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快冰释前嫌》 1 第 1 章 三个月前,陈嘉之姥姥去世,辞世前她拉着陈嘉之的手,留下自书遗嘱说国内房产和基金都归他,剩余现金股票收藏品全给陈嘉之小姨。 特别嘱咐:“孩子,希望你不留遗憾。” 葬礼宾客都走后,小姨陈萌红着眼睛:“嘉宝,你想回国找他吗?” “太久了……11年了。”陈嘉之脸色很差,轻声说:“就算没忘,他应该也很厌恶我吧。” “当年你们那么小,那种情况你能做什么。”陈萌不赞同,“真相只会让那孩子内疚。” 陈萌是爱乐团的首提,非常典型的艺术家性格,洒脱又大胆。 “再过几个月估计国内也知道了,就他这个‘完美男友’还被蒙在鼓里,你真不打算回去告诉他?” 11年前陈嘉之一走了之,没有半点音讯留给沈时序。 在瑞士安顿下来后,他度过了非常灰暗的五年,又花了六年恢复正常。 能活下来,完全靠撰写自传。 自传内容主要描述的是与x先生的恋爱日常。 一开始是博客随笔,后来大火至出版。 陈嘉之脸红起来,“那些都是我幻想的,小姨你别。” 陈萌眨眨眼:“哎呀怕什么,回去试试呗。” 长达半个月的挣扎后,陈嘉之孤身回到祖国,打算处理完遗产就去找沈时序说清楚。 ——当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没回来,为什么现在又回来。 不过继承手续相当麻烦,无论是不动产还是基金都需要本人去办理。 在律师陪同下陈嘉之处理基金和部分不动产就花了十几天。 目前,唯剩浣花溪的别墅。 别墅地理位置优越,但因房产面积大,又有些年头,很少有人愿意购买。 好在幸运,出售消息一经发布,立马便有买主全款购入,为此陈嘉之今天不得不过来处理房子里剩下的东西。 双方律师和中介在楼下看合同。 陈嘉之去了二楼衣帽间,找到了记忆里的“彩蛋。” 一颗太妃糖。 放在曾经天天都穿的树德国际部的校服口袋里。 那年下午课程结束,天空铺满了火烧云。 陈嘉之和沈时序乘着绿荫,肩擦着肩。 陈嘉之笑得特别灿烂,“如果我们申请同一所大学,我们就可以申请同一个宿舍,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 沈时序侧身挡住过往单车,不留情面的吐槽,“数学三十分还想考大学。”说着,他顺手往陈嘉之校服口袋塞了个东西。 陈嘉之摸进口袋,眼睛亮起来,“不是说今日糖分摄入量已经够了吗,怎么还有奖励?” 沈时序:“放起来,明天吃。” 这一放,就是11年。 中介上来敲门,“陈先生,合同没问题,您可以下去签字了。” 树德中学国际部陈嘉之仅读一年,这栋别墅陈嘉之也就只住了一年。 在这里他度过了最美好的一年,也度过了人生最灰暗的一天。 签完买卖合同后,陈嘉之走出别墅大门,彻底挥别过去。 现在,他要去找寻找未来。 - 天色阴沉,飘着小雪。 常年吃药的胃部经不起丁点折腾,多吸几口冷风便痉挛疼痛起来。 等走出小区时陈嘉之已经满头大汗,半蹲在路边拦车。 出租车师父热心得不行,在疾驰和不断超车中将他送往最近医院。 强撑着用护照挂了急诊,在志愿者搀扶下进了诊室。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秃头中年男人,立马让陈嘉之躺到检查床上去。 “现在的年轻人呐不注意饮食规律,等到疼起来才知道难受。”医生拍拍陈嘉之肩膀,“来,小伙子,把外套解开,把衣服拉上去。” 陈嘉之蜷缩着翻了个面,露出整张苍白的脸。 “哟,小伙子是混血呀,好好看哦。”这口浓郁又熟悉的(chuan、pu)引得陈嘉之想笑,在憋笑又忍疼中拉下羽绒服拉链,将t恤下摆推至胸口。 “嚯,小伙子你这......”秃头医生相当吃惊。 陈嘉之紧张起来,“怎么了,医生。” “你也太白了嘛,晃眼晃眼。”医生边开玩笑,边伸出两指慢慢摁压陈嘉之腹部,“是不是这里痛?” 陈嘉之咬牙点了点头。 “早饭吃的什么?” “豆浆。” “这么高的小伙子只喝豆浆可不行啊,怎么说也要吃——”医生笑容僵了下,表情不如上一秒轻松,“小伙子有没有胃病史啊。” 胃部有两个硬块,摁压状态下很明显。 “有,一开始是浅表性胃炎,之后发展成胃溃疡。”陈嘉之觉得摁压下疼痛减轻,疑惑道,“好像不疼了。” 不疼了,但笑容彻底在秃头医生脸上消失了。 “你把衣服穿好,坐过来我给你开个检查。” 陈嘉之摸摸索索下了检查床。 “接下来没什么事吧?”医生快速敲击键盘,说,“去做个钡餐造影。” “啊?” 原计划处理完房子就联系沈时序,如果换号码了就联系郝席,通过郝席肯定能联系上沈时序。 郝沈两家是世交,都就读于树德。 陈嘉之沈时序谈恋爱,郝席电灯泡。 “这个耽误不得,你现在拿着单子现在去做检查。”医生很严肃,“检查报告会当场出,之后带报告来找我,我中午不下班。” 陈嘉之慌张起来,“医生我是不是——” 医生打断他,“去吧小伙子,检查结果没出来之前我不能回答你什么。” 陈嘉之乖乖去做了检查,服下那杯口感非常特殊的悬浮液。 当然排队就等了一小时,做完检查和拿到报告后已经临近午时,饿意来袭简直让人头晕眼花。 医生接过陈嘉之的报告后略扫一眼,打头便是:“午饭暂时不要吃,下午再做个胃镜。” 说完又问,“家属在吗,叫他们来一下。” 陈嘉之这才意识到严重性,轻声解释:“他们都在国外,暂时赶不来的。” “国内有亲戚朋友吗,叫他们陪同。”医生又开始开单子,扯出刚打印出热乎的纸张,放桌上往前一推,凝重道,“小伙子,要叫他们来一下。” 陈嘉之自认经历过11年前的事已经没什么能把他打垮。 “李医生您告诉我吧,我是成年人,可以对自己身体负责。” 诊室静了静。 “是这样的,钡餐造影结果显示你胃内壁有四个占位标志,大小分别是......” 李医生说了一大堆,全是陈嘉之听不懂的词汇,不过关键字眼“占位”还是听懂了。 占位在某种程度来说就是肿瘤的委婉表达。 接下来的检查内容不仅涉及血常规、内窥胃镜、还有病理组织活检。 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暗示了。 在等待检查时,陈嘉之有点想笑,扛过了那么多的晦暗日子,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心理折磨。 却等到了这个结果? 明明距离沈时序只差最后一步了。 明明就,为什么偏偏...... 整整一天,陈嘉之都待在医院,做完所有检查差点虚脱。 有些报告当时就能拿,有些报告需要等一天。 李医生开了营养液,刚取完病理组织不能进食,陈嘉之孤零零在医院挂水到晚上九点。 这期间他很想给沈时序打电话,他有没有换号码,现在在干什么。 最重要的,这11年有没有交新男友。 离开医院后陈嘉之在酒店睡了一整天,在第二天挂营养液时,初步检查报告出来了。 胃癌,中期,四个病灶。 恶性。 他神情麻木坐在诊室,耳边传来从李医生嘴里讲出的,宛如天方夜谭的词汇。 直到听到了一个熟悉名字。 ——市医院消化内科沈时序。 陈嘉之迷茫一瞬,眼神聚焦起来,“您说沈时序?医生?” 李医生没开过一句玩笑了,很认真地推荐:“我们c市市医院消化内科在全国数一数二,坐镇的周平更是享誉全球的poem手术大拿,沈时序是他最优秀的徒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消化内科的副主任医师,他们最擅长当治消化道疾病。” 陈嘉之眨了下眼睛,迟疑问:“是时序更替,华章日新的时序?” “小伙子很有文化水平啊。”李医生竖起大拇指。 也是那天火烧云下,陈嘉之问沈时序大学想选什么专业,沈时序说当医生,治你动不动就胃痛的臭毛病。 当时只道是寻常,没想到一语成谶。 见陈嘉之久久沉默,李医生奇道:“你认识他?”问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也是,找他看病的人多得很嘛。” 陈嘉之苦涩地笑了下。 他的确认识沈时序,但并不想找沈时序看病。 他想找沈时序复合。 更造化弄人的是,沈时序这三个字在舌尖心头滚了数十年。 此刻,却只能说不认识。 李医生重新说起正事:“所以我建议你去他们市院治疗,他们有一流的医生和治疗方案,最大限度保证治疗机率。” “不知道还有没有床位,如果你愿意去的话,我现在可以帮你问下。” 陈嘉之急切地扣住桌面,“不不不、不用。” “你......怕治疗费用加高吗,不会的不会的。”李医生摆摆手,“这类疾病国家都医保,他们医院也可以申请困难救济。” 走廊外还立着几名等候问诊的患者,陈嘉之沉默的时间不是很久,声线却带着明显的颤抖。 “谢谢李医生,我就在本院治疗。” “别人都巴不得,小伙子你怎么不听劝呀。”李医生嘟囔道。 是啊,为什么。 陈嘉之朝窗外望去。 寒冬腊月,诊室内窗户白汽茫茫,连天光的生机都遮掩。 他想: ——如果会死掉,不如当我从未回来过。 2 第 2 章 这是陈嘉之住进爱佑私立医院的第三天。 这三天又陆陆续续做了许多检查,到现在才算彻底安定下来。 最终检查结果:低分化,黏液腺癌。 陈嘉之本想打给瑞士的家庭医生carter问问情况,想想又算了,carter多次追求过陈嘉之,陈嘉之不想节外生枝。 刚在卫生间摆好洗漱用品,小姨陈萌打了过来。 “嘉宝,怎么没回信息,在干嘛呀~” 单人病房静悄悄的,陈嘉之坐在病床上,抠床单,“在发呆。” 确实在发呆,没撒谎。 “见到他了没,有没有凶你,还是旧情复燃呐?”陈萌问的露骨,“是不是已经同居啦?” 陈嘉之把床单划拉出道道皱褶,低低叫了声:“小姨。” “嗯?” 陈嘉之很小声,像说秘密那样,“你自己一个人能过得很好吧。” “干嘛担心我,你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哈哈哈,最近巡演有个观众一直追求我,我在想要不要答应他。”陈萌没察觉不对,笑嘻嘻的,“他从多伦多追到了悉尼。” “嘉宝,你想不想要个姨父呀?” 陈萌潇洒了半辈子,陈嘉之见过她许多男朋友,但从没听她提姨父这个词。 所以,这次是认真了。 “等悉尼场结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安定下来。”陈萌说,“不过不管小姨跟谁在一起,你都是我最爱的嘉宝,没有之一噢。” 陈嘉之开心地笑起来,“小姨我也最爱你,希望你幸福。” “我也是,宝贝,不说了我先化妆了啊。” 陈萌总是换来换去的叫陈嘉之,每个肉麻称呼她都叫的很顺口。 挂断电话后病房再次冷清下来,楼下嘈杂的人声便格外清晰。 陈嘉之走到窗边,看见住院部和行政楼交接的草坪上陆陆续续走过许多白大褂。 他魂不守舍看了两秒,突然想出去转转,同时思忖着得买套房子。 李医生说暂定治疗方案是化疗缩小病灶,达到手术条件后再进行肿瘤切除手术。 不需要化疗的时候,他需要一个家。 陈嘉之换了厚厚的羽绒服,跟护士打了声招呼后下楼。 - 爱佑医院作为c市最大的私立医院,为促进医疗水平和医研方向,每年都举办医生交流大会。 距离10点开会还有十几分钟,可容纳两千名的会场座无虚席。 秃头李赶紧赶慢从后门摸进会场,一眼便瞧见人群里,坐在第三排的沈时序。 清冷、松弛,带着淡淡的倦意。 在一群白大褂中鹤立鸡群。 秃头李暗骂周平哪里来的好福气,徒弟强就算了,还这么帅! 他一路寒暄到沈时序所坐的消化内科片区。 沈时序身旁的穆清笑了两声,主动打招呼,“李老师您还是如此矫健啊。” “你小子少洗刷我。” 沈时序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秃头李已经到了眼前。 “小沈,你老师没来?” 李振外号秃头李,以痴迷钻研消化内科和妻管严出名,不介意大家叫外号,更不介意大家开玩笑说他应该主攻气管炎。 沈时序点点头,“李老师好久不见,周老师他今天连台。” 连台,连台手术。 “哦哦。”秃头李在空位坐下。 主席台上,爱佑的院长开始致辞,前头清一色的废话,后面学术交流才是重头戏。 大家都听得心不在焉,有些医生甚至小声聊起八卦来。 秃头李年龄大辈分重,主动开口旁人就不插科打诨了。 “前几天我收了个病人,我告诉他,我国最好的消化内科在本市市医院。” 爱佑其他科的开玩笑,“李老头,怎么自降咱身份啊。” “为病人好哪里治不是治。”秃头李不在乎,绘声绘色说起来,“我让他去市院治他不去,嘿!你们说奇不奇怪。” 只要不听致辞,穆清哪里都能说两句:“担心治疗费用?” “怎么会,小伙子看着就贵,怎么会存在费用问题哦。”秃头李边说边比划,“还长得帅!那眼睛,那脸,像油画走出来似的。” “李老师,咱们市院天天忙得要死,小痛小病的您就辛苦一下吧。”穆清叫苦,“男的30都没娶,女的30没嫁,一群光棍天天窝医院,都快与医院一体了。” 众人笑起来,就连旁边二院三院都附和。 秃头李讳莫如深,“什么小痛小病,今天正好有空,咨询一下小沈。” 沈时序没有参与话题,他昨晚连台,早上才下手术,又马不停蹄来了爱佑。 沈时序微微侧脸,俊朗的轮廓在明亮光线下格外温润,低声说:“李老师您讲。” “低分化,黏液腺癌,分别有四个病灶,最大1.3cm,浸润程度至上皮基底膜结构。” 沈时序问:“有没有转移趋势?” “有。”秃头李说,“是你的话,怎么定方案?” 骨节分明、根根修长的一双手随意搁在桌面,闻言,沈时序动了动手指,轻轻敲击着,很快给出答案,“结合病人身体实际情况,未转移前尽快施行切除手术。” 秃头李一拍大腿,“是嘛,但病灶分别在胃小弯、胃短动脉、大弯、胃底,分布不均的。” “先化疗或者放疗缩小病灶,达到手术条件再切除。”沈时序客观冷静地分析着,“得尽快治疗,药剂考量……” 他迟疑道,“病人多大年纪?” 通常老年人才不愿挪动医院,沈时序主观代入。 秃头李咧嘴一笑:“27,男性。” “没问题,药剂方面没什么需要考虑的。” “治疗方案差不多嘛,谁说爱佑不比市院。”秃头李略显得意,“英雄所见略同嘛。” 大家又开始插科打诨。 在这间隙,秃头李玩笑般:“小沈,把这个病人收了呗。” “床位紧张。”沈时序摇头,“再说,我尊重病人个人意愿。” 明显且礼貌地拒绝。 开完交流会临近中午12点,之后就是大型联谊,沈时序好不容易在介绍介绍,认识认识的会场脱身。 转头被穆清扒了白大褂,说去吃点垃圾...... - 陈嘉之在爱佑外面这条街瞎逛悠,中途给前两天卖浣花溪别墅的中介打了电话,说要买房。 中介感叹有钱人真会玩,买房子就像买快餐,今天卖明天买。 化疗疗程会随着病情变化调整,不化疗的时候可以回家,住的太远开车得花上很长时间,最好是找个近点的。 陈嘉之左右划着房源图片,刚好停在麦当劳门口,打算进去买杯热可可。 寒冷的冬天急需热量炸弹。 中午人特别多,麦当劳自主点单机面前排起了长队。 陈嘉之把手机放回兜里开始排队,随便一扫,长队前面总有一道忽闪忽现的颀长背影,跟记忆里的沈时序好像好像。 正想确认,中介发来几套房源,一个晃神,背影就换成弯腰拖地的阿姨。 陈嘉之自嘲一笑,重新低头看手机。 中介发来的房源要么地段太差,要么房子太旧。 七八套,怎么看都不满意。 正当这时,忽地,余光闯进一双铮亮崭新的皮鞋。 陈嘉之没太在意,抬眼一瞟,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一刻。 心跳,比眼睛更先认出故人。 与11年前相比,沈时序更高更挺拔,脱了少年时期的校服,一身挺阔利落的黑西装穿在身上,压迫感铺面而来。 特别是居高临下站在面前,面色沉沉盯着人看,这种感觉极其强烈。 背后排队的人群开始抱怨,陈嘉之反应过来,急忙退开一步。 他根本不敢看沈时序,仓皇失措地低头,随后,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第一反应——他发现自己生病了吗,他怎么在这里? 正在撒谎与如何撒谎中纠结时,头顶传来一道稳定又冷漠的声线。 “好久不见,陈嘉之。” 余音绕耳,经久不散。 陈嘉之庆幸没被发现,匆忙抬头,短短的视野里,沈时序熟悉又陌生的轮廓一晃而过。 这下,他话都说不完整了。 “好久......不见。” 穆清提着鼓囊囊的打包袋子过来,没瞧见两人之间的暗涌,礼貌打量了下陈嘉之,主动问。 “时序,你朋友吗。” 沈时序听不出喜怒:“不是。” 陈嘉之呼吸断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补充:“嗯……不是、朋友。” 穆清很热情:“一起啊?” 沈时序一口回绝:“不用。” 穆清拧眉:“你这人,问你了?” 他转头微笑着问陈嘉之,“帅哥你好帅,愿意跟我们一起吃点垃圾食品吗?” 陈嘉之缓缓摇头,心酸得紧。 这名爱笑的先生与沈时序并肩而立,他亲昵地称呼沈时序,还能佯怒斥责沈时序。 他们是什么关系? “好吧,那我们过去咯。”穆清眨眨眼睛,故意朝沈时序一扬下巴,“走啊。” 朝思暮想了11年的人要走,哪怕情敌就在眼前。 陈嘉之用尽毕生勇气拉住沈时序衣袖,红着眼睛,“我们可不可以谈谈。” 沈时序垂了眼,速度很慢地拂开衣袖上的手指,“不太方便。” 穆清惹祸不嫌事大,立马闪边了。 指腹触感残余,像摩挲到了心脏。 陈嘉之收回手,嗫嚅着:“我是想找你的,我是想跟你谈谈的。” 一个“找”字,彻底勾起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沈时序很是平淡地问:“谈什么。” 陈嘉之张了张嘴唇。 想说的很多,很多,多到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可低分化,黏液腺癌,每个字眼都在反复敲打心膜。 千言万语敌不过一张确诊报告单。 “想问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垂在裤腿的手指捏到发白,发痛,陈嘉之慢慢说,“还想说一声对不起。” 沈时序垂眼一扫陈嘉之手中握着的、没有熄屏的手机。 “没关系。”他掸了掸小臂并不存在褶皱的衣袖,“我们没什么关系,所以没关系。” 一句没关系,彻底粉碎了曾经。 陈嘉之很想哭,明明已经27岁了,是可以扛起所有事的年龄了。 他忍了很久,认认真真说,“对不起。” 回国前,他曾幻想过,沈时序会骂自己,或者打自己。 但从没想过沈时序会说没关系。 漫长又短暂的静默后。 陈嘉之看到一直朝这边探头探脑的穆清,更是心痛到无以复加,刚张开口便被沈时序冷冷打断。 “还有事吗?” “有的。” 不能就此放弃,陈嘉之抬头,对上沈时序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你好像换号码了,可以给我一个新的联系方式吗。” 沈时序轻描淡写:“没必要再联系了吧?” 身形晃了晃,陈嘉之露出一个凄惶的笑容,“好的明白了,打扰了。” 说完,他逆着人流,推开大门,孤零零走进熙熙攘攘的大街里。 3 第 3 章 “那混血帅哥是谁?”穆清副驾驶啃汉堡,很八婆,“说说呗。” 沈时序面无表情转动方向盘,启动车子,“没谁。” “说说嘛,什么人能让我们沈医生端不稳可乐啊,咱们沈医生拿手术刀的手可是市院,哦不,c市第一稳。”穆清调侃,“洒可乐就算了,还当了回没素质的插队市民。” 深灰哑光的奥迪滑进车流,身后爱佑大楼渐渐远去。 “前男友?”穆清眨眨眼,“旧情人?” 沈时序目光不移,盯着前车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清开始催促,“说啊兄弟。” 沈时序:“嘴不用来吃东西我可以用7号线给你缝上。” 7号线是最粗的缝线,通常用于缝合手术中最大切口。 穆清一点不带怕的。 “暗恋对象?” “青梅竹马?” 穆清灵光一闪,一拍大腿,“难不成是炮.友?!” “天,沈医生,你洁身自好29年的名声彻底毁了,天,就算是炮.友一起吃顿麦当劳怎么了。”穆清十分夸张,“天,你好渣好无情啊!” 沈时序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抵在车窗框上,看似放松实则紧绷,听闻这句以一种非常非常平淡的口吻,说:“前男友。” “哟哟哟哟,可以啊,没看出来啊!”穆清汉堡都不吃了,挤眉弄眼的,“聊聊,快点聊聊!!” “17岁认识,从国外转来树德国际部,同桌,确认关系在一起了半年,然后他走了。” “走了?为什么走?你没找他?” 沈时序平静解释,“不知道,找了。” 穆清了然:“看样子是没找到?” “第二年就找到了。”沈时序说。 “就......兄弟,你这个措辞很低调啊。”穆清感慨一会儿,又问,“在哪找到的,为什么没在一起?” “瑞士某个小镇找到的。” 沈时序如同再谈别人的事,没有添油加醋阐释了当天所见。 “早上9:12分,他被一个外籍男人抱着从房子里出来,那男的抱着他在院子里晒了一上午太阳。” 穆清恨自己嘴贱,“那什么,兄弟,别生气......” “没生气,早忘了。”沈时序淡淡说。 穆清不敢苟同,前男友那个长相,怕不是那么容易忘的。 静谧中,车厢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不舒缓神经反而压抑非常。 默会儿,穆清幽幽道:“是不是有误会啊,刚听了一耳朵,他说想跟你谈谈,万一那外国佬是他爸,或者是给他哥,你们岂不是错过好多年?” “他爸我见过。”沈时序说,“他是独生子。” “那万一是朋友呢?外国佬本来就很开放嘛。”穆清解释的很勉强。 沈时序带着学术般的严谨:“你会打横抱我吗?” 穆清虽然打寒颤,但仍不死心。 “那就算他跟别人在一起,分手了你们也还是可以复合嘛。” 沈时序:“没必要。” 见有问必答,穆清胆子逐渐大起来,“那他现在回国了,万一找你复合呢?” 沈时序缄默了一瞬。 “凭什么?” 穆清不敢动了,“我随便说的......” 沈时序提前打起转向灯,在拐下高架微微的失重感中讥讽道,“他那胆子,不敢找我了。” 字里行间的熟稔和不屑呼之欲出。 穆清突然笑出声,“你觉得麦当劳是他故意找你才进来的?” 陈嘉之在麦当劳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手机才进去,当时沈时序就打翻了饮料,重新排队去了。 刺破尴尬的穆清不觉得尴尬,只觉气氛骤冷,有一种市院太平间的阴冷…… 一路无言快到市院,车载蓝牙突然响起,屏幕闪烁着吴律师。 市院门口最堵,插队等客的出租不讲规矩,稍不留神就会发生剐蹭, 穆清龟缩在副驾驶上,见沈时序没接,以为是开车不想分心,主动说开外扩? 沈时序点了下头。 “喂,沈医生?现在说话方便吗?” 穆清很上道,主动把耳朵捂住。 沈时序,“嗯,你说。” “房产手续已经办妥了,您什么时候过来看看房子?” “最近没时间,钥匙暂时放你那儿,定期安排保洁打扫就行。” “好的明白。” 就在即将挂断最后一秒,沈时序开口叫停。 “嗯,您讲。”吴律师擎等着,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沈时序滚了滚喉结,“我现在住的国樾,楼上那套还空着,现在帮我发布出售信息。” “好的没问题。”吴律师问,“目前市值大概在600万左右,挂房可以再加100万,方便议价。” 沈时序踩下刹车,等车库门口的升降栏杆抬起,“购入价是多少。” 吴律师回想两秒,准确答,“500万。” 栏杆完全上升,市院车库和天光模糊成一道明亮的交界线。 沈时序松开刹车,淡淡说,“你知道怎么卖。” 吴律师听得懂其中深意,“好的。” 车子停稳后,穆清觉得刚刚敲沈时序的麦当劳很廉价,眼冒星光的凑过去,“沈医生,还有房子卖吗?” 沈时序正在解汉堡外层油纸,慢条斯理地说:“不卖给你。” “错付了!这几年全都错付了!你二诊,我三诊,师出同门,全白瞎了!”穆清痛心疾首,“我要跟你绝裂!我要向纪委告发你洗钱!” 沈时序咬了口汉堡,垂眼冷冷看着缺口。 油炸食物不健康,还不容易消化。 胃不好的人不建议吃。 “哎呀我去,你那是什么表情,不告你行了吧,你突然卖房子干嘛?”穆清八婆得紧,“还有,什么叫做你知道怎么卖。” 沈时序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继续吃:“你不认识。” 穆清抓耳挠腮,“另一个前男友?” 沈时序味同嚼蜡:“我看起来有很多前男友?” 穆清迷茫了:“现男友?” - 回到病房后陈嘉之彻底emo了,衣服也没脱就躺在病床上。 穿西装的沈时序,穿校服的沈时序。 冷漠的,温柔的。 回忆和现实交杂,慢慢重合成一幅陌生模样,不停重复说。 “我们没关系。” 那男的是谁? 为什么他们这么亲密? 陈嘉之慢慢用枕头把脑袋蒙住。 柜子上的手机在响,他不打算接。 响到第三遍,他大喊一声烦死了,囫囵爬起来。 嘴脸很正常:“喂你好。” “陈先生?没打扰到您吧,我是中介小王啊,就您上午发信息想买房子的中介。” 陈嘉之恹恹地:“有事吗?” “啊,是这样的陈先生,刚刚收到一条售房信息,国樾有套大平层出售,价格非常低,说是二手房其实房东装修后一次都没住过。”中介说,“您要不要看看,房子信息我发您手机上了。” 陈嘉之开了免提点进微信快速翻看,眼睛一亮,“我喜欢这个。” 大平层,26楼,视野开阔,一层一户,精装修,主卧超大落地窗。 简直是梦中情房!! 中介说:“现在售价才300万,平常要600万才能买到呢。” 三百多平的大平层,地段好,周围配套设施齐全,价格怎么这么低? “真的假的。”陈嘉之迟疑着,“这房子该不会发生过事故吧?” 中介笑着解释,“您多虑了,房东因为私人问题急着出售,房源绝对干净!” 陈嘉之重点奇奇怪怪,“那他好亏哦。” 中介心道,谁亏不知道,我反正不亏。 “——咦,这房子怎么在东门啊,我要的是西门附近的房子呀,这......好远啊。” “位置确实不能避免,不过房东可以再降价的。”中介试探道,“您要不考虑考虑。” 陈嘉之拒绝的很果断。 秃头李说后天早上九点多开始第一个化疗疗程,如果买国樾的话早上6点就要起床,3个小时内洗澡吃早饭到爱佑。 这还是在随时都能打到车不堵车的情况下。 虽然开车会节约一定时间,但陈嘉之抵触开车,平时拿药检查也不方便。 算了吧。 病人最怕的就是麻烦,一个人已经很心力交瘁了,不想再多浪费一点力气。 要储存很多很多力气,等病好了去找沈时序原谅! 当然,有个前提,如果他是单身的话。 “谢谢你,我只考虑西门附近的房子,”陈嘉之挺不好意思的,“我不买这个。” “这套房子地段好物业好,小区业主素质非常高,都是些律师教授什么的。”中介佯装叹了口气,“噢对了,听说市院沈医生就住在25层呢。” 