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宜婚》 1 01 晋江文学城 关山鹤 顾书云x闻屹 - 苏城九月,隐有降温迹象。 冷雨稍停,杏秾路枝叶繁密的人行道上积水未消。 踩过绵湿的石板路面,间隙不稳的石块下发出轻微“嗞呀”的声响。 前往评弹馆的路上经过间简朴的糕点店,诱人浓香从里边飘散而出,顾书云时常会在此捎上一份鱼茸桃酥。 金黄松软的桃饼一口下去满是松仁、核桃的酥香,甜而不腻的口感中轻裹着鱼茸特有的气味,馥郁醇甘。 但似乎许多人不太能接受鱼茸的气味。 这份著名的苏城特产是来这旅游必尝的美食之一,也常年位列黑榜。 “来啦?”店家看到她后熟络地招呼,“还和之前一样吗?” “是的,谢谢。” 顾书云温和地笑了笑,烟眉弯着浅浅的弧度。 鱼茸桃酥在苏城内以春记与祥和园两个品牌最为出名,两家的甜度气味、酥皮的软厚程度对比品尝过后差别明显。 这家店是春记的连锁店,虽然面积不大,但售卖的糕点品类众多,并且大多为新鲜现做,生意还算不错。 “你来得巧,这是最后一份,再晚些还得等二十分钟呢。” 顾书云声音平和:“那还挺幸运的。” 店家取了纸袋后,揭开面前的防尘布罩,麻利地将酥饼摞在一起装进袋中,顺口问:“要不要我明天提前帮你留一份呢?” 她轻摇头道:“不了,我明天休息。” “你们的工作时间可真好,放假也自由。”店家满眼艳羡,细数着对方的好处,“还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坐在台上表演,不像我们,每天除了打扫卫生,准备材料总有干不完的活。” 她凑近后小声说:“还要挨骂。” 顾书云清冷的眉眼流露着几分无奈。 江南多出天然美人。 她的长相除了水乡独有的婉约柔和,更多几分书香气韵。 清绝的身影如薄雾微笼的幽淡月光,带了些距离感却毫无攻击性,让人忍不住想和她多说会话。 两人交谈间,身旁忽地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 “要一份鱼茸桃酥。” 他的尾音带着独特的腔调,像极好的琵琶被轻轻拨响后留下的韵调。 顾书云听不出是哪的口音,入耳只觉好听极了,饶是她这种听惯了美妙弦乐的人,也忍不住被吸引。 她微微侧目,男人面部轮廓锋利流畅,入眼便是凸出的眉骨和挺峭的鼻梁,还有那双耀黑深沉而眉梢间略带痞气的眼睛。 交错的视线略微对上,而后轻移。 他的手始终放在口袋里,当指尖触碰到金属质感的打火机时,轻轻将其握住,修长的手指在暗处无声地把玩着。 店家为难地说:“先生不好意思,这是目前的最后一份,其他的正在烤制很快出炉,您稍微再等等可以吗?” 顾书云微垂眼眸,看着自己那份已经封口的鱼茸桃酥,细长的剪水瞳潋着清丽水波。 游客来苏城一般对鱼茸桃酥比较好奇,她的时间充足,再等等无妨。 她极淡地笑了下,对他说:“您是游客吗,如果着急可以先将这份带走。” 店家不确定地止住手里的动作。 闻屹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问,“怎么看出来的?” 她沉吟片刻,回:“声音。” 江南的语调偏软,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普通话中的音调总会无意染上温柔气息,她从小在苏城长大,从口音中能分辨一些。 抬起的眼睫微顿数秒。 顾书云恍然发觉自己话中似有冒犯之意,正欲开口道歉,听见他懒洋洋的声音说:“那你猜错了,我的母亲和外公都是苏城人,我也算……半个?” 他的唇角随意勾着,想就着话题继续说些什么,店家却在此时插入,她将打包好的鱼茸桃酥递给顾书云。 “还是先来后到吧,你喜欢这个,别让了。”随后转头对闻屹说,“下一份很快就好了,先生您要不等等?” 闻屹冷眼瞥向店家:“先来后到,应该的。” 顾书云垂眼看着已经到手里的纸袋,没再推脱,拿好后付了款准备离开。 男人撩起的眼皮停顿,神色微紧,又问了句:“如果是作为游客来苏城的话,有推荐的地方吗?” 顾书云脚步稍停,思忖片刻后淡声开口:“想吃美食的话可以去向南巷,体验苏城文化可以去南堤巷,寒禅寺附近的风景也不错。” “方便加个微信吗,我对苏城不太熟悉,有不懂问你?” 