娇弱姑娘,内心实则毒如蛇蝎。本少爷却还以为她不过是泛泛之辈,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的真面目,实在枉称魔门首席! 这样想着,杀气自剑鞘中流溢出来。小凤瞧他腰间青冥剑瞥了一眼,面带淡然自若的微笑,徐徐说道:“奴家劝公子切勿冲动,还是安安心心地猜完这一把。须知你若是出手,就相当于自动放弃认输,这样一 来,你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秦言眼中精光闪烁,神情郑重,沉声道:“想必你还不知道,我的剑有多快吧!” 小凤悠然道:“你的剑再快也快不过法宝,只要你有这个动作,就已经被判定为负了。” “我至少能够在那之前干掉你这妖女!” “你可以试一试。” 两个人冷冷对视,褪去了虚伪的面具,面色僵冷,气氛如隆冬腊月般森寒。 “秦公子,你眼里已经有怯意了。如果不快点选择的话,很快就会输掉哦!” “你果然知道我是谁!哼,我真该一早杀了你的……” “现在说这种话,不嫌太晚了么?” 这时候秦言忽然哈的一笑,面色转为春风和煦,道:“说笑罢了,我怎么会是那么暴力的人呢?只是看刚才的气氛太沉闷了,开个小玩笑而已,小凤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小凤也笑道:“如此便好。秦公子是如此出众的人物,奴家相信你不会鲁莽行事的。” “难得小凤姑娘竟如此看得起我,真乃人生一大快事!小二,上十坛酒!我要与小凤姑娘畅饮今宵,不醉不归!” 小凤脸上的笑容亦是无比欢快,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嘴里却冷冷道:“公子,莫要拖延时间,请猜牌吧!” “不要逼得这么紧嘛,我的嘴突然有些渴了,要不我们喝点茶再继续?” 小凤语气冰冷地道:“公子只要选好了牌,自然会有茶喝。” “这样未免太草率了。这种事情关系到本少爷的生死轮回,怎能不慎重一点呢?” “公子还想要怎么慎重?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觉,今天状态不是很好,还得回去补个觉?是否觉得自己修为太低,影响发挥,打算回山里闭关三年再做计较?” “诶,小凤姑娘你能这么体谅我真是太好了,我还真有这个意思……” 小凤姑娘纤手在桌上一暗,重重哼了一声:“公子,你这么婆婆妈妈,不如直接认输好了!” “认输多没面子,不如算作平局吧,这样大家不伤感情……” “秦言!”小凤眉头蹙起,凝声喝道,“堂堂魔门首席,难道就是这等无赖惫懒之人?” 秦言嘴角笑容慢慢敛去,脸上一派沉静之色,淡淡地道:“小凤姑娘,你现在再看看我的眼睛,还觉得我的灵魂有破绽吗?” 小凤抵上他目光,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惊愕的神色,不自然地道:“公子果然不凡,竟能以神通强行压下心中念头。不过,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这是无法抵赖的!” “看来你还是认为,我输定了?”秦言眼里神光大炽,小凤竟不由自主躲闪了一下,平复下心绪,然后才提起精神,静静直视着秦言的眼神。此刻她的脸上虽然仍然带着一丝微笑,但是却已经没有那种千 娇百媚的味道,反而有一种清澈明净的感觉。显然,两个人的斗法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奴家没这么说。是公子自己失去了信心……” “无凭无据,你为何说我没信心?” “公子如果真有信心,就请赶紧找出那张牌吧,别让奴家久等。” “也好。”秦言伸出手,按在了那张原本他认定的“万万贯”上面,用悠然、自信的口气说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想要加注。我要跟你赌你的灵魂!” 小凤一愣,立即摇头:“赌注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怎能再变卦?” 秦言盯着她,道:“这并非变卦,只是加注而已。任何赌局上面,都有这种玩法的吧!怎么,你害怕了吗?”这是一场心灵的游戏,他和小凤赌博,实际上是在寻找对方内心的破绽。他虽不知道小凤的法宝究竟是什么,但也大概能推测出来,只要谁的内心先露出破绽,谁就是输 的一方。刚才在与小凤对峙之时,他已经用宿命通重复检查了小凤洗牌的全过程,借着与绝翳术类似的经验,总算窥知了她的底牌。接下来秦言要做的就是加重砝码,让小凤整个 人都跌入她自设的陷阱中。小凤果然也感受到了压力。她表情没有之前那么镇定了,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显然这一个赌注,对她来说也觉得有点过大了,她担心秦言或许真有了取胜的信心,不想把 自己也赔进去。但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因为她已经没了退路,就算不把自己赌进去,秦言取胜之后也不会饶过她。与其在犹豫中丧失生机,不如孤注一掷! 第五百五十二章 胜负 她咯咯娇笑几声,道:“公子,你是第一个把奴家逼到这个地步的人呢!好吧,就依你的,奴家把自己的灵魂加入赌注。可是,公子自己的灵魂早已经在赌局中了,你还能 用什么来加注呢?” “我加上玉寒烟的灵魂。”秦言淡淡地道,“九龙峰清灵仙子,天下传唱的人物,她的灵魂不会比你逊色吧?” 小凤脸色一僵,旋即道:“的确,如果是玉仙子的话,确实值这个价。可是她现在不在此处,你能做的了主,把她也加入赌局中来吗?” “当然可以。”秦言平静地道,“她是我的道侣,如果我死了,想必她也不会独活。我们如果能死在一处,大概也是一件美事。我想她一定会同意的!” 小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么,赌注就这样加好了。公子该开牌了吧?” 秦言的手按在纸牌背上,轻轻一笑:“你以为我还会选择这张牌,是不是?” 小凤低眉道:“奴家,绝不敢小看公子。”“所以我不会再选这张牌。”秦言的手离开纸面,抬起来,缓缓移到左边另一张牌上,道,“如果按照上一把的结果,我应该选这张牌,对吗?”不待小凤接口,他就继续说 道,“可惜,这张牌也不是。十二张牌,个个都有可能,真让人难以选择啊……” 小凤脸色微变,道:“公子为难的话,那也可以休息一下,再做选择。”秦言目光抬起来,玩味地看着她:“真是奇怪,你刚才还一个劲儿地像催命似的催我动手,这会儿怎么又发慈悲心了?难道因为自己也进入了赌局中,所以连心肠也跟着变 软了吗?” 小凤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低声道:“奴家的确后悔了,奴家不应该把自己也赌进来的……”秦言哈哈大笑:“只想着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别人在生死中挣扎?合当你就比别人生的高贵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今日就让你品尝一下,走入自己设下的陷阱究竟 是什么滋味!” 小凤勉强一笑,道:“公子这话未免说得太早,你——” 她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骇然到难以置信的恐惧,看着秦言趁她不注意时飞快抄起的那张牌,浑身好似失去了力气,软软瘫倒在椅子上。 秦言微微笑着把那张牌翻过来,仍回桌子上,赫然正是“万万贯”。 “幸好本少爷手速够快呀,若是慢了一步,不知又要被你变到哪里去了。” 看着秦言得意的表情,小凤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咙好像着了火一般涩哑:“公子,莫要高兴得太早,还有最后一局呢。” “我看,最后一局就不必了吧!”秦言盯着她,冷冷地道。 “为,为何?”“如果在赌局之中发现有人出千,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吗?”秦言指着桌上的牌,道,“这十二张牌,每一张都有可能是万万贯,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做的机关真是精巧纤 细,连我一开始也没有发现,直到这一局之后,我才敢断定,是你在弄鬼!” 小凤两手在桌上一按,似欲要起身,忽然之间脸色苍白,轻轻地向后又坐在了椅子上,强撑着道:“公子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秦言冷笑:“证据?你的小动作瞒不过我的眼睛。非要证明的话,请你把屁股挪开,我来找你给看!”此刻的小凤,脸上已全然失去了血色,气息也变得虚弱无比,眼中闪过一丝丝悲伤和痛苦,道:“奴家的确出千了,作为惩罚,奴家愿意奉上宫姐姐的魂魄,愿意奉上藏宝 图,愿意追随公子左右,为奴为婢……” “慢来!”秦言一挑眉毛,“为奴为婢就算了,我们的赌约好像是说,赌的是你的灵魂吧?那你怎么还不乖乖躺下,傻站在那里干嘛?”小凤勉强一笑:“公子误会了,奴家并没有输,只是出千被抓住了而已。按照俗世中的规则,也不过是剁两根手指,没有到决定生死的地步。”她说着伸出右手,纤纤玉手 散发着柔和细腻的光泽,“公子看上了哪根手指,尽管拿去好了。” “原来这就是你给自己留的后路!看来我倒不该这么早拆穿你……”“公子何必非要逼着奴家这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走上绝路呢?你看,奴家活着的用处,可比一具冰冷的尸体大得多。”小凤眼里透着哀怨,“奴家之所以要跟公子打赌,还不是 因为公子不领情,奴家也是想要留住公子,万万不敢……” “好了,少来这一套,闭嘴吧!”秦言一指宫云袖,“先把她救醒!” “她,已经醒了。” 秦言转头看去,只见宫云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看着秦言,但没有开口说话。 秦言见她没有大碍,也不再管她,回头向小凤道:“你说你手里有一张藏宝图?” 小凤点点头,道:“公子你要保证不取奴家性命,奴家才敢去拿。” “行了,我对你的命没兴趣。” 小凤这才去壁柜去了一张图卷,郑重地送到秦言手里。 秦言打开一看,疑惑地道:“这张好像是真的?” 旁边宫云袖点头道:“是真的。” 小凤可怜兮兮地道:“奴家怎敢拿假的来欺骗公子……”“那就奇怪了!”秦言收起藏宝图,喃喃道,“浩辰罡手里两张,歌行烈一张,小孟尝一张,老毒物一张,还有三古庄的古刹图卷,再加上我的……怎么还多了一张?莫非是 我算错了吗?” 这时小凤怯生生地道:“项公子的那张藏宝图,其实是假的……” “嗯?”秦言一愣,“小孟尝是这次寻宝行动的发起者,七曜宝藏的消息就是由他传出来的,他的地图怎可能是假的?” 小凤避过他的视线,低眉顺眼地道:“他的地图就是奴家给他的。给他写信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奴家呀!” “吓?”原来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才是编写出这场七曜宝藏行动的剧本、间接导致上百人残杀致死的幕后黑手! 第五百五十三章 黑手 “奴家的真实身份,是前朝哀帝后裔,也是皇族一支里最后的血脉了。奴家若是死在这里,我老李家就真正绝后了……” 秦言摸着下巴道:“你是不是想说,你背负前朝皇族一脉最后的气运,身怀莫大因果,本少爷如果不想惹麻烦就最好别动你?” 小凤眼眸里闪动着晶莹光泽,点了点头。 秦言哼了一声:“区区前朝余孽,气运已尽,也敢威胁本少爷?本少爷杀人无数,就还从没杀过公主,说不准今儿就先杀一个来尝尝鲜!” “可是你明明说过不杀奴家……”“我是答应过不杀你,可没说过不拿剑砍你,不拿刀捅你呀!像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就不该留在世上,我要砍掉你四肢,割去舌头,做成人彘,免得你再兴风作浪,为 祸人间!” “公子饶命啊!”小凤起身,盈盈拜倒在地,“奴家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下了糊涂事。只要公子放过奴家,奴家情愿做牛做马来报答公子!” 宫云袖淡淡地道:“愿意为秦师兄做牛做马的人很多,不缺你这一个。” 秦言摆手道:“行了,起来吧。” 小凤欣喜地抬起头:“公子答应放过奴家了吗?”“就算你想被做成人彘,我还没那么多时间呢!”秦言道,“我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几天前,一个叫白浪的年轻人来过这里吧?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你应该知道他的 下落。” 小凤一愣,迷茫地眨着眼睛道:“来过这里的年轻人太多,奴家记不太清了,这个,叫奴家从何说起呢?” “真的记不清了?”秦言从椅子上站起来,深深望了她一眼,“你再仔细想一想,说不定会有点印象。” 小凤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嗫嚅道:“奴家真的想不起来了,一会儿奴家去问问王妈妈……”这时秦言嘿然一笑,右手猛然拍出,顿有排山倒海般的沛然掌力朝小凤当头打去。小凤眼瞳霎时缩为一点,一张芙蓉花面失了颜色,只觉耳畔如有雷霆暴雨,一股无法抵 御的劈空劲气席卷过来。她一愣之下,娇弱的身子就被狂风卷起,顿时天旋地转,不知道被抛往何方。 “哗啦啦!”“砰!”“咔擦!” 小凤的娇躯一路撞翻了桌椅,书柜,花瓶,最后紧贴在墙面上,然后才缓缓滑下来。墙面已经被撞得凹陷进去,留下了一个狼狈的人形印记。小凤瘫倒在墙角里,感觉四肢像被打断了一般使不出力来,全身无处不痛,嘴里连连咳嗽,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后勉强撑起身子,蹙着眉忍着痛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既然你不记得了,就去问问王妈妈,还有项公子,希望他们最好记得。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我那位朋友,不然你们这栖凤阁就准备关门吧!周老板的棺材店里存货不多, 而且木料也很差,相信像你这样身娇体贵的人,一定不愿意躺进去的。”秦言说完,再也不看地上的小凤,转身扬长而去。 楼梯口,两名灰衣人横剑拦在那里,身后整个楼梯都站满了手持刀剑的打手,旁边窗户边上也挤满了人,把所有的去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秦言环顾周围一眼,道:“哟,好大的阵仗!看来这几天周老板又有的忙活了。” 一名灰衣人沉声道:“贼子,别得意,就算你冲出去了,外面还有更多人等着你!”“真有意思,难为你们为我调集这么多人手,我都不知道我在这穷乡僻壤也这么有面子的。”秦言说着,拔出腰间长剑,青冥的光晕洒在前方诸人脸上,令周围空气的温度 陡然为之一降,“古有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本少爷今日也来一个一骑当千,看看有没有后人会为我传唱。不过,诸位,就只好委屈你们当一下反派龙套了……”“等等,住手吧!”身后传来一把虚弱但不失清亮的嗓音,是小凤扶着门框慢慢走了出来。她没来得及整理衣衫,嘴角还挂着一丝残留的血迹,这情景让底下的人更加愤怒 了。 “殿下!你怎么了?” “无知狂徒,竟敢伤了殿下……” 小凤手臂下压,又发出几声咳嗽,道:“放下兵器,让孙公子走!” 灰衣人面色犹豫:“可是,这贼子……” “我说了,让他走!”小凤面上微微浮现愠色。 灰衣人互相看了看,无奈地做了个手势,楼梯上的人纷纷散开,给秦言让出一条路来。 出了栖凤阁的大门,秦言长长舒出一口气。 宫云袖疑惑地道:“怎么,难道你还怕了他们?” “这倒不是。不过如果真打起来,上百条人命就要葬身于我剑下,这样我的罪孽不就又加深一层了吗?” “秦师兄,你身为魔门首席大弟子,在别人眼里都快成了穷凶极恶的怪物,居然也会说出这等话来!难道跟玉寒烟在一起,你的心肠就变软了么?” “跟她无关,我本性如此。魔门正门,都为求道,本没有太大的分歧,如今这种势不两立的局面,恐怕其中也是因为某些误会……”“哈哈哈,秦师兄,你还说不是因为玉寒烟!若没有她,你怎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疯话!你跟小凤那个贱婢打赌的时候,我虽然被收了魂魄,但在旁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哼哼,生死与共的道侣,真的是好感人啊!我记得你以前明明说过,你选择了一条孤独的道路,你要追寻前人没能得到的东西,你不能被太多的感情所羁绊……哈哈,原来到头来只是诓骗我一人而已!原来只要为了玉寒烟,你什么都肯做,连大道都可以为她放弃,对吗?”宫云袖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瞪视着秦言,脸上一派愤怒的表情, 身躯微微颤抖。 秦言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宫云袖愈发愤怒,几步赶上来拦在他身前,道:“可怜我还蒙在鼓里,以为你真的是一心只向天道,与她不过逢场作戏……我以为她不过是跟我一样可怜……可怜我还在苦 苦等你……”“宫师妹,你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秦言避开她蓄含着浓郁情意的眼神,淡淡说道,“闭上眼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第五百五十四章 传剑 “不,我受够了!你知道吗,每当我闭上眼,就会想起你跟她在一起的画面,我的心就好像在油锅里煎熬,这些天来我没有哪个晚上睡好了的!我不愿再等了。”说到最后 一句,宫云袖的声音低沉下来,凝视着秦言面庞,带着无比渴慕的语气,款款说道,“秦师兄,你既然愿为她放弃那条孤独的道路,那么再带上我也是一样……” “宫师妹,你真的累了。你先回去冷静冷静。” “不,我清醒得很!”宫云袖踮起脚尖,轻轻一步凑到秦言耳旁,贴着他的脸面柔声说道,“只要你不反对,我去跟她说,想必她也不会反对……”秦言摇摇头,后退一步,在宫云袖哀怨欲绝的眼神中,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我虽然不是正人君子,可也不能欺瞒自己本心。宫师妹,我心里只有玉寒烟一人,我根本就 不爱你呀,就算勉强在一起,也只会误人误己。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归宿,而不是我……” “放屁!你跟那个慕城雪都是一副情意绵绵恨不得把她吃下去的样子,还敢说自己钟情专一?呸,你这个人,真是虚伪无耻到极致了!” 这时候远处有人朝这边奔来,边跑边叫:“孙公子,孙公子!”秦言转过头,宫云袖也停下骂声,两人一起等着那人跑到近前。 那是个身材精瘦的汉子,怀里抱着一个长条状的包袱,气喘吁吁地来到面前,把怀中包裹往秦言手中一递:“这是歌行烈给你的!” “歌行烈?里面是什么东西?”秦言皱起眉头,边问边用手揭开布条。 那汉子递过包袱后,就忙不迭地往后退去,口中直叫:“我不知道,我只是个送信的,他什么也没告诉我……” 这时秦言已揭开包袱一角,看到里面是一把剑,亮如秋水的剑身泛着寒光,一股冰凉浸润之感散发开来。 这股浓烈的寒气,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秦言心里泛起不妥的感觉,但也没想那么多,一伸手将剑上布条尽数撕下,当看到剑镡剑柄熟悉的样式时,他脑中嗡然一响,如同晴天打了个霹雳,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 这是玉寒烟的破殇剑! 剑到了歌行烈手里,那么人呢? 秦言的心如同沉入了死寂的深渊,愣愣地站着,破殇剑的光晕映在他脸上,不住变换着神色。宫云袖也认出了这把剑的来历,心中竟有些窃喜。她偷眼打量着秦言沉静得吓人的脸色,开口道:“秦师兄,你莫要着急,歌行烈既然送来了这把剑,说明玉姐姐她应该性 命无忧。歌行烈大概是想要你拿东西去交换……” 秦言盯着破殇剑,望见亮如秋水的剑身上倒映出的自己的阴晦面容,一句话也不说,突然脚下一点,整个人如飞驰的电光般射了出去。 “喂,等等我——”宫云袖慢了一拍,就只能看着秦言的背影刺穿了空气,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宫云袖眼看追不上,干脆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仪容,嘴里嘟哝几句,才不紧不慢地穿过一家客栈,从后院出来,往三古广场的方向走去。她近日跟阿甘这种情报贩子为伍,对镇上发生的大小事情也都了解的很清楚。她知道,由于游夏菡约战祝飞,歌行烈今日一整天都会在论道台下等着,哪儿也不回去。至 于这把破殇剑的来历,则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秦师兄他是关心则乱,居然连方向都走错了,等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镇上游荡一圈,说不定我还能比他先到呢! 这般想着,宫云袖心里面却有些酸楚。 秦师兄只会为了一个女子才如此失态,这个人却不是我,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我……那么,我就什么也不说,就在旁边看一场好戏,由着那对狗男女下地狱去好了! 论道台上,剑气纵横。祝飞的烟云,和游夏菡的天龙剑战到了一处。出乎某些人意料的是,占上风的却是游夏菡。天龙剑挥出凌厉无匹的剑气在台上竖劈横扫,将天龙剑的霸烈纵横之道发挥得 淋漓尽致,连晦暗的雨幕也被灿烂的光华映照得纤毫毕现。祝飞的烟云则被圈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左支右挡,尽处守势。渺渺氤氲的烟气将他身形缠绕,随着时间的堆积越发浓郁,连他整个人的面貌也被遮掩,他的手脚剑势 都隐藏于烟霞之内,再也看不真切,唯有在天龙剑的沛然辉光催压碾落的时候,人们才能看清那其中的万点粼粼波光,以及明灭楼少主苦苦支撑的身影。 风中隐隐传来龙吟声,游夏菡的身姿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出现,攻向祝飞难以防御之处。烟云剑主人的藏身之处被进一步逼迫,越来越小,如此下去,将再无立锥之地……现在所有人都得出了一致的结论:祝飞要输了!雁荡山不愧为仅次于清微居的正道领袖,随便出来一个弟子,都是寻常门派难以企及的天才人物。明灭楼少主纵然天资不 凡,但跟雁荡山一比较,毕竟还是逊色一筹。比试已接近尾声,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谈论着这场原本以为会很精彩、谁知却没有悬念的比试。买了游夏菡赢的汉子们喜气洋洋,押错注的人则满脸晦气,低声咒骂着某 人实力不济还敢狂妄地跟雁荡山叫板、真是自讨苦吃……场下唯一一个还不死心的就是黄龙岛的少爷罗鹰了。他扭摆着肥胖的身躯,站在论道台下最近处拼命叫唤:“竹竿你加一把劲啊,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没吃饱饭吗,我的全 部身家可都押在你身上了,千万不要因为她是女人就手下留情啊!” 但无论他怎么吵闹,祝飞的颓势已经无力挽回了。 祝飞挥舞长剑苦苦支撑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无法胜,因为有一道阴郁邪恶的气息缠绕在他身上,仿佛妖鬼一般吮吸着他的气力,令他无法发挥一身剑术之半成。那是歌行烈的目光,无视了距离的限制,直若山岳 投下的阴影,沉重地压迫在他心头。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气势压迫,更像是一种必败的诅咒。每当他咬紧牙关想要拼死一搏的时候,耳畔就好像响起阴冷的笑声,令他如坠冰窖,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来。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上门 天人境界的宗师,要想在暗地里使出一点卑劣的伎俩,实在是太容易了!若不然,蓄积在祝飞周身的这一派烟云水波,早应该化为肆漫磅礴的辉灿霞光,干脆利落地将面前这跳来跳去的小娘皮斩于剑下,而不是被驱赶到浅水沟里、这般无奈地 悲泣呜咽。 雁荡山明里冠冕堂皇,实则却行此等卑鄙之事,枉称当今正派之首! 而明灭楼,就成了他们的垫脚石,沦为人们口中的笑柄。 贺连山,这就是你口中的至诚剑道吗? 祝飞低垂着头,在被天龙剑劈砍得踉跄后退的同时,眼神里泛出一抹深沉浓郁的血色。我不服,我不服啊!他骨子里是个傲气倔狠之人,明明自信剑术远在游夏菡之上,却被逼迫到此等狼狈的地步,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心里面渐渐萌生出宁折不弯的死志 ,“歌行烈,你以为你真能威胁我吗?我祝家的人,哪怕拼却性命不要,也要——”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松,歌行烈加诸在他身上的阴沉气息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为何,歌行烈分神了。这时候祝飞已被游夏菡逼到了真正的绝地,剑势将倾。他根本无暇去分析歌行烈为何分神了,立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发出一声雷电狂啸般的怒吼,自天龙剑纵横凌 厉的剑网中穿出来,在游夏菡错愕惊异的目光中,挥出一片沛然浩大的如霞剑气,将她当头笼罩。 破釜沉舟,凶戾狂暴,少年剑客的眼珠殷红如血,势欲将心头郁闷憋屈之意一举倾吐出来。 深沉的雨幕中,天龙剑的光辉刹时被遮天蔽日的烟云所掩盖,雨珠顺着剑势交织的缝隙间洒进来,浇在两人身上,又被劲烈的真气蒸腾成雾霭,生出一片云海狂澜。 迎着大雨的烟云剑,终于在此时发挥出真正的力量。局面一瞬间颠倒过来。 游夏菡闷哼一声,一连退出二十来步,被逼到论道台的边缘,差点一脚踩空,才摆脱了对方狂暴的攻势。 她不明白对面那家伙怎么突然之间就从衰极变成了盛极,转变如此突兀,以至于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就遭了毒手。 “游姑娘,你们师兄妹嘴里光明正大的至诚之道,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呀!说起来,要论最有可能跟魔门勾结的门派,你们雁荡山的嫌疑可比九龙峰玉仙子大得多了!”带着讽刺的冷笑,祝飞一步步走过来,烟云雾霭随之蔓延到游夏菡的脚下。游夏菡谨慎地绕着论道台边沿缓缓向后,在退避的一丝空隙中看了歌行烈一眼,发现他正无比 凝重地望着另一个方向。 “小歌。”低沉的嗓音,音量并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广场,压过了一切嘈杂和喧哗。 广场上仿佛生出一股冰冷无比的寒流,所有人都因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而惊异,功力弱些的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然后才有所察觉地向那一声轻唤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脸色苍白、身着玄色长衫的少年,带着一副近乎呆滞的冷漠表情,从长街的另一头走入广场。人们看着他走下石阶、踏入广场的一刹那,只觉四周的景物也随之颤动了—下,视线变得朦胧起来,连天空中飘洒下来的雨滴都仿佛失去了存在感,风也为之凝滞。那少年的身形好像充塞了天地,占据了视野,在他缓缓行进的过程中,无数人已承受不住这股压力,心神为之所夺,恍惚间听见耳畔响起一片恢宏浩大的佛音梵唱声,仿佛有 千万比丘就在周围齐声诵经,却只叫空气中的温度越来越冷,几乎要凝结冰霜。这是何等可怕的一股力量,无需施展神通,只是自然而然的情绪外放,就已经可以震慑和影响现实世界了。最要命的是,这股力量是带着攻击性的杀气,源头直指一人, 那股压迫之感更加可怕。 饶是歌行烈天人境界的修为,也感觉到一阵胸闷。换成另一人来,早已被压垮心志,陷入癫狂了。原来他的真正实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才是他全盛的力量吗?有趣,真是有趣!在这股汹涌澎湃的杀气压迫下,歌行烈眯起了眼睛,以另一种目光重新打量起这位宿命 中的对手。那少年越走越近,天地万物仿佛被阴影感染上了一样,变得越来越朦胧。在距歌行烈三十步左右的时候,整个天地都好像陷入了昏暗之中,视野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凛冽 的目光,毫无表情的面容,让人心神俱冷。 这个时候,歌行烈才悠然开口道:“你好像火气很大啊?莫非是有人遭了不测,就想找我来撒气?”他这一出声,就似是沉寂的海洋里突然刮起一道暴风,骇浪随之而起,却将笼罩天地的阴影尽皆吹散,还原成狂风暴雨的本来面貌。冥冥中魔音狂啸而起,妖兽凄鸣,将 虚空中万千比丘梵唱时营造的冰冷氛围打断。好似地狱被拉开了一道缝隙,炽热的沿浆热潮滚滚而出,融入这冰冷的天地里,为周遭空气注入一丝温暖。两人的气机开始交锋,改变了一家独大的局面,这才令许多人从那天昏地暗、手足无法动弹的幻境中清醒过来。他们情不自禁地朝同伴靠得更紧一些,即使平日里有些间 隙的,也在这时候摒弃前嫌,依偎取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抵御那踽踽独行的少年所带来的无匹威压。 “这人不是孙长歌吗,听说他和玉寒烟联手干掉了横洞三煞,没想到竟然已经强到了如此地步……” “歌行烈平日里不可一世,总算招惹到硬茬了吧。哼,看他还怎么耀武扬威!” “嘘,人家自有嚣张的资本,歌行烈的气势还是要更强一些,你少说几句吧……”台上天龙与烟云的交战还在继续,但在秦言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沦为配角。除开无法分神的两个当事人,以及神经粗大到一定地步的胖子,所有观众的目光都被这不请而至的另一人所吸引,鸦雀无声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到歌行烈面前。 第五百五十六章 要挟 人们不约而同地向远处散开,既是躲避那激烈冲突的杀气,也为这两人的交战腾出空间来。歌行烈仔细打量秦言,嘴角渐渐浮现一抹笑意:“你的修为,虽然还没踏破生死玄关,却比寻常天人境界的宗师更强几分。想必,那几门佛家的神通,都已让你练到极致了 吧?” 秦言迈步上前,沉声说道:“我来问你一件事。” “劳你亲自找上门来,大概不是一件小事。你问吧!” 秦言抬起了手中的破殇剑,剑尖直指歌行烈心口,问道:“这把剑,你认识吧?” 歌行烈视线在剑身上一扫,微笑道:“好剑。这把剑上残留着已参造化的绝世强者气息,应该就是不动真人传给玉仙子的破殇剑,对吗?” 秦言深沉地注视着歌行烈的一举一动,缓缓说道:“那么,请你回答我,将这把剑送到我手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歌行烈皱了皱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秦言淡淡地道,“那么,请你回答我,你让人将这把剑送到我手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歌行烈看着包围在秦言周围的那团阴影变得越来越浓郁,虚空中和尚诵念经文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了,他皱眉头的弧度更加紧了几分,用冰冷的语气说道:“秦师兄,你真 是让我失望啊!我让人把剑送到你手里,不就是说,你要找的那人就在我手中,想要见到她的话,就请拿东西来换吧!” “你想要什么?”秦言的声音变得微微有点激动了。歌行烈诡异一笑:“你觉得什么东西能抵得上九龙峰玉仙子一条性命?恐怕就算你倾其所有,也凑不出这样的无价之宝。不过,你应该感到庆幸,我向来是个仁慈的人,我 不会苛求你真要拿出跟玉仙子等值的东西,你只需要付出一样……” “你要地图么?我可以给你!”秦言沉声道,“但你先让我见她一面,只要她没事,我立即把东西双手送上!”“这我可没办法答应。”歌行烈用一种悠然自得、却又无比诡异阴森的语调,徐徐说道,“你要知道,刀剑无眼,对付玉仙子那样的对手,我又没法留手,总得让她付出点代 价。她现在恐怕没办法出来见你的,这是很无奈、很令人伤心的事情,如果你因此而怪我,那我只能对此表示遗憾……” “你把她怎么样了?”秦言胸中一股热血扩散,破殇剑尖随着他心意微微颤抖起来。 “放心,她还活着,而且有柳仙子照看,就算有个什么断手断脚的小伤残,也没有大碍……” “你马上带我去见她!”歌行烈的微笑冷淡了许多:“我说过了,我办不到。”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犹如一个巨浪铺天盖地冲秦言打来。秦言气息一滞,未待引动神通反击,耳畔歌行烈的魔音已 如洪钟般响起:“而且,秦师兄,你好像还不明白,现在有求于人的是你,而不是我啊!你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莫非是觉得,你有把握胜过我?” 秦言没有回答,他微微低下头,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气势也弱了几分。歌行烈没有耐心等待他思索完毕,一步一步,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朝秦言紧逼过来。那汹涌澎湃的力量一浪接一浪的冲击着秦言,令他的衣衫向后绷紧,几乎被无 形杀意撕裂。而天空中飘洒的雨滴,也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直到歌行烈来到十步之处,秦言才喃喃出声道:“看来,非要让你接受教训,你才肯老实交代……” 歌行烈听得真切,脸上笑容瞬间收敛,身形暴起往秦言疾冲而去,口中冷喝:“你大可以试一试——” “铿!”飞扬若狂龙的邪魅紫炎,与皎白的月光交击在一处,连带着顺后而来的滚滚雷声,都被那一抹清冷淡薄的晶莹光辉封住,无法越雷池半步。 两力僵持,不相上下。 歌行烈阴沉的脸庞映着深紫色火光,嘴唇在火焰中咧开,冷哼一声:“你的力量增长不小!” “而你却没什么进步!”一声暴喝,秦言眼神锐冷如刀,手上金色光芒一闪,力道更重几分,霎时颠覆了平衡,压得歌行烈往后退却。歌行烈一仰面,只见对方的月华剑气消融在空气中,汹涌的暗流已当头扑来。他心中吃惊不小,匆忙将左手伸出两指,在空中摆出一个奇异的手印,探入剑身燃烧着的紫炎中,顿时就见一片冷褐色光泽顺着剑柄流转上去,在剑身上漫过一层幽幽的光华。光华漫过之处,紫色邪焰纷纷转为苍灰之色,并且疯狂扩散开来,一直延伸到歌行烈 手臂,将他的身躯也裹入熊熊燃烧的苍灰邪焰中。苍灰色火焰,刹时驱散了无形剑气,层层激荡的乱流逼得破殇剑现出本体,复凝成霜白的剑身。秦言脚尖一点,飘然后退,千万道剑气覆盖过他原本立足之处,将整片土 地都犁翻过来。 滚滚风雷声将大理石地板破碎的声音掩盖,铺天盖地的尖锐劲风撕裂了缠绕在秦言周身的道道阴影,如狼似虎地追逐着他的本体,势要逼得他不剩下任何立锥之地。 秦言的气息在歌行烈焚尽狂海怒涛一样的无匹剑势中显得微弱无助,不过他的双眼却愈发明亮,犹如天边晚星,直映神魂。 秦言始终是从容的,歌行烈的剑势尽管浩荡无匹,却沾不到他的衣角。他暂时退避,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机会。诚然,天人宗师能与天地元气沟通,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也不存在“刚则易折”“盛极而衰”的说法,如果是比拼消耗的话,秦言没有任何机会。所以他当 然不是在等歌行烈自己露出破绽。他只是在尽量节省体力,同时运转了天眼、宿命神通,一步步解析着歌行烈周身剑气与灵力的运转过程——他要在这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内窥尽歌行烈的剑势、寻出克制之道,而后一举破敌! 第五百五十七章 止戈 苍灰之焰扫过秦言路经的每一寸土地,来回一遍又一遍地焚烧着秦言所留下的虚幻影子。 秦言的解析,已到了关键时刻。这时候,忽闻歌行烈一声暴喝:“你以为你就高枕无忧了吗!” 苍灰之焰汹涌一呼,邪剑在秦言眼前化作漫天的剑影,千千万万柄剑刃从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向自己,根本无从判断哪一剑是真实的,哪一剑是虚幻的。 歌行烈的剑气雷音,终于在此刻将他那超越极限的挥剑速度发挥出来,给了所有人一个巨大的惊喜。 秦言闷哼一声,身形如水中涟漪般破碎开来,一晃之后便已突兀出现在歌行烈身后,破殇剑刺向他后颈。歌行烈却早有预料地回头,架住秦言的剑,嘴角浮起讥讽的笑容,阴沉沉地道:“秦师兄,你的神足通未必就是万能的,若以为仗此能横行天下,你就大错而特错了。想当 初,死在剑神手下的佛门高僧,也不在少数。” 秦言后退一步,看着左掌心出那道深刻的剑痕,以及从中汩汩流出的金色血液,眼神更加幽冷,淡淡地道:“你也能跟雁荡山剑神相提并论?” “我不行,你也不行,所以……”秦言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趁着与歌行烈交谈之机,他催动瀚血驱走了渗入掌心的那道阴森邪异的剑气,然后就看着手掌几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一握拳头,冷声道:“可惜你这招已经对我使过一次,即使你是天元境界,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吧?那么接下来,你该看看我表演了!” “哦,那我拭目以待。” 两人正要再度交锋,却听旁边冷不丁响起一把老迈而不失敦厚的嗓音:“也许你们应该罢手,且听老夫说上几句。” 秦言眼角一扫,只见旁边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郎中,拄着拐杖,捋着胡须,一脸慈蔼的笑容,不是七绝叟古无之又是谁? 他稍稍后退一步,避过身前歌行烈掌中激昂炽烈的剑气冲刷,说道:“古前辈有什么指教?” 古无之道:“这位歌老弟,一大早就在这里,没有离开半步。你要找的人只怕不是他。” 秦言一震,脚步再退,从歌行烈的剑意笼罩中脱离出来,叫道:“古前辈莫非知道我师姐……”古无之摆摆手,嘿嘿笑出几声,道:“说来也巧,刚才老夫经过五通庙,恰好看见有几人追着玉姑娘从庙里出来,又有一个操尸的小娃娃玩了一出尸爆,把玉姑娘赶到了河 里……” 老毒物当然不是恰巧路径五通庙,不过现在秦言也无暇计较那么多,他情绪激动,急声追问:“然后呢?”“然后,老夫就看见有人拿了玉姑娘的剑,化作歌老弟的模样,回镇上去了。”古无之咧嘴笑道,“老夫本来是想半路拦下他,不料他身法太快,老夫委实追之不及。而你老 弟的速度也不比那人逊色,老夫一路跟下来,也直到现在才赶到……” “你管这送剑的人去死!我问你我师姐到底怎么样了?”秦言急得跳脚,恨不得掰开古无之的嘴巴将他要说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 “老夫走的时候,玉姑娘还没落到他们手里,不过现在大概就说不好了……” “卧槽你娘!”秦言骂了一句,看也不看犹自剑意汹汹的歌行烈,一跺脚转身疾奔,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外。歌行烈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唇角一翘,道:“他倒是走得干净利落。不过,古前辈,你打算怎么办呢?”他说这话的时候,掌中紫炎斜斜垂下,有意无意地指着古无之的方 位。 古无之眯起老眼,咧嘴道:“老夫急匆匆地赶来化解干戈,莫非,还是坏了歌老弟的好事?”“那倒没有。只是,你老人家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凑巧了点,老实说,我讨厌这种阴谋气息很重的味道。”歌行烈嘴上泛起一丝冷笑,忽然往前走了一步,那股原先与秦言针锋相对的无形波浪都随之聚拢过来,一波一波地打向瘸腿郎中,“镇上的好几起风波,貌似背后都有你老人家的身影,最早是从鬼宅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之间的厮杀好像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而你老人家就算不是风浪的源头,大概也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这种藏身幕后、运筹帷幄的感觉很爽对吗?我听说有些人喜欢把别人都当成棋 子,捏在手里筹划一场场布局。如果在往常,我会很欣赏这种人,不过,若有人觉得能把我这个棋子也握在手心的话,那么我只有一句忠告……”古无之锁紧眉头,一张老脸上的沟壑纹路几乎皱到了一起,再没有半点慈祥的意味,显出一股无法名状的阴森。他哈哈大笑,黑黄的牙齿在嘴里一颤一颤:“歌老弟,你可 能对老夫有所误解。” “哪地方误解了?”歌行烈脚步未停,身躯仿佛散发出一团阴影,将古无之笼罩在内。别人害怕老毒物的阴损手段,但歌行烈可不怕。他将明溪医仙带到此地,正是为了防备这一类的人物。如今,这老家伙主动从阴暗角落里走出来,那就是送上门来的礼物 ,岂有不收之理?古无之听着耳旁呼啸而起的妖鬼魔音,逆着刮面的劲烈狂风,手里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桀桀怪笑道:“一些年轻人称老夫为老毒物,大概认为老夫是靠使毒才活到了这把 年纪。但老夫得澄清,这绝对是个天大的误会!为了证明这一点,还需要你歌老弟帮个忙,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只要你拿的动!” 歌行烈剑意再度攀升到极点,缠绕周身的苍灰色火焰于剑上凝聚,用一种看似轻描淡写、却又妙不可言的姿态将这一剑挥了出去。 在这关头,他忽然听见论道台上传来游夏菡的一声低哼,心神不禁有了一刹那的惊诧。 怎么,她败了?刹那的恍惚之后,这一剑依然从容地刺出,却以毫厘之差与古无之的袖衫擦身而过。 第五百五十八章 追溯 竟然躲过去了? 歌行烈又是一愣。他确实小觑了古无之,以为这超越了凡俗的一剑,只会玩弄阴谋诡计的老头子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乌木镇上能躲过这一剑的人不会超过一掌之数,这还是包括了他自己在内。 但古无之就是躲过去了,而且连一道血口都没擦出来。 歌行烈露出凝重的神色。除开自己、浩辰罡、秦言,这老头子是当之无愧的第四人!古无之岂会捕捉不到刚才他那一刹那的失神?风烛残年的瘸腿之躯展现出了不相称的敏捷,避过歌行烈一剑之后,他往后一个翻滚,跃上台阶,在滚滚雷音和劲风吹衣的 烈烈声响中,一眨眼就退到了十步之外。歌行烈没有再追上去,因为他一转头正看见论道台上祝飞将烟云剑指在游夏菡咽喉上的一幕,视线再往下一扫,游夏菡衣衫下的殷红血迹也令他失去了追击老毒物的心思 。秦言从街上飞奔而去,身形如鬼魅一般。路边行人往往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眼前一花,好像有一个影子从旁边闪过去了。这般诡异的情景让许多自诩为高手的江湖人士 心惊胆战,更有甚者以为遇上了妖邪鬼物,忙不迭地回家烧香拜佛,请法师驱鬼。 能在如此高速的狂奔中辨认出秦言身份的人着实不多,宫云袖勉强算是一个。 她正不紧不慢地赶来,迎头看见熟悉的身影飞掠而至,连忙开口叫道:“秦师兄,等等——” 但秦言不理会她,没做任何停留,从她身旁一晃而过。 “喂,你……哼!”宫云袖转头去看的时候,秦言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她握紧了拳头,跺了跺脚,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跟上去。 秦言心急如焚。 五通庙,五通庙,我早该想到的…… 弹指摘星怎会拿到玉寒烟的宝剑? 身为正道中人,浩辰罡想来不会屑于跟弹指摘星联手。而歌行烈也没有离开三古广场。那么还会有谁,竟能夺下玉寒烟的剑? 周不平?成刚? 如果这两人搞到了一起,夹攻玉寒烟,玉寒烟就算不敌,也应能逃脱出来。但最怕的就是未知的敌人! 若还有个跟弹指摘星、古无之一辈的老狐狸,躲在暗处,这时候突来雷霆一击的话,玉师姐可能防不胜防…… 他越想越急,心中惶惶然难以安定,一直跑到五通庙前,看见门口两株白果儿树,才突然惊醒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用清心咒压下心头杂念,推开门走入庙中。 庙里一片泥泞,场面狼藉,应该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地面上的污水中还残留着暗红的色泽,然而却没见尸体。 他再一抬头,看见屋顶上一大一小两个窟窿,大的那个能容两人并立通过,小的则只有数寸,应该是利刃射穿瓦片留下来的痕迹。 玉师姐在这里使用了御剑术。她先是逃到了屋顶上…… 秦言这样想着,纵身一跃,从大窟窿里窜出来,落在瓦房顶上。他一眼瞅见了一块被踩裂的瓦片,从上面的鞋印看出,那是玉寒烟曾经立足之处。 玉师姐站在前面与一绝顶高手交手,那人功力极为刚猛,将玉师姐震退了十余步,直到此处。 秦言飘然落到屋顶被玉寒烟踩裂的地方,闭上眼睛,运转宿命通,假想自己是玉寒烟,便在一片黑暗中窥见了袭击她的三人的身影。 周不平,弹指摘星,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剑客,一共三个……不,底下庙里还有一个,共有四人。 他身体中瀚血流转,运使莫大神通,回溯当时的情景,将这几人交谈时的场面生动地还原在眼前。 玉师姐用魔灵珠吸引周不平和弹指摘星的注意力,趁机从那剑客剑下逃走。破殇剑伤到了弹指摘星,玉师姐也跑掉了…… 秦言闭着眼睛,循着玉寒烟离开的轨迹跃下屋檐,一路向小河边跑去。呼,还好这丫头还算机灵,居然让她跑掉了,不过真让人担心哪!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没等完全松懈,就感受到了另一处的危机,“不对!刚才那道士在干什么?他在 摆弄马立和那长脸汉子的尸体,而且提前在岸边设下了陷阱。啊,师姐中计了——” 在回溯的场景中,他眼睁睁地看着玉寒烟一脚踩在陷阱上,差点陷入深渊,不过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了出来。 好险!他的心情随着玉寒烟的动作而起伏,胸膛一口真气也跟着波动,施展的宿命神通也因意念震荡而变得模糊起来。现在他的眼里,最牵动他心肠的玉寒烟只剩下了一个窈窕 的黑色剪影,另外两道追过来的人影也看不清面貌,只能从身形辨认出,貌似是已死的马立和长脸汉子的尸体。 控尸术?应该不止这些,那该死的道士肯定还在尸体里玩了花样——可恶!师姐,快躲开呀! 尽管他心中大声呐喊,玉寒烟却听不见他的呼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玉寒烟被两具尸体夹攻,而后啪叽一声,漫天血雨爆散开来……他胸中一口闷气卡在喉咙里,剧烈的情绪波动引起神魂震动,心中刹时浮现出无数懊悔自责的念头,更兼着恐惧和不可名状的空虚。明明不存在的心脏,却好像被土地里 冒出的小鬼揪住,在一阵阵的剧痛中往地狱里沉下去…… 他脑中嗡嗡作响,耳边仿佛响起无数人的嘈杂呼喊声,身子晃了晃,忽然嗓子里一阵发甜,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心神失守,神通反噬!他全身血液激涌如沸,只觉一股火焰从体内生起,蔓延各处,五内俱焚。 “秦师兄!”宫云袖的嗓音从后方传来,赶至面前扶住他缓缓倒下的身躯,惶急地道,“你怎么了?”秦言无力回答。他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面色淡如金纸,鲜血顺着嘴角滑下,眼瞳渐渐涣散开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心魔 宫云袖瞧着他的模样,脑中一片空白,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秦师兄跟黄凡师兄一样修炼瀚血绝学,时至今日,也达到了黄凡师兄死之前的境界……难道,今日又要重现 五年前的那一幕? 她心中骇然,只觉得喉咙像被炭火灼烧一般,连呼吸都无比艰难。 黄凡师兄好像是爆体而亡,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剩下,难道秦师兄也要……她看着秦言脸上一派触目惊心的鲜红之色,好像刚在水里煮过一般,身躯也开始战栗,骨头里隐隐传出嗡鸣声。看起来,爆体而亡已是不可更改的结局,若她不想给他陪 葬,就必须赶紧离他远一点,以免被瀚血自爆的威力波及……但她却无法放手。她紧紧抱着怀中气息紊乱的男子,眼泪簌簌落下。她不想死,也不想自己的感情就此埋葬。她看着秦言额头突突跳动的经脉,流着泪喊道:“秦师兄,你 醒醒!玉寒烟还在等你,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在这生死时刻,她却必须叫喊别的女人的名字,心里面泛起莫大的悲哀,突然想道:就算他活下来,也只是成全了他们两个,他终究不属于我,我又何必为此而揪心断肠 呢?这时候秦言猛一挣扎,从她的手臂下摆脱出来,像发疯似的往河里窜去。然而他连控制自己的身体都很勉强,根本无法施展轻功,一脚踩在水面上,没能像预料那般踏水 而行,反而噗通一声就摔入水中,咕咚咕咚沉了下去。此时他全身沸腾炽热,被冰冷的河水一刺激,脑中如同响过一声惊雷,张嘴再度喷出大口鲜血,胸口如遭锤击。他全身上下,似千万只虫蚁往体内里钻,身体痛苦得像要 裂开,眼前金星乱窜,耳际雷声轰鸣,忽觉灵台中一道清冷的光芒照射下来,那是天顶漆黑寒星的森森冷光,护住了他识海中最后一丝清明。 我这是怎么了?因为神通反噬,结果走火入魔了吗?不,我决不能死在这里…… 他毕竟拥有历经锤炼的强大神魂,一旦恢复了一些意识,就以神念操控着无生寒星迸射出万丈寒芒,又以灵力引导血气,想要将沸腾的血液冷却。 但在这时,又听耳畔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利笑声,激得他血脉一颤,连灵力也有随之失控的趋势。 御器术的灵力本就不如瀚血强势,若被反带着陷入混乱,那自己就真要命绝于此了! 那阵想置我于死地的笑声,是谁? 生死关头,秦言的心绪反而冷静下来,收敛杂念,默诵佛家真言,刹时进入血池金莲的观想之中。 神识映照己身,遍体通透,他循着因果的痕迹,顺藤摸瓜,便发现了那阵笑声的来历——不是任何人所发出,而是来自想要扰乱修士心志的域外天魔。 修士渡劫,天魔即现,妨碍成道,并欲窃取劫果。 原来我这是步入了生死玄关,若渡过这一劫,便证天人道果,寿元增三百年,离大道又更进了一步。 秦言神识绽放,就发现了灵台深处躲藏着的一团暗影,面目可憎,不成人形,带着一股混乱气息,正是传说中的天魔形状。 可恨!我欲成道,岂是你所能阻!秦言咬得嘴里牙齿痛得失去知觉,引导血池内难以搅动的金色湖水掀起风浪。由于此番外界的冲击极为强大,像千万年不变的静海之水,在经受了天崩地坼的冲袭和天魔 的挑衅诱使之后,愤怒地卷起千层波涛!一望无尽的虚空世界里忽然间骇浪冲天,狂风呼啸,鸿蒙的气势就若整个天地都要倒转。从黑暗虚空中肆虐而来的风沙,还未及反抗,便被汹涌的浪涛吞噬,再不见一丝 痕迹。 静浮于怒海之上的秦言犹不满足这样的结果,目光中杀气腾腾,举目眺望,找到了那丝一闪而逝的光亮,控着万层巨浪循着那个轨迹向深邃虚空中反扑过去。 只听一声尖锐的惨叫,躲在灵台角落里的天魔阴影当即被金色水波所掩盖,吞入肚中。 但远处却有一抹轻淡的烟雾飘渺逸出,悄悄往远处逃去。 天魔最是狡诈,分出虚影假意被修士降服,本体却躲在更暗处,待到修士以为心魔已除、安心渡劫的时候,再猝然发难,防不胜防。 但秦言的神魂已凝练得无比强大,岂会看不出它的伎俩? 无尽虚空中,从穹窿顶上的射来无生星光化为一柄森冷利剑,对准了那抹烟雾逃逸之处,骤然斩下。 这次连任何声响都没发出,烟雾被利剑劈开,当即如春雪消融,彻底归于寂灭。天魔已灭,秦言踏入了天人境界的第一步。他从禅境中脱离出来,再度掌控己身,引导体内的灵力血气,缓缓归入正途。斩灭天魔后,他神魂更加强大灵透,使得这个过 程又轻松不少。而后,他默默诵念起佛家真言,强行压下心中隐隐的感悟,将眼前缈缈接近的天人梵唱声挥开。这时叶星河间接传授给他的法门,在没有万全把握时,可以拖延渡劫的时 间。 寻常修士渡四九之劫,斩天魔,渡心劫,破玄关,种道果,一气呵成,中途一步行差,就是生死道消。 本来秦言已经引动天魔,达到了渡劫的地步,但他却认为现在不是时候,因而用佛家法门暂且压下心头的天人感悟,留待时机良好之际再做准备。一则,传闻踏破生死玄关时,修士处于心劫之中,不知外界时光流逝,往往花费时间漫长,少则几日,多则数月,秦言现在牵挂着玉寒烟的生死,实在没有这个耐心。二 来,他本身差点走火入魔,心中念头也浮躁,若强行渡劫的话,八成是悲剧的结局。 是以,他斩灭了天魔,便马上收手,待平复血气之后就从河水中跃出,继续寻找玉寒烟留下的痕迹。周不平,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只求你千万不要伤害玉师姐性命…… 第五百六十章 寻路 秦言踩着水波,凝神寻找残留的气息时,宫云袖从后面跟了上来。 “秦师兄,你没事了吗?太好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秦言道:“我没事了,你可以放心了。我要去找她,你回去等我。” 宫云袖道:“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臂助。” 秦言皱眉:“回去!我不需要臂助,别耽误我的时间!” 宫云袖气恼道:“你!难道在你心里,我始终只是个累赘吗?那我就证明给你看!” “你回不回去?”秦言的耐心耗尽,声音转冷。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就是要非去不可!” 秦言不语,看着河面上粼粼的水波,突然向前迈步,如离弦之箭一样激射而去。 宫云袖一愣,本以为他会好言相劝,或者威胁恐吓,却不想是这般,丢下自己再不理会。她赶忙跟上去,施展身法,身影在河面上拖出一道流光,速度亦是极快。她以绝翳术提速,乘风破浪,一掠千米,称得上惊世骇俗,但却依然跟不上秦言的身影,只看着他将自己抛得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荒莽的原野之中,根本不知道去 了何方。 宫云袖只得停了下来,心中怒极,挥手在河面上劈出三丈高的波涛,愤愤地道:“你还不如刚才就死了呢!” 此时候骤雨初歇,暮色将至,沉沉黑暗围困着荒原,再远处是无边无际的连绵山岭。她胸膛里空荡荡的,茫然无措地望着岸边随风起伏的苇草,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也许我一开始就错了!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属于我…… 乌云渐渐散开,清冷的月华洒在身上,寂寥的少女独自走出城外,脚步萧瑟沉重,一如此刻心情。思绪翻涌,郁郁难平。 她化为杨公子的形貌,沿着河岸返回乌木镇,在走入客栈之际,一抬头忽然望见天边一轮皎洁的圆月,胸中如有清风拂过,豁然空明开朗。 心彻底冷了,就不会再有烦恼。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便将其牢牢揪紧,仿佛找到了最好的补偿办法,以及将来的出路。 乌木镇西边数十里外,一片连绵的山岭,鲜有人迹。 尸气越来越淡,玉寒烟留下的痕迹愈发难以寻找。不知是玉寒烟逐渐恢复,还是周不平已经得手、并抹去了痕迹。 月光照在身上,秦言披了一层霜华,心中却焦躁无比,在这样的心境下又不敢再使宿命通,只急得仰天大喊:“师姐——师姐,我来了,你在哪里?” 呼啸声刮起风浪,如潮般向四面扩散,引得层林震动,群鸟惊飞。 秦言艰难寻找着越来越淡的痕迹,一步步走入山岭深处,披荆斩棘,渐渐登上峰顶。 “周不平,你给我出来!弹指摘星,还有那几个无名鼠辈,你们都给老子记着!老子若不宰了你们,誓不为人!” 愤怒的咆哮声散入荒野,四围山色晦暗,除了惊恐的鸟兽外,却不见人声回应。 秦言俯瞰着山下密集的树林,在这人迹罕绝之地,唯一的回应只是林涛绿海的沙沙声。 这片山地绵延百里,而且看不到尽头,如果玉寒烟重伤昏迷,或者遭了毒手的话,真恐怕连她的尸体也无法寻着…… 想到此处,秦言心口剧痛,连忙压下这个念头,继续运气呼喊。 “师姐——”“吼!”这时从山崖下传来一声威严的咆哮,雄壮沉郁。秦言一低头,就见岩石下方窜出一头两人来高的斑斓巨虎,张开的大嘴差不多能把自己囫囵吞下,分明是头成了精 的山君。 秦言一见,不惊反喜:“畜生,来得正好!” 那虎妖张牙舞爪,扑将过来。秦言不闪不避,一手揽过虎爪,另一只手按在猛虎下巴,浑身泛起金光,霎时便具有龙象伏魔之力,一举制住了身型庞大的虎妖。 “刚才有人跑过来,你可记得?”秦言诵起佛家真言,直接叩问虎妖神魂。 虎妖吃痛,嘶吼着剧烈挣扎几下,发现怎么也不能摆脱这看起来矮小瘦弱的人类,只得点了两下脑袋。秦言运起他心通,从虎妖神识中听得,原来不久前确实有两人一前一后从这里经过,这虎妖还跟在后面追了一会儿,不过没能追上,眼看着那两人跑出了自己领地,只得 悻悻而返。 “很好,你刚才追到哪儿了?赶紧带我过去!”秦言松开手,冲那虎妖喝道。 虎妖摇头晃脑地后退几步,忽然转过脸,缩紧身子往岩石下窜去——它想逃跑! 秦言一步赶上,跳到它背上,照着它脑门就是一拳:“畜生,还敢跑!”虎妖低哼一声,被这一拳打得懵了,前爪一个踉跄,沿着山壁滚落下来,差点摔到悬崖下去。幸而它及时醒来,四爪连刨,才及时刹住了去势,下滑一段距离后重新一跃 而起,窜入林中,没命地往前跑去。 秦言趴在它背上,抓着它华丽的皮毛,冷声威胁道:“给我老实带路!若还敢跑,下次就打爆你的脑袋!” 那虎妖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嘴里呜呜咽咽,四爪连爬,跑得飞快。 秦言看着它跑的方向是往西,估摸着大概不差,就没再打它。 十几里山路之后,虎妖在一个池塘边停了下来,嘴里低吼几声,传递出“刚才就追到这里”的意思。 秦言凝目眺望,果然发现了一点异样的痕迹,不过并不明显。他拍了拍虎妖的脑门,道:“继续往前。” 那虎妖很是不满地打了个呼噜,然后连续低吼了几声。它说:前面是蜘蛛精的地盘,那妖精诡计多端,阴毒非常。再加上我也不认得路…… “少废话!”秦言伸手在它额头一按,这次加重了几分力道,压得虎妖的硕大脑袋无奈地垂下,几乎贴到了地面,“让你去你就去,快走!”虎妖吃痛,张嘴连连吼叫,却又挣脱不得,折腾片刻后只好认命了点了点头,带着秦言往前去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得见 坐在虎背上行了几里,秦言看出这虎妖确实不认得路,只顾一头乱窜。他便吩咐:“你叫那蜘蛛精出来,我有话问它。” 虎妖闻言跳到一块岩石上,仰天咆哮几声,虎啸声传遍四野,百里可闻。 不多时,就见树丛里传来几声嘶嘶的回应,虎妖跟着吼叫,与那暗处的蜘蛛交谈起来。 这些初开灵智的妖兽,大多数都是直肠子,即便是号称诡计多端的蜘蛛精,跟人比起来也算单纯。秦言一使他心通,轻而易举地就探听出它们说话的内容: 蜘蛛精:“为何犯我地盘?” 虎妖:“被逼无奈,惹了个厉害人物,把我赶过来了。” 蜘蛛精:“那又找我作甚?” 虎妖:“他要找刚才跑过去的那两个人,你的子子孙孙众多,肯定知道他们往哪边走了吧?” 蜘蛛精:“原来就为这事!你也真没出息,我为何要告诉你?” 虎妖咆哮:“你敢瞧不起我?” 蜘蛛精:“你被人轻易降伏,这是事实,还需要我来瞧不起吗?” 虎妖:“吼!我要吃了你——” “只管放马过来!” “我要撕了你的八条腿!” “你先找着我再说……”秦言听得不耐,沉声道:“那个谁,你给我听好了,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带路,不然——”他运掌一推,如同晴空炸响一个雷霆,空气一阵扭曲,拳锋带起的狂风肆掠而去,扫荡之处,地动山摇,不知多少岩石老树被劲风摧毁。在一阵咔嚓咔嚓的脆响之后,只见前面的树林已被开辟出一个一丈来宽的通道,一直蔓延到数十丈外的荒原上,中 途连挡路的岩石土块都被夷平了。 此等威力,惊得虎妖和蜘蛛精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言徐徐收拳,道:“别以为藏在暗处就安全了,你最好老实听话,不然我就把你打成一滩烂泥!” 蜘蛛精沉默片刻,再度发出几句嘶嘶声。这一次它的态度谦和了许多,推说腿脚不便,只叫了几只饭桌大小的大蜘蛛出来,替它带路。 翻山越岭,又行过四五十里路,蜘蛛们在一个山坡上停下来。 前面是一片沼泽,湿地上飘荡着碧绿色的雾气,如同魔障。蜘蛛们就在此停住,死也不肯往前走了。虎妖往下面瞅了瞅,也开始叫唤着肚子疼,趴在地上不起来了。秦言站在老虎头顶凝神望去,只感觉到沼泽里传来一阵阵阴森恐怖的气息,夹杂着腐烂的尸臭味,隔着老远都让人恶心。他还注意到,山风刮过矮坡,却在靠近那片沼泽 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片土地好像有一种诅咒的力量,将里面的时间、空间都禁锢住了。若是贸然进入其中,纵使他接近天人宗师的修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里面,有大妖?”他开口问道。蜘蛛们嘶嘶作答,虎妖也吼叫了几声。它们说,那沼泽是一片禁忌之地,鸟兽勿近,从未有生灵走入其中之后还能活着出来。那块土地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吞噬了无数鸟 兽的尸骨,但是谁也无法说出里面是个什么东西,几百年来,都是如此。“看来是真有大妖,至少比那黑日蝙蝠要强得多了……师姐,你进去了吗?”秦言脚尖一点,从虎妖头上跳下来,一步步往山坡下走去。走过二十步后,他已来到瘴气的边沿 地带,鼻尖的空气都带着一丝碧青之色。这时候,他张开嘴,运足气力大吼道:“玉寒烟,你给我出来!” 这一声真如闷雷炸响,金铁轰鸣,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扩散开去,天地间皆是“出来”两字的回音震响。 “出来——” “出来————”回音不绝,碧绿瘴气明显往沼泽内缩了一大圈,山坡上的老虎和蜘蛛们都惊呆了。它们本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目送这强悍的人类去找死的,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外面吆喝 起来,万一要是真把那大妖招惹出来,它们这几个岂不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老虎和蜘蛛反应过来,惶惶对视一眼,同时转身撒开脚丫子狂奔,头也不回地窜入丛林深处。 “师姐,你还活着吗?”秦言继续叫喊。他要把沼泽里的大妖引出来,这样才有胜算。 沼泽里阴森森的,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回音。 秦言又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固然将瘴气都推开了几十米远,不过貌似也就到此为止了,更加浓密的瘴气将声浪挡住,沼泽深处的那个妖魔说不定根本就没看到半点声息。 他按捺不住,身形往前一纵,踏在松软的湿地上,往前飘飞几丈,口中高声唤道:“师姐,你到底在不在——” “别叫了。”某处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回应。 那声音虽然低沉嘶哑,但秦言立即惊喜地辨认出来,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嗓音。 “师姐你……” “嘘!” 就在离秦言不远的地方,玉寒烟的身影从瘴气中走出,慢慢来到他近前。 秦言看见她浑身都覆着一层黑色的污泥,几乎看不出原样,惊疑道:“师姐你怎么……” “出去再说。”玉寒烟道。 秦言本来还有些担心是敌人假冒,不过一看到她的眼睛,便立即确信无疑,见她行动似乎有些不便,赶忙过去将她抱起,转身行出了沼泽外。 一到了安全的地方,秦言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姐,你哪里受伤了,重不重?快让我看看!” 玉寒烟罕见地翻了个白眼:“吾家全身都是伤,你想看什么地方?” “啊!性命攸关,也顾不得些许小节了,你快坐下来运功,我给你传些灵力……”“好了,别慌。”玉寒烟轻轻一笑,道,“你看吾家还有心情跟你玩笑,就该知道无有大碍。放心,一点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那厮的尸毒倒是阴损,入体透骨, 见血即溶,若非有师尊传授的龟鹤之术,你现在就见不到吾家了。不过还好,只是损了些元气,需要一段时日静养,倒没什么后遗症。”秦言见她面色虽然苍白,不过看起来确实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才放下心来,道:“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还滚了一身泥,就像,就像……”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夜行 “就像猪一样,是不是?”玉寒烟笑了笑,长舒一口气,下巴搁在秦言肩膀上,懒懒地道,“跟性命比起来,滚一身泥又有什么。若不是这一身泥,吾家未必能瞒过那妖怪的 耳目。” “那妖怪很厉害?” “嗯,金镖令上排第九,你估摸是打不过它。像你刚才那般胡乱吼叫,简直就是找死。” “我把它引出来,到山上打也不行?”“在山上你也打不过它。”玉寒烟趴在他背上,柔柔地道,“吾家本来想引周不平进来,让那妖怪杀了他。不过老头子倒也聪明,来到边上就不肯进去了。他还使了些诡计跟 吾家周旋,想引妖怪过来害我性命,不过幸好师弟你来的快,把他惊走了……” “他走了吗?”秦言听她一说,忍不住四下眺望。“应该是回去找帮手了。他会在我们回去的路上设好陷阱等着我们,就像对吾家做的一样。不过,吾家相信你。”玉寒烟闭起眼睛,伏在秦言肩上,声音慵懒得像是要睡着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冲过去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没有。 秦言一惊,连忙呼唤:“师姐!师姐?”偏过头一看,见玉寒烟面容恬静,呼吸均匀,原来是睡着了,他才放下心来。“你对我的信心,好像比我自己都要大啊。”他微微一笑,凝视着少女柔顺的侧脸,心中有一根弦轻轻颤动。他忍不住仰起脸来,望向天边星辰,辨别出方向,深深吸了一 口气,迈步往来时的路走去。 月色清辉洒在两人身上,他背着玉寒烟步入夜中,习习凉风纠缠着他们的发丝,连夜空也变得温柔多情。 这样柔软的感觉,已是许久未逢……脚下的道路寂静地蔓延到远方,敌人在黑暗中窥视,不知道还能走多远。但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地安宁,因为背负着身后的娇躯,好像就拥有了全世界。当体会到自己 心境的这一刻,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世上是真有某种东西是比他向往着的大道更加珍贵的。 它一点也不虚无缥缈,我现在就能把它抓在手中。 寂静的星光下,晚风摇曳着婆娑树影,秦言安静地行走在山岭中。为免打扰熟睡的玉寒烟,他走得很平稳,速度也不快,倒像是游山玩水,优哉游哉。 这条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 秦言没有注意自己走了多少里,直到东方山岭的另一边出现熹微的晨光,肩上的玉寒烟低低呻吟一声,他回头看见她睫毛颤了一颤,慢慢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玉寒烟轻轻贴住他的肩膀,温润的嘴唇如梦呓似的呢喃:“师弟,真高兴,我还能活着见到你……” 秦言本也有话要说的,听见她这一句,心里头陡然为之一酸,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玉寒烟抬起脑袋,擦了擦眼睛,向四周望了望,道:“这是到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快到了吧。”秦言回答。 “我……吾家在你身上睡了一夜?” “是啊。感觉怎样,睡得可好?” 玉寒烟沉默,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忽然在秦言背上挣扎起来,叫道:“吾家睡够了,快放吾家下去。” 秦言却不放手:“还没到呢。你身上有伤,坐稳别动,我背你回去。” “不!”玉寒烟不安分地大力扭动着,想要跳下来,“快放手,我要下去!” 秦言讶然道:“师姐,还没睡醒么?昨天都睡了一晚上,这会儿害什么羞呀?” “昨天吾家是不太清醒,今天可不能这样了,快放开我!” “不放。” “你……好小子!”玉寒烟眨了眨眼,明眸扑闪中弯出嫣然的笑容,换了一副柔媚的语气,“好师弟,你放开我吧,吾家身上脏,要找个地方洗洗。” “我带你去。” 秦言不待玉寒烟分辩,脚下突然加速,一下子窜上山岗,越过丛林,来到一片芦苇密集的水草地前。 说来也巧,他一眼就看到了草地对面一头异常庞大的吊睛猛虎,正是昨天那头虎妖,此刻在水边悠然自得地饮水。虎妖喝完水,抖了抖身子,踏着雄壮的步子打算离开,忽然一抬头看到对面的人类,认出来是昨天那生猛的家伙,顿时露出一副极具人性化的表情,张大嘴傻愣愣地站住 了。 秦言冲它喊道:“麻烦你去那边望风,有人过来就叫一声。”虎妖很想说它肚子还饿着、哪有闲工夫管你,不过考虑到对面这厮昨天表现出的凶残破坏力,还是勉强嗷呜一声点了点头,小跑着爬上了不远处的山岗,耷拉着脑袋望风 。 秦言放下玉寒烟,道:“师姐,你过去洗吧,我在边上等你。” 玉寒烟走到水边,望着清澈见底的水面,神色有些迟疑:“这水,太浅了。” “浅了?怎么会呢,能够打到肩膀,不是刚刚好吗?” 玉寒烟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会儿,道:“算了,你站远点,不许偷看。” 秦言答应了,正要走远一点,又听玉寒烟叫道:“等等,把你外面的衣服和裤子脱下来,扔给我。” 秦言想起来,玉寒烟的衣服好像在尸爆中损坏了,又经过百余里的狂奔,应该连一块布条都不剩了吧?这么说来,她身上除了一层泥,其实是全是光着的? 我就这么背了她一晚上,什么也没做? 等等,这个暂且不提……秦言又想到一个人,胸中陡然一股寒意炸起,杀气引发出一阵狂风,吹得四面的苇草瑟瑟发抖。 周不平!周不平你这老匹夫! 本少爷回去,第一个就要宰了你! 玉寒烟这时已经走入水中,没急着去洗身上的泥,略带嗔怨地道:“怎么啦?干什么发这么大火?” 秦言转过身来,面上已是一片平静,脱下外套仍给她,温和地道:“没啥,只是先把账算明白了,再想想该怎么讨债。” “报仇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对方势大,我们不能蛮干。” “嗯,我明白的。”“你别光在嘴上说说……”玉寒烟还待劝他,忽然觉得他的眼神炽热得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的泥土渐渐在水中化开,雪白的肌肤快要遮掩不住了。她连忙喝道 :“小子,把脸转过去!” 秦言转过了半边脸,舔了舔嘴唇,道:“那个,师姐,你看我都走了一夜,身上又累又脏,不如咱们一会儿洗洗,如何?”“滚!” 第五百六十三章 返回 一会儿,玉寒烟洗完了,湿漉漉地走上来。 大概昨夜睡得不错,她恢复了一些元气,脸色没有昨天那么苍白憔悴了。秦言看在眼里,暗暗地放下心来。接着他的目光就被玉寒烟脖颈下的窈窕身段吸引住了。玉寒烟把他的衣服也在水里洗了一遍,却因元气虚弱的缘故没有用内力蒸干,湿漉漉地穿在身上,要多诱人有多诱 人。 秦言迎上前去,露出灿烂的笑容:“师姐,大清早的洗了个澡,应该很舒服吧?你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玉寒烟瞅了他一眼,“你想干什么?不要绕来绕去的,直接说吧!” “你看,今天的阳光如此明媚,这里的空气如此清晰,四周又寂寥无人,我们可不趁此天赐良机,做一些快乐的事情呢?” “四周真是寂寥无人吗?”玉寒烟往不远处山岗上望风的虎妖撇去一眼。 秦言直接把那头棕黄色的巨物归入到狗尾巴草或者粪便一类的东西上去了,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如果你担心,我可以叫它滚得更远一些。” “可是也许有敌人在暗处看着……”“不要紧,反应他们马上就要是死人了,我们何必顾虑一具尸体的眼光呢?”秦言跃跃欲试地靠近,“师姐,想做就做,考虑那么多干嘛!虽然我们都没有试过,不过我会很 温柔的……” 玉寒烟警惕地后退一步,肃整面容,道:“大清早的,我们还有很多正事要做,难道你的心里面就只想着这些东西吗?”她见秦言默然不语,声音压低了一些,道:“师弟,我们要先把他们找出来。弹指摘星是个极其奸诈的老狐狸,他如果布置好圈套的话,即使你我联手,也未必能闯出来。更何况,现在吾家没法动手,就只靠你了。你一定要小心,每走一步都有可能陷入别人的圈套里。”她见秦言依旧只盯着她的胸部,不由气恼地跺了跺脚,“你再仔细想想 ,难道现在是做那种事的时候吗?”秦言不由惭愧了一下。背着玉寒烟走了一夜,他的神志有些松懈了,又见到她诱人的身躯,刚才心里面一时间确实只剩下龌蹉色情的想法。他叹了一口气,道:“抱歉,师 姐,都怪早上的晨光太明媚了,山里面的雾霭又是如此煽情……” 玉寒烟不由地失笑:“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秦言语气一转,又道:“不过在这么美好的清晨,非要去想那几个卑鄙下流的老男人在干什么的话,未免也太扫兴了吧!” 玉寒烟忍不住莞尔,不过马上又板起脸道:“这关系到我们两个的小命!难道你觉得死在几个卑鄙下流的老男人手里就不扫兴了吗?”秦言眨了眨眼,朝四周望了望,道:“我的神识已经把附近二十里的地方都搜索了一遍,没有看到他们的踪迹。就算他们现在动身,想赶过来也需要时间,完全来得及的… …” “什么来得及?”玉寒烟一愣,发现秦言已经凑上前来,把她的手抓住了。 “我听说第一次都很快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一定能赶在他们过来之前完成。你看,我们俩的衣服都这么少,脱起来省时又省事,这简直就是上天给我们的喻示啊……” 秦言瞧着玉寒烟面容,又一阵心猿意马。他的手掌沿着玉寒烟的玉臂前伸,试探着往别处摸索。玉寒烟被他摸得有些迷乱,身体渐渐发热,愣了半天,才抓住他的手,轻喘着气道:“你说什么胡话呢,难道我们的第一次非要浪费在这么匆忙狼狈的情形下吗?那种事情 ……应该在最美妙、最合适的时候……太快只会让我们遗憾终生的。” 秦言愣了一下,点头道:“也对。”他缓缓抽回手来。 玉寒烟见他神色有些失落,伸出纤手轻抚他的脸庞,笑道:“师弟,不要急,吾家始终都是你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明白的。那么,只是拥抱一下,好吗?”秦言说着,不等玉寒烟回答,就已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天地间一片清冷寂静,树叶在头顶簌簌轻响,浅唱着宁谧的曲调。秦言压下心头绮念,在玉寒烟耳边轻声说 道:“师姐,一会儿一定要抓紧我,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哪怕是片刻也不行!” 玉寒烟闭上眼睛,忍着酸涩之意,轻轻点了点头。 秦言将真气传递过去,替她把衣服上的水分蒸干,又坐在草边,打坐休息了片刻。然后,他牵着玉寒烟的手,望着前方山岭下的莽莽荒野,昂首阔步地走去。 “耽误了一会儿,希望他们不要等得太急了!” 不过,一路却没见着敌人的踪影。 两人沿着小河边,慢慢走回五通庙前。 玉寒烟看了一眼破旧的庙门,道:“这里是最后的机会了,也是最合适的地点。” 秦言的神识早已探伸过去,摇头道:“没人。”要说镇上能瞒过他神识搜索的,除了天人宗师,也只有弹指摘星有这个可能了。像周不平那一身刚猛的气劲,是怎么都藏不住的。但若只凭弹指摘星区区一人,在他面前 只怕还不够看。秦言沉思片刻,道:“如果他们连这最后的机会也放弃了,那就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让他们不得不收手。这正是给我们的机会,是时候反攻一步了!我现在就去三古庄找 周不平!” 玉寒烟握紧他的手道:“别急,先看看情况再说。最后的一段路要更加小心,注意脚下的石头、水洼、钉子一类的东西,不可大意!” 当下两人更加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回到镇上,发现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除了路上行人看到秦言和玉寒烟两人身上衣物时诧异的目光。 “那不是九龙峰玉仙子吗,她怎么穿着男人衣服?” “这还用问,看她旁边的孙公子,外衣都没穿,你说他俩一大早干嘛去了?” “肯定不止一大早,说不定昨晚就开始了,鏖战一宿啊……” 一些风言风语,瞒不过秦言的耳朵,他拿眼一瞪,路人连忙闭嘴。至于玉寒烟,她只当做没有听到。“确实是出了变故,说不定真的有机可乘。我们先回客栈看看!”玉寒烟道。 第五百六十四章 商议 两人回到镇子南边的客栈,看见陆潇湘、小竹、白浪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着,俱都一声不吭,脸色阴沉。 小竹闭目假寐,陆潇湘愁眉苦脸,白浪则低垂着头,看起来满腹心事。 陆潇湘正对着门,第一个发现走进来的玉寒烟的身影,当即满面愁容尽去,欢呼一声,扑入玉寒烟怀中:“玉姐姐你总算回来了,你跑哪里去了,我都担心死了……”小竹也从假寐中醒来,睁眼抬头,向秦言问道:“你们去哪儿了?遇到麻烦了么?”她突然注意到秦言身上只有短衣短裤,而怀抱着潇湘的玉寒烟身上却穿着秦言的衣服, 脸色顿时一变,“你们两个……倒是逍遥自在呀!哼!枉我们为你担心得一夜没睡!”“不是你想的那样……”秦言正要解释,不过听见身后陆潇湘发出一种奇怪而满足的哼哼声,连忙回过头去,就看到陆潇湘的脑袋埋在玉寒烟胸前直磨蹭,搂抱住玉寒烟的两 手还不老实地上下摸索,偶尔露出来的侧脸显出非常陶醉的样子,那神情看得秦言又惊又妒。 他怒喝一声:“潇湘!”伸手拧起她的耳朵,把她扔回座位上,“你给我老实点,不然就滚回山上去!” 陆潇湘恨恨地瞪着他,扁着嘴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也是担心玉姐姐嘛……” 秦言没理会她,转向白浪道:“白兄,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白浪早已起身,听他问话,先恭敬地躬身拱手,道:“多谢秦大哥救命之恩。我被那妖女勾走了魂魄,这几天一直浑浑噩噩由她摆布,幸亏秦大哥昨天斗败了她,她下午就 把我送了回来。” “你平安回来就好。也是我疏忽了,以为你在阁楼里寻欢作乐,流连忘返,倒没料到是遭了奸人毒手。你被夺魂那么久,现在身体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现象?” “这倒没有。”白浪说到这里,面上闪过一缕迟疑,继而化为坚定之色,沉声道,“秦大哥,有件事情我对不住你,我——”“无妨无妨,我知道的。”秦言摆摆手,打断他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嘛!没事的,都过去了。”他想,小凤那妖女之所以敢写信邀他前往,必定是从白浪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份和信息,自以为掌握了他弱点,才敢如此行事。这对于白浪来说也是无奈,因为魂魄都操于别人手中,逼不得已,不说也是无法。既然妖女已败,这种不好听的事情就 不用拿出来再说了。 他却没有想到,白浪急着要说的,可能是另外一件事情。 “秦大哥,你不怪我?” “为何怪你?这又不是你的错。” 白浪脸上浮现出一种激动或者说是振奋的神色,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道:“多谢了。”他坐回座位上,沉重的心思消减不少,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秦言坐下来道:“好了,我们讨论接下来的计划。现在我手里有两张地图……” “等等。”玉寒烟插言道,“你手里怎么会有两张地图?还有你们刚才说的夺魂的妖女又是怎么回事?” 昨日秦言为免她担心,没把栖凤阁的事跟她谈起,这时见她恢复了一点精神,便把昨天与小凤斗法的事向她讲了一遍。 “具体说起来,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了。” 玉寒烟听他讲完,蹙着眉沉思了一会儿,道:“看来,你是上当了。” “上当?”秦言诧异不已,“我什么也没给她骗去呀!”“也不能算上当,应该说是吃亏了。”玉寒烟托着腮,沉吟道,“毕竟你是赢家,捞到的好处本来应该不止这么点。如果当时再强逼一步的话,说不定能跟她订下契约,收她 为仆的。”“收她为仆?”秦言想起小凤几次说要做牛做马的,现在看来真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毕竟对秦言来说,他不愿意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女子留在身边,可如今从 玉寒烟的口吻来看,那应该是一种灵魂上的契约,必须死心塌地、不允许背叛的。要是真有这么一个打手,他哪还会拒绝呀! “她娘的,悔不该呀!”秦言懊恼道,“我现在回去再把她要过来,还来不来的及?”玉寒烟莞尔道:“你觉得她那么奸猾狡诈的一个女子,还会乖乖坐在原地等你回去吗?等她下次出现,就该是法宝的时限已经过去的时候了。那时候她如果还找你,就说明 有了更歹毒的计划,你要更加小心,千万不要再起贪念,还想把她收入囊中……” “我会一剑把她刺死,让她没有开口的机会。” 玉寒烟纤细的手指支起下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如果吾家没记错的话,她手里的法宝,应该就是落魂钟了。” “那不是七曜宝藏中的一件宝物吗?居然已经出土了?”玉寒烟露出追思之色,徐徐道:“吾家还是很小的时候,听师父说起过,他曾在招摇山见识过这种法宝,当时他与妖皇摩云金鹏打了一个赌,赌约是十年,妖皇输了,十年 之内西海妖族不得踏入界牌关半步。” “只身撼群妖,不动真人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绝世强者!可惜他老人家心肠太软,当初怎么不勒令妖皇为仆呢,这样岂不就少了很多麻烦?”“摩云金鹏亦有通天彻地的神通大能,法宝镇压他不住,十年已经是极限了。师父见过那件法宝,紫金色,拳头大小,状若铜铃,上有铭文落魂二字,不过已不复上古时的 威势,只能在人心露出破绽之时,方有拿人之功效。如果小凤手里真是这件法宝的话,那她的来历就很值得怀疑了……” 秦言一拍额头道:“罢了,些许闲杂人物,先不管她。来,我们商量一下后面的计划。师姐,你有什么看法?”玉寒烟道:“现在剩下几张地图的下落都已经明了,如果把古前辈归于我们一方的话,那么剩下四张地图都集中在三古庄里。不出意外的话,那张《山巅古刹图卷》最后也会落在浩辰罡或歌行烈手中。这么一来,我们的对手就只有他们一方了。是联手合作还是直接杀上门去,这都得看《山巅古刹图卷》最后究竟落在谁手中。如果是浩辰罡,倒还有联手的可能……” 第五百六十五章 大事 “看来是要乖乖等待论道大会结束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们也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 “就是古前辈一直在做的事——清场。”秦言站起身道,“好了,我们聊了这么久,周老前辈也该打理好后事了,我现在过去看看他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 玉寒烟有些担忧地道:“论道广场的人大多是敌非友,吾家又有伤在身,不能随你前去,你……一定要今日动手吗?”“嗯,今日若不除他,我咽不下这口恶气,念头不能通达。”秦言扬眉,一股轩昂气势勃然而起,嘿然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敢阻拦我,就一起送下去给那老头子路上作 伴!” 白浪道:“秦大哥,我跟你……” “不用,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好消息就行了。保护好玉师姐!” 白浪和陆潇湘点头应是。只有小竹一声不吭,她眯着眼,脑袋扭到一旁,看也不看秦言,似乎是在生闷气。 秦言本来要走,看到她这副模样反而有些不放心了,问道:“小竹,你怎么了,不想留下来?”小竹的眼睛睁开了一道细缝,瞥了他一眼,瞬即又闭上,淡淡地道:“你去杀人也好,寻死也罢,我都没什么意见。不过,你最好先穿一件衣服再出去,至少不要刚出场就 闹笑话。” 秦言这才想起,原来自己只穿着内衣,若不是小竹提醒还真差点忘了。 他回房穿戴整齐,玉寒烟送他出门。 “吃完饭再去吧?” “不,给我留一点,回来再吃。” 今天的乌木镇并不平静,一大清早,就有两个消息在人们口中传得沸沸扬扬。 第一个消息,在大部分人眼里是闹剧,不过在某些人看来却是天塌下来一般的大事——栖凤阁的小凤姑娘,竟然连夜离开,不知所踪了。早上众多倾慕小凤的恩客来抽签的时候听王妈妈说起这事,纷纷怒不可遏,责备王妈妈疏忽了对小凤姑娘的保护,更有不信者当即闹将起来,大打出手,差点把栖凤阁掀 了个底朝天。闹得最厉害的是一瘦一胖的两人,他们从大门口一路打进去,横冲直撞,将几十号护院全部揍扒下,冲到小凤姑娘的闺房,发现果然人去楼空。两人还不死心,怨怒难平 ,誓要把所有的房间都搜一遍,跟一众嫖客一道打到最顶楼,于是又发现了另外一个惊人的消息: 镇上一大势力之首,大名鼎鼎的小孟尝公子,不知被何人打成了重伤,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小孟尝受伤极重,一条左臂被人连皮带骨砍了下来,本来是躲在栖凤阁最顶楼养气,不料被这群莽汉一闹,怒火攻心,当即晕厥过去,伤口裂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这两件大事,被有心人串联到一起,又经历了无数张嘴巴的加工,传到大众耳朵里时,都已经荒诞得让人难以置信了。但是小凤姑娘和项丰朝公子之间的爱恨情仇,以及 他们跟明灭楼少主的暧昧三角恋,却已经深入人心,再也难以改变了。 现在路边随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看到“烟云剑”祝飞落寞萧瑟的身影时,都会忍不住摇头喟叹几声:“痴儿,痴儿!何苦来哉!” 这时候只有另一个肥胖的身影仍然跟随在祝飞后面,同样的憔悴落寞,伴他成双。 “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去赴那个见鬼的约定,小凤姑娘怎么会遭人毒手?都是你的错!我恨你!死竹竿,我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恨你!”“都怪我!”祝飞抱着头痛苦地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有些人垂涎小凤的美色,却没想到他们真有这么大胆子,和如此狠毒的心肠!我昨天下午就不该去的!身外之 名,由他们说去,跟小凤姑娘比起来,那些所谓的名誉和胜负就跟狗屎一般……” “你现在明白还有什么用!都迟了一万年了!”胖子掐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他身躯,“千错万错,都是你不该……” “两位!”后面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 祝飞第一时间惊醒过来,一手抓住胖子的肩膀,拖住他往前窜出七八步远,才堪堪转过身,回头看那出声之人。那是一条极度魁梧的大汉,比祝飞要高出两个脑袋,身上肌肉块块隆起,五官亦如刀削般冷酷,泛着岩石般的色泽。他看着祝飞,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道:“身法不错 。” “你是谁?”祝飞沉声发问。他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了极度恐怖的气息,虽然并非刻意针对自己,但也让人汗毛竖立,心中发寒。 “我叫成刚,你们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魁梧巨汉缓缓说道,“不过你们一定听唐青说过,他还有一位大哥,就是鄙人了。” “原来你就是大哥!”祝飞再退两步,仔细打量着魁梧巨汉,道,“唐青虽然提起过你,不过却没有什么好话。你,找我们何事?” 胖子缩在他身后,悄声说道:“你看他那一身肌肉,真是雄壮威武啊!我觉得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你闭嘴!” 成刚刀刻般的薄唇微微咧开,笑道:“不必紧张,鄙人来找你们,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一下。关于鄙人那个不成器的三弟,还关于那位小凤姑娘……” 论道广场。 日上枝头。 秦言跟着人群走入广场的时候,看到台上发表演讲的是一袭朴素青衫的柳宛筠。 他十分意外。 明溪医仙的名头固然响亮,却不是因为武道方面的成就而出名。她参加这种大会做什么?吹嘘一下自己在医学上的造诣?不过谁又听得懂呢!柳宛筠站在台上,眉梢微微向上挑着,神色死板,面无表情,用一种背书般的语调说道:“前几天有人说剑法要快,又或者说直指本心,都是指个人的武技修为,是指敌我双方正式排开阵仗,经过礼让之后动手而言。但我们都知道,今天江湖上以这种方式解决恩怨的机会并不多。如果人人都有这种君子风度,我们就不必将一把至少也有五六斤重的剑随时佩在身上,徒增累赘,等到要动手再取来使用还来得及。” 第五百六十六章 凶案 “一个人的武技无论多么强悍,剑法有多么迅速,但如果他的剑没有出鞘的机会,那都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我今天要讲的,不是武技,而是人心。” 秦言听到这里,就已经明白,柳宛筠要讲的,绝不是她自己的领悟,而是歌行烈要她转达的道理。 借助柳宛筠的名头,来宣传自己的道义,也让自己多了一个赢得图卷的机会……歌行烈真是好算计!他要欺瞒的,正是浩辰罡这样的君子。 台下很多人听得连连点头,不少人在叫好。 秦言看得好笑,不过碍于明溪医仙的面子,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完。耳台评判席上依旧是那些人。周不平赫然就在其中,背靠在虎皮椅上,一双阴狠的三角眼四处张望。当瞧见秦言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身子不自然地弓了起来 。 秦言暗暗冷笑。老家伙,你还敢大模大样地出来。看着柳宛筠的面子上,让你多活一小会儿。 就一小会儿……柳宛筠继续用平板的声音说道:“我们之所以随时剑不离身,就是因为随时都在准备拔剑出鞘。很多人死了并不是在与他的剑不够快,因为他也许根本就没有拔刀的机会。 江湖上有很多血的教训,同时也告诉我们一个事实:一个使剑的人,心肠先要狠,然后才能讲到剑法的快慢问题!” “说得好!”台下一名褐衣壮汉使劲鼓掌道,“想不到柳仙子不仅医术高超,对于武道的理解也有这么深的造诣,真是太了不起了!实实服了我赵三郎啊!”他身后一帮闲汉跟着纷纷出言赞叹,把个明溪医仙夸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只可惜柳宛筠两眼却只望着天上,理也不理他们,面上表情还有些不耐烦。等到他们吵闹完毕 ,她既不谦虚也不称谢,自顾自地说道: “大家应该还记得两年前的那桩案子——一代大侠马四保被人深夜抛尸乱葬岗,死的时候只剩下半边脑袋,极为凄惨。而他的那把雁翎刀,到死都没有出鞘的机会。” 褐衣壮汉道:“那件惨案大伙儿都听说过,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一句捧哏算得上及时,柳宛筠总算看了他一眼,虽然是一瞥而过。“马四保生前是以快刀而出名的,凶手杀他却只用了一刀,逼得他连出手都来不及。后来一位眼力高明的朋友分析说,从杀死马四保那一刀的角度看,那一刀如果直取马四保腰腹,也许更容易起到致命的效果。凶手舍此不为,就是为了侮辱马四保。他的意思是说:你们来瞧瞧,这家伙是不是徒有虚名?快刀?嘿,比起老子来,他还差得远 呢!” 褐衣壮汉骂道:“那贼厮鸟如此嚣张,真是可恨!” 柳宛筠道:“然而那位高明的朋友却觉得,凶手如此作为,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褐衣壮汉诧异道:“这是为何?”柳宛筠低头又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人很上道,表情和善了几分,道:“那位朋友认为,以马四保的身手,如果正面交战的话,江湖上能一刀劈掉他半边脑袋、让他连拔 刀都来不及的高手,除了不动真人,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了。但不动真人是用剑的!” 褐衣壮汉道:“那肯定是偷袭!”柳宛筠微微点头:“仅仅是偷袭还不够,以马四保为人之机警精明,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警惕,就没人能砍中那一刀!你想想看,像不动真人那样的人物,会被人偷袭得手吗 ?”“呃,这……”褐衣壮汉脸露为难之色。他想说,马大侠虽然武功很高,但跟不动真人比起来,似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看了看台上医仙子的脸色,他把这话默默咽回 肚中。 柳宛筠把脸一板,道:“难道你不相信?” “不不,我相信。”褐衣壮汉飞快地道,“马大侠是何等人物,只要他有所防范,武林中绝对没人能在他脸上砍中一刀。” 柳宛筠面色微微舒缓,点头道:“所以说,凶手是马四保的熟人。不仅是熟人,而且,还是一个马四保绝想不到会向他下毒手的人!”“不错不错,正是如此!凶手平日里肯定跟马大侠很亲近,却借机下手,还洋洋得意,真是不知廉耻……”褐衣壮汉说着说着,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慢着,这么一想,那个 人莫非是霹雳——”“我们要说的不是凶手,而是马四保!”柳宛筠打断了他的话,“马四保也许跟这位朋友很要好,当时也许是因小事而跟这位老朋友起了矛盾,在他以为,相识多年,既然话 不投机,以后不来往就是了,但是他没想到,对方竟突然拔刀相向,造成这种结果,也只须一句话或一个字便可说完:狠!对方够狠,他不够狠。” “说得好,说得好啊……”褐衣汉子喃喃道。“这就是我认为一个武者应该特别注意的一件事:无论你练的是什么功夫,拿的是什么兵器,你都首先要够狠!只要你感觉生命已受威胁,你就必须狠起心肠,抢在对方前出手!假如你连这一份敏锐的感觉也没有,那么,你根本就不该佩一把刀在身上,也根本就不应该在江湖上继续厮混!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留住一条小命。我言尽于此 ,多谢各位捧场!”柳宛筠说完,略一躬身,往台后走去。 那褐衣汉子还沉浸在她讲的大道理中,突然见她要走,连忙绕着台子追上去,喊道:“柳仙子,柳仙子!” 柳宛筠脚步一顿,转头冷冷地道:“什么事?” 冰冷的语气,立即叫那汉子火热的心肠凉了半截。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道:“在下常山赵元正,江湖人称飞云手……” 柳宛筠眉头一挑,不耐烦地道:“我管你是谁,说重点!” “啊,我……”褐衣汉子经她一吓,结结巴巴地道,“我听柳仙子一席教诲,深受裨益,想请柳仙子吃顿饭,不知仙子肯否赏脸?” “呵呵,我跟你很熟么?”柳宛筠笑了两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褐衣汉子呆在原地,一颗心破碎得四分五裂,喃喃地道:“刚才,刚才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 他恍惚中看见柳宛筠走到论道台侧面一个俊美少年身边,听那俊美少年问道:“那边的家伙是谁呀,土里土气的,还有胆子拦你?”隐约听见柳宛筠回应:“不知道从哪山旮旯里来的,傻愣愣的,烦人……” 第五百六十七章 寻仇(上) 秦言见柳宛筠歇在旁边,又耐心等了一会儿,听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对柳宛筠的道理加以品评。 周不平大概是感应到了他的杀气,脸色十分不好看,点评时也明显心不在焉,敷衍了两句,就欲往后面走去。 秦言这下等不得了,踱步上前,朗声喝道:“周前辈,请留步!” 声音压盖全场,人声俱静,所有人都望向他这位不俗之客。 瞧清他面貌后,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又是他,孙公子!” “怎么啦?孙公子以前做了什么吗?” “诶,你昨天没来,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呀!孙公子这厮,真不是个凡物!不知这回又有什么变故?” “好戏,什么好戏?” “慢来慢来,咱们先离他远点,再慢慢看着好了……”此时裴罗山九十岁高龄的刘曲风前辈刚刚走上前台,还没说两句话,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打断,不禁吹胡子瞪眼,朝秦言怒目道:“论道大会是庄重的场合,岂能如此喧 哗?有什么事留到散会再说!” 众人给秦言让开道路,他走到台下,仰脸微笑道:“不行啊,我赶时间,一会儿饭菜就凉了。” “你——”刘曲风气得跺脚,伸手去拔背后的松纹古剑,却见眼际一花,秦言倏忽出现在身旁,探手将他的剑给按回鞘中。“听说刘前辈一手裴罗剑法十分了得,不过晚辈还赶着回家吃饭,今天就不领教了。”秦言说完不理会他,径自朝沉默的三古庄主祝野拱了拱手,道,“劳烦祝庄主联系周老 板,让他预备一口做工精良点的棺材。” 祝野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两个人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秦言这才向耳台的周不平走去,脸上笑容渐渐变得阴冷,“周前辈,你还有什么话说?”玄色衣袍、面色阴鸷的周不平早已停下脚步,凝身而立,像磨牙一般缓缓道:“老夫一时慈悲,放跑了玉寒烟,本要留你们最后团聚几日,不想你竟主动送上门来。好,真 是很好啊!老夫倒要问你,还有没有遗言要交代的?” 论道广场远处,一位衣着华丽的剑客惊疑道:“他怎么会来?” 身旁的道士说:“他不来才不正常。当时我们人多势众,却没有留下来伏击他们,他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我们中出了变故。” “哼,他以为我们会闹内讧吗?现在杀他,照样不迟!” 华服剑客说着就欲上前,却被道士一把拉住。 “不能过去!”道士沉声道,“众目睽睽,你一上前,就暴露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会坏了万师兄的大计!”“那就看着周师叔去死吗?”剑客的右手已经摸上了剑柄,左臂却被道士,握紧拳头,微微发颤,“早知如此,我们宁可不去接那传书,也不该放过他。大好的时机,就白白 错过了!”“大计为重。”道士劝道,“当时即使合我们四人之力,也未必能留下他。你不要心急,万师兄的信里说了,那边很顺利,他很快就能赶过来。到时候,你就可以一吐胸中怨 气了……”台上,秦言昂着头,背负双手,望着周不平,朗声吟哦道:“浴血周藏禅关休,鬓萧清浊鬼断肠。周前辈的诗号,果然威武得很,难怪敢这么嚣张。不过可惜的是,这是你 最后一次听到自己的诗号了。” 周不平冷哼一声:“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老夫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敢如此口出狂言!”他说着,左臂微微屈肘,右掌抬起,摆出了起手式,便见他全身劲气鼓荡,衣袍都被内息充满,周围的空气好像水面一样剧烈晃动起来,隐隐有金铁交鸣般的风雷声哗哗 作响。秦言笑道:“传说圣天八极是天下最刚猛的武功,每一招都是破釜沉舟,有进无退。今天遇到了我,我看你退不退!”一语未毕,他已电射而去,两步跨过数丈距离,狠狠 朝周不平脑门拍去。但在他的手探过去的时候,就发现周不平附近的真灵元气剧烈震荡起来,连带着他也被一股劲风揪扯着,像是踏入了龙卷风的中央,右掌的力道被牵引得偏离了几分。而 这时候周不平的手掌轰然一下,重重贴在了他的腕部。秦言如遭雷击,全身大震,感觉一股无匹力道汹涌而来,几欲震断他的手腕的筋脉。他冷哼一声,右臂泛起一层金色光芒,瀚血之力化作钢针,刺入对方袭来的劲气中, 反击回去。 “轰——” 一声雷鸣,冲击波将两人分开,只见秦言一连后退七八步才站稳,而周不平的身躯只晃了一晃,脚后跟深深踩入石板内,竟是一步未退。 远处观战的华服剑客沉声道:“他竟然舍弃自身剑术不用,要跟周师叔硬拼掌力,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道士微微皱眉:“确实太狂妄了些,莫非是因为意气……”“就是因为意气!”华服剑客突然嘿嘿冷笑,“冲冠一怒为红颜,你这老道士是不会懂这种意气的。那家伙想在周师叔最强的方面挫败他!嘿,真是自讨苦吃。或许不用我们 出手,周师叔一个人就能摆平他。” “那却未必。”道士喃喃道,“不过这样看来,他也是个正常的少年人,也有气昏了头的时候,不像传说中那么冷酷无情……” 秦言调息均匀,冲周不平一龇牙道:“好家伙,还挺硬朗,有两下子,不枉我没吃饭就赶过来。有本事继续不退!” 周不平抖了抖手臂,握掌成拳,冷冷道:“你和玉寒烟,都该死!” “你更该死!” 一声暴喝,秦言脚步疾踏,瞬息跨过八步之地,浑身金光大放,虚空中隐隐传来比丘诵经之声,佛陀之力汇于拳上,朝周不平狠狠打去。 两拳相撞,毫无花哨,唯有力量的正面拼斗。秦言这一拳像是打在了铜墙铁壁上面,一股刚猛无俦的力道反震回来,挤压得他手臂咯吱咯吱作响,像是要被生生绞断。 第五百六十八章 寻仇(下) 周不平面无表情,忽然吐气开声:“哈——”秦言霎时如同被一辆战车正面撞上,应声倒飞出去。半空之中只听风雷阵阵,凄厉贯耳,身体筋骨也随之剧颤,一直飘到了好几丈远的耳台上,才一脚踏在地面上,扶住 旁边的桌子才稳住身形。 他喘出两口粗气,看着前方依旧一步未动的周不平,道:“这就是第二式射虎么?果然厉害!” 后方响起叶映如略带关切的声音:“玉郎,你受伤了吗?” 柳宛筠也用清冷的口吻说道:“你行不行?不行就别逞强。” “没事,我行的。”秦言直起身子,道,“你看周前辈都没追过来补上一掌,说明他也认为我行的。” 周不平眼神渊深寂冷,瞪视着他,没有说话。 “糟了。” 华服剑客喝出一声,按捺不住,一抖手臂挣脱了道士的牵扯,大步往广场中奔去。 不过他才跑出两步,忽而脚下一滞,却是被土地里钻出来的数只枯瘦恐怖的鬼爪扣住了脚踝,顿时失了平衡朝前跌去,随后又被一只稳若磐石的大手扶住,“你不能去!”华服剑客知道对方用上了铜尸铁臂的符咒,一时间挣脱不得,气急骂道:“你这直娘贼,没长人心吗?老子管他什么狗屁大计,要让我眼看着周师叔去死,老子办不到——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原来是道士在他脑后贴了一张符咒,将他身形定住,动弹不得。 “抱歉,麻烦你休息一下吧。”道士抱起剑客,欲往远处走去,忽然脊背一个激灵,偏头朝论道台上望去,正对上秦言看过来的目光,霎时心头一寒,脑中瞬息闪过十余个念头。归结起来,都汇成一个 字:“走!” 两人迅速消失在土丘之后。 秦言收回目光,左手握住右臂,将关节挪回原位,悠悠道:“周前辈,你还有最后一招,我觉得你出圣天八极中最强的倚天比较好。” 说着,他身形一纵,不用于之前若饿虎扑食般的凶猛风格,轻盈地向周不平靠近。见他再来,周不平眼神愈发森冷,隐隐现出一层血红之色。秦言在前两次交手中所留下的瀚血劲气正在撕扯他的筋脉,他确实只剩下了最后一击的机会。这一击,真正地 破釜沉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然而秦言来到他身前,却不急着出手,围着他转了一圈,笑道:“老头子,你还行不行,要不要歇一会儿?” 周不平凝神防备他,并不开口。 秦言就在他身旁,若即若离地围绕他打转。他的身形仿若鬼魅,在周围飘来荡去,寻找着下手之处。 周不平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正戒备之时,突然听到自遥远的天外传来一声飘渺恢弘的佛音,继而金钟齐鸣,铿锵刺耳,在他耳畔嗡嗡震响,好像是在为他敲响了丧钟。 完了……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无悲无喜,在耳侧劲风扑面之时,也徐徐将酝酿已久的招式推了出去。 即使人死了,这一掌还是要打完的。秦言应声而飞,这一次就像是出膛的炮弹,瞬间就被抛飞了十余丈,撞翻了耳台上的桌椅和架子,狼狈地跌入广场外的草丛中,在泥地里打了两个滚,才缓过一口气,慢 慢支起身子。 “玉郎!”叶映如惊呼一声,赶过去将他扶起来,“你真傻,怎么不用剑呢!”“我不需要用剑……”秦言咳嗽两声,搭着叶映如的肩膀站稳,蓦地抬起头来,向着突然闪身出现在叶映如后面的三古庄主一笑,“怎么,祝庄主莫非以为我也不行了?难道 祝庄主定棺材的时候多定了一口,想顺便把我也装进去吗?” 祝野面带笑意,温声道:“老夫只是来看看孙公子伤得怎样。孙公子无大碍吧?” “当然无碍,祝庄主更应该去关心周前辈才对。”秦言眨了眨眼,“我还能再接他三掌!只可惜……” 叶映如劝道:“玉郎,你今天状态不佳,还是别打了吧!要不,再换个时间?” 秦言微笑道:“也好,那就不打了吧。”叶映如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劝了一句,没想到秦言竟真的听了自己的话,俊美面容上笑靥如花绽放,心里面甜丝丝的,又道:“来让宛筠给你瞧瞧,看伤到哪儿了没 有。” “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得回去了,再晚菜要凉了。”秦言说着,轻轻挣开她的手,拍了拍身上灰尘,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映如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直到耳边响起柳宛筠的声音:“别看了,他回去陪那位玉仙子,又与你何干。” “可是,他刚才明明答应了我……” “他答应你什么了吗?我就在旁边,怎么没听见?” “他都听了我的话。他那么固执的人,居然……明明……怎么会呢?” 听着叶映如毫无伦次的言语,柳宛筠嗤地一笑:“你以为他真的听了你的话?你回头看一看,就什么都知道了!” 叶映如擦了擦有些模糊的眼睛,回过头去,看见台上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围成了一圈,周不平好像就在里面。 “他,他怎么了?” 叶映如走上台去,远远从几人缝隙中看了一眼,却见:周不平七窍流血,眼神涣散,身躯仍维持着出掌的姿势,僵硬不动,已然气绝了。 邪道排名前几的宗师人物,一代凶名赫赫的魔头,竟然死在了秦言三掌之下。 广场上一片哗然,许多人涌向台前,争着要亲眼看一看周不平的死状。三古庄派下去收集评分的庄丁,这时已经被挤到一旁,没人理会了。 “嘿嘿,仰啸堂第二高手,好大的名头!看他前些日子不可一世的样子,想不到也有今天吧!” “清潭大侠就是被他踢断了胳膊,郁郁而死啊!” “连过路的人多看他几眼都要遭拳头。这下好了,该让人看个够了!” “这家伙到死都没退一步,还挺倔的啊。”“呸!这老头,死得该!清潭大侠总算瞑目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暗算 赌窝,小桃姑娘的闺房。 一名青衣老者敲了敲门,迈步走了进来。他看着坐在床边抚摸着小桃脸颊的杨公子,轻咳一声,却不开口。小桃立即起身,温柔地看了杨公子一眼,道:“奴家……我去给公子削个梨。”不知为何,昨天杨公子回来之后,非要逼得她改自称,说“奴家”这两个字太没人性,不如直接 称“我”更加妥帖。 小桃一向听公子的话,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过既然公子说要改,那就改了。 青衣老者道:“小桃姑娘,你在外面多削几个,留着给杨公子晚上一起吃。如果有人进来,先招呼一声。” 小桃出去了,坐在院子里,慢慢地削梨。削好第一个,她自己吃了。她知道杨公子并不是真的很喜欢吃梨,青衣老头赶她出来,只是为了说话方便。 小桃走后,杨公子脸上温柔之色渐去,整了整衣襟,朝桌子前指了指:“苏先生,请坐。” 鬼影子苏正依言坐下,接过杨公子递来的茶,也没喝一口,就放到了一边,道:“听阿甘说,你要向我买消息?” 杨公子不答,反问道:“我听说,你昨天去了五通庙。那一战的经过,你都看见了吧?” 苏正一愣,咒骂道:“阿甘这狗东西……”他一动怒,阿甘这条小命肯定保不住了。 “你不必怪他,因为他知道的消息,就是从我这儿流传出去的。”杨公子微笑着解释,这也算是保全了阿甘的性命。 可怜在大堂里喝酒吃肉的阿甘还不知道,闺房里这两位嘴皮子上的一个来回,自己刚刚就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苏正盯着杨公子道:“原来是你搞的鬼!小孟尝被害得那么惨,若是让他知道了,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必急着给自己招揽生意,就算我想,那位项公子的生意你是也不愿意做的,是不是?” 苏正干咳一声:“职业习惯,改不了!小孟尝来头不凡,我的确不敢动……另外,我告诉你,我是杀手,不是情报贩子,你要想买消息,应该去找阿甘,而不是我。” 杨公子微笑道:“听说苏先生号称一刺千金,这一回,我出两千两。” 苏正立即坐正了身子,换了另一副语气:“你想知道什么?”他虽然自命为血统纯正的杀手,但只要有钱,他也不在乎兼职一回情报贩子。 “昨天在五通庙发生的事,请你不要有遗漏,全部都告诉我。”杨公子说着,递过来一叠银票。 苏正拿起银票,数也没数就收入怀中,道:“昨天其实我看得也不是很清楚,远远看到两个煞星在庙门前对峙,我不敢靠得太近,只瞧了个大概。” “大概也行,就说说你看到的东西吧。”得到杨公子的保证,苏正就将他昨日如雾里看花一样瞧见的结果说了一遍,一些细节之处连蒙带猜,还免不了夸大其词,将周不平和成刚的威势吹得神乎其神,字字句句 都透漏出一个意思:这两个人都是既有威胁的人物,你要是不想跟他们对上,就趁早请杀手把他们干掉吧! 杨公子自然不是很满意,微微皱着眉头,问道:“小孟尝是谁伤的?”“没看清,应该是一开始进去的那个刀疤脸,或者是夜猫子,不重要,反正他们都死了。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一身白衣服的剑客,我看见他跟小孟尝一块儿进去的,后面却 一个人偷偷摸摸跑了出来,大有嫌疑呀。你想杀他吗?这事可以包在我身上!” 杨公子摇摇头,谢过他的好意,又问:“后面玉寒烟中了尸爆以后,伤势如何?” “这个说不准,反正她掉进了河里,被一个浪花卷走了,谁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昏过去了。那时候我觉得情况不对,就赶紧撤了。” 杨公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吟片刻,道:“我想请你去杀一个人。” “谁?”苏正身子前倾,耳朵支了起来。 “如果目标是周不平,你有几分把握?” 苏正的脸一下就涨成了猪肝色,满脸沟壑都挤到一起,气咻咻地道:“你是认真的吗?”杨公子一句出口之后,也大觉后悔,眼里神色变换,喃喃道:“不,我为什么要替他去收这烂摊子呢?嘿嘿,留给他自个儿头疼好了!不止如此,我还要给他来点更头疼的 ……” 苏正一拍桌子,怒喝道:“姓杨的,你莫不是在耍我?” 杨公子醒过神来,眼珠转了转,笑吟吟地道:“苏先生莫恼,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换个人吧。你觉得小竹这女人怎么样?” “小竹?”苏正脑中闪过拿竹剑的那名朴素少女的身影,回忆起她的资料,慢慢坐下来,道,“她这个人,剑法相当了得,对乌木镇的地形又熟悉,只怕很难下手啊!” 他这么说,其实已经开始盘算怎么用下毒、设陷阱的手段弄掉那丫头,嘴里在讨价还价、想多要点工钱而已。 杨公子却没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我是说,你觉得她魅力怎样,长相如何,如果你是个年轻公子哥的话,会不会喜欢上她?”老子管她去死!苏正暗骂一声,他看人的时候,都只盘算着从哪下手比较方便,哪会注意到人家长啥样。不过,面前这位杨浪子却是个长期的大主顾,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应付几句,“呃,那个小竹姑娘啊,好像长得还可以,虽然看起来是个假小子,不过如果温柔起来的话,也是很吸引人的。杨公子莫非对她感兴趣?我可以把她毒翻了掳过 来,绑在床上灌几包春药,包她乖乖就范。不过这价钱嘛……” 杨公子却又不着调地道:“那你觉得,像孙长歌那样的人,有没有可能会爱上小竹呢?”“孙长歌?他不是有玉寒烟了吗?”苏正感觉这种问题很是牙疼,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道,“这也说不准,他要是看腻了玉寒烟那样高高在上的武林仙子,想换个口味也是可 以理解的。怎么,你跟他有仇啊?”“一点小过节罢了。”杨公子淡淡一笑,“好了,我现在请你去杀了小竹,价钱多少,你自己开吧!” 第五百七十章 授道 谈到正事,苏正马上来了精神,飞快地道:“小竹这几天深居简出,老是跟孙长歌混在一起,这样很难下手啊。而且就算她单独出来,凭我一个还未必够她打的……” “苏先生,我知道你的难处,更相信你的能力。要多少钱,你自己报吧!” 苏正想了想,伸出右手,五根手指头全部张开:“至少得这么多!” “五千两就五千两。对了,你要注意,不要伤了另外一个叫潇湘的小女孩。” “怎么,你看上她啦?要不要顺便帮你掳过来?” “呃,不用了,我喜欢自己慢慢来……” 第二天的论道大会,休养多日的方逸远终于再一次在人前露面了。外界一些关于他已经死了的传闻,当然不攻自破。方逸远身为魔门中最能说会道的的弟子,一张嘴让秦言也不得不佩服。跟前几位论道者动口就是砍人和被砍的方式不用,他独辟蹊径,从自身擅长的法术讲起,深入浅出 ,由小及大,直将台下一帮江湖草莽唬得一愣一愣的,个个凝神屏息,又敬又佩地投入到他所营造出的玄妙世界中。在兰华武林,道家法术算得上一件稀罕的物事,不是人人都能见着的,但偏偏人人却都想学一两手,不图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只为杀人和防身。但正宗的道家心诀大都被控制在五大正派和其他几个中等门派手中,草莽人物们不是想学就能学的,所以他们向来对于各大正派的弟子都是又羡又妒。这还算好的,毕竟人家能被大宗门看中的弟子,都是天分资质极高的人杰。但要哪个草莽出身的江湖人士也学了两手花样,恐怕就会被人骂成是邪魔外道,或者偷学了哪个大门派的神功,在黑白两道都会被盯得很 惨,只能一辈子遮遮掩掩了。 正因为法术如此珍贵,方逸远如今这么堂而皇之的讲出来,在人们眼里看来简直就跟雪中送暖的菩萨一般。 人人都瞪圆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生怕错过一两句重要的话。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喧哗,否则必然会触犯众怒,死得很惨。至于这法术的来历,大家在刀头舐血这么多年,又不是小孩子了,谁还会管这些。魔门心法又怎样,只要把看见的人干掉,不就行了么?以前在评书中,描述某某人很厉 害时,不是常说,“没有人看到过他出手,因为看到他出手的人都死了”?嘿嘿,等学了这一手,咱也是传说中的大头目了! 方公子讲道,众人倾听,跟随施法,一时间广场上寒气弥漫,雪白的冰雪颗粒在半空飞舞,看上去好不华丽! 秦言看到这场面,不由地赞了句:“真是跟那灵山讲法的佛祖一般,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哪!” 他身后,玉寒烟、小竹、陆潇湘、白浪神色各异,不过以不屑居多。 这几人原本只是默默看着,经秦言这么一讲,小竹冷哼了一声:“华而不实的把戏,在这方面浪费再多时间,也挡不过我一剑。” 白浪赞同地道:“精修剑道,勇往直前,才是正途。” 陆潇湘却摇摇头:“但是这些人都不这么看。方师兄总是在最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虽然我们看来有些哗众取宠,但不得不说,他赢得了更多人心。” “他是在误导别人……”小竹反驳。秦言没等她说完就插了一句:“人心有什么用?这么多乌合之众,加在一起也不够我一个人杀的。方逸远再能蛊惑人心,也未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就喜欢玩弄这点小聪 明,实则与大道越离越远,终会误了他自己……” 小竹偏过脸,冷声问道:“等等,你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秦言一愣,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杀人如割草,就觉得自己很厉害吗?” “我只是形容一下而已……难道不厉害吗?” 小竹盯着他,一字一字,慢慢说道:“人有因果业报,一条命就是一份罪业,这都是将来你要赎还的代价。纵使傲视群雄,一时爽快,难道能敌得过公道人心吗?” 秦言本只是随口一说,看她一本正经、气得小脸泛红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便故意逗弄她道:“敌不过吗?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敌不过?”“当然敌不过!”小竹握紧拳头,怒气冲冲地道,“你杀人越多,来找你报仇的人就越多,你不可能永远常胜无敌。到时候只要惊动了不动真人下山,你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 死的!” “好好好,就算我死在不动真人剑下。那如果是不动真人某一天突发奇想,想要做一做反派大头目,又会怎样呢?恐怕那时候就没人敢找他报仇了吧!” “荒谬!”小竹绷紧了脸喝道,“不动真人何等人物,你以为也跟你一样卑劣低俗吗?”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他哪一天晚上瞌睡没睡好,一早醒来心性大变,想要杀几个人玩玩呢?又或者他掐指一算,觉得这世上罪业太多,想要灭世重来,净化人间……” “你,你满口胡言,我不跟你说了!”“说不过了吧?看来你也认为,这世上终究是以力量为尊,什么人心啊,公道啊,都是哄小孩子的把戏!只要强到了不动真人那个地步,无论你做什么,都没人敢拦你。甚至还有人抢着讨好你,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为你犯下的罪孽开脱,那时候你想杀谁就杀谁,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不用顾忌别人的目光,他们反过来要看你的脸 色。哈哈!那时候该有多么逍遥自在!” “未必吧!”说出这话的人,却是玉寒烟,“不动真人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逍遥自在,想要找他报仇的人,永远也不会少……”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怪异。秦言诧异地转过头去,却见那表情只是一闪即逝,好像只是错觉一般。玉寒烟嘴角含着微笑,伸手指向广场另一边,道:“你看,那不是 阿甘吗?他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秦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快嘴阿甘一个人默默站在广场边上,盯着台上的方逸远,一副深受打击闷闷不乐的表情。秦言笑道:“他大概没有想到,这镇上还有人比他更能说吧!” 第五百七十一章 尸体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广场上挤得黑压压一片。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还有更多人纷纷朝这边赶来。 不过,他们来得还是迟了。方逸远的讲道已经接近了尾声,嘴里说出来的话语也越来越深奥,除了一开始就在这儿听的少数几人,其他大多数都是一脸迷糊。 这时候已经有天赋高的人练出了一丝灵力,隐隐有触摸到那玄之又玄的“大道”的感觉。这几人对方逸远说的话语自然是奉为仙音,听得如痴如醉。一场讲道结束之后,不出意外,绝大部分人都给出了“甲上”的最高评分,并且对方逸远愈发崇敬,若不是见他年纪尚轻,差不多就要以师礼尊之了。他这一回可真是赚得 盆满钵满,出够了风头。恐怕就算是浩辰罡,也难以再胜过他了吧! 看完了热闹,秦言一行人沿着乌木镇的主街道往回走。这条街道很宽很长,各式各样的店铺散列在街道的两边,错落参差,大小不一,看上去就像一条因游动而扭曲的百足长虫。秦言就在某一家的店铺前面,闻到了浓浓的血 腥味。 店铺门是关着的,从清早就没有开门。秦言的神念探过去,发现里面躺着几具尸体,都被割了脑袋,血流了一地。 不知那位店老板是得罪了哪路瘟神,连累得满门尽丧,如此凄惨。 小竹抽了抽鼻子,道:“里面死了人?” 她还想推门进去看看,却听秦言说道:“别进去!现在乌木镇每天都在死人,没什么稀奇的。” 小竹却不听,非要进去看一眼。她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满地触目惊心的凄惨场面映入眼底,她当即弯下身子,差点呕吐出来。 “嘿,自讨苦吃!别管她,我们走!”秦言招呼一声,自顾自地往前走了。玉寒烟和白浪跟着他,陆潇湘则留下来等小竹。 秦言走到前面闻不到臭味的地方,转头见小竹还在店里面,不禁皱眉道:“潇湘,去把她拉出来。” 陆潇湘却捂着鼻子,不住摇头。 一会儿,小竹自己走出来了,一脸难看的表情,默默来到秦言面前。 “死人就那么好看吗?马上就到饭点了,我看你一会儿还吃不吃得下去。”秦言哂道。小竹冷着脸道:“我不吃了。”跟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她又开口道,“我仔细看了,伤口十分齐整,一剑就把整个头颅都割了下来。凶手拥有高超的剑术,却如此狠心,连一 个小小的店老板都不放过,把他全家都杀了!”她握着拳头,身躯微微颤抖。 秦言道:“不要想太多,谁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现在乌木镇这么多高手,你管不过来的。” 小竹咬着牙道:“若在以前,有人敢在镇上如此行凶,我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把他揪出来!” “哈,那都是以前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镇上随便一个高手,都够你喝一壶的。” 走过一段路,在一家紧闭着门的店铺前,又有血腥味传出来。 “这好像不是简单的仇杀。”玉寒烟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还是留着胃口吃饭吧。”秦言道,“一些小鱼小虾而已,就算他们把镇子翻过来,也不关我们的事。”他俩说话的时候,小竹已经走进去了。这回她只待了一会儿,就马上走出来,脸上气愤之色愈发控制不住:“是同一个人干的。那凶手简直就是禽兽!丧心病狂!连几岁的 小孩子都没放过……” “是有些过分。”秦言眼皮不动地道,“诶,师姐,一会儿我们吃什么菜?” “……” 一路行去,接着又发现了几具尸体,不只是在店铺里面,路边小巷子里也有,全都被割了脑袋,仅从衣着来看根本分不清身份。秦言只看了一眼,就加快脚步走开了。 小竹已经不再愤怒了,她眼里只剩下一片冰冷,平静地下了决心:“我要杀了他。”“嗯,你如果死了,我会叫潇湘替你收尸入殓的。不过最近周老板的棺材质量不太好,他店里供不应求,赶工赶得太急,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好货,希望你不要介意,将就着 用吧。” “你……” “不用感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竹瞪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不会死的,我还欠你一张地图。” “你记得就好。” 这时候秦言看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在吵嚷着什么,他还隐约听到了“孙长歌”这个名字,连忙快步走过去。人们一见他来,就纷纷散开,唯恐避之不及。这让他有些疑惑,就算本少爷昨天三掌打死周不平,着实威风了一把,你们也没必要怕成这样吧?本少爷平日里一直是个和 善的人啊! 人们躲开了一段距离,却又不肯走,只是远远看着,而且眼里都闪动着异样的神色——这种神色,就是爱看热闹的围观民众看到好戏即将上场时的期待和兴奋。 秦言走过去,看到这里是李大嘴的豆腐店。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李嫂的豆浆店就在斜对面。 但店里的那具无头尸身他却认不出来了,他没有见过李大嘴,不过死在这地方的人,应该就是店老板吧! 他看了看,尸体跟前面几位先行者的死法一样,一剑割头,没什么特殊的。他又在店铺里打了个转,没发现什么跟自己身份有关的东西。 那么外面那群闲汉嚷嚷着本少爷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回头看玉寒烟,她也是一脸疑惑。 秦言走出去,往人群中扫视一眼,伸手随便一指,道:“你,出来,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个瘦小精干的汉子,看起来很机灵,但他的回答却没让秦言满意:“孙公子啊,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们过来喝豆浆的时候,突然听到对面一声惨叫,然后过来一看, 李大嘴的脑袋被人割了。” “嗯,然后呢?” “没了,我跟大伙儿一块来的,也就知道这么多。”那汉子眼神闪烁,极力想避免与秦言对视。 第五百七十二章 白幡 “就这点?”秦言把眼一瞪,问道,“李大嘴为什么会被杀?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那汉子被他一放即收的杀气吓得一颤,忙道:“没,没关系,李大嘴他是自己多嘴,昨天在广场看热闹的时候,说了周……周先生的几句坏话。” “说了几句坏话,就被杀了?其他人也是因为这个?” “应该是的吧,我、我也不太清楚。” “那我刚才听你们说我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一缩脖子,指向左边,道:“前面,您自己过去看就知道了。” 秦言循着他的指引走去,没过多远,就知道了这群人看自己的眼神如此奇怪的缘由。 一条长长的白布幡,高高挑在一根粗竹杆上,自街旁一间小铺子里伸了出来,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孙长歌和你的姘头,必将死于我剑下!” 布幡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依然吹得很直。血淋淋的大字,写在雪白的上等细布上面,无论正面反面,幡上的红字都可以瞧得清清楚楚。 秦言可以看出,那几个字确实是用鲜血写就的,随着日头渐升,已显出一种暗红的色泽,看上去触目惊心,嶙嶙杀气自其中透出来。 秦言刚才是含着微笑,看到这长幡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 如果这挂幡之人的杀意只针对他一人的话,他大可以从容以对。但玉寒烟也被卷了进来,而且以她现在的状态,很容易就遭毒手。 