陈嘉之心头咯噔一下,“谁?市院消化内科沈时序?” “对啊。” 惊喜来得太突然,陈嘉之捂住胸口,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如果沈时序还是单身,那么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果沈时序不是单身,那么就当偷鸡摸狗了。 “我买,600万我都买。” “呵呵。”中介干笑两声,“您真爽快。” “什么时候可以搬进去?什么时候签合同,我让律师联系你。”陈嘉之迫不及待,“现在可以去看房子吗?我有空的!” 中介好像把听筒捂了两秒,随后答,“可以的,现在就可以带您来看,刚好卖方律师也有时间,可以一起把合同签了,需要过来接您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来。” 刚刚还emo到不愿接电话的陈嘉之现在就是只快乐小鸟,拉开行李箱翻翻找找。 得穿好看点,万一能碰上沈时序呢? 对,还得洗了个脸! 走了半圈,陈嘉之绕回行李箱,只带了几件衣服回来,还得去买衣服。 不行不行,太浪费时间了。 行李箱有一件稍微薄的初剪羊绒短大衣,陈嘉之利落套上,换了条牛仔裤,假装很注意保暖的围了个围巾。 路过护士站,还被护士姐姐们七嘴八舌打趣。 “穿得好帅,出去约会呀?” “外面好冷多穿点哦。” 陈嘉之笑嘻嘻的道谢。 爱佑21层整层都是单人病房,没多少病人,但恰好碰到从楼梯出来的秃头李。 “李医生午安。”陈嘉之快快乐乐摁电梯下行键。 “后天就要开始化疗了哦。”秃头李背着手,有点长辈训诫的味道,“这么冷还往哪儿跑哦?” 陈嘉之赶紧乖乖站好,“我买个房子就回来。” “......” 秃头李上下打量陈嘉之一番,皱眉说,“穿这么少?你现在不能感冒,吃药会加重胃部负担。” 爱佑全天候开着暖气,穿春装都不冷,但出去就不一样了。 陈嘉之裹紧围巾,左耳进右耳朵出,“谢谢李医生。” “出去不要吃辛辣刺激性食物,食物等温凉状态再吃,切记不能喝酒抽烟。” “我知道的。” “外国佬就是心态好。”秃头李瞧陈嘉之尾巴都翘上天了,嘀嘀咕咕,“天天乐。” 陈嘉之急急辩解:“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国籍!” 秃头李摆摆手,明明自己说的最多,反而先不耐烦起来,“去吧,中国小孩,注意安全。” 电梯到了,陈嘉之认真鞠了个躬,郑重道谢。 秃头李老脸一红,进了另一部上行的电梯。 4 第 4 章 陈嘉之坐上车才意识到,现在是沈时序上班时间......肯定碰不上了...... 喇叭花焉了,趴在车窗上耷拉着。 幸好喇叭花还知道给律师发消息陪同,也才想起回复三天前小助理发来的信息。 小助理问他新工作室有没有选好地址。 自检查结果出来后陈嘉之什么都没干,想了想回复“需要你的帮助”。 抵达国樾快三点,中介和房东吴律师在楼下等候多时,陈嘉之下车打了声招呼,三人上楼。 大厅十几米的挑高,中间吊着一盏格外唬人的水晶灯。 中介一边介绍,物业也到了,陪同一起介绍。 陈嘉之听得稀里糊涂,只顾盯着电梯里25层的摁键。 沈时序什么时候下班? 沈时序什么时候上班? 到了新房,陈嘉之惊喜发现家具一应俱全,大到未拆封的崭新床单,小到厨房的餐盘碗筷。 除一些必备生活用品外,居然可以拎包入住!! “这些都是上任房东留下的吗。”陈嘉之摸摸沙发上叠好的毛毯,“他不要了吗?” 卖方律师微微笑,“是的,都是全新的,您可以放心使用。”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些家具很贵的。”陈嘉之有点难为情,“要不我再加点钱吧。” 众人无语。 见过提无理要求的,没见过提这么无理要求的。 电话弹来消息,陈嘉之的律师也到了,物业去接,上来后双方律师愉快地签了合同。 非常简易迅速的交付流程后,陈嘉之还是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买房子这么简单? 自己跟沈时序是邻居了? 大家都走了,陈嘉之跑到客厅侧门外的大阳台,扒着栏杆往下看,真的很想很想很想给沈时序打个电话,或者下去敲门。 如果没发生今天上午的事,陈嘉之绝对敢,但现在他绝对不敢。 高层风很大,风里飘来细微猫叫。 陈嘉之听了会没听出来源,折返回室内,开启每屋巡视工作。 实用面积共四百多平,分成三房两厅两卫。 客厅、餐厅、厨房、主卧、衣帽间、客卧?? 陈嘉之脚步一顿。 看得出上任房东非常热爱运动,与主卧面积大小的客卧完全打造成了健身房,沿窗放着跑步机、高拉力背肌训练器等等。 最瞩目的当属吊在天花板上的拳击沙袋。 巡视完了后,他撒欢般,在沙发乱滚。 从今天起,他跟沈时序就是邻居了,回同一个小区,坐同一部电梯,是可以友好相处的邻居了! 可能是老天看人太得意,得收收。 撒欢堪堪几分钟,胃毫无征兆疼起来。 细细密密的疼痛翻涌,一个点逐渐辐射到全身。 情况不太妙,陈嘉之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回医院,强撑着重设了房门密码后进电梯,在疼得发昏的混沌里摁了一层,摁完就在靠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 根本不知道一层摁键没亮,也完全没反应过来要刷门禁卡。 意外的是……电梯自动下行了。 很短暂的下坠感消失,电梯门缓缓打开。 叮—— 温馨女声响起:“25层到了。” 冷风卷进。 思绪飘闪不过一瞬间,陈嘉之难以置信的视线从大理石地面,移到门外自然垂落的手指上,移到深灰色的外套上。 再往上,是微凸的喉结,下巴,抿着的薄唇,鼻梁,眼睛。 视线——嘭地一声撞在一起。 “我我......买了楼上的房子。”陈嘉之小脸煞白,“我不知道你住楼下,我不知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时序出现在25层就代表他住这里了? 陈嘉之想死的心都有了,支支吾吾,“你住25层吗?” 沈时序踱步进来,刷了卡,极为冷淡瞟了他一眼。 “嗯。” 陈嘉之强撑着,“好巧啊。” 沈时序冰冷地移开视线,没搭理。 电梯重新开始下行。 狭小空间里两人近在咫尺,浅淡呼吸落在耳窝,每一次加重或者止歇,都那样清晰。 不需转动眼珠,余光全是彼此。 陈嘉之当然不敢抬头,缓慢挪动后退,小口呼吸缓解疼痛的同时,趁机偷看沈时序。 与几个小时前不同,沈时序换了件休闲款的灰色外套,垂在裤腿边的手指勾着车钥匙,腿很长,手指很好看。 陈嘉之看得认真,没发现光可鉴人的轿厢内壁,是可以当镜子用的。 陈嘉之混血外貌非常明显。 东方柔和的皮相完美中和了西方凌厉的骨相。 一眉一眼,一侧一廓。 非常精致,非常冲击眼球。 轿厢内壁不仅清晰映出了他的脸,还映出了他所有小动作。 他退得远远的,低头咬着唇珠,头顶那柔软的亚麻微卷在好闻的暖风中乱颤。 不知脑袋瓜在动什么坏心思,睫帘都掩不住那频繁转动的眼珠子。 沈时序心头轻嗤:傻子。 在一片诡秘气氛中,电梯来到负一层车库...... 陈嘉之不打算出去,趁电梯门立马会关的间隙飞快说,“我们以后难免会碰到,但是我会安分的,如果你不想看我,我尽量错开你坐电梯的时间。” 电梯阖上了沈时序的“随便你。” 几分钟后陈嘉之从大厅出来,还在思索随便你是什么意思,连痛都忘了。 遇到也可以吗? 要错开吗? 想着想着来到路边等车,没想到还能碰到沈时序从车库出来。 陈嘉之愣愣地。 灰色奥迪越来越近,沈时序面无表情的脸也更加清晰。 但c市出租车师傅是谁啊? 就没有我拉漏的客! 一个拐弯强插而入,愣是刹停在陈嘉之脚边。 “一也~还是混血帅哥。”车窗下降,出租车师父弓身望出,热情道,“走哪儿切?” 与此同时,灰色奥迪一个大幅度的拐弯,驶入车流后消失不见。 !!! 如果没看错沈时序是要停车的,红色刹车灯都亮了。 陈嘉之坐在后排抱怨,“师傅,你差点撞到我了!” “纳闷可能嘛,我开出租车几十年没出过点儿事,路上一个水瓶瓶都没撞到过。”师傅真性情,“今天就是撞我自己,也不可能撞到纯客一根头发。” “......” “喂喂喂,汇报汇报,在东门国樾接了个去西门爱佑的纯客。” ....................... 回到爱佑后陈嘉之主动给护士说了情况,护士仔细询问一番后叫来了秃头李。 “你是不是出去乱吃东西了?” 陈嘉之额头汗濛濛一片,“没,什么都没吃。” “早饭吃的什么?” “凉可可。” “午饭呢?” “没吃。” 秃头李非常严肃地批评,“每顿饭都要按时吃,多餐少食,你个大小伙子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 骨子里的认错系统发作,陈嘉之下意识:“对不起。” 这把秃头李搞无语了。 “你给我说对不起干什么,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秃头李一顿训,检查完说,“病理性疼痛不能开药,这个是正常现象,忍一忍。” 陈嘉之蜷缩起来,“谢谢医生。” “刚出门笑得像朵花,这会子惨得像霜打了,年轻人就是急躁!”秃头李翻起病例,忽地抬头问,“你家人还没从国外回来?” 陈嘉之抿了抿唇,没说话。 护士很有眼力见的出去了。 孤身看病的患者并非没有,但像陈嘉之这样脾气好懂礼貌长得好的非常少,几乎可以说没有。 “你给我说实话,你家人能不能来?”秃头李拉过椅子在病床前坐下,大有一番促膝长谈的架势,“是不是遇到了困难?” 这些年除了姥姥和小姨,没人问过是不是遇到困难。 陈嘉之瘪了瘪嘴,尾音一抖,“他们来不了的......” 见状,秃头李不再问,温声细语的宽慰从粗嗓门里说出来很别扭。 “孩子,不要怕。” 陈嘉之眼眶一热,哽咽道:“有点怕。” 怎么不怕呢? 小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要结婚,不能用生病牵绊住她。 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不能告诉沈时序,也不能说实情求他原谅。 一个人回到阔别11年的祖国,没有家人朋友,就连住处都是今天才落实的。 怎么不怕? “现在这类疾病治愈率非常高,我们国家治疗手段也非常先进。”秃头李谆谆善导,“有人把整个胃都切了还活到88,你又不是要切胃,只是切一点点胃组织,你大可以活到99。”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我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负责。”秃头李拍拍陈嘉之肩膀,“不过,后天化疗你要请个护工来照顾,一个人不方便。” 陈嘉之抹了下眼角,乖乖点头。 “我知道了。” 秃头李展开笑容,加重语气,“等你病好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能吃火锅吗?”陈嘉之从床上爬起,眼睛都亮了,“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个,沈时——” “你可以吃清汤。”秃头李笑容凝固,扣扣耳朵,“省什么?” “没什么。” “哦对了,李医生,您不要把我的病情告诉别人,就是任何人都不行。”陈嘉之拿隐私说事,“我不希望别人知道。” “……”秃头李脸一阵青一阵白,“这点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 - 疼痛直到晚上才好些,陈嘉之让跑腿小哥取了玉芝兰的粥,吃了小半碗,睡得很早很早。 第二天,在护士姐姐们的力荐下选了个男护工,又精神焕发了,出门疯狂买买买。 流水般的奢华做派直接让sales送进国樾家门,还线上定了一辆跟沈时序一模一样的奥迪,又约了定期打扫的保洁阿姨。 晚上十点,陈嘉之躺在陌生的卧室里。 激动又迷糊,自己现在跟沈时序仅隔着一面地板! 还有,明早六点半之前必须出门,赶去爱佑化疗。 他特意打听了下,市医院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 所以早点走,一定不会跟沈时序碰上,不能让沈时序发现。 怀揣着这个预期他很快进入梦乡。 楼下。 临近12点,沈时序做了一天手术回家,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与往日不同的室温。 26层开着地暖,25层不开都是暖的。 猫猫也不睡沙发了,大摇大摆的睡在地板上,见主人回来敷衍地恭迎了下,又重新躺回去。 下午国樾业主群炸了锅,纷纷讨论是不是哪位明星搬进26楼。 怎么各大品牌的sales都上门送东西,一波又一波,愣是两个小时才送完。 讨论最激烈的时候,恰逢沈时序连台间隙,他看着群消息,冷嗤一声。 败家子。 5 第 5 章 闹钟在清晨5:50分准时响,主卧落地窗外还是一片夜色。 陈嘉之哭丧着脸起床,动作倒是很迅速。 洗澡换衣服,喝水拿卡,关地暖,临到出门刚刚6:30分。 屋内和走廊真是两个天地,电梯摁键摸起来宛如冰块,陈嘉之划着手机,已经非常熟练地使用国内的打车软件。 门开了,他进去,但又忘记刷卡了。 奇怪的是,电梯又自动往下运行了。 两秒后,如同昨日重现版,电梯再次停在25层。 陈嘉之简直难以置信......真能这么巧吗? 沈时序其实也很意外,不动声色瞟了眼未亮任何键的电梯按钮,淡淡问:“你没电梯卡?” 陈嘉之结结巴巴,“忘了......” 说完他赶紧侧身过去刷卡,袖口无可避免地擦到了沈时序小臂,衣料摩擦出簌簌地响动。 动作带起一阵风,和沈时序一触即分的瞬间,陈嘉之清清楚楚闻到,风里带着湿意的沐浴露的味道。 陈嘉之觉得自己很恶心,因为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如果沈时序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那么自己这样的行为跟三没什么两样。 可是,当沈时序出现在电梯门口的第一秒,他就不可控制地想去触碰,也抑制不住心跳的感觉。 这种病入膏肓的阴暗思想简直无药可医。 没办法,无解题。 短暂的下行里,陈嘉之主动打破尴尬,“你这么早去哪里啊。” 沈时序言简意赅:“上班。” 陈嘉之自顾自地撒谎,“哦,我去工作室工作。” 沈时序仿佛没听见。 陈嘉之硬着头皮,小声说;“市院不是八点上班吗。” 说完,他觉得沈时序瞟了自己一眼。 八点上班的医生并不会踩点去,在上班前需要跟夜班交接、整理病例,还要查房。 医生,比想象中辛苦。 沈时序并不解释,反问道:“你有事吗?” 陈嘉之呐呐说,“没事,你记得吃早饭。” 沈时序很快地侧了头,视线在陈嘉之苍白的脸颊上停留一秒,“谢谢关心。” 陈嘉之弯起眉眼,左脸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刚想说不要这么客气。 沈时序补充道,“我不需要。” 。 笑容消失,陈嘉之耷拉着肩膀,“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一层到了,大厅灯火通明,那盏唬人的水晶吊灯璀璨耀眼,尾坠在深冬的寒风中泠泠作响。 陈嘉之孤零零走出去,连很想说的再见都不敢说。 天际尽头有一抹浅淡的白光,专车还有800米。 他站在路边,捏着手机,心里酸胀得不行。 沈时序应该生气的,也不用再理自己的。 陈嘉之很清楚这个事实,但仍旧控制不住自己。 脚下踩着坚实冷硬的地面,从离开到回来,他走了11年。 如今沈时序不会等他了,也不会陪他踏足更多陌生的地面。 越想,越心酸。 忽地——不远处大灯一闪,车喇叭哔哔两声。 陈嘉之没抬头,默默退后。 ——哔哔,又是一闪。 滚动的轮胎闯进余光,轮毂上有四个交叠的金属圈。 车窗降下,沈时序坐在驾驶位,冷眼道,“需要送你么?” 陈嘉之怔愣一秒,迅速反应过来。 “不用不用。” 爱佑与市院完全是两个不同方向,他才不会冒着被发现病情的风险。 哪怕他很想坐沈时序的车。 “谢谢。”很遗憾,但是表情控制的很好,“我自己打车。” 本以为沈时序会将车开走。 没想到沈时序解了安全带,直接从车上下来了,绕过车头来到面前,“出租车通常不会到国樾门口来。” 陈嘉之侧开脸,“嗯,知道了。” 冷风呼啸而过,刺骨的阴冷。 “上车。”沈时序皱了下眉,“送你到打车的地方。” “你刚刚说让我不要关心你,现在又让我上你的车。”陈嘉之委屈巴巴地,“我们现在没关系,没关系的人也能上你车吗?” 沈时序眉宇更深,说,“相识一场,应该送一程。” 陈嘉之固执地问:“可是我上了你的车,上一次就会想上第二次,你每次都愿意载我吗?” 如预料的,沈时序没有回答。 “看吧,不如一次都不上。”陈嘉之吞了好多冷风,眼眶都冷了,“所以,以后不要说送我,我会误会的。” 闻言,沈时序十分冰冷的笑了。 “误会什么?因为载你这件事?” 陈嘉之点头:“对。” “不过是感谢曾经你给了我一段美好的时光,于情于理都应该送一程。”沈时序字字清晰,嗓音如同钢琴清音。 好听又难听。 “陈嘉之,别自我发散,你以为你有多难忘?” 太冷了。 “知道了,以后国樾我会少回来的。”陈嘉之笑不出来,吸吸鼻子退后一步,拉开一人的距离,赌气般说,“我会把房子卖掉,我会离开的。” 前天是错人出行,今天是错家出行。 沈时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陈嘉之又解释,“买的车下周就到了,以后我自己会开车,你走吧,我打的车马上到了。” 专车姗姗来迟,手机应景响起。 沈时序盯着他几秒,一言不发地走了。 - 清早大街又没有人,师傅老远就看到陈嘉之和沈时序站在一块儿说话,又看两人各自掉头,了然大半。 “年轻人吵吵闹闹很正常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c市是一座包容度非常高的城市,不带丁点歧视目光的。 “小伙子,别哭了,后面有纸巾自己拿啊。” 陈嘉之用手背揩眼泪,抽着气,断断续续说谢谢。 师傅摇摇头,“年轻就是好啊,情情爱爱的,真羡慕。” 等到了爱佑刚刚九点,陈嘉之在门口买了一杯豆浆,几个椰蓉包,赶紧赶慢地回到21层。 在洗手间里照了下,除了眼睛还有点红之外,看不出异常。 这时护工敲了敲门,陈嘉之刚好从洗手间出来。 “你是佟护工吗?” “是的陈先生,不好意思地铁太挤了,迟到了几分钟。”佟护工非常魁梧,非常年轻。 陈嘉之甩甩手上水珠,“没关系,你吃早饭了吗?” 佟护工点点头说用过了。 “那你坐呀,别站着。”陈嘉之啜了口凉豆浆,笑得很勉强,“我不讲那么多规矩的。” “不了,我现在去帮您拿药,九点一过会很挤。” “好吧,李医生说我今天第一次化疗,要先去他那里拿单子然后再拿药。”陈嘉之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好像药袋不能见光,麻烦你注意一下。” “好的。” 化疗有口服入药、静脉滴注或者胸腔腹腔等注入方式。 秃头李制定的第一阶段是静脉滴注,为期7天。 这7天,陈嘉之以为很轻松。 事实证明,他过于理想化了。 病魔不是简单字眼,而是最真实的折磨。 当护士把留置针插进手背时,陈嘉之轻轻嘶了一声。 “不要抓挠不要过度活动,不然会走针鼓包的,还有不能沾水,要洗澡话擦拭全身就好了,实在想洗一定要避开。”护士利索地用医药胶布固定住,提醒完陈嘉之,熟稔地看了眼佟护工,“口服药拿上来了吗?” 佟护工拉开病床旁的立柜,再仔仔细细检查了遍,“都拿了。” “嗯。”护士特别叮嘱,“不想吃饭也一定要吃饭哈。” 陈嘉之除了难过,但食欲还挺好的,跟玉芝兰提前预定了一周的营养餐。 所以当避光袋包裹的药水流进手背时,他仍感觉良好。 不过午饭间,他忽然就没了胃口。 佟护工提着保温盒进来,默默说可以喂。 陈嘉之瘫在病床上,眼皮都不想动,强行爬起来吃了一点。 输液一直持续到黄昏,那是陈嘉之第一次吐。 强烈的呕意简直是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像一台精密机器,主板发出指令——吐。 陈嘉之开始吐。 这道指令一轮又一轮,还没输完,陈嘉之几乎脱了层皮。 垃圾桶的塑料袋换了一个又一个,汗水打湿病服一次又一次。 佟护工一整天都没停下来,他不停给陈嘉之换衣服,擦汗,调整输液管,拿垃圾桶,喂漱口水。 期间还换了一次床单。 饶是病房开着中央空调,陈嘉之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吐得意识模糊,喉咙反复被胃液腐蚀,火烧般地疼。 不过很坚强,没吭一声,还能迷迷糊糊地思考。 国樾真……回不去了。 到晚上,秃头李把最好的镇吐药上了。 陈嘉之吐是不吐了,但精神已经萎靡到了极点。 c市消化科的医生自己组了个专业群,市里大部分医生都在。 秃头李也是有点急的,在群里担忧。 说自己有位病人对化疗反应特别大,第一个疗程第一天就这样,第二个疗程怎么坚持的下去。 穆清很热心肠,问是不是上次那位黏液腺癌的病人。 秃头李没回了。 晚上值夜班,穆清窜到隔壁沈时序二诊室。 “你这几天怎么了,总是冷着张臭脸,谁惹你了?” 沈时序正在写病历,眼都没抬,“干什么。” 穆清拉过椅子坐下,又开始嘴贱,“麦当劳之后你一直闷闷不乐,要是还喜欢就去找人家呗。” 沈时序停笔,“说过了,没必要。” “行行行,刚李老师在群里抱怨看见了没,病人要是第一阶段都挺不过,这种病人还可以换什么治疗方案?” “你问我?”沈时序撩起眼皮,很不客气,“你不知道?” “干嘛啊,说话这么刺。”穆清长吁短叹好半晌,“真可惜,也不知道坚不坚持得下来,听说是个大帅哥。” 盲目担忧了会儿,穆清突然想起那双灰蓝瞳孔,迟疑道:“秃头李说的大帅哥该不会是你前男友吧?” 沈时序倏地抬头,“这种玩笑合适吗?” “那不是刚好在爱佑碰到嘛!”穆清说,“我当然不希望是他啊。” 沈时序耐心即将告罄,肯定答,“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 “碰到过,去工作室写自传去了。” “写什么自传?” “写他的完美男友。”沈时序挑眉,“够了么?” “害,兄弟,不是故意诛你心的。”穆清唰地站起来,迅速开溜,“早点休息啊,记得早饭给我也买一份啊。” 穆清走后沈时序拿着笔驻了许久,最后点开手机找到国樾的业主群。 今天下午,物业把id为“taffy”的用户拉进了群里。 taffy的头像是一颗外包装破损,溏心横流的太妃糖。 截至目前,taffy在群里没说过一句话,连物业艾特和部分业主欢迎都没回。 沈时序握着手机,视线垂在那颗糖上。 用前男友送的糖当头像。 现男友知道么? 几秒后,他退出去,点开秃头李的私人微信,一字一句地敲。 ——李老师,您上次提过那位黏液腺癌的患者叫什么名字。 6 第 6 章 秃头李纳闷呢,回复,你问这个干什么。 一个52岁,一个29岁,都在凌晨秒回。 沈时序:托朋友问。 秃头李笑了,这几天好多小护士都是这副说辞。 渐渐才了解,原来陈嘉之在国外,准确来说在外网很火,是位明星作家。 不少人打着——我可能认识、我们曾经是校友的幌子。 没想到......沈医生也不能免俗? 秃头李啧啧啧的同时,沈时序又把姓名问题重复了遍。 首先病人相关信息属于个人隐私,法律规定不得泄露。 其次陈嘉之本人也格外强调过不想任何知道自己在接受治疗。 所以秃头李随口胡诌了个“张”姓。 凛冽的风从走廊刮进诊室,病例纸页翻飞,沈时序放下手机,抬头从对面窗户望出。 漆黑夜幕坠着稀疏星子,凝望地久了,宛如灰蓝眼眸。 他不知道这一夜自己错过了什么,很多年后回想。 如果当时坚持询问,结果可能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如果。 漫长冬夜过去,黎明燃起。 护士来冲洗留置针陈嘉之都不知道,醒来接近午时。 佟护工没有住病房套间里的陪护房,而是在墙角搭了一只小床,听到陈嘉之悉悉索索动静后立马起身。 “要上洗手间吗?” 陈嘉之撑着病床,“我自己可以的。” 一动全世界都在晃,撑了半天没撑起来。 最后还是被扶着进洗手间,佟护工推着挂液袋的架子,一手扶着他。 生病,病人不仅需要面对身体的苦痛,还需要抛弃心理包袱。 这是一个需要自我克服的情绪,这也是病人性情大变的原因之一。 试想,当医生早晚带着大批实习生、规培生来病房查房,一群人把你的病例翻来覆去的讨论,身体状态和所有用药反应直白地讲出来。 还要掀开被子检查。 这其实是非常难为情的。 心思敏感加上病痛折磨,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会觉得自己是一件物品。 医生们见怪不怪,但病人的接受过程总是漫长又难熬。 上完洗手间出来后,玉芝兰的午餐送到了。 头晕目眩稍微好了点,陈嘉之裹着被子,居然问这是第几天。 “第二天,还有五天。”佟护工细致地调好病床椅背幅度,从床侧边拉开小桌板,摆上温凉的燕窝粥,“吃吧。” 燕窝粥甜软,蒸的野生黄花鱼又香又精致,鸽子汤亮澄澄的。 可是根本没胃口,不过陈嘉之还是尝试着拿起勺子。 全身无力,手很抖,反复上下左右颠着。 佟护工想说,喂吧,但想了想没提。 ——手不稳,勺子滚到被子上。 “对不起我......”陈嘉之想拿起来,腿一动,反而拱到了地上。 四分五裂的勺子迸溅开来,伴随着极为清脆的碎响。 陈嘉之怔怔看了几秒,突然爆发了。 他捂着脸,先是小声啜泣,然后痛哭起来。 太疼了,到处都疼,太没用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用。 佟护工默默给他抽纸巾,收拾碎片,重新拿了勺子,又用干净的毛巾隔开汤弄湿的被子,忙完这一切,又给他肩上罩了一条毯子。 然后站到一边,垂头看着地面。 等陈嘉之哭够了,他低低说,“快冷透了,吃吧。” 陈嘉之眼泪也没擦,重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吃起来。 等吃完,佟护工言简意赅地说,“生病的人都这样。” 陈嘉之顿了下,慢慢抬起头来,眼睛湿漉漉的,很红。 “谢谢。” 用完午餐后,又吃了三十多颗五颜六色的药,这才有空翻看起手机来。 