闻屹从口袋中拿出手机,低头点了几下,屏幕中很快出现自己的二维码。 顾书云声音如常:“不好意思,我不加不熟的人。” 她略带歉意地朝他微微点头,轻抬脚步走向青石板路。 她乌黑的发丝被一根木质发簪挽起,白皙脖颈上珍珠耳坠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虽无声,却像带了悦耳的脆响。 远远离去的背影在桥水环绕的江南烟波中,更显东方美人的温婉朦胧感。 闻屹扯唇笑了笑,修长手指按亮早已息屏的手机。 良久之后重新打开微信,扫码付款。 不稍多时,店家将鱼茸桃酥打包完毕。 她抓紧手里的袋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先生,我就是苏城本地人,可以给你推荐苏城好玩好吃的地方,保证小众人少。” 闻屹轻描淡写道:“不用了,我不是来旅游的。” 她愣了下,紧抿着唇继续说道:“那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店家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小心,刚刚她故意让顾书云先走,就是为了此刻有机会能和他单独说话。 闻屹声音疏离:“抱歉,不能。” 他表情冷淡地收起手机,拒绝姿态明显。 - 顾书云和往常一样步行来到「空山新雨」。 九月的苏城虽不是旅游旺季,但温度和天气正是和畅舒适时节,人流量不小。 「空山新雨」在南堤巷靠里一侧,穿过长街再绕几个弯才能到达,白墙黛瓦间绿荫林立,隔绝了外边热闹的人来人往声,听曲更能心静。 顾书云笑着和馆内的人打了招呼。 “今天来得晚了?”苏听兰问。 往常馆内顾书云会是第一个到的。 “路上人多,走得慢了些。”顾书云简单回道。 「空山新雨」是私人开的评弹馆,规模较小,打扫之类的工作都需要她们自己来做。 顾书云在休息室放下桃酥后,开始去馆内的望月阁整理物品。 馆内总共两间茶室,里边叫望月阁,外边叫山岳阁。 进来评弹馆一般不称听曲,而是品茶。 游客点了茶水后,可以吃点心听评弹,和朋友聊聊天,缓慢消磨着这段休闲时光。 顾书云先将茶叶和桌上吃的东西归置好,提篓中装着的主要是瓜子、蜜饯、糕点之类。 “书云,有人找你。”苏听兰嗓音清亮,在外间喊她也能听得很清晰。 顾书云从望月阁中走了出来,见到厅中等待的人有些惊讶。 邵扬是评弹馆的老朋友,每个周末会固定抽出一个下午过来品茶听曲。 次数算不上频繁,但他身姿挺拔又经常西装在身,在一众老人中格外明显,偶尔他还会来找顾书云问一问评弹相关事宜,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了。 今天不是周末,也还没到开馆时间。 顾书云问:“你怎么来了?” 邵扬扶了扶眼镜,笑着说:“这周末我有些事要出差,不能来了。” 顾书云微微颔首:“所以提早到今天吗?” 他垂下眼皮,有些遗憾:“今天可能也没空,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嗯,什么事?” 邵扬递上手中那卷长轴纸盒,抽开绳后从里边取出一幅画卷。 “这幅古画是我朋友偶然得到的,转赠给了我,我把它收在书房后忘了,等有空再看时才发现它已经受潮,并且里面被虫蛀破损得厉害,你看。” 他缓缓打开画卷,古意的画纸上有好几处霉斑,打开之后里面的颜色更是受损严重,顾书云在看到画上的痕迹时心里一紧,默默叹气。 邵扬观察她的表情问道:“你也喜欢这画吗?” 顾书云点了点头,她虽对古画研究不深,但对此类蕴藏着丰厚历史文化的物品,却因人为不能得以保存颇为惋惜。 “我听说苏老先生的孙子是一位文物修复师,能否请他帮忙问一问这画能不能修,我想着你和苏老更熟,可能机会大些。” 苏信鸿是苏城有名的书法艺术家,平常除了写字画画就喜欢听听评弹和昆曲。 顾书云有时候会陪馆内的老人们聊聊天,他对她的印象挺好。 苏老曾经提过自己的家庭,夸赞他的孩子都在苏城受到了传统文化的熏陶走上艺术道路。 “我可以试一试,但无法保证结果。” 邵扬:“理解。” “你着急要吗?”顾书云问。 “不着急,我这次归期不定,修好之后就先放你这吧。” “好。” 邵扬笑道:“那就拜托你了,还要赶飞机我先走了。” 