秦言看着那长幡,久久不语。 附近看热闹的人跟了过来,所有人都在看他脸上的表情。他们都想知道,这位昨天在论道台上当众打死了周不平的年轻人,会如何应对这次挑衅。 秦言偏过来看了玉寒烟一眼,发现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同时也在看着自己。 “原来那十几条人命,跟我也脱不了关系。无论我看不看那些尸体,胃口都会大打折扣的……” “到现在你还只想着吃饭!”小竹绷着脸道,“冤有头债有主,那家伙不分是非曲直就乱杀一通,简直是丧尽天良!我们应该快点把他找出来,就地正法!” “没那么简单。”秦言叹道,“那家伙既然敢挂出这白幡,想必已做了万全准备,你想要找他,只怕不容易。” 小竹皱了皱眉头,没有反驳他,忽然走到幡下,朝店铺里喊道:“李四,你出来!” 一个矮黑的汉子,从店里面应声走出。他来到小竹面前,哈腰赔笑道:“原来是小竹姑娘!” 小竹一手指着那布幡,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四一愣,又笑道:“小竹姑娘,你是知道我的,我李四一个大字都不认识,怎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小竹气咻咻地道:“你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也敢挂出来?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情有可能会掉脑袋的!” 李四的笑容僵了一下,道:“这么严重?小竹姑娘你可别吓我,那位大爷说了,我挂这东西不仅没危险,而且还有一大笔赏钱……” “赏钱?他给了你多少,你连命都不要了?” 李四摸了摸脑袋,道:“他没给我钱,他说,一位姓孙的公子会给我钱,至少也有一百两吧!” 小竹怒道:“赏你个屁!谁会给你赏钱?赏你一剑好不好?乌木镇出了你这种混账,真是要把人气死!” 李四嗫嚅道:“我怎么知道,大家都发了财,我也不能……” “行了行了,你先告诉我,叫你挂布幡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李四摇摇头:“我不认识。” 小竹没好气地道:“他生了一副什么模样,你总该见过吧?” 李四用手比了几下,但没有能比出个所以然来。 他结结巴巴地道:“是一个贵公子,衣服很好看,身材很高,背着两把剑……其他的,我说不好……” 这时秦言出声道:“是不是一个穿黄色绸衫的人,鼻梁很高,腰杆很直,眼睛很有神采?他有一把剑,看上去灰不溜秋的,剑鞘和剑柄都是用木头做的?” “对对对,就是那位大爷!”李四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看来就是他了。”玉寒烟在秦言耳边低声说道。 秦言皱眉道:“那小子我貌似也见过,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我手下十招都估计撑不过,怎也敢出来挑事?” “他杀了这么多人,不像是有理智的做法。或许周不平对他而言,是个很重要的人呢!” “哼,我还没找他算账,他倒主动来招惹我了。既然他们两关系很好,那我就送他下去跟周老匹夫团聚好了!” “慢来!也可能是故意引你入套的陷阱,千万不要冲动。” “我知道的。”秦言转头又问李四,“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李四答道:“那位大爷把这布条交给我,没说上几句话,就匆匆转身走了。” “他说了几句话?你不要隐瞒,一句一句说来。” “他让我把这布条挂起来,还说一位姓孙的公子会给我赏钱,至少有一百两银子。然后没了。” “这就没了?我还以为至少会约个时间地点什么的……”秦言沉吟着,突然冲李四笑了笑,“伙计,你讨了媳妇没有?” “讨了。” “有儿子吗?” “还没有呢。” “你信不信那人说的话?” “啊,我……” 窥见秦言古怪的问题和异样的神色,一旁的小竹脸色一变,拦在两人中间,向秦言道:“你别难为他,他是个粗人,什么也不懂!”又转向李四,“还不向孙公子赔罪!” “啊,你就是孙公子!”李四呐呐地道,“那赏钱……” “你还想要赏钱!”小竹狠狠推了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口中骂道,“那布条上写着要孙公子的命,孙公子不赏你一剑就是好事了!” 李四在地上滚了一滚,却也不痛,马上就爬了起来:“啊,我不知道……” 小竹没理会他,拉住了秦言的衣袖,道:“别理这混账,我们走吧!”“嗯。” 第五百七十三章 请人 几人往外走去,听见李四还在后面叫:“那赏钱——” 小竹回头瞪了他一眼,心中暗骂:不知死活的东西! 却见秦言也回过头,在她忐忑的注视下,慢慢说了一句:“赏钱明天给你吧,今天我没心情。布幡还是摘下来吧,挂在门口不吉利。” 秦言已经走远了,布幡仍在飘动。 其他人也跟李四一样,木然呆立着。他们没有看到想象中怒不可遏血溅五步的场面,不禁失望的很。不过,孙公子走前最后一句话,又给这场热闹留下了悬念。 孙公子明天赏给李四的,会是银子,还是一剑呢? 这悬念给了他们讨论的热情。 “喂,明天你不会一剑把他杀了吧?”回去的路上,小竹也在问这个问题。 “当然不会。我是那么残忍的人吗?”秦言答道。 小竹显然不信,追问:“难道你真会给他赏钱?” 秦言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沉吟良久,才道:“我会给他银子,不过不是赏钱,而是让他帮我做一件事的报酬。” “什么事?他那么笨的人,啥也做不好……” “不,很简单的事,和刚才一样,挂个东西而已。” “你想一个人去对付他们?”玉寒烟惊道,“别这样,还是从长计议吧,等吾家伤势好了,大可以慢慢找他们算账。”“不,不用那么麻烦。我刚才一直在想,做出杀人泄愤这种事的人,大概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他的同伴也来不及制止他。或许他们之间已经分散了,这是天赐良机,我 要把它利用起来。要不然时时刻刻都得防着,未免也太让他们得意了!”“师弟,你别冲动!”玉寒烟喊了一声,想了想,又转了一种语气,道,“现在并不是时候,你就算上门挑衅,他们也不会答应的。真的,如果你跟我们分开,反而更容易让 他们各个击破。所以……” “不,我一定要试试。我实在没有耐心再留他们多活一日了!放心,在走之前,我会安排好你们。” 秦言送他们回客栈,没顾得上吃饭,就跑了镇上好几个地方。 赌窝,小桃姑娘的闺房。杨公子坐在秦言对面,笑意盈盈地道:“怎么,迫不及待地想给你的玉美人报仇了?我可听说你那位千娇百媚的玉美人受了点伤,暂时不方便动武,你就不怕在走之后老窝 被人一锅端掉?” “所以我才来找你。” “呵呵,这时候就想起我来了?你就不怕我趁机下手,在玉美人脸上划几道花吗?她可是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哟!” 秦言淡淡地道:“我不止请了你一人,局面绝对会很稳定,你没有下手的机会的。” “哦!你还请了谁?” “柳宛筠,忻仙,还有几位信誉很好的镖师。这么多人在一起,就算是歌行烈想闯进来,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杨公子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居然连柳仙子都请动了,为了玉美人,你还真是劳师动众啊!呵呵,这样看来,我倒成了凑人数的,去不去都无关紧要吧……”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能凑凑人数也是好的。” “你——” 秦言交代完宫云袖,又来到三古庄,拜访了明溪医仙柳宛筠,当然旁边还有叶映如作陪。 柳宛筠不声不响地听完他的请求,脸上浮起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两条命,还账的事还没说好呢,又想找我帮忙?”“正因为我欠你的债没还清,所以才来找你帮忙嘛!你想想看,如果你不帮我,我去跟人决斗的时候就无法安心,不安心就很可能被人杀掉,这样你的债不就永远没办法收 回来了吗?你当时从歌行烈剑下救下我,不也是这个道理?” 柳宛筠轻哼一声:“你这样做,欠的债会越来越多,滚雪球似的发展,以后可能永远都还不清了。” 秦言笑道:“俗话说的好,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嘛!既然一时半会儿没法还完,那就不着急了,慢慢来呗!柳姑娘,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 “哼,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赖!” “嘿嘿,柳姑娘果然是了解我的……” “帮你可以,不过我是有条件的。”柳宛筠语气一转,看向旁边的叶映如,不管秦言难看的脸色,徐徐道,“我的条件,就是……” 秦言脚步沉重地走出三古庄,在论道广场一个酒担子旁找到了满身酒气的忻仙。 “忻姑娘,我来请你……” 一句话没说完,忻仙已经带着一股刺鼻的酒味扑了过来,在他怀中低沉地哭泣道:“浩大哥,你总算来找我了!” “那个,忻姑娘,我不是浩辰罡。我是……” 忻仙在他怀里又抓又挠,哭道:“我不管!我就要你,你哪儿也不能去!就让我抱你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行吗?” “……”秦言暗暗叹了一口气,“随便你吧。” 他抚摸着忻仙的发梢,用胸膛贴着她虚弱而哀恸的面容,感觉着她迷乱的心境,心里面也随之生出一股怜惜之意。不管她怎样骄纵怎样凶狠,毕竟也只是一个需要人疼爱的小女孩啊。那一层层或凶恶或甜美诱惑的外表,只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而设的面具。但在真正心爱的人面前,这些 面具不堪一击。浩辰罡甚至都不需要说话,只一个客套而疏远的表情或眼神,就能刺入她心胸,狠狠击溃她的防御。 忻仙在秦言怀里抽泣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慢慢抬起头来,望着秦言的面容,露出恍然的神色:“大叔,原来是你呀!” “嗯,是我。我是来请你帮忙的……”秦言说着松开手,却见忻仙两臂用力,抓得更紧了。 “别松手,继续抱着我。” “呃……” “带我离开吧,不管去哪儿都好。我不想再看到他了,一面也不想见了!”忻仙说着,眼角又有泪水流下来。秦言犹豫了片刻,道:“好吧!”心想,一会儿进门的时候得快点,若让玉师姐看到就不好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邀战 秦言单手抱起忻仙,健步如飞,一溜烟地跑回客栈,在大堂里的人都没看清人影的时候,就一口气冲到了自己房前,推开门闪身而入。 然后他看着满屋子的人,说不出话来了。 玉寒烟、宫云袖、陆潇湘、小竹、白浪,全部都在这里,所有人都望着他怀里抱着的满身酒气的女孩儿,一时间鸦雀无声。 “咚!”秦言肩膀一松,忻仙摔在了地上。她低呼一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道:“离开镇子了吗,这是到哪儿了?” 秦言看着玉寒烟的脸色,没等她开口,就赶忙说道:“误会,这绝对是个误会!” 玉寒烟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地上的女孩,没有说话。宫云袖却嗤地一笑:“秦师兄,你抱着一个喝醉了的女子进来,神色又如此鬼祟,到底是想干嘛呢?” 秦言道:“她只是恰巧喝醉了而已……” “然后你适逢其会?”宫云袖眯着眼啧啧道,“秦师兄,这可是天赐的缘分呐!”这时候忻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扫了屋里几人一眼,嘴里咕哝几句,又一转身抱住了秦言手臂,含糊不清地嚷道:“大叔,你带我走吧,这里太吵闹了,我们找个清静点的 地方……” “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干嘛?是不是,要做点快乐甜蜜的事情?”宫云袖不怀好意地引诱道。秦言瞪了她一眼,还真担心忻仙神志不清之下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顺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到桌子边,按在椅子上坐下,道:“忻姑娘,就是这里了,一会儿就仰 仗你出力了。” 忻仙嘴里含糊嘀咕几句,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大体是在表达不满,然后就一头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玉寒烟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忻仙的睡颜,道:“师弟,你在外边转了那么久,就请来了忻姑娘一个?” “还有柳姑娘和叶姑娘,她们一会儿过来。” “怎么都是女的?是不是还要林姑娘和慕姑娘?师弟,你在外面这么久,不会光只注意认识漂亮的女孩子了吧?” “哈哈,怎么会呢!”秦言打量着玉寒烟神情,陪笑道,“我还知道几个很有信誉的镖师,现在就去请他们过来。” 秦言走后,屋中气氛又变得跟原先一样怪异了。几人瞅着伏在桌上闷头大睡的忻仙,一时默然。 醉梦中的忻仙,脸蛋彤红,像个精致的布偶娃娃,然而又衣衫凌乱,表情虚弱而哀伤,眼角还残留着泪痕。怎么看,都像个普通的为情而伤的无助少女。 但小竹和宫云袖几人都知道,这位看起来需要人呵护的可怜小妹妹,当她睁开眼时,又是怎样一个令人头疼的角色。 唯有白浪不知道这一点。他闻者忻仙身上的刺鼻酒气,疑惑地问道:“这女孩就是秦大哥请来的帮手?” “嗯。”玉寒烟微笑道,“别小瞧她,她是很厉害的高手,战斗力十分惊人。” 白浪看了看忻仙昏沉的面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玉寒烟跟这差不多一样烂醉如泥的模样,立即露出意会神色,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嗯,看得出来……” 当天傍晚,如血的残阳下,李四的店铺前又悬挂起了另一幅白幡,在晚风中猎猎摇摆。 幡上面用浓墨写着:“不要光说不练,孙外公在五通庙等你一夜,洗干净脖子过来,送你跟周不凡团聚!” 字体峥嵘,剑气嶙峋,在凄冷的夜风中,远远透出一股森森杀气。至少,秦言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他背着双手,慢慢走开,附近一大群人见他似乎走远了,迅速一窝蜂围了上来。 “哇,这字是孙公子写的吗?真是超脱了凡俗的境界啊,以我拙劣的眼力,实在看不出这该归为哪一类字体。” “想不到孙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字居然写的这么丑,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 “嘘,当心祸从口出!” 店里面的李四喃喃道:“孙公子刚才是在写字吗?我以为他在画画呢!” 刚刚走过街角的秦言听到顺风传来的这些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 哼,字写得好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我剑下!我跟一具尸体斗什么气呢!这么一想,他又昂首挺胸地走向前方。 五通庙。 月明星稀,映着一个孤独的人影。 秦言坐在神龛前,手里抱着青冥剑,闭目养神。 但的精神却没有半点松懈,庙外三里之内,虫声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识念。 他相信敌人既然肯下狠手杀死那么多无辜民众来泄愤,那么对于自己针锋相对的挑衅,他一定回来,并且一出手就必定是有死无生的拼命一击! 所以即使他觉得自己武技远在对方之上,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庙门的方向,是坐北望南。 刚从东方升起不久的月亮,被白果儿树遮挡,只斜斜地照射着庙前的一小片角落。 一个脚步出现在月光边缘,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点。他手里有一把剑,即使在黑暗中,那隐现的光辉也让人胆寒心颤。 “湛卢剑!”正主来了! 秦言睁开眼睛,一闪身来到庙门口,站在白果儿树下,眯着眼打量那人。 湛卢剑的光芒太刺眼,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不过从身形和衣着来看,应该就是那个华服剑客了。 “哟,你来的真早啊!”秦言用一种跟老朋友打招呼的语气说道,“一个人来的?” 华服剑客低着头,用僵硬的语调,一字一字地道:“我来取你的性命。” “口气不小啊。”秦言一边说话,一边向四周打量,“你的同伴呢,那位装神弄鬼的道士老兄,怎么没来帮你?” “我一个人足够!”华服剑客冷冷地道。秦言的神识也没感觉到三里之内有别人侵入的迹象,轻轻松了口气,慢悠悠地摘下了一片白果儿树的叶子,拿在手上把玩了起来,柔声道:“剑客先生,你对周不平前辈如此深重的情意,让我十分敬佩。不像你那位道士朋友,铁石心肠啊……” 第五百七十五章 决死 “他是他,我是我!”剑客似乎被激怒了,低声吼道。 秦言点了点头,笑道:“那么,剑客先生,你觉得你平生干过的所有事情,归结起来是正义呢,还是邪恶?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宋——” 秦言当然不是真想知道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所以在对方还没出声的时候,他手中的叶片就已脱手而飞,以极高的速度划破空气,朝华服剑客的喉咙割去。 叶片到了面前,华服剑客才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而这时候秦言也已拔剑而出,狂风一般扑到华服剑客面前。 华服剑客既然敢一个人前来,必然是有所依仗。所以秦言不想浪费时间,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施展雷霆攻势,在对方掀开底牌之前就把他变成一具尸体! 没有人能形容秦言这一剑挥出的速度。 也许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形容。 那便是秦言挥出的这一剑,没有用上他的眼睛。 湛卢刺目,华服剑客本来有足够的优势可以跟秦言周旋游斗,但他还来不及做出半点退避的动作,这一剑已经到了面前,贯入了他的胸膛。 既快且狠!带着腐臭气息的血液喷薄而出。 而这时候秦言才看清了对方的面貌,看清了那一双不似活人的眼睛。 糟糕,不是这厮,上当了! 不妥之感油然而生,他心中闪过数个念头,警兆骤起,当机立断地释放出瀚血神通,周身突然涌现出浩大磅礴的金色佛焰,肆无忌惮地焚烧起虚空中的一切魔障外道。 就在佛焰刚刚探出之时,身前敌人的身体就啪的一声爆炸开来,飞溅的血肉碎末迎面射来,紧接着这些污浊之物就被澎湃的佛力焚烧一空。 “好小子,跟我玩这一手!”秦言气喘吁吁,心中愤怒。刚才那一剑他是全力而出,耗费了不少体力,却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由不得他不怒。 但他更多的还是疑惑,因为在他的感应中,面前那人气息强大,生机旺盛,不像是被操控的死尸。对方究竟凭何瞒过了他的耳目?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他的神识明明已经铺盖了附近三里的范围,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杀气。 那丝杀气,出现得极为突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只听身后有人阴阴一笑道:“姓秦的,活人在这里。” 秦言极快地转身,又是雷霆般的一剑,轻快地掠向那人的咽喉。 这时候,在他神识感应的边缘,突然翻腾起一团污浊漆黑的浓雾。那浓雾离得很远,离小庙估计有两里多的距离,但却给秦言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和痛苦。因为他神念外放,本就没有多加防御,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能够直接攻击神识的东西。此刻他的感觉,就好像一把沙子撒入了眼中,或者说是火热的炭火烫在了皮肤上,那直刺灵魂的剧痛让他无法忍耐,哎呀惨叫一声,霎时将扩展三里的神念收了回来 。 这正是道士从幽冥老鬼手里得到的法宝,往生沙!远处,那渺渺翻腾的鬼雾,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每一颗细小的微粒都能化成一张狰狞凄厉的面容,数量奇多无比,数不清的鬼魂怨灵藏于其中,在接触的刹那就将秦言的神念污染了。就在他一放一收之际,十余只怨灵紧跟过来,想要趁势侵入他灵台。不过此时秦言周身佛焰正盛,魑魅魍魉被这金色光芒一照,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就烟消云散了。 秦言紧咬着牙,强忍着脑中针刺虫咬般的痛楚,手中青冥剑奋力击出,悍然刺穿了对面剑客的咽喉。 鲜血溅出,从里面透出来的是一股腐臭脓腥的味道。而且那人被刺穿了咽喉,动作却没有凝滞,依然挥动手里的剑朝秦言胸膛刺来。 这人也是尸体! 秦言心中泛起这个念头的同时,耳边已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极度锋利的兵器以高速割破空气,斩入血肉的声音。 他能听到这种声音,自然意味着,敌人的剑已经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噗”的一响,一切都结束了。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着这块被鲜血染红的土地。白果儿树上那一片干涸的暗褐色血迹,幽幽暗暗地发冷。 华服剑客瞪着秦言,妖异的面容渐渐恢复成原来模样,目光里一片不甘之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音,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慢慢躺倒在地上。 他知道秦言比他强,所以耍了些阴谋诡计,想要弥补这一段差距。可惜的是,他低估了秦言比他强的程度。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即使动用了魔灵珠,借助了那份诡邪而妖异的力量,并且从后偷袭,却依然不足以抹平这道鸿沟。在华服剑客还没看清秦言动作 的时候,青冥剑就已经夺走了他的生机。 秦言抽回青冥剑,忍着痛,将砍入后肩的湛卢剑一点一点地拔出来,然后只简单封住了伤口附近的穴道,等不及做更多处理,就疾步往夜幕里走去。 他中毒了。湛卢剑不仅伤了他肩头的筋骨,而且剑身上涂有剧毒,连瀚血也抵御不住,正一点一点地渗入他的身体。但如果他坐下来全力疗伤的话,大概还能和这毒素抗衡一二,但 上天却没给他这点时间。 还有一个道士,或者还有弹指摘星,窥伺在暗处,虎视眈眈。只要秦言露出半点虚弱的模样,他们就会露出锋利的爪牙,上前啃噬他的血肉。 秦言几步赶到河边,看到原本那片污浊黑雾腾起之处,现在只剩了一片焦黑的土地。 河水粼粼,月横波心,荒野远处一片皎洁。唯独不见半点人影。 秦言手中新得的湛卢剑,毫无顾忌地释放出灿烂的光华,在这种宁谧柔和的氛围里,显得格外醒目。 敌人已经走了? 他的神识已被烫伤过一次,自然不敢再放出来,只能凭着自己的五感去搜寻,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他在河边沉吟片刻,忽然一头扎入水中,噗通一声,溅起大片浪花。他并没有发现什么,而是伤口的毒素入侵渐深,不得不抓紧处理。 第五百七十六章 毛病 秦言潜在河底,全身蜷缩成一个球,躲入一块岩石的阴影中。 数息之间,他的神念铺展到极致,又收敛到极致,将自身紧紧包裹起来,没有泄露丝毫活人的气息。 如此几回之后,虽没发现敌人,但也能保证敌人没有发现自己。 然后,他以神念束缚住心神,驱动凝滞的血气往肩头涌去。 血气涌入右臂,宛如在干涸的河床注入波涛,濒死的鱼儿迎来生机。然而毒溶于水,愈发难以分离。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待毒素的入侵和瀚血的抵御达到一个平衡,然后支撑着回去找柳宛筠解决这事。 “哗!” 他从水面探出头来,划到岸边,用内力蒸干了身上水分,原路返回乌木镇。 镇尾,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在那等着他。 秦言看着面前这位背着药箱、拄着拐杖、一脸慈蔼笑容的老郎中,眼中神色几变,拱了拱手,道:“古前辈,又有什么指示吗?” 古无之咧嘴露出满口黄牙,笑问道:“事情都解决了?” “嗯,杀了一个,跑了一个。”秦言答道。 古无之点点头,眯缝着眼朝秦言身上打量,又问:“你自己没什么事儿吧?”秦言微笑以应:“受了点皮肉伤,不碍事的。”他不敢把自己中毒的事告诉古无之,尽管面前这老毒物具备解毒的能力,但他八成会在解去尸毒的同时顺手种上另一种毒素 。 不过,他窥见这时候古无之手捋胡须、小眼滴溜溜乱转的奸诈模样,忽然心中生出浓郁的憎恶之感,于是又改变了注意。这老毒物,布下了环环相扣的棋局,把我们都驱赶到其中替他卖命,自己却超然世外,作壁上观,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不沾尘埃的老神仙。不过,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若只是把我们当成棋子来利用也就罢了,本少爷看在你一身毒功着实不凡的份上,或许还能容你。但前天在五通庙里,你设下的陷阱,却将玉师姐困入其中,害她差点丧 命。本少爷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但这既然原本是出于你的安排,那这笔账本少爷就算在你头上了! 若不是本少爷赶去及时,玉师姐现在已经死了。一命还一命,本少爷不管你是多大的来头,既然大模大样地出现在本少爷面前,那就给我——去死!“你没事就好。”古无之点点头,视线落在秦言手中的湛卢剑上,慈祥地道,“你和玉姑娘是老夫最得力的臂助,老夫可不忍心看你们受到什么伤害。幸好,你不仅胜了这一 场,还把宝剑也夺回来了。” 秦言听出他话里有话,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把湛卢剑,号称春秋第一神兵,如果拿去京城拍卖,不知能值多少银子呢?” 古无之微微一笑,道:“这种绝世神兵,只要遇上合适的买主,多高的价都能卖出去。” “跟明妃画像比呢?”秦言试探着问。 古无之道:“你把它看得太低了。” 秦言估测了一下自己跟古无之的距离,十二步,稍远了一点,如果从这位置出剑,一定会被他躲过去的。到时候如果他施展出毒功,倒霉的就是本少爷了。 所以他同样面带微笑地说道:“如果我把这把剑卖给古前辈,不知前辈肯出多少?” 古无之一愣,道:“老夫不用剑,显然不是个合适的买家……” “但我相信古前辈能替这把剑找到合适的买家。这把剑,我用不太顺手,如果能换回一条命,就再好不过了。” “一条命?”古无之好像没听懂。 “是的,不瞒前辈说,我跟那道士交手时,中了他的尸毒。” 古无之眼中亮光一闪即逝,饶有兴趣地问道:“以你的体质,竟也不能抵抗这尸毒?” 秦言老老实实地答道:“不能。” “但你能坚持到这里,肯定也就能坚持到明溪医仙柳姑娘面前,又何劳老夫出手?老实说,老夫对于钱财这种身外之物,并无多大的兴趣。” 秦言暗暗叹息了一声,这老毒物如此警觉,十二步的距离,看样子是无法缩短了。 他想到了玉寒烟所说的古无之的那些传闻。 古无之每天都无所事事地在镇子里转悠,悠闲得像个垂钓的渔夫。 他有耐心、机智和毅力,来慢慢等待大鱼上钩。 江湖上从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指出,这老毒物施毒时,究竟使的是什么手法。有人甚至传说,这老毒物每于一处歇下,他身用数丈之内,都有剧毒。 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谁只要一走近老毒物,即无异走向死亡。如果有人接近过老毒物,事后居然能安然无恙,那也别欢喜得太早。问题全在老毒物有没有打算取你性命?因为你也许中的是慢性毒药,也许要等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 才会发作。 这正是这老毒物比剑门还可怕的地方! 任你是一等一的英雄,到了这老毒物面前,也别想硬得起来。因为他坐在那里,也许还在朝你微笑,你却莫名其妙倒下了,甚至连阎王老爷子都说不出你的死因。 面对着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你狠得起来吗? 曾经栽倒在古无之面前的一流高手、英雄豪杰,数也数不过来。 所以现在秦言打算做的事情,就好像是在一堆竖起的鸡蛋上漫步那么危险,一不留神就会倒下。古无之望着他,望了很久,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的这片孝心,老夫心领了。老夫以前说过了,人上了年纪,就有个怪毛病,遇到一件事情总喜欢往坏处想。希望你 体谅一二,不要见怪。” 秦言真心告诉这老家伙,像这种要不得的毛病应该早些改掉。 他低下头,两眼望着自己脚尖,慢慢地道:“是晚辈孟浪了。”古无之道:“无妨。现在局势已经明朗,几张地图的下落都很清楚了,我们的合作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业报 秦言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问道:“浩辰罡和歌行烈手里的那几张地图,您老人家打算怎么办?” 古无之道:“老夫相信浩辰罡是个明事理的人,关于宝藏的事情,老夫会亲自跟他去谈一谈。” “但歌行烈好像不太明白事理。” “老夫会让他明白的。”古无之捋着胡梢,眯着眼睛,淡淡地道,“老夫在幕后这么久,也是该登场的时候了。” 说话的时候,那股自矜、得意的味道,好像是皇帝接受万民朝拜一般。 秦言沉默了片刻,道:“晚辈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 “现在才登场,不嫌晚吗?” 秦言蓦地抬起头来,两眼里射出惊人的神光,在古无之猝不及防之际射入他的双瞳。 古无之眼瞳的焦点霎时涣散,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坠入到了最深沉的噩梦之中。 秦言的眼眸深邃如渊,瞳孔似漩涡般散发出无穷的吸引力,将老毒物的灵魂牵扯进来,沦陷到一个无生无觉的虚空世界里。刹那的恍惚之后,幽深的黑暗幕天席地地扑卷而至,转眼将他吞没,周遭现世一瞬间飘荡远去。等古无之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听不 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色彩,目光所及之处,延展至视野尽头的深渊与穹顶,都唯有一片寂灭阴冷的黑暗。 无声无息,不见半点光明,连上下左右的方位都已错乱,唯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沉寂的黑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吸纳消化,融为这虚空的一部分。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幻术了! 在这片无生的世界里,思维的速度都被凝滞得极为缓慢,他生不出惊慌恐惧之类的情绪,就已渐渐被麻木吞噬了。 秦言的嘴角牵起狞笑:老毒物,你害人无数,就让你常常这最恶毒的死法!给我坠入地狱去吧! 古无之的呼吸渐渐浊重起来。在无光,无声,无味,无觉的黑暗里面,他眼前再度出现了幻觉。幻境中的幻觉,是一片斑驳的混乱的色彩,明暗的线条在虚空中扭曲舞动,纠缠盘绕,化成一根根绞索 ,朝他的脖颈勾来…… 五感渐渐丧失,只剩下最后一点思维能力,还让他知晓着自己的存在。可惜就连着最后一点灵光,也渐渐变得麻木,凝滞。不管古无之心里藏着多少奸诈恶毒的计划,对于他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来说,这片彻底死寂的空间,就是他无法醒来的噩梦。他那残弱的灵魂之火,在这无边黑暗中就 像婴孩一般无助。极度的静谧之后,幻觉再度接踵而来,这一次再也无法压下,他看到了一张又一张面孔,一幅又一幅画面,从出生到结束,从懵懂到成熟,到深沉,到奸诈。他看到了自 己亲人逝去的画面,看到了自己害死过的无数条性命,如今又再度出现,化作索命的厉鬼,狰狞地扑来。 地狱的通道已被打开,冥冥中有邪恶的魅灵睁开眼睛桀桀诡笑,那是他昔日杀死的阴魂,正为他奏响凄艳的挽歌…… 本就摇摇欲坠的灵魂之火,被这股酷冷之风一吹,就彻底熄灭了。 现实中,古无之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眼珠凸起得好像要蹦出眼眶,嘴中发出呼呼的怪叫声,一张面孔扭曲得不成人样,条条血管狰狞地凸绽。 他唇角同时溢出一股紫色血水,那是给最后一口浊气迫出来的—— 然后他死了,丑陋扭曲的面孔上,还残留着最后的恐惧和疯狂。那是他平生犯下的罪孽,所得到的业报。 秦言的神念悄悄探过去,确定古无之已经彻底失去生机之后,才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老毒物虽然已是风烛残年,不过其精神之坚韧程度却超过了秦言的预料,为了干掉他,秦言自己也损耗了很多精神气。现在如果旁边有一张床的话,他只想爬上去美美睡 上一觉。 不过还没有彻底结束,弹指摘星说不定还在暗中窥伺,他不敢放松警惕,瞑目调匀呼吸之后,就走到老毒物面前,在他尸体上搜寻起来。 老毒物身上有一张地图,这是他基本已经确定的事情。 他扒开尸体上的衣物,果然找出了一张纸页发黄的卷轴。刚一打开,突然只听噗的一响,一股黄色烟气冒了出来,烟雾直喷秦言面门。 “卧槽!” 秦言喊完这两字,人已经倒下。 卷轴在那之前就被他甩手丢了出去,但只是吸进来的那一点烟雾,也足以置人于死地。 老毒物,果然沾不得碰不得,连死后都给他来了这么一手,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毒气钻入秦言鼻孔,顺着气管而下,如火烧火燎,封闭了他的呼吸。 这下子要阴沟里翻船了! 秦言直挺挺躺在古无之身旁,面孔已慢慢肿胀起来,但神智还很清醒。 他只能期待,在瀚血稳住毒素的时间里,千万不要有人过来才好。不然魔门首席弟子的一条小命,今天大概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可惜他的祈祷没能如愿。对面墙头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即使在皎洁的月光下,那人也笼罩在一团无法窥破的阴影中。以秦言的眼力,也看不穿他的真实面貌。但他心里已经直觉般地冒出一个 名字:弹指摘星! 弹指摘星这次没做伪装,他是以真面目出现的,虽然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秦言,一时却没有动作。 他在担心秦言临死前的反扑。 像弹指摘星这样谨慎而畏死的人,如果一出来就对秦言狠下杀手,反而不正常了。 他只是直勾勾盯着秦言,像看到了美味的食物一般,嘴里发出嘿嘿的冷笑。 秦言听到这笑声,恶心得毛骨悚然,若不是没法张嘴,现在已经破口大骂起来了。 但现在他只能用更加冰冷的目光反瞪回去。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了片刻,忽有一道无形波纹震荡开来,秦言耳畔响起尖锐的鸣叫,如同无尽汪洋深处的海妖在风暴中咆哮。秦言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是遭到了弹指摘星的攻击,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第五百七十八章 幻境(上) 古无之曾经提醒过秦言,弹指摘星是个强大的幻术师。讽刺的是,老毒物自己死在了秦言的无生幻境之中,而弹指摘星却反过来要用幻术为他报仇。一眨眼的工夫,万千幻觉扑面而来,飘渺的魔音在耳畔吟响。大海怒潮过后的片刻宁静里,美人鱼浮出水面西望彩霞优雅歌唱,歌声勾人心魄……寒风刺骨的永冻之峰,四下环望白雪皑皑,孤寂的剑神俯视人间,空叹寂寥……繁华的绝璧之城,人潮涌动,叫卖声此起彼伏,顷刻间,一座座房子倒了又立,千万城主人转眼即逝,城里繁华不改,只是物是人非……飘渺的梵音在天边唱响,无数佛轮将天空映成金色,洁白的莲瓣纷扬洒落……黑暗的世界,主宰着地狱的极恶魔王踩着魔鬼血肉铺成的道路大步行来, 鬼怪们嚎哭、呻吟,各种欲望在此交织放大……浮光掠影,真假交错,直叫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秦言却在冷笑:你若专精一样,说不定还能让本少爷中招,可惜只是胡乱拼凑出这么多无聊的场景,既没有佛国的庄严,也不具地狱的恐怖,愚弄一下凡夫俗子还可以, 在本少爷面前耍弄这些,想让本少爷赏你几两银子吗?弹指摘星好像感受到了秦言心底的轻蔑,随着他意念转动,大地的情形再度扭转。无边无际的尸骨堆积成的地狱如沙硕般飘飞成千万烟尘。在天崩地裂中漠然旁观的秦言 ,在刹那的失神之后,发觉自己正走在一条熟悉的道路上。 他的身高不及一颗青藤,由大人一左一右地牵引着,踏在柳絮飘飞的春天里。十几年的记忆迅速模糊,他茫然地望了望四周,总觉得这一幕仿佛在最深的梦中经历过。 牵着自己的人,是父亲,和母亲?“言儿,你看!”父亲的声音从他头顶上响起。紫青顺着父亲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小河对岸的高坡上,一株野藤垂下来,上面密密麻麻结着紫色花朵,如天空闪亮的繁星, 又想一袭紫色轻纱平铺下来,恰有枝尖沾染叮咚的流水,浸润得野藤紫花愈显娇艳。这,不是他幼年时最喜欢看的那一串长藤吗?原以为早已经淡去乃至消失的记忆,竟又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心头。为什么,看到熟悉的景物,他却有一种想要流泪的 感觉呢? 不,绝不只是这青藤,我想要知道的,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压下迷茫怅惘,转过目光,朝父亲脸上看去。可惜,即使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依然看不清父亲的面容。他扶住父亲的手臂,又跳又叫,然而就像一个老眼昏花的人, 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了。 “言儿真是调皮!”母亲在旁边笑着,那温柔慈祥的神情,好像要将他心也融化,甘愿沦陷在这里,哪怕只是一片虚假的幻境……秦言的心神又一次恍惚,意识更模糊了,仿佛一切一切,都重新倒流回了当年,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昨夜里一场悠长的梦,其实在真实的世界,他仍只是一个孩 童,在父母的关爱下慢慢成长。 至于梦中经历的那么多年的孤寂,以及那短暂如昙花一般的爱情和思念呢? 无所谓了,只要有缘,等我长大了,自然能找到她的吧…… 正当他出神之时,突听啪的一响,脸上猛然一痛,火辣辣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原来是父亲给了他一耳光。 “男孩子就该稳重一点,蹦蹦跳跳的像什么话!”父亲的嗓音也是如此真实,他的面目也渐渐清晰起来,秦言怔怔瞧着他举起巴掌,又一次扇向自己另一边脸颊。 在巴掌到来之际,他抬起手,以一个三岁孩童稚嫩的五指,攥住了对方的大手。 父亲无比震惊,这是在他的幻境中,秦言的力量竟然能反客为主,难道他窥破了藏于其中的真实了吗?秦言的眼神渐渐由茫然变得锐冷,舔了舔嘴边流出的鲜血,一丝森然的笑意自唇角逸出,冷冷地道:“原来这就是你的真实面貌?果然如我所料一般丑陋啊!即使年轻了几 十岁,也像坟墓里的尸体一样恶心。难怪你平时都夹着尾巴不敢见人。这幅尊荣也敢冒充我爹,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活腻了?” 弹指摘星眼里还残留着震惊之色,另一只手握拳向秦言打来,不过又被这三岁孩童轻易架住,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利用别人对亲友的思念,来诱引他一步步走入深渊。弹指摘星前辈,你这种策略我很欣赏,不过用在我身上,那就是无可饶恕的死罪啊……” 秦言淡淡笑着,手上再度加力,捏得弹指摘星两臂不住颤抖,一张面孔变得惨白。这时候弹指摘星怪叫一声,骤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整个人都变成狮虎状的猛兽,从秦言手里挣脱出来,反过来一把将他提起,甩入碧清的河水中。冷漠的水流如汞似铅 ,再不复以往的温柔,直把他往最深的河底拖去。 秦言四肢划动,然而却好像陷入了忘川弱水,底下有无数水鬼在拖曳。冰冷沉重的河水很快灌进他口鼻之中,他的神志逐渐被一片死寂的黑暗淹没……弹指摘星站在岸边,目光透过几丈河水,看着秦言的身体在一阵奋力的挣扎后渐渐停止动弹,不由发出桀桀怪笑声:“能看穿我的幻术又如何?只凭一身蛮力,你终究还是 无法与鬼神对抗。乖乖滚下地狱吧,哈哈哈哈……”他笑得放肆而得意,全然忘了身处何处。正当他准备脱离幻境、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四周一切又再模糊了。一阵恐惧顿时跃上心头,他心中暗叫不好:难道这小子也是 幻术师,要反客为主,置我于死地?周围景色变幻,却始终无法生出实际的场景。弹指摘星心底又渐渐安定下来:看来对方在幻术上的造诣并不如自己,在争夺领地的战争中,即使面对失神的自己,也无法取得优势。 第五百七十九章 幻境(下) 弹指摘星心下宽慰,狞笑一声,喝道:“看你往哪儿躲!” 周围不住变化着的画面轰然破碎,一股狂烈的强风刮来,天地旋转着复原,构造出一个空旷辽远的沙漠。 一团模糊扭曲的人影在一堆沙丘上显现出来,周身的光线渐渐平复,露出他的模样,赫然正是秦言。他举目眺望,却不见弹指摘星的人影。 秦言心中无奈。弹指摘星料得不错,他固然有无比强大的神魂,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幻术技巧,加上杀死古无之的时候耗费了很多精神,现在倒是被弹指摘星压着打了。 视野所见,既然看不到敌人的身影,他也不着急,干脆盘膝坐下来,打算在这片沙漠里慢慢休养,恢复一点力量。烈日下的大漠,可称不上半点温柔和煦。高温将秦言烘烤,他得皮肤被晒得生痛,不过片刻便已是汗流浃背。金黄色沙堆反射着阳光,即使闭上了眼睛也依旧刺目灼人。 他盘坐在沙堆上,脚下如蒸笼般闷热,身上的力气在飞速流失,大量汗液涌出来,周身都火辣辣的。就像在锅里煎着的鱼,里里外外都热透了。 这感觉是如此真切明显,说明弹指摘星对于幻境的掌控是越来越强了。 秦言也别无他法,唯有以不变应万变,闭目默诵经文,权当周身诸般痛苦只是清风拂过,不予理会。 他既然已经先一步陷入别人的幻境,就没法再制造出无生世界加以反攻了。 暗中的弹指摘星可不会容他如此安逸,烈日下的沙漠也不是一直这样平静。天边突然有一层黑色席卷过来,阳光仿佛都暗了一许,那是盘旋的狂风,呼啸而至。那是遮天蔽日的风沙,其中漫卷的沙尘呼啸着,像一尊黑色巨兽,一口将秦言吞下。而且这来之不易的沙漠之风也无法让他凉快半点,这风竟也是燥热的,无法遏止他狂涌的大汗!一层热沙很快将他身体表面覆盖,冲入口鼻,将他掩埋在一座新的沙丘之 下。在这滚烫的沙里,秦言好像成了油锅里的一条鱼,而且无法呼吸,即使他身怀护体佛光,却终究无法抵御这天地间的伟力,身体中的水分被榨取出来,慢慢被煎烤,直至 干枯……从始至终,秦言都没有睁眼躲避,也没有动弹分毫。他不想浪费任何一丝体力,只将感官扩展到极大,细致地体会加诸于自身的真实般的痛苦,更真切地体会着这片虚幻 天地的神妙和不凡。所谓梦幻之术,当然不是凭空想象就能构筑出来的,否则对于意念强大的顶尖武者来说,人人都是幻术师了。这其中的奥秘,只有将自己的身心完全投入到这片天地、并 肆意享受己身的痛苦和刺激之时,才能体悟一二。 就在身体在热火的烘烤中龟裂干枯、即将湮灭在沙粒中的时候,秦言感受到了以前从未体会到的东西:元气!以精妙绝伦的方式协调运行的元气!元气构成的网络被自己灵力冲开,细小的微粒循环不散,复又回归到外层轨道,继续投入到与外来者的对抗之中……当他收起灵 力,伸出神识触须,以更加柔和的方式去探触这片怪异天地的细微之处时,幻术大道的奥秘便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面前。 时间不足以让他拥有更多更全面的体会,炙暗的深渊即将把他的灵魂本源吞噬,他迫不得已地试探着运用新学习的方式,追本溯源,回归原路。 覆盖在身体上的炽热沙粒迅速消散,露出他近乎焦炭般腐烂枯萎的身躯,无悲无喜,低头看了自身一眼,便在沙丘上迅速生长还原,恢复成本来面貌。 暗处的弹指摘星似乎也有所惊惧,再度施展法力,就见日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西偏移,黄沙万里的瀚海也不复正午的炙热,稍微变得柔和起来。 秦言漠然不动,他刚接触到幻术,运用仍不熟悉,就在原地等待弹指摘星的进攻,看他还有何样手段。苍凉的大漠中,夕阳斜照,秦言的视野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着朝漫漫黄沙深处卷去,瞬息千里,眨眼被吸入一座宏伟的寺庙里,停留在空旷宽阔的殿堂前,与众多僧侣一 起,正朝着殿堂上一尊数十丈高的巨大神像顶礼膜拜。 他被无形力量牵引着,就要往下拜伏,这时候他在心里面冷哼一声,以强大的神识力量控制住了身体,扬目朝那巨大的神像望去。 那神像被塑为金身,批着华丽的盔甲,手持降魔之杵,模样煞是威武。秦言在它脚下,就像是一个渺小的蚂蚁,轻轻一下就能踩扁。秦言凝视神像片刻,看到它金色的眼珠转了一转,手持降魔杵的姿态也变了一变。这异动顿时惹得周围的信徒们躁动不已,纷纷跪下来高呼着神灵的尊名,整个大殿顿时 化成了一片信念之力凝聚的海洋。那神像就在这股庞大的信念之力的环绕下,迈开脚步朝秦言狠狠踩来。那只脚如同山岳一般,投下的阴影将秦言周围数十米范围的土地完全笼罩。若是寻常武者遭此劫难,恐怕早已吓得两股战战,屁滚尿流了。而秦言却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周身顿时放出万丈光芒,漠然抵住了神灵的巨脚。 “黔驴技穷了吧!”他嘿然笑道,“明明是一个半只脚踏入坟墓的蝼蚁,偏偏却把自己想象成神明,就不怕死后还遭人耻笑吗?”说话间,他的身体也急速变大,声音越来越洪亮,到最后仿若雷音轰鸣,在庙宇内旋绕炸响。到此时,他已比神像还高出一头,脚下随意踩动,便将众多信徒都踏成了肉 饼,深深嵌入砖石地里,甚至连血污也沉入其中。“看哪,没有了这些人给你壮胆,你是否连装神弄鬼的把戏都不敢弄了?”秦言一把抓住神像的肩膀,右手捏住它的咽喉,将它庞大的身躯生生提了起来,“弹指摘星老兄,一辈子躲躲藏藏的多么憋屈,不如早些安息,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 第五百八十章 老巢(上) “啊——”神像忽然张开嘴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身躯急速胀大起来,一直抵上穹顶,然后将庙宇撑破,将巨大的金身裸露于大漠烈日的照耀下,反射出的灿烂光 芒眩得秦言几乎睁不开眼睛。 秦言紧跟其后,身体也不断变大。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他也就会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了。然而简单粗暴却并不意味着没有战斗力。只见沙漠中两个巨人相对而立,身躯迅速增长,到最后连沙漠都变成了一小块浅黄色的沙滩,山脉河流尽皆俯视眼底,整块大陆的面貌都呈现在眼前。再往上去,天圆地 方,星辰天河在脖颈间流动,大地上风云变幻,日月交替,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这是幻境的规模超出了施术者承受能力的表现。“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吧,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吗?”秦言说着不待神像回答,便一把扭住了对方的肩膀,狠力往地面摔去。这般如若创世神祇一样的巨人,一旦摔倒下来,便 给整个世界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一时间星辰坠落,山川坍塌,河海断流,大陆上从中央裂开,直至天空中出现黑洞,将整个世界都吸纳进去…… 秦言的心神一敛,刹时间回到了虚空之中,只见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处,气势汹汹地朝自己冲撞过来。 那弹指摘星在无可奈何之际,还想着要以庞大的神念碾压对手。 可惜,对于秦言来说,如此直接简单的手段,反而正合了他的意愿。他的神魂已经淬炼的坚实无比,从来不畏惧正面的挑战。 正当两者要来一次惊天动地的撞击之时,秦言心中突然生出警兆。这份警醒的缘由不是因为面前的幻境,而是来自于现实中的世界,有人想要乘虚而入! 他无暇顾及弹指摘星,由于这警兆的出现,也给了他指明了退出幻境的道路,当即神念一收,就在气势汹汹扑来的弹指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现实当中,秦言刚一睁眼,就有劲风从耳后袭来。而他自己的身体,也在这时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冷哼一声,右手猛然抬起,湛卢剑划出一道绚丽的痕迹,格挡住从后而来的偷袭,发觉来人并没有想象中强大,他再一加力,剑气迸射而出,将那人的半边脑袋都劈裂 开来。 然后他才发现,那人不是活人,而是一具被操控的尸体。在被他一剑开瓢之后,那尸体不退反进,继续合身扑来。 秦言脚下一踏,瞬息闪到十余步外,就听啪的一响,尸体在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绽放出了绚丽的血肉之花。 他惊魂未定,身后又传来悉悉率率的响动。回头一看,弹指摘星的身影正在墙头远去,而不远处被他丢过去的古无之的地图,则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地图上应该还残留着剧毒,也不知弹指摘星是怎么拿走的。 秦言盯着弹指摘星的背影看了半天,直到他消失在视线外,也没见他从墙头屋檐上摔下来,只好失望了叹了一口气。 现在两股毒素都被他压下,暂时不影响行动能力了。他自己拿这种剧毒没有办法,还是回去请柳宛筠出手相助吧。 月光照射下的乌木镇披上了一层银辉,白日的喧嚣都平寂下来,还有零星的灯火在长街远处摇曳。 秦言慢慢踱着步子,离客栈越来越近了,透过窗台和门缝,依稀可见点点桔黄的火光。但他心中却生出了一股不安的感觉,面色沉凝如水。客栈里安静得反常,就像一只静静匍匐的凶兽,等着无知的人们自投罗网。那里面的人,都极力收敛着气息,即便夜 深睡熟,也不该这样一点声息也没有吧! 难道就在自己离开的这点时间里,老窝已经被人一锅端了? 他挥开这可怕的念头,也不敢贸然放出神识去探索,因为可能会惊动感知敏锐的高手。他极力放轻脚步,像一只狸猫,无声无息地走近大门。 “秦师兄,既然到了门口,又何必犹豫呢?”一个饱含着恶毒与得意的嗓音兀然响起,打破了沉闷的死寂。 秦言如坠冰窖,身形霎时凝滞,嘴里满是苦涩的滋味。 那是歌行烈的嗓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起的杂念,慢慢推开门,踏前一步。 未及看清屋内的情形,就有一道灿烂夺目的亮光激射而来,转瞬已至面前。秦言早有所防备,挥起湛卢剑格挡。 “轰——” 气浪奔腾,大地被撕裂,乱石四溅,雷霆般的剑气穿空拍岸,带起激涌动荡的暴烈之风,却在秦言面前戛然而止。 然而这却没完。歌行烈一剑既出,眯眼看着秦言接下这一道剑气,右臂紫炎再动,又挥出了十余剑。 “轰轰轰——” 千百道璀璨莹光冲击着站在门口的秦言,剑气以及湛卢的光芒湮没了他的人影。唯有那无处不在的撞击的声音和滚滚的雷声剧烈轰鸣,充塞贯耳。 等到攻势平歇下来,烟尘散尽,秦言终于看清了大堂里的模样。在他身前,是无数道剑气犁成的沟壑,砖石都被劈裂翻卷过来,场面狼藉。大地的裂缝一直延伸到四五丈外,在歌行烈的脚下戛然而至。又或者说,沟壑裂缝本就是从歌 行烈的脚下起始的。 歌行烈坐在太师椅上,身披黑氅,威风凛凛,正翘着腿,摸着下巴,眯着眼向秦言望过来,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在他身旁,左边是游夏菡,右边却是玉寒烟。玉寒烟默默站在歌行烈侧后方,表情平静且无奈,不过并没有紧张的情绪。而在她两女之外,还有数十人在列。忻仙,宋晴纱,陆潇湘,方逸远,小竹,陆羽清,白浪,宫云袖,柳宛筠,叶映如,还有那十多名魔门弟子,俱在两旁守候。除开小 竹手腕处有道血痕之外,其他人倒没受伤,也没有打斗过的迹象。看来玉寒烟见歌行烈带人前来,就很明智地放弃了抵抗。 第五百八十一章 老巢(中) 秦言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就听歌行烈悠然说道:“秦师兄,你看大家都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欢迎你,你怎么也不说两句表示一下呢?” “时机抓得出乎我意料的准,花了不少心思吧?”秦言平淡地问道。“你过奖了。也没花多少心思,只是在你向柳姑娘借人之前,我事先在叶姑娘身上放了点东西而已。”歌行烈说着看了叶映如一眼,笑容十分亲切,但所有人都可以从这笑 意里嗅出一份诡异的气息。 叶映如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嘴唇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歌行烈站起身来,慢悠悠走到她身后,伸出左手朝她下巴摸去,带着邪魅的嗓音徐徐道:“你也不要怪她,从我在困龙窟前选中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是要完成这个使命 的。” 叶映如任由歌行烈摸着脸颊,不敢有丝毫反抗。不过歌行烈越是替她解释,她的脸色就愈发苍白。“说起来,你我师兄弟俩都得感激她。你看,今天在座的诸位,要么就是你的亲朋好友,要么就是你的同门师弟,大家济济一堂,有机会相聚在这里,难道不是叶姑娘的功 劳么?” “群魔乱舞罢了!这还不都是出于你的布置?”秦言冷冷地道,“少在这儿自吹自擂了,你想要怎么样,直接说出来吧!” “你的耐心越来越少了,这样可不好,浮躁的心气会影响你的判断,也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争执上。我想要跟你心平气和地谈一下,而你却随时要发疯,这样真不好……”“放你娘的狗屁——”秦言破口骂出一串脏话,身上杀意终于忍无可忍地释放出来。刹时如一片冰寒的潮流笼罩了这方空间,空气几乎凝固,森寒之气从四面八方袭来,直 透骨髓。屋中的桌椅、墙壁、沟壑乱石之上,渐渐蒙上了一层银白的霜花。 但歌行烈的下一个动作,却叫秦言的怒火被拥堵在胸膛里,有气也无处发泄。 只见他踱着步来到玉寒烟身旁,一根手指勾住了她的下巴,嘴角的笑容变得无比邪恶:“也许我该做一样事情,来让你冷静一下。” “别!”秦言胸中的火焰霎时冷却,喘出几口粗气,道,“你敢动她一下,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门!”歌行烈眼中透出轻蔑讥诮的神色,淡淡地道:“秦师兄,你好像还没看清楚现在的局势啊。这样吧,你先做几个深呼吸,看能不能冷静一点……”他一边说着,左手贴在玉寒 烟脖子上,拇指轻轻抚摸着细嫩的肌肤,眼里却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神色,而是如刀锋般锐冷。 秦言看得惶急,又不敢妄动,只能竭力压下百般杂念,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之后,沉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对,这样才好嘛。你看,我们只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什么事情不能够解决呢?”歌行烈肆意笑出几声,然后坐回主位,视线再度落回秦言身上,道,“秦师兄,我看你面 色不太好,中毒了吗?要不要先让柳姑娘给你看一下?” 秦言冷声道:“不用了,不碍事。”“真的吗?湛卢剑已经到了你手里,看来你今晚的行动还算顺利,不过也难保中途不会发生一点小意外。你刚才接我那几道剑气的时候,左臂好像运转的不太灵活,是肩膀 上受了伤吗?还是让柳姑娘治一下比较好吧!” “罗嗦!我说过不用了!”秦言喝道。“看吧看吧,你又开始焦躁了。”歌行烈摇着头啧啧道,“一旦与自己有关的人落在别人手里,你就心浮气躁,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们俩真没办法好好谈谈!你看,我不过是 想打压一下你的牌面,你就沉不住气了,若是我再干点别的什么……” 秦言定了定神,道:“你最好别这么做。” 歌行烈咧嘴一笑:“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你不就是要地图吗,我给你。” “很好,早该如此了。”歌行烈说着向旁边方逸远瞥去一眼,道,“方师弟,麻烦你走一趟,把地图拿过来吧。” 方逸远应诺,走到秦言身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脸色,伸手道:“秦师兄,请拿吧!” 秦言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面无表情地递到他手里。 “还有一张呢?” 秦言一愣,道:“我只有一张,已经给你了。” 方逸远嘿嘿笑起来:“秦师兄莫要蒙我,栖凤阁的小凤姑娘走之前,曾经给歌师兄写过一封信,她把当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秦师兄,你就别想蒙混过关了吧!” 秦言额头青筋跳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在心里把小凤撕碎了一遍又一遍。 方逸远看着他眼中闪动的冷芒,警惕地后退两步,道:“秦师兄,我劝你莫要冲动,万一做出什么让人后悔的事情来,对大家都不好。” 秦言看也不看他,径直向歌行烈道:“第二张地图我也可以给你,不过你先叫他们都出去。” 歌行烈道:“这就不必了吧。大家都是光明磊落的人,有什么事不能当众说呢?” 秦言冷冷道:“我怕你拿了地图就翻脸不认人。” “秦师兄,你太小瞧我了。”歌行烈淡淡一笑,道,“也罢,为了打消你的疑虑,也避免无谓地浪费时间,诸位师弟,请你们暂时去外面回避一下吧!” 魔门众弟子纷纷挪步,游夏菡也欲随行,却听方逸远道:“游姑娘,你走的时候可要小心一点,不要离秦师兄太近,免得他干出点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游夏菡听了这话,又见秦言一双眼睛果然有意无意地朝自己扫来,心中暗凛,跟着宋晴纱和陆羽清一起绕开秦言,从侧门走出去。这下子屋中冷清了许多,歌行烈一个人斜倚着太师椅,龙盘虎踞地坐在上首,笑道:“秦师兄,这样你该放心了?我也希望你爽快一点,不要再拖延时间。如果把我的耐心也耗尽了,对你绝对没有好处,知道吗?” 第五百八十二章 老巢(下) 秦言大步朝歌行烈走来,拿出另一张地图,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 “小凤真的给你写了一封信?” “没有。只是方师弟诈你罢了。”歌行烈笑道,“我和那小凤姑娘又不熟,她为何给我写信?说起来,多亏了方师弟,我才有了这意外的收获啊!” 他说着徐徐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左手往秦言手中的地图抓来。 秦言脸上懊恼的神色一闪而过,当歌行烈伸手抓来之际,他也凝聚起了全部的心神,捏着地图的一角,往后猛力一拽。 歌行烈随之往前跨了一步,手里捏住地图的另一边,跟身后的玉寒烟离得更远了些。 三步距离,秦言自信能够阻挡住歌行烈的步伐,但他不敢轻易尝试,因为歌行烈的剑气,是能够隔空打到十余丈外的。 两个人冷冷对视,眼瞳中杀气迸溅,手上继续加力。秦言想要将歌行烈拖得更远一些,却发现对方传来的力道也越来越大,不是他能够轻易压制的。而且,两人角力的过程中,周围的灵力已经剧烈动荡起来,犹如身处于暴风眼中,散乱的气流刮得附近的玉寒烟、小竹等人摇摇晃晃往后退去。她们的处境更安全了,但 秦言却不敢动手,歌行烈霸道的杀气狂野揉绞过来,激得他呼吸不畅,胸口血气紊乱,压在体内的毒素又不受控制地流窜起来。 一声轻响,歌行烈骤然从他手中夺过了地图,与他错身而过,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秦师兄,你的心神乱了,还是好好休养,不要想着做多余的事情。” 他走到门口,又道:“柳姑娘,你还回三古庄吗?” 柳宛筠的视线自叶映如和秦言脸上扫过,答道:“不回了。” 歌行烈道:“那部医圣宝典,你不想要了?” “不要了。” 歌行烈冷哼一声:“希望你不会后悔。”说罢,扬长而去。 秦言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离开,慢慢坐回太师椅上,脸上渐渐笼上了一层青气。 屋中一片寂然。 过了半晌,玉寒烟出声道:“师弟,你杀了那个人?” “嗯,杀了那个剑客,让道士跑了。不过,路上遇到了古无之,我顺手把他也宰了。”“古无之?”柳宛筠听到这个名字,低下头来仔细端详他的脸色,片刻之后勃然变色,“你这是作死!中了他的化魂散,还敢跟人动武,现在已经毒入骨髓,可以去买棺材准 备后事了!” “没这么严重吧。你明溪医仙的名头,不是号称能把死人从棺材里拉起来吗?”“那是指受伤的普通人。你中了化魂散,魂魄都快要散了,还叫我怎么救?”柳宛筠说着,手上动作不停,麻利地将秦言的外衣扒了下来,修长的五指挥动间,数十根银针 扎入了秦言身体中。秦言由她施为,闭上眼睛感受到一丝丝清凉的气息渗入体内,与那毒素相抗。而那些毒素也好像闻到了美味的食物一般,纷纷由暗处涌出来,前仆后继地扑向凉气。两者 互相吞噬,给秦言带来阵阵酥麻刺痛,不过还可以忍受。 须臾之后,柳宛筠收起银针,道:“我只能将毒素暂时压住,却不能彻底释解,剩下的还得靠你自己每日调养,不与人动武,才能慢慢恢复。” “多谢了。”秦言起身,环顾诸人,道,“大家这几天就在客栈里待着吧,尽量不要出去。” “师弟,你要做什么?”玉寒烟听出了他语中之意,担忧地问道。 “我去顶楼找一间静室,调理身体,顺便看看能不能有所体悟。” 玉寒烟道:“武道一途,因徐徐渐进,不可操之过急,你现在……” “现在是时候了。”秦言这一回没有听从她的意见,语气坚定地道,“我已经摸到了那门槛,再进一步,也是水到渠成,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玉寒烟见阻止不了他,无言地叹了口气。 柳宛筠面有疑色,问道:“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地元巅峰。” “怎么,还不是天元吗?”柳宛筠惊讶道,“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是……” 她想起秦言与赵志平、恶菩萨、歌行烈等人的战迹,从他对力量的运用上来看,还以为他早已是天人境界的宗师了。 “现在还不是,不过,等你们下次见到我,就可以称我一声仙长了!”秦言大笑几声,登楼拾级而去。 一夜尽,至天明。 顶楼,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秦言盘膝而坐,归纳体内元气,慢慢清理着残余的毒素。 他当然不会在身上有伤又有毒的时候拼了一口气去与天争命,修士渡劫,从来都是在准备万全的情况下,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接天道考验的。 所以他打算先花一天的时间,来将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 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出现,晨曦自木板缝里射进来,打在他脸上,带着世间的温热。他心有所动,徐徐收敛着气息,身形又没入黑暗中。 日上枝头,热气更重,周方的灵力也混杂了世俗间浑浊的气息,令他不由皱起眉头。他口中默诵真言,将一切光明隔绝在外,笼罩周围的神念顷刻收缩成一团,形成了一个孤寂黑暗的小世界。他感受到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以平生最清晰的视角来审视自 己的一切。灵镜穹顶的无生寒星穿透血池,具现在现实中,自灵台而下,映照全身,周天方圆的脉络俱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丝一毫的细微颤动都尽收他眼底。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毒 素聚集之处,用一丝神念悄悄潜进去,暗中动作。短短几息之后,小小混沌中的一点明澈起来,作为幽深黑暗的源头向外振起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最后形成了波涛,将杂碎排挤出去。附在体外的神念形成了密集罗网, 将那些多余的物质从小孔排出,却没有引起能量的过大波动。如此几番,连明溪医仙的妙手都无法根除的毒素,就被他清理一空。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丹台明月(上) 秦言继续打坐,蓄养精神,直到大半日之后,才将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 他没有急着渡劫,因为心中还没有彻底平静下来。以这样并不通明透彻的心境,去强行承受心劫的洗练,并不是一个好想法。 而且他还没有决定好,是以血破关,还是以剑破关。这关乎到他日后追求大道的根本,不能不慎重选择。若以玄异奥妙而言,瀚血神功远胜于御器术,第五重的瀚血就可以模拟佛家神通,能与御器术的第七重“无懈”境界相匹敌。但同样的,瀚血的危险和莫测性也比御器术大 得多,搞不好就是爆体而亡的下场。黄凡的悲惨结局在前,秦言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 他瞑目苦思,难以决断,便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他站在楼顶栏杆前,俯视着繁华小镇上人来人往的的身影,舒缓着身体,任晨风吹拂。澎湃的力量有规律地脉动,散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控制着每一丝细微的能量, 感觉到一种全所未有的舒畅开怀,好像能拥抱眼前天地间的一切。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怨恨吗?敌人步步逼迫,夺去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这口气无论如何也难以咽下。 懊恼吗?若不是心浮气躁,报仇心切,事前多思多想的话,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焦急吗?如无法在论道大会结束前成功,就会错失良机,再难有挽回的机会了。 最多最重的部分,还是恐惧。踏出今日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走,若不成道,就粉身碎骨。若我身死,玉师姐又该如何? …… 心结难解,怨愤难平,但我的胸襟如果够宽广,就不该只注意到这点细枝末节,凡事自有缘法,该来的总逃不掉,根本不该动摇我本来的心境。忘了自己曾许下的豪迈的愿望吗?事到临头,却又如何迟疑!这不正是我期盼已久的机会吗?当年那个无忧无惧,说出“吾之向道之心,未曾一日断绝”的纯粹少年,而今 又在哪里?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自我踏出这一步,红尘诸事于我,便有境界之隔。诸般凡俗之念,尽皆抛于脑后。我执我剑,披荆斩棘,万死不悔! 念及此处,他胸口畅然,仰天大笑几声,忽然拔剑而起,向天喝道:“来吧!” 不用再用孤寂的黑暗掩藏心迹,淡去了那一抹怨艾愤懑,他长身直立,任由日光披洒,看着远方风云色变,阳光化作点点鳞光,如涟漪般荡漾起来。 飘散了大半夜的思绪和纷涌的杂念也如同这涟漪,再不辨原来模样。 别无选择,唯有奋死一争。 他要用手中剑破关,为瀚血留下金莲之种。 风起了,乌云在穹顶聚集,天色骤然变得阴沉下来。 他心头涌起感悟,又听到了缈缈接近的天人梵唱声。 于此时刻,他终于再一次窥见了,“造极”境界的一角。 这一回,他捕捉到了神韵的影子,再也不会放任它从手中溜走。 他开始舞剑,很轻,很慢,轻缓迈动脚步,很认真很谨慎地追随着神韵的痕迹。 剑随身走,一点也不凌厉,衣袂不起,剑气无灵,更他往日挥剑时的霸烈场面相比,简直就像小孩子的把戏。 但就是这近乎孩童学步般的把戏,却引得天地气机大变,方圆百里的山岭原野上同时刮起大风,飞沙走石。风向所指,正是乌木镇屋顶上这一个渺小的人影。 无比浓厚的灵气不管他愿不愿意,尽数朝他体内灌注过来。 他的剑依旧缓慢,因为这份剑意所指对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内心。 造极之剑,不是杀人,而为炼心。 没有人知道这看似平静的一幕下所蕴藏的凶险。 若没有一颗通明透彻的剑心,便无法抵御这造极之剑,此时此刻,便已陷入癫狂,狂呼高啸,被灵气挤爆身躯而亡。 唯有比御器术第七层圆融无懈之境更高的境界,方能抵御住剑气、灵气的攻势。 这时候他的身躯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不由自主地舞动着。他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本已不存在的一颗人心。 他心中默念妄念金莲经,任由大道之力冲刷己身,破开桎梏,斩灭印记…… 印记被清除了,遇上师父该如何交代? 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顿觉灵台诸脉有不稳的趋势,连忙定下心神,摒除一切执妄之念,将内心洗练得彻底通明剔透,即便外力加身、天挡地挡,也没有任何破绽。 他终于重新掌控的自己身躯。 三千大道浩淼渊深,他已选定了自己的路途,并体会到了大道的存在。道祖曾言,道可道,非常道。但对于秦言来说,道不可道,他无法道。仅为描绘那一抹神韵,已足以让人皓首穷经,费尽年华。他并无道祖之能,在未及弱冠之岁能触摸 大道一角已是幸甚,又岂敢再生其他妄想? 他只愿在选定的大道刻下自己的神魂烙印,便已心满意足。 佛音在心头唱响,冥冥中有一道光明指引在前方。 “幻花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依幻说觉。亦名为幻。若说有觉。犹未离幻。说无觉者。亦复如是。是故。幻灭名为不动……” 长剑转疾。 衣袂飞扬,银光洒面,倒卷金鳞。 无数道仿佛划破了空间的银刃,寂静无声地如莲花绽放。倾城之姿,却又转瞬即逝。 这便是登峰造极的剑术。 心劫已过,接下来便是破玄关,种道果。 乌云盖顶,天暗如晦。云层里电闪雷鸣,不知何时已是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珠洒落地面,啪啪之声激烈而急促。冥冥之中的一双手推动着这一切,以这般激昂的方式来庆贺一位天元宗师的诞生 ! 不过要说庆贺,未免太早。一片昏暗的地面上,人们在屋中避雨,突然只听一声雷霆炸响,震得两耳嗡嗡发颤的同时,也好像听到了云层里的一阵龙吟之声。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丹台明月(中) 紧接着,一股恐怖的威压自空中笼罩下来,横亘在众人心头,如山峦的阴影,压得人喘不过起来。那是巨龙在咆哮,肆意释放自己的威势。 那是大道力量的显化,毁天灭地的威能让一切有灵智的生命都为之战栗。 乌木镇上一切的争执、杀戮、喧哗都因之停止,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望着天空,等待着末日浩劫般的景象快点结束。 三古庄里,埋头研读地图的歌行烈突然抬头,嘴角牵起一抹邪笑,喃喃道:“这么快,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坐在他对面的浩辰罡皱了皱眉头,默然不语。 “浩师兄,这场面跟你渡劫时相比如何?” 浩辰罡淡淡地道:“从声势来看,要胜我许多。”“也胜过我。”歌行烈笑道,“我曾听闻,四九重劫的大小,跟平生犯下的罪孽有关。浩师兄你从不轻犯因果,自然无忧无虑。但对于我魔门弟子而言,这业报若是多了,可 就是灭顶之灾。” “无稽之谈。”浩辰罡道,“因果业报,只在天人第五衰时才有体现。至于四九重劫的大小,只与选择的大道种类有关。”“浩师兄果然学识渊博。我很好奇,你的洞玄经可刚可柔,神妙万端,不知你是选择了哪条先天大道?是阴阳,还是生死、太素?以浩师兄的心气和眼界,想必不会看上后 天大道吧?” 浩辰罡不答,反问道:“歌师弟,如果我说了,你会说吗?” “哈哈,我当然会。”歌行烈笑出几声,却不再追问。 对他二人而言,这是曾经经历过的体验,所以还能平心静气,高声谈笑。但对外面的其他人来说,这毁天灭地般的景象,已闹得人心惶惶,一片慌乱。现在来到乌木镇的大多数武林人士,谁手上没有一两条人命?谁没有做过一两件亏心事。虽然大家都是刀头舐血的汉子,不至于因为一记响雷就惊慌失措,但在面临如此 声势浩大的雷劫之时,都忍不住心中惴惴,祈祷雷公爷千万不要找到自己头上来。 茶铺里,林沐瑶放下杯子,看着布帘外溅起的水珠,喃喃道:“如此威势,不知又有谁引动了四九之劫……” 慕城雪脸色苍白,惶然道:“瑶儿,我们快回去吧!”林沐瑶笑道:“不必惊慌,这只是有修士在渡劫而已,不会波及旁人。五年前我大哥也曾有过这么一回,看着确实吓人,其实无妨……”她看着慕城雪苍白的脸色,舔了舔嘴 唇,道,“你如果实在紧张,就到我怀里来吧!” 茶铺里,能够如林沐瑶一般镇定的人只是极少数,不少人丢下兵器,双手合十,口中连诵“阿弥陀佛”,这关头抱起了佛祖的大腿,许诺日后香火钱源源不断。 也有人继续大口喝酒大声笑骂,以此来给自己壮胆,只是在一声声的雷鸣轰击下,那发颤的嗓音实在无法给他带来多少底气。 更有甚者,一咕噜滚入床底下、米缸中,蜷缩成一团,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希望这样能躲雷公爷的法眼。快嘴阿甘就是这样,一把抄起壁柜里积满了灰尘的佛经,裹着床单躲在米缸里瑟瑟发抖,还一边用颤抖的嗓音诵念着不成句的经文,祈祷佛祖和列祖列宗快快显灵保佑自 己。 这时候,街角另一头突然传来一声厉呼:“滚出来!是个有种的,你就给老子滚出来!” 林沐瑶愕然抬眼望去,看清发出厉呼之人,赫然竟是鬼影子苏正。“这么大的雨,他也不躲一躲,乱喊乱叫的,想要杀谁?”林沐瑶自然知道这位鬼影子是满手血腥的专业杀手,不过如此失态地在街上大喊大叫还是头一回看见。鬼影子苏 正不是从来都躲在暗处下手吗?现在怎么改变习惯了,当街指名道姓地叫人出来,然后一刀砍死? “别装神弄鬼,老子知道你在那!老子能杀你一次,自然能杀你第二次!”鬼影子苏正吼叫着,慢慢朝这边走近。 他一个人走在暴雨中,青衣已经湿透,右手握着刀柄,两眼睛红得像火球,脸孔则白里泛青。不见一丝血色。 他大踏步向道边走过来,一边向两旁搜视。一边不断发出吼喝:“你滚出来让老子瞧瞧,你他娘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 看样子苏大爷火气很大。幸好现在街上没人,若不然如果有人挡住去路,这位鬼影子一定不会高兴。 “姓竹的,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洗干净脖子乖乖等着吧……” 林沐瑶眉头一挑。姓竹的,小竹? 她正想着,鬼影子苏正突然瞅见了她,一双血红的眼珠子里迸出异样的光芒,咬着牙齿道:“好哇,原来你在这里!” 林沐瑶一愣,就见鬼影子拔刀冲了过来。 这时又一道人影一闪,贺连山高大的身躯出现在她身前,神剑出鞘,殷红如血的“黄昏”砍在鬼影子刀背上,一下子就将他震退好几步。 这位鬼影子暗算下毒的功夫不错,不过若论正面交战,恐怕还远不是贺连山的对手。 鬼影子稳住身形,口中怒吼:“你有种的,别叫人帮忙!”现在距离近了,这位鬼影子的形象更见狰狞可怖,额角上的黑筋,像蝗蚓般根根凸起,脸上的肌肉,似乎每一块都在震颤扭曲,汗水混着雨水流下面颊,如同脏石板上冲 开的污泥痕…… “他已经疯了!”林沐瑶脱口叫道。 “滚你娘的,你这贼厮……”鬼影子愈发激动,破口大骂,手中袖刀乱舞,却不成章法,被贺连山轻易拦下,身上还多了几道伤口。 贺连山一边对敌,一边叹息道:“他确实疯了。” 慕城雪这时也忘了害怕,惊奇道:“他修为这么高,居然也会发疯?”贺连山难得见慕姑娘主动跟自己搭话,立时精神一振,解释道:“修为高的人,心性不一定好。四九天劫以前,只要际遇到了,任何人都能练成高手。像这位鬼影子先生, 平日看起来阴沉冷静,其实也许比一般人更为懦弱。何况他平日里杀人又多,遇到这种雷劫,不用别人出手,自己就能把自己吓疯。” 慕城雪点点头:“可惜了。不过,这也算他的业报吧!贺公子,你想怎么处置他?” 贺连山道:“他落到这个下场,也着实可怜。我看不如送他解脱,也好早入轮回。” “那也太残忍了……我看,就废了他的武功,由他自生自灭吧!”贺连山想说,这样更残忍。不过,谁让慕姑娘不忍见血呢!只要能讨佳人欢心,对付鬼影子这样的恶徒,他绝对不会手软。 第五百八十五章 丹台明月(下) 半边天空被阴云笼罩,浓黑的阴影低垂若坠,闪电穿梭于其中,隆隆雷声压过了人们惊骇的呼喊。 倏然间,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之后,蓄积已久的雷霆终于撕裂云层,向着客栈楼顶渺小的人影狠狠劈下来。秦言的身形电闪而出,一剑挥洒,并无剑气也无劲风,只恰好点在雷霆薄弱之处,顿时让扑来的电光撞成粉碎。漫天逼人的气焰顷刻消散,秦言剑尖指地,凝视着头顶遮 天蔽日的阴云,气势渐渐下降,却并非虚弱的感觉,而是好像要剥离出这个人世间。 剑尖上残余的雷霆顺着刃身滑下,没入他体内,缓缓改造着他躯体的经络、穴位和孔窍。 一个缺口的打开,只是开始。第二道雷霆,并未让他等待太多时间。 阴云越来越低垂,像一个倒扣的漏斗,几乎要接到地面。而秦言,就是天与地之间的接点。 所有人抬起头就能看到这一幕诡异的景象。 楼层下面,客栈里面的人,也跟着秦言一起,承受着天与地之间的巨大压力。玉寒烟、宫云袖、柳宛筠等人,只听头顶上时而金钟大作,时而龙吟阵阵、雷霆炸响,天地灵气剧烈往这边狂涌,如同无尽汪洋深处的怒海风暴。连带着他们也受到波及 ,只觉灵台摇动,耳中嗡鸣,昏昏乎乎地产生了羽化飞升的错觉。 在如此近处,旁观天元修士的四九之劫,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这是平生难得一次的幸事,但却未必人人能消受这份珍贵的体验。 “你说,他选在我们头顶渡劫,是不是存心的?”柳宛筠五指扣紧了椅子扶手,勉强维持着面上镇定,冷冷地道。 玉寒烟的面容微微泛白,依然笑道:“他有够的自信,能在渡劫时护住下面的我们,所以没有在意这些东西。” “你好像对他很有信心啊?” “当然。因为他走之时,还没有向吾家告别……” “你想岔了。”忻仙笑嘻嘻地道,“他没向你告别,是因为没这个必要。如果他渡劫不成,就会带我们一起上路,在座的各位姐姐一个都跑不了!” “呃……” 宫云袖轻哼一声:“那他还少叫了几个人。” 玉寒烟看着她,道:“你是说,慕姑娘和林姑娘?” 屋顶上,秦言处于灵气交汇的结点上,身形缓缓升上半空。 他已经动用了两柄剑,湛卢剑握在手中,青冥剑踩在脚底。六虚与天地合一,灵力源源不绝,他终于具备了传说中剑仙的手段,御剑而行,瞬息千里。 他低头看着阴云下晦暗的大地,放开身心,与天地沟通,捕捉那一丝玄之又玄的大道痕迹。 这鸿蒙雨雾,笼罩了远方苍穹,扑洒了整片大地,将天地山川拉成一片模糊,莫不是冥冥中的神灵给予他的启示? 他闭上双眼,微张开嘴,就此创造出一架与天地间元气完全融合的桥梁。周身气息作为能量交换的辅助通道,在阵阵拍打的波动下将股股力量涌入体内。 他躯体之中,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龟蛇盘结,攒簇五行颠倒,涌现出生生不息的力量潮流。 这是炼气成罡的关键一步。 他升上数十丈高空,周身形成了一片风雨不侵的真空地带,连头顶上的乌云也被这剧烈的灵气潮流撼动,往高处挪了几分。 他心中有明悟。这天、这雨、这人间,一刹那间贯彻整个心灵,让他从灵魂深处想要得到解放。 这时候他的气息,终于彻底从人间消失,而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 那是无比畅快欢喜的感觉,充实而满足,逍遥而自在,远胜过人世间的一切欲望,让人只想羽化飞升,就此离去。 这过程持续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他而言只是一个呼吸间的事。而至于脚底下的人们在苦苦煎熬中挣扎了多久,他自也不在意。 乌云仍没有化开,雷声在穹窿里酝酿。 他在大道感悟里迷失了片刻,随即醒来,发现还是差了一步。 最后一步。 他仰起头,面向黑压压的云层,目光投注,笑意微微:“你还在犹豫什么?” 隆隆的雷声贯耳,云层中的大道显化之龙被他这一句挑起了最大的怒气,列缺霹雳,当头轰然砸落。 此刻秦言纵步一跃,身形在半空中凝立,手中剑轻轻送去,将世界剥离得只剩下黑暗寂静的背景。 那是瞬间的错觉,旋即又恢复了沉沉阴云下雷电交加的景象。 剑气悠然而玄妙,当空离错,如同月晓气清时的歌舞,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昏暗的天幕由此被撕裂开来,龙吟低沉下去,撞响声震耳欲聋。秦言身形下坠,落回青冥剑上,面向着渐渐散去的乌云,缓缓开口道:“世路茫茫浮万象,多情无情纵此身。酒酣拔剑长歌笑,红尘冉冉我……”此时是证道关键一步,他却 倏然改口,拖延片刻,将最后“独行”两字改成了:“……我携你同行。” 阴霾散尽,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只剩他高悬于空中的身影,和一字字的吟唱声在周身回荡,连绵不休。 这正是—— 丹台赏明月,火里种金莲。 他终于体悟到了那一丝造化气息。三千大道中,从此有了他的名字。而在雷霆威势下瑟瑟发抖的乌木镇众生,也在一阵地动山摇的错觉之后恍然发现,不知何时,暴雨已经停歇,乌云已经散尽,就连地面上的积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 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成了吗?”玉寒烟站起身来,第一个往楼梯上走去。 柳宛筠皱着眉道:“可是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不会是……” “我觉得他是死了。”宫云袖撇了撇嘴,不过还是跟在了玉寒烟后面。 她们来到顶楼,看到秦言负手而立,站在屋檐边上,望着北边三古庄的方向,怔怔地出神。 宫云袖看见他的背影,心头一颤,低呼道:“他到底是人是鬼?”在她的感应中,秦言人虽然站在那儿,却没有任何存在的迹象,气息、温度、风声,都是一片空白,若闭上眼睛,那地方根本是没人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逍遥 玉寒烟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开来,道:“他当然还活着。”她能体会得到,秦言虽然给人一种不属于这世间、好像随时要乘风而去的感觉,但仍然有存在的迹象。那是 唯一对她敞开的领域,彷如一种呼唤的声音,让她心安。 “师弟,在看什么?”她走到秦言身边,笑道,“难道你现在就想过去报仇?” “当然不是。”秦言收回目光,抬起一只手,指着三古庄,道,“刚才那两个人在看我。他们盯得很紧,我没有机会的。” 宫云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撇撇嘴道:“吹牛吧!中间有栖凤楼挡得严严实实的,还隔了那么多房子,你是千里眼吗,这还能看见?” “气机感应,自然就知道了。”秦言微笑道,“我现在才明白,天元与地元究竟有多大的差距。歌行烈比我领先那么多,却都不能胜我,实在是不该。” “那你现在能胜他?” “能。”秦言说这个字的时候,眉宇间满怀自信。连宫云袖都为之所打动,侧过脸,想了想,道:“如果再加上浩辰罡呢?”“浩辰罡……”提到这个名字,秦言脸上多了些许凝重,道,“我曾经跟他交过手,按理说,从他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来看,和歌行烈只在伯仲之间。不过,我现在再看他的时 候,总感觉他要比歌行烈难对付许多。也许他的真正实力,只有在生死一线的关头才能展现出来吧!”宫云袖在他身旁来回踱着步,啧啧叹道:“原来浩辰罡是如此厉害的,难怪忻姑娘对他念念不忘呢。对了,我还听说,你的那位雪儿妹妹,也曾对浩辰罡芳心暗许呢!玉仙 子,不知我说的可对?” 玉寒烟看着她,明眸流灿,唇边笑意微微:“确实是这样的。” 秦言皱了皱眉,道:“宫师妹,你想要说什么?”宫云袖道:“我想,慕姑娘温柔可人,貌若天仙,连秦师兄都对她依依不舍,想必浩辰罡也是如此吧!他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又天天在三古庄里碰面,就算以前有秦师兄 碍着,不过就怕日子一久啊,难保不会……嘿嘿!” 秦言淡淡地道:“由他们去好了。何况,浩辰罡不是那样的人。”宫云袖笑意更浓,侃侃而谈:“秦师兄,你若真不在乎,又何必补这后面一句呢!浩辰罡是什么样的人,你说了可不算。就算他眼界再高,难道还能高过秦师兄你去?以前你在山上的时候,不也是对女色不屑一顾嘛,可惜自从下了山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所以说,男人在女人这方面的决心,是从来做不了准的。万一哪天浩辰罡喝多了酒… …秦师兄,你想一想吧,难道你能忍受这种情况的发生吗?” 秦言倏然转过身来,盯着她,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宫云袖盈盈说道:“以前你不去找慕姑娘,是因为你打不过浩辰罡,不过如今你也已经是天元宗师,再也不畏惧他,难道还会眼睁睁看着慕姑娘身陷魔掌吗?”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过去,当着浩辰罡的面,把慕城雪抢过来?” “对!趁你现在气势正盛,打上三古庄去,闹他个天翻地覆,迎回雪儿妹妹,来个双喜临门……” “无聊!”秦言没等她说完,就牵起玉寒烟的手,往屋檐前面走远了些。宫云袖不甘地跟在后面,劝唆道:“你就算不为雪儿妹妹出头,也要替忻姑娘想想吧!她被浩辰罡伤成那样,成天以泪洗面,以酒浇愁,让我这做姐姐的都看不下去了!你 要不挫挫浩辰罡的锐气,怎能让她甘心?” 秦言牵着玉寒烟走上屋脊最高处,头也不回地道:“你非要让我去对付浩辰罡,究竟是何居心?” “秦师兄你神功大成,不正应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把以前所受的委屈全部报复回去吗?我不过是给你指了一个方向而已……” “宫师妹,你越来越无聊了。” 秦言说着,将湛卢、青冥两柄剑放出,并排停在屋脊前,自己一步踏上湛卢,柔声对玉寒烟道:“师姐,上来吧!” “你们这是要去哪?”宫云袖叫起来。 玉寒烟什么也没问,反握住秦言的手掌,小心地踩上了青冥的剑面。 “抓紧了!”秦言沉声一喝,两柄剑徐徐升起,似缓实疾地往空中飞去。 宫云袖在屋脊上叫道:“秦师兄,你还有第三把剑,带我一个好不好?” “下次吧,三个人有点挤——”秦言的嗓音顺着风声传来,短短一眨眼的时间,已经在宫云袖眼中只剩下了两个小黑点,飞入远方云层深处了。 宫云袖仰脸看着他二人离去,许久之后低下头来,脸庞渐渐没入阴影之中,喃喃地道:“我始终是多余的。” 在千丈高处俯瞰风景,脚下不着实地,与平日在山上的感觉截然不同。光那迎面吹来的剧烈的风,就让人心惊胆战。缈缈的云雾,此刻皆在脚下。荒莽的原野,起伏的山岭,现在也显得渺小。河流道路,成了几乎看不清的蜿蜒细线。以往所有宏伟的事物,现在看来都不值一提。唯有整 个辽阔的天地,和呼啸贯耳的风声,浩大寂寥得令人恐惧。玉寒烟紧紧握着秦言的手腕,身子略有些颤抖。秦言见她害怕,左臂伸过去搂住她不堪盈握的腰身。玉寒烟这回没有反抗,过了片刻,才适应了些,看着脚下不断掠过的 白云,开口道:“我们这是去哪?” “不知道。这么高的地方,我也不认识路。”秦言答道。 玉寒烟噗嗤一笑,脑袋轻轻靠在秦言肩膀上,轻声道:“从此就不必用脚走路了,真好。” 秦言偏过头,看着她柔美的侧脸,心中漾起温柔的情感,道:“师姐,我们一起去追寻那天道,逍遥于世外,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好?” “好。”玉寒烟笑了笑,却又叹息,“可惜,未必能如愿。” “总有一天会的!”玉寒烟轻轻嗯了一声,沉默片刻,道:“师弟,你以前说过,你的理想是如仙人一般,朝游北海暮苍梧,现在这个愿望也算实现了一半,这就够了,不要再往前走了,好不好?” 第五百八十七章 打算 秦言一愣:“为何?我想看一看大道的真相,这不好吗?” 玉寒烟闭上眼,低声道:“吾家以前听师父说过,大道的极致,是让人感到恐惧的东西……我师父只差最后一步,却不愿合道,就是因为如此。” “大道的极致……”听玉寒烟一说,秦言既困惑,又好奇,不过见她满脸担忧的样子,又不忍拒绝,便道,“你不用担心,我如果到了那一步,一定会停下来,等你一起。” 玉寒烟展露笑颜,道:“吾家天分比不上你,一辈子也未必能到那一步。” “那我就等你一辈子!”秦言脱口而出。他盯着玉寒烟的笑靥,放缓了语调,柔声道:“师姐,你真美。” 玉寒烟迎上他的视线,看到秦言眼神里的爱慕,她的双眸中也飘起炽烈情意,还夹杂着一丝惘然,和迷失。 秦言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冲动,探手搭上她的玉颈,凑过脸吻上了她的嘴唇。 温润的唇瓣,味道香甜美好,让人茫然销魂,全然忘却了身处何方。 芬芳温柔的气息弥漫在两人之间,连呼啸的寒风也无法冲淡。在这远离人世的千丈高空中,没有人能看到这温存的一幕,不过换一种说法,却是将这一幕暴露在天下所有人面前。这份惊世骇俗的另类刺激,让秦言的欲望像准备爆发 的火山口一样,蓄势待发。 秦言的冲动全然没有因这一吻而释解,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而且能感觉到怀中玉寒烟也愈发动情。 他的手慢慢往下,探进了玉寒烟的衣服中,往深处摸索去。玉寒烟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鼻子中发出了消魂夺魄的声音。这让秦言愈发炽热难耐。他感觉到,玉寒烟的身体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侯都变得更柔软,她的呼吸也比以往任 何时刻都更急促。 不过,就在他刚刚解开玉寒烟半边衣衫的时候,却见玉寒烟打了个哆嗦,轻哼道:“冷。” 秦言想到她不久前伤了元气,身体还不太好,禁不起这么大的寒风,满腔欲望顿时化作深深的怜爱,又将她衣衫拉紧,搂着她慢慢往下落去。 乌木镇出现在眼底,渐渐在脚下放大,三古广场上还是热闹非凡的样子。秦言道:“今天讲道的人是谁?” “歌行烈。” 秦言一惊:“这么快就到歌行烈了!他说了什么?” “吾家没有去看。听阿甘说,他的见解很是让人意外。” “怎么个意外法?” “他认为,每一个练武修道的人,首先应该注意气质方面的修养,心浮气躁的人不宜练剑,恃才傲物的人不宜练剑,生性残忍的人,更不宜练剑。” 秦言失笑道:“这好像是在跟他自己唱反调。照他这么说,第一个不适合练剑的就是他自己。”玉寒烟回想不久前快嘴阿甘复述这番话时的神色,也笑了起来:“是啊,实在让人难以信服。他还说,别的事情,都可以凭意气用事,唯有杀人不能。人命是平等的,任何 人的性命都只有一条。所以每个人在杀人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这人究竟该不该杀。若没有充足的理由,就不能动手。” “理由倒是好找。比如说:今日不杀你,我念头不通达!不过,身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他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还真叫人意外呀!”“是的,这话从浩辰罡嘴巴里说出来倒有几分道理,可惜听歌行烈讲来,实在没有任何说服力。别说你我了,就算是阿甘这样的人也不相信。所以,昨天歌行烈的评分很不 理想。只是大家不愿得罪他太狠,没敢给他太低的分罢了。” 秦言沉吟道:“歌行烈在说这番话之前,肯定会想到这样的后果,他还是坚持要把这番话说出来,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 “大概是相当于一个誓愿吧。他或许意识到了从前的荒唐,想要改变形象,走另外一条不同的道路,所以故意这么一说……”秦言刚刚感悟大道,对“誓愿”这样的词句相当敏感,听了玉寒烟的解释,心中砰然一动,不由思忖道:莫非歌行烈没有选择毁灭、杀戮、寂灭之类的大道,而改投了福德 、气运这些方向?不可能吧,与道合真,岂能违背本性!难道他以前表现出来的残忍冷酷,都是在掩人耳目吗?又听玉寒烟继续道:“反正有方逸远和宋晴纱在,他拿到图卷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他自己能不能胜已经无所谓了。明天只剩下最后一个浩辰罡,就算他嘴上说出花来, 也不可能超过那一对师弟了。” “方逸远的分数很高,我知道。不过宋晴纱又是怎么回事?” “宋晴纱是在昨天登台演讲的。她许诺说,每一个给她甲上评分的人,都能获得二十两银子的报酬。结果呢,你能够想到的。” 秦言吸了口气:“她这还真是……无耻之尤啊!” “名门正派的弟子们,很少能想到这种手段。就算想到了,也不好意思用出来。”玉寒烟的笑容里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所以呢,浩辰罡输定了。” “这么看来,他注定是要输,明天就没有登台的必要的。”“不过以他那种性格,就算知道要输,也一定会上台的。”玉寒烟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师弟,歌行烈就会拿到三古庄的图卷,加上浩辰罡的两张,他们已经能凑 够六张地图。你,有什么打算么?” “放心,我不会蛮干。”秦言牵着她,从剑上走下来,落到屋檐上,轻声道,“让他们先走一步好了,你忘了,我是有神通的人!” 两人回到客栈里,意外地发现屋里只剩下了白浪一个人。 “其他人呢?”秦言问。 白浪回答:“忻姑娘又喝多了,回房里睡觉去了。陆姑娘她们听说你俩御剑去天上玩,不太高兴,说是要出去走走,晚上再回来。” “她们五个人一起出去的?”秦言皱起眉头,心想这两日是关键时候,镇上最为混乱,五个女子一起出行,若遇上了成刚,或者弹指摘星暗中使坏,那就糟糕透了! 可恶!这帮女人都不考虑大局的么?他沉声道:“走,我们也出去看看!” 第五百八十八章 宴请 宫云袖没有和陆潇湘等人同行。 她独自回到赌窝里,又恢复了杨公子的打扮。 她找到快嘴阿甘时,阿甘正搂着一个美人,穷缠胡闹,强要亲嘴,似乎已经有了八分醉意。 宫云袖问:“鬼影子呢?我有事要跟他说!” 阿甘嚷道:“你来得……正……正好,瞧这丫头,连……连让我甘爷亲……亲个嘴都不肯!” 宫云袖又问了一声:“鬼影子呢?” 阿甘埋头去亲美人的脖子,大着舌头道:“那还用问,甘……甘爷请客,只管吃,酒没了再要。” 宫云袖叹了口气,只好再朝自己房中走去。 小桃正心神不定地擦着桌子,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满脸忧色顿去,嫣然笑着迎上来:“公子,你回来了。” “嗯。”宫云袖往屋里扫了一眼,问,“鬼影子没来找过我?” “他昨天来过,不过没说话就走了。”小桃道,“刚才听人说,他好像发了疯,又得罪了贺连山少侠,被砍了一条胳膊,现在还在街上躺着呢!”“他发了疯?”宫云袖脸色一变,不相信地道,“无缘无故的,他怎么会发疯?是谁下的手?”她见小桃为难的样子,知道她也回答不了这种问题,思忖片刻,直接问道,“他 现在还活着吗?” “嗯,好像还没断气。” “真是晦气。”宫云袖骂了一句,转身朝外走去,“我过去看看。” 最让她头疼的就是这种情况了,要死不活的,还发了疯,不知道说了什么胡话没有。有些秘密,她是一定不能让人知道的。 所以她要给这位合作伙伴一个体面的葬礼。 秦言三人走在街头,前面迎面走来了三古庄总管贾郢,把他们拦了下来。这位身材个头不输于成刚多少的贾总管,含着笑表明了来意:乌木镇的少年英雄中,就只有“漠北飞龙”孙公子一个没有接受三古庄的招待。大会快要结束,以后款宴机会 不多,所以祝庄主派贾总管前来,在赌窝摆一桌酒,向孙公子表示他做主人的一点心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贾总管语气谦恭、礼数周到,而且曾经对宫云袖有过救命之恩,秦言总不好用一句“我很忙”拒绝,只好随他去了赌窝。 刚进大堂,就看见宫云袖脚步匆匆地从后院走过来。 “咦!这不是杨公子吗?走,一起喝酒去!”秦言喊道。 宫云袖脚步一僵,抬头望着秦言,眼珠子转了转,道:“有一位朋友受了伤,我得赶紧过去看看,下次再陪孙公子一醉方休。” 她说着想从秦言身边绕过去,不料秦言右手抬起来搭在了她肩膀上,问道:“是哪位朋友?” “呃,一个很普通的朋友,你估计不认识。”“既然是很普通的朋友,就别去了吧,现在镇上很乱,还是躲在家里喝酒安全些。”秦言笑着道,“你那位朋友受了伤还能派人来送信,说明没有大碍,要看他也不急于一时 。走走走,喝酒去!” 宫云袖奋力挣脱他的手,道:“我是真有急事!那个朋友对你来说无足轻重,但对我而言很重要!”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位朋友姓甚名甚,是男是女呢?” 宫云袖一愣。她听出来了,秦言的语气里面,似乎意有所指。 秦言见她不答,又拉起她的手臂,道:“我觉得这两天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喝酒了,走,今日难得有贾总管作陪,咱们一醉方休!” 宫云袖这次没有挣脱,被他拉着走了。 贾总管的名头,在乌木镇这一亩三分地里十分管用。几人刚刚坐定,酒菜就以最快的速度上了上来。贾郢先客套几句,与众人喝了一杯,环顾四下一眼,压低声音道:“孙公子,庄主还有一事想问。明天就是论道大会最后一天了,你是否愿意登台讲道?如果公子愿意的话 ,庄主就将大会再延后一日,并为孙公子造势,让孙公子决不至于输给方公子和宋女侠……” 秦言眯起眼睛,道:“祝庄主居然如此看得起我?镇上年轻有为的少年英雄这么多,像浩辰罡、歌行烈,都是人中之龙,祝庄主为何独独对我如此厚爱呢?” 贾郢道:“实不相瞒,庄主早就有心结交孙公子了,可惜一直没有良机,眼看着论道大会就要结束了,公子如果愿意的话……” 祝野的确是很早就有心结交秦言了。不过,他想挑起秦言跟浩辰罡之间的争斗,显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秦言脸庞浮上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之后,摇摇头道:“罢了,多谢祝庄主的赏识,可我也不能坏了庄主定下来的规矩。” 贾郢点头,亦不再多劝。 酒过三巡,贾郢就告辞了。他走之后,屋中沉默的玉寒烟、宫云袖、白浪几人才开始说话。 秦言向宫云袖问道:“你不是跟柳姑娘她们一起出来的吗,她们人呢?” “她们要去广场看看,我没兴趣,就一个人回来了。” “是吗?我看你坐立不安的样子,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我的朋友受了伤,都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唉,你又不让我去……” “死了就死了。”秦言道,“你这个杨公子的身份,现在不要用了,这场戏也该有个结局了。你现在收拾收拾,跟我们回去。” 宫云袖脸色微微一变:“可是,小桃……” “你不会对她动了真情吧?哼,当初哄骗她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日的结局。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去跟她告个别吧!” 宫云袖一脸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她刚出门,玉寒烟就开口道:“她有事瞒着你。” “嗯,看得出来。她心里有鬼,一直都不敢多看我一眼。” “她现在走了,说不定就是为这事,你不跟上去看看?”“这倒不用。我猜,她会让小桃去办这事。无所谓了,反正我们也快走了,谅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秦言说着,起身道,“不过,坐在我们隔壁喝酒的朋友,倒有必要过 去拜访一下。” “隔壁?谁?” “成刚。”六张藏宝图全部落在歌行烈和浩辰罡手里,想必成刚也是极不甘心的。 第五百八十九章 拜访 秦言没有走正门去拜访成刚,他先出了赌窝,在外面转了一圈,绕到院墙后面,掠上墙头,翻进院子,然后掀开门帘,走进有谈话声音传出的屋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红泥小火炉。坐在炉边喝酒的是两个人:魁梧如巨人的成刚,和一个膘肥体壮的胖子。 只有两个人在喝酒,但炉边却有三个人的座位。 另一个人去了哪里? 秦言昂步进来的时候就有了答案。一支剑尖突然从门帘旁伸出来,刺向他的胸膛。 他脚步停下来,但没有躲。 精气化神罡之后,就算他站着不动让祝飞刺一万下,最多也就掉几根毫毛。 剑尖抵上他胸口的将台穴,却没有刺进去。 经过了片刻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成刚微微点了一下头。 剑尖移开了,门帘后高瘦的身影慢慢后退,站到墙边。秦言继续向屋中火炉走去,不待别人招呼,就在路旁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道:“成刚师弟,我一进门你就突然来这一手,真是吓死我了!刚才我只要稍稍表现出一 丝敌意,祝老弟的剑就会像泥鳅入洞一般钻到我胸膛里去吧!” 成刚稍稍后仰,浑身肌肉紧绷,显然还不习惯跟他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说话。他看着秦言,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有敌意,二弟现在已经成一具尸体了。”“哈哈,成师弟不用夸我,刚才我没生出任何警兆,挨这一剑也惊险得很哪!祝兄弟的杀气含而不发,让我猝不及防,真高人也!成师弟得了这样的臂助,乃是如虎添翼, 可喜可贺呀!”成刚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僵硬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些许,道:“方才鄙人听见有人翻墙进来,却一点声息不露,就知道是个绝顶高手,所以让二弟藏在门帘后突袭。不想原来 是秦师弟,一场误会,还望秦师弟勿怪。” “好说。”秦言望着火炉上面那个特质的小铁架和锡壶,舔了舔嘴唇,道,“刚才被祝兄弟一吓,倒是觉得有些口渴了。” 成刚转向另一边的胖子道:“三弟,去拿副杯筷来!” 秦言露出一副愉快的神情:“也只有在成师弟这里,才能喝到如此讲究的酒了。” 成刚冷冷打断他的话头,道:“秦师弟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必有因。鄙人看大家最好省点时间,少说废话。” 秦言叹了口气道:“成师弟你这就不讲究了。我远来是客,酒都没喝上一口,你就等不及要赶我走吗?” 成刚淡淡道:“我等都是草莽匪类,有话就直说,无需跟道学先生一样讲究礼数。秦师弟今日登门,总不是特地来喝酒的吧?我记得你在山上的时候是滴酒不沾的。” 胖子拿来了杯筷,秦言舀了一碗,凑到鼻下一嗅,赞道:“青梅煮酒,果然有味。成师弟在山上是不拘小节,真要讲究起来,也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差了。” 成刚板着面孔,没有开口。 秦言喝了一口酒,抿抿嘴,笑道:“成师弟,可还记得当初在山上的时候,我们五人联手斗小歌,若不是门主插手——”“现在情势已不同了!”成刚沉声道,“如今方逸远、宋晴纱都投入了小歌麾下,他又跟正道浩辰罡等人相勾结,势力一家独大。若你我强自出头,只会跟他当日一样,被众 人围攻,绝无生路!”“但你我如果精诚合作的话,就不至如此!”秦言起身,左手端碗,右手在空中虚划,道,“现在三古庄里,有浩辰罡、贺连山、游夏菡、歌行烈、宋晴纱、方逸远、陆羽清 这七个高手,其余人不足为虑。而我们这边,也有你我、祝兄弟、罗兄弟、玉寒烟、宫云袖、柳宛筠、忻仙、小竹、潇湘,算起来,也不比他们差了。”“可是能出战的又有几人呢?鄙人可听说,玉仙子貌似身体有恙,柳仙子、忻仙姑娘跟三古庄关系暧昧,若真打起来,还不知道投往哪边……嘿嘿!而且,鄙人还听说,三古庄的贾总管、祝庄主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成刚说到这里,视线在秦言背后的两柄剑上停了一下,眉头一挑,道,“可惜鄙人原来的几位兄弟已经先后遇害,不然倒是可 以合计合计……” 秦言道:“这其中必定脱不开弹指摘星和歌行烈的手脚!成师弟若有心为兄弟报仇,不如与我联手。为表诚意,我先将这青冥剑奉还——” “那倒不必!” 秦言的手还没摸上剑柄,成刚已经站起来,如临大敌地喝止了他。 两人目光相迎,在骤然显得紧张的气氛中,又同时慢慢坐了下来。 成刚凝声道:“宝剑神器,乃是有德者居之。秦师弟既然得了宝剑,自然有你的道理,不必谦虚!”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秦言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任何谦虚客套的表情,端起酒来又喝了一碗。 成刚看着他放下酒碗,深沉一笑,道:“秦师弟的建议,鄙人会认真考虑,不过鄙人还得跟我两位兄弟商量一下,请秦师弟且宽限几天,鄙人自会给你一个答复。”秦言摇着头道:“成师弟,不是我非要催你,只是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三古庄里已经聚集了六张地图,只等明天论道大会一结束,他们就要出发。那时就没时间再容你慢慢 商量了。” “三古庄里已经有六张地图了?”成刚眉头一挑,狐疑地盯着秦言,“秦师弟,你确定?”“加上那张山巅古刹图卷,就是六张。”秦言轻轻咳了一声,“不瞒你说,前日我一心追杀弹指摘星那伙人,不料歌行烈乘虚而入,端了我老巢,把我手里的两张地图都抢了 去。所以我才来找成师弟你合作。不然,我也愿意再慢慢等待一些时日的。”“有这等事?”成刚语气不含波动地道,“歌行烈真是欺人太甚了!”他低眉思忖片刻,道,“但是,鄙人还是不能跟你一起去。三古庄里敌暗我明,机关众多,唐青已经用性命证明了这点。就算你我联手,也没有任何胜算。” 第五百九十章 失踪 秦言微微一笑:“我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没打算冲进三古庄强抢。” 成刚皱了皱眉,接着眼睛一亮,低声道:“你是要在明日论道大会的时候动手?” 秦言拿起酒来,喝了一口,悠然望着屋顶道:“也不是。” “那你的计划是……” 秦言缓缓转过脸去道:“让他们先走,我们在镇上等半天,再跟上去。” 成刚慢慢地点了一下头,道:“半天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他们都是高手,如果故意掩藏形迹的话,我们可能会跟丢。” “不会!”秦言自信地道,“有我在,绝对不会跟丢。” 成刚也端起碗喝了一口酒。这是自秦言进屋以来,他头一回端碗:“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黄昏,申时末。”秦言说着,端起碗,向门口的祝飞和胖子示意道,“两位兄弟,也过来干一碗!” 祝飞和胖子上前举碗,与他一口喝干。 秦言放下碗,道:“那么,我们明日再见了!” 他起身离座,走到门口,忽听祝飞出声道:“秦公子,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秦言回头道:“祝兄弟只管问吧!”“不瞒秦公子,小弟对小凤姑娘爱慕已久。但就在三四天前,小凤姑娘一声不响地就失踪了。据我打听,小凤姑娘离开之前,她见的最后一个客人,是秦公子你……”祝飞用 有些紧张的眼神注视着秦言,又无不含期待地道,“我想,秦公子也许知道,小凤姑娘到底去哪儿了?” 秦言目光投在祝飞脸上,见他一脸忐忑的神色,心里暗暗一叹。又是一个被妖女迷惑的年轻人!妖女对他不过逢场作戏,而他却动了真情。 他惋惜地看着祝飞,道:“我并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祝飞神情蓦然由期待变得无比失望,眼中神采都暗淡下来。这时秦言又道:“不过我大概能猜到,她为何要走。” “为何?”祝飞的音调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因为她与我赌了一局,输给了我,所以才急着要离开。”秦言决定把真相告诉他。他现在有点欣赏这个爱恨都激烈分明的年轻人了,若他长久沉沦在一段孽缘中、将大把 光阴蹉跎的话,着实有些可惜了。长痛不如短痛,血淋淋的现实能让他走的更远。 “赌局?难道……等等,你慢点说!”祝飞用力的抿了抿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转身拿起了面前的酒碗,一干而尽。 他再哈出一口气,甩了甩脑袋,道:“行了,你继续吧。你的打了个赌,然后呢,赌注是什么?” 秦言淡淡微笑,注视着祝飞,以平淡无奇的语调说:“赌注是我们的魂魄,谁输了,就把魂魄交出来……”“这不可能!”胖子大叫起来,“小凤姑娘那么温婉娇弱的一个女子,怎么会下这么凶残的赌注,一定是你——”他忽然看清秦言的眼神,后半截话打了个突,卡在喉咙里说 不出来了。 秦言笑道:“罗兄弟莫非不相信我?” “不,我信。”胖子缩了缩脖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祝飞定定地盯着秦言,眼里神色变幻,脸上渐渐显出悲伤落寞的表情。 秦言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道:“小凤姑娘手里有一件法宝,是商周时的神物,名唤落魂钟,能吸人三魂七魄……”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祝飞打断他,闭上眼,喃喃地道,“就让她在我的记忆里保留一个美好的身影吧。秦公子,多谢你了。” 这时,成刚突然开口道:“鄙人也想起了一个失踪的人!”如金铁般低沉雄浑的嗓音,又让屋中消沉伤感的气氛转为肃穆。 秦言道:“谁?” “赌窝的老板,孙不仁。他失踪了这么多天,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你说,他是不是已经落在了歌行烈手里?”成刚语气很平淡,面上没有表情,眼中的意味却很深长。秦言微微一笑:“成师弟,你不用这么试探,我既然打算跟你联手,就无事不可言。坦白说,孙不仁那家伙,确实只是个无辜的倒霉鬼。还有后面五通庙里的那些事,都是 一位老前辈的杰作。而愚兄我很不辛,正好被那位老前辈选中,给他打了两天工,所以这其中的有些误会,我也可以跟你一一解释。” 成刚“哦”了一声:“那位老前辈,莫非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七绝叟古无之?不知古前辈现在身在何处,是否也会跟我们一道呢?” “成师弟不用担心,他现在已经死了。” “死了?”成刚的瞳孔微微一缩。 “嗯。古前辈爱钓鱼,也爱吃鱼,不想前几天被一根刺卡在了喉咙里,噎死了。”秦言叹道,“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 “那可真是不幸。”成刚咧嘴笑了一下,“既然古前辈已经死了,他布的局也成了空谈,一切还得靠我们自己。” “正是如此!成师弟,明天未时末,我们在五通庙见面。如何?” 成刚点头:“善!” 秦言拱拱手,与他告辞。 他按原路翻出院墙,在街上逛了一圈,又从赌窝的正门走入。回到原来的房间,他发现小竹、柳宛筠她们也都在,屋子里八个人,不过却没什么热闹气氛。确切的说,气氛古怪而沉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玉寒烟、白浪坐在原位上,小竹、陆潇湘、柳宛筠、叶映如却都站着,小竹在前,其他三女在后,隐隐形成了对峙的局面。宫云袖则远远坐在角落里,用阴影藏着面容,不过秦言能看出她心情 有些忐忑。 怎么回事? 这样的局面,好像静如一潭死水。秦言这个外来者一进门,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玉郎,你回来了。”叶映如笑着向他打招呼。 玉寒烟说:“师弟,跟他谈得如何?” “还算顺利。大家都没吃午饭吧,再叫一桌酒菜上来?”秦言说着,视线在屋里众人身上扫过,同时还发现陆潇湘使劲朝他挤眉弄眼。潇湘师妹,你拼命眨眼睛是什么意思,扮可爱么?你向我扮可爱有什么用,你亲爱的玉姐姐又看不见…… 第五百九十一章 解释 秦言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用他心通探听陆潇湘的心声,听见她在心中大喊:“秦师兄,不要进来,快走吧!” 他一愣。快走?走哪儿去? 又听陆潇湘心里叫道:玉姐姐会替你解释! 她替我解释?解释什么? 疑惑间,忽然眼前一花,只闻劲风扑面,一道青色影子冲到了面前,撩起凌厉的剑风朝他咽喉刺来。 好快的剑! 秦言往后退了三步。猝不及防之下,他没来得及拔剑。 不过这剑还是快不过歌行烈!秦言连歌行烈的剑都能躲过,更何况这朴实无华、不含任何灵力的一击呢!他只在一开始有些意外,三步之后,他就出了房门,脚下一折,身形瞬息飘到了两丈外,从对 方剑势笼罩下脱离出来。定睛看去,发现出手偷袭的人竟是小竹。 看她怒气冲天、眼角含泪的面孔,秦言明白过来,暗叫不妙:糟糕,猴子的事被她发现了……该死!明日大战在即,怎么又出了这种篓子!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添乱,老天爷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 若是在刚来乌木镇时发生这种事,秦言会毫不犹豫把小竹宰了以绝后患。不过现在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也算熟人了,又有这么多人看着,他又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算了,让她自己走吧,反正我们也要离开这个镇子了…… 他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呼出一口气,望着小竹如覆冰霜的面容,道:“你都知道了吗?” 小竹提剑遥遥指着他咽喉,冷冷地道:“是!我什么都知道了,你是不是要杀我灭口啊?” 秦言干咳一声,缓缓道:“不就几只猴子么,有啥灭口的必要。不过,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 他正要说出决然的话语,这时突然瞄见小竹身后的玉寒烟朝自己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一道神念探了过来:“师弟——”那是玉寒烟的心声。 “师姐?”他也在心里默念。 “师弟!你听得见吗?”玉寒烟又唤道。 “师姐?我听得见。你要说什么?” 玉寒烟却再一次呼唤,语调愈发高昂,饱含深情:“师弟!” 秦言忍不住开口出声道:“我们是不是要一直这么喊下去?”玉寒烟愣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抿了抿嘴,在心中道:“师弟,原来你听得见,刚才没见你有反应,吾家以为你没听清……你别看着我,看小竹,别心虚,看她的眼睛… …对,就是这样,再深情一点,就当是看着吾家吧!” 小竹冷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她脸上泪痕未干,杀气凛然。 面对这么一个截然不同的面孔,秦言如何能深情的起来,他顺口就答道:“我没话说了。” “那好!去外面吧!我要跟你决斗,不死不休!”小竹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 “啪!”屋内桌子被人拍了一掌,杯碗哐当一震,引得所有人都往那边看去。 “没事。”玉寒烟淡然自若地道,“吾家手滑了一下。”她内里大叫道:师弟,你听好了,吾家怎么说,你就怎么做!现在,先向小竹道歉,让她听你解释! 小竹这时候已经当先转身向外走去了。 “小竹,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还是有话要说的。”秦言冲她的背影喊道,“你听我解释!” 小竹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你什么话也不用说!” 秦言转头看了屋中的玉寒烟一眼,心想:这感觉好像不对呀,怎么有点像是三流言情戏码…… “追上去!”玉寒烟言简意赅地指示。 秦言眼看小竹快要走到前院门口,忙脚下发力,身形飘忽如鬼魅,闪到小竹前面,伸手去拦她:“小竹你听我说——” 小竹的回应就是抬手唰的一剑。 “别躲!”玉寒烟传音,“你有罡气护体……” 一句话没说完,秦言已经一巴掌拍在小竹手腕上,把她的剑打落下来。这是他本能的出手,是身体对于危险来临是无法违背的防御反应。因为小竹的剑实在太快了,比祝飞要快出好几倍。对于祝飞的剑,在秦言眼中其实显得很缓慢,他可以 抑制自己的防御本能,但对于小竹的剑则不行。就像一根针向眼睛扎来一般,他会本能地眨眼。 玉寒烟毫无淑女风范地拍了一下大腿,嘴里低声咒骂几句,又道:“现在不要动,先等等,看看她的反应,下次她再刺你就别躲了。” 小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她还保持着原本挥剑的姿势,只是木剑已经掉到了地上,她手腕上还多出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秦言干咳一声,道:“那个,不好意思,我的手也滑了……” “师弟你闭嘴,吾家不叫你开口,你就别说话!”玉寒烟愤怒地道。小竹低头向地上的竹木剑看了一眼,她的第一把剑已经被弹指摘星毁了,这把是由白公公留给自己的武器,也已经在秦言那一掌下多了几道裂纹。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露 出悲惋欲绝的面容,低声道:“你动手吧……我劝你最好现在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我发誓!” 秦言勉强挤出笑脸,道:“小竹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抱住她!”玉寒烟道,“别犹豫,快!” 秦言没动。他暗骂:什么馊主意!女人是可以随便乱抱的么?尤其还是当着你的面! “你这榆木疙瘩,早知如此还不如叫你那位宫师妹替你演了这场戏呢!算了算了,现在听吾家的,你走近两步,对她说……”玉寒烟说着,语调轻柔起来。秦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往前走了两步,学着玉寒烟,用柔和的语调道:“小竹,其实吾家……我是有苦衷的。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又何苦多造这份杀孽呢?你认识我这么 多天,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个嗜杀成性的人……”“你当然不是嗜杀成性。”小竹握紧了拳头,指甲紧紧地陷进了肉里,紧咬着下唇,因为过分用力,鲜艳的血液从嘴角缓缓逸出,她竟也毫无知觉,“你只是为了七曜宝藏而已。为了地图,你连人都可以杀,更何况是几只猴子呢?” 第五百九十二章 打赌 “我并非对地图看得很重,更不会为它胡乱杀人。”秦言沉声道,“你仔细想想,如果真是如此,我会轻易送给你一张地图吗?还有前天,歌行烈来的时候,我也是把地图全 部都交出去了……” “那是因为有玉寒烟在!若不是她,你就算看着歌行烈把我们杀光,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对吗?”“呃,这个嘛……”玉寒烟的心声产生了刹那的紊乱,秦言随之静默了片刻,才再次等到她的提示,道,“绝不至于如此!你们与我朝夕相处,我已经习惯了跟你们在一起。 对我来说,你们都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而且,其实我的心里,并不是只有……只有她一人……”他别扭的表情配上这种语气,看起来十分怪异。 但这话却让屋中几人的呼吸一下子轻了许多。 小竹游移的目光转回秦言脸上,眼神深处中,已远远没有初遇时的生机,连报仇的信念似乎都已失去。她轻声道:“那又与我何干!我只知道,白公公死在了你的手里。”“我也很遗憾。”应玉寒烟的要求,秦言露出沉痛的神情,“在知道白公公是你师父之后,我就一直很后悔,当初不该下那么重的手。但白公公的性情你也知道的,他剑法又 高,我若不全力出手,反过来就会死在他的剑下……但不管怎么说,我总是不该。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害怕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恨我。后来,果然……” 在遵从玉寒烟的教导说下去的同时,他脑海中却忽然闪过另外一件事情——梅儿的死。玉寒烟为什么要杀死梅儿呢?她应该能想到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却依然下手,可见,当时的情景已经险恶到了无法犹豫的地步。那一剑下去,她心中背负的苦楚,其实比 我还更加沉重吧? 他想起那一日自己责怪玉寒烟,跟今日的情形多么相似?但玉寒烟肯定是真的逼不得已,相比自己的情况,她当时更加无奈……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目光越过小竹,向玉寒烟看去,眼神中添上了一份怅然,心中默道:师姐,当初你的心情就是如此吗?是我的错,我自己考虑不周,害了梅儿性 命,反而迁怒于你。你做的都是为我,我却那么冲动,让你伤心…… 小竹定定看着他黯然的脸色,也没有说话。一切声音都在微妙的氛围中化作沉默了。 这时秦言耳中又响起玉寒烟的提示:“去牵她的手,语气温柔些,就说,你对不起她……” 秦言却不愿牵手,只去拉小竹的衣袖,口中道:“小竹,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 他的手快要碰到小竹衣袖时,怔怔不动的小竹突然猛地后退一步,冷冷道:“别假惺惺了!你若真的心存愧疚,又怎会派杀手来杀我?” “杀手?我没有,这绝不是出于我的授意!”秦言讶然道,“况且,我如果想杀你的话,多的是机会,又何必假借他人之手?” “那还不是因为你假仁假义,装模作样,还想在人前做一个正直仁厚的伪君子!” “小竹,你对我的成见很深哪!这样吧……”秦言握了握拳头,又清了清嗓子,用炽热的目光注视著小竹,沉声道:“小竹,我可否跟你打个赌?” 小竹眼角上瞄,轻哼一声:“我为何要跟你这种人打赌?”秦言道:“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对我误会很深,我现在再怎么辩解你也不信,干脆就让时间来证明吧。我会在一年之内让你改变对我的看法,假如我没有 你认为的那般虚伪卑鄙的话,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我凭什么要跟你赌?”小竹依旧冷冷淡淡。秦言温声道:“小竹,你守护乌木镇这么多年,既然知道人命可贵,就应该也能想到,人心也同样可贵。倘若错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就再也救不回来。同样的,如果你误会 了一个人,又不给我一点证明清白的机会,那样岂不就相当于把我杀了一般?况且我们还是如此亲近的朋友……” “我跟你从来都不是朋友。”小竹嘴里说着冷硬的话语,面上霜容却稍有缓和,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竹剑,慢慢抚着剑上的裂纹,露出痛惜的神色。秦言识机道:“我为你再做一把。”他心中却想,本少爷又不是木工,怎做得来这精细活儿!我自己随便削一截棍子就能当剑用了,至于剑上花纹、手感什么的,从来都没 考虑过……所以还是去街上买一把吧! “不用。” 秦言心中抱怨玉寒烟胡乱开口,语气却依旧温柔:“这剑是因我而损坏的,理当由我再赔你一把,不然我良心不安。” 小竹扬起脸来,面无表情地道:“那你杀光南山一百九十七只猴子,良心又能安稳吗?” “这个嘛……”说实话,秦言出身魔门,对于杀掉那么多猴子还真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当然这话他不会说出来,只道:“当然不是。”“无论怎么说,你永远也无法洗涮你的罪孽!不过,如果你的良心还有一丝愧疚的话,就去为南山上的那些猴子办一场法事,向白公公磕头请罪吧!”小竹说完,不待秦言 回答,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这回玉寒烟没叫秦言拦她。 秦言走回屋里,向玉寒烟问道:“怎么办,真要做法事吗?明天下午就要动身,我看还是算了吧!” 却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不发一语,他不由恼道:“都看着我干嘛?难道我脸上长霉了?”叶映如、宫云袖等人皆不说话,目光在他和玉寒烟脸上打转,表情甚是精彩。她们均想:刚才秦言当着玉寒烟的面跟小竹言语暧昧,虽然是为了挽回小竹,不过其中言语 也未免太过分了,居然敢说他心中不止玉寒烟一人……玉寒烟要是能忍,那就真是神仙风度了! 若换成宫云袖,恨不得立马就冲出去,在小竹背上捅上一刀。叶映如虽然没有这么残忍,却也有一种想把小竹踩在地上痛骂的冲动。 她们都等着看一场好戏,不过却见玉寒烟一脸平静的样子,叹道:“小竹的这个要求,时间上确实有些来不及啊……” 秦言道:“干脆不管她了。我已经说动了成刚,他手下还有祝飞和罗鹰两人,高手的数目已经足够,缺她一个不少。” “不能这么算,小竹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必须保证她站在我们这边……” 秦言不明白她为何对小竹如此看重。莫非小竹真的掌握了七曜宝藏的一些秘密? 既然玉寒烟不说,他也懒得多想,换了话题问道:“师姐,你身体恢复得如何?” “五成。”玉寒烟蹙眉思索半晌,又道,“既然小竹要求了,这场法事还是要办的,尽量精简一些吧,争取在明天中午之前办完。” 秦言见她郑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去请和尚还是道士?” “谁念经念得快就请谁。”秦言点头,出门去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原谅 秦言前脚一走,屋中就闹腾起来。 “玉寒烟,你是聋子么?”宫云袖叫道,“你没听见秦师兄刚才说了什么?” 玉寒烟低头沉思,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回道:“听见了。” “那你还能坐得安稳?屁股下面都着火了,你还不去找人赶紧把小竹宰了,等着她抢你——” “这是吾家的事,与你何干?”玉寒烟一句话就把宫云袖噎得瞠目结舌。 “好,好,的确与我无关,我就当是看一场好戏了!”宫云袖咬着牙,愤愤离席。叶映如本来也有话说,不过见玉寒烟和宫云袖两人这副模样,便识相地闭上了嘴巴。不知怎的,她在玉寒烟面前,总有些胆怯心虚,貌似这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九龙峰清灵 仙子的名头……秦言出门,在赌窝里找到阿甘,支使他去请了一群道士,一路奏哀乐,洒纸钱,立牌焚香,浩浩荡荡地往南山上去了。又请了几十个健妇,一路高呼白公公的名,哭天号 地,把气氛弄得真像是死了爹娘一般悲怆凄惨。 众人来到山上,见猴子们的尸骨已被小竹掩埋,就在原来小坟的基础上又添石加砖,新建了一个气派堂皇的大墓。然后敲锣打鼓做法事,好一阵热闹。秦言亲自到山上取材,用湛卢剑削了一块石碑出来,刻上白公公的大名,立在墓前,点上烛香,又支使阿甘替自己上前磕了几个头,便觉得完成了任务,让道士们留下来 念经、健妇们围着坟墓放声大哭,自己下山走了。 他回到镇里,找了木匠李二,正巧见李二家墙上挂着一把花纹精美的木剑,就出钱买了下来,心满意足地回客栈等着小竹回来。 小竹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眼圈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在坟前哭了一夜。 她走进秦言的房间,径直就问:“那块碑是你自己立的?” “是的。”秦言刚从入定中醒来,坐在床上没动。 “那字太丑,我把碑撤了。”小竹面无表情地道。 秦言心中恼怒,想要发作,又记起玉寒烟的嘱咐,忍住了这口恶气,道:“我的字本来就是这样,你要是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立碑是重要的事,你应该请专业的石匠来做,也不急于一时。”小竹走到他房中,淡淡地道,“给白公公磕头赔罪了吗?” “赔了。” “是让阿甘替你做的吧!” 秦言没吭声。他想,本少爷何等人物,难道会向一只都已经腐烂了的猴子磕头?恐怕连血狼僧的脸都要被丢尽了吧! “阿甘的那篇悼文,文采不错,白公公应该会满意。”小竹说到这里,眼中似乎有了些精神。 “那是,花了我五百两银子呢。”说起阿甘这厮也是厉害,他仅仅听了秦言的一言半语,就一笔写了洋洋洒洒上千文,把头白猿写成了天上二十八宿中参水猿下凡,当了维护一方安宁的神君,平日里搏狮 杀虎,斩妖除魔,更密切关注苍生平安,教导出小竹这个弟子去守护了乌木镇八年,正应了八卦之数,此番兵解,也是因为时日已到,理当回返天庭…… 小竹走到桌旁,看着桌上的木剑,问道:“这就是你赔给我的剑?” “是的。你可满意?” 小竹拿起剑,凌空挥舞几下,放下摇头道:“华而不实,匠气太重。” “呵呵!”秦言笑了,忍不住要说几句讥诮的话语,不过小竹没等他笑完,就转身出去了。这让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很不痛快。 小竹走了没多久,玉寒烟就闪身进来,掩住门,问道: “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墓碑上的字太丑,这把剑也没诚心,她不会原谅我的。” “吾家刚刚看她的神色不是这样,你别偷工减料,把你们刚才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听听。” 秦言叹了口气道:“师姐,这不嫌烦吗?” “不,这很重要。”玉寒烟俯下脸,盯着他,认真地道。 秦言只好把刚才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 “她已经原谅你了。”玉寒烟拉了拉他,“走,我们再去给她做一把剑。” “我不会啊!在我手里,草木花叶皆可为剑,为什么偏要弄出那些乱七八糟的花纹门路来,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小竹也是一样!”玉寒烟转过头来,慢慢地道,“她并不是在乎剑顺不顺手,她只是想要一把你亲手做的剑而已。” 秦言灵台被寒气一激,腾地站起来道:“你是说,她……” “没错,她已经爱上你了。” 秦言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我们拿到宝藏,马上就离开这里。” “不,你还是不明白吾家的意思。”玉寒烟舒缓地道,“小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姑娘,而且她独身一人,无牵无挂,可以随你进入圣门,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秦言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又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是说……不,不行!绝对不行!你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简直,简直太……”“太喜出望外是不是?”玉寒烟瞧着他,嘴角轻轻翘起,似笑非笑地道,“当然,如果你非要坚持,也可以把慕姑娘也带上山去,这样打牌的时候就不用担心缺脚。不过吾家 估计慕姑娘的兄长不会同意的,所以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唔,你干嘛?” 秦言摸了摸玉寒烟的额头,又拉下她的眼皮看了看,关切道:“师姐,你没发烧啊。早上有没有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妖邪附体了吗?” “吾家清醒得很!”玉寒烟拿下他的手,瞪眼道,“难道你觉得吾家就该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吗?” “这无关心胸,爱情本来不就是自私的吗?师姐,你说这话实在是不正常。以前我和宫师妹稍微走得近点,你就恨不得拔剑把我们俩一块儿砍了……”“现在也是一样!”玉寒烟打断他道,“宫师妹非你良配,她的心机多着呢,你切勿相信她!” 第五百九十四章 论道 “师姐……”秦言想提醒玉寒烟一下,宫云袖现在就在门外偷听呢。“听吾家说完!”玉寒烟挥了一下手道,“还记得吾家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不能相信。尤其是宫师妹这种,别看她现在好像离不开你,但只要短暂的热 情一过,她就会寻机反噬。看她的眼神就该明白!你一定一定要记住……”“呵呵呵,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了?”伴随着一阵讥诮的笑声,宫云袖推门走了进来,扫了秦言一眼,便盯住玉寒烟,道,“我刚才好像听见玉仙子说,我心机太 重,不值得相信,是吧?” “不错。”玉寒烟大方承认下来。宫云袖眯起眼,掩嘴笑道:“玉仙子真是好计策!先给秦师兄一点甜头,送他几个对你没有威胁的女人,然后再编排小妹的不是,让秦师兄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呵呵呵,难 为玉仙子为小妹花这么大的心思,不过我想反问仙子一句,难道你就不是漂亮的女人吗?九龙峰清灵仙子的美貌,莫非就比小妹差了?” 玉寒烟放下手来,淡淡地道:“当然不是。” “那么,向玉仙子这样漂亮的女人,也是不能相信的咯?” 玉寒烟看了秦言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怅然,点头道:“是的,吾家也不值得相信。” 宫云袖没料到她直接承认了,先是一愣,继而冷笑:“好一招以退为进。玉仙子,你这名门大派的高足,耍起阴谋诡计来可比我们这些魔门弟子还要精熟啊!我猜……” “好了,不谈这些了,办正事吧。”秦言喝止了她,摆摆手,沉声道,“我和玉师姐有事出门一趟,宫师妹,你和其他人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宫云袖垂下头,声音放轻:“我不能跟着一起去吗?” “没必要去那么多人。” “好,我知道了……”宫云袖低着头,看着两人并肩从身边走过,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咔的一下,捏成了碎片。 午时快到了。 论道台的阴影,慢慢缩短。 广场上人头攒动,就像一场盛大庙会,各式各样的小贩,散散落落地围在场地四周,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秦言拿着新做好的桃木剑,和玉寒烟在左边耳台前占据了一个位置。 他很少站得这么近,但这一次不同,因为就在今日,三古庄的镇庄秘宝将会选出新主人。 “山巅古刹图卷,你是一定要看一看的。”这是玉寒烟的要求。 而老毒物古无之在死之前,也曾有这方面的暗示。或许真如他们所说,这份镇庄图卷作为七曜宝藏的一部分,里面隐藏着一套绝世剑法。 浩辰罡上台了。这场注定要失败的论道,他并没有逃避。 人群的情绪被带动起来,交头接耳,赞誉着浩辰罡的过人之处。秦言听到全场的私语声,心中一惊,这才发现浩辰罡在武林中的声望达到了怎样的地步。 一个人能赢得这么多江湖莽汉异口同声的钦佩,没有一点反面的评价,显然是非常了不起的。这一方面,浩辰罡超过秦言与歌行烈太多太多了。 嘁,道貌岸然!秦言暗暗骂了一句。 浩辰罡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表他的演说: “在下认为,一个习武之人,至少要特别注意三件事。”“第一:习武之人,必须能因对敌情况之不同,而能随时调整武功之运用。那就是说,单打独斗,是一种使法,以寡敌众,又是一种使法,甚至对两名敌人和三名敌人之间 ,在武功运用上,都必须有所区别!”“第二:习武之人,必须特别留心对手所使用的兵刃。人人知道,十八般兵刃,均具相生相克之微妙作用,敌人兵刃不同,你的武功就要跟着改变。对重兵刃,掌法要走轻 灵,对轻兵刃,拳头要壮气势,对一些不入兵刃谱的兵刃,更不可掉以轻心大意。”“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顺应大势!寡不敌众,邪不胜正,这是大势!天时地利人和,若无一占据,那就不该参加这场战斗!而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要增长见闻,明了大势,极力避免陷入不利的境地中。换句话说,真正的战斗,在拔剑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我们平日里所学的武功、所交的朋友、所走过的路,都会成为决定胜 负的关键!” 秦言低下头,小声骂了一句:“一派大话,纯属放屁!”他确信浩辰罡一定能听到自己的骂声,很有兴趣看看这位正道弟子第一人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玉寒烟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他现在也是不少人关注的焦点,不要太过忘形。 浩辰罡的目光从秦言身上扫过,脸色一片平静。 广场上的掌声也并不热烈,看也也有许多人抱着跟秦言一样的看法,觉得这番话过于空泛,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不过跟以往几人不同的是,以前的掌声,均是来自广场上的一般群众,这一次鼓掌的人,则多为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耳台上的几位贵宾长辈,三古庄主祝野、裴罗山掌 门刘曲风等人,反应尤其热烈。 换句话说,这番见解虽不如何动人,却获得了行家的好评。 两名庄丁下来,请台下的观众为浩辰罡评分。按以往的习惯,秦言看完了热闹就要转身离开,不过这一回由于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山巅古刹图卷》,所以他决定留下来,给浩辰罡一个“丁下”的评价。浩辰罡和贺连 山是师兄弟,本少爷不能厚此薄彼嘛,是不是? 他决定这回把字写大一点、摆到醒目位置,要让浩辰罡输也输得很难看! 一想到一会儿之后浩辰罡难看的表情,他便觉得心情格外愉快,抱胸含笑等待那两名庄丁前来。 那两庄丁看到秦言脸上诡异的笑容,不由露出苦色。想要绕过去,不过在秦言眼神的逼迫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走来。 “孙公子请高抬贵手,庄主会扒了我们的皮的……”一名庄丁央告道。“祝庄主这就不应该了嘛!既然要我们评分,又怎能扭扭捏捏呢!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秦言一把夺过纸笔,往台上看了一眼,见浩辰罡正平静而无奈地朝自己望来,便向他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愈发轻佻得意。 第五百九十五章 性情 他故意迟迟不落笔,向浩辰罡喊道:“浩兄,论交情我们也算老朋友了,你看,我该说实话呢,还是说假话?”他本人都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很适合去做评书小说中 的反派大头目。 浩辰罡淡淡地道:“如实便可。” 秦言道:“若我实话实说,怕拂了浩兄你的面子。” “无妨。” “不过我觉得以我跟浩兄的交情,还是不应该如此残忍。浩兄你觉得呢?” 浩辰罡没有吭声。 秦言转头,目光越过人群,望着广场另一边的歌行烈,问道:“歌师弟怎么看?” 歌行烈唇角带笑:“秦师兄自己看着办好了。” 他二人之间的地带,人群本就稀拉,人们都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位置,在听见这一问一答之后更是躲得更远,在广场上空出了一大块通路,以防遭池鱼之殃。 秦言又望向台上浩辰罡,道:“浩兄,如果今天我不小心说了实话,你会不会秋后找我算账?” 浩辰罡道:“不会。”秦言点点头:“浩兄果然是个正直的人,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说着,他在纸上重重写下了“丁下”两个大字,语气一转,道,“不过呢,浩兄是人人赞誉的英雄少侠 ,我若不实话实说,就是不给你面子。浩兄你看,我现在是给足了你面子。不过,你不会怪我写得太直白了吧?” 以浩辰罡的目力,自然将这两字瞧得清清楚楚,不过他的面色依然沉凝平静,好像没看见一般。 秦言归还纸笔,望着台上浩辰罡的面孔,赞了一句:“浩兄果然好修养,若是换了我,说不得要骂上几句。” 浩辰罡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玉寒烟在秦言耳边小声道:“师弟,浩辰罡这人算是个赤诚君子,又并非拘泥不化,其实可以一交。” “你怎么不早说,我写都写完了,你现在说还有什么用。他现在嘴上装着没事人的模样,其实心里已经恨死我了吧!” 玉寒烟莞尔道:“他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应该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吧。” 秦言侧过脸看着她,面露狐疑之色:“你好像很了解他?”“以前见过几面。你也知道的,吾家有幻梦术,能大致窥探到一个人的情绪和内心。那时候他的修为还没有如今这般深不可测,所以吾家大概了解了他的性情,确实是第一 流的人物……”玉寒烟说着,迎上秦言的目光,眼波流转,笑吟吟地道,“师弟,你听吾家这么夸他,是不是心里很不高兴啊?” “是不太高兴。”秦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又收回目光,正襟敛容,轻咳一声道,“不过就算他性情再好,又关我什么事。” 玉寒烟观察着他的神色,笑靥愈发动人了:“师弟,你吃醋了。” 秦言轻哼一声,似乎不屑于辩解。 玉寒烟凑得更近了些,吐气如兰,柔声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既然浩辰罡这么优秀,吾家又很早就认识他了,那么是否曾经对他动过感情呢?” “我不想知道。”玉寒烟浅笑道:“说起来,吾家跟他认识的时间,确实已经很长很长了。早在吾家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就与他相遇,一起去乌驼岭除妖。那时候他还很稚嫩呢,一腔子 热血,满脑子正义,当时打不过那蜘蛛精,就要与它同归于尽,还好被吾家及时救下了……” 秦言低哼道:“你故意跟我说这些,是生怕我不生气吗?” “吾家只是向你坦白我们之间的交情而已。后来又有过几次联手,他的修为也越来越高,性情愈发沉稳,说起来,的确是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然后你就喜欢上他了?” “这倒没有。吾家第二次见他时,他身边就已经有另一个女孩了。吾家当时心高气傲,是绝对不可能跟别人分享一个丈夫的,所以渐渐与他疏远,直到如同陌路。” 秦言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说起来,还是喜欢过他?”玉寒烟抿了抿唇,右手轻轻地搂住了秦言的腰间,温柔地道:“或许曾经的确有过那么一点点,不过,那只是敬慕,绝非爱情。而且,吾家向你保证,现在的我,心里完完 全全只有你一人,并且从今以后,直到吾家生命的尽头,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个。” 秦言定定地朝她看去。玉寒烟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任何躲闪,那双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是真挚恳切的浓情蜜意,无有任何虚假。 秦言心里震动了一下。她把这种事情都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我,就是对我完全的坦白和信任,我又怎能因自私狭隘的占有欲而不快,辜负她一片真心呢? 他握住了玉寒烟的手,脉脉相望。若不是周遭喧哗,真想一亲芳泽。 “师弟,你生吾家的气吗?”玉寒烟悄声道。 “刚才你说你跟姓浩的那段孽缘的时候有一点生气,现在没有了。”秦言回答。 他顿了顿,又笑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那位姑娘,若没有她,也许就没有你我的相遇了。她叫什么名字,如今怎么不在浩辰罡身边?” “她叫萧落雁,后来好像生了重病,现在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那真是不幸……”秦言嘿嘿一笑,又道,“你刚才说,浩辰罡的性情是第一流的,那我的呢,我的性情算是几流?” “你嘛,二流吧!” “咦,像本少爷这样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人物,居然只能算二流?师姐,你没弄错吧?”玉寒烟看着他,明眸流灿,唇边笑意微微:“若论修道资质,你算是五十年出一个吧。不过,性情可不一样。第一流的性情,按照一位徐前辈的说法,就是在面临选择的时 候,总能找到最正确的做法,不知错犯错,不因错留悔。师弟,你为曾经做出的选择后悔过吗?”“呃……”秦言脑中瞬间闪过以往经历的无数事例,有感于江遥、魏飞、岳四海的逝去,重重叹了一口气,“按照这种说法,师姐你还是抬举我了。我的性情最多只能归于三 流吧。” “倒也没有这么差……”“我总不能跟歌行烈那种人比烂吧!”秦言忽而一笑,道,“你说得对,这么看来,浩辰罡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如果他诚心诚意求我的话,本少爷可以勉为其难地折节下交 一下!” “……”这时,三古庄家丁已将广场上的评分收集完毕,回到耳台上进行统计。而前八日论道的几人,也被请上耳台,除了柳宛筠和祝飞外,其他七人无一缺席。 第五百九十六章 图卷 这九日论道人的名单,按照先后顺序,分别是:贺连山、陆羽清、游夏菡、柳宛筠、方逸远、宋晴纱、歌行烈、浩辰罡。 现在,除了柳宛筠和祝飞不在,其他七人都站在右边耳台上,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只见主台上面,祝野跟刘曲风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经过一番窃窃私议,忽然离座而起,大步来到台前,向下面广场上宏声宣布:“经过九日的论道比试,适才经四位大会 见证人公议结果,山巅古刹图卷的得主,已经一致确定!” 广场上马上沉寂下来。 祝野目光四下一扫,一字字地大声说道:“这位得主便是——婆娑门的方逸远公子!” 整座广场顿时被一片雷鸣似的喝彩声淹没。 授图仪式于喝彩声中隆重完成。 一场轰动乌木镇的论道大会,至此结束。 不过七曜宝藏的风波,却不算完。接下来的正戏,才刚刚开始。 方逸远接受了司仪等人的祝贺,然后拿着山巅古刹图卷,当众交给了耳台上的歌行烈。 他这个举动,令场下的私语声大了起来。四位德高望重的见证人,评选出来的就是这种结果?优胜者一转身,手中的卷轴还没捂热,就将图卷献给了另一人。那么三古庄花这些气力、辛辛苦苦建造广场还有什么 意义呢?不如直接在歌行烈和浩辰罡两人之间选一个好了! 四位见证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尤其是裴罗山掌门刘曲风,他老人家尤其不满,重重哼了一声,在几名徒弟的搀扶下当先离去。 祝野的面上也闪过一丝恼意。你方公子就算要给,也可以回去之后再给,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要打老夫的脸吗? 不过他的恼怒之色只维持了刹那,神情很快恢复如常,在台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宣布论道大会就此结束。 歌行烈拿到图卷后,没有理会台下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立即动身往三古庄的方向走去。 秦言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遗憾地道:“还以为祝庄主会把那张图展开来让大家看看的!说是传家之宝,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也不让大家一块儿鉴定一下……” 玉寒烟笑道:“以前其实是有机会的,你自己不抓紧。” “没关系,迟早是要让我看到的,就让他们得意几个时辰好了。师姐,我们回去!” 两人回到客栈,吃过午饭,又歇息了片刻,秦言便独自出发,前往三古庄拜访祝老庄主。 他的来访,祝野一点都不意外,与总管贾郢一起将他迎入庄内。 “祝庄主几次相邀,可惜晚辈由于有事在身,未能成行,还望庄主恕罪。” “孙公子哪里话……” 客套几句之后,秦言说明了来意:“晚辈有事找浩公子、歌公子商量,劳烦通报。” “孙公子来得真是不巧,浩公子他们刚刚才走,已经离开镇子了。” “他们去了何处?” “公子恕罪,这个关系到浩公子的私密,老夫不能说……” 在这个演技精湛的老狐狸面前,秦言没指望能窥探到多么有价值的消息。他直接说:“晚辈想去歌行烈住过的房间看看,可以吗?”祝野虽然表示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其实他的态度并不重要,他是否答应,对秦言来说,只有走过去和杀过去的区别而已。秦言相信这老家伙不会忍心看到自 己犯下杀孽的。 浩辰罡的房间,东西都已经收拾整齐。任谁都能看出,他是不打算再回来了。而曾经学过一些追踪技巧的秦言则发现,屋子里面所有的人居住过的痕迹都被抹去了,连纱巾上的指纹都没有留下,任他追踪术再如何精湛,都无法找出一点有价值的线 索。 除非,使用一种能够超越世人认知、逆转时间、倒溯因果的神通! 秦言在围着桌子和床摸索了一圈,向祝野道:“庄主,我想在这儿单独待一会儿。” 祝野会意地退出去,还替他掩上了门。 秦言神识外放,感觉到祝野和贾郢均已走远,才慢慢捏了个法咒,施展宿命神通。 自他步入天元境界之后,凝练出了阳神,魂识更加精纯,施展起佛门神通来也愈发得心应手。以往只能模模糊糊感触到的画面,现在已经能看得无比清晰。 他闭上眼睛,感官在一片黑暗中延伸,将这个屋子里的时间一点一点往回拉,终于在一片静谧之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六张地图依次放在桌上,浩辰罡和歌行烈两人相对而坐,手指在地图上指划,嘴唇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秦言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最大的那幅图卷,跟别的地图不同,这是一幅意境盎然的水墨画。 烟雨,山巅,古刹…… 苍松,峭石,天梯…… 忽然间金钟铿然作响。 他脑中灵台一震,就觉那幅图卷在眼前飞速旋转,山与雨的世界朝自己扑面而来。 一瞬之后,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处于另外一方世界之中。 黯淡的天空,密密地斜织着如烟似雾的雨幕,雨雾之中远山苍翠。 秦言从空蒙烟雾中行来,脸庞微湿,走过一段路之后,便停下来,负手远眺,却望不到这片平原的尽头。 这是……画中的世界? 他不敢确定。如果是画中的幻境,应该也是山巅古刹之景,而现在附近的位置,却好像是烟雨三月的江南。 明明只是一幅画在自己意识中的投影,为何还能有如此威能,竟直接把一个天元宗师纳入了虚幻世界里? 莫非传说是真的?这个世界里面,真的藏有无上剑法?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出去再说。秦言的宿命通,只能追溯半日内发生的事情,他必须先要赶上歌行烈的脚步。至于剑法的事情,只能暂时先缓一缓了。 他先猜想自己是陷入了幻境中,于是用对付弹指摘星的方法,把自己变成金身巨人,从这里面挣脱出去…… 结果失败了。 他依旧只是一个七尺少年,什么都没有改变。 由此可以确定,这是切切实实的世界,或者说是洞天,而并非幻境。 而如果是像恶菩萨的六道轮回那样介于真实与虚假之间的世界道的话,利用神足通也大概可以破界而出。 秦言用了神足通,就像是在现实世界中一样,成功了,却只挪移了一段位置。但他又肯定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因为在这地方,他失去了对大道的感应。 由此可见,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就算是幻境,也不是他的力量能够挣脱的。那么就只好老老实实地走下去,慢慢寻找线索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幻世 秦言猜想,出口的关键,应该还是图卷上所画的那座山,以及山上那座古庙。 只是这平原周围远方都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本少爷怎么知道那该死的古庙到底是在哪一座山峰上面?难道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找下去么? 本少爷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鬼地方! 正当他逡巡犹豫之时,脚下猛地一颤,整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巨力抛离了地面,随后地下兀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 秦言第一时间伸手去拔剑,却摸了个空,当即脸色一变,狠狠咒骂了一句,无可奈何地朝正在轰隆隆震动的地面上坠去。 这该死的图卷,把他的神识吸进来,却没带上武器,这不是故意整人么?本少爷只会御剑,却不会御风! 巨大的震响接连不断从地下传来,仿若巨龙翻身,一眨眼的时间就已制造出无数道沟壑和裂谷,遍及整个平原,如同浩劫来临般的景象。秦言脚下的土地在不住颤鸣中上升,不时还有土屑迸裂飞溅。他两脚连连踩在溅起的土屑上,低头看去,只见大片草地像被千百头耕牛犁过一般,凌乱不堪。幸好这地震虽然剧烈,不过去得也快,等秦言飘然落地的时候,土地已经恢复了平静,杂草和土块都被抛开,只留下一片片打磨光滑的齐整的石头地面,让他踩在上面,还觉得有些 滑腻。 “原来草原之下,埋藏的是这种石砖地面!刚才的地震难道是在提示我?剑法莫非就在附近?”听闻着耳畔呼啸刮过的风声,秦言举目眺望,发现周围都是这种棱形的石块,像是一块块方砖,不过每一块都有五六丈长宽,巨大无比,如果竖起来的话,一块就是一面 城墙。如果谁能用这种方砖铺地的话,那也只能是传说中的神仙了! 他不经意瞟见更远处的时候,突然发现远方的那些山头都好像矮了一些。难道刚才的地震把山峰都震塌下去了吗? 不对……他再仔细看的时候,便更加清晰发现,那些山峰还在继续变矮,好像远处的地面都在塌陷,让山脉都沉沦下去了…… 也不对! 秦言蓦然抬头,便看见黯淡天空中的乌云,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不是山峰在塌陷,而是他脚下的土地在上升!越来越高,越来越快,他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劲风,也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寒冷。 这家伙要带我飞天?这,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世界啊…… 他跺了跺脚,叫起来:“老兄,你还要飞多高?不怕一会儿掉下来摔死吗?” 意想不到的是,脚下那片沉寂的地面,竟然有了回应。 那是一声沉闷的吟啸,传荡到他耳中时,就如惊雷在脑中炸响,嗡嗡颤鸣,他整幅身子骨都随之像打摆子一样抖动起来。 他闷哼一声,稳住体内震荡的气血,吐出一口浊气,叹道:“好大的嗓门!” 这感觉,好像是一头硕大无匹的巨兽在脚下吼了一嗓子,若是换了个修为差点的人,恐怕苦胆都给吼出来了。 即使是他这位天元宗师,也是心魂剧震,久久不能恢复。 秦言心绪未平,只听脚下又传来一声闷吼。这一次更加高亢,天地为之一震。他只觉耳膜一阵剧痛,便暂时失去了听觉。 这下清静了…… 他这般想着,心中突如其来地一阵悸动。毫无征兆也莫名其妙,可是却让他紧张不已,蓦然起身朝空中望去。那是一股浩然无匹的剑意,毫无征兆地出现,瞬间就充塞了世界,爆发到极致。那是从九天直落撕破苍穹的金色雷霆,也是震裂大地喷薄千里的滚滚熔岩,可哪怕平生所 见最壮丽的景观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秦言所立的这千里土地就像纸糊似的裂开一道缺口,纯正浩瀚的剑气狂涌而入,天与地整个都翻转过来……是真的翻转过来了!秦言的脚下一下子悬空,看见整块土地从他身侧翻过,又到了头顶。他吃了一惊,可不想成为第一个摔死的天元宗师,赶忙伸手去抓头上的石块。却只觉五指一痛,只在 石头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爪痕,根本无法扣入其中。 “我的娘!这什么石头,这么硬……” 眼看着身体就要往下坠去,幸亏他眼疾手快,施展神足通瞬间掠过几丈距离,抓住了石块相接处的裂缝,才没真的摔下去。这时他的听觉终于恢复,沉寂的世界里一下又贯入雷霆,只听一阵阵凄厉愤怒的龙吟怒吼,他攀附的土地也随之扭摆、颤动,像剧烈挣扎的蚯蚓。而在这般剧烈的震动中 ,他则更像是像汹涌怒涛中苦苦挣扎的小舟,随时都会被抛飞下来。高空中那剑意再度出现,在短短刹那之内完成了从初绽锋芒到攀至顶峰的全过程,一道浩然剑气贯穿了扭曲的空间,仿佛层云之后的闪电裂开苍穹凶猛地劈下,将秦言身 处之处照耀成一片惨白的世界。 这人不会是冲我来的吧?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剑气已一泻而下,秦言眼中的世界陷入完全的浑浊。以他的目力,连这一剑带出的光芒也无法承受。 他的意识陷入虚无之中,浑浑噩噩片刻后,才再度觉醒,只觉耳畔风声疾啸,他的身体正从万丈高空往地面坠去。 那股横亘在天空的庞大剑意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看见一头占据了半边天空的巨龙,从身躯中间断成了两截,就在自己头顶上,跟着往下坠来。 他蓦然醒悟过来:难道我刚才所站的土地,其实就是这头巨龙的身躯?那六丈长宽的石块,就是龙的鳞片! 从万丈高空坠下,他倒还有闲暇思量这种事情,是因为心中本能地感觉到,本少爷不会死在这里。 然后,他腿部一紧,下坠的趋势停止,定睛看去,就见一道人影站在自己身前,将自己倒提起来。 那人一袭白衣,看不清面目。倒不是他脸上有什么遮挡,也没有宫云袖那般的阴影,秦言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五官,却就是不能生出一个完整的印象来。真人无相。这便是无衰无劫、与天同寿的合道真仙! 第五百九十八章 答案 秦言瞅了他半晌,抿了抿唇,苍白的脸庞也有了一丝红润,突然咧嘴一笑:“道友,能把我调个头吗?我觉得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那仙人慢慢将他提起来,两人视线相对,有一股浩然无匹的剑意从仙人身上腾起。 秦言对上那人眼神,浑身一震,只觉神魂都被一股无匹力量吸扯,卷入到另一个更深的剑境之中。 这是一片混沌的世界,彷如天地未开之时,天气蒙鸿。一剑之后,遂分天地,清气上升,浊气下沉,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化为两仪,滋生万物—— 这是仙人的剑法,名为—— 两仪开天式! 乌木镇向西一百余里外,正在山地密林中大步行进的歌行烈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感地向东望去。 “行烈哥,怎么了?”游夏菡走到他身旁问。 “留在镇里的那一位,好像又搞出什么大事情来了。”歌行烈说着,忽然面色一沉,探手朝怀中摸去。 那张价值万金的《山巅古刹图卷》被他摊开,画卷上只见一团团乌七八糟的墨渍,好像被顽童用砚台泼过一般,原来的山峰古庙已完全陷入一团漆黑的墨色里。 “怎么会这样?”游夏菡失声叫起来。 浩辰罡和贺连山也闪身过来,一看这副情景,惊怒不已。 “这幅画是赝品?好一个祝野,竟然有这种手段……” “不,祝野还没有这个胆子。”歌行烈抚着图卷,望向东方,缓缓道,“一定是他的杰作……” 方逸远道:“但是我们已经检查过,这幅画是真的,理应没被人动过手脚。” “天元宗师的神通,谁又说得准呢?”歌行烈转过头来,对上浩辰罡的视线,道,“浩师兄,你见多识广,可知道是否有这么一门法术,能在我俩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浩辰罡蹙着眉,思索半晌,摇头道:“理应没有。”歌行烈绷住的神经舒缓下来,笑道:“那看来是这幅画本身的问题。算了,多想无益,反正已经记下了地图,抓紧时间赶路吧,要在我那位亲爱的首席师兄发现踪迹之前把 他甩开!”三古庄,歌行烈原来住过的房间里,一道剑气冲天而起,不受控制地向四面溅开。屋中的桌椅、书柜、床凳,一瞬间化为齑粉,大半边墙壁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暴戾剑气中 塌陷,屋檐都被掀开,横梁倒塌,瓦片纷纷倾泻下来。 房中的一切都淹没在烟尘中,彻底成为历史。 秦言一边咳嗽,一边从烟尘里走出来,看着赶过来的祝野和贾郢,掩着嘴边咳边道:“抱歉,一不小心用力过头了。” “无妨无妨。”祝老庄主的目光在秦言身上打转,试探着道,“孙公子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嗯,差不多吧。” “恭喜恭喜……” 秦言总算停止了咳嗽,拿衣袖用力在嘴边抹了抹,道:“祝庄主,你不必急着送客,我问几个问题就走。” “孙公子只管问吧。” “第一个问题,祝庄主拿到那幅《山巅古刹图卷》多久了?” 祝野答道:“那幅图卷乃是祖上流传,自老夫祖父那一辈起就已经在庄里了,具体有多久,老夫也说不出确切的时间。” “嗯,听起来的确是年代久远的秘宝……”秦言点头,沉思片刻,又问,“庄主认识弹指摘星这个人吗?”祝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答道:“老夫对他的认识,也只停留在江湖传言的层面上而已。弹指摘星出身邪派,不过却游离在所有势力之外,不听任何人号令,他的眼中只有 钱。为了钱,他可以跟任何人成为敌人,也可以跟任何人成为朋友……” “也就是说,为了钱,他什么都肯干是吧?他来乌木镇也有些时日了,庄主可曾派人跟他联系过?” 祝野傲然一笑:“老夫手下也算有几个人,用不着跟他这号人物联系。” “那,庄主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吗?我知道庄主人脉广博,所以想请庄主出面,与他谈一笔生意。不知庄主肯不肯帮这个忙?” 祝野沉吟道:“弹指摘星这个人,狡诈多疑,从不轻易涉险。老夫倒是可以让人去请他,只不过他十有八九不会露面……” “那算了吧。”秦言目光落在祝野脸上,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 祝野从“最后”两字中嗅出了不祥,面上异色一闪即逝,依旧温和地道:“孙公子但说无妨。”“我想知道,祝庄主举办这场论道大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看得出来,庄主对于所谓天道武道,并没有人们说的那么热衷吧!”秦言盯着祝野,语气平平淡淡,却让祝 野感觉到莫大的压力,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难道,庄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把祖传的秘宝送出去吗?” 祝野抵不住秦言的目光,后退一步,避开视线,微微喘息道:“孙公子应该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祝庄主这般人物,也会担心怀璧其罪?”秦言打断他,嘴角露出微笑,“说实话,我跟庄主也算见过很多面了,可是我一直都看不透庄主的武功有多高。我想,或许比贾总 管更加厉害?” 祝野脸色如土,勉强笑道:“孙公子是在说笑吧……” “不,我虽然是个喜欢说笑的人,但这一次真不是在说笑。”秦言说着,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只要试一试,一切都会很清楚了!” 这时贾郢横跨一步,伸臂拦在祝野身前,沉声道:“孙公子想找人试手的话,就由我替庄主接下了!” “贾总管也要来凑热闹?”秦言低声一笑,摇摇头,“也罢,看在你救过宫师妹一次的份上,我就放弃这个答案吧。” 看着秦言转身离开,祝野双拳紧握,冷汗又像雨珠一般流下。 半晌,他才像是恢复了身体的知觉,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切齿恨恨地道:“他刚才想杀我!真的,他真的想要杀我!” 贾郢默然。祝野甩着衣袖,脚步在石板上踩出一个个深坑,口中叫骂:“他好大的胆子,竟然想杀我……” 第五百九十九章 瘴气 秦言回到客栈,众人都在等着他了。他走进房门,还没坐下,就听见柳宛筠说道:“你刚刚去栖凤阁了吗?脸色这么差,元气亏损很严重啊!不会是吃了过期媚药了吧?” 秦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坐稳,没好气地道:“胡说什么,我刚从三古庄回来!” 玉寒烟惊道:“难道你把祝野和贾郢都杀了?” “没有……” “难道祝野就这么厉害,连你都杀不了他?” “无缘无故地,我杀他做什么!” 忻仙插言道:“大叔你没有动手?那为何神虚气短,身体亏损成这样?说是夜御十女也有人信啊!” 一旁偷偷瞧着她的白浪惊得张口结舌,没想到这么一个清丽可人的小姑娘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在三古庄里使了一剑……算了,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谈!你们都出去吧,我休息半个时辰,然后我们就出发。” 秦言在房中打坐半个时辰后,精气神都恢复圆满,与众人一道,从客栈后墙翻过去,穿过竹林,沿着小河来到五通庙前。 “我们在这里等成刚?”宫云袖问。 “不,他们已经来了。” 秦言的话音刚落下,破旧的庙门便被推开,一个身躯异常魁梧的人影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高一矮的橘子洲双煞。 “你迟到了。”成刚看向秦言的眼神中透出不满,不过语气却十分克制。 “嗯,遇到了意外,耽搁了一会儿。现在出发吧!” 众人都没有客套的兴趣,相互点点头,就当是招呼过了。由秦言走在最前,成刚紧跟其后,一行人快步往西方赶去。 一路向西,翻山越岭,走过百多里地,来到一片沼泽之前。 湿地上飘荡着碧绿色的雾气,如同魔障。人们站在雾霭之前,感觉到沼泽里传来一阵阵阴森恐怖的气息,夹杂着腐烂的尸臭味,不由都迟疑起来。 这片沼泽,秦言曾经来过一次,那次是为了寻玉寒烟,差点惊动了沼泽中的大妖。当时是迫不得已才进去,这一回他倒有些迟疑了。 “浩辰罡他们就是从这里走进去的。”秦言回过头道,“师姐,你以前说过的那只金镖令上排第九的妖怪,究竟是何来历?”玉寒烟上前几步,越过成刚,走到与秦言并肩的位置,道:“是一头蜥蜴,也已经渡过四九之劫,是天元的修为。它在这沼泽中盘踞了很多年,每一寸土地都是它的臂助, 你若要动手,得先把它引出来,万万不能贸然进入它的地盘。” 成刚开口道:“这里的元气跟圣门中九环岗有些类似,是一处天然的阵法,只要走进去,就会受到诅咒。如果那妖怪没有被歌行烈他们除掉的话,那就麻烦了……” 玉寒烟肃容道:“浩辰罡精通玄门八卦,他知道破阵的走法,很可能没有惊动那头蜥蜴就穿了过去。那妖怪八成还在,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秦言看向成刚:“成师弟,你对九环岗比较熟,知道这类阵法该怎么走吗?” 成刚摇摇头:“属性类似的阵法,内里门路却可能千差万别。秦师兄还是辛苦一趟,把那蜥蜴引出来杀掉吧!” “看来只好如此了。”秦言叹了口气,“劳烦你守住出口,不要让它惊扰到女眷。” 成刚铁铸般的面容上浮起微微笑意:“自当如此。” 秦言深深凝望着他的眼神,须臾之后转身大步往前走去,淡淡地道:“我去了!”前行的身影忽然加速,看似缓行实则快逾闪电,一下子掠下山坡,步入瘴气之内。 他嗅了嗅略带碧青之色的雾气,暗暗感应着周围天地元气的错离变化,放慢脚步,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 “停住!不要再往里走了!”玉寒烟突然在外面叫起来,“你已经踩到了结界,再往前一步就会陷进去!”秦言身形凝住,道了一声:“没事。”上臂前倾,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入阵法内,体会着这其中错综复杂的灵气变化,感觉一股晦暗污秽之气渐渐渗入身体,让他脑袋有些昏 沉起来。 好精妙的阵法!他暗暗赞叹,“这个大阵应是天然形成,绝非一头畜生能够布置出来的,倒成了它的洞天福地。”他自身带着一股冰寒凌冽的清气,已经扰乱了附近的元灵变化,让整片碧绿瘴气都随之动摇起来。相信那蜥蜴已经得到警示,正从休眠中醒来。不过秦言没时间等它慢慢 清醒,决定再加一把力。 他身子更往前倾,几乎整个没入结界中,只留左脚后跟还踩在阵法边沿线上。他张开嘴,运足气力大吼道:“蜥蜴兄,客人上门了,快出来接待吧!” 只是这片土地上有一种诅咒的力量,让里面的时间、空间都近似于静止,他身处阵中,运足气力的一喝,只刮起了一缕微风,便如石沉大海,再也声息。 “好家伙。”秦言咧了咧嘴,蓄力于胸膛,吐气开声,又是一喝,“四脚蛇,出来接客——”这一声是他全力而发,即使在阵法的禁锢中也如闷雷炸响,金铁轰鸣,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扩散开去,碧绿瘴气也随之抖抖索索,明显往沼泽内缩了一大圈——而后又以 更快更疾的去势反扑回来。 秦言心头一悸,连忙后退两步,刚刚脱离出邪阵的边缘,就见一道青影从眼际闪现,挟着一股腐尸般的腥臭之气朝他扑来。 来势迅如雷电,秦言抬起青冥剑,蒙蒙的光晕洒落下去,就觉手腕一颤,剑刃与那青影一触之后擦身而过。 好快的速度,力量也不小! 秦言的身躯被震得微微向左倾斜过去,而那道青影也没有趁势攻击,径直从他身旁跑了过去。 想过,没那么容易!他倾力旋身,闪电般反手刺出一剑,却只在青影尾部轻轻点了一下,便被彻底甩脱了。秦言赶忙返身直追,他可不确信成刚一定能挡住那家伙。不过他的速度虽然在人类中算是极快了,但跟那道青影比起来,却有着质的差距。他才跑出三步,青影已经来到了成刚面前。 第六百章 蜥蜴 成刚两臂张开,九条锁链横向两旁,根根纠缠,好像一直大鸟舒展翅膀,封缩住了大半的去路。 青色的妖怪影子毫无花哨地一头撞了上去。成刚的眼瞳蓦然一缩,两臂倏地合拢过来,正抱住扑到面前的蜥蜴的两腮。这时他的眼睛,离那张散发出腐臭气味的森森利口不足半尺之距,眼睁睁看着那张嘴一开一合 ,朝自己下巴咬来。 蜥蜴挟着冲刺的惯性,加上其力量本身就十分出众,两只前臂又拼命摇摆,以成刚的怪力竟也拿捏不住,魁梧伟岸的身躯被撞得往后仰去。 没想到一照面就被逼到了这种境地,他张开嘴,吐气开声,惊雷般的回音就在蜥蜴耳边炸响: “哈——” 蜥蜴的利齿就在他下巴旁边停住了,这突兀的一吼将它震得懵然。成刚趁此时两臂猝然一推,将手中这头可怕的东西抛飞出去。秦言从后面赶了过来。他终于看清了这头怪物的模样,是一头青灰色脊背的大蜥蜴,尾部粗壮,四肢线条如流水般流畅优美,充满了猎食者的美感。它在地上打了个滚, 翻身站稳,一双三角形的尖利小眼不带任何感情地向成刚瞥了一下,知道这人不好对付,便想绕过他,先拿后面几个弱小一些的人类填饱肚子。 “这妖怪真丑!”坡上的陆潇湘评价。 “还可以啦,比起蛇啊虫子之类的强多了。”忻仙道。 “但是它的味道好恶心……” 玉寒烟听着两个小姑娘毫无紧张感的谈论,暗暗一叹,抬手拔出破殇剑,走向前方。在面对一个凶名在外的天元大妖时,她可无法做到像陆潇湘那么轻松。即使有两位宗师等级的强者在前面顶着,也无法保证战斗的余波不会扩散到这里。若是真以为高枕 无忧,可是会死人的啊…… 陆潇湘见她上前,惊讶地问:“玉姐姐,你干嘛去?” “以防万一。”玉寒烟回答,“你就在后面,不要乱跑。” 她走到坡前就停住了,若果蜥蜴冲过来的话,她从这个位置可以第一时间发起攻击。 小竹也拿起剑,走到她侧后方。 其他人都没有动。一向喜欢跟玉寒烟抬杠的宫云袖,这回却躲在后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保护。 坡下,秦言从后面悄悄靠近了蜥蜴,离它五步之时发动了神足通,瞬息间跨过了剩下的距离,闪现在蜥蜴身后,一剑朝它尾巴砍去。 蜥蜴原本匍匐在泥地里,听见轻微的风声就立即弹起,往左旁飞射而出。 青冥剑只在它尾巴上割出了一道血痕,没能阻止它离去。秦言毫不犹豫地再次施展神足通,这一回甚至后发先至,赶在了蜥蜴前面,旋身一剑横扫过来,青色的光晕笼罩住它前面所有的去路。蜥蜴若不想挨这一剑,就得与他正 面交手。 第八重的造极之剑辅以瀚血的力量,绝对可以一举将这畜生斩杀当场……秦言心里如此盘算着。 但下一刻,蜥蜴的动作就打乱了他的计划。眼见青冥剑就要斩在蜥蜴左边脑袋上的时候,蜥蜴的身体猛地一下横移,已经折向了秦言右侧,重重撞上了他的肩膀。 ——这种高速冲刺下的突然变向,完全违背了俗世的常识。秦言一愣之时,肩膀已挨了一击。不过他的力量还在蜥蜴之上,在这一下冲撞中并不吃亏,反而凭感觉和方向曲起手肘,在与蜥蜴即将分离之时又补上了一击,正正砸在 蜥蜴脊背上。 蜥蜴身形一颤,不过前冲之势却依然不变,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秦言挨它一撞,又补上一肘后,身形终于维持不住,不得不后退两步,卸去这股冲力。 幸好,前面还有成刚拦着。 成刚早就等着蜥蜴过来了。 他嘴里发出地动山摇的呼啸,两臂一齐前冲,焚燃着幽冥黑炎的粗大锁链如蛟龙般纠缠着腾起,将蜥蜴扑过来的身影完全笼罩。 然而蜥蜴身躯一扭,以匪夷所思的角度避过前面两条锁链,继而一个疾速折射,竟从七条锁链铺天盖地的凶猛攻势穿了过去。 无论是秦言还是成刚,都没想到这个结果。 这头蜥蜴的移动,已经超出了“身法”的范畴,更像是一种完成超越世间法则的方位跳跃,比起秦言的神足通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震撼的还是玉寒烟。因为蜥蜴突破在成刚的封锁后,已经朝她冲了过来,她即将直面这头怪物。 五成的功力,即使加上破殇剑,也无法刺破罡气的防御。而蜥蜴只需轻轻一撞,就能取走她的性命…… 差距实在太悬殊了! “玉姐姐小心——”陆潇湘这一声还没叫完,忽见眼际光芒大放,如有雷霆穿过,一道皎洁的寒芒由坡下射来,无匹锋寒夹带着象征死亡的呼啸声,顷刻间穿越六丈距离,笔直贯入蜥蜴脊背 之中。 这势不可挡的飞来一剑,即使是金镖令上排行第九的大妖,也无法躲闪。挨了,就得死! 人们都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们的心又被场中的变故提起来。 中剑的青色影子好像残像似的渐渐消散,光晕褪去后,只见青冥剑插在一条粗大的尾巴上,那尾巴如同蟒蛇一般在原地翻滚挣扎不止。而那尾巴的主人,则已不知去向。 ——断尾求生!由天元等级的大妖使出的这一招更加超出寻常,它把尾巴炼制成了替身傀儡一样的宝物,可视为第二条性命。它在剑锋即将贯体而入的时候,让尾巴替自己挨了这一击, 本体则惊险脱离。 但现在关键的是,本体去了哪里? “在后面!左边!” “小心!” 柳宛筠和陆潇湘同时大叫。在她们还未开口的时候,玉寒烟就已心生警兆,右手疾挥,出剑如风,破殇剑映得蜥蜴青幽的面孔呈现出灰暗之色,愈显恐怖。它不偏不倚地正正撞在破殇剑刃上,玉寒烟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战车正面撞上了,那刺耳的鸣声让她怀疑心爱的破殇剑是不是卷了刃,沉重的力道震得她心脉都几乎漏了一拍,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腾空飞起,像稻草人一样跌下山坡。 第六百零一章 诅咒 蜥蜴再一甩头,梭形的面孔撞上小竹的木剑,啪地一响,木剑从中折断,露出其后小竹呆滞惊愕的面容,在蜥蜴厉张的森森利齿下,已不存半点血色。这时一道精光射来,忻仙的飞刀出手了。不过飞刀刚刚贴上蜥蜴的脸颊就被弹开,未对它造成任何伤害,甚至没能让它偏头多看一眼。幸好青纹匕首随之接踵而来,划出 道道冰雪般寒气森森的气芒,重重磕在了蜥口下颚。一声脆响,蜥蜴的脑袋被磕得歪向一旁,忻仙这一刀用力极妙,恰恰砍在了它防御薄弱之处,给它带来巨大痛苦的同时,更让它凶性大发。而忻仙的身形也因反震力重重 凝滞了一下。幸好这时宫云袖终于不紧不慢地赶了上来,撩起一道黑光削向它眼睛,方将它的撕咬之势勉强逼回。两女合力,顷刻间与蜥蜴过了十余招,却哪是这头天元大妖的对手,虽然极力以身法技巧周旋,避免与它硬拼,但终究还是免不了与它擦过一下,顿时半边身子都被震麻 了。 宫云袖以低不可闻的声音淡淡道:“玉寒烟,你跑得倒是快!看来我要先你一步去地狱了!”平淡的语气中,若隐若无地透出一丝哀伤之意。“宫姐姐,打架的时候别分神,难道你老师没有教过你吗……”忻仙一句话没说完,就猝然遭遇险境。她本是挥动匕首刺向蜥蜴眼睛,依照蜥蜴的本能,至少应该躲闪一下的 ,不过现在它被激起了火气,竟不顾自身大开的空门,骤然伸爪击向忻仙腰间。忻仙右手钢爪倏地一下横隔在蜥蜴爪前,巨大的冲力带起腰部向旁边狠狠摔去。她猛地扭转身子,稳住重心,两脚深深陷进地里。却闻脑后一股腥风袭来,蜥蜴已经从后 面赶上,血盆大口张开,要一口咬掉她纤细的脖子。 “咔!”一声闷响之后,蜥蜴咬住了某样东西,猛力一嚼,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铁相磨之声。 它咬住的,是秦言伸过去的拳头。“你给老子咬啊!”秦言喝骂一声,右手剧抖,焚烧邪秽的金光在蜥蜴口腔中爆发出来。他另一只手同时握成拳头,带着一线残影在电光火石中狠狠砸入蜥蜴圆睁的左眼之 内。蜥蜴吃痛,身躯猛地一颤,松开利齿,就欲从他手臂上抽离。但秦言左拳在嵌在它眼眶内呢,怎容它摆脱,右手趁势从它嘴里抽出来,不顾上面鲜血淋漓,又一记重拳砸 下,贯入它另一只眼中。 “继续啊!怎么不咬了?”蜥蜴如发疯一般,剧烈挣扎着。秦言不管不顾,任由它利爪在自己身上抓挠,左手拳头提起来,又如雨点般落下,一拳比一拳狠,砸得地面轰鸣不止,整座山都随之震动 起来。 “我让你咬!让你咬!” 打得五七十拳,那蜥蜴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只似倘着一个锦布袋一般,再也不动了。秦言还怕它装死,拿起青冥剑砍了它脑袋,才算作罢。秦言长长吐出一口气,直起身子,这才察觉两只手都近乎脱力。尤其是被蜥蜴锋利牙齿咬破的右手,差不多已经失去了知觉。他抬起右手举到面前,却发现整个手掌完全 不能动弹,想屈一根手指都无法着力。而且,一股幽青之色正沿着手臂往上蔓延,连瀚血都抵御不住,很快蔓及肩膀,扩散至全身。 这绝非普通的毒素!秦言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右臂不仅完全麻木,并且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上慢慢呈现出鳞片的纹路。 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一种诅咒。蜥蜴的阳神不死,借助体内剧毒的血液,要反过来侵占敌人的身躯,借尸还魂! 糟、糟糕,一时大意,中它奸计了…… 陆潇湘的脚步声从后面靠近:“它死了吗?这丑八怪真恶心,玉姐姐没伤着吧?” 玉寒烟从坡下走来,道:“吾家没事。师弟,你还好吧?”秦言奋力驱使左手,趁着诅咒还没有蔓及全身,用左掌扣住右指,颤颤巍巍地结出了不动明王印。做完这个动作,他浑身就像虚脱一般,后背汗如雨下,眼见玉寒烟走来 ,咬着牙吃力地道:“别过来。” 忻仙在他面前晃了一眼,惊奇地道:“咦,他好像中毒了!柳姐姐快过来看看,他的表情好像很痛苦诶!” 柳宛筠闻言走来,瞧见秦言的状况,面色陡变,沉声道:“大家后退,他被妖怪附体了!” “哇,要是大叔变成了妖怪,各位姐姐都不会忍心下手的吧,那就只能看着他跑掉了?” “不是忍不忍心的问题。要是秦师兄都被妖怪附体的话,各位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大家如果不想死的话,还是赶紧分散逃命吧。” “现在该怎么办?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玉郎受苦啊!有没有人身上带了黑狗血?” “谁会带那种东西……” 在一阵叽叽喳喳的吵嚷声中,众人在柳宛筠的强烈要求下稍微退远了些。秦言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身体僵硬得跟石头一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了。他面前的地面上躺着蜥蜴的无头尸身,歪在一旁的头颅高高昂起,大嘴狰狞,眼窝处两个 恐怖的窟窿还在往外冒血,整张脸形成了一种极度诡异的表情,好像是在讽刺秦言自取灭亡。 “我刚才好像看见那蜥蜴的嘴动了一下,是我眼花了吗?” “啊!你别吓我!” “它都死成这样了还能诈尸?肯定是你眼花了……” 议论中的女人突然感觉到后方一股强烈的压力,不由自主地向两边散开,露出成刚魁梧的身形。他踏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山坡。 如果秦言真被妖怪附体的话,成刚恐怕是在场唯一一个能制住它的人了。 眼前成刚就要走到秦言面前,却忽听一声剑吟,一道锐冷之气破空而至,抵在他后心处,玉寒烟的嗓音冷冷响起:“你干什么?”“鄙人过去看看。”成刚止住脚步,心里暗暗吃惊。这位玉仙子的出手真是快得不可思议,虽然刚刚自己的心神是被秦言的异状吸引住了,不过她能在自己未及察觉之时就偷袭成功,这份修为也着实可怕……听说她不久前还受过伤,若是恢复修为,只怕其战力不在自己之下吧? 第六百零二章 入障 “就在这里看。”玉寒烟的嗓音不含一丝语气波动。 成刚心知她这时已经紧张到极点,只要自己稍有动作就会将她激怒,当下也不敢乱动,沉声道:“在这里看也无妨。玉仙子,你先把剑收起来吧!” 玉寒烟沉默着不吭声,手中破殇剑却没有收回的意思。成刚暗暗恼怒,猜想这位玉仙子恐怕看穿了自己的意图。他本来打的是一有不对就马上动手的主意,就算是天元宗师阳神附体,也需要一段时间让灵肉合一,适应新的身体,这样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内扼杀危险。不过玉寒烟好像并不这么想,看她的样子,就算秦言被蜥蜴占据了身躯,她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这纯粹是因为一己私情而罔 顾大家的安危,不过由于自家性命还捏在对方手里,所以成刚识趣地闭嘴了。 女人本就不可理喻,更何苦是一个心神已乱、悲急交加的女人。成刚绝不想稀里糊涂地就为秦言殉葬了。 他只好静静听着背后几个女人的交谈。 “如果玉郎真变成了妖怪,我们该怎么办?” “不是说好了吗,分头跑呗!你不会是想为他殉葬吧?” “不,我是说,如果跑不过,被它抓住了又该怎么办?” “那你就死定了,尽量多挣扎一会儿,为其他人争取时间吧。” “这样死的话也太不甘心了吧,我究竟算是死在玉郎手里还是死在妖怪手里呢……” 成刚听得烦躁,只想大吼一声:哪来这么多犄角旮旯的问题!一群聒噪的女人! 他开始怀疑,自己“若非万不得已,不向妇孺出手”的原则,是不是应该改了?幸好这时山坡上秦言的状况貌似开始好转了,他手臂、脸、脖子上的鳞片纹路开始消退,皮肤里隐隐泛出金色的光泽,虚空中浮现出一圈金色的梵语符文,围绕在他缔结 佛印的两掌旁转动。低沉而飘渺的颂唱声自虚空中响起,渐渐洪亮,念叹不绝。 僵立不动的秦言蓦然睁开双眼,张口暴喝:“咄——”刹时间身上佛光激涌,刹时间好似化身为一尊巨佛,威势无边,如渊如狱,直让人几欲顶礼膜拜。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佛陀头顶上冒出一缕青烟,在金光烘烤下被吹出老远,袅袅随风去了。秦言身上光芒敛去,恢复成原来样貌,手臂上的伤口也愈合了。他往前走出一步,步伐还有些踉跄,不过随后就变得正常了。他环顾众人一眼,道:“没事了,我已经超度 它西去,剩下的就交给佛祖去办了。” 玉寒烟早已将长剑收回,成刚也是一副关切模样,一派和睦融融。他问道:“秦师弟,那蜥蜴已经凝练阳神,没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麻烦是有点,不过已经搞定了。这小小四脚蛇,居然还想夺我的舍,真是自寻死路。” “我看它好像极不甘心呢。”宫云袖道,“它也没得罪我们,就为过路把它杀了,它肯定觉得自己死得很冤吧!” “不,一点也不冤。你看它咬了我这么多口,这辈子怎么算都值了……” 闲话间,众人先后走入沼泽之中。 碧幽幽的瘴气,怎么看都带有剧毒,即使柳宛筠事先给众人服下了避毒药物,白浪等人也依然心中忐忑。为了保证后面的人能跟上,最前面的秦言走得很慢。深入沼泽后,瘴气愈发粘稠,每走一步就好像是扯开了好几层纱布。而脚下的道路也愈发泥泞绵软,浑不着力,轻轻踩一下就会陷入很深,更有无数淤泥陷阱藏于其中,稍不注意就会遇险。这种地形虽然不能对天元宗师造成障碍,不过后面的罗鹰、白浪等轻功弱些的人却已好几次险死 还生,多亏同伴及时救援才被拖上来,一身泥污,仓皇又狼狈。这里面没有一丝风,未见任何可动的活物,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人们的喘息都被压得极低,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真切,一股阴寒的力量在周围徘徊。如果想要说话,必 须得用力大吼才能让同伴听见。 在这种死寂压抑的地方,正给予了内心恐惧生长发芽的充足养料。当莫名的恐慌积累的一定程度,就会制造出幻觉,让人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秦言知道这一点,就在前面一直说话,以图稍微抵消一下恐怖的氛围。他用了特殊法门,不费多大力气,清朗的声音就在每个人耳边响起:“这地方跟咱们魔门的无生阁有些相似,也是这样阴森恐怖。不过无生阁里面比这儿更夸张,是完完全 全的黑暗和寂静,连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人在那里面呆久了,就会渐渐丧失五感,接着就会产生幻觉,比如说看到以前杀过的人向你来索命啊……” 宫云袖叫道:“秦师兄,你不能讲点阳光开朗些的话题吗?”“我正要说呢,所谓最刺激最欢愉的事情,不正是在最深的恐怖之中才能体会吗?当初我在那里面也是相当害怕,你们都知道的,我呢跟不少人曾经有些误会和过节,许多人死之前都喜欢把怨气撒在我头上,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呀!人在江湖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自己学艺不精,怎么能怪我呢?但有些家伙就是这么不懂事啊,遇到 这种人就算有理也说不清,我就怕这种人趁机找我麻烦,于是我就一直向佛祖他老人家祈祷,并许愿如果有机会出去的话就一定给他老人家奉上一百斤香油……” 成刚忍不住开口道:“难道你就靠打坐念经坚持了五天?”“当然不是!无生阁里面有一种奇异的能量刺激你的灵台,让你无法集中精神,根本不可能打坐,比这里可怕多了!我尽管诚心诚意地念经,但就是有不开眼的厉鬼非要来找我索命,你说可不可恨?但我转念一想,这里面的东西说不清是真是假,绝大部分都应该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觉,那我干嘛要跟这些小鬼纠缠,为何不想一些快乐的事情呢?” 第六百零三章 迷泽 宫云袖道:“于是你就幻想出了很多美女,赤身裸体,供你取乐?”秦言嘿嘿一笑:“哪有这么低俗!我当时想,我之所以那么惨,不都是因为独孤师叔害我的吗?所以我就把独孤胜那老家伙叫了出来,揪住他的衣领,按住他脑袋往墙上撞,然后拳打脚踢:哈哈,你这老东西也有跪地求饶的一天!然后剥开他的衣服,露出他干瘦难看的身体,看着他哭诉哀嚎的样子,一脚把他掀翻,然后再加一脚,踩爆他 的卵蛋!啧,痛不欲生了吧,谁叫你得罪我呢……” “秦师兄,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陆潇湘愤怒地叫起来。 “哦,不好意思,忘了独孤师叔是你师父……不过当时的确是很过瘾啊,因为是在幻境里,身临其境,感觉就像是真的一样……” 玉寒烟轻轻咳嗽一声,道:“师弟,你后面出来之后,给佛祖奉上香油了吗?” “没有。佛祖他老人家又用不上这些东西,还不是便宜了那些和尚?我干嘛要浪费这笔钱呢!” “那你下次还向佛祖祈祷吗?到时候该怎么说?” “嗯,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就告诉佛祖,这次的加上次的,一块儿补上……” “……” 走着走着,前进了大概几十里,秦言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他貌似迷路了。沼泽里瘴气极浓,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见三丈之内的范围,再远就是一团模糊了。而且这其中还有类似于远古荒魂一类的邪物,数目多得数之不清,秦言甚至怀疑这瘴气本身就是由它们所构成。这样数以万计的邪物,秦言也无能为力,只能任凭它们在耳边喋喋怪笑,发出一声声诡邪的吟唱。他的神识受其压制,不敢放出体外,也不敢 施展神通,是以辨不清道路,只凭直觉感应到,自己一行人已经偏离了西方,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停下脚步,道:“我怀疑我们迷路了。” 队伍里响起好几声哀叹:“我早就觉得你走错了。”“你认识路吗?”“大叔,由你带路本来就是一个十分不靠谱的决定……” 秦言讪笑,转头向成刚伸手道:“成师弟,借你的锁链一用,我上去看看。” 在他伸手的时候,成刚本能地退了一步,随后又面色如常地走上前,也不知使了什么法门,只听叮叮当当的几声脆响,他袖口中伸出一根粗大的锁链,抛到秦言脚下。 秦言看着锁链尖端燃烧着的黑色冥焰,略微皱眉道:“能不能让这火熄了?” “不能。”成刚淡淡地道,“冥焰熄了,锁链也就不复存在。” “真是娇贵的东西……”秦言嘴里嘟哝着,弯腰捡起锁链的一端,忍受着冥焰灼烧手掌的痛感,沉声道,“一会儿如果我拽三下绳子,你就用力拉我。” “嗯。”成刚点头,“不过只要一用力,冥焰也会烧得更旺,你要小心。” “我会注意的。” 做好准备之后,秦言握紧锁链尖端,纵身往上一跃,顿时就像离弦之箭一样破空而起,向着头顶雾气茫茫的天空飞去。他这一跳就是七八丈的高度,锁链瞬间绷紧,貌似已经拉伸到极限,但他所见的周围依然是一片浓郁的碧青瘴气,视野被遮断,左瞧右看都完全一样,若不是身体开始下 坠,简直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 他左手打个响指,青冥宝剑自动出鞘,旋了个圈垫在脚下,止住了下坠的势头。他慢慢往上升去,又发现锁链传来的力度小了一些,似乎长度增加了。再度往上飞出十余丈后,锁链的长度增加了两次,秦言终于窥见头顶上方的雾气变得稀薄起来。隔着碧青的瘴气,阴沉的天空如夜晚一般压抑,整个天地完全沉浸在一种 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之中。只有极尽目力寻找,才能在郁积的云层深处找到一两点晦暗的星光。 秦言还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他御使青冥剑冲破瘴气层,不料刚一露头,就有呼啸的罡风贯入鼻口,劲烈冰寒,拽着他的身子往上飞去。 他连忙拽紧锁链,却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着他的脑袋往上拖曳,几欲把他的脖子拧断。这死寂瘴气层之外的狂风,想不到竟如此激烈,一线之隔,就让秦言觉得像是从平静的湖面掉入了暴风眼中。若是真被狂风扯上空中,凭他这半调子的御空术,还不知要 被抛到九霄云外的哪个山旮旯去。他想也不想,赶紧使劲拉动锁链三下。片刻之后,秦言正被罡风刮得喘不过气来,锁链上猛然传来一股大力,继而冥焰大盛,炽热的火舌一下子穿透了他的护体金光,舔舐着他的手掌,突如其来的痛苦烫得他 浑身一颤,差点就松手。 若不是此刻正被罡风吹得无法睁眼张嘴,他肯定要破口大骂:“成刚你这直娘贼,存心想要本少爷的命吗?”锁链上传来剧痛的同时,一股大力也拖曳着他,跟上面的罡风角力,在一阵几乎要把他脖子扯断的纠缠后,总算将他拉回了死寂安宁的瘴气之中。这时候一看自己的手掌 ,在黑色的火焰中投映出骨骼的影子,皮肤表面已是焦黄一片。成刚师弟,原来你也藏了一手,这冥火竟然能穿透罡气直接攻击肉体……你这该死的龟孙怎么不早说!莫非你打算就在这儿把我烤糊吗?秦言心中咒骂,默默问候了成刚的 父母以及往上三代的直系祖先。尽管一双手快要被烤烂,但他却不能放手,若在这里失去指引,再往下落就不知要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能强忍着剧痛,任由成刚的大力拖拉着自己身躯,在一阵漫长的 煎熬之后,总算渐渐看到了地面。 离地两丈高的时候,他就赶紧松开手,从空中跳下来,这时候再看自己的手掌已是焦炭一般的深黑色,手指麻木,难以动弹。 他一落地,一行人就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发问。 “大叔,你在上面遇到了什么?脸色好难看啊,乌青乌青的,像是冻僵的尸体一样……” “找到方向了吗?” “玉郎,你的手怎么了?”“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一趟不是很顺利啊……” 第六百零四章 小憩 秦言扯动唇角,想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脸部肌肉已被罡风吹得麻木了,连动一动嘴都很勉强。他只好维持着僵硬的表情,等到血气化开体内的寒流之后,才吐出一口阴煞 之气,道:“我知道该怎么走了,跟紧我吧!” 他虽没有认清具体路线,不过借由天空中那两颗黯淡星辰的指引,始终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他相信总会能走出去的。 此后他又三次借助成刚的锁链上去查探方向,及时调整偏差,终于带领众人走出了这个压抑的鬼地方。当发现瘴气渐渐变得稀薄之后,人们欢呼雀跃,陆潇湘甚至迫不及待地拉着小竹冲到了秦言前面,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跑过这最后一段路途,重新沐浴到夕日的光芒下, 大口喘息,激动不已。 “呼,憋死我了,再也不走这种路了!谁再走谁是白痴!”忻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像对待仇人一样狠狠拍打着裤腿的泥土,嘴里恶狠狠地叫嚷。 白浪好意告诉她:“前面的路可能更难走。” “……需要你来提醒我吗?”忻仙白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如果接下来还要走这种路,就说明带路的人是白痴,懂吗?” 白浪看了她身后的秦言一眼,闭嘴不说话了。 忻仙却不依不饶:“我问你听明白了吗,谁是白痴?” “呃……没听明白。”“真是蠢材!我再说一遍,谁再带我们走这种该死的见鬼的路,谁就是……”忻仙气哼哼在“白痴”前面又冠以多种贬义的形容词,听得白浪脸色发白,生怕秦言恼羞成怒之后 一巴掌把这小姑娘拍成酱饼。不过秦言在听完忻仙的这一长串咒骂后没有任何反应,这让白浪替她松了一口气。 秦言不是没有听见,他只是装作没有听见而已。此刻他的心神,完全被另一番谈论吸引。 “好累呀,玉姐姐,我走不动啦!下面的路你背我走吧?” “吾家也很累呀,还是自己走吧,你这不还挺精神的嘛!” “嘻嘻,玉姐姐你累吗?那我来背你好了,来来,快!” “这个……不用了,吾家自己能走。” “没关系的,就走一小截路,来嘛,就让我背你一会儿!” “不,不用。” “求求你了,就让我背一会儿……” 秦言听得怒火中烧,心想就算要背也轮不到你啊,当即板着脸开口道:“潇湘,你很累吗?我来背你呀!” 陆潇湘知道他的意思,悻悻地不做声了。 秦言哼了一声,看着不远处成刚三人肃穆戒备的身影,又瞧瞧自己这方松散得一塌糊涂的队形,不由觉得脸上无光,道:“大家都休息够了吗?继续赶路吧!” 几名女子立时抱怨连天:“都还没喘上一口气呢!” “这么急赶着去死啊!” “玉郎再歇会儿吧,我腿痛……” 秦言沉声道:“诸位,我得告诉你们,歌行烈他们不是从这里出来的,我们现在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必须立刻动身才能赶上他们!” 不远处的成刚问道:“离得有多远?” 秦言在脑中搜索了一下,道:“大概一百多里。”“那的确该马上动身了。”成刚环顾众人一眼,他的修为虽然不及秦言,但配合那具魁梧的身躯和岩灰色的冷酷面孔,他的话说出来更具威严。人们虽不情愿,也只好慢慢 起身,聚集到秦言面前。 唯有忻仙慢吞吞地落在最后,用手揉着小蛮腰,很不高兴地低声埋怨道:“还不是因为你是个笨蛋,带路都不知道方向,害得我们又要赶路!蠢材,浑人,白痴……”她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在一片安静的气氛中却十分明显,而且在场的诸人都是耳聪明目之辈,把她的咒骂之语都听得清清楚楚。旁边的白浪赶紧加快了脚步,表示自 己愿与她保持距离。 秦言轻咳一声,道:“忻姑娘,我知道你在怪我,不过那片沼泽确实很难走,我也很无奈的。如果你想骂人,就在心里骂一骂,不要让我听到好吗?” 忻仙眨了眨眼睛:“在心里骂你也是能听见的吧?” “至少不要让大家都听见!” “……” 秦言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跟脑中的地图一对照,确定了当前方位,带领众人继续往前赶路。六张地图中,《山巅古刹图卷》是主图,它标明了藏宝位置,画出了从乌木镇到地下宫殿的具体路径。其他五张地图都是辅图,是对地下宫殿里面的迷宫地形、机关陷阱 的说明。秦言想要找到地宫所在之处,其实只要参考《山巅古刹图卷》就行了。 待到日暮时分,他终于走回了正确路线,并用宿命通窥见了歌行烈等人战斗的身影。 这是山坳里的一片密林,沿路往前,地上先后躺着豺狼、巨蟒等野兽的尸体,还有利刃劈断树林留下的痕迹。这些野兽大多是被歌行烈、贺连山用剑劈死,伤口平整,有的甚至被砍成了两段,可见挥剑者的强悍力道。秦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道持剑傲立的邪气身影。他观察着 歌行烈的招式,嘴角渐渐挂上了一丝笑意。 “快看!这里有只撞死的豹子!”叶映如突然叫起来,“天哪,居然还有这么傻的豹子!” 忻仙转过脸一眼,接口道:“是啊,我一直以为只有兔子才会自己撞死呢!” 她语中意有所指,叶映如的脸立即红了起来。她假装没听懂忻仙的揶揄,继续道:“很奇怪,豹子为什么会自己撞死呢?难道是被逼得急了,慌不择路?” 柳宛筠道:“看地上,有很多猛兽踩踏过的痕迹,这里肯定发生过一场骚乱。” 这时秦言“咦”了一声,不顾后方众人,身形一纵往前方掠去。 “喂,玉郎,你去哪儿?”叶映如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秦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她只好回过头,去请教最了解韩玉郎的玉寒烟:“他去干嘛?” 玉寒烟摇头:“吾家也不知道,大概是发现什么了吧。”“我知道,他是吃坏了肚子,一个人先去找块僻静角落方便了。”忻仙道。 第六百零五章 追溯 越往前去,地上的野兽尸体越多。密密麻麻,层层堆积,大多数死状凄惨,并非是毙命于剑下,而是死在众多野兽的踩踏之中。 林中的轻风送来一阵恶臭,秦言屏住呼吸,从众多尸体上踩踏过去,循着黑暗中的那道身影,迅疾地穿过密林,来到一块隆起的小山包上。大堆的苍蝇嗡然四散,露出草丛中凌乱的脚印。秦言走过去,将时光回溯,就见光明于黑暗中升起,扩散至四方,数道人影在光明中变得清晰,不久前那惨烈的一幕再度 呈现在他眼前。山上站着二十余人,浩辰罡、贺连山、游夏菡、歌行烈、宋晴纱、方逸远、陆羽清七位高手个个面色凝重地望着秦言来时的方向。他们身后,十多名魔门弟子将林沐瑶、 慕城雪护在中间,隐约透露出些许惶惑和不安。 他们看到了什么? 在场二十多人,除开浩辰罡、歌行烈等两位顶尖强者外,其他人亦都是能傲视一方的人物。如此多高手聚在一起,谁能令他们露出这种神色? 在追溯还原的情景中,秦言周转并不灵便。他站在浩辰罡所立的位置,慢慢移动视野,才逐渐看清了令这些人惊恐不安的来源。对方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妖怪。在这些心高气傲之人眼中,哪怕是不动真人、摩云金鹏亲来,也得打一架才能知道高低。但这一回,他们全然失去了与对方敌对的 心思。 因为冲过来的是成千上万只野兽。 先是一阵巨大的骚动声,大地震动起来,仿如万马奔腾,嘶声冲天。继而烟尘飞起,草叶乱溅,整片树林都发出哗哗的响声,像被一个巨人攥住了,疯狂摇摆起来。 当然,在秦言追溯的世界里,依然是一片寂静,他只是根据前面的场景想象出,这一波浪潮究竟有多大的声势。 他一转头,看见浩辰罡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歌行烈也跟着开口,秦言只从他嘴型中看出了两个字:“兽潮。” 他再回首,就被前面景象震撼了。 无数各类各样的野兽像不要命般地往这一方冲来,森林里的树枝草丛被这股无比雄壮的洪流冲激着,枝叶败散,一些弱小的树木倒下后便被无数只爪蹄踩踏。狮虎、狐狸、巨蛛、猴子、蟒蛇……那些形形色色的生物混杂在一起,其中还混杂着一些已经修成了灵智的山精野怪,都在疯狂奔跑着,仿佛身后有洪荒巨兽发动了灭世侵 袭。大地发出战鼓般的震动声,野兽浪潮汹涌而来。这小小的山包,只是拍岸浪潮下的沙堆城堡,只需一触,便会湮灭。一头豹子被兽群挤得没路可走,又不敢停下,绝望地往一颗参天耸立的大树撞去,脑浆迸裂,血液飞溅。它后面的野兽群带着巨大冲力相继舍身撞上,那颗参天巨树竟也 开始摇晃,它周围的地面在令人心颤的震动中龟裂出巨大的裂纹。 真是一幅让人难忘的画面! 无论多么弱小的生命,只要数量多到一定程度,就足以令人恐惧。丛林中的羯蚁就是凭着众多的数目而所向披靡,纵然是狮狼虎豹也无力与之抗争。 现在,浩辰罡是狮虎,这些疯狂冲来的兽群,就是成千上万的食人蚁。如果两者正面交战的话,不需要一小会儿工夫,号称丛林之王的狮虎就会被啃得只剩一副骨架。当然,作为天元宗师,浩辰罡和歌行烈都可以选择转身逃亡,凭他们的速 度,足以远远甩开兽群。不过,他们身后的那些人恐怕就没有这种能力了。 秦言很好奇,在生死关头,浩辰罡会做出何种选择呢?据说,他可是有着第一流的性情啊…… 一棵又一棵大树在万兽冲击下倒塌了,木头断裂和砸下来的沉重声音像死神的脚步响在众人心头。所有人脸上都浮起惊惧之色。 浩辰罡站在最前面,歌行烈落后他半个身位,两人的背影都显得悲壮而绝望,好像是古时慷慨激昂的勇士,高歌之后,毅然奔赴死地。但秦言相信,歌行烈的内心深处绝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慷慨。他所站的位置,虽然看似与浩辰罡不过相差一线,不过两者所承受的压力就天差地别。如果浩辰罡顶不住,歌行烈凭借天元宗师的速度依然有足够的机会逃出生天……哈!小歌越来越聪明了,这时候还不忘收买人心。换作本少爷,大概第一时间就带着玉寒烟跑掉了吧,因为不 会再有个像浩辰罡这样的傻子替本少爷顶在前面啊! 一片死寂的阵列,终于迎上了混乱的兽群。而浩辰罡,则是这支队伍的刀锋,磅礴浩荡的洁白光芒从他身上泛起,贯入到这股汹涌浪潮的最前端,狠狠刺了进去。 洞玄经,纯净的雪白冲刷着土地,消弭了一切阴影。最前方的几头猛兽,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被洁白的光芒吞没,沉沦于其中,直到消失。它们的身躯血肉都被还原为最基本的微尘和灵气,彻彻底底的尸骨无存,连一根 毫毛也没留下。 这之后,歌行烈也扬起手,紫炎邪剑的幽幽辉光映得附近一片发青,将旁边浩辰罡手下的漏网之鱼变成尸体。这两人出手,顿引得周遭天地间的灵力也随之动荡起来。无比暴戾的气息从歌行烈身上腾起,一股充斥着杀戮与毁灭的威压向四周扩散开去,让近于疯狂的野兽也本能地 感觉到害怕。一头成了精的豹妖接近歌行烈,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恐惧之色,它忽然人立而起,一爪子将身边的蜘蛛拍翻在地,又接连杀了好几只猛兽,总算硬挤到了旁边的一个位置, 绕开歌行烈跑了过去。 紧接着另一边也有山妖发生了类似的情况,它们引起一阵骚乱,拼命避开了这个煞星。在这几头凶兽的带领下,声势浩大的兽群竟然渐渐向两边散开,就如激流遇上耸立的尖石,不得不分出路来。 第六百零六章 兽潮 正如激流一样,奔腾的兽群绕过小山包后,又再次聚拢,浩浩荡荡地继续奔向远方。不过,在这群丧失了理智的凶兽里面,不长眼的家伙还不少,它们无视了歌行烈的煞气,继续横冲直撞。这些恶兽即使只占兽群的一小部分,在如此大的数目基数下仍然 是个威胁。歌行烈踏前半步,与浩辰罡并肩而立,右手紫炎邪剑挥出,刹时绽放百道剑意,将扑过来的十余头野兽斩成了血肉碎块。剑气的光芒割裂了土地,将道路切割得支离破碎 ,连五六丈之外的地面都被碾压翻转过来。后面的野兽哀嚎起来,连忙往两旁挤去。 这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只需偶尔动手,就能默默挨到兽潮结束了。野兽的浪潮仿佛没有尽头,奔腾而来生生不息。不知这片森林里哪来这成千上万的野兽,也不知它们被何物惊吓、跑到何时才是尽头。躲在中间的人们只觉得每一秒都如 此难熬,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艰难地熬过去了一刻钟,这股洪流的声势终于有所减小。险死还生的人们总算放松下来。又过了几分钟,就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小兽,直至完全平息。周围的地面已经被踩踏得不成模样,惊魂未定的高手们一屁股坐下来,谁都没心思开口说话。无论他们是多么出类拔萃的英才豪杰,在这无边无际的野兽海潮面前也被吓 得够呛。 幸好,这些野兽都陷入了混乱,并非是冲着他们来的。不然这伙人今天有多少条命都得交代了。在这场战斗中,歌行烈居功至伟,他的毁灭气息比浩辰罡中正平和的浩然之气更加有效。他不无得意地瞄了浩辰罡一眼,说了一句什么。秦言没有听清,无非就是“佛陀亦 有金刚怒目之相”云云。不过歌行烈说的确实有道理,有时候威慑和恐惧比“以德服人”更有效果。 秦言睁开眼,向站在面前的玉寒烟问道:“为什么会发生兽潮?”玉寒烟看着山包下凌乱的土地和密集的尸体,早已猜到这里发生过什么。她说:“一般来说,只有领主级的妖兽迁徙领地的时候,才会出现野兽暴动。歌行烈他们运气不错 ,居然正巧赶上了。” “嗯,他手下有个爱笑的女子,运气应该总是不差的。” “你说的是游夏菡?” “不,是晴纱师妹……” 其他人先后过来,一路看到密集的野兽尸体,脸色都很沉重。 忻仙故意落在最后,贴着白浪的耳朵说道:“看,这么多野兽,还有一些成了精的妖怪,它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吓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与俏丽的少女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说话,白浪的表情很不自然。忻仙嘻嘻一笑,露出猫咪吓唬老鼠的神态,故意皱着眉头,压低嗓子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东西追上来会有什么后果?不要指望大叔,你觉得他能跟一个人吓走 上万头野兽的怪物相比吗?” 白浪眼角的余光悄然在她脸上游离,讷讷回答:“我不知道。” “笨!”忻仙不客气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到时候只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跑得过那个怪物?” “这……应该没问题吧。”少女的体香在鼻尖萦绕,这让白浪想起了当日与小凤姑娘的旖旎一晤,脸色更窘迫了。 忻仙笑眯眯地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不落在最后一个就行了?至少那个巨人怪叔叔手下的胖子就跑得比你慢,对不对?” “是啊是啊……”白浪连连点头。 “蠢材!” “啊?”“如果那头怪物吃一个人就能填饱肚子,那几万只野兽是吃得太撑了才一个劲儿地拼命跑?”忻仙柔软的手掌在白浪肩膀上拍了两下,带着不易察觉的恶意,轻言细语地道,“别以为你的轻功在江湖上还算可以,我已经观察过了,在我们十二个人里面,你是跑得第二慢的,等那头怪物吃掉了姓罗的胖子,下一个就会轮到你,然后是兔子哥哥 、姓竹的小丫头和姓陆的小丫头……” 白浪没有注意她说的“兔子哥哥”是谁,经忻仙一说,他觉得这种情况真有可能发生,一下子焦急起来:“那、那我该怎么办?” 忻仙钓鱼成功,眼睛笑成了弯月牙,慢条斯理地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我这里有一套可以速成的轻功法门,你要不要学?” “我学!” “别答应的太早,我是有条件的。”忻仙伸出一根葱嫩手指在白浪面前晃了晃,“首先,你要拜我为师。” “啊,这……我已经有师父了。”白浪向秦言的身影瞥去一眼,连连摇头。 忻仙脸色一沉,不过马上又堆起笑容,道:“不用担心,你就把我当成是教课的先生吧,称我为老师就行了。另外,你还得答应我,学成之后,替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去打败一个姓方的小子。放心,他不是很厉害的……” 在忻仙的劝唆诱惑之下,白浪很容易就上了钩,成为了忻仙出道以来第一位记名弟子。 一行人穿过树林,绕过山坳,又投入山外另一片草木密集的丛林之中。 秦言突然抬起手,示意众人止步。他听到了极远处的骚动。 在人们疑惑的注视下,他飘身而起,踩在一颗树梢尖端,举目眺望。四周是一片碧绿的海洋,呼啸的风在树梢刮过,绿枝摇摆如碧波荡漾。远处被藤蔓缠住了大半躯体的巨大岩石是这万顷绿海中的独特一点。一股黑色的狂流从岩石的方向 冲击过来,两旁的树木纷纷倾倒。那是众多野兽组成的黑色浪潮,一直延伸至天边,和绿海一起看不见尽头,让秦言也为之动容。 怎么这种倒霉的事情让我也赶上了?莫非本少爷感染上了歌行烈的晦气?他飘身落下,所有人都惊疑地望着他。他指往野兽浪潮过来的方向,道:“兽潮从那边来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 第六百零七章 祸首 与歌行烈等人的遭遇不同的是,由于秦言感知敏锐,发现兽潮的时间比歌行烈提前了许多,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躲避。十二人的队伍立即启程,一路小跑着窜入丛林,往旁边的方向奔去。只见绿绿的丛林从两边掠过,跳过一道又一道小沟和山坳,耳边风声呼啸,众人没有任何言语,只顾 喘气苦奔。 跑出二十多里地后,就感觉地面隆隆震动起来。秦言跃上树梢,看见远处一股黑色狂流由北向南,将丛林分割开来,冲入到山坳的另一边。他看了一会儿,就辨认出来,这股兽潮跟昨天是同一群,只是奔跑的方向截然相反。秦言认出了混杂在兽群中的几头高级妖魔,它们本应是占据一方称王称霸的存在,如 今却不知被何种怪物像赶羊一样驱来赶去,哪还有半点尊严。 他耳旁突然响起成刚的声音:“歌行烈他们是不是已遭不测了?” “你怎会有这种想法?”秦言讶然回头,看见成刚站在另一根树枝上,魁梧的身躯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居然没有将树枝压断。成刚眺望着远方黑色洪流,沉声道:“不久前歌行烈他们强行分开兽潮,落在了那群野兽后面,而现在兽群又原路跑回来,是否能够说明,在它们后面追赶的那只怪物已经 抓住了歌行烈他们?也许它的目标,本来就是人类?”“那也就是说,收拾完歌行烈,就该轮到我们了?”秦言打了个哈哈,没等成刚回答就摇头道,“成师弟你太小看歌行烈了,他逃命的功夫还在他剑法之上,那怪物不管是何 等来历,想要抓住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树下,人们惊魂未定,各自寻了地方休息。兽潮经过的地方虽然离这里有十几里远,但那股冲天作响的浩荡声势依然令人心颤。 在这种情况下,忻仙却硬拖着白浪,走到远处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开始教导她的独门身法。 “……口诀就是这样,记住了吗?做一遍给我看看!” “在这里吗?兽潮还没过去呢……”白浪本来心神不宁,一点练功的心思都没有,不过看见忻仙的眼神倒不好意思拒绝,“好吧。” 他刚做了几个动作,就被忻仙拿枝条抽中,痛叫一声,“哎呀,你干嘛打我?” “不经历实战,怎么能融会贯通?不许拔剑,给我快躲!” 然后他就体验了一场噩梦般的经历…… “跳!停!跳得太高了,过犹不及,你在学蚂蚱吗?” “你倒是躲呀!命都快没了,打个滚儿你还嫌难看啊!” “好好好!就这样,再灵活点……喂,我不是叫你跳舞呢!” “好小子,竟然躲过去了。呔!看剑!” “你小样的别跑了,乖乖让我砍一下会死呀?” “哇,这样的招数你也用得出来?如果你再用这招,我一定会杀了你……” 兽潮总算过去了,白浪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像一条在砧板上放了一天的鲇鱼,任由忻仙拿树枝抽打也不肯再爬起来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刻多钟的工夫,他却像是经历了一整夜的噩梦,眼里布满血丝,眼眶深陷,手脚发软,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飘了起来。忻仙倒是神采奕奕,兴趣十足。她苛责了白浪几句,见他实在是没力气了,才从袖中拿出一块散发着醉人香味的深紫色木牌,放到白浪鼻子下面,就有一股馥郁的甜香渗 入他心肺,体内涌起一股暖流,温热的感觉好像是泡在泉水中,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喂!起来了,别偷懒!” 忻仙一脚踢在白浪屁股上,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挺起身子,发现体力竟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睡了多久?” “一弹指。你以为我会等你睡饱吗?还不快给我继续练!” 天色暗了下来,夜幕降临,丛林中愈发危机四伏。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深夜里赶路,速度比白天慢了不少。森林里的野兽和普通妖魔都无法给这支队伍带来威胁,秦言担心的是那头不知名的怪物。仅凭气息就能引发上万妖兽奔逃,秦言自问没这个本事。他祈祷千万不要跟那位 老人家见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不过老天爷很可能没听到他的祈愿。 压抑的脚步踩在枯枝堆积的地上,咔嚓作响。异草奇卉荆棘藤条分布在四周,却没有任何动物的踪迹。这无不表明着,有一头领主级的妖魔正在这附近徘徊。 重林俱静,万籁无声。夜晚寒冷的风穿过林间,令一行人从身到心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仿佛带有魔性的冷月沉了下去,大地陷入彻底的黑暗,疲惫从身体内部升起。若不是知道这片森林很危 险,几个女人早就吵着要休息了。 这时,秦言突然听到了极为细微的脚步声,举目望去,看到一个赤色的小巧身影在树木中间穿梭,绕着弯朝这边接近。 “那是什么?” “不会是鬼吧?” “哎呀,好可怕!玉姐姐快保护我!” 众人喧闹中,那团赤色身影来到秦言身前一丈开外,止住脚步,冲他低低咆哮。 那是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皮毛看起来像绸缎般光滑发亮,小巧的身子犹显可爱。队伍里的少女们见到了,兴奋地大喊大叫。 “好可爱,让它做我的宠物吧!” “毛色不错,可以织一件大衣。”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小狐狸听到少女们的谈论,龇牙咧嘴,愈发愤怒了。 秦言仔细观察着它的动静。如此小巧可爱的生物,莫非就是引发兽潮的罪魁祸首?感觉不太像啊! 从气息来感受,这只狐狸只有地元中阶的水平,队伍里一大半人都可以对付它。不过有的妖兽拥有隐藏实力的手段,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小狐狸站在秦言面前,大部分注意力却都集中在成刚身上,他是队伍中气息最为强盛、凶煞之人。至于秦言,自他步入天元以来,气息缥缈若无,有时候又虚弱得像个普通人,实在很难引起注意。 第六百零八章 护法 场面僵持。 一行人与一只狐狸大眼瞪小眼,俱都不动。 “成师弟,你把气息收敛一点,引它出手。”秦言建议道。 成刚依言而行,那股在漆黑夜空里如同火炬一把鲜明耀眼的凶煞之气仿佛受到狂风吹拂,在一阵剧烈摇曳之后,一点一点低沉下去。 小狐狸很谨慎,小心地走在这群人攻击范围的边缘,绕着圈在附近晃悠。它虽然最是忌惮成刚的力量,但对其他人也没有放松警惕,只是慢慢靠近人类的圈子。成刚的气息愈发衰弱了,晃了晃脑袋,在玉寒烟等人警惕的目光注视下靠近了她们十米之内,却又逡巡不前,晃悠了一会儿,转而打起另一边的秦言的主意。它终究还是 选择了这块看起来不是很硬的铁板。因为在它的感知中,秦言是这么多人里面存在感最低的一个。 秦言面上带着笑,故意露出轻松的姿态,连剑都没有拿,抱着胸瞅着它的动作。 “狐狸兄,你这身皮毛看起来很金贵呀,多少钱一尺?”小狐狸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叫,踩着秦言进攻区域的边缘试探挑逗。当它感觉到成刚的气势从巍峨高山降低为一马平川之时,便倏地化成一团赤红火焰,露出宛如九幽恶魔 般的狰狞气息,如电般朝秦言扑来。 人类武者血液的甘美味道让它口中津液横流,就要大快朵颐。然而,一道横空飞袭的剑光将它的美梦打破。 秦言仍然没有什么存在感,当他手中的剑挥出去的时候,姿势轻松随意,但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有多快。这一剑毁灭了火焰狐狸的胃口,从捕食者到猎物的恐惧更让它无法控制地发出凄厉的尖啸。剑气劈开了它体表软绵却坚韧的皮毛,切裂肌肉,深入骨髓。这还不足以要它 的命,但让它更为绝望的是,它的身体正被那一击的力量带着往地面上摔去! 它的真实修为,亦有地元巅峰的程度,秦言一剑还杀不了它,所以他跟着挥出了第二剑、第三剑。狐狸厉声惨叫,它感觉到浓郁的死亡阴影已将它笼罩。只听哗啦啦一片声响,碧幽的青色剑芒和赤红火焰在空中交织成一幅绮丽的图案,随后那团火焰四散分开,每一片 都似在夜幕中飘飘飞舞。 秦言抬起头,重新站直,却没有把剑收回鞘中。 四片火焰碎片已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得那么缓慢,像是纸做的一般。它们还在空中,地面上已多了一串鲜血。 秦言凝视地上四散的尸块,缓缓摇头:“看来不是它。” 凭这头小狐狸的修为,即使能在森林里称王称霸,也不足以吓得上万头野兽奔逃。这也意味着,危机并没有解除。 身后的人们因这一剑而沉默片刻后,很快又恢复了生气。 “秦师兄,你太残忍了吧!你怎么忍心……” “好可惜呀!一身上好的狐皮就这样毁了。” 秦言头也不回地道:“刚才谁说想吃狐狸肉的,拿过去烤了吧!”他语气轻松,但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树梢外的夜空深处,未曾有丝毫松懈。 “这种狐狸的肉,真的可以吃吗?”陆潇湘问。 “抓一头狼让它吃一吃不就知道了。”忻仙笑嘻嘻地走过来,拿出一块包袱去装狐狸肉,不过她来到秦言身边之时,就兀然停住脚步,“那是什么?”随着她疑惑的嗓音,一道电光撕裂天空,亮白的光线从枝叶缝隙射进来,在无比明亮的刹那之后又恢复阴沉。随后,滚滚雷声轰然炸响,惊天动地,仿佛天幕坍塌了一般 ,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这一声雷响过后,全场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道闪电离他们太近了,惊得他们都不敢动弹。半晌,人群中响起成刚沉稳的声音:“大家结成阵 势,准备战斗。” 众人都学过江湖上最基础的御敌阵法,很快找准自己的位置,警惕地戒备四周。在如此情形下,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人紧张不已。“在天上!”成刚暴喝一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闪耀着金色光芒的身影自天边如流星般射来,在人们上空来回盘旋。那光辉将大地都映成白昼,在昏黑的夜幕里格外醒目。人们感受到那股不加掩饰的强横气息,齐齐倒抽凉气。那人浑身散发出毁灭和杀戮的冷意,比歌行烈更加浓郁强盛,稍微靠近了一点就令人呼吸不畅,好像被狂风 吹拂一般摇晃不稳。秦言的目光穿透金光的遮挡,看清了那人模样。那人身上一袭刻满古篆符文的华丽法袍,面容俊美妖异,脸色如雪一般苍白,三尺青丝随风飘动,不辨男女。最让人印象 深刻的是那双深沉的紫色眼眸,迸射出冷厉如电的寒芒,仅是杀意凝聚,就叫人灵魂之火摇摇欲坠。 “毕玄!”秦言叫出了那人名号。 金镖令上排名第二,招摇山妖皇座下第一护法,掌控雷霆的妖仙。唯有他,才能仅凭气息就能引得森林中万兽奔逃。 正是此妖,当日清微居一战时偷袭杀死林阁老,直接导致了正道群雄的惨败。 秦言面色凝重地仰望着这位大人物,掌中青冥剑上渐渐起了一层雾气,碧青的剑身竟被白霜覆盖,泛出妖月般清冷的光辉。 他面色却是一派笑容:“我说今日怎么有喜鹊在枝头叫,原来是护法阁下大驾光临。数月不见,护法阁下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 天空中金光在他头顶三十丈高处停住,毕玄低下头冷冷俯视着一众人类高手,语气漠然:“尔等是何来历?”“护法阁下忘了我吗?当初护法阁下一爪掏死林阁老的时候,小弟就在一边看着啊!”秦言谄媚地笑道,“护法阁下那一爪真是干净利落,既取了那老头子性命,又没沾上一 点血迹,依旧是那么锋利漂亮……”他说话的时候,示意身旁忻仙慢慢退到了远处。 “哦,你们不是正道弟子?”毕玄淡淡地问。 “当然不是!我们是慕鸿秋老爷子座下的影子军团,平日里藏身于各大门派之中,必要时才集合执行任务的。”身后众人听秦言满口鬼话,不由啼笑皆非,不过面临强敌的紧张感丝毫不减。 第六百零九章 毕玄 秦言本以为毕玄会继续追问“执行什么任务”,这样他才好继续编鬼话,不料毕玄只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目光就落到了他前面那几堆狐狸肉上,淡淡地问:“本座的小红是 你杀死的?” “小红?”秦言下意识地瞅了瞅面前狐狸的尸块,陪着笑道,“没有,护法阁下一定是误会了——”毕玄轻声一叹:“天地何等广阔,为何尔等非要来到这个地方……”略感怅然的语句还在夜幕中飘荡,他身形已直坠而下,挥舞着横贯天空的雷电之鞭,朝着最前方的秦言当 头打来。数十丈的雷霆,凄厉呼啸,一瞬间来到秦言面前。若非他已领悟天人交感之奥妙、提前得到警兆,恐怕已在耀眼的雷光中化为焦炭。因为神足通再快,也不足以跟雷电的 极速相比。 闪耀的雷霆之鞭扫过他原本立足之处,土地立时化为焦黑一片,火焰狐狸的尸块更是化为黑灰,在风中消散于世。 若非秦言离众人较远,只这一鞭,就能让队伍伤亡大半。 所以他决不能让毕玄有机会向众人砸下第二鞭。躲避雷霆的同时,他手中的剑已经脱手而出,以不逊于闪电的速度,射向空中的毕玄。 “噼啪!”一声脆响,青冥剑撞上了毕玄的闪电护盾,电光噼里啪啦一阵摇曳,映得他面目明暗交错,也使得他第二击的动作延缓了稍许。这时候秦言人已经在空中,箭一般直奔高处,拖出一条长长的残影。而成刚也于此时出手,九条炼狱锁链没有任何保留地倾数击出,横贯长空,犹如冲天而起的巨蟒,直 扑云霄。 毕玄不得不躲。他知道如果让这九根锁链正面击中,自己的雷电护盾一定会被撞成粉碎。 他退到远处,一鞭将狂舞的锁链砸开,左手猛地张开五指,蓄含着无匹毁灭力量的光晕在他掌中酝酿。 秦言本是跟着成刚的锁链一起冲上来的,也与锁链一样扑了个空。他见雷霆之鞭当头砸下来,右脚在锁链上重重一点,人如大鸟般飞出,向远处的金色光团追击过去。 他心头还有些疑惑。记得当日在清微居时,毕玄是不惮于跟一群顶尖武者近身交战的,如今怎么倒像是成了纯粹的法术师,还被自己这晚辈追得乱跑? 莫非,他也受了伤? 思虑间,人已到了毕玄近前。毕玄一鞭被秦言躲过之后,他五指一扣,掌间那个未完全成型的青色光晕提前放了出去,咆哮轰鸣,一下子在半空中爆炸开来,湛蓝色的闪电网络倾泻洒下,将秦言所有 的去路尽数封住。不料秦言的影子却只一晃,倏地在雷电之网覆盖身体前消失不见,再一出现时,竟已神乎其技地穿过了电网,挥动起湛卢剑,比闪电更加耀眼的剑气光晕漫上了毕玄的身 躯。 毕玄脸色剧变。 他似乎不认得佛门神足通,更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年轻人逼到如此程度。若放在从前,他必将以鲜血洗涮这耻辱。但今天不行……那年轻人既然能突破电网的封锁,同样也能穿过他的护体电盾,这对毕玄来说是个足以致命的威胁。他自己清楚,眼下的此刻,招摇山第一护法已切切实实地处于生死一 线的危险境地当中!一道道闪电在秦言身前交错割过,空气都散发着一股电离的焦味。秦言的脚步并没有为之所阻挡,他终于穿过了这片被闪电灼烧得滚烫的空间,来到毕玄面前,挥出千万 道剑影,如汹涌浪潮般将毕玄的身形覆盖。护身雷盾剧烈震响着,道道电光与剑气嘶咬在一起,织成一片莲花盛放的景象。毕玄身形急速往后飘去,想要拉开距离。秦言却脚踏虚空,紧追不舍,如影随形,清冷的 剑气让毕玄无比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秦言自己都没料到战斗会如此顺利,毕玄好像完全不敢跟他近身对战,只在不停地增强护盾。而他寒霜般的剑气几次插入雷光护盾中,险些就要得手…… 这时他眼皮突然一跳,猛然瞧清了毕玄在这一刻的眼神。 在如此危境下,这双眼睛里却只有一片苍冷和漠然。大妖的眼珠子像是用石头塑成的,他静静盯着秦言时,就好像一尊神像在神案上漠然俯视着苍生。 秦言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而后,一道炫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的狂暴电光在他面前绽开,横扫当空,令他也体会到了这生死一线的心悸之感。这一记电光,实包含了数十种法术变化。秦言的身法发挥到极致,憋着一口气左突右冲,闪烁飘忽,如同鬼魅,两个刹那之后才从中穿出来,眼睁睁看着毕玄升到更高处 ,周身雷霆奔涌,化为一道电光射入云端之中。 “他走了?” 秦言感应到那股毁灭气息彻底远去,才松了一口气,身形飘落下来,心里满是意外和不解。 “那家伙真的是毕玄吗?” “是他。”玉寒烟肯定地回答。 “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啊……” “他变弱了,你变强了。”“是吗?我觉得所谓金镖令第二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啊……照这样来看,就算是排第一的妖皇摩云金鹏大概也厉害不到哪儿去吧!听说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是个不世出的 强者,师姐你觉得我如果对上他的话,有没有一战之力呢?”玉寒烟微笑道:“怪吾家没有说清楚。你之所以能战胜毕玄,九成九的原因是因为毕玄变弱了,剩下的一点点也有你变强的因素。所以,你后面这个问题,关于你和摩云金 鹏哪个更强这一点,就不用吾家来回答了吧?” “哈哈!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件值得纪念的事情。刚才我真该摆个威武点的造型,好让人把我的英勇事迹传唱出去的……” 叶映如道:“玉郎,你现在摆造型也不迟啊!让我把你的身影画下来,流传给后人瞻仰吧!” “呃,不用了,我只是随便说说。后人的事情嘛现在考虑还太早了……”笑谈中,一行人渐渐走出了这片危险的森冷,往远处跋涉过去。 第六百一十章 洞窟 行进到后半夜,远远望见了一座山崖,秦言精神一振:地图中说的就是这里了!从山腹中进去,就能看到地宫。 靠近那座山崖,地表的植被渐稀,万顷绿海中裸露出一方黄褐色岩地。空中飞鸟绝迹,四周死沉沉的,好似有股莫名强势的力量阻绝了生物的脚步。望着山岩层层褶皱,秦言眉头皱起,他虽然不曾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但在潜意识中却对继续前进有些抵触情绪,虽然突兀,却绝不会没有来由。这样沉寂的氛围,几 乎可以肯定是由一头强悍的妖兽宣示领地所造成。这妖兽的修为肯定在天元以上,否则不会给他带来如此压力。 登上山崖半腰的高台,没有凸出来的怪岩的遮挡,红灿灿的洞口突兀出现在眼前。里面光芒浓郁,像有火炎烤灼。秦言伫立在岩洞之前,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烧灼气焰,运足目力探查洞中情形。从外望去,洞中空间还算开阔,离另一边赤红的岩壁至少有四十米距离。他转动脚步,看见 斜向道路明显下凹,坡度很陡,隔着十来步不见其底。 “秦师兄,怎么不走了?看到什么了吗?” 秦言面色凝重,低声道:“我闻到了熟人的味道。” “歌行烈在里面?”成刚也走上前,站在他旁边的位置,往里面投去一眼,却没有什么发现。 “嗯。他们的速度比我预料的要慢很多啊。我以为在地宫才会见面的……” “难道他们故意在这里等着我们?”“不至于吧,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才对。但也说不准,也许他们已经在里面布置好了陷阱等我们过去。不要急,就在外面等着,他们不走,我们也不进去,看他能玩出什么 花样来!” 大战将临,气氛也凝重起来。一想到将要与歌行烈、浩辰罡等人交手,人们再也没有心思说笑,各自握紧了武器,沉默地等待着洞窟里面的反应。 只有忻仙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她这时候还有心情训练白浪练功。 在山崖下方的一块岩石上,忻仙拿着一根木棍,追得白浪上蹿下跳,惨叫连连。经过她这一日夜的折腾,白浪的身法进步明显,挪移间已有了些飘逸娴雅的风范。他在岩石间跳跃时,功力弱一些的叶映如已经快要看不清他的人影。但忻仙却仍然十分 不满,她如影随形地跟在白浪身后,不时拿棍子抽打他一下,边追边骂: “练了这么久,你跳跃的姿势怎么还跟蛤蟆一样难看?” 白浪很委屈:“不是你教我说性命比仪态重要的吗!”“还敢还嘴!那是初学的时候,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你跟人打架的时候还这么难看,叫我这个当老师的面子往哪搁?你往哪走!”一声大喝之后,忻仙一棒将白浪打翻在地 ,愤愤地道,“我为何偏偏找了个你这样蠢笨的弟子!你怎么还好意思取名叫白浪,我看不如改成白痴好了!” 白浪不敢说话,爬起来继续接受忻仙的蹂躏。当年清微居里的冷傲剑客,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如今彻底变了一个人,对于忻仙层出不穷的嘲笑也能无动于衷了。 就这样等了大半日,洞窟里的敌人没有任何反应。在秦言的感知中,他们仍停留在原位,好像是跟自己这伙人耗上了。 晨光破晓,黎明将至。偏在这时,天空中飘下来细细的雨丝,不仅没有丝毫凉意,反而滚烫滚烫,洒在身上如同火烧一般,令人难受。 秦言可以用罡气来抵抗这股热量,但其他大部分人都已是汗流浃背,尤其是小竹,她内力最浅,皮肤被烫得通红,咬着牙默默忍耐。 这样下去,不用歌行烈出手,自己这一行人的战力就要削弱很多。秦言不得不决定提前行动:“成刚师弟,我们进去吧。其他人跟在后面,不要靠太近。”他当先走进去,眼睛盯着下陷的洼地。正当他的视野越过洞口封壁、豁然开阔而转折的一刹那,心头忽生警兆,只见一道紫红剑气从斜下角兀然刺来,他随手一挥,用青 冥剑挡住。 然后,他就看到了十余丈外身披大氅的歌行烈,其锐利如刀的眼神也在冷冷朝他望来。歌行烈身后,是游夏菡、宋晴纱等一众高手。更远的地方,浩辰罡独自站在一道石缝前,背对着秦言,好像正在摸索着什么。听见秦言与歌行烈一次交手的震响,他也没 有回头。 秦言环顾场中一眼,没发现什么陷阱和阵法,便对他们的举动做出了判断:歌行烈这些人并非是在等他,而是被机关阻在了这里,浩辰罡正在探索前进的方法。七曜宝藏共有七张地图,歌行烈只拿到了六张,虽然勉强够用,不过对于地宫里面的机关布置仍有些遗漏。这些被遗漏的机关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也可能拥有使整支队 伍覆没的威力。 “怎么样,顺利吗?”秦言慢慢走近,像跟老朋友见面一样问道。 歌行烈眼中腾起凶焰,手腕缓转,妖异的剑光与青冥剑锋芒辉映,薄唇微动,冷然道:“你的到来,就是最大的不顺。” 秦言微笑:“何必这么说,我知道你走到这里是很辛苦的,不过接下来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剩余的道路由我来替你走下去吧!”歌行烈也笑了,冰冷的语句从牙缝里吐出:“那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他两臂一展,卸下了身上的大氅,让后面的游夏菡接住。这件衣服虽然足够霸气威严,却不适 合与人作战。面对魔门首席这般强劲的对手,任何一点不利因素都有可能造成终生的遗憾。 “真是遗憾哪,小歌。我本来以为你就算不纳头便拜,也该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师兄的……”秦言这一句调侃还没说完,就被扑来的劲风迫得闭上了嘴。歌行烈的身影若狂风般袭杀上来,紫炎剑的光泽一层层加深,最后熔炼成纯粹的黑暗之色,深沉的气焰微微牵动秦言体内的血气,令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第六百一十一章 梦魇 才一照面,歌行烈就将紫炎邪剑的结界全部解开,封存于其中的可怕威力尽数释放出来。 他现在的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和可怕。但是他的对手,此刻也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紫炎邪剑挥出一道凄艳的黑暗痕迹,直直取向秦言首级。秦言的身影竟似慢慢虚化,即将消散在空气中。歌行烈脚步不停,合身撞了上去,横剑撩起一道裂纹,却只见秦言的身形晃了一晃,在他面前突兀地出现又诡异地消失。歌行烈冷哼一声,悍然挥剑,黑暗之焰染遍了身前空间,无数道疯狂的剑光交织成永夜般漆黑的天幕,瞬时就将 秦言的身形完全笼罩。歌行烈一出手就没有任何保留,抢占先机后便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疯狂攻击。洞窟中顿时雷声大作,石壁颤鸣,秦言立足之处转瞬就被割开无数道裂口,炽烈的岩浆从裂 缝中冒了上来,令洞中的空气更如火燎一般燥热难耐。 “不好!你们再打下去会毁了这里的,快住手啊!” “岩浆,岩浆漫上来了!” “别打了,山洞要塌了!”众人呼喊声中,交战的两人却充耳不闻。歌行烈在攻,秦言在躲。两道人影在中央的空地上飘忽闪烁,顺带跟随着一阵阵轰隆隆的雷鸣,他们打到哪处,哪里的地面就开 始摇晃塌陷、龟裂开来。 洞顶、石壁四周岩块碎石簌簌落下,整个山峰都在震颤,好像真的要塌了一般。在这样的情形下,秦言却始终不发一招,只是沉静地在歌行烈剑下游走。他在观察歌行烈的剑势,天眼、宿命通之下,任何破绽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就算歌行烈本身没有 破绽,秦言也相信必定能找出让他产生破绽的方法。他的身形时而虚化成残像,时而又凝聚为实体,每次以毫厘之差惊险地躲过歌行烈的邪剑,看得其他人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而他自己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从容神态,引 诱着歌行烈四处追逐。歌行烈胸中的郁闷之感越来越浓烈。他的身法也算得上疾如风雷、迅如鬼魅了,看起来更在秦言之上。在旁人眼中,他已经化身为无数个鬼影,从黑暗天幕中突然乍现, 从不同方位袭向秦言,让人完全看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虚影,比起秦言的诡异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每次就差那么一点点,偏偏只能擦着秦言的衣角让他躲过去。有好几次歌行烈自己都以为能够得手,甚至做好了乘胜追击的打算。然而秦言明明都已经陷入了绝境,却神乎其技地消失在了歌行烈的感知中,让他志在必得的所有剑势 都放到空处,郁闷得几欲吐血。 这绝不只是神足通! 歌行烈的呼吸渐渐急促。 这并不是体力的消耗而导致的,而是来自于心神上的强大压力。他明白了秦言的意图,是要耗尽他的心血,逼得他自己露出破绽!天元宗师的力量接近于无穷无尽,但他们的心神只比常人强大一点,也有枯竭的时候。一个人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永远不吃饭不睡觉。神经绷得太紧,总有崩溃的时候 。 歌行烈想明白了这一点,却无法抑制自己心头的愤懑和疑虑。 他为什么还不出手!他的剑气留痕呢?当日在玉阳顶上打败我的那一招呢?怎么不用出来!他还在等什么? 越来越多的杂念开始在他脑中涌现。最初他还能强行将念头镇压,然而苦攻无果之后,梦魇就从幽暗深处探出身子,悄悄将他笼罩。 以歌行烈的心气,绝不会承认会有自己无法战胜的敌人。然而现在事实就摆在他面前,秦言没有出剑,任他狂攻,他却对秦言无可奈何。 他以为自己早该得手的。 他甚至不明白秦言用的是何种神通。 他开始觉得自己跟场外的观众没什么区别,面对台上华美精湛的表演,只能瞠目结舌地看个热闹。 他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这些,都不该是强者应有的念头。 他的心气渐渐散了…… “那两个人怎么还在打,山洞就要塌了啊,他们想同归于尽吗?” “这一对冤家感情深厚,不会轻易分开的……”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生死事大,有什么冤仇是解不开的!一番旧怨抛脑后,大家还是好朋友嘛!” “看,看!他们分开了!” 秦言看着五步外的歌行烈,微笑道:“怎么不继续攻了?你不上,我可要上了啊!” 歌行烈不答。他盯着秦言,脑后浮起一轮黑暗的光晕,隐隐有几个晦涩难明的古篆符文在光晕中缓缓旋转,而歌行烈本体的气势开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攀升。那感觉,就像是远古沉睡的巨龙苏醒,一昂头就让天地变色,呼吸间就带来灭国亡种的厄运。他身上散发出极度危险的气息,渐渐占据了洞窟,越积越浓厚,让人不由自 主地开始战栗。 “杀戮大道!你果然还是选择了杀戮大道!”秦言虽不认得歌行烈脑后的道种文字,但也能从那股纯粹的血腥杀戮之意中猜测出几分来。 歌行烈没有说话。他已被逼到了绝境,否则绝不愿意将自己的道种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来。他心头的怒火,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他没看到的是,本在后方远处破解机关的浩辰罡蓦然转身,望着他深陷在黑暗中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众人眼里,歌行烈周身的景象渐渐开始扭曲,光与影开始颠倒错转,他还没有出手,就有一声一声闷雷般的剑啸在人们耳畔响起,令人耳鼓轰鸣,气血无法自持。这种 幻象和幻听起源于他们灵魂深处,乃是大道感应在意识中的投影,无法以任何法术消除,唯有远远避开才能稍微减轻压力。 “不错不错,看起来还是挺吓人的!”秦言抚掌笑道。跟歌行烈不一样,秦言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把自己的跟脚暴露出来,所以他用神魂硬顶着呼啸的魔音,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第六百一十二章 剑道 歌行烈的脚步重重踩在地上,大块的地板震裂开来,他所停留之处如同被巨锤砸过一般深深凹陷下去,狭长的裂痕向四周蔓延,岩浆如水波般摇荡。他身后是一波波漆黑 的阴影,若触手般向秦言缠绕过来,妄图侵蚀他的身体。 秦言右手探出,挥出了一片清寒剑辉,便将射到身前的阴影尽数消弭。他道:“难怪你的杀气还有所削弱,原来是蓄积到了道种之中。难怪,难怪……” 联想起歌行烈曾在论道台所说的那一番见解,秦言已经大致明白了歌行烈变化的缘由。杀戮大道,并不是乱砍乱杀,它是一条遍布荆棘的坎坷道路,看似快意风光的外表下隐藏着无数陷阱,更需要坚守道心,方能不失自我。平日里,杀气含而不发,如若常 人。而一旦决定出手,以往积攒的杀气才会宣泄出来,作破釜沉舟的一搏。这就是所谓的“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现在,被逼到绝处的歌行烈要杀人了! 在大道之力的指引下,所有的杀气都有了灵性,不再浪费在墙壁、岩石上,而是聚列成阵,直指一人。 被杀气所激,秦言脸色也变得苍白。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沉重,咧嘴笑道:“多了点花哨的效果,不过招式还是一样的,换汤不换药,没用——” 最后一个“用”字出口,他人已如离线之箭一般飙射出去,瞬息来到歌行烈面前。 面对这神秘莫测的杀戮大道之力,他竟还敢抢先进攻! 歌行烈也没料到这一点,他动手的节奏顿时被打乱了。他蓄积的气势,还差一点点到达顶峰…… 远处,浩辰罡眼皮猛地一跳,低呼一声:“不好!”人也跃入风中,疾奔而来。 秦言一共出了十三剑。 每一剑,都是攻向歌行烈必救之处,却不与歌行烈的邪剑交击,只在半途就变向,转而刺向另一方。幽冥般的黑暗阴影中,两人身形闪烁飞扬,脚步、动作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简直像是一场排练好的双人舞。然而歌行烈却清醒地知道,这可不是因为自己能提前窥破对方 意图,而是对方有意引导自己按照他设下的套路,一步步走过去…… 即可以说是诱引,也能算是强逼。总之,歌行烈别无他法,如果不想在身上多一个窟窿,就不得不按照秦言安排的路子演下去。 秦言的剑,既不快也无多大力量,更没有歌行烈那般动辄数十丈远的霸道剑气,但就是让人无计可施、无法可想。 这是超越了剑术、剑法的剑之“道”。歌行烈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到这一点。他与秦言交手数次,在剑法方面,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秦言。秦言在诱引他共舞的同时,也是为他提供了一条触摸那玄之又玄道路的 机会。但是可惜,秦言显然不是出于好心才安排这一出戏的。 第十三剑的时候,路就到了尽头。 若不是突兀出现的浩辰罡,歌行烈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在其他人的眼光里,秦言这十三剑只是一刹那的工夫,随即他就从那浓郁的黑暗阴影中分离出来,回到原先位置。而成刚也在此时大步赶到,与他并肩而立,冷冷盯着前 方那团幽深的暗影。 暗影中,歌行烈摸了摸脖子,左手顿时被汩汩流出来的血液染红。他视而不见,只盯着秦言,喃喃道:“好剑法,真是好剑法……” “未必是什么好剑法。”秦言淡淡地道,“只不过你惯用的七百三十二招、二万五千多种变化,我都看尽了而已。”“原来如此,都看尽了……”没有人比歌行烈更清楚,想要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看清他所有的招式变化会有多困难,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面前这个名为魔门首席弟子的少年 能完成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吧。这一战,他是输得心服口服。 承认失败,远胜过无谓的勇敢,只有深深铭刻住这种悲恸到绝望的苦涩滋味,才会有下一次浴火的新生。 秦言转向浩辰罡,微微一笑,眼神阴冷了几分,道:“浩兄偷袭的动作,还是这么干净利落啊!若是我反应再慢一点点,只怕就要伤在你手下了吧!” 浩辰罡沉静道:“我不想看到无谓的伤亡。”“哦!听起来,你朋友的伤亡就是无谓的,而我们这些人的伤亡就是理所当然的,是不是?正巧啊,我也正好是这么想的……”秦言说着,掌中青冥剑上泛起愈发浓郁的清寒 光晕,遥遥指向浩辰罡胸膛。浩辰罡和歌行烈之后,一群魔门弟子的保护圈中,突然响起林沐瑶的声音:“还没见着宝藏的影子,各位就想着要自相残杀了?这种愚蠢的做法我以为只有在三流的评书里 才会出现呢……” 秦言冷然道:“在这种时候,总是不乏自作聪明的女人!” “你——” “林姑娘说得有理。”浩辰罡往秦言后方的人群中瞥去一眼,道,“我们双方中,很多人都各自是朋友,不一定要闹到生死相见的地步,倒不如各退一步,联手御敌……”“哈哈哈!”秦言大笑起来,打断他的话,“真是好主意!我非常赞同你的意见,除了最后四个字。我们中间虽然有些人是朋友,但更多的还是敌人,如果混在一起的话恐怕 会很不方便。不如这样吧,我们换一种方式,你浩兄还有歌师弟去前面开路,我们这些人就在后面给你们呐喊助威,你觉得如何?成刚师弟,你的意见呢?” 成刚点点头:“甚妙!” “歌师弟呢?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现在只剩你了,浩兄。你也不说话,那我也当你……” 浩辰罡却在此时叹息一声:“秦兄,一定要到这种地步吗?” “怎么,你觉得我的建议不好?那你就是不愿意给我这个面子喽?”热风滚滚,岩浆从地缝里渗出来,缓缓往外流淌。洞中的热量拥堵在狭小的空间里,人们汗流浃背。 第六百一十三章 禁制 没有人敢出声,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他们都清楚,只要有任何一丝引动气机的变化,宗师高手间的群体对决就会爆发。 现在的僵持,只因缺乏一个契机。这个契机,或许是渐渐蔓延到脚边的岩浆,或许是洞顶落下的一块碎石,或许是某人一句能引动怒气的话语…… “铿铿……”成刚身上的锁链开始有规律地震响,一股股不再压抑的杀气向四周扩散开去,带起劲烈呼啸的狂风,连远处的旁观者都受到了波及,被这杀气凝成的劲风吹得站立不稳, 忙不迭地退到更远处。在其他三人都静默的此刻,成刚成为了最瞩目的焦点。他的凶煞之气不再压抑,犹如一头在深海怒洋中翻腾的洪荒巨兽,掀起万丈波涛,就要打破禁锢着僵局的镣铐,彻 底引燃战火! 对持的四人中,成刚的修为最低,是以最先按捺不住,甘愿承受最大的压力,也要第一个出头。 他一出头,秦言就松了一口气。他本来还担心成刚不肯出手,如今这大块头自愿充当主力,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想到这里,秦言剑上的光华更加清冷了几分,那冷月般的光辉刺穿了阴影的包围,将身前一大片土地都映得明亮起来。而原本强自出头的成刚,也因此感觉到压力大减, 趁机握住锁链,要让其化为飞舞的蛟龙。 对面的歌行烈眼瞳慢慢眯起,缠绕在其周围的黑暗愈发浓郁幽深,隐隐中可见巨大的触须正加紧从一个地狱般的世界横贯过来。他也不愿意再等了。 气机牵制之下,纵使浩辰罡本不愿意开战,也不得不显露气息,以作抵御。四股杀气交持之下,大战会在下一刻爆发—— 浩辰罡突然开口:“我刚才解开了几道禁制。”“哦!那又怎么样呢?”秦言不以为意,他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正要对歌行烈发动致命一击。他相信,挟着大胜的余威,自己已经能够完全克制歌行烈,只要成刚挡住浩 辰罡一两个瞬间,大局便注定……这时候,突然从旁边深崖下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咆哮,地缝里火焰的光芒陡然暴涨,将半边山壁都染得一片金黄。那些漫出地面的岩浆发出像开水煮沸的声音,冒着气泡, 如灵蛇般向人们立足之处蜿蜒过来。 人群立即喧闹起来:“快走啊,这洞要塌了!” “慌什么,区区岩浆而已,躲过去不就行了。” “一会儿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就等着埋在这里吧……” 一股岩浆扫过秦言等人所在之处,原本剑拔弩张的四人,立时向两边分开。 真正令他们震动的,并非漫上来的岩浆,而是刚才那一声不知来源的咆哮。身为感知最敏锐的四人,他们体会到了一种类似于魔王出世的恐怖。 秦言皱起眉头,望着浩辰罡,沉声问道:“你解开的禁制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敢乱摸乱动!死字是怎么写的你总该知道吧!” “……” 岩浆越来越高,渐渐覆盖了大部分地面,逼得人们向四周退散。秦言带来的一行人从原路退出了洞窟,方逸远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岩浆逼到了洞壁角落里,渐渐无路可走,不得不各使绝招,飞檐走壁无所不用,攀附在洞顶、 石壁上,眼睁睁地看着岩浆越来越高,淹没了脚下所有的立足点。 “怎么办?没路了!” “别慌,歌师兄都还没走呢。还有那两个姑娘,浩辰罡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死的……” 在众人强作镇定的注视下,岩浆漫过地面半尺多高之后终于不再上升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时候,忽然响起一声惨叫,让他们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惨叫声尖锐而短促,刚一冒头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利齿咀嚼骨头的恐怖声响。人们惊恐地四处找寻,发现那声音是从洞壁的一道缝隙里面传出来的。那一道缝隙,原本是漆黑一片,被几道禁制封锁着,不久前才被浩辰罡解开,如今已有岩浆漫了进去,处于一片如火光般晃动的金红之中。那磨牙吮血的声音,就从其中 传来。“什么东西,出来!”离得比较近的贺连山厉声叱喝。他此时身体紧贴在墙上,左臂搂抱着慕城雪,运剑周转不灵,却不得不鼓足勇气叫骂。他感受着佳人柔软的身体在自己怀中微微发抖,心里面一片怜惜的同时,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敬慕已久的仙子,头脑在醉人的馨香中变得一片昏沉,心中转动着“ 这辈子值了”“就是死了也心甘”之类乱七八糟的念头。 旁边的林沐瑶气得直瞪眼,恨不得一脚把这鲁莽的家伙踹到岩浆里去。他明明身负着保护雪儿的重任,偏偏还要逞强吸引那头未知怪物的注意力,不是找死是什么? 这时有人惊呼:“出来了!这是什么东西?”人们定睛看去,只见洞壁缝隙中探出了一颗赤红色的蜥蜴脑袋。先是嘴脸前爪,接着整个身子都挤了出来。它张开大嘴,露出满嘴利齿,嘴边还有鲜艳的血迹。不知是哪 个倒霉鬼躲避岩浆的时候闯入了石缝里,正好成了蜥蜴的美餐。人们来不及为同伴的悲惨下场默哀,就见那头半人高的大蜥蜴伸展肢体,飞快地冲向挂了整一墙壁的人群。接连两声惨叫,离得最近的两名魔门弟子被撞翻,跌入滚烫的 岩浆里,便再也没爬起来。 “啊——”慕城雪闭上眼睛,发出了绝望的惊叫。 蜥蜴扑到了她面前,贺连山费力地挥动“黄昏”,却被这畜生一爪子拨开。林沐瑶射了一梭子暗器,可是没能在蜥蜴坚硬的鳞片上留下任何印痕。 他们跟前两位被撞入岩浆中的魔门弟子一样,在面对如此情形时,都是同样的无力。这时候,浩辰罡正踩着岩浆,一步步赶过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三只 “不要慌。”浩辰罡沉稳的嗓音让慕城雪睁开了眼睛。如果撇开惊慌的情绪,她就能发现,浩辰罡的时机算得很准,当蜥蜴腥臭的大嘴伸到她面前的时候,正好能挨上浩辰罡的一记重拳。浩辰罡的拳头足以砸碎蜥蜴的头盖骨 ,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浩辰罡的身形在离慕城雪五步远的时候停住了。 不仅停住了,他还侧过身体,给后方一道激射而来的皎白光芒让出了道路。 “咔!” 凛寒剑芒瞬息即至,从耳朵贯入蜥蜴脑颅,将那头丑陋的身躯钉在了旁边的一根石柱上,再也不见动弹了。 秦言的声音在浩辰罡背后响起:“浩兄,不好意思,抢了你的功劳。”浩辰罡回头看了秦言一眼。秦言脚下踩着湛卢剑,慢悠悠地飘过来,脸上一派温和的笑容,好像真是个助人为乐的阳光少年。但浩辰罡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自己躲得稍微 慢一点的话,那柄青冥剑应该是从自己肚子里穿出去的。 当然,从秦言的眼神里,他是看不到一点点杀意的。沉默片刻后,他道:“无妨。”话音刚落,心头忽有警兆升起,浩辰罡又一侧身,就见一道寒芒擦着肩膀掠过,回到秦言手中。这一次由于距离太近,他实在躲闪不及,肩膀被拉开了一道血口,衣服清 晰地染出了一朵梅花。 “哎呀没调整好方向,实在是抱歉,浩兄,你没伤着吧?要不找柳仙子看一看?” “……”浩辰罡摇摇头,“没事。” 他脸上依旧平和,不见一点怒色。不过后面的贺连山却看不下去了,怒吼道:“姓秦的,你欺人太甚!” 秦言拭了拭青冥剑上的血迹,慢条斯理地道:“我欺人了吗?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你问问你的浩师兄,我欺人了吗?” “竖子——” 贺连山还待叫骂,被浩辰罡抬手打断:“师弟住口,秦公子他也不是故意的。” “对对,我就说这是个误会嘛!贺师弟啊贺师弟,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了,瞧瞧你这点城府,难怪只能给人家当小弟……” 贺连山额头青筋直跳,看见怀中慕城雪楚楚可怜的眼神、又朝自己轻轻摇头,才强行咽下这口恶气,忿忿地不做声了。 秦言呵呵笑了几声,又道:“浩兄,真的没事吗?” “没事。”