陈萌陆陆续续发来了很多消息,是游艇求婚照。 照片里她穿着性感的吊带裙,和一个很帅的中年男人拥抱在一起,无名指那颗又大又闪的钻戒晃瞎了眼。 ——嘉宝,我结婚咯。 陈嘉之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强提着精神,发了条超级无敌托马斯回旋的祝福语音过去。 小助理也有信息,说三天后回国,还说了一大堆的工作信息。 比如中文版的短文集、自传已经在各大平台预售了,出版方想在大陆开个签售会等等等。 陈嘉之回复了个等你回来再谈,又开始往下滑。 一个名为“国樾业主群”在昨天艾特过他。 他直接点到艾特内容,发现是物业发的信息: 陈先生您在家吗,元旦在即,国樾物业上门给您送礼物啦。 看了看时间,原来距离元旦只有两天了。 taffy:谢谢好意,不用送了。 这句话有点歧义,乍一看有点看不起礼物的意味。 陈嘉之发了二条解释:我很少回来的。 物业全天候在线:好的,祝您新年快乐。 这个小小插曲很快被约着遛狗的业主遮盖掉。 身体和状态极度不佳,陈嘉之不想再在电梯里碰到沈时序,会发现的。 沈时序应该也不想他回去吧? 回复所有消息后,陈嘉之失神地盯着天花板,忽然想到。 国樾业主群,那沈时序是不是在里面? 他赶紧点开成员列表......两百多个住户...... 这时,护士推着叮叮当当的药用车来了。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格外的早,下午五点不到,天就快黑了。 好在吃了药,呕吐感没有那么强烈,整个下午陈嘉之都抱着手机,一个个翻头像。 翻到视线发绿,最终锁定了“可疑”两个人选。 一个id名是:“s”,头像是一只塞尔凯克卷毛猫的背影照。 s可能代表沈时序姓氏缩写,但猫,陈嘉之有点不确定。 沈时序喜欢猫吗?以前读书的时候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倒是常常说想养猫。 另一个id名是“空白”,头像是布罗莫火山。 曾经上地理课时,沈时序提起过。 会是他吗? 陈嘉之反复翻看着这两人账号,真的很想确认,确认沈时序是否单身。 如果是,那么自己会不会还有一点点希望? 他很快想到办法,飞快注册了个小号,把这两人都加上! 期间忽略了拔针的护士,查房的秃头李,还有玉芝兰送来的晚饭。 陈嘉之几乎是抱着手机在吃晚饭,不停刷新不停加载。 没等一会儿,空白率先通过。 海胆蒸蛋:你好,你是沈医生吗? 今晚菜色之一。 空白:不是,加错人了。 陈嘉之礼貌致歉后,把全部希望投注到s身上,在焦急等待通过的时间里,连晚饭都不知不觉多吃了点。 可是等了三个小时,墙上时钟跳到9:00整。 s也没通过。 陈嘉之看着坐在墙角小床上,沉默寡言的佟护工,问,“你用微信吗,佟护工。” 佟护工回,“用,发消息和付款。” “那陌生人加你,你会同意吗?” “不认识不同意。” 不得不说,佟护工虽然惜字如金,但某些时候还是很管用的。 怀揣着不添加陌生人的自我安慰,这次,陈嘉之用自己真实微信号添加。 如果仍然加错,那么继续说声抱歉就好。 如果加对人,那就赚到! 陈嘉之摸摸索索,先把药吃掉,上了个洗手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病房里晃悠了转圈儿,继而折返回床上,拿出充满电的手机。 id:s。 头像:塞尔凯克卷毛猫。 申请好友添加。 摁下确认的那一刻,他心都提起来了。 两分钟后,他心直接爆炸了。 s通过了。 如果真的是沈时序,如果真的是...... 陈嘉之礼貌试探。 taffy:您好,请问是沈医生吗? s:什么事。 陈嘉之蓦地欢呼一下,仰倒在病床上。 要不要直接说自己是陈嘉之,他会不会立马删除拉黑? 就算不删除拉黑,自己也不能问那个问题了。 更何况,好不容易才加上的。 所以,必须要隐藏身份! 不过同在一个业主群,沈时序就算暂时不发现,以后也会发现。 要不干脆把群退了? 退群有提示吗? 百度显示并不会,连群主都不会收到通知。 陈嘉之悄悄咪咪退了群,让了物管拉自己小号进去,同时,s第二条消息来了。 s:? 陈嘉之胆战心惊之余庆幸自己从未发过朋友圈,国樾群里也已经上百条消息了。 天时地利人和,完全没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taffy:你好沈医生,可以认识一下吗? taffy:握手.jpg taffy:微笑.jpg 手机连弹三条信息,沈时序按下双闪,把车停在距离国樾两百米的路边。 看到这白痴般的搭讪方式,他打了“不能”两个字,又删掉。 换成:随便。 陈嘉之有点懊恼,沈时序对每个人都这样回吗? 想到此,他登录小号,发现s根本没通过? 这又是为什么? 难不成已经被发现了? 怀揣着发现的害怕和试探,陈嘉之重新用taffy发了条信息。 taffy:沈医生,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时序都被气笑了,冷冷盯着手机。 你是谁? 你是傻子。 s:不知道。 taffy:沈医生,你现在心情好吗,我们可以聊聊天吗? 到底谁教他的老年人话术? 沈时序正打着“不好”二字,耳边车窗骤然敲响。 交警站在外头,指了指前方路牌上的摄像头,“你好,你已在禁停路段停车超过三分钟,按照《交通法》第九十三条规定,扣2分,罚款两百元。” 沈时序在重新启动车子前的间隙,木着脸,回复:挺好的。 交警目送,还提醒了句,“开车不要看手机啊。” 两百米的距离用了一分钟不到。 车子刚刚驶进地库,消息提示音姗姗来迟。 沈时序停好车,点开手机,看到字眼后眼皮猛地一跳。 只见,taffy发来: 沈医生,你是单身吗?有喜欢的人吗? 7 第 7 章 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点。 墙角陪护床上,佟护工睡着了。 陈嘉之躲在被子里,抱着手机,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聊天界面。 自发完“单身和喜欢的人”的问题,s就没有回复。 未知答案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 审判讯号就是新消息提醒,判定结果或“无罪”或“死刑。” 嗡—— s:没有。 又想笑,又想流泪,陈嘉之再问一遍。 taffy: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s:? taffy:我喜欢你,想追求你,当然......如果你有喜欢的人我就不追了。 taffy: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撒谎我不得好死。 s:...... taffy:沈医生,我好喜欢你!! taffy:我可以追你吗?! taffy:不过我暂时不能追你,或许一年或许半年,如果没有成功,请你不必记得我。 taffy:在这之前,我可以每天给你发消息吗。 国樾25层,猫猫扒拉裤腿,委屈巴巴地。 换好拖鞋,沈时序一路拎着猫猫颈子,提到沙发上坐下,在没开灯的客厅和周围大楼散射的霓虹中松弛。 猫猫不满。 怎么还不去开地暖! 仰靠着沙发,沈时序良久地盯着天花板,整个身形轮廓都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模糊,随后缓缓弓起腰身,垂眸静静看着搁在桌上,不断跳动的聊天消息。 taffy: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taffy: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taffy:好吧,要早点休息哦,明天我再给你发好吗? 沈时序拿起手机,回复:成功什么? taffy:啊,这个不能告诉你。 taffy:我需要去做点事情,嗯......其余你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 还能成功什么? 跟完美男友分手成功? s:不必了。 陈嘉之认真思考。 是信息发的太多吗? 还是自己说话太露骨? 不必什么? 是没必要问,还是没必要发消息。 手背上还埋着留置针,他打得很慢,很认真。 taffy:对不起,早点休息。 稍微语气重一点,立马就道歉,立马就缩回去。 沈时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起身去开地暖。 发完这条消息后陈嘉之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复。 成年人的世界不回复就是拒绝,他懂的。 黑夜里裹着被子,睁大眼睛望着病房外的窗外。 直到眼睛发酸,头晕脑胀的感觉愈发明显,才在挫败和失落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秃头李来查房了。 视野里全是秃头李一张一合的嘴,陈嘉之耳朵自动屏蔽了话音。 思维游走——想沈时序。 “嘿!” 秃头李一声提喝。 陈嘉之陡然回神,“啊,是的。” 秃头阴着脸,“我问你什么了?” “嗯......早饭吃了没有?”陈嘉之摸摸耳朵,实诚道,“不好意思李医生,我走神了。” “我说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想不想吐。”秃头李说,“前两天副作用反应那么大,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陈嘉之答,“吃过镇吐药后好很多,不过总是觉得很冷,没力气。” 秃头李哼哼一声,“这是正常现象,这段时间你的营养要跟上,不要再到处跑了。” 想跑也没力气跑了。 陈嘉之问,“我现在出院是不是需要您签字才能离开啦?” “对,不是前几天在爱佑开个房,想回来睡就回来睡。”秃头李非常严肃,“待会还要做几项检查,看血小板和白细胞状况,第一阶段完了还要重新检查肝肾功能。” 正好护士推着药用车进来,在药瓶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开启一天的噩梦。 秃头李交代一番离开后,陈嘉之半靠在病床上吃早餐,吃了会儿,摸出手机。 taffy:沈医生,早安。 几分钟后,s回复:嗯。 陈嘉之弯起眼睛。 taffy:沈医生你吃早饭了吗。 s:吃了。 人问都没问,陈嘉之嘿嘿傻笑,主动说,我也吃过了。 s:嗯。 陈嘉之更开心了。 taffy:你现在在忙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工作。 s:在等电梯。 等电梯就是不忙,就是可以发消息! 哦耶! 陈嘉之劈里啪啦打着。 taffy:沈医生,头像是你的猫吗 s:嗯。 taffy:它好可爱,叫什么名字。 紧跟着一个小猫表情包。 s:没名字,不可爱。 .......... 好吧。 taffy:不可爱那为什么要买它。 两秒后。 s:因为会撒娇。 有点吃味,陈嘉之暗戳戳揪了揪病床单,自己要是猫就好了! taffy:你喜欢撒娇的吗。 ——叮。 市院电梯门开了,有人不觉唇角勾着,抱着手机,埋头走进消化内科人来人往的走廊里。 s:不喜欢。 陈嘉之觉得沈时序在撒谎,因为会撒娇买,那肯定是喜欢撒娇的。 理清这个逻辑接下的对话就很流畅。 taffy:你给它拍照片吗,我可以看看吗。 沈时序点开相册,发了一张猫猫的正面照。 照片里,一身摇粒绒的猫猫高高立在电视机上,昂着下巴,尾巴翘成一个非常圆润的弧度。 特傲娇,看起来跟撒娇不太沾边。 “兄弟干嘛呢。”穆清一个蹦跶加揽肩,暧昧地瞅了瞅沈时序及时锁黑屏的手机,“搞网恋啊?” 沈时序停下脚步,偏头,很冷淡,“加入吗。” 穆清吓得不轻,退开一大步鞠了个躬。 “祝您恋得开心。” 手上蓦地震动一声,小傻子又发消息来了。 taffy:好乖,好想rua。 二诊外已经站了很多拿号的患者,大家一见沈时序走近,纷纷堵在门口。 沈时序很快开了门,让首位排队的患者进来。 电脑开机,登录系统需要几分钟。 他回复:我上班了。 这次taffy没有秒回,沈时序等了1分钟,把手机放回抽屉,开始问诊。 陈嘉之不是不想回,而是又吐了。 早饭吃的粥,几秒就吐了个空,在剧烈翻涌和抽搐的间隙,他居然还能稳稳把手机锁屏,生怕误触了哪里。 佟护工早早备着热毛巾和漱口水等在一旁,等陈嘉之吐无可吐,仔仔细细给他擦起脸来,又扶到洗手间,刷牙漱口。 折返回床上给陈嘉之换衣物,开了衣柜了说,“干洗衣服还没送来,替换的没了。”他扭头看着躺在病床上一脸苍白的陈嘉之,“陈先生,你还有其他衣服吗?” 很多,未拆封的,在国樾。 “能麻烦你帮我去家里拿一下吗,地址我发你微信。”大门是指纹锁,可也密码,陈嘉之闭着眼睛去摸手机,“密码是127810,打车费用记得找我报销,谢谢。” 佟护工走到床边,“你付了高出很多倍的护工费用,打车费就不用了,下午等你输完我再去拿。” “好,谢谢,假如碰到了25层住户。”陈嘉之摸到了手机,声线细弱地哼哼,“请尽可能避开他,不要跟他讲话,更不要说我在医院。” 陈嘉之要把一切暴露可能扼杀在摇篮中。 这个要求很莫名其妙,但是佟护工根本不问原因,说好。 一通忙活下来距离s发来信息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陈嘉之单手按着手机键盘,字打得很慢很慢。 taffy:刚刚有事忙去了,所以没有及时回复。 taffy:沈医生,你乖乖上班吧。 下面跟了一连串猫猫爱心眼的表情包,还有摸摸头,辛苦辛苦。 发完,陈嘉之闭上眼,把手机放在胸口,意识又开始模糊。 没一会儿,佟护工拿了个小橘子进来,剥开放在床头柜上,“闻闻,会好点。” 橘子皮清新苦涩,挥发物质有通窍提神的作用。 陈嘉之偏头去追,佟护工就放在枕头上。 “好多了,谢谢你。” 做完这一切佟护工默默回到小床上坐着,陈嘉之问:“佟护工,签雇佣协议时我看到了你的护理证和毕业学校,专业不是护理专业,为什么你护理工作做的这么好。” 佟护工相当直白,“因为赚钱。” “好吧,我姑且信了。”陈嘉之斜艰难挪正自己,以为话题终止了,没想到一向寡言的佟护工开口,说,“因为我男朋友。” 陈嘉之正想问他是爱佑的医生吗,便听见下一句。 “他有白血病,没等到骨髓,在这里住了三年。” 短短一句话,生离死别。 陈嘉之默了默,“对不起,我......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他在这里走的。”佟护工说,“说不定某天,我还能在这里再见他一面。” 传说医院最容易发生灵异事件,可现实世界没有灵魂和鬼魂一说。 有的,不过是悼亡者的思念罢了。 “希望你能见到他。”陈嘉之真心祝愿,又想了想,“谢谢你向我倾诉。” 佟护工没有再说话。 冬日温暖干燥的阳光照进静默的病房,有些难受。 话到临口总觉得苍白,陈嘉之只好把自己的悲惨经历交换,以作安慰。 “其实以前我也有男朋友,不过我做了错事,他现在不喜欢我了,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陈嘉之颓丧着,“他很出名,非常擅长治疗胃癌,可是......我却不敢找他。” 佟护工皱了皱眉:“是沈时序,沈医生。” “你怎么知道?” “他的确很出名。” “虽然跟我没关系,不过听到这么多人夸他,我还挺骄傲的!佟护工,你不要告诉别人。”陈嘉之好笑地咳了两声,狡黠道,“如果病能治好,我会去找他原谅,如果治不好,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 佟护工更深地皱了眉,“建议你告诉他。” “我不想用生病来博取他的可怜和同情,我要他真正爱我,原谅我。”陈嘉之憧憬地望着明媚的窗外,“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如果是你,你也会跟我一样的选择吧?” 不拖累,不垂怜。 让对方带着曾经的美好回忆或是现在憎恶的心情,在日渐流逝的光阴中,不知不觉地忘却自己。 也许对方会在某日某刻突然记起,怀缅片刻,然后释然一笑。 最后携手他人,走进灿烂的未来里。 ——嗡嗡。 搁在胸膛的手机震动两下。 s:忙什么 忧伤迅速粉碎!陈嘉之精神一振!然后撒谎! 今天早上护士姐姐给了几株干枝腊梅,非常非常淡的清香。 taffy:看花,是超级超级好闻的腊梅。 taffy:我可以拍给你看吗? 喜欢一个人,是按捺不住分享的,好看的、好玩的、有趣的。 世人皆说分享欲是最高级的浪漫,但世人皆不知,比这更浪漫的是回应。 s:嗯,看看。 “佟护工,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拍一张腊梅的图片,千万不要暴露其他的。”陈嘉之说。 佟护工从小床上起身,拿过陈嘉之手机,很直男地拍了张从上到下的照片。 照片里只有深蓝色桌面和花瓶,很安全。 陈嘉之说了谢谢后,美滋滋地发了过去。 可是下一秒,手机一震: s:你在医院? 来不及收回的笑容猛地凝固,陈嘉之完全愣住。 8 第 8 章 taffy:为什么这么说,我没有在医院啊。 非常轻松的口吻,带着正常人应有的一点点奇怪和疑惑。 回复完信息后,陈嘉之赶紧求助佟护工。 佟护工盯着图片思索良久,“本市医疗柜统一采购?颜色或者材质很特殊,我也不确定。” 沈时序没再回,陈嘉之也没敢再发,忧心忡忡地躺回病床上,忍受着新一轮的眩晕和恶心。 如果每天都可以和沈时序发消息,那么这些痛苦他自觉可以忍受。 临到中午,输液架上还挂着还有三袋液袋。 陈嘉之焉得很彻底,连摸手机的力气都没了,没看到小助理周维发来的信息,说自己已经起飞,大概会经过不同时区的跨年。 当然也没看到沈时序术后第一时间回复。 医疗柜大同小异,长期浸淫在医疗环境一眼认出并不奇怪,但深蓝打底具有特殊涂料的桌柜还常用于装修装饰方面。 他反反复复将图片放大缩小,辨别了会儿。 s:看错,刚刚在手术。 一晃来到黄昏,晚餐送到。 光是坐起来,就花了几分钟,陈嘉之吃一口饭要停顿许久,脑袋突突地涨,浑身肌肉酸软到发抖。 佟护工不断调整着避光输液管,有利于陈嘉之手腕活动。 化疗药物具有很强的腐蚀性,护士每次拔针的时候都特别小心。 不能触碰皮肤的药物,反而一点一滴淌进脆弱的血管里,体循环蔓延到全身。 吃晚饭花了整整一小时,半小时后又吃三十多颗药。 胃不疼,涨得慌。 垃圾桶放在病床边,水杯和湿纸巾放在触手可及的医疗柜上,佟护工备好一切,“我去给你拿衣服了,要是不舒服就按呼叫铃。” 已经取了针,陈嘉之窝在被子下,露出巴掌大、苍白的脸。 孱弱到连鼻音都哼不出来。 - 新年最后一天,最不缺的就是人和车。 赶着跟家人朋友聚餐的,凑热闹逛街的,比比皆是。 沈时序今天算下班早的。 平常市院到国樾20分钟车程,今天愣是堵了一个小时还没到。 红艳艳的刹车灯在二环高架亮起长龙,中控电话响,沈时序点开蓝牙。 “没有你的陪伴我真的好孤单~。”郝席直接开嚎,“所有的寂寞与我相伴~” 远处大楼巨幅幕布上,闪烁着“新年快乐”。 沈时序扶着方向盘,“什么事。” “救死扶伤的事能不能先停一停啊!我好寂寞!!” “已经停了。”沈时序问,“他们呢?” “你没看群吗?”郝席气得牙痒痒,“早约好今晚兄弟几个喝一场,没到下午,楚子攸那斯文败类就逮小男朋友去了,徐舟野不知道正搁哪儿舔他女领导呢,许明赫那菜鸡就没从家里酒桌清醒着下来过,三个傻逼!” 郝席辱骂的这几个兄弟,因为成绩太太太太差,家里实在不好意思往树德送,除了不在一所学校,五人天团可以说“狼狈为奸”了整个年少时光。 团队精神大致概括为: 郝席——浑水的鱼。 楚子攸——害群的马 徐舟野——儆猴的鸡 许明赫——出头的鸟。 而,沈时序则是那屡试不爽宇宙无敌——挡箭的牌!! 从玩泥巴到工作年纪,长辈只要听说自家混账东西跟沈时序在一块儿,一般都是,“那你们好好玩,早点回来。” 今天也不例外,四个混帐以同样借口逃避家族聚会,去厮混。 “在哪喝。”沈时序答应的非常干脆。 “就老地方,我先去等你。”郝席说,“别开车,今天堵死个人,打车来吧啊。” “换件衣服就来。”沈时序挂断电话。 国樾喜气洋洋,门厅挂着两个又红又大的灯笼,玻璃窗贴着倒福字。 “沈医生新年快乐,您来拿包裹吗?” 从哈弗医学部毕业后沈时序跟同专业校友或是老师常常交流患者病情。 英国人对书信有种骨子里的执着,不发扫描件就喜欢跨洋寄纸质版。 物业从储物柜取了厚厚的包裹,“下次您私发我,给您送上楼。” 说话间,一名皮肤黝黑的魁梧男性从大门口拐进来,直往电梯口去。 “这位先生,请问您找谁?” 国樾安保非常严密,不允许陌生面孔进出。 沈时序循声看了眼,低头在包裹上签字。 佟护工停住脚步,“帮人拿点东西。” “好的,请问是哪层住户。” “26层。” 签到一半,沈时序侧首,不带感情的目光将来到柜台的佟护工审视了个遍。 “需要您登记。”物业推去签字本,微笑着,“稍后我会打电话确认。” 佟护工签完字,跟提着包裹的沈时序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哔哔两声,又一前一后刷了门禁卡。 电梯开始上行,轿厢静谧。 沈时序主动开口:“帮他拿什么。” 来之前陈嘉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回答25层任何问题,原来如此。 佟护工答,“拿衣服。” “怎么不自己回来拿?” “你可以问他。” 25层很快到了,本该出电梯的沈时序上前一步,摁下关门键...... 两秒后,26层到了。 佟护工想了想,问,“您有事吗?” 沈时序把包裹放在廊柜上,面无表情,“他电话号码是多少。” 佟护工掏出手机倒豆子似的报了串数字。 陈嘉之才挂断物业电话,以为还有事没说清楚,看也没看接起来。 然而对方却没有说话。 看了看号码,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喊了句,“时序?” 两秒后,沈时序稳定冷淡的声线从听筒里传来,“是我。” 佟护工望天花板,好似没听见。 沈时序把手机贴在耳边,“是不是让人回家给你拿衣服了?” 任何细微动静都在寂静的走廊放大。 电话里陈嘉之小小地“啊”了声,听得出来很吃惊。 “啊,是的。” 不知哪句是导火索,沈时序竟突然发难,斥道,“不回来买什么房子?” 斥完不等陈嘉之回答,朝佟护工一扬下巴,示意可以开门。 佟护工没挡着输密码,沈时序也没避开。 127810。 还是11年前的密码,两人的生日组合。 “最近有点忙。”陈嘉之唯唯诺诺,“过几天会回来的。” 房门弹开,沈时序冷着脸率先进去,在没开灯的玄关处熟门熟路打开鞋柜,借着屋内昏暗光线,拿出这个家里唯一一双拖鞋。 以主人般姿态穿上,站在门内拍开灯,又以一种非常有“礼貌”的口吻,“只有鞋套,麻烦你自行穿戴。” 佟护工弯腰穿鞋套。 接着,才拿起一直未挂断的手机,听筒恰好传来陈嘉之小声嘟囔。 “原来你没有换号码啊。” 11年没有换过号码,当然也没有等到一通电话。 给佟护工指衣帽间的方向,沈时序一路准确无误地开了沿途的灯,停在衣帽间门口。 “他是我助理,我让他回来帮我拿换洗衣服。”陈嘉之撒完谎,顿了顿,“其实你们不用换鞋套,明天保洁阿姨就会去打扫的。” 沈时序沉着脸,没搭腔。 佟护工收拾衣服很利索,也很细致,大到棉衣外套,小到内裤袜子。 沈时序像个苛刻的监工,眉宇越拧越深。 “这是你的事,不用跟我解释。” “噢。”陈嘉之知道如何面对沈时序的冷漠,主动说,“今天是新年最后一天,希望新的一年你快乐,往后每一年都快乐。” 沈时序冷笑一声,“你现在很快乐吧?” 问完,直接挂了电话。 换洗衣物整整装了三大袋,佟护工两手提着出来,等电梯,沈时序走应急通道下楼。 见人已经推门,佟护工罕见叫停,措辞说,“你应该跟他好好谈谈。” 沈时序回眸凝视他几秒,高高在上的扬起下巴,“他给你说了什么。” 佟护工摇头,“你们现在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谈谈。” 陌生人的劝诫让人窝火,更别提那三大袋贴身衣物。 谈什么?怎么谈? 人都不回来,跨年还在忙什么?跟谁在一起过? 沈时序不想多说,径直离开。 ——叮,电梯到了。 佟护工无奈苦笑,“就不怕后悔啊。”自言自语这句,他提着袋子进去。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哐当一声挡进门缝。 金属大门应激退回。 沈时序一脸阴沉,站在门口:“什么后悔?” 佟护工仍摇头,“我要去给他送衣服了。” 沈时序盯着他,直到电梯门重新关闭,完全隔绝视线。 - 老地方就是一个有年消费额的清吧。 郝席等的抓狂,威士忌都喝了小半瓶沈时序才到。 “这这这这!!” 沈时序揣着一身冷风,在对面坐下。 郝席上下打量他几秒,凑过去给他倒酒,笑嘻嘻的一针见血,“兄弟,你看起来有种冷静的疯感,出什么事了,要我帮点倒忙吗?” 沈时序一饮而尽,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若隐若现的钢琴音乐盘旋着,四周或多坐着娇眉羞眼的情侣。 “有事就给兄弟我打电话。”郝席压低音量,“小事不爱帮,大事帮不了。” 沈时序撩起眼皮,更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猜猜啊。”郝席转转眼珠,“因为他?” 桌上摆着精致的零食盘,沈时序拿了颗话梅,面无表情嚼着:“谁?” “在我面前你还要问个谁......”郝席嗤道,“你有几个谁?” 被拆穿也不发火,沈时序神色如常,只说。 “他回来了。” 郝席反应好会儿,“我靠,猜中了??他找你了?” “见过面。” “解释没有?” 沈时序,“解释什么?” 郝席一拍大腿,“当年为什么走啊,自传里那孙子是谁,分手了没有,为什么回来,是不是要复合啊。” 琥珀色的威士忌和圆球冰块闪烁着碎光,衬在手中宛若火彩。 沈时序再次一饮而尽。 “留联系方式没有?!得亏每年给他发邮箱,偷偷回来也不说一声!” 沈时序问,“发邮箱干什么?” 郝席:“骂他啊,没良心的坏东西!” 闻言,沈时序重重放下杯子,磕在石英桌面一声脆响。 “以前怎么没说?” 郝席眼神闪躲,“这有什么好说的......” “别发了。”沈时序脸色冷下来。 “凭什么!”郝席为兄弟抱不平,“凭什么不能发!” 四周有人看来。 郝席压着火气和音量,“骂他几句怎么了,凭什么不能发,啊?” 一杯杯烈度极高的威士忌淌进喉头,缄默良久后。 沈时序很轻地啧了声:“凭我自甘堕落。” “够不够?” 郝席震惊不已,颤巍巍憋出一句,“这11年来,我特么应该发邮箱骂你!!” 9 第 9 章 佟护工回来都快零点了,没想到陈嘉之还在等。 “他怎么知道你去我家,他为什么跟你一起进去。”陈嘉之迫不及待问了一大串,“他说什么了吗,佟护工,你什么没说吧?!” 佟护工把袋子装进衣柜,从头到尾解释了遍。 也真是难为他了,惜字如金的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大段话。 听到最后一句,陈嘉之从病床上爬起来,“你为什么觉得他还喜欢我?” 佟护工说,“能看出来。” 陈嘉之思索了会儿,不住摇头。 “你应该误会了,他是个安全意识非常强的人,他对自己......”陈嘉之想了想,“私人空间很看重,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去他家。” 说到这儿,他皱眉,“不对,那好像是我家啊。” 佟护工阖上柜门,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原地。 “他到26层应该只是确认你的身份,奇怪,可是他......不是管闲事的人啊。” 肉眼可见,陈嘉之开启了虚弱的絮叨模式。 “还有,你说他穿拖鞋?” “他穿我拖鞋干什么?” “噢对,他有轻微洁癖不喜欢家里脏乱。” “不对......那更不应该穿我的啊。” 佟护工坐到墙角小床边,肯定道,“他很想见你。” “啊?”陈嘉之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不会的,他根本不想看到我。” 佟护工:“......” “你真的误会了,唉,没事。”陈嘉之频频解锁手机,“快十二点了,你说我要给他打个电话吗?”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佟护工,好像只要得到有人支持这件事情就顺理成章。 佟护工起身,“我回避一下。” 陈嘉之赶紧掀开被子下床,“不用不用,我刚好出去透透气。”他在衣柜里找了件大衣套上。 “你这个状态......能行吗?” “可以的,我就在楼下,给他讲话,我会提起12分精神。”陈嘉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谢谢你,佟护工。” 今晚没有月光,通幽处的小径两旁立着几盏圆球状的路灯。 宛如蒙尘明珠。 冰冷长椅上,陈嘉之裹紧大衣,冻得通红的手指始终悬停在拨号键上,一点一点读着时间。 距离零点还有4分钟,已经有人等不及,模糊又遥远的烟花伴随着冷风炸开在天空。 当时间字数全部跳到零,年份末尾的数字轮换完毕。 陈嘉之单手紧握住冷冰的扶手,拨通。 期待,是一种微妙的暴力。 会让人心跳加快,血液加速,产生如电流般的眩晕感。 眩晕感很快演变成窒息感,一道清晰浅觉的呼吸贴在耳窝。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 心脏仿佛被人捏住了,陈嘉之努力平复着呼吸,小声说,“新年快乐。” 头顶嘭嘭数声,绚烂反复的烟花全部炸开,半个城市被映亮。 他抬头望去,认真的又重复了一边,“沈时序,新年快乐。” 耳畔呼吸悠长清晰,沈时序说,“新年快乐。” 从前两人有聊不完的话题,现下只剩名为11年的裂痕,所以互道新年后,似乎再无话可言。 很满足了,还有点小得意,陈嘉之开心道,“过几天我会回来的。” 沈时序嗯了声,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后,他突然问。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是催促挂电话的意思吗? 不。 如果要挂电话,沈时序只会说,没事挂了。 陈嘉之听懂了这个台阶的真意。 沈时序在给他机会,给他一个解释消失11年原因的机会。 他很可恶地想,并猜得很正确。 自己现在说什么沈时序都会相信,哪怕撒谎。 赤.裸.裸的真相可能把两人推的更远,也可能更近。 但胃癌悬在两种结果中间,是达摩克里斯之剑,轻而易举就能斩断那细若游丝的联系线。 活下来,才有可能。 冷风一遍遍刮过脸颊,无孔不入地钻进皮肤,陈嘉之松了牙关,尝到口腔淡淡的血腥。 “没有,只是想祝你新年快乐。” 话落,听筒里原本清晰可闻的呼吸完全消失。 沈时序说,“这是你自己选的。” 鼻头一酸,陈嘉之口不择言,“我知道,我......” “哭什么?” “我没哭,只是有点......冷。” 胡乱钻的狂风,忽远忽近的车喇叭,头顶衰微的烟花,都能传到彼此耳中。 “不是忙到连衣服都没时间回家换,现在有空站在外面吹风?”沈时序语气比空气还冻,“冷就进室内去,怎么这么多年还是学不会照顾自己?” 大自然相当配合,打着旋儿刮来一个轻飘飘的塑料袋。 陈嘉之用手背揩了开眼角,追过去放进垃圾桶:“室内说话不方便。” 明显,沈时序讥讽比刚才更胜。 “x先生在里面?” “没有、这个没有。”他急得语无伦次,“我没有......他......” 沈时序像是被气笑了,忽地一声一声高声质问起来。 “没有?” “每年生日都给你买草莓蛋糕的是谁,睡不着哄你睡觉的是谁?” “一起生活,一起旅行。” “小姨,姥姥都很喜欢他。” “不是要在一起一辈子吗?” 陈嘉之从未想过这一点,如果沈时序知道自传误会怎么办? 很显然,沈时序不仅知道,而且还看过。 可解释的话说不出口,要怎么说出口?势必牵连出当年,那后果比暴露胃癌还要可怕。 “离国无缝衔接新男友,回国无缝联系前男友。” “陈嘉之,你现在胆子很大。” “算准了我会接?” 最后一句,带着无尽阴沉的寒冷,沈时序一字一顿,“好玩吗?” “我没有......你相信我好吗。”胃疼地浑身发麻,陈嘉之哽咽着,“沈时序......我真的没有。” 沉默两秒,沈时序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姿态,不带起伏地说:“以后不要打电话来了。” 眼泪还没滑出眼眶,就已经变得冰冷。 陈嘉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站在一片昏暗的草坪上,迷离了视线。 两侧蒙尘的“明珠”愈发暗淡。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千言万语,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反复说对不起,“我想你,我想给你打电话,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回到从前的从前......重新开始......” “我没有朋友等着零点打电话,我也没有朋友在电话里哭。”沈时序说,“陈嘉之,我也不想跟你做朋友。” 是的,分手是不能做朋友的。 “我知、道了。”哽下酸意,陈嘉之吸吸鼻子,“以后不会了。” “所以不要打电话来了。”沈时序说,“11年了,没谁还在原地等着,明白吗?” 麻木地都不知道说什么了,陈嘉之揩干眼泪。 然而,沈时序并没有挂断电话。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陈嘉之知道自己应该表明,不纠缠,不打扰,不再闹了。 什么病好,就算病好沈时序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11年太久了,确实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 如果这是最后一通电话,为了不留遗憾,不如带着遗憾把话说完。 “我还有话想跟你说。”陈嘉之鼓起勇气。 电话静了下。 沈时序:“说,我在听。” 一颗心落回原位,陈嘉之重新回到长椅坐下,“我没有喜欢其他人,从来都没有。” “回国就想找你给你解释清楚的,但是被一些事情耽误了。” taffy也是这样说辞,沈时序打断,“什么事。” “没什么,我自己可以应对。”陈嘉之低低说,“我没有不尊重你,我......都只喜欢你。” 他讲的尾音都在颤抖。 “我知道没人会等11年,我知道的。”陈嘉之捏紧手机像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我好好表现,你还会喜欢我吗。” 沈时序:“不会。” 哪怕提前预知答案,也无比令人绝望。 “我会回到瑞士的,我不会再打扰你了。”陈嘉之痛苦地捂住眼睛,“26层我不会卖的,那是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处理完我马上就离开,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他一字一句,“不过现在我暂时回不去,可能还是会在电梯遇见。” 电话里,沈时序长久地沉默着。 陈嘉之继续说:“如果遇见我会出去,我会去坐另一部电梯,如果在其他地方遇见我也会绕开。” “假如你碰见我,装作没看见就好了,我也不会主动打招呼的。” “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我知道这种行为很无理取闹。” “对不起。” “希望你身体健康,活到99岁。” 冷风刮起地面浮动的细小灰尘,他弓腰按着胃,“你是很优秀的医生,你有光明的未来,你值得很多人喜欢,你值得最好的。” “祝福是真的,希望你每天都高兴。”他忍着细细密密的疼痛,“我......说完了。” 沈时序没有挂:“你又在忍着哭?” 陈嘉之很认真地想了想,不是哭,是痛,倔道,“没有哭,27岁了,我也不是那么爱哭。” 无言半晌,沈时序挂断了电话。 陈嘉之彻底脱力,歪在了长椅上,大口喘着气。 意识愈发混沌,视野愈发模糊。 最终堕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10 第 10 章 “大冷天的在外面散什么步,幸好护工及时发现!”急诊室里,秃头李气到摔手心,“你呀你,哪里来的力气到处跑?!” 陈嘉之一言不发,垂着脑袋挨训。 他不想说对不起了,今晚已经说过太多次了。 “要出去也给我多穿点!”秃头李啧个不停,在病床前不停梭巡着,“零度还穿这么薄!你真是气死个人!” 不知哪个字眼点到关窍,主打一个油盐不进。 陈嘉之恹恹地:“我没有故意气人。” 秃头李冷哼一声,转头给佟护工交代:“把他看住咯,不准到处乱跑。” 佟护工清楚前因后果,多半都是那通电话,应了两声赶紧把人扶回病房。 佟护工关好房门,迟疑道,“你......没事吧?” “他说以后不要打电话了。”垂在病床边的脚踝冻得通红,陈嘉之吸吸鼻子,“彻底没希望了。” 佟护工可不擅长安慰,愣了几秒说,“慢慢来吧。” “我不能找他了。”陈嘉之神情麻木地裹进被子,侧身露出个后脑勺,“麻烦关下灯,谢谢。” 啪嗒,病房陷入黑暗。 墙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是佟护工躺到了陪护床上。 陈嘉之忽然说,“佟护工,希望你能见到想见的人。” 对此,佟护工说会的。 一夜无眠,化疗第四天一大早,秃头李来查房。 检查完毕后,陈嘉之开了口,“李医生谢谢这段时间您对我的照顾,我打算第二阶段化疗结束后就走了。” 值了大夜班,秃头李头晕脑胀,正在交代带来的规培生,听闻下意识点了下头,接着慢慢转回来,“你说什么?” 心虚的莫名其妙,陈嘉之目光闪躲,“第二阶段化疗结束后我想回瑞士。” “回去干嘛,不治了?”秃头李阖上病例,朝一众规培生示意,“你们先出去一下。” 人走后,他背着手,表情严肃起来。 “是不是昨晚我训你了?我那是着急,你现在不能——” “不是的......”陈嘉之分得清好坏,“我知道您担心我,我很感激。” “那你突然回瑞士干嘛,第一阶段都还没做完,你是不是看网上瞎说什么啦?不要相信国外治疗手段比国内先进。”秃头李自豪科普,“最好的消化内科就在咱们国家,最好的医生就在咱们本市,市院的周平和他徒弟沈时序穆清他们,能力远大于名气!!” 听闻到这儿,陈嘉之戚戚然抬了下头,不说话了。 秃头李虽然热心,但到底无权管辖病人治疗自由,他盯着跟自己儿子年纪差不多的陈嘉之,只觉得可惜又遗憾,最终叹了口气,“行吧,但是一定不能断疗,知道吗!” 陈嘉之认认真真鞠了个躬,“谢谢李医生。” 药物车总是在清晨8点来,换了新的留置针后,新的一天开始了。 - 国樾25层。 猫猫揣着爪爪趴在中岛台面上,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这个冰冷的人类喝水。 工作狂为什么还不去上班?因为工作狂今天轮休...... 按惯例,这时候沈时序要么在查房,要么在电梯里。 通常,taffy消息也会在这时候来。 不过今天没有,明天大概也不会有。 期待,对沈时序而言不是微妙的暴力,而是显而易见的烦躁。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或许在互相道完新年快乐后就应该挂断,不应多问那一句。 喝完水后,沈时序在对话框里输入几个字,又删掉,果断退出拨通吴律师电话。 才刚到八点,吴律师精神抖擞地打了声招呼:“沈先生,新年好啊。” 沈时序开门见山:“查一查x先生的身份。” “国外调查起来可能会耗费一些时间。”吴律师心里奇怪,以前不调查现在又调查,他问,“如果调查到了,需要联系方式吗?” “嗯。” 脚步声响起,沈时序去到书房,在电脑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份很薄的资料,“再重新调查他父母。” 自传只出现姥姥小姨,却没有任何关于父母只言片语,很奇怪,不是么? “这个可能有点难度,陈先生父母的政.治.身份过于敏感,当年动用您家里关系也没有调查多少,现在可能更......”吴律师顿了下,“不过我会尽力去查。” 当年陈嘉之一走了之,沈时序想了许多办法,最开始企图通过陈嘉之父母、姥姥陈舒鹤联系他,因为这对夫妻工作敏感,连带家人信息都高度保密。 就这么薄薄两页,疏通了多少关系才拿到。 母亲——陈霓,随行翻译官,常年跟某领导出席会议。 父亲只查到一个名字“harvey”,除了知道在瑞士驻华大使馆工作外,其余一概查不出。 刚走那两年,沈时序什么都考虑过,陈嘉之可能是随着父母升迁、调职离开。 当然,也考虑过陈嘉之单方面的分手。 对于这两个猜想,明显后者可能性更大。 11年来沈时序联系方式从未变过,如果陈嘉之被迫离开,难道不找他吗,难道找不到吗? 思绪百转千回通讯才过几秒,沈时序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他姥姥陈舒鹤还在瑞士,查一下他为什么独自回来。” 吴律师爽快答:“好的。” 挂断电话后,沈时序盯着陈霓和harvey的个人资料静坐了许久,又从抽屉最深处拿出自传。 英文原版,一年前在瑞士首发。 电话里说没有喜欢其他人,那完美男友是谁? 连眼见都不能为实,还有什么是真的? - 爱佑单人病房,陈嘉之肉眼可见的消沉,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午时电话响起,才像活过来般。 小助理,周维。 “亲爱的嘉之哥,我落地了!!!!!”电话里青春洋溢,周维激动万分,“你在哪你在哪,我现在要狂吃特吃,吃火锅!!” 别提火锅了,水都喝不下。 跨年夜吹了冷风,情理之内意料之中,陈嘉之感冒了,咳嗽不断。 “你感冒啦?吃过药了吗?”周维兴致冲冲,“哥,我你在哪,我现在过来找你。” 陈嘉之艰难地呼出口气,“爱佑,你来吧。” 一个小时后,走廊旋风般刮进来个人,周维拖着大包小包,直接冲进单人病房。 房门刷地推开——哐当——嘭! 周维呆呆愣在门口,沾满了涂鸦贴纸的行李箱和背包齐齐砸在地上。 “哥,才一个多月没见......你怎么了啊。” 陈嘉之本就属于清瘦体格,短短四天化疗时间,瘦了一大圈不说,脸颊还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和潮红。 周维生怕认错了人! 直到看到架子上挂着的避光输液袋,一路向下,医用透明胶布将手背皮肤硬生生扯出细细密密的褶皱。 “什么感冒需要输避光的药物啊。”周维在嘴唇颤动中慢慢靠近,“哥,你到底怎么了啊。” 佟护工搬来把椅子,放好地上散落的包和行李箱,关上房门出去了。 “坐,别傻站着。”陈嘉之勉强弯了弯嘴角,“欢迎回国。” 病床旁医疗柜上摆着焉掉的干枝腊梅,花瓶旁边是止吐药,药旁边是湿纸巾。 视线最终落在陈嘉之手腕上的蓝色手环上,周维急道,“到底是什么病啊!!!” “胃癌。” 陈嘉之自己坐了起来,“其实没多大感觉,就是这几天化疗不舒服。” 周维呆呆看他几秒,孩子般哇地一声哭出来。 陈嘉之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没什么,能治好。” “你别安慰我了,你才是应该要安慰的那个,呜呜呜呜......” 陈嘉之沉默了,等周维哭过听见他问。 “沈时序知道吗?” “不知道。”陈嘉之摇摇头,“没有告诉他。” 大男孩什么都不藏心里,周维恨不公平,“老天爷不开眼,那么难你都过来了,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 虚弱笑了下,陈嘉之轻声说:“别哭了。” “这些天你回消息回得慢,我还以为你跟他和好了。”周维难堪地搓了把脸,“我还以为刚刚那个男的是沈时序。” “那是佟护工。” “那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手术。” 陈嘉之简略解释了遍病情和回国后与沈时序的种种。 周维听得一头雾水,缓了好一会儿。 “所以国内工作室要拜托你了,到时候我回了瑞士也不影响的。”又开始头晕眼花,陈嘉之重新躺下,“告诉出版方,签售会就不开了。” “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周维急病乱投医,“难道好起来也不追了吗,你都没有试,你要相信自己,或者你告诉沈时序自己生病了,他一定不会拒绝你!” “不要说。”陈嘉之豁然扭脸,眼神些许凌厉,“千万不能告诉他,知道吗。” 周维定定看他好一会儿,重重点了下头:“哥,那不说病情,只是说当年为什么走,可以吗?” 陈嘉之沉默着。 “哥,哪怕什么都不说,你重新追追吧,重新开始,试试看。” 新年第一天下雪了,高在16楼都能听到楼下的欢呼。 “他不喜欢我了,怎么追也没用的。”眼底落寞被长睫所覆盖,陈嘉之轻声说,“也许未来某一天他会知道全部真相。” 周维追着:“那他肯定后悔!” “是啊,不过我可能......已经死了。”天花板一片雪白,陈嘉之空洞地盯着,似有若无地笑了下,“到那时候,他应该早忘了我吧?” 11 第 11 章 晚八点,刚查完房,沈时序习惯性摸出手机。 整整六天,一万块的手机响都不响? 点开与taffy的聊天对话框,s:不联系就删了。 消息刚发出,对方秒回。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 很好,好得很!! 长痛和短痛,选择了剧痛是吧? 沈时序平时开车挺平稳,今天连超几辆,仅用十分钟车子便已停稳在地库。 一抬头,正对面车位上停着一辆崭新纯黑的同款a6,车头挂着临时牌照,流畅硬朗的金属轮廓在昏暗不明的光线里非常漂亮。 两车对立而停,一模一样的配置,除颜色不同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看了两秒,沈时序拿起手机,漫不经心地用手机一角,笃笃敲击着方向盘。 那日清晨所说,买了车过几天到。 沈时序嗤笑一声,干脆利索下了车,径直朝对面走去。 光可鉴人的车身不染灰尘,漆面泛着泠泠幽光。 啧啧,学人精。 嗡嗡,手机来电——吴律师。 “喂?” “沈先生,你现在方便讲话吗?”吴律师很焦急,“我有点事情需要向你求证。” 绕车身的脚步停下,沈时序站定在a6主驾驶边,“你说。” “当年陈先生离开后您托我调查他父母,我查到陈先生16岁的时候他父母离婚,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陈嘉之在树德国际部读书时从未提过自己是离异家庭,那时学校常常举办活动,都是他姥姥陈舒鹤来参加。 “记得,怎么了?” 吴律师懊悔不已,恨自己的粗心,“您有没有听陈先生提过被虐待一事?” “没有,从没有。”沈时序拧起眉头,“什么意思说清楚。” “陈先生父母是在国内提起的离婚诉讼,因涉及隐私并未公开审理,只依法进行了公开宣判,陈先生判给其父亲harvey先生。”吴律师说,“刚刚我在瑞士宣判案件中搜了下,竟然发现早在陈先生父母离婚之前,也就是陈先生9岁时,他父亲harvey先生曾起诉过陈霓女士!” “起诉理由是什么。” 接下里的话简直如石破天惊,吴律师说,“harvey先生指控陈霓女士涉嫌构成虐待儿童罪!” “也就是虐待自己的亲生儿子,陈嘉之先生。” 死寂,停车场一片死寂。 “法官披露的案件显示,陈先生自幼在瑞士生活,在他9岁那年,harvey先生提供了相当多的视听资料作为虐待证据,一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法官做出了虐待儿童罪的宣判,陈女士提起上诉。” 吴律师稍稍迟疑,“奇怪的是,二审陈先生亲口否认了母亲对自己的虐待,然后harvey先生撤了诉。” “后来这段婚姻继续维持了7年,在陈先生16岁那年他们在国内办理了离婚手续。”吴律师说,“还有x先生,这个人好像并不存在于世上,根据自传里提供的片段信息,无论如何都查不到,可能需要去瑞士现场调查才行。” 电话那头像是被挂断了,吴律师等会儿,“沈先生,您在听吗?” 听筒里的嗓音异常喑哑,沈时序说:“视听资料能不能找到。” “不能,国外证据保护和未成年保护方面非常严格。”吴律师说,“不过在陈先生的证词中,能看出他认为其母亲陈霓对他并非虐待,而是由中西文化造成的一种名为教导的严苛。” 车库有车驶回,大灯由远及近。 “我知道了。”沈时序转身朝电梯入口走去,“把案件信息发我邮箱。” 挂断电话后,资料很快发了过来。 沈时序一边划动着手机一边开门,刚进屋,他立刻抬眼望了眼楼上。 屋里很温暖,猫猫躺在地板上。 所以,26层的人在家。 换好鞋沈时序径直走到书房,看完所有文件已经是凌晨两点。 关于虐待,实在难以接受,若不是黑纸白字,就是陈嘉之亲口说沈时序也不信。 从性格来讲,陈嘉之非常开朗爱笑,至于身上,除了一身细腻白皙的皮肉外,没有任何伤痕。 但是虐待儿童罪定罪范围非常广泛,身体到心理都囊括其中。 可是,以当年陈嘉之的精神状态和面貌,怎么也看不出来有任何幼年被虐待的迹象。 他有很丰富的表达欲,这种丰富不仅体现在很喜欢讲话,还体现在书写上。 随身带着小札,看到什么就记录什么,用眼睛和手指描绘这个世界。 沈时序和陈嘉之第一次见面并非学校,而是一场音乐会。 那是高一暑假天,爱乐团全国巡演,一票难求,大剧院座无虚席。 临近开场只剩几分钟,音乐厅光线昏暗,一名白到抓眼的男孩出现在排座尽头,顶着亚麻色微卷,弓背弯腰在一个个不好意思,带着暑气和好闻的椰子沐浴露的味道,在沈时序身边坐下。 开场后,别人要么认真聆听,要么偷偷拍照。 陈嘉之不同,拿着小札,在腿背上唰唰写的很快。 后来沈时序才知道,原来三次上台致谢,掌声经久不衰的首提是陈嘉之小姨陈萌,原来陈嘉之唰唰地写的不是观感听感,而是写“自己”。 音乐会结束后,陈嘉之只顾着拿小札,忘记拿钱包。 幸好这傻子知道回来找,那时候沈时序没有如此冷漠,带着应对陌生人的疏离和礼貌等在原地。 鬼使神差的是,没有拒绝陈嘉之请坐地铁的感谢,他默默给司机发消息让先回去。 两人在爽朗凉风的地下通道并肩走,角落有流浪汉刷吉他琴弦唱歌。 陈嘉之拿着冰淇凌,站定,沈时序以为他要掏钱,没想到他掏出小札,又开始唰唰地写。 没有窥探人的癖好,等陈嘉之写好了他才问,写什么。 一双灰蓝色的清澈眼眸望来,陈嘉之甚是忧愁,“你看路过的行人,他们听到歌声好像很想停下来听一听,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着他们走。” 宽阔干净的通道,陌生人群来来往往。 不得不承认,陈嘉之有一双漂亮且敏锐的眼睛,还有一颗善于探索世界的心。 可惜,也有丢三落四的坏毛病。 地铁上,钱包好好装在兜里,提前到站走后,小札又忘了拿...... 沈时序无语半晌,又回到乘坐的原站,交给地铁工作人员。 本来只当一场夏日邂逅,后来开学那天,陈嘉之穿着校服出现在树德国际,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小札应该拿回来。 而且是偷偷拿回来。 所以他独自去了那个地铁站,在工作人员再三确认是否认识遗失者,成功取回小札。 开学两人当了同桌,陈嘉之第一句话便是问小札,沈时序嘴上反问什么小札,深夜却在书房逐页翻看。 没人知道,探索欲望早已夜夜高涨。 小偷般的行径亦如多年后的此刻。 猫猫睡醒了,踮着脚尖进了书房,一跃到沈时序怀中,浅浅地叫了声“喵~” 小札牛皮外壳皮润透亮,除了页边的自然氧化变黄,跟当年没有任何区别。 第一页,烂熟于心的字迹映入眼帘。 很秀气的正楷——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大掌盖住猫猫脑袋,修长的手指翻开下一页。 ——c市好热,不过我却喜欢夏天,因为夏天人们会熟的快一点? ——姥姥说得补数学,可是我更想补脑子。 ——下雨了,落在屋檐混着风,像铃铛叮咚。 ——妈妈打电话了,又检查我的口语了,很好!过关! 视线停留此处,从前看这句不觉得奇怪,现在方觉突兀。 口语? 