顾书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一直放着的行李箱,嘱咐了声:“路上小心。” - 下午两点,「空山新雨」开始对外营业。 目前评弹馆内除去她还有三位老师,另外两位年长的老师在望月阁以说书的方式开讲,有民间故事也有经典小说,主要面向苏城的老人,他们从小在苏城听惯了评弹,就喜欢这种传统正宗的味道。 外间山岳阁面向的是游客,由老板也是顾书云的老师冯新眉来弹唱。 在表演的过程中她会穿插着科普评弹的历史和知识,让第一次听评弹的游客能对这项传统艺术有更深的了解。 望月阁内除了品茶,还可以点曲。 在说书老师休息的时候,由顾书云来唱这些曲目。 外间的山岳阁在老师表演结束之后,她也会去唱半个小时。 现在越来越多年轻人在网络宣传中知晓了评弹这项传统曲艺,相比枯燥的说书形式,他们对唱乐更感兴趣,一些流行乐曲改编的评弹唱法会更受欢迎。 顾书云在山岳阁唱完是五点半左右,回来时望月阁的说书也快结束了。 她先回到休息室将琵琶放好,喝了热水稍作调整。 再到望月阁时,里面正在喝茶聊天。 顾书云走到苏信鸿身边,温声问道:“苏老师,我有件事想问问您。” 苏信鸿慈眉善目,虽然头发早已发白,但精气神很好:“你说。” “请问令孙是文物修复师吗?” 他抬眼时惊喜:“你们认识?” “是听您提起过。”顾书云微笑着又问,“我这有幅朋友的画需要修复,不知能否找他帮忙。” “当然能。”苏信鸿语气笃定地说道,“刚好他最近也来苏城了,方便得很!” 顾书云眉梢染上喜色:“那太巧了。” “我这孙子虽然性子有些……”苏信鸿停顿片刻,还是夸赞道,“但修复技术你绝对可以放心。” “确实早有耳闻。” 如果有苏老先生在其中传话,成功的几率应该大些。 前段时间闻屹突然跑来苏城,苏信鸿正发愁着才能让两人先认识,眼下竟有如此好的机会。 他满心高兴,笑得眼角皱纹堆叠:“等我晚点问他时间再和你联系。” “嗯,太感谢了。”顾书云递上中午买的鱼茸桃酥,“这是苏城特产,您可以带给他尝尝,今天太匆忙了,还没来得及准备其他的谢礼。” 苏信鸿也没客气,直接收下:“没事,下次还有机会!” - 夜幕逐渐归于沉寂。 浓云遮蔽之下,暗沉的天际无半点星光。 九点过后,闻屹回到苏宅时,意外看到里面的灯还在亮着。 他推开门,刚到客厅。 就听见沙发那边传来苏信鸿中气十足的声音:“不回来吃完饭也不说一声啊?” 闻屹轻抬眼有些敷衍:“忘记了。” “这么忙?” “还好。” “还好就行,我有事找你。” 闻屹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姿态玩味:“说吧,但我不一定能做到。” 苏信鸿不容置喙道:“我有个朋友有幅画需要修复,我看你最近闲得很,就帮你答应了。” 闻屹神色淡然,不甚在意,只是强调:“也不是很闲,我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能不能修了?”苏信鸿的声音有些急。 “修,修。”闻屹还是敷衍。 他松了口气说:“那就成,我把她微信发给你,你们自己联系。” 闻屹一顿,想到今天的被拒经历,他的表情恹恹,连眼皮都懒得掀。 言简意赅开口:“不加。” “让他明天到苏意画馆找我,八点。” “也行吧。”苏信鸿有些勉强地同意了,他很了解闻屹的臭毛病,皱着眉睨了他一眼说,“既然说好了时间,你自己别迟到了还让人空等着!” “嗯。” “等等。” 看见闻屹抬起的脚步,苏信鸿又叫住他,“桌上的鱼茸酥是她给你的谢礼,要不要尝尝。” 闻屹原想再次拒绝,但想起白天那家店里似乎说过她很喜欢。 买了之后他也试了试,并未觉得味道有多好,相反还有几分怪味。 闻屹想了想,也许那家店做得不好。 他长腿迈向餐桌前,从纸袋中拿出一块。 放到唇边尝了一口。 随后又放下。 这家做的也不好吃。 2 02 江南的雨水时常倾泻而下。 雨停之后,风也染上潮湿秋意。 夜风从窗户空隙往里灌了一夜。 顾书云是被一阵阵凉风吹醒的,已经是薄雾晨时她才发现窗户忘记关了。 手臂被冻得有些僵,她将整个身体缩了缩,埋进被子里。 棉被闷在身上无端生着几分燥热。 她只好悻悻下床去关窗。 双腿落在床侧时,从下端升起一阵软绵而又无力的触感,顾书云站定片刻后才有所适应。 