浩辰罡回答,看着秦言戏谑的眼神,既不恼火,也没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没事就好,后面还有几头畜生,需要浩兄你出手制服它们……” 秦言话没说完,浩辰罡已然转身,迎着石壁缝隙里窜出来的三头赤色蜥蜴大步走了上去。 秦言一愕。浩辰罡如此毫不顾忌地将整个后背暴露给他,他反倒觉得不好下手了。 正为难时,听见林沐瑶道:“你难道不能等一会儿,非要在这时候动手吗?” 秦言道:“这时候才是下手的好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天元宗师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就算在交战中也能随手一下把我们救下来,但你就没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林沐瑶的语 气中带着一丝愤怒,“永远都处在危险中,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还要担心你们受伤。你看看雪儿,她都吓成什么样了!” 秦言朝慕城雪瞥去一眼,果见她睫毛微微颤抖着,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正满怀担忧地向这边望来。 瞧见这情景,秦言心中本就不多的杀气,又消散了一些。这时浩辰罡已经跟三头大蜥蜴交上手了,战斗的经过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分出了结果。浩辰罡先是一拳擂在最前面蜥蜴的头盖骨上,脑浆迸裂,立时毙命。接着是一脚 ,第二只火蜥蜴被踩入岩浆中,鼓了几个气泡,就再也不见动静,大概已成了一滩烂泥。还剩下最后一只蜥蜴,它主动撞上了浩辰罡左臂,然后就以更快的速度打着滚横飞出去,在半空中就像个纸糊的东西一样散架了,一瞬间传出的骨折声就像放了一串急促 的鞭炮,劈啪声不绝于耳。它的身体向外喷着血,像个巨大的漏壶一样飞出五六丈远,砸在墙壁上发出重重的摩擦岩石的声音,最后掉入到岩浆中。 这三只对魔门一流弟子都可以造成巨大困扰的蜥蜴,就像苍蝇一样被浩辰罡随手打发了。秦言看到这一幕,瞳孔不由缩小了几分。他从最后一只蜥蜴的惨状判断出,浩辰罡的力量好像比成刚还要强出一倍以上。这还是他没有用上洞玄经,纯以肉体作战的结果。而且他的身法招式,比成刚可要精妙得 多了…… 秦言不得不承认,浩辰罡如今的实力还在他预估之上,是他平生罕逢的大敌! “浩师兄两拳一脚就解决了它们,真是了得!”歌行烈赞叹的声音从秦言身后响起。 秦言回头看去,只见他脚下踩着一团阴影,邪剑归鞘,负手而立,嘴角挂着冷冽笑容,好像已从失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而成刚却在远处,并没有跟过来的意思。这一下,秦言愈发不敢轻举妄动了。 “几头畜生而已,算不得什么。”浩辰罡谦虚着,眉头不曾舒展。火蜥蜴死光了,但他感觉到那股令人恐慌的气息并没有消失,仍在山洞之中弥漫。其他人对这种气息体会得更加深刻。先是胸口气闷,接着心悸、冷汗、惊厥……这些反应混合起来构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可恶感觉,最让人震恐的是,他们完全不知道这种 情绪的出处。就好像……末日一步步临近的预感。 歌行烈笑着道:“我听说火蜥蜴是某些异兽豢养的仆人,用来看守宝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歌师弟,话可不要乱说,小心一语成谶。”秦言冷哼。 “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乌鸦嘴总是特别灵验的。就算真有这种说法,你也不该在这时候讲出来,懂吗?” 两人目光相接,歌行烈微微一笑:“谨遵秦师兄教诲。”这种言不由衷的客套,反而让秦言浑身发冷。歌行烈如此一反常态的恭敬,一定是有阴谋,巨大的阴谋…… 第六百一十五章 火龙 见秦言沉默,歌行烈又道:“现在该怎么做,秦师兄有指示吗?” 秦言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道:“你应该到最前面去,与你的浩师兄联手御敌。” “有理。”歌行烈竟真如他所言,走过去站在了浩辰罡身旁。一众魔门弟子、包括贺连山林沐瑶在内,都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这让秦言心中愈发生寒。他可不相信歌行烈会因为自己的暴力折服,那厮一番做作,肯定是酝酿着什么 诡计…… “贺师弟,你先带慕姑娘和林姑娘出去吧。”浩辰罡吩咐。 贺连山虽然想留下来跟师兄联手对敌,但也知道慕姑娘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于是点点头,抱稳怀中的少女,另一只手牵起林沐瑶,护着她们沿洞壁慢慢往后退去。剩下的十多个魔门弟子,没得到歌行烈的允许,不得不留下来,准备跟那即将出现的异兽一决胜负。当然,在秦言和歌行烈眼里,这群人最大的作用是充当炮灰,试探未 知敌人的深浅。后方的宋晴纱出声道:“这里到处是火,没个落脚的地方,一会儿打起来可不方便哩!”她边说边往岩浆中丢了几颗种子,就见岩浆中的气泡稠密起来,一种赤红色的蕨类 植物在岩浆中生长发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出巨大的叶片,很快延伸到洞窟顶端,无数赤红色枝叶铺开,倒让满地的岩浆上面多了些落足之处。 秦言和歌行烈看了一眼,分别赞道:“干得不错!”“你终于派上用场了!” 宋晴纱视线在他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掩口娇笑起来:“难得被秦师兄和歌师兄一起称赞,小妹真是受宠若惊呢……” 这时秦言和歌行烈都没心思再理会她,他们的脸色同时陡然变化,因为在感知中有一股强悍绝伦的气息正在苏醒,而且越来越强,俨然已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啊……”秦言喃喃道。他脚下的青冥剑已悄然调头,做好了随时跑路的打算。 “如此强大的气息,简直前所未闻!”歌行烈握剑的手掌心微微见汗。 浩辰罡望着石壁缝隙深处,无比凝重地道:“我此前就觉得有些不妥,所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解开禁制……”现在说这些还有屁用!秦言暗暗腹诽。即使是天元宗师,在这股压倒级的强悍气息下也有一种蚂蚁面对巨象般的无力感。他看见浩辰罡和歌行烈的身体姿势也产生了变化,虽然全身肌肉还是绷得极紧,不过已悄然调整了方向。别看浩辰罡还是一脸正气凛然、歌行烈依然镇定自若,秦言敢肯定,只要黑暗中的敌人一露面,这俩家伙绝对会 像受惊兔子一样跑得飞快。 此刻的感觉,好像站在海啸即将来临的海边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压抑的气氛中,有人出声道:“敌人占据地利,我们没有优势,不若暂且转移到外面,再与它……” 他只是把“落荒而逃”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但话里的意思大家都能听明白,好几个魔门弟子附言赞成。 歌行烈道:“秦师兄,你怎么看?” “陆师弟说得很对……”秦言一句话没说完,就感觉岩浆下的地面剧烈颤动起来,无数碎石岩灰从洞顶落下,砸在地面上轰隆巨响。周围像有一阵大风吹过,身体承受了一股大力,然后压力陡然 一松,心情还没有着落,一个声威严的吟叫却在此刻响起,传遍了整个岩洞,穿出了这座山崖,响彻方圆近百里土地。 这是真正的龙吟! 人群中像炸开了锅一样,魔门众弟子等不及歌行烈的号令,就争先恐后地往洞口跑去。 方逸远和宋晴纱是跑得最快的,但他们旁边忽有一阵冷风刮过,定睛看时,秦言已经御剑跑到了他们之前,甚至还回头对他们笑了一下。 “我……”方逸远一句粗话没骂出口,又觉身侧狂风拂耳,原来是歌行烈和浩辰罡两人,紧跟着秦言跑了出去。 这三名天元宗师,本来是在最后面殿后的,跑路的时候却比谁都快,转瞬就从众魔门弟子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队伍后面传来一声惨叫,方逸远心中生出十分恐怖的感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就让他看到了极为震撼的一幕:一颗硕大的鲜红的龙头,一路撞破上下犬牙交错的石柱,缓缓从石缝中往外探出来。狰狞的龙头,被火红色鳞片包裹的粗长脖颈,足以抓起一头棕熊的巨大前爪,暂时收敛在背后的肉翅,壮硕到恐怖地步的躯干,极力外后水平蹬开的后腿、比数条巨蟒合抱更粗壮的尾巴。山洞地面不停地震动,石块崩裂、岩粉簌簌下落。慢慢地,巨龙的 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落在石阶上,石块顿时裂成蛛网状,深深陷了下去。 “这是……龙?” 后腿撑着巨大的身体抬了起来,背后肉翅慢慢伸展,直到形成火焰般的云彩。巨龙张开嘴,发出一声惬意的吟叫。“吼——”如山崩海啸,洞内卷起狂风,吹乱众人的身形,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响不绝耳。一朵炽红的岩浆浪花溅起,拍上崖顶,发出让人牙酸的撞击声。所有人心头像被大 锤砸了一下,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快跑啊!”极度惊恐中,方逸远一把搂紧宋晴纱,苍白的嘴唇飞速蠕动,周身冰雪细屑疯狂舞动起来,一团密集的冰晶在身下凭空凝成一团,将两人托起,箭射般往洞口 掠去。这一个牺牲生命力换取爆发性速度的法术,令方逸远脸上的血色消退得干干净净。 陆羽清跟在两人后面,感觉到身后一股炽烈的热潮席卷而来,慌忙往手中宝剑上喷了一口精血,面上顿现潮红之色,整个身子都与宝剑融为一体,笔直射出了洞窟入口。 他之后,还有五名魔门弟子以毫厘之差先后狂奔出来。再然后,就见洞窟中岩浆奔涌,里面化成了一片火海……剩下没来得及跑出来的六七名弟子,没发出一声惨叫,便永远消失在了那片火海之中。 第六百一十六章 狻猊 活下来的人都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在那无法匹敌的巨兽面前,他们都是渺小的蝼蚁,在死亡线上冲刺,才换回了一线生机。 方逸远松开宋晴纱,一屁股坐倒在尖锐的崖石上,嘴里直喘粗气。其他魔门弟子比他的情况好不了多少。生死关头,他们都采用了爆发性的咒法,后果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现在,他们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瘫倒在地 。 “大伙儿别松懈啊,那怪物快出来了,得赶紧布阵!”秦言站在远处叫道。 宋晴纱扶着方逸远,恨恨地瞪过去。 那三名天元宗师,倒是一点狼狈的姿态都没有,依旧风度翩翩,顾盼自雄—— 但他们的责任莫非就是跑在所有人前面么? 宋晴纱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却不敢做声。 “大家都退远些。”浩辰罡盯着洞口,眉头紧锁。 歌行烈道:“两位师兄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看起来有些像龙,不过又不太像……”“是狻猊。”浩辰罡沉声答道,“跟宗门典籍中的记载不太一样,不过大部分特征都吻合。诸位请做好准备吧,狻猊的速度很快,如果不把它拦下来的话,其他人都会死在这 里!” 秦言哂笑:“那家伙的块头那么大,谁能拦得下来。浩兄,你来当第一个么?” “嗯。”浩辰罡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一个人顶住它,估计能争取到几个刹那的时间,你们从旁边攻击,请务必不要留手!” “咦!”秦言吃了一惊,他本来是想着在天空中用剑气吸引狻猊怒火的,没想到浩辰罡自告奋勇地要充当主力,这家伙打算硬抗那头怪物吗?光看体型,两者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浩辰罡大概有八九尺高,但那头怪物至少是六丈以上,趴着就比城墙还高。就算浩辰罡在人类中是佼佼者,但力量上的差距也太过 巨大了,怪兽一蹄子踩下去,浩辰罡就会像钉子一样直接嵌进土地里面去了…… 他大概是享受了无敌的滋味太久,自信心膨胀到了盲目的地步吧! “浩兄,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我是认真的。”浩辰罡沉声道。 秦言看着他严肃的面孔,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那就仰仗浩兄神威了。浩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不如说出来,我也许能够……” 话音未完,一阵地动山摇,一个硕大的龙头从洞口中探了出来,巨嘴一张,炽热的焰流顿时覆盖了山崖前大片土地。 “准备——”浩辰罡厉吼,磅礴的白色光芒自他身上疯狂涌起。 不用他提醒,此时还留在这片危险土地上的秦言、歌行烈、成刚三人,每一个都能把握住出手的正确时机。 “轰隆隆!” 巨兽甩动头颅,大块大块的岩石随之滚落。容人出入的洞口对它来说太过渺小,它要撞破山壁,强行硬闯出来。“吼——”山岩崩塌,巨石纷落。狻猊咆哮不停,疯狂扭摆身躯,撞得下落的石块四散激溅。秦言在飞来的碎石上连连踩踏,身影如电般往空中射去。他手中青冥剑上光芒 潋滟,蓄势待发。 在一片轰隆噼啪的震响中,巨兽撞破了山壁,大半个身子探了出来。这是最好的时机,浩辰罡足下发力一蹬,渺小的身躯出现在狻猊面前,双掌奋力拖住了狻猊砸下来的一只巨爪。两者甫一接触,浩辰罡脚下的石块顿时裂成细密的蛛网状 ,深深陷了下去。仅凭这点力量,当然还无法阻住狻猊此般的上古异兽。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光芒炽烈喷涌,耀眼夺目,强盛得如同大地上另外一个太阳。这光芒渐渐凝聚为人形,三丈多 高,披毛生甲,筋肉纠结,抡起水缸大小的拳头,狠狠砸上了狻猊下颚,将这头六丈来高的怪兽打得上身翻仰,痛吼一声之后,两只前蹄才重重落下。 “这是……法相?”秦言的剑本要顺势斩下,瞧见这一幕,手上动作不由慢了一拍。定睛去看时,果然见着了一尊遍体辉光的巨灵神将,背后是崇山峻岭,巨浪翻涌,北海潮鸣,一轮烈日当空而照,千里净赤,隐隐有千万军士列阵呐喊、擂鼓冲锋的雄壮 之声。好一派势不可挡的磅礴气象! 而那尊巨神将,头顶艳阳,脚踏九州,宛若远古时代的夸父一般,据地稳立如山,两只巨大手掌钳住狻猊的一对前蹄,竟令其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得。 果然是法相!秦言和歌行烈齐齐愣了一瞬,而后同时出手,两道剑光匹练般斩下,一道迅若雷霆、幽暗诡异、包含森森鬼鸣,另一道不疾不徐,晶莹剔透,横贯十丈空间,先后砍在了 狻猊身上。歌行烈的剑气中包含着无尽的怨恨和杀意,秦言的剑气则只有纯粹的锋寒,两者意势不同,但挥剑的速度都是同样迅捷,各自认准了巨兽身上的一个部位,一瞬间发出十 余剑击打在同一处,霎时破开鳞甲的防御,血流如注,巨兽惨痛的嘶吼声响彻山崖。 一举建功,两人未及庆贺,却见底下疯狂扭动的巨兽挣脱了浩辰罡法相的束缚,庞然身躯从破裂的山壁中冲出来,以难以置信的快速往天空中撞去。 空中的秦言霎时觉得乌云盖顶,庞然巨兽挟带无数尖锐石块顷刻间便到眼前,他来不及思考,当即舍了脚下湛卢剑,一跺足翻身跳开。 狻猊大嘴张合,锋利的湛卢剑竟被它一口吞了下去。回头看到这一幕的秦言厉声骂了一句,冲浩辰罡喊道:“过来拖住它!”巨兽大半个身躯腾空,其实尾巴还留在地上,浩辰罡的法相巨人两臂合抱,想要抡动那条尾巴来把狻猊摔下来,却见狻猊大尾一摆,反过来将浩辰罡掀翻在地,倒跌出去 ,撞碎无数岩石。对于人类来说,浩辰罡的法相足够巨大震撼了,但在狻猊眼里,那也只是从狮子面前的小虫子变成了小猴子而已。浩辰罡锐气一失,就立即把持不住,连栽跟头。 第六百一十七章 险境 “不要跟它硬拼,用身法周旋!”歌行烈喊话的同时,掌中紫炎邪剑又在狻猊身上制造了好几道伤口。然而几尺来深的伤口对六丈巨兽而言实在无足轻重,仅是稍微有些痛 罢了。 当狻猊一回头,茅屋大的眼珠瞪住歌行烈时,歌行烈浑身顿时笼罩在一股无可言喻的寒冷之中,手中邪剑也砍不下去了,嘿嘿干笑几声,在狻猊一爪拍来之际狼狈窜走。 狻猊四蹄一踏,整个身子腾空而起,涌起焚城火焰,追逐空中如电的身影。 这时候,秦言也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飞身扑上来,绕过杂乱挥舞的利爪攀上巨兽背部,在疯狂扭舞的身躯上接连跳跃,寻机挥剑斩向两扇肉翅。狻猊追逐歌行烈无果,又被秦言狠砍了几下,不由怒不可遏,嘶吼一声后,浑身都爆发出炽烈的火光,刹时间腾起的六丈多高的火焰如同烈日坠地,附近几人立时无法睁 眼,光那热浪就将他们的衣服拷焦,当下也顾不得牵制了,各自作鸟兽散。 狻猊在火焰中追赶着三名天元宗师,它此时挟着冲天怒焰的赫赫声威,秦言几人哪敢与它交手,纷纷夺路窜逃。这三位天元宗师再加上一个无限接近天人境界的成刚,虽然不敢与狻猊近身,但各自对于跑路却拿手得很,一个赛一个的奸猾。巨兽追了一会儿,就跟狮子打苍蝇一般,把一片山崖踏成了平地,却连他们几个的寒毛都没摸着。这头上古降生的龙之子愈发怒不可遏,浑身红鳞倒竖,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又一口火喷出,焰流从山崖 一路铺洒到了山腰下,惊得远处女人们一阵尖叫。这场战斗本来只限于天元宗师之间,幸存的魔门弟子和玉寒烟等人都在远处观战,且看且退。他们才到了半山腰,狻猊喷出的火焰就泼洒下来,一群人虽然有惊无险地躲 了过去,然而那一阵惊叫已经吸引了巨兽的注意力。 狻猊作为上古异种,其智慧不下于人类,眼看着一时半会儿拿四只苍蝇无可奈何,便将主意打到了正在撤退的那群人身上。 它一声咆哮,便舍了秦言四人,后蹄一蹬,庞大的身躯凌空扑下山崖,朝着山腰上一群伤残病员急速坠去。 “不好!” “糟糕!” “这畜生——”秦言、歌行烈、浩辰罡同时出声。他们的同门、朋友都在一处,狻猊的大脚掌踩下去,可分不清哪个是正道英侠、哪个是魔门败类。三人于这时彻底抛下了间隙和戒备, 同一时刻纵身朝狻猊的方向赶去。 成刚犹豫了半秒,也下了决心,臂上九环狱链倾数射出,紧跟在秦言三人之后,缠上了巨兽的后腿、尾巴。九根锁链一瞬间绷紧,成刚魁梧的身躯如遭雷击,被锁链上突如其来的巨力拽得离地飞起,沿着崖坡往山下摔去。这样的情景,就像狮子尾巴上用绳子吊了颗小石头,一 路顺坡滑下来。成刚固然身躯刚硬,但在岩石上抛飞几次后也摔得头昏脑胀,几次想要立地站稳都被拖倒,更生生撞碎了好几块岩石。他不由大为懊悔。其实他本来是孤家寡人一个,对祝飞和胖子两位便宜小弟没啥感情,犯不着如此拼命。只是他见识到狻猊的威势后,觉得地宫之行可能困难重重,多几 个盟友毕竟好一些,这才决定试一试。他哪里想到试一试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这都撞碎了第六块山岩了,秦言和歌行烈呢?你们倒是帮忙搭一把力啊! 成刚正要张嘴骂人,这时又一头撞在岩石上,整张脸都陷了进去,英挺的鼻子也歪了几分,嘴里的话暂时是骂不出来了。山腰间的人们眼看着巨兽追杀过来,顿时一哄而散。这群人修为良莠不齐,身法也高低不一,眨眼间就分出了差距。速度快的玉寒烟、忻仙几个一晃就没影儿了,轻功不 好的胖子、林沐瑶、慕城雪等人则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看着狻猊的狰狞面孔在眼中越放越大,却无力逃走。林沐瑶和慕城雪蹲下抱成一团,看也不敢再看那片临近的火海。贺连山仗剑护在她们前面,眼看庞然巨兽扑来,不由心中惴惴,脸色煞白,暗想这回可要跟慕姑娘死在一 块儿了。 这时他们身前突然飘现出一片冰花雪粒,疯狂舞动着,一团密集的冰晶在前方凭空凝成,又分散成漫天雪粒向巨兽飞射而去。后方几丈外的方逸远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之色,五指疾摆,口中念念有词。他和宋晴纱都是法术师,在速度上远不能跟玉寒烟这样的剑客相比,加上之前又施展了逃命 禁术,现在无法再跑,只好拼着油尽灯枯将狻猊阻上一阻,祈祷能换取一线生机。不过一怀抱的冰雪,飞袭至狻猊身前时已经幕天席地,足以将它整个笼罩。巨兽怒吼一声,周身赤焰再起,顷刻将冰晶舔舐一净。方逸远吐出一口鲜血,双臂倏地张开, 两根水桶粗的巨大冰枪破空射出,撞在狻猊脸上,碎成粉末。 方逸远看到这一结果,颓然坐倒在地。宋晴纱奋力射出两颗绿色种子,在空中迎风生长发芽,然而在狻猊周身火海到来之际依然毫无作用地被焚成灰烬。这位魔门第一风流女子脸色惨白一片,看了看方逸远, 轻轻道了声“抱歉”,身形藉由藤鞭飞快地掠向远方。 方逸远听见她的声音,眼里神情并不意外,反而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 她还是最爱她自己啊…… 几丈之外,摔倒在沟缝里的胖子正仰天嚎啕大呼:“姓祝的,老子做鬼也要去找你——” 其他几个虚弱的魔门弟子,个个面露绝望之色,状若癫狂。 狻猊庞然的身躯近了!十丈,九丈,八丈……城墙大小的巨兽到了面前,已经占据了整个视野,让人由内而外再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贺连山叹息一声,举在身前的“黄昏”缓缓放下,回过头去,感受着背后灼烤的热浪,壮起胆子伸手去摸慕城雪的脸颊。生命最后时刻,他只希望能第一次、也最后一次触 摸到那梦寐以求的温柔。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即使在此时,慕城雪已经惊恐得不能思考,依旧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躲开了他的手掌。 第六百一十八章 杀戮 “唉……”贺连山幽幽地叹了口气,把这哀伤之音作为自己的最后遗言。 不过就在此际,突然有不和谐的骂声从上空传来: “干你娘的!” “畜生敢尔——”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在场,一定以为第一句粗鄙的叫骂是出自秦言之口,而浩辰罡是文雅些的第二句。但事实却是反过来的,以至于贺连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来温 雅有礼、沉默稳重的大师兄,居然也会如此失态地骂娘! ——贺连山来不及转头,就听脑后轰隆一声剧震,同时一股柔和的劲风将自己等人托起,往山下推去。 浩辰罡以柔劲将贺连山几人送走的同时,秦言已经正面跟六丈高的狻猊交上手了。 他平生修为再无半分保留,尽在此刻倾数宣泄而出。他浑身包裹在灿烂的金光中,引动虚空佛陀诵咒,劈山斩海的剑气也朝巨兽挥砍过去。“轰——”炽热的火焰焚上了他的身躯,像一只巨大手掌要把他捏碎。就像置身海底,身临万钧高压,汹涌的血气与外界炽红的天地艰难抗争着,身体被一点点压陷,遍体骨骼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刹那间的高温冲击过来,秦言可以想象到自己刺痛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怎样鲜红的颜色。他猛地圆睁两眼,身上衣物砰地一声炸开,接着在罡气与 赤炎夹击下化成了齑粉。 好在这股恐怖的力量将他压扁之前,另一股大力从旁边传来,浩辰罡化身的巨人两臂前拖,抵住狻猊的下颚,令秦言得以脱身。 秦言喘上一口气,待身体从天地灵气中恢复了些许力量,便仗剑挥出,青冥剑再一次刺入狻猊右腕关节处。 “吼!”狻猊嘶声怒嚎,庞大的身躯猛一发力,顶着浩辰罡的手掌和秦言的剑疯狂往下冲去。秦言和浩辰罡都不肯撒手,但两人、或者加上狻猊尾巴后面的成刚算是三人,合力也抵不住这头发疯怪兽的力量,被带着退往山下,双脚在岩石中一路犁出了深刻的轨迹 。 “歌师弟!”身不由己当中,浩辰罡突然大喝。 半空中一直施放剑气给狻猊挠痒痒的歌行烈身形一顿,露出一个无奈笑容,然后气息猛涨,周身浓郁的黑暗扩散开来,占据云层,形成了一片漆黑天幕。 狻猊立即发现了头顶上那片蕴含着无限毁灭的恐怖力量,它仰起头,一声厉吼。便在此时,一道漆黑的雷霆轰然劈下—— 杀戮大道,歌行烈的最终奥义,全部集中在这雷霆一击里面。 被杀戮者,无分仙魔人神鬼,尽殁于此剑! 杀杀杀杀杀杀杀!百丈雷霆,九幽追魂。上清慑荧惑,黄泉斩阎罗!黑暗笼罩之中,那不可一世的上古巨兽终于发出痛苦的哀嚎,它的气息以十分明显的速度衰弱下去。秦言和浩辰罡顿觉压力大减,但他们却没有趁机猛攻,反而各自退开 。相比于狻猊,歌行烈劈下来的那道黑暗幽光更让他们觉得心头寒冷,恐怖莫测。 秦言能够断定,如果不是浩辰罡那一喊的话,歌行烈肯定更愿意把这一剑劈在他的身上。 其实就在他抵住狻猊之时,歌行烈说不定已经在寻找机会了……想到这里,秦言心有余悸的抬头看了歌行烈一眼。歌行烈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暗雷过后,狻猊的气息近乎完全消失,哀号声也低不可闻。秦言几人却都不敢靠近,以防这上古凶兽装死诱敌。 几人看着遍体鳞伤的狻猊,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远程的攻击招式。秦言的剑气、浩辰罡的掌风、成刚的锁链,先后向巨兽击去。 眼看劲风就要袭中的时候,忽闻一声低吼,炽烈火光冲天而起,强悍凶煞的气息又一次笼罩在众人心头。 “不好!” “它没死!” 人人变色。 如果耗费了这么多力气还无法取胜的话,那么还有谁能阻止它呢? 正当担忧之时,却见地面一震,狻猊高高跃起,身形化为一团巨大的焰火,冲向山外天边,腾入云霄。那团火焰转瞬就在视野中缩小为一个点,消失在遮天阴云之后。 它总算也知道害怕,自己走了。这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所有人都长松一口大气。 宫云袖身形一闪,出现在秦言旁边,伸手往他肩上一按。秦言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原来身上多了一套衣服。 他这才想起来,刚才硬抗狻猊之时,身上衣物都被炽天凶焰烧毁,若不是宫云袖的绝翳术,自己现在已经一丝不挂了。 他赞赏地看了宫云袖一眼:“宫师妹,你真机灵。” “是玉仙子要我来的。她怕你污了慕姑娘和叶姑娘的眼睛。” “啊?!” “另外,这衣服是绝翳术制造出来的,对我自己没用。也就是说,现在在我眼中,你还是什么都没穿!” “……” “当然了,我是不会介意的。就是不知道秦师兄你自己介不介意……” “我介意极了。” 远处,风波平静之后,人们都在寻找自己的亲戚朋友,安慰着他们惊慌的情绪。 “姓祝的,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刚才是我不对,不过你也要听我解释,我也是害怕嘛……” “滚远些!老子不听!”“你听我把话说完嘛!其实我刚才逃命也是有理由的,当时你反正已经死定了,但我们橘子洲双煞的威名不能到此为止,还是得有人发扬下去啊!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 是会毫不犹豫地跑给你看的……” 相比于橘子洲双煞一边互擂拳头一边大声叫嚷的粗鲁行为,宋晴纱与方逸远的重逢就显得文雅多了。 宋晴纱只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咯……”就已被方逸远搂入怀中,连声安慰,好像刚才那个面临死亡的人不是他,而是怀里的这个女人。 两人后面,林沐瑶正轻柔地跟慕城雪擦拭手臂上的伤处,贺连山在一旁看着。 林沐瑶状似无意地瞥了贺连山一眼:“贺公子,我记得刚才狻猊扑下来的时候,你好像伸手要摸雪儿的脸?” 贺连山脸上忽红忽白,额头冒汗:“我……我……” “当时人都要死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色胆不小啊!” “不是的,我……” “难道你还想抵赖?” “没有,我……” “我只知道你对雪儿一直爱慕有加,想不到最后你居然还有如此龌蹉的心思,差点就毁了雪儿的清白!你说,你要怎么弥补这个罪行!” “我……我不知道。”林沐瑶摇摇头,意味深长地道:“贺公子,你是雁荡山剑神的传人,要勇于承担责任,不能跟那边几个魔门弟子一样寡廉鲜耻啊!” 第六百一十九章 分裂 休整须臾,人们继续上路。洞窟内的岩浆已经平息,一行人沿着洞窟内的通道往前走,只觉得地势越来越低,道路蜿蜒盘曲,中途岔道密布,纷乱复杂。歌行烈几人在地图的指引下左右穿行,忽疾 忽缓,有时还得匍匐爬行以避过探测装置。一路机关重重,时而还有六张地图漏掉的陷阱,但他们都各凭手段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通道内悄然寂静,只有脚步声在回响。 大约行进了小半天,歌行烈停了下来,指着前方一块淡绿色的石壁轻声道:“这是最后一层结界,过去之后就是地宫的主殿了,我们要迅速过去,不给机关发动的机会。” “你确认这层结界后面就是主殿了吗?”秦言的面目在暗淡的绿光下显出诡异的神情。 感应到他语气的变化,歌行烈蓦然回头,浩辰罡也侧过半身,同时朝他看来。 既然宝藏就在前面,一路上短暂的和平也该结束了。之前在与狻猊的战斗中,歌行烈妄使大道奥义,浩辰罡强行驱动法相,这种元神上的消耗不能用灵气弥补,他两人的战斗力都暂时无法回复到全盛时期,唯有秦言的实力 是保留得最多的一个。 现在开战就是胜算最大的时候。一会儿如果找到宝藏的话,不知又要发生什么变化。 浩辰罡看着秦言的神色,眉头微皱:“没见到宝物就开始相互厮杀,恐怕不是明智之举吧?”秦言笑着反问:“难道见到宝物之后再开打就明智了吗?不如我们先商议出一个章程,先把宝藏的分配说好,一会儿见到宝藏了都不许动,一个一个上去拿?”他明显说的 是讽刺的话,身后却响起了一片附和声。 “善。” “甚妙!” “这个主意不错。”忻仙道。 慕城雪:“这样也好,免得伤了和气……”秦言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可不相信歌行烈等家伙真会按说好的来,一会儿见着宝藏了,肯定要开打,只不过是早晚的区别。但让他惊怒的是,不仅慕城雪、叶映如这几个 无知小女孩赞同这个提议,连成刚也点头说好,这就等于将自己孤立起来了。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说分赃的事情?”他冷笑道,“我先说好,九霄紫府仙法归我了,谁也别抢。” “我要木子真的眼珠。”宫云袖道。 “如果可以的话,医圣宝典还是留给我吧,反正你们拿着也没用。”柳宛筠道。 人们纷纷报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很快就有了争吵。 秦言只看着浩辰罡和歌行烈。他两人还什么都没说,如果真这样用嘴来算的话,就只能白来一趟了。 歌行烈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浩辰罡微微点头。 以秦言的耳力,都没听清歌行烈的低语,他暗自凝神戒备。他认为歌行烈肯定是要和浩辰罡联手攻击自己了。 浩辰罡注视秦言,沉默片刻,缓缓摇头道:“九霄紫府仙法是道法正宗,不能送到婆娑门手里。” “所以也就是说谈不拢咯!”秦言的手按在了剑柄上。 浩辰罡轻声叹息,默默点头。 秦言笑道:“你看,你无可奈何,我也没有选择,还是做过一场,再谈分配问题吧!”青冥剑出鞘,碧幽流动的光华将浩辰罡罩在其中。 浩辰罡眼中蓦然闪过两道厉芒,迎上来一步,一语不发,一股雄浑沉稳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令周围的气压顿时沉重了一倍。 他二人争锋相对,人群后面的慕城雪就急坏了,无力地叫道:“不要,你们不要打,什么事都可以好好商量……” 队伍最后面,忻仙眼珠子一转,悄悄向玉寒烟靠近。但玉寒烟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几步,避开她拂来的手掌,回头淡淡地道:“忻姑娘,走路要当心啊,撞到人可不好。” 忻仙作势脚步一跄,伸出去的那只手扶住墙壁,甜甜笑道:“多谢玉仙子提醒,我下次一定注意。” 她不敢再有动作,因为旁边小竹的目光已经冷冷盯在她脸上。 其他人也如这般各自防备起来。原本还算和睦的队伍,很快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成刚站在秦言身后几步之外,一直没有开口。秦言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如果自己在浩辰罡和歌行烈手下落败,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秦言迎着浩辰罡的沉郁气势,依旧一脸云淡风轻,好像与老友谈笑般说道:“浩兄应该有些话要留给门下的师弟吧!譬如说,替你报仇,杀光那些魔门弟子之类的……”他这 话让剩余的几个魔门弟子对周围所有人都更加戒备了。 浩辰罡淡淡地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浩兄何必这么严肃,你当了半辈子的英雄侠客应该也腻了吧,不如换换口味,下次做个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也不错!”秦言轻笑,青冥剑上流光涟漪,映在浩辰罡眼中, 如同火焰般的色泽。“嗯……”浩辰罡突然跨前一步,顿时让秦言眼里产生了他的身躯在不住放大的错觉。他瞬息间产生了错误判断,以为浩辰罡召出了法相,不由后退几步,想要暂避其锋芒、 寻机游斗。 但就在此时,歌行烈动了。他并非袭击秦言,而是身躯后仰,撞上了后面淡绿色的石壁,像是投入湖水中,身形一下子整个吞没进去。 “啊呀!”秦言反应过来。看向浩辰罡时,却见他依旧站在原地,身上也没有法相,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一般。 “浩辰罡,你糊涂!”秦言叫道,“你以为歌行烈拿到仙法之后就不会交给魔门吗?你这是为他人做嫁衣!” 浩辰罡平静地道:“对我来说,没有比你拿到仙法更坏的后果。” “去你娘的,老子让你装!”秦言叫骂着,按捺不住心头愤怒,一剑朝他心口刺过去。浩辰罡侧身避过,右手在剑刃上一拨,附带的柔和之力将秦言推到一旁。秦言趁机纵身一跃,也像歌行烈一样,朝那块淡绿色石壁撞过去。 第六百二十章 入口 “啪!”秦言冲入墙内,像是进到了粘稠的淤泥中,而且这淤泥还有越来越硬的趋势。他奋力一挣,从这片泥泞中穿了出来。 眼前微微发亮。他抬起头,看见屋檐上洒下来一片惨白的月光。这地底深处,哪来的月光?秦言第一个反应是陷入了幻境,立即施展天眼通,探察那藏于虚假之后的真实。但月光还在。只是在他视野里多了一些黑色的丝丝缕缕的烟气 ,遍布在空气中,散发出阴沉森冷的幽暗力量。秦言定睛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座宅院的后庭里。反射着苍白月光的屋子轮廓阴沉沉的仿佛墓穴,散发出嗖嗖冷意。他看见不远处几道呆滞游动的人影,立即便明 白过来:这里是一处鬼宅。 为啥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说好的主殿呢? 歌行烈那厮去了哪里? 前屋中气息一片空幽,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东西。秦言藏身在花圃后,悄悄探查了一下附近,没有发现歌行烈的任何踪迹。 后面浩辰罡随时可能会追上来,秦言不欲浪费时间,便收敛气息,小心避开游荡的幽灵暗哨,静静地潜入前院。他虽然看浩辰罡不太顺眼,但也知道浩辰罡不会拿玉寒烟等人怎么样,所以放心地一个人跑了进来。何况,玉寒烟机灵的很,就算打不过,也能逃一阵子,不用秦言替她 操心。 后方通道里,浩辰罡望着剩下的一干女眷,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 歌行烈走之前就拜托他照看游夏菡,他答应了。秦言走得更干脆,只剩下一个成刚,与他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其他人互相敌对的气氛稍微有所缓和,但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胖子和祝飞缩在最远的拐角里,窥视着尽头处默默对峙的两大高手,低声谈论:“奇怪了,明明是我们大哥个头比较高,肌肉更加壮实,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他不如浩辰罡呢 ?” “那是当然的,修为高低又不是看谁的肌肉多。” “不,我说的是安全感。按理说,在他们修为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应该是身体越壮的越能让人安心依靠才对,但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那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这位大哥从来就没把我们放在心上吧!” 这时候成刚突然动了,他的目标不是浩辰罡。魁梧的身体倏地一转,袖口中探出一根锁链,笔直朝后方贺连山射去。 贺连山微觉错愕,碍于身后就是林沐瑶和慕城雪,他不便躲闪,只得持起黄昏神剑,硬接了这一记锁链。 “当!”火花迸溅,贺连山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他是敏捷型的剑客,并不擅长跟人硬拼力量,这一下就吃了大亏。未及调整过来,成刚的第二道锁链又接踵而至。 浩辰罡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一大步,便毫无声息地欺近到成刚面前,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掌朝他胸口拍去。 围魏救赵。成刚左臂横在胸前,接下这一掌,身体晃了晃,不由往后退开一步。他面色微变,对方的身法和力量都超出了预料,他没有任何优势。但已经来到这里,他是绝不肯放弃 的。现在能利用的,就是其他人对浩辰罡的羁绊了。浩辰罡连攻了三掌,成刚接连后退,只觉对方掌势一层叠一层地涌来,根本无法抵御。即使浩辰罡在之前的战斗中耗费了大量元神之力,也绝非他能对付的。但他后退十 余步之后,离贺连山、慕城雪等人却越来越近了。 他现在用七根锁链防御浩辰罡的掌风,两根锁链攻击贺连山,寻隙对慕城雪、林沐瑶这两名弱女子下手。 贺连山被两根锁链夹攻,有些捉襟见肘。成刚本来只用极少的心神对付他,但锁链随意一挥,就逼得他不得不硬接,而且还得分出精力保护慕城雪,实在难以维持。 浩辰罡发现了这一点,轻轻一叹,放下对成刚的追击,身形一闪,来到贺连山身旁,将两根锁链一一击落。 成刚盯着他,一步一步往后退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把浩辰罡从那块淡绿色墙壁前面引开,然后像秦言和歌行烈那样冲进去。 “我们之间并没有非打不可的理由。”浩辰罡道。 成刚冷然回答:“鄙人只想过去。” “那你去吧,我拦不住你。”浩辰罡点头。 成刚盯着他,防备他突然袭击,直到来到淡绿色墙壁之前,才猛然旋身,用力撞了上去。 “砰!”整个地道都因为这一次冲撞震动起来。 成刚魁梧的身躯贴在墙壁前面,看着簌簌往下掉落的石块,惊疑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进不去?” “门已经关上了。”浩辰罡平静地道,“歌师弟用特殊法门开启结界,入口只能维持一个弹指的时间,你已经错过了机会。”“……是吗?”成刚转过身,眼中闪动着择人而噬的凶芒,冷漠的面孔在洞壁灵石的映照下显出狰狞诡异的表情,那是希望破灭之后的疯狂,“既然歌行烈能够开门,你也应 该可以吧?” “我的确可以,但材料已经用完了。” 成刚嗬嗬笑出几声:“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有的,还有另外一条路,不过比较远。而且,因为没得到第七张地图,那条路会很危险……”浩辰罡注视他,语气深沉,“如果路上再起争执的话,我们很有可能全部死在 那里!” “鄙人明白你的意思。鄙人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如果你答应把一样东西给我的话,鄙人可以保证,一路上都听你的。” “你要什么?” “神玉鼎。” 两人商量好了,便从原路往回走了几里,进入到另一个岔道口中。 玉寒烟、宫云袖等人有意落在队伍末尾,在这样的局势下,远离纷争才是明智的做法。宫云袖在玉寒烟身旁低声道:“他两个说走就走,也没问问我们的意见,分明是彻底把我们忽视了嘛!玉仙子,你在江湖上的名望好歹也不比浩辰罡低多少,难道就这么甘 心被忽视吗?” 玉寒烟微笑:“宫师妹,你是在跟吾家说话吗?真是难得,你居然会主动搭理吾家。” “我是在为你不平啊!你是大名鼎鼎的清灵仙子,却被他们看成了秦师兄的附庸,秦师兄一走,他们连理都不理你了。玉仙子,这口气你能忍下去?” “多谢你的好意了,吾家能忍。” “你……”宫云袖咬着牙道,“难道你就看着宝藏被他们瓜分吗?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有啊,吾家想要木子真的眼珠。不过吾家知道你也很想要这个,所以吾家不跟你争哦!”宫云袖跺了跺脚,不理她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灵气 庭院里传出女子的轻笑声,秦言循着阴影悄悄潜过去。 他看见十多个体态妖娆的女子在庭中嬉闹,都是宫娥打扮,眉目清秀,不过身躯却隐隐有些透明。不远处,一队侍卫镇守在回廊前,将去路封死,他们目光巡视的范围没有留下任何死角。秦言耐心地等待了许久,见这些人依然没有变动,好像不知疲惫,他只好决心冒 险一试。 他捡起一颗石子,贯入些许灵力,用御器术控制着它贴着地面游到墙边,然后骤然弹起,打在墙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谁?”侍卫们的视线同一时间投注在弹起的石子上,而秦言就趁这机会如一缕轻烟似的飘了出去,做柔光之舞,瞬息掠过数丈距离,最后几乎擦着一名侍卫的肩膀射入回廊之中 。 在移动的同时,他的身影也在不断变幻色泽,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那些侍卫只觉得一阵轻柔的微风吹过,回过神来却什么也没看见。 秦言冲出十余步,突然躬下身子,避开回廊外一支路过的巡逻队,然后继续前行,渐渐深入房屋的布局中。 又两支巡逻队一前一后两面走来,秦言无处可去,匆忙用御器术打开旁边一扇门,拐入屋子里面。侍卫们沉闷的脚步声自门外走过,秦言躲在黑暗中,本来打算待巡逻队经过之后就继续前进,但这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灵力波动,不由起了好奇心,迈步走入另一个 房间里面。这是一间书房,墙壁摆放着书柜,已经积满了灰尘。不过,跟寻常书房不同的是,这个屋子中间还摆放着一座祭坛,月光透过屋顶的一个小孔射向祭坛,渺渺上升的轻烟 不断变化成各种形状。阿绾停了下来,向周围观望,半晌后没有发现异常,只是觉得这祭坛透出十分诡异的味道。 灵力波动是从对面墙后边传出来的,跟我送给玉师姐的那块玉佩气息很像,难道是宝物自己在召唤我?秦言沿着书柜过去,小心翼翼地绕开祭坛,走到对面,贴在墙边,感应到另一头传来的灵气更加明显了。而且那灵气波动的频率增大了些许,似乎察觉到了秦言的存在, 明显透露出“激动”“兴奋”一类的感情色彩。 难道宝物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不会是陷阱吧! 传说中确实有一些通灵宝物,能与主人身心合一,帮助极大。不过秦言从来没有见过这等稀罕物事,也从未听血狼僧提起过,所以十分怀疑传言的真实性。他伸出右手按在墙上,发现这堵墙的硬度非同一般,像是由精铁所铸成,如果用剑劈开的话,肯定会引发极大的响动。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诡异地方,他可不想自寻死路 。 没办法了,出去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这时那股不知来处的灵气波动又产生了变化,仿佛透出焦急的味道。它按照一定的频率颤动着,秦言听了片刻,隐隐有些明白了,它想表达的应该是“暗格”这两个字的意 思。 暗格?不会是在祭坛里吧! 秦言看着烟雾袅袅的祭坛,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解封出一个远古大妖,然后被连皮带骨的一口吞下去…… 那灵气波动仿佛能探知他的心声,很快又变了频率,表达出另一个意思:书柜。 在书柜里面?那倒可以试一试。在秦言的预感中,书柜貌似没有什么危险,只要小心点,应该不会出问题。他一寸寸地找下去,果然在旧书后面发现了一个精致又隐蔽的暗格,轻轻按了一下,就见对面的那堵墙缓缓分开,露出后面幽深的通道来。通道两旁排列着一座座香炉, 皆如祭坛一样烟雾氤氲,飘飘渺渺地形成一个个怪异形状,像是放大的骷髅头。 “别害怕,冲过来!”那股不知名的灵气越来越清晰了。 秦言凝神屏息,身形化为一道虚影,极快地冲过那条走廊。 他速度极快,但香炉上漂浮着烟雾还是被刺激到了,如煮沸的开水翻腾起来,一走廊的烟气渐渐连接到一块,蒸腾翻滚中渐显形状。 “快躲一躲!” 秦言此时已奔入通道对面另一间房中,不用它提醒,看见墙边有几个书柜,马上闪身躲了进去。 他藏在书柜和墙壁间的狭小空间里,感觉到一道如若实质的气息从走廊里的烟雾中扫过来,越过墙壁桌椅和书柜,最后停留在缝隙中他身上。 被发现了。他拔出青冥剑。 翻腾的烟雾中传来细小而杂乱的吱吱声,慢慢调整声调汇聚成一声尖锐的嘶鸣:“是谁!谁在那里?” 秦言冷然道:“是我。”香炉上空的烟雾更加剧烈地翻动,像一只章鱼在疯狂挥摆触手,片刻之后,终于凝成一只蜘蛛的形象,巨大的身影封住了整个走道。它伸展了一下肢体,朝秦言逼过来, 尖声质问:“你是谁?为什么要闯进来?” 秦言打量着这只庞大而狰狞的烟雾蜘蛛,发现它的气息不过地元高阶,便嘿嘿一笑:“本少爷随便来转一转,难道还需要理由么?”说话的时候,他已持剑扑了出去。这时那道灵气散发出波动道:“不要害怕,本仙来指导你,先把剑收起来……”它大概是受了香炉烟雾的影响,原本所说的话语现在才传达过来,早就已经迟了。秦言一剑挥 出去,血腥的味道立即扩散开来,将黑暗也染上一层暗青。 烟雾蜘蛛怪叫一声,身体从中分成了两半,又散成没有实形的烟气,袅袅上升,渐渐变淡。秦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匆忙转身朝房门口走去。才迈出几步,他面色陡变,闪电般挥出几剑,将几道袭来的暗影击落。更多的暗影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出现,简直就像被 掏了巢穴的蜂群一般,密密麻麻蔓延过来,避无可避! “你这娃娃毫不晓事,本仙叫你不要出手,惊动了那老妖怪怎么办……”灵气发出气急败坏的情绪波动,絮絮叨叨地叫骂起来。秦言以瀚血护住身体,认准方向挥剑冲杀过去,感觉不到击落的暗影所承受的力道,仿佛这些东西只是没有实形的黑暗斑块,没有任何质量。越来越过的暗影涌来,连剑气照耀下的地面和墙壁都蒙上了漆黑的颜色。他踩着这些东西狂奔,只觉得脚下粘稠无比,原本平坦的地面被凹陷和突起的暗斑改换成崎岖坎坷的道路,撕扯着他的脚步 。 他一口气冲出几十米远,直到拐入另一个楼梯口,身后追逐的漆黑斑影才如潮水般退去。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灵气的波动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将军 那道灵气刚才还在骂骂咧咧,现在为何没了动静? “你在哪?”秦言低声发问。 没有回应。 秦言运足目力在黑暗中搜寻,但找不到任何灵气留下的痕迹。他再一次开口道:“你再不出声,我就回去了!”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男子醇厚的嗓音:“回哪儿去?” 秦言一惊,蓦然回身,看到后面几步之外站着一位青年男子。此人一身白衫,腰挂一柄木鞘长剑,洒脱高傲,与周围的黑暗显得格格不入。 沉寂已久的灵气突然剧烈波动起来:“老神仙,你来得太及时啦!这里有个野小子想拐带小的,真把小的吓死了……” “你是谁?”秦言心头暗凛,如果不是男子主动出声,他都不知道这人是何时出现的。 男子嘴角含笑,身姿若凌云苍松,语气含着一股淡漠之意,道:“你擅闯某的府邸,却问某是谁?” “原来你是此间主人。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我受一位小凤姑娘所托,来这里找一个人。我猜,她要找的人应该就是将军阁下了。”秦言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男子的神色,只要对方识破他谎言,他就抢先出手 。 男子的面容上不见喜怒:“小凤姑娘又是何人?” “据她说,她是哀帝后裔,也是皇族最后的血脉。她身负皇族气运,决定在明年秋收时起事,正需要阁下这样的人帮助。她如果失败的话,老李家就真正绝后了……” “哦,绝后,挺好啊!老李家早就该绝后了!”男子淡然地道。 秦言一怔,呐呐道:“阁下不愿帮忙吗?”“姓李的视某为奴仆,死了还要拉某陪葬,把某在这鬼地方关了三百年,某巴不得他李家断子绝孙!”男子眉宇间闪过一丝冷意,“那个小凤姑娘……你!”他忽地冷哼一声, 因为秦言已挥剑朝他刺来。 虽然我跟你老兄一样,也巴不得他李家断子绝孙,不过看你老兄也不是啥好东西,竟敢当场拂了本少爷的面子,哼!请长眠于此吧! 男子上身一仰,从木鞘拔出长剑,格开秦言一击之后,口中肃穆念诵起来:“吾血,吾肉,吾命,吾魂,尽承吾剑之利……” 他脑后现出古朴的光轮,一圈古篆字体随轮而转,威严的气息从中透漏出来,让秦言感觉自己掌中的青冥剑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这是……后天剑之大道?青冥剑上泛起微毫的银光,淡淡的剑气渗入剑之大道浩然壮阔的气机中,丝丝契阔,几乎不再受秦言的控制。秦言大惊,奋力催动第八重御器术,才将青冥剑的主导权夺 回,但在剑之大道的影响下,运转得远不如平日那般如意了。剑之大道,虽没有“以雷电为锋,风云为锷,天为剑身,地为剑柄,下抵九幽黄泉,上临玉宵苍穹”那么夸张,与秦言追求的纯粹剑道也不相同,却能驱使天下所有剑形、 剑气、剑灵,完全克制天下剑客。秦言自觉不妙,杀意迸发,剑气势若山崩海啸,朝男子席卷而去。但剑气刚至男子面前,就自发向两旁偏离,甚至还有折转的趋势。男子无需动手,就叫他剑势不攻自破 。 “你很不错。”男子看着他道,“小小年纪,就修炼出了如此精纯的剑气,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是吗?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英雄所见略同啊……”秦言一边随口敷衍,一边加紧攻击。他不敢再挥出剑气,只能强横灵力控制青冥剑,从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男子 刺去。转瞬之间,他已发出了数千招,试过了好几种不同的剑法,或朴实雄浑,或诡异莫测,这等招数足以叫世间各大宗师都觉得头痛,却被男子轻描淡写地避过。 “某曾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帐下儿郎七十万,为李景明打下偌大江山。李景明却道某功高盖主,只为一点小错就将某罚来此地,为他监修陵墓……”秦言使出浑身解数,全力出手,只觉自己像是面对着一座雄峻高山,任凭他怎么拍打犹自岿然不动。他口中附和道:“那李景明心胸狭隘,不为人君!将军立下多少功劳, 只不过犯了一点小错……”心道开国太祖不都是这副德性,大好江山岂容他人觊觎,你明知功高盖主还不急流勇退,说明史书读得还不够多。 他心中忽然一动,想到前朝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不禁脱口问道:“莫非阁下就是降世天罡顾雪峰?” “不错,正是某人!”秦言脑子急转,搜寻顾雪峰的资料。记得传闻中他剑法已参造化,深得前朝太祖器重,只因犯下一件大错,才被罚去修陵墓……是什么错来着?想不起来了!失手打碎了琉 璃盏吗? “顾将军是何等英雄,居然被那李景明派来干这种杂事,他真是有眼无珠……”“若只如此那也罢了!陵墓修成后,他竟在阿雪身上下毒,毁了某的肉身,害得某只能附身于剑上,被关在此处整整三百年!”男子说到此处,悲愤交加,猛地一剑砍来, 将秦言击得倒退两步,暗抽冷气。 “阿雪?……我想起来了,你不是强暴了李景明最宠爱的妃子才被罚到这里来的吗?”强暴贵妃可不是什么“小错”,换成本少爷也不能忍啊,何况还是一国皇帝! 男子怒道:“何为强暴?我和阿雪本就两情相悦……” “那就是通奸!”秦言终于看出来了,男子的元神附于他手中古铜剑上,身体只是一种虚幻的道具,难怪能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避过自己攻击。 若想取胜,除非能斩断那柄古铜长剑。 秦言想明白这一点,不再以各种精妙技巧攻击男子身躯,转而将灵力、瀚血灌注于剑上,没有任何花哨地直接朝古铜剑狠狠砸下。 “当——”嗡鸣颤振,两人都被震得倒退几步。男子勃然变色:“某本欲留你一条性命,是你自己找死!” 第六百二十三章 道种 秦言暗自安抚着体内沸腾的气血,说道:“实在抱歉,方才听见那李景明的罪行,我也愤怒不已,一时激动过头了……”男子怒色未息,冷声道:“你对某不敬,某可以饶恕你一回。现在你听好了,你既然已知道某的身份,某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投在某帐下,认某为主,某绝不会亏待于你。 二嘛……” “我选择第一种。晚辈早就仰慕着将军阁下的大名了,能投在将军麾下,晚辈荣幸极了!” 秦言口中说着赞扬的话语,右手却没有停止挥动,青冥剑泛起银白色光晕,划出美妙的痕迹,暗淡的冰光在虚空中刻出蜿蜒的线条,环绕三面,渐渐将男子包围起来。 这是领悟大道之后更进一步的“剑气留痕”,将锋锐之气完全封存于凝固的时光中,即使是号令天下剑灵的剑之大道,也无法动摇其分毫。 这也是秦言短时间内能想到的唯一能取胜的办法。 男子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古铜长剑,不过没有立即主动出手,因为秦言嘴上仍在迎合着他:“将军阁下不愧是天下武者的楷模,剑法真是出神入化,晚辈自出道以来也算罕逢敌手了,却连将军阁下的一根寒毛也没摸着。若能得到将军阁下指点一招半式,晚辈夜里 做梦也会笑醒啊……”男子盯着面前渐渐扩大的一层冰霜,沉声道:“只要你真心投靠某,某自然会指点你!”说话的时候,严寒已蔓延到他胸口,他终于无法再等待,古铜长剑在一瞬间绽放出 最耀眼的光芒,白驹过隙般冲过了冰霜剑气的封锁,急电般向秦言奔射过来。 秦言试探过他的力量和招式,自知无法以剑法匹敌,当然立即避开。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在一眨眼的静默之后再度纠缠在一起,身形位置交错变换。秦言驾驭着森森寒气在周遭游动,白茫茫的冰雾渐渐成为唯一的背景。而顾雪峰紧追不舍 ,逼得他颇为狼狈。 当然,一旦秦言决定不与顾雪峰硬拼、转而以身法周旋之后,顾雪峰也拿他无可奈何。若不是秦言还要施展剑气留痕,肯定会从容轻松许多。 追赶之中,顾雪峰厉声道:“竖子!还不速速住手,休怪某剑下无情!”他一出声,剑势微微一滞,秦言抓紧机会完成布置,冰雾凝结成巨大锁链,将周边四面全部封锁住,然后他才冷笑着开口:“晚辈自小就很佩服将军阁下,连皇帝的女人都 说上就上,这份胆识晚辈自愧不如。但至于将军阁下在剑法方面的修为嘛,恕晚辈斗胆,希望将军阁下能让我开开眼界……” “只要你肯带某离开这里,某自会指点你!”顾雪峰的口风开始松软,不再逼秦言认他为主了。 秦言笑道:“这真是个好主意……” 谈话间,两人又交手了上千招,都是顾雪峰在砍,秦言一边躲一边留下暗淡的剑气痕迹。广阔的冻气从四面涌来,被剑气封锁的狭窄空地上密布着冰寒的锋芒,能够冻结血液的寒意一步步吞噬着顾雪峰的行动空间。而秦言却不受影响,反而如游鱼得水,愈发 轻松闲雅。 顾雪峰愈发急躁了,低声咆哮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答应!我当然答应!”秦言满口答应,掌中青冥剑轻快地舞动,如结蚕茧,将顾雪峰包裹在其中。 顾雪峰已经停止了移动,挥剑奋力劈砍,古铜长剑与冰雪般的剑痕激烈地碰撞着,飞旋如蝶,剑气的轨迹在虚空中忽明忽暗地闪耀,两者都在快速消耗着。顾雪峰终于意识到面前这年轻人可算是天底下最无耻的家伙了,一边当面答应一边挥剑砍人都不带眨眼的。于是他不再吭声,专心在剑气围茧中挣扎,想要劈砍出一条道 路。 秦言在外面不断补充着剑气的消耗,可不敢把这几百年的老妖怪再放出来。他埋头苦干,剑气混杂在寒雾中一圈圈地缠绕,在铿铿的震响中越绞越紧。 两人都是天元境界的宗师,如果不考虑精神方面损耗的话,几乎可以永远这么僵持下去。 这时候顾雪峰突然又开口了:“你选择的道种,看起来很像是先天冻结大道,却又似是而非……” 他侃侃而谈,手中剑势自然稍有缓慢。秦言在抓紧抢攻的同时,心中也在疑惑:这厮脑袋坏了?生死存亡关头还有空说话,莫非是要释放大招了? 秦言暗暗警惕,突然心头猛地生出警兆,匆忙一矮身滚落地面,狼狈地背后袭来的一击。尖锐的风声擦着他肩膀射过去,他转头一瞥,窥见旁边一团黑影扑来。他冷哼一声,左掌一拍地面,身体疾射而起,顿有一道如虹剑气划破了昏暗,狠狠朝那团黑影刺去。黑影抬起前肢迎着剑光挥去,光芒闪动,哧喇一声裂响,锋利无双的 青冥剑毫无停留地将它从中劈开,化成碎片消散。 这就完了? 本少爷都没看清这偷袭的东西长啥模样呢!他未及歇一口气,突然眼皮一跳,感受到一股奇特的灵气波动,很像是乌鸦一般的鸣叫:“嘎嘎!老神仙莫慌,小的来救驾啦——”最后一声拉得很长,像是弄臣般引人发 笑的奇异腔调,然而秦言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看见漫天遍地的阴影从门口虚空中浮现,密密麻麻地朝这边扑过来。 那一道道漆黑的斑影,每一个都给予他危险的感觉。这么多合在一起,仅是看一眼就让他觉得头皮发麻。 是阴影道种,或者是光暗道种!对方也是天元宗师!他立即作出判断。新的敌人出现,秦言对其情况一无所知,短时间内没有任何取胜的把握。而这时顾雪峰正一层层解开剑气留痕的束缚,只要再过三五个刹那,秦言就将面对两个天元宗师 的夹击! 必须当机立断! 秦言转过背,脑后浮现青色流光的大道符文,张嘴对顾雪峰吼出一声:“咄——” 佛陀降魔,金刚怒目。凛然寒风忽然尽敛,对面顾雪峰猝然遭受此佛门真言,挥剑的动作完全归于静止。短短一瞬的时光里,秦言挟剑冲入茫茫雪雾中,一声尖锐的碰撞之后,血色在寒雾中扩散开来。剑气纠缠的激烈战场中仿佛有巨大的光亮一闪而逝,短暂得就像错觉。 第六百二十四章 琅琊 而后,重重雾气散开,两道人影在其中显露出来。顾雪峰抬着剑指向前方,眼神中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神色,脖子上一圈血迹渐渐渗出。他张了张嘴,一声喟叹还未出口,突然浑身打了个寒战,头颅滚落下来,颈部血泉喷 射。他掌中紧握的古铜长剑无力地垂下,剑尖抵在地面的时候,只听叮的一声轻响,一道裂纹突然出现,并迅速扩大,在一阵由小到大的碎响中如蛛网般蔓延到整个剑身,最 后散落成无数块,跌落在泥尘中。 此时秦言也像一滩烂泥似的仆倒在地上,口中狂喷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继续往前滚去。 使用大道之力加快自己身上的时光流速、强行挥出那不可控的一剑,对于刚刚迈入天人门槛的他来说还是太勉强了。若不是生死关头,他绝不会行此险招。 那一剑刺出去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无法偏离、转向、再使花招,如果被顾雪峰挡下来,现在死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纵使一击得手,也给他身体、元神带来一些损耗,至少需要两天的休养才能复原。 念头转动间,秦言已向前滚出了两三丈远,扶着墙角慢慢站稳,这时候总算从脱力状态中恢复过来,回过身准备去面对另外一位天人宗师。 那些阴影、斑点扑到顾雪峰的尸体面前,纷纷停了下来,绕着他转了一圈后,忽然都化成碎片,消失在空气中。 “嘎嘎!年轻人你干得太好了,居然真的杀了这老妖怪,不枉本仙对你寄以厚望啊!”灵气波动传来。 秦言没有答话,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干净利落地宰掉了顾雪峰,这股神秘灵气恐怕正踏在自己尸体上向“老神仙”抱怨自己的狂妄粗鲁。“咕咕咕!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就已修炼到如此地步,看来就是天命所定之人!嘎嘎!我老人家已经等你好久了!来来来,快过来,把我从这该死的神龛上拿下去,本仙 必会辅佐你成就一番功业……”灵气一直在秦言耳边聒噪,秦言只是不理。 过了片刻,秦言恢复了大半体力,才不慌不忙地开口:“你在哪?” “就在这神龛里面,你笔直往前走,右边,对对,看到了吗?我老人家被那妖怪关在这里已有三百年了……” 秦言神识探过去,没发现机关陷阱,这才伸手取下神像,倒过来一看,神像的莲台下面嵌着一样东西,亮晶晶的,像是一块扁长的宝石。 “别倒过来啊,我老人家头晕!你快把这神像捏碎,本仙就能出来了,嘎嘎!” 秦言微微一笑,拿起神像摇晃了几下,就听里面的宝石哀叫起来:“别摇别摇!本仙受不了!哎呀我要吐了!” 秦言脸上挂着邪恶笑容,摇得更起劲了,听见宝石的哀鸣声由高转低,直到低不可闻,他才松开手,徐徐道:“说说看吧,你是什么东西?” 宝石有气无力地道:“本仙就是传说中的法宝,辟邪琅琊镜啊!我在这里关了好几百年,一直在等待一个主人……” “是吗?”秦言一挑眉毛,“但刚才我跟那老妖怪打的时候,怎么发现你的意图好像是要等我们打得两败俱伤啊?莫非你觉得我不够资格做你主人?”“没有没有!少爷你修为高强,神通广大,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做小的主人实在太好了,带出去也倍有面子,小的怎么敢嫌弃主人呢?只是那老妖怪在小的身上下了一 道禁制,控制了小的中枢,逼得小的为他卖命,小的也实属无奈啊!现在老妖怪死了,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 “停!”秦言又猛摇了几下,逼得宝石住口,然后才道,“少说点废话!你放开中枢,让我的神识进去!” “啊!”宝石惊叫,“难道少爷你也这么残忍——” 秦言嘿嘿冷笑:“不在你身上留点东西,本少爷怎么敢放你出来呢?”他刚才看得明白,这法宝也是天元境界,而且还是神秘罕见的光影大道,即使比顾雪峰差上一点,也未必是自己能对付的。若真听它的话放它出来,本少爷才真是白吃这 么多年的饭了!宝石絮絮叨叨,又讲了一大堆理由,软硬兼施,说“这地宫无比复杂,没有我你绝对走不出去”,又言“只要你放我出来,另外六件法宝任你挑选”。最后秦言摇了它几下, 它才老实了,乖乖放开元灵中枢,让秦言在其中布下禁制,认了他做主人。秦言捏碎神像,露出其内宝石的真容,原来是一面扁平的水晶镜子。镜子从他掌中弹跳出来,落在地上,仰天哈哈大笑:“三百年了,我老人家终于出来了!从此天上地下 ,再没有人能——呃!” 那模样像极了绝世妖魔破封而出的场面,只是最后化作一声惨叫,却是秦言发动了禁制,控制它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别装死!起来干活!”秦言喝道。 琅琊镜颤动几下,道:“公子你好狠的心肠……” “怎么,你有意见?”秦言嘴角露出笑容。 “不不,小的是说,公子你这样实在是太帅了!” 琅琊镜身上光芒一闪,忽化作一只遍体漆黑、颈部有一根红翎的乌鸦,围着秦言来回扑腾腾飞了几圈,最后落在他肩膀上,歪头轻啄羽毛。 “说说看,你都会些什么啊?” “小的能控制一些阴影怪物,还能在镜子中制造幻象迷惑敌人,咕咕,也就是些玩耍的乐子,公子这样的人物是不会感兴趣的啦……” 秦言知道这奸诈的镜子所言不尽不实,不过眼下也没工夫逼问,他的主要目标还是尽快找到地宫中藏着的宝藏。而这方面,琅琊镜可以给予他很大的帮助。“从这里进去,一直往前,老妖怪的宝库里面藏着很多高纯度的灵石。啊!公子怎会没兴趣?哦,对了,也确实装不下……那么,公子对百毒珠有没有兴趣?神玉鼎呢?公子兼修佛道两脉吧,小的知道有一本《流光鸿蒙丹卷》,也是合佛道两家经典之大成,说不定对公子有些帮助……” 第六百二十五章 鬼祟 秦言打断琅琊镜的唠叨:“九霄紫府仙法在哪里?” “九霄紫府仙法!哎呀,这可是地宫里最值钱的东西了,公子你实在有眼光!不过这玩意儿藏得很远啊,而且还需要破解很多机关……” “再远也要去!” “好好好,我听公子的。不过,咱们路上会经过百毒珠和神玉鼎的地方,公子要不要考虑顺手收了它们?” “……那就姑且顺手拿了吧!” “哇,公子您一脸勉强的样子,简直就是视宝藏如粪土啊!这境界比那些所谓的佛门高僧高到不知哪里去了,小的打心眼儿里佩服……” “少拍马屁,专心带路!”有了琅琊镜这地头蛇的指引,一路上的机关都没给秦言造成阻碍。一人一鸟在地宫中穿行,一路收取了百毒珠、神玉鼎。但是在来到《流光鸿蒙丹卷》的放置处时,琅琊 镜惊叫起来:“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究竟是哪个蟊贼拿走了,最好祈祷别让我老人家遇上……” 在乌鸦骂骂咧咧的时候,秦言就隐隐感觉到了附近残留的黑暗和杀戮的气息,猜出那人必定是歌行烈,心里也开始紧迫起来。 “快走!”他沉声道,“其他东西都别管了!带我去找九霄紫府仙法!快!” 乌鸦在半空中盘旋,嘴里还在罗嗦:“那贼厮委实可恶——” 秦言不耐烦地一巴掌拍过去,只听砰的一响,乌鸦脑袋朝下栽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抽搐几下后扑棱棱飞起来,再也不敢吭声,笔直往前去了。 地道深处,浩辰罡站在一个漆黑大门前,抚摸着门上繁复诡妙的花纹,面色凝重,一语不发。 众人见他神色,纷纷猜测里面是否封印着灭世的魔头、或者洪荒时代的凶兽,让这位年轻一辈最强者如此惊讶,这么就都没回过神来。过了许久,浩辰罡才转过身,语气沉重地道:“这里面阴气很重,可能会有成精的魅物、怨灵,大家一定要小心,保持灵台清明,遇到邪物也不要大喊大叫,紧紧跟住前面 的人,就算听到什么响动,也千万不要回头……” 他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大堆防备怨灵的方法,直把众人听得昏昏欲睡。人们大都不以为然,能走到这里的高手,哪一个没见识过鬼祟邪物?即便是修为最弱的林沐瑶、慕城雪,也早就在清微居里学了几手对付怨灵的绝招,区区几个小鬼根本 不在话下。就连队伍最后的白浪也觉得浩辰罡小题大做了,大家又不是小孩子,哪还需要他这么手把手地教导?何况即使有情况,不还有他这位“八公子”之首在前面顶着嘛!是不是 啊,忻姑娘……咦!忻姑娘?白浪这才发现身旁的忻仙不知啥时候跑没影了,再定睛一看,原来那小女孩已经溜到了队伍最前面,站在贺连山旁边的位置,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浩辰罡讲解注意事项, 那认真入迷的样子,就差拿出纸笔记下来了。 忻姑娘从来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居然也会有如此认真的时候…… 但是像忻仙这样认真的人毕竟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成刚听浩辰罡罗嗦一大堆,早就不耐烦了,忍不住开口道:“里面有没有天元等级的妖魔?” “暂时没发现有。不过在这种地方,鬼怪的数量会特别多……” “哦。”成刚对鬼怪的数量不感兴趣,再多魑魅魍魉也无法动摇他分毫,“那就走吧!” 他是不打算再等下去了,大步走上来,伸手去推那扇漆黑的门。浩辰罡没有阻止,只是脸色更加沉重了几分。大门訇然中开,仿若打开了黄泉的入口,一股晦暗、污浊、沉闷、腐臭、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人们的视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洞壁上的灵石光芒在幽冥气息的 冲击下缩为模糊的一个小点,再也起不了照明的作用。短短片刻工夫,原本还算敞亮的地道已经变得暗如子夜。 “大家跟住前面的人,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管,不要回头……”浩辰罡的嘱托声这时也显得飘渺含糊起来。 白浪是最后一个迈入大门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全身里里外外都被阴气渗透了,心神一阵恍惚,匆忙运使清微居的御鬼诀才清醒过来,迈腿跟住前面叶映如的脚步。叶映如小声跟柳宛筠交谈:“听说当年这座地下陵墓修成的时候,前朝太祖把林贵妃的尸骨埋在这里,还杀死了几千个宫女为她殉葬,后来又把出口关闭,所有的民夫、工 匠连同监工的将军都死在了里面……” “都是些没有根由的谣传而已,你别老想这些东西!” “可是人家很害怕嘛,没办法不想啊!你看这周围的烟雾,黑漆漆的,好像还有人在里面说话……啊!我听到了那些宫女的声音!” 叶映如一头缩到柳宛筠怀里,柳宛筠拍打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别害怕,都是些没用的小鬼,害不了人的,你别看就是!想想你的玉郎吧,你猜他现在正干什么?” “他呀,哼!成天只惦记着那些宝物,说不定现在又在哪个角落跟歌行烈打起来了……”白浪听着两个女人的交谈,只觉得她们的声音被拉扯成极端诡异的韵调,渐渐往前去了,把自己甩得越来越远,眼看就要赶不上的时候,忽而又从别的地方传来,时左时 右,飘渺不定。 他被弄得昏头转向,眼中景物一片黑暗,浑浑噩噩地想:我是不是走错路了?我该往哪儿走?她们的脚步声呢?脚步声在哪? 他口中低声诵念御鬼诀,勉强打起些精神,仔细去搜寻附近的脚步声,发现前面两个女人已经走得很远了,连忙拔腿去追。 但紧跟着他就发现了不对。 随着步伐加快,他自己的脚步声渐渐分散开来,好像变成了两个人的脚步,杂乱而零碎。而另一个人,就紧跟在自己背后。 他顿时毛骨悚然。 他真切地记得,自己分明是队伍中最后一个。那么后面的这个人是谁? 第六百二十六章 屠夫 白浪脑中一片嗡然,他听见背后的那人在喘息。 吐出来的却是冰冷的微风,喷在自己脖颈上,而且凑得越来越近。 他浑身发抖,右手按在剑柄上,又想起浩辰罡的嘱咐:“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 如果回头了,会发生什么? 这时候就算大声呼救,其他人也会因为是鬼魅的诡计,不会回头看一眼的吧! 白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当他感觉到一根冰凉滑腻的舌头似的东西贴上自己后颈的时候,终于再按捺不住心中恐惧,暴喝一声,长剑划出一道明亮剑光刺了出去。 然而后面什么也没有! 这一剑刺到空处,也抽空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听见耳旁空气中传来喋喋怪笑声,后颈被舔过的地方开始发烫、麻痹、蔓延到全身……这时候,他脖子后面那个星形胎记突然开始发光发热,变得无比灼烫,那瞬间爆发的高温简直能把一块肉烤熟,但也让白浪从剧痛中恢复了神志。只听旁侧一声尖锐凄厉 的惨叫,视野中的混沌阴影如潮水般退散,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地宫的通道里,前面叶映如和柳宛筠已经走到远处,转入了拐角。 白浪发力狂奔,心中后怕不已。如果再迟一点点,就算他能够清醒过来,也赶不上队伍了,只能永远迷失在这片阴森的迷宫之中…… 叶映如一把攒住柳宛筠的手掌,战战兢兢地道:“刚才你有没有听见后面有人惨叫?” “听见了。”柳宛筠镇定的表情给了叶映如些许安慰,“不用管它,只管往前走。” “可是,我们后面的人怎么不见了?我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柳宛筠冷淡地道:“他修为太低,被鬼魅迷惑了,没啥好奇怪的。” “可是他一死,我们就变成最后一个了啊!那些鬼怪吃人都是从最后一个开始的吧?” 柳宛筠没好气地道:“哪有这种事!小鬼肯定会先挑修为低的人,跟位置没关系!早就叫你别胡思乱想了……”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往这边迅速靠近。叶映如更加惊慌起来:“它来了!怎么办?我们也快跑吧!” “不要慌!不要乱动!不要回头!”柳宛筠用力掐住叶映如手腕,默运四九玄功,指间扣住四根淬毒的银针,凝神等待着背后那脚步声的到来。 这时候若贸然动手的话,很可能会陷入鬼怪制造的幻境中,必须瞅准机会,一击毙敌! 白浪的喘息声在她们耳后响起。 有温度,是活人。不过身体滚烫滚烫的,莫非是被附了身? 柳宛筠心思转动着,身体绷得极紧,只要白浪敢贴过来,不管他是不是活人都会挨上她几记毒针,死活不论,撂倒再说。幸好前面的道路变得宽敞了些,白浪感受到柳宛筠的杀气,也没敢靠近,运起忻仙教导的身法,远远贴着另一边的墙壁飞快地跑过去,又追上了陆潇湘、小竹、玉寒烟, 来到队伍的中段。他可再也不敢留在最后面了。 “咦,居然真是他。他居然还活着!”柳宛筠看着白浪跑到前面去,也拉住叶映如加快了脚步。 小竹听到身边的响动,忍不住偏过头看了一眼。 只是偏了一下脑袋,没有回头,应该不要紧吧!她昏昏沉沉地想着,感觉一个人影从面前跑了过去,然后周围越来越喧闹,好像来到了菜市场中。这一行所有人当中,小竹其实才是修为最低的一个,比白浪还低。她的剑再快、身法再轻灵,却没有灵力的支持,无法阻挡住没有形体的阴气鬼气,全身都被侵蚀,思想 早就有些模糊了。 她渐渐发现自己站在一群人之中,默默地向前走着,周围的面孔都很模糊。 好像有很多人在叫喊着,很激愤的样子,他们在嚷嚷什么? 判决……该死……午时三刻?小竹浑浑噩噩地迈动脚步,走了许久许久,看见周围还是不变的景色,好像没动过一般。在一阵冷风刮过之后,她眼皮一跳,剑客的本能觉醒过来,握紧了木剑,感觉恢 复了些许清醒。这时候众多模糊的面孔中,忽然有一个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是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咧开的嘴中牙齿上还带着血丝,眼珠凸出,神情诡异而狰狞。他站在人群中,右手 持着屠刀,左手将一个头发凌乱的人死死按住砧板上。 这是一个屠夫?他要杀人?把人肉当猪肉来卖? 小竹心中打了个突,视线移下去,发现被屠夫按住了那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瞧,凌乱发丝下的那张面孔,不正是自己吗? 为何我会在这种地方……不,只是长相酷似而已吧! 一个念头闪过,她看见被屠夫按住的那人抬起脸来,嘴角慢慢翘起,朝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心中陡然腾起一股寒流,紧接着眼前世界一变,再度回过神时,浑身已动弹不得。 她已经被屠夫按在了木墩上。 周围传来杂乱的叫声,她一句也听不懂,却隐隐明白他们的意思。 原来自己犯了大罪,要在菜市口被当街斩首。 我什么时候犯了罪?而且……执刑的人怎么是个屠夫…… 然而面对这种怪诞的场景,她抵抗的心思却渐渐熄灭,好像脖子上那只粗硬的大手掐灭了她的求生之火,令她的内心归于一片死寂。 屠夫见她不再挣扎、自觉把脑袋搁在木墩上,便松开了手,高高举起了屠刀。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屠刀轻易地撕裂她的肌肤,切断了骨头、神经和肌肉,她的脑袋翻滚着落向地面,却被屠夫一把抄起。 她感觉到她的头颅被揪着头发提了起来,神情迷茫而半睁的眼睛中出现了前面下情绪沸腾的观众身影。 灵魂深处陡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颤栗,这是生命最后的挣扎,要将她从幻境中唤醒。她的脸色呈现一片苍白色的安详,两只眼睛慵懒的半睁着,瞳孔已经直直泛白,粉红色的嘴唇已经变成了淡紫色,白皙的下巴上涂抹着几道血痕,鲜血仍然从她脑袋下方 的断颈部扑朔扑朔地滴落到地面。薄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无数的感触在她头脑中来回盘旋,但她却无法说出口。 这就是死亡来临的感觉,让人醺醺欲醉,似乎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 灵魂渐渐飘飞,她好像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尸体。她看见了自己的头颅被屠夫提起,向围观者四面展示,被斩断的脖颈处还在往下滴着鲜血。而在木墩下面,她柔软的身子向后高高挺起,一抽一抽的,鲜血从颈部残端喷 出,甚至流到了她的肩膀上,将她白皙的胸口染成一片血红。随着每一下抽搐,还有鲜血从断口里喷射出来。而后,她的视野迅速黑暗下去。 第六百二十七章 骷髅 “小竹!小竹!” 飘渺的话语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挟着丝丝缕缕的光明,给小竹昏沉的头脑带来一些清醒。 “我没死?”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想看看脑袋还在不在。但是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就伴随着钻心的剧痛,她连一个手指也动不了,仿佛失去了颈部以下所有的知觉。 “不要动,放轻松,你受了惊吓,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玉寒烟的嗓音在前面响起。 小竹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伏在她的背上,依然处在昏暗的通道里。玉寒烟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 陆潇湘跟在旁边,紧紧贴着玉寒烟,搂着她的一条手臂,全身只打哆嗦。 “潇湘,你不要靠这么紧,吾家都没办法走路了。”玉寒烟无奈地道。 陆潇湘像没听到似的,牙齿紧咬着下唇,一声也不吭,脸色煞白煞白,显然也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看到的一幕:走在旁边的小竹,脖子上突然出现一道血线,大蓬鲜血飙洒出来,渐得她一身都是血。然后玉寒烟出现,隔断了她的视线,她极端惊惶之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的却不是走在后面的柳宛筠、叶映如等人,而是无数张怪诞扭曲的面孔。有邪笑的婴儿、哭泣的老妇、幽魅的女子、狰狞的恶汉、枯瘦的死尸……千百颗头颅密密麻麻遍布在 空中,汇聚成灰色的雾气,紧随着众人飘散过来。离得最近的那一张面孔像极了小竹。它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怪异笑容,嘴巴咧得极大,上下颚把整张脸撕开,血肉很快消尽,化为一颗骷髅头扑过来,险些咬住了她的鼻子 。前方,跟在成刚之后的贺连山忽然听见慕城雪在尖叫,他急忙转过身来,霎时耳畔鬼风呼啸,他看到幕天席地的骷髅头飘荡过来,慕城雪单薄的身躯被吞入其中,只剩下 了小半边身子,带着无比绝望哀伤的眼神,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贺连山热血上涌,想也不想就拔剑冲了上去。 然而还是没能赶上,众骷髅吞噬的速度极快,慕城雪的面孔没入其中,转眼只剩下了一只惨白的右手,五指还在徒劳地拼命想抓住什么。 “混蛋!”贺连山怒不可遏,不惜挥霍自身精血,脚下骤然加速,一纵身闪现在众骷髅面前,使劲抓住了那只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往回拉。 “桀桀桀!” “嘻嘻嘻!” “嘿嘿嘿……” 骷髅们发出各种怪异的笑声,如老妪,如婴儿,如妖魔,一阵阵如利刃朝贺连山耳中贯来。 贺连山不理会这些魑魅魍魉,全身灵气磅礴怒放,一点一点地将慕城雪从众骷髅中拉了出来。 但是,拉出来的少女却只剩一副骨架了。唯有那只被他握着的右手,还保留着最后一点血肉,如冰块般生寒。 在众骷髅的围绕下,少女的面孔也化为它们中的一员,咧开嘴怪笑起来。 “不——”贺连山哀号一声,只觉天旋地转,掌中宝剑都拿不稳,浑身上下发颤。 骷髅少女笑着问道:“贺公子,我变成了这样,你还爱不爱我?” “你这鬼物,休得诓我!”贺连山松开那只右手,倒退两步,握剑横在身前断喝,嗓音却在发颤。 骷髅少女看着贺连山惊惶恐惧的神情,上前一步,咧着嘴道:“你只是爱我美貌,对吗?” “鬼物,去死!”贺连山极度惊惶之下,终于忍不住刺出了神剑“黄昏”。随着这一剑刺出去,他心脏的某一处仿佛也要随之破碎开来…… 这时候肩膀突然重重一震,一个沉稳有力的手掌拍下来,浩辰罡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不要怕,你所看到的都是幻觉。” “都是幻觉?”贺连山喃喃地道。随着这一句,眼前晦暗阴森的迷雾突然散开,众多骷髅头惊恐地缩回阴影处,而后面林沐瑶和慕城雪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贺公子,你没事吧?”慕城雪的语气不改往日的温柔,只是脸色却有些苍白。 林沐瑶板着脸道:“贺公子,你刚才差点伤到了雪儿你知不知道?堂堂天剑呢,就被几个小鬼吓成这样!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吧?” 两人身后,忻仙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凝视贺连山旁边的浩辰罡,心里默默呢喃:“他还是一点都没变哩……” 耳边突有一个柔美的女声响起:“不,他变了,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坚强了。”听到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嗓音,忻仙脸色微微一变:“萧落雁!”她想要回头,却又遏制住这个冲动,冷哼一声,“你真是让人恨得透彻心骨呢,死了这么久还来捣乱!说起来,你现在肯定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吧!嘿嘿,你引以为傲的容貌,现在只剩下了一颗爬满蛆虫的骷髅头,而且还散发出恶臭,是这样吧?你可千万不要让我看到,不然 像我这样的小女孩呀,肯定会吓得睡不着觉的……” 萧落雁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我是你心中的投影,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那我觉得你是一坨狗屎,你就会变成一坨狗屎咯?”忻仙冷笑,“看来我真该向大叔学习学习,让你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饶。不过你肯定又要用那些狗屁不通的佛理来讽刺我 了,说我心中有狗屎,看什么都是狗屎……喂,怎么不说话了?” “我只是来看看他。”温婉的语气中带着欣喜,又有一些哀伤,“看他现在终于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放下狭隘的男女之爱,迈向更广阔的世界,我真心为他欢喜。” “少来这一套!”忻仙愤然转身。而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袅袅婷婷,依旧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绝世美丽。忻仙闭上眼,冷冷地道:“按照你的说法,我现在已经可以成佛了。”她说着咬了咬牙,“不过,看到你这张自以为是的臭脸,就算是在佛祖面前,我也要撕烂给你看!”眼睛猛然睁开,袖口一抖,左手中多了一把青纹匕首,闪着寒光向萧落雁脸蛋挥去。 第六百二十八章 引诱 “你还是一样啊!”萧落雁叹息一声,温婉如水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缕恶意。 前冲的忻仙突然发现前面不见了萧落雁,视野里整片黑暗下来,而自己正冲向唯一的光亮处。 前面,薄薄的一层晶莹闪烁着微光…… 那是冰块?是镜子?忻仙发现镜子里面自己的映像越来越大。望着镜中自己的眼睛,一股深沉的恐惧突然从她心中升起。她不由收回脚步,试探着将青纹匕首递出去,在刺向镜中人影脖子的 时候,同时自己颈部也感觉到了透心彻骨的冷意。 她睁大眼睛,嘴里突然发出“呵”的一下冷笑。 萧落雁,少玩这套把戏,我愿与你同归于尽!就算你成了佛,我也要把你拽入地狱! 青纹匕首不再迟疑地刺了出去,扎在镜面上,像是透过湖水。镜面荡起一圈圈涟漪,青纹匕首探入镜中世界,斩向少女天鹅般白皙颀长的脖子。 而在镜外的现实中,忻仙的脖颈上也突然出现一道细长的红线,没有任何征兆的、鲜血汩汩流出。 她忍着痛,左手握着匕首用力一搅,镜中的人影顿时支离破碎。她自己的身躯也同时传来四分五裂般的剧痛,翠绿色衣衫霎时染上了朵朵鲜艳的梅花。 萧落雁,你去死!她咬着牙,还要继续使力,直到要把镜中之人挫骨扬灰为止。 这时候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捏住了她的手腕,醇厚如酒的嗓音温和响起:“忻姑娘……” 忻仙侧过脸,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沉稳面孔就在身边,带着一丝无奈之意,关切道:“你伤得很重,不要再运功了。” 忻仙眼神痴怔,如同置身醉梦中。一股圣洁光明的力量从浩辰罡手掌间传来,光辉缓缓扩散,包裹住忻仙全身。忻仙的身体渐渐炽热起来,舒适的感觉让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几欲就此睡去。她仿佛看见有 天女在光明中起舞,一波波精纯的生命力量传递到体内,她感到阵阵舒畅,全身的伤势彷佛也在光芒下痊愈了。 她的脸庞前所未有的精神焕发,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谢谢你。” 浩辰罡回以一个微笑,低声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忻仙的笑容里立时染上了一抹苦涩和无奈。她知道果然瞒不过浩辰罡,他虽没有与她亲密交谈,却清晰把握住了她心中的想法。她故意被“萧落雁”引入陷阱,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在乎自己。就算真的死了,她也毫无悔恨,因为还欠着一个人情的浩辰罡一定会愧疚地永远铭记着她,就像萧落雁那 般…… 然而试探的结果却让她无比苦涩。她看出了浩辰罡眼里的怜惜、柔情和不忍,不过就像面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唯独没有一点男女间的旖旎与暧昧…… 又有一声惨叫传来,浩辰罡很快转身,出手去助罗胖子祛退鬼魅。忻仙看着他背影,咬着唇,右手握拳,暗暗发颤。 耳后阴魂发出幽幽的诡笑,尖锐刺耳,扰人心乱。忻仙忍不住回头,袖里青纹匕首挥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低声咒骂:“去死!” 那不知名的鬼物凄厉惨叫一声,化成青烟,消散在阴影中。“这里阴煞之气如此浓重,根本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就算传闻是真,皇帝真的掩埋了几千尸体,但考虑到地宫的大小,也不该有这么重的阴气才对。”击散了几团不长眼的 幽魂之后,成刚发出疑问。“这里是九阴绝地。当年前朝开国之时,所有的厄运、末运、亡国浩劫之气都被封锁在此地,并以法宝镇守。如今前朝龙脉断绝,法宝遗失,阴气自然也越来越重了。”浩 辰罡道。 “法宝遗失?这么说了,他们已经得手了?”成刚急道。 “嗯。从阴气的流动速度看来,一是镇压陵墓的法宝已经移位,另一方面则是我们后面有人弄鬼……” “弄鬼?谁!” “尚不清楚。不过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之中已经有敌人混了进来……” 浩辰罡这句话是以秘术传音到成刚耳中的,成刚皱了皱眉,同样压低了声音道:“现在把他揪出来?” “过一会儿吧。我还不是很确定。而且这地方对我们不利,再往前走一段路,到了大殿里面再动手。” 歌行烈和秦言隔着楼梯相望。 歌行烈站在楼梯上,他身后就是放置《九霄紫府仙法》的机关,地图上有记载,他只需要两个弹指的时间就能破解掉机关,拿到仙法。 只是秦言不会给他这个时间。秦言站在楼梯下,扶着栏杆,剑已经出鞘。 这一次相逢分外凑巧。歌行烈刚刚摸到机关,秦言随后就到了。如果他来的晚一点,或者早一点,两人都不会打起来。若晚一点,歌行烈仙法已经到手,秦言恐怕不会去追,因为八成追不上。而早一点,换成秦言拿到仙法的话,歌行 烈只怕也不会有动手的心思。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不早不晚,命运让他们在此地重逢。 “你来的真是时候。”歌行烈忍不住抱怨。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秦言笑道。他知道歌行烈此前动用大道之力,本身剑法又比自己差一点点,现在动手的话胜算很大。 所以他一边说话,一边闲庭信步般地往上走来。 阁楼很高,阶梯很长,有三丈距离,不过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三丈不过是一步的路程,跟一尺并没有本质的差距。 歌行烈冷眼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来,一反常态,气势很微弱。秦言知道他现在应该没什么体力了,否则早就是煞气冲天、使出各种唬人手段了。 直到他走到楼梯中段,歌行烈才开口:“我劝你最好不要过来。” “你是在求我吗?”秦言脚步不停,“如果求我的话,这种态度可不行,至少应该跪下来磕个响头,再恭恭敬敬喊一声师兄……” 歌行烈突然拿出了一个印章样的东西,淡淡地道:“不是我叫你停下来,是它叫你停下来。” 秦言身形一滞:“这是什么东西?”他闻到了那里面传来的浓郁死气。“嘎!是生死印!”肩头乌鸦一扑腾翅膀飞起来,远远盘旋着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很有用的!” 第六百二十九章 交换 “原来是生死印啊!了不起了不起,你居然找到了这东西!”秦言拊掌道,“不过,你会用吗?” “别人未必能用,但对于修炼杀戮大道的我来说没有问题。”歌行烈面带邪笑,缓缓道,“秦师兄,我想你一定不愿意试一下的。”“听说这玩意儿相当于阎罗谕令,可以夺取一人性命。歌师弟你拿着这东西在手,的确是很让我为难啊!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拿自己的性命来验证一下这种传言的真 实性。可惜我天生是个多疑的人,可以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如果就被歌师弟你这红口白牙一句话给吓走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混江湖?” 歌行烈目光倏地转冷:“秦师兄,你真的想试一试?万一出了事,我俩可都回不了头啊!” “我都说了不怕,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如此磨磨蹭蹭的,莫非,你果真是在诈我?”秦言说着又往上走了几阶楼梯。 歌行烈冷哼一声,脑后道种文字隐隐浮现,掌中生死印泛起幽光,透出一股无比阴森渊寂的气息,令秦言这种修为的强者灵魂也不由自主地战栗。 秦言急忙止步,张口喊道:“停!我信了!” 待到歌行烈收敛死气,秦言用一种欠揍的语气说道:“还真停了?歌师弟,你说停就停,就没有一点置我于死地的想法?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眼见歌行烈面上浮现怒容,秦言又笑道:“哈哈,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要往心里去。不过呢,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即使有生死印在手,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杀死我,对 吗?” 歌行烈冷然道:“传言毕竟是传言,我刚拿到生死印,又没找人试过,怎知它能不能杀死一个天人宗师?” “看来你真的没有把握,我也不是皮痒了非要挨这一下。大家既然都不愿冒险,那我们换一个和平点的方式,做一个交换,如何?” 歌行烈眼神一凛:“你还是不肯放弃!” “当然,传说中的能够证道大罗的仙法,谁不想看一看呢?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说!”秦言迎着他目光,悠然道:“你来夺取七曜宝藏,是你自己的主意吧?我呢,跟你不一样,我是奉了门主的命令,专程来取仙法的。门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仙法拿到 手,其他的都无所谓。他老人家这么重视的东西,你觉得你能够吞得下吗!” 歌行烈冷冷一笑:“那看来我注定是要白来这一趟喽?”“当然不是。我这个做大师兄的,怎会忍心看你白辛苦。这里是神玉鼎,据说用来练功会有奇效。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就忍痛割爱给你吧!”秦言左手拿着一尊玉石砌 成的小鼎,举平在胸,慢慢向歌行烈递过去。 空中乌鸦叫起来:“呱呱!这可是好东西,不能给他呀!” “那换你去挨他那一下?”秦言瞪了乌鸦一眼,慢步向前。 歌行烈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他紧握着紫炎剑,身上杀气缠绕,死意沸然。他相信秦言不会如此好心的把吞进肚里的肉又吐出来,只要自己伸手,就必然会遭受雷霆一击。所以他一点也没有交易的打算,只等秦言靠过来,就抢先以生死印给他一 记狠的。 十步,八步……距离越来越近了,两人的眼瞳都不由自主地缩紧。强者对决,毫厘之差就可能决定生死。 秦言突然挥臂,左手掌中的神玉鼎被一下抛出老远,打着旋飞下楼梯,往远处碧幽的腐水中落去。 歌行烈愣了一下,又听乌鸦大嚷:“哎呀,我的宝贝——”秦言空出来的左手缓慢捏紧,静静看着他。歌行烈知道,这是最后选择的机会。电光火石间,他迅速做出决断,身形往横旁一纵,化为一团幽灵,冲出楼梯栏杆外,往神 玉鼎的落地方向射去。 秦言趁机闪身来到放置《九霄紫府仙法》的机关前,接着歌行烈未完成的工作,加紧破解剩余的灵力锁。歌行烈人在半空,没有落地,忽地旋身一斩,一道静寂无声的剑气朝机关前的秦言袭去,滚滚雷声紧跟其后。他不求能伤到秦言,只要能拖延时间,阻扰秦言解开灵气锁 ,等自己拿到神玉鼎之后,还有足够的时间与之周旋。 “琅琊!”秦言头也不回,放声喝道。乌鸦呱地一声凄鸣,双翅展开,无数漆黑的暗影阴魂从它羽毛中飞出来,旋绕在秦言背后,凝聚成一堵幽深的防卫之墙。歌行烈的雷音剑气斩在上面,几缕阴影应声而灭 ,但墙壁只裂开一道细缝,随后就被更多阴影堵上。歌行烈刚落地就看到这一幕,暗暗一惊:看来不止自己运气好,这只怪异的乌鸦恐怕不在生死印之下。他于是不再恋战,一手抄起神玉鼎,身形未作丝毫停顿就笔直往远 处回廊里投去,眨眼间连人带气息一起消失在秦言的感知之外。 一弹指的时间很快过去,秦言解开机关,拿到里面的一片玉简,翻过一眼后收入怀中,这时候遥遥听见了远方的人声,好像是浩辰罡他们赶了过来。 跟那些人会合吗? 当然不!到时候为了宝藏的分配不知要闹出多少纠纷,现在趁着有时间,当然要一个人赶紧把剩下的东西全部收入囊中! 他朝乌鸦一招手:“琅琊,我们走!” 大殿上供奉着一尊头戴宝冠、上身赤裸、威猛可畏的怒目金刚,仍镇不住宫宇内森森鬼气。人们立于殿下,远观金刚恶相,不觉肌肤战栗,毛发倒竖。 “就在这里吧。”浩辰罡一步登上大殿,回身说道。 成刚点头,堵住入口,厉喝道:“所有人都不要动!有敌人混了进来,各自小心戒备!” 原本一路走来还算安静的众人顿时喧闹起来:“怎么回事?哪来的敌人?” “不会就是那些鬼怪吧?好可怕!”“谁,是谁?自己站出来!别浪费时间!” 第六百三十章 敌人 女人们尤其闹得厉害,她们左顾右盼,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浩辰罡压手示意大家安静,道:“我们中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尤其是之前曾被鬼怪迷惑过的、脱离过大家视线的,很有可能已被附体。为了找出敌人,我们要一个个地来排 除,请大家回忆一下,刚才你们身边有谁表现出异常的,都请讲出来。这件事关系到大家的安危,请不要徇私……” 他话音未落,女人们就吵嚷起来。 柳宛筠:“是白浪。他刚才在最后面,脚步声都听不到了,后来又突然出现,跑到了队伍中间……” 忻仙:“按照这种说法,落在队伍最后面的就有嫌疑,那么后来不是你和兔子哥哥嫌疑最大吗?” 柳宛筠怒道:“喂!仙儿你——” 忻仙摇着头:“我只是随便说说,这个时候很容易就会冤枉别人的啦!”游夏菡道:“你们忘了当初清微居的事情吗?这时候看起来受伤越重的,就越可能是敌人伪装。我看这位小妹妹满身是血的样子,伤得可真重啊!奇怪的是,她刚才好像离 玉仙子不远吧,究竟是什么鬼怪能当着玉仙子的面把她伤成这样?”她目光所望,正是玉寒烟背上的小竹。然而语中所言,句句指向玉寒烟本人。 小竹伤得很重,全身无法动弹,半睁着眼迷惘地看着游夏菡,不明白这位陌生女子为何把矛头对准自己。 玉寒烟语气清冷:“吾家敢保证她不是敌人。” 游夏菡轻笑:“可是玉仙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才你们离得不远,为何这小姑娘伤得如此之重,玉仙子难道连鬼祟袭近都没有察觉?我想这应该有个解释吧!” 玉寒烟淡淡地道:“吾家修为不精,没能及时察觉鬼魅的攻击,这的确是吾家的过错……”“呵呵,玉仙子何必谦虚!名震天下的清灵仙子,可是吾辈女子的楷模,小妹也佩服得很。区区鬼魅,不过一剑的事,玉仙子执意不肯说,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内情。不 过既然是玉仙子的私事,那我就不便多问了。” 宫云袖也在这时开口:“我觉得游女侠说的对,这其中肯定有内情。玉仙子,你还是解释一下吧,这时候就别再隐瞒了,大伙儿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呢!” 玉寒烟没出声,旁边的陆潇湘已愤怒地涨红了脸:“宫师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玉姐姐说话!”宫云袖道:“潇湘,我明白你和玉仙子还有小竹姑娘的关系,但现在可不是谈论感情的时候,如果她们是敌人所扮的话,你真正的朋友现在很可能处在危险之中,我们必须 马上找出凶手,然后赶过去救她。” 陆潇湘语无伦次地道:“胡说,玉姐姐是何等人物,她,她只是……你明明知道,她的伤还没好,所以才没有及时帮助小竹……” “玉仙子受伤啦!”不远处宋晴纱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那这么说她本人也有可能被鬼魂抓走了,现在这个就是假的喽!” 玉寒烟冷然道:“你可以自己过来试一试真假!” “哟,玉仙子不要那么大火气嘛,小妹可担当不起呀……” 浩辰罡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们安静下来。这还是借助了突然爆发杀气的成刚的功劳,若不是他用锁链砸碎了一座石柱,喧闹的场面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浩辰罡站在狰狞的神像前,沉声道:“大家都不要吵,我们按照顺序,一个个地排除。先从我开始吧,有没有人怀疑我的?” 殿下一片静默。没有人敢怀疑他,如果连浩辰罡都被鬼魅附体的话,那么剩下所有人都只有四散逃命去了。 “接下来是成刚。有谁觉得他可疑吗?” 大伙儿感受着这一位身上不加遮掩的凶煞之气,继续选择了沉默。 “然后是忻仙。忻姑娘一直距我很近,我可以保证她不是敌人,诸位有谁不同意的么?” 浩辰罡都提出担保了,自然也不会有人拂他面子。接下来又排除了贺连山、林沐瑶、慕城雪、游夏菡,方逸远、宋晴纱。到陆羽清的时候,终于有了争论。因为没人为他担保,也没人提出怀疑。面对这种情况,他被当成 嫌疑人,半强逼半邀请地登上大殿,来到浩辰罡身旁。众目睽睽下,陆羽清有些慌了。他从这些目光中看不到一点友善,每个人都冷眼旁观,甚或夹杂着恶意。而他也找不出可以证明自己的理由,四下环顾之后,他悲哀地发 现,若是这样下去,自己就算被当成敌人给打杀了,也不会有人替自己说话。 而且,此前他在狻猊一战中耗力甚多,这时神虚气短,脸色苍白,的确像是被鬼魅入侵过的样子。 但是,他身怀魔门冰心咒,是绝不可能被魑魅迷惑的啊!在浩辰罡深邃眼神的注视下,他心中一紧,暗想:浩辰罡这家伙修为那么高,如果真有敌人的话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一定是借这个理由除去几个没有背景的魔门弟子,好 叫分宝藏的人少上许多…… “陆公子,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的理由。”浩辰罡温和的嗓音在陆羽清听来却与催命的阎罗无异。他眼际余光瞥见浩辰罡的右手往上抬起几分,额头霎时渗出一层细汗,视线往角落里那几名魔门弟子身上一扫,忙叫道:“公孙庆!他刚才走在我后面的,他可以证明我没 有问题!”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公孙庆却缓缓摇头:“我不能证明。” 陆羽清一愣,惊道:“为什么?” 公孙庆面无表情地道:“因为我修为底下,刚才只顾着抵御心魔,没有精力关注别人。” 混蛋!蠢材! 陆羽清握紧了拳头。 这头无可救药的蠢驴!你以为只要把我推出来就安全了吗?浩辰罡的意图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但他握拳这个动作也让浩辰罡的手掌抬高了几分,这让他愈发慌乱,冷汗涔涔而下,背后一片湿漉,后退两步,急声道:“我还有另一个理由!我会冰心咒!” 第六百三十一章 寻找 魔门冰心咒对于静心凝气、辅助修炼具有极大功效,还能驱鬼辟邪。在婆娑门规中,只有当主功法练到小成之后才能请求师长传授。陆羽清的御器术刚刚突破第六重,未至第六重圆满,不算小成,暂不具备修炼冰心咒资格。不过,魔门弟子为了在门内求生,早就通过各种手段偷学了法术,这也没什么 稀奇的,只要不要在活人面前展露出来、或者杀人灭口即是。但此时在场的诸人显然不是陆羽清能够杀人灭口的对象,但在生死攸关之下,陆羽清也顾不得许多,匆忙大喊:“我会圣门冰心咒,鬼祟不侵,邪恶远避,绝不可能被鬼物 附身,所有的圣门弟子都能证明!” “冰心咒?”浩辰罡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不过陆羽清可不敢把圣门功法传授给外人,他视线一转,落在方逸远脸上,道:“方师兄,我把这功法背给你听,请你为我作证。” 他满以为方逸远会欣然地答应下来,不料方逸远却嘿嘿一笑,拒绝了:“冰心咒是圣门不传之秘,我可不敢偷学。陆师弟,你另寻他人吧!”陆羽清大惊失色,表情更是慌乱:“方师兄你为何……”这时候他瞧清方逸远眼中一缕杀意,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这小子担心我日后成为他的劲敌,想要借浩辰罡的手除掉 我!卑劣无耻!小人! 他压下对方逸远的恨意,向其余几位魔门弟子投去求助的目光,但那几人纷纷避开视线,铁了心要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 浩辰罡催促道:“你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我、我……” 结结巴巴的语调中,陆羽清自忖此番只怕难以幸免,正欲拼死一搏,这时宫云袖突然出声道:“我对冰心咒也有所耳闻,你背给我听听,我可以为你作证。” 陆羽清大喜过望,长舒一口气,正要走下大殿,又听宋晴纱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宫师妹好像连自己都没证明吧?又谈何给人作保!” 宫云袖哼了一声,不欲理她。 陆羽清忙道:“宫师姐修为精深,我是信得过的……” “你们两互相作证,谁知道是不是包庇欺瞒。”宋晴纱笑呵呵地道。 陆羽清从未有像此刻一般对宋晴纱的声音如此厌恶,恨不得一剑刺穿那张娇媚的脸。他按下怒气,沉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宋晴纱掩口道:“我一个弱女子,哪知道该怎么办。我只知道啊,宫师妹修炼绝翳术,喜欢化身冒充别人,不过常走夜路终遇鬼,如果失了手,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就不晓 得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宫师妹了。我记得你跟玉仙子好像是盟友,你们一直离得很近,可你刚才却在怀疑她,这种做法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我……”宫云袖气结。她哪想到宋晴纱会借刚才的事一口咬到自己身上来,想要辩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宋晴纱笑着说:“宫师妹的绝翳术在圣门内大名鼎鼎,在场的诸位很多都看过你施法,宫师妹不如再施展一次绝翳术,真假一看便知。”宫云袖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等一会儿自己施展了绝翳术,宋晴纱又肯定要说自己最有嫌疑了。所以她恢复了冷静,对宋晴纱的言语不加理会。她相信在秦言出现之前, 浩辰罡绝不敢对自己动手。 两女争论的时候,殿上浩辰罡一直没有说话。等到她们安静下来,浩辰罡突然一步跃离大殿,闪身来到角落里五名魔门弟子面前。 “敌人就在你们之中。”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五名魔门弟子皆露出震恐、戒备之色。 陆羽清暗想,浩辰罡终于按捺不住,要堂而皇之地对这些无依无靠的魔门弟子下手了。不知道解决他们之后,会不会轮到我…… 他看到宫云袖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会意地稍稍点头,悄悄迈动脚步往宫云袖的方向挪去。 “浩辰罡,你背信弃义,歌师兄不会放过你的!门主和秦师兄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最后方一个魔门弟子绝望地大喊。 其他几人跟着叫骂:“浩辰罡你这直娘贼……”浩辰罡轻哼一声,打断他们的污言秽语,沉声道:“我指到谁,谁就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要说多余的话。”他伸手一指最前面的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 “贼厮鸟,爷爷跟你拼了——” 浩辰罡随意一掌,那人就像断线风筝一般打横飞了出去,落到远处半天爬不起来。 他又指了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宋,宋万。”那人牙齿打颤,结结巴巴回答。 “修炼什么功法?” “入虚术。” “三年前的今日,你在干什么?” “在坐望峰练功。” “师父是谁?” “独孤、独孤老仙。” “嗯,你不是,过去吧。” “啊!”那人没想到浩辰罡居然肯放过自己,愣了一下后欣喜若狂地向远处跑去。 浩辰罡继续看向下一人。他伸出手指,指的却是最后面的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庆。” “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浩公子仁义无双,不会随意冤枉好人,我当然不紧张。” “是吗。”浩辰罡推开另两人走过去,两名被推开的魔门弟子忙不迭地跑开了,“我记得刚才你在中间的,现在怎么又躲到最后面了?” 公孙庆平静地道:“如果你能很快揪出敌人,我就少了一分被冤枉的危险,所以自然越靠后越好。” “有道理。你师父是谁?” “独孤老仙。”公孙庆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其他几名魔门弟子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一下。 浩辰罡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修炼什么功法?” “入虚术。” “施展一下看看。” 公孙庆霎时沉默了。隔了许久,他缓缓抬起头,迎着浩辰罡的目光说道:“这不公平。你问宋万的时候就没叫他施展。” “我知道他不是。” “你早就知道是我?”“是的,我走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伪装 公孙庆身上衣物像流水一样波动起来,青白道袍变为玄色长衫,黑发化作斑白,额头沟壑皱起,一方黑巾蒙面。宫云袖脱口惊呼:“弹指摘星!”随即又生疑窦。她与弹指摘星交过手,知道这老家伙伪装、藏匿、逃跑的功夫相当了得,但也没到惊世骇俗的地步。如今场中可有一个如 假包换的天元宗师,他用什么手段瞒过了浩辰罡的耳目,又是什么时候潜进来的呢? 莫非在乌木镇的时候,老东西故意留手了? 宫云袖偷偷瞧了玉寒烟一眼,发现她脸上同样有不解之色,看来弹指摘星的秘密隐藏得实在很深。 弹指摘星注视浩辰罡,眼中浑浊的暗团缓缓转动,未见一丝慌乱之色:“我是哪里漏了破绽?” 浩辰罡身上散发出浩然正大的光芒气息,将弹指摘星周身的晦暗幽影都挤压到角落里,冷然道:“你的眼神。”弹指摘星嗤地一笑:“原来阁下从眼神就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假!浩辰罡不愧是浩辰罡,我输得不冤。我疑惑的是,当日清微居的时候,毕玄化为黄龙岛主暗算林阁老,你怎 么没看出来?”他一边说,一边瞅着远处林沐瑶的表情,“还是说,你其实看出来了,但是没说……” “住口!”出言呵斥的是黄龙岛二公子罗鹰,“你老东西死到临头还满嘴胡话,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谁信你啊!” 林沐瑶本来看着浩辰罡的眼神已有些变化,听了罗胖子这一喝才醒悟过来,冷冷道:“清微居跟浩公子的关系,轮不到你这龌龊东西来挑拨!”弹指摘星嘿嘿笑道:“就算我老伙计死到临头了,说几句遗言还不行吗!罗公子,你也真是的,宋岛主是你师伯,一向待你如子,他被人掉了包你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啧啧 ……” 胖子勃然变色,正要发作,只听浩辰罡说道:“弹指摘星,少做无谓的挑拨,请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没有的话,我就要动手了。”浩辰罡说这话的时候,身上并无杀气,神色一如平常,但弹指摘星却立即退了一大步,后背抵上石壁,口中道:“我知道清微居一战的真相,你们之中有内奸,不然慕鸿秋 没那么容易得手,林阁老也不会死了!” “什么!”林沐瑶失声叫道,“谁是内奸?” 浩辰罡缓缓道:“看来你到死都不知悔改……” 弹指摘星道:“我说的那人不是指你。他是一个大门派的掌门,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却受了慕鸿秋的引诱,妄想长生。”他说到这里,立即闭嘴不言。 “清微居早就毁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我们是来寻宝的,不需要再增加一个变数。”成刚挟着冲天威煞之气大步走来。 玉寒烟也道:“杀了他,拿到他身上第七张地图,剩下的路就好走了。” “第七张地图原来在你手上。”浩辰罡静静看着弹指摘星,“交出来,我给你继续说话的机会。”“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交出了地图我还有活命的机会?”弹指摘星冷笑。眼看着成刚魁梧的身形迫近,他眼神急剧闪烁起来,“我把地图藏起来了,杀了我你们谁也找不到— —” “那就不找了!”成刚暴喝着,身形越过浩辰罡,五根锁链一起排出,朝弹指摘星横扫过去。弹指摘星目光寂冷,身躯骤然虚化,如同电光般穿过锁链的网络,一闪而逝,转瞬出现在成刚身后。他本该继续逃窜,但浩辰罡这时候恰到好处地递过来一掌,正值他新 旧力交替之际,他躲闪不及,只得抬臂硬接了这一掌。 “啪。”一种如同电流跳跃的响声,浩辰罡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全身泛起皎洁的光芒,将这股麻痹之感化解。 他提声叫道:“你不是弹指摘星!你是……毕玄!”弹指摘星也被他这一掌震得脚步踉跄,身边半边衣物褪去了伪装,还原成刻满符篆的华丽法袍。他毕竟是早有准备,比浩辰罡还提早半个刹那恢复行动能力,化为疾光电 影冲向人群。 “闪开!”浩辰罡沉喝一声,遍体光芒耀眼,同样迅疾地追了过去。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三步之差,相差不过半个刹那的时间,但这半个刹那却足以发生许多无法控制的事情。宫云袖、祝飞等人本来处于毕玄前冲的路途上,如果出手阻挡一下的话,是能够给浩辰罡制造出攻击的机会的。但在此时刻,他们不约而同地想道:如果我出手了,而身边其他人没出手,那岂不就变成我一个人迎对招摇山第一护法的局面了?所以他们极有默契地向两旁退开,顺便远远打出了几道暗器、剑气,作出“我已经出过力”的样子 。剑气、暗器还没靠近毕玄就被他的护体雷光弹开,连挠痒的作用都算不上。 贺连山站在慕城雪身前,突见前方几名高手如波浪般散开,当中一团耀眼光芒直冲过来,心中暗叫不好,厉喝:“快退!”眼见雷光已到身前,他举起神剑“黄昏”迎上去。至于后面林沐瑶和慕城雪两人究竟能不能及时退走,这个问题其实是没有一点悬念的。如果她们那点修为能够保护好自己的话,堂堂“天剑”也不至于总被逼得如此狼狈了 。一记雷霆横扫而至,电光中一只指甲尖长的利爪探出,轰然击在黄昏剑身上,一连串噼啪声响不绝耳。贺连山小半身都被强烈的电流麻痹了,耳中嗡嗡作响,噼啪的电击 声不断回响在他脑海里,令他眼前生出了幻觉。这时候只要再补上一爪,雁荡山剑神的真传弟子就要埋骨于此了。不过毕玄无暇取他性命,身形一闪就来到林沐瑶和慕城雪跟前,一爪一个将她们都提了起来,在空中抖 了抖,本还欲挣扎的两女立即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他提着,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浩辰罡停下脚步,扶住摇摇欲坠的贺连山,眼神冰冷,嗓音愈发低沉了:“你想要怎样?” 第六百三十三章 阴魂 “我想怎样?我还能怎样呢?”毕玄面上泛起妖异的笑容,“能把本座逼到这个地步,你也值得骄傲了。” 浩辰罡沉默。 这时忻仙出声道:“这位妖怪叔叔,你可得小心点,那两位姐姐身子骨弱,你别一不小心把她们捏死了,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过。” 毕玄微笑道:“多谢你的提醒。”他松开两手,林沐瑶和慕城雪摔在地上,娇躯还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本座跟诸位一样,只想过来寻几样宝藏而已。本座无意与诸位为敌,还请诸位站远些,让出一条路来,本座马上就走。” 浩辰罡没回答,他身旁贺连山急忙喊道:“大家快让开,站远些,让他走!” 边上的人们挪了挪位置,将来时的去路留了出来。但毕玄看也没看一眼,他一直紧盯着浩辰罡。 成刚走过来,低声道:“他身上有伤,昨天在山下还跟秦言交过手,逃了。”他的意思是,如果合众人之力,完全可以把招摇山第一护法灭杀在此地。 浩辰罡摇头,缓步后退,道:“阁下可以走了。” 毕玄道:“你还得发个誓,在一刻钟内不能追杀本座,本座才放心。” 浩辰罡微微眯起了眼睛。招摇山第一护法何时变得如此胆小谨慎?这可跟他以往的性情不太相符啊! 他点头道:“我答应你。” 毕玄道:“光这么说可不行,你得发个毒誓。” 浩辰罡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明显了,他感觉毕玄并非只想逃跑,而是在掩饰他的真实意图。 “好,我发誓。”浩辰罡顺着他的意思发了个毒誓。“你快放了两位姑娘。” 毕玄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道:“可惜我还是信不过你们这些满口谎言的人类,你再站远些!” 成刚忍不住开口了:“阁下莫非是在戏耍我们?” “你言重了,谈不上戏耍,只不过……”毕玄说到此处,突然收声,抬起头望了望顶上石壁,喃喃低语,“真不是时候。”大殿里其他人也立即感受到一股阴森压抑的力量波动,空气中一下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变得十分浑浊。人们呼吸开始不畅,全身的力量好像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吸 力慢慢抽走。 “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在搞鬼!”人们慌乱地叫嚷起来。 视野逐渐开始变得晦暗,大殿上明珠灵石也似蒙上了一层越来越厚的尘土,一股黑暗的力量从穹顶土地里渗透下来,整个地宫开始结起大雾。阴魂在雾中显露出各种扭曲狰狞的形状,仿佛就要复生,就要啃噬活人的血肉。一阵阵怪异凄厉的哭泣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那是三百年前葬身于此地的上万条性命的怨念 ,声声刺入耳膜,揪人心肠。 “好重的阴气!”浩辰罡的眼神无比凛然,即使以他的修为,也开始感觉到不适。遑论其他柔弱的女子。 生人性命如灯火,鬼魂阴气若狂风,风吹烛火,摇摇欲坠。 毕玄脚下的慕城雪和林沐瑶两人,在一股股阴风的侵蚀下,浑身发颤,眼角、鼻孔、嘴边渗出缕缕鲜血。看她们惨白的脸色,正逐渐向死人靠拢。 玉寒烟一手搂住小竹、一手揽过陆潇湘,三人紧紧抱在一起,藉以抵御阴气的入侵。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我快要冷死了……”叶映如贴着柳宛筠的身子低泣。柳宛筠也露出一丝懊悔之色:“早知道就不该来的。”她原以为有歌行烈、浩辰罡、秦言在前面顶着,怎么走都没啥危险,还能碰一碰运气找一找《医圣宝典》。但现在的 局面俨然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想走也走不了了。一个魔门弟子由于受伤过重,这时候被众怨灵环伺,在阴气侵蚀下产生了幻觉,开始喃喃自语地忏悔自己平生犯下的罪孽,那阴森颤栗的语调让他旁边几人听得毛骨悚然 。 在鬼怪的狞笑与悲鸣声中,一阵干涩诡异的吟唱声从黑暗深处渺渺响起,像是有人吹动了羌笛,时而苍茫悲凉时而尖利高亢,虚幻迷离,动人心魄。那临死的魔门弟子眼神倏尔变得如古稀老人似的浑浊,嘴里喃喃叫着“爹,娘”,在飘渺歌声的引导下迈动脚步往黑暗里走去。他的同门恐惧地看着他走远,无一人敢上前 去拉他。 浩辰罡皱紧眉头,如毕玄一般仰望着头顶某一处,沉声道:“有人正在上面发动了八祸葬世大阵,必须马上阻止他们!” 玉寒烟道:“又是那帮赤炎洞的鼠辈!只可惜吾家只有五成功力,恐怕赶不及……” “鄙人过去看看!”成刚脚步重重一踏,人像出膛炮弹一般往出口飞去,迅速没入黑暗中。 “你们觉得这位巨人大叔还会回来吗?”忻仙轻细的嗓音徐徐在阴森的鬼哭声中扩散,给众人的心情更增添了一抹沉重。 “我们也要赶紧离开。”玉寒烟道。 贺连山瞪视毕玄,怒火澎湃:“你快放了她们!” 毕玄慢条斯理地道:“本座也不想陪你们多耗,不过你们都要保证,不能趁机偷袭本座。一个个发誓吧!从谁开始呢?” “他在拖延时间!”宫云袖冷然道。她一挥衣袖,虚空中无数花瓣凝结,聚集在毕玄身后,艳丽的色彩一层一层地叠加,徐徐往招摇山第一护法身上笼罩下去。“不,你不能……”在场所有人中,也仅有贺连山此时还在妄图挽救慕城雪的性命。眼看着漫天花瓣落下来,连浩辰罡都没有出声反对。他清楚,若继续跟毕玄纠缠不清的话 ,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林沐瑶坐在地上,看着那一袭殷红迎面洒来,她茫然的眼瞳中突然有了一丝神采。她抬起手,袖中一颗雪白的珠子朝毕玄射去。 生命最后的时刻,作为林家子弟,面对杀父仇人,她必须得做点什么。近在咫尺的距离,毕玄清楚她的每一个动作。大妖伸出两根手指,将那颗雪白的珠子轻轻夹住,其内爆炸性的力量尚未引燃,就在雷火中化为齑粉。 第六百三十四章 遗言 “作为人类中雌性,你表现出的勇气给了本座一个小小的惊喜。”毕玄面无表情地评价。 林沐瑶牵了牵嘴角,笑容无奈。她听出了毕玄语中的蔑视,自己孤注一掷的一击,在他眼中就像是变了个小小的戏法,茶余饭后博人一笑罢了。 可这毕竟算是尽了林家子弟的责任了吧。今日下黄泉,也不至于没面目去见父兄! 灭门之仇就在眼前,自己无可奈何,此乃大悲。死时有雪儿作伴,这是大喜。 大悲大喜,一朝尝尽,无悔矣! 毕玄伸出手掌,在林沐瑶和慕城雪肩头各拍了一下。两女脸上仅剩的血色立时褪尽,苍白如纸,跌倒在泥尘中。 “慕姑娘——”贺连山悲呼着抢上前来,他的声音在慕城雪的耳中已变得无比渺远。 毕玄身形一纵,化为一道电光,刺破黑暗,消失在夜幕之后。 艳丽的桃花瓣慢慢飘落到两女身上,很快聚拢了厚厚一层,像是为她们盖上了一件粉毯,又似在修砌一座华美的坟墓。 贺连山狂呼着扑入花瓣堆中,浩辰罡比他更快一步出现在两女身后,屈膝蹲下,左右两手分别抵在林沐瑶和慕城雪背心,将精纯真气输入女子体内,延续着她们的性命。贺连山及时止步,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慕城雪的面孔。看着慕城雪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他却担心那是回光返照的错觉,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精美脆弱的瓷娃娃就在自 己眼前消逝。 柳宛筠靠过来,朝两女脸上瞄了几眼,道:“还有救!不过我们没有时间了。”“先走!”浩辰罡当机立断地起身,两名女子也由他的手掌虚托在空中,被一层乳白色光芒笼罩着,烫得被垂死生灵气味吸引过来的一干鬼魅惨叫不已。浩辰罡推着两人, 脚下一点不慢,身形一纵就冲出了大殿入口,沿来时的路飞奔过去。 其他人赶忙跟上。 浩辰罡速度极快,唯有忻仙、宫云袖等少数几位高手能勉强跟上,其余人很快被抛在了后面,他们之中也由于修为高低之别而逐渐拉开了差距。幸好浩辰罡一路火力全开,再无保留地释放出洞玄罡气,将路途上的鬼魅阴魂都清扫一空,为身后的人们开辟了一道出路。否则仅是沿路的阴煞鬼魂就足以让队伍中大半 人死在半途。玉寒烟背着小竹,另一只手牵着陆潇湘,三人落到了最后。身后的黑暗正在恢复,无数冤鬼的哭嚎声追逐着她们的脚步,撕扯着她们心神。她们必须全力奔跑,追赶前方 浩辰罡残留的正在消失的气息,才不被后方的黑夜所吞噬。 若是被那片黑暗赶上,想一想将要遭受的下场,就连玉寒烟也觉得恐惧。 她现在大概能体会到神话时代夸父追日的无奈了。 阴风怒号。前方的道路上也渐渐出现了鬼影,它们是从两边石壁中穿过来的,张牙舞爪,呈现出各种可怖模样,一点点地消耗着玉寒烟的心神和体力。 未愈的伤势被牵动了,酸麻慢慢扩散,每一步迈出都带来抽搐般的剧痛,玉寒烟咬着牙,悄悄抽了一口冷气。 “放下我吧。”背上小竹觉察到她的异状,轻声道,“背着我,你走不掉的。” 玉寒烟不吭声,依旧用真气不顾消耗地护住三人。 “难道你想跟我死在一起?不值得吧!我俩的交情还达不到性命相托的程度,如果你为我而死在这里,那不仅毫无价值,只会惹人嗤笑。孙……孙公子他也会很伤心的……” “闭嘴!” 玉寒烟低喝一声,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赶忙伸手扶住墙壁站稳。但她这一撤手的当儿,后面的小竹失去了支持,从她背上摔落下来。 陆潇湘也弓起身子,喘着粗气道:“玉姐姐……我跑不动了……” 玉寒烟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这时候后方无边黑暗席卷过来,将三人的身影彻底吞没。玉寒烟及时拔出破殇剑,月华般的剑气在周身划了个圈,变成了漆黑暗幕里仅存的光明。接着跃动的剑光,她看见千万阴魂的面孔围拢过来,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凄厉 恶毒的叫喊声声贯耳,只看一眼就让人感受到凉彻心扉的恐惧。 阴魂之后还是阴魂,而且越来越密,将黑雾堆挤得浓重如墨。玉寒烟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今天是彻底出不去了。 陆潇湘抱紧她的肩膀,战战兢兢地道:“玉姐姐,我们会死在这里的吧?” 玉寒烟抚摸她的脸颊,目光柔和,温言道:“你愿意陪我一起死吗?” 陆潇湘嘴角往下撇了撇,一副想哭的样子,委委屈屈地道:“可是我都没有和你亲过嘴……”玉寒烟哭笑不得。此刻时间紧迫,她的灵力所剩不多,得抓紧把后事交代清楚。她转过头对小竹说道:“吾家有一种方法,将你神识封在幻境里,陷入假死状态,伪装成石 头之类死物,可以骗过这些鬼魂。一两个月后,你就能醒转过来,离开这里。回去的路你应该记得吧?” “啊?”小竹一怔,她自忖必死,可没料到玉寒烟还提出这种方法。“可我就算躲过这一劫,醒来后还是得死。” “不会的。八祸大阵一破,这里的鬼魂会自行消散,那时候你可以从容走出去。吾家要你答应一件事!” “什么?”“你醒过来之后,就去找秦师弟……”玉寒烟看着一脸茫然惊愕的小竹,依稀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流露出极度复杂的感情,有期盼和恳求,还有不 加掩饰的嫉妒,声调也不知不觉变得十分低微,“先说好,白公公的事情,你在这里就彻底忘掉,以后再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小竹并不笨,她虽然不爱梳妆打扮,但也跟所有女子一样拥有细腻敏锐的心思,立即领悟了玉寒烟语中的涵义,惊疑道:“为什么,你自己明明可以……” 第六百三十五章 阻挡 玉寒烟的表情有些苦涩:“吾家注定是活不长的……好了,不说这些,你放空心思,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她伸出一根手指,刚要朝小竹眉间点去,突然听见浓雾深处传来一阵格外凄厉的惨叫,无数鬼怪都骚动起来,纷纷往墙壁躲去。漆黑的雾幕一下子被撕开,一股温暖恢弘 的金色光芒照射过来,熟悉的声音紧随着响起:“师姐,你在这里吗?” 玉寒烟未及答话,陆潇湘已抢先叫起来:“秦师兄,我们在这儿,你快过来!” 光芒过处,阴邪退避,秦言的身形出现在她们视线中。一只羽毛漆黑的乌鸦立在他肩头,懒洋洋地歪着头打量这三名少女。 “师弟,你总算来了!”玉寒烟轻舒一口气,面露清浅笑容。 “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你来了就好。” 陆潇湘忍不住道:“秦师兄,你要是再迟来一会儿,就只能看到——唔!”话没说完,她被玉寒烟捂住嘴,翻着白眼使劲扭头。 “就只能看到我们三个的尸体了。”玉寒烟笑着补充。 秦言从她笑容中看出一丝异样,仔细看着她,又瞅了瞅旁边神色恍惚的小竹,道:“你们两个的表情好奇怪啊,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这里不能多呆,我们赶紧走吧!” 玉寒烟不说,秦言也没多问。 四人加快脚步往外走去。不多时,来到一个分岔路口,停了下来。 宫云袖等人也都停在这里。 路口前方的开阔地带,此时狂风大作,金铁交击,成刚魁梧的身躯舞动九根蛟龙般的锁链,正与一个持铁棒的怪人打得不可开交。 那怪人是个五尺左右的瘦小侏儒,面黄肌肉,跟成刚比起来就像三岁孩童一般,但身形极为灵活,绕着成刚在周围来回跳跃腾挪,持铁棒猛砸一气,竟似乎还占着上风。成刚口中发出声声暴喝,九链齐出,只见狼烟阵阵,煞气腾腾,化作滔天波浪,四面扑打。然而那瘦小侏儒却如龙戏水,舞着一根铁棒,身形若一化万,绕着成刚满空乱 闪,从半空中似雨点流星般打下来。九根燃烧着冥火的粗大锁链被压得抬不起头,呜咽惨惨,不得脱困。 秦言心里震惊。成刚的本事他是知道的,离天人之路不过一步之遥,这持棒的瘦猴子是何等来头,力量竟似乎还在成刚之上?再往前看去,浩辰罡也被一人阻住。