瑞士有四种官方语言: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罗曼语。 口语要求哪一种? ——我用冰淇淋把冰箱装满了,可是没一个人在家。 ——人类的可爱和爱总归离不开吃,怎么没人请我吃饭,因为我不可爱嘛? ——新学校听说很不错,希望能碰到好朋友。 ——看了一段小河的视频: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喜欢猫猫!!猫猫教永存!! 嘴角无意识勾了勾,沈时序垂眸,把猫猫搂在胸口,然后仰躺进宽大的座椅里。 ——小区里有只瘸腿流浪狗,我每天都投喂,但是昨天保洁阿姨告诉我,它瘸腿是装的,我不信跟在后面看,果然!!它吃完狗粮风驰电掣地跑了,好可怜的......狗东西!! 这里无论再看多少遍,还是会笑出声。 ——今天的风,有我卧室的门钥匙。 ——坐久了,腿乱七八糟的。 ——下午我一个人在家,听见了落叶簇拥时的窸窸窣窣。 ——又碰见了一只流浪狗,它在追车,很危险,我想带它回家,但转眼一回头,十字路口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买了它们又不养,天杀的,支付宝小鸡我都天天喂! ——原来就是不想要了啊,我还以为是它们跑的不够快。 ——嗯,我也是小狗。 ——要跑快一点,一直跑。 ——唉,好像怎么也追不上。 怀里的猫猫睡得很香,沈时序久久没有眨眼,手指却焦躁的翻页,急需翻到音乐会那天,企图抚平一些莫名的躁动。 ——这个男生真好看,是我回国见到最好看的人。 ——哇,好想抓着他的手研究,偷偷拍照构成猥亵吗! ——喂,捡我钱包的男生,请我吃冰淇凌的男生,你在哪个学校,可以当我好朋友吗? ——好想交换联系方式,可恶!!!!快到站了!!! ——算了,他虽然很帅,但很冷漠。 ——有缘再见叭。 ——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夏天。 小札到此结束。 沈时序慢慢收回手,将小札盖在自己脸上,轻嗅着上面残余的笔墨气息。 直到天光大亮,他关上台灯,洗漱完后提着猫猫后颈子,开门,走到楼梯口,指着楼上。 “回你老家去。” 猫猫熟门熟路地往上。 第一化疗阶段结束后陈嘉之继续在爱佑住了两天,这是回家休息的第一天,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这一周漫长得像一年。 周维忙工作室装修去了,吃住都在西门上。 小姨打来很多电话,问距离过年还剩20天,今年想在哪里过。 陈嘉之用工作室装修当幌子,实则秃头李让回来等通知,关于第二阶段的化疗时间。 正在厨房喝水,客厅里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挠门声,起初以为听错了,没想到断断续续没停歇。 走到视控器一看,嗯?! 陈嘉之立刻开了门。 大门口,一身亚麻色的卷毛猫猫,正乖巧地揣着小手手蹲在地上,眨着灰蓝色的大眼睛。 张嘴轻叫:“喵~” 12 第 12 章 “天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沈时序呢?!” 冷风卷进,陈嘉之顿时打了寒颤,弯腰抱起猫猫,关上了门。 猫猫先是嗅了嗅陈嘉之脖子,然后脑袋用力蹭起他脖颈来。 “诶诶诶诶!!你真的好会撒娇。”陈嘉之抱着猫猫坐到沙发上,“你怎么乱跑啊!要是跑到别家把你拐走了怎么办!” 猫脸无辜,轻轻叫了声。 爸爸让我上来玩的~ “回家吧啊,你主人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会生气的。” 猫猫不管,使劲蹭。 思及此,出现一个难题。 微信就算不删也不能发消息说猫偷偷溜出来在自己这儿,而沈时序明确表示过不要打电话来,那么应该如何巧妙送回猫还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呢。 陈嘉之庆幸自己的聪明,庆幸自己的后路。 点开国樾业主群,编辑了段文字和照片。 海胆蒸蛋:请问这是谁家的猫,走丢到我家了,我是26层业主。 照片里,猫猫露的全身,而陈嘉之露了半个脖子和下巴。 为什么这样拍,无他,因为猫猫扒不下来。 业主群很快有人回。 “好漂亮啊,谁家小可爱走丢啦?” 还有人开玩笑:“26层,看到你耳垂了哦。” 很快,一条新消息顶上。 s:我家的,把照片撤回了。 陈嘉之额角一跳,不知道哪里冒犯了,迅速点了撤回。 又一条。 s:私人物品请勿往外发。 有点想骂人,陈嘉之握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谁想发啊,是你家的黏人猫走丢被我捡到了,你不应该谢谢吗! 他打得很快,删的也很快。 海胆蒸蛋:哦,那给你送下来吗。 这个问题没有等到回复,沈时序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吓个半死,陈嘉之手忙脚乱......摁断了电话。 手机消息再提醒。 s:@海胆蒸蛋,怎么不接电话? 国樾业主群天天热闹的像开大会,但沈医生在群里冷淡的像隐形人,好多次其他业主在群里看似闲聊实则艾特撩骚,从未得到回复。 今天,沈医生不仅回复26层新业主,居然还有私人联系方式? 大家潜水,静观后续。 捏着渐渐熄灭的手机,陈嘉之不敢拨回去,猫猫终于蹭够,轻车熟路地跑到客厅连接阳台的大门一角,跃上书架,钻进了顶层的小洞里。 一直不清楚上任房东遗留的书架顶层上的软包是什么。 这才知道,原来是个猫窝。 原来上个房东也养猫。 国樾群里,s:? 海胆蒸蛋:刚按错了...... 很快,沈时序又打了过来。 “我刚到医院,今天连台手术。” 莫名其妙,现在应该谈论如何送回猫,而不是工作。 可能是“拾猫不昧”给的勇气,陈嘉之问:“不是说不能打电话吗。” 猫猫找了个满意姿势,探出头,瞧他。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电话那头,沈时序反问,“不发信息不打电话,手机买来干什么?你干脆扔了。” “凶什么啊。”有点心虚,陈嘉之挪到沙发末尾,“你以前也不这样凶我啊。” “以前是现在么?” “是你主动提的以前。” 电话窒了两秒,沈时序换了一种非常平静的口吻,“你把猫放回去就行。” 真的有点生气了,明明说好不能打电话,明明已经做好了不再见面偷偷想念的准备。 没想到一句话就分崩离析。 陈嘉之赌气道:“它躲起来了,不出来。” 虽然这是实话。 “躲在哪儿。” “书架上面的猫窝。”陈嘉之过去试了试,想把猫窝连根拔起,“拔不出来,它也不肯出来。” “那两个是一体的。”沈时序提醒。 “好像是。”陈嘉之收回手,一愣,“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 “那怎么办,你刚刚说要手术吗?很晚才回来吗?”大脑灵光一闪,陈嘉之有点顿悟,“哦,我知道了,那这样吧,我用零食把它逗出来,然后抱回你家可以吗?” 沈时序那边非常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呼吸。 “可以。” “那你家密码是......” “810127。” 26层127810,25层810127。 都将对方生日排在自己前头。 陈嘉之轻轻啊了声,迟钝地、小声问:“这么多年......你还在用这个密码啊。” 沈时序轻描淡写:“懒得换。” 希望的小火苗总是在刚刚燃起时熄灭。 “哦......”陈嘉之一脸失落,“那我先试试,不行再给你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陈嘉之用了很多零食逗猫,始终不出来。 半小时后,他气馁了,拨了电话过去。 “它还是不出来。” 电话里有人在叫沈医生,可以进行术前准备了。 陈嘉之问:“你马上要开始手术了是不是。” 沈时序语速很快,“对,不出来就让它在里面,我下班回来再说,大概晚上7点。” “那它吃什么猫粮我先买一点,不然饿肚子。” “猫粮在厨房第一个柜子的小冰箱里,罐头一顿吃一个。” 这意思......是让直接去家里拿? 握手机的手出了汗,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害羞,陈嘉之乖到不行的说,“那你也记得吃饭。” 语气软软的。 沈时序说,“知道。”然后主动挂断了电话。 有人敲门,陈嘉之过去开。 物业送来玉芝兰订好的营养餐,是一天的量。 恰逢也要下楼,陈嘉之确认关好门后便跟着物业进电梯。 “陈先生,您跟沈医生认识啊?”小姑娘笑眯眯的,“你们关系好好啊。” 关系不好,是前男友,非常讨厌自己的前男友。 陈嘉之摸了摸鼻尖,“啊。” 在心虚中打开了沈时序家的大门,陈嘉之彻底愣住。 怎么回事?? 家具、装修,跟自己家几乎一模一样。 连玄关地垫都是同一个品牌! 国内精装修精装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在玄关翻找了半天,连个鞋套都没有? 好吧,只能勉为其难,穿家里穿唯一一双拖鞋咯。 有点大,有点羞耻,还有点愉悦。 陈嘉之默默想,这是否说明这个家里除了自己没人来过,就算来过,也没有拥有留宿的资格,毕竟一双用于客人穿的拖鞋都不存在。 心跳快起来,啊,要死!! 玄关和客厅之间有一道大理石屏风,绕过后才能看到全貌,陈嘉之红着脸慢慢走进客厅。 同时想,得去买双拖鞋,如果晚上沈时序来接猫,不能让他穿鞋套吧。 这个家非常干净整洁,简直像网上挂售的样板房。 陈嘉之客厅连接阳台转角,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书架。 怪不得呢,为什么不说自己有同款,还装什么神秘...... 长长的走廊倾泻着些许阳光,陈嘉之忽然很卑劣地,想看一看卧室。 反正沈时序在做手术不会突然回来。 自己就在卧室门口看一看,不进去也不会怎么样吧。 谁也不会发现吧? 当然,放在书架上顶层的移动摄像头当然看不见,只会一条一条发送信息到沈时序的手机上。 本来是用来监控猫猫的,现在监控到了人,也算不上多智能。 比如提醒的是: 检测到移动物体在玄关。 检测到移动物体在客厅。 检测到移动物体在走廊。 检测到移动物体在卧室。 最后才是: 检测到移动物体在厨房。 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床单浮在脑海,陈嘉之心虚得很,脸红心跳地跑到厨房拿了三袋顿装猫粮,又拿了三个猫罐头。 接下来一整天,他只干了两件事。 喂猫猫,rua猫猫。 根本没送猫猫回去。 百忙之中还抽空同城购物买了双拖鞋,再三在镜子面前确认脸色不是那么差后,他开始等待。 从清晨到黄昏,时间一点一滴累积,等人归不过寻常,但思念却是一把火。 脑子明明空空荡荡,却一整天嗡嗡作响。 陈嘉之除了rua猫,就是发呆。 而沈医生做完手术,破天荒的直接下班了。 所以说,思念,谁也没有放过。 快六点了,手机闹钟震动,吃药时间到。 口服药物有具体要求,有些必须得饭前吃或是饭后。 陈嘉之打算赶在沈时序回来前进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馄饨好吃药。 没想到刚刚烧水,门铃响了。 视控器内显出沈时序的眉眼,深邃,英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开了门,陈嘉之忐忑地:“你提前下班了啊......” 沈时序今天穿着介乎正式和休闲之间。 灰色的翻领短大衣,双手随意插在衣兜里,人长腿长立在门口,一副很冷淡的样子。 “你看起来好累。”陈嘉之拿出拖鞋,“这是今天新买的。” 沈时序换上,来到客厅,瞧了瞧窝在沙发里熟睡的猫猫,然后望向厨房。 “在煮东西?” “呀,水开了!”陈嘉之暗糟一声,大步跑向厨房,还不忘回头喊,“你先等我一下。” 进去关了火,沸腾的水止于平息。 “它三顿饭都有好好吃,吃了罐头也喝了水。”陈嘉之回到客厅,“不过吃的不是很多,你回去后可以再给它喂点。” 沈时序没什么表情,“它一天只吃两顿。” “啊?!那我喂这么多它不会生病吧?” 沈时序兴致缺缺的撸了下猫,“没那么叫娇贵。” 说完,忽然就没了话题。 暮色四合,高层外亮起万家灯火。 沈时序拎着猫,站起来,“走了。” 一人一猫渐渐消失在大理石屏风,陈嘉之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点赶客。 “那个......你吃饭了吗。”他追过去。 沈时序很冷漠地立在玄关,“没有。” “我做饭可能不好吃。”陈嘉之试探着,“我要煮馄饨,你要吃一点吗。” “你还会做馄饨。”沈时序并没换鞋,抬眼望来,“知道馄饨长什么样子吗。” “就是像元宝那样的馄饨。”陈嘉之圈起手指形容了下,“是大馄饨。” 沈时序放猫猫下地,赞同点头,“嗯,那是抄手。” 尴尬两秒,陈嘉之又问,“那你要吃吗。” “吃。”沈时序言简意赅地答应了,眼睛深黑地望着他,忽然说,“手拿出来。” 陈嘉之不明所以,掌心向上,伸出自己右手。 被沈时序扣住手腕的动作像慢镜头一样,温热的触感笼在皮肤上,带着一点点的劲道和微妙的触感,陈嘉之心如鼓槌:“你干什......” “手背针眼怎么回事?”沈时序垂着眼,把他手掌一翻,露出尚带淤青的背面。 “没怎么......”陈嘉之挣脱未果,“没什么。” “陈、嘉、之。”审度的目光一览无遗,沈时序一字一句叫他名字,“我给你三秒钟想借口。” 陈嘉之急得都快哭了,瘪着嘴,“给三分钟行吗。” 13 第 13 章 两人对立站在玄关,猫猫蹲在他俩脚边,好奇地望着。 “左手手背也有。”沈时序又扣住他左手,对光低头仔细看了看,眼神凉凉的提醒,“还剩一分钟。” 手腕被紧紧抓着,陈嘉之企图后退挣脱沈时序圈固起来的范围,惨兮兮地耸鼻子:“你不能再像上午那样凶我,不然我要闹了!” 讲的有恃无恐,其实捏扁搓圆不在话下。 “怎么闹也不骂你。”沈时序觑了他一眼,“说假话的话,打你。” 为了讨好和示弱,陈嘉之用指腹轻轻点了下沈时序手背,摩挲着,说,“前几天感冒了,就输了液。” 手腕力道紧了紧,沈时序轻微地“啧”了声:“哪家医院,把病例拿出来。” “在小诊所输的,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陈嘉之伤心地偏过头去,看起来可怜极了,“因为那天吹冷风感冒了。” “那天是哪天。” “就是跨年夜那天。” 如果说出这个事情,沈时序一定不会再刨析。 果然,赌对了。 沉默了会儿,沈时序松开他,一个字没说,反而脱了外套放在玄关上,挽起袖子去洗手间洗手,出来走到厨房门口,扭脸问,“还愣在门口干什么,去坐着等,大‘馄饨’要吃多少个。” 慢吞吞挪开脚步,那耷拉的小脸还能挤出笑容。 “六个就好。” 沈时序没动,又看了他一眼,“去跟猫玩。” 哪还有心情玩儿,陈嘉之一路冲进卧室,抵着房门心有余悸地拍胸口。 幸好药全放在卧室抽屉,仍不放心,先把饭前的药吃了,卧室没水,只好用牙刷杯接浴室的自来水,囫囵吃完又把药放进保险柜锁起来...... 弄好这一切,沈时序已经来敲门了,看着他湿润的嘴唇,“你在里面做什么?” “洗手啊......”嘴里苦得发涩,他吞咽了下,“摸了猫,吃饭不卫生。”像个傻子似地,“我摸了猫,你摸了我,你也要洗手。” 懒得搭理这傻子,沈时序转身就走。 “要吃饭了吗?”陈嘉之跟在后头:“我可以先吃点糖吗?” “吃什么吃,两分钟不作浑身难受?”从厨房端出两碗所谓的大馄饨,沈时序搁餐桌上,“要不要我给你煮一碗糖?” “又凶!又凶!”踢踢踏踏坐下,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又上来了,陈嘉之端起碗闻了下,“好香啊。” 猫猫闻到香味儿,跳到桌上并没乞讨到食物,转身钻进陈嘉之腿上,仰个毛脑袋在怀里喵喵叫。 “它是不是想吃啊?”太烫了,陈嘉之吹了吹,“它能吃吗?” 面前一人一猫坐在一块儿,外貌高度相似。 三年前,有位胃癌病人家里的塞尔凯克卷毛猫下了一窝颜色各异的小奶猫。 为表示手术成功的感谢,硬要送一只给沈时序。 小崽崽一共有8只,正喵喵叫的这只因为最漂亮、最乖巧,还没断奶就有很多人想要。 其实最心动的不是这个,也不是与某人类似的瞳色和毛色......最后沈时序没白要,花了比市场价高出很多的价格它带回了家。 跑了个没良心的,上天送来个爱撒娇的。 等得太久,陈嘉之期待地望过来,再问了遍,“它可以吃吗?” “不能。“ “哎呀你惨啦,你不能吃啦。” 陈嘉之挺高兴,因为大多食物他都不能吃,还有比他不能吃的,心里稍觉安慰。 清汤大馄饨各个饱满,鲜嫩的肉馅里夹着鱼籽和大虾仁,汤底是鸡汤竹荪打底,配菜是墨鱼片和干黄花。 “玉芝兰的?”沈时序尝了一个。 “这你都能吃出来?”陈嘉之惊惹,“就是我们以前总去吃的那家,你居然记得?” 沈时序表情看起来好似在说这有什么记不得的,“你以为我有健忘症?他们家一直在营业。” “对!我还以为他们不营业或者换老板了,没想到还是原来的老板也还在继续营业。”陈嘉之兴致很高,吃到从前的味道就好像回到了没有芥蒂的从前,“味道还是很好吃的,对吧?” 沈时序点了下头:“没配辣椒油?” 忽地又有些惆怅,原来连辣椒油都记得,却忘了自己。 “嗯,现在不吃辣椒了。” 视线在淤青的手背上一顿,沈时序说,“感冒忌辛辣。” “不是,我是说以后都不吃了。”陈嘉之转了手背,藏起来,搅着汤勺。 “为什么。” “习惯了。” 以前放学陈嘉之每天都要绕一个街,去买小巷子里买钵钵鸡、甜水面之类的特色小零食,又菜又爱吃,每天辣的嘴皮通红。 沈时序一边说他,一边跟在后头付款加递水。 在食堂吃饭也是,c市好辣,继而基本所有菜式都是辣菜,当然也有清淡的。 不过陈嘉之只吃辣的,然后会被沈时序逼着吃很多清淡的,这时候郝席就会在旁边起哄。 或许两人都忆及当初,很是默契地没有再开口。 窗外冷风刮过,屋内温暖如春,连落地窗都呼出薄薄的白汽,遮挡了外界的阴冷。 得病后,吃东西的速度远比正常人要慢,所以当沈时序吃完后,陈嘉之还在吃第四个。 近在咫尺的视线淡淡落在身上,不突兀,也不刺人。 但,或许该找点话题聊聊。 陈嘉之细嚼慢咽,开了头,“你每天都这么忙吗?” “嗯。” “早上7点多就做手术,晚上6才点结束,这样很累啊。” “只是年底比较忙,患者想尽早手术回家过年,加台很正常。” “那你最近每天都要做这么多手术吗?” “差不多。” 顿了顿,陈嘉之试探问:“是不是做了手术就好了呀。” “不一定,要看病情。” “你接触的病人难不难治呀?” “问这个干什么?”沈时序抱着手臂。 “你很优秀啊,听说是很多人抢着治疗的医生,治疗的都是疑难杂症。”陈嘉之说,“比如大多都是胃癌病人。” “听谁说。” 比起专业方面,沈时序更想了解陈嘉之是如何知道的。 “你很出名,不用听谁说都知道。”状似好奇的表情,陈嘉之问,“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得胃癌啊?” 并没有被夸到的快意或者恃才傲人的表现,沈时序很是平淡:“胃癌主要因为不良饮食和生活习性,其实一开始都有征兆,但患者往往不重视,检查出来已经是中晚期。” “主要是饮食习惯吗?” “也不一定。”沈时序放松肩膀,慢慢说,“胃是一个情绪器官。”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陈嘉之说:“你的意思是,如果心情不好患胃癌的几率会比心态好的高吗?” “没有明确根据,只是有这个说法而已。”沈时序下巴微微抬起似乎要说点什么,陈嘉之追着问,“那......有没有病人就算手术成功也死了,这种情况有吗?” “当然有,医生不是神仙,医院也不卖九转金丹。” “你会难过吗?” “我难过什么?”沈时序语气生硬,“生老病死是正常现象。”他略微停顿,说,“以后感冒来市院,顺便把体检一起做了。” “每年都是六月份体检的,到时候再说吧。”浅浅笑了下,陈嘉之又转回重复的话题,“像今天这样忙到饭都吃不上饭的日子很多吗?” 沈时序:“嗯。” 陈嘉之顿时露出心疼的表情,连大馄饨都不吃了,耷拉着小脸儿。 “不许撇嘴。”沈时序皱眉,“又不是没有休息时间。” “你每天这么忙,那猫猫岂不是一个人在家里?” ............... ?? 他抱着猫,像抱着留守儿童:“它一个人在家得多难受啊,谁给它喂吃的喂水啊。” 勺子落碗沿叮当一声,沈时序冷冷的:“有自动喂水喂食机。” “你常常把它这样放在家里吗?” “没错。” 陈嘉之仍沉浸在感同身受的孤独中,摸着猫头,“为什么不给它取个名字啊,好可怜,一个人在家就算了,连名字都没有。” “它不配。” “你怎么对自己养的猫也这么凶?!” 沈时序曲起指节叩了叩桌面,“还吃不吃?已经凉了。” 陈嘉之默默吃起来,不满嘟囔,“我就喜欢吃凉的。” “那你慢慢吃。”沈时序起身,越过桌面很自然地从他怀里抱走猫猫,“回去了。” “没礼貌,谢谢都不说一声。”更加不满了,陈嘉之嘀嘀咕咕。 沈时序猝然回首:“又不怕被骂了。” 陈嘉之吓个半死:“这你都能听到。” “我没礼貌,离开的时候至少开口讲了。”沈时序一手抱着猫猫,一手撑在玄关立柜上换鞋,“你说过么?” 心仿佛被捏了下,陈嘉之顿时局促地说不出话来。 换好鞋,沈时序站在原地,抱着猫,看起来很温柔,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个温柔少言的他。 陈嘉之呆呆望着,委屈巴巴跟个望夫石似的。 沈时序凝神看他两秒,忽然问:“父母没跟你回来?” 还啥望夫石啊,一浪当场打碎。 “啊,我......”他支支吾吾好半晌,“他们很忙,我们很少联系的。” “姥姥小姨呢?” 沈时序从不在姥姥小姨前面加一个“你”字,从来都是顺着叫。 “小姨在全球巡演,她结婚了。”陈嘉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姥姥她......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原因?” “几个月前,姥姥她年纪大了,是正常的衰老死亡。” 沈时序把猫猫换了位置,又问,“父母在不在国内?” 该怎么说,其实是在的。 “没没没.......在,他们的行程不能告诉别人。” 放下心,至少陈霓不在,虐待成年儿子的机会微乎其微。 “那你回国干什么?” 陈嘉之以为沈时序是在赶自己走,不太明白明明两人关系好像稍微缓和了一点,怎么问了几个问题又回到最初。 记得那个早晨沈时序说,陈嘉之,你以为你有多难忘。 也清楚听到方才沈时序说,陈嘉之,你以为我有健忘症? 可是,还有。 ——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陈嘉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时序现在直勾勾盯着他,连撒谎都是非常容易被拆穿的。 他踌躇着,而沈时序静候着。 思绪百转千回,要不是今天猫猫走丢......对!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沈时序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看自己一眼,也不会打电话来,更不会坐下来吃一顿饭。 自我发散什么呢? 半晌,他垂下头,自暴自弃地说,“回来开工作室,装修好了就会回去的。” 原来如此,写作重心能不能成功转移到国内,这才是决定是否能够追人的前提。 可笑,还没有工作室重要。 陈嘉之自以为心领神会,补充道:“会提前告诉你的,不会偷偷走。” 沈时序冷冰冰的笑,“大可不必。”说完,他转身打开门,抱着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间静下来,陈嘉之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看着彻底冷掉的大馄饨,陡然泛起一阵恶心,冲进厕所吐了个干净。 水流带走了血丝,他吃过药躺到床上,捂着胃辗转到天明。 睡得昏昏沉沉,一大早又听到了挠门声。 猫猫蹲在同样位置。 他自甘认命地蹲下,把猫猫抱进怀里,回卧室滚进床里,给沈时序打电话。 “它又跑出来了,在我家。” “哦,今天也连台。” 陈嘉之想了想,“我今天要睡觉——”话还没说完,沈时序截停,“不能抱它上床睡。” “就不......” “抱吧,抱了把它扔出去,把你也扔出去。”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听清,反正是在骂人哦? 陈嘉之迷迷糊糊的,“别骂了,我听话,我帮你......照顾它。”化疗嗜睡的副作用明显,他慢吞吞地含混着,“你还给我做晚饭好不好......” 说完头一歪,没听到答案便昏睡过去。 14 第 14 章 一觉睡到下午,梦中电话并未挂断,沈时序冷冷说不想见到你也不想跟一起吃饭,还说你快死了,不要再来烦我。 陈嘉之被吓醒,冷汗流了全身,洗澡后又躺回床上,慢慢抚摸着猫猫。 “他讨厌我吗?” 猫猫眯着眼睛,慵懒地喵喵叫。 “如果治不好,我是不是应该提前走掉。” “你怎么办,又到处乱跑怎么办。” “小姨怎么办,她会很伤心的。” 猫猫咕噜咕噜在怀里酣睡,陈嘉之抵着它脑袋,悄悄问,“沈时序会伤心吗?不会吧......他都不喜欢我了......” 说着,电话响了。 “嘉之哥!!”元气满满的周维,“你的办公桌要什么颜色啊!!” 瞟了眼时间,原来已经下午三点了。 “你看着办吧,都行。” “好嘞,还得招些很多人啊!!我快忙死了,虽然我快忙死了,但这不是抱怨啊!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其实你不用急,反正我还会在国内待——”粗算了下,陈嘉之说,“至少两个月吧,可以慢慢来。” “好滴,上午出版集团又打来电话了,希望半个月后办大陆首场签售会哦,当天刚好也是中文版上市,我说你不愿意办他们出版方说要亲自给你打电话......我真无语。”周维说,“还说签售会地点都定了,沟通下来有两个地点,一个是g市,一个是s市,哥,到底办不办啊。” 