今天休息,她没有穿旗袍,而是换了身马面裙装,上衣领口处绣着精致的海棠花纹,金银丝线和裙装上的纹样相呼应,轻盈裙装勾勒出她窈窕身形。 走出房间她看见了正在用早餐的父母。 餐桌上的两人见到她反而惊讶。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鄢曼吟问。 “一会有事要早些出门。”顾书云声音有些哑,她前往厨房的方向打算先喝杯热水。 路过餐桌时她看着妈妈穿戴不似平常装束,随口问道:“爸妈一会要去哪吗?” “爸爸上班去,”鄢曼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妈妈打算去看看迟迟。” 听到这个名字顾书云的身体有一瞬的紧绷,她神色微滞,鸦羽似的黑睫垂了下来,淡声说:“嗯,应该的。” 顾书云低着头没了声音,她的内心泛起浅淡波澜。 拿着水杯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稳了稳心绪,却无法遮掩胸口那股沉闷郁堵的气息。 顾父责备地看了一眼鄢曼吟。 四周静默,三人似乎都被沉默的声音无形地拉扯。 过了会,见顾书云拿着餐具走了过来。 鄢曼吟立刻扬起笑脸,换了个话题:“书云还记得妈妈之前和你说过的徐晚阿姨吗?上次说她儿子快回来了,现在已经定了。你之前说愿意和他见见面,那妈妈今天问过徐晚阿姨后再给你们安排,晚点告诉你时间好不好?” 顾书云怔神数秒。 她早已忘记当时为什么会答应。 可现在好像更是无法拒绝,她勉强地笑了笑,说:“好。” 早餐过后,父亲和母亲一并出门,顾书云也快速地吃完自己那份。 她拿着餐盘站起身时,猛地一下,眼前一阵晕眩,耳边似一道向上的冲力,尖锐的刺痛直击太阳穴。 顾书云扶了扶自己的额角,站稳身体。 她将手掌贴上额头。 温热躁意的掌心与细嫩皮肤相贴,热量不相上下。 她走到客厅,从医药箱中找到体温枪,拿出后对着自己的手腕测了一下。 灰色屏幕亮起,上面显示数字——36.9c。 没有发烧。 还好。 顾书云的心稍定,再用掌心贴了贴额头。 可好像是感觉比平常的温度高些。 坏了吗这体温枪? 疑惑还未消除,她的视线扫到墙上的时钟,分针指向的时间预示着她已来不及再换水银体温计重新测量了。 昨天苏老先生给她发了消息,八点要带着画到苏意画馆。 自己拜托了别人帮忙,千万不能迟到。 顾书云快速从药箱中拿出两粒感冒药,就着水吞下。 临出门前,想起早起时候看过的天气预报,白天可能会有雨,特地带上了伞。 顾家住在宛民小区,苏城偏南的位置,离市中心有一点距离,但靠近大学城,交通还算便利,公交和地铁都有。 顾书云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因此把房子买在附近方便上下班。 苏城是一座历史底蕴深厚的城市,在政府的大力保护下,保存了许多老式建筑。因此有些道路在后来修建中宽窄不一,导致车辆出行容易拥堵。 所以来苏城的游客大多会被提醒,宁愿骑自行车也不要去打车。 她最终选择乘坐地铁,时间较好把控。 公交确实有太多不确定性,也许会让她迟到。 到达苏意画馆时还差五分钟到八点。 顾书云加快脚步往里走。 顺着牌子的指引,她来到两扇紧闭的房门前。 目光扫向四周,她猜测是这。 门上没有标识,没有时间可以犹豫,顾书云随机选择了其中一扇门,抬手叩响。 里面很快传来低沉的声音:“进。” 她转动门把手,推门的过程有缕缕纸墨香气从屋内飘出。 顾书云抬眸看向里边,木质长桌上摆放着许多画笔,周围还有各样的工具。 站在台前的男人正弯身整理东西,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侧脸轮廓和硬朗深邃的五官。 顾书云面色稍凝,眼底闪过惊讶之色。 是他。 昨天遇到的那个人。 她的眼睫微微跳动,仅是见过一面,两人算不上认识。她垂着眼朝里礼貌地说了声:“您好。” 听见声音的闻屹后背一僵,手间的动作停顿,他偏头看过来。 视线相交那刻,确认了来人。 闻屹的目光陡然沉了沉,喉咙变得干燥,心下却也了然。 他勾着唇很低地笑了下,拖长音调回道:“好巧啊。” 顾书云心口微颤,愣怔片刻撞进他幽深的眼眸,像是被钉在原地,浑身动弹不得。 闻屹淡定自若地拉了把椅子坐下,似笑非笑地说:“不进来?” 站在门口的顾书云先是询问:“请问苏老师让我来找的是您吗?” 