他的对手正是凶名震动天下的招摇山大妖,第一护法毕玄。两人右手拳掌相抵,一人臂上白光耀眼,另一人浑身雷霆闪动,正处于比 拼元神法力的关键时刻。 看两人表现,浩辰罡脸上覆着一层皎月严霜般的光华,毕玄妖异的面孔则微微有些扭曲,应该是毕玄更吃力些。更远处,对面还有三人。一个是乌木镇上曾围攻过玉寒烟的道士,他旁边立着一具高大的身躯,无比诡异,全身包裹在漆黑如墨的盔甲中,不露一丝缝隙,连手指头都用细铁片裹住。秦言一见那副盔甲,心头就生出一股寒意。只见漆黑盔甲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云篆符文,全是以炭黑的纸片刻就,巧夺天工地交织在一起,缠绕在那人周身 ,整具躯体透出无比阴森的鬼气。秦言多看了几眼,便产生出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他怀疑那具诡异的盔甲里面根本不是活人,而是道士以邪术炼制的金尸傀儡。最后一人,则是一个面容愁苦的中年剑客,他耷拉着眼,手里无精打采地拿着一根桃树枝,枝上还有一朵鲜艳开放的桃花。当秦言现身后,这位持桃花的剑客突然抬起头 来,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这几人的形象一个赛一个的诡异。秦言见他们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暗觉有些不妙,低声问道:“那拿桃枝的人是谁?”因为感觉时间紧迫,他略过了持棒的侏儒和盔甲傀 儡,直接询问最后一人的来历。他知道那人才是自己的对手。 玉寒烟飞快地解释:“他原是沧流殿首席弟子,爱剑成痴,十年前叛出宗门不知所踪,据说是投到了慕鸿秋门下。” 秦言一听“慕鸿秋”三字,再联系眼前情形,顿觉恍然。我说乌木镇上怎么没看到几个邪派弟子的身影,原来是打着坐享其成的主意!实在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他哼了一声:“爱剑成痴?他的剑呢?”他盯住了中年剑客手中的那枝桃花,“不会就是那东西吧?”后方柳宛筠清冷的声音响起:“小心,他剑法极高,恐怕不在你之下。刚才宫姑娘幻化出万朵桃花,被他一剑破掉了。”她一边分心为慕城雪和林沐瑶续命,一边开口说话 ,听起来吃力的很。 玉寒烟道:“吾家还听说他叛出沧流殿之前,驭兽术也是极高的,而且偏爱驭鬼,在这里有很大优势。” 秦言苦笑:“你们这么一说,我的胆儿都快被吓破了。歌行烈还没来吗?” “没有。” “那贪心眼的蠢材!”秦言骂一句,走上前去。 邪派出动如此多个绝顶高手,却不见慕鸿秋和万流风,他们大概还在远处布阵。八祸葬世大阵的压制之力越来越强了,必须趁阵势合拢之前冲出去!秦言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你先不出手,一会儿有机会悄悄给他来一下。”这话是说给肩膀上的乌鸦听的。它的光影大道并未修炼完全,正面交战不具优势,用来偷袭 却是最适合不过了。 乌鸦咕咕叫了两声,歪头梳理翅膀羽毛,似乎没听到一般。 拿桃花的剑客从另一边走过来,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不正常,左脚拖在后面,好像有些跛了。秦言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想起另一个已经死在他手里的跛腿的老东西,心情愈发恶劣,忍不住嘲讽道:“你们沧流殿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要不就是你这样的跛子 ,想找出一个身心正常点的好东西可不容易啊!”“笨蛋,他早就叛出宗门了,你骂沧流殿有什么用!”后方人群中有人说。 第六百三十六章 陷战(一) 中年剑客离秦言的距离近了,手中桃花慢慢抬高。他眯着眼,打量了秦言一番,用涩哑嗓音说道:“你就是小蝶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秦言一愣:“小蝶?蝶舒梦?” 中年剑客皱着眉,病怏怏地道:“她为你牵肠挂肚,来回奔波,而你却躲起来整整五年不见她,是何道理!莫非,你以为她配不上你?” 秦言牵动嘴角:“本少爷五年前刚满十岁,见都没见过蝶仙子,怎么就累她牵肠挂肚了呢!大叔,你认错人了吧?” 他无心多说废话,开口的同时,青冥剑一剑当胸刺了过去。 剑气留下一串长影。 中年剑客提起桃花枝,稳稳挡住了这一剑。 精纯无比的剑气附着在桃枝上,脆弱的花瓣在两股强劲力道的撞击下竟没有丝毫颤抖。这中年人的剑法,已达到了以柔御刚的玄妙境界。 秦言连劈数百剑,中年剑客皆以桃枝抵挡,不落下风,直到秦言挥出第四百五十七剑时,中年剑客眼见挡无可挡,终于不得已朝后退了一步。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在秦言愈来愈凌厉的攻势下,中年剑客一退再退,踉踉跄跄地走了十余步。道士眼见他两人的位置逐渐朝这方逼近,轻轻一拍手,身边披着云 篆黑甲的傀儡猛一踏脚,插入战团中。 鬼气袭人。 黑甲傀儡一靠拢,秦言就感觉到各种不适。那股污臭秽恶之气,冲刷着他护体佛光,幻化出无数青面獠牙的丑陋鬼脸,嗷嚎着向他扑来。 “铿!”秦言一剑斩在黑甲傀儡臂上,只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印痕,而自身反被震得退了几步。中年剑客捻动桃花枝,在空中连点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只见一股浓重的黑烟从枝上冒出来,烟雾里无数妖鬼的面孔在其内扭动,张牙舞爪。枯枝上的桃花是黑雾里唯一 的色彩,像一团殷红的血花,将那触目惊心的颜色在漆黑的幕布中渐渐渲染开来,盛开得更加明艳了。黑甲傀儡盔甲上的符文,蓦地变得如血一样赤红。直到这时候,秦言才能从一片漆黑中分辨出这具盔甲的层次感。那果然是一具异常雄壮的甲胄,厚重狰狞,不知饱饮了 多少人的鲜血,才能染出这么一副妖艳夺目的朱赤之色。傀儡徒手屹立于万千鬼怪中,如同一尊从地狱杀出来的魔神。 原来这具傀儡不是道士的,而是剑客的。秦言相通这一点时,已处于万千阴魂的包围之中。 百鬼夜行宴,他就是那饲鬼的血食。笼罩周身的熊熊金色焰火,仍烧不尽这许多魔怪。金焰之外,无数鬼物重重叠叠地聚拢过来,探出尖利的爪牙,拼了命地往里面抓挠撕咬,叫声凄厉。它们被腹中的饥饿 和面前的血食香味引动了全部凶性,顾不得同伴一个个如投火飞蛾化为飞灰的事实,依旧前仆后继地扑向金光里的新鲜血肉。秦言携瀚血登上天人之境,一身神通称为在世菩萨并不为过,然而面对这么多的鬼怪也十分无奈。值此三阴会聚之时,洞府中对于光明力量的压制已让天元宗师也感觉到压力,他的护体佛光根本不敢放开到三步之外,佛光外密密麻麻攀附着鬼怪,他每行一步都受到极大的阻碍。即使用神足通撕开世界画卷,所望所见也都是无休无止的煞 雾鬼怪。中年剑客看着他在千万鬼怪中艰难前行,嘴角露出一抹快意笑容:“当初你负小梦五年,我就要让你受万鬼噬心之苦五千日。你剩下的生命,都要用来忏悔昔日犯下的过错 ……” “我说过了不是我!”秦言怒骂,“你这人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像背负着千斤重担一般,艰难往前走了三步,好不容易接近了中年剑客。熟料中年剑客马上往后退了几步,再度将距离拉开。 秦言见他居然比自己还无耻,怒极笑道:“你这家伙,不仅脑袋蠢,学剑的资质也不高,却又偏偏痴迷于剑道,实在是可笑!” “好笑么?”中年剑客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很好笑!”秦言大笑几声,背负数万鬼怪,一步步辛苦向前。 中年剑客退到道士身边,道士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抽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在八祸葬世大阵彻底完成前,他可不想卷入这种战斗中。 秦言见他俩分散退走,忍不住叫道:“你跑什么!敢不敢站住让我砍一剑?你学了这么多年的剑,都学到狗身上去了吗!” “我的剑,用来杀你已经足够。”中年剑客边退边说。 “那你出一剑给我看看!” “我已经出剑了,你现在就困在我的剑中。” 秦言一愣,嗬嗬笑了两声,从牙缝里迸出两字:“无耻!” 两人僵持中,突听后方一声爆响,另外两处的局势有了变化。原来是那瘦小侏儒抡动铁棒,把成刚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他却嫌不够过瘾,围着成刚敲打半晌,见实在破不开这九条锁链构成的乌龟壳,便舍了成刚,铁 棒卷起三丈风尘,猛然朝正与毕玄拼斗法力的浩辰罡打去。 “小心!”贺连山纵身而出。 另一道翠绿色人影比他更快,一闪就超到他前面,人在空中几个纵跃,挥手射出两道青色光芒,冲那矮子后脑打去。 瘦猴子看也不看,随手一棒,两把飞刀就应声而落,再落地时,掌中铁棒就到了浩辰罡脑门之前。 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无不吓得面无血色,仿佛已看到了正道最强弟子脑浆迸裂的凄惨场面。 “轰!”铁棒狠狠砸下,将浩辰罡的身躯绞成了碎末,泛着莹白光芒的粉屑四散洒落,化为尘埃。铁棒一砸到底,地裂山崩,洞府摇晃,将那姿容妖美的毕玄也溅了一身尘土,满 面忿怒。矮子这一棒砸中地面,才察觉有些不对,嘿呀怪叫一声,忙舍了掌中铁棒,一躬身翻了几个滚,才险险躲开从右侧击来的一只莹白手掌。他捡回一条命,手中铁棒却给丢了,气得龇牙咧嘴,怪叫不休。 第六百三十七章 陷战(二) 浩辰罡收回手掌,脚踩着侏儒丢掉的铁棒,神色平和,缓缓说道:“想要吗?还给你!” 他脚下轻轻一踢,铁棒从地上弹起来,笔直朝侏儒面门射去。 矮子慌忙仰身缩颈,避过劲风,回头就见他心爱的棒子插入石壁中,连尾端就没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寸许的小洞。“哎呀!”他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尖利嘶吼,顾不上跟浩辰罡说话,连蹦带跳地往铁棒消失的地方赶去,对着石壁又抓又踢,扒拉下大片石屑,徒手将一面墙壁生生撕裂开 来。 浩辰罡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趁矮子在石壁前忙乱的时候,纵身一掌朝他背心打去。 毕玄想要出手帮忙,但他蓦然察觉到极大的危险,当即止住脚步,御使雷霆护身,迎面对敌。 成刚的九道锁链再度出动了,不过目标并非毕玄和瘦猴,而是被困在万千阴魂之内的秦言。燃烧着幽冥火焰的锁链刺入阴魂群中,如同蛟龙入海,势若破竹。万千阴魂呼啸连天,无数哭泣的怨灵在这烧灼灵魂的火焰面前纷纷退避,手提头颅的女尸、夭折的婴儿 、屈死的老妪、眼凸舌伸的亡灵,以及更多白骨截断、连尸身也不能完整的幽魂,都哭叫着如潮水般退散。 然而锁链破开两丈阴魂、仅余最后一丈时,突然有一只缠满了赤色符篆的大手自鬼雾里出现,连绞带扯,一下便阻住了锁链的去势。 身披血甲的傀儡,在这关键时刻横拦在路途中,身上赤色符篆如流水般浮动,整个人化为一朵狰狞妖艳的巨大血色桃花,在鬼雾中鲜明刺目。 成刚的九环狱链刺入这朵桃花之中,若九条黑龙盘旋飞舞,挟着恸天贯日之势,与当中那具刀枪不入的钢铁身躯狠狠相撞,霎时迸溅出峥嵘夺目的光芒。处于九龙夹击之中的那具血甲傀儡,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同时抓住这九根锁链,一错身的工夫,就漏掉了其中三根,一根缠住它肩头,另两根与它擦肩而过,朝最后那 一丈鬼魅聚集之地狠狠贯穿过去。秦言抓住其中一根锁链,借助成刚的怪力,整个人如出膛炮弹一样疾射出来,脱离那片鬼域,一步来到成刚面前,再一步越过成刚,仗剑出手,逼得那招摇山第一护法不 得不弃了浩辰罡、回身招架。 成刚魁梧的身躯晃了一晃。他憋着一口气拉回秦言,但这么长的距离,加上秦言的扯力、众多鬼魂的阻扰,一下就耗掉了他近半体力,令他感觉到一阵虚脱。 被六根锁链缠住的血甲傀儡抓住了这一刹那的迟滞,符篆迸舞,挣脱了锁链,挥爪朝成刚本体扑来。 魔神身后,万鬼随行。浓郁的死气缠绕上成刚的身躯,那一团妖艳的桃花在他眼前不断放大,赤红的色泽渐渐漫上他的眼眶。 一个不慎,就要万劫不复。 “喝——” 一声大吼,成刚将仅剩的底牌也掀开,九条锁链上冥焰大盛,化作碧幽的鬼火,只听噼噼啪啪一阵脆响,这数万阴魂竟被当成枯柴,一并引燃! 抱婴的妇人、无首的冤鬼、邪笑的婴孩、肠穿肚烂的恶灵……一沾上这火,就跟着燃烧起来,密密麻麻的万鬼都化为熊熊烈焰的一部分,汇成火海。 骤然爆发的鬼焰洪流,如同火山爆发,瞬间便将血甲魔神的身影吞没。 提桃花的中年剑客猛一咬舌尖,桃枝挥出,大叫一声:“疾!” 火海中无数燃烧着的、未及引燃的阴魂浮现出各种惊恐扭曲的表情,挣扎哭叫着,萎缩成模糊的一团,融为黑烟,滚滚翻腾。 驭鬼术,鬼哭! 幽冥火焰很快在黑烟中熄灭了。更多的幽魂从远处赶来,弥补上被焚烧的鬼怪的空缺,在滚滚滚黑烟中若隐若现。 漆黑烟雾中,一抹血色依然鲜明。 “咚,咚,咚!” 血甲傀儡踏着沉重的脚步,自黑雾中一步步走出来,向成刚逼近。 中年剑客飘然随行,紧跟傀儡身后,又一次挥动了手中桃花。 “魔神听令!”傀儡身上的符篆飞快地流动起来,像孔雀开屏一样张开,尽情吸纳着众多飞蛾投火般扑来的鬼魂。它身上那如桃花一般的艳丽色彩愈发鲜明,仿佛真若淋淋鲜血似的流淌 下来,渐渐向四面扩散。 成刚神情肃冷,感应到了死亡临近的危机。 “上吧!”中年剑客清喝,那朵妖艳的桃花就倏忽来到成刚面前,在他眼底蓦然胜放。 成刚口中发出巨大的呼啸,一振手臂,九根锁链一起交错护在胸前,摆出了沉稳的防御姿势。血甲傀儡五指倏张,在锁链正中心交错的节点处按了一下。成刚伟岸的身躯立即向后抛飞出去,倒跌十余步,九环狱链发出悲泣般的鸣叫,像被击中的七寸的蟒蛇一般, 无力地拖在地上。 成刚未及站稳,一抹血色再度映入眼帘,傀儡冷硬的身影出现在他跟前,硕大的拳头探出,朝他胸口狠狠砸下。 成刚没有重整旗鼓的机会,勉强提起两根锁链招架,硬挨一拳之后,口喷鲜血,连连后退。 中年剑客的桃枝从另一个方向探过来,一股凶煞绝厉之气缠上成刚的身躯,如蟒咬,如龙牙,意欲把他绞成血肉的碎末。 秦言正在猛攻毕玄。 毕玄不躲不闪,纯以身前雷霆护盾抵挡。青色剑气荡开一道道电弧,又为一股更为强大的电流阻止。剑气映呈着金色雷光,久攻不下。 局面僵持,秦言看了肩头的乌鸦一眼,却见那扁毛畜生脑袋缩在翅膀下面,战战兢兢,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哪有半点天元灵宝的风采。 他心里暗骂:那畜生跟随顾雪峰三百年,每天与幽魂为伴,难道就被区区几万只怨灵吓成这样? 若不是考虑到要让琅琊镜发挥偷袭的作用,他早就出声呵斥了。 乌鸦迟迟不肯出手,秦言无奈,只得继续埋头苦攻。要是这老妖怪突然打个饱嗝,那该多好啊!他想。 第六百三十八章 陷战(三) 不过看样子毕玄昨天吃得并不多,睡得也挺好,没有一点要打盹或打饱嗝的样子。秦言久攻不下,心里越来越急,把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都施展出来,身形好像一化 为四,从不同方位攻向毕玄,绕着大妖一阵砍杀,却只见毕玄的法盾固若金汤,久战不下。 一道道雷霆构成的护身法盾,在天眼通的映照下竟然不露丝毫破绽,大妖不愧是大妖,即使实力未复,其施展的每一个法诀也叫人钻研不透,无可奈何。 本少爷就不信了,天下真有毫无破绽的道法不成!秦言再度催动天眼通,一缕缕细微的灵气波动在他眼中不住放大,雷霆光华运行的轨迹清晰地映入他脑海,无数迷幻的线条构成的图案色彩,一点点褪去伪装,还原成本 来面貌。 光怪陆离的纱带丝线编织绵延而成的奥秘,就此展现出来。 “看见了!”秦言眼中所见的世界的清晰程度,超越了以往任何时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毕玄周身那一道道游动的雷霆金蛇,显现出清晰的脉络,其间一闪而逝的薄弱稀疏之处 也再逃不过他的追捕。 就在那里!秦言发现,每当他一剑劈过去后,那一块八卦状的雷电网络便随之震动,将青冥剑的锐气化解开来。然而纵使毕玄的法力再是玄妙,也需要万分之一秒的时间来修补剑气 造成的空缺,所有的雷霆网络也会有一刹那的凝滞。那就是秦言所能找到的唯一机会。 发现这个弱点后,他毫不犹豫,挥起青冥剑化为模糊的影子,倾力刺出。 剑尖点在雷霆护盾上,剑上光华由暗转明,光线一层层加深,至尖端汇作银白的一点,朝那仅存于万分之一秒的空缺处狠贯下去。 这时他眼中的世界,只剩下黑白分明的线条纹路,因此没能看见毕玄脸上的表情。大妖唇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形成一个讽刺的弧度。 年轻人毕竟涉世不深,想法就是简单,以为那万分之一秒的弱点是那么好找的么? 尝尝本座这一记“雷耀”!招摇山第一护法的手掌骤然摊开,掌心一团耀眼的光芒亮起,剧烈的强光毫无遮挡地刺入秦言双眼。正以天眼通努力捕捉雷霆护盾弱点的秦言,眼中的无数线条突然消失 ,唯见一片雪白的光明从天际涌来,转瞬吞噬掉了整个世界…… “我的眼睛——”秦言发出一声惨叫,神情痛苦至极,双眼内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被这股深入灵魂的痛苦淹没。 毕玄的这一记险招,不仅几乎毁了他视觉,更令他遭受神通反噬,体内血气乱作一团。 不过就在毕玄使计毒害他的同时,青冥剑上一点无坚不摧的锋芒也已没入他周身雷霆之中,一阵绝望的悲颤后,漫天金蛇乱走,盾已经破了。这一剑既然能刺中那万分之一秒的漏洞,可想而知快到的什么地步。毕玄知道自己躲不开这一剑,所以他选择不躲,以身上“六虚法袍”硬挨了这一剑,拼着被锐利的剑气 隔衣震伤,也要趁秦言无法睁眼之际将之重创。 “砰!”拳头砸中肉体的闷响。毕玄本是去打秦言最脆弱的脖颈,但被他躲了一下,只击中了肩头。秦言倒飞出去,只听见一连串响不绝耳的滋滋之声,毕玄拳上附着的雷霆之力在他身上乱窜,口鼻鲜血直冒,一头栽入土石中,再爬起来时,左边半个身子已是一片焦黑 之色。 “师弟!”玉寒烟惊叫一声,把他从泥块中扶起来,“你怎么样?” “还没死。”秦言闷声道。他一说话,口鼻中又有汩汩鲜血冒出来。 “你的眼睛……”玉寒烟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他一把抓住:“还没瞎呢!”他勉强睁大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眨个不停,面前的人影也模模糊糊,甚至还摇晃不止。纵使没瞎,也相去 不远了。 他转头遥望毕玄的方向:“本少爷向来不喜欢骂人,但是今天要为你这不男不女的老东西破例了!” 毕玄迎上他无神的目光,淡然一笑,道:“你尽管骂吧,本座听着呢!” “你这狗杂种……” 秦言嘴里吐出一长串粗鄙不堪的话语,听得毕玄渐渐不复之前淡定,忍不住喝道:“休逞口舌之利,看本座取你性命!” 秦言平复下躁动的气血,持剑迎上去。这一方唯一占有优势的是浩辰罡。瘦小侏儒没来得及拿回嵌入墙内的铁棒,就被洞玄经撵得上蹿下跳,奔走不止。但他尽管没了铁棒,逃命却是一把好手,身形一晃便留 下一串残影,好似分身百十个,纵使浩辰罡速度不慢,想要逮住这滑溜的小东西亦是难上加难。 秦言走到毕玄身前一丈外,倏地站住。 “你在周身布下了一百多道阴雷,想要趁我目力未复的时候,给我来一记狠的?” 毕玄轻笑,脸上一点也没有诡计被识破的尴尬:“哎呀呀,被你发现了。” 秦言沉着脸道:“出言邀战的是你,光说不动、布下陷阱的也是你,你这贼厮,真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厚颜无耻之徒了!”“过奖!”毕玄淡淡笑着,两手捏印,又在周身继续布下了更多阴雷,“我只说取你性命,又没说非要跟你硬拼,当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本座这五百二十一枚雷符,炼了三 十年,从未有过用出来的机会,你可以第一个过来尝试。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你就能尝到本座精心为你准备的美味了……” 秦言一剑刺过去。毕玄面容一肃,御使雷盾抵挡。 谁知秦言只是虚晃一枪,一拍肩头乌鸦,丢下句:“琅琊,缠住他!”人已从阴雷区域边沿跑过,投向另一处战场。 眼下顾不得偷袭不偷袭了,毕玄这厮诡计多端,还是先不管他,把其他人解决再说。乌鸦本在他肩膀上懒洋洋看着热闹,被他一掌掀下来,差点掉入阴雷陷阱中,气得呱呱大叫。毕玄可没管那么多,见这鸟诡异,直接一记雷鞭扫过来。乌鸦也起了火,召唤出无数阴影怪物扑杀上去。 第六百三十九章 陷战(四) 秦言本想先帮成刚一把,解决那血甲傀儡和持桃花的剑士,再去与浩辰罡夹击侏儒。但他看到成刚此刻的下场,人在半途就改变了主意,折向另一方。 成刚的身影已彻底被那朵妖艳盛放的桃花吞没。 “这黄泉引渡是专门针对你这样的武者而设计,你虽然会用一些简单的冥火,却不懂阴阳相济的玄妙之处,那么就只有乖乖地被送下去,在幽冥中沉沦吧……”剑士沙哑的声音中,包裹住成刚的那朵妖艳桃花的色彩达到了最浓郁的程度,简直像是一团鲜活的血液在流动,然后倏忽就归于幽暗。血甲傀儡连同成刚一起,消失在滚 滚漆黑的鬼雾中。 三阴汇聚,人界与阴间的分隔已经不再明显,而这座埋葬了不知多少亡魂的地宫,就此衍生出上百个通往冥界的入口。成刚所处之地,正是其中的一个。成刚发觉自身周围倏然变得一片黑暗,原本苦苦纠缠着他的血甲傀儡不知去向,无数股庞大的吸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拉扯着他的身躯,摇摇晃晃地朝某个方向坠去。那处 黑暗幽深,死气森森,犹如巨兽之口,吞噬一切。 中年剑士腾出手来,去助矮小侏儒。 秦言比他更快一步,赶上侏儒后背,狠狠一剑砍下。侏儒的速度虽快,但在天耳通的探听下,他留下的风声还是有迹可循。既然有迹可循,就躲不开秦言这一剑。 “当!”剑刃像是劈在铁石上,没入半寸,就无法再深入。 这小矮子看似不起眼,其身躯竟如铁打一半,连秦言的剑罡都不能伤及筋骨。 侏儒怪叫一声,奋力扭动胳膊,从剑下窜出来。秦言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他后脑勺上乱糟糟的一撮头发,往后猛一拽:“嘿嘿,往哪儿跑!” 侏儒痛得大呼,两手狂乱地朝他抓来,被他一一挡下,右手猛地用力,竟将这矮子生生提起,往浩辰罡掌上撞去。 “砰!”一声闷响,掌力入肉。侏儒口喷鲜血,仰面翻飞。 秦言正要在他颈上补一剑,忽听耳后阴恻恻的嗓音传来:“诸位,不要忘了还有贫道呢!” 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亿万阴魂的哭嚎。 秦言才侧过半边脸,就见一团渺渺翻腾的鬼雾到了眼前。那鬼雾跟别处阴魂集结而成的鬼雾不同,其中蕴藏的鬼魂怨灵何止多了百倍。那鬼雾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每一颗细小的微粒都能化成一张狰狞凄厉的面容,数量多得令人绝望。如果说此前中年剑客用十万阴魂将秦言困住,那么现在这团不大不小的鬼物中的怨灵,则足有千万之众,而且每一个都是穷凶极恶的厉鬼,未及临身,就已 将人体的生气汲取干净了。 往生沙! 秦言身上金光亮起,但无法阻止鬼沙渗入。眼看无数鬼魂扑到面前,他吓得一颤,急忙运使神足通闪身逃开,只在原处留下一个金光灿灿的幻影,转瞬被鬼雾吃尽。 “交给我!”浩辰罡喝了一声。 秦言立即纵身跑回,与疾奔过来的浩辰罡擦肩而过,拦住跟在后面的中年剑客。 他清楚浩辰罡的洞玄经比自己更适合对付往生沙,而自己的剑术也恰好比中年剑客高那么一点点,这样分配对手正合适。 两边打起来,果然如他所料,浩辰罡的洞玄经扫过之处,往生沙纷纷坠落。而中年剑客的桃花枝也抵挡不住青冥,节节败退。 局势渐渐扭转,人们脸上都露出喜色,他们看到了重见天日的希望。 这时候忻仙突然叫道:“那矮子!” 人们循声看去,只见那生挨了浩辰罡一掌的瘦小侏儒正慢慢从地上翻身。他满脸是血,七窍皆红,但枯瘦的身躯却没一点颤抖,稳稳地站了起来。忻仙喊出那一声,人已飞出,袖口内青芒闪烁,欲给那刚刚站起的矮子脑袋来上一记。但见那瘦猴脸露狞笑,长臂一卷,忻仙匕首未及刺出,便见一只长满了黑毛的大手 伸到了面前。她咬牙用右臂硬挡,接下这一记拳头,胸口便如遭雷击,娇躯无力地倒跌回去。 她没料到这不起眼的矮子随意一拳头,竟似有万斤之力,根本不是她的体魄能够承受住的。 “啊——”侏儒震退忻仙,双拳擂打胸脯,仰天狂啸。啸声如老猿悲啼,凄厉刺耳。秦言听到这啸声,微一分神,差点被对面剑客的桃花枝拂中。他瞥见侏儒吼叫完毕、舍了铁棒不要、赤手空拳往人群中冲去时,心神不由大乱,拼命想脱离战圈,去追赶 那个疯狂的矮子。 中年剑客岂容他走脱。一声嗤笑,桃花枝扬起,那朵艳丽的桃花被灵力引燃,将鲜红的色泽铺展开来。 “鬼火玉!” 秦言冷哼一声,左手捏印,瀚血尽数转为沛然佛力,身上金光灿烂,直耀微尘。他脑后泛起金轮,一圈一圈佛光往外荡漾开去,将那漫染过来的鲜红火焰轻轻荡开。 他左掌摊开,布施无畏印,浩瀚的佛光便穿越了妖异花朵的阻碍,投射到中年剑客面前,将他周身景物尽数扭曲。 “幻生幻灭……”中年剑客喃喃念道。他那张充满的愁苦之色的面孔、身上蓑衣、掌中桃花枝全都不复本来模样,似如水中倒影,一捻一漾,就欲化作虚无…… 中年剑客闭眼,鼻孔重重喷出一股浊气,刹时就回到了现世。秦言半调子的幻生幻灭,在他这精研鬼神咒术多年的老法师看来,破绽重重,不堪一击。 不过只要能阻挡中年剑客两个刹那,就算达成了秦言的目的。秦言已从后赶上了侏儒的身影,伸手一指—— “定!”一声金钟撞响,时光就此凝固,原本灵敏如轻烟、诡异似魅影的矮小侏儒,模模糊糊的身影突然在半空中定格。三步外的玉寒烟等人,能够清晰地看到他此时高举的手臂、狰狞的面孔、尖利的獠牙、乃至眼瞳中一条条血丝。 第六百四十章 陷战(五) 侏儒的身躯在空中僵直,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想要张嘴狂呼,却连这个动作也极度困难。他还欲挣扎,耳畔听见飘飘渺渺的不知从哪传来的佛音唱诵之声,脑中一荡,只觉现世于恍惚中飘荡远去,一圈圈佛光冲刷 着他心神,令他意识一阵恍惚,昏沉欲睡。 秦言念诵咒言,飘渺的语调如轻烟一般弥漫散开,不仅困住了侏儒,也让从后赶来的中年剑客脚步一滞,赶忙驻足施法。侏儒被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唤醒,耳中充斥着恢宏浩大的梵音,只见眼前金光灿然,定睛去看,才骇然发现身前是一尊巨大无比的佛像,而他自身就站在巨佛的手掌上, 佛陀面带慈悲笑容,五指慢慢收拢,要将他攥在其中…… 侏儒怪叫一声,慌不择路,拔腿便跑。他天生神力,不学武技和咒法,仅凭肉身力量和战斗本能就能与天人宗师抗衡,可算是得天独厚的异种。然而在这种奇妙万端的情形下,他只顾发力狂奔,却不辨身在何 处,不知身后始终有一张巨大的微笑的面孔,正冷冷注视着他。 侏儒跑了不知道多久,累得气喘吁吁,感觉已经跑出了千万里路途,直到累得再也走不动路,一屁股坐下来,才发现自己竟还在佛陀掌间方寸之地内徘徊。 “黄口小儿,你可知错?”洪亮的声音自巨佛嘴里说出,透出一股阴森味道。 “不,老子不服——”侏儒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跳起,却见半空中另一只巨大的佛掌压了下来。 侏儒在佛陀面前只有苍蝇般大小,被一掌拍下来,不过竟举起双臂,鼓动最后的力量,妄图托起这道天地间仅剩的缝隙。“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众生皆苦,你亦不能独乐,何必执着。不如放下,安心往生去吧……”梵音似歌非歌,似语非语,悠悠荡荡在侏儒耳畔回旋环绕。 那最后一丝挣扎的力量,也在佛声中消散了。佛陀双掌合拢,苍蝇所在的方寸之地被碾作虚无。秦言宝相庄严的面孔上,突然浮现一缕笑意,然后放大,直至抑制不住的狂笑:“哈哈哈,本少爷好心渡你一回,给我乖 乖成佛去吧!” 佛力激荡之下,这阵狂笑声也弥散到整个天地间,仿若无数比丘齐声诵念,恢宏浩大,直震心魂。 现实世界中,一层层金色的“万”字咒文将侏儒的身躯掩盖,构成了一个华丽坟墓。侏儒的尸体躺在其中,气息渐渐消失。 “你以为你能杀掉他吗?”身后突然传来剑客沙哑的嗓音。 秦言一凛,细细感应,只见侏儒气息僵冷,生机俱散,看起来与死人无异,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灵之气残存于心肺之中,守着他最后一道命脉。 “先宰了你,也一样。”秦言转过身,面向中年剑客道。 中年剑客眼中透出一抹讽刺:“来不及了……” 他话音未落,忽闻远处黑暗中响起一把低沉的嗓音:“如何来不及了?” “歌师弟!”秦言大喜,继而大怒。若不是这厮拖拖拉拉,现在才来,战局怎会陷入如此糜烂的地步。 “行烈哥!”游夏菡终于放下担忧,眼里激动得几乎流泪。她一直担心歌行烈被秦言暗中打死打伤,现在总算松了口气。 歌行烈的身影自黑暗中显出轮廓,继而一步之后,就鬼魅般出现在中年剑客身侧,一剑劈下。中年剑客飘身后退。 歌行烈还欲追击,却见浩辰罡大步走回,叹息道:“歌师弟,你来晚了!” “怎么……”歌行烈刚开口,突然脸色剧变,身形险些支撑不住往地面栽去,沉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压力,身体好像变得跟灌铅一样沉重。他们看见前方漆黑的鬼雾翻腾起来,凝聚成团,一个个黑色的符篆文字从鬼雾中漂浮出来, 散发出森森死寂的幽光,带来阵阵寒潮,浸心透骨。 “这是……冥界的道种文字!”浩辰罡喘息着,勉强支起身体道。“是灾祸大道!他们截取了一部分大道之力,至少有第二衰劫的程度……”秦言痛苦地皱起眉,握剑的手臂好似有千万斤重。在一阵颤抖的角力之后,他终于握不稳手掌,青 冥剑叮的一声扎入泥土中,连剑柄一起掀了进去。 他感觉身上好像背负了万斤重担,压得他直不起腰来,浑身骨骼咔咔作响。若是强硬撑着,简直就是与整个天地对抗。他喘出一口气,一只手撑着地面,缓缓跪倒。 而他后面的那些普通高手感受到了压力反而小一些,至少还能站稳。只是他们手中的兵器都不听使唤,纷纷坠落在地上。 抬眼望去,漫天都是漆黑的灾祸符文,在空中飘旋流转,那些数以万记的鬼怪都融入这些符文之中,剩下来的空间里只有彻底的死一般的寂静。四周墙壁的岩石、人们脚下的土地都染上了一层黑暗的色泽,数不清的灾祸符文扑面而来,穿入人群,没入墙后、地底,又有更多符篆文字从地底升起,飘旋上升。每一 个漆黑的符文经过人们身边,都会抽去一部分热量,致使空气里温度剧烈下降,严寒浸体,而人们的生命力也被逐渐吮吸着,化为这座参天透地玄妙大阵的一部分。 歌行烈闷哼一声,用紫炎剑撑起身体,艰难地道:“我来之前就觉得不妥,一路上加倍小心,想不到还是走进了陷阱。” 秦言气得咬牙:“你要是早点来,我们就不至于这样惨了!”空间里的鬼雾都化为密密麻麻的漆黑文字,岩洞中反而明亮了几分。不过在所有的符篆道文按照特殊的规律运行之后,整个空间随之晃动起来。人们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 、模糊,只看见密密麻麻的黑暗字体在眼前闪烁、不停跳动。久而久之,他们渐渐感觉自己也要被卷入这些咒文之中,甚至连身体的存在感也变得十分稀薄。“大家闭上眼,不要看这些文字!”浩辰罡喝道。 第六百四十一章 葬阵(一) “浩兄,你精通八卦易理,赶紧想想有什么办法吧!”秦言道。道士、中年剑客、毕玄没有趁机进攻,反而慢慢往后退去。秦言看见他们的身形步伐有些歪斜,应该也受到了八祸葬世阵的影响,不过远比己方等人要轻松许多,至少还 能正常行走。 琅琊镜所化的乌鸦在空中拼命拍打着翅膀,歪歪斜斜飞了一两丈远,最后一头撞在石壁上,笔直滑落下来。浩辰罡盯着退到暗处的那几人,沉声道:“我刚才探查了一下,布成这个大阵的二十一根支柱,都在五十丈开外的地面上,阵眼更远,在两百丈之外,又有三阴三绝之气作 掩护,想要破阵,就必须把这些支柱全部毁掉。这只怕很难做到……” “再难也要试一试,不然就只能等死了。歌师弟,你体力保留得最多,赶快出去拆了那些支柱,咱们大伙儿都指望你了!”老子要是还能走动半步,老子就是狗娘养的。歌行烈现在大概恨不得把紫炎剑砸在秦言脸上。他半跪于地,勉强抬起脑袋,面无表情地道:“我不行,还是秦师兄你去吧! ” “我倒也很想去,可是我现在脱不开身啊!这样吧,我有一个建议……”浩辰罡和歌行烈都没指望秦言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这时忽见前方一团幽深的黑暗膨胀起来,将几行旋绕飞舞的道种文字都冲散了。黑暗里一股凶煞暴戾的气息正在苏 醒,那是吞噬血肉的魔王正从无底深渊里赶回来。 “啊————” 声音如同虎豹嘶吼,饱受摧残的凶兽所发出震撼天地的咆哮,声波化作实质扩散开去,呼啸的狂风将一大片幽深的暗影吹开,更震动得重重山壁岩石嗡嗡共鸣。 这情景,好像一头被镇压了许久的绝世妖魔,将要破封而出。 漫天飞舞的漆黑文字,也随之紊乱了一瞬,随即就像闻到了腐味的苍蝇,幕天席地朝凶兽所在之处扑涌过来。秦言只来得及窥见一个像极了成刚的魁梧剪影,那具刚从黑暗中走出的身躯就已被无数漆黑文字笼罩,徒劳地挥舞手臂,却似被食人蚁群盯上的大象,很快就没了反抗之 力。狂舞的锁链一照面就被制服,化作簌簌索索的颤鸣,像死蛇一样跌落到地上。 “成刚师弟!”秦言叫道。 “呯!”魁梧身躯一头栽倒在泥地里,成刚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觉得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山,难以动弹分毫,骇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从冥界通道闯回来,本以为可以大战一场报仇雪恨,哪料到刚回人间就发生了如此离奇的事情,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已失去了战力。 秦言道:“咱们都落入了邪派那群鼠辈设下的陷阱里面,看样子都要死在这里了。” 成刚低吼连连,强撑着还要爬起来,只抬起了半身,就已累得气喘如牛,最后一口气没接上来,还是轰隆一下摔回泥土中。“成刚师弟,不要浪费力气了,我们现在是处在八祸葬世大阵里面,这儿有灾祸大道的禁制,你挣扎得越狠,反弹就越厉害。还是省点工夫,想办法毁掉那二十一根支柱吧 !” 成刚放弃了挣扎,脑袋陷在泥石里面,闷声闷气地道:“支柱在哪?” “据浩兄说,最近的一根离这里只有五十丈。大伙儿想一想办法,应该不是没有希望。” 秦言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一个略带虚弱的清脆声音说道:“我去。” “咦?”秦言没来得及回头,那出声之人已走到了他身前,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还有七八成功力,豁出性命的话,说不定能毁掉一两根支柱。” 这人短发白衫,赫然是小竹。 “小竹,别去!”玉寒烟叫起来,“浩公子他们会有办法的!” 秦言瞧着小竹颈上的血迹,将信将疑地道:“你行吗?看你有气无力的样子,刚才还让人背着……” 小竹冷声打断他:“少罗嗦,告诉我支柱的方位!” “浩公子,别告诉她!”玉寒烟喊道。浩辰罡一只手抓入石壁中,脊背微躬,不过毕竟还保持着站姿,是场中唯一能勉强维持风度的天元宗师。他打量了小竹几眼,摇头道:“我说的五十丈是直线距离。我们现 在是在地底,如果从原路返回地面的话,恐怕有几十里路。你重伤未愈,走不了这么远。”他心中有些惋惜。在场诸人中,唯有面前这位小竹姑娘还留有大半实力,因为她的剑法修的是剑意,而非剑气,灵气修为很低,所以受到八祸葬世大阵的压制最小。可惜 这位姑娘之前被鬼魅谋害,受了重伤,否则说不定真可以一试…… 思量中,又听秦言道:“还是挖洞吧!大家齐心协力,挖出一条地道逃出去。咱们每人出一点力,按顺序轮流来。浩兄,你知道位置,就由你先开始吧!” 浩辰罡嘴角一抽,摇头:“我现在全身气脉都被封锁,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了。” “那你们谁有力气的,别藏着捏着啊!小竹,你不是还有七八成功力吗,那就你先来吧!” 小竹面色也是一窘。她修的是“唯快不破”的精巧剑道,可没法用竹木剑在坚硬的岩石上挖出一个洞来。 玉寒烟叹息道:“没用的。邪派布下了八祸葬世阵,铁了心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吾家猜想,那个布阵的人马上就要赶过来了……” “啪,啪,啪!”幽静的地道深处,突然响起一阵清亮的鼓掌声。 “不愧是天下第一人的徒弟,你猜的很准。就冲这点,我可以留你一命。”低沉雄浑的嗓音于黑暗中响起,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通道深处走出来。 那是一个面色冷鸷的年轻人,身穿一袭紫色紧身衣,双手戴着钢珠圈套,乱发披肩,龙行虎步,隐隐然透出一股令人生畏的霸气。来人正是邪派首席弟子,与浩辰罡并称于世的年轻一辈最强者,赤炎洞的万流风! 第六百四十二章 葬阵(二) “万流风!” 眼看着那紫衣人阔步走近,所有人无分正魔,心思都沉到了谷底。这时候他们若还猜不出所谓七曜宝藏是出于邪派算计的话,那就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万流风的视线从众人面上扫过,嘴角含笑,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浩辰罡,秦言,歌行烈,成刚,玉寒烟,贺连山……很好,很好,这一辈正魔两道的翘首人物,基本上都 在这里聚齐了!诸位,能在这里见到你们,我心里真是高兴啊!” 浩辰罡冷冷盯着他。他一手撑着石壁,另一只手握拳,做出防备的姿势,但身体却有些力不从心,不由自主地发颤。这一对并称于世的杰出年轻人,终于第一次在没有长辈的情形下见面,同时兼有魔门首席、次席作陪,称得上是一件震动江湖的盛事,可惜没料到的是在如此情形下发生 。眼下,就算所有的高手合力,也不可能是万流风的对手。万流风摇头叹道:“浩兄,你不必如此紧张,我不会第一个出手对付你的。在此之前,我还要找一位老朋友叙叙感情呢!”他目光移向秦言,轻轻一笑,“秦兄,近来可好? ” “好!很好!”秦言干笑道,“兄台就是传说中的邪派首席弟子万流风吧,小弟久仰大名,早就想一慕万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比人们说的还要英俊潇洒……”“秦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咱两个那时候结下的交情,你可抵赖不了。”万流风道,“以前在清微居见面时,我还只是怀疑。后来听说秦兄你在岑关岭上出了事,我特意去 战斗的现场查探了一番,结果可以肯定,当初那个人肯定是你。秦兄,咱两故人相见,应该好好叙一叙别情,你却装作不认识一样,真叫我失望呢!”秦言这时候知道抵赖也没有,无奈地牵了牵嘴角,道:“万兄,其实我也盼望着跟你重逢,只是没料到是在如今这般情形下。世事无常,可谓如此啊!对了,你刚刚从外面 过来,今天天气应该不错吧?” 万流风哈哈大笑:“秦兄,你终于承认了!这半年来我找得你好苦!外面乌云蔽日,暴雨倾盆,是难得一见的大好天气。在这样的日子下我俩相见,看来大概是天意吧!” “不是天意,而是人心。万兄,你一路赶过来,真是辛苦了,早上吃了没?” “没吃。”万流风摩挲拳掌,一步步走近了,“秦兄,除了这些琐事,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有的!万兄,像你这样的人物,花这么多工夫找到我,应该是想和我公平一战的吧?来来来,咱两到外面去打个痛快——” “不必了。”万流风没等秦言说完,就猛地一拳砸过来。秦言抬臂一挡,身躯顿如被战车撞一下,高高掀起,横飞出去,一路碰翻了数人,最后嵌入石壁之中。 万流风冷冷注视着他沿途留下的狼藉痕迹,摇头道:“哎呀,真是狼狈啊!秦兄,如果就这样像条狗一样死去,恐怕不符合你的身份呢,你自己也不会甘心吧?” 秦言从石壁碎屑内坐起来,惨笑道:“死都是一种结果,过程并不重要。”“难得你有此觉悟……”万流风说着,突然眉头一挑,纵步奔出,左掌抬起,直往歌行烈胸口撞去。歌行烈勉强提剑,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剑刃上,霎时便承受了万钧之力。 歌行烈身躯猛地一震,鼻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半边身子陷入麻痹。万流风左掌力道未尽,右掌紧随着拍出。只闻劲风激涌,刮得歌行烈脸庞火辣辣生痛。歌行烈仓促变招,举起左边胳膊挡了一下,就被打得凌空飞起,稻草人一般摔了出 去。 “行烈哥!”游夏菡惊叫,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咬牙挺直膝盖,勉强走出半步就一头栽倒在地。 “居然能挡住我两招,你比他还更强一点。”万流风看着歌行烈撞入石墙中,背负起双手,气定神闲地道,“不过,想要偷袭我,还是差了一些。浩兄,你说是不是?” 浩辰罡无奈点头:“是。” 万流风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笑容:“那么你呢,我很好奇,作为唯一能跟我相提并论的人,现在你又能接我几招?” “三招半。”浩辰罡沉声回答。 万流风嘿然道:“那咱们就试一试。若你猜错了,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最后一字出口,人已挟着狂风呼啸而至,拳头在浩辰罡视野中不住放大,转瞬便抵到了面前。 歌行烈从碎石堆中爬起来,衣衫破烂,七窍流血,身上还沾满了淤泥,半点不复当初邪魅霸道的气度。 他的样子比秦言还要凄惨。秦言第一次看见歌行烈如此狼狈的模样。以往两三次交锋,歌行烈就算输了,也未曾消去那一股傲气。但在被万流风两掌打到尘泥中的现在,歌行烈是如论如何也傲不起 来了。秦言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歌行烈的模样固然凄惨,可自己又比他强到哪儿去?眼下浩辰罡也要被殴打,秦言可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心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万流 风玩够了,大家的下场都好不到哪儿去。 “砰!”前方传来巨大的响动,万流风跟浩辰罡交上手了。仅仅一招,秦言就清晰地听到了某人骨骼破裂的声响。 接着“轰”的一震,是第二招。 浩辰罡的右臂也被折断了。 真是难为浩辰罡,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死撑着不肯倒地,挺起身子硬接万流风第三招。秦言心中暗暗哀叹。浩辰罡这性子,未免太强硬了些,为了一点颜面,就非要死扛到底,连性命都不顾了。若是他也像自己一样示弱,挨第一招的时候就被打飞出去,受 的伤肯定要比现在轻多了。 这种宁折不弯,就是所谓第一流的性情?我看,还不如本少爷来的机灵呢!不过,秦言一想到到最后都还是免不了一死的局面,心中就只剩下无尽的悲凉。性情再好,也救不了命…… 第六百四十三章 葬阵(三) 第三招,浩辰罡还是没倒。 万流风面上再无笑容,狞声道:“三招已过,我看你怎么算最后半招!” 忻仙看着浩辰罡依旧挺直的背影,口中低低一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早就想过了自己这种人可能会迎来的无数个悲惨下场,然而独独没料到浩辰罡竟会死在自己之前。 这样一个最凄惨最悲凉的结局,她却没有算出来。 “大师兄!”贺连山凄声疾喊,恨不得以身代之。 玉寒烟幽幽一叹,盯住站在浩辰罡不远处的小竹的背影。不要去!她心中默念。 歌行烈摇摇晃晃地扶剑站起。他两眼圆睁,露出从未有过的愤怒狰狞的表情,忽然回过头看了秦言一眼,左臂猛力一挥,一个白玉小鼎骨碌碌朝秦言脚边滚过来。 “交给你了。”歌行烈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秦言的眉梢跳动了一下。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波动从神玉鼎中传递过来。 为什么以前拿到神玉鼎时没有这种感觉?歌行烈对神玉鼎做了什么?不过眼下就算歌行烈存了害人的心思,秦言也没有任何力气躲避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神玉鼎滚过来,贴上自己脚跟。“咚!”一声幻觉般的响动,他好像落到了泉水里,身 体陷入一片无比舒适的温暖包围中。他顺着轻缓的水流漂动,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惬意,一身的痛楚刹那间尽数消失。他稳住心神,任凭水流中的点点温暖力量渗入他身体,随他体内残存的灵气在周身游走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全部伤势都在缓慢治愈。秦言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血脉越来越通畅,胸口处也被一大团暖洋洋的气息包围着。鼎中力量源源不绝地传递进来,直到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几乎充满了盎然生机,旧伤新伤彻底痊愈。他仍然不满足,竭力往体内吸纳力量,连经脉胀痛都不愿顾及。直到灵力火种终于被引燃,开始焚烧自我,将那 未知的不可掌控的命运,都置于一片滔天的熊熊火海中。 舍生诀。以力为炭,以身为炉。 唯有如此撕心裂肺的烧灼之痛,才能让他在二衰大道之力的压制下,昂起自己的头颅。 他缓缓站起来,面色赤红,汗如雨下。在迎上歌行烈复杂的眼神时,他轻轻笑了。 歌师弟,这一次算你聪明。什么妖魔鬼怪、陷阱诡计,看本少爷都给你一脚踹翻! 浩辰罡又挨了一脚。 他上身弯折成恐怖的角度,看上去脊椎都快被踢断,但两腿依旧像钉子一样紧紧钉在地上,死活不肯倒下。“浩兄,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一道大餐物超所值,当得起回味。往后每天今日,我都会怀念你的……”万流风扬起拳头,要给浩辰罡补上最后一击。但他说着说着,笑容忽 然僵在了脸色,顶着背后那股漫天盖地的惊人杀气,慢慢转过身来。 苍茫剑意铺散开来,笼罩住地穴里整个封闭的空间,辚辚剑气汇成一座大山横亘在万流风心头。 万流风的衣衫受杀气所激,猎猎振动。 他盯着大步走来的秦言,惊奇道:“你怎么……” 秦言微微一笑:“万兄,这里还有一道价值千金的名菜,不过你要付得起价钱才行!” 他一抬手,深沉、冷傲的剑气嗤地射出,直奔万流风面目、咽喉、心脏、下阴各大要害。 万流风双臂疾摆,将所有刺来的剑气一一挡下。秦言略微皱眉。剑气射出去后,就受到灾祸符咒的压制,寸寸消弭,到达万流风身前时,威力便所剩无几了。不然,按照秦言的预想,至少应该逼得万流风手忙脚乱才对 。 既然隔空剑气不行,那就近身好了! 他脚下一跺,身形掠起,朝万流风奔去。速度像一阵风似的,在旁人眼中看来已是极快,但秦言却失望的很。他发现舍生诀的效果没有想象中明显,力量增长远不如之前几次,大概随着他修为精进、达到天元境 界之后,舍生诀的效力就越来越弱了。眼下即使施展了这种禁术,仍无法超越二衰境界,移动之时发觉步伐依然沉重无比,双脚被地上灾祸力量束缚住了,无法超脱。 行动时,大半的灵力都要用来对抗八祸葬世大阵的压制之力,差不多仅能以瀚血来对付万流风,优势并不大,不知道能不能成。 思忖间,万流风那种带着疑虑表情的脸已经近在咫尺。秦言压下杂念,抡起右手,毫无花哨的一记直拳狠狠砸过去。 万流风两臂护在胸前。 “轰——” 一袭紫衣像被重锤击打的石子,横飞数十丈,贯穿了好几面墙壁,掀起大片烟尘后仍传来一路震击地面、岩石的撞响声。 这一拳的力量,若换成一具钢铁傀儡来挨的话,直接就在空中化为了齑粉。 陆地神仙的一击,不是凡物能够承受的,凡人、凡铁都不行。 但万流风不是凡人。他的气息并没有丝毫减弱,只在凝滞了一瞬后,就进一步膨胀开来,如地狱中的红莲,烈火中越烧越艳。 冰冷、残酷、血腥、暴戾的黑暗雾气,渗透了烟尘,向四方蔓延扩散。 象征杀戮、灾祸、死亡的道种符文,按照一种更加激昂振奋的韵律在空中流转移动起来。“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现在终于能完全确认了,光义县中的那人,的的确确是你。”万流风的声音隔着两三座墙壁响起,带着一种妖异的颤鸣,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 的阴煞味道。 秦言冷笑:“还在怀念当初被打得屁股尿流的感觉?” “那是我出道以来第一败,当然值得纪念。不过,如今看来,你也是使用了短时间爆发功力的秘术,赢得并不光彩。” “输的人更不光彩!” “输家的确不光彩,所以,今天我会光明正大地赢回来!” 万流风的声音渐渐接近,烟尘后墙壁的窟窿里显出他的轮廓,缓步走出。他整个身形已经沐浴在一团幽暗光焰之中,周身黑炎浓如实质,在他身后凝聚出了一个高大漆黑的魔鬼身影,流淌着同样黑暗的光焰,头角峥嵘,健壮魁梧,紧随他的一举一动,如同一个怪异剪影,却有小半部分与他本体交融。 第六百四十四章 葬阵(四) 万流风的面容被幽暗光焰笼罩,眼眸赤红,里面杀意无尽,透骨冰冷。 “还是这副鬼模样!”秦言撇嘴讥笑,“来来来,就在这八祸葬世大阵下,小爷陪你光明正大地打上一场,叫你心服口服!” 他足踏微步,身影比万流风还诡异几分,忽隐忽现,宛若幽灵,飞快朝万流风接近。万流风在原地顿住,目光一绽之下气势凝如海潮风浪一般铺盖过来。由于八祸葬世大阵的加成,他此时的威势,比施展了舍生诀的秦言更加强盛。仅站着不动,就若一尊 统御地狱深处的魔王,凶煞滔天,如渊如狱。 他眼看着秦言逼近,眼缝中突然迸出灰暗的色泽,凝声喝道:“暗!”整片空间霎时黯淡下来。万流风周旁突兀出现无数魔神的身影,每一个的威势都与他身后那尊魔王不相上下,各自拥有一副穷凶极恶的样貌,有牛首人身的、双臂持钩的 、盘踞如蟒的、遍身骨刺的、三首八臂的……但见黑雾连绵,恶浪相接,遍地死气惨惨的模样,与地狱无异。秦言如鬼魅般扑去的身影在万流风面前停顿了一下,注视前边一头三首八臂、耸立如山的狰狞大鬼,面上露出奇异神色,低低道了声:“八臂狂魔?……”身形随即化为模糊 的虚像,在争先恐后涌现的黑雾中闪烁不定,左右折射下最终飘到半空,方避开了这些气焰嚣张的魔神法相。 “你召来这么多魔头的幻影,真正听你使唤的又有几个?”秦言在空中轻笑。 万流风闷不作声,趁他无立足之地,举掌便攻。看似轻飘飘的掌力,若挨上了便知苦痛。秦言一脚踢在他手掌上,身形飘忽,一闪落下,与万流风战至一处。掌风涌动,拳劲磅礴,更有恶魔呼啸,秽浪翻天,附近的明暗光影也因为两人过快的挪移而显得扭曲 起来。万流风倾注己心最强战意,两臂掌风与附身魔王的配合达到了极致,依然没能突破秦言的防御。两人交手上万招,万流风没能在秦言身上留下一点伤口。这还是在八祸葬 世大阵的压制下。 真是令人心颤的武技! 他忽然感应到秦言气机的变化,心知不好:“要来了!”与秦言硬碰一掌,借着强大的冲力往后翻越,浑身肌肉紧绷,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当初秦言打败他的那三拳,他可是铭记在心,不敢片刻或忘! 三拳即将重现。 最兴奋、最紧张的这一刻,他已等待多时了! 秦言一步踏来,跨越两丈距离,极为缓慢地伸出一只拳头,轻轻巧巧地递到万流风面前。 就是这种感觉!简单,朴实,没有花哨,却似塞天充地,叫人避无可避,只剩下面对毁灭力量时的由衷恐惧。 万流风早就期待这一刻,然而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心中那股惊恐、悸动之感,仍牵动着他的神魂。 他转脸,倾身,挥掌。只见那只拳头在眼前急剧放大,一袭铺天盖地的黑暗自眼帘前铺挂下来,令整个世界都黯淡一片。黑暗本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他习惯于在黑暗中孤独行走、隐藏自己、偷 袭敌人,然而这一刻所见的黑暗,却让他感到透彻心骨的恐惧。 魔魂低吼,与他融为一体,拳掌相撞。 “轰——” 万流风如遭重击,连退三步。 秦言眼神如刀,下一拳紧接着砸过来,直取胸口。 万流风双臂推出,苦练多日的成果终于体现出来,以一团柔劲化解了大部分力道,但其中蕴含的恐怖威力仍让他恍惚中只觉得地动山摇。 下一刻他迅速清醒过来,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秦言抢进一步,冷冽目光中缓缓递出第三拳。万流风同样缓慢地抬手,迎向秦言已堆叠至顶点、超越了灾祸大阵封锁、完全凌驾于他之上的气势。肉掌抵住拳锋,摧毁一切的力量传递到万流风手腕,两臂顷刻间失去了知觉。全身骨骼发出急促的悲鸣,万流风耳边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天地一片漆黑,耳畔电闪雷鸣。刹那间他被置身于一个 古老的帝国,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这是他当日没能够接下、侥幸逃脱了的第三拳。 无数个不寐之夜,苦苦思索的第三拳。 甘心屈奉那西域番僧,就为此刻的第三拳。 敌人气势越堆越盛,直至视野尽被遮天黑幕覆盖。万流风闭上双眼,黑暗中一线光明穿过,震动魂魄。他不惊不怒,咧嘴长笑:“我来接这第三拳!” 就是这种光芒!他眼中爆射出万钧雷霆。 一百五十七日,今又重逢! 黑幕中只听见沉闷的肉体交击声,空气被两人极度凝聚的劲气震荡得像隔了水幕似的扭曲起来。 一瞬之后,万流风飘然后退。第三拳,挡住了! 他退到未曾散尽的烟尘中,好整以暇:“我不会两次都栽在同一招下。这三拳,你不用再使了!” 秦言重重喘了一口气。“流云柔水……你见到了那番僧?” 烟尘中看不清万流风神情,“我以藏经阁秘笈交换,向他请教了半月。说起来,听说你在岑关岭上出了事,我还以为用不上这一招了呢!” 秦言嘿嘿笑起来:“即使用上这招,你以为就行了吗?”不待万流风回答,他又提拳攻上。 三拳之后又三拳。 第一拳遮天蔽日,群狼呼号,万兽震恐。 第二拳塞天充地,席卷而来,自舍退路。 第三拳亡国灭运,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连续三拳,气势催生至更强劲的顶点,一浪叠过一浪,掌劲凶猛地轰下来,一波一波的气劲席卷震荡,破碎的石块四面溅射。他化身为洪荒之兽,翻腾巨浪,吞吐波涛。 万流风身上的魔相化为柔和的屏障。绵延掌势,息息相生。若情丝,若烟云,编织成网,缠绵不绝。方圆百米完全沦为秦言肆虐的战场,洞壁、岩石这等脆弱的屏障无法造成半点阻碍,两道人影在石中横冲直撞,穿行无阻,直打得地动山摇,声声破碎。 第六百四十五章 葬阵(五) 层层柔劲被刚猛的拳势逼开,复又纠缠上去,卸去秦言的拳力。万流风一退再退,秦言紧逼不舍,更威猛的一拳朝着他心脏位置狠狠砸下。 拳破罗网,网又生。万流风的身形翩然淡去,又在秦言化掌为拳猛击过来的时候如水中倒影一样涣散闪避。秦言拳上带血,砸到空气中,犹未失去平衡,右肘悍然朝旁击出。万流风的身形自 虚空中出现,颤了一颤。 三拳已尽,秦言脸上冷意迸现:“那你再试试这一拳!”他说的是拳,真正攻过来的却是腿,挟风雷之声,如大枪横抽过来的鞭腿。 万流风不可躲,不可闪,举掌相迎。掌势如潮,暗红色风暴迎上飞腾的巨兽,两股巨力悍然相撞,将周围空间都裹入能量激流之中,血光遮断了视野。巨兽乘风破浪而来,生生从风暴中劈开一道通路,挟万 钧之势狠狠砸向波浪后的天穹。 万流风浑身剧震,颓然撤掌,踉踉跄跄地往后跌退十余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秦言冷笑:“第四拳就挡不住了?还有第五拳呢!”追赶上来。拳锋刮面,万流风气力已滞,胸腔内如雷轰鸣,眼看这一拳再也抵挡不住,只得弃了那繁复的柔巧招式,挥臂横在胸前一挡。秦言的拳头砸中他左手,一声闷响之后,千 钧力道齐涌而至,左肩以下的部位尽数麻木。秦言的残余劲力窜入他体内,浑身上下顿化为战场,酸痛麻木之感遍布全身。 他倒跌而出,震塌了两面墙壁,打个滚翻身爬起,口鼻、眼眶缓缓渗出鲜血。 秦言遥望着他:“这一拳滋味如何?” 万流风按住胸膛,平复气血,身后恶魔虚影再度凝实,沉声道:“这一拳叫什么名字?” “它叫……破日。” “破日,破日!”万流风重复了两遍,缓缓道,“这种拳,我最多还能承受三下。不过,你还有力气使出三次吗?” “我还能使出两次,把你打掉大半条命,也就够了。对了,你的那位老不死的师尊没有过来吧?” “他在流苏园,参加盟主大会。” “也就是说,负责这座八祸葬世大阵的就你一个喽?” “不错。” “那我就放心了……”秦言说着,目中透出凛然之色,沉喝道,“浩辰罡,告诉我支柱的位置!” 万流风本已做好迎接下一击的准备,却见秦言没有动手,一怔之后,又听浩辰罡朗声说道:“离火位,三十七丈八尺三寸,直高四十八丈六尺七寸!”秦言身形一动,如虚影般闪烁来到南边洞壁前,伸拳蓄势,两个刹那之后,势达巅峰,空中风雷声伴着隐隐的狼嚎,沉甸甸的血红色重重按在了石壁上。刹时间地动山摇 ,所有人站立不稳,轰鸣声绵延远去。片刻后,离此地五十余丈外的某样东西砰然破碎,洞中的灾祸符文凝滞了一瞬间,随后消散了许多。 这一拳的威力,直达五十余丈外的地面,破坏了葬世大阵的完美结构,令灾祸的压制作用顿时下降不少。人们的身体好像没那么沉重了,勉强能直起身子。 “下一个!” “震雷位,五十三丈六尺三寸,高六十丈八尺八寸!” 两声极快的交谈后,秦言出现在另一道墙壁前,再度一拳击出。 好似巨龙翻身,天崩地坼。人们身体又为之一轻,眼见空中飘浮的密密麻麻的灾祸符咒运行得有些紊乱了。 “兑泽位,六十七丈二尺五寸,高七十一丈一尺四寸!”秦言正欲迈步,忽见万流风嘿然一笑,身形倏动,狂傲的杀气瞬间攀升至极致,拳影带动一抹幽光朝着玉寒烟等人冲去。没有蓄力,没有声势,就是无限杀机中一抹黑光 ,其中凶险唯有正面迎对的玉寒烟才能体会到。她毫不怀疑,自己不消被这一拳打中,只要挨了一点劲风,就得香消玉损。“呯!”秦言闪身横拦在万流风之前,身子向下微沉,两掌交错稳稳接住这记重拳,并顺势扣住万流风的拳端,直扭他腕部。万流风狞笑,随着他的力道旋转了半圈,右边 手刀向他臂膀砍去。秦言横臂招架,万流风趁机偷出左拳。两人战在一起,秦言拳拳刚猛,万流风在拳劲中若零落之叶上下起伏,却始终不被击中。秦言连连追打,拳影纵横,却始终差之毫厘,且无法将之甩开。因为只要他一有 离开的想法,万流风就将矛头对准人群,逼得他不得不救。 秦言内里暗暗叫遭。刚才那毁去支柱的那两拳耗了他不少力量,如今最多还能使出一次破日之拳,但已杀不了万流风了。等到气力耗尽,还是免不了一死。 这时浩辰罡出声道:“坎水位,两丈二尺八寸!” 秦言心中一动,这么近的位置,莫非……抽个破绽寻机一看,正是浩辰罡自身所在的位置。 这小子难道有什么破敌之策,待本少爷过去看一看。 他抱着这个念头,气势愈发狂暴汹涌,狠一记直探万流风咽喉。 万流风双手开而复合,化作流云柔劲缠上秦言的手腕。喧腾霸烈的力量,尽汇于那点轻灵流动的柔光中,翩然倒转,将其引向一旁,击入空处。秦言冷哼一声,全身气息突然消沉下去。虚空中忽然透出一道灿烂之极却又紧紧凝成束的光芒,像从阳光中借来的一般耀眼,又有一种脱离了同伴只此一击的孤寂。“孤光 ”,这是秦言最初的光芒,一反之前霸气冲天的气势。他全身的力量都沉了下去,唯有这道光芒依然闪耀。面对这前所未见的一招,翩然如梦的淡薄云雾开始患得患失,一反飘渺之态,凝结成厚厚的铅云作为阻挡,秦言最初的光芒也无法射穿那层阴霾。但他一只莹白的右手稳 稳抵住万流风双掌,消弭了一切冲势,并顺势将其扣住,凝固更甚坚铁。 “跟我一起过来吧!” 全力勃发,万流风就算与附身魔魂合二为一,却也拼不过这股蛮横霸道的力量,被拖曳着向旁移去。 坎水位,两丈二尺八寸。那处有人,名为浩辰罡。 第六百四十六章 葬阵(六) 秦言周身流溢着青色的符篆,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将大片漆黑的灾祸符咒层层格开。当他身上那片如火炉般燃烧的青色灵力光芒洒在浩辰罡身上时,他便好像霎时从重伤垂死的边境活了过来,挺躯一步,投入青光之内,与秦言贴着身子并肩而行,且旋身 一记重肘,狠狠砸在万流风魔魂背心。 万流风身形剧颤,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拼命挣脱了秦言的手臂,忙不迭往后退去。 浩辰罡这出乎意料的一击,给万流风带来的创伤比秦言之前那么多记拳头还要沉重。 正派、魔门的两位最顶尖的高手,在危境逼迫之下,终于暂时抛下前嫌旧怨,第一次联手御敌。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心头都泛起复杂奇异的感觉。万流风自知不妙,想退。秦言如跗骨之蛆一样跟了过去。浩辰罡更如秦言的影子一般,紧随他身旁,步伐韵调都与他几乎一致,这令秦言感到无比意外和惊讶。两人的拳 意气机都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共鸣着,虽是第一次联手,却好像共生的兄弟、配合了许多年一般。 两道人影追上万流风,分头从左右夹攻而上,随而又合拢,刹时与万流风交手数百击,在他身上留下无数印痕。双拳难敌四手。万流风虽有魔魂附身,但也只是辅助,无法分身对敌,一双手臂根本顾不过来,在正魔两派最顶尖弟子的联手进攻下只勉强护住了致命部位,其他的都让 附体魔魂硬抗了。 他好不容易寻出一个空隙,嘶声喝道:“动手!” 就见地面隆隆作响,数不清的尸骸、妖鬼破土而出,向人群扑去。 秦言、浩辰罡只得舍了万流风,回身救援。两人闪入人群中,飞快穿行,所过处随手一击就将那些本就不该出现在人间的鬼魂重新打入地狱。但数不清的成千上万的鬼物接连不断地涌出,秦言两人固然神速,但也 手忙脚乱,脱不开身。浩辰罡必须借助秦言撑开的青符护罩才能发挥实力,所以要紧跟秦言,一步也不能离开。而土地里层不出穷的妖魔鬼怪,大抵是地元等级,对寻常江湖人士来说算是十分 可怕的怪物,但在两位天元宗师而言都只是随手一击的事情。两人合在一处,颇有浪费战力的嫌疑,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一一摆平这些小鬼物,脱身不得。 “他想用骷髅海耗死我们!”秦言喊道,“浩兄,你会不会伤鬼不伤人的大范围攻击法术?” “会。但我的力量传出不去。”浩辰罡说着做了演示。他往前挥掌,推出一道莹白色光波,然而前进不到两尺,就被空中盘旋的黑暗符文吸吮吞噬一空,半点残渣不剩。 “他娘的……”秦言心头焦躁,恨不得只带着玉寒烟逃出去,不管其他人死活。 但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浩辰罡这些人的帮衬,自己和玉寒烟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万流风赶上来诛杀。而且,对于场中其他人,他也不是没有感情……除开秦言和浩辰罡二人,场中就只有小竹还有行动能力。但她的竹木剑刺在鬼魅身上没有多大效果,即使一剑削去鬼物脑袋,也还能看到无头尸怪张牙舞爪扑来,更何况 有些鬼物本来就是没有脑袋的……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依靠身法自保而已。 没办法,只能动用妖剑“叶上秋露”了。 秦言深吸一口气:“浩兄,我要拔剑了,你守好心神!” 浩辰罡应诺。 那把岑关岭上名震天下的绝世妖剑,众目睽睽之下被秦言反手拔出。附近飘浮的阴气、飞扬的泥尘、游动的漆黑符文,都在一股横空出世的妖异力量面前静止了一瞬,千鬼哭叫的喧哗场面霎时归于死一般的寂静,这死寂之感直透心灵,仿 佛要把魂魄也冻结。 一瞬之后,更大更喧杂的妖异声响又将整个空间注满,男人女人老人孩童的声音皆在其中,贪嗔痴恨爱恶欲之情绪灌入所有人心头。那是无数死在妖剑下的亡魂,它们自灰暗朦胧的剑气光晕之后涌出,浮现各种惊恐扭曲的表情,聚成如诉如泣的凄冷风声。凝聚于其中的恶念,竟不比这八祸葬世大阵逊 色分毫。 剑气所蔓及的地方,连周围诡异的色彩也黯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蒙蒙的色调。 不愧是绝世的妖剑!人们惊骇之余,心头都浮起这样的想法。他们很少有人知道,不久之前,“叶上秋露”还拥有着明亮如一泓秋水般的光华,流光潋滟,论卖相丝毫不比青冥、湛卢等流传千古的名剑差了。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通体 散发出一股阴暗得如同遭受诅咒的气息。 那时候,如果单把“叶上秋露”拿出来看,人人都会说这是一把宝剑、神剑,而非众生恐惧的妖剑。 但妖剑就是妖剑,无论外表怎样澄澈明亮,它内里都隐藏着如同黑暗深渊般的魔性。一旦魔性被激发,就连持剑之主也阻挡不住它对生灵、对血肉的贪婪和渴望。叶上秋露的魔性被激发,是缘于乌木镇鬼宅中被“银钩追魂”震伤剑鞘的那一回。那时它就暴露出反噬其主的意图,被秦言以强横剑意压下。之后,秦言就再也没有拔出过 它,一直以青冥、湛卢等剑替代。 他也意想不到,曾经的神兵利器会变成如此陌生的模样。这或许是叶上秋露被封鞘中不见天日的愤怨吧! 然而在此危急关头,唯有叶上秋露是他最后的倚仗了!这八祸葬世大阵中,所有的兵器都变得有万斤之重,根本无法御使。独独秦言背后的叶上秋露还是原来的分量,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此时来不及多想,妖剑就不得不出 了! 秋露剑上,光华幽幽闪烁,灰暗色彩吞吐不定,向剑主诉说着它的愤怒、它的委屈、它的渴望。 秦言伸手拭过剑锋,任厉芒割破手指,鲜血滴滴洒落在剑身上,如染白绸,画成朵朵红梅。 以我血染你身,助我成事!他心中默念祷文。一抹灰暗的色泽渐渐占据了剑身,浓郁的死亡气息从中喷薄而出,一圈圈银灰色的光晕笼罩了周围数十米土地,也漫上所有人的面庞。 第六百四十七章 葬阵(七) 剑中一种充斥着暴戾的气息,载着源自太古洪荒的杀戮毁灭之念,让所有生命都由衷地感到颤栗。 秦言不敢再让此剑饮血,左手执剑,一脚踏碎一颗刚从土里冒出来的尸鬼头颅,问道:“下一根支柱在哪?” “艮山位,八十丈二尺五寸,高七十三丈二尺一寸!” “好!剩下的一并说了!” 秦言说话的同时,右手戟指,叶上秋露化为一道幽光射出,眨眼间刺穿百丈土层,来到八祸葬世阵的那根支柱前,一剑劈下,十里地上草木岩石尽化齑粉。 “艮山位,九十九丈六尺七寸,高九十三丈五尺三寸!” “乾天位,一百一十三丈一尺一寸,高一百零二丈六尺二寸!” …… 短短两个呼吸的工夫,八祸葬世大阵的二十一根支柱尽数毁去,地底密道中漫天漆黑符文消散一空。 人们身上重担终于卸去,纷纷吐出浊气,调息恢复。秦言也放下心头大石,正要御法收回阵眼里的飞剑,突然心头如有一片阴云闪过,胸中好像被塞进了一团秽恶污浊的脏东西,烦闷欲吐。这感觉一闪而过,很快消失,然 而刹那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失去了对叶上秋露的感应! 这让他惊异得几乎不能自持。 何人使神通隔断他的御器术、劫走了叶上秋露? 亦或是妖剑吞噬八祸葬世大阵的阴魂元核之后,魔性又增,背主叛逃? 如果是后者还好,若属前者,就说明又有新的强敌出现,那可真是个糟糕透了的消息! “师弟,有事?”玉寒烟看他脸色不太对劲,低声问道。 “一个错觉而已。”秦言摇摇头,不愿让她担忧。就算新的敌人出现,也由自己扛着,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两个人一起死罢了。 玉寒烟注视他,眼神清冽,笑意微微:“你是否觉得吾家帮不上忙,就故意藏着不说?吾家这人,没啥别的愿望,就是想明明白白地死,不要做个糊涂鬼……” “不会的,真要死了,我在黄泉路上再与你细细道来。” 玉寒烟咬了咬唇,眼波流灿:“你还是不肯说?” “我说。”秦言对上她眼神,很快就败下阵来。人们休整片刻,恢复了一些力气,纷纷猜测邪派众人是不是已经被惊走了。刚才秦言那一手御剑毁阵,真可谓是仙人手段,跟传说中千里取人头的剑仙也相去不远。邪派 诸人诡计不成,应该早散得一干二净了才对。 秦言却一刻不曾放松警惕。他感觉不到万流风等人的气息,但也不敢断言他们已经离去。记得那道士手中有一颗唤作“众生珠”的东西,是能瞒过天人耳目的。舍生诀能够维持的时间所剩不多,渐渐要将体内灵力焚烧殆尽。不过秦言达到天人境界以来,藉与天地沟通,对力量、道法的感悟更深一层,也掌握了一些舍生诀的奥妙 。他现在懂得怎样将看似舍命一搏的火种维持在一种平衡而旺盛的阶段,又有天地灵气的补充,不至于短短一刻钟就偃旗息鼓。 但维持这种状态,是需要以消耗身体潜能为代价的,而且亦有着自己的极限。如果万流风迟迟不露面,秦言终究是要从这种状态下脱离出来。 陆潇湘开始埋怨这地方鬼气森森,嚷着要赶紧出去。柳宛筠以秘术稳住了慕城雪和林沐瑶的伤势,两女勉强能被人搀扶着行走了,人们都赞成马上离开。 “这家伙怎么办?”忻仙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矮瘦侏儒问道。 成刚冷然一笑:“砍掉四肢,带回门内逼他吐出修炼秘籍,然后慢慢折磨!”他被这么一个矮子打得无力还手,心头早就憋了一口火气。 歌行烈赞同道:“好主意。” 他一步跨到侏儒身前,持起紫炎朝他手臂斩下。 这时候,忽见眼际泛起刺目亮光,一道雷光横扫过来,伴随着毕玄妖异的嗓音:“诸位且慢动手,这个人万万杀不得——” 歌行烈眯起眼,手中剑下坠之势不减,狠狠砍在侏儒右肩上。而浩辰罡也于此时上前一步,掌间泛起一片乳白色光芒,将雷光威力尽数挡下。 “噼啪”的雷音颤响中,夹杂着一声铿锵的锐鸣。 歌行烈骇然低头,这一剑竟无功而返! 要知道他剑上力道,足以切碎天元宗师的护体罡气,更能销金断玉,锋利无匹。但在矮小侏儒的右肩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黑印,连皮外伤也称不上。 这厮莫不是货真价实的金刚不坏之身? 歌行烈不信邪,又一剑刺出。这一剑他已出了十分力道,剑锋指向侏儒脐下三寸的隐处。一般人就算练了护体外功,这里也十分脆弱,十有八九是罩门所在之处。 “叮!”凌厉的剑气闪过,布块尽碎,然而那侏儒身上依然只多了一道焦黑的印记,连一层表皮都未被划破。 倒是在场的众多女眷看到了不该看的丑陋东西,各个面色泛红,赶紧移开目光。 侏儒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好像快要醒来。 “不好,快退!”浩辰罡沉喝道。 歌行烈心头生出警兆,将紫炎剑一竖,正挡住侏儒由下而上的一记膝踢,身体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后退两步,倒抽一口冷气—— 这具丑陋矮小的身体里面,竟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当然,以他的修为尚不至于抵挡不住,更多的只是意外。然而,接下来出现的几道人影,却叫他生出独门难支之感,不由再退两步,与秦言、浩辰罡并肩而立,方抵御住 对方交织而来的霸道杀气。 毕玄负手大步而来,环顾众人一眼,妖美的面容上漾起阵阵冷意,凛然道: “本座说过了,不要对这人动手。他皮燥肉厚,脾气也不是很好,发起疯来可是六亲不认。你们这些小辈,为何就不听劝告呢?” 万流风紧随在他侧后,目视身上青光依然未散的秦言,面露不解之色:“秦兄,我听说你这舍生诀至多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按理说早该散了,可你怎么……”“废话忒多!受死!”秦言好不容易等到这些缩头乌龟主动露面,怎容万流风再罗嗦下去。他上前一步,汲起地上青冥剑,本欲挥剑攻去,然而瞥见中年剑士手中弯曲虬折 的桃花枝,又鬼使神差地忆起地宫之主顾雪峰的剑之大道,胸中忽然横生出一股无匹剑气,涌在喉间,不吐不快。 万般念头化作一股意念,他右臂一振,青冥剑指向穹顶,朗声喝道,“诸位,借剑一用!” 身后人们还未明白他一句“借剑”是怎么回事,就发觉手中兵器被一股无形大力牵引、欲脱手而飞。 怎么回事,他手中不是有剑吗?江湖中人视兵器如性命,未弄明白缘由之前,本能地不愿松手。 第六百四十八章 葬阵(八) 就见秦言再挥右臂,戟指向前,口中大吼道:“剑起——” 人们顿觉与自己争夺武器的力量变得无比巨大,引动整条手臂都颤抖起来。像小竹、白浪这种修为弱点的,更是整个人被带着往前拖去。秦言借剑却不见响应,心中不由大怒。若不是憋着一口真元,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自己从来不把武器当回事,当然不理解这些人以身养剑的执着。何况,没人知道他 要干什么,御使二十柄剑对敌吗?除了疯子,没人会这么干吧! 倒是不远处的侏儒从浑噩中清醒过来,认出了这个把他打得昏迷的大仇人,当即眼珠泛红,怪叫着朝他扑过来。秦言冷哼一声,左手轻轻探出,拦住侏儒挥来的双爪。他此时灵力遍布虚空,对周遭气机感知得一清二楚,抓起侏儒的手臂,轻描淡写地一旋一送,就将对方的冲力返送 回去。 侏儒空有一身怪力,被他左手一拉,就觉得身体不听使唤,两脚不由自主地离地,腾云驾雾般朝万流风、毕玄等人摔去。 此时玉寒烟已反应过来,第一个松手,任由掌中破殇剑被秦言吸纳过去,同时替他出声喊道:“都松手!” 除了歌行烈,人们陆续松手。破殇剑、天龙剑、黄昏剑、青冥剑、白霜剑、烟云剑、竹木剑、青纹匕首……十余柄神兵在秦言头顶排列,半空一片明朗,皆是晶莹璀璨的剑气,在这幽暗的地底深处散发 出美丽而危险的光晕。 松手的人们看到自己的武器汇入那一片璀璨剑气之中,不由都有些痴怔。 “他想干什么?好像没听说过谁能同时御使十几柄剑一起对敌的吧?” “莫非是要把这么多剑一股脑儿抛给对面?” 玉寒烟看着前方剑气和人影,眸中泛起点点晶莹,喃喃道:“师父,你真该来看看他……” 这时候万流风刚刚以巧劲接住撞过来的侏儒,一抬眼看到如此不属于凡间的胜景,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面色大变:“不好……快退!”然而已经迟了,悬于半空的剑阵飞坠而下,迅疾如电。毕玄撑起雷光盾,中年剑士手横桃花枝,矮小侏儒刚刚站稳身躯,唯有来不及施法的道士绝望地抬头,在他垂死绝 望的眼瞳中,剑气排空的场景凝固成最后的影像。 寒锋炸裂,幽影顺着剑气飞坠,邪派五人霎时都埋没在那一片惊天动地的冰光剑影之中。 万流风向前走了一步,他身后的那具魔魂虚影也跨了一大步,两人融为一体,仿佛是穿了一具遍布疾刺的黑色盔甲,不闪不避地向坠来的剑雨中迎过去。 就像一尊魔神,在走向末日降临前的陨石雨。 他的身躯一瞬间好像变得极大,顶天立地,脚下影子也迅疾拉长,令地面陷入一片黑暗中,正与那天空中射下来的冰光错离成明显的两界。 这是他的法,吞天灭地,视万物如蝼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末日吞天诀!”有人惊呼。当先的破殇、天龙、黄昏三剑撞入那团幽深的黑暗中,顿时就被黑暗吸纳,锋芒尽失。随即青冥、白霜、烟云又三剑紧随袭来,黑暗的泥潭无法容纳如此多锐气,像是阴 霾的夜幕被雷霆斩开,漆黑斑点如布片般纷碎。又两柄剑接踵而至,万流风法咒被破,唯有以双臂挡在身前,咬牙硬撑住了这波攻击。 他一个人挡下了八剑,称得上是傲视群雄了。但还有另外七柄不知名的剑从他头顶掠过,拖着摇曳的尾光扫向后方四人。 毕玄的雷盾抵住了一柄剑,中年剑士用桃花枝挑开两柄,侏儒被一柄竹木剑撞翻在地。剩下三柄,尽数朝手捏符篆的道士袭去。道士默诵施法,以一具稻草傀儡代替真身,自个儿在地上狼狈一滚,想要往黑暗里退去。然而秦言早就盯着他了。就在他身影乍动的时刻,受他气机牵引的秦言寻到了这 一丝破绽,三柄长剑轰然坠下,从后背刺入,锋锐无匹的剑气撕开一幕血雨。道士仍未死,只剩下半边身躯,仍惨嚎着拼命朝后方爬去。秦言瞳中厉芒闪过,三把长剑从前、上、右三个不同的方位斩落,将道士剩下身体切割成六块,骨碌碌滚下来 ,总算不动了。 “听说你们邪派的人擅长操尸控傀,不知道人被砍成七份以后,还能不能拼装起来凑合着用一用呢?”秦言的冷笑声在死寂空间里幽幽传开。 看似已经消耗了大半体力的万流风奋力推开两柄剑,抬起头闷哼一声:“你马上就会知道!”身影一闪,竟笔直朝秦言本体冲撞过来。秦言眼瞳骤然缩紧。屈指一勾,十五柄剑从地上弹起,如箭般反射回来,流星赶月似的追逐着万流风的身影。但万流风冲刺的速度实在太快,他的身影在秦言眼中不住放 大,转瞬就到了面前。后面那些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砰!” 秦言双臂抬起,交错护在胸前,硬挨了万流风一记重锤,身躯借这股力离地而起,飘然后退。 万流风赶上来,一招快似一招,逼得他专心招架。这一分神,对于十五柄剑的操纵便弱了许多,只凭惯性让它们朝这边射来。 经过万流风这一轮猛冲猛撞,舍生诀还能维持的时间所剩无几。秦言想要以御器术制造出最大战果,就不得不暂避万流风的锋芒,施展柔巧招式与他周旋。十五柄剑终于赶到,秦言倾身一跃,融入那一团清寒凛冽的剑光中,御器术再度发挥到极致,十五柄剑同时发出清吟,剑气共鸣之下,寒芒更盛,附近空气中已开始凝结 朵朵霜花。万流风自知势头不妙,埋头便跑。忽见眼际一闪,却是浩辰罡飘然而来,一张堂而皇之地击向他天庭。洞玄经的威力不容小觑,万流风仓促一挡,整个身子都在原地僵住了一瞬。浩辰罡功成身退,万流风回首望时,眼前已是铺天盖地泻下来的霜寒剑雨。 第六百四十九章 葬阵(九) 剑罡如暴雨倾泻,迅疾之声如霹雳雷鸣。被困在当中的那道魔影狂躁地四面冲撞,在漫天罩下的无数剑罡中穿梭闪避。秦言的御器术再辅以剑气留痕,凝练而成的剑诀不同于俗世的万箭齐发,而是排列成精妙的剑阵,将敌人牢牢锁定在狭小的空间中,周身十二方位面面俱到,没有任何空 隙,任何一剑都有宗师级剑客全力出手的力量。 剑气越积越多,密密麻麻,封死了所有的出路。万流风无处可躲,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乎秦言预料的举动—— 他抱头蹲下了! 这种如同无助少女被欺凌时无可奈何的姿势让秦言心中涌起巨大的荒谬之感,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一招不是那么简单的。万流风抱头蹲下后,他周身的魔影盔甲也缩为一团,整个人变成了一个矮小的圆球,但覆于其上的漆黑暗影却是愈发幽深了。青冥剑、破殇剑等神兵斩上去,竟溅起大串 火星,像是砍在了天外陨铁上一般。 照此情形,如果一剑两剑不行,那么再多剑也没用。这一种看起来十分狼狈可笑的招式,却让秦言一时束手无策了。 “秦师兄!”歌行烈沉声道,“如果一剑不行,那就出一千剑,一万剑!” 秦言不吭声,懒得理他。尼玛!以为本少爷跟你一样傻? 他屈指一弹,十五柄剑缓缓升到空中,剑鸣声此起彼伏,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共振。他见万流风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从密集的剑气中出来,心中忽然一动。 与其徒劳地砍上一万剑,不如来一记狠的! 他昂起头,大喝一声:“结!” 反手一捏剑诀,十五柄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铿铿铿地拼接在一起,在半空中聚成一把近十米长的冰晶巨剑,森森杀气从中透出来,比原先何止浓郁了十倍。 秦言五指一攥,便好像有一尊无形巨人握住了这柄大得夸张的巨剑,凶悍无比地朝剑阵中那团黑影当头劈下。 “嘿嘿,乖乖投胎转世去吧!” 一声厉喝后,被封锁在剑阵中的万流风似乎感觉到了死亡临头,黑暗幽光微微颤抖起来。 秦言昂着头,眼皮突然一跳,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尘土、冰花不再飘动,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似乎陷入到一幅静止的画面中,无法动弹分毫,连劈下来的那柄巨剑也在空中定格。晶莹的剑面上,好像突然泛起了炽烈的光芒。 这感觉十分不好,他很不喜欢。 以往与人激战,都是天地俱静,唯有他一人能动。然而此时此刻,他自己也成了别人行动中的背景,拼尽吃奶的力气,也只能转过了半个头。 这是什么……好烫的感觉…… 背后头顶好像突然多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太阳,光明从视野尽头横扫过来,将一切吞噬。 空空茫茫,一瞬间世间只剩下了一种色彩。 原来任何东西纯粹到了极致都会令人恐惧,连光明也是一样……秦言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意识渐渐模糊了。 “小——”这时候浩辰罡的提醒才喊到一半,秦言已没有机会听到了,“——心!” 秦言所经历的那漫长的煎熬,在旁人眼里看来,只是短短的一瞬。前一个刹那,他正御剑要给予万流风最后一击,但不到一眨眼的短暂一瞬,局面顷刻变化,突有一道丈余长宽的光柱从天而降,在人们目瞪口呆之中,一刹那间吞噬了他 的身躯。 “轰!”一声闷响,光芒散尽,众人再度恢复了视觉。 定睛望去,只见秦言原本立足之处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一位身披大红僧袍的和尚站在坑旁,面向众人揭下头顶斗笠,微笑着单手施礼。 空中回荡着如黄钟大吕般的洪亮佛号:“南无,大光明照如来!” “铿铿铛铛……”悬于半空的巨剑失去了灵力操控,复散成十五柄小剑坠落。 正魔两道诸人都没回过神来。一刹那,胜局就变成了死局,当中波折,实让人如坠梦中。 “耶摩勒——”一声厉呼,玉寒烟越出人群,周身如沐月华,更似朵朵白莲盛开,却透出一股森冷的兵戈杀伐之气,如箭般向红袍僧人射去。 跌入泥土中的破殇剑清鸣一声,弹跳而起,落到她手中,剑华如月,顷刻刺到老僧面门之前。 万点浩淼粼光跟随于一线清寒之后,而那一线清寒又凝聚于浅淡一点,锋芒所指正是耶摩勒两眼间眉心处。 耶摩勒转了一下佛珠,递出左手食指,轻描淡写地迎上了那一点锋芒。 那一根黝黑手指所施展出的“咫尺天涯”,能够让天下所有剑客的战意都消散于一道深渊般的天堑鸿沟之中。若没有般若境界,便永远无法跨越这片雷池半步。 一指之功,足以截江断海。 然而老和尚突然皱起眉头,宝相庄严的脸色流露出一丝诧异。 “天人?” 剑气临身,寒意透骨,僧袍被剑光挟起的狂暴风声刮得猎猎作响。 一指横隔山与海,万点波光顷刻消弭,月华被幽冥吞没,唯有那一点暗淡的剑芒,在破开万重阻扰后,仍不屈不饶地朝老僧眉心刺来。耶摩勒眼皮一跳,侧身让过玉寒烟续来的一招,向后翻去。就这一躲,他便发现无处藏身,那一点锋芒骤然铺展开来,漫天飞舞,霎时挤满了附近每一寸空间。浩然的剑 气中时间仿佛有点凝滞,老和尚在剑光中飘然后退,那身红色僧袍转眼就被剑气切割得支离破碎。 跃开两丈后,番僧见还是逃不开剑气的追捕,就将手中佛珠抛出,双手合十,口诵真言:“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 “轰隆隆——”佛珠脱离他的手掌,就在半空中不断变大,眨眼工夫,就已塞天充地,隔断视野。芒耀如烈日,皓皓然普照大地,将所有人脸面都镀上一层金色。一串佛珠化作几座圆滚 滚的金山,朝玉寒烟头顶倾轧下来。 玉寒烟面无表情,长剑扬起,如烟似雾的剑晕阴影渲染开去,将佛像金光挡下大半。而后,粼粼潋滟的剑气刺入金色佛光之中。“钪——”剑上暴戾气息疯狂流转,月华劈山断峦。千层巨浪一瞬间就吞噬了大片佛光。 第六百五十章 葬阵(十) 玉寒烟的剑气如滚雪球般愈来愈盛,万波涌动,沧海横流。 风雷贯耳,隆隆作响。 倾轧过来的佛珠被皓月剑光一粒粒斩碎,如金色雪花四散溅开,落地后金光消散,还原成普通的木栾子。这一串佛珠,乃凝聚着耶摩勒日日修炼的莫大愿力,每日四千八百转,持之唱佛、法、僧三宝名,才有断除业力、烦恼的神通。今日为挡玉寒烟一剑,这串佛珠应劫而碎 。耶摩勒望着跌入尘泥的木栾子碎片,面上露出些许惋惜之色。 “玉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玉寒烟驻足俯视身旁深不见底的坑洞,只见里面焦黑一片,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娇躯微颤,眼眶泛红,周身剑气再涨。顿有无边杀意如潮涌来,无分敌我地四面扩散, 勒得人无法呼吸。 宋晴纱盯着她的背影,面上一片死灰之色,颤声道:“是天人境界!想不到秦师兄的死竟成全了她,让她一步登顶……” “不!”方逸远将她轻搂入怀,抚慰她心中惊颤和狂躁,柔声道,“灵力化罡,却不成阳神,剑中无道。是伪境,当不得真。她迟早还要跌下去的!” 宫云袖握着拳头,满眼泪光,低声咒骂道:“可恨,可恨……” 玉寒烟视线凝视坑洞中许久,忽而蓦然抬首,如玉俏脸上透出决然之色,脚步轻盈一动,就要闪至耶摩勒身前。就在她足尖踮起、意欲飞身踏出之际,忽有微风从后撩起她发丝。她旋身挑起“破殇”,一朵艳丽的桃花瓣飘飘荡荡地飞来,正碰在剑刃上,轻轻一滑,便裂为平整的两半 ,随风零落。 这一打岔,她的脚步随之一滞,霹雳弦惊的杀气尽数转移到另一人身上,激得那人面色如土,迈过来的脚步僵在半空。 持一枝桃花的中年剑客苦涩一笑,最终还是踏出那一步,愁眉不展地道:“玉仙子,若比剑的话,还是来找我吧!” 玉寒烟将剑尖稍微向下一压,凝眸扬眉,冷喝道:“找死!” 歌行烈与成刚飞速赶来,从左右两面朝合十而立的耶摩勒夹击过去。九环狱链,剑气雷音,第一次联手合围,只为叫这来历不明的神秘老僧长眠于此。 他们心中惊惧未平。 这番僧一招就打得施展了舍生诀的秦言生死不知,虽是偷袭,然而如果那一招对准自己的话,谁又有把握躲得过呢? 千万不能让这和尚有机会再施展那招!耶摩勒脑后光芒迸射,那是一圈耀如太阳般耀眼的佛轮,勾画成璀璨华莲,金色的花瓣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紫炎剑气、幽冥锁链砸过来,俱被莲瓣弹开,无损老僧分 毫。 歌行烈厉喝一声,头顶显出一拳漆黑的符篆文字,浑身杀意暴涨,强撑着再此动用杀戮大道的力量。 七杀之剑连狻猊都无法承受,对上这老僧的六品莲台又该如何?另一边,缩成一团幽光的万流风慢慢站起,凶猛轰出几拳,就要从剑气围困的牢笼中撞出来。但他突然生出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来不及多想,再一次蹲下去,缩成一团 幽光。 危险的来源是浩辰罡。 他盯着残存剑阵中的那团幽光,沉下腰身,若弓弦般绷紧,拧臂,挥拳。 连浩辰罡都需要蓄势才能施展的招数,威力该强大到何等地步? 穹顶上轰然一声闷雷,周遭气机也为这一拳所惊动,刹那风声归于寂静,所有的感官与色彩都被引到了这一拳中,浩辰罡刹那间冲到剑阵之中,这一拳的威力倾泻而出。 幽光动也不动,抵死硬撑。 “轰——” 一拳砸下去,如陨星坠地,洪荒毁灭。 以幽光为中心的地面整个儿塌陷下去,巨大的裂缝向四周扩散,连墙壁也因之而裂开。沙石土块一片狼藉。 余波都有如此大声势,可知正面承受了这一拳的万流风的状况是何等惨烈。 哪怕他有魔魂附体,修为暂时提升到了接近天人第一衰的高度,也绝不会好过。 浩辰罡喘出一口粗气,忍着爆发过度后经脉中撕裂般的痛苦,强行凝聚力量,再一次挥拳。 这一拳没打出去,他突然皱紧眉头—— 塌陷的地面中那团幽光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土行术?”他心头凛然。万流风居然还藏了这一手! 看来这位多年前就与自己齐名的邪派首席弟子,绝不仅仅是会挨打而已。他故意藏了这一招,原本是想骗秦言全力一剑,好耗尽他的体力吧!万流风作为邪派年轻一辈第一人,其修为和心智都不在浩辰罡之下。今天本应是他大展神威的舞台。可惜,他的运气似乎有些不佳,一开始就遇上了施展舍生诀的秦言,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好不容易撑过去了,又没想到浩辰罡的拳头也是如此坚硬,一记重锤打得他没了脾气。原本设计的风风光光大杀四方的剧本,已经被这两个不按常 理出牌的家伙篡改得面目全非…… 浩辰罡凝神感应到万流风的气息从地底深处往外远去了,才轻轻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拳应该让万流风受了重伤,也算减少了一个强敌。 但是,另一边的战局好像有些不妙啊! 耶摩勒俯首低眉,口宣佛号,只听梵音高唱,在众人识海灵台中不住回荡:“令诸有情,善根不坏……”佛咒声空茫悲切,渺然若幻,令闻者不自觉地生出悲悯心哀之感,战意大弱。耳闻佛咒声越来越大,成刚再不敢藏私,魁梧的身躯奋力奔出,九根锁链齐舞,若翻江搅海 的蛟龙,从八面迂回缠绕过去,绞上那六朵莲瓣。 九环狱链交织成炽天之网,成刚猛一缩胸腹,吐气开声:“喝————”吼声如晴空中的一道惊雷,震天撼地,声浪汹涌扩散,狂暴凶戾的能量穿透重重山壁岩石,直撼云霄。成刚前方地面发出咔咔的碎响,蛛网状的裂纹向四面扩大。然而裂纹蔓延至耶摩勒脚下,便就此停住。好像有一座高山耸立于此,不得前行。 第六百五十一章 葬阵(十一) 成刚全力而发的冥狱回音击,只让金色莲瓣上泛起片片涟漪,转眼恢复平静。 耶摩勒身躯动也不动,口中诵经声停顿了一瞬,便又继续,愈来愈洪亮,如同黄钟撞响,余音巍峨。 成刚浑身冷汗簌簌而下,剩下的力量不足以再发动如此一击。 这个怪物……若无其事地挨了我冥狱回音击,竟没有半点不适。天底下还有谁能伤到这个怪物?歌行烈终于蓄力完毕,七个幽深神秘的杀戮符文缠绕于紫炎邪剑上,正待一剑毁去那六品莲台。这时却见那番僧倏然双目圆睁,往前踏出一步,眼望歌行烈所立之处,沉 声道:“这位檀越杀孽深重,何不皈依我佛?” 歌行烈经他这充斥着佛门真言之力的一喝,就若被巨浪拍打,胸口憋闷不已,即将挥出的一剑也有所凝滞。他压下喉中烦闷呕吐之感,打算强行劈出这七杀之剑,但见耶摩勒再踏一步,手持佛礼,盯着他缓缓道:“若不皈依,便受轮回之苦!”汹涌磅礴的佛光从他身上肆意放射而出,如骤雨般倾泻到大地上,荡起无数朵涟漪。随着他口中高声唱诵着的咒语,金色的佛光愈见浓郁,化为道道粘稠得抹不开的赤红之色,自水面上的涟漪之中凝结出 妖艳的花朵,幕天席地,铺盖汹涌。 “业火红莲!”歌行烈眼瞳一缩,当机立断放弃了未及挥出的一剑,转而以那七个杀戮符文护身自保。 那血红色的曼陀罗花,正是耶摩勒神通所化的地狱红莲,象征着每个人所积累的业力。犯下杀孽越多,业力越大,一旦反噬,就将永坠阎罗,不得翻身!那业火之力直烧魂魄,以歌行烈这般杀业,所需承受反噬之力更是无需赘言。他的护体罡气未及展开就被那片赤红之色吞没,若不是他及时以七个杀戮符文挡在身前,恐 怕现在已连皮带骨地被那血色浪潮吞进去了。 成刚见势不妙,抽身欲退。然而放眼望去皆是赤浪翻涌,血腥扑鼻,所有人尽在业火之海中苦苦挣扎,哪里还有出路。 满场皆是哀嚎哭泣之声。 业火之力,是将人们平生所做恶事加以审判,直叩内心,无法逃避。犯下罪孽越深,则被这火焰烧灼得愈发痛苦。在场诸人,无分正、魔、邪,三道,能修炼到这种地步的,哪个没做出点恶事?就算那所谓行侠仗义的正人君子,所路遇妖魔野兽,不问青红皂白拔剑便砍,自谓是斩妖 除魔,但在以万物为刍狗的上苍看来,这何尝不是罪孽? 所以没有人能对这种审判无动于衷。处于耶摩勒后方的毕玄、中年剑客几人,眼看那赤红之潮不分敌我的蔓延过来,忙不迭往远处退却。幸好耶摩勒顾及慕鸿秋那点情分,刻意放慢了业火扩散的速度,放他 们几人离开。说起来,耶摩勒修成六品莲台,已是半佛之身,却无法控制这一式神通的范围,看似是合乎情理,细细思之,恐怕还是有些内情。是真的控制不了,抑或是怀着“与其大家 坐地分赃,不如尽归佛爷我一人”的想法呢? 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番僧瞧着火焰中苦苦挣扎的生灵,手持佛印,宏声唱道:“众位施主,彼岸无常,不如归去!” 火海之上忽起罡风,吹过千叶千莲,红莲业火之力顺风激荡,极乐咒言的颂唱中,天地尽化为一片赤红。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咒音梵唱,业力一一展现,众生于业火煎熬中望见幻觉。火海中有一点黑影,那是歌行烈所在之处,成为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异色。七杀道种符文环绕周身,将朵朵红莲尽数隔开。无数朵业火在他身畔绽放、爆裂,生灭中映出一 个又一个小千世界众生疾苦的景象,歌行烈漠然以对,不动分毫。 另一处,浩辰罡静静站着,象征着洞玄神功的莹白色毫光在万丈波涛中忽隐忽现,若无其事地将四面涌来的压力消弭于无形。 这两人无愧于远超侪辈的名望,驻足在红莲中,万般业力皆近不了身。但他们也仅有自保之力,无法再救任何一人。 耶摩勒不紧不慢地诵咒,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先将其他人烧死在业火中,再慢慢收拾浩辰罡、歌行烈两人。 但红色世界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影。 一人飘然而来,穿白衫,持竹剑,抬手刺向他面门。 耶摩勒眉头微微一挑,随后又垂下。他的神通遍布洞穴,清楚地探知面前这女子体内灵力孱弱,在六品莲台之下根本近不了身。破空声倏忽袭来,耶摩勒眼角出现了一道妖异的青影,空气似乎震动了一下,视野中的一切都带上了淡淡黑色。一柄并不耀眼的竹木剑轻易穿越了六品莲台,在他目瞪口 呆中递到他咽喉处。 耶摩勒浑身寒毛直竖。 那一剑惊鸿一现,给他带来了东入中原以来最大的危机。 佛光层层消散,他魁梧的身躯瞬间从六品莲台上消失,再于数丈后的空地上出现,抚摸着咽喉处汩汩冒血的伤口,满脸惊骇之色。 “你是谁?为何能走入贫僧的六品莲台?” 小竹并不答话,认清他的位置后,拔步追来。 她走的是直线,迅疾如风,将红莲业火和六品莲台视为无物,径直一穿而过,好像是游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虚幻身影……不,她才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真实。 耶摩勒大袖一展,拨开她一剑,但手臂上却被撩出一道血口。他盯着紧追不舍的小竹,神色愈发惊愕。 护体佛光无效,就连刀枪不入的无漏金身也被破了。这该死的小丫头手里究竟拿的是什么法宝?难道又是封神时代的仙人遗物? 他不再硬挡小竹的攻势,施展神足通飘然闪退,用眼神死死盯住小竹手中的“宝剑”——那是一柄看起来极为普通的竹木剑,色泽尚新,无声无色,以在世佛陀的犀利眼光看来,亦不像是神物自晦的迹象。 第六百五十二章 葬阵(十二) 耶摩勒眯起眼睛,看见剑上有一行潦草的小字:甲子年秋分,秦言赠小竹。 他的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终于想明白了。不是剑的问题,而是因为她这个人! 这小姑娘竟然是没有业力的。 佛家降伏天魔,是靠业力镇压,凡犯下恶业的,必将虔服叩首,日日诵经方能消除业力。但就算这样,耶摩勒也能将那些业力聚拢收回,一瞬间致那人于死地。 除非那人生而至善,没有犯下任何恶业。 杀鸡是恶,撵狗是恶,男女交合是恶,无由伤人是恶……无恶的人十分罕见,只有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和尚才会产生出这种人物。这种人往往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能无惧各种佛门神通,无业无障,若是多一点灵性的话,说不定 就能修成正果。 小竹正是这样的人。她在乌木镇上每一次出手都有充分的缘由,都是别人先结下因果,然后再由她清除。她此生所修的果业只有善,没有恶。若是寻常和尚,耶摩勒一掌打死也就罢了,偏偏小竹却练出了如此一身犀利无匹的剑术。耶摩勒难以相信这样一个高手竟然没犯下任何恶业,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 信。 若无神通作为倚仗的话,他甚至不是面前这小姑娘的对手。 失了六品莲台,护体佛光无用,甚至连无漏金身也被反馈业力的一剑破去。耶摩勒被她一阵追砍,狼狈不堪。 耶摩勒施展神通,一口气奔出老远,而后回身面对那穷追不舍的少女,手中连连捏动法印,无数道佛光铺展开来,凝聚成彷如西天极乐般的景象。 “善哉!无恶无业,正好西去成佛!”刹时间佛光普照,宝轮飞舞,洁白莲花四面绽放,清香扑鼻,仙音渺渺。无数罗汉菩萨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用极古老的咒言齐声吟唱。莲瓣纷扬洒落,扑头盖脸地朝笔 直行来的小竹身上罩下去。 小竹人如狂风般冲来,不闪不避。洁白莲瓣洒在她身上,就若被无形利刃割成粉碎。她所过之处,罗汉、菩萨纷纷跌落,宝轮炸裂,佛光失色。 耶摩勒手印还未结完,小竹已来到他面前,一剑刺出,几乎洞穿了他心脏。 耶摩勒忙不迭地后闪,捂着左胸伤处,一边抽着冷气,一边爆出几句粗口。几步之后,他再一次凭借神足通从小竹剑下逃脱,回身冷喝道:“无知愚妇,竟敢对我佛不敬!感激涕零吧,以你那污浊的身躯,亦将得见净土,沐浴我佛圣恩,永享极乐 ……” 小竹飞扑而来。 耶摩勒两眼倏地圆睁。 他的眼瞳之中,星云流转,无数小世界生而覆灭,六道轮回运转不休。 他雄躯昂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上再度恢复成一派庄严宝相。 没有业力又如何,贫僧所见所指的,就是这世间的真理。 你一介凡俗之躯,如何与整个世界对抗? 给贫僧入灭吧!一念之后,凡俗人间瞬成净土,再容不下一丝污浊。梵音渺渺荡荡,祥云氤氲袅袅,无数佛陀的身影自虚空云端出现,各姿各态,各持各印,呈现慈悲、宁静、和蔼、凌 厉、威严、愤怒等不同神态,俱都庄严无限。 诸佛唤临于世,极乐的世界侵蚀人间。 小竹的身躯凝固在半空,竹木剑已递到耶摩勒咽喉前,却无法再进逼半寸。在这“吞天佛国”中,她体内的力量在一瞬间凝固,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轻灵澄澈的佛光,照彻虚空寰宇,哪怕她是至善之人,亦无法承受这千千万万的佛陀散发出的 净世光芒。 天人之间,隔有鸿沟。 耶摩勒端坐于万佛正中,宏声高唱:“但尽妄缘,即如如佛。一念回光,便同本得。在佛不增,在凡不减,在生不垢,在佛不净,在佛不生,在生不灭……” 小竹凝望近在咫尺的佛陀的虚伪嘴脸,一行清泪流下。 佛国吞噬了现实,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动弹不得。就连浩辰罡、歌行烈这般的天人宗师,也骇然发现自己与大道的感应都被这佛国隔绝在外。 虚空中经轮随之转动,一声又一声,以无上慈悲,在为生者唱起葬歌。 耶摩勒伸手一指,点在竹木剑上,剑身立即节节寸断。又一根黝黑手指抬起,朝虚浮于半空中的小竹眉心点去。那一指临近,黄泉之门由此打开,小竹眼中的世界被幽冥吞没,只见无数形容枯槁的厉鬼顺后而来,带着勾魂夺命的气息,声声凄厉。她努力瞪大眼睛,目眦欲裂,却无 法阻止自己一步步被送往幽冥之途,自脸庞滑下的一滴清泪也久久凝固,生命的最后一刻显得如此漫长。 忽有剑气近。 白烟氤氲,一剪清影若隐若现,玉寒烟素手持剑,玉容凛然,翩然若广寒之仙。 暗香侵体,剑华如月。 耶摩勒眉头一皱,掌间泛起金轮,挡住这轻盈而惊艳的一剑。他稍向后撤,瞥视那一袭嫩绿绸衫下的窈窕身影,心中疑惑霎时解开。 原来是玉碎之道。难怪以她天人伪境的实力,却能在佛国中穿行。 这一剑,已耗去她二十年寿元,而贫僧只需一抬掌就轻易挡下。 凡人有几个二十年? 况且,寿元将尽时,一剑不如一剑。她最多还能撑三息。 玉寒烟面上浑无血色,咬唇凝眉,又出一剑。 三尺清芒若晓风拂月,自佛陀相前轻轻扫过,耶摩勒再退。凭他的修为,本不需要如此谦让,如果主动出击,说不定三拳两脚就能把玉寒烟打趴下。但他顾忌那一招传说中能够借力打力的撼天真剑,不愿横生波折,所以宁愿忍耐 。 番僧退出这一步时,右边眼皮突然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心头生出不妥之感。那个被他一记“大光明照”砸出来的幽深坑洞中,一个沉寂的气息渐渐苏醒过来。 那个年轻人还没死?不过,就算没死,也应该不剩下多少气了,而且又是在贫僧佛国的禁锢中,理应不足为惧。 第六百五十三章 葬阵(十三) 耶摩勒略一分神之时,玉寒烟右腕迅疾一抖,化为暴烈的风,挟带凌厉的气势扑杀过来。皓白月光由于极速的冲刺而化为一条白线,将整座佛国都映得黯淡。耶摩勒心口 一凉,那道白影的冲势仿佛已然将他贯穿。 皇极惊仙剑! 金色的佛陀身躯砰然炸裂,蓝衫倩影从中穿过,停留在半空,怔怔回望,才发现自己所刺中的只是一个虚影。 千钧一发之际,耶摩勒运使神足通躲过了这一劫。 他捂着心口,心中恼怒异常,面上却是一派慈和庄严之态:“差一点,就差一点了。玉施主,真是遗憾呐……”他面上说得轻松,实则无比惊怒。玉寒烟这一剑虽未伤着他,却破了他佛陀法相,使得“吞天佛国”的根基开始有些不稳。浩辰罡、歌行烈发现这一迹象,同时发力挣扎起 来。 玉寒烟默然不动,下唇透出一抹嫣红。 已寿元为代价的剑气,真是凌厉而快意啊! 可惜却只能到此为止了。 三剑,六十年。她苍白的面容上已浮现出细细皱纹,三千青丝中多了几百根白发,若再挥剑,恐怕就会直接变成一个苍老的妇人,这是她无论如何不愿接受的。世上哪真有不在意自己容 貌的女子? 凡人百年,本还有两剑,不过那番僧死活不愿出手,撼天真剑没有动用之机,剩下两剑出了亦是无用。那便作罢!去休,去休,来世再逢。 耳边忽有低语:“师姐,接下来交给我吧。” 一如初见时那一句。 玉寒烟蓦地安心,缓缓阖上双眼。 她的身子从空中跌下,一只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当代魔门首席赤着上身,右手成剑,一步跨出,便来到耶摩勒身前。 “神足通!”耶摩勒眼瞳蓦然紧缩,霎时两臂护在身前,六品莲台重现,以期躲过这令他无比悚然震怖的一劫。 秦言两指探出,一股浩然无匹的剑意自灵台深处腾起。 以指为剑。 森森杀意就自那朴实的一剑中展开,没有锋利无匹的剑气,剑影非黑非白,化为一道直线,自整个佛国一串而过。 这是仙人的剑。 佛国失去了堂皇的色彩,天花、金莲、宝轮皆被那非黑非白的剑影所染,化为一片灰暗之色,仿佛重归混沌,世界只剩下黑、灰、白。那道轻细的直线悄然穿过,不带一点声息,将整个佛国切割成破碎的两半。净土的世界迅速崩塌,罗汉、菩萨、佛陀,金光消散,莲台跌落,湮灭成齑粉,于虚空中消散 ,还原成混沌初开时的清浊二气。清气上升,浊气下沉,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化为两仪,还原成真实的人间。 两仪开天式。 仙音佛影烟消云散。耶摩勒的身影跟那些跌坐入灭的佛陀们一道消失,不知生死去向。 秦言摔落下来,眼看后背即将着地,右手猛地在地面上一撑,才重新站稳。他左手抱着玉寒烟,伸出右手去扯同样从空中掉下来的小竹。 小竹被他扶住胳膊,踉跄一步后站稳,冷脸甩开他的手臂,看着玉寒烟道:“她还活着吧?” “没死。”秦言回答。 “那和尚呢?” “也没死,跑了。” 小竹立即露出鄙夷表情,哼了一声,向人群中走去。 她看见陆潇湘一路小跑过来,眼眶红红、泫然欲泣的样子,心头一阵温暖,露出笑脸道:“我……” 陆潇湘脚步不停地从她身边跑过,带着哭音喊道:“玉姐姐你千万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 小竹默默把“没事”两个字咽了回去。 邪派诸人的气息已然走远。 活下来的正魔两道的人们大多带伤,即使不带伤的,也是强弩之末。 秦言施展舍生诀后灵力焚烧一空,仅剩下瀚血,身体内腑也多处受伤,难以再维持天人境界,这时候已跌落到地元高阶的地步。 浩辰罡、歌行烈两人多次动用大道之力,所耗气力不比秦言少多少,同样不复往日威风。 三位天元宗师跌落境界,这就给其他人带来了机会。人们想到地宫中那些如同神话般夸张的宝藏,眼神都不禁变得炙热起来。除了炙热,还夹杂着别的一些东西。这些刚才还同仇敌忾并肩作战的高手们,这会儿互相打量, 盘算着旁人的斤两,已经不掩心头杀意。 成刚蹲在塌陷的石壁前,抚摸着光泽暗淡的神玉鼎,啧啧赞道:“真是个好东西。”神玉鼎的确是好东西,可说是拯救了所有人性命。若非它将灵力借给秦言,让他有机会施展舍生诀毁去八祸葬世阵,恐怕所有人都已成了万流风的掌下亡魂。除开这一点 ,神玉鼎还另有妙用,不过成刚当然是不打算说出来的。歌行烈见成刚拿起玉鼎,眼神不由闪烁了一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开口。神玉鼎的秘密,他也略知一二,但既然鼎已经到了成刚手里,要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干脆结个善缘,说不定还能合作对抗秦言。毕竟那位首席弟子,才是当下的大敌啊。 成刚拿住神玉鼎,起身环顾众人,道:“鄙人拿到这个鼎,已经心满意足。剩下的宝物你们去分吧,鄙人不会插手。” 他要坐山观虎斗。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秦言和歌行烈看去,只有这两人深入地宫拿到了宝物,若不分说明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歌行烈抢先开口道:“我在地宫里拿了三样宝物,流光鸿蒙丹卷、生死印和神玉鼎,神玉鼎给了成刚师弟,生死印归我,还有一幅鸿蒙丹卷,愿与诸位共享,哪位若是感兴 趣的,可以找我来看。其他的宝物,大概都在秦师兄手里了吧!”秦言微微一笑:“我手里也是三件宝物,百毒珠、琅琊镜和九霄紫府仙法。琅琊镜已认我为主……”他说着朝地上爬起来的乌鸦瞥去一眼,乌鸦立即会意地点头:“呱,就是 这样。”它扑腾翅膀,歪歪斜斜地飞到秦言肩上,偏着头向四面打量。 秦言继续道:“九霄紫府仙法是师父指名要我带回圣门的功法,这个绝对不能给别人,请恕罪。最后一件百毒珠,倒是可以跟大伙儿商量商量……” 乌鸦这时嘎嘎一叫,振翅飞起,跳到不远处宫云袖身前,正落在她胸前两团软肉上,眨巴着小眼睛叫道:“呱!俏姑娘!”秦言不满地瞪了它一眼。现在是瓜分赃物的关键时刻,还指望琅琊镜给自己撑场面呢,乱动什么! 第六百五十四章 分宝 宫云袖被乌鸦细小的爪子踩住敏感地带,面颊微微泛红,一手将这坏鸟捻住左翅膀尖端提了起来,拖到眼前仔细打量,“小家伙,你是在夸我吗?”乌鸦迎着她的视线,用羽毛蹭了蹭她的手指,眨着眼睛道:“本仙可不是小家伙。本仙在前秦皇宫里逍遥自在的时候,你祖宗的祖宗都还没出生呢!不过,就算以本仙历经 五百年的眼光看来,姑娘你的容貌也是排的上前三的。” “真的吗?呵呵,你还挺有眼光哩!另外两个是谁?”宫云袖将乌鸦凑的越发近了,俏美的容颜绽开笑容,乌鸦讨好地用头顶羽毛轻轻去拱她的侧颊,逗得女孩咯咯直笑。 乌鸦压低了嗓音道:“一个是前秦皇帝的姜贵妃,包括大元帅顾雪峰在内,前后有上千个男人为她而死,东鲁更是因她亡国……”它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直至微不可闻。 宫云袖本是开心地笑着,但笑容忽然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飞快地瞥了秦言一眼,维持着淡淡笑容,摇头轻声道:“哪有这么漂亮的女人,都是些市井谣传,我不相信。” 乌鸦又张嘴说了几句话。只见嘴动,未闻声音。 宫云袖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古怪,微笑的表情中多了一抹她自己也不曾觉察的惊骇,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的视线徐徐飘移,先后在秦言、玉寒烟、小竹身上滑过,露出一丝复杂表情,最终转为坚定。一人一鸟说悄悄话的时候,秦言也在面向歌行烈侃侃而谈:“……浩兄是出了大力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觉得把百毒珠给他比较合适。不过我对歌师弟你手里的流光 鸿蒙丹卷十分感兴趣,想必你已经把里面的内容都记下来了吧,不如我俩做个交换,你把丹卷给我,我把百毒珠给你,然后你再把百毒珠送给浩兄,如何?” 歌行烈悠然一笑:“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不过我好像什么也没得到啊?” “但你也没损失什么啊。你别告诉我,你拿到鸿蒙丹卷以后,还没去看里面的内容!” “我看了,丹卷里的功法不合我胃口,我没兴趣。不过,我对九霄紫府仙法倒是很感兴趣,秦师兄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 “不可以。”秦言和蔼地笑道,“你如果真有兴趣,等我把它交给师父以后再去恳求师父,我相信师父会满足你的好奇心的。” “但我现在就想看。”歌行烈收起笑容。 “现在真的不能看。”秦言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丝丝冷意。 两人之间十步距离的地段,渐有片片雪絮飘洒而下。 柳宛筠突然出声道:“你们没人看到《医圣宝典》吗?” “没有。”秦言和歌行烈异口同声回答。 经柳宛筠一打岔,针锋相对的森冷剑气渐渐平息。 秦言道:“我大概知道它在什么位置,刚才没时间去取,一会儿如果有空的话就给你拿来。”他朝宫云袖看去,“还有木子真的眼珠,宫师妹不是一直很想要吗?” 宫云袖对上他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僵硬地一笑,“哦,是啊!” 歌行烈道:“还有那些名书名画名剑,合起来值好几百万两银子,秦师兄不要说漏了。” “哈,对哦,还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我差点忘了。那现在就把它们取来,大伙儿一起分了?歌师弟,这颗百毒珠你还要不要?” “当然要!” “那你快将丹卷给我。” “你先把珠子拿来。” “歌师弟,你没诚意啊!” “秦师兄你不也一样。” …… 两人互瞪片刻,皆知这样纠缠下去没玩没了,秦言道:“这样吧,你我都挑选一人,把东西交到他们手里,再由他们进行交换,怎样?” “好主意。”歌行烈点头答应,游夏菡会意地走到他身边。 “我们这边……”秦言回过头,视线在小竹、陆潇湘、宫云袖几人面上扫过,“我选……” “我去吧!”宫云袖主动请缨。 小竹本已稍微迈出了右脚,见宫云袖走出,又悄悄收了回来。 宫云袖从秦言手里接过百毒珠,正要朝游夏菡走去,却听歌行烈道:“宫师妹过来可以,但你肩膀上那只鸟就不要跟着了,别把游师妹吓着。” 乌鸦怒道:“嘎,你竟敢讽刺我老人家!” 宫云袖偏头轻声道:“你先下来吧,我一个人去。” 乌鸦不情不愿地扑打翅膀落在地上,嘴里兀自骂骂咧咧。宫云袖与游夏菡走着歪斜的路线,一步一步靠近。她们既是防备对方,也在警惕对方身后的男人,行走的过程中始终给秦言和歌行烈腾出视野。在一段小心翼翼的路途后 ,她们终于会面,沉默地交换了东西。 秦言的注意力始终贯注在歌行烈身上,歌行烈也是一样。直到看见两名女子平安无事地分开,倒退着往回走来,他们才各自放松了一些。 “我想起来了!”地上的乌鸦突然叫起来,扇动翅膀飞到空中,嚷道,“医圣宝典放在漱芳斋里,我这就去拿!” 秦言恼道:“急什么,别乱跑……” 乌鸦盘旋着往地宫方向飞去,从游夏菡头顶掠过,这时突见歌行烈手腕一抬,剑气闪过,乌鸦身上亦同时泛起黑色幽光,惨叫一声摔落,被崩掉了好几根羽毛。 歌行烈挥出一剑后立即收手,因为秦言的杀气狂烈地般朝他涌来。他轻声一哼,收剑入鞘:“秦师兄,管好你的宠物,别让它跑出来吓人。” 秦言见乌鸦没有大碍,慢慢敛去杀机,道:“它虽然调皮了些,但性命也是跟你一样宝贵的。宫师妹,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似乎被歌行烈那一剑惊得不能动弹的宫云袖回过神来,快步走回秦言身边。随后众人再去地宫寻宝,找到了门神图、春鹿图、斗雀图等名贵书画,还有白虹、鱼肠等六把神兵。秦言、歌行烈对这些值钱的东西都不是很在意,按人数给大伙儿分了 ,平均两人一件,算是皆大欢喜。柳宛筠拿到了医圣宝典,如愿以偿。可惜宫云袖梦寐以求的木子真眼珠却没找到,乌鸦语焉不详,说是年代久远,它也记不清了,可能是跟落魂钟一起放在另一处陵墓中 ,被妖族取走了。 分完宝藏,众人散伙。未拿到九霄紫府仙法的浩辰罡带着遗憾告辞了,歌行烈等魔门弟子也随后离去。一场轰轰烈烈的寻宝盛事,就此谢幕。 第六百五十五章 师徒 秦言返回地面后找到了“叶上秋露”,它被金刚圈禁锢在一座残破的支柱废墟上,是耶摩勒的手笔。耶摩勒负伤遁走后,金刚圈没了法力支持,被秦言一拳砸开,拿回了妖 剑。 最让秦言欣喜的,不是找到了九霄紫府仙法,而是一同过来的十二人中,除了离去的成刚、祝飞、罗鹰三人外,其他九人一个没少。忻仙没有跟着浩辰罡一起走,这让秦言很意外。不过仔细一想,也是在情理之中。忻仙是那种流泪的时候也要带着笑容的人物,对于真正喜欢的人,她实在做不出死皮赖 脸的事情。 她一转背,满脸惆怅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冲白浪笑道:“小子,接下来打算去哪?” “我……还没想好。”白浪懵然道。“你小子如果没活够的话,应该不会想不开去魔门找死吧!听说那里的人个个都是虎背熊腰,血盆巨口,大块吃人肉大碗喝人血,见面聊天也都是今天杀了多少多少人这样 的话题……” “哪有那么夸张!”白浪瞥了瞥秦言、宫云袖、陆潇湘。魔门应该都是这般美丽的少年少女吧,那血狼僧挑选弟子还挺有眼光的! 忻仙摇摇头:“真是天真的孩子,你让我想起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罢了,你若想去,我也不拦你,反正我是不会去的。那就在这里说再见喽?” “现在就要走了?”白浪颇有些措手不及。他本以为还能同行一段路的,没想到离别来的如此之快。他望着少女甜美的面容,心里面不由一阵感伤。短短几日的相处,他已对这精灵古怪的女孩生出了感情,之前还不觉得,临别时才醒悟过来,自己竟如此舍不得这位“老师 ”。 忻仙端详他神色,忽然眯眼一笑:“看你这样子,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啊!哪有!”白浪脑中一懵,连连摇头。 “真的没有?”忻仙歪着脑袋,凑近了些许,“你再仔细想一想,一点点也没有?” “呃……”白浪瞅着这张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的面孔,心中没来由地一荡。真的没有吗? 面对那双笑成了弯月牙的眸子,他脸色渐渐涨红,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时候恍然觉出的答案,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吧。忻仙注视他脸上表情变化,明明已知道了答案,却作出吁一口气的样子,拍着胸口道:“没有最好。我真怕你这小子对老娘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我俩是有师徒之名的,万一 发生点什么,老娘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幸好幸好,像这种畸形的、禁忌的话题,以后不准再提,要记住哦!” 白浪哭丧着脸点头。本来自己是没有那样想法的,被你老人家一说,好像有点感觉了,怎么办? 心里面失落的同时,也还有些轻松。这种注定要被世人唾弃的不伦之情,还是早些扼杀在萌芽之中的好……却又见忻仙托着下巴嘀咕:“不过仔细想一想,若能挑战一下世俗的礼法,好像也蛮有趣的样子!禁断呢,乱伦呢,如果我们俩先向天下公布我们的师徒关系,再逼着江湖 上最有名望的老头子们给我们证婚,那些人会是怎样的表情?嘿嘿,光想想就觉得很刺激呢!” 白浪右手捂住自己胸口,从小接受伦理纲常教育的他,已经觉得自己脆弱的小心脏不能再接受这般劲爆内容的冲击了。忻仙瞥了瞥他,嘴角一扯,鄙夷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担心被人唾骂?少杞人忧天了,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以为我能看得上你这又蠢又笨的东西!何况就凭我俩这点微末 身份,说出去都没哪个大娘大婶知道的,谁有闲心骂你!” 白浪很想告诉她,只有她敢这么做,马上自己两人的名头就会传遍整个江湖。但他不敢开口。“呵,看你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比起他来……”说到此处,忻仙如梦初醒,脸色忽然一黯,纤纤玉手背在身后,慢慢收拢,好像要攥住某样东西。一直刻意 压抑的情绪有些失控,无论怎样欢笑都骗不了自己。她抬起头,眺望山林另一头的景色。 杜鹃啼歇,蝴蝶梦长。 他已经走了好几十里了吧!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忘不了的那个人啊,原谅我总是不自觉地将别人跟你比较,这般拿念头纠缠着你,你也会感到厌烦的,对吗?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转过身,只留给欲言又止的白浪一个侧影。 山风吹过,女孩的秀美长发随风飘起,苍翠而华丽,仿如从童话中走来,细润飞舞的光泽映得身后山峦青空都失去了色彩。 白浪盯着她侧脸,一瞬间心动神摇。 他没看见那双哀伤的眼眸,只在心中不住念叨:如果她马上要走,那我…… 痴迷踟蹰间,那个念头已然变成了现实。忻仙用刻意压抑的冷漠声音说道:“我要走了。” 白浪的心随之一沉。 忻仙顿了顿,随口又加了一句:“替我给大叔带一句再见,懒得跟他告别了。你确定是要跟着他回魔门吧?” “我……”白浪迟疑几许,突然热血冲脑,脱口道,“我不去了!” “嗯?”忻仙转半身,露出意外的神情。 白浪对上她的目光,心中陡然生出勇气,大声道:“我不去魔门了。我跟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忻仙盯了他半晌,嗤地一笑。 这一笑,把白浪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打了下去,低下头嗫嚅道:“不行吗?” “你不是一直想学那开山开水的堂皇剑道吗,怎么这会儿改了主意?事先告诉你,除了轻功身法之外,我会的就只是一些不入大家之眼的杀人术了,你确定要学?” “杀人就杀人。反正学剑到最后也就是杀人。” 忻仙轻笑道:“难得见你开窍了一回。正好我也想起来了,你还欠我一个条件没完成,跟那姓方的小子有一场架没打呢!走吧,我允许你充当我的临时仆人!” 白浪喜极,兴高采烈地跟上去。 “忻姑娘……” “叫我老师!” “忻姑娘,我们去哪?” “说了叫我老师!” “好吧。咱们去哪?” “平海府流苏园。听说那里在搞一个劳什子盟主大会,咱师徒俩也去凑个热闹,看看能不能捞个盟主副盟主什么的当当。”六日后,师徒两来到流苏园,才知道盟主大会已经结束。而白浪未曾逢面的对手、忻仙口中那个“不怎么厉害”的方秋遥,被正道十三大派、三十六小派一致推选成了武林盟主。 第六百五十六章 告别 继忻仙、白浪之后,柳宛筠也拉着叶映如一起告辞。 “叶姑娘,你们打算去哪?”秦言现在已经知道,叶映如并没有当上叶府主人,是她那位平日里醉卧花柳的三叔接过了家主宝位。三叔跟二叔不同,他是一位“合格”的长辈,对待叶映如十分和蔼慈祥,安排的一应事务都无可挑剔,却让叶映如自发地知道没理由再在叶府待下去。叶映如和柳宛筠离开后,三叔也没有派出任何杀手去取她性命。三叔只是让她自己领悟到 ,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浪迹江湖吧。”叶映如怅然微笑,“我跟着宛筠,随她去哪。” 秦言转向明溪医仙:“柳姑娘有什么打算?” “先回山上看一看吧。师父应该会对这本《医圣宝典》很有兴趣。” “我记得你好像已经五年多没跟你师父见面了,她不会不让你进门吧?” 明溪医仙的脸色跨了下来:“我记得你好像还欠我两条命?” “啊,这个嘛……貌似好像大概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我记不太清了。玉师姐,你记得吗?” 一旁玉寒烟抿嘴浅笑着摇头。 “宫师妹你记得吗?” 宫云袖愣了一下,也摇头。 秦言苦恼地道:“大家都记不清了,那该怎么办?不如我就把这柄价值五万两银子的白虹剑赔给你可好?” 柳宛筠冷着脸道:“你虽然是条烂命,不过好歹也值十万两银子,一把破剑就想把我打发了?”她放轻了声音,“记得保管好,别在我收债之前死了。” 秦言哈哈一笑:“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条命嘛,活个五百年应该是没啥问题的!”“一山更比一山高,跟某些祸害比起来,你倒说不定可以算个好人,别阴沟里翻船了。”柳宛筠白了他一眼,朝叶映如道,“我在前面山坳后等你。”她知道叶映如肯定有很 多话想单独对秦言说。 “不,不用。”叶映如凝眸望着秦言,扬起一个笑脸,“玉郎,保重。”不等秦言回应,就干脆利落地转身,与柳宛筠手牵着手往山外走去。 唯有柳宛筠看见,在转身后的一刹那,叶映如脸上的笑容就迅速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黯然。脱离秦言视线后,叶映如松开牵着柳宛筠的手,一句话不说,顺着山坡纵跃而下,在拂面山风中恣意飞奔。此刻心情,就如这微浸凉风中的满山翠色,空濛无声,说不出 悲喜爱恨。恍恍惚惚,又浮现那个人温柔的面庞,伴随着树梢儿枝叶在山风中颤响,玲珑声生醉人,却让她好想大哭一场。 以后再见,谁知何年何月? 那时你我身边,又是伴着谁人? 泪眼朦胧看去,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正是离人情切处,风摇禾黍更凄凉。 秦言一行五人往东而行。 这一回没有再绕偏僻山道,沿着大路直走,也与很多从乌木镇散去的江湖人士擦身而过。 “有人跟着我们。”玉寒烟忽然出声。“是耶摩勒,他还不死心。”秦言的五感受了舍生诀的影响,不复之前敏锐,但比起普通人还是要强上许多。在玉寒烟提醒后,他就发现了远方那股若隐若现的气息,淡淡 的香火味,一闻就知道是那该死的老和尚。 他皱着眉头,朝后方远处喊道:“和尚,出来吧,我发现你了!” 正巧路上一辆马车驶来,充当车夫的公子哥向秦言瞥来疑惑的眼神。 耶摩勒没有动静。这并不意外。地道中秦言一记开天式破去耶摩勒的佛国,剑气伤及他魂识本源,即使老僧法力高深,这伤势也不是一两日就能痊愈的。所以他只敢远远跟着秦言,却不露 面。 秦言又道:“秃驴!有胆出来与我痛快一战,如此鬼鬼祟祟的,不觉愧对佛祖教诲吗!” 马车在面前停下,公子哥一脸怒容,马鞭指着秦言鼻子骂道:“臭小子少管闲事,秃驴也是你能喊的?给老子小心点!” 秦言莫名其妙,这时只见车厢布帘被拉开,一个光头尼姑探出脑袋,盯着秦言幽怨地道:“这位公子,贫尼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对贫尼口出恶言呢?” “……” 打发走这辆马车,耶摩勒还是没冒头,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偷袭。接下来的路途,耶摩勒都是这么若即若离地吊着,并且离秦言的感知范围越来越远。若非那股被人窥视的郁闷感觉始终存在,秦言都难以知晓他是否还跟在后面。但有一 点是肯定的:耶摩勒恢复伤势的速度,远远比秦言要快。 他这种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的跟踪法,让秦言等人一路上都十分压抑。 秦言开始修炼《流光鸿蒙丹卷》。丹卷里有一些疗伤法门,应该能助他快速恢复到天人境界。 一场秋雨一场寒。 秦言发现附近露面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了。 这些持刀挎剑的汉子跟着自己一行人入镇、出镇、进城、出城,似乎是同路,又很小心地保持着两三里的距离,望着自己这行人的眼神混杂着敬畏和渴望。 空中飞过的信鸽、鹰隼也跟着多了起来。 在野外过夜时,玉寒烟再不用费心去寻找猎物,只等几只白鸽扑棱棱从头顶上飞过,就以破殇剑射下,烤着吃油水十足,相当美味。 同时也截获了鸽子上的一些密信,都是以暗号写就,看上去云里雾里。但秦言已猜的出来,自己得到《九霄紫府仙法》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江湖中。 是谁泄露出去的? 浩辰罡、歌行烈、宋晴纱、方逸远、贺连山……嫌疑人太多了,或许他们都说漏了嘴,秦言懒得一个个去猜。秦言感觉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了一个移动的宝库,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士往这方聚拢过来,从左右后三方分散包围,秦言去哪一个镇子,这些人也跟着如蝗虫过境,将客栈、酒肆、茶楼全都坐满,每时每刻虎视端端。不过这些人暂时还算克制,没有做出投毒、夜袭之类的寻死举动。 第六百五十七章 带走 耶摩勒的气息混在这些江湖人士当中,彻底失去了踪迹。秦言再也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但他能够想到,在拿到九霄紫府仙法及流光鸿蒙丹卷之前,这尊西域大佛是肯定 不愿离开的。 这一日入夜,忽然有人主动拜访。 这人锦帽貂裘,身高貌伟,是婆娑门内的熟人,雁瑜。 雁瑜进来时,秦言正盘膝练功,没工夫理会他。雁瑜也不看秦言一眼,径直对陆潇湘面前说道:“走吧!” 陆潇湘看见雁瑜走来,脸上竟露出些许惊慌之色,远不如雁瑜料想的那般热切。她往后缩了一步,低声道:“走?” 雁瑜脸色沉了下来:“你不愿走?还想跟这些人在一起?” 他终于忍不住剜了秦言一眼,这厮不知耍了什么花招,竟骗得了潇湘好感,害得她不愿离开。 陆潇湘躲到玉寒烟后面,抓着她衣袖,道:“雁师兄,我想多留几天……”“留什么!你忘了师父的话了吗?还不赶紧跟我离开!”雁瑜面上透出丝丝杀气。他望着潇湘哀怨的神情,清晰地察觉到,就在离开自己的这一个月里,师妹的芳心已经被 某人给俘虏了。他握紧拳头道:“你要不走,我就请师父亲自来接你!”“啊!不要嘛……”以往陆潇湘只要一撒娇,无论师父还是师兄的耳根子都会软下来。可惜现在雁瑜正在气头上,冷冷哼了一声:“秦言现在成了众矢之的,自身难保,你在 这儿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只好把你打晕带回去了!” 说罢,雁瑜走上前,就欲强行动手。 一道剑光闪过,在他脚下划开一道线,迫使他顿足。 雁瑜暗暗一凛,露出凝重之态,沉声道:“玉仙子要插手我门内之事?” 玉寒烟默然摇头。 “那就请玉仙子让开!” 玉寒烟还是摇头。 小竹从雁瑜后面慢慢走过来。她的木剑已被秦言用化影术修好。 雁瑜右手按在剑柄上,眉宇间冷气森森,道:“若再阻扰,休怪我剑下无情!”他见秦言气息若有若无、始终闭目打坐,便笃定秦言身受重伤的传闻果真属实,底气愈足。魔门中的最强之位始终都为男子占据,像吕彤、宋晴纱、宫云袖这般的,在如今的雁瑜看来也只是寻常高手。所以在他心目中,所谓武林七仙子大概也就那样。不动真人 的传人又如何,撼天真剑再强,碍于女子体质,又能发挥出几分威力来? 而且今晚宫云袖和乌鸦恰好都不在,剩下的小竹灵力浅薄,根本没在雁瑜眼中。 雁瑜放出的杀气,递到玉寒烟面前,都如石沉大海,不剩半点踪迹。雁瑜面容一肃,“呛”地拔剑出鞘。 “得罪了——” 一句话未完,背后忽有冷风刮过。 寒意直透心口。 雁瑜悚然往前扑出,迎面而来的是另外一道月华般的剑光,同样快若闪电。 “当!” 两剑一碰,雁瑜的动作凝固。背后竹木剑已刺入他身躯半寸,再往前一点,便可伤及心脏。 太大意了。他心中懊悔。 这一次真是阴沟里翻船,哪想到这个连地元都不是的女子竟拥有高超剑术。若早知道,他又怎敢大模大样地将后背留给这人! “潇湘是我的朋友,她愿意在哪就在哪,谁也不能强迫她。”小竹淡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雁瑜一动也不敢动。 “雁师兄!”陆潇湘惊呼一声,从玉寒烟身后跑出来。 雁瑜喉头蠕动,涩声道:“是我眼拙,不识泰山。多谢姑娘留情,雁某没脸面再说什么,这就离开。” 小竹道:“你是不是想回去搬救兵?” 雁瑜哼了一声:“雁某学艺不精,甘愿认输,岂会倚仗长辈之势。姑娘若信不过我,一剑赐下来就是。” “小竹,你快住手,别伤着他。”陆潇湘泣道,“雁师兄,我跟你走就是,请你不要难为小竹,她也是……” “我知道的。”雁瑜道,“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在师父面前说起半句。” 小竹慢慢抽回木剑,凝声道:“潇湘,你真的要走?” “嗯,总是要回去的。小竹,玉姐姐,还有秦师兄,你们保重!” “你也要保重。” …… 陆潇湘几次去看玉寒烟,欲言又止。她好想跟亲爱的玉姐姐来一个告别之吻,可是雁师兄在旁边看着,她连一句深情的话都不敢多说。 她跟在雁瑜后面,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要多不舍有多不舍。 雁瑜见她这副模样,嘴上没说什么,但脸色愈发阴沉了。 雁瑜领着潇湘走远后,秦言才睁开眼睛,起身吐出一口气。 “潇湘都要走了,你为什么最后都不看她一下?”小竹质问。 秦言望着远处星斗下隐约的人影,悠然道:“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捏死那小子。到时候独孤胜找上门来,那就不好办喽!” “你跟那姓雁的有仇?” “跟他是小仇,跟他师父是大仇。” 小竹眉头一挑,走近两步,语气变得严厉:“那就是说,你跟潇湘也有仇了?” “她一个小丫头,算不得有仇。” 小竹追问:“如果有机会杀她师父,你会动手吗?” 秦言明白了她的意图,反问:“你觉得呢?” 小竹不屈不饶地道:“你杀她师父的时候,若她拦在前面求情,你会饶过他们一次吗?还是,连她一起杀了?” 秦言微微皱眉:“怎么,你很在意这事?” 小竹自顾自地道:“按你的脾气,应该会把潇湘踢到一旁,再一剑杀掉她师父吧!那么潇湘一定会找你报仇的。若她找上门来,你又该如何?” 秦言被问得烦了,冷冷道:“一剑杀掉。” 小竹沉默了片刻,道:“说的是气话吧?” 秦言闭上眼睛,继续练功。 小竹向玉寒烟望去。玉寒烟微微一笑:“除了最后一句是气话,其他的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所以,需要你来阻止他。”她拉住小竹的手,“当你冲破最后一层关隘,成就剑仙境界的时候,他就不 可能像现在这样对你的话充耳不闻了。最关键的还是修为。走吧,我们去练剑!” 两人走向火光外的阴影中。 小竹沉思着玉寒烟的话,有一个问题没有说出口。玉寒烟本身并没有达到剑仙境界,但她的每一句话在秦言面前都拥有足够的分量。