回国前出版集团就说要开签售会,虽然没写进合同但当时的确是答应了的,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再加上沈时序知道自传的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再者g市s市太远了,飞机都需要三个多小时才到,出院前秃头李特意交代不能乱跑,要做好随时回医院的准备。 陈嘉之说:“签售会算了吧,太远了。” “确实有点远,那我去回话嗷。” 挂断三分钟,周维又打了过来,“天,哥!出版集团说地址可以您来定!!” 陈嘉之纳闷:“为什么非得开签售会啊。” “因为中文版预售链接一上,首印的10万册短短几分钟就全部抢光啦,可能出版集团觉得开签售会,肯定还能继续大赚一笔大吧。”周维说,“而且粉丝呼声特别高,他们都想见一见你和x先生。” “我一般都见不上呢.......”陈嘉之抱紧猫猫,深吸口气,“周维,其实我不想开,如果认识我的人多了,病情会瞒不住的,我也不想沈时序再误会了。” “应该不会泄露吧?爱佑签了保密协议,而且你住单人病房普通人根本上不来,更别提嘴一个比一个严的护士姐姐。”周维知道陈嘉之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打心底其实很希望沈时序快点发现x先生的真实身份,故意劝道,“沈医生肯定不会误会!知道真相后肯定爱你爱得要死!!” 陈嘉之如实答:“不想。” “好吧,哥,那你不想让沈医生开心吗,你靠回忆和幻想写了那么多跟他的故事,等你治好告诉他,他肯定——” “我起鸡皮疙瘩了......别说了别说了......”陈嘉之叹了口气,“我考虑一下吧。” “那等这几天我选好装修材料就来看你哈。” “嗯,注意安全,注意休息。” 电话吵醒了猫猫,它慢悠悠爬起来,蹲上陈嘉之胸口,先呜呜叫了两声,然后伸出软绵绵的前爪,在陈嘉之胸口开始来回踩。 并未实际养过猫的陈嘉之懵了会儿,这是在干什么啊? 善用搜索的他找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开了广角镜头举高手,录了一小节视频用短信给沈时序发过去。 视频里,他躺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贴身的真丝被子,上半身穿着薄薄的棉质睡衣。 猫猫胖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肉肉的爪子不停揉搓着他胸口,还时不时低头嗅嗅脖颈,揉皱的衣摆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腰腹。 白,白得晃眼。 薄,一手掐住。 - 临近年关,沈时序和穆清八天一坐诊,其余全是手术。 今天周平亲自坐镇,他俩学习兼副刀。 术前本来一片祥和,麻醉上了后,手术刀从口中进入食道,刚刚切开环形肌后,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周平叹了口气,“没必要再进行手术了。” 显示屏上,这位年轻病人的整个消化道全是增生的小红快,也就是转移的病灶。 透视、b超、ct和肿瘤标志物筛查能发现可疑病灶,能进行更进一步的病理分析,但世界上所有的仪器都没有“肉眼”详尽。 这位病人非常年轻,30岁,黏液腺癌,家里非常有钱,有非常爱他的妻子和父母。 为什么周平主刀,就是因为他妻子和父母千求万求,已经做了两年多的放疗和化疗,无论成与不成,最后的手术机会一定要保住。 但现在手术已无任何意义,切除了大型病灶,密如星点的病灶还是会再生,而且大多在大血管上,很可能下不来手术台,就算下来了,也熬不过术后感染期,熬过术后感染期,也只是在活受罪中等死而已。 周平率先出去给家属做交代。 “这么年轻啊。”麻醉师没玩手机了,过来看了眼,“真可惜。” 器械护士附和着,“是啊,听说他老婆在门口大闹,都哭晕过去了。” 穆清瞟了眼沈时序,默默道,“家属又要.......这又不做。” 沈时序手很稳,操作着机器用金属夹缝合:“早就告知过家属不能手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唉......要不是为最后这一点希望,谁愿意把人到这里来躺着呢,唉......就算再化疗也就几个月时间了。”穆清连连叹气,“如果我是她老婆,大概也会发疯吧。” 话落,手术室气氛愈发沉重。 麻醉师比他们见到了更多的死亡,在惋惜中平静,道:“咱们大厅的棋局要不再改改吧。” 市院门诊大厅,几十米挑高的内壁墙面,是一面巨大的围棋棋墙。 棋盘上,黑13子,白12子。 黑子寓意病魔,白子寓意医护。 黑13,白12,下一步必胜的落棋该白子走。 白子胜,寓意医护必将战胜病魔。 但今天,这个美好寓意落空,一屋人故作轻松开玩笑。 麻醉师开玩笑:“等我有钱了,冒着被院长骂死的风险也要买颗白子添上。” 穆清接话:“对!落子就赢,阎王来了也没办法。” 缝合即到尾声,沈时序抬眼,嗤了句,“封建迷信。” “嘁,你不信就算了。”穆清驳他,“冷血的人类。” “听说那种特殊打造的石材一颗几十万。”器械护士认认真真数完纱布,“贵死了......” “咱们还是饱读医书好好给病人治病吧。”麻醉师给这个话题收了场,“说不定以后有好心人上赶着添呢,咱操这心。” 下了手术台,沈时序和穆清换完衣服走出手术室,一名年轻女子高喊着冲了上来。 “你们救救他啊,你们不能出来啊!” 这名女子显而易见是手术者的妻子,那边年迈的父母还在不停哭求周平,她双眼红肿,其实并没有闹,只是扒着沈时序和穆清裤腿不停哀求。 “我们有钱,是不是要国外的设备,或者你们医院要什么,我们捐,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他。” 沈时序托起她,“不是钱的问题,请你冷静一点。” 穆清也将人扶起来,“患者还可以继续化疗,还有生存机会。” 女子精神一振,随后听懂了话中的隐晦,又软下去,“他不能化疗了啊。”她哭的撕心裂肺,“他身体早就不能化疗了啊.......” 后来,家属被护士们安慰着拉远,凄厉的哭声也渐渐远去。 穆清摁下的电梯关门键,“看了这么多年还是看不习惯,自以为傲的医术却救不了人,真是......白学了。”他叹着气,问,“你说他还有多少时间。” 沈时序正在给手机开机,“多则三个月,少则一个月。” “癌细胞扩散全身,癌痛的痛苦,光是看用药就可怕。”穆清打了个寒颤,“无能为力的感觉真他妈操蛋啊.......” 点开微信,没有微信新好友添加,沈时序脸冷了一分。 “怎么,前男友这几天没给你发消息?”穆清一脸好奇。 沈时序锁黑屏幕,不搭理。 “哎呀,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下了手术就看手机,遇见前男友没几天,时不时就掏手机看。”穆清人精,“怎么,是不是你又说什么狠话啦?” 话音刚落,手机短信清脆地“叮”了一声。 非常具有标志性。 沈时序揣进兜里,“闭嘴。” “哟,急了。”穆清调侃,“不承认那就点开看看呗。” 沈时序可没那么幼稚,光明正大地重新解锁,点开短信。 然后自动播放了......视频晃动一秒,笑声和话音一并传来。 “哈哈,沈时序,你的猫——” 立马熄屏也躲不过内科医生的精湛肉眼。 “卧槽!!!前男友在你家??这是他吧!!没人别他更白了吧?”穆清惊呆了,“你的猫居然在对他踩奶!天!你们和好了?同居了??” 沈时序:“闭嘴!” 客厅电视放着四川方言版的tomandjerry,陈嘉之抱着猫,笑得挺开心,等手机响了第二遍才看到接通。 “喂?” “在干什么?”沈时序问。 “在看电视,吵不吵?”陈嘉之调小音量,“怎么突然打电话来啦?” “发视频干什么。” “噢噢,就是刚刚睡醒它突然对我这样,我搜索了半天也不知道原因,所以很想问问你,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拍了视频。” 口吻冷漠,沈时序说:“你经常这样给人发视频?” “没有啊,就给你发过。”反应了会儿,陈嘉之又自觉领悟到了,很失落很委屈地说,“知道了,以后不会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能发?” “那你为什么生气啊。” “没有生气。” “好吧......你还没告诉我它在干什么。” 该怎么说,它感觉你像它母亲。 沈时序折中说,“它觉得在你身边很安全。” 陈嘉之高兴起来,“那它是不是很喜欢我!” 猫喜欢就大呼小叫,多了不起? 小傻子没见识,沈时序阴阳怪气,“是,地球80亿人口都喜欢你。” “哇,我们才第二次见面呀!”高兴得忘乎所以,陈嘉之玛卡巴卡的,“时序我给你说,它真的好会撒娇,果然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刚刚它不停舔我,还拱我,还亲......” 话音忽然静了静,说漏了嘴...... 沈时序告诉过taffy,没有告诉自己。 “那个......你......” “我会早点回来。”沈时序语气淡淡,“不是说要吃晚饭,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可以做。” 怔忪片刻,嘴角和眉眼全部弯起来,陈嘉之抱着猫猫跑进厨房,打开冰箱发现空空如也,兴奋灭了一大半,尾音拖着又软又糯的钩子。 “家里只有我......” 市院走廊,监控密布。 沈时序推开救生通道的门,在昏暗的楼梯间扯了下裤边,一字一句的警告都带着回音,“你给我好好说话!” 陈嘉之还在玛卡巴卡,“没有骗你,真的除了我,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这么烦?不会讲中文就讲英文。“ 不明所以,但沈时序说什么就是什么,陈嘉之认认真真说:“i''mtheonlyoneathome。” ——嘟嘟,沈时序直接挂了电话。 15 第 15 章 沈时序人没回来菜先到,从物业好奇兴奋的目光中接过大包小包,陈嘉之脸都红了。 还发了短信过来。 ——还有两台手术,最晚六点半回来。 ——电饭煲会用吗,算了,你别弄。 好搞笑,瞧不起谁啊。 说的六点半,沈时序不差分毫赶着六点半回来,正在玄关换鞋子,陈嘉之一脸讨好却拍马蹄子上了,“你比瑞士人还要有时间观念。” 沈时序沉着脸绕去洗手间,出来把水珠弹他脸上,“喜欢瑞士人就回瑞士去,反正也讲不好中文。” 又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陈嘉之跟屁虫似的跟着进了厨房,“晚上吃什么啊。” “清淡的,易消化的,没辣椒。” 猫猫闻到鱼的味道,两只前爪搭在柜门上,努力想往上爬。 陈嘉之把它抱起来,问个不停。 “我为什么要喜欢瑞士人?” “早上打电话的时候我睡着了,最后你说了什么呀,是不是骂我啦?” 讲到这里,他一脸愁容。 “唉,它怎么又跑出来了,你是不是没有把门关好啊。” “下次再跑出来走丢了怎么办。” “你怎么不说话?” “很累吗?” 厨房的大理石台面又宽又长,步入式冰箱旁边放着亮着红灯的电饭煲。 沈时序过去打开看了看,阖上,然后按下开始键。 陈嘉之也看见了,自觉又犯蠢了,闭上嘴,“对不起,我、能帮忙吗。” 沈时序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觑着他。 靠得太近,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窜入鼻腔,而近在咫尺的目光,只能落在沈时序微滚的喉结上。 呼吸贴在耳边,潮湿温热,明明不烫,却仿佛要烧起来。 “站在这里。”沈时序说。 没按煮饭键还要罚站啊?不敢问啊! 在睫毛轻颤中陈嘉之偏开了点脸,“为、为什么站、在这里。” 很快,沈时序绕开他走了,从牛皮纸袋里拿了盒草莓,冲洗干净盛骨碟里,嫌弃般塞他手上,“因为你很吵。” ......陈嘉之哼哼唧唧,“噢。” 水柱从龙头流出,沈时序站在水池边洗菜,修长的五指拎着细长的西芹剥去硬.茎,忽然说:“站在这里热闹。” 砰砰砰——心头绽开放烟花。 “嘿嘿,原来不是嫌弃我呀。”急冲冲去阳台搬来小板凳,陈嘉之在厨房门口坐下,“我还以为你不会给我做饭呢,为什么答应了啊。” 还能怎么着?早上那通迷迷糊糊的撒娇。 沈时序惜字如金,“猫。” 对啊,帮忙照顾猫,作为礼貌的回应,做顿饭很正常嘛。 管他什么原因呢,陈嘉之兀自想,只要能见面就好,端着小盘盘开心吃起草莓来。 “唔——好甜!” 洗完西芹,沈时序回眸去看,陈嘉之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小口小口认真地吃,脸颊一鼓一鼓,简直乖得不行。 不知道是草莓红还是人的嘴唇红,一滴粉红汁水顺着嘴角滑落,舌尖便伸出来轻巧一勾,消失不见。 他立马转回去,嗓音沙哑地问,“有多甜?” “甜过初恋!” 说完,陈嘉之便觉得气氛有些安静,明明哗哗水声充斥整个厨房,耳膜里却只剩自己的心跳声。 他看到沈时序去拿帕子,又把帕子挂回去,握刀又放下,最后洗了洗手。 半晌后,才听见沈时序问:“早饭吃的什么。” 陈嘉之紧张的不行,生怕自己这句甜过初恋会惹得沈时序不高兴,幸好没有,他卖乖,“清汤元宝。” “午饭呢。” “忘记了。” 其实没吃,睡过头了。 方才那丝似有若无的暧昧仿佛并不存在,沈时序低头切菜,说,“这几天有没有空?” “明天我要外出一趟。” 下午早些时候,出版集团领导果然直接给陈嘉之打来电话,就是来劝开签售会的,对方是个善于沟通的女士,礼貌温和行不通,最后撒娇卖萌都用上了。 陈嘉之一向不会拒绝人,答应了。 最终签售会定在c市,但时间太赶,宣发什么都还没做,所以明天他得先去拍一组宣传照。 “去哪?” “不太远。”陈嘉之小声说,“在二环。” “后天来市院把体检做了。”沈时序说,“我给你预约。” 心猛地一震,陈嘉之唰地站了起来,“不不、用、我很健康、昨天......不是说好了吗。” “早做晚做不都是做?偏偏等到六月份干什么。”抽油烟机开始工作,这让沈时序的声音听起来不真切,“让你多检查怎么了?” “我不去。” “耍什么脾气?”沈时序冷冰冰了看他一眼,“又不痛。” “没耍脾气,我不去。” 沈时序皱眉,“为什么不去。” 借口不太好找,既然不好找,只能耍脾气。 “回瑞士我会去检查的,有家庭医生。”知道这样说会让沈时序生气,可没办法了,“每年都是他给我检查,他最清楚我的身体状况。” 果然,沈时序不屑一笑,“瑞士那么好,回来干什么?” 晚饭吃的并不愉快,原本应该很热闹的家没有半点声音,而且吃完沈时序就抱着猫就走了。 陈嘉之很委屈,默默回卧室吃药。 红红绿绿的一大把,要分五口吃,三十多颗,要喝很多水。 一夜繁梦到天明。 最近起床总是很疲惫,刷牙牙龈一直在流血,洗完澡陈嘉之开门看了看,时间还早,但又实在不放心,给沈时序打了电话。 “你在家吗?” 沈时序还没说话,他先听到了一声不耐烦的猫叫。 “在。” “那你今天上班吗?” “要。” 关系又降回了冰点,唉...... “那它再跑出来怎么办,我今天不在家。” 沈时序更冷漠了,“随便它。” 想了想,陈嘉之说,“我可以把它带上吗,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好它的。” 电话那头静了瞬,沈时序说,“下来拿。” 下了楼,沈时序看样子马上也要出门,陈嘉之主动接过猫猫抱在怀里,“不知道要多久,可能要带一些猫罐头。” 沈时序回厨房拿了两罐。 明明上次同乘电梯只是十天前,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猫猫很兴奋,一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在怀里乱爬,为此陈嘉之只好拉开羽绒服拉链让它钻进去。 拉上拉链后,猫猫从他领口探出头,那傻样儿,真是别无二致。 电梯下行,沈时序回头看了眼,叹了口气,“你可以再将就它一点。” 好在是主动说话了,陈嘉之倒是松了口气,仰起下巴笑,“你不将就它,总有人将就它啊。” 27岁的笑容跟17岁没区别,都刺人眼。 对啊,地球八十亿人口呢。 你不将就他,总有人将就他啊。 你不爱他,总有人爱他啊。 沈时序异常无情,“送你。” “真的?”陈嘉之不信,“我可以养它吗?” 电梯门开了,沈时序走出去,“你把你自己能养好?这副风吹就倒的身子骨经得起它几个摆弄。” 这话有点歧义,陈嘉之默默红了耳尖,追出去不服道,“怎么摆弄都可以!” 沈时序拉开车门没进去,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像一座冰冷精美的雕像:“陈嘉之,撒谎就是你的座右铭。” “沈时序,你也烦人!”陈嘉之真想怼两句,气鼓鼓地喊,“注意安全!!” “嗯。”沈时序坐进车里,“撒谎精,开车别分心。” 灰奥迪率先驶出地库,黑奥迪紧随其后,同行了一段路,很快在早高峰中被错开。 “乖乖坐着哈,不要乱动哦。”多年来的心理疏导,其实陈嘉之不太记得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事,只是每次开车都很紧张,安慰猫猫更像安慰自己。 二环车太多了,左穿右插不讲道理的,硬要超车的,赶时间上班的,开到飞起! 很久没摸过方向盘,陈嘉之开得很小心,在车流汇入的岔道上提前打起转向灯。 奈何事与愿违。 ——嘭,车子在巨大的撞击感中陡然向前滑出几米。 喇叭四起,足足好几秒陈嘉之才在恍惚中回过神,第一时间去看猫猫,幸好没什么事。 车窗有人敲。 一名看起来不太好惹的大哥,站在车门外指责:“你怎么开的车!!” 安抚了下猫猫,陈嘉之取了安全带下车,他满脑门都是冷汗,朝车后方看了眼,强装镇定道:“是你追的尾。” 大哥骂骂咧咧,“你开那么慢,还是我的问题?” 过往车辆纷纷减速,有人瞧热闹。 “一也,又chuang车了喃。” 陈嘉之慌乱看了眼,随后又想到这个方向跟市院完全背离,沈时序不会出现在这里,这才安下心来。 大哥见他不说话,便不依不饶,“听得懂中国话吗,赔钱!” 这截二环高架限速60,陈嘉之完全是正常行驶。 “我给律师打电话,他会报保险的,如果是我的错我会理赔,我们先把道让开。”后面已经堵了好长一串车。 “想跑?没门!”大哥一看陈嘉之就是个人傻钱多的,顶配a6撞了眼都不带眨,“你有急事?那私了啊,我这车也不差,你给我转一万就算了吧。” 陈嘉之是有钱,但不傻。 “这句话我当没听到,但是你再讲一遍我会报警。” “报警?!” “对,你涉嫌敲诈勒索,金额已经达到立案标准。”陈嘉之外强中干,说完立马缩回车里给律师和保险打了电话,“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律师和保险会联系你,你追尾全责!” 这场风波导致整天都不顺利,不仅拍摄迟到了,胃还疼得翻江倒海。 本来第一次跟国内出版集团见面,迟到不礼貌就算了,满脸苍白和冷汗的他无论无何也无法拍宣传照了。 在电话中重新约了后天的拍摄,等保险来人把车开走,他打车去了爱佑。 寒风凄凉,早饭也没来得及吃,简直难受到了极点. 到爱佑后,秃头李检查了一番,“正常现象,现在还不到吃止疼药的时候。” “咦,你这猫,有点眼熟啊。” 陈嘉之赶紧把猫猫藏起来,疼都忘了,一溜烟就跑了。 回到家,他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给沈时序打了电话。 挂断最后一秒沈时序才接。 “我回家了......” 不知道沈时序在哪里,反正说话带着回声,他说,“不用给我汇报。” “哦,那你什么时候来接猫,我想睡一觉。”委屈的就差没哭了,陈嘉之说,“你可以自己输密码进来吗,就是我们生日组合,我们一样的那个。” 沈时序不答反问,“怎么不高兴?” 想起早上追尾的事,又害怕又委屈,他难过地抠着床单,“如果你在就好了。” 话落,电话那头安静到像是挂断了,然而下一秒,传来了很多人的起哄。 “什么声音啊?你在酒吧吗?” “咳咳......在开会看资料。”沈时序言简意赅地解释:“手机在投屏。” “啊?!那不是他们,啊——我——现在——” 都给孩子急卡壳了。 “对,听得到。” 陈嘉之捂住嘴:“你怎么不早说啊!!” “好好说话,别撒娇。”估计脸都丢尽了,沈时序语速很快,“什么事现在说,不能说的等我回来。” 隐隐约约的调笑传来,“小沈对待男朋友也这么凶啊。” 还有更大声变了调的调侃,“别撒娇~” 年长的声音在问,“是家属吗?” 一句没反驳,沈时序只提醒:“说话。” “大家下午好......”礼貌地、磕巴地问完好,陈嘉之羞得快哭了,恳求道,“沈时序......你可不可以、挂了啊。” 刚问完,电话那头,笑音夹杂着口哨——彻底爆发了。 16 第 16 章 临近年关,市院消化内科专门腾出一上午开科室会议,周平组的。 沈时序作为最优秀的弟子,自然由他主持会议。 周平把邮箱资料传给他,理所应当由他投屏供大家讨论。 到场差不多三十多号人,院长副院长,消化内科全体成员。 当时大家已经讨论了很久的专业知识,正在中场休息喝水。 “嘉宝”两个大字在幕布上闪烁起来。 “接啊沈医生,反正休息呢。” “真没想到小沈还会给别人存这样的备注呢。” 穆清起哄得最凶。 沈时序料想陈嘉之无非就是说些没营养的废话,要么就是说说猫。 果然打头就是回家的废话,虽然猫说了,但没想到能带着那么委屈,那么难受的调调,说你在就好了。 在场人先是愣了几秒,低低笑起来,后面那句征求“沈时序,你可不可以挂了”直接把气氛推向高潮。 挂断后,周平说朋友需要你先回去,下午请个假。 难得,众人能在沈医生寡淡的脸上看到那么丰富的表情,他当然说不用,不过会议结束后,穆清主动说下午换个班? 沈时序没客气,交代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出俩小时,消化内科沈医生有个嘉宝的事就在市院传遍了。 回到国樾的时候刚刚下午四点。 26层安静得像没人,客厅茶几上放着一本夹着书签——《被讨厌的勇气》。 小傻子估计是看哲学开解自己,沈时序放轻脚步。 主卧倾泻几缕明媚的光打在深长的走廊,宽大的窗帘映衬着四四方方的大床,床上有微弱起伏的轮廓。 有了溺爱的妈便忽视冷酷的爸,猫猫眼皮子一翻一眨,拱进更深的怀抱。 本想离开,但模糊的呓语逸出。 “妈妈......” “我错了......” 拖鞋踩上木地板无声无息,随着靠近,不明朗的画面便变得清晰。 浅蓝色的真丝被子乱乱地裹着,一截白皙精致的脚踝蹬出被窝。 或许是热,胡乱翻动间,蓬软的头发扫过微蹙的眉心,陈嘉之鼻息急促,不停呢喃。 太小声了,沈时序屈膝撑在床边,缓缓附身聆听。 “不要死......我错了.......” “姥姥......小姨......”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很快洇进枕头里,变成一滴黑点。 “时序......沈时序......” 肺腑都在发紧,沈时序动作很轻,轻轻揉他发心,“在,我在。”身下潮湿的气息喷上耳廓,沈时序俯得更近,指腹抚弄着他湿润的眼尾,低声说,“不哭了。” 似是梦中得到安抚,陈嘉之更加不安,颤动翕张的眼皮欲睁不睁,嗫嚅的话音吐出唇缝。 “不要......在一起。” 仍要怜爱轻哄的手悬在半空。 “不要跟你在一起......” 这跟一耳光没什么区别,原来,被需要的感觉是错觉。 少顷,沈时序直起腰身,怎么进来怎么出去。 - 落地窗外已是一片漆黑,陈嘉之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余光里,走廊有灯光流进来。 客厅开了盏落地灯,沈时序坐在灯旁沙发上,跷着腿,已经将那本《被讨厌的勇气》翻到了末尾。 “醒了?”听到动静的他抬眼看来。 猫也醒了,一个下犬势做完后溜去阳台喝水。 陈嘉之什么都不知道,揉着眼睛过去,“怎么不叫醒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时序冷漠翻页:“刚刚。” “对不起,我睡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陈嘉之想了想问,“你吃饭了吗。” “为什么要道歉?”目光吝啬,沈时序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 不明白为什么一觉睡醒关系还能降到比冰点更冰。 “是不是上午那通电话让你在大家面前丢脸了,对不起。”垂下的眼睫像一片乌云,脸莫名热,陈嘉之慢慢说,“忘记不能打电话的约定,对不起,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沈时序啪嗒一下阖上书,冷冷命令,“把头抬起来。” 猫猫喝完水进来了,跃上了陈嘉之的怀里,在两人中,它显然喜欢陈嘉之一点。 陈嘉之抬起头来,灰蓝色的瞳孔在昏黄的橘光下像汪清泉,又亮又澄明,“你别骂我,真的不会再打了。” 直勾勾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沈时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委屈什么。” “没有,真的没有。”陈嘉之总是爱强调,用真的来加重表达的紧迫性,“明明说过不能打电话但是我还是打了,是我不对,我没有委屈,没有卖惨。” 客厅静了静,沈时序忽然问:“谁教你的总道歉?” 陈嘉之小声说,“做错了就应该道歉啊。” 都说小孩子记忆不好,其实小孩子什么都记得。 陈霓反复扇他脸颊,歇斯底里地吼,“做错第一时间该干什么!!!” “道歉!!知道吗,道歉!!!” 哭到喘不上来气,陈嘉之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胡乱求饶:“我错了妈妈,下次我一定答上来,我会认真看的,我会认真读的,我都会记下来,妈妈你不要生气,不要打我。” 思及难受的曾经,陈嘉之抓着膝盖,“你不要生气,我以后真的不会打电话了,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我马上就会走,再也不会回来,我没有在你面前装委屈,你相信我好不好。” “陈嘉之!”