他不太喜欢她口中的您字。 眼尾微垂了几分,淡淡地“嗯”了声。 顾书云抱着画卷盒往里走。 找了个角落将伞放下,而后走到他所在的长桌旁。 “那您是先看看画吗?”顾书云小心地递上怀里的画卷,客气道,“麻烦您了。” 闻屹没有直接接过古画,而是从旁边的抽屉中取出一副手套。 顾书云的视线顺着落下,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套进手套,动作慢条斯理。 唱评弹时女性会抱以琵琶,拨弦弹乐进行弹唱,也有唱时不弹的形式,但会用手指做一些柔软动作相辅乐曲增添美感。 所以她平常会格外注重手部的护养,同时也对好看的手有些执着的偏爱。 他的手骨节匀称分明,很好看。 如果职业需要用手套将手遮住,好可惜。 男人回望过来时扯唇一笑:“怎么了?” 顾书云纤长浓密的眼睫翕动,双颊带着羞意和潮热,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局促感。 “没事。” 闻屹也注意到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耳尖,解释说:“戴手套是为了保护你的画。” “嗯,您继续吧。” 闻屹拿过卷盒从容不迫地拉开上方缠绕的丝带,取出画卷后,他在桌台边找了块大些的位置,小心向下推开。 他穿着黑色上衣,双手撑开,微曲的手臂能隐隐看到肌肉轮廓。 他注视着画卷的神情认真,漆黑的眼眸深沉,与刚才说话间那副吊儿郎当模样完全不同。 无论是古董还是书法字画行业,普遍认为资历深的会更厉害,评弹也是。 像他这样年轻便能在业内颇具名望,应该是实力非常深厚。 闻屹翻看画卷,细细查看其中的破损程度,根据缺口他很快判断这是最普遍的因保管不当造成的损伤,修复并不难。 “可以修。” 他倏地抬眸,又对上了她略带探究的眼神,那道眼神似乎从刚才起,一直在他的身上。 闻屹微抬眉梢,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顾书云自觉有些不礼貌,移开视线后问了声:“我不太了解古画修复,请问这样的画修复需要多长时间?” “你哪天需要?” 她顿了一下,怕他觉得自己要得急,解释道:“我不是催促的意思,这是我朋友的画,所以想告诉他大概时间,具体修复时间还是看老师您的安排。” “颜料比较普通这里都有,至于画纸,”闻屹边摘手套边说,“等会我看看画馆有没有能用的替换纸,如果有就会很快。” 顾书云点头:“谢谢,麻烦您了。” “行了,别一直谢,”闻屹耐着性子,将一只手揣进兜里,“我去看看画纸,你可以在这里等,也可以到隔壁稍坐一会,那边有茶水。” “嗯,好。” 跟着他的背影,顾书云扫过周围的画架,里面摆满了看上去就相当珍贵的陈设,最终她还是选择出去。 走到旁边房间时,她抬手后缓缓放下,没有敲门,看向四周,在靠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凉风透着窗户的边缘丝丝往里钻,吹得她发胀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而这时,她的手机恰好响了。 顾书云接通电话。 “书云,是妈妈。”鄢曼吟的声音温柔,“现在有空接电话吗?” “可以。” “徐晚阿姨的儿子这周五回来,我记得周五周六你都要上班吧?” “是。” “那周六中午你们吃个饭,然后让他送你去评弹馆可以吗,刚好也可以让他听听你唱的评弹,小戴这些年在国外乐团工作,你们也可以交流一下,也向他介绍介绍我们苏城的传统文化。” 顾父顾母都是历史学教授,他们自小在苏城生活,对苏城有着浓烈的骄傲与自豪,在顾书云成长的过程中,十分注意她的文化教育。 顾书云沉声说:“既然你们说定了,可以的。” 鄢曼吟听出她话中的妥协,又说道:“阿云,妈妈虽然希望你早点谈恋爱,但还是要你看你自己的感觉,喜欢的话再继续相处好吗?” “知道了妈妈。”顾书云浅笑着应道。 电话那边传来嘈杂的人声,鄢曼吟似乎欲言又止。 顾书云问:“去那边不顺利吗?” “没有,只是迟迟她忙,没怎么说上话。” 鄢曼吟趁覃迟最近来苏城工作特地过来探班,只是不知她是不愿相见还是其他原因,晾了鄢曼吟许久。 “哦……”顾书云没打算继续追问。 