最关键的真是修为吗?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夜杀(上) 月色暗淡。 芦苇丛里人影稀疏。 一个去河边小解的年轻侠士,还没拉下裤子,突然发现身前多了一条黑色人影,吓得差点当场尿在裤裆里。 他刚要张嘴叫喊,那条黑影就直扑过来,将他挟裹着拉入幽僻处,一双倒映着惨白月色的眸子冷冷望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那言语中仿佛渗有魔力,年轻侠士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结结巴巴地道:“李,李才良。”他说完无比恐惧,觉得自己是撞到了传说中食人吮血的大恶魔手里,连身体都 不受控制了。他想起那些落到魔头手里的人的悲惨下场,身子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来自哪个门派?” “天刀门。” “为什么来这里?” “要抢一本绝世秘籍。” “是什么秘籍?” “不清楚……听说是一本仙法,修炼后可以御剑招雷、白日飞升……” “呵,连仙法的名字都没弄清楚,就赶着过来送死?”黑影语带讥诮,李才良听清她嗓音是个女子,这才知道原来擒住自己的是个女魔头。江湖传闻中,女魔头往往比男魔头更加顽固、扭曲、变态,残忍手段层出不穷。李才良悚然间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折断四肢、分筋错骨、挖眼割舌后无助躺在血泊中的悲惨 下场。 女魔头肩上一只乌鸦笑道:“江湖上正因为有这么多蠢蛋制造热闹,才让我老人家不那么无聊啊!嘎嘎!这小子应该不知道内幕,赶紧杀了去找下一家吧!” 乌鸦竟会说话,而且说的还是令李才良亡魂出窍的残忍话语。可怜的李才良几乎晕厥过去,摇摇晃晃之际,听见女魔头颔首道:“正好试试我的新手段!” 李才良感觉极大的危机临近,胸膛里血气翻涌,忽有一股热流腾起,助他挣脱了无形桎梏,身形一跃而起往外逃去,同时放声高叫:“救命——” “噗!” 女魔头右手一摆,一道黑影从袖中射出,贯穿了半空中的人体。李才良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尸体如一截木头似的摔下来,溅起一蓬鲜血。 乌鸦摇头晃脑地评论:“你这一招用的不熟,杀气太大,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连这种废柴都差点逃出去。还是得多找人练练啊!” 女魔头淡淡道:“这里有的是人。” “你若杀得太多,染上了血腥味,回去肯定会被那小子察觉。” “我自有理由……” 话音未落,远处破空声袭来,一个洪亮的嗓门打破长夜,迫得河边芦苇纷纷低头:“何人犯我天刀门?” 衣袂振动声临近,同时芦苇荡另三面也传来动静。乌鸦扇起翅膀飞上天,盘旋一圈,嘎嘎笑道:“这理由倒是不错。但这些人都还有些门道,你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女魔头站直身子,长发披肩,裙袂飘摇,眼神清冽地朝洪亮嗓门的方向迎去。“你若肯把眼珠借我,这些人就算再多十倍又何妨!” 乌鸦在上空跟随着她,怪腔怪调道:“我老人家说过了,眼珠子只送不借。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才把它从肚子里吐出来!” 女魔头微微一笑,细长的柳叶眉竖起,面容陡然变得凌厉,双足在芦苇杆上接连跳跃,趁包围圈还未合拢之时,闪身掠至天刀门主面前。天刀门主双眼一亮:好一个冷美人!虽然黑巾遮面,但那一双清冽眸子就已勾起他的欲火。若能将这具冷冷清清的身躯搂入怀中,听她偶尔娇喘呻吟、一张冰霜俏脸上泛 起些许潮红,岂不是如三伏天里畅饮冰雪一般舒爽? 他愣神之际,对面女魔头探出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温柔地拂向他心脏。 月下美人笑,未饮已销魂。 天刀门主心目中的“黑衣观音”,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素手藏魔心。 胸口剧痛,血液迸溅,天刀门主终于从醉梦中惊醒,怒吼挥刀,狠命朝那道刚才还让他无比怜惜的倩影斩去。 女魔头及时抽手,飘然躲过刮面刀锋。 差一点点。她毕竟不擅长近战,手腕力道不及,未能一鼓作气刺穿那男人的心脏。 “臭婊子,敢阴老子!”天刀门主吐出一口带血唾沫,手里短刀刮起呼啸风声,逼得女魔头连连后退。 刀光雪亮,夹杂一抹赤色。天刀门主胸口受创,却激发本门“祭血斩”之决然之气,越战越勇。 乌鸦在上空盘旋叫道:“不好了,他们围拢来了,快快用你的拿手绝活儿打发了这贼厮鸟吧!”芦苇荡里湿润的水汽漫散,月光照下来也有种蒙蒙的感觉。高手们从四方潜伏过来,在各个隐秘的地方拨动草叶枝条,发出悉率的响动。女魔头听在耳中,眼中一抹冷光 闪过,袖口挥起,一字字喝道:“绝翳,桃花——” 阴沉暗淡的月光,霎时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粉色。雪亮的刀光消失在花瓣雨中。天刀门主厉吼连连,将短刀舞得水泼不进,还欲拼死再战。片刻后,一片花瓣穿过刀圈,没入他胸膛,沿着女魔头手掌开辟出的缝隙挤进去 ,霎时饱饮鲜血。天刀门主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身体僵硬不动,转眼就被虚空中凝现的无数花瓣埋葬。 “门主!” “楚大哥!”数条人影出现,其中一人窥见门主死状,当即面色陡变,放声长啸。周围随之响起无数高低起伏的长啸,时而哀切时而愤怒,互相呼应着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女魔头困在 那个半圆的中心处。“不好,人都被惊动了,赶紧走吧!”乌鸦叫道。它从半空看去,影影绰绰上百号人都在从远处赶来。这些江湖人士似乎是达成了某些约定,一旦有动静就携手行动。这背 后一定有人在暗中指挥。 女魔头冷哼一声,口中默诵咒言,周身花瓣之潮涌动,千百道桃花利刃将离得最近的几人凌迟切碎。 其余江湖人士慌忙后退,不敢再贸然靠近,只将包围圈迅速合拢。 一个强盛的气息从夜幕远处赶来。那人杀气凌厉,已达地元高阶境地,显然是组织这么多江湖人士的带头大哥级人物。女魔头不敢再逗留,认准了那盟主人物的相反方向,幻化出大片粉红色花瓣,铺天盖地朝那一处席卷过去。 第六百五十九章 夜杀(中) 花瓣飞舞在空中,忽然蒙上了一层晶莹白霜,未伤一人,便在半途坠落。 眨眼间,凋零的桃花铺洒了茫茫一地,残瓣皆被冰晶覆盖,失去了那抹妖艳之色,亦不复生机。 一位青袍文士踩着桃花瓣走来,脚下冰霜碎裂,咯吱咯吱作响。“妖女,往哪里去?” 女魔头目光往他宽大的文士袖袍中一瞥,冷冷说道:“两袖飞霜……你是赵阳朔!” 青袍文士微笑颔首:“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能否告知姓名?” 女魔头暗凛。赵阳朔是江湖上的老前辈,一手“霜气凝飞袖”的控冰功夫还在魔门方逸远之上。女魔头就算与他单独对上也未必能胜,何况此时还有更多高手赶来。 女魔头招了招手,乌鸦落回她肩膀上。青袍文士见到这一幕,嘴里“哦”了一声:“原来是宫姑娘。”他道出宫云袖身份,不再多言,静静等待带头大哥赶来。 宫云袖暗暗一叹。今夜遭困在此,又要被他小觑了…… 她的目光越过青袍文士,向前方环望,视线从草丛、灌木、树枝缝隙中扫过,觉察到了隐在丛林暗处的十余道冰冷的目光。群侠都陷入沉默,只有一声苍凉悠远的长啸仍在远方回响。那个声音的主人正在迅速往这边移来,众人都在等待他的指示,宫云袖定下心神后也有足够的耐心期待他的驾 临。 此时除了那位带头大哥弄出来的动静,这片林子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虫鸟蚁兽的声音都在这种沉闷的压力下选择了沉默,生机尽去,仿佛又回到了萧瑟的冬季。 首领很快来到附近,也停止了宣称力量的声声长啸。宫云袖默默探查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在一株老树下停留了几秒,又绕了一个大圈,悄悄从河边靠过来。 真是个狡猾的老东西! 宫云袖冷笑,右臂抬起。 但前方那青袍文士也越众而出,沉默地向她逼来。 寒芒扑面,两袖飞霜。 宫云袖眯眼低喝:“绝翳——”话音未完,背后忽然轰隆一声巨响。继而狂风大作。 月色下沉寂的河流蓦地掀起滔天波浪,一道碧色水波如龙卷般扶摇而起,在狂风挟裹中轰然席卷过来。哗哗的巨响中,无数水珠洒下,如同下起了暴雨。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持细剑从风雨中袭来。 那漫天洒下的水珠,皆是他剑气的一部分,细密缠绵,笼罩了整个原野。 千万水珠中映出宫云袖怆然回转的面容,她脸色苍白,决计无法抵挡这一剑。 那老人竟能以尺余细剑提起了整条河流。若无乌鸦在侧,她必当葬身于此! 但按照“契约”的内容,乌鸦若出手,自己这条命就得归属于它…… 正逡巡时,身前突然多了一道熟悉的人影,横隔在她与万千雨点剑气之间。那人抬起手臂,朝那铺洒过来的雨幕轻轻一指—— “砰!” 一阵爆裂般的破空声,漫天雨珠倒卷而回。 那人头也不回,再往后一指,凝聚出一道无形剑气,斩向青袍文士。然后他不看结果,手臂在空中抡了半圈,足尖一点,狂风般朝白发老人的方向冲去。 白发老人一瞬间感觉到极大危机,毛发像雷击般炸开,两脚重重踩入泥土中,变冲势为退势,仰身没命般往河边跑去。但是已经迟了!秦言的身影如电般冲撞过来,在芦苇丛中撕裂开一道恐怖的缺口,右手两指一挥,剑气自指间迸发,汇聚成一个贯穿长夜的箭头,残忍地从白发老人腰部刺入,凶猛的力 量刺透了他的腹身,深深贯入地底。 老人到死也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这就是骚扰四人多日的带头大哥的下场。 而那青袍文士接他随手一记指尖剑气后,便吐血跌入芦苇中,翻了几个筋斗后头也不回地跑了。他一定很后悔刚才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周围惊慌愤怒的吼叫声杂乱地响起,数名高手跳出草丛中向秦言扑来。秦言手腕翻动,顷刻间已手指划出无数剑影,将剑气所能到达的三丈圆弧之内笼罩成自己的领域,在血雨翻飞与暴怒嘶吼中收割着生命。长刀、利剑、吞吐的法术光芒,全被隔绝在寒霜剑气之外,高手们一生无论走过多少风雨,到此时也仅能展示一下生命最后的壮丽 。片刻之后,芦苇丛中沉为寂静,浓重的血腥气息弥漫开来,劫后余生的江湖人士都屁滚尿流地远去。秦言垂下右手,衣袂未染一丝红迹,大步走出这片充满了被死亡与不 甘占据的土地。 宫云袖一语不发跟在他后面。 “叫你们悄悄问几句话,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秦言也不看她,皱眉问道。 宫云袖低头不做声。乌鸦自顾自地梳理羽毛。 “又犯下这么大的杀孽,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毁了。”秦言轻轻叹息。 宫云袖开口:“你好像比以前更厉害了。”“嗯。”秦言低头端详自己双手,“那鸿蒙丹卷集佛道两家之长,更与瀚血一脉相承,实在妙不可言。我以前郁积已久的许多疑惑都被解开,修为也一日千里,已经摸到了漏 尽通的门槛。” “漏尽通?第六通?有什么用呢?”宫云袖抬眼瞧着秦言问道。 “破除执著烦恼,超脱生死轮回,得证圣果。” 乌鸦叫道:“哈!我老人家听说证漏尽通后断淫欲,生拙火,再不起凡心,那岂不是跟太监没什么区别?” 宫云袖面色微微一变。 接着就听乌鸦呱的一声惨叫,被秦言一弹指打出老远,跌入河水中,一身羽毛湿透。 秦言沉声道:“证圣果后,就得无漏金身,从此寿元无尽,跳出生死轮回……更重要的,那时我就有十足把握度过肉身之衰,离那金仙之位更近一步。” 宫云袖淡淡道:“我只知道,玉寒烟一定会很可怜……”“你懂个屁!”秦言瞪眼,“待我证得金仙,何事不可为?到时候我还能拉她一把,跟我一起共享长生!你这样浅薄的家伙就慢慢等着人老珠黄吧!” 第六百六十章 夜杀(下) “那我等着。”宫云袖不仅没发怒,反而摸着脸颊笑了,“那时我成了一个老婆婆,你却一点没变,然后我对着子孙说,这位哥哥曾经是奶奶的师兄……呵呵,那样的情景不 是很有意思么?” “无聊。”乌鸦在空中抖干身上的水珠,落回宫云袖肩头,道:“嘎嘎,其实活太久了也没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在那该死的坟墓里关了三百年,说不定我老人家也没兴趣再回人间了… …” 三人回到篝火前,玉寒烟和小竹已经烤好了肉食。吃足后,各自钻入帐篷睡去。 夜深人静。 月过中天后,宫云袖悄悄走了出来。 枝头打盹的乌鸦睁开眼睛,一下跳到她肩上,低声道:“做什么?” “睡不着,出去走走。” “嘎嘎,心情不好的时候杀几个人就畅快了。那边还有不怕死的家伙没走,咱去逛逛!”走出十余里远,估摸着彻底离开了秦言的视线,乌鸦开口道:“我老人家觉得,还是别跟着那家伙了吧,趁现在有机会赶紧跑掉,躲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看戏就行了!现 在离他这么近,我老人家总是觉得胆战心惊啊!” “不。”宫云袖面无表情地道,“我要亲眼看着玉寒烟,肝肠寸断。” 乌鸦不满地拍打翅膀:“你这小娃娃,就图一时意气,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他一个指头就能掐死你,连带着我老人家也要倒霉……” “那就让他掐死我好了。” 乌鸦被她一句话噎住,想了想,歪着头道:“你后悔了,是不是?” 宫云袖重重哼了一声:“我从不后悔!” 乌鸦眨了眨眼睛:“你若不想干,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不会回头。”乌鸦冷然笑道:“那你为何老是这么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打算跟你的那位情敌同归于尽?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女娃,有恩就报恩,有仇就报仇,哪来那么多圈圈绕绕! 换做我老人家呀……”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爱过。” 乌鸦懒洋洋地斜倚在她颈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老人家就没爱过?” 宫云袖望着远处青黑色轮廓的树影,嘴里挖苦道:“这么多年来,在无数个月光明亮的晚上,是不是有很多温柔美丽的母乌鸦让你难以忘怀?” “嘿嘿,其实呢,我老人家已经有四五百年没找过母乌鸦了……” 宫云袖呵呵一笑:“只有一只鸟的夜晚,是如何地寂寥惆怅啊!前辈,你为何不找位知己,安慰安慰你受伤的心灵?” “你懂个屁!短短十余载的知己,不要也罢!” “也是啊!得到的东西再度失去,那感觉一定比得不到更加痛苦……” “少给我老人家说这些大道理,听着就烦!走走走,杀人去!我老人家好几百年没吃过人肉了,今儿晚上尝尝鲜!” 乌云遮蔽月光,万物笼罩在最深沉的夜幕之下。和衣而眠的人们,突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冷意惊醒。 “谁?”靠在树旁的一名魁梧汉子厉声大喝,双手抄起一柄宣花大斧,挺起身子四下环顾。 附近十余名高手也都各持兵器聚拢过来。 在他们紧张注视下,一名黑衣女子散漫走来,似若闲庭信步,不经心地往这群人瞥了一眼,轻笑道:“架势还是挺足的,只是被猪油蒙了心肝,偏要来凑这趟热闹。” 高手们咽了咽口水。那女子皮肤苍白,大半面貌都隐在阴影中,但那唇角微翘的弧度却优美而诱人,落在男人眼里,那惊艳一瞥已牵动了他们心肠。持斧壮汉失神了一刹那,醒来后警惕之心更浓。他自小修炼童子功,数十年的修为已能在倾城绝色面前心如止水,但今晚却差点失态。这绝不是神秘女子仅凭美貌能够做 到的,她必定施展了魅惑人心的法术。壮汉沉声问:“姑娘是什么人?” 宫云袖缓步走近,身姿柔媚如舞,柔声道:“我只问你们一句,带头大哥都已经死了,为何你们还不肯散去?” 她一颦一笑,就连女子都觉得诱人。持斧壮汉心神又有些恍惚,脱口道:“有圣僧庇佑,一定能把那八臂狂魔手到擒来!” “哦?”宫云袖嘴角笑纹扩大,轻轻摇着头,显出十足的讽刺之意。 人群中忽有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子嗓音响起来:“贱人,找死!” 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射来,至宫云袖胸前就被无形气罩弹开。宫云袖朝那些人伸出白皙右手,五指张开,怜悯道:“女人管不住自己的嫉妒心,往往就是灾祸的根源。” 一股莫大的寒意从这些草莽高手身上升起。 魁梧壮汉扬起手中宣花巨斧,低喝道:“上!”斧头往下一点,高手们迅速成扇形分散,各持武器围攻过来。 宫云袖怔怔看着这些人围拢,口中呢喃:“希望这回能尽兴一点……” 一道箭影疾射而至,穿过她被风扬起的发梢。随着她轻肉晃动身躯,紧迫过来的刀光剑影尽数落空,都是以毫厘之差堪堪错过,紧贴着衣衫、袖袂,却未划开一缕一线。 高手们都有一瞬间的错愕,仿佛有眼花的感觉,明明要砍中的……持斧壮汉的眼睛急剧缩小了几分,从心底里冒出透彻骨髓的寒意,他紧紧握住探出一半的巨斧,张嘴欲呼。然而少女闪电般探出的右手在他眼前一个汉子的颈部一触即收 ,那极度扭曲的弧度让他要喊出的那句话生生噎在喉中。 没得回头了! 持斧壮汉暴喝一声,火焰般的灵力焚上身躯,在铁青的巨斧上涂抹了一层凄艳的血红。 刀飞剑舞,血肉四散。 暗夜里无数看不清的刀刃从虚空中出现,如绞肉机一般收割生命。 这些人在江湖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头领壮汉更是地元中阶的一流高手。可惜他们遇到的对手,是不可以常理计的夜中恶魔。藏身在树后的弓手拼命抑制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以他所能做到的最轻盈的脚步悄悄往后移去。此刻的情景可称为他生命里见过的最惨烈壮丽的场面,一同喝酒吃肉的兄弟们如同木偶一般瞬间被虐杀大半,死者都被千百利刃切割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仅剩的两个生者也各处带伤,眼看着支持不了多久。他的心一阵阵揪紧,感觉到如 孩童般的惶恐与无助。 如果活着回去,我一定退出江湖,跟婆娘开个小店,把儿子抚养长大……几片花瓣飞来,他的梦想再没有实现的机会了。血珠在眼前滑落,将视野染成晕红。在阵阵如触电般的酥麻感觉中,他体会不到痛苦。鸟鸣,草动,风声,都像被一层渐厚的膜隔开,离他远去。现世似镜片碎裂,融入黑暗之中,了无痕迹。 第六百六十一章 夜问(上) “后悔吗?” 宫云袖蹲在倒地不起的持斧壮汉面前,轻声发问。 壮汉瞪大眼珠子,看着身旁兄弟们的残肢、尸体,绝望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何偏要赶着过来送死呢?那本所谓仙法的魔力真有那么大?”宫云袖抬头望向天边深沉的夜色,“秦师兄慈悲,上半夜只杀了几 个为首的,给了你们机会,可你们还是赖着不走。我也想问问你们,为什么?” “因为圣僧……”垂死之人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拼命昂起脑袋,似乎想倾述什么。但他声音越来越小,只艰难地说出四个字,就无力地摔在地上,生机彻底断绝。 “真是可怜哩,到死了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棋子。”宫云袖叹了一口气,起身往回走去。 乌鸦落回她肩头,啧啧道:“小女娃,你今天晚上好像格外多愁善感啊,果然还是后悔了吧!” “女子多愁善感,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宫云袖淡然笑道,“你说,以我刚才的表现,与他差距多大?”“你要跟他比?”乌鸦禁不住大声笑起来,“你和他的差距,就如同你和地上的这些尸体一般,不可以道里计。除非你舍得挖了自己眼珠子,换上木子真的,那时候说不定还 能挡他个千八百招。” 宫云袖脸色微微发白,双手笼在袖中,绕过血泊中无数块被花瓣切碎割裂的尸体,小心地走回大路。“我说过了,等我做完该做的事,自然不会吝惜一颗眼珠。”“可惜依我老人家看来,你现在不下决心,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在事成之前,只要那小子发现一点征兆,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嘿嘿,连我老人家也要遭你连累,咱俩一个 都跑不了!” “未必吧?至少能挡他几招,让他死得更快……”乌鸦鄙夷道:“小女娃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我老人家刚才把你比作那持斧莽汉吗?其实我是把你比成地上那些连你一招都接不了的无名小卒啊!那小子现在修为猛涨,别说 你了,就算换成我老人家亲自上,恐怕也接不下他一招半式,懂吗?” “你说这么多,我还是没弄明白,他现在到底有多强。跟血狼僧比起来如何?” 乌鸦问道:“血狼僧是谁?” “忘了你没见过他。那么换一种说法,如果他到了三百年前的那个时代,跟当时天下前三的高手比起来如何?”“这个嘛……”乌鸦露出沉思之色,“那年代太祖皇帝以三十万铁甲横扫天下,江湖门派凋零,顶尖强者大都是军队中的武将,跟现在江湖上的高手比起来还真不好说。顾老妖当时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不过被关在陵墓里三百年,修为倒跌一大截,死在秦小子手中不足为奇。我想想……秦小子如果去了三百年前,混个天下前十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 “才前十吗?”宫云袖略微皱眉,好像秦言排得低了让她感到不快,“天下第一是谁?”“一个力大无穷的老怪物,不用武器,双手撕金裂甲。另外一个号称无敌的怪物就是被他两只手举起来生生撕成了两半。秦小子虽然厉害,但要是对上他的话,大概也是被 撕成两半的下场。” “看来你是真被他吓得怕了。不会弄巧成拙吧?”宫云袖眉头蹙得更深,有些紧张地道,“你说,他最近修为涨这么快,会不会真的一举渡过第一衰劫,练成那无漏金身?” “不可能的!”乌鸦哼了一声,“这一点,没人比我更清楚……” 十里路后,回到帐篷前,篝火已经熄灭了。 乌鸦跳上枝头,宫云袖打了个呵欠:“走了二十里路,总算有点困了。” 她正往帐篷里走去,脚步兀然止住,慢慢转过身,看见秦言正默默站在她身后。 她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嘴角扯了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秦师兄,练完功了?” 秦言不答,反问:“你又去杀人?” 宫云袖绷紧了身体,慢慢点头:“晚上睡不着觉,出去散散心,见那帮混蛋还不肯走,就出手教训了他们一回。秦师兄,你一直跟在我后头?” 秦言摇头:“我哪有工夫跟踪你。只不过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把我熏醒了。那些人受耶摩勒蛊惑,吓不走的,除非把他们都杀光……” 宫云袖听到第一句时松了一口气,但接着下一句就让她脸色垮下来,举起衣袖在鼻下闻了又闻,瞪眼道:“哪有味道!我明明都很注意了,没有沾上一点血污!” “那是你自己闻不到而已。在我看来,那味道就跟放了几天的鲍鱼一样浓重,隔着一里外都能闻到……” 宫云袖气急败坏:“只有狗才有你这么灵的鼻子!”她跺了跺脚,闷头走入自己的帐篷中。 秦言摇摇头,封闭了自己嗅觉,回去继续打坐练功。 宫云袖气呼呼地在帐篷里躺下来,决心不去管那可恼的家伙,熏死他才好。她闭上眼睛,却又回到了上半夜时的状态,眼皮重的抬不起来,却就是没法彻底睡去。 好不容易沉入梦乡,又梦到了一条宽胖的咸鱼,在碗里不住摇摆,像是女子在扭臀一般。另一个面貌依稀有些像玉寒烟的女子含笑看着这条鱼,慢慢伸出了筷子…… 她惊呼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恍觉满身细汗。 “可恨!” 她一下坐起来,掀开帐篷门往小河边走去。 四下无人,仅有一只乌鸦在不远处枝头打盹,宫云袖脱光衣服,像一尾游鱼潜入水中。 水面上冒了几个气泡,就平静下来。 过了好半响,河水下游两里多外的地方突然冒出一个头颅,青丝如瀑,只露鼻子眼睛在外,目光冷冷,上下漂浮。若是有人撞见这一幕,只怕会当场吓摊过去。 慢慢地,她的身子往上浮起来,更多肌肤露出水面,在天边几颗暗淡星光的照耀下,泛着白玉色的光泽。她细心擦拭着身躯,心里面涌起自怜之情。如此完美无暇的一具胴体,偏偏有人不懂珍惜。 第六百六十二章 夜问(下) 宫云袖仰躺在水里,随波而荡,望着宁谧的夜色,心中一阵舒适安逸,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放开怀抱,沉入自然,让冰凉的湖水助自己暂时忘却烦忧。 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蓦地醒来。 睁开眼睛一看,夜色深重,大约是五更时分。 她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似她这般接近地元顶峰的高手,心中悸动,必然有因。 才转过半边脸,眼眶中倏地飘入一个和尚面孔,肤色黝黑,宝相庄严,正微笑着注视她。 “耶摩勒!” 宫云袖头皮一炸,霎时寒毛竖立,右手猛地推出,幻出一叠色彩艳丽的桃花瓣朝老和尚击去,同时身体往后一靠,想要沉入河中从水下逃脱。却见耶摩勒右手食指上泛起一点金光,轻轻一漾,那些扑到面前的桃花瓣就像水中倒映般破碎。左手佛珠再一摇,顿有排山倒海的伟力显现,整片河水竟从中分开。宫云 袖正仰着身子往水下潜去,突然间身体失去了浮力的支撑,啪嗒一下摔在湖底淤石块上,四仰八叉,好不狼狈。 耶摩勒飘浮在半空,冷眼注视这位浑身赤裸的女施主,面上笑意淡淡,右臂僧袍抖动,一圈金光罩下来,就要将宫云袖擒入其中。这时他背脊处突然炸出一股寒意,眼际就见一道冷光从夜色中射来,转瞬奔至面前。来不及多想,他立即以僧袍掩面,但见一股锋锐无匹的剑气刺穿法咒加持的僧衣,直 刺面门。他慌忙连施法咒,调用一瓣莲叶护身,同时再使神足通,从那股令人窒息的寒意中挣脱出来,身形在夜空中连闪几下,消失不见。 秦言朝着耶摩勒背影射出十余道剑气,却都落到了空处,他眼看追赶不上,才转头向宫云袖望去。 他与耶摩勒交手极快,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已分出胜负。这时宫云袖刚刚爬起来,正要以保命绝技御敌,一抬头才发现天空中换了另一人,那老和尚已经不知踪影。 宫云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这时候两旁被耶摩勒分开的河水再度合拢,浪潮将她淹没。 “咳,咳……”几息之后,宫云袖浮出水面,吐出几口水,连连咳嗽。 秦言落下来,脚踩在水面上,身形随波轻轻漾动。他瞧着宫云袖咳得脸色通红的样子,道:“堂堂地元巅峰的高手,居然会被河水呛着?” 宫云袖捂着脖子,瞪了他一眼。 平常状态下的地元巅峰高手当然不会连那两道波浪都躲不过,但若处于极度失神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宫云袖运气不好,连续两次狼狈样子都让秦言给看去了。 秦言迎上她恼恨的目光,皱了皱眉,道:“你还不穿衣服,又想引诱我吗?”宫云袖这才想起自己浑身赤裸,刚才不仅让秦言看了,更让那个该死的老和尚也看光了。之前在生死一线时她没顾得及这些,现在反应过来,顿时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心 里暗暗诅咒那该死的番僧长疮流脓烂屁眼。 半晌,她面上重新露出笑容,脸色如春花之绽,眼中一抹挑衅之色盯着秦言:“没错,我就是想引诱你了。秦师兄,你敢下来么?” 秦言眉头皱得更深了,移开目光,道:“别闹。”他修炼神功已到紧要关头,可不想让无漏金身半途告废。 “呵呵,你怕了!”宫云袖冷笑,“你的道心根本不坚定,受不得一点诱惑。这样修来的道,只能自欺欺人罢了!” 秦言哼了一声:“胡说八道。” “那你为何不敢回头看我一眼?连这点胆量也没有吗!” 秦言深吸一口气,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道:“有何不敢。”清澈的河水,根本掩不住水面下的旖旎风光。秦言看到那雪白软莹事物,心头突地一跳,发觉血液有些向腹下聚拢的趋势,连忙再次偏开视线,干咳一声,道:“你还是把 衣服穿上吧。” “你的修为一日千里,定力却越来越差了呢……” 秦言听到水声在靠近,发现宫云袖正向自己靠近,忙踏着河面退到岸上,道:“宫师妹,你不要这样,你知道的,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宫云袖的脸色僵了一下,慢慢向岸边走来:“无妨,我不在乎。” 秦言转过身,“天快亮了,我……” 背后宫云袖嗤地一笑:“秦师兄,你这么紧张,还没有跟玉寒烟试过吧?” “那又如何?” 宫云袖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沉吟片刻,道:“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想告诉你,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要说就快点!”秦言十分怀疑她想说出什么魅惑的话语来动摇自己心神,因此语气很不耐烦。 “只不过我怕你怪我……” “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怪你呢,要说就说,不说拉倒。” “你得先答应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许打我骂我,行吗?” “不行。”听宫云袖故弄玄虚的语气,秦言对她这个秘密愈发不抱有好奇心,“我回去练功了,你最好早点回来。如果再遇上那老和尚,我未必来得及救你。” “站住!”宫云袖提高了声调,“我敢保证,你现在不听,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那就到时候再后悔吧。”秦言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宫云袖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面上浮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狠毒神色:“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拒绝的……”这表情只维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随即转为平静,她目光闪烁,语气 愈显柔和,“亲爱的秦师兄啊,你就继续做那金仙大道的美梦吧,等你惊醒的时候,我再给你重复一遍今日的对话,看你那时将是怎样的表情……”她走上岸,变出一套衣服披在身上,心潮澎湃之下,不由加快脚步:“还有玉寒烟,你也一样,还沉浸在蜜糖般的爱情里吧,呵呵,等那一天到来,由天堂摔入地狱,你会流下多少眼泪呢?” 第六百六十三章 祥云 祥云镇。 这本是一个普通的小镇,但近两日却涌入了许多不平常的人物。背剑的、持刀的、握枪的,或眼神深沉,或面容冷峻,抑或装疯卖傻、大呼小叫,不仅有青壮汉子,亦有僧道妇孺,个个身上带着一种不服管教的匪气,里里外外都透着 古怪。 一进酒楼,先喊一声“小二,来两斤熟牛肉,一坛上等女儿红”的家伙,会是寻常的老百姓吗? 这样的人物一次来了两百个。这些人出手大都很豪爽,付账很少要找零,让店老板们喜笑颜开。但相对的,几日内街头斗殴、见血的事也多了起来,有时候镇民半夜回来得晚一点的话,经常能见到几 个穿夜行衣的家伙在屋檐上飞来飞去,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镇民们预感到,镇上最近要发生一件大事。各种谣言流传出来。有的说镇上埋藏着三百年前秦皇帝李景明的斩龙宝剑,有的说他们是来寻找一位隐居于此的绝世高手,还有的说这里本是封印妖魔之地,一百年期限 已到,妖魔将要破印而出…… 醉香楼的伙计从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那里打听到消息,原来这些高来高去的侠客都是在等一个人。 谁有这么大面子,值得两百位江湖高手一起恭候大驾? 那必定是一位活了上百岁的绝世强者、陆地真仙。 伙计指着天空说,大家都注意看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朵祥云降下来,仙人飘然而至,从两百高手中挑选出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传授长生之道…… 这个好消息一传出去,镇上的青壮少年就跃跃欲试,盼望自己这颗蒙尘珍珠能被仙人选中,从此名震江湖,成为一代大侠。 但是翠云居的老妈妈板着脸纠正道:那才不是什么仙人呢,他们在等一个绝世魔头,两百人聚在一起,布下无数陷阱法阵,就等着魔头撞进来一决生死。这种魔头的说法虽然没被证实,不过在一位路边叫好的少年被两名打红了眼的刀客顺手宰掉后,街上闲逛的无聊人士就少了很多。他们开始相信,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恶汉 们的确是在等一位魔头。这日傍晚,祥云客栈门口走入了一对风采极佳的少年男女。男子二十出头,背负长剑,玉树临风。少女不过二八,粉雕玉琢,与男子并肩而行,恰似菩萨座前的一对金童 玉女,贵气逼人。迎上来的伙计看得呆了,都忘了问这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男子对伙计的呆样习以为常,微微一笑,温和地道:“小二哥,给我们来两间上等客房。” 伙计醒过神,道:“对不起客官,今晚只剩一间房了,您两位要不要将就一下……” 少女粉面上泛起红霞,轻轻呸了一声:“说什么呢!子安哥,咱们去别处看看。”小二道:“别处肯定也没有。昨天整个镇子的客栈就已经住满了,今儿是有一位客人退了房才剩下一间的。等您二位在镇上转一圈,说不定连这间房也没了。我可是看在您 二位长得好看的份上才好心提醒你们的……” 男子道:“那位客人为什么要退房?” “他被人打死在路边上,自然也就退房喽!” “哇!你这小子没安好心,居然要我们住死人的屋子!”少女叫起来。 小二不满道:“他又不是死在屋里的,跟我们有啥关系。你不住就算了,咱这儿多的是客人!你们去别处慢慢找吧,说不定又死了两个人,就有房子住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闻声而来的掌柜敲了一记,“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这小子就是一张臭嘴,怎么骂都不长记性!” 男子含笑摆摆手,正要开口说无妨,突然面色蓦地一变,转头往客栈门外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少女觉察到他的凝重之色,也想回头看看,不过马上被男子拉住手腕,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片刻后,男子轻轻舒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一男三女,还有一只乌鸦,是他们。” 少女霞飞双颊,微微挣了挣手臂,嗔道:“子安哥!” 男子反应过来,忙松开手,温声道歉。 街上,秦言一行四人接收众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面上仍是一派轻松之色。 玉寒烟突然出声道:“师弟,吾家刚才看到了一个十分俊朗的男子。” 秦言一边运神探查耶摩勒的气息,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有多俊朗,嘴巴笑起来的弧度有我好看吗?” “跟你差不多啦!他站在客栈里面,回头看了你一眼,又马上转过去了。” “居然能跟我差不多,看来真的是很俊朗啊。可惜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可是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呢!” “那就只好请他一个人忍受相思之苦了……” 旁边小竹和宫云袖听到这段对话,都很自觉地没有插嘴。她们现在有些明白这一正一魔两个男女为什么能走到一起了,那就是他们之间有一种令人耻于提起的相似之处…… “那男子身边好像还有一个身材很不错的小姑娘。” “是吗,脸长得漂不漂亮?” “从侧脸轮廓来看,是极美的……” “喂!”小竹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那两人的对话,问道:“耶摩勒有没有跟在后面?” “没有,他不敢进镇。我们可以享受一顿安逸的晚餐了。” “未必吧!”面对道路两旁或明或暗的窥视目光,小竹始终无法做到像玉寒烟那般坦然。她一刻也不敢放松手中竹剑,沉声道,“他们有可能会下毒。” “他们没这么大胆子。” 小竹瞪眼道:“那可不见得。人要是受了蛊惑,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秦言微微一笑:“放心吧,有我在,他们没机会的!”这时他们经过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旁边,秦言突然兴起,俯下身去在老乞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声音低得连玉寒烟三女都没有听清。老乞丐先是露出疑惑之色,待秦言说完离开后突然面色大变。 第六百六十四章 酒楼 “喂!你们——”老乞丐一骨碌爬起来,想冲到秦言面前大叫。但秦言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他便浑身一僵,身体不受控制地一屁股跌落下去。 秦言走远后,一大群人围住那老乞丐,或温和或凶煞地问出同一个问题:“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老乞丐一脸惊惶忿恨,高声道:“你们别被他骗了,他刚才只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分明是想嫁祸于我啊!” 人群中传出冷笑:“他倒是挺有闲情雅致啊!你老叫花子面子不小!” “嘿,今天既没飞沙走石也没有乌云蔽日,八臂狂魔会觉得这种天气不错?” “少废话,仙法藏在哪里,快给大爷老实交代!” …… 人群围拢过来。老乞丐看着那一双双绿森森如同野兽般的贪婪眼珠,脸上渐渐流露出绝望之色。 秦言四人走进一家酒楼。 “你刚才跟那叫花子说了什么?”玉寒烟问。 “今天天气不错。” “哈?” 小竹回头看了一眼被江湖人士围拢的老乞丐,面露不忍之色,道:“你跟他有仇?” “有啊。他想害我性命、夺我仙法,难道不是有仇吗?”小竹听着人群里传来的惨叫声,又闻嗖嗖几声镖响,拼命跳上半空的老乞丐像破麻袋一样摔下去。她的脸色愈发难看,提高了声调道:“但是他现在根本什么都没做!就算 他身怀武技,也未必就像你说的那样贪婪狠毒。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害死他,照这般做法,只要有一点冒犯你的心思就要杀掉,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活不成了?” “没有啊,我对熟人都是很和善的。你看你现在不就在冒犯我吗,我可是一点都没想着要把你怎么样啊。”秦言说着打了个响指,“小二,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之后,小竹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玉寒烟道:“小竹,打起精神来,别想着那个乞丐了。你看看周围的这些人,他们之中有三位十分厉害的高手,你能认出来吗?”小竹对她的建议一点也不感兴趣。她自小就是清高孤傲之人,又在寻宝途中见识过兽潮、地宫大战、并与半佛正面相抗后,她的眼界和心境都有了极大改变,对江湖上这 些所谓一流二流的高手生不出半点仰慕之情来。她不在乎修为高低,只看人心。 她板着脸对玉寒烟道:“你身为正道仙子,也不劝劝他。” 玉寒烟含笑不语。 小竹大概还不知道,这位清誉满天下的玉仙子,杀起人来比八臂狂魔还要麻利多了。 玉寒烟不问正邪对错,同样只看人心。她看的人心,与小竹不同。 酒菜很快上来。 秦言用筷子挑起一片竹笋,问道:“你们猜猜,这碗菜里面有没有下毒?” “毒?”宫云袖拿起筷子又放了下去。 小竹根本没动筷子,淡淡地道:“有没有毒,你不知道吗?” 秦言道:“本来按我的预计,应该是没毒的。不过这里坐着一位用毒很厉害的高手,我就不那么有把握了。要不,把她叫过来问一问?” 他说着转头,向不远处角落里的一名低着头的女子叫道:“那位姑娘,过来一叙!” 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甚为妖艳的面孔,迎着秦言目光低低哼了一声。 她邻桌几位高手一起煞气腾腾地向秦言望来。他们气机交融,引动楼中狂风阵阵,窗帘哗哗作响,颇有一番气象。 另外几个桌上的江湖人士也握住兵器,冷厉目光直指秦言。 什么狗屁八臂狂魔,我们这么多人,又有圣僧庇佑,难道会怕了你不成! 秦言沉默地看着妖艳女子。 女子捏住了袖中一个纸包,毫不避让地与秦言对视。 秦言等了片刻,面上微笑消失不见,冷冷道:“我叫你过来。”淡淡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女子耳畔炸响,残余着尖锐的呼啸声,周围空气仿佛凝结成了一个冰棺,冻僵了她的关节,模糊了她的视线。“幻觉?”女子身躯剧震,森冷阴郁的灰色雾气从虚空中衍生,将她缠绕得无法动弹。她惊惧地发现脚下的楼板开始下陷,身子无法控制地往深渊中坠去,无穷的恶魔狞笑着扑上来,眼前顿时被一片血红掩盖… …“啊——”她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声音在恐惧中变形,忽然惊醒过来,黄褐色的楼板进入视野,她赫然发觉自己已经跪倒在了秦言跟前,浑身大汗淋漓像被水浸泡过似的 ,犹在颤抖。 “袖子里面的纸包拿稳,别漏了出来。”秦言筷子夹起一片竹笋,递到女子嘴边,命令道,“吃下去。” 女子眼角噙着因惊吓而流出的泪水,张嘴默默地把那片竹笋吞入肚中。她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幕,对“圣僧”没那么有信心了。 这个魔头的手段,分明不在圣僧之下呀……不,甚至犹有过之。这莫非就是“僧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才听话嘛!”秦言的声音转为柔和,又夹来一块鸡肉,“来,再吃一个。” 女子拼命嚼动腮帮子,连肉带骨一起咽了下去。 “不错不错,挺乖的一个小丫头。”秦言露出笑容,“来,抬起头给我看看!” 一个未及弱冠的青涩少年,称呼明显比自己大许多的美艳少妇为小丫头,本是有些滑稽的一幕,不过除了玉寒烟之外,没人能笑得出来。 全场二十余名高手,连同女子的同伴一起,无一人敢出声。 “叫啥名儿啊?” “柳凤。”女子声音低如蚊呐。 “一个女孩子家,身上不要带那么多毒针药粉,味道太重,把你身上香气都遮住了,很让人扫兴的,知道吗?” 女子额角渗出冷汗,连连点头。 “记住就好。对了,你事先没有服用什么解药吧?”秦言眼神骤然锐利。 女子脸色一白,使劲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没有吃?” 女子怆声回答:“没有。” “也就是说,你真的没有下毒喽?”“没有。”女子答得简单明了,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第六百六十五章 剑子 秦言点点头,指着一个空位道:“坐吧。” 女子不敢有任何反对,应声坐在小竹旁边。 小竹蹙起眉头,瞪了秦言一眼,往远处挪了挪位置。 秦言哂道:“怎么不高兴了?她刚才受了那么大委屈,你应该好生安慰她才对呀!” 小竹气得放下碗筷。她是有些同情这女子,可不代表她愿意跟这满身是毒的家伙打交道。 秦言又对女子道:“会唱小曲儿吗?” 女子嘴唇一哆嗦,脸色数变,她觉得自己已被逼到极处,眼中浮起一层愤恨决然之色,叫道:“不会!你杀了我吧!” 她正要不顾一切地起身,把袖口、怀里的所有东西都掏出来跟这伙恶徒同归于尽,却听秦言吒声一喝:“坐好,别乱动!” 女子脑中如被重锤敲打,嗡嗡作响,一阵眩晕过后,发现自己已坐回原位,身体却如被一层无形钢圈禁锢着,四肢皆动弹不得。 秦言道:“刚才跪都跪了,这会儿只叫你唱首曲子而已,你还委屈什么。你也是闯荡多年的老江湖了,就算没唱过,听过的曲子也不少吧,随便唱一首来听听!”女子肯堪受如此大辱。刚才下跪是身不由己,这会儿醒过神来,岂能容他糟蹋。她在江湖上亦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毒手银凤”的名字,在这宏尹府一带不啻于催命阎罗,谁听了不是胆战心惊?一年前洞庭湖王老英雄寿宴,她被莽汉言语冒犯,当场掀了桌子杀人,王老英雄也不敢说她半点不是。今日被这魔头擒住是大不幸,但就算死, 她也不能落了“毒手银凤”的威风! 女子咬紧银牙,道:“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我定叫你鸡犬不宁……” 秦言不等她说完,暴喝一声:“唱!” 虚空中金钟声大作,女子脑里一阵懵然,眼角流出泪水,声带哽咽,悲悲切切地唱起来:“莫负月华明,且怜花影重。罗衣不奈五更寒,愁无限,寂寞泪阑干……” “停!”秦言叫道,“酸的要命!我家又没死人,你给谁送葬呢。换一首,再来!” 小竹看不下去了,道:“你太过分了。”秦言嘿然道:“你不听就是。要不你替她唱一个?”又向远处几个怒气冲冲的汉子道,“你们谁会唱的,也可以来替她唱一个啊,只要唱得好,本少爷……哦,本魔头重重有 赏!” 那几人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另一边一个赤着上身的青年提起哨棒想要起身,被他的同伴死命按住。 秦言望向满脸泪水的柳凤:“你看,没人帮你,你就只有自己唱喽。来一首豪迈点的吧,我觉得吕洞宾的绝句就不错……” 话音未落,就听一人自楼下唱道: “粗眉卓竖语如雷,闻说不平便放杯。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嗓音清朗且富磁性,一听就是能让闺中少女尖叫的那种英俊男子。待他的面貌从楼梯口浮现,玉寒烟不由出声道:“原来是他。” “谁?”秦言对她这种“又见故人”的语气很敏感。 “你自己看。”秦言定睛瞧去,只见来人是一对风姿极佳的少年男女,皆是一袭白衫,男子玉树临风,浩气清英,少女云鬓花颜,若琼苞堆雪。这两人并肩走来,极为登对,似有一种令 天地敛光的灿烂风采。 秦言赞了一声:“这娘们儿长得不赖!” 玉寒烟道:“这少年是北凉施家的小公子,名唤施子安,使一口青锋剑,武技不俗,年纪轻轻已是兰华武林三十六名家之一,人称剑子……” 秦言皱眉道:“三十六名家?江湖上哪来这么多名家?你倒不如直接说他是地元中阶呢。” 玉寒烟唇边含笑,目视那粉雕玉琢的少女道:“那女子是尹家碧玉箫传人,若与施子安联手,当能发挥出地元巅峰的战力,不可掉以轻心。” 秦言“哦”了一声,言不由衷地道:“厉害!难怪能排入传说中的武林三十六名家之列。” 那施子安行至近前,拱手一礼,朗声道:“在下北凉施子安,见过八臂先生。” 秦言听到“八臂先生”四字只觉得有些头疼,摆摆手道:“免礼。施公子登门有何贵干?” 施子安道:“在下斗胆,恳请八臂先生放过柳姑娘。先生想听吕祖绝句,在下愿为柳姑娘代劳。” 秦言皮笑肉不笑地道:“刚才听你唱了,貌似调子不是很准。我还想听柳姑娘再唱一遍。” 施子安道:“不知先生为何要为难柳姑娘?” 秦言道:“她走进这酒楼,就有下毒的心思,我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了。” 施子安道:“先生从何得知柳姑娘要下毒?” 秦言道:“她满身毒味,又跟我离得这么近,不是下毒又是做什么?” “我想先生是误会柳姑娘了,先生威名震动天下,柳姑娘又怎敢对先生下毒。” “哦,那这么说,她只不过是个想近距离观瞻本魔头音容笑貌的弱女子咯?柳姑娘,是这样吗?” 柳凤咬紧嘴唇,不发一言。 秦言道:“你看,她……” 施子安抢着道:“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这其实是一场误会,请先生放了她吧!” 秦言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一场误会。这样吧,她再唱一首曲子,我就放了她。” “先生何必为难一个弱质女子!” 秦言哈哈一笑:“本魔头行事,一向有一个原则:有杀错,没放过!” 施子安吸一口气,沉声道:“先生爱听吕祖的绝句,想必应记得那最后一句吧?”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不错!”一声朗喝,三尺青锋夺鞘而出。 秦言脸上浮起冷笑,右手食指拇指屈起,正要弹出一指剑气将这不自量力的家伙了账,却被玉寒烟轻轻按住。 施子安看见玉寒烟的动作,也不急上前,道:“玉仙子有何话说?”他跟许多武林人士一样,对于玉寒烟竟和八臂狂魔同流合污的行径伤透了心,所以见了面连招呼都懒得打。这会儿一看,又觉得玉寒烟良心未泯,还有得救。 第六百六十六章 对剑 玉寒烟向小竹示目:“小竹,你去向施公子讨教几招。” 小竹虽时常与秦言争执,但对玉寒烟却似乎言听计从。停听了玉寒烟吩咐,她缓缓起身,拿出竹剑。 白衫少年施子安一见这少女貌似要当自己对手,不由怔了一下,开口道:“这位姑娘……” 青影一闪,冷光划过眼际,施子安未来得及有半点动作,竹木剑已经指在他胸口。 “可以了吗?”小竹偏头去问玉寒烟。 施子安瞠目结舌。好快!我都没有看清。他本来是自诩君子风度,不愿向女子出手,哪料到风度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却被对方一剑给秒杀了。身为武林鼎鼎有名的三十六名家之一,他当 然不会认为这无名少女远胜自己,所以立即把原因归结为:我太大意了! “姑娘好身手!”施子安脸上露出迷人微笑,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女,“在下北凉施子安,请教姑娘芳名,师从何派?” “我叫小竹。”在玉寒烟示意下,小竹抽回剑,淡淡答道。施子安面现迷惑之色。小竹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正邪魔三道之中,未曾出现过这么一个用剑的高手。而且她的修为明明只在人元中阶境界,但刚才那一剑差点就叫 施公子阴沟里翻船。太诡异了,实在是猜不透她的来历!楼中其他人的心思亦是这般。他们以为夺宝的阻碍只有八臂狂魔和玉寒烟两人,不想八臂狂魔身边随便一个无名少女竟也如此厉害,枉群雄还以为她只是被魔头掳来的可 怜女子…… 施子安转动着念头,后退两步,拱手道:“刚才一剑着实精彩,在下佩服。请恕在下冒昧,乞求领教姑娘更多妙招,望姑娘不吝赐教!” 他翻转手腕,青锋剑发出一声清锐如水波般的颤响,蒙蒙的青色光晕顿时渲染了身前大片空间。 “子安哥当心!”身后尹家少女出声提醒。不同于施子安,刚才她可是看得真切,小竹那一剑的确是快到了无迹可寻的地步,刺中施子安也不是一句“大意了”可以解释的。 施子安心中一动,定定盯住小竹右腕。小竹拿着竹木剑,在施子安注视下,随意挽了个剑花,道:“你还不死心吗?”她有些明白玉寒烟的意思了,让她来挡下这位来头不小的贵公子,实际上是为了救他。若让 他直接面对修为大涨的秦言,就是必死的结局。 竹木剑上泛起毫光,冷意散发,如覆冰尘。这气象同样不俗。施子安赞道:“姑娘好强的剑意!在下得罪了!”说着合身攻上。他剑势沛然浩大,不负“剑子”之名,一出手就是全力进攻,但见云霞遮眼,青影压迫而 至,皆是纵横凌厉的剑气。小竹不欲与他硬拼,虚晃几剑往一旁闪避。小竹所见过的剑客之中,当数秦言的“剑气留痕”最为诡妙莫测无人能敌,其次歌行烈的“剑气雷音”亦是霸道难挡,接着便是玉寒烟的皇极惊仙剑气象浩然变化万端,再后则是“烟云剑”祝飞和“天剑”贺连山,这两人的剑法亦可称道。而眼前这位北凉剑子则走“以势欺人”的正路,虽然暂时修为不如前几者,但从气势上看来,日后不逊于他们 多少。小竹的剑法融合百家之长,居无定形,亦正亦邪,精巧玄妙至极,不练剑气,专攻剑招剑意,走的是以术求道的路子,离天人宗师已不过是一纸之隔。她一眼看出了施子 安的可贵之处,心中生出几分爱才之意,不忍心看这位未来的剑道之星于此陨落,更加下定决心阻止他与秦言照面。眼下,施子安的霸道之势将成未成,缺了几分火候。小竹在其中如鱼得水,从容应对。施子安步步进逼,却难以捕捉她的踪迹。数百招后,他气势渐衰,就见小竹反攻过 来,几招诡谲的剑势将他逼得后退,纵横剑气尽被青色竹影浸染。小竹的攻击堪称技巧之极致,她绝不会像施子安一样“以势压人”,身影从施子安周身四面出现,甚或于天空倒悬,如坠流星,一连凌厉的几剑破开气力衰竭的施子安的防 御,在他肩胸留下几道伤口。施子安又惊又急,更愤怒于对方狡猾如狐,自己一身气力却无处下手。眼看就要落败,他怎么都不甘心,就要使出几招拼命的招数,却见小竹突然停止了进攻,飘身退到 数米开外,默默望向自己身后远处。 箫声响起。 是尹家少女见施子安情势危急,忍不住出手相助。 施子安没有拒绝。两人联手对付一个小姑娘,不是君子所为。但他堂堂剑子,更不能容忍自己败于一个无名少女之手! 小竹盯着男女两人,道:“还要打吗?” 施子安沉默片刻,向小竹微微躬身,轻声道:“小竹姑娘的剑法,在下自愧不如。但今日为了除魔卫道,我们不得不拼死一战,实在抱歉了!” 桌上夹菜吃肉的秦言冷笑一声:“要两个打一个就直说嘛,搞这么多弯弯绕绕,真麻烦!” 尹家少女辩解道:“我和子安哥一直都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从来都是联手对敌,打一个是两人一起上,打二十个还是两人齐上,对不对?”尹家少女抿了抿嘴唇,吹动玉箫。她五指极快拨动,延伸出一片幻影,手中碧玉箫上泛起幽淡光晕,道道符咒飘浮起来环绕上施子安的身体,使他整个人都散发出炫目的 光彩。施子安的气势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执剑跨前一步,便若鲸吞大海,带给小竹不啻于天人宗师的压迫感。仿佛眼前的躯体在无限制扩大,狭小的空间已无法容纳此人, 自己在他面前就若山峰脚下的一只蚂蚁似的渺小。 这才是真正的“以势压人”!小竹心头暗凛,自知不能再让他蓄势下去,当下挥起竹木剑抢攻过去。淡淡青影在排山倒海的威势下呜咽,施子安奋起长剑迎击,凌厉的剑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当中青光吞得点滴不剩。 第六百六十七章 决意 施子安的速度和力量都得到了跨等级的提升,两剑一接,小竹就知正面交战绝不是对手,连忙往后退避。“往哪里逃?”施子安的长笑在逼人的气势下也若雷电狂啸,震得小竹耳根发麻。看似庞然巨大的云霞剑阵转瞬间就欺压过来,纵横的剑气当头罩下,将她封锁在牢笼,万 千刃芒从四面八方袭至,几乎就要将她当场分尸。在正面的交战中被逼到绝处,这是小竹平生未有过的经历。以往她在乌木镇上睥睨无敌,后来遇见秦言、耶摩勒这等高手,也是被对方以莫名其妙的法术击败,从未像现 在这般清晰地感受到走投无路的窘迫。况且对方也跟她一样是纯粹的剑客,这对多日颓废的她来说,也是一种全新的刺激。恐惧、耻辱、死亡、失败,一刻不停地逼近,却让她感到异常兴奋。全身毛孔缩紧,血液在体内沸腾,来自边陲小镇的纯净少女将自己逼到极致,才如浴火重生般释放出 更强大的生命之光。她似乎失去了对四肢的感知,忘了施展白公公传授的精妙技巧,只是本能地顺着本心投入那一抹孤锐气息之中。像一尾游鱼,面对奔腾而来的浪潮之时,舍却自身,逆流 而上。 将死之时,忘却生死! 她是铮铮傲骨的白梅,凌寒而放,孤高冷清的性子,不下于玉寒烟。 剑意凌霄。灵魂与剑融为一处,她体会到了更高处的绝美风景,一时间全然忘我,甚至没有理会那呼啸临身的剑浪。 “小心——”玉寒烟飞身而来。 小竹是胜是败,玉寒烟都不意外,也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她只是没有想到小竹会在这紧要关头发呆,以至于现在出手好像已经赶不上了。青锋剑气侵体,冰寒刺骨,小竹茫然抬起头来,眼中一片空泛。面对这马上就要夺走她生命的剑气,她恍若无觉,只是顺着心底的意志,轻轻撩动了一下剑尖。如此随意 散漫的一个动作,却顿时改换了整个天地。滚滚奔涌过来的扑天白浪,陡然分出了一道缝隙。那其中似乎有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道横在其中,任凭百丈巨浪冲击也无法将这道缝隙合拢。小竹就站在缝隙之中,两眼懵 然地看着凌厉剑气从身旁冲刷而过,表情呆滞地迎向满脸不可置信之色的施家公子。 这……怎么可能! 施子安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生生刹住脚步,再以剑气向小竹横扫过去。他内里已生怯意,不敢跟小竹近身交战。玉寒烟停在小竹身后,破殇剑挥舞出一片凄风冷雨,将被小竹剖开的剑气浪潮尽数挡下。她见小竹突然爆发出强横剑意,不由惊喜不已,收起了插手的念头,在后方静静 观战。 “啪嗒!”宫云袖手中的筷子失手掉到地上。她顾不得去捡,腾地起身,瞪大眼睛盯着小竹背影,失声叫道:“天元?” 难道小竹竟跨过了巨大的境界差距,直接从人元中阶一步登上了天元登峰? 宫云袖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以后也绝不可能发生!她细细体味小竹散发出的剑意,很快察觉出了小竹与天人宗师的差别,果然还是存在力量上的差距。小竹的剑意之盛,不在天元宗师之下,但她本身灵力修为毕竟只有人 元的水平,无法转化为罡气,因此她始终只能徘徊在天人边缘的门槛上,不得其门而入。 她终究还是差了一点点…… 宫云袖暗暗舒了一口气。若是连小竹都步入了天元境界,那么自己跟乌鸦就只好趁早开溜了。 施子安与小竹战得难分难解。 施子安练的是“以势压人”,全凭一口气作战,当心中生出怯意之后,战力大为下降。但尹家少女以碧玉箫声辅佐,让他消除畏惧,再度燃起战意。 箫声在为施子安加持咒力的同时,也在给小竹制造各种阻碍。暗哑箫声直接在她内心深处响起,带来无数幻觉,似乎要将她从这世上剥离出来。小竹静守心神,凝眸挥剑。她出手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见,竹木剑很轻,挥刺无声,然而杀气却浓烈得像一坛打碎的酒。施子安的剑气依旧纵横狂野,将“霸道”二字发挥 得淋漓尽致。两个人影在剑光中闪烁挪移,只闻锐气破空呼啸,却没有兵刃交击之声。尹家少女全力催动碧玉箫,将类似于诅咒的虚弱术、迟缓术倾数往小竹身上施加过去。可惜小竹心神极稳,周身似有一股无形剑意包裹着,诅咒全部被弹开。尹家少女意 识到对方的“护体真气”拥有极高的法术抵抗能力,便改为使用另一种咒法。剑斩虚空,发出沉闷的震响。凝涩的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飘渺空切,似将一生苦恨放大重演,勾魂摄魄。小竹的脚步微微有些滞慢,在箫音撩拨下失了轻灵,发出的一 连串攻击都失了准头,被施子安抓住机会抢攻,处境又开始危险起来。 秦言出声道:“太卑鄙了吧!两个人打一个,胜之不武!柳姑娘,你觉得呢?” 柳凤低头答道:“我不知道。” 秦言冷笑:“你是不是认为那位施公子能够战胜小竹,甚至能一路杀过来干掉我这魔头,救你脱离苦海?” 柳凤默然。 秦言道:“我告诉你,你这是痴心妄想!别以为这只是本魔头的一句狠话,本魔头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在他和柳凤说话的时候,箫声愈发急促,对小竹的影响也更加明显。小竹现在全无还手只力,只能靠不住躲避来周旋。 秦言这时低哼道:“别吹了,真难听!” 尹家少女的演奏正在紧要关头,忽然脑中一阵轰鸣,耳畔如山呼海啸,当即将她的咒法打断。她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喉咙里无比腥甜,咒法的反噬令她几乎当场吐血。小竹没了啸声的干扰,很快恢复状态,反攻几剑,局势逆转过来。 第六百六十八章 箫声 失去了尹家少女的辅助,施子安很难与小竹抗衡,几息的工夫,便多次遭遇险境。 小竹顿悟天人剑意之后,便不再一味取巧,凭着剑意跟施子安硬碰也丝毫不惧。施子安失去“力量”这一最大优势后,就完全不是对手,加上一口气一泄,更加险象环生。 箫声再度响起,迟缓低沉,充斥着萧瑟之感,仿佛牵动了天空的沉云。小竹听见这笑声,胸口为之一闷,剑势也阻了一阻,让施子安抢回了机会。 “又来!”秦言沉声喝道,“小姑娘,你知道你吹得有多难听吗?” 他言语中混杂着低沉的魔音,旁人尚未觉察,但听在尹家少女耳中,又叫她胸中如撕裂般痛苦,脑子里更像是有尖锥在扎刺,一下比一下难忍。 尹家少女发出一声压抑而低微的惨叫,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雪白的衣衫浸染上触目惊心的殷红,娇柔的身躯如纸般脆弱,似飘零之叶,跌落尘埃。 她跪伏在地上,一只手撑起身子,挣扎立稳之后,又将玉箫凑到嘴边,忍着体内剧痛,毅然吹奏起悲怆的曲调。 “真是顽固不化。”秦言冷笑,就要补上一击,将这女子神魂击溃。这时玉寒烟开口道:“这小姑娘挺倔强啊!跟吾家有点像。” “嗯,她吹的曲子跟你一样难听……”箫声凄怆而惆怅,尹家少女不顾嘴角流血,依旧试图侵入小竹的精神世界。但她遭受秦言重击后,自身气息已经紊乱,在小竹听来,吹奏者拼命想让她感染上低落的心境,只为降低她的战意,太露痕迹也太不自量力。方才只是不小心被箫声勾起了白公公的回忆而分神,身为一名剑意直逼天人的武者,只要她不愿悲伤,又有谁能让她觉得 凄怆呢?若不是施子安一再纠缠,她岂会让那名藏在后方的吹箫者坐得安稳? 箫声徒劳无功,局面一再倾泻,终于绷断了决定胜负的那根脆弱的弦。尹家少女的内心愈发凄惶无助,表现在箫声中就是更加涩哑凝滞。 秦言摇了摇头:“师姐啊,这个人比你吹得还难听……” 话音未落,胜负已分。竹木剑在施子安颈上一触即收,留下一个殷红的小点。凝涩的箫声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沉寂。 那一瞬间令人窒息的强盛剑意划出一道刺痛眼眸的光芒,又转瞬消失,只让尹家少女的心脏瞬间收紧,痛苦得忘记了跳动。 此剑过后,天地无声。 竹木剑收回的时候,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小竹转过身,默默地走回座位。 刹那的失神之后,施子安眼瞳的焦点重新汇聚,便看清了结果。他望着小竹背影,摸了摸喉咙上那一点血迹,表情呆滞,不知所措。 原来我连让八臂狂魔出手的资格也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击败自己的少女的来历。少女取胜之后又留下自己性命,这等行事绝不是魔门作风。莫非,她也是被八臂狂魔胁迫的可怜人? 如此厉害的人物,在八臂狂魔手下也无计可施么? 施子安突然觉得自己“剑子”的美誉就是一个笑话。 他看着小竹坐下后无悲无喜的面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收剑回鞘,拱手行礼:“多谢小竹姑娘剑下留情,施子安铭记于心!” 小竹没有做声,倒是那八臂狂魔不客气地嘲笑:“施公子不继续斩妖除魔了?” 施子安摇摇头,转身扶住站立不稳的尹家少女,大步往门外走去。 “子安哥,我们去哪?”尹家少女语音虚弱,但更加紧张这位心高气傲的少爷,生怕他冲动之下干出什么事来。 施子安抬头望向天边流云,轻轻一笑:“回北凉。” “啊,这就回去?” “嗯,回剑冢,找师叔祖,再闭关三年!”施公子虽败,但在短暂的沮丧后,心中的志气并没有因此消失。 “真是有活力的一对男女啊!”秦言望着他们背影感叹,“只是年纪稍微大了些!” 玉寒烟赞同:“等他们闭关三年,小竹已经彻底迈入天元境界了,那时更无挑战的希望。” 小竹面色淡然地听着玉寒烟的评价,没有露出任何欣喜之情。突然秦言转过脸来对她说道:“小竹,你现在是不是突然感觉到一阵空虚和寂寞?” “寂寞?”小竹一愣。 “据说无敌于天下的高手都会有这样的感慨。”秦言道,“现在放眼整个武林,除了不动真人那怪物外,其他纯粹的剑客再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了,难道不觉得寂寞吗?” 小竹看着他,面色古怪地摇了摇头。 “哦,我忘了,你在乌木镇称霸多年,一直没有对手,早已经习惯无敌的滋味了吧?说起来,我以前在魔门中也是挺寂寞的……” 玉寒烟轻轻咳嗽了一声。 秦言马上想起旁边还有一位不受欢迎的客人,转向脸色极差的柳凤,嘿嘿笑道:“柳姑娘,想不到那位施公子是个银样蜡枪头,你一定很失望吧?” 柳凤低下头,不敢与他视线接触。 秦言托起下巴,道:“这一家酒楼里面,除了你之外,还有两名不错的高手,你应该认识他们?来,给我引见引见!” 远处观战的几桌客人立即变了脸色。 柳凤抬起惨白的面容,艰难地向栏杆旁一桌客人望过去:“马先生……” 被她点名的一位持判官笔的紫衣老者悚然失色,沉着嗓子叫道:“你认识老夫,但我可不认识你!” 柳凤微微一笑,绝望中含着讥讽,继续往向另一人:“黄大侠……” 这次被她叫中的是一条昂藏大汉,迎上秦言目光,挤出自认为最温和的笑容:“不敢称大侠,秦先生叫我小黄就好。” 秦言问:“黄大侠在哪条道上混的?” 黄姓大汉诚惶诚恐,恨不得把九尺巨躯缩为三尺:“在乡下小地方瞎混,挣口饭吃,不比秦先生这样的大人物……”他话没说完,就听那马先生大喝道:“姓秦的,你不要以为自己就天下无敌了,等圣僧赶到,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第六百六十九章 无辜 “圣僧?他面子很大吗?比脸盆还大?” “你就只管笑吧,圣僧法力无边,一会儿看你这魔头还如何猖狂!” “那好啊,我就坐在这里,恭候圣僧大驾。希望你口中那位圣僧别吓得不敢来了!” “圣僧何等人物,岂容的你这邪魔诋毁……” 秦言冷笑:“圣僧是什么样的人,恐怕我比你们都清楚。好吧,既然你们如此相信圣僧,那我跟你们打个赌,赌上在座所有人的性命!” 江湖高手人人变色,有的开始对马先生怒目而视。若不是这姓马的老头胡乱说话,八臂狂魔怎会没事找自己这些人开刀! 马先生紧张地道:“老夫从不跟人打赌。” “那好啊,既然你不赌,那就是主动认输喽,我第一个就杀了你。”秦言嘴上说着要杀人,却只拿目光盯着马先生,瞧得他浑身直冒冷汗。 马先生忙改口:“你要怎么赌?” “咱们就赌,在圣僧赶来之前,我能不能把你们这群人都杀光。”平静的话语,却如在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百丈波浪。只听一串杂乱的响动,桌椅翻倒、杯盘摔碎的声音响不绝耳,江湖高手们手忙脚乱地起身拔出武器,无比戒备地向那 位凶名赫赫的魔头望来。 马先生双手提起一对判官笔,心里也是没底,壮着胆子叫道:“如果我们输了,自然是赔上了性命,但如果你输了呢?” “放心,不存在这种可能!”秦言沉沉一笑。 “既然是打赌,就要做好输的准备,你总得给个条件吧!” 秦言想了想,道:“好吧,如果在那和尚赶来之前我没把你们杀光,那么剩下的人我也不杀了,留你们一条性命。” 高手们叫嚷起来:“哪有这种赌法!你根本没有付出任何东西!” “这不公平!” “魔头就是魔头!” 秦言缓缓起身:“你们都不同意就算了,反正还是要死的,我无所谓。” 人们惊见他向这边走来,惶恐之中这才明白,魔头本来就不会讲什么公平、道理的,无论他说什么,都只是在把人命当儿戏玩耍而已。 当即有人破窗往街道跳去,一人带头,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跟随。 “嗵!”“咚!” 有人跳窗,有人破墙,还有的把地板砸了个洞掉了下去。秦言的手指刚刚抬起,眼际白衣一晃,小竹出现在他面前。这时候他已经打出了一道剑气,小竹伸剑一挡,木剑从中折断,剑气未有丝毫凝滞,继续洞穿了后方一名刚跳 上窗台的葛衣汉子的胸膛,尸体哼也没哼就往街道摔去。秦言眉头微皱,绕过小竹,再出一剑。孰料小竹身影移动,正挡在剑气之前,几乎被一剑贯穿了肩膀。幸好秦言能放能收,及时将暴戾剑气凝固在半空,化为留痕之影。 剑气只刺破了小竹皮肉,便险险停住。 秦言沉下脸呵斥:“你找死吗?” 小竹看也不看险些被一剑切断的肩膀,只盯着秦言道:“不能滥杀无辜!” 秦言怒道:“这些人哪里算得上无辜!他们取死有道,我只不过是送他们一程!” 小竹摇头:“他们虽然被贪欲蒙蔽,但是罪不至死。你滥杀无辜,成道路上必遭天谴!” “我做的事轮不到你来评判。本少爷说他该死,那就该死。你给我滚开!” 小竹寸步不让:“你要杀他们,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秦言沉默片刻,怒容尽敛,忽然轻轻一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此刻虽在微笑,但小竹望着他冰冷的眼眸,心里蓦地一阵发寒。她宁愿看见他满面怒容,也不想面对如此平静下的杀机。 心思几转间,又听秦言道:“你从乌木镇跟我来这,就是为了死在我剑下的吗?” 小竹面上渐渐露出坚定决然之色,道:“我跟在你身边,就是为了阻止你杀害无辜。倘若为此而被你杀死,我也没有怨言。”“好伟大,好伟大!”秦言嘲讽,“真是让我这魔头羞愧得无地自容,泪流满面,恨不得跪在你面前五体投地忏悔我犯下的罪过!啊,想我这样的人已经无可救药了吧,已经 没有在世上存在的价值了,女菩萨你行行好一剑让我解脱了吧,剩下的那些洗刷不掉的罪孽,我将继续在地狱里忏悔求恕……” 小竹的脸色一点点变坏,但始终没有退让。 玉寒烟开口道:“菜要凉了。” 秦言停下“忏悔”的祷辞,冷冷看了小竹一眼:“下次挡我,我会送你去西天拜佛。”然后他走到桌前坐下,对柳凤说道,“你觉得你无辜吗?” 柳凤心念百转,惶惑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就是,你杀过人,但觉得那些人该杀,所以不应该算作罪孽,是吗?” 柳凤迟疑地点了点头。 秦言追问:“杀过哪些人?” 柳凤回忆片刻,报出了几个人名。 “就这些?还有呢?” 柳凤道:“还有两个,不知道名字。” “不知道名字你都杀?” “腌臜之徒,名字说出来也污耳。” “呵呵。”秦言笑了两声,手指慢慢抬起,“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本来也没兴趣知道你的名字……” “柳姑娘!”玉寒烟突然起身,“你跟我来。” 她离席而去,走到楼梯口。柳凤略作犹豫,见秦言面无表情,便小心翼翼跟了过去。 她知道刚才秦言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很可能是想杀了自己。幸好这位玉仙子及时阻止,自己才走鬼门关逃了回来。 玉仙子把自己叫过去,是想把我私自放走?八臂狂魔会答应吗? 她心神恍惚地来到玉寒烟跟前,忽见一道月华般的皎洁光芒闪过。然后,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玉寒烟看着尸体滚下楼梯,收起剑,坐回位子上,道:“菜还没怎么吃,不能让血溅上去了。”小竹还站在原处,怔怔看着杀人之后若无其事的玉寒烟,一瞬间觉得她无比陌生,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这位玉仙子一般。 第六百七十章 功法 沉闷的晚饭后,入夜休息。 玉寒烟在床上辗转,忽听外面响起秦言的声音:“师姐,你没睡吧?我进来了。” “等等——”玉寒烟只穿着一件亵衣,这时候来不及去取衣服,她匆忙将一张毯子盖在身上。 秦言走进来,将门掩好,然后目光一寸寸在毯子上打量。 “你看什么?”玉寒烟羞恼道。 秦言视线上移,落在她脸上,低沉道:“我有话要跟你说。”玉寒烟看见他眼神果然一片清明,没有任何淫亵之意,暗自松了口气,同时隐隐有些失落。她敛容道:“有话为何不早说。现在夜深人静,我俩又是孤男寡女,传出去多不 好听。” 秦言走到床尾坐下,“我本来以为只是个意外,但练功的时候发现越来越不对劲,所以过来跟你商量一下。” “怎么了?”玉寒烟身子前倾,问道。 “今天你杀了柳凤,是替我杀的。” “嗯。”两人心意相通,这种事毋庸赘言。当时秦言心中萌动杀机,玉寒烟抢先一步,把柳凤叫到楼梯口杀了,说是担心血液溅到菜里。她当时另有考虑,一者是为了小竹,另一 者,则是为了秦言本身。秦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走进这个镇子开始,心里面就特别烦躁,始终憋着一口火,想杀人。刚才我不但想杀柳凤,也想把那些江湖人士全部都杀光!后来 我仔细一想,如果是平时的话,我应该不会有那么大杀意。今天出这种事,我怀疑有人把我的本心蒙蔽了。” 玉寒烟露出凝重之色,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轻声道:“是耶摩勒?”“应该不是他。”秦言摇头,“他没这么大能耐。我想问题出在我练的这本鸿蒙丹卷上面,它影响了我的性情。但我仔细看过了,上面的功法都是出自佛道典籍,每一句都有 经文考证,深奥广博,妙不可言,理应没有纰漏。莫非是我练功的方法不对?” 玉寒烟道:“佛道经文,都是劝人静心向善,哪有可能会增加杀意。你把丹卷拿来给吾家看看!” 秦言递出玉简。玉寒烟接过翻看了一遍,道:“乍一看没有什么问题,这几天吾家仔细研究一番,你暂时不要练功了。” 秦言苦笑:“若不尽快修成漏尽通,等耶摩勒伤愈,我们可无人是他对手。” 玉寒烟正色道:“修行最忌心浮气躁,欲速则不达,这些你自己都知道的吧?” “知道是知道,但现在大难当头,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玉寒烟劝道:“你最近修为涨得太快,吾家总是觉得有些诡异,还是暂且停下,静心养气,日后未必不能与耶摩勒一战。” “嗯……” 玉寒烟听出了秦言的敷衍之意,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道:“其实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 “打破小竹气海,让她修炼九霄紫府仙法!” 秦言沉默。他和玉寒烟两人都看过《九霄紫府仙法》,发现这套传的神乎其神的仙法修炼条件异常苛刻,要求修习者不能带有任何真气灵力,必须是毫无练气经验的普通人,而且不 适合男子修炼。若习武之人想要修炼这套功法,就得打破气海,自毁根基。秦言和玉寒烟当然不愿。 血衣盗被毁气海后的下场犹隔不远,连初次下山的秦言都打不过,而现在秦言和玉寒烟都已修为大成,谁愿意冒这个险呢? 秦言看来,这所谓仙法也不过是吹得玄乎而已,隔了好几百年没有人试过,谁敢保证它一定就很厉害?就算有些厉害,又一定能胜过婆娑门的瀚血、不动真人的万剑诀?就算是小竹,她的灵力修为虽不出众,那是因为没有合适功法的原因,只要任意修炼婆娑门、九龙峰的一套上等功法,她的成就亦当不可限量。然而,若是气海被破的话 ,就恐怕连常人都不如了…… 即使秦言最近跟小竹不是很和睦,却也不忍心毁了她根基。 “明天吾家去跟她说。今晚你就先别修炼了。”“嗯……还有一件事。”秦言伸手探入毛毯之中。玉寒烟双眼一下子瞪得溜圆:“喂!你——”她没想到秦言居然来这么一手,慌忙往后缩去。但秦言的手掌紧跟过来,从毛 毯下准确地抓住了她纤细的腕子。秦言眼中却没什么绮念,正色道:“师姐,你当日在耶摩勒的吞天佛国中施展玉碎之法,寿元大损,从你的脉象看来,恐怕会伤及性命。正好我近日来对以阳灌阴、滋补元 神之法有些体会,今晚就替你疗伤!” “喂喂喂!你可别乱来……”玉寒烟茫然无措。秦言见她星眸慌乱、桃腮晕红的样子,嘴角泛起一抹温柔笑意:“师姐,你不要误会了,我说的这个方法是元神交融之道,并非那男女房中术,我们只需要面对面坐着就好 了……” “是吗?你……你先出去!等吾家穿好衣服再进来!” 窗外,月明。 另一间屋子里,小竹抬头望着皎皎月光,沉默地独坐在桌前。 窗外忽有一道人影闪过。 小竹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拿起半截断剑走了出去。 一路疾行,黑影在前,她紧跟于后,出了小镇,来到明月坦照的官道前。 黑影还欲走得更远,小竹已停了下来。“说吧,引我到这里,是想干什么?” 黑影转过身,露出面貌,赫然是宫云袖。她笑道:“你还真是警惕呢……” 小竹淡淡地道:“你不说,我就回去了。” 宫云袖轻笑:“回去继续对着半截断剑发呆?” 小竹蓦地抬起头来,眼中泛起凌厉的冷芒。宫云袖不禁往后退了一大步,面上依旧笑道:“怎么,心事被说破,老羞成怒了?” 小竹冷着脸,缓缓向四周打量:“你那只乌鸦呢?藏在哪儿?想杀我的话,尽早出手好了!” 宫云袖道:“你不用找,它已经走了。” “走了?” “嗯。因为白天看到秦师兄杀气腾腾的样子,它惊吓过度,趁我不注意逃走了。” “你是在说笑么?”宫云袖悠然道:“明日秦师兄问起,我也是这么说。至于信不信,随便你们咯!” 第六百七十一章 提醒 小竹半信半疑地盯着她脸蛋,“也就是说,你想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杀我?”她有些相信乌鸦已经走了,其中原因并非是宫云袖说的那样,但这个事实应该是真的。不过她 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依旧在默默关注四周动静。一个精通光影大道的宗师,若用来偷袭的话实在是太恐怖了。 宫云袖“嗬嗬”干笑两声:“你怎么老是觉得我要杀你呢?其实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在乌木镇的时候,你花五千两找鬼影子杀我,这莫非是出于好意?”小竹语带讥讽。 宫云袖点点头:“的确,那时候我跟你还不太熟,觉得你可能是个威胁,所以想找人除掉你……” “我对你来说,的确是个威胁。”小竹冷冷地道。“你用不着讽刺我,其实我后来还是很感激你的,多亏你一直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秦师兄才没找我麻烦。你以前只是个可能存在的威胁,但现在已经切实来到了他身边, 我不得不承认事实。后来我一直在观察你,发现你这个人很率直,虽然一直不肯理我,但如果做朋友的话,还是很好相处的。”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呵呵,你总是这么直白。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小竹打断她:“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劝我跟你一起对付玉寒烟吧?”宫云袖一下愣住了,点点头:“你虽然性情质朴,可也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玉寒烟虽然暂时能容你,但那也是为了对付我。长远以后,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容忍有人 跟她分享一个男人……” 她没说完,小竹就已经转过身,淡淡道:“我回去了。” 宫云袖忙道:“你看看你手中的半截剑,有没有想过,其实这早已经是她预料中的结果?你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吗?” 小竹头也不回:“我的反思不需要有人来诱导。”宫云袖跟着她后面,边走边说:“她把你带过来,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她知道秦师兄不会喜欢你这性子,所以才放心地把你带在身边。秦师兄今天居然想杀你,我在旁边看了都觉得心寒,你觉得他会爱你吗?他对玉寒烟就从不会如此!刚则易折,你自己也能想到的吧?自从遇见他,你这把剑折断过多少次了?他替你修了两次,未必会有耐 心去修第三次,你好好想想……” “你很烦!”宫云袖叹了一口气:“好吧,你不愿听,我也就不罗嗦了。只提醒你最后一件事,如果玉寒烟叫你修炼九霄紫府仙法的话,你一定不要答应。因为修炼那本仙法的第一个条 件,就是要毁去气海!” 小竹脚步蓦地顿住了:“你怎么知道?”“我悄悄看过。”宫云袖轻描淡写地揭过她的问题,继续劝道,“那本仙法若是让一个孩童从小练起,应该是极好的。可惜若是让我们来练,则害人不浅!如果气海被破,根基无存,你还怎么修道?那套仙法号称是另辟蹊径,让人十日内达到地元境界,但对于一个气海被破的人来说,地元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练了那套功法,你将永远不可 能踏入天元之境,与废人无异!秦师兄这个人,对长生之道很痴迷,如果你无法成为天人的话……” 小竹听到这里,冷冷地道了句:“练不练,不用你来告诉我。”说完,身形一纵,消失在月色下。 宫云袖嘴角噙着笑意,望着月光下披着一层银辉的小镇,默默地道:青涩的果实,永远也没有长成的时候了…… 此时明月皎洁,本是良辰美景,然而她却形单影只徘徊在阴暗的小巷里,想着那只已经逃出几百里外的乌鸦,心里愈发凄凉。 合谋者已经离开,她连一个分享心情的同伴也没有了。固执地留下来,只为亲眼见证一个结果…… 哪怕为此而死,也不在乎。她觉得自己已经陷入疯魔,然而心里面又时时刻刻充满了恐惧和悔恨。她说给过他机会,只换来他冷漠的转身,那一次次冰冷的拒绝如同利刃绞碎她的心肠。她又恨又怕 ,不知道该干什么,值此夜深人静之际,心中一片茫然,就像一个徘徊在人间的幽灵,只等最后的执念散去,便赴阴冥…… 十指绞在一起,发白,麻木,亦无所察觉。 直到眼前突然多出了一条高壮的人影,粗糙沉闷的嗓音才让她心神慢慢收紧。 “姑娘,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来逛,不怕遇到坏人吗?” 宫云袖嫣然一笑:“你不像坏人。”找死的人,总遍地都是。 那一笑的风情让拦路青年愣了好半天,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错,那个……我当然不是。姑娘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吧!” “我去地狱,你送吗?”宫云袖抬起右手,纤细手指散发出象征死亡的色泽。 拦路青年又是一怔:“姑娘真爱说笑。” “怎么,你不愿意?”宫云袖脸上没了笑容。拦路青年见她笑容消失,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见那只素白的右手离自己胸膛越来越近,心中明知不对,却一点也不怕,主动挺身迎上去道:“我愿意!哪怕你现在就杀了 我,我也要跟随你到地狱!姑娘,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宫云袖的手拂在他胸膛上,见他如此痴迷之态,只觉得可笑,不过心中的杀气也消去了不少。她转念一想:这家伙如此容易中招,用来试验幻术也不错。于是抽回右手, 嘴角泛起一抹笑容,往墙角一指:“蹲下去,学狗叫!” “汪汪!”那高壮的青年竟毫不犹豫地就滚了过去。 如此顺利地中招,让宫云袖都觉得有些意外。这小子连一点抗拒之心都没有吗?真是傻得可爱呀! 她唇角笑容扩大,欣悦地道:“真听话!你以后就叫……旺财吧!” 青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道:“可是,我已经有名字了。” 宫云袖眉头一蹙:“你不愿意?” 青年心中一痛,见她不悦,心中怅然若失,连忙道:“就叫旺财!这名字真好听!” 宫云袖点点头:“嗯。旺财,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脑袋!”看到青年如狗儿一般在她身前蹲下,将性命都交到她手里,她才彻底放心。这家伙已经完全中招了,真是没用啊,连一点点抵抗之力都没有!莫非是自己的修为不知不觉进步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月下 夜色渐深,宫云袖还不愿回去。 她想试验一下自己的幻术能力,然后干掉身边这条狗,再一个人回去。 这是一个秋意浓重、凉意逼人的夜晚,对于某些人来说,正适合躺在被窝里,跟娇妻美妾共度良宵。 黄大侠的妻妾都在老家没有跟来,但这不妨碍他怀里搂着两个姑娘。 黄大侠正值血气方刚。白日里在八臂狂魔面前所受的惊吓,他都要在两个姑娘身上补回来。 房中婉转莺啼,屋外月凉如水。 宫云袖静静走在旺财之后。旺财其实是个身手不错的年轻人,浓眉大眼,额骨很宽,很有男人味。如果白天出现在这种地方,他精壮的身材肯定会吸引不少女人的目光。不过,明天早上的时候,他 肯定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一阵微风吹过,旺财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立时惊撼住了。 月光下一个披着黑袍的女子,长发在空中飞舞,形成朦胧的银色光晕,孤单地站在月光下,清冷的眼眸凝望着他,悲悯的神情,就像传说中的观音菩萨。 幽魅如鬼,慈悲如佛。 旺财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此时情景,这时候不但忘了自己该干什么,甚至连自己姓什么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宫云袖冷冷哼了一声。也只有这条狗才会用这种傻瓜似的眼光瞪着她,若是换成寻常路人,恐怕以为她在上演鬼故事、早吓得屁滚尿流。 旺财终于醒过神来,“姑娘,你不能再过去了。黄士林是条淫秽的恶狼,每天晚上无女不欢,你要是落入他手中……” 宫云袖恨不得一脚踹死他。在人家门口大声吵嚷,他是生怕黄士林听不见吗?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两根手指放在前面,像人一样慢慢走动。 旺财迷惑地看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你是说,我们悄悄潜进去?” 这莽汉的嗓音实在粗豪的很,无论怎么压低,在夜空中都能传的很远。 宫云袖马上改了主意。她发现今晚带着这么一条狗过来,实在有够失策的。现在杀他已经迟了,血腥味肯定能将黄士林惊动。于是她又对旺财做了一个手势。 旺财道:“你让我在这里放火?” 宫云袖对这人的智力实在不做指望了。她只想让旺财装作寻常嫖客,弄出动静来吸引注意,可没叫他放火。 算了,随便他吧…… 宫云袖身影一闪,飘飘忽忽进了外墙,从里面露出头来,又向旺财比了个手势。 旺财吓了一跳。这绝美女子的身法简直如鬼魅一般,从一处直接闪现到另一处,自己连残影也没见着。莫非真是观音菩萨下凡? 旺财还在发愣,宫云袖再懒得理他,人凭空消失了。 旺财仔细回忆,觉得刚才那个手势应该是“等等再放火的”意思,便按下心思,蹲在门口等了起来。 “吱呀”一声,侧门被推开了,一个打着呵欠的中年妇人走出来,看了旺财一眼,脸上露出笑容:“站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 旺财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拽了进去。刚进门,一股浓浓的劣质脂粉味道迎面扑来,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小伙子是第一次来吧,哎呀还挺害羞呢,不要怕,姐姐又不会吃人……”妇人热情过火的态度让旺财极为吃不消,等到被拉进一个小房间里面,妇人把他往床上挤去的时候 ,他才开始明白过来:这,这家伙想对我做什么? 他见那妇人竟然还向身下摸来,一股恶意便从心底腾起,猛一用力将妇人推开,怒道:“你干什么?” 妇人摔了个结实,脑袋在墙壁撞得咚的一响,霎时哭爹喊娘地骂起来。旺财恨她吵嚷,又想起宫云袖交代自己的事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前去掐断了她的喉咙。 这下总该清静了…… 旺财喘了几口气,看到桌子上的油灯,走上去拿起,往床单点去。火苗渐渐扩散。这时门外响起一阵低微的脚步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是个女道姑,头戴黄冠,手拿拂尘,一张鹅蛋脸生的极美,若是在白日里出行定能引得一群浪荡子追逐。可惜旺财 已见识过“月下观音”的风采,对她美貌也不吃惊,只摆出了戒备之态。 女冠悠闲地走入房中,见了墙边尸体也无惊恼之色,手中拂尘一挥,便见刚刚燃起的火苗闪了几下熄灭了。她开口道:“为何要杀她?嫌她年纪太大,不合你的胃口?” 旺财被她细长的丹凤眼一盯,心中陡然生出危机之感,霎时全身绷紧,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 女冠对他蓄势待扑的样子恍若无觉,又道:“杀了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放火?毁我清修之地,可就没有道理了!” 旺财压着喉咙迸出几个字:“贱人,荡妇!” 女冠并不着恼,美目流盼,轻轻挥动拂尘:“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给你一次逃命的机会。” 旺财哪信她话,虎吼一声,纵爪扑了上去。 弯月隐入云层,地面上弥漫起浓浓的灰雾。 一个比最黑暗的夜晚还要深色的窈窕人影,独自在后院中行走。 “谁在外面?” 搂着两个姑娘睡觉的黄士林突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吱呀一声,房门推开,幽魅的女子飘然而入,带来一阵冷风。黄士林眼前一亮,咽了咽唾沫,但又马上警醒,右手抓住枕下的刀柄,沉声道:“姑娘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 宫云袖见他和两名女子都是赤身裸体,不由皱了皱眉,转身又退了出去。“穿好衣服,出来。” 黄士林心中一动。这少女没有马上动手,还让自己穿戴整齐,说明不是来刺杀自己的。八臂狂魔让她来,莫非是有事情要吩咐? 以八臂狂魔的神通,想杀自己只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应该不屑于对我这种人玩弄阴谋诡计吧! 他迅速穿好行头,令两名女子呆在房里别动,一个人提刀出门。 宫云袖在后院小亭中等着他。此时月光隐入云层,黄士林没有看到刚才令旺财呆滞的那一幕,但眼前的佳人仍让他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 第六百七十三章 黑夜 宫云袖孤单站在黑夜里,脸上淡淡的哀愁,如夜色一般寂寞。 她眼神茫然,好像融入了黑夜之中。黑暗如同化作实质的线条,从她发梢、指尖、身体透过,在身后拖出长长的一片阴影,静静的如一尊雕塑。 黄士林的脚步声将她唤醒。她抬起眼,柔声道:“你来了。” 这声音细腻而温柔,闭上眼就好像轻飘起来。 黄士林脚步顿了一下,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刀。 “姑娘……这么晚了……夜里风大……”黄士林懊恼地发现自己连话也不会说了。 宫云袖视线落在他身上,像痴情的少女温柔凝望着自己的情人,脸上浮现梦幻般的笑容:“你过来。” 她清美的笑容比夜风更温柔,刹那,黑夜也变得温柔多情。 黄士林吞了一口口水,真想把眼前的佳人用力溶进身体里。“那我就,过来了?” 不知道为何,身为花丛老手的他,这时候竟有些迟疑。仿佛是因为少女太过宁静,让他不敢打扰,生怕惊吓了她。走近之后,少女的样子愈发惊艳。雪白肌肤在黑夜中闪耀着朦胧的莹光,那张脸美丽得让人忘了呼吸,眉眼温柔,明眸荡漾着溺死人的情丝,随风飘起的是那淡淡忧愁的 长发,细白如玉的纤手静静垂在袖口。 她仿佛是在笑,却又似如流泪,这样矛盾的感受让黄士林受到莫大的冲击,心中悸动无比,恨不得一下将她搂入怀中,好生怜惜。 “敢不敢抱我?” 少女轻细的嗓音将这矛盾的纠结打碎,黄士林闻言一振,呼吸粗重,身体变得无比灼热,情不自禁地丢了短刀,伸出双臂。 近在眼前了,宫云袖已闻到他鼻子里喷出来的浊气。幻术已到了最后一步,她面上的笑容迅速清减,再不复之前的温柔:“你自杀吧!” “啊?”黄士林身体僵住。 “掏出你的心脏,献到我面前。”宫云袖冷冷地道。 好像刚才所有的温柔,都只是男子恍惚的错觉。 “你……”黄士林还想说些什么,但右手已不听使唤,噗地一下刺入胸膛,手臂颤抖着,硬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心脏。 鲜血溅到宫云袖身上,她没有退。她要观察法术的最大效果。 黄士林这时还没有倒下,他嘴唇一片乌紫,眼中茫然无神,全身打着摆子,不过仍哆哆嗦嗦地将心脏递到宫云袖面前。 宫云袖看着那颗血淋淋的物事,蹙着眉,没有伸手去接。 原来这具身体才是最大的武器。我早该觉察到的。可惜对于某个人却一点用也没有…… 黄士林的尸体摇摇晃晃,始终不肯倒下。 宫云袖看了半天,终于伸出手指在那颗心脏上轻轻戳了一下,厌恶地道:“好了,我收到了,你可以去死了。” 尸体闻声往后栽倒。 宫云袖吐了口气,眼际不经意一瞥,发现亭外远远站着两个人。一个美貌女冠,和一个被拂尘缚住的莽汉。 宫云袖擦了擦手上血迹,问道:“你都看见了?” 女冠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之后。”女冠视线在她脸上凝注半响,唇角浮起淡淡笑容,“很漂亮,我见犹怜。难怪他会被你迷惑……” 宫云袖看了旺财一眼,轻哼一声:“没用的东西。”她迈动脚步,一步移出小亭,散漫地向女冠行去。 “至少他甘愿为你而死,这份心便是无价之宝。”女冠道。 “碍眼的东西,再怎么闹腾都没有价值。” 眼看宫云袖步步逼近,女冠突然一甩拂尘,放松了对旺财的束缚。 旺财一下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迈动麻木的脚步向宫云袖踉跄迎去。 “姑娘……”眼中佳人的倒影越来越清晰,旺财面露迷醉之色,情不自禁地加快了速度。即使亲眼目睹黄士林被她魅惑而死、佳人身上犹染着血迹,旺财仍无法克制自己对她的憧憬之情。他疯狂爱着她,无论她是月下仙子还是黑夜中的恶魔。他不顾一切地想 将她拥进怀中,即使那是一柄剧毒的利刃,他也视死如归。 宫云袖微蹙着眉,面色清冷,静静看着这条不中用的狗离自己越来越近。 如果没有用处,就去死好了。她纤细的手腕从袖中探出来…… “噗!” 一声闷响,像是扎穿了一个热水袋,温热的鲜血洒了出来。 旺财脚步一跄,摔倒在地。他捂住胸口,半跪起身,疑惑地发现眼中的少女越来越模糊,大片黑暗从四面笼罩过来,这让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巴。 不——他向着眼中渐渐只剩一抹黑白轮廓的清影,奋力伸出了双手。 明明离她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双臂搂着虚空,仆倒之后不再动弹。 宫云袖的表情僵冷了一下,顿住脚步。她才只是抬起手,而旺财就已经死了。 好像一顿美味被夺走,霎时间空虚寂寞冷。这种事情不需要别人代劳啊! 她愤怒而又惊疑地向女道姑看去。 旺财死于心脏爆裂,但宫云袖没有觉察到女冠出手的动静,空气中也没有灵力或真气的痕迹。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什么都没看清…… “真是对不起,既然是碍眼的东西,就不该让他再来打扰你的清静。”女冠微笑,“按照你的安排,他本应早该死在我手下的吧。抱歉,我也是现在才想到的。” 宫云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她不再向前,开口问道:“你是谁?” 女冠轻声作答:“安吟秀。” 宫云袖在脑中回忆,没听过这个名字。但这人神秘莫测,在自己无从觉察之际就轻易干掉了旺财,必然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安吟秀……这并非道号,而是俗家姓名? 她略一思索,道:“连个道号也没有,你这女冠也太假了吧!” 女冠悠然回答:“半真半假。” 宫云袖又问:“这家妓院是你开的?” “非也。” “那你接不接客?”宫云袖嘲笑。 面对她的侮辱,女冠竟也不生气,平静答道:“不接。” “那你在这做什么?跟那些女人学书画吗?” 女冠答:“修行。”“道姑在妓院修行?你修的什么道,欢喜道?”宫云袖忍不住笑。 第六百七十四章 天定 女冠平淡回答:“无声之处听惊雷,繁华世中得清净。我在这里,修的是俗缘。” “原来是求缘的。”宫云袖听她回答,对这女子的坦诚生出几分好感来,语气不那么冷硬了,“求缘为何不去寺庙,这方面佛祖比较擅长吧?” “去寺庙要剃发的。”女冠轻声道。 “也有不剃发的……” 两人说着说着,便不再冷眼相对,反像多年好友一样交谈起来。 “可有中意的男子?” 女冠含笑不语。 宫云袖恍然明白,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女冠沉默半晌,经宫云袖不住催促,才慢慢道:“他姓韩。” “名字呢名字呢?” “名字就不说了吧!” “说吧说吧!万一哪天遇着了,我把他绑到你面前来!” “不用了……” “你不说,我就专杀姓韩的,见一个杀一个!” 女冠无奈一笑:“他叫玉郎。” “韩玉郎,这名字听起来……”宫云袖话没说完,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她想起叶映如对某人喊过这个名字。 不过她反应极快,刹那间的失态只是一闪而过,马上恢复如常,不动声色道:“这名字听起来挺不俗的,那人应该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吧?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女冠笑曰:“不可说。” “你不说,我就去杀了他!” 女冠道:“我若说了,数月苦修尽化流水,和他必无再见之日。” “好吧,我不为难你。不过你要跟我说说,他对你感觉怎么样,你对他又感觉怎么样……” 两名绝色女子靠得近了,在小亭中坐下,一个低声叙述,一个劝慰祝福,交谈越来越投机,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俨然开始以姐妹相称。 月光再度从云层中露头,银辉洒地。 宫云袖看了一眼天色,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只好站起来:“哎呀,太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有时间再来看你啊!” “嗯。我一直都在这儿的。”女冠也有些恋恋不舍,起身欲送。 “妹妹不用送了,我又不是不识路。”宫云袖转身走出亭外,望着月光下那一簇簇花海波浪,踱着步子,迈入那一片灿烂馨香之中。 背对着女冠,她眼中神色变幻,决定明天就劝秦言离开这个地方。女冠看着她俏丽的身姿走远,却没有跟上去送她,反而坐了下来。亭中时有清凉的风携着花香吹过,月色在石桌上镀了一层如玉般的光泽。若不是那许多杀孽,今夜还真 是一个观赏风景的好时候。 他就在附近,要不要出去见他呢?女冠的心砰砰直跳。 她其实早已从宫云袖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知道这女子跟韩玉郎关系定然不俗,只是故作不知、陪她演戏而已。 仰脸直视天空中月色,感觉体内魔性之血又在躁动,她突然冷静下来。 还不是时候! 多日苦修,不能因为一朝冲动便尽化流水。缘分若至,便应是他来见她,而非相反…… 只是告知那宫姓女子,期待她在韩玉郎面前因故作遮掩反而露出马脚,引韩玉郎来见自己,才算功成。 若不成,则是上天注定。 她的心思渐渐平静,抬眼望去,宫云袖已经走出了花园。 其实她未明,偌大的天下,若能重逢于一县一镇,又何尝不是天定呢? 她不愿多想,回归房中,去伴那青灯古卷。 可惜这两人终究没有打起来,甚至连一次出手试探也没有,否则今夜的结果又会不同。 她们所修的,是绝翳术的一体两面,宫云袖为阳,女冠为阴,若合二为一,便是一套不逊于洞玄经和瀚血的绝顶功法。可惜毕竟还是错过了。 天下的局势,就是由这一次次偶然而堆砌成现在模样。 次日清晨。 秦言从玉寒烟房里走出来,看见小竹站在楼梯口,怔怔扶着栏杆,满腹心事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小竹回头,淡淡瞥了秦言一眼,又扭回脑袋。 秦言慢慢走近:“你在看什么?” 小竹忍不住又回了一下头,小声道:“没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早上吃了吗?” “没。” “那个,昨天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嗯……”小竹先是愣了一下,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许,接着又问,“哪些算是气话?” “全部都是。你就当我昨天傍晚喝醉了在胡言乱语好了!” 小竹思索了片刻,正色回答:“酒后吐真言。” “不用这么认真啊!”秦言哭笑不得,挥了挥手,“玉师姐找你有事,你快去她房里吧。” 小竹唇边一缕笑意一闪即逝,看到秦言下楼后,便往玉寒烟的房间走去。 但没走几步,她的心情忽又变得沉重。 秦言刚才的心情很好,是因为在玉寒烟房里过了一夜的缘故吗? 他向自己道歉,因为玉寒烟劝过他吧? 宫云袖昨夜的言语又在耳边响起,小竹望着眼前的这扇门,伸出去的手有些迟疑了。 如果真如宫云袖所说,玉寒烟要让自己修炼九霄紫府仙法,自己该如何回答? 这般想着,门还是被一点点推开。 小竹望见屋中情景,发现玉寒烟坐在床上,鬓发整齐,并无彻夜荒唐过的凌乱痕迹,心情似乎变好了一些。 “来,坐!”玉寒烟拍了拍床沿。 小竹依言走过去坐下。在玉寒烟面前,她总是显得很乖巧。只不过这一次,恐怕要拂逆她的意思了。 秦言来到大堂里,点了酒菜,等待三个女子下楼。 今天的客栈人少了许多,大概昨天他的事迹传出去后,要命的都选择了暂时退避。不过也有不要命的,三两个坐在墙角,悄悄往这边观望。 远处传来吵嚷声,许多人喊着“走水了”,嘈杂的脚步往东边奔去。 今天看来又生了乱子。这几天,祥云镇上发生过的杀人放火惨案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多。 两百号英雄豪杰,多多少少都有些矛盾,挤在这么小一个镇子里,只要一经挑拨,总是有些火气要发泄的。秦言倾听着远方杂乱的呼喊,心中忽然一动:如果小竹不愿意冒险,那就去镇上挑一个愿意的先来试试效果。反正这几天镇子里乱的很,随便找一个小女孩过来都可以吧! 第六百七十五章 围攻 玉寒烟和小竹一起下楼,宫云袖最后一个慢吞吞地走过来。 众人坐定,拿起碗筷,吃饭。 玉寒烟脸上没什么异状,但秦言对她何等了解,只瞟了她几眼就知道,小竹肯定没有答应。这很正常,任何修炼有成的高手,都是凭着一股执着的锐气走过来的,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体悟和见解,绝不会否定自己的道路。小竹的灵力修为虽然不高,但也是这么多 年一步步修练上来的,若叫她自毁气海,只怕绝无可能。换作秦言也不会答应。 这一顿饭吃得很沉闷。沉默间,一阵风从堂外刮来,竟夹杂着冰晶,寒意浸湿脸颊。在座的四人都有护体真气,那些凑过来的细小雪粒像撞上了一层无形的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在空气中 。 但,蕴于其中的那丝的灵力波动虽然很快消逝,却带给秦言无比熟悉的感觉。 他心念一动,庞大的神识扩展开来,瞬间就将方圆数里的范围笼罩在内。于是,小镇东方正在爆发的那场大战,便清晰地映呈在他眼前。 众多武林高手围攻两人。被困在垓心的那两人,一个是名灰衣剑客,出剑如电,虽被众高手限制在狭小的圈子里,但他的身法依然迅疾无比,护住另一个同伴,手中剑光纵横闪烁,每一剑下去都带起鲜血和惨叫。而他的同伴,则披青甲、穿麻衣,是一名术士,周身笼罩在浓稠的冰雾之中,口中念念有词,法杖撩起大片晶莹的雪花,冰晶凝结成的长矛贯穿了一具 又一具人体,无数伤者一时不死、犹在寒风中哀叫,闻者无不悚然。秦言一眼认出了那名麻衣青甲的术士,赫然是方逸远。而另一名灰衣剑客,秦言虽不知其名,但也从他的招式和气息中感受到了婆娑门独有的味道。而那剑客身上的一袭 灰衣,正是魔门暗堂高手的标志性打扮。 这两人来这做什么?秦言觉得,方逸远和灰衣剑客应该是为自己而来。一般情况下,只有门主亲自颁布谕令的时候,才会出动暗堂高手。上一次秦言出婆娑门,就是由一名暗堂高手护送,后来在岑关岭被正道群雄伏击,暗堂高手丧命,秦言 险死还生。这一回,莫非是血狼僧听说了自己拿到九霄紫府仙法的消息,特意派人来接应?方逸远和灰衣剑客被众多高手围攻,但这些高手的质量显然跟岑关岭上群雄不能相比,浩浩荡荡数十人,竟反被两人压制。他们迟迟没法攻破方逸远的冰墙冰镜,自己防 线却被灰衣剑客冲得七零八落。那些号称拳打多少省、刀镇半边天的家伙,几乎连灰衣剑客一剑都接不住,不是开膛破肚,就是断手断脚,一个照面就躺到地上哀嚎去了。灰衣剑客故意留着这些人性命 ,就是让他们在地上滚来滚去,扰乱自己人阵型,更方便他下手。 而方逸远法术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渐渐将大半边街道都笼罩进去。群雄在茫茫大雾中不辨敌我,更加乱成一团。 激斗半晌,眼见伤亡惨重,寒雾中有人沉喝一声:“撤!” 江湖众高手手忙脚乱地退出雾团,乱中又让灰衣剑客带走数人性命。留著一条性命的豪杰们连地上呻吟的同伴都不敢再理会,搁下几句狠话后匆匆离去。 人走之后,冰屑寒流一遍遍地洗刷战场,直到伤者们再无声息,雾气才渐渐散开。 方逸远垂下法杖,环顾四周:“都死了?”江湖中有很多闭息残喘的法门,仅从表面来看很难判断生死。 灰衣剑客沉默地上前,手中细剑挑开一具具尸体,在每人咽喉、心脏处都补上一剑。他缓缓走到一辆翻覆的马车之前。这辆马车就是战斗爆发的起点,打得最为激烈,附近的尸体也是最多的。当时灰衣剑客以为这里面藏着什么重要人物,好几次想冲进去 ,却被众武林人士拼死阻挡住了,而他自己也在这里受了几处不深不浅的创伤。后来他不得不舍弃了这个想法,离开马车,一点一点磨灭了对方的斗志。 直到现在,灰衣剑客仍很好奇马车里面藏的是什么,让那些人不顾生死地守护。 他一剑挑开了裂开的红木板,车厢中堆叠着的黄铜箱子顿时映入眼帘。他抱出一箱,掀起盖子,骤然放射出的夺目光华晃花了他的眼睛。 “是金子?”方逸远也很惊奇。以他的修为,竟也被晃得眼花,不敢直视箱子里的事物。 灰衣剑客回答:“不,是经书。” “经书怎么会有这么亮的光芒?”方逸远忍不住上前去看。“是经佛陀加持过的真经——”灰衣剑客刚一开口,忽然觉得眼际一寒,立即本能地抬起手中铜箱挡住脸面。“嚓!”利刃毫不费力地刺入黄铜,又迅速抽出去,珠光辉映中 隐约可见一个阴暗身影在舞动。灰衣剑手急速后退,那团暗影紧随而上,逼得他连挥剑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铜箱在空中翻滚,十余本经书跌落地面,发出金铁般的铿铿声响,却无人再朝它们看上一眼。两个身影一退一追,眨眼就退到方逸远面前。刺客忽然舍了灰衣剑客,化为一团幽暗的影子向方逸远射去。他的身形好像突然缩小得只剩一团,成功地从灰衣剑客背后刺 来的剑光中穿插而过,将狰狞的幽蓝色匕首递向法师的咽喉。方逸远眼中映出冷漠的刀光,却不闪不避,只是抬起了一根手指,一点晶莹的光泽迅速扩大,恰好挡住了刃尖,发出“叮”的脆响。那是一团高度凝缩的冰元力,放射着钻 石般的光泽。能轻易刺穿铜箱的匕首却怎么没能在这一小块冰片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在两人力量撞击的短短时间内,一层冰屑已经漫上了刺客的手臂,半个身子都僵硬起来。他连忙撤手后仰,呼啸的急冻寒流已汹涌而来,整个视野只剩白茫茫一片。他 的身影在风暴中再度扭曲成阴暗的一团,在旁侧扑来的剑光中闪烁不定,一息之后已奔出十来米。 方逸远目睹他的退出战圈的全过程,老气横秋地发出淡淡的赞叹声:“小娃娃身法不错!”刺客鬼魅般飘行的身影也因这一声而微微停顿,显露出实形来。耻辱感涌上心头,他转过身来,深深瞧着笼罩在青甲麻衣中的少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好小子……” 第六百七十六章 刺客 方逸远微笑道:“看小娃娃你的身法,应该是来自掩月山庄吧?我跟柳庄主有过一面之缘,听他说,只要出五倍的价钱,就能叫贵庄杀手放弃那趟生意。小娃娃,你这一趟 的价钱是多少?” 刺客微微一怔:“看来你对我们山庄倒是挺了解。”他叹了口气,“可惜这一次不同了。这趟生意是庄主亲自关照过的,务必要我尽心完成。所以……” 方逸远掀起斗笠,露出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抬起左手做虚引状,朗声道:“你可以回去向柳庄主报上我的名字,便可有个交代。” 刺客摇头。 方逸远眼中一寒,柔声道:“我很遗憾……”霜气倾泻而出。刺客却诡笑一声,扬手掷出一片寒芒,身形往后飞退。刺耳的破空声传至耳前,他随手挥动匕首,一支冰箭应声而落,然而箭上传来的强大力道让他脚步颤动了一下。早 就伺在一旁的灰衣剑客趁机冲上来,舞动的锋芒令他也不禁心颤。 两人身形晃动,战成一团。 灰衣剑手的武技固然不凡,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拿下刺客。两人贴身缠斗,反让方逸远没法施展法术造成有效的打击。 同为敏捷型的高手,刺客的欺近身后其战力还在灰衣剑手之上。不过他亦不擅长消耗战,眼看一轮爆发没有伤到灰衣剑手,他便抽身疾退。 灰衣剑手故意让他跑脱几步,随即从后方追了上去。剑手不擅长贴身缠斗,但在拉开到三尺距离之时,其锐利无匹的剑气却是让刺客望而生怯的。 方逸远趁机制造出一堵冰墙,拦住刺客去路。 刺客不得不回身迎敌。 灰衣剑手冲势正疾,一剑挑向刺客背心,却见对方转到一半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冷笑。他心中一颤,就见对方匕首挥至一半骤然折转,快得仿佛消失在空气之中。 不见了? 灰衣剑手闷哼一声,猝然扭转身躯。 匕首带起一蓬衣袖碎片,刺客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越过翻倒的马车掠向远方。 灰衣剑手却不敢去追,他还没从刚才那一击的震撼中醒过来。 他想起了十多年前一个恐怖杀手的名字:“丁纶!” 丁纶有一招绝技:邪风! 邪风一出,屠神饮血,号称从无失手。十二年前归云阁的掌门陆天青,就死在这一招之下。 刚才那真是邪风? 灰衣剑手渐渐回过神来。不,那绝不是邪风。自己的修为还不如当年的陆天青,邪风绝不应该失手! 被灰衣剑手疑为丁纶的刺客,此时正埋头狂奔。 圣僧叫我回去,莫非不要经书了? 风在耳畔呼啸,他享受着速度的快感。这时候,忽然毫无缘由地从心底生出一阵恐慌,刹那间令他的心脏都狠狠抽紧。 那白头发的小子还安排后手? 他只来得及抬起匕首,就见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面前,随之而来的是撕裂天空的无匹剑气,严酷的冰霜裹挟着无法抵御的强悍力道震开匕首,狠狠贯穿了他的身体。 血花飙溅,来人的身形瞬间化为虚影,再出现在十余米外。 刺客直到失去知觉,也没看清袭击自己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秦言站定之后,看也不看生死不知的刺客一眼,一口气挥出十余道剑气向东方打去。 剑气横贯十余丈街道,迸穿房屋瓦砾,在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击打在一朵巨大的六瓣莲花之上。 “轰轰轰轰轰——” 烟尘弥漫,地动山摇,院墙坍塌,波及到的民房、店铺不计其数。一波又一波的剑气无休止地凝聚、射下,转眼就已有数万记攻击。 六瓣莲台在烟尘中盛放光芒,金色花瓣上泛起道道涟漪,底座微微发颤,却始终不曾毁坏。 庄严恢弘的诵经声自莲台中响起。佛光愈发璀璨。 秦言眼见指尖剑气无效,口中发出一声长吟,呛啷啷拔出青冥剑,蓄势欲放。但是,能不能重现当日的“两仪开天式”,他心中也没底。当日他向众人借剑,聚群雄信念于一体,而且身兼舍生诀,比起如今修炼鸿蒙丹卷后的境界有过之而无不及,但 使出那一招“开天”之时,仍觉得十分勉强。 现在恐怕会更加勉强,甚至可能半途反噬。 要拼一把吗? 其实心中浮起这个问号时,就已经失去了那股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一招使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耶摩勒的嗓音从金莲中传出来:“阿弥陀佛,檀越何苦如此!” 秦言沉声道:“这话应该问你自己才对吧!出家人如此执着,修什么佛,念什么咒!” 耶摩勒又宣了一声佛号,道:“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若充满,甚可怖畏。贫僧欲造净土,普渡天下众生,需借檀越《仙法》《丹卷》一用,请檀越施舍!” 秦言冷笑:“和尚,你贪欲如此之重,死后必下阿鼻地狱。” 耶摩勒道:“若能普渡众生,即使贫僧不成佛,亦无所惜。” “好伟大!不过,从你杀人的那个麻利劲还真看不出来呀!” “佛渡众生,当争朝夕,不能为慈悲所悟……”耶摩勒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檀越,你看看身后是谁?” 秦言心中一动,并未回头,却知道身后果然有人。 是地宫中那个挥舞铁棒、金刚不坏的矮侏儒! 矮侏儒身上沾着佛法之气,竟瞒过秦言感知,欺到他身后这么近的距离。不过,那矮子也没有趁机偷袭秦言,而是抱起了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刺客。 秦言忍不住笑了:“他被我剑气穿心,八脉俱毁,你还能救活他?” 耶摩勒回答:“即便救不活,也要让他安息。” “真是慈悲呀……”秦言说着,身形飞速后移,化作流光消失在屋墙之后。 侏儒出现后,他就开始怀疑万流风、毕玄也在附近,心中担心玉寒烟的安危,顾不上与耶摩勒纠缠,马上抽身退走。回到客栈,三女安然无恙。秦言松了口气,对她们说道:“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第六百七十七章 脱身 却听后方脚步声响起,方逸远和灰衣剑客两人也跟了过来。 “秦师兄,要走不急,先听一听门主的谕令吧!”方逸远将一块玉简丢过来。 秦言接过一看,确实是血狼僧的谕令。上面写着,让他将《九霄紫府仙法》交给方逸远带回门内,然后马上赶往螟蛛盘。 他放下玉简,向方逸远看去:“师父就派了你们两人过来?” “两个人已经足够。”方逸远笑道,“那西域和尚虽然厉害,不过我们也有门主赐下的法宝,自有手段脱身。” 秦言眯着眼睛:“你是在哪儿见到师父的,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方逸远道:“秦师兄莫非怀疑小弟假传命令?请秦师兄放心,就算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做。秦师兄要是不放心小弟,大可把谕令收好,日后见到门主也有个物证, 小弟若敢欺瞒,只好以死谢罪。” 秦言微微一笑:“逸远师弟,你多心了,我只是随便问问师父的去处,并没有其他意思。” 方逸远道:“门主正与慕鸿秋周旋,他的行踪小弟也不清楚。我遇见他是在长安城,他老人家交代几句就离开了,去了哪里,我也不敢多问。” 秦言点点头,又道:“怎么不见晴纱师妹?” “小弟知道这一趟过来危险重重,所以让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 旁边灰衣剑客开口道:“问完了就赶紧把东西拿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秦言视线落到他身上:“这位前辈是?” “敝姓孙,暗堂供奉。” 秦言拱了拱手:“原来是孙前辈,失敬失敬。我一个想法,想请前辈指正。” “说!”“前辈想必也知道,这附近很多人都在窥伺九霄仙法,尤其是那个西域和尚,手段十分了得。前辈和逸远师弟即使有师父赐下来的法宝也未必能安然脱身,与其冒险分头行 动,不如我们先兵合一处灭了他们,再作计较……” “放屁。”灰衣剑客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你那点心思,休在老夫面前卖弄。” 方逸远嘿嘿笑道:“秦师兄的难处,小弟很理解,不过我们的任务只是取走仙法,而并非与那和尚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只好麻烦秦师兄辛苦一下,一个人去收拾他……” 秦言见这两人都是老奸巨猾,自己无法说动,只好叹了口气:“师父还有没有别的交代?” 方逸远道:“门主很关心你,让你小心行事。” 秦言哪还不晓得他在敷衍自己,像那种近似于废话的交代,绝对不可能出于血狼僧之口。这个奸猾无比的师弟,是没法指望他出力的了。 秦言从怀中掏出玉简,沛然灵力散发出来,方逸远和灰衣剑客眼睛都为之一亮。但秦言身上同时泛起淡淡凛然的剑气,让他二人一时不敢靠上前来。 “我手中的这个,就是九霄紫府仙法。在交给你们之前,逸远师弟,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保证能将安全它送回门内?” 方逸远收起笑脸,肃容道:“晴纱为我们准备了三只灵鹤,只要一天的工夫就能赶回圣门。” “但是首先你得能走出这个镇。”秦言沉声道。 “请秦师兄放心,小弟身怀法宝,有十成把握可以冲出去!” “一位渡过一衰的天元宗师,两个无限接近天人境界的高手,还有暗里不知多少人马,你确定能够出得去?” “不错!”方逸远语气坚定,却不愿多做解释。 “好,这块玉简你拿去吧。”秦言收了剑气。 方逸远上前接过玉简,看也不看就收入袖中,后退两步道:“告辞了。”秦言看着他二人匆匆离去,心中半信半疑,他们真有办法逃脱那老和尚的追捕?那可是炼就了无漏金身的驻世菩萨啊!佛门神通有多强,秦言自己就很清楚,只要他愿意,方圆数十里地的一花一草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的耳目。而耶摩勒还比他多了一门漏尽通,更是遍观三界大千。方逸远想要逃出去,身上除非是带着先天级别的仙器灵宝, 才有可能。 刚才秦言故意多问几句话,让灵气泄露出去,就是为了通知耶摩勒:仙法已经不在我手中了。不管方逸远能不能逃出去,只要引走那老和尚的注意力,总是好的。 “我们走!”他无暇关注方逸远的安危,立即带着玉寒烟三人从相反的方向离开小镇。 方逸远往北,秦言往南。 历经一场秋雨,道路泥泞,坎坷难行。越往南行,便越荒凉,连一些村庄、县城都不见多少人烟。大片的田地无人耕种,被杂草占据。村落稀稀拉拉,道路两旁也被荒草覆过,偶尔看见一两个行人都有意躲开 了他们三人。荒郊野外的毒虫蛇蚁渐渐活跃,一眼瞧去只见望不到头的草地,一派萧条荒芜的景象。 四人施展轻功奔行大半日,竟没能看到稍大一点的城镇,只有莽莽荒山围绕着贫瘠的草地。 “怎会这么荒凉?”傍晚休息的时候,小竹忍不住问。 “兵灾,流寇,山贼。年轻人都去干这一行了,剩下老弱病残,很快也都被人杀得差不多了。”秦言道。 “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杀人?这么多田地,总不至于饿死。”小竹在乌木镇多年,即使四面环山,也都有好些村落,从未见过如此萧条的景象。她发自内心地困惑了。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问他们!” 话音刚落,就闻一声裂帛似的脆响,一支长箭从树林中射来,插在秦言脚下。 小竹急忙走上前去:“喂,你们——” 数十人持着简陋的武器从林中冲了上来,当先一位身材高大、额头缠着黑丝带、满脸横肉的男人将手中染血的大刀往前一挥,喝道:“女的留下,男的宰了!”“站住!”小竹细腻的嗓音在男人面前显得十分无力,她拦在前面,男人大手一挥,像赶苍蝇一样想把她赶开。小竹气不过,挥起半截断剑往他虎口一戳。男子吃痛,大叫 起来:“先把这个宰了!”十余把兵器或快或慢地往小竹身上招呼过来,小竹轻轻一迈步,便闪到别处,手中木剑连点,将好几人撂倒在地。 第六百七十八章 争吵 这时秦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开。” 不知何时,他已出现在小竹身后。小竹一错愕的时候,他从旁边轻轻飘过,抬手挥出两道剑气,将被小竹拨倒在地上的那几人切成碎块。小竹怔怔看着自己费尽心思想挽救的生命在剑气下尽数消逝,忽然发现场上的呐喊、惨叫声完全停止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山贼们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了。道路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呈现着各种惊恐的面貌,有些甚至连脑袋都被剖开。一阵风吹来,浓浓的血腥气在空气中扩散,方才的嘶叫和悲鸣都随之淡去,只剩下衣衫飘荡的猎猎 声。 暗红的血水汇集到低洼处,小竹站在血泊中,无处落脚,眼中一片茫然。 秦言从树林里走出来,道:“别发呆了,走吧!” 小竹不动,秦言也不管她,径自往前走了。 一身素衣的玉寒烟小心翼翼地寻找落脚的位置,在浓腥的风中翩然行来,拉住小竹的手,轻轻一拽:“小竹,走了。” 小竹像傀儡一样被她牵着,默默地走出了这片血腥之地。登上山坡,风轻柔地拂过山岗,伴着树叶稀疏的沙沙声,无比的惬意祥和。刚才那一场杀戮似乎已经平复下去,唯有小竹记得,就在一盏茶之前,山坡上那个玉树临风的 身影曾面不改色地夺走了数十人的性命。看这一行人!男子卓尔俊逸,少女明艳绝伦,任谁看了都得眼前一亮,以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吧?谁能想得到,就是那位嘴角噙着温和笑容的男子,杀起人来却跟踩死一 个虫子似的没什么区别呢! 在山间胜景中,秦言早已忘了刚才的不快,但小竹突然凑上来,冷冷地向他说道:“你不该杀他们!” “哦?” 小竹细细凝视着他渐有不悦之色的脸颊,在他不耐烦地别过脸去时说道:“你一点愧疚之色都没有。” “他们自找的,我为什么要愧疚?”秦言感觉好笑。 小竹沉声道:“你本可以不杀他们。他们根本伤不了你!而且我们只要施展轻功,很容易就可以把他们甩掉,完全用不着动手。” 秦言呵呵一笑:“刚才不是你先冲上去的吗?我是担心你才出手的呀!” “你——无耻!”“收起那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吧!”秦言笑容转冷,“我懒得听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我只知道,他们要杀我,我反过来杀了他们,这是天经地义。如果换成另一个不会武功 的人,现在肯定早已经死了!你既然主动上前,就应该预料得到我的做法,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你跟那耶摩勒一样,都是一路货色!”秦言叹了口气:“每天都听你这么骂我,真是麻烦!记得你以前就说过,如果要杀人的话就先从你的尸体上跨过去,对吗?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下次你要想拦我,干 脆就在我面前自杀,说不定我会因为你的死有所震动,从而饶过那些人呢!” 小竹呆住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死在我面前的话,我一定会放过本来要死的那些人,这样才不让你的死白费。而你也攒下一笔功德,说不定死后还能被佛祖召见,稳赚不赔的买 卖,做不做?” 秦言见小竹呆滞的样子,又讥诮道:“我都这么说了,你不会还不肯下决心吧?难道你还舍不得这条命,觉得自己比那些人高贵?或者你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师弟!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玉寒烟开口打断他。 “嘿嘿,过分吗?我倒觉得合情合理啊!像她这样伟大崇高的慈悲的人,就应该有一个杀身成仁的归宿,是不是?我只是成全她而已呀!” 玉寒烟没出声。她在心里默念:虽然你讲得有一点点道理,不过对女孩子说话难道能够用那种语气吗? “那你的意思我就非要忍着她一天到晚对我指手画脚?” 意识到现在说话的秦言心性已经跟以前有些不同了,玉寒烟沉默片刻,道:“你先别说话,吾家去劝劝她。” “好啊,我到前面等你们。”秦言和宫云袖走远后,玉寒烟转过身来,看见小竹的眼眶已微微泛红。看到这幕,玉寒烟心中莫名一阵酸痛,叹了口气,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道:“刚才那些话,你 不要往心里去。” “我没事。”小竹别过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转动,随时就要狂涌而出了。 “想哭就哭出来吧!”小竹的五指微微用力攥紧,好像这样就能帮助脆弱的心脏抵受那绞痛的酸楚。秦言那诛心的言语一遍遍在耳中重复,她眼中茫然,定定地道:“我不会哭。”她努力的压制 住自己的情绪。 其实如果不是玉寒烟在场的话,她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找到一个阴暗的角落,蹲下来埋头哭泣。 但是身为乌木镇的守护者,她也曾背负了很多东西,成长的过程中早就学会了坚强。所以她始终控制着泪水没有落下,避开玉寒烟视线,默默地注视着远方。 “我自己静一静就好了,你不用安慰我。”她轻声道。玉寒烟也在出神,在斟酌语句。当她想好了说辞,接触到小竹的眼神时,脸色顿时一变,心头不禁一阵狂跳。那叫人心神震荡的哀伤眼神,那挥之不去的浓郁的惆怅,更 是因为那痛苦之中故作微笑的坚强,让她仿佛对着一面镜子,照见了此刻的自己。 玉寒烟张了张嘴,忍不住柔声道:“小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并不是在乌木镇上出生的?” “哦。”小竹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玉寒烟见她不感兴趣,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你刚才不应该和他争的。” “我知道。聪明的做法应该是什么都不说,可是我忍不住。我不愿见他堕落得更深……”玉寒烟轻轻叹息:“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现在练的那套功法有问题,这几天性情的变化就是来源于此。” 第六百七十九章 顽固 “什么功法?哪有问题?”小竹的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那本流光鸿蒙丹卷,吾家看了一天,没找出什么谬误来。不过吾家确信,那里面定然藏着陷阱。可惜师弟现在沉迷于其中,吾家怎么劝他都不会听的。再加上耶摩勒一直 跟在后面,吾家就更没有理由阻止了……” “所以你才让我修炼九霄紫府仙法?” “这只是一个万不得已的手段,事情未必发展到那一步,就算到了那一步,也未必有效。所以你也不用勉强。吾家只是觉得,这几天你不应该跟他争吵。” 小竹幽幽道:“但他本来就不该杀人。” 玉寒烟道:“可是吾家却觉得,这一次他杀得有道理。” 小竹诧异地抬起头来:“你怎么……” 玉寒烟挥手示意她听下去,“小竹,我们设想一下,如果今天你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同伴路过这里,你们的结果会怎样?” 小竹想了想,道:“我能带她逃走。” “一个人的话,也许你能背着她走。可如果是两个人呢?你总不能两个都带上吧!” 小竹思索片刻,回答:“我会把那些山贼都击倒,让他们失去战斗力。” 玉寒烟点点头:“如果只带着两个人,只要你速度够快,还是能护得住的。那么如果是三个人呢?” 小竹沉吟,不是很自信地道:“三个人我也能护得住。” “不见得吧?我们试验一下好了,假如吾家、秦师弟还有宫师妹都不会武功,再遇上刚才的情景……” 在玉寒烟极具诱惑力的嗓音中,小竹不由自主地望着她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仿佛出现了一团漩涡,缓缓转动着,将她的心神吸纳进去…… “女的留下,男的宰了!” 一声大喝唤醒了小竹的意识,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荒林外,眼前就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几十人持着锄头、柴刀等简陋的武器从树林中冲出来,最前面一位高壮的男人手中大刀泛着血光,令小竹心中微微一突—— 这些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小竹姑娘,快保护我们!” “救命!” 身后响起秦言几人的嗓音,无比怪异,也让小竹恍然惊觉:这真如玉寒烟所说的那样,他们三个是不会任何武功的! 她精神一振,抛开杂念,持半截竹剑迎上最前方的高壮男子:“站住!”抬手一剑,挑在那男子手腕上,大刀脱手而飞。再一剑,男子应声而倒。 十余把兵器朝她身上招呼过来,小竹微一纵身,如轻烟般从他们身边掠过,半截竹木剑划出幻影般的痕迹,所向披靡,山贼们纷纷倒下。 