沈时序陡然将书掷在了桌上。 “在、我我在。” “你做错了什么要道歉,让你道歉了吗,我催着你回瑞士了吗?让你体检不听,一句不要打电话从元旦记到现在。”沈时序相当疾言厉色,“两个月是吗?当初不是说快则半年吗?再也不回来?那你现在回来干什么?!” “你......没对我说。” “taffy?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一颗太妃糖能藏11年,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说到此,沈时序疲倦捏着眉心,“那么会察言观色为什么不知道我问的是哪一句委屈?” “下午在电话里是不是问过你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你会误解成我让你不要装委屈?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什么时候说过你让我丢脸?” “你车呢,人回来车怎么不在?”跟训孩子似的,沈时序看着他,“别告诉我你把车弄丢了。” 明明两个都是聪明人,但交流非常有问题。 “你又凶!你每次凶我都是这个表情,我怎么说!!”陈嘉之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原来不是骂人,也不是赶他走,他捂住眼睛,“刚出门就撞车了,他也这样凶我。” 猫猫不安,扒拉他。 “你说它会撒娇才买的,你肯定很喜欢它,幸好它没受伤,拍摄也没有弄成......明明我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还是撞车了,那时候你在就好了,我想给你打电话,我不是故意给你打电话的!” “你说我是撒谎精,你也是骗子,骗了我这么久,假装聊天不拆穿我,你也一样!他红着眼睛,颠三倒四的抽噎,“沈时序,你比我还烦人!” “有没有受伤。” “关你什么事。” 不等陈嘉之反应,沈时序来到他面前,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抬起他下巴仔细看了看,检查没事后,抽了纸巾蹲在他膝前给他擦脸,“为什么当时不说。” 陈嘉之一把夺过纸巾,“就不说,气死你。” “车子怎么解决的。” “律师在处理。” “知道追尾人信息吗,他怎么凶你了。” “关你什么事。” 还傲娇着呢,沈时序瞧着他泪痕斑驳的脸,又好笑又心疼,装得很严肃,“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发生马上给我打电话。” “车要修很久。”陈嘉之小声嘀咕,“不会再发生了。” “是什么拍摄?” “签售会的拍摄。” “自传签售会的拍摄?” “是......” “什么垃圾拍摄,连个司机都不安排来接?”沈时序相当不屑,“还拍什么拍,不准去。” 陈嘉之急道:“有司机!” “那为什么不来接?” 陈嘉之偏开脸,“不认识,不让他们接。” 脸色稍微好看了点,沈时序问,“拍摄重约没有?” “约了,在后天。” 后天早上8点手术,下午要坐诊,实在挤不出时间。 沈时序看着他眼睛,“我让司机送你去。” 没这么矫情,现在也冷静下来了,陈嘉之摇摇头:“不要。” “那你开我车去。” 陈嘉之傻不拉几地问:“如果我把你车也撞了怎么办。” “人没事再买一辆。”沈时序面无表情,“人有事你肯定挨骂。” “应该不会撞人。”眨巴着湿漉漉的睫毛,陈嘉之合理自我怀疑,“可能会撞车......” 对牛弹琴。 算了,沈时序叹了口气,起身时伸手把他头发揉乱:“傻子,去换衣服。” “烦死,连穿什么都要管。”陈嘉之抱着脑袋嚷嚷,“管天管地管空气,你是玉皇大帝啊!” 沈时序“啧”了声,伸手的动作看样子要揪脸,“管天管地管空气,就是没管吃饭?” 怔愣一瞬,陈嘉之急急握住他手指,讨好的仰起脸,“你不是玉皇大帝,你是沈时序,你管管我吧。” “撒手。” “我不。” “那还不去换衣服?” 17 第 17 章 到了车库陈嘉之还在担心猫猫会不会跑出来,沈时序替他拉开车门,“既然这么担心你就在家陪它?” 自动忽略这些冷言冷语,陈嘉之钻进副驾驶,开花筒似的说个不停。 “我们去哪吃啊,吃好吃的么,现在都九点了,别人还在营业吗?” “哇,小区居然挂了这么多灯笼!?” 车子刚刚从车库出来,国樾在夜色中红映映一片,沈时序瞟了眼,“早挂上了。” “好像熟透了的柿子。”陈嘉之按下车窗去看,迎风咳了两声,然后窗子就升上去了...... “你干嘛啊。” 看了眼后视镜,沈时序单指拨动转向灯,“驾照怎么拿的?科目一作弊了吧?” 搞了半天原来是说探头危险,陈嘉之好好坐着,“我看看灯笼呀,再说我只伸出去了一点点啊。” 车子驶上大道汇进车流。 沈时序:“吃饭还是看灯笼,三秒选择。” 陈嘉之立刻抓紧安全带,“别唬人了!” “全是‘柿子’不够你看。”沈时序扬扬下巴。 极目望去,道路两侧大红灯笼高高挂,一直延伸到夜色尽头。 “我记得快过年的时候,树德也会挂,加学分的课外活动还会要求写对联。”目光随着亮亮的灯笼流转,陈嘉之傻笑了下,“你还记得我写的吗。” 国际部的课外活动也不是真要求用毛笔写对联,就是培养学生对传统文化的认知。 沈时序:“忘了。” “可我还记得你的。”陈嘉之兴致勃勃,侧身望着他,“你想听我念吗?” “不想,别闹腾。” “切,不念就不念呗。” 前方红灯150秒,沈时序踩下刹车,扭脸说,“刚刚哭的那么惨,现在又能这么高兴。” “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陈嘉之抿着嘴:“%…~*!@” “什么乱七八糟的。”忍了一晚上的动作终于落下,手臂一伸,沈时序非常迅速地揪了一下他脸,“好好说话。” 收回的指腹带着温凉的触感,搁在方向盘上,轻轻捻了下。 “嫌我闹腾又让我说话。”一下子不满了,陈嘉之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还动手啊!” 有点难绷,沈时序偏头看向侧方,“不好好说话的人应该挨打。” “你现在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难以置信,陈嘉之简直难以置信。 150秒过去,车流向前,沈时序漫不经心地说,“道理只讲给听得懂的人。” 这又是在说什么啊?真不懂了。 怀揣着这个疑问,到了餐厅。 餐厅是一家以药膳汤底闻名的火锅,服务生领着进包间,饭点已过,大厅只有几桌稀稀拉拉的客人,不过正因为人少,所以两位高高瘦瘦的男性并肩进来便格外引人注目。 陈嘉之捂着嘴小声说,“他们好像在看我们。” 沈时序视若无睹,“只是你,不要们。” 包厢很大,双人桌倚窗而放,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府南河,红男绿女三五成群走过,落光了叶子的高枝树植拉长了路灯光影,欢送也开启c市的夜生活。 落了座,菜立马就上了。 “我们还没点菜呢?”陈嘉之诧异道。 上菜的是位小姑娘,直勾勾盯着他脸看,回神一笑,“沈先生提前订好了。” “你什么时候订的,刚刚在路上没见你打电话啊。” 包厢角落立着挂衣架,沈时序慢条斯理脱了大衣递给侯立在旁的服务生挂上,垂眸折着袖口,“意念订的。” 陈嘉之嘁了声,也脱了外套递过去。 药膳汤底一般是先喝汤再煮菜。 睡了一下午早饿了,服务生一走,陈嘉之便迫不及待尝了口,烫烫的药膳汤滑进食道,一激,胃部痉挛了下,随后,细细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 一整天,都忘了吃药。 察觉不对,沈时序皱着眉,看着他失去了血色的嘴唇,“不舒服?” “没有啊。”他笑得很勉强,低头继续喝汤,“有点烫。” “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这顿饭吃得很煎熬,陈嘉之本来想问一问taffy是怎么发现的,为什么不拆穿,自己能不能不走,以及最重要的,你是怎么看待我想追你这件事的。 奈何越吃额头汗越多,包厢开着颇高的暖气,竟还让脸庞爬上两抹红晕。 还没吃完也没吃饱,他撑着头说累了。 沈时序没说什么,买过单后驱车回家,路上他问,“是不是不舒服。” 来时的灯笼灭了,只有稍高的路灯在发出微弱的光,陈嘉之靠在椅背上假寐,忍住一副真的很疲倦的样子,闻言惺忪睁眼,“你刚刚说什么?” 他额角的亮晶晶的,看起来像是热着了。 沈时序压着限速踩油门的同时调低车内空调温度,轻声说,“睡吧,马上到家了。” 在电梯里匆忙道别,关上家门后便再也站不住了,陈嘉之跌在地垫上,捂着腹部喘了很久很久,才爬起来到卧室的保险箱里拿药。 除了每顿应该吃的药,还有他偷偷买的止疼药,就着冷水喝掉,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他蜷缩着滚到床上。 抽缩性的疼痛好在给人喘息的机会,但痛得狠了,还是会忍不住闷哼出声。 就这样辗转到了深夜,一波接一波的痉挛让胃内未消化的食物开始翻涌,喷溅而出的呕吐物里,血丝明显比上一次多。 洗完脸刷完牙,陈嘉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苍白,眼角毛细血管破了,看着很红,他用力吞咽了下,企图把铁锈味道吞噬殆尽。 可惜怎么也不行,手背大力揩着唇角,无声的泪水滑到腮边。 直到天明城市苏醒,他摸出手机给沈时序发了条短信。 ——昨晚听你说今晚要值夜班,你可以把猫猫送来我照顾。 ——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哦emoji.微笑 发完便昏睡了过去,再醒是下午4点,猫猫已经在怀里,猫罐头在玄关。 客厅的小茶几上还留了张纸条。 遒劲有力的笔迹——明早给你车钥匙。 把纸条放进钱包,陈嘉之给周维回电话,约好明天他们一起去拍摄现场,又跟陈萌聊了会儿。 再一夜,眨眼就到了拍摄日。 7点整,沈时序来敲门时陈嘉之刚起床,他来把猫带走还要继续去上班,回来只是给车钥匙。 陈嘉之叼着电动牙刷开门,满口的粉泡沫,当时沈时序就皱了眉。 “牙龈出血了。” 陈嘉之一愣,捻了点在手指上,傻笑道:“我太用力了。” “白天‘柿子’不亮,别到处瞎看,人车跟你挤你就让让,气不过就给我打电话。”沈时序把钥匙搁玄关上,“变道提前打转向灯,停车时要看后方来车,知道么傻子。” “嘿嘿,我开得慢,不跟人挤。””粉泡沫都快被吃光了,陈嘉之才想起件事,“你早上不是还要做手术吗?你怎么去医院啊。” 冷风吹进大敞的门内,沈时序不动声色挡了挡,“打车,关门吧。” 陈嘉之赶紧上前,含糊不清地问,“如果拍摄结束的早,我可以来接你下班吗。” “拍完好好在家待着,今天大降温。”伸手推他进去,沈时序说,“别到处乱跑给我惹是生非。” “不,我要接你。”陈嘉之说。 “为什么要来接我?” “昨晚你值夜班,今天又要手术又要问诊,肯定很累。” 沈时序看他两秒,忽然说:“过来。” 陈嘉之刚凑过去脸上就挨了一揪,沈时序说:“今天这么懂事儿?” “我哪天不懂事?不懂事那都是被你气的!” 恶人先告状了还,沈时序:“少卖乖。” “嘁,我会带着云彩祥云来接你。”陈嘉之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不会再撞车!” 可惜.......话落得太早。 18 第 18 章 出版集团坐落于二环,陈嘉之在停车场和周维碰了面,出了电梯一进大厅简直被震惊。 “天呐,哥......这都是什么啊?” 只见挑高几十米的大厅墙壁挂着红灿灿的欢迎横幅,戴着工作牌的人群堆里还有许多应援牌。 安静倒是挺安静,就是太夸张了。 “......”陈嘉之颤巍巍地抓住周维,“感觉已经在开签售会了......” 一名穿着黑西装的男性望了过来,看到电梯口两人一愣,随即快步过来。 “您好陈先生,我是李臻,宣发部总监。”李臻朝陈嘉之伸出手,又想身后看了眼,“不好意思,听说您今天要来,大家都太激动了。” 一言难尽,陈嘉之跟李臻握了手,介绍一旁的周维,“这位是我的助理。” 寒暄完后赶紧上楼,殊不知走廊还围满了人。 “哇,奶帅奶帅的啊!!” “旁边那位是x先生吗?感觉自传不太像啊。” “观后感,女娲和上帝的联名毕设!” 这给陈嘉之尴尬得不行,幸好李臻面面俱到,进办公室后先倒了茶,又对这么隆重的阵仗抱歉,刚坐下,进来了位领导。 就是那名善于沟通的女领导——林幻。 她首先感叹了陈嘉之的脸,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又一个小本本,“陈先生,能麻烦您签个名吗。” 陈嘉之哭笑不得,寒暄完时间差不多,李臻说去摄影棚。 在化妆间里,陈嘉之小声问了一遍周维,“你跟爱佑都沟通好了吗,确定不会外传吧。”周维笑嘻嘻地,“已经打过八百遍招呼啦。” 化妆师试了好几个色号,最终摇摇头,“粉底液都没您白,修个眉毛画个眼线就行了。” 半小时后,陈嘉之来到摄影棚,“可以开始了吗?” 话落,忙前忙后的大家突然停下动作。 “那个......您到书桌旁。”摄影师直愣愣的,“直接坐下就好。” 陈嘉之还在低头扯v领睡衣领口,没发现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看,他挽起袖口,一边取腕间的calibre3500,一边向道具书桌旁走去。 灯光给的特别足,那张脸,那剪影和轮廓,是简笔画最完美的杰作,赤脚踩上地毯,微微起伏的裤腿半掩着白皙的脚背。 一起一落,直想上手握一握。 抑或扣上去,看脚尖在紧绷中失去血色。 “可以开始了吗?”太刺眼,陈嘉之伸手挡了挡,“麻烦请快一点哦。” 所有人回神,正式进入工作状态。 一共拍了三百多张照片,午饭间林幻说订好了餐厅。 陈嘉之非常劳模的坚持拍完,李臻就给订了刺生和寿司。 拍完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众人围在显示器上面讨论选哪一张做宣发照好,毕竟宣发照是会挂在各大商业广场的。 林幻征求陈嘉之意见,他满脑子七彩祥云接沈时序下班,瞎说了几句便去换衣服。 急急忙忙怕迟到,换了衣服又忘记卸妆,再次推脱林幻和李臻的晚饭请求,拉着周维逃跑似的回到车上。 “哥,你是不是后悔了。”周维忍不住笑。 什么后悔,简直可以用追悔来形容,陈嘉之长长呼出口气,“早知道就不答应了。” 周维乐得不行,“哥,等到签售会你该怎么办。” “违约金你先帮我算算。”还有心情开玩笑,陈嘉之启动车子,“我送你到哪。” “装修还剩扫尾,我得回去盯着。” 中恒距离西门半个城,周维哪要他送,对此陈嘉之很内疚,“辛苦你了,马上给你发大奖金!” “我的天,这些年你资助我上大学和生活,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哥,你要我折寿啊!!” 两人在地铁站分别后,陈嘉之打起十二分精神往市院开,期间手机响了很多声,愣是不敢分心看。 在等待升降栏杆的那几秒,保安大哥瞅了好多眼,“沈医生?咦?不是?” 市院停车场有三层,陈嘉之不知道医护人员有专门一层,就近原则直接去了对外停车的一层。 密密麻麻到处都是车,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辆兰博基尼一辆宝马中间夹着的车位。 本来能轻松停进去的,奈何兰博好霸道,硬是压线三十公分。 出门花100块钱的油,停车就要用50,说的就是陈嘉之这种人,试了半天才把车停进去,也才有空看手机。 林幻:陈先生,期待下一次见面哟。 李臻:陈先生未来几天有空吗,想请您吃顿饭。 taffy:哈哈,我也是。 taffy:谢谢关心,最近很忙,改天我请您吧。 一一回复完给周维转了笔钱,时间还早,陈嘉之打算偷偷去瞅瞅沈时序工作的样子,正下车呢,发现与兰博靠得太近打不开车门,只好重新开出去倒进来。 这一倒,一道迸溅的碎裂声窜进耳膜...... 扭头一看,蹭到了旁边的兰博...... 动静不小,远处一个夹着范思哲坤包、满脸横肉的男子闻声回头,举着电话冲了过来。 “操你妈,你瞎啊!这么宽他妈的都能擦上!” 不堪入耳的脏话跟雨点子似的,越说越难听,横肉男嘭地一脚踏上a6引擎盖,对着电话那头,“对,你们搞快点下来,有个傻逼把我车刮了。” 陈嘉之真的吓到了,这才反应过来把车门落锁。 骂人踩车还不解气,横肉男气势汹汹朝车内一指,“给老子滚下来!” 陈嘉之浑身一抖,哆哆嗦嗦拿起手机。 绝望地想,这次真的要挨骂了。 “对对、对不起,我又......撞车了。” 电话那头沈时序好像碰倒了什么东西,“你撞到没有?!” 一急就听错,陈嘉之战战兢兢地说,“撞了兰博基尼......” “我问你被撞到没有!!”听筒传来急促的脚步。 “没有......我在停车场” 高亢的辱骂顺着电流传到另一头,电话静了瞬,沈时序异常严肃,“待在车上,我马上下来。” 三分钟后,陈嘉之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沈时序从电梯口跑出来。 “老子看你躲得了多久!”横肉男朝a6轮毂啐了口痰,“□□吗的傻逼玩意儿!” 跑动的脚步一滞,阴鸷的目光在横肉男身上停留片刻,沈时序随后绕到副驾驶,陈嘉之立马解了锁。 沈时序一进来便扣住他下巴、手腕检查,确认没伤后,说,“腿抬起来我看看。” 居然没被骂,陈嘉之垂着头:“对不起,我又犯错了。” 车外横肉男不依不饶,“一起给老子滚下来!!” 沈时序仔仔细细瞧他两秒,忽然越过中控揽住他肩,像拥抱一样抱住,“不要道歉,你做得很好。” 头顶有手掌落下,安慰地抚揉。 在陈嘉之感知不到力度里,沈时序低着头,非常隐蔽地吻着他的发心。 车外辱骂还未停歇,沈时序朝外看了一眼,冷冷说,“待在车上,发生什么都不准下来。” 不等陈嘉之回答,他嘭地一声摔关上车门。 19 第 19 章 “哟,终于敢下来了啊。”横肉男夹着包,叼着烟。 沈时序没搭理,绕到剐蹭位置看了看。 因为兰博超出停车线三十公分,这让原本可以平稳停进去的车位变得狭窄,所以陈嘉之在倒车时挤碎了兰博的右大灯。 “老子就说让保安拉警戒线.....真他妈倒霉,”横肉男骂骂咧咧,“说话!你是不是车主!” “这种垃圾也配拉警戒线?” “呵。”给横肉男整笑了,指着a6,“老子1辆买你这玩意儿6辆,垃圾?” “20年的老款,落地也就300万。”沈时序眼神极其轻慢,,“不是垃圾是什么?” “好大的口气,你开几百万的车啊?五十万啊?”横肉男上前两步,“不是车主就给老子滚!” 说实在的,对付这种货色都懒得费口舌,但这次不一样。 沈时序面无表情的平述:“你骂他了。” “这傻逼车都不会停,骂他都是轻的。”横肉男换了个方向夹坤包,“再说一次你不是车主就滚一边去!” 有人在拍照,陆陆续续围了些人来。 “保险报了吗?”沈时序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声线已经竭力压抑着,“给你个机会,说人话。” 横肉男第一次碰到比他还嚣张的,冷笑一声,“报保险能行?知不知道原厂大灯多少钱,原厂漆多少钱,耽误老子的时间和精力怎么算?” “哦?”沈时序勾唇了下,“那你要多少钱。” “问你妈呢,你赔得起吗!” 横肉男属于是金钱没跟上,认知也没跟上,以为沈时序一身白大褂,带着公职人员的身份只想息事宁人,细看衣着也找不出任何logo,除了腕间那块表。 表着实奢雅大气,但市面并没有。 方才a6车里那一幕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沈时序亲了那化妆的外国卷毛,心头一凛,有了计较。 戴假表养情儿,装阔出头呢。 “还没想好?”沈时序双手悠悠闲闲插着白大褂的衣兜。 一听有戏,横肉男佯装不耐烦,“我这车送回原厂修至少得几个月,误工费修车费精神损失费零零总总100万吧,这年头医生也挺不容易。” 沈时序淡淡一笑:“就这点?” 横肉男反应过来被耍了,“你他妈什么意思,赔不起就别他妈唧唧歪歪滚一边去。” 说完瞅见想从车里出来的陈嘉之,突然怪笑两声,凑到沈时序跟前,朝陈嘉之的方向努嘴,耐人寻味地说,“你这小男朋友是真不赖,这样吧,你把他给我玩两天,我考虑减个几十万,怎么样?” 路人围的越来越多,还有的在拍照。 陈嘉之刚刚拉开车门,被沈时序一记眼刀警告得不敢动作。 “怎么样,兄弟,换着玩玩儿呗。”横肉男继续说。 闻言,沈时序慢条斯理脱了白大褂,扔在a6引擎盖上。 医生铭牌从兜里落了出来。 ——消化内科沈时序 ——副主任医师 有路人小声说,“他是沈医生。” 手机在响,是律师。 沈时序也一并扔在引擎盖上,慢慢踱步到横肉男身前半米处站定:“记住你现在的嘴脸。” 本以为已经得逞奈何却是羞辱,横肉男布满坑洼的脸部肌肉猛地窜动,但沈时序出拳的速度快到划出残影,仅一拳,直接给横肉男砸扇在地上。 吊在26楼天花板的拳击沙袋,在陈嘉之没回来前,可不是装饰品。 “你压线30公分,他蹭了你的车,双方都有责任。”鞋尖碾上横肉男脖子,语气阴寒,“给你机会不珍惜。” 喉咙爆出清脆的咯咯咯,横肉□□本连话都说不出,脸直接涨成猪肝色。 “想要精神损失费。”沈时序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得这样践踏你,才有机会索赔。” “给老子放开!”横肉男挣扎中蹬掉了鞋,抓着沈时序裤腿企图爬起来,“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 腿上渐渐加重力道,沈时序置若罔闻:“我都舍不得骂,你算老几?” 陈嘉之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这样下去得出人命,横肉男显然快窒息了! 管他的,沈时序要生气就生气吧,他从副驾驶爬了出去。 沈时序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他了,踹开横肉男,皱眉望过来,“下来干什么。” 陈嘉之没见过这样的沈时序,抓住他胳膊,沈时序却反手握住了他,“去车上待着。”陈嘉之还没开口拒绝就被地上咳得惊天动地的横肉男打断,“你们给老子等着!” 正当这时,横肉男先前叫的几名小弟到了。 “给老子上去打!”被扶起来横肉男仿佛气势完全占领上风,“打死算我的!” 闻言,几名紧身裤小弟凶神恶煞地往前走了两步,“谁他妈撞的车!自己滚出来!” 沈时序厌恶地看着众人,叫了陈嘉之的英文名,“lucas,回车上去。” 陈嘉之紧紧抓着他,“我不。” 事情越闹越大,群众有人在报警,保安带着警棍跑来。 诊室还有挂号患者在等着,沈时序转头,看向怒气冲冲小弟们,“动不动手?” 小弟们本欲上前,看到沈时序忽地愣住了。 方才他们看完被砍伤的大大哥在门诊大厅瞎逛,面前这张脸被挂在表彰墙上。 不出意外,这位姓沈的医生是沈家长子。 小弟没动静,横肉男推了一把,“给老子上啊!” 小弟犹犹豫豫,附耳说了几句。 “我管他是谁,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横肉男语气依旧横,但俨然没有刚刚冲。 “不是有钱啊老大!”小弟劝,“是住在麓山的沈家,他爷爷是西南片区的......父母也是......” 横肉□□本不信,这么煊赫的背景还出来当医生? “给老子滚!”他一把搡开小弟,“老子就是要让他赔钱!” 见状还要动手,沈时序强行把陈嘉之送回车上,用车钥匙把车门从外面锁了,去后备箱拿了跟棒球棍,他径直来到兰博车前,讥讽道,“你可能不太明白有钱的定义。” 说毕他扬手起落。 哗啦一声,玻璃四溅。 围观群众有人在尖叫,有人在鼓掌,“爽!” 棒球棍抵着碎大灯,沈时序轻描淡写侧过脸,“有些时候,钱并不拿来用。” 目眦欲裂的横肉男被几个小弟紧紧拉着。 巨大的爆响依次落在轮毂、尾翼、ab柱,最后是引擎盖,在青烟四起中沈时序哐当一声把棒球棍扔地上,眼神轻蔑:“有钱人一般这样玩,学到了么?” 横肉男不停往上冲,挣脱不了只能重复,“老子要弄死你!!” 沈时序耐心耗尽,对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小弟扬了扬下巴,“去把车停正。” 小弟硬着头皮从横肉男坤包摸出车钥匙,当真把快报废的兰博跟a6错开。 同时a6哔哔两声,沈时序在众目睽睽下上车,往前开一点,然后稳稳倒进标准的线框内......接着下车绕到副驾驶,把陈嘉之带出来,离开前扔了句,“在这儿等着律师来,100万,我答应了。” 等陈嘉之回过神已经在沈时序诊室里,沈时序塞给他只保温杯,说这是我的可以喝,等病人看完就回家。 其间挂号患者陆陆续续进来,沈时序对每个人都认真说了抱歉。 肩上拢着沈时序的外套,陈嘉之脑子很乱,沈时序不仅没有骂自己,还把自己保护的好好的。 思绪刚刚跑马灯,警察和几位头发花白的白大褂来了,那位爱笑先生也在。 沈时序回头看了眼:“稍等,还有两位病人。” 门口众人表情严肃,穆清站在他们身后,无声比了个口型。 “嘉宝?” 辨认出来,陈嘉之呆呆点了下头。 接着,他便看到穆清了然般笑开。 20 第 20 章 陈嘉之没能跟沈时序进讯问室,反而是那名爱笑先生陪他在警局大厅等。 穆清笑嘻嘻递来纸杯,“别急,喝点水。” “谢谢。”陈嘉之偷偷打量他。 才知道,原来他和沈时序只是同事。 “听说咱们沈医生在停车场砸了几百万出去。”穆清跷着腿,奇道,“当时发生什么了?” 陈嘉之把前因后果讲了遍,穆清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发疯呢,理解理解。” “都是我的错,是我撞了车。”陈嘉之垂下眼,“我不该给他打电话。” “害!别担心,你没看见警察一来,院长他们都来了。”穆清说,“他们就是来护短的,再说挑事的又不是他,而且我猜最后对方恨不得立马和解。” “他们是院长?!那他工作怎么办!” “放宽心,没事的。”穆清枕着不锈钢椅背,“以前我们刚工作的时候,碰上比这复杂的情况多哪儿去了。” 陈嘉之稍稍安心,“谢谢你,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原来是小名。”