鄢曼吟轻叹了口气:“我前面问她有没有想回家里看看,她只是说先等鉴定结果。” 顾书云睫羽颤动,安慰道:“可能她需要时间想一想。” 话语轻柔落下。 是对妈妈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其实,她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妈妈突然间不是自己的妈妈了这件事。 明明上周还好好的,一家人说好找个时间一起回去看爷爷奶奶。 前几天晚上她回家,看到了餐桌上准备好的夜宵,还有一脸凝重的父母。 顾书云想过可能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但她没想到这件事只有对她不好。 因为医院护士的失误,交换了两个小女孩的命运,时间的齿轮从此错轨。 父母虽然面上也有悲伤,但心里是高兴的吧,他们要见到亲生女儿了。 那么她呢,该何去何从。 挂了电话后,她的心脏沉重地坠下,仿佛周围气压都在往她身上挤压,让人窒息又无力。 为何命运这般,为何偏偏是她。 闻屹回来时候只看到了墙边孱弱的身影,像飘着的破碎羽毛微弱颤抖。 他不安上前,皱眉问道:“怎么不进房间?” 顾书云呼吸很轻:“我刚刚接了电话。” 他垂下视线竟看见她眼睫挂着泪珠,像是被雨淋过的湿漉漉模样。 他喉间一紧,问:“要热水吗?” 顾书云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做任何的思考,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她都好累。 她的眼神透着几分无措,没等回答闻屹就已走进房间,拿了一次性纸杯接好热水出来。 顾书云抬起手接过,水中的热量很快透过纸杯传递到她的掌心。 “谢谢。”她轻声道。 闻屹收回手的时候,掌骨下侧触碰到了她的手腕。 颤抖,还有几分滚烫热意。 他蹙紧眉心,再次观察她的脸色,问:“生病了吗?” “可能是感冒了,”顾书云带了些鼻音,语速很慢,“抱歉来得匆忙忘记戴口罩,你这里有吗?” 闻屹眸色认真:“介意我看看你额头温度吗?” “嗯?”顾书云有些懵,脑子顿顿的却也点头。 闻屹将手背贴了上去。 额头那一块肌肤瞬间被冰凉覆盖。 很快,他收回了手。 舒服的凉意也就此消失。 他紧盯着她的目光沉沉。 难怪前面见她脸色泛红,他还以为…… 闻屹叹了口气:“是发烧了,去休息室吧,这里有风。” 顾书云点点头,重新看向那间休息室。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虽然没有窗户但周围打扫得很干净。 闻屹没跟她进来,而是去了隔壁房间,过了会他拿了件黑色外套走了过来。 “穿上吧,这是早上外公让我带的,干净的还没穿过。” 顾书云迟疑了会接过:“谢谢。” “在这等我会,饮水机里有热水,喝完了可以去倒。” 闻屹抬脚准备离开。 她见状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慌忙问:“你去哪?” “去买体温计和药。” 顾书云仰着头看他,黑眸中似有水光,她想拒绝:“我出来的时候测过体温也吃了感冒药的,不用麻烦的。” 闻屹眉心皱得厉害:“但是你在发烧。” 她神色微动,掌心的湿润一点点晕开。 闻屹语气似没什么温度:“我去买一些留在画馆备用,万一下次我生病用得上。” ……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 他关门离开后,她渐渐放松了身体。 沙发床对她她的身体来说位置很大,顾书云没有完全躺下,而是靠在一边,她将衣服盖在自己的身上。 慢慢地,好似感受到了体温正在不断升高,她的思绪跟着纷乱了起来。 早上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了早餐,他们没有看出自己发烧。 她自己也是。 最后是一个才见了第二面的人发现的。 她侧放着的手将自己抱紧了些,拉着外套不让边缘透风。 闭着眼又开始胡乱地想。 耳侧渐渐安静没有了声响。 没一会,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沉稳中有几分急促。 