只要把这些人全部击倒,就能证明给玉寒烟看,我是对的! 心中怀着这个念头,她愈发卖力,眨眼间就撂倒二十余人。眼看着就要冲入树林中,这时忽然听见破空声响起。 不好!她听到了秦言的惨叫声。欣慰的是,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听起来暂时不会死。 小竹不敢回头,心中涌出一股怒气,笔直朝着弓弦声响起的地方冲去。连挑十余人后,又闻一声剧烈的响动,丛林深处响起枝条断裂的声音,劲风扑面而来。小竹一剑挑飞那支箭,脚下重重一点,身形与剑尖汇成一个完美的冲刺。那暗处的弓箭手还待张弓,就听一声爆裂般的破空声,青影袭来,竹木剑如蛟蟒般悍然贯入他刚 刚搭起的箭支中,凶猛的力量将弓和箭连同他的手臂一起搅得粉碎。 血如泉涌,弓箭手倒地惨嚎。小竹不管他,飞身往回赶去。 “不要动!” 小竹刚刚奔出树林,听到的就是这一个声音。 远处,高壮男子挟持着玉寒烟,左手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刃口微微颤抖着,划出一道道血痕。 玉寒烟眼神平静而冷寂,并没有像寻常弱女子一般露出软弱和哀求的神色,但小竹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她丢下了竹木剑。 几个山贼从后面悄悄靠近,突然用柴刀、长矛往她身上招呼,她一声未吭,很快就倒在血泊中。临死之时,两只眼睛仍睁得老大,不肯瞑目…… 所有的景象开始模糊,一片黑暗之后,光明重新出现。她又看见了玉寒烟那张平静的面容,含着笑对她说:“很多时候,你对别人善良,就是对自己的亲人朋友残忍。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我们不得不把心肠放硬一些。你就 算不愿意做,也该理解他的苦心,更不要与他争吵。” 小竹眼神迷离,身体多处阵痛,似乎还在体会着临死前的痛苦。不过更痛苦的是她的内心,她无法相信,自己多年前信奉的理念居然会错。 “不!”她不是很确定地道,“刚才我没做好,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生命无法从头再来。”玉寒烟笑着打断她,“看来你体验得还不够深刻。我们再假设一下吧,假如山贼们杀掉我们后,抛尸荒野,但你还剩一口气,后来一位采药的郎中路 过,把你救了回去。你会选择报仇吗?” “会。”小竹不假思索地道,“血债血偿!” “把他们全部都杀光?” 小竹迟疑了一下,道:“只诛首恶,还有手中染血的人。” “他们个个手中染血,即使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吾家建议,你还是把他们都杀光的好。否则以后再有路人过来,还是会受害。” “不,我会教训他们,令他们不再为恶!” “除非你永远看管着他们,否则只要你一走,他们又会重操旧业。要不要试一试?” 小竹摇头:“那也只是你臆想出来的幻境,他们自然会按你的意思行事。世人有善有恶,总不至于个个都无药可救。” “吾家也不是说每个人都没救,不过你老是抱着这种无谓的慈悲,反而只会让自己关心的人受伤。”玉寒烟道,“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打一个赌!”“算了吧,无论胜负,我的信念都不会改变。”小竹咬着嘴唇,脸色依旧顽固。 第六百八十章 斩臂 傍晚休息了一会儿,吃了些野味,入夜之后,四人继续赶路。 由南向东,沿途经过一些稀稀拉拉的村落,守夜的人看见他们都如临大敌,远远就喝令他们止步。秦言不愿跟这些人多费口舌,干脆绕路走了。 再往东走了两百多里后,总算又有了些繁华盛世的景象。远处隐隐看见屋舍俨然,狗吠声声,虽然是夜半时分,依然有人影在走动。 不过仔细去看,那却不是什么辛勤的农民早起耕作,而是几个年轻男女在追逐打闹。那些人嬉笑着,往这边跑来。 小竹听着他们脚步声靠近,渐渐皱起眉头。她发现那跑在最前面的女子并非佯装惊呼,而是真的很惶恐!此时夜色已深,一片昏黑,只见黑漆漆几团人影在靠近。女子脚步声急促,气喘呼呼地跑过来,嘴里惊惶地呼喊着。几个青年嬉笑着在后面追赶,越逼越紧,露出赤裸裸 的欲望和残忍。女人跌倒在地,迅速被人按住,发出绝望的哭喊。 “救……救我!” 她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秦言,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透出热切的神采。 秦言一向缺乏正义感和同情心,不过只是顺手杀几个杂碎的话,他也不介意出点力。正要上前,却见旁边白衣一晃,小竹已率先掠了过去。 “住手!”小竹的声音清脆地在夜色里传开。 几个青年的嬉笑声停了一下。 “空哥,这儿还有人呢!” “好像还是个女的。” “嘿嘿,正好一块儿办了!” “后面好像还有几个人……哇,两个女的,一个男的!这小子艳福不浅!” “还愣着干嘛,宰了!” 一个青年立即拔刀冲过来。 小竹冷冷地看着,待青年从她身边跑过的时候,袖中半截竹剑骤然刺出,闪电般点在青年膝盖上。青年倒地翻滚,抱着腿哀嚎不止。 “空哥,这女的有点门道,小三儿被撂翻了!” “没用的东西,给我把这娘们看好了!” 一个身材高壮、面目却有些阴鸷的青年放开地上的女子,起身朝小竹走来,嘴角邪邪一笑:“姑娘如何称呼?” “小竹。”“好名字,正适合姑娘这般的佳人!”青年说着,目光在小竹身体上下打量,那赤裸淫亵的眼神让小竹心头一阵烦躁,又见对方舔了舔嘴唇,不掩目的地走上前来,“小竹姑 娘有没有兴趣跟在下共度良宵?”他直白的言语让小竹说不出话来。小竹沉默着,单薄的身躯仿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青年得意地一笑,任何女子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忍不住感到害怕的。任她武功再高, 只要保持不了心境,战力就得下降大半。所以他再接再厉,又说了些不堪入耳的淫词艳语,激得小竹面色通红,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小姑娘,别看你现在恨我恨得要死,一会儿身子软起来的时候,恐怕还得追着我喊哥哥呢!” 小竹瞪着他,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可怜。” “什么?”青年一愣。 “你这样的人,活着也没什么价值,不如死了更好。” 青年诧异之后冷笑连连:“小姑娘,我改变主意了,先不杀你的情郎,哥哥要当着他的面干你,一会儿尝到哥哥的大家伙,你就知道哥哥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价值了!” 后方秦言不悦地冷哼一声:“要打就快点,我们还要赶路呢!” “你等不及了是吗?我也等不及了!”青年怪笑着拔刀出鞘。 小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除了七年前的乌老大,这是她第二次如此想杀一个人。 当年乌老大没死,被她废了四肢,割去臊根,终究还是留了一条命。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忍不忍得住…… 刀光拂面,小竹冷冷地看着,偏了一下头,眼看刀刃贴着脸颊划过,右腕轻微一抖,顿见血光迸溅。 青年的整条右臂被她削断了。 她听着青年的凄嚎,任喷薄的腥热血液沾染前襟,却感觉到异样的快感。 许久不曾如此肆意妄为了,在乌木镇上,毕竟难见到这些丑恶的嘴脸…… 她露出清冷的笑容,在度抬手,其他扑过来的几人也随之倒下,只剩血液喷溅的声音。她擦了擦脸面,看清了眼前的血腥场景,慢慢地走上前去。 场上只剩为首的青年还未倒下。他虽然被斩断右臂,疼痛难忍,但还有力气拼命往后跑去,口中厉声大叫:“大师父二师父快救命——” “如果不能继续作恶,你觉得自己还有活着的价值吗?”小竹的声音如阴魂般在他耳边响起。 “当然有!从此以后我每天吃斋念佛,进贡菩萨,为我以前所犯下的罪孽忏悔!”青年急促地说道。 这番说辞从他口中讲出来,实在没有任何信服力。小竹轻轻一叹,手中竹木剑刺出,直取他另一条手臂。 “住手!” 一声惊破夜空的大喝,伴随着风声袭至身前。 小竹脚步一顿,木剑偏转,斩在劲风来处,只听叮叮叮一串脆响,木剑上多了一片汪蓝色泽的暗器。再一抬眼,发现青年已被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拉到了三丈之外。 这老头轻功很高!小竹心中暗惊。对方说退就退,手里还提着一两百斤的青年,这份修为在江湖中也算傲视群雄了,不想竟会在这僻壤小村里出现。 “啪!” 老者放下青年,先在他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兔子不吃窝边草,老子教你多少遍了?” 青年用仅剩的左手捂住脸颊,口中嚷道:“你老人家成天教我采阴补阳大法,又不找人来给我泻泻火,我怎么憋得住!” “神功未成,你就贪图这一时之快!要不是……老子真恨不得一拐杖打死你!” 老人作势提起拐杖,青年连忙告饶:“别打别打,再打我就要死了!二师父呢,他怎么还不过来给我治伤?”老人哼了一声,把拐杖缓缓放下:“就因为你这一闹,咱们又得换地方。你二师父要把屋子打扫一下,你自己先止血吧!”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瞅向小竹,“小女娃剑法不错, 出自何人门下呀?” 小竹冷冷回答:“白公公。”老人面露疑惑之色,显然不知道白公公是何许人也。 第六百八十一章 走吧 这时夜空中传来衣袂振动声,又一人飞身赶来,落在青年身侧,是一名鹤发无须的老者。青年一看到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二师父,您老人家可要为我做主 啊……” “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没事的,这点伤不算什么!”二师父的声音很慈祥,他抓住青年的右臂伤口看了看,冲小竹道,“小女娃,把那只胳膊捡过来!” 小竹觉得好笑。她斩断了那只胳膊,难道还会帮助敌人治伤吗? 见小竹不吭声,二师父耐心地道:“你把胳膊丢过来,我就给空儿治伤,不跟他大师父联手对付你,这样你不就有机会逃走了吗?”小竹看着他身后,那深沉的暮色中渐渐升起一片火光,村落燃烧起来,里面却连呼救灭火的声音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夜风送来淡淡的血腥味,小竹顿时明白,这位看 起来慈眉善目的老者刚才是怎样“打扫屋子”的。 “你们经常这么干?”她的声音如同寒泉般凛冽。 “不关你的事!”青年恶狠狠作答。 小竹的唇边逸出笑意,右脚抬起,重重朝地上的那只断臂踩下去。 “贱婢找死!”大师父的拐杖横空打来。二师父也放开青年,伸手摸上了腰间剑柄。小竹正要以半截木剑硬接拐杖,忽见身前多了一个人,秦言如一缕轻烟似的悄然出现在她面前,右手食指一弹,点在拐杖龙头上,顿闻金铁铿然之声,沉重的黄铜拐杖如 被重锤击打,倒飞出去。 正要出剑的二师父惊骇不已,生生刹住了扑出去的脚步,问道:“阁下是谁?”倒退七八步的大师父猛一旋身,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方才稳住身形,眼中同样满是不可置信之色。纵使二师父的剑快能碎风断水、大师父的拐杖可令瀑布倒流,两人 却都没能看清秦言是怎么出现的,简直如鬼魅一般。 秦言没有回答二师父的问话,只抬起脚,踩下去,将地上的那只断臂踏成了一堆烂泥。 青年眼皮猛跳,嘴角抽搐几下,却不敢出声。他何尝看不出来,这诡异出现的小子分明还在自家两位师父之上。 秦言往青年脸上看了一眼,嘿嘿直笑。青年霎时就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样毛骨悚然,喉咙里发出虚弱的声音:“大师父,二师父……” “元空,你先走!”大师父沉声喝道。 二师父也开口:“一直走,不要回头!” 两位师父走到并肩的位置,第一次如此凝重地联手对敌。青年心中震惊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景!他依稀还记得,当年遇上风炎国剑魔,两位师父也是谈笑退敌,不见有丝毫慌乱。但眼下,未见出手,两位师父却似乎已经抱 了必死的决心…… 眼前的这小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青年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当然不会辜负两位师父以命换来的机会,趁着双方气机交锋,挪动脚步悄悄往后移去。 “走得了吗?”秦言冷笑。 他却听见玉寒烟从背后传过来一个念头:“师弟,让他走!” “嗯?”秦言的手指弯曲到一半停了下来,直到看着青年的身影融入夜幕中,这一指剑气也没有弹出去。师姐的意思,是留他做一个诱饵么…… 他沉思半晌,抬眼朝两位老人看去,面带微笑道:“你们的乖徒儿已经走远了,现在该放心赶赴黄泉了吗?”二师父用涩哑的嗓音道:“阁下一定不肯放过我们?”身为十多年前横行武林的凶魔,他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已是十分示弱。秦言轻轻一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的徒儿 冲撞了我的姑娘,总得道个歉吧!” 二师父勉强赔笑道:“是小老儿管教不严,冒犯了这位姑娘,小老儿替他给这位姑娘赔罪了!请姑娘不跟他计较,宽宥则个……” 秦言道:“小竹,你看老人家都向你道歉了,你觉得如何?” “不能就这么算了。”小竹的嗓音冷漠如冬。 大师父一提拐杖,厉声道:“贱婢,不要以为我们就怕了你!” 二师父也跟着说道:“阁下修为虽然高深莫测,但想要打败我二人联手,恐怕也得付出一点代价……” 秦言嘴角一咧:“是吗?你们倒是很自信呐,觉得两条老命能换掉我一只手,或者一只脚?” 二师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沉声道:“我们虽未必是阁下的对手,但若拼死一搏的话,至少也能伤到你身边的三位姑娘!阁下如果不信,大可来试一试!”听他如此决然霸烈的语气,秦言似乎有些犹豫了,提起的手掌又放了下去,偏头对小竹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冤冤相报何时了,菩萨教导我们要与人为善嘛,不如抛下 怨隙,交个朋友?” 小竹没有说话,她冷若寒冰的眼神表明了拒绝。平日里善良的她真要下决心杀一个人的时候,也是执着的不肯回头。 秦言点点头:“她答应了,你们走吧。” 两位老人松了口气,一步一步慢慢往后退去。他们警惕地防备着秦言,一直退到二十余丈外,才转身施展轻功。 就在转身的刹那,大师父眼际兀然闪过一道撕破夜空的剑芒,而后意识一片黑暗。“叮!”二师父踉跄后退,挥出道道剑光抵挡住夺命的寒芒。传闻中的碎风剑果然很快,竟从秦言的攻击下逃得性命。看来他刚才的言语也不全是危言耸听,如果拼命的话 说不定真能伤到三女中的一个。不过他的同伴大师父先生已经变成了尸体,凭他一个人,也只能多活片刻罢了。二师父心中震骇而绝望。他不明白秦言是怎么一瞬间欺到背后来的,回头之前还见秦言在二十丈外,只一刹那却已飞过来将大师父斩于剑下。他绷紧了神经,使出浑身解 数,抵挡着秦言射出来的冰雪般的剑气。他现在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多坚持片刻,让空儿跑得更远些。 秦言突然停下了攻击,右手垂下来,淡淡道:“好了,走吧。” 二师父一怔:走?去哪?他遍身衣衫被乱剑割裂,狼狈无比,剧烈地喘息着,绝不相信这心狠手辣的年轻人会发善心放过自己。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第六百八十二章 累赘 秦言嘴角翘起,微笑的面容在老人眼中显得无比诡异而狰狞:“该上路了……” 话音落下,二师父身躯剧颤,无数剑气从他身体内部迸射出来,刹那间便将他切割成千万块,支离破碎,在飞溅的血花中散成了一堆肉片。 死的时候他还带着困惑:剑气是什么时候贯入我体内的? “一口气享受了五千刀的凌迟之刑,我猜你脸上的表情最后一定很精彩。”秦言后退几步避开溅起的血花,悠然感慨道。 可惜老人的头颅也在瞬间被割碎,秦言观赏不到他的表情了。 秦言走回小竹面前:“两个得罪你的都死了,开不开心?” 小竹远远看着二师父死时的惨状,在腥风中强忍着呕吐之感,捂着鼻子道:“还有一个跑了。” “那个家伙嘛,不要管他,留他一条性命。” 小竹如覆寒霜:“留着他继续祸害良家妇女吗?” “不,只是给那位姑娘一点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那位姑娘?”小竹一愣,眼神飘到呆坐着的年轻女子身上。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女子在血泊中瑟瑟发抖,小竹清楚地听见了她牙齿打颤的声音。小竹想了想,走过去伸手拉起了她。 女子面容姣好,眼神哀恸欲绝,失了血色的嘴唇看起来格外柔软,苍白的脸色楚楚动人。 真是惹人怜爱啊,难怪他会关心她。小竹心中浮起这个念头,也放弃了追上去杀掉那青年徒儿的打算。 村庄已经沦陷在火海中,女子家破人亡,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比“复仇”更能支撑她活下去呢? 可惜的是,因这一时的慈悲,又不知有多少女子要被那该死的禽兽糟蹋了…… 想到这里,小竹猛然惊醒。我为何会有这么重的杀意?莫非,还是受了昨夜那番话的影响…… 女子惊吓过度,连站都站不稳,更走不动路。小竹背着她,一路柔声安慰,渐渐令她的情绪安定了一些。女子姓叶,名唤鸾丹,自小没出过远门,今夜先是差点被玷污,接着又无家可归,早已经六神无主,生怕这几人将她丢下不管。听着小竹一再保证不会抛下她,她仍半信 半疑,紧紧抱着小竹不肯松手。走了三十几里后,天光渐亮。小竹的灵力修为本就不高,又背着一个接近一百斤的女子,早就累得气喘呼呼、大汗淋漓,却还咬牙支撑。大半个时辰只走三十几里,这是 多慢的速度?她担心秦言和玉寒烟提出要抛下这个累赘,所以死命撑着。而叶鸾丹更害怕自己被抛弃,明知道小竹累得摇摇欲坠了,却也不肯下来。 奇怪的是,秦言明知道这是个累赘,一路上也没说要放弃她。他听着小竹大口喘气的声音,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摇摇晃晃的小竹踉跄了一下,幸好玉寒烟及时扶住她的胳膊,才没跌倒。 “小心点。”玉寒烟微微笑了笑,小竹点点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秦言指着前方小路边上一个简陋的茶棚道:“过去歇一歇吧!”这时茶铺还没有开门,秦言走进去拿了几把椅子,让刚起床的老板端上几碟点心出来。小竹累了一路,闻到香味只觉食欲大振,同时心里又十分不安:如果不带上叶鸾丹 的话,他们四人其实根本不用休息的。 “吃吧,怎么不吃?”秦言问她。 小竹犹豫半天,终于一横心说了出来:“你想怎么安排小丹?” “这得问你呀。你想这么一直背着她吗?”小竹感觉叶鸾丹在桌子下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向她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坚定地答道:“当然,我不会抛下她的。如果实在跟不上,你们就先走吧,我一个人带着她就 行!” 秦言戏谑道:“怎么,你不继续阻止我这魔头作恶了?” 小竹面上闪过一抹迟疑:“我……有机会再去找你们。” 秦言道:“其实,前面就有个镇子,我们可以把她留在那儿,也许有人愿意收养她……”“不行!”小竹断然否决。小丹一个弱女子,放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是摆明了要叫人欺负吗?难道把她送给别人做媳妇,或者卖到青楼?一想到这种可能,小竹就 连连摇头。秦言道:“那你可要想好了,耶摩勒随时会追过来,他知道你是我身边的人,说不定就会拿你来要挟我。虽然我是绝对不会接受他要挟的,不过你就可怜喽!还有这位叶姑 娘,大概也会被那老和尚顺手渡往西天吧……” 小竹攥紧了筷子,面上勃然变色,想发火,不过又忍住了。“你有话就说,不必绕弯子!” 秦言没有回答,而是转向叶鸾丹:“叶姑娘,你恨那个,那个,那个谁吗?” “谢元空!”叶鸾丹怯弱的眼眸里腾起一缕火焰,“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是……” “不用可是。你想找他报仇是吧?我可以帮你呀!”叶鸾丹面露激动之色,颤声道:“你,你肯教我?”她亲眼看着秦言杀死谢元空的两位师父。虽然那两个老头平日在村子里表现得很普通,但既然是谢元空的师父,肯定要 比徒弟厉害的吧。秦言能杀死师父,一定也有帮她报仇的本事。秦言伸出一根手指,摇晃两下,道:“武林中有一门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仙法,据说练到极处能够白日飞升,你如果练了,肯定能胜过那姓谢的小子。这门仙法如今就在我 手中……” “我能学吗?”叶鸾丹迫不及待地问。 “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秦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旁边的小竹明白了他的意图。因为自己不愿冒险,所以先拿一个陌生女子来做试验,来让自己安心……可是,如果不需要自毁气海的话,这种试验根本没有意义吧!就算叶 鸾丹能练,也不能证明自己能练啊! 她听见秦言问:“以前学过内功吗?” 叶鸾丹答:“跟着村里的王大叔学过一点皮毛。” “嗯,我知道了。你的内功很粗浅,但也算有了气感。这倒有些麻烦了……” 小竹怔住了。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里竟然会有人教导内功?而且还让一个女子稀里糊涂练出了气感!这,这莫非是天意?但只是普通女子的话,有没有气海都没啥关系吧,反正也不会跟人比武打架…… 第六百八十三章 仙法(上) “忍着点,会有点痛,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 秦言谆谆善诱的声音传入小竹耳中,在她听来简直就是恶魔的引诱。她嘴唇动了动,眼看着秦言一根食指点在叶鸾丹额头上,终究没有出声。 为了活下来,这就当是她应付的代价吧…… 叶鸾丹病了三日,卧床不起,在梦里说胡话,打冷战。小竹细心照顾她,三日之后终于见她醒来。 接着,就由玉寒烟传授她紫府仙法。寻常修行之法,皆是一点一点打磨神魂,结金丹,化罡气,最后炼就仙人之纯阳。但这本九霄紫府仙法却另辟蹊径,认为人间阳气已污,寻常修道只是事倍功半,因而走 的是阴柔一脉,只能由未练内功的女子来修炼,最后阴极生阳,与大道殊途同归。 只是这一条蹊径看起来十分诡异,已经完全偏离了正途。若不是它有着莫大的名头,秦言就直接把它当成疯人呓语了。但一天天下来,叶鸾丹的变化却让他吃惊非小。那个被他视为试验品的女子,其修为从无到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猛涨,五日之后就超过了小竹,再过两日,便突破了人元巅峰,一举结成阴丹,达到地元境界,灵 力还在继续增长。在秦言的认知中,像这般快速得来的灵力一定不够精纯,运用起来也强得有限。但这次他的看法被彻底扭转,叶鸾丹身上流转的是无比精纯的九阴之气,再无一点元阳,比起黄泉九幽的鬼魅都更为纯粹。依秦言看来,这样的纯阴之躯根本不应该存在于阳间,早就应该遭天谴夭折而亡。然而叶鸾丹却活得好好的,吃饭睡觉十分正常,连体 温都与普通人无异。秦言是彻底震惊了。他通读佛道玄经,更以各种手段偷窥过数千卷魔门典籍,还从未听说过如此玄异的功法。寻常人气海被破,便形同废人,终生再难恢复原来修为,而这紫府仙法却好像无视了这些阻碍,简直把叶鸾丹培养成了一个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像他秦大少爷自诩为“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人杰,也耗费四五年光阴才修到地元境界,而像白浪、贺忠义这种资质稍低一些的,更是至今仍在人元巅峰打转。地元,那也是无数江湖人士终生难以企及的高度,跨入这一步,就成为“高手”中的一员,足以名 动一方。而叶鸾丹只用了八天就完成了这一过程…… 师叔血衣盗若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功法,恐怕也不会选择隐居,直接就杀到乌木镇去了。以他老人家的手段,即使修为不复从前,也能掀起一片风雨吧! 看叶鸾丹的样子,好像地元境界也拦不住她。莫非要凝炼元神、直达天人? 那四九天劫,到底还会不会劈下来呢?叶鸾丹来不及修炼任何运用之法,心性也完全不符合其“高手”的身份。若是心魔、劫雷一起降下来,十成十会化为灰灰吧?但以她纯阴之躯,完全与寻常修士不同,证道时究竟会不会引发天雷也未可知。秦言更关心的是后面的天人五衰,若能亲眼目睹衰劫降临时的气象,对他自己的修行之路 大有裨益。秦言计算过了,按照叶鸾丹这种成长速度,达成天人就在十五日后…… 仙法仙法,果然不负其名!两日后,叶鸾丹达到地元中阶,开始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她已经脱胎换骨,从里到外彻底变了样,姿容艳丽程度让秦言都不敢多看。因为九阴之体的缘故,她的一颦一 笑无不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无比的魅惑之意,与妲己、褒姒也相去不远。 叶鸾丹现在不再出门,整天封闭在小房间里,只由小竹陪伴。秦言感受着她气息越来越壮大,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某日早晨推门而入。 “叶姑娘,这几天感觉如何?” 叶鸾丹望过来的眼神楚楚可怜:“有点冷。” “冷?” “嗯。尤其是夜里,做梦的时候特别难受,我现在都不太敢睡觉……” 秦言心想,易经都说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像你这么纯粹的阴体,能活着就是奇迹了,不冷才怪。“你还记得做了些什么梦吗?”“好几天都是同一个梦,我一个人躺在无比无际的海水里,冷得像冰一样,周围看不到别的东西,好孤单,好可怕……”叶鸾丹的声音轻柔得仿佛微风拂过心头,虽非刻意, 也让秦言心中一荡,连忙念经定神。 “那个,小竹,你也觉得冷吗?” 小竹摇头:“没有。”她每晚与叶鸾丹同榻而眠,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听着叶鸾丹早晨醒来诉苦,自己也十分疑惑。 秦言暗忖:每天梦到海水,莫非是灵魂出窍?像她功力增长得这么快,只有九幽弱水才能提供足够的阴气吧! 他沉吟半晌,道:“叶姑娘,你打我一掌试试。” “啊,打你?” “嗯,我试一试你的修炼进度。不要顾忌什么,只管打过来就是。” 叶鸾丹犹犹豫豫地伸出了一只手掌:“那,你小心……” “用点力,不然——”秦言一句话没说完,忽觉寒风呼啸。 那名不过是地元高阶的女子,柔柔弱弱的一掌,竟让他心神失守,产生了幻觉。光华迷离,他好像置身于一片湛蓝色的海洋中。魔幻飘渺的幻听自耳边响起,海潮声一波一波,直直叩动在心头。放眼望去,未见任何奇形异状的妖魔鬼怪,唯有这片纯 粹的无边无际的冰洋,永恒孤寂,冷彻心骨…… 这种单调纯粹的幻境,比地狱还要可怕! 秦言醒过神来时,那只柔弱无骨的玉手已经拍到了胸口。 顿时一股寒流涌入身躯,漫过百骸,直透肺腑。秦言体内罡气都是冰寒属性,仍为这股冷意打了个寒战,后退两步,才以剑气将寒流逼出体外。他张嘴吐出一口白雾,叹道:“好厉害!” 第六百八十四章 仙法(下) 能一掌将如今的秦言打退两步,这份武力放眼整个江湖也称得上是第一流了。这还是她没有学会任何技巧法门的情况下。 对于这个棋子,秦言开始引起足够的重视。也许可以把叶鸾丹当成对付耶摩勒的秘密武器?再过两日,等叶鸾丹达到地元巅峰境界,恐怕就能给予耶摩勒一个大大的惊喜了。凭她这么精纯的元阴,即使攻不破耶摩勒的六品莲台,也能给他造成足够的困扰。那时 候秦言再从旁偷袭…… 也许应该教她一点运用真气的法门,将她培养成一个真正的超级高手?这个念头刚一生起,就被秦言自己否决了。他有些担心叶鸾丹会反噬。毕竟他利用叶鸾丹的意图太明显,日后叶鸾丹明白过来,可能会第一个回头找他算账。九霄紫府仙 法的厉害之处看不到尽头,如果只是单纯的使用蛮力还好,若让她学会了法术,翻脸之后还怎么制得了她? 所以秦言本想问她愿不愿跟自己学剑,心里念头一转,就改口为:“做梦是修行的一种方法,不用太害怕。忍耐过去,慢慢你就会习惯的。” “你叫玉师姐晚上过来看一下,她应该会有办法。”小竹道。“没用的,我都没有办法,她还能怎么样?”自从见识过陆潇湘对玉寒烟的那种异样感情后,秦言就极不愿意看到玉寒烟跟任何人晚上共处一室,无分男女!对于小竹的建 议,他不假思索就拒绝了。 “可以请她试一试。”小竹不死心地坚持。 “你自己叫吧。”秦言转身出门,心中在想:就算你去叫,我也是不会同意的。 玉寒烟在楼下等着他。 “怎样?” “很厉害,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秦言将叶鸾丹的情况详细解释了一遍。 玉寒烟摸着下巴沉吟:“纯阳为仙,纯阴为鬼,阴阳相济为人。看她这种样子,莫非修的是鬼仙?” 秦言道:“鬼仙乃五仙之最下品,鬼关无姓,三山无名,难返蓬瀛,只能投胎就舍。按照传言中白日飞升的说法,这九霄仙法不至于如此低等吧!”玉寒烟道:“按照钟祖所言,修行者欲于速成,形如搞木,心若死灰,一志不散,便成阴神,是谓鬼仙。叶姑娘修行不过十来天,就已练成这般境界,世间大道哪来如此坦 途?何况从她的梦境来看,正是与九幽沟通的征兆。吾家觉得,这大概是快修成鬼仙了。” “鬼仙还能再进一步吗?” 玉寒烟摇头:“唯有转世重来,才可望进取之道。” “可是白日飞升……” “谁也没有亲眼见过,是不是?” 秦言失望地道:“依你的说法,她最多只能达到地元巅峰境界,永远也无法企及天人大道了?” “理应如此。” “那这所谓仙法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十几日的时间培养出一位地元巅峰高手,对于寻常武林人士来说,跟仙法也没什么差别了。”“那也是。如果哪个宗门得到了这套仙法,短时间内训练出几十上百位鬼仙高手来,世上还有谁挡得住……”秦言说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顿时醒悟了血狼僧叫自己取得这 套紫府仙法的用意。他心中霎时浮现无数念头: 紫府仙法如此重要,若泄露到世上,鬼仙横行阳间的话,恐怕将是一场末日般的浩劫! 婆娑门若得到此法,反攻中原武林的时日就将近在眼前。 而这些有可能泄密的知情者,如小竹、叶鸾丹两人,是否应该马上灭口? …… 饶是秦言对魔门没多大归属感,也没有关爱苍生的悲悯情怀,但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决定天下命运的关键人物,这时候脸色也不由一阵阴晴变化,想到了许多事情。 两人静默片刻,玉寒烟启唇道:“数百位鬼仙,听起来吓人,但都是元灵薄弱之辈,放在修为有成的高真大能面前,一剑下去,皆与蝼蚁无异。”秦言嘴角翘了翘,回以一个笑容,面色却依然沉重。玉师姐真是说大话不喘气,以她女子的体质,天生被阴魅所克,要是遇上了修练法术有成的鬼仙,恐怕一个也打不过 。至于“一剑下去皆蝼蚁”那种情景,普天之下唯有她师父不动真人一个能做到吧! 玉寒烟想了想,道:“当年前秦皇帝将这卷仙法封存在地宫中,直到两百年后亡国也没再动用,说明这套功法还有着另外的缺陷,只是叶姑娘还没显露出来而已。” “也许是人家哀帝悲天悯人,不愿看到苍生遭受磨难呢?” “师弟啊,假如你处于当时的情形下,敌军都快攻入皇宫了,家人亲友死的死伤的伤,宠爱的妃子们也一个个生离死别,你还会担心天下苍生受不受什么磨难吗?” “我是不会。但说不定人家哀帝的品性人格就是特别高洁伟大呢?” “你认真想想,任何一个皇帝,能忍受自己的妃子们沦为别人的玩物?” “……师姐,你特意加重了那个们字,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有吗?” “肯定有。” “师弟,我们走题了。”玉寒烟忍着笑,把头扭到一边,“总之,先静观叶姑娘的变化吧。吾家过去今晚看看,她那个梦到底怎么回事。” “喂……”秦言想到她要跟叶鸾丹同床共枕的可能,心里一阵不舒服,不过张嘴之后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法。同是女人,如果连这都要阻止的话,未免太霸道了些吧。 正踟蹰间,玉寒烟忽又侧过脸来,美目流盼,唇边笑意微微:“你不愿意是不是?” “啊!”秦言张嘴结舌。 “你不想看到我跟她共度一宿,对吗?”“这……”明明只是普通的一次观察行动,秦言心中也只是隐隐有些不悦,不过听玉寒烟这一描述,倒不由自出地生出旖旎暧昧之感。秦言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幅幅香艳的图 画,愈发说不出话来。 “你不愿意,那吾家就不去了。”玉寒烟微笑说完,转身飘然上楼。 秦言怔了怔,迈步跟到她身后:“师姐,既然你今晚有空,那不如来我的房间,或者我去你的房间,我们共同探讨一下人生和世界的话题,如何?”“砰!”房门紧紧关上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念杀 午时,一股浓烈的杀气将正在房中打坐的秦言惊醒。 他听见一阵惨叫,紧随“砰”的爆炸声,他忙越门出去,正见一团血色的雾状碎末在叶鸾丹房门外渐渐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他闪入叶鸾丹房里,看到叶鸾丹一脸惊恐地缩往墙角,小竹站在门侧,也是无比震骇的表情。 “他,他……”叶鸾丹指着门外,神情无比慌乱,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言望向小竹:“你来说。”小竹回过神,道:“刚才那个店小二突然进门,说是来送热水,但是他看到小丹之后就很奇怪,像是……像是丢了魂一般,说他要死了,请小丹救命……”她说到这里,面颊 粉红,顿了顿,才继续道,“然后他就要过来脱小丹的衣服,被我打了出去……”秦言大概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店小二见到叶鸾丹这鬼狐一般的女子,当然把持不住,想要一亲芳泽,结果落了个牡丹花下死的下场。但叶鸾丹初次杀起人来就毫不手软 ,连尸骨都炸成了血雾,这份气概真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呀! 叶鸾丹哆嗦着,颤声道:“我,我没想杀他的……我只是觉得他特别可恨,想叫他快点滚出去,但是我、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他就自己死了……” 秦言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你是说,你没有出手,只在心里想一想,就把他杀死了?” “不,我没想杀他,我只是想让他快走而已……”叶鸾丹啜泣出声。 小竹呐呐道:“是啊,小丹一直都没动,那人就突然死了。” “我知道了,你们好好休息一下,不要想这件事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秦言点点头,又以宿命通将刚才的过程复演了一遍,与小竹和叶鸾丹所说的基本一致。他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神念外放杀人。这种情形格外危险,叶鸾丹远远没学会如何收束念头,却已经拥有了阴神出窍的能力,杀人就在瞬息之间,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简直 就跟剑门霹雳弹一般,想到哪炸到哪。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恐怕再也难以居住在世俗之中了。 心性与修为不匹配,越到后期就越是可怕,于人于己都是一场灾难。 他抬头看见玉寒烟,问道:“这是否就是你所说的缺陷?” 玉寒烟道:“只要修行时间长了,迟早能学会如何收束念头。仙法的缺陷应该还在其他方面……” 这时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掌柜和几个伙计忙乱地跑上楼来:“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我好像听到小李在叫?” 玉寒烟迎上前,“实在抱歉,小李刚刚被一个蒙面人劫持走了,我们没能追上。这一百两银子,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吧。”她眼中清冽一片,用上了魅惑人心的幻梦术。 掌柜几人对上她眼神,顿时脑中一懵,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掌柜接过银票,连连道谢,带着伙计们晕晕乎乎地下楼去了。 “师姐啊,你这是什么理由,太蹩脚了吧!被一个蒙面人劫走了?为什么不是被一道闪电劈死呢?” “因为刚才没有打雷啊!不然你想个更好点的?爬楼梯时摔了一跤,摔成一团粉末了?”“但是你这样说的话实在有很多疑点。那蒙面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挟持一个店小二,他的身材样貌如何,拿什么兵器,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来……一会儿闹到官府去又 会很麻烦的吧!” 玉寒烟轻轻一笑:“不麻烦,他们知道是谁。” “啊!他们怎么可能会知道?”玉寒烟嫣然看着秦言:“师弟,你知不知道这一带有个很出名的女淫贼?她来无影去无踪,专门劫持各家英俊男子,被她掳走的人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闹得这一带人心 惶惶,有点姿色的男子都不敢出门见人呐!” “是吗?竟有此事!” “你有空的话可以去外面看看榜文,那里挂着很多失踪男子画像,绝大部分都是被女淫贼掳走的。” “那个女人一定长得极丑,才蒙着面不敢给人看……哎呀,你说她会不会找上我?” “放心,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机会给她瞧见……” 这时宫云袖推开门走出来,眼眶红红。像是刚哭过的样子。她默默从两人身边经过,走向楼梯。 秦言看了她一眼,迷惑地问:“你哭过?” “嗯。”宫云袖的嗓音略带沙哑,确实是痛哭过的表现。 秦言狐疑:“怎么了?谁惹你了?”他向玉寒烟瞧去,玉寒烟也是茫然。今天她可没有跟宫云袖讲过一句话啊! “我是为你而哭。”宫云袖淡淡地答,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 “喂,说的明白些!”秦言觉得宫云袖十分反常,按她的性子,就算受了委屈,也只会默默报复回来,绝不会在人前流露丝毫软弱吧! “我宁可提前为即将犯下的罪孽哭泣,也绝不会因此而后悔。”宫云袖轻声道。声音低得秦言几乎没有听清。 秦言一头雾水:“你到底要干什么?” “去找那个女淫贼。” “不是吧,你想转行啊?” 玉寒烟噗嗤一笑:“她这么漂亮,哪用得着当淫贼。” 宫云袖没有理会玉寒烟的嘲讽,径直出了客栈,往县衙走去。 她走得不快,到县衙前时,正遇上报完案的客栈掌柜一行人。她主动上前问道:“县令如何说?” 掌柜从未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过这天仙般的女子,在她面前有些局促,道:“县令大人他说,尽快将那蒙面人缉拿归案。” 宫云袖道:“但我觉得小李的事情有些疑点。你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面对那张天仙般的面容,掌柜怎么敢轻渎,忙拒绝道:“啊不,姑娘,我——” 但宫云袖已经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小李是死在那位姓叶的姑娘手里……” 掌柜霎时瞪大了眼睛,心中一阵迷乱。 宫云袖继续在他心底种下暗示:“你不要告诉别人,半夜的时候,悄悄一个人过去,向她问个明白。”然后她在掌柜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掌柜猛一激灵,好像全然忘了她刚才所说的话,面色恢复了正常,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 第六百八十六章 找人 把守衙门的差人们看见一个绝美女子翩翩行来,一个个瞪大眼睛,忘了上前去问话。 宫云袖在他们的注目中施施然走入门内,直到她背影也消失之后,那些人才醒转神来。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子。” “我也看到了。长得真美啊,就跟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 众差人纷纷附和,赞不绝口,仅仅那惊鸿一瞥就足以让他们回味良久。直到有人冷不丁提起:“那女子来衙门做什么?”他们才如梦初醒:“不好!快去禀报县令老爷!” 其实他们不必如此慌张,此时宫云袖已经坐在县令的书房中,在县令和师爷的陪同下翻看着女淫贼的卷宗。疑似被女淫贼掳去的男子,一共有五十四人。悦来客栈的小李是今天才加上去的一个。由于要张贴寻找失踪人口的榜文,五十四人的画像都列在文案上。宫云袖一个个看下去,发现那女淫贼的品味还是不错的,被她掳去的男子果然都十分俊朗,要么是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要么是方面大耳的英武汉子,放在市井间也都是能让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们春心萌动的对象。唯有一脸络腮胡子、嘴有点歪、眼有点斜的小李放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实在拉低了那女淫贼的品味。不知道女淫贼某日看见榜文的话,会 不会因觉得坏了自己名声而发怒…… 宫云袖一边翻看卷宗,一边发问:“女淫贼最初出现是什么时候?” 县令和师爷争相回答:“大约是在两年前……”“两年三个月零五天之前,汾西村村民刘瑞来报案,说有蒙面人将他儿子劫走,往东而去。二十名捕快前往搜寻,无功而返。” “地图拿来给我看看。” 县令和师爷跳起来抢着去拿地图,差点打起来。最后是膀粗腰圆的县令将师爷一把推翻,为这场竞争决出了胜者。 “姑娘,给!”县令肥胖的身躯跪下来,谄媚的笑容像一条哈巴狗儿,将地图打开了呈到宫云袖面前。宫云袖抬眼一扫,地图上已标出了数十个案发地点,还有十余条官兵追捕的方向,隐隐指出了某个去处。她伸手在地图上指了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们都找过了 吗?” 县令看着那根莹白如玉的手指,咽了咽口水:“都找过了,一无所获。” “那女淫贼武功如何?” “她从不跟官兵交手,所以无从得知。不过县里的枪棒大家张发大也遭了她毒手,想来应该是很厉害的。” “有人近距离接触过她吗?” “没有。那女贼极度狡猾,每次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手,得手之后马上逃窜,谁也没见过她的真面目。” “她每次背着那么大一个男人,你们都追不上?” “姑娘有所不知,自从被官兵追捕过几次之后,那女贼就使用迷香将整户人家迷倒,等到第二天才有人来报案,想抓她实在是难啊……” 宫云袖点点头,飞速翻阅完卷宗,便起身往外走去。 “姑娘去哪?”县令迈动两条胖腿跟在后面。 “找人。”“姑娘莫非也有亲眷被那女贼掳走了?哎呀真是遗憾呐,落到女贼手中的人,没一个能回来的。那女贼武艺高强,姑娘要小心啊,还是叫张全王贵他们带一队捕快跟着你吧 ……” 宫云袖蓦然转身,眼中闪过一道冷芒:“罗嗦!闭嘴!” 县令霎时不动了。 待宫云袖走远后,县令才颤颤巍巍地坐下来,两腿间已湿了一大片。他清醒一些后,忽然厉声高叫:“来人!来人呐!” 远处脚步声匆匆靠近:“老爷,什么事?” 县令指着宫云袖离去的方向,浑身颤抖不已:“刚才那女子就是淫贼!快、快叫张全王贵点齐人马,一定要将她捉拿归案!” 宫云袖离了县衙,按照脑海中几个既定的位置,慢慢搜索过去。 先是河对岸的小洲,然后是大青山,乱坟岗,飞石滩,百木林…… 她想找那女淫贼,并不是一时兴起,但直到今日,才算有了行动的想法。真正的原因,只是昨夜的一个噩梦。乌鸦教唆她的话语犹在耳畔回荡,她早就知道,自己走出的那一步棋,是对他的必死之局。然而初时的兴奋和报复的快感之后,心绪平复,无尽的空虚涌上心头……她觉得 应该给自己留一步退路。这退路,精通采补之术的淫贼身上应该会有。 她在该找的地方都转了一遍,眼看着夜色渐近,却没有任何发现。她不甘心徒劳而返,又一次回到三角洲上,从头找起。 夜不归宿,他会不会在跟玉寒烟缠绵的时候,也偶尔担心一下自己呢? 宫云袖对这个答案沉思良久,在心酸之余,又得到了一个有些欣慰的答案。 百木林里树木茂盛,绿树郁郁葱葱,在广阔无垠的夜空下,世界宁谧而祥和。 第二次搜寻过这片森林后,她依旧失望,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算回去了。 “喂!”背后突然传来女子清脆的叫声,“你是在找我么?” 宫云袖连忙转身,看到一个黑衣蒙面的小个子人影坐在高处一根树枝上,翘着二郎腿朝她挥手。 “你也太差劲了吧,那么明显的记号都没看出来,还得姑奶奶亲自露面。说!找我做什么?是要寻仇呢,还是想拜师?” 宫云袖定了定神。刚才确实是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倒让这女淫贼耻笑了去。 她抬头打量枝梢上的蒙面女子,见她身形单薄,一身夜行衣内几乎没穿衣服,便知这人必是女淫贼无疑。“寻仇如何,拜师又如何?”“寻仇呢,我就带你去山洞,认领一下你的情哥哥的骸骨,让你跟他死在一起。”蒙面女子道,“拜师呢,就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本姑娘自己修为还没成,教不了别人。你要 想学啊,过两年再来吧!” 宫云袖道:“你既然知道自己修为不高,为何还敢在我面前现身?就不怕我是为寻仇而来,一掌把你杀了?”蒙面女子咯咯笑起来:“杀人跟修为无关,像那些所谓名门大派的高人啊,来几个我就杀几个。你呢,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第六百八十七章 淫贼 宫云袖道:“我算是来拜师的吧。” 蒙面女子挥挥手:“都说了我不收徒弟,想学啊,再等两年吧!” “等不了了。” “哟,这么心急,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公子哥了?其实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子根本用不着当淫贼,只要张开两腿,就有大把的男人投怀送抱了……”蒙面女子吃吃笑起来。 笑声未毕,冷风刮面而至。 千百道似虚似实的黑色线条如同蛟蟒般缠绕过来,光影迷乱,刹那便成深渊。蒙面女子惊呼一声,脚尖在枝梢上一踩,人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提着般往天空投去。无数阴影巨蟒将她原本立足的树枝绞得粉碎,更如张开的漩涡,从中传出巨大的吸引力 ,似蛟龙汲气,欲将她吞入腹中。蒙面女子轻功亦是极高,在半空中仍能保持身形不坠,不愧是能背负一个大男人翻山越岭的女淫贼。但她一时也难挣脱这股吸力,眼看黑暗一层层从脚下漫上来,不由露 出慌乱之色。她有心想求饶,但此刻正是与阴影角力的紧要关头,只要一开口就会泄气,坠入阴影中马上尸骨无存。她满头大汗,两颗眼珠子乱转不停,想给宫云袖使眼色。这时耳后 突然响起宫云袖的嗓音:“乱说话的人,很容易就会死哦!” 脚下吸力突然消失,蒙面女子“啊呀”一声往上飞去。她正犹豫要不要借此机会逃脱,忽闻嗤的一响,低头一看,自己衣襟上已破了个小洞,渗出丝丝血迹来。 宫云袖站在树梢上,仰头望着她,悠然道:“想逃的话,我不保证下一次不打偏。”蒙面女子怔了怔,突然满面堆笑地降落下来,亲热地去抓宫云袖的手:“原来姐姐这么厉害,真是太好了,我们女子中也有如此厉害的英雄,一定能把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 吓得合不拢嘴!” 宫云袖一撩衣袖,将蒙面女子伸来的手臂拨到一旁,疑问:“那些男人是谁?”“就是全天下自以为是的男人啊!姐姐难道没有感觉到吗,他们一直瞧不起女人,凭什么一个男人就能娶三妻四妾,女的只能从一而终?凭什么男人就能挑三拣四,而女人 只要对男子多看几眼就会被认为失德!凭什么欢好的时候一定要是男人在上面,女人就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 她越说越露骨,宫云袖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这些关你什么事!”蒙面女子激动道:“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全天下女子都是姐妹,你就能忍心看着他们饱受男人欺凌?任由那些丑陋污浊的男子,肆意玩弄她们清白的身体?天道不公,我们 女子更要团结起来,向那些臭男人讨一个公道!” “所以你成了女淫贼,专门向那些英俊男人下手?” 蒙面女子道:“我从小目睹世道不公,很早就有了一个想法,既然男人能三妻四妾,为何女子就不能建立后宫?世人皆言这是无理取闹,但我偏偏就要做给他们看!” 宫云袖目瞪口呆:“所以你把那五十四……哦,五十三个男人,尽数纳入了后宫?” “不错。他们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蒙面女子眼中闪过一缕得意之色,“姐姐这般武艺,想做也能做得到的。” 宫云袖连连摇头,她虽然离经叛道,可也没有如此诡异离奇的想法。更何况她从来就没把别的女子视为姐妹,至少玉寒烟她就第一个不答应,还有宋晴纱也是。 “那真是可惜。”蒙面女子叹惋,“若有姐姐带头做榜样,天下的女子就能揭竿而起,给臭男人一点颜色瞧瞧。” 宫云袖经她这么一劝唆,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想了想,问道:“那么多男人,你忙得过来吗?”蒙面女子得意一笑:“在这方面,我可是行家!我们合欢门出来的女子,个个都能夜御十男,梅开七度,纵使龙精虎猛的男子,在咱身下也得折腾成一滩烂泥。姐姐想学的 话,我可以教你啊!有一些小窍门是很容易做到的……” 宫云袖本来有些不屑,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什么窍门?” 蒙面女子眼珠转了转:“姐姐不如随我到洞中,我示范给你看。” “咳,算了吧!”宫云袖面颊微微泛红,连忙拒绝。“以姐姐的本事,若学会了我合欢门的采阳补阴之道,修为就能更上一层楼,还可永葆青春,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姐姐千万不能被一些世俗愚见所耽误,须知女 子年华易逝,应及时行乐呀!” 宫云袖听她说起采补之法,立即想起了自己所来的目的,问道:“你在合欢门……可学过以阴灌阳之法?” “以阴灌阳?那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帮臭男人?我们合欢门可没有如此自轻自贱的功法。” “没有吗……”宫云袖顿时变得无比失落。 蒙面女子围着她打转,好奇问道:“姐姐为何想学这种没用的功法,是爱上了哪家的公子哥?他莫非受了伤,或者是得了病?” “你不用管这些。”宫云袖语气变得冷淡。蒙面女子道:“我劝姐姐一句,莫要对此事太上心。他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姐姐花费如此代价。自古男人多薄幸,就算你舍了性命去救他,他也只会感激你一时,待到有 了新欢,很快又会把你抛在脑后……” “哦。” “姐姐何不随我去看看?若能抛却桎梏,便是一番新天地呢!” “不了。”宫云袖意兴阑珊地落地,转身欲走。 “姐姐若真放不下的话,我就回去向姐妹们打听一下,她们行走江湖多年,说不定知道这种功法。” “多谢了……”宫云袖脚步顿了顿,沉吟半晌后,回头道,“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看中的男人跟另一个女人好上了,你会怎么办?” “这还用说,当然是杀了他们!”蒙面女子身上散发出腾腾杀气。 “先杀男人还是先杀女人?” “绑在一起,用火一块儿烧死!” 宫云袖冷冷一笑:“这样岂不太便宜了他们?” “咦!说起来还真是!姐姐有什么主意吗?”“我的主意嘛……死一个,活一个,让他们阴阳两隔!” 第六百八十八章 坦白(上) 深夜,秦言打坐中,忽然又感觉到一股杀气从小竹房里迸发出来。 这回他早有预感,立即中断了修炼,运使神足通穿墙而过,径直跨入小竹房中。他看见一个肥胖的身影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正要朝床头冲去。小竹拦在叶鸾丹身前,竹剑一挥,将肥胖刺客手中的匕首刺落。再一脚踢出,肥胖刺客哀嚎着倒地, 挣扎半天也没爬起来。小竹点亮油灯,看清那刺客面貌,微微吃了一惊:“掌柜的?”又瞥见默立一侧的秦言,皱了皱眉,恼道,“你怎么来了?”相比于秦言不请自来,她更不满的是他就在一旁 看着,像个事不关己的闲客一般。 那掌柜嘴里哀叫着咒骂:“你们这帮天杀的畜生,小李他家三代单传,就他这么一根独苗,可怜他连媳妇都没娶啊……” 小竹本待将他撵出去,听他说出这些话,手里的竹剑却怎么也递不过去了。她默默看着掌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诉,脸上露出同情之色。 这时候的叶鸾丹已经缩入墙角里,大半个身子都躲在阴影中瑟瑟发抖,掌柜的叫声如尖刺般扎在她心头。 秦言注意到,叶鸾丹的修为跟中午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变化,仍停留在地元高阶,一点儿也没涨。这可与她一日千里的进度不符啊…… 究竟是由于杀了一个人的缘故,还是说,紫府仙法到了地元高阶就已是尽头了?沉思中,忽听叶鸾丹一声尖叫,接着啪嗒一响,阴气陡然无比旺盛。秦言暗道不好,却也赶之不及,只见埋头痛哭的胖掌柜身躯从内部爆炸开来,连皮带骨都成了赤红色 的粉末。犹在发怔的小竹躲闪不及,被溅得一身鲜红,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却。 “住手!”秦言喊出这一声的时候,已经迟了。他一步来到血雾之中,施展宿命通回溯刚才情景,一遍遍地重复,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发现自己就算早有准备的话,也无法救下掌柜来。叶鸾丹的阴神无形无影,杀人就在一念之间。秦言出剑再快,也快不过她的念头,顶多能自保而已。 他转过头,沉重地望向叶鸾丹。 叶鸾丹颓然瘫软在墙角,脑袋埋入怀中,嘤嘤哭泣不止。 再看看小竹,亦是失魂落魄,她目睹这场惨事,对叶鸾丹已生出了些许憎恶惧怕之意。 秦言回忆接连两场凶案的过程,慢慢推敲细节,心中忽然一动,开口问道:“中午那店小二来送热水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话?” 小竹微微回神,答道:“他推门进来,看见小丹,就放下水桶说,我死了,我死了,请姑娘救命!然后脱了自己衣服……” “等等!”秦言打断她,“他是来送热水的?你们有叫过热水吗?” 小竹摇头:“前几天我就跟掌柜的说过,没事不要来打扰我们……” “我知道了。”秦言转身往外走去,“你安抚一下叶姑娘吧。” “你发现什么了?” “一会儿再告诉你。” 秦言来到宫云袖房前,也不敲门,径直以神足通走了进去。 宫云袖还没睡,一袭雪白轻纱,借着一盏灯,坐在铜镜前妆扮。听见脚步声,她手上动作停了一下,道:“大半夜的,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吗?”秦言走近,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倒无妨,就怕玉仙子等得急了……”宫云袖打开一盒胭脂,轻搽在脸颊。 秦言哼了一声:“我有事问你。” “就知道秦师兄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宫云袖轻轻一叹,“问吧,我必定如实回答。” 秦言沉声道:“中午的时候,小李是你叫过去送热水的?” “嗯。”宫云袖供认不讳,“我告诉他,有个天仙般美丽的女子在房中等着他,他就欢天喜地的去了。” “掌柜也是受你唆使的?” “说唆使就太难听了……” 见她还悠然自得地涂抹胭脂,秦言胸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生生从椅子上提起来,扭到身前,喝问:“究竟是不是,少说废话!” 宫云袖一刹那显得有些狼狈,不过很快恢复了从容,微微一笑,坦然迎上秦言的目光:“不错,就是我唆使的。你要怎么惩罚我?” 她此时流露出的情态,可谓风情万种。秦言看着她,竟觉她容颜娇艳得令人不敢逼视,情不自禁地想别开脸去。他眉头一皱,手上又加了几分力,“你敢对我用幻术?” “不错。我越来越胆大妄为了,是吧?”宫云袖笑答。从未似今晚这般精心打扮的她,纵使不使幻术也足以叫天下男人无法自拔。但见她:鬓如蝉,寒玉簪,冰肌玉骨,轻纱裹身,雪胸半露,映着跃动的灯火,此时风华胜过 所有男人梦里思慕的新娘。 她抬起俏脸,斜睨着秦言,眸光流灿,笑语含娇:“不如,就让我死在你怀中?” 秦言短暂失神,随后更恼:“你料到我会来?” “别紧张。”宫云袖柔声道,“我若能猜到你的心思,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什么地步?”秦言问出这句话,发现自己快要被她绕进去了,定了定神,又道,“你为什么要对付叶姑娘?” 宫云袖笑问:“要听实话吗?” “当然!” “理由就是,我不想让小竹去学九霄紫府仙法。她若学了,你也许就不会死。” “我会死?”秦言眼皮一跳。 “是的。倘若小竹不学九霄紫府仙法,你必然会死!” 秦言放开她的手腕,缓缓道:“你认为,我会死在耶摩勒手下?” “或者死在你自己手中。”宫云袖看着他,眼中溢满悲伤和温柔。 那眼神令秦言十分不舒服,他移开目光,冷冷道:“你想让我死?” “如果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我会把它亲手埋葬!”宫云袖眼角渐有泪光泛起,“除此之外,还因为另一个人。” “还因为谁?” “流清。”秦言恍然。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被他一剑割下头颅的少年,曾经是宫云袖的恋人。或许他记得,但从来没有在意过。凭宫云袖的修为,如何能报复自己呢?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坦白(下) “原来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就是为了给他报仇。”宫云袖心口一阵刺痛,眼泪愈发止不住地簌簌而下:“不错。他纵有千般不是,也曾给我带来一段甜蜜的时光……”而你,什么都没有给我。“当时我本只是有些怨他,是你 出现在我面前,对我们的关系一番冷嘲热讽,让我由怨生恨,被你唆使去找人杀他……” 秦言呵呵一笑:“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那些话,你也许只是随口一说,说完也没往心里去,但你不知道对刚刚失去恋人的我造成了多大打击!”宫云袖握住拳头,身躯发颤,“后来你去杀他,明知他有悔改之意 ,依旧拿了他人头,还回来跟我说了他的遗言。当时我就发誓,一定要叫你为当日的轻率之举后悔!”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你不会让我有机会看到为流清复仇的那一天,对么?” 秦言沉默半晌,道:“看来你今晚就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 宫云袖噙着眼泪,嫣然一笑:“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镜化妆了。” “但你好像并不遗憾?” “因为我最后还是死在了你手中。”她双眼似如被烟雨浸染,一片朦胧。 秦言却转到一边,无心欣赏这美景。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屋中打量,似乎想从简单的布置中找出什么线索来。一阵死寂的沉默后,他问道:“鸿蒙丹卷果然有问题?” 宫云袖答:“我以为你早就能发现的。”结果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你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就在我跟宋晴纱交换丹卷和百毒珠的时候。乌鸦吸引了你们的注意力,然后我趁机动手。” “你俩早就串通好了!琅琊镜不告而辞,就是因为此事吧!”宫云袖道:“以我的修为,本来瞒不过你的眼睛,但乌鸦传授给我秘法,让我弥补了绝翳术的弱点。而要更改的那两个字,也是它教我的。将空换为净,闻改成见,意思相 近,但蕴含的天地已截然不同。你所能想到的,它都提前料到。别忘了,它活了三百多岁!” “原来如此……”秦言喃喃道。 “自那天你杀气外泄开始,篡改的功法开始生效,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所以乌鸦逃走,而我选择留下来,亲眼见证一个结果。”“看来你真是对我恨之入骨啊!”秦言嗬嗬冷笑,“宁愿赔上一条性命,也要看着我绝望、忏悔的模样?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流清算什么东西?他在我眼中,只是一条卑污 可怜的虫子,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捏死他!我只恨我太大意,居然没注意到你这女人的狼子野心。可惜,可惜……” 宫云袖垂眸:“乌鸦临走时说过了,你已陷入魔障,再无补救的办法。除非有人甘愿以命换命,替你去死。你可以让玉寒烟试一试。”“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玉寒烟面色冰冷地走进来,眼中凝聚着隆冬的酷寒:“吾家自会一试。但你看不到那一天了!”话音落下,她微微躬身,扬眉拔剑,一道月华般 的光芒倾时夺鞘而出。 严寒凛冽若万年冰洋般的剑意承载着玉寒烟的愤怒,疾如惊雷,迅若闪电地递到宫云袖面前。 宫云袖亦不甘心死在玉寒烟剑下,在玉寒烟拔剑的时候,她就往后退却,同时施展出“绝翳·桃花”。 万千花瓣从虚空中凝现出来,犹如只只飘飞的蝴蝶,铺天盖地汇成狂潮,阻挡在玉寒烟剑前。月华剑气插入万千花瓣的阵型中,势如破竹,剑刃所到之处,将花海搅得一片紊乱。更多花瓣交织穿梭着涌来,将破殇剑拖延了一刹那,随见宫云袖后背撞开窗户,逃入 夜空。玉寒烟冷哼一声,破殇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刹时间光华亮如皓月,震得挡路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玉寒烟飒然挥剑,如雪锋芒一透见底,从万花阵中贯 穿而过,紧紧追逐着宫云袖的身影。 宫云袖一边后退,一边以阴影抵挡。玉寒烟一剑力尽之后,反让她逃得更远了。正待继续追击,却听宫云袖轻笑起来:“你早就在等着这一天,是不是?” “你……” “这情景早在你脑海中回想过许多遍,你甚至还设计好了在我死后对我尸体百般凌辱,对吗?” 玉寒烟脚步微微一滞。宫云袖也不再逃,停下脚步,笑语嫣然:“不用隐瞒。其实呢,我也曾设想过,要如何折磨你、杀死你、玩弄你,将你打落成最卑贱的地底泥,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她漂 亮的眼眸里流露出异样的光彩,反而徐徐向玉寒烟走近,“有一些想法,我觉得甚妙,不如共同鉴赏一下,如何?” 她的瞳仁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吸纳着玉寒烟的灵魂。两人四目交接,顷刻间周围天地景物急速变幻,玉寒烟的心神一阵恍惚,晃晃悠悠回过神来时,已置身于冰寒湛蓝的湖水之上。天蓝云苍,远山连绵,脚底下一阵阵袭上 来的寒气却迫得她不得不收敛心神。凌波而立,寒气森森袭人,玉寒烟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此后,她的身子便被一个无形的大手拖着望冰冷的水下沉去。蓝色湖水很快浸没她的小腿,随之很快便没及小腹 、胸口,直至灭顶。长发随水流披散开来,如同水草。她却始终如同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身体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挣扎的意图。 同是处身于幻境里的幻术师,只要她愿意,就是不死的存在。 幻术师的对决,只在于如何寻找对方心灵的破绽。忽然从幽深湖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水流翻腾,将她的身子像搅动一片干枯树叶一般卷入漩涡激流中。水底潜伏已久的庞大凶兽露出狰狞的黑色身影,张开巨嘴将那片 小小身体吞入口中,撕咬磨噬,直到感觉到血腥的味道漫散开来,方才心满意足地咽下。玉寒烟,我早就想这样了!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把你咬得粉身碎骨,都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哪! 第六百九十章 入魔 巨兽正体会口中的滋味,翻腾的水流迅速退下,露出褐色的干涸湖底,以及她裸露出来的漆黑身躯。 宫云袖定了定心思,忽然就觉察到温暖的春光化作了焦灼烈日,烘烤得她身体阵阵发痛。她正要再做变化,突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嗓音: “真是丑陋的怪物啊!宫师妹,这就是你内心面貌的真实写照吗?啧啧……”她有些惶恐地抬起头去,看到那艳阳之下,高高崖上,秦言凌风持剑,俯首漠然望来,峻厉瞳孔里尽是冷淡之色。那种冰冷的色彩让她的心一阵揪紧,意乱心慌,怔怔看 着那一道莹亮的剑华直劈而下。 宫云袖躲不开,也无处躲。或者说,在看到青冥剑出鞘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 死在他剑下,这是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冷冽的风声袭面,一阵阴森黑暗涌上来…… 就在她思维渐渐淡薄的时候,又一个低沉的嗓音从远处响起:“住手吧。” 宫云袖彷如从混沌中蓦然惊醒,发觉那赫然也是秦言的声音。 “师弟!”面前的“秦言”略带愤怒的叫起来,发出的却是女子嗓音。原来是玉寒烟。她的剑已刺入宫云袖身体,正要将其魂魄彻底剥离出去,却没料到秦言会出手打断。 秦言并未在幻境中出现,他的声音如同隔着千万里距离,飘飘渺渺地从天边传来:“念在她照顾了灵儿那么久的份上,饶过她一次。” 玉寒烟略一迟疑,拔出长剑,冷哼一声,身形如被揉碎的水中倒影,从幻境中渐渐散去。 宫云袖也随之清醒过来,回到现实,嘴里充满苦涩的感觉。她再一次败给了玉寒烟,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秦言冷淡地道。 宫云袖怔了怔,忽然咧嘴大笑起来:“秦师兄,你终究还是不忍心杀我!你也是有些喜欢我的,是不是?”秦言站在二楼,面容映着暗淡月色,冷然道:“不要误会,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在灵儿面前难堪。魏飞死了,我对他有愧。灵儿如果问起来,我总不能再说你也死在我的手中 ……希望你好自为之,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宫云袖僵在原地,失魂落魄地道:“你……真的放我走?我把你害的这么惨,你还肯饶过我?难道你不生我的气,没有一剑刺死我的冲动?” 她似在呓语,恍然如梦。 秦言道:“下次再见面,我说不定就会这么干。现在,滚吧!” 宫云袖一步一步后退,退到街角远处,忽然一咬牙,大声道:“玉寒烟,你有阴阳符,可以救他!” 玉寒烟看着她身影融入夜幕中,然后飞身一跃,来到秦言身旁,道:“为何不杀她?” 秦言垂下目光,看着青灰的街道,低声道:“理由我已经说过了。” “真是如此?” “没错。” 玉寒烟盯着他,沉默半晌,道:“她修改的两处,你知道位置吗?” “一句是如是我闻,她改成了如是我见。另一句……”秦言说到此处,忽然闭上眼,盘膝而坐,周身泛起金色光芒。无数梵文从他身上浮出来,飘飞旋绕,舞动不休。 玉寒烟凝神屏息,不敢打扰他。她默默观察着那些迷乱的咒文,倾听着耳畔若有若无的诵经声,神识渐渐恍惚,看到了另一片不祥的景象:娑罗双树下,花瓣枯萎,草木凋零,满园青葱的绿色迅速褪去,枯黄之风席卷而来,将万物萧杀。而端坐于双树下的金色佛陀,忽然呈现出衰败之相,脑后宝光黯淡,金 身不受控制地崩碎,最后保持着双手结涅盘印的姿势,跌坐入灭…… “师弟!”她终于按捺不住,惊叫出声。 秦言却未因这一声而醒来,周身金光明灭变幻,仿佛正处于境界交替的关键时刻。 玉寒烟盯着他,又不敢强行将他唤醒,只能默默守在一旁。 外面天光渐亮,巷头传来鸡鸣狗吠之声,玉寒烟倚楼撑腮,凝眸注视秦言的动静。待到晨曦明时,忽觉寒意浸体。 是鬼祟入侵!她立即判断出这股阴气的来源,正是从小竹房中产生的。她有心想去查看,却更放不下秦言,生怕他因外界干扰而坠入魔障。 “哐当!”门板被撞开,木屑纷溅,小竹倒飞而出,一身白衫染血,落地之后又往后连退十余步,撞翻栏杆后一直跳到街道上,仿佛正躲避着一团无形的鬼影。 玉寒烟当然看得出来,小竹躲避的,正是叶鸾丹的阴神。 “小丹,你醒醒!”小竹边躲边叫。 玉寒烟当即挥剑,在秦言布下一个守护法阵,将阴气、声波尽数隔绝在外。然后她凝神去听,只见叶鸾丹房中隐隐传来哭泣般的呓语:“不要过来……不是我,不是我……” 小竹叫声无用,反被逼得越来越远,只得向玉寒烟道:“玉师姐,小丹做噩梦了,你快去唤醒她!”玉寒烟娥眉微蹙,感应半晌后摇头道:“不是噩梦,她已经入魔了。”若是平日,她倒可以试着用幻梦术将叶鸾丹拉回来,可惜刚才与宫云袖拼斗一场耗费了不少精力,此 时她又担心秦言的安危,当然无心去挽救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小竹听见玉寒烟的回答,匆忙躲避的动作慢了一拍,差点被阴神击伤。 她退到长街远处,本以为这样能避开叶鸾丹的凶煞之性,不想那阴神见她退远之后,竟打起了街上行人的主意。一名早起摆摊的大婶刚坐下来,忽然猛一哆嗦,浑身泛起乌青之色,像被浸入冰水中,无法呼吸,眼珠凸出来。她卡住自己喉咙,像所有溺水者一般剧烈挣扎起来,掀翻 了小摊,在地上来回打滚,随后砰的一声,炸成了一团血雾。 小竹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惨剧,一时忘了动作。等她回过神来,叶鸾丹的阴神又向另一个路人扑去。“小丹,不要——”小竹厉声大呼,然而还是无法挽回那路人的性命。等她赶到之时,只剩一团血肉碎末迎面溅来。而叶鸾丹的阴神已游向远处,将一个个行人赶上、扑杀。 第六百九十一章 罪恶 转眼间,街头已是一片鲜血淋漓的凄惨场景。小竹怔怔听着远方传来的惊吓、惨叫的声音,呆立半晌后,忽然一纵身往回赶去。 她冲入一片狼藉的房中,看着犹在床上呓语的叶鸾丹,咬了咬牙,一剑刺出。 第一剑刺在手腕上,叶鸾丹在睡梦中也感到疼痛,揪起眉头,面孔有些扭曲。小竹听着远方的惨叫声没有平息,噙着眼睛,狠心又是一剑,扎入叶鸾丹大腿。 叶鸾丹“啊”的一呼,面孔愈发狰狞,呈现出一派碧青之色,张开的嘴里竟有四颗尖利的獠牙,犹如厉鬼一般。 小竹心头狂跳,默立半晌,右手微微颤抖着,将竹木剑往叶鸾丹心口刺下去。叶鸾丹蓦然睁开双眼,浑身猛一痉挛,心脏迸出大蓬鲜血,溅得小竹满脸都是。她努力张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小竹含着泪凑近,却见叶鸾丹眼瞳中的神采迅速黯淡, 生命的气息已离她而去了。 小竹痴怔看着她的遗容,眼中泪水簌簌滑落。这时叶鸾丹头顶突然出现一道虚幻的白衣女子身影,正是她的阴神,冲小竹微微一笑,而后如镜裂般粉碎,散入阴风之中。 小竹终于忍不住,抱住叶鸾丹的尸体痛哭出声:“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玉寒烟默默地看着小竹抱着叶鸾丹尸体走出去,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她太了解小竹了,正如了解自己一样。她知道小竹这时候会去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她 。 那只剩一臂的谢元空究竟逃去了什么地方?他被邪派两位前辈调教多年,即使正面交战打不过小竹,却有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来对付她。 以小竹这般耿直的性子,和几近空白的行走江湖的经验,一个人前去,会是谢元空的对手吗? 但玉寒烟已经没有太多心思来关注这些事了。 朝霞铺洒在长街,红彤彤一片,似如染血。 在一片悲戚气氛中,小竹行走在如临大敌的人群里,看着街上斑斑血迹,心头更是无限落寞。 清晨一闹,死伤者数十人,个个都是无辜百姓。这笔账,到底要算到谁头上呢? 几十条人命,小丹的死,还有秦言的肆意杀戮,归根结底,都是源于那本仙法。耶摩勒不肯罢休,武林人士皆受他蛊惑,杀戮亦将持续下去…… 谁来终结这场罪恶? 世间那么多苦难,谁能救得过来?亲手埋葬叶鸾丹的时候,小竹思考了许多从未想过的事情。她失魂落魄,更似处于一片混沌之中,胡思乱想着,心绪越过紫府山洞、九重云霄,来到那大道缠结的八景宫 殿堂。那处,一位须发皆白、手牵青牛的老者,正冲她点头微笑…… 一念之间,由出世到入世,回首间已是满身烟霞,却恍然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浑不知,世间以人元修为一步登天、领悟太玄大道者,她乃古往今来第一人。 宝光缭绕中,她按下心头的胡思乱想,此刻最牵挂的,还是那独臂淫贼谢元空的下落。 秦言打坐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日的黄昏醒来。 玉寒烟在他身边守了两日,此时满心疲惫,仍坚持着不肯合眼。“怎样?”她紧张地问。 秦言摇头:“入障太深,凭我的法力已经无力回天。只有回师门去,找一位前辈帮忙。” “哪位前辈?”玉寒烟对婆娑门里的几位前辈亦略有所知。 “在静心坡前一个石桥上摆局下棋的那位前辈,他老人家的化影术已是第九重圆满之境,连燕师伯的印记都能化去,只要他出手,一定能帮我化解这场劫难吧!” “我陪你去!”玉寒烟霍然起身,“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秦言随她起身,正要迈步,忽然面色一变,叹息一声,苦涩笑道:“只怕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就见天边一道金光直射而来,耶摩勒洪亮的嗓音震彻天地:“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秦施主往哪里去?”金光由远及近,很快到了面前,落在长街上。光芒中现出三个人影,分别是宝相庄严的西域老僧、手持铁棍的矮小侏儒,还有一个仅比侏儒高出半个头、身披灰衣、肩挑 两担的蒙面瘦汉。 这三人如此声威赫赫地现身于街上,顿惹得镇上行人皆以为是菩萨下凡,一个个慌忙跪下来顶礼膜拜,向着菩萨叩头,恳请菩萨斩妖除魔、诛杀邪祟。 耶摩勒一挥大袖,一圈金光撒漾开去,照耀三里方圆,镇上人人如沐春风,只觉心中无比安定,再也无惧恐怖,忙更加虔诚地跪谢佛恩。 耶摩勒面向秦言,合十一礼,朗声道:“秦施主,贫僧受我佛指引,前来求取真经,望施主不吝赐贫僧一观!” 秦言冷冷一笑:“我佛既有无边智慧,有十力、四无所畏,有无量法藏,有大乘法门,何须再向外道借法?” 耶摩勒道:“世人愚钝,困于火宅忧苦。我佛愿借一切外力施舍,只求让众生得解脱。区区声名,不足为惜!” 秦言骂道:“贼和尚,你执念深重,身披僧衣却行败坏佛法之事,死后必入轮回,不得超生!”耶摩勒微微一笑,眼神却转为冰冷:“秦施主,你还是看不开呀!也罢也罢,贫僧与你说不通,不若……就让佛祖亲自与你说吧!”他沉声一喝,喉中如有闷雷响起,“丁纶 ,呈经书!”那挑担的蒙面瘦汉本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像一截干枯的树枝,即使沐浴在佛光也没有任何吸引人的特质。听闻耶摩勒的命令,瘦汉骤然抬起双臂,将肩上重担往空 中一举,只见比佛光更耀眼的金色光辉从担中放射出来,一股神圣恢宏的气势升腾而起,给人的感觉如同置身大雷音寺,面见菩萨诸佛,情不自禁地心生敬畏。秦言不由后退一步,眯了一下眼睛,随后又听呼呼的风声,并非暗器攻击,而是射向四面八方。他努力适应了这股耀眼光芒后,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只见无数本经文 排布在三丈高空处,星罗棋布,互相激应,将整个小镇都笼罩在内。秦言沐浴在金光中,突然觉得身体沉重了许多,心知有异,连忙抬手发出剑气,朝头顶的两本经书射去。然而那两本经书却仿若虚影一般,无坚不摧的剑气从中穿透而过,金光未有丝毫动摇。 第六百九十二章 听经 耶摩勒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这三千本经书,乃是经过慈云寺高僧佛法加持,可沟通三千大世界,运使八万四千法门,可令人坐地成佛,究竟涅盘。贫僧耗尽千辛万苦,将 这些经书运来,正是为了今日此时,请施主倾耳——听经!” 最后“听经”两字,如同金钟撞响,雷音轰鸣。秦言脑中一炸,只见上空三千经书绽放出更加炫目的光芒,犹如恒河沙数般的妖魔的眼睛睁开,以万乘万,再乘以万万之数,更似浩瀚星空,十八方星域的光芒在地面投 射出封灵锁力的绝阵之影,化为无质之力将他身体、元神牢牢缚住。 耶摩勒亦盘膝坐下,身下显出六朵巨大的莲花瓣,包裹着他的身躯,冉冉升上半空,口中诵念起佛家真言。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秦言挣扎几下,忽然张开五指,青冥剑脱手而出,在空中旋了一圈,扫过他头顶的束缚之网,却如水中倒影般直接通过,无力地坠落地面。秦言低吼一声,体内鲜血随之 沸腾起来,喷薄出金红色的佛光,却依然无法挣脱这经文之力构成的绳索。 集三千经文编织成绝阵,只为对付自己一人……耶摩勒,好大的手笔! 但我与玉师姐并立于此,玉师姐就在我身后,我岂能在这里倒下! 秦言昂起头来,仰天大笑。笑声传荡八荒原野,盖过了耶摩勒诵经声,传遍佛光星辰之列。 耶摩勒,你不惜从慈云寺窃取三千经书来对付我,果然是怕了我吗? 借取外物又如何,今日就在此地,我与你决一死战! 三声之后,他纵身前行,奋起如有万斤之重的双臂,扬手拔出背后的“叶上秋露”,在一阵凄厉的鬼哭声中大步往六品莲台处冲去。 三丈长街,此刻这般渺远,唯他一人独行,经文构筑的漫天星辰也随他而动。大地寂然无声,风吹过长街,他艰难地走到了耶摩勒身前五步处。这个时候,他骤然加速,迅疾如雷,仿佛负载的整个天空的经文之力只是虚无。就在临近那六品莲台之 时,秦言纵身一跃,嘶声大喝,双手握住叶上秋露举过头顶,借着那千万钧重量的下坠之势,狠命往前扎下。 寂然无声。 妖剑扎入六品莲台,却似刺进了一池金色的湖水中,只见莲瓣上荡起圈圈涟漪,而剑尖没入半尺,正悬在耶摩勒头顶,一寸寸下沉。 耶摩勒诵经声停顿了一刹那,然后他伸出两根黝黑的手指,夹住了叶上秋露剑尖。 无数凶灵发出了尖利的嘲笑,被横死于剑下数万阴魂的怨念加持、绝世强者燃尽生命的全力一击,岂是你血肉之躯能够抵抗——即使你是法力通天的半佛!叶上秋露削断了耶摩勒伸出的两根手指,贯入六品莲台之中,去势不止,继续狠扎下去。只是在削断两指时,剑尖被耶摩勒带偏了几分,本要刺穿他头颅的一击,转为捅 入他肩头,狠狠没入。 即便是无漏金身,也抵挡不住这一剑的威势。 耶摩勒并不意外,金色的血液从他肩头涌出,但是他的神情,依旧是那庄严肃穆的模样。 他口中继续诵念着咒文,轻轻抬起左掌,便按在了秦言额头之上。视生死如无物的秦言,竟承受不住这轻轻一击,痛得呼出声来:“啊——” 耶摩勒缓声吟唱:“三界悲苦,不如早登极乐!” 灿烂夺目的佛光汇聚于一点,顺着耶摩勒的手指,没入秦言眉心。 那些受秦言意志牵引、顺着叶上秋露袭来的数万凶灵,被佛光挟裹着反灌回来,倒涌入秦言灵台识海深处。 耶摩勒的神念长驱直入,顺着那一点佛光,直取秦言识海中的魂魄。 识海中血池、金莲早被万鬼冲击得狼狈不堪,一片骇浪冲天的景象。然而只见一尊金色佛像出现,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启唇一喝:“定!” 呼啸狂风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风浪平息,万鬼皆沉寂,唯有佛光普照虚空,映彻大千。 鸠占鹊巢的耶摩勒化身为佛像,运使漏尽神通,就欲剥离出秦言的三魂七魄,搜取仙法真经。然而这时,忽见穹顶一缕清冷的星光垂直射落下来,正映在佛像眉心中间。 ‘这是什么?’ 耶摩勒心中一震,紧接着化为无比的惊慌。 寂灭大道的种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耶摩勒心头剧颤,还来不及作出撤离的反应,无生寒星的力量顺着来路反过来没入他眉心。 连一瞬间都不需要,灭顶之灾的对象就完全转换过来。 佛法有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但这时候的耶摩勒,还未真正成佛,绝对做不到以“寂灭”为乐。 他无比慌乱地从秦言识海中撤离出来,顾不上运转三千经文,只求能保全自身。 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无生寒星的力量虽然很快被驱除,但他身为天人的第二衰劫也被引发出来,再也无法遏制。 华冠萎,元神枯! 躲在灵台里的元神,开始呈现衰败之相。那一层宝相庄严的佛衣被一揭而去,伪装下的恶魔本相再也遮掩不住,并且滋生出一道道漆黑的裂纹,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崩坏。 耶摩勒再无法顾及秦言,当即动用法器,全心全力抵御降临于身的元神之衰。他其实早就防备着这一天了,为了给自己留一条活路,他从渡过第一衰之后就开始收集法器,其中有几样远古遗宝是他千辛万苦得来,能够将第二衰的引发过程尽可能地 拖延。如今元神之衰来得仓促,但他也非毫无准备,发动法器后,就欲先将金身稳定下来,然后延缓第二衰的发作过程,慢慢从九死之劫中窃取一线生机。那会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哪怕今日侥幸不死,他也将在以后的几年、几十年内,永远困厄在衰劫之中! 第六百九十三章 衰劫 失去了耶摩勒的操纵,三千经文立即失控。遍布于天空的经书肆意散发光热,像太阳一般灼烤大地。一道道金芒照射下来,那些长跪于街头的人们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从内而外燃烧起来,成了人形火炬,在金色光芒中焚成灰烬。原本一片祥和的小镇,立时成了人间炼狱。惨叫声遍布街头巷尾,不仅仅是外出的人们,就连房屋、树木、瓦砾,也在金色光芒中生起熊熊烈焰,火舌席卷,吞没了半边 天空。尽管失控的经书将大半法力倾注在小镇无辜者身上,但在秦言头顶,仍有几百部经书悬挂。金光照耀他的头颅,更激发着他的心火,由内而外焚烧着他的身躯,要把他的 元神金身一并炼成舍利! 而那些被耶摩勒强行引渡过来的数万阴魂,正肆无忌惮地冲击着秦言的灵台,让他元神动荡,无法安心对抗经文的焚炼之力。 待秦言好不容易彻底炼化了那数万阴魂,全力以鸿蒙丹卷的功法抵御经文光芒时,心中忽然猛地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 这悸动,来源于他的灵台识海,来源于三魂七魄,更来源于他藉以沟通大道的元神深处—— 天人金身,开始崩溃了。 皮肤龟裂,血脉倒流,散发出一种腐烂恶臭的气味。 肉身之衰! 长时间修炼篡改过的鸿蒙丹卷,加上今日被金文之火烤炼、过度损耗元神,油尽灯枯之际,终于让他引发了天人衰劫。正与侏儒激战的玉寒烟感应到他气息越来越微弱,不由方寸大乱,被侏儒抡铁棒一阵狂轰猛砸,险象环生,好几次铁棒都擦着她额头扫过。幸好旁边丁纶自从揭开经卷之 后就好像成了傀儡似的一动不动,否则若他与侏儒联手夹击玉寒烟的话,玉寒烟恐怕早已丧命。“铿!”又一记铁棒重重砸在破殇剑上,玉寒烟手腕发麻,身躯被震得倒跌数步,落在秦言身边。她偷空瞅了一眼秦言的状况,霎时面色大变,连疾追过来的侏儒的沉重脚 步声都没听见。不过侏儒靠近秦言之时,眼中流露出稍许畏惧迟疑之色,铁棒并未急着砸下去。 在侏儒的记忆里,秦言是除了耶摩勒之外唯一一个能伤到他的人。当日地宫中的那尊巨佛将他生生镇压,从此在他心中埋下阴影,至今未散。 侏儒在秦言五步外停住,铁棒高高举起,却失去了以往那番一往无前的气势,反倒偷偷回头瞅了耶摩勒一眼。 耶摩勒恰在这时睁开眼睛,双手捏明王印,低沉喝道:“背我走!” 处于衰劫中,他连行动能力也暂时失去了,不得不叫别人帮忙。 像木偶般立在旁边的丁纶毫不犹豫地将老僧背起,转身就往镇外飞奔。 侏儒也忙收起铁棒,跳窜着跟了上去。 三千卷经书纷纷跌落下来,这时小镇已沦为一片火海。秦言盘膝而坐,紧闭双目,身上金光暗淡,肌肤变为灰褐之色,更滋生出无数沟壑皱纹,跟老树皮无异。他脸上呈现一派衰败之色,若行将就木的老人,哪还有半点少年 公子的风采。而他双手所结的印记,恰恰是玉寒烟昨日在幻觉中看到的涅盘印。 玉寒烟心头猛跳,不祥之感越来越浓。她当即取了胸前的阴阳符玉佩,小心翼翼地挂在秦言脖子上。 然而秦言的样貌却无任何好转的征兆。阴阳符所发出的清灵之气,很快被浓郁的衰败、腐浊气息掩盖,甚至连白玉上都滋生出道道黑色纹路,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裂解。 玉寒烟失魂落魄地看着秦言一步步走向死亡。 传说中阴阳符具备种种妙法,此刻却救不了她最爱之人的性命。 身后忽然传来宫云袖的声音:“发作了么?” 玉寒烟没有回头,她已失去了浑身力气,心哀若死,连向宫云袖复仇的念头也无法生起了。 宫云袖去而复返,或者从未离开。她走到玉寒烟旁边,在火海照耀中,身体却似如藏在一团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两个人并肩站着,看着完全失去了以往模样的秦言,不言也不语。许久之后,当秦言的生命气息几乎散尽时,他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你们都在啊。”他勉强笑了一下,但可怕的面貌已完全看不清他的笑容。他忍耐着身体衰竭的痛苦,缓缓地道:“我一心向道,没日没夜地苦修,竭力回避尘缘,远离俗世 贪欲,本以为终有一日能成正果,想不到竟在这里死去。” 玉寒烟流着泪蹲下去,用力将他抱住,用哭泣般的声音道:“师弟,你太执着。”秦言微微点头叹息:“不错,是我太执着……”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他一定带着玉寒烟远走高飞,舍弃魔门首徒的身份,抛下那证道金仙的痴妄梦想,远离人世纷争,寻一处 清净之地,与心爱之人逍遥余生。 可惜,错过的时光,终究无法再回头了。 玉寒烟把头埋在他胸前,低声哽咽:“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相信女人……”他不知道一个因爱生恨的女人有多可怕,就连同为女人的玉寒烟自己也始料未及。宫云袖沉默地看着他俩,过了很久,她才露出很勉强的笑容,轻轻地道:“我留在这里,除了确认你的死讯,还有一句话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一瞬间?”秦言不解地看着她,却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即便到了地狱也不会忘记的眼神,那个他以为宫云袖永远不会向他展露出来的眼神——伤心,绝望,痛苦,凄凉。他没想到 宫云袖会有这种眼神,心里一阵茫然。 她不是为了替流清报仇才潜伏在我身边吗?现在我要死了,她应该高兴才是。 秦言闭上眼睛,平静地说:“不知道。”“不知道?”宫云袖闪过一刹那的狂喜,更多的却是透心彻骨的悔恨。她十指交叉攥紧,脸色一阵阵发白,闭上眼睛久久回味这个答案的用意。须臾,她抬起头来,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你是想报复我,让我后悔愧疚一生,对么?” 第六百九十四章 疼痛 秦言没有回答,宫云袖知道他不会再回答。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后,宫云袖抬起右手,五指间浮现一把阴影构成的利刃,指向秦言心口。 “很痛苦,是不是?更加痛苦的是在死亡前等待的过程,那种无奈、绝望……”宫云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我送你一程,让你少受点苦。”她手中利刃向秦言胸口探去。 秦言沉默地感受着胸前越来越近的凉意。一阵微风拂过,几片焚烧后的灰烬黑屑盘旋飞舞,飘落在秦言身上,周围颓垣断壁的班驳影子在火光中摇曳——越是濒临死亡,秦言的感触就愈发清晰。他静静看着被火 焰焚烧的长街远处,等待着最后的解脱的来临。冰冷的利刃没有刺进他的身体,他也怀疑即使刺进来所能引起的疼痛能否比得上已经有的痛感。宫云袖垂下手,阴影之刃扔到一旁。她脸上紧绷的肌肉逐扭曲成另一种悲伤的形状,握着剑柄的手上的青筋慢慢在消失,原先坚决的眼神里的杀气如阳光下冰原的雪悄悄地在融化。她呆呆地看着秦言,忽然扭到一边,捂住脸啜泣道:“对不起, 我做不到。” 然而最后的时刻已悄悄临近。秦言的五感却愈发清醒,所有细小琐屑的声音都能听见,所有大大小小的触觉痛觉都能感觉的到,如千瓣花一样般层层叠叠又层次分明。秦言强忍着不发出声音,身体的哆嗦却控制不住。玉寒烟流着泪呆呆看着他,依旧紧紧地搂住他,即使面对这样丑陋的面容,她目光里仍满是痴恋。在生命中的最后这么 一段时间里,她的陪伴是秦言唯一的安慰。秦言回望着她,不觉间泪眼朦胧。 对不起,师姐,我先走了…… 而后,所有的感官终于淡去,一片黑暗袭来,秦言的意识被卷入黑暗中,慢慢消散。 宫云袖抹了抹泪水,控制着嗓音不颤抖得太厉害:“他的元神也散了?” 玉寒烟如一尊木偶,不动也不答。 秦言的元神,碎成了一片一片,离落在身体中,亦将随之很快腐朽。宫云袖自己能探知到这一点,她恼恨的是玉寒烟的平静。‘她还在装模作样!’ 宫云袖相信玉寒烟此时的心绪绝对更胜过自己,但她看不到玉寒烟脸上任何表情,除了泪水之外,玉寒烟平静得令人恐惧。宫云袖恨不得一剑杀了她。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她所筹划的一切,就是为了看到玉寒烟的后悔、绝望、痛不欲生。但现在,当她真正能看到的时候,却觉得这世上的一切 都失去了意义。 宫云袖甚至不敢多接触玉寒烟的目光。她踉踉跄跄地转身,狼狈地像一只丧家之犬,步履不稳地往火海深处奔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应该去哪,只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能弥补心脏里那一片痛苦抽搐的空白,才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永远流泪忏悔,在无尽的惩罚中饱受煎熬,对无法偿还的罪过心生怯懦,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难道这就是她剩下来的生命的全部? 若真如此,不如随他下地狱吧,无论怎样也逃过这空洞的苛责。 火海之中,单薄的人影烟熏火燎,无限狼狈。宫云袖像游魂一样逡巡了很久很久,终于被一阵哭声惊醒。 ‘有人还活着!’她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像被人牵动般纵身飞了过去。 声音的源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被坍倒下来的石柱压住了腿,眼看火焰渐渐漫上来,只能无助地哭泣。 “咔哒!”房梁断裂,染着火焰的漆黑木头呼啸着砸下来。小女孩闭上眼睛惊恐地尖叫。 一个人影疾冲而至,一掌挥退木头,掀开石柱,俯身将小女孩抱起。 “得救了。”宫云袖含着眼泪说道。 小女孩茫然觉得,这位漂亮的大姐姐好像比死里逃生的自己还更加欣喜若狂。 宫云袖抱着小女孩走出火海,随意挑了个方向,往东行去。 途经百木林,蒙面女淫贼从树梢上现身:“姐姐这是要去哪?” 宫云袖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咦,你怎么哭了?”蒙面女子望着远处的火光,问道,“是有亲人被火烧死了吗?” “嗯。” “不知道哪个鸟贼放这么大一把火,姑娘我以后上哪挑妃子去!姐姐知道是谁干的吗?” “一个和尚。” “和尚怎么也做起杀人放火的勾当来了?” “不知道。” “那,姐姐你打算去哪?” “不知道。”问题又回到原点,回答亦没改变。蒙面女子托腮沉思半晌,见宫云袖抱着女孩走远,忙踩着树枝追上去,喊道:“姐姐既然发善心救了这个小妹妹,不如玩点更大的,收养天下被遗弃的女娃,建立一个女子 门派,怎么样?也叫那些男人看看我们女子的威风!” “没兴趣。” 蒙面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宫云袖面前,道:“姐姐既然有菩萨心肠,为什么不为天下受苦受难的姐妹盖一间容身之所呢?” 宫云袖叹了口气:“我救不了那么多人。” “但你可以一个个救!” “你……”宫云袖瞧着这女子眼神,发现她异乎寻常地执着,话到嘴边,又转了语气,“我不想跟与男人为敌。” “不是要跟男人为敌,只叫他们别小觑了我们女人而已!以姐姐的武功,一定做得到的。” “我……好吧!” 蒙面女子欢欣雀跃:“太好了,我们寻一处山岭,马上开宗立派!姐姐等等我,我去把洞里的那些男人杀掉,马上就回来。” 宫云袖点点头:“快去快回。” 蒙面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宫云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提声叫起来:“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哗哗的枝叶响动后,一只遍体漆黑的乌鸦钻出来,绕着她飞舞几圈,道:“他死了?” “你自己不会去看吗?”宫云袖冷冷地道。 “我老人家要是敢去,还用得着问你?” 宫云袖盯着它,良久,缓缓说道:“他死了。” “嘎嘎,太好了,人世间又少了个大祸害呀!”乌鸦跳到小女孩肩上,极为惬意地伸展脖子,踢着细爪。却没注意到,这时候宫云袖的眼神已如隆冬般酷冷。 杀气在胸中酝酿,聚了又散。宫云袖默默比较着自己与乌鸦的实力,最后还是放弃了偷袭的打算。 她看着乌鸦道:“从此世上再无人能约束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高海阔,逍遥自在……” “没错没错,我老人家呀,从此逍遥自在喽!” “那不知你老人家打算去哪儿逍遥?”乌鸦嘎嘎笑起来:“刚才你跟那小女娃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开宗立派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老人家呢?我知道有一处妙地,灵气充沛,遍地仙草,正适合用来做开派之 根据!” “什么地方?”“雁,罗,山!” 第六百九十五章 浴火 秦言的魂魄漂浮在空中,茫然看着自己的尸身,不知该往何处去。玉寒烟坐在他身边,头微微扬起,秦言能感觉到她正凝视着自己。她轻轻地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后事,却想不到你还是死在了我之前。”她扁了扁嘴,倔强的表情被 一种小女孩般的委屈而取代。 秦言浑浑噩噩,看到玉寒烟泪珠滚落的模样,心里亦是一痛。 一阵冷风吹来,他的魂魄控制不住地摇曳,几乎随之飘走。玉寒烟拭了拭眼角,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但我怎会放你逃走?”她伸出两只纤白的手掌,每一根指尖都开始渗出血珠。她捧起秦言的面颊,血水渗透进 去,像干枯已久的龟裂的土地重新获得滋润。 “师弟,你知道世上最厉害的医术是什么吗?”玉寒烟如陷梦境,喃喃自语。 秦言这时即便能出声,也无法说出答案。玉寒烟自顾自地说下去:“是以命换命。我把我的命、我的修为、我的记忆全部给你,让你重新开始,代替我活下去。但你也要小心,因为我身上还有燕茵种下的印记,所 以你一旦活过来,就赶紧回魔门去找那位下棋的前辈,请他将印记消除,这样就再没有人能控制你了。”纤手抚过干枯的皮肤,她淡淡地笑起来:“不要为我伤心,这是我早已选择好的道路。你要修道,就继续修道好了,不要再为任何人牵心挂肚。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成了天下第一,那就替我去杀了不动真人,为我和他之间的孽缘彻底做个了结。”她脑袋低下去,靠在秦言胸膛,眼眸里闪动着无比眷恋的神色,微笑着道,“知道我什么时候最 开心吗?就是现在,当我为你而死的时候。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你也会永远记得我,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呢?所以说,上天总算眷顾了我一次。再见了,师弟……”一层血红色漫过秦言僵硬的皮肤,那些死去的肌肉像被惊醒的灵蛇,一块块蠕动起来。血管里的血重新开始流动,不过却像沸腾了的开水似的全无章法,有的甚至从肌肤 表面喷洒出来,溅到了玉寒烟身上。玉寒烟咬破舌尖,灌注元灵的血化为一阵细细的雾喷在秦言的肌肤上,她闭上眼,以一种似如远古呼唤的声音缓缓诵念:“三界圣贤,诸天神佛。十世修行,付此一念。以 我血肉,奉与幽冥。千劫百难,受三途苦……”声音悠长婉转,隐隐夹杂着另一种韵调,像有另一个威严的妇人在与她一同吟唱。周围的火光受到一股巨大无形力量的牵引,一起舞动起来。浑浑噩噩的秦言感觉到周围的灵力和丧生火海中的亡魂碎片慢慢凝结在自己身体上,越积越厚重。玉寒烟捧着秦言的两颊,两人身上同时绽放出灿烂圣洁的光芒,像一团火焰,将两人的身躯包裹在 其中。秦言的魂魄被拉回体内,虽不能动弹,却并非一无所觉。他感应到玉寒烟的生命气息已一种可怕的速度迅速衰减下去,她整个人完全贴在秦言身上,温暖柔和的感觉渗透 进来,似乎要合二为一。 ‘她要用自己的身体修补我的损伤!’恢复了些许清醒的秦言心中大骇,拼了命地想挣扎出来,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听到玉寒烟最后的咒语,意识到这将是自己两人的生离死别,霎时间撕心裂肺,明明已干涸的眼眶竟缓缓流下血泪。这时贴得极紧的两具身躯之间突然传出“咄”的一声轻响。那是挂在秦言胸前的阴阳符玉佩,终于为此刻剧烈流动的生命力量所引动,发挥出法宝应有的神通。玉佩本体化 为齑粉,所有的灵气转为一阵孕满能量的雨分别滴落在秦言和玉寒烟身上。雨水飘落立即止住了沸腾着的肌肤,一阵冰凉覆盖了全身,无数细小的清凉感觉的能量透体而入,象浇灌大地一样,渗透进肌肉、血脉、骨髓,生命之灵欢呼雀跃,就连 秦言的元神碎片也拼凑融合,恢复成形,裂碎如泥的肉体汇聚坚硬。他渐渐有了知觉,剧痛如闪电般浓烈。随着时间推移,身体各处的痛觉逐渐变得细小繁杂,他能感觉到魂魄与身体重新结合完整,疼痛也慢慢微弱下来,停滞良久后,如 春风化雨般的,晕化为细微的麻痒的痛觉。他终于能重新控制身躯,想从沉睡中苏醒,睁开眼看到玉寒烟茫然疑惑的俏脸,再顾不上一切,将她用力抱紧。 “师姐!”他大声呼唤着,好像要将一生中所有的情感都在这时倾泻出来。玉寒烟亦反抱住他,浑身颤抖。 劫后余生,他的胸腹间似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从生到死,再由死而生,这是一个轮回,万般感触涌上心头,他的心在这一瞬间,涅盘。 不知死,焉知生? 灵台识海中,血池之水干涸,无数金莲绽放,又于刹那间凋谢、零落。 刹那芳华一逝中,血池再也不是血池。一尊面貌庄严的佛陀金像,在莲花台中冉冉升起,端坐虚空,照见五蕴皆空,无漏成佛。 浴火涅盘,重塑莲胎。 千辛万苦,终成丈六金身。 整个过程,只是刹那光阴。 这时候互相拥抱的两人,身上的圣洁生命火焰化为一朵巨大莲花,一层层绽放,花瓣铺展开来,不多不少,恰是八瓣之数。 八品莲台之内,所有的衣物都已被焚尽,只剩下两具搂在一起的赤裸身躯,这时候再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们了。 秦言成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破戒。 与最心爱之人做快乐之事,柔情蜜语,抵死缠绵。 附近的火光,颓垣,灰烬,皆无影响此刻的温柔。 绝艳旖旎,恍如梦乡。 绝口不提过去的恨。全然抛去未来的痛。 忘却仙乡何处,仙子与佛陀,在梦中沉醉不休。肆意纵情,一晌贪欢…… 第六百九十六章 温柔 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 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 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 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了四生六道。 谁听得绝想崖前,无阴树下,杜宇一声春晓? 曹溪路险,鹫岭云深,此处故人音杳。 千丈冰崖,五叶莲开,古殿帘垂香袅。 那时节,识破源流,便见龙王三宝。 ——《苏武慢》 一男一女疯狂缠绵了一夜,才慢慢回归平静,在莲台里相依相拥,耳鬓厮磨,倾述情语。 “师姐,我们现在就走!” “走?” “我不回魔门了,你也别去九龙峰了,我们俩去西域,去东海,去寻访仙山……” “私奔?想法不错。不过孩子,我们已经过了冲动的年龄了……你知道的!” “这不是冲动!只要我们离开中原,隐姓埋名,谁还能找得到我们?” “有人能找到的。”玉寒烟轻轻一叹,在秦言脸颊吻了一下,从他怀里挣脱,慢慢站起来,“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去哪?”“回……”玉寒烟站起来的途中踉跄了一下,抓住秦言的肩膀才稳住身形。她微微蹙起眉头,昨日疯狂纵情的后遗症终于体现出来。仅是保持站立的姿势,就有阵阵痛感袭来 ,让她两腿情不自禁地打颤。 秦言关切道:“先休息一会儿吧,你都走不动路了。” 玉寒烟咬着嘴唇道:“给我找几件衣服来。”她右手离开秦言肩膀,想凭自己的力量站稳,不过摇摇晃晃,怎么看都难坚持,只好又慢慢坐了下来。 “等我。” 秦言收起莲台,身形掠进火焰燃尽后的废墟里,在镇上转了一圈,很快找了几件没有被烧尽的衣服回来。 他凑到玉寒烟面前:“师姐,我来帮你穿。” 玉寒烟接过衣服,淡淡道:“你转过身去,吾家自己来。” “你都是我的人了,不用这么见外吧?” “转过去!” “你站都站不稳,多不方便啊……” “少废话,快转过去!”玉寒烟露出恶狠狠的神态。 秦言只好背过身,听见一阵悉悉率率的响动后,玉寒烟哎呀一声,一只手又按在了他肩膀上,半边身体都跌靠过来。 秦言回眼一看,发现她的衣服才穿到一半。 “不许回头!”玉寒烟又羞又恼,满脸通红,顾不上提衣服,另一只手硬生生把秦言的脸又扳了过去。 她半靠在秦言身上,总算把衣服穿好,做完这种简单的事情却累出了一头细汗,坐下来喘气。 “你还在想着她吧?”她冷不丁发问。 “嗯,谁?”秦言一头雾水。 “宫云袖。”玉寒烟仔细观察着秦言的表情。 秦言一愣,接着回答:“怎么会,我恨死她了!” “你本来应该恨她,但吾家看得出来,你的恨没到骨子里。再想想你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不知道’,呵呵……”玉寒烟盯着他冷笑。 “我是故意气她,让她后悔一生,你应该知道的呀!” “吾家看不出来。” 秦言看着她醋意大发的模样,忍不住扑过去,狠狠吻在她撅起的嘴唇上。良久之后,他放开她,道:“我随时都能证明给你看。” 玉寒烟从那一吻中回味过来,又板起了脸,“那你现在去杀了她!” “呃……都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不好找啊!” “果然还是骗吾家的对吗?” “没……” “那好吧!下次再遇见她,吾家亲自动手,斩下她脑袋的时候,你可不许怪我。” “哪能呢。”秦言口中答着,脸上笑容有些勉强,“我只是有些担心,她身边说不定有只乌鸦跟着,你千万别大意,最好叫上我一起,这样比较安全……” 玉寒烟盯着他神色,良久之后,突然噗嗤一声,展露如花笑靥:“逗你的。吾家才没闲心去找那女人麻烦!你不用如此紧张。” 秦言干咳几声,左右张望,道:“我们现在去哪?螟蛛盘,还是先回婆娑门?” “吾家要回九龙峰。不动真人几天前就给吾家发信符了,吾家一直拖着,现在也快拖不住了。” 秦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真要回去?” “嗯。再过几天,不动真人恐怕就要亲自下山来寻我了。”玉寒烟亦是笑意尽敛,认真答道。 “不动真人,不动真人……”秦言喃喃念叨着,蓦地抬起头问,“他是用什么跟你联系的?” “一面灵镜。”玉寒烟说着,在附近衣服的灰烬里找了找,翻出一面小镜子,呈给秦言,“喏,就是这东西,与破殇剑一起给吾家的……喂!你干什么!” 她焦急地大喝,却是秦言接过镜子,掌中剑气迸发,直接把镜子的灵枢、元核撕裂得七零八落,碎片从指间簌簌滑落。 玉寒烟气急:“师弟,你太冲动了!灵镜被毁,师父就会以为我出了事,马上就会下山赶过来!你,你……” 秦言不以为意地道:“没了这面镜子,看他还怎么寻你!走,我们马上出海,去找蓬莱、瀛洲、方丈!” “别天真。九龙峰里也有精通推衍之道的高人,师父御剑千里,很快就会找过来。” 秦言沉声道:“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人!” 他不待玉寒烟说话,便一把将她搂住,左手打了个响指,青冥、破殇、叶上秋露连鞘飞起,横在脚下,将两人托着,如箭般往东方射去。 狂风扑面,秦言的御器术全力施为,他以八品莲台护住自己和玉寒烟,当即如破空之闪电,从无数城镇、村庄、原野、山岭上一掠而过。 脚下踩着万顷土地,所谓景色都已化为无意义的蒙蒙灰幕,千里距离顷刻即过。 秦言怀中的玉寒烟并未挣扎,只静静看着秦言侧脸。但在两人驰过两千里地后,她突然开口道:“下去吧。师父已经追上来了!” 背后几百里外,一股挟着吞天噬地的霸气滚滚而来的剑意,果然出现在秦言感应之中。秦言瞪大眼睛,暴喝道:“难道本少爷怕了他不成!”催动神念,脚下青冥剑骤然加速,顿似风驰电掣,愈如列缺雷霆。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不动 两股霸道锐利的剑意,一前一后,在云霄中疯狂追逐。 由于有八品莲台守护,秦言与玉寒烟相拥之处依旧平稳如昔。只是秦言强行催动神念所激发出的潜能依旧不如不动真人的速度,距离越拉越近,他额头渗出豆大汗珠。“下去吧。”玉寒烟柔声劝道。她用衣袖替秦言拭去汗水,轻轻道:“不要执着于一时一刻的相守,只要有这份心意,即使暂时分开,也一定能再度相聚,所以,请不要悲伤 。”“我实在是不甘心。”秦言闭上眼睛回答。他御剑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操控着青冥剑,缓缓往地面降落。“如果这一别后,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除了短短几日的欢愉,世 上再没留下痕迹,那我们的感情,岂不是跟从没有存在过一般?”玉寒烟反手勾住了他脖子,眼眸中闪动着点点莹光,慢慢凑近:“不会的。哪怕有一天,我们都已经消失,我和你一起度过的时间,我现在拥抱在你怀中这个事实,都永远 不会改变……再见。” 她在秦言嘴唇上温柔一吻,然后跳下地面,拿回青冥剑,向十丈外一位浑身都笼罩在金光中的老道士走去。 老道士的面貌在金光中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窥见其颔下白须飘动,一派仙风道骨。 只有玉寒烟知道,他在含笑看着自己。 玉寒烟走到老道士面前,老道士伸出右手。玉寒烟却没有牵上去。她抬起头,迎上老道士目光,轻声道:“他若死了,我也不活。” 老道士哈哈一笑:“痴儿,尽说胡话!”他苍老而有力的大手拉住玉寒烟,看也不看秦言一眼,就欲转身而去。 秦言冷哼了一声:“留步!”强盛冷冽的剑气,已对准了老道士后背。 老道士慢慢转过脸来:“小子,你想拐跑我徒儿,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自己跳出来了!” “师弟不要!”玉寒烟惊叫,死死攥住老道士右手,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两人间的杀气。 老道士一点一点地把手掌抽回来:“师弟?我怎么不记得何时收了这个徒弟?你们两个师姐师弟的叫着,倒是亲热得很哪!” 玉寒烟一怔,这时只听秦言道:“不动真人,我老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听说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不过你想把师姐从我手中夺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老道士捋须道:“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不过若过了头,就只能说是自寻死路了。你年纪轻轻的,想不开呀?” “想不想的开,不是用嘴巴来说的”“说的好!”老道士拊掌一叹,一股突如其来的强横剑气自他身上油然升起,彷如盘踞在黑色潮流中的深水巨兽在此时探出头来,远远凌驾于天人强者之上的苍漠气息将秦 言完全笼罩在内。 秦言尽管是已渡过肉身之衰的半佛之身,在这天下至尊至强的气息存在面前仍渺小得如飞蛾蝼蚁一般。一股冷意袭上心头,苍茫气息所指之处,皮肤骨肉尽皆麻木,秦言浑身剧痛,仿佛有千万颗钢针扎入毛孔。仅是气息压制,他就几乎动弹不得,因有雄浑苍漠的剑势蓄于 虚空之中,正如万丈雷霆破开空间滚滚而来,即将把他碾碎。 出此剑者——天下第一,不动真人! 他仗以挥出这一道剑气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仅为一根食指和一根中指。三百年前的天下第一,是一双能够撕金裂甲的手臂。两百年前称雄者,乃一杆方天画戟。一百年多前,以一对擂鼓翁金锤为尊。而如今,号称无双的是九龙峰的一柄剑, 也即是秦言眼前的这两根手指。 这位剑道至高的存在,此刻成了他的敌人。而他,必也不会束手就擒! 庞大的神念怒潮瞬间解除了身体上的麻痹,来不及横剑格挡,他只就地一滚,以十分狼狈的姿势躲过了这一剑。 不动真人“噫”了一声,赞道:“身法不错!” 秦言身体翻滚的途中,左肘一撑,人化为一道残影弹射而起,青冥剑顺手递出,挟着凄厉的冷光、绝艳的痕迹朝不动真人反攻过去。 不动真人竟为他这一剑所逼退。 秦言趁势抢攻,冰光潋滟,转瞬便是三百剑。 剑气留痕、化神剑法、皇极惊仙等冠绝一时的技艺,皆凝蓄于此时的御器造极之中。 不动真人袖袍飘展,以两根手指抵挡。 三百招后,秦言久攻无果,便动用了佛陀金身,口诵真言:“咄——”一剑出,牵动九窍五脏,神念如决堤之洪水涌出,在绝望决然的斗志下汇于剑上。那是自古以来人类的恐惧、幻想、欲望所传承的力量,聚起滔天剑意,一往无前地朝不 动真人冲去! “不错!” 不动真人赞叹着抬指封住了这一剑的去势,以他之强仍无法完全化解这舍生忘死的疯狂一剑,不得不往左后方退出一步,以卸去这股力道。 秦言心生绝望。 这就是天下第一人的真正实力。只随手一击,就接近了秦言豁尽全力才能达到的效果。这样的“随手一击”他还能挥出无数次,而秦言凝聚的剑意却已近崩溃。 不动真人没有给他留下时间彷徨。 “换你来接招了!”一声沉喝,不动真人右手递过来,划出一挂倾泻九天的银河,煌煌如烈日,普照阳间。 皇极惊仙剑! 光芒几乎刺瞎了秦言的眼睛。 如果秦言还有时间说话,他一定会把玉寒烟拉过来问:师姐,你师父跟你使的惊仙剑为什么完全不一样啊? 他霎时失去视觉,所幸感知还在,眼看那一剑到了面前,闪避已来不及,他匆忙运转法力,放出八瓣金莲挡在身前。 八瓣金莲顷刻即碎。 这时秦言才偏过半边身子,横了心抬起左臂硬挡上去。无漏金身与剑气接触,霎时间洒下一片鲜血,在咔咔脆响中小臂骨骼尽碎。秦言面上泛起淡金之色,总算借着冲击的余波倒飞出去,未及站稳,发现不动真人已追赶上来。唰唰几剑,秦言躲得十分艰苦,在惊涛骇浪的剑气下惊险挣扎。 第六百九十八章 不死 四十九招,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对艰难求活的秦言来说,却似百年般长久。第五十招,不动真人一指递来,秦言举剑招架,只觉得一股浩然无匹的巨力透过长剑涌入躯体,一瞬间便瓦解右臂上附着的神念,几乎将手上长剑震飞。秦言几乎窒息, 踉跄连退两步。这身不由己的两步,令他坠入失败的深渊。五十一招,那股几乎要将他斩成几块的恐怖剑光如同错觉般收敛回去,不动真人的气势却愈发可怕,无匹的剑意直刺苍穹,方圆百里的气机都随他一指而引动,本就阴沉 的天空聚集了更为浓密的乌云,一道霹雳当头炸响。 在一闪而逝的惨白色光晕中,不动真人推出了两根手指。 超出了世俗认知的——无名一剑。 “住手——”玉寒烟的喊声凄惶如泣。 天地间昏沉一片,万籁俱静,暗如子夜。 秦言的意识也随之飘散。 玉寒烟看着他的身躯越过山崖,往千丈深渊处跌去,不由肝胆俱裂,拔步冲出。 “别管他。”不动真人抢先拽住了她手臂,感受到她拼着挣断手臂也要飞过去的决然心意,不由露出苦笑,“放心,死不了。” 天下第一人说秦言死不了,那就真死不了。 玉寒烟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默默地看了那片山崖最后一眼,由不动真人拉着升入云端。 往深渊坠落的时候,秦言如果还有意识,绝不会认为自己死不了。不动真人的那一剑,非人体所能承受。佛家传颂的无漏金身也被一剑斩开,剑气撕裂躯干的骨骼、神经、肌肉、皮肤……鲜血狂涌而出,身体像一个残破的血袋般散开,衣 物顷刻被血肉的洪水涨裂。刹那之间,秦言整个人几乎爆散成一团血雾。然而就在身体即将崩溃的边沿,碎而复聚的八品莲台将他牢牢包裹住,又转而以无上威能修补好躯体残片,使之能勉强维持 完整。 他就是以这样不成人形的狼狈样子,摔进崖下的幽谷。 “啪!” 身体撞击地面,土石乱溅,血肉差点横飞。但有八品莲台护佑,大部分身躯仍保留下来。咽喉、脑袋之类的关键部位受到重点保护,损伤不大。 然后,就见一团金色的火焰从他身上燃烧起来,疯狂吸纳着附近灵气,修补这具残破的身躯。 无漏金身最惊世骇俗之处,就是能“死而复生”。 秦言的这具比死人还更像尸体的身躯,渐渐又有了呼吸、脉搏。 他意识中又是另一副情景。 灵魂都飞出体外,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视线所及之处,满眼是悬在虚空中的剑。这是剑的世界,因他的闯入而剧烈波动起来,却在下一瞬因外界的伤害而行将崩溃。闯入者与本地领主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真正开始,就被迫结束。他来不及多看几眼,就 被天地法则的力量弹了出去。 他被法则之力推压着通过一层有质无形的壁障,再穿过一片漆黑的虚空,天旋地转,陷入无比的死寂之中。 就要死了,这就是最终的归宿吗? 灵魂被抛弃在虚空中,随着暗物质的运转而流动,永远旋转颠簸下去,这种感觉似乎没有佛家教义中宣称得那么美好……忽然觉察到四周一沉,仿佛一层蛋壳正在裂开。在一阵似漫长似短暂的错乱感觉之后,意识又回到了躯体之中。熹微的光亮投在眼帘上,耳畔隐隐约约传来风吹草动的沙 沙声,他终于再度回到了人间界。 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幽谷之中。 不动真人,还有玉寒烟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一家偏僻的酒肆,迎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这少年衣衫破烂,浑身血迹,像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背上背着一把剑,手里还提着一把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砰!”手里的剑重重砸在柜台上,掌柜浑身一哆嗦,差点没跪下来叫喊饶命。 少年两颗通红的眼珠子瞪着掌柜,叫道:“用这把剑抵账,把你们最好的酒拿出来!给老子赶紧的!” 他说完气势汹汹往角落里坐去了。掌柜朝伙计一示目,小二哥马上送了两坛酒过去。 少年拍开泥封,也不用碗,举起坛子就往嘴里倒去,洒得满襟都是。 一坛下肚,少年眼也没眨,紧接着又是一坛。小二哥转身没走两步,就听后面叫起来:“酒呢?快上!” 掌柜的看得目瞪口呆,见一个伙计使唤不过来,赶忙又喊上另一个,匆忙搬酒过去。 那少年豪饮如牛,一坛坛喝下去,却不见半点异色,只一个劲儿的催酒。柜台下的酒一会儿就喝完了,掌柜的只得又使唤人去地窖里搬。看着桌子边那一地的酒坛子,掌柜的心疼得直咬牙:今天算是赔到姥姥家了!这厮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而且还是个穷鬼,衣衫破烂,身上没背包袱,仅有的财物就是两把 剑了。但掌柜敢收下他的剑吗?看着一坛一坛的酒白白往他嘴里送,还填不满那个无底洞,掌柜的心简直在滴血! 客人们见着情况不对,一个个都散了。只剩几个持枪拿刀的江湖人物留了下来,一边喝着酒,一边暗暗观察着那少年。 十几坛酒,是头牛也该喝趴下了,少年却一点事没有,肚皮也没见涨,真不知道那么多酒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光是这酒量,就知道少年不是平凡人物。 一位身躯昂藏的大汉端着酒碗走过来,翘起大拇指道:“这位兄弟真是好酒量……” “滚开!”没等他夸完,沉默饮酒的少年眼也没抬地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酒肆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昂藏大汉面色一变,僵硬地笑道:“小兄弟莫非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在下江州徐凡……” “你想找死吗?”少年仍是没看他一眼。 昂藏大汉终于勃然大怒,沉声喝道:“徐某本是见你——”少年抬起头冷冷向他瞥来,昂藏大汉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突然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两只手捂住自己脖子,像是被鬼缠身似的,身体一颤一颤地抽搐起来。摇摇晃晃几步后,他脸色变得乌青一片,七窍淌出鲜血,咕咚一声倒了下去,再也没见动弹。 第六百九十九章 菩萨 “妖术!”“邪法!”所有人脑中都闪过这个念头。 “徐老弟!徐老弟?”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壮着胆子走上前,在昂藏大汉心口一摸,霎时嘴唇一哆嗦,“他死了!” 屋子里响起一片呛啷啷的拔剑拔刀之声。 “大家不要冲动!”中年文士喝止了那帮朋友,斜着面孔窥了继续举坛喝酒的少年一眼,慢慢地道,“我们先把徐老弟的遗体带出去。” 中年文士颇有威信,江湖人士们虽然不满,但也没反对,走出两人将徐凡的尸体抬起,一行人默默退了出去。 这时候掌柜和伙计已经吓得两腿直打颤了。 “酒呢?酒呢?”少年一拍桌子,厉声叫起来。 伙计们如梦初醒,两股战战地继续去搬酒。 掌柜的很想溜出去报官,但他瘫在座椅上,实在站不起来,伙计们又都被支使去搬酒了,只得作罢。 凡间的酒,醉不了仙人。 秦言想求一醉而不可得。若喝个酊酩大醉,闭眼入梦,回忆起她的面孔,那荒唐的一夜,自己曾抚摸她似绸缎般光滑的肌肤,手指在她身躯的每一寸游弋,那时光景,胜却人间无数。纵使从此不 醒,又有何妨? 但他不能醉,更无法闭眼。 只要眼皮阖上,黑暗中便是不动真人的两根手指,以及那铺天盖地袭来的森然剑气,令他灵魂出窍,心悸难平。 他已经两日一夜没有睡过了。 不动真人的那张老脸,依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彷如梦魇。 秦言施展各种神通、念咒、打坐,都无法将那张老脸从自己脑海里挥开。 所以他只好苦闷地坐在这里喝酒。 喝酒亦无用。但借着这个过程,终究能从心理上麻醉自己,达到一种似梦非梦的境地。 再试着闭眼,那些剑气好像真的散了。 黑暗里一片寂静,正如此刻的自己,无尽的空虚和迷茫。 他哈哈大笑:“不动真人,你也不过如此!” 正要续饮,伸手却摸了个空。他怒道:“酒呢?” 年轻的伙计战战兢兢地回答:“地窖里也没酒了……” “没酒了?就这么点?你们怎么做生意的?” 秦言站起身来,伙计吓得瘫倒在地。 秦言大步往外走去。 掌柜地叫道:“客官,您的剑!” 秦言蓦地止步,看着柜台上未曾动过的青冥剑,冷声道:“难道我看起来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掌柜惊出一身冷汗,连连摇头。 “这把剑,抵酒钱。” 在掌柜胆战心惊的注视下,秦言孑然一身出门。 经夜间冷风一吹,他好像真的醉了。摇摇晃晃,踉踉跄跄。 穿行在大街小巷中,被行人躲避咒骂着,漫无目的地游弋。 对玉寒烟的思恋,对不动真人的憎恨,被背叛的痛苦,一齐涌上心头。 从今以后,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啊! 莫非我也命犯天煞孤星,注定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勾栏中女子的欢笑声隐隐传来。 夜雾中谁哼着歌,时而平静时而曲折。过客总是醉或梦着…… 尘埃落定,花开无果? 呸! 不动真人,你终会死在我之前! 秦言一拳砸出,轰隆一声嵌入墙中,低着头呕吐起来。 酒气刺鼻。 这时候,风中忽响起破空声。 一把暗青子乘着黑夜扑洒过来。另有数十个脚步声,从四面围拢。刀剑映着月光,冷飕飕袭向那醉酒之人。 秦言两眼朦胧,却不愿从这醉意中醒来。暗青子打到背后,他躲也没躲。 发暗器之人惊喜地叫出声:“奸贼,受死!” 然而一阵突兀涌出的金光将他的惊喜扼住,随后看见的情景更让他瞠目结舌,忘了下一步动作。 八片莲花瓣在围着那少年旋转! 莲瓣金光灿灿,将秦言包裹在内,散发阵阵慈和、浩然、宏大的气息,伴随着隐隐梵音唱诵声,远远看去,简直如佛陀降临。 杀到秦言身边的五人全部呆住了。 为首的中年文士沉声道:“这是妖法,大家不要被他迷惑!”他当先一记判官笔点了出去,撞在金连上,发出铿的一声响,震得他手臂发麻,却未给金莲荡起任何涟漪。 “菩萨!是菩萨下凡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紧接着就有好几人跪了下来。其他人也慌忙丢开刀剑,跟着跪下来匍匐叩头。中年文士大急,厉声喝道:“大家别慌,只是幻术!幻术而已!”然而他左右一看,连最亲近的几个朋友都犹犹豫豫地往下蹲去。他面上一阵阴晴变化后,也丢下判官笔, 直挺挺拜了下来。 “咚咚咚!”额头猛力磕在碎石子地面上,很快就见了血。中年文士连磕三个响头,口中叫道:“弟子有眼无珠,不知菩萨驾临,冲撞了菩萨,恳请菩萨恕罪!” 余下众人一听,也连忙向菩萨告饶。 但菩萨扶着墙壁,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秦言将腹中的酒都吐出来,虽然觉得有些疲惫,但人也清醒了一点。 这时他才听清身后嘈杂的声音,回头一看,跪了一大片,都在叫嚷着什么菩萨大慈大悲之类的语句,混在一起就跟一大群苍蝇似的嗡嗡嗡响个不停,惹人心烦。“你们在做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秦言彻底清醒过来,很快也猜到了这些人跪在这里的原因。但他可没心情跟这些人打交道,没等面前的中年文士把话说完就一挥 右手,叶上秋露出鞘,横在身前,他一步踏上去,飞入云端。 “菩萨升天了!” “恭送菩萨!” “恭送菩萨!”众人惶恐大呼。 几日后,当地流传起一个传说:江州小霸王徐凡被观音菩萨点化,白日飞升,福德无量,终成正果。接着,这件神乎其神的事情传得愈发有鼻子有眼:那徐凡原来是十世善人转世,这辈子就该成仙,由于留连人间恋栈不去,所以观音菩萨亲自下凡,化身为一个少年将他 点化。当地数百人纷纷赞同这个说法,他们都表示自己曾亲眼看见菩萨携徐凡飞升而去,座下十二品莲台金光闪闪,直往西天。更有那酒肆的掌柜以人头担保,说菩萨化身为一个俊美无俦的翩翩少年,在他店中饮酒百坛,赐以宝剑庇佑。菩萨点化徐凡的过程,也是在他的酒店里发生的。就连菩萨所化身少年的样貌,掌柜都说得有模有样,甚至 还叫画师绘制下来,供人们瞻仰。好事者纷纷前往观瞻,一见果真是千古未有宝剑,由不得他们不信。这本只是一个玄之又玄的故事,人们听听也就罢了。但当地颇有名望的“白衣秀士”江海流竟也附和掌柜的说法,还言菩萨走前曾留下谕旨,要造一座观音庙,香火不断,便可保本县百年平安。由他起头,人们纷纷响应号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观音庙很快修建起来。除了供奉菩萨,庙里还有小霸王徐凡的神位,传言他已被菩萨选为守莲护法,也成了有名有姓的神仙。 第七百章 螟蛛 螟蛛盘。 秦言运使神通,搜尽了千里之地,方才找到这处隐蔽的所在。 他没有声张,悄悄潜了进去。收敛起气息,潜藏身形,若魅影般无声地靠近了阴暗的洞窟,通过迂回曲折的甬道,来到最深处的大殿前。没有惊动守卫,他隔着门往内探出神念,只见大殿里烛影摇曳 ,高高的台阶上,一人坐在几案前埋头看书。 那人想必就是盘主了。秦言不知道他的深浅,没有贸然凑近,神念绕过他,慢慢往更深处蔓延过去……心中忽生警示,危险从身后袭近,秦言感觉不到杀气,却知道黑暗中必有一对淬过渡的锋利匕首正伺机而动,那是暗部高手悄然逼近而带起的微弱灵力波动。隐晦得不含 杀气,却让秦言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背部皮肤如针扎般难受。 大殿里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略带疲惫的声音:“丁三,退下吧!” 秦言与那暗部高手齐齐一惊。秦言刻意潜藏过来,便是想试试螟蛛盘主的斤两,此刻得到的结果无疑是彻底失败的。而那暗部高手也疑惑得很,主人为何叫破自己行藏? 秦言直起背脊,身体从阴影内暴露出来。暗部高手听从盘主命令,默然无声地潜退回黑暗之中。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请勿怪罪!”大门轰然开启,端坐在大殿上的那人起身走下台阶,俯身作接引状,“秦公子,这边请!” 秦言没有挪动脚步,他盯着那白发白衣的老者,沉声道:“怎么发现我的?” 白发老者抚须笑道:“螟蛛盘作为圣门的三大密地之一,沿路布有上千法阵,即使是不动真人也无法悄然无息地闯进来。” 秦言听到“不动真人”的名字,眉头皱起来,心情一下变得恶劣,不客气地道:“也就是说,你在殿上镇定自若地看书,其实都在装模作样喽?” 白发老者神色一窘,张了张嘴,没说话。 秦言哼了一声,走上两步台阶,离白发老者不过一个身位的距离,盯着他道:“你老人家就是盘主?” “不是。盘主不在,这里暂时由老夫代替管理……” “盘主不在?他去哪儿了?” 白发老者回答:“目前应该是在京城。” “他没有接到我要来的消息吗?怎么我来了,主人却不在?”白发老者道:“盘主在三个月前就做好了迎接秦公子的准备,只是秦公子迟迟不至,而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所以盘主不得不亲自赶往处理。他走之前交代过了,一定好 好招待秦公子。” “算了算了,他不在的话,你来也是一样。”秦言挥挥手,“你去把这里的重要人物都喊过来,我要一一跟他们谈话!” 白发老者的身体躬了下去:“请公子恕罪!” “什么意思?”秦言瞪着他。 “老夫级别不够,只能维持盘里的基本运转,但无权使唤几位当家的。” 秦言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我要亲自去一个个拜会他们?” 白发老者的头垂得更低了:“请公子恕罪。没有盘主带领的话,其他人是无法见到几位当家的……” “呵呵!”秦言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耍我呢是不是?” 白发老者面露震惊之色,显然没料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落入了秦言手中。