穆清愣了下,“不是爱称?” “什么爱称啊。”陈嘉之有点懵,“我没有男朋友。” “沈时序不是吗?”穆清逗他,“开他的车,在他家——”他拐了个弯,“还不是男朋友吗?” 听起来挺美,陈嘉之呐呐道:“你别这样说,他会生气的。” 穆清扑哧一笑,总算知道沈时序喜欢什么样的了。 这洋娃娃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高冷的很,不高兴时耷拉着小脸儿,大眼睛好像随时都能流出水来,害羞还会咬唇珠磕巴。 是真他妈可爱啊! 冰冷人类,总算有人降得住啦! 这时,一名颇有年纪的男子从大门口疾步走了进来,在来来往往的大厅左顾右盼,一眼便看见陈嘉之。 男子走了过来,恭敬询问:“您是陈嘉之先生吧?” 穆清很给力,挡在陈嘉之面前,“你谁,干嘛。” “您误会了,是时序让我过来送他回家。”男子解释了着,“我是沈家的司机王旭,他进来前告诉过您,对吗?” 穆清唰地坐回去,“不好意思啊叔。” “没事没事。” “他说过,不过我不回去。”陈嘉之想了起来,“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男子面露难堪,陈嘉之又说,“我会好好给他解释的。” “好吧,那我在门口大街上等您,想走您随时联系我。” 司机走后,陈嘉之时不时就去窗口问,穆清劝都劝不住。 半小时后,沈时序在警局一干领导的陪同下出来。 穆清指着那边,“看,我说吧。” 陈嘉之一路小跑冲了过去,在众人纷纷诧异地目光中,没敢开口。 “怎么没回去?”沈时序轻轻拧起眉宇,“一直在这里等?” 警察局大厅可没暖气,冷风从开开合合的感应门往里面灌。 虽然披着沈时序的外套,但陈嘉之鼻尖冻得通红。 “李叔我还有事先走。”沈时序转过头对一旁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说,“这次麻烦您了。” 中年男人笑呵呵摆手,“没事儿,倒是我好久都拜见你爷爷了。” 寒暄了几句别过,横肉男被警察带着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他可没那么有眼力见,几步冲上来拉着陈嘉之,“对不起啊兄弟我不该挑事,我不该骂你,你原谅我吧!” 陈嘉之呆了,“这......” 前后不过一小时,横肉男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 沈时序给人拽开,一个字:“滚。” 一行人出了警局下台阶。 “兄弟走了啊。”穆清吹了声口哨。 沈时序,“去哪。” “回去写病例啊。”穆清暧昧眨眼,“顺便回去给大家讲讲八卦。” 门口停了辆s680,司机过来开车门,沈时序对陈嘉之说,“你先上车。” 生怕事儿还没完,陈嘉之急急抓住他,“你要去哪。” “过去给他说点事,马上回来。”沈时序指了指穆清那边,笑声远远从风中传来,穆清打趣道,“哎呀,沈医生早点回去吧,咱们有什么可说的。” 脸一热,陈嘉之土拨鼠似的钻进车里。 华灯初上,警察局门口并没有多少人,沈时序站在穆清车边,“今天谢了。” “什么?”穆清从驾驶位探出头,扣扣耳朵,“音量太小没听见,麻烦大点声。” “谢了。”沈时序竟真重复了遍,“他胆子小,谢谢你陪他。” “咱们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啊,他在外面担心的不行,连水都喝不下。”见人郑重,穆清也不开玩笑,“瞧,这会儿子还生怕你跑了。” 沈时序回眸,探头探脑的陈嘉之立马升上窗户。 “依我看,趁机说清楚呗。”穆清预热车子,“在感情里计较面子和得失有啥意思,你都爱成这样了还拖着干嘛,早点和好早点抱着睡觉,不美啊?” 风澜渐起,沈时序脸色在夜幕里晦暗不清,沉默两秒,他问:“在外面等的时候,他哭没哭。” “看着要哭,又好像跟我不熟没敢哭。” 听闻,沈时序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街上车水马龙,陈嘉之看着沈时序一点点从昏暗走出,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21 第 21 章 车子驶动,陈嘉之撑着坐垫赶紧挪过去,“都解决好了吗,会拘留吗?警察有没有为难你,你们医院的领导会对你失望吗。”边念叨边把身上衣服脱下递过去,但沈时序没有接。 他又扭头朝着驾驶位,“王叔叔,可以把空调再调高一点吗。”更强劲的暖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时序,你给我个卡号吧,我转给你你转给兰博的车主好吗。” 前后排隔板升起,密闭的空间里,沈时序偏了偏头:“打算给我转多少钱?” 陈嘉之毫不迟疑:“现金有1923万,都转给你。” 车窗外掠过的街道背景不停轮转,沈时序眼神漆黑,静静看着他,半晌忽然伸手,陈嘉之下意识往后缩,以为要挨骂或者挨打,没想到温热的手掌落在发顶,轻轻揉了下。 他呆呆地,看见沈时序无奈的笑,同时耳畔传来温柔的询问,“这么大方啊。” “还有股票基金,都给你。”陈嘉之扬起脸,“是我惹的祸,赔多少钱都应该。” 收回了手,沈时序神色有些暗淡,“不要这个。” “那要什么?难道真的要拘留吗?” 沈时序垂着眼久久未答,陈嘉之壮着胆子凑过去,扯他衣袖,“我们掉头吧,回去给警察说清楚,都是我的错。” 疾驰的车子如同平地那般,宽阔的后排宛如无人之境。 近在咫尺的眼底,攥到发白的手指覆在手臂,那手背绷起三根青筋。 “警察是不是为难你了,还是对方车主要起诉你,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们不让我进去,你不要难受,我去给那个男的道歉好不好,我去说清楚,你不要——” 身体被猛地一拽,陡然落入温暖怀抱,圈住肩膀的手臂还在慢慢收紧,沈时序哑哑的嗓音撒在耳畔。 他说,“别撒娇了。” 呼吸都滞歇,冰凉的额头抵在沈时序喉结处,陈嘉之在滑动的凸起中震惊到失语,“你......” 有电话在响。 惊醒了似的,他慌乱退出拥抱,旁边沈时序拿出手机,低低叫了声,“爸。” “嗯,解决了。” “撤了。” 没说几句,刚刚陈嘉之还听得见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声,现在又听不见了,可是沈时序并没有放下手机,等了几秒,沈时序再开口。 “对,回来了。” “没有。” “过段时间吧,最近忙。” 挂了电话后,手机又响起来,沈时序叹了口气。 “妈。” “嗯,回来了。” “没什么关系。” 没说两句电话也挂了。 砸车进警局,想来谁的父母都会生气,陈嘉之抠着手指,“对不起,让你挨骂了。” 挨骂谈不上,天底下像陈霓如此癫狂的母亲没几个,沈伯堃和叶姿只是打电话来问,为谁砸车,是不是那孩子回来了,最后勒令沈时序回家说清楚。 “很怕我挨骂?” “明明都是因我而起,而我什么事都没有。” 这语气太低落太委屈,被担心被需要原来不是错觉,现在正切切实实摆在眼前。 胸膛肺腑都在发紧,实在无法忍受长久以来心中的疑窦,沈时序抚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你母亲骂过你没有?” 进警局这么害怕,幼年站上法庭害不害怕?被虐待的时候有没有害怕,连丈夫都起诉,究竟被虐待到了何种程度?有没有哭,那时有没有人抱抱你? 闻言,陈嘉之猛地一愣,怯生生地抬眼,“为什么问这个啊。” “突然很想知道。” “骂过吧......”不太确定的语气,陈嘉之小小声掩饰,“很少很少。” 手机又响了,是郝席,沈时序直接挂断,“郝席联系过你没有,骂过你没有?” “没有。”陈嘉之斩钉截铁地说,“从来没有。” 这些回答令沈时序不由揪心,这傻子只要卖一点惨,就能得到自己无限包容和谅解,可他什么都不说。 电话一个接一个,沈时序干脆关了机,伸指扣住陈嘉之下巴,在指腹摩挲的动作里认真看着他眼睛,“接下来你回答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11年前你走,是不是因为你母亲虐待你,强行让你离开。” 这个问题让世界静音,猛烈跳动的心脏让视网膜都发虚,哪怕真实答案并不是这个,但陈嘉之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艰涩地吐露,“你为什么......知道这个。” 瞒不下去也不想瞒,11年的空缺现在就想修补。 一刻都不想等了,沈时序大方承认:“我调查了你。” 他以为陈嘉之会泪眼朦胧地诉哭,但陈嘉之反应大大出乎预料,他浑身控制不了地抖,将扣在下巴上的手指拽开。 “你不要说话......”在仓惶中语不成调,带着哭腔大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混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车子刚刚停稳他迫不及待的逃离,沈时序紧接着下了车,扔下一句王叔你先回去,然后追了上去。 等追上人,陈嘉之已经进了电梯,门还没关上。 “你不准进来!”陈嘉之崩溃不已,“走开!我不要看见你!” 脚步硬生生猝停在电梯口,沈时序后悔莫及,“你听我解释,我——” “闭嘴!!”手在胡乱翻找外套口袋,陈嘉之摸到门禁卡一刷,25层亮起了,他身上还穿着沈时序的外套,于是更加崩溃了,慌忙脱下扔出去,拼命地去按关门键。 电梯关闭最后一秒,沈时序清清楚楚看到他眼角有豆大的泪水滑落。 疾行上楼到大厅让物业刷卡,等到26楼怎么敲门陈嘉之都不开。 国樾安保的严密程度就是业主也不能胡乱走动。 “那个......沈医生,您先回去吧。”物业尴尬地说,“这太不合规矩。” 再三敲门没有开,沈时序直接低头输密码。 “呀,这不行啊!这是陈先生的家!” 密码对了门却纹丝不动,从里面反锁了。 沈时序掏手机打电话,电话里是一遍一遍的关机。 就在物业准备叫保安时,门内突然传出陈嘉之带着哭腔的声音,“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混蛋......你不要进来。” 断断续续的啜泣听得人心如刀绞。 叩门的指节悬停,沈时序艰涩地张了张口,“对不起。” 说完门内再无任何响动,后来在物业劝阻下又等了好久,他才沿着楼梯离开。 然而生活并不会给他任何喘息时间,手机开机后吴律师立马拨了电话过来,“沈先生,有新发现。” 在沙发失魂落魄地坐下,沈时序倦怠地撑着额头,“说吧。” “我再次深入调查了下当年的虐待案件,发现陈先生姥姥也就是陈霓女士的母亲,当年有作为证人出庭。” “陈舒鹤女士当时在c市大学任教,专程从中国赶过去,为此瑞士法官做出了推迟开庭的决定,开庭那天,她亲口指证了陈霓存在虐待陈先生的行为!” 事情越来越迷离,虐待绝非中西文化差异所谓的严苛的教导,一句话就能让陈嘉之反应如此剧烈,沈时序甚至不愿再继续调查下去,疲倦地说,“好,先挂了。” “您等等,还有件事。”吴律师急急叫停,“先前您让我调查关于陈先生回国缘由的事,有了眉目。” “沈先生,或许从一开始我们调查方向就错了。”他语气异常凝重,“接下来的话,您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22 第 22 章 “陈先生是12月12日回的国,回国主要在办理陈舒鹤女士的遗产手续,大多都是不动产和基金股票。”吴律师说,“我用了些手段了解到,陈先生继承陈舒鹤女士遗产的方式是代位继承。” 代位继承,我国一种法定继承方式。 所谓代位继承人:就是被继承人(陈舒鹤)的子女(陈霓、陈萌)先于被继承人(陈舒鹤)死亡,如果子女有继承人(陈嘉之),那么可以采取代位继承。 我国继承第一顺位分别是:配偶、子女、父母。 陈舒鹤丈夫早年去世,只有两个女儿。 通俗点来讲,她的遗产只有陈霓和陈萌有资格继承,但陈嘉之继承的话,必须有个前提,那得是陈霓死了。 思绪如麻,陈霓死在陈舒鹤前面,什么时候去世的,怎么去世的? 为什么前几天晚上提起,陈嘉之还说很少联系? “你确定没有出错?” 吴律师十分肯定,“代位继承手续非常麻烦,而且流程也与其他继承方式大相径庭。” 如果不是政.治身份保护,那就说得通了,死人怎么创造活动轨迹和社会信息? 更严峻的问题是,父亲harvey呢?一直调查不到,他是不是也...... 如果母亲正常死亡陈嘉之为什么不说?以当时两人关系,家庭遭遇变故一定会告知。 为什么一走了之? “能不能调查到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再试试。”挂断电话前吴律师提了嘴,“沈先生,可能得等年后才能再去瑞士查x先生。” 餐桌上摆着提前让人送来的晚餐,在沙发沉默地坐了许久,沈时序端着餐盘到微波加热,然后出门上了楼。 伤心就哄,再哭也要问,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结果。 如果存在误会,那还要再错过多少年? - 26层卧室里,沉疴结痂的伤疤随着梦境悄然揭开。 “站好!站直!” 小小的陈嘉之在睡梦中被抓起来,风尘仆仆的陈霓不像大多数父母那样问想不想妈妈,而是第一时间考察他的中文口语。 圆滚滚的肚皮撑开了玩具总动员的图案,陈嘉之睡眼惺忪,“妈妈,可以明天再背吗,我好困。” 陈霓一个推搡,他后脑勺重重砸到床柜。 “快点背,背不完不准睡觉!” 陈嘉之抽抽嗒嗒,背得很慢,陈霓越等越不耐烦,抓住他头发不停摇晃,“大点声!” “妈妈妈妈,不要。”他立马就被吓哭了,“我要爸爸,我害怕,呜呜呜呜......” “要什么爸爸,别指望他回来救你!” 楼上动静很大,不是一次听见了,保姆劝说未果,只能无奈叹气。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陈嘉之被罚站了,背不出来不许睡觉。 陈霓扇他巴掌,像个疯子一样用手指用力抠挖他的口腔。 “普通中文都不会,你怎么在中国生活!”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笨的儿子!” “你这个累赘怎么不去死!” 彼时陈嘉之才5岁,而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他9岁。 婚后生活陈霓并不满意,想离婚也想带陈嘉之回中国生活,可惜陈嘉之太小,简单中文交流做不到。 口语学习需要一定生活环境,瑞士大多讲德语,要一个5岁大的孩子在国外学中文,简直天方夜谭。 她不仅用巴掌用脚,甚至还囚.禁过陈嘉之。 “你爸爸知道你这么笨,也会像我这样对你!” 这样的话陈霓日夜都讲,所以不是保姆告诉harvey,陈嘉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说。 腐烂的过去走马观花,又回到16岁那年。 抢救室里,浑身鲜血的陈霓把病床扶手抓到刺耳的抖动。 “这一切都是沈时序造成的,是他害死了我!!” “你们这些同.性.贱.种!” “我不该生下你这个畜生!” “你会害死所有人!” 凄厉尖锐的辱骂逼醒神智,下一秒,陈嘉之在一片漆黑的房间大叫着坐了起来,几秒后,他才抱着头慢慢蜷成一团。 他害怕沈时序知道虐待,那些视频资料,那些恶臭的过往,自卑如附骨之疽,永远也无法摆脱和抹除。 也更害怕沈时序发现当年真相。 所以今晚他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他恐惧,恐惧那样的日子。 那些不会说话没有记忆,靠吃药才能活下去的日子,他再也不想经历。 调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病情,他会不会调查到? 陈嘉之感觉自己快裂了,但无论如何都要道歉。 手机刚开蹦出两条短信。 ——饿了就下来吃饭。 ——不会审你。 简简单单两行字,陈嘉之再也忍不住,跌在地上放声大哭,不知哭了多久,擦干眼泪朝大门走去,刚开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儿。 一侧脸,便看见了沈时序。 站在清晨五点的走廊,身边是盘旋不散的青烟。 四目相对,有人多凝望一眼,有怅然,有怜惜,也有微不可闻的叹息和哀切难言的回音。 “不哭了,好不好?” 23 第 23 章 用力揩了下眼角,陈嘉之走过去:“你一直等到现在吗?” 呲啦一声,沈时序把烟头扔进垃圾桶上方的烟灰盆,哑声说,“刚来。” 盛满水的盆里浮着十几个洇湿的烟头,水底沉淀着一层薄薄的焦油。 “对不起。”陈嘉之捂住脸,“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沈时序跟没听见似的,“进去穿件衣服,下楼吃饭。” 回去披了件宽松的针织毛衣,陈嘉之跟着沈时序到下楼,猫猫一见他来,顺着腿就往外上爬,绕过玄关的功夫就爬上了肩膀。 餐桌摆着许多无人动过的菜式,“这都是你做的吗?”他把猫猫抱在怀里。 “玉芝兰送来的。”沈时序在厨房进进出出,看样子要倒掉,扭头问,“家里只有面条,吃吗?” “为什么吃面条。”声音轻轻的,“这些没吃过啊。” 并未等到原因,面条煮好时天际泛着鱼肚白,c市开始苏醒。 “你是不是一直都没休息?”陈嘉之夹着面,呐呐地问。 沈时序坐在对面:“睡不着。” “那......今天要上班吗?” “有手术。” 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沈时序提前说,“不用道歉。” “我想问几个问题,可以吗?”抿了抿唇,陈嘉之忐忑地补,“其实有很多问题。” 沈时序放下筷子望来,“问吧。” “你为什么要调查我。”陈嘉之嗓音很轻。 “你一个人在国内,我不放心。”这是实话。 没发现其他的就好,陈嘉之放下心,“那你怎么知道taffy是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是你先装不认识我。”沈时序言简意赅,“因为头像。” “那颗糖你还记得?”不敢相信,但陈嘉之肯定道,“11年了,你还记得!” 沈时序似乎是笑了,陈嘉之鼓起勇气,“我发的那些消息好像很蠢。” 沈医生你有男朋友吗。 沈医生我可以追你吗。 “对,很蠢。” 陈嘉之哀怨瞟了他一眼,“也没有吧。” 气氛静了静。 “其他事我不会再问,这件事你一定不能撒谎。”沈时序定定望来,“告诉我,快则半年长则一年的事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这关乎能否活下去。 无言半晌,陈嘉之用筷子搅着面条不说话,沈时序斥道,“吃不下就别吃,玩什么。” 等想好理由,他才抬头,“瑞士还有些事没处理,假如处理好了我一定不会再走,我一定会好好表现。”未说出口的话是求你原谅,求你复合。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姥姥和母亲都已去世,陈萌全球巡演,瑞士还能有什么事? 结合当年所见所闻,不免产生歧义:跟x先生没断干净,假如断干净我一定好好表现回到你身边。 可深究起来又有些不对劲,沈时序垂着眼,加重语气,“到底是什么事。” 就在气氛焦灼不下时,房门响了。 “我知道你在里面啊,刚在楼下问了物业!快点的开门!”餐厅也挂着视控器,幽蓝色的屏幕里映着急吼吼的郝席,沈时序去开门。 “昨天网上疯传的停车场砸车是怎么回事。” “你砸兰博基尼干什么,车里坐的谁。” “我怎么听沈叔叔说是陈嘉之,这关陈嘉之什么事。” “难不成兰博基尼是他的,你砸他车?” “兄弟,那你可真是出了口恶气!” “闭嘴,不然就出去!”沈时序先从大理石屏风后走出,郝席跟在后头,“卧槽你几个意思啊,群消息不回就算了还辱骂兄弟,兄弟们担惊受怕一整晚,生怕你又走老路吃爱情的苦,你知道我身上的任务有多重吗,那几个自己不当出头鸟,指使我......诶不说这些了,昨天到底怎么回事,视频里的人陈嘉之吧?他为什么在你车——” 话音戛然而止。 餐厅碰面,陈嘉之局促站起,“好好、久不见。” “......车里。”话音陡然拐弯,郝席傻了,“......还在你家里?!” 餐桌摆着两个汤碗,显然两人正在吃早饭。 陈嘉之睡衣外面套着宽大的毛衣针织衫,看上去像沈时序的衣服,郝席颤动的眼珠先是落在陈嘉之身上,又转移到餐桌上,最后回到一旁的沈时序。 “你们!”难以置信地憋出一句,“你们和好了?!” 见沈时序无动于衷,陈嘉之赶紧解释:“没没、有。” 这句没有显然让郝席更加误解,问题劈头盖脸砸来。 “那你穿着睡衣在他家里吃早饭?”。 “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干什么?” “是不是为你砸的车?还是说砸的是你车?” “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问题太多了,陈嘉之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 沈时序皱了眉,“你先走,晚点联系。” 问几个问题就这么维护,兄弟竟真的自甘堕落?! “走什么走!”郝席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你忘了那几年怎么过来的啊,你俩什么关系一起吃早饭啊?” “我叫他来的,早饭也是我做的。”沈时序沉下脸,“行不行?” “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郝席指着陈嘉之,却用质问的眼光睨沈时序,“他当初一走了之半个音讯也没留,你忘了啊?11年来问过你一句吗?有半点喜欢你放不下你的样子吗?” 还维护呢,郝席简直气疯了。 “且先不说这个,就当狗血电视剧陈嘉之他失忆了,他记不起你联系方式了,他找不到你了!” “那自传怎么解释?自传写的清清楚楚,瑞士有个完美男友这你知道吧?!” “人家在一起生活很多年了,就连他姥姥小姨都见过,家人盖章认可了的。” “难不成你也失忆了?还是说你心甘情愿当3啊?!” “咱们这个圈子说大也不大,我还奇怪呢,前几天中恒那边传出消息,说过几天太古里要举办陈嘉之的自传签售会。” “兄弟你要不要去看看,人台子都已搭好了,宣传得热火朝天的!” “说完了么,说完了走。”沈时序面无表情地说。 “你真是太棒了,现在是刀枪不入了!得,我问他总行了吧?” 快步来到面前,郝席再次意味深长看了眼沈时序,“有些问题,你一定比我想知道答案吧?”说毕他转回脸,质问道,“你跟x先生分手了?” 这几天暧昧到昏头,抑或彼此都不想捅破窗户纸,现在他人扯开遮羞布,血淋淋的刀尖直往心窝子扎。 “说话也要有限度。”嗓音带着愠怒,沈时序拽住郝席,“出去!” 郝席踉跄两下挣脱,“是啊,说话要有限度,更何况做人?”他死死盯着陈嘉之,轻飘飘地催,“回答啊。” 说清原委势必牵扯当年陈霓死因,届时沈时序会怎样?还有那柄名为“胃癌”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于顶。 有时候,谎言也无法遮掩谎言,于是只剩承认这条路。 “是,分手了。”陈嘉之硬着头皮承认莫须有。 “所以当年你就是喜欢别人,分手又觉得沈时序好了,又回来找他?” 这个问题的确如郝席所说,沈时序并未再制止。 但只要不涉及当年和胃癌,陈嘉之很勇敢,不会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沈时序这么维护他,他不能不坚定,他也要朝他走。 “是,我想找他复合,求他原谅。” “呵,一边用跟前男友的恋爱经历写书,开签售会,一边穿着睡衣跟前前男友吃早饭。”郝席啧啧鼓掌,“陈嘉之,你好手段啊。” 事情似乎马上就要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走,沈时序强行拽住郝席离开,郝席怒气冲冲,“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走!”他话锋一转,再次看向陈嘉之,“你还会不会走?别哪天不喜欢又跑了!” 可是这个问题陈嘉之永远无法给出准确答案。 有人没走完化疗程序就死了,有人做了手术也死了,有人甚至什么都来不及做就死了...... 房间一片死寂。 半晌后,郝席扯正衣服轻轻笑了声,“兄弟,你心凉不凉?连一句不走都做不到,还求他妈什么复合!” “或者你怕不怕?过几天不喜欢你了,再一走了之11年,把你当傻子一样玩,把你玩死!” “不怕历史重演的话,我是祝福的。” “不过,像陈嘉之这种朝三暮四的人。” “真的配得上你的喜欢吗?” 怒问完最后一句,砰然砸关的房门像炸弹炸开,炸碎了屋内汹涌的情绪。 怒不可遏的诘问消失,但死寂在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当新日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乍泄在沈时序肩膀时,他动了动,问,“为什么还要走?” 视线蓦地迷离,从‘发生什么都不准下来’那一刻开始,陈嘉之就已清楚,和好如初轻而易举,在沈时序那里,自己甚至有无限作死和取得原谅的权利。 但也更清楚自己优柔寡断所造成的诟病。 给不了答案又舍不得远离,在一次次靠近中忘乎所以。 至少要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能谈以后,如果不行,那不如让他带着恨意。 希望和答案要并存,拆开哪一头都是无可挽救的伤害。 所以,他颤抖着嘴唇:“对不起。” 仅隔了一张餐桌,却好似隔了万千银河,沈时序静静望着他,“还要走是不是?” 胃部密密麻麻疼起来,陈嘉之捂住脸,点头时,喉腔发出如小兽般濒死的哀鸣。 “那就这样吧。”微不可闻的喟叹响起,嗓音已经涩到极点,沈时序说,“不要哭了,把眼泪擦一擦。” “然后走吧,从今以后想去哪里去哪里。”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想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