闻屹在门口轻轻敲了敲才推门进来。 顾书云一直没能睡去,听见声音后她睁开眼,稍稍坐正身体。 “好快。” 开口时才发现嗓音早已干哑。 顾书云抬眼看他,竟看见他的发梢处沾着些许水珠。 “是外面……下雨了吗?” 麻烦他去买药,还害他淋了雨。 她的心里微苦,眸色盛满愧疚之意。 “下了一点,不大。”闻屹不太在意,他从袋子中拿出体温枪,“手伸过来。” 顾书云顺从地递上自己的手。 他的指节握住她一边手背,忽然靠近的距离,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却又无法拒绝。 她不自觉抿紧唇线,屏住了呼吸。 滴——体温枪的声音响起。 38.1c。 不算低。 测完之后闻屹撤开手,又在自己的手腕测了下。 明明只是短暂的几秒的接触,不知为何会令她如此无措。 她攥了攥自己的指尖。 闻屹从袋子里取出药,说:“我买的是退烧胶囊,不会苦。” 他看向她的水杯:“帮你再重新倒杯?” “我自己来吧。” 顾书云拒绝声刚起,不料他的动作更快。 她只能再次道谢。 吃了药还得再等会药效才会上来。 顾书云渐渐理清思路,她意识到此刻自己或许并不需要一直留在这。 这里不是医院。 万一再把病传染给他就更糟了。 她试探问道:“请问修画工作应该今天是不是无法完成,那我能先回去吗?” 闻屹:“是需要一些时间,画纸要出去买。” “您忙的话,可以让我去买。” “你知道用哪种吗?”他挑眉反问。 顾书云摇头。 闻屹在一旁坐下,不紧不慢地说:“我来就好,修复也需要一些时间。” 顾书云:“采买画纸包括修复画作总共要花费多少钱,您最后统一告诉我就好。” 闻屹稍作沉思,身体懒散地倚靠在一侧。 他将手放进裤子口袋,指尖摸到手机后,才饶有兴致地说:“价格需要等找到画纸后,再由你来选要哪种价位的。” “嗯,好的。” 他的视线掠过她,薄唇启合:“方便加个微信之后联系吗?”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唇角勾了勾。 少顷,他缓慢开口:“我忘记了你不加不熟的人。” 顾书云敏锐感觉到他压低声线中调侃的笑意。 以及刻意强调的后半句。 本来应该有微信的。 但昨天被自己直言拒绝了。 可那是她的一贯说辞,平常若是唱完评弹有游客想来加她,她都会那样说。 闻屹瞥向她,染着笑的腔调蛊惑且勾人:“那请问,现在算熟了吗?” 微窘的情绪爬上脸庞,顾书云点了点头去拿手机,打开微信后递上自己的二维码。 手机屏幕里很快弹出一条好友申请,没有备注。 “怎么称呼?”缠人的气息再次笼罩。 明明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距离,但他好像在一步步逼近她的身边,像是带着危险的钩子毫不掩藏。 顾书云过去的人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她下意识退避,只道:“我姓顾。” “哦,”男人的喉结滚动,嗓音似带着坏意,“我姓闻。” 像是故意和她一样。 顾书云不敢对上他的目光,下垂的眼睫遮住黑眸。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想快些离开。 她将外套放在一旁,谨慎地说:“闻先生那画先放您这,我们之后再联系……再见。” 顾书云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随身没有带多少东西,只需要去旁边房间拿上自己的伞就好。 “等等。”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且悦耳。 顾书云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穿了他的衣服,总该洗洗再还给他的。 不然实在太不礼貌。 她转身要去拿。 却见面前是闻屹递来的一个黑色口罩。 “刚刚你想要的。” 男人俯身靠近,眼眸如浓墨般深邃。 顾书云明显愣了会。 她前面问过他画馆有没有口罩,他竟一直记得。 其实只是无意提到的一句。 口罩甚至和她的裙子一个色系。 “谢谢。” 顾书云嘴唇动了动,嗓音有些干涩。 闻屹垂着眼,视线懒懒扫过:“外套也穿着。” 