但他也未有太多慌张,低下头道:“请公子恕罪,这是圣门创派以来的规矩。” “难道这里的规矩不是应该由我说了算吗?” 白发老者摇摇头:“不是。” “那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是了!” 白发老者沉声道:“公子万万不可乱来,螟蛛盘是圣门机要重地,任一个部门乱了,都会造成极大损失……” 秦言打断他:“废话少说,现在带我去找二当家的!” 白发老者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我听说越老的人越怕死。”秦言冷笑,“你老人家高寿?”他掐着老者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老者的面孔渐渐涨成酱紫之色,两脚悬空,四肢不住挣扎。 秦言见他开始翻白眼了,才将他放下,道:“还不带我去!” 老者大口大口地喘息,过了一会儿,低下头道:“请公子恕罪……” “哟,不怕死?”秦言又一只手伸过去。这回老者有意躲闪,但速度着实跟不上,只见眼前一花,又被秦言掐住了脖子,开始重复上一次的挣扎过程。 秦言见他翻白眼了,仍不放手,直到他的生命气息虚弱得仅剩一线、灵魂之火摇摇欲坠时,才将他放下。这时老者已经晕了过去。 良久,老者醒来,不等秦言发问,就马上回答:“请公子恕罪……”“恕你老母!”面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秦言又恼火又无奈,来回踱步两圈,换上一副笑脸,“本少爷就欣赏你这样不怕死的硬汉。请教老人家,您在这里坐第几把 交椅啊?” 老者起身,理了理衣襟,仍未见有任何恼色,回答:“老夫排行第五。” “跟我混,让你坐头一把交椅。”秦言诱之以利。 老者傲然回答:“老夫现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言沉默了。他不知道盘主是不是真因为出事了才去京城,但把这老者安排在这里,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莫非就把本少爷好酒好肉地伺候着,当一名高高在上的看客? 血狼僧让自己小心盘主,想来并非无因。 他问道:“盘主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那你老人家打算怎么安顿我呢?” 老者道:“公子可安心在此等候盘主回来。若是觉得无聊,也可领任务出外杀人,我们这里有三千多个目标可供公子挑选。”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免费杀手么?” “请公子……” “行了行了,恕你无罪!都有哪些人要杀的,拿来给我看看。” 老者翻开几案上的一本卷宗:“公子请过目!” 秦言走过去看了几眼,“螟蛛盘所有要杀的目标都在里面?” “还有一些机密目标,得由盘主亲自制定刺杀计划,所以未在此列出。”“我就知道!” 第七百零一章 杀手 秦言翻了翻卷宗,指着上面一个名字问道:“为什么要杀他?”老者陪立在他身后,闻言俯首道:“这个方秋遥是浑江帮的少帮主,以前默默无闻的一个人,失踪半年后突然修为大涨,隐隐然已是正道年轻一辈翘楚人物。在一月前的武 林大会上,他竟能连接慕鸿秋两招而无大碍,被公推为武林盟主,在霹雳手左行奇的辅佐下统御正道,按此子的成长速度,日后必将是我圣门心腹大患……”“左行奇!”秦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沉。他当然还记得,昔日自己在岑关岭被围攻,正是这人上蹿下跳从中作祟,而且魏飞就是死在这人的焚龙弩下。“这 上面有没有左行奇的名字?” “没有。” 老者的答案让秦言无比失望,追问道:“他也是正道有名望的人物吧,怎会没有他的名字?” 老者答:“左行奇虽是武林副盟主,但他还有另一重身份,暂时杀不得。” “另一重什么身份?” “不能说。” “……”秦言冷冷扫过去一眼,老者如临大敌地防备。搁秦言刚进来那会儿,早就一耳光抽了过去。但他现在总算能压下心头戾气,没说什么,继续往下翻看。 三千多个名字,正道邪道上有名有姓的高手加起来也没这个数,因此卷宗上更多的还是各地的官府官员、朝廷重臣、甚至贵妃皇子。 秦言又指了一个名字问:“赵大成,为何要杀他?” “他是陈仓主簿,跟圣门扶植的另一名官员不和,所以该杀。” “嗯,该杀。”秦言点点头,很快将整本卷宗翻完,默默记下这三千个名字,道,“带我去盘里各地参观一下吧!” “是。” “对了,忘了问你老人家尊姓大名?” “赵满仓。” “赵满仓……朗朗上口啊,应该还有个响亮的外号吧?” “七步翁。” “意思就是千万不能靠近你七步之内?可我现在不小心走进来了,怎么办?” 老者忙低下头:“都是朋友们抬爱,胡乱取的匪号,让公子见笑了。”“不,一个人的名字可以乱取,但外号一定是有理有据的。你刚才走在我后面的时候,眼睛看着我的咽喉、背脊、心脏、椎尾,还有各处死穴,说明这外号不假,任何人贸 然走入你七步之内,都要冒很大的风险。当然,不包括我。” “公子恕罪!” “无妨无妨,职业习惯嘛,我理解的。嗯,不知你们这里谁的武功最高啊?” “杀手不问武功高低,只分死与不死。” “有道理。如果是你的话,能有办法干掉这里任何一个人么?” “对于每个人,把握都不一样。” “那对于我呢?身为一个杀手,你应该在一见到我的时候就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把我宰掉吧?” “公子恕罪……”弯弯曲曲的阴暗通道,跟魔门的山腹迷宫如出一辙,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赵满仓在前方引路,带着秦言四处逛了一圈,却都没有深入。最后来到外围情报营,看了些江湖 上捕风捉影的谣言传说,秦言渐渐觉得兴味索然。 整个螟蛛盘里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法阵,对神念压制极大,他如常人一般,只能凭五感来行动。赵满仓刻意敷衍的话,秦言也无法识辨真伪。 如果能接触其他高层的话,倒也能想办法打开出路。但赵满仓一口咬定盘主不在,不让秦言见到任何重要人物,自己也是油盐不进,如铁打的乌龟,让秦言无处下嘴。 既然大头目这么难对付的话,那就只有转而从小角色身上努力了…… “给我安排一下,我要去京城。”秦言转头对赵满仓道。 “去京城?”赵满仓一脸吃惊,不像是装出来的。 “盘主不是在京城吗,你不是在骗我吧?” “不敢!”赵满仓一副谦卑模样,“但是,公子要专门去京城找他吗?万一盘主在执行紧急任务的话,恐怕不太方便啊!”“也不是专门去找他。近来不是有很多邪派高手聚集在京城吗?你给我一队杀手,我去宰他几个,当然也顺便看看能不能遇上盘主。怎么样,这点事对你来说不算越权吧? ” 赵满仓迟疑片刻,俯首回答:“是!老夫这就去安排!” “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记住,要十二个杀手,都要对京城熟悉的。别净给我挑选些歪瓜裂枣,若是没到京城都被我杀光了,我回头找你算账!” “是,是,是……”赵满仓匆匆忙忙去了。 不多时,他就带了一队黑衣蒙面人回来:“公子,你看她们如何?” 他一挥手,十二个蒙面人一起揭下面巾,竟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个个面若桃花,媚眼如丝,娇滴滴地喊道:“公子——” 秦言气得笑了起来:“赵满仓!你以为这是皇帝选妃吗?本少爷是去干正事的,不是游山玩水!话说你来的这么快,其实早就把这些女人给我准备好了吧?” 赵满仓茫然道:“这十二人都是最顶尖的甲级杀手,每一个都杀过朝廷大员,对京城地理十分熟悉,她们的女子之身也是极妙的伪装。而且公子无聊时也可跟她们……” “放屁!本少爷是那种人吗?”秦言喝骂,“再给你一炷香时间,全部换成男的过来!” “是!”赵满仓带着十二名莺莺燕燕散去了。 一会儿,他又领了一队黑衣杀手过来。秦言一眼扫去,这回基本上都是男子身形,但也有一个例外。秦言指着那人胸前高高隆起处,朝白发老者怒骂:“赵满仓,你当本少爷是瞎子?这么大的胸,难道是男人? 你,除去面巾!” 那杀手应声揭开面巾,果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但是她的眼中,隐隐有怒火闪烁。赵满仓连忙解释:“公子息怒!实在是因为男杀手大多出去执行任务了,盘里的甲级杀手就这么多,实在凑不出十二个男子。而且白术她受过幽闭之刑,不能算是女子,公 子不必介怀。”“幽闭之刑啊,真可怜!”秦言低头看去,只见那名为白术的女杀手毫不躲闪地与自己对视、眼中怒火愈来愈盛,“呵,还挺有性格嘛!那就……让她跟着吧!” 第七百零二章 京城 传说京城有十大高手。 长公主是十大高手之首。 皇帝不理政事,朝政由长公主一手操持。无论多高的高手,哪怕是四位镇国强者,在长公主面前也得俯首听令。长公主称为十大之首,名至实归。另几位高手,有百余年前称雄天下一甲子的老将晁景山,有守御皇宫三十年、擒杀刺客无数的大内总管,有铁掌碎人颅的六扇门总捕头,有御林军统领,有新登科的武状 元,还有曾潜入皇宫三次、三次从大貂裆手下逃生的千面刺客姬千绝。 京城,还有八位艳名动天下的美女,其中有公主、大家闺秀、状元之妻,但公认为第一的,却是烟花之地里的一个妓女,人称“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生得傲霜斗雪,一曲霓裳羽衣舞更是绝妙。每日慕名而来的恩客不计其数,但大部分人却连花魁娘子的面也见不着。花魁娘子卖艺不卖身,却也不以清倌人自居。传闻唯一有福气品尝过这位第一美女滋味的人是大皇子,但又有小道消息说,二皇子也曾多次乔装打扮出现在花魁娘子闺房 中。 像这一类的轶闻,京城里面还有很多很多。 无论天下是治是乱,京城都始终处于最灿烂的盛世。 秦言行走在这盛世的街头,好奇地四处打量。十二名家仆打扮的杀手静静跟在他后面。“京城的气象,果然跟乡下小镇不同……”秦言一边张望一边感慨。十二名杀手嘴上没说,眼中都流露出些许不屑之色:这位魔门首席弟子,也跟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般。 看他一路上的举止,都没啥出奇之处。五当家临行前还一再交代,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头了? 秦言望着气派宏伟的内城墙:“不知道毁掉这里的话,需要多少高手……” 十二名杀手一愣,接着在心里评价:‘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 “黄芩!”秦言忽然开口。 紧跟在秦言身后的那名细瘦杀手应声:“属下在!” “你说,咱婆娑门倾巢而出,能不能把这个场子盘下来?” “这个……恐怕不能吧!” “为何不能?京城有很厉害的高手吗?” 黄芩回答:“京城有晁景山,一百年前曾号称天下第一……” “他老了!”秦言摇头,“两个月前输给聚义庄龙首,现在恐怕连我都打不过,更别提我师父了。还有其他高手吗?” 他往前走两步,没等到黄芩的下文,不由转头问:“黄芩,怎么不说话?” 他发现包括黄芩在内的十二名杀手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你们……不信?” 唯一的女杀手白术淡淡地道:“公子自认为能胜过晁景山,那还需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需要你们来给我带路、找人、制定刺杀计划、辅助我动手啊!唉,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一个个痴痴呆呆的,拿出点甲级杀手的风范好不好?你们看看前面那些路人,看我 们的目光都很奇怪呢!” 白术道:“其实,名单上那些人物,不用公子出手,我们这几人就可以完成刺杀了。” “这是什么话!本公子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难道叫我坐在一边看戏吗?” 白术的沉默表明她就是这个意思。秦言没有发怒。他来这地方,一是为了寻找螟蛛盘主,二是看看这些甲级杀手的实力、杀人方式、情报来源,从而推断螟蛛盘内的一些情况。当然,顺手宰掉邪派、正派 的几个高手也是在计划之内的。 他迎上白术的目光:“你想一个人行动?” 白术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给你三天时间,去杀何黄,行不行?” 白术脆声回答:“属下遵命!” 她一转身就要离开,却又被秦言叫住:“等等!” 白术冷着脸回头,盯住秦言的眼睛。 “有人来了,过会儿再走。”秦言说。 一位锦衣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骑兵从长街另一头巡过来。远远地,他就眯起眼睛,紧紧盯在秦言身上。待他走近,秦言先打了个招呼:“哟,是你!”秦言记得自己在岑关岭重伤之后,陆离前来接救自己时,身边就带着这位锦衣将军。可惜两人没说过话,秦言连他的名字也 不知晓。 锦衣将军手提一口青龙刀,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冷眼俯视秦言:“你来京城做什么?刺杀皇帝?” 秦言道:“我可没这么大胆子。再说皇帝都不理政事了,我刺杀他一个废人有什么用!” 锦衣将军唇角闪过微微笑意,显然是认同他这句话,不过嘴上却喝道:“大逆不道!” “陆离呢?” 锦衣将军脸色一沉,笑容消失不见,淡淡地道:“他还活着,天天好吃好喝,快活的很。不过他现在身份敏感,你这种江湖草莽最好别去见他,否则会给他添麻烦。” “听起来,他的处境好像不太妙?”“你不用管。”锦衣将军轻轻哼了一声,“皇宫里的争斗,从来不是义气和武艺能够摆平的。有很多人在帮他,轮不到你替他关心。倒是你自己,千万别以为到了京城还能像 别的地方一样放肆。在这里,就算是条龙也得给我盘着!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一拍马背,继续向前巡去。 秦言在他身后说道:“对了,上次忘了问你的名字,这回告诉我吧?” 锦衣将军冷冷地吐出三个字:“龙池杰。” 巡逻的骑队缓缓走过,白术并未急着离开,等到马蹄声彻底远去后,她才在秦言身边说道:“那个人很狂。” 秦言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杀心,不由疑道:“你想杀他?杀手不是不能感情用事的吗?” 白术不答。 秦言转头问黄芩:“刚才看那小子狂妄的时候,你想过要杀他吗?”黄芩摇头:“没有。”如果看见不顺眼的人就想杀,那当然不会是一个好杀手。身为顶级杀手,必须完美地控制好自己的杀心,将杀意集中到刺杀目标时的最后一刹那。身为十二杀手的首领,黄芩在这方面自然无可挑剔。 第七百零三章 刺杀 秦言追问:“白术为什么想杀他?” 白术不吭声,黄芩只好替她回答:“白术是个不一般的杀手……” 秦言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他意识到这是打开螟蛛盘缺口的一个机会。但黄芩看到他神情之后,却又马上闭紧了嘴巴。 “说啊!”秦言催促。 “这个……还是让白术自己说吧!” 白术没有理会,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了,身影混入过往行人中,很快不见踪迹。 她不知道的是,秦言悄悄放了一丝神念在她身上,她所处的位置尽在秦言感应之中。 “你来说。”秦言对黄芩道。 黄芩见逃不过,只好思索着言语回答:“白术……她曾经被男人背叛,所以见到长得英俊的男人,都会忍不住生出杀意。” “那么她对我也会有杀意了?” “应该是吧……” “她遭受刑罚,就是因为被男人背叛的缘故?” “是的。” “那是在她成为杀手之前还是之后的事?” “这……我听说,她执行任务时爱上了自己的目标,本想隐瞒身份陪伴他一生,却在一次浓情蜜意时不小心说漏了嘴……” “等等,白术她既然是杀手,应该有极强的自控能力才对,怎么会说漏嘴?” “女人爱上男人时,大概跟平时状态不同吧。” “嗯……”秦言沉吟半晌,忽然向黄芩瞥过去一眼,“你是不是在骗我?” 黄芩连忙低头:“属下不敢!” 秦言微微一笑:“好了,白术的事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咱们去找盘主,你有什么主意?” 黄芩道:“可以在京城四处画上盘内的联络符号,盘主看见了就会回应我们。” “有没有办法可以主动找到他呢?” “没有。” “哦。”秦言道,“看来只有这样了。你们分头去画记号吧,日落前在这里会合。” “是!”众杀手领命而去。秦言当然也没忘记在黄芩身上种下一缕神念。 等杀手们散开后,秦言开始搜寻白术的位置。 白术行动很快,这会儿已经潜到了目标的附近。秦言判断出她所在的方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这次刺杀的难度并不大,目标何黄只是邪派中一个小有名气的高手。他近日来忙着寻欢作乐,夜夜宿醉花柳巷中。秦言都不用做什么伪装,大模大样地步入这家妓院。他 探出神识,发现白术潜进厨房,在酒菜里下了毒。 白术的想法不错。就算是老江湖,当肚里灌满了黄汤,怀中搂着两个姑娘的时候,恐怕很难再有耐心给端上来的每份酒菜都验一次毒。 秦言也认为她这次会很轻松地完成任务。然而何黄给了两人一个惊喜。 “有毒!”何黄舀了一勺羹汤,放在鼻子下一嗅,啪地将调羹摔了出去。 在女子惊叫声中,何黄大步踏出,高声叫喝:“什么人在大爷菜里下毒?给老子滚出来!”白术当然不会滚出来。现在是目标警惕性最高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来强烈的反击,身为一个理智的杀手,应该悄悄离开,等待下次机会。不过白术依然留在原地 偷窥何黄,看样子她很不服气。 “怎么回事,老何你中毒了?”一个摇着折扇的风流公子哥从房中走出来,衣衫不整,面上泛着潮红之色,显然刚才正在进行某种剧烈运动,可惜被何黄打断了。 “没呢,被老子闻出来了,正要找他算账。” “就你这么一喊,人家早就走了。”风流公子连连摇头。 “那也未必!” 风流公子嘿嘿一笑,正要开口,忽然面色一变,问道:“你刚才闻到什么菜里面有毒?” “骨头汤。莫非你……” “老子干你爹娘哩!不早说!”风流公子顾不上回房,当即盘膝而坐,运功排毒。白术下的是慢性毒,发作很慢,却很难驱除。风流公子闭目半晌,脸色十分难看地站了起来:“是‘三日断肠’。”三日断肠并非难解,却有很大的后遗症,至少得虚脱十天半 个月。对于每日都在花丛中打转的他来说,简直就像是要了他的命。风流公子一转头,看见何黄幸灾乐祸的笑容,心中愈发恼怒。“滚出来!”他狠狠喝骂一声,手中折扇飞快虚划出一个古篆文。紫色篆文在空中凝现,立即破空而去,直指 白术的方向。 白术暗呼不妙,转身就走。她的身法极快,但才转身就被风流公子和何黄看见,当即紧追过来。“嗖嗖嗖!”暗器破空,紧随白术身后。白术上窜下跳,一边躲避一边逃跑,速度便慢了许多,眼看着风流公子越来越近,她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只得做好回身交战的 打算。 这时忽听噗通一声,风流公子被板凳绊着,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了跟头。再往前跑几步,地板又突然陷了下去,他变化不及,差点把脚崴了。 “是谁?”风流公子气急败坏地跳起来。 “是我。”身后响起陌生的嗓音。 风流公子猛一回头,看见秦言近在咫尺的面孔,不由浑身一激灵,像是见了鬼一般。 “你,你……” “你叫什么名字?”秦言抢先发问。 “宋,宋……”风流公子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他看见了秦言后面血泊中的尸体,是何黄的,这个跟他厮混多日的狠角色,竟连声都没吭就被人做掉了。 “宋全?”秦言笑着问。 风流公子硬着头皮点头。然后他就死了。宋全这个名字,是紧跟在何黄之后的。对于秦言来说,倒少了一番找人的麻烦。 第七百零四章 故人 白术一口气跑了三条街,差点被巡城骑队逮捕。她拿出伪造的路引,又费了一番口舌,才总算将这些恼人的官兵打发走。 “你真的是甲级杀手吗?”身边响起秦言的声音。 白术抬起头,看见秦言从一个小摊边上施施然走过来。 “当然是!”白术带着一丝傲色回答。 “那为什么连个何黄都杀不死?” “你跟踪我!”白术脸色涨红。 “我只是远远看着你被人赶了出来。一击不中,抽身而退吗?姿势看起来有些狼狈呀!” “不用你管!” “你就是这么跟上官说话的?” 白术扭过脸:“属下,属下自会完成任务。” “你以前来过京城吧?” 白术点点头。 “在京城杀过人?” 白术又点点头。 “下毒干掉的?” 白术仍点头。 “那次任务,应该不止你一人参加吧?”秦言的笑容变得深沉起来。 白术一愣,这次没有点头。秦言却已接着说了下去:“你的那位同伴,是个很了不起的高手啊!能介绍给我认识吗?” “你迟早会见到她。” 秦言道:“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不知他是男是女?” “女的。”白术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 “很漂亮的那种?” “嗯,而且还精通媚术,被她色诱过的目标,无一幸免。”白术的语气冷淡,但秦言却感觉到,她心中的情绪变得温柔起来。那个同伴,跟她关系应该很亲密吧! 秦言笑道:“那我更想见到她了。” “不会很久的。”白术说这句话的时候,心绪有些奇怪,秦言以他心通探听,得到一种矛盾的感觉,愈发觉得迷惑。 两人各怀心思在街上走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两旁楼阁店铺,秦言忽然眼前一亮,见到了一个熟人。 身穿黑色大衣的青年鬼鬼祟祟地走到秦言面前,拉了拉头上兜帽,又朝四周扫了一眼,低声说道:“伙计,万花楼有新人出阁了,要不要去尝尝鲜?” 白术下意识就在袖中捏住了一把暗器。秦言示意她不要妄动,瞪了一眼面前的黑衣青年:“搞什么鬼?细作接头吗?” 陆离无限唏嘘地一摆手:“跟我来!” 他裹了裹大衣,四处张望几眼,鬼鬼祟祟地窜入一条小巷,然后翻墙、爬洞无所不用,从后门进了一家妓院。再经由一条小道,登上一座雅致的阁楼。 一位美貌女子迎了上来,陆离似乎与她很熟了,也不客套,领着秦言直接进了人家的闺房。 美貌女子向秦言道了个万福,便退出去煮茶了,留给男人们说话的空间。但白术却毫无自觉地跟了进来。 陆离多看了白术一眼:“两个月不见,身边换了个妞啊!玉美人呢,被你无情抛弃了?” “胡说什么。”秦言沉下脸来,“有什么事,赶紧说吧!” “哟,这么性急呀!那,咱们谈正事?” “说吧!” 陆离的目光停留在白术身上,“这可是关乎小弟你贞洁的大事,如果这位美丽的姑娘还没跟你上床的话,最好还是回避一下吧。” 秦言挥挥手,白术面有不甘地退了出去。 陆离望着白术的背影,啧啧感慨:“挺有味道的美人啊,不过貌似还欠缺几分调教……” 秦言没好气地道:“你像做贼一样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谈论怎么调教女人?”“唉,大哥之所以那么小心,还不是因为你!”陆离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你现在臭名远扬到了何种地步,连玉仙子的名声都被你连累了。大哥想要见你一面就不得不用点 手段,不然被我那些红颜知己知道了,只怕马上会跟我翻脸!” “外面那位……” “她比较单纯,还没认出你是谁。哎,希望她永远不知道吧……” 尽管是许久未见的朋友,但听陆离对自己这番描述,秦言实在很难给他好脸色看。“老子有这么招人厌吗?” “比你想象的更甚。简直就像一坨粪便,闻者望风披靡。也只有大哥这么宽广的胸怀,才能容忍你这样的小弟啊!” 秦言很想抓起杯子砸到他脸上。 “说起来,玉美人不会就因为怕被你连累,才逃回九龙峰的吧?”陆离一边往嘴里塞果饯,一边拍着大腿打哈哈。 秦言抓起了杯子。 “哎,别闹,我们谈正事!”陆离吞下果饯,马上变成一本正经的表情,“大哥这次叫你来呢,一是要提醒你一声,慕鸿秋如今就在京城,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慕鸿秋……”秦言脸色微变,“难道是为我而来?”陆离摇了摇头:“小弟啊小弟,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你自己,人家慕老爷子那是什么人物,会有闲心算计你这种小虾米?别以为你现在就是一号人物了,在人家老爷子眼里 也不过是只名声比较烂的小虾米而已!” “喂——” 陆离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只不过就算是小虾米,如果撞到他手上的话,我想老爷子也不介意顺手除掉的吧!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秦言脸色凝重地没有答话。慕鸿秋就在京城,自己从螟蛛盘出来却一点也不知道这个消息,难道果真落入了某些人的算计之中? 自己如果撞上慕鸿秋,结果会怎样?金身大成后,秦言只跟不动真人交过手,差距大得令人绝望。不过慕鸿秋好像也无法跟不动真人相提并论,比起血狼僧来也差了一些,相比于妖皇摩云金鹏貌似也略逊一 筹,只能算是天下第四。秦言打不过天下第一,打天下第四如何? 陆离拍了拍手掌:“相比慕鸿秋,另一件事你要更加注意!这比慕鸿秋重要一百倍!” “什么?”“在京城的时候,你一定、千万、绝对要夹着尾巴做人,千万别让官兵知道你是血狼僧的亲传弟子,更不要暴露出任何血狼僧传授的武技。要不然,你就大祸临头了!”陆 离阴沉的嗓音带着恐吓。 “如果暴露了会怎样?” “那样你会被一个老女人看中,她会把你绑进宫里,扒光你的衣服,强迫你成为她的三千面首之一。”“你说的是……长公主?”京城里拥有“三千面首”阵势的,貌似只有那个权倾天下的女人了。 第七百零五章 往事 “没错,就是她!”陆离罕见地没有用夸张和搞怪的语气,严肃地道,“那老女人的心机有你一百个重,你最好不要跟她产生任何纠葛,否则……我之所以不太敢见你,就是 怕她知晓你的存在!” 秦言惊愕地看着他,皱眉问道:“你为何认为,我会跟她生出纠葛呢?” “好了我们从头说起。”陆离打了个响指,“你知道二十年前京城第一风流男子是谁吗?” “不是你爹?” “大哥跟你说正事!”陆离瞪眼,“再猜!” “是血狼僧?”“总算没笨到家。那时候还没有血狼僧,他叫范问天,当年单骑冲军阵,擒杀起义军大将,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入京城,皇帝亲自出宫为他牵马……”陆离摇头晃脑,语气悠悠,好像也陷入了那段尘封的往事中,“那个时候范问天还是个喜欢穿白衣的少年,但行事已有一派宗师的风范,他曾在元宵会上讲法,京城的无数少女都为之倾倒……你知道的,天子脚下的人呢,都不怎么瞧得起江湖人士,觉得他们只是一群草莽。所以也有很多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家伙故意去找范问天的麻烦,其中就有那个老女人,当年 她还是个天真骄傲的小姑娘……诶,大哥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你说话,是不是有些不习惯?” “是有点……” “那大哥给你讲个故事吧!话说二十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刹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江河断流,东海枯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秦言坐直了身体:“魔王降世了?” “不,是范问天遇上了长公主。” “什么乱七八糟的描述!”秦言不由失笑。 “那个老女人当年还是个小女人,对范问天爱理不理的态度很气恼,所以一心想给他难堪。几经折腾后,他们两个双双坠入爱河……” “听起来像个喜剧啊!”“喜庆的过程,一般都会有个悲剧的结尾,你没听说过吗?宫里面那些成天闲的没事干的太后太皇太后之类的老女人,总不忘在这时出来露一会儿脸的。尽管这对男女爱得死去活来,皇帝也对范问天十分推崇,但她们就是不满意,认为范问天出身低微,不习六艺,不配做皇家的驸马。所以她们设置了三关擂台,要范问天分别跟文状元、武 状元、以及普航寺长老比试文才、武艺、佛法。争斗之时,万人空巷,天子亲临。啧啧,那场面想想就让人兴奋啊!” “他赢了吗?”秦言的好奇心被吊起来。 “范问天连闯三关,文章胜了文状元,武艺胜了武状元,佛法驳得大和尚哑口无言。他在万人欢呼中站到长公主面前,大笑三声,转身离去。” 秦言惊愕:“为什么?”“当初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一直在想,究竟是为什么呢?”陆离托着下巴思索,“美人就在眼前,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为什么却在这时转身离开呢?至少也得把 那女人弄上床吧……” “……”“我猜,他可能是认为,自己被逼闯三关也是有长公主自己的缘故吧。长公主想要在天下人面前展现自己夫君的文韬武略,所以顺手推舟地促成了此事。但范问天是何等心 气,他怎么能容忍女人对自己有任何一丝怀疑。所以喜剧变成了悲剧。”陆离唉声叹气,无限唏嘘。 “你好像很为他们伤心啊?”“当然。要是范老兄当初收了这个妖孽,我现在也就不必为这老女人绞尽脑汁了。你不知道啊,自从范问天离开后,那女人就像变了一个人,简直不能用‘饥渴’来形容,其放荡糜烂程度到了,到了……随便在街上抓一个男人都能跟她干柴烈火的那种。我觉得那段时期全京城青楼里最红的头牌都没她接待过的男人多。然后她开始对权力感兴趣,恰巧皇帝不理政事,宫里比她老的女人都死光了,她就趁机上位,到现在一手把持朝政,给小爷我带来一大把头疼的问题。哎,要不是嫌她年纪太大,真想把她按到床 上狠狠鞭笞一番啊!” “你难道没有上过她的床?”秦言冷笑。 “你敢诋毁大哥的品味!”陆离朝他怒目而视,“大哥的红颜知己虽然多了点,但哪个不是跟仙女一般?怎么都轮不到老女人那样的!” “说归说,请你不要用中指对着我比划好吗?总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失礼的样子……” “大哥跟你说的话,要听进去啊!” 两个人好像各说各的,然后突然一起静默,四目相对,似乎看到了对方脸上不同寻常的神色。 陆离放低了声音:“这一回我会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事情,恐怕没精力再帮你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啊!” “你想干什么?” “你不用管。照顾好你自己,然后,尽早离开为妙!” “喂,看你一脸丧气的表情,不会是想造反吧?” 陆离嘿嘿几声,唇角逸出一丝冷意:“这件事即使我不愿做,也会有人催促我做的。那就如他所愿吧……” 秦言从陆离语中听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他本能地想到,京城,可能要变天了。 但他这时自身亦陷于危机中,还有庞大冰冷的螟蛛盘等着他去掌控,他无法陪伴在陆离身边,唯一能给的也就是祝福了。 黄昏,众杀手带来消息:盘主不仅看到了他们的暗号,而且还给予了答复。他约秦言明日去城东贺胡子店中一叙。 城东,那是京城盛世中唯一的阴影处,大大小小的势力都躲藏在此地生存。就连巡城骑兵,也很少在这一带出没。螟蛛盘主约秦言去那种地方,自然是没安什么好心。当然,他也没料到秦言已经渡过天人一衰,超越了俗世宗师的极限。不过,若他的计划中把邪派老祖慕鸿秋包括进来 的话,秦言也是仅为危险的。 如果没遇到陆离,不知道慕鸿秋的消息,秦言肯定就凭着修为硬闯过去了。但如今,他得三思而后行。 去不去? 杀手们在等待他的答复,但秦言不置可否。 这时一个金属颤响般的沉郁声音自后方响起:“去!为何不去!” 所有人蓦地转身。有人在偷听他们谈话,但这十三个人,包括秦言在内,竟然都没有察觉! 第七百零六章 反杀 一个伟岸挺拔的银甲将军提着了长枪,从长街尽头走来。年约三十,面容桀骜冷漠,眼神气焰逼人。他走过来时,十二个杀手浑身寒毛直竖,同时觉得那杆泛着寒芒的枪 尖冷冷地对准了自己。 “阁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秦言先是惊疑,继而转喜:“原来是你。你的诅咒祛除了?”银甲男人向十二名杀手散发出冷意,只有对着秦言的时候,眼中闪过淡淡的温暖。“圣门中有得天独厚之处,半年时间足矣。这具身体修修补补,也总算能在阳间行走了。 ” 这人正是江莫语。他与秦言并肩从冰火地狱中杀出来后,便去寻了一个隐秘之处疗伤,半年来不知所踪,如今总算露面。 “你来京城,有什么打算?”秦言问。江莫语道:“没什么打算,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以前的老朋友们都死的差不多了,我也就认识你一个。哦,听说慕鸿秋那小子居然还活着,我还有笔老帐没跟他算呢,一起 去会会他?” “凭你的修为,未必够他打啊!” 江莫语傲然一笑:“我已修为尽复,区区一个老不死还不是问题。” “可我记得你全盛时期也没干过冰雪女皇?” “那时我一心牵挂婉如,贸然深入敌境,天时地利人和皆无,失手被擒,非战之罪……” “理由倒是想得周到。” 江莫语沉声一喝:“阁下不若与我放手一战,试试斤两!” “好!” 秦言一根手指点过去,江莫语举枪相迎。 杀气鼓荡,沙石飞扬。 十二杀手眼睛一眨不眨,被这股强压逼得窒息。 但意料中惊天动地的碰撞并没有发生。手指与枪尖相接之际,两人同时后退一步,周围郁积的阴影仿佛也随之消散。 “不错。”秦言赞道。 江莫语颔首:“阁下的成长,倒超出了我的预料。” “明日同去。” “善。”江莫语答完此话,突然一枪刺出,如闪电惊雷,猝然贯穿了墙角边一名杀手的胸膛。 他抽回枪,看着软倒的尸体,冷冷说道:“不要在我面前搞小动作。螟蛛盘这套把戏,一百年前我就熟了。”枪尖又一划,那死去杀手弄出来的隐秘记号被彻底毁去。 剩下的杀手各个面如死灰,不敢再有妄动。 次日,城东贺胡子店,秦言如约前往。 客人和路人早就被赶走,一人负手而立,面向秦言:“你终于来了。” 他脸上戴着一个面具。面具泛着银色诡妙的光泽,边缘古老而奇异的符篆铭文散发出勾魂摄魄的奇异力量,只随意看一眼,就好像要将人魂魄吸入其中。 “银鬼面原来在你手上。”秦言道。 螟蛛盘主大笑:“这还是托了你的福。现在把叶上秋露交出来,我会更感激你的!” 一见面,不说虚伪的话,直接撕破了脸。 “你为何如此自信?难道戴上这个面具,你觉得自己就能当我的对手吗?”“当然不能。”螟蛛盘主桀桀怪笑,“名震天下的八臂狂魔,好大的威风!相传连两位天人宗师都不能将你拿下,我就算得了银鬼面,也同样没有把握!但是在这里,还有另 一人有足够的把握!” 话音刚落,空气中温度陡然下降,一团黑雾不知何时从地上漫起,阴魂从四面八方出现,尖啸嚎叫,顷刻将这小茶馆变成了人间鬼域。一个矮小的身影在黑雾后显露出模糊的轮廓。他身穿黑袍,身后盘旋着无数哭泣的阴魂,一对浑浊的老眼向秦言扫来,上下打量秦言几眼,摇头叹息:“小小年纪已有如此 修为,若留你在世上,后患无穷啊!”话语引动万千阴灵的呼啸声,如潮水般向秦言涌来。当日清微居前,老怪物漫不经心的一眼就骇得秦言直冒冷汗。时隔半年,两人再度见面,慕鸿秋风采依然,但秦言已不再是当日初出茅庐的少年了。他不动声色地一抖衣 袖,慕鸿秋的精神攻击就尽数被他化解。 慕鸿秋眼皮一跳:“好小子,竟已到如此地步,本座留你不得!” 他正待出手,却听秦言道:“晚辈自知必死,还有一个疑问希望盘主开解。” 秦言的沉静让螟蛛盘主狐疑,他小心戒备着四周,道:“你说!” “银鬼面和叶上秋露究竟有何秘密?” 螟蛛盘主回答:“银鬼面可以沟通毁灭大道,叶上秋露能够沟通杀戮大道,若合二为一,恶之大道便在其中!” “原来如此。”秦言点点头,“我问完了。你呢,有什么话要跟老朋友说吗?” 慕鸿秋和螟蛛盘主齐齐一惊。秦言这话,显然不是向两人说出。 还有第四人? 慕鸿秋心中疑心刚起,就听到一把冷若寒锋的嗓音:“拿了人头,再慢慢说!”伴随着这个声音的,是一道银色闪电撕裂黑雾的光辉。 极快的一枪,差之毫厘地被慕鸿秋避过。 慕鸿秋看清来袭的身影时,脸部肌肉猛地一颤。 这银甲,这枪术,令他脑中思绪一阵混乱,湮没在岁月风尘里的记忆被打开,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暗天,江莫语。 一百年前,魔门首席弟子,在三国掀起惊涛骇浪的人物! 那时的江莫语是皓月星辰,而慕鸿秋为萤火米粒。 百年光阴已过,两人的修为地位已大为改变。但在听到江莫语的名字时,慕鸿秋仍忍不住失神了一刹那。 第一个反应:‘这家伙居然还没死?’ 第二个反应:‘这家伙活得比老子还长,那他娘的该强到何等地步!’无暇细想,赶紧跑路。 趁慕鸿秋失神时,秦言持起叶上秋露,一剑刺入他后背。慕鸿秋不愧为天下前四的高手,秦言的剑已快到极致,但老怪物仍在剑刃贯体之前躲避开来,虽然被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但至少避过了身躯分裂之灾。再之后他转 身就跑,一点不管后面的螟蛛盘主。螟蛛盘主也是第一时间逃跑,但他毕竟不如那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十余步后就被秦言赶上、缠住。江莫语由后攻来,盘主支撑不过,勉强招架几合后,被秦言一剑 割下头颅。不远处的十一杀手们目瞪口呆。他们以为合螟蛛盘主和慕鸿秋之力,已是十二分的把握,最多就是怕秦言跑掉。但眼前对决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们曾经的主心骨 ,在螟蛛盘布下无数阴谋的男人,就这样在大街上被割掉了脑袋。 秦言右手持叶上秋露,左手提着戴着银鬼面的盘主头颅,跳上屋顶沉声喝道:“都给我跪下!” 两个离得最远的杀手想逃走,秦言脚步未动,叶上秋露微微一晃,一道刺目的剑光射穿十余丈距离,将那两人当场劈死。 白术第一个跪下来,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效仿。 秦言接管螟蛛盘主留下的势力,听这些投降者说起螟蛛盘主的安排,十分吃惊。螟蛛盘主竟然和邪派勾结,在京城各处布下棋子,想要一举颠覆皇权! 第七百零七章 宫乱 邪派很快撤离京城。当日,京城多处动荡,不时传来某某大臣失踪的消息。仅拥有上朝面圣资格的官员就走了十三个,还有更多不知名的捕头、小吏、士官、兵丁,也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慕鸿秋细细思索上午的交战,推测出江莫语的真实修为,不由把肠子都悔青了:明明有一战之力,自己却被百年前江莫语的名头震住,吓得落荒而逃。若当时倾力而战, 己方的胜算明明更大一点的。 可怜他的盟友螟蛛盘主已成了秦言剑下亡魂,举事大计差不多注定失败。慕鸿秋懊悔之后,还是果断带领手下撤离了京城。 这一边失算,另一头更不容有失。接下来全力以赴,目标雁荡山! 是夜,皇宫火光冲天,杀声大作。有绝世武将在宫内拼杀,偌大的声势震撼了整个京城。 秦言和江莫语站在墙头看着远处的火光。 “阁下心神不宁,是何缘故?” “等人。” “皇宫里杀得那么激烈,你居然能忍住不去看个热闹?” “等到了人再去。”秦言担心皇宫里是陆离出了变故。然而自己又不知道陆离的谋划,若贸然惊动宫中强者的话,反怕坏了陆离的大计。所以他只能等,等待局势明了,等待陆离露出下落。 他相信陆离既然筹谋已久的话,至少应该能坚持到自己赶去吧! 螟蛛盘的杀手已全部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待到烟花燃起时,区区数十里距离,在天人宗师脚下不过一步的路程,转瞬可至。街道上马蹄轰鸣,一队又一队禁卫军匆匆赶往皇宫。一位身披重甲的将军在众多骑士的簇拥下从林枫身边疾驰而过,余音夹杂在马蹄声在空气中回荡:“保护陛下!保护长 公主——”秦言希望从中找到陆离的部众,以前疗伤之时,他跟陆离的亲信都有过照面。然而他失望了,看着军队和武将一个个跑过去,却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他心中隐隐生出不 好的感觉。 “阁下若是想做什么,现在就是最恰当的时机。”江莫语道。 秦言沉吟,举棋不定。 “想当初,阁下一人杀入冰雪皇宫,何等果决勇武,如今修为远胜当初,怎么——” “闭嘴!” “呵呵,阁下在骂我的时候,倒是挺有气魄……” 秦言突然两眼一亮,身影一闪,来到长街正中,将一人拦住:“苏大夫,情势如何?” 苏大夫脸上沾满了尘泥血迹,满身狼狈。他一把抓住秦言的衣袖,急声道:“殿下危险,你快去皇宫救他!” 话音落下,就见秦言如电疾驰而去,面前只余下一个残影,在火光中慢慢消散。秦言一路逼近皇宫,前方的呼喊声越来越大,腾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转到空阔之地,眼前顿时被火光与惨烈厮杀的场景占据,黑压压的卫兵互相碾压着,喊杀声、 惨叫声、战马嘶鸣声、长枪捅入肉体的沉闷声音混杂在一起一波波撼动着他的耳膜。 秦言放眼望去,两边的盔甲都极为相似,杂乱的战场中分不出彼此。利刃在火光映照下晃着红光,士兵不断倒下,身体喷出的红色液体融入这血与火的画卷之中。 江莫语阴魂不散的声音在耳后响起:“阁下居然也有关心的朋友?”秦言没有理他,视线投向远方,只见半边皇宫都已沦为废墟,火光中有两股霸烈无匹的气势在交锋,以那两人为中心,周围的地面都陷了下去,仅是兵刃碰撞的余波就让 无数兵士哀嚎着倒下,就连火光也似随着两人的激烈碰撞而一次次齐舞。 聚义庄龙首。方天画戟。妖马血烈。 晁景山老将军。擂鼓瓮金锤。老马瘦骨。 两名绝世武将交战处,凡人辟易。 那是两代天下第一之间的恩怨,他们的战局,再无第三者插手。 但陆离是在何处? 秦言神念扩展,一寸寸的搜寻过去,在众多面孔中寻找他的身影。这时忽听一声虎吼,震彻四野,似乎连映天火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慑得颤缩了一瞬。秦言寻机追踪过去,却只听得数百名禁卫军同时爆发出欢呼,还夹杂着一些惊叫 显得极为虚弱和绝望。 “陛下万岁万万岁!”许多人声嘶力竭地呼喊。秦言的视线越过重重阻碍,终于望见了被众多卫兵围着的陆离的身影。但陆离不是中心。在他身前十步处,一名身穿明黄龙袍、面貌威严的男子手里举着一个血淋淋的人 头,淡淡说道:“所谓的千面刺客,也不过如此。”说着,五指一用力,那颗头颅霎时爆成了一团粉末。 陆离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绝望。他恨恨盯着男子及男子身后的长公主,喃喃道:“一步之差,一步之差……” 长公主被皇帝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亦是一脸惊愕之色,迟疑问道:“你,你为何……”“朕一个醉生梦死的傀儡,为何却有如此修为,对吗?”皇帝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切只为‘长生’二字。跟那无上大道相比,区区百年荣华算得了什么!你想要这天下,朕就 把这天下给你。若非你治理不力,连皇宫都被人打了进来,你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朕的这一面。” 长公主面上一片惨然:“原来你……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当年的范问天,还有面前这个男人,都是一样。“你错了,天底下最无情无义的男人,独此一家,别忘分号!”陆离在此时开口,“姑姑啊,原本我以为,世上最可恨的人是你。到今天我才知道,不是你,是这个男人。”他死死盯着皇帝,“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害死而无动于衷吗?可怜我还天真的以为,你有说不出口的苦衷。现在我懂了,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 生!不,连畜生都不如——” 皇帝冷哼一声:“所以你勾结聚义庄和一干乱党,不惜反叛皇族、把江山拱手相让,也要报这一己私仇?”“不错!”陆离惨笑,“我不惜任何代价,眼看就要成功了,却惟独没算到你。死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但请你记住,我和母亲都在地狱等着你!” 第七百零八章 逃离 “你不配做朕的儿子,更不配做陆家子孙。”皇帝面色冰冷地伸出一只手掌,陆离神色决然,不闪不避。这时候,忽有一道剑气从旁袭来,霜冷凛冽,狠狠斩在皇帝肩头。 “铿!”剑刃刺穿龙袍,砍在肉体上,却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秦言被震得手腕发麻,倒退两步化解冲力,骇然望向皇帝:“你……竟然渡过了第二衰!” 皇帝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缕诧异之色,正眼向秦言看来:“你这后辈,当真让朕吃了一惊。” 秦言身后江莫语道:“阁下,咱们这一趟来的不凑巧啊!” 秦言没有吭声。皇帝的修为实在超乎他预料,就算他与江莫语联手只怕也战不过,只能尽全力拖住皇帝,让陆离有机会脱身。 正当秦言盘算时,远处火光中忽有一声佛号响起:“阿弥陀佛,看来贫僧来的还不晚。” 一道笼罩在金光中的人影,飘然而至,似缓实疾地落在陆离身前。 陆离道:“你来得太迟了!” 来人叹息:“三千里路,不容易赶啊!” 皇帝感受到来人身上那股纯正澎湃的慈悲之力,不由皱了皱眉,沉声问:“你是谁?” 来人双手合十:“贫僧玄轩,特来为陛下父子化解这一场恩怨。” 皇帝冷笑:“你化解得了吗?” 陆离叫起来:“别跟他废话,大伙儿并肩子上,剁了他!”他掌中夹着一把飞刀,就欲上前,却见玄轩和秦言齐齐横移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你们这是……” “你先走。”秦言道,“练二十年武功,再回来报仇。” 陆离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皇帝,不相信自己这两位修为通天的好友联手竟然也没有胜过此人的把握。“那你们……” “我走得掉。” “贫僧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 陆离犹疑了一瞬,猛地点头:“那我先走一步了!”残存的亲随护卫着他往宫外方向冲去。皇帝的视线从秦言、玄轩、江莫语身上一一扫过,宽大的龙袍无风自动,严峻的面容渗出丝丝杀意来,缓缓道:“你们三人联手,的确可与朕一争长短。但是别忘了,这里 是皇宫,是朕的地盘!你们三人就算修为高强,也免不了身死道消……” 江莫语嗤地一笑:“这皇帝话还挺多。” 秦言接口道:“他大概在掩饰心虚吧。” 皇帝呵呵微笑,但他眼中冷意更加凛然,一只拳头从袖子里探出,不沾烟火地向秦言心口递来。 秦言早就提防着他。眼看这一击挟起狂暴的吸力,好似要将他魂魄也牵引过去,连忙放出八品莲台抵御。而江莫语的银枪也从旁直刺皇帝咽喉,迫得他另一只手掌转向。 金光灿灿中,秦言无比郑重地横剑于胸,打算硬接皇帝的这只拳头。忽听一声佛号响起,玄轩竟抢在他之前迎了上去。皇帝这一拳本来带着狂暴的劲风,但印在玄轩手臂上时却没有一丝响动,好像那股蕴藏着如浩瀚汪洋般恐怖力量的一击打到了空处,玄轩的身子动也没动,倒是皇帝的面 色变了不少。 “这是……”皇帝口中惊疑,另一只手却不见慢,将江莫语的寒枪反震回去,又格开秦言的一记偷袭。 但他打在玄轩手臂上的那只拳头,却似被漩涡吸纳,嵌入皮肉中,半分动弹不得。 “贫僧一人挡他一会儿,两位先走吧!”玄轩沉声道。他头顶上冒出无数盘旋飞舞的梵文,脑后佛轮绽放金光,飘飘渺渺梵音高唱,全力抵挡皇帝的劲气。“你这和尚!”皇帝冷笑着,另一只手在周身虚划,将周围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秦言的剑气、江莫语的银枪皆无法攻入这阵紊乱的时空乱流,只能眼睁睁看着玄轩一人与 他对抗。 秦言与江莫语对望一眼:“我们走!”当下不再犹豫,飞奔而去。 离开皇宫,与陆离会合,召集部众一起火速撤离京城。 二十余里后,秦言忽心有所感,回头朝夜空望去,只见一团金色的光芒越升越高,笔直向西,一去不回。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陆离喃喃叹道:“玄轩归位了。” “归位?” “他本是佛陀转世,此去直往西天,也算是得了解脱吧。”陆离说着,却又长长一叹,“可惜到了最后,我还是亏欠他的。” “他既是佛陀,想必不会计较。”秦言安慰。 “但我会计较。”陆离苦笑,摇摇头,“也罢也罢,他走得潇洒,我却不能跟他一样。去找明溪医仙吧!他的死讯,柳宛筠有资格知道。” “玄轩认识柳姑娘?” “何止认识。他们曾是恋人,差一点就拜堂成亲,若不是我多了一句嘴,现在大概已经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 “跟你也有关?” “呵呵,那时我也是年少轻狂,只因跟柳宛筠有些小怨,就一心想报复回来。恰好那天我看穿了玄轩的灵童真身,一句话点破,将他引入空门……” “哇,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所以柳宛筠一直恨我恨得要死……” “差点把我也连累了。不过她居然能容忍你活到现在,真称得上一个胸襟开阔的好姑娘。” 陆离沉默半晌,忽然一握拳头:“玄轩因我而死,我得去把这件事告诉她。小弟,你知道她如今在什么地方?” “回她师父那里了吧。你知道位置?” “知道。我去了!”陆离转了马头。 “等等!”秦言叫道。 陆离疑惑望来。 秦言看着他,笑了笑:“叫我一声大哥,待我日后成了天下第一,就来京城给你报仇。” “嘿!”陆离不屑地撇嘴,一甩马鞭,“就算你成了天下第一,也依然只能当我小弟!”落难的皇子带着他的残余部众绝尘而去。秦言望着他的背影,清晰地体会到了他的愧疚、心焦和不甘。但他知道,陆离终会把这些苦难熬过去,他的心愿也一定会有实现 的一天。因为,有本少爷在! 第七百零九章 衰弱 秦言和江莫语回到螟蛛盘,当盘主的人头摆在赵满仓面前的时候,白发老翁立即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从二当家到七当家,一齐被召集过来,在赵满仓的劝说和江莫语的“好心”帮助下,将秦言奉为新任盘主。 秦言花了七日工夫,将螟蛛盘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十日后,血狼僧驾临,拿走叶上秋露和银鬼面之后离去,临行留下一道谕旨,令秦言率众赶往雁荡山,那个正邪大战的战场。 雁荡山。 昔日与清微居并驾齐驱的正道圣地,如今已沦为一片血海。 前山,后山,四座小峰,甚至当年雁荡山剑神的飞升之地,都处于战火的煎烤中。 无数妖兽从四面八方合围,在邪派、妖族的驱使下,对着仅存的雁荡山修士们进行一波又一波的冲杀。妖兽好像无穷无尽,雁荡山寡不敌众,丢失了一寸又一寸土地,一直退到祖师祠堂之前。护山法阵的力量被一再削弱,如今仅能维持三里方圆的地界了。山上所有的弟子 都集中在这里,掌门莫先生和王龙亲身上阵,在筋疲力竭的战斗中仍无法阻止那一片血色越迫越紧…… 正道的援军就在山下,与慕鸿秋、毕玄、摩云金鹏等邪妖进行惨烈的厮杀,但邪妖联军早有准备,正道诸人始终无法正面攻入,好几次夜袭也被识破,反而死伤惨重。 小山坡前,正道盟主方秋遥一眼扫过去,看到的尽是一张张焦躁阴沉的面容。他自己也是心焦难安,但身为盟主,只能强忍压抑,装作平静地询问战况。曾经面对心爱的姑娘连话都说不利索的青涩少年,如今已渐具气度。但短短三四个月的历练,仍不足以让他生出足够的智谋,来应对眼下的场面。上一次粉碎慕鸿秋的阴 谋暗算,毕竟只是误打误撞罢了。他不由地看向旁边的副盟主左行奇。这位中年文士打扮的家伙才是真的油滑老辣之辈,老实说,方秋遥即使名为盟主,但大部分时候都得听从左行奇的建议,命令才能有 效下达下去。 左行奇面上看不出一丝喜怒。跟方秋遥的强撑不同,左行奇是真的心静如止水。远处峰峦上的血色战火,根本没有映入他眼中。 左行奇盘算的是眼下各派的实力分布。 清微居已灭。 沧流殿两任首徒失踪,声望大减,但仍派了何不凡及四大弟子前来救援。 天机阁深陷于京城叛乱之中,无力再过问江湖之事。 幻真岛首徒叶星河闭关参禅,所以这次是紫星岛主独身出动。她是唯一能与慕鸿秋正面相抗的人物。雁荡山最出色的弟子,浩辰罡、贺连山,因为出外游历,未来得及回山,此时竟被困于山门外,与众多正道人士一起在众妖之中血战。但他们两人的力量无法阻止雁荡山 消亡。 除了五大门派,就只有明心楼的战力还值得一看,周悦仪、雁漠然都是天人境界的高手。至于其他小派,像归云阁、裴罗山、天海堂、浑江帮之类的,只能当做炮灰。正道的力量,已经衰弱到了无法与邪、魔、妖任何一派抗衡的地步。这伙人在武林盟主的号召下前来援助雁荡山,初时雄赳气昂,其实最大的战果只打到了前山山脚,紧 接着就被赶了回来。所有义气愤慨的言辞和浴血奋战的努力,都只是尽尽人事罢了。 不动真人若不下山,雁荡山必灭无疑! ‘婆娑门……血狼僧也许会出手?’左行奇默默沉思。这种局势,对于弱小的武成派来说未尝不是一次机遇。 “左叔,你的眼珠贼溜溜地转个不停,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一阵娇柔嗓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声音虽然悦耳,但在左行奇听来却无比厌恶。这个鬼精灵的小姑娘,有事没事老围着他打转,真是讨嫌得很。 他向旁边睁大眼睛、笑意盈盈的忻仙瞥去一眼,没有回答。 倒是方秋遥喝了一声:“忻姑娘,不要打扰左先生!”忻仙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在给左叔打气嘛!看左叔胸有成竹的样子,肯定早就想出了不少妙计,只等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出风头吧,是不是啊左叔?”她又推了推白浪,“小 子,你怎么看?” 白浪从呆滞中醒来,连忙点头:“你说的很对。”他心里却一直牵挂着歌行烈送来的那张剑谱。 方秋遥将信将疑地朝左行奇看去:“左先生……莫非已有妙策?” 左行奇正要答话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欢呼:“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方秋遥心中一喜,举步走过去:“援军在哪?” “在这在这!” 远远的,就看见一胖一瘦两个人影在众人簇拥下行来。 明灭楼的烟云剑祝飞。黄龙岛的胖子罗鹰。后面还有两派的一些高手。 方秋遥心中微微有些失望。烟云剑祝飞虽然厉害,但在这种大场面下并不能成为决定性的力量。跟他伯仲之间的贺连山此刻还陷在战场上呢! 胖子罗鹰一边挥舞胖手一边招呼:“大家放心,有我们在,慕鸿秋那厮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方秋遥陪着笑:“那就多多指望罗兄了……” 左行奇冷冷旁观,将这闹剧般的一幕看在眼底。 ‘正道真的已经衰弱了。’他想。待到方秋遥将罗鹰和祝飞引到面前,向他问计的时候,他却又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有祝少侠和罗少侠加入,咱们的胜算大了很多。西线那边的妖兽阵势有缺口,我们 可以趁机攻过去!” 雁荡山晓幕峰。 两条人影绕过妖兽耳目,悄悄从僻静处潜进来。 这本是剑神飞升之地,满山遍野葱葱郁郁,但现在却已完全变了模样,只余残枝败叶,和无数尸体,一片大战后的狼藉。 小径间弥漫着淡淡薄雾,随山风飘荡。当中渗透着丝丝血色,在夜色中愈显阴森。 除了远处妖兽的嚎叫,这里再见不到一丝活人的踪迹。 两条人影在这里久久驻留,似在追忆,似在缅怀。 “行烈哥,妖兽又朝祖师祠堂进攻了。”“嗯。”歌行烈点点头,满怀复杂的心绪。 第七百一十章 血战(上) 晓幕峰已改换了模样,漫山被血色浸染,但在歌行烈眼中,却处处是自己曾生活过的足迹。 十三年。在这里,与贺连山一并参悟剑神的奥义。贺连山学会了“义”,歌行烈领悟了“杀”。 但剑法同源,歌行烈又何尝感受不到贺连山剑中之“义”? 昔日与同门连一句话都不肯说的孤僻少年,再次踏足这片土地时,满怀心酸和沉重。 雁荡山不曾负他,他也不曾负了雁荡山。 命运将他与雁荡山变成陌路,但他始终不曾或忘,众多疏远目光中的一丝丝温暖。 背负恶魔之名,满手血腥的他,剑下却无一个雁荡山的亡魂。‘真是丢脸啊,浩师兄!你常常自诩为雁荡山下一代的希望,可在雁荡山生死存亡关头,只能狼狈地在山脚下奔杀,眼睁睁看着祖师祠堂被那些妖人毁坏。哭泣,忏悔,发 誓要报仇……你所做的也就只能这样了吧!啧啧!光会蛮干可不行,到头来还得指望我!’ 歌行烈抬起头。 天际苍穹如墨,黑云沉沉。 没有了以往的云淡风轻,格外陌生。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晓幕峰的夜空了吧…… 祖师祠堂前,战火轰鸣,护山法阵发出难以支撑的呻吟声。 该动身了! 路过一丛被践踏过的花海,忽有一团色彩斑斓的云朵从中飞出来,那是一只只蝴蝶,聚拢到歌行烈面前,围绕他上下飞舞。 “难为你们还记得我。”歌行烈伸出手,一只蝴蝶停在他象征死亡的手掌上。那只曾夺走无数人生命的手掌,此刻却这么的温柔。 真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啊…… “行烈哥?”游夏菡轻轻呼唤。 歌行烈双手一扬,漫天蝴蝶腾空而起,乱彩缤纷,飘零如雨,“走了。” 蝶雨中,他的微笑是那样的柔和。生长在魔门中的弟子们,恐怕永远也想象不出恶魔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祖师祠堂前,众妖狰狞,用巨大丑陋的身体一波又一波撞击着护山法阵。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无数妖兽就此倒下,后面又有更多妖兽扑上来。 莫先生的伏魔剑,王龙的四象掌,都接近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但妖兽之潮依然看不到尽头。 两道人影从远处杀了过来。 魔剑燃动着紫色的鬼焰,挥出纵横凌厉的剑气,伴随着滚滚雷声,所过之处,神鬼辟易。 歌行烈和游夏菡势如破竹地冲入护山法阵中。法阵对于这个魔门弟子竟没有任何阻拦。 歌行烈一进祠堂,看到莫先生枯坐堂前,面色灰败,周身缠绕着浓郁的死气。 “你来了。”莫先生抬起眼皮。 “你好像快要死了。”歌行烈面无表情。 莫先生笑容苦涩:“死在这祠堂里,倒也是个好归宿……” “但如果祠堂被攻破的话,下场就凄惨了。”歌行烈勾起嘴角。“行烈!”王龙哑着嗓子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掌门斗气!祠堂守不住了,你快传讯给辰罡和连山,让他们快走,不要白费力气。只要他们能活下来,雁荡山的道统就 能传承下去——” “你怎么知道祠堂就守不住?”歌行烈冷哼一声打断他,“何况以浩师兄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就算你拿出掌门的谕令他也不会听!是死是活,总得拼一把才能知道结果。” “可……可我们都不剩多少力气了。”王龙长长叹了口气。 “本来就没指望你们这帮老家伙。”歌行烈冷冷一笑,沉声道,“夏菡,你去主持大阵!”游夏菡默不作声地替换了王龙的位置。天龙剑插入护山法阵中枢的一刹那,顿见灿烂的光芒升腾而起,金色火焰吞噬了无数妖兽的身躯,群邪退避,在耀眼光辉下瑟瑟哀 嚎。原本被压缩得极小的法阵,一下子扩展开来,向众妖反扑,霎时间带走上万阴魂。祖师祠堂上,像升起了一个照耀四方的太阳,隐隐有天龙咆哮的声音向四面传荡开去, 妖魔鬼怪、邪派弟子都被震慑,呐呐不动,怔怔若痴。一阵急促连绵的雷声从远处响起,歌行烈的身影早已随着法阵杀了出去。沉闷的剑气雷音响不绝耳,震动所有人的心神。趁着妖兽、邪人还在发愣的时候,剑气呼啸下去 ,数百邪魔在紫炎剑下烟消云散。 但紧随着,一个巨大的阴影从云端深处探出来,挟带着无匹的威势,袭向山峰上这个渺小的身影。 妖皇,摩云金鹏! 金鹏张开翅膀,遮天蔽日,投下深沉漆黑的阴影笼罩了整座山峰。歌行烈避无可避,全身灵气勃发,杀戮大道运转到极致,迎着这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反攻过去。 “砰!” 渺小身躯撞上巨大阴影,然后倒跌回来,就像一只蚂蚱一样被弹开。歌行烈落回山峰,两腿深深嵌入泥土中。头顶黑色篆文凝滞了一下,复又再度流转。但阴影再度笼罩,连远处的群山、战乱的血泊、荒莽的原野都一并沦陷在黑暗里,刹 时间整个天地都变成了他的敌人,人类的力量在这等千年大妖的威压下显得如此无力。 灵气被抽空,雨幕滂沱而下,伴随着阵阵龙卷雨击之声,歌行烈的力量迅速消耗、干涸。 再凌厉的剑气,也无法撕开这片黑暗的天地。绝对力量的差距,非意志所能弥补。 “到此为止了,还是不如你啊……浩师兄,如果你在这里的话,应该能坚持得更久吧……雁荡山的道统,交给你了!” 歌行烈一声厉喝,浑身杀意暴涨,抬起头直指那尊越来越近的巨大身躯。 袖中生死印砰然炸裂。 杀戮大道的最终奥义,加上生死印的威力,究竟能把这妖怪伤到何种程度呢? 百丈雷霆,九幽追魂。漆黑的电光奔着天空中大妖而去。但歌行烈已经看不到结果了。 为了这一击,他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摩云金鹏哀嚎着往深渊中坠去。那巨大的身躯,以及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呼啸风声,令下方正在交战的妖兽、邪派弟子、正道弟子无不惊骇欲绝。幸而摩云金鹏很快从剧痛中清醒过来,两翅一扇,再度腾空而去。 第七百一十一章 血战(中) 正道诸人在方秋遥的带领下终于攻入雁荡山门。 浩辰罡、贺连山在最前方开路,祝飞、罗鹰这两个生力军也冲杀在前,紫星岛主、周悦仪、雁漠然、何不凡是中流砥柱,左行奇、忻仙、白浪在后方策应。 十三门派的数百弟子浩浩荡荡地杀入妖兽群中。 但他们很快被人拦下。 慕鸿秋、万流风、苏夕颜、陆盈清、毕玄、桃花剑客……邪妖两族中法力高深的强者亦不在少数。 双方交战,如火如荼。紫星岛主、周悦仪两人对上慕鸿秋,仍被他一人压制。慕鸿秋博古通今,招式离奇怪异,更兼无数诡妙的咒法。紫星岛主的佛门神通、周悦仪的魔月法相俱无法与他相抗 。 浩辰罡、贺连山拼杀多时,力气将近,两人联手也不是万流风的对手。忻仙从后偷袭,三人围攻万流风,转灯儿般厮杀,却也难占上风。 毕玄两掌雷光闪耀,碰着就死,挨着就亡,更是无人能挡。 还有招摇山第三高手,手持巨斧的牛头魔王,冲入战阵中,旋风般掀起一片血幕。 正道诸人脚步受阻,死伤惨重,不得已且战且退。 却见此时,一道赤红人影自天边而来,戴银鬼面,持叶上秋露,从战场上空掠过,直奔半空中摩云金鹏而去。 “血狼僧!”慕鸿秋惊呼一声,连攻几招逼退紫星岛主,身形破空追向血狼僧。远方,又有无数高手赶来,俱是魔门弟子。为首之人正是秦言,他冲入战场,也不说话,掌中剑气飞扬,立时带走数百妖邪的性命。江莫语跟在他身后,优哉游哉,从容 漫步,只有当秦言一招未能毙敌的时候,他才补上一枪。两人在战场上很快制造出一大片空缺。 万流风见自己部众死伤严重,便将浩辰罡、贺连山、忻仙让给毕玄,自己朝秦言奔去。 但他才走两步,身后忽有掌风袭来。他闪身躲过,看清袭击之人,不由惊怒:“你做什么?” 那人赫然是苏夕颜。 苏夕颜嘴角含着温润笑意:“我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万流风勃然大怒,继而哈哈大笑:“你以为血狼僧的到来是个好机会?你以为师父就没防备着这一点?” “我不管师父如何。我只知道,你必须死!”苏夕颜合身攻来。他眸中瞳孔的颜色淡去,只剩一片茫然,但出掌如风,将万流风卷入掌势内,再难挣脱。 万流风吐气扬声,拳如奔雷,悍然反攻。“你的悲笑离合明灭掌,所有变化都在我掌握之内,再试一百次也只有失败!” “那可未必!” 两人身形皆如鬼魅,在拳风掌影中游走穿梭,杀得难分难解。 正在屠戮正道弟子的陆盈清发现他俩交战,惊愕地回身奔来:“你们做什么,现在是内斗的时候吗,还不赶紧住手!” 但没人听她的。苏夕颜战至酣处,突然放声一喝,吐气如雷,变掌为指,突入万流风拳影中,穿透被拳劲撕扯得有些扭曲的空间,令人叹为观止地沿着出拳劲衔接的空隙直冲过去,狠狠 扎进他胸膛。 鲜血汩汩流出。 苏夕颜冷冷道:“你的八祸葬世神通,我早已了然于胸了。” 万流风倒退两步,擦去嘴角血迹:“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苏夕颜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它是为了杀你而存在的,就叫……万流风吧!” 明灭掌第一百二十一式——万流风。 万流风惨然一笑。这果然是针对他蓄谋已久的一招,伤了他气海,并且让他在短时间内找不出对这一招的破解之法。 “夕颜,你不能杀他!”陆盈清扑上前来,拦在两人中间,“师父谋划已久,今日一役关系到我派运势,不得——” 话语戛然而止。她低下头,骇然看着穿入胸口的那只手臂,半晌之后慢慢抬起脸:“你,你……” “在女人身上吃亏,一次就够了。”苏夕颜淡淡地道,“你跟他说的那些话,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陆盈清脸上露出哀婉欲绝之色,张嘴想说些什么,但鲜血汩汩涌出,让她无法出声。 后方万流风蓦地瞪大了眼睛:“你竟敢杀了她!” 苏夕颜低下头,看着女子慢慢滑落的娇躯,面上露出一丝柔和之色,低声道:“我会把你两人葬在一起。” “苏夕颜,你好胆!”万流风厉声咆哮,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他胸间八祸葬世神通运转到极致,要与苏夕颜同归于尽。 然而一柄飞剑从后方射来,割走他的头颅,让他无法如愿。 无头尸身举着拳头大步冲来,在苏夕颜冷淡的注视下,跌倒在陆盈清的尸身上。 这对男女生前苟且勾结,死也死在一起。 “不谢。”远处秦言收回飞剑,冲他摆了摆手。 苏夕颜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转身离开战场。 局势逆转过来。妖邪联军的绝顶高手只剩下毕玄、桃花剑客、牛头魔王,不过他们手下妖兽众多,凭着数量优势亦能抵挡一阵。 “韩大哥……” 秦言回头,见方秋遥正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秦言随手斩飞一头偷袭的虎妖,回以微笑:“小方,好久不见了。看你春风得意的样子,最近过得挺滋润吧?”方秋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他有春风得意吗?可能刚当上盟主的时候是有些高兴,但渐渐就被各种琐事压得喘不过气来,近一个月都没睡好过,从那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珠 里根本看不出半点得意啊! 他干咳一声:“韩大哥,你……近来还好吧?” 秦言点头:“我很好,修为涨了,身体也棒,多谢挂念。对了,叶姑娘去了明溪山,她好像挺担心你的,趁早过去看看吧!” “呃……”方秋遥一怔,“叶姑娘她会牵挂我吗?”她在你身边,应该很难想起我才对。 秦言一皱眉头:“你不相信我?” 方秋遥连忙摇头:“不,不。韩大哥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只是……”只是你有时候确实喜欢信口胡诌,“只是眼下战事吃紧,我身为武林盟主,实在脱不开身……”秦言叹了口气。这小子果然不是以前那个一听到叶姑娘就脸红心跳的青涩少年了。既然支不开他,那就有话直说喽。“小方,不如我们联手吧!” 第七百一十二章 血战(下) “啊?” “你看,如今邪派、妖族气焰猖獗,咄咄逼人,半年前灭了清微居,现在连雁荡山也不放过。再这么下去,你们各大正派很快就会全军覆没啊!” 方秋遥深以为然:“不错!如今我中原武林式微,各派龟缩自保,人心不齐,在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慕鸿秋一一消灭。” “但如果与我圣门联手,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秦言一句话没说完,忽听旁侧传来一把清悦的女声:“方少侠别听他胡说八道!魔门贼寇狼子野心,打的也是跟慕鸿秋一样的主意,妄图吞并我中原武林!哼哼,秦贼,你 莫非不承认?” 秦言偏过脸,见一位长眸凤目的美丽妇人信步走来,雁漠然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侧。“哟,周掌门,好久不见哪!上次在岑关岭一别,小弟就对周掌门甚为挂念,今日总算有缘重逢了。诶,你那位美丽的女儿和可爱的徒弟怎么没来呀?一起见见世面,也是 好的嘛!” 周悦仪冷哼:“秦贼,莫要逞口舌之利,上回让你走脱了,今天……” 秦言打了个响指。 一片黑沉沉的雾气将四人围拢起来。江莫语拄着长枪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接近。 周悦仪察觉到有些不妙,忙朝身侧雁漠然瞥去一眼。见这位强大的女婿仍是一脸镇定之色,她才沉下心来。“秦贼,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方秋遥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秦言。 秦言笑道:“两位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基本上能代表正道群雄的意见了。为了避免更多的杀戮,我想请两位投降,怎么样?” “你疯了吗?”周悦仪尖声大笑。 方秋遥也是一脸茫然。他肯定不会投降,只是奇怪秦言说这话的用意。 秦言看着他:“小方,你不肯降吗?” 方秋遥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秦言颔首:“我不想杀你,你出去吧。”方秋遥认真看着他,从未有如此刻般清晰地认识到,曾经生死与共的韩大哥如今已成了自己的敌人。他的视线转回周悦仪脸上,握紧拳头,沉声道:“我与周掌门、雁前辈 共进退!” “也罢也罢,你既不愿走,那就做个见证人吧!”秦言说着望向雁漠然,以一种讥讽般的语气道,“雁师兄,师父给了你十年的时间,你想通了吗?” 雁漠然缓缓点头。 周悦仪察觉不妙,转头想呵斥他几句,但胸口忽然一股刺痛袭来,麻痹之感漫上全身,她骇然瞪大两眼,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抱歉,我只想保住青莲的性命。”雁漠然在她耳边低声说。 “如果没有这位岳母,我猜雁师兄你大概也没这么容易想通吧!”秦言不无讥诮地道。 雁漠然不置可否,抽回手掌,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悦仪的尸身慢慢倒下。 “很好,现在正道还有两名天元宗师,不过都是强弩之末,很容易就收拾了。小方,你觉得呢?”秦言问道。 方秋遥瞠目结舌,左手捏拳,右手握在剑柄上,却迟迟不敢出手。 秦言轻笑:“你不会是想用我的剑术来对付我吧?”方秋遥摇摇头,沉声道:“我不会对你出手,也不会投降。如若相逼,唯死而已!”他的剑术就是秦言教的,他知道秦言有多强。那是一种高山仰止的境界,即使他自己修 为日渐精深,却也看不到半点超越的希望。 “我这个人比较念旧情,毕竟相识一场,不会逼着你去死。不过,你得发誓,在我同意之前,不能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行吗?”秦言温和地道。 方秋遥赫然明白了秦言的目的——他要让雁漠然控制整个明心楼! 随即他露出苦笑。明白又如何,他能够阻止吗?就像秦言说过的那般,正道,快要走向消亡了…… 迎着秦言的目光,方秋遥郑重地点头。 “真是可惜,一代天人宗师,竟被小妖偷袭至死……”黑雾散开,秦言唏嘘中为周悦仪选择了一个不怎么壮烈的死法。 他的目光在战场上扫了一遍,发现邪派弟子和妖族也死伤了大半,战势渐渐平息下来。只等两方首领决出高下,就能出来收拾残局了。不过,毕玄、桃花剑客、牛头魔王三名高手被众多愤怒的正道人士围攻,居然一个都没死。这结果让秦言不甚满意。还有正道的那些人,忻仙、白浪除外,何不凡、左行 奇、紫星岛主居然都没什么损伤,就连冲锋最前的浩辰罡、贺连山也都还活着。说好的两败俱伤,结果一个都没实现呐! 既然如此,就让本少爷给他们加一把火吧! 秦言举步向战场中走去。 逍遥峰顶。 三股凶煞强横的气息正在激烈碰撞。 血狼僧一人对抗摩云金鹏与慕鸿秋联手。 天下前四的高手,除了不动真人外,都在这峰顶聚齐了。 血狼僧身为天下第二的大宗师,兼有银鬼面、叶上秋露二宝,大道之力生生不息,摩云金鹏和慕鸿秋合力也不是他对手。 数千合后,本就被歌行烈临死一击重伤的摩云金鹏败退,逃回云端。 剩下慕鸿秋,他一身怨灵死气在血狼僧的漆黑魔息冲击下忽隐忽灭,俨然难以支撑。 “魑魅魍魉,机关算尽,却终究上不了台面。”血狼僧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给一只脚迈进棺材的慕鸿秋下了评语。他有信心在百剑之内叫慕鸿秋变成他剑下亡魂。 慕鸿秋后退十步,黑袍如烟摇动,嘿嘿笑道:“你以为你赢了吗?其实早在十三年前,本座就在为今天做准备了!” “哦?”血狼僧眼皮一跳。 “看看你周围的山峰,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吗?”慕鸿秋趁血狼僧分神时退到更远的地方。 血狼僧没去追赶他。他已然发现了不对。正如慕鸿秋所言,周围的几座山峰隐隐传来的威压之势,感觉到几乎整个天地都向他逼压过来。“前山,后山,逍遥峰,灵台峰,晓幕峰,玉虚峰,天柱峰,地覆峰,这八座山峰对应天地八极,本是天赐的洞天福地。但本座把其中三座山峰移了点位置,八极变成八祸 ,绝天灭地,正是为你准备的葬身之处!” 血狼僧深吸一口气,一步迈出,提叶上秋露杀上前去。 他周身流淌着冰冷森寂的黑雾,随着他心中杀意勃发,瞬时扩展开来,如乌云盖顶,将大半个山头都笼罩在内。半山腰上拼斗的三道众人看到这一幕奇景,都不约而同地放缓了攻势,凝神戒备。 第七百一十三章 五衰 万古凶剑叶上秋露泛着妖异的银光,挥洒而出,一下将整个天地都颠倒过来。 “轰隆隆……”十余里外的地覆峰塌了下去。 再一剑,玉虚峰也矮了半截。 绝天灭地的阵势就此告破。 举手间移山填海,所谓上古诸神恐怕也不过如此。这时候的血狼僧,正处于一生最巅峰的时期,就算不动真人来了也堪一战。 慕鸿秋却没有因此被吓到。血狼僧劈碎山峰时,他缩在黑袍中,嘴里念诵着冗长晦涩的咒语。当血狼僧持剑冲来时,他的咒语也恰好成形。 “衣裳坏——”一指探出,冥冥中大道之门随之打开,天下修士无不恐惧的力量被他引动,汹汹然击向那个霸道无双的身影。窃取天机,藉由大道法则之力,降下天人衰劫。世上能施展出如此法门的,唯有慕鸿秋一人。他的修为虽不如血狼僧,但其对大道法则的理解和运用,却更在血狼僧和不 动真人之上! 天人第一劫,肉身之衰,只让血狼僧的身影凝滞了一瞬,随即以更加迅猛的势头扑来。 血狼僧也意识到了不妙,要抢在五衰降临前将施咒者诛杀。 但这时慕鸿秋也抽身疾退,而且他施展咒印的速度比血狼僧的剑气更快几分。 “华冠萎——” 第二劫,元神之衰。血狼僧在空中凝滞了三个刹那,才往前继续追赶。 慕鸿秋有足够的机会施展第三劫: “腋汗出——” 寿元之衰! 这是血狼僧本身并未渡过的第三劫,若他陷入其中,成与不成还在两说,但就凭渡劫的那漫长时光,都足够让慕鸿秋将魔门灭上好几遍了。 所以他不敢硬挡,忙将叶上秋露横在身前。绝世妖剑发出一声悲惨的凄鸣,顿时被一团幽芒笼住,随即化为片片莹光消散于空中。 名震天下的妖剑,应劫而亡。 第四劫接踵而来。 “钟乐停——” 法力之衰。血狼僧避无可避,横心一冲,就见噼啪一声脆响,脸上的银鬼面崩裂开来,化作碎片向地面飘落。 第四劫亦是靠神器替他躲过。 但最后一劫到来时,便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无奈应劫。 “本座离!”道心之衰。整个天地尽如金钟撞响,雷霆化作银蛇乱窜,随即是飘飘然的钟鸣鼓瑟的仙乐,引诱他元神脱离躯体,三花散去,五气尽腐,灵台动摇,道体崩溃,显出一派 大衰亡之相。 慕鸿秋嘿嘿冷笑。不动真人寿元将尽,迟迟无法突破第三衰,天下只剩血狼僧这一个心腹大患,亦将在他眼前消亡。 本座什么时候成为天下第一? 就今天。就今天! 但衰亡之相中的血狼僧赫然睁开双目,煞寒杀意汹汹涌来。 慕鸿秋期待的表情霎时变成一片惶惑。 为什么?为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在慕鸿秋无比惊骇之中,血狼僧竖起两根手指,成剑,隔着数十丈距离朝他虚刺一记。慕鸿秋的灵台如被利刃刺入,搅起一片浑浊的精神海。就在这短短的千分之一个刹 那,血狼僧跨越距离的限制闪身来到他面前,剑势攀至顶峰,仿佛层云之后的闪电裂开苍穹凶猛地劈下,将雁荡山周围的夜空照耀成一片惨白的世界。 剑势一泻而下,慕鸿秋眼中的天地陷入完全的浑浊。 邪派老祖,就此陨落。 “师父?”秦言御剑匆匆赶过来。 血狼僧一挥衣袖,冰冷漆黑的火焰将自己包裹起来,不露一寸肌肤在外。他沉声道:“回宗门!”说罢,他不顾秦言的呼唤,转身穿云而去。 秦言茫然降下飞剑。 回宗门? 眼下正邪两派死伤惨重,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不抓紧时间干一番大事吗? 但师父的伤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还是先回去看看吧。 秦言率领螟蛛盘诸人匆匆离去。雁荡山一役之后,邪派、妖族、正道俱都大伤元气。摩云金鹏率妖族残部返回招摇山,暂时间内再无法过问中原之事。邪派由于慕鸿秋、万流风、陆盈清尽皆战死,苏夕颜退隐世外,再无一人有足够威望统领十大门派,仰啸堂不服赤炎洞,为夺首领之位大战一场,两败俱伤,其余门派亦是攻讦连连,原本在慕鸿秋领导下气势正足的偌大 邪道转眼分崩离析。 但正道群雄却无人敢有丝毫松懈,因为魔门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们心头。 老一辈的掌门、宗主们先后战死、病逝,抵御魔门的重担当仁不让地落在浩辰罡、方秋遥等年轻人肩上,但他们鲜少有与魔门斗争的经验,每日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魔门没有叫他们失望,东侵的日子很快到来,四路高手分头开动,一照面就打了中原武林一个措手不及。 成刚、方逸远、雁瑜各自领一路军,部下无数高手,一路势如破竹,迅速占据了中原武林半壁江山。更有秦言率领的暗部,手下十余名修炼九霄紫府仙法的地元巅峰强者,各个以阴神杀人,对正道中的顶尖强者实行斩首行动,可谓举世无敌。沧流殿的何不凡就是被秦言 亲手取下人头,沧流殿也随之覆灭,张明达等出色弟子生死不知。消息传出,正道人人自危,老英雄们纷纷隐世躲避风头。 这一回魔门东侵之势,正可谓无可抵挡。血狼僧、燕婆婆、独孤胜这三位魔门长辈还没露面,正道诸派就已溃不成军。不动真人再不出手,天下就要被彻底颠覆了。 但九龙峰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期盼着不动真人拯救世间的人们,一次次失望、绝望…… 渐渐有人开始投降。 半月后,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几乎瓦解了正道群雄的斗志—— 武林副盟主、武成派掌门,霹雳手左行奇,率武成派上下一起“弃暗投明”,投入魔门怀抱。中路先锋方逸远代师收徒,与左行奇以师兄弟相称。人们还没从这个震撼事件中回过神来,仅过两日,又有消息传来,明心楼现任掌门雁漠然只因“不愿让武林再添杀孽”,率明心楼上下接受了雁瑜的劝降,重新成为魔门中的一员。但明心楼中有数十名不愿投降的弟子逃脱,其中就有慕城雪。 第七百一十四章 决战 魔门势大,再加上血狼僧十一年来在各大门派种下的棋子开始发力,越来越多的门派选择投靠魔门。归云阁,裴罗山,天海堂,驾鹤居……正道现在还保留着斗志的人已经不多,还有一些没投降的,也只是在消极地等待不动真人下山,真正肯响应号召、为抵抗魔门出力的 人寥寥无几。雁荡山,黄龙岛,浑江帮,还有一些名字听起来就很陌生的三流小门派,这就是正道还在战斗的全部力量了。 在成刚、雁瑜两路联军的围攻下,雁荡山甚至已经沦落到了花钱请杀手帮他们抵御攻击的地步。 天外楼兰的二十余名杀手,化装为雁荡山弟子,每天一万五千两白银,明码标价,给钱就出力。 掩月山庄没这么高的价钱,三十名杀手,一天一万两,价格实惠,当然杀人技术也比不上天外楼兰的同行。 这种事情若放在一年以前,绝对是中原武林最好笑的笑话。但雁荡山就是靠着这些杀手的帮助,硬生生撑了半个月。 直到秦言到来。 十二名阴神高手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上百人性命,其中就有秦言的老相识:掩月山庄的听雪剑。可惜秦言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秦言揭开她的面纱,终于确认她一个女子,不由摇头感慨:“女孩子在家织布绣花就好,非要拿刀动枪的,何必呢。一天一万两有什么用,赚了钱也没命花!” “哥哥,这位姐姐莫非也是你的老相好?”旁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俯身打量听雪剑尸体半晌,抬头朝他瞅来。 秦言面色不虞:“灵儿你胡说什么,我哪有那么多老相好!” “宫姐姐,玉姐姐,陆姐姐……”岳灵扳着手指一个个道来。 “都是哪些人乱嚼舌头?看我回去不撕了他的嘴!”秦言作怒目状。 岳灵却低下头,伸出一根葱嫩手指在尸体脸上戳了戳,奇怪的眼神瞄着他:“噫!还是热的呢!” “哦,居然还是热的……喂喂喂,你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岳灵却已嬉笑着跑开了。 秦言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以前多么天真纯洁的女孩,才跟了燕婆婆半年,怎么就变这样了呢? 身后江莫语开口道:“阁下的红颜知己好像挺多?不会是见一个收一个吧?” “你管得太宽了!”秦言哼了一声。 江莫语却坚持说道:“这样可不好。世上有万千美女,如果见一个收一个的话,那就不用干别的事了。我奉劝阁下,若是想有一番作为,最好——” “以你的年纪,不用我啊我的,应该自称‘老夫’才对!”秦言冷冷地讽刺了他一句,大步走开。 “滥情便是无情,我是怕你落到跟我一样的命运……”江莫语喃喃道。 后山坡下石碑前,正道仅剩的抵抗力量尽数集结于此地。浩辰罡,贺连山,方秋遥,忻仙,白浪,祝飞,罗鹰,他们是正道最后的高手。是生是死,就此一战。 成刚、吕彤、雁瑜等魔门高手早已形成了三面合围,只等待秦言一声令下,最后的战役就要打响。秦言越众而出,视线从这些熟悉的面孔上一一扫过。他们中大半部分人早就在乌木镇上交过手,亦曾在地宫中并肩作战,分别时并无太多告别言语。只是没有想到,所谓 正魔势不两立的最后决战,竟会落在这些年轻人身上。 “你们都想好了,宁愿死,也不肯降?”秦言凝声发问。 浩辰罡道:“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吧!”秦言微微一笑:“浩兄,你这人喜欢一条路走到黑,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你们都听好了,谁要是在这时反戈一击,就是圣门的大功臣,秘笈、财富、地位应有尽有!是悲 屈的死去,还是逍遥自在的活着,就在于你们一念之间……” “韩大哥!”方秋遥出声打断他,“你不用说这些。我们这些人既然站在这里,就早已下定了决心,你再怎么说都动摇不了我们的志气!”“哦,你们所有人都是?不见得吧!贺公子,你想一想,如果你死在这里,慕姑娘怎么办?她失踪半个月,会不会遇到危险,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她?她如果看到你的尸体, 是不是也会为你掉眼泪呢?” 贺连山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沉声喝道:“少说废话!”他反手拔出“黄昏”,撩起一片暗红色剑华朝秦言面门扑来。 “铿!” 一声闷响,漫天暗红色光华顷刻尽数敛入秦言两指之间。秦言以两根手指,便稳稳夹住了这柄绝世神兵,任贺连山怎么用力也抽不回去。 “贺公子,如果你再冥顽不灵的话,我就娶了慕城雪,明年一块儿来给你上坟!” “你——”贺连山面上血色褪尽,拔剑的手腕也仿佛失去了力气。 “不过,如果你识相……”秦言话没说完,眼际忽然亮起一片莹白似雪的光泽,那是浩辰罡的洞玄经,转瞬迫到了面前。 浩辰罡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应付的高手,秦言不得不全力相迎,让贺连山寻机抽回了长剑。秦言却在此时拔剑。剑锋翩然而起,抵上浩辰罡的手掌,只听得雷鸣般的一声爆响,两人身躯俱是一震。青色光华幽幽闪烁,灰暗色彩吞吐不定,两人眼神一触,同时撤 手后退。 “浩兄,你不怕死,但你忍心看着正道的火种今日在此地彻底熄灭?”浩辰罡轻轻一叹:“你一番好意,我如何不知。也罢也罢,就让你我单独战上一场,若你胜了,雁荡山自此投靠婆娑门。若我不幸身死,就由贺连山继任雁荡山掌门,赌约 依然成立……” “大师兄——”贺连山惊呼。 浩辰罡沉声打断他:“这是我以掌门身份给你的命令!”“不!”贺连山虎目含泪,他何尝不知浩辰罡保留正道火种的一颗苦心,更明白浩辰罡实已心存死志。他岂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悲剧发生,哪怕违背浩辰罡的意志,他也要与 大师兄同生共死。“我来吧!”忻仙走到浩辰罡身旁,朝着秦言轻笑,“大叔应该知道的,我是为了这个男人才耗在这里,这次就让我陪他并肩作战吧。反正对于你来说,我可有可无,对吗? ” 秦言颔首道:“无妨。” 浩辰罡迟疑地看了忻仙一眼:“忻姑娘,你……” 忻仙打断他:“如果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浩辰罡叹了口气,眼神复为坚定,向秦言逼来:“开始吧!” 第七百一十五章 心悸 两人相峙。许久,一阵风吹起秦言的长发,纷乱的发丝在额前扫过,秦言和浩辰罡的瞳孔都缩小了几分。秦言慢慢地道:“浩兄……”风儿止息,头发贴在额前,秦言的身形一往无前地 向浩辰罡电射而去。一道青色幽影从他腰际亮起,将浩辰罡的身子斜斜分成两部分。浩辰罡目光一凝,左掌探出犹如托起了一座山岳。四指轻巧地从剑身滑过,那铺天盖地跟随而来的力量却让秦言气息一滞,生出了一股难以抵挡的错觉。秦言紧抿嘴唇,眼睛愈发莹亮,身子怪异地扭转前倾,使得浩辰罡的手掌从胸前错过,长剑已然悄然袭向对方腰身。浩辰罡骤然加速,长剑堪堪刺中他留下的虚影。两人急速转身,迎向 对方时,已经完全换了位置。 “砰!”秦言的左手与浩辰罡拳头相撞,齐齐僵了一下。 就在这时,忻仙出手了。 袖中探出的青纹匕首划向的不是秦言,而是浩辰罡。 匕首扎入浩辰罡右臂,一股麻痹之感渗透身躯,浩辰罡迅速失去了力量。他眼中闪过惊愕、迷惘、恍然之色,慢慢倒下去。 “做的不错。”秦言收回手掌。 “大师兄——” “浩兄!” “浩少侠!” 贺连山等人惊怒交加地想冲上来,被秦言一力挡住:“他已经输了,你们该投降了!” 贺连山等人无法突破秦言的拦截,纷纷把怒火倾泻到忻仙身上:“卑鄙无耻的贱人!”“贱婢!”“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忻仙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替浩辰罡包扎伤口。她喃喃低语:“你要怪,就怪我吧……”如果没有忻仙横插一手,秦言和浩辰罡全力相搏的结果将是一死一伤。死的会是浩辰罡,秦言将以微弱优势取胜。在这种差距微小的生死拼斗中,谁也不可能留手。忻仙 预料到这种结果,所以用心声给秦言传音,让他故意与浩辰罡硬拼,给她留下偷袭的空隙。 浩辰罡愿意为了正道的火种而承担所有罪责,但忻仙也愿意为这个男人献出一切。她宁愿他恨自己一生,也不要看着他死去。 这便是她的情。 大局已定。魔门入主中原之势,再也无人能挡。但就在两天后,刚刚收服了黄龙岛的秦言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冥冥中有一种声音告诉他,应该回婆娑门去看一看。所以他留下江莫语主持大局,一人御剑千里赶回婆娑 门。 九龙峰。 云雾缭绕在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之中,几间木屋坐落在最陡峭的山崖之上,天下无敌的不动真人便在此处修炼。 但今日,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木屋坍塌,不动真人抱着玉寒烟跃上云霄,直往北去。 不动真人胸口插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锋周围的衣物已被暗红的液体浸透。但他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直捧着玉寒烟脸颊,在她耳边焦急唤道:“坚持住!” 天下第一人,此刻心神大乱。 就在一炷香前,正在练剑的玉寒烟突然跌倒,七窍流血。不动真人过去扶住她,关切之下没有防备,被她袖中一把匕首刺入胸膛。“就今天吧,我坚持不下去了……”看着不动真人惊骇的表情,奄奄一息的玉寒烟露出苍白笑容,“撑到了印记爆发的最后一日,让你多活了这么久,就当是对你养育之恩的 报答吧。” 不动真人伸手一探,就明白了她身体崩溃的原因:是婆娑门的印记!多日不曾有印主的真元滋养,气海中的印记爆发了! 他来不及思考玉寒烟偷袭自己的原因,就抱着她直往婆娑门而去。路途中,云霄上,玉寒烟呢喃说出了答案:“十二年前,归林庄,你与血狼僧一战,我父母就丧生在你剑气的余波之下……我被魔门收养,燕茵用幻梦术消除了我的记忆,让我转投九龙峰。只有每天夜里做梦的时候,我对你的恨意才会苏醒,在梦里修炼幻术,第二日忘得干干净净……直到三年前,我的幻梦术大成,才彻底醒觉,那时候就下 定决心,哪怕拼着自己一死,也一定要拉你下地狱……” “师父不会让你下地狱的!”不动真人扭头,在金光包裹中冲入婆娑门腹地,咆哮如雷,“燕茵!给我滚出来!” 五道强大的气息一并迎了出来。 血狼僧,燕茵,独孤胜,扫地老者,下棋老者。 对于不动真人的到访,他们也十分意外。婆娑门中布置着诸般禁阵,非魔门弟子就会大受限制,向来老奸巨猾的不动真人居然会不计后果地硬闯? 不动真人小心将玉寒烟放到一块平地上,血狼僧看了看,让燕茵隔空给玉寒烟渡了一道真元过去,然后令弟子将玉寒烟带入山腹禁地中。 天空中将爆发一场旷世大战,整个婆娑门内,唯有山腹禁地还算安全。 天下最强的六位天人宗师交手,其激烈程度不能用笔墨来形容。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庆云碰撞,剑气摧平山头,灵脉被法术汲取枯竭,被唤来助拳,上古诛仙剑阵重现人间。 据传,婆娑门的五位长辈都使用了舍生诀,仍不足以抵平不动真人的剑气。 不动真人是因为催动剑意太烈,超越了人界法则的限制,引动天机,被玉清神雷劈中,遭天谴而死。 但也有传言,不动真人是御剑劈开了神雷,证道造化,飞升上界去了。 总之秦言赶到时,大战已经结束,天空中只听血狼僧在狂笑:“从今之后,天下再没有第一!”秦言不关心战果,只担心玉寒烟的安危。他从禁地把玉寒烟抱出来,当着血狼僧的面要求燕茵将玉寒烟体内的印记化解。这时候魔门五位宗师都处于舍生诀的后遗症中, 血狼僧不置可否,燕茵在秦言暗藏威胁的软语相求下,无奈地出手将玉寒烟体内印记消除。 当日,血狼僧将秦言召到祖师祠堂,详谈一个下午,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将门主之位传给秦言。次日,血狼僧闭死关。在慕鸿秋的五衰遗症、不动真人剑气新伤夹攻下,坐化身亡。 第七百一十六章 尊位 “秦师侄,你年纪太轻,历练又少,恐怕难以担当门主之位。” 早在血狼僧传位给秦言的时候,独孤胜就表示强烈反对。现在血狼僧一死,在秦言第一次召开的师门大会上,独孤胜又将这事重提。 秦言并不意外,微笑道:“现在圣门中年纪够大、历练又多的,恐怕只有独孤师叔和燕师叔了。你们哪个想做门主?” 燕茵只是摇头,显然不想搀和这种事情。独孤胜昂首道:“老夫不才,愿暂摄门主之位,待秦师侄有了足够的资历……” “拉倒吧!”秦言嗤地一笑,“那时候你肯定会传给你亲爱的大弟子雁瑜。对不对?”独孤胜沉声道:“没错!”现在血狼僧不在,扫地、下棋两位老前辈不管宗内之事,婆娑门中已无人能压制他,他索性把话说开了,“秦师侄,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趁早离开 ,去西域,去东海,总之远离中原,看在范师兄的份上,老夫还能留你一条性命,不然的话……”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你想纂权夺位是不是?”秦言冷笑。 “门主重位,当由有德者居之……” 独孤胜没说完,却见秦言已起身往外走去:“别说这些没用的,来跟我做过一场,谁拳头大谁说话!” 独孤胜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他清楚秦言刚刚度过肉身之衰,真元未稳,根本不是自己对手。 幽魂殿前的狭长阶梯上,两个人站定,拉开架势。 有资格参与会议的魔门诸人在高处观战。陆潇湘想上前劝架,被玉寒烟拉住了。 场中两人对峙良久,各自感受着对方气机变化。 秦言的右手突然向腰间剑柄摸去。独孤胜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身形拉长为一道幽深的黑线,刹时扑到秦言面前。然后,他坠入了一片金灿灿的世界之中。 莲花生万朵,祥雾护千层。万盏金灯照耀,落英缤纷如雨。 无数罗汉、菩萨、佛陀,一眼望不到边,密密麻麻地排布开去。 这是西天灵山,大雷音寺。 天尽头的十二品莲台上,秦言高坐其中,一脸温和笑意地注视着他…… “啊——” 独孤胜一声惨叫,口中鲜血连喷,身形重重跌落于尘埃之中。 “大乘万藏经!”高处观战的燕茵骇然变色。秦言一脚踏出,踩在独孤胜脊背上,感受着他的抽搐和挣扎,悠然道:“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老喜欢跟我过不去。就因为我杀了一个不知死活的逆徒,你就一直记恨在心? 他跟你什么关系,难道是你私生子?” 独孤胜咳嗽着,嘴里冒出血沫,说不出话来。 “哎哟,不会让我猜对了吧?” “师父——”崖上陆潇湘奋身一扑,想跳入场中,却被玉寒烟从后拦腰抱住。她这时也顾不得享受玉寒烟的温存,拳打脚踢地挣扎,口中大喊,“秦师兄,你放过师父吧!”秦言一不小心瞅到她俩搂搂抱抱的一幕,脸色霎时阴沉下来,大仇得报的舒爽心情也变得坏透了。他当即飞起一脚,将独孤胜提到空中。独孤胜手舞足蹈地还想稳住身形 ,却见秦言身形一闪,出现在他背后,又重重一脚踩了下来。 “嘭——”乱石飞溅,独孤胜大半个身体都嵌入台阶石板内。他的脑袋还露在外面,有气无力地往上昂起。 陆潇湘惊叫不止,玉寒烟不得不捂住她的嘴。“独孤师叔,你这副模样,可不像是能当门主的样子啊……你的脑袋昂这么高干什么,看星星吗?”秦言将靴子踩在独孤胜脸上,将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压下去,“你流这么多 血,把我的鞋子都弄脏了。”他的脚在独孤胜身上来回擦拭,不慌不忙地将靴子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独孤胜总算找到了喘息之机,眼中精光一闪,身形从地面弹起—— “嚓!” 他的动作才做到一半,脊背就挨了重重一脚,再一次躺了回去。 这一脚伴随着骨骼脆响声,如果不抓紧治疗的话,他下半辈子都别想站起来了。“师叔,你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啊,这样还不肯放弃,不愧是想当门主的男人!”秦言面带微笑的,在独孤胜两肩踩了踩,将他双臂也废去,“说实在的,咱们圣门就需要你 这样富有斗志的精神,让我看得都有些感动了。看在潇湘的面子上,我留你一条命吧!” 独孤胜心中涌起希望。四肢尽废也没什么,完全可以再接回来。只要自己隐忍一时,就还有报仇的希望。但秦言接下来的话将他的侥幸击得粉碎:“但是对于你这么顽强的人,不做点什么又不放心。那就废了你的气海吧!师叔您请放心,你就留在门内,我保证你不至于沦落到 跟血衣盗一样的下场。” 看着离自己眉心越来越近的那根手指,独孤胜终于忍不住惶恐大呼:“不,求求你!不——” 那根手指还是点了上来。独孤胜一身修为尽化流水。 魔门中再无人对秦言的门主之位有异议。 处理好门内事务,秦言携玉寒烟一起赶赴前线。 前线传来消息,武林前盟主左行奇被正道余孽偷袭,当场身亡。 这是一件大事,秦言马上前往案发现场。左行奇这个家伙,他还打算留着慢慢修理的,没想到竟被人抢了先。一定要把那捷足先登的家伙找出来! 秦言亲自视察了左行奇的尸体,中路高手的首领方逸远和宋晴纱陪同左右。 左行奇死状极惨,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一看就知是被剑道高手以极其凌厉的剑气击杀。 “正道还剩哪些用剑的高手?”秦言问。 方逸远报上了一长串名字,什么霹雳剑、打闪剑、逍遥剑之类的,各个都是隐居多年不世出的强者。秦言要是一个个找过去,接下来五年就不用干别的事了。“我记得陆师弟的剑法好像也不错?”秦言的眼神扫过方逸远身后的陆羽清。他看得出来,陆羽清已领悟了御器术的第七重无懈之境,接近了自己在首席争夺战之前的实力 。 陆羽清谦虚地低下头:“在门主师兄面前,小弟的剑法不值一哂。” “嗯,确实。”秦言点点头,指着左行奇的尸体道,“你的手法太粗暴了。” 方逸远等人霎时色变。 秦言却又笑了起来:“开个玩笑而已,怎么都吓成这样了?走,带我去打斗现场看看。”方逸远不敢不应。 第七百一十七章 报复 打斗的痕迹一片凌乱。强烈的剑气将场地摧毁得支离破碎,地面上一道道沟壑,将脚印和血迹都覆盖了一遍又一遍。这番狼藉场面,根本无法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但对于秦言来说,这都不是问题。此时以他的修为,宿命通能够回溯七日之内的情景,任何秘密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他清晰地听到了左行奇临死前和方逸远的一席交谈。 他脸上渐渐露出怪异笑容:“方师弟,原来是你啊!我倒是错怪了独孤胜那老家伙!” 方逸远听得心惊肉跳,小心翼翼地问:“秦师兄在说什么,小弟听不太明白。”秦言转过身来,盯着他眼睛:“我猜,你平日一定十分不喜欢烧香拜佛,所以不知道佛门高僧都会一种神通,能回溯过去未来,知晓天地阴阳。你这位‘长河落日’方俊贤, 倒是把我害得好苦啊!” 方逸远心神剧颤,突然一挥法杖,数十条冰枪扑向秦言,同时他转身狂奔。 秦言却一闪身拦在他面前,拍了怕他的肩膀,将他两条手臂都卸掉:“别急别急,我又没说要杀你,这么紧张干嘛!来,慢慢跟我说说,为什么费尽心思要害我?” 方逸远没有吭声,但秦言从他的眼神知道了答案。 “原来是为了晴纱师妹!这可真是奇怪呀,我又没碰你的晴纱师妹,怎么莫名其妙就被你恨上了。晴纱师妹,你知道吗?” 宋晴纱咬着嘴唇,嚅嚅诺诺道:“因为我曾经喜欢过你。” 秦言怔了怔,半响一挥手:“无聊!” 事已至此,方逸远知道跑不掉,索性镇定下来:“秦师兄打算怎样处置我?”“我说过不杀你。人都死了,那我报复给谁看呢?”秦言嘿嘿一笑,“既然你如此在乎晴纱师妹,那我们就玩点好玩的吧。”他伸手朝宋晴纱和陆羽清一指,“你们两个,当着 方师弟的面,做给他看!” “啊!”宋晴纱掩住嘴,面上露出羞愤之色,“秦师兄,你不要逼人太甚!”“晴纱师妹,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很难办吗?”秦言不满地道,“你在我面前又不是没脱过,跟你欢好的男人也不在少数吧,只不过这次多了两个观众而已。做一做,跟丢掉小 命,哪个划算?” 宋晴纱颤抖着慢慢脱掉了衣物,她不敢去看方逸远的表情。 方逸远双目一片血红之色,却一动也不敢动。秦言的一根手指正抵在他咽喉前,时刻警醒他注意自己的举动。 陆羽清很快也脱光了衣服。 “哟,陆师弟的动作很快嘛。莫非你对你的宋师姐其实已经觊觎很久了?” “不错。”陆羽清并不否认。 两个赤条条的男女抱在一起,喘息呻吟声越来越大。 秦言转过头,观察方逸远的表情。 方逸远的面孔已接近扭曲,喉咙里直喘粗气。秦言仔细观察后得知,他的愤怒、悲屈并不是装出来的。 方逸远强行克制着自己不动手。 一场大战激烈上演,但陆羽清太兴奋了,虽然宋晴纱僵冷地不配合,但也结束的很快。 宋晴纱强忍羞辱,擦了擦身上液体,穿上衣服恨恨道:“这下你满意了?” 秦言微微一笑:“你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我就放过你们三个,过去的事,既往不咎!” “你,你想干什么?”宋晴纱的目光绕着秦言上下打量,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泛起红潮。 “我让你阉了他。” “什么!”宋晴纱失声惊呼。 秦言徐徐道:“曾经有人告诉我,只要劲气渗透得更深一点、破坏得更彻底一点,就再也接不回去了。晴纱师妹,你来试试,多试几遍,一定行的。” 方逸远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姓秦的,你不得好死!” 秦言笑道:“让你最爱的女人为你送行,这感觉一定够你回味一生。晴纱师妹,你还在等什么?”方逸远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他惊恐地望着宋晴纱,期望她说出拒绝的言语。但他又何尝不知,宋晴纱最爱的是她自己,为了保全自己性命,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 宋晴纱静默很久之后,慢慢走过来。“对不起……”秦言呵呵直笑:“你们一定有很多情话要说吧,但可以留着以后慢慢说,不要让我久等哦!陆师弟,你监督他们。这场面一定很血腥,对不起我回避一下。”他说着转身走 到树林的另一边。 半晌,他听到方逸远一声压抑的惨叫,才徐徐踱步回来。 “干得不错啊,一次就成功了。晴纱师妹,看来你对他也是有情意的嘛,让他少受了很多苦。逸远师弟,你可要永远记得她的这份情哦!” 方逸远真恨不得死了才好,但他知道,留着性命才可以报仇。 秦言大肆嘲讽了他一番,在他心口撒了好几把盐,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方逸远长长出了一口气。 没想到秦言真没有杀他,他修养几日,调息完毕后仍是一个顶尖高手。至于复仇的计划,慢慢再盘算吧…… 眼际突然一道银光亮起。伴随着宋晴纱的惊呼:“你做什么?” 方逸远跌倒在地上,才发现自己两条腿都被陆羽清一剑斩去了。陆羽清面露狞笑,一剑逼退宋晴纱,又一剑朝方逸远刺过来。 方逸远挣扎着想躲闪,但他刚刚禁受六根不全之苦,内息一阵紊乱,根本无从施咒,一条右臂直接被砍到了空中。“你以为我会留下后患吗?”陆羽清狰狞的面孔凑近,“说实话吧,我忍你已经很久了!每天看到你和晴纱亲热,我都恨不得冲进去把你宰掉。可惜我没有把握!现在,终于 有机会了……” 方逸远死命瞪大眼睛。 若是死在秦言手里,倒也理所当然。但他无法忍受的是,自己竟然栽到了一个狂妄无知的小辈手中…… 血腥味随风传出去很远。 秦言抽了抽鼻子,自语道:“果然内讧了吧!” 他看到前面玉寒烟的倩影,加快脚步走过去,邀功般说道:“你看,我没有伤到你表妹一根寒毛。” “但你却强逼她跟另一个男人交欢,对吗?”玉寒烟似笑非笑。“咦,你都知道啊。都说了让你回避嘛……” 第七百一十八章 雁罗 “有个小姑娘朝这边来了,好像是找你的。”玉寒烟轻轻勾起嘴角,“要不要吾家再回避一下啊?” “不用了……”说话间,一位身着鲜艳的红色衣袍的年轻女子走入两人视野内。她离得较远,这时才看清两人的身影,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观察中,又绕了半圈,悄悄 从侧后方接近。当快要靠近秦言十丈范围内时,女子停住脚步,口中默念咒诀,身前光线流转,凝现出一头威猛的山君,昂首阔步地朝秦言走去。她自己则缩在一块岩石后,偷偷观察两 人的反应。 “绝翳术?”秦言看着那头虎妖走来,觉得十分诧异,暗暗猜想这女子跟宫云袖是什么关系。 “吼——”虎妖迫至近处,张嘴怒吼,血盆大口满布獠牙,看起来栩栩如生。 “师弟,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呀,现在心里已经如同小鹿乱撞了吧?”玉寒烟似笑非笑地望着秦言。 “应该说是一个报仇的机会。”秦言强作淡漠地道。他伸出一根手指,那头扑到面前的虎妖便如水中倒影一般,破碎,消失。 岩石后的女子咬了咬牙,又凝现出一具更加高大威武的神将,持着三尖两刃刀快步向秦言冲去。然而她眼前一花,本该与神将殊死战斗的秦言却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玩得挺开心吧?” “不开心!”女子撅起嘴,“无聊,太无聊了!” “那就办正事吧。带我去见她。”秦言冷笑。 一股威压迎面而来,女子霎时觉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转过身,走上前带路。 不过那股恐怖的感觉很快又消失,就好像错觉一般。她回过神来,不由诧异地道:“你好像也挺厉害的样子嘛!难怪能让大姐另眼相看。” “你大姐主动让你找我,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秦言问。 “是啊,大姐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说是要给你和那谁一个惊喜。” “哦,她倒是自信满满啊。”秦言哼了一声。 “你跟大姐是什么关系?”女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秦言轻笑:“她没告诉你吗?”“她什么都不肯说!”女子不满地诉起苦来,“她整天魂不守舍的,除了教我们练功,就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男人到哪儿没有,干嘛要如此折腾自 己呢……啊,我不是在说你。”她瞥见秦言冷厉的眼神,吐了吐舌头。过了一会儿,她见秦言不做声,又忍不住说起来:“你俩吵架了,她离家出走?诶对了,跟在我们后面的那女的是谁呀?你新欢?哎呀你可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姑奶 奶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人,要放在以前……我就把你先奸后杀了!”在秦言没有回应的情况下,她仍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说话,又在装深沉对不对?男人就爱玩这一套,姑奶奶见得多了。不过仔细瞧瞧,你这家伙长得还挺鲜嫩啊,就不 知是否中看不中用……”她竟毫不顾忌地伸手朝秦言摸去,被秦言一把抓住,冷冷瞪着她。 “咳咳!”身后玉寒烟忍不住干咳。 红衣女子悻悻道:“不给摸就算了。放开我!嘿嘿,小子发怒的样子还挺迷人的,勉强配得上我大姐吧。只要你把后面那狐狸精甩了,我就替你在大姐面前说好话……” 玉寒烟笑容晏晏地凑上来:“其实我也是被他哄骗的呀!想不到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真是气人!” “真的吗!原来你也挺可怜啊,遇到这种没良心的男人……”红衣女子立即露出同情表情,柔声安慰一番,末了还拍着胸脯表示,“放心,有机会姐姐一定替你报仇!” 玉寒烟愁眉苦脸地道:“现在不是报不报仇的问题,你大姐那么厉害,她要赶我走怎么办?” “呃,你也挺可怜的,我劝劝大姐,她应该会收留你的。” “那太好了!”玉寒烟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秦言满怀心事地朝她看了一眼,却见她使劲攥着自己的手,与红衣女子相谈甚欢。 雁罗山上草木葱葱,青石阶道掩映其中,山涧流水潺潺,风息清新。 “风景不错。”秦言开口道。 “你还有些眼光!”红衣女子面上露出骄傲。 “嗯,山清水秀,适合埋骨。”秦言口中透出丝丝杀意。 “你……” “她准备的礼物呢?让我看看她长进了没有!” 秦言低沉的话音刚刚落下,前方盘山石阶的拐角之后就响起一阵脚步声,两名素衣女子带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走过来。 秦言一见那少年,眼中杀意便敛去,目光仔细在他脸上打量,迟疑道:“岳峦峰?” 少年见到他和玉寒烟之后,立即加快脚步跑过来,惊喜地大叫:“秦哥哥!玉姐姐!”他径直扑在秦言身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秦言尽管十分想去找宫云袖复仇,此时却不得不耐下心来安慰岳峦峰:“你爹娘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姐姐很好,很快你就能跟她团聚了……” 许久之后,岳峦峰止住哭声。秦言把他交给玉寒烟,向着前方两名女子道:“带我去见你们大姐!” 两名女子齐齐躬身道:“公子恕罪,大姐不想见你,她吩咐过了,公子见过岳公子后就请回吧!” 秦言浮躁的心绪在刚才安慰岳峦峰的过程中慢慢平静下来。听见这两名女子拒绝,他在感到意外的同时还有些异样的轻松。 就当是用岳峦峰换她一条命吧!秦言哼了一声:“我们走!” “等等!”红衣女子大步走上前,“大姐为什么不肯出来?小子你先别走,我要好好问问她!”她气冲冲地越过两名女子的阻拦,径直上山去了。 秦言等了半刻,忽然听到山上有人惊呼:“不好了,大姐寻短见了!” 他心中一震,身形化为狂风掠上山去。 小屋前倒着一个人。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模样。鲜血如同花瓣环绕着少女,肌肤白皙得几近透明,脆弱得如同精致的瓷器。她平静地睡着,面容恬淡,仿佛只是沉浸在一场梦中。但秦言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 息。 秦言捂住胸口,一瞬间空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 但紧接着,他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另外两人。 红衣女子拽着另一名灰袍人的手臂,嘿嘿笑着看着自己。 那灰袍人…… 地面上的“尸体”化为点点莹光散去。 秦言的悲伤瞬间转为怒火。那火焰中既有被戏耍的愤怒,也有对自己蓦然觉察到的那丝感情的痛恶和惊诧。他难以置信,也不想承认,便以熊熊怒焰将这一切都焚烧。 第七百一十九章 结局 就在火焰即将爆发出来的时候,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让吾家跟她单独谈谈。” 秦言回头,迷惘中还带有惶乱:“师姐……” “你去山脚回避一下。放心,吾家只跟她说几句话,不会动手的。” 秦言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宫云袖与玉寒烟四目相对。 良久的沉默后,玉寒烟开口:“吾家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善良了!”红衣女子愕然道:“你怎么用这种语气对大姐说话!”她难以相信,刚才柔弱无助的还需要她来安慰的少女为何突然露出如此强大的气势,比大姐还强,让她油然生出一股 心惊胆战的感觉。 宫云袖摆了摆手:“小红,你先下去。” “不,我就要听!”红衣女子倔强劲上来了。 “让她听听也无妨,反正吾家要跟你谈的也不是什么秘密。”玉寒烟面上含着浅笑,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宫云袖。 宫云袖迎着她视线,半晌后苦涩一笑:“玉寒烟,你赢了!你可以尽情欣赏我的卑微、我的挣扎、我的悔恨……” “吾家不想跟你说这些。” 宫云袖愕然:“那你……是想要说什么?” “他心里面有你。”玉寒烟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你刚才也看出来了吧?他把我们都骗过了,可惜没骗过他自己。” “那又怎样呢?” “只要吾家同意,你们仍有机会在一起。” 宫云袖呵呵笑了几声,不掩讽刺:“需不需要我跪下来亲吻你的脚尖?” “吾家只问一句,你能忍受天天看到我这张讨厌的脸吗?” 宫云袖一怔,呆滞的容颜瞬间变得鲜活起来:“如果你可以的话,我为何不能?” “那么以后试着好好相处吧!” 玉寒烟微笑着转身,宫云袖跟在她后面。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后,红衣女子还没回过神来:在她心目中近乎天下无敌的大姐,这貌似是要去给人家做小了? 好半天后,她才对着荒岭大喊:“大姐,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雁罗山交给你了!琅琊前辈会帮助你的……”宫云袖的声音远远传来。 “琅琊前辈,指望它吗?”红衣女子怎么都感觉那只乌鸦不太靠谱。 忽听后山传来一阵痛不欲生的惨叫,嘲哳涩哑,难听之极。 红衣女子忙奔过去,发现乌鸦正在一片竹林里打滚。竹林被它撞来撞去,轰隆隆倒塌了一片。 “琅琊前辈,你怎么了?” 乌鸦只顾得哀嚎,那模样如同行者被紧箍咒折磨一般。 它在这竹林里滚了三天三夜,平歇下来是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它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嘴里喃喃叫骂:“好小子,你有种,敢如此对带我老人家……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山脚。 秦言看着玉寒烟和宫云袖一前一后走下来,三人相顾无言。 “有句话说在前头。”玉寒烟冷冷地道,“娶她可以,不过别想着把我跟她弄到一张床上去。潇湘和小竹都可以,就她不行!” 宫云袖微笑:“他有那个胆子把你跟潇湘弄到一起去吗?” “……” 怨隙不是轻易能放下的,伤痕还需时间来抚平。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半年后,他们来到京城,在一个隐僻的茶馆里等待陆离的到来。 秦言曾经许诺,要替陆离报仇。不仅仅是简单地打败皇帝,而是要将他打到奄奄一息后,让陆离亲自补上最后一刀。 陆离还没来,几人在茶馆中闲聊。 突然有人推门走进来。 人们急忙回头。来人的气息收敛得极好,若不是推门声,几乎没人察觉到她的靠近。 江莫语持起银枪,如临大敌。 “咦,小竹!”秦言唤出来人的身份。 大半年不见,小竹的眼中少了几分死板、多了几分睿智。她面带笑容走过来:“近来可好?” “好。你呢?” “我也很好。我听说,你最近很寂寞?” 秦言还未回答,玉寒烟出声道:“如果他觉得寂寞,那就是吾家的错。” “不,我是说……”小竹在玉寒烟身边坐下,“他已经是天下第一,杀了皇帝后,就再没人是他的对手了。无敌的滋味,应该挺寂寞吧!” “想不到你也会说笑话了。虽然这笑话有点冷……” 外面传来大队卫兵奔行而过的声音,他们吵嚷着追捕魔门妖人的下落。可惜由于绝翳术的存在,魔门妖人聚居的窝点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却一无所觉。 秦言有些焦急了:“陆离那小子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事了吧?” “陆离是谁?”小竹问。 “一个朋友。他现在应该跟明溪医仙在一起。” “哦,我来的时候看见柳姑娘和叶姑娘了!她们跟一个少年一起,在沉香镇……” “什么,才到沉香镇!”秦言大怒,“他当是在游山玩水吗?” “好像是柳姑娘不肯来,那少年在劝她。我走的时候听见他说:‘你就别犹豫了,跟叶姑娘一起嫁给我小弟得了’……” “那个禽兽!他把我当作乐善好施西门大官人吗?”秦言说着心虚地瞥了玉寒烟一眼,发现玉寒烟正恶狠狠地朝自己瞪来。秦言连忙埋头喝茶。 “哧!”一声笑,却是不远处江莫语发出来的。他在悠然自得地饮茶。 秦言一拍桌子:“那边那个碍眼的家伙,没看到本少爷正在与我的红颜知己们谈心吗?还不给我滚出去望风!” “……” 半夜,皇宫火起,京城乱作一团,九五至尊的位置换了主人。 故事说到这里,应该结束了。但还有些不那么完美的琐屑也得交代一下。 一个月后,浩辰罡和几位正道弟子突然失踪,无人知道他们的消息。 两年后,明心楼掌门雁漠然在参加婆娑门论道大会的时候,被一神秘女子刺杀于千万人面前。身为武林至尊的秦言亲自追杀,却被那女子走脱。 有传言称,那女子是两年前失踪的明心楼弟子,慕城雪。 魔门的统治开始不稳。 又过了三年,有练成了灭世黑莲的老僧从北凉来,一路击杀魔门弟子无数,矛头直指秦言,誓要拿到鸿蒙丹卷和大乘万藏经。 他们之间有一场血战。 而新一代的强者,亦将在这之后冒头。正与魔的对抗,道统的争斗,永远不会结束。 第一章 重逢 夜重如墨,细雪纷飞。 天山万仞峭壁上,有人闭目盘坐。 风吹得他的道袍猎猎,长发乱舞。雪粒刚沾上他肩头,就立即被劲烈的暴风刮散。 一道雷霆划过夜空,世界惨白的一刹那,依稀可见那人的脸庞,竟然异常年轻。 “是谁来了?” 那年轻道人缓缓睁开眼睛,双眸中刹时间有无数光点闪过,仔细瞧去,其中倒映的是三千年光阴流转、无数大千世界生灭、众生历劫、成住坏空的景象。 “既然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年轻道人伸出右手,轻轻一勾,那道射往天边的雷霆竟为其所牵引,于半途反折回来,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后,悍然崩在了他身躯的崖石上,整座山峰都剧烈摇晃起来,而他却虚悬于空,纹丝不动。 雷霆过后,夜空又复原为阴沉沉的模样。只是在原先空无一物的崖石上,多出了一团东西。 或者说,多了一个蜷缩着的人。 “上古仙人皆入灭,幽冥九魔俱尘埃。”年轻道人负手而立,盯着崖石上的天外来客,悠缓地道,“你这个家伙,非人非鬼非神非仙,究竟是何方妖怪,还不给我速速报上名来!” 一声呻吟,那蜷缩着的少年仿佛从昏睡中醒来,慢慢睁开眼睛,打量了一眼周围环境,发现自己竟是在万仞绝壁上,正被高空寒风刮得摇摇欲坠,随时就像要滚下去。他惊呼一声,上身一挺就站了起来。 “这是哪儿?” “这里是镇魔山。”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来的,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年轻道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像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微微翘起了嘴角:“我已经告诉你这里是镇魔山,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你以为你很厉害,人人都该知道你的名字?”少年没好气地道。 “听你这么说,我刚才的语气的确是狂妄了一点。”年轻道人道,“不过,好歹我也是这世上的最强者,被天下人尊为婆娑之主,不知道我名字的人,恐怕也不多了……” “婆娑之主?”少年吃了一惊,又惊又疑地打量起眼前的道人,“你就是天剑?” “天剑?你说的那是什么年代的事情,贺连山已经死了五十年了。” 少年吐出一口气,那眼神分明把道人当成了胡吹法螺的江湖骗子:“你不是天剑,又怎么敢号称天下第一?” “……”年轻道人有些无奈地看着这少年,略一沉吟,道,“我明白了,你大概是来自另一方世界吧,难怪不知道我的名号。你们那个世界的最强者,就叫做天剑,对吗?” 少年眼睛里满是疑惑,点了点头。 “能够成为世所共尊的最强者,那家伙的修为想来也不可小觑呢,说不定就与我在伯仲之间。”年轻道人面露悠然神往之态,“小弟弟,我且问你,你口中的那位天剑,修为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他是一千年来,唯一修炼到元真境界的强者。” “元真?”年轻道人面上泛起一缕困惑,“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能移山吗?” 少年想了想,点点头。 “能填海吗?” 少年思索的时间久了一点,似乎不太敢确定,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能移星换斗吗?” 少年思考得更久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能一人灭世,重开地水火风吗?” 少年想了一阵,摇了摇头。 年轻道人自矜一笑,道:“那么好像还是我更厉害一点。” 少年看他的眼神,分明已经肯定这是一个江湖骗子。 年轻道人也不多做解释,上前一步,就走到少年跟前,抓住了他的左臂。 少年骇了一跳。 他也算是当世排名靠前的高手,却根本没看清这道人是怎么靠近自己的。而且当这道人的右手抓来时,他已本能地要躲闪,但却没有任何作用,仿佛那一抓已经算尽天机,无论他使出何等神通,都逃不出对方的手掌。 ‘这家伙,不说能否胜过天剑,至少是远在我之上的!’ 少年这般想着,忽然眼前一花,仿佛世界颠倒,万般景色皆化为了灰蒙蒙的线条,而天地也变得一片寂静。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接着眼前就恢复正常。少年定睛一看,却发现自身已处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天地里。 他心中更惊。刚才那一转瞬,就已经是万里之遥了吗?自己的空间神通在那人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此处是一个森冷的大殿,台阶陡峭,火光摇曳,充满了阴暗诡异的气氛。而在前方高阶之上,那年轻道人已经散漫地坐在寒冰玉座上,把玩着一柄白玉折扇,含笑朝自己望来。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极富磁性的嗓音,如老酒般醇厚,抑扬顿挫的语调更像是一个流浪诗人。 但少年却寒毛直竖,只觉得这人说不出的可怕。 昏暗的火把噼啪跳跃,将那人的身影拉扯得如同妖魔一般。他似乎意外于少年的反应,慢慢地从玉座上站起来,温声道:“抱歉,第一次招待从远方来的客人,礼数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说着,年轻道人直起身子,朝少年拱了拱手:“在下秦言,婆娑世界之主。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 “我……我叫江遥。”(未完待续) 第二章 轮回 “江遥?”年轻道人的脸上显出一瞬间的错愕,哪怕以他遍观三界的神通,却也没推算出这段因果。他定定盯着少年,凝视良久,口中喃喃叹道:“果然……果然是你。这诸天万界,连我也不能堪破生死之秘,为何你独独能从轮回中归来?” 说到最后,他情不自禁地上前,走向江遥,眼中显出一丝狂热。 江遥被他的神情惊得后退几步,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镜湖。” 没等江遥多问,秦言已抓住他的胳膊,不容分说地拖着他去了另一处。 江遥有心躲开,却毫无抵抗地被拽住手臂,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涛。 若上一次失手被擒,还可以说成有被偷袭的成分,但这回他已万分小心,结果竟没有任何区别。明明以他的神通,往后一闪便几乎能避开世间一切攻击,却偏偏逃不过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抓,可见眼前这道人的法力,即便不是天下无敌,也已经相去不远。 又是一瞬间天地翻转般的感觉之后,眼前一亮,已是置身于一方湖塘之前。 碧水锁轻烟,无波亦无痕。 绿柳环绕,繁花似锦,湖水冰寒湛蓝,明朗如镜。 “这里就是镜湖。”秦言缓缓出声道。 江遥皱着眉头,往四周瞧了一边,视线落在平静无波的清湛湖面上,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来看一个人。” “谁?” “他在那儿,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秦言伸手一指,湖面中那层无形无质的冰蓝之色竟然缓缓消释,整座镜湖变做透明之相,而湖底的青苔和鹅卵石也全然暴露在两人眼前。 江遥定睛瞧去,只见秦言所指的方位,湖底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面带安详的微笑,被永恒封存在时光无法触及之处,哪怕经过数百年之久,也会一直如此宁静地在湖底躺下去。 江遥心头微微一震。第一眼看到尸体的面容,他心里就涌出一股熟悉之感,仿佛与此人相识已久。然而仔细去想,搜肠刮肚也忆不起这一世的缘分因果。好像有一道薄膜屏障遮蔽了视野,横亘在半空,看似明明只要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捅破,却怎么也触摸不着。 他压下纷扰杂念,目视江遥,沉声发问:“这死人是谁?” “他生前曾经是我的挚友。”秦言叹了口气,道,“他跟你一样,姓江,名遥。” 他也是江遥。 简短的话语,却如同一声响雷,重重击在江遥心口。 那层他怎么也够不着的薄膜黑幕,就随着这短短几个字,被粗暴的捅穿了。 天空中再无物遮眼,九霄云台皆可见! 一切因果,豁然开朗。 江遥盯住那具尸体的面容,再也移不开目光,口中喃喃念出自己的名字:“江,遥……” 他是江遥,我也是江遥。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将世界映得惨白。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顺后而来。 江遥神思飞转在九霄云台之外,对贯彻天地的雷声不觉不闻。 秦言缓缓抬头,望着那夜空中聚拢过来的阴沉黑云,目光巍然幽远,露齿一笑,道:“走吧!犯了这逆天之罪,我们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他右手搭在江遥肩膀上,两人的身影在波涛如怒的滚滚沉云之下消失不见。 良久,江遥的神思返回躯体,才发觉自己已不在镜湖前。 此处不知是何处。 周围非黑非白,无天无地,仿佛处于鸿蒙混沌之前,阴阳虚无之中。 此时仍能听见外界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响不绝耳。 “它在找你。”旁边的秦言指了指头顶。 “它是谁?”江遥目光上眺,仍可见大片黑云如同阴间的幽冥兵马,呼啸翻腾着滚滚铺盖下来。 “这个世界的意志。”秦言语气轻松,“你不属于这里,你讲的每一句话都在泄露天机,所以它非要将你除之而后快!”在江遥面色微变时,他又拍了拍江遥的肩膀,“不要怕,我会罩着你!” “……” 在江遥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秦言又不知从哪拿出了笔墨,递给江遥:“写几个字吧。” 江遥一头雾水:“写什么?” “随便写几个,让我看看你的笔迹。” 江遥满腹疑窦地接过笔墨,蹲下来将白纸铺在膝盖上,唰唰唰几笔一挥,写下了“婆娑”两字。 秦言拿起纸一看,眉眼尽皆舒展,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嗯,这下可以完全确认了。如果说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写的字比我还丑,那就只能是你了!” 江遥:“……” 外界雷声渐消。 “走得这么快?”秦言喜色收敛,眉梢涌起淡淡的疑云,“莫非,这是上天终于看不过我的胡作非为,想要以生死之谜诱我上钩吗?” “上什么钩?”江遥问道。 “没什么。”秦言摆摆手,“不管怎样,时隔五百年之久,你我能再次相逢,这就是天大的喜事。哪怕是个诱饵,本少爷也照吞不误!走,喝酒去!” “我不喝酒。” “不喝不成!”秦言背负双手,踱步向外,口中漫声道,“我曾上过九天碧落,下游弱水黄泉,那里玉阙琼楼、幽都冥府,都已人去楼空。所谓六道轮回,诸天神佛,哪见屁个踪影!这五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转世回来的。其他人的魂魄都已不知所踪。我将周围十三诸天的小世界都寻了个遍,到头来一无所获。你说,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你,不喝怎么行?” 他说着说着,放声狂笑起来:“世人只盼着登临彼岸,超脱苦海,歇在那真空妙有的极乐世界。其实哪有什么极乐世界?我如今也称佛作祖,修成无衰无劫的大罗金仙,天上地下尽可去得,也不见得就真的逍遥自在了!独善其身又如何?五百年来,时光已湮灭了一切,我所熟悉的朋友,我所珍爱的女人,一个也留不住。就连大器晚成,被誉为天下第二的贺连山,也已经死去多年。你说,我修成个长生不死的大罗金仙,孤家寡人,又有什么意思?” 江遥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大罗金仙很厉害吗?” “大罗金仙……还行吧,反正五百年前就找不到对手了,也不好说有多厉害。”秦言说着,突然回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又去哪?” “先过两界碑,再去九幽冥府。逛遍三界,总能找到你的来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