3 03 离开画馆时,他提了一句要送她。 顾书云婉言谢绝,他也没再坚持。 她原本计划今天要去朋友的旗袍坊一趟,但这会实在没了力气,顾书云只好给泠月发去消息等过几天闲下了再去。 回到家里之后,身体明显感觉到退烧药的带来的困意。 大脑像是被水浸泡过,鼓涨着整个头颅,昏沉地压迫着神经。 顾书云换了身厚些的睡衣,绵软的绒毛轻柔地贴着皮肤,躺在床上后意识还有些不甚明确。 短暂的睡眠很浅,极不安稳。 她的耳边总有突然的声响起起伏伏地将她从睡梦中拉回现实,顾书云抬睫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反应了会想起这是微信震动的声音。 她拿起手机,微亮的屏幕有些刺眼。 稍稍眯眼适应之后,才看清刚刚那些声音来自何处。 点开通讯录时,好友申请亮起了一个新的提示。 小小的黑色头像框和一个红色的数字1。 黑色头像。 顾书云一时有些恍惚。 她记得自己早上不是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请了吗? 她诧异地又睁了睁眼想仔细再看看。 猜测着是不是自己不小心误触将他删除,这会他重新加回,要来质问了。 就像早上他故意问她,昨天还说了不加不熟的人,今天却要主动去添加他那样。 顾书云来不及回忆当时的困窘,指尖已经点下了同意的按键。 页面跳转到消息列表中。 一长串头像中唯独两个相似的黑色跳跃着红点。 d:【你好,我是戴杰】 kiling:【到了吗?】 淡淡逼迫着她心脏的情绪消散她微松了口气,是两个人。 顾书云分别给给两人都备注上。 沉重的脑袋侵蚀着她的意识,手指慢慢垂下,眼眸又阖上了。 - 日落西沉,云霞的光逐渐黯淡。 闻屹离开画馆后开了许久的车才找到一家老店。 等他下车时天空已变为浅透的蓝色,半痕弯月悬挂于浩渺无际之中。 凉风从四周袭来,闻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上衣,他点了根烟,一抹猩红在寂静无人的巷子里晦暗不明,偶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像是低低的呜鸣。 他走进一家名叫“青磐”街边老店,刚踏入门内便能闻见淡淡的纸香。 这种店不是靠门店生意存活,一般隐于巷子里,他许多年没回苏城,绕了好几圈才找到这家。 门侧挂着的铃铛随着脚步声发出清脆声响。 店内却空无一人。 指尖慢慢升起的烟雾向四周飘散。 闻屹朝里面喊了一声,过了会木质小门传来“吱嘎”的声音,一个发顶略秃的男人探出头来,他朝店内方向看去。 店内男人高大修长的身躯孤身而立,动作散漫且随意。 “有事吗?”老头问。 闻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有玉茧纸吗?” 玉茧纸是修复花鸟类色彩浓重画作最为适宜的材料,但因其产量少,制作后不易保存,逐渐已经被手工桑麻纸取代,市面上流通售卖的数量较少。 手工桑麻纸材质偏厚,更适合日常书写和绘画,若用于修复,在上色时出来的效果会收着,颜色饱和度与原始的偏差大。 老头上下打量他:“写字还是画画用?用手工桑麻就可以了,用不上玉茧纸。” “不是,修画用,如果有玉茧最好。” 老头思索了会说:“那个纸不好找,我去后面看看。” 闻屹在一旁稍等了会,手里的烟逐渐燃尽,他的面容模糊在屋内弥散的烟雾中。 门是敞开的,能一眼看到院子里落了叶的枯木,枯瘦的枝干在凉风吹动中轻轻晃动。 过了会,老头用膝盖顶着一摞厚厚的纸走来,他将纸抱着堆放在了桌台上,对闻屹说:“需要哪种,你自己选吧。” 屋内白炽灯明亮,闻屹一眼扫过去就看出颜色不对,不过他还是上前摸了摸。摩擦接触的瞬间,指腹传来大颗粒的粗糙质感。 闻屹唇角轻扯:“这个是仿的吧。” 老头一愣,他原本想用仿纸糊弄过去,没想到被发现了。 “行家啊,摸一下就看出来了。”他笑嘻嘻地说,脸上丝毫没有歉愧,“那个纸不好找,你用这个得了。” 闻屹沉默着又用指腹细细摩挲了一遍仿纸的材质,若有所思。 有断纹和破洞的画在修复过程中需要更具耐心,同时在上色接笔时难度也更高些。画芯若是没有处理好,就不能做到复原其貌。 “这个不行。” 闻屹眸子微垂,冷淡地说。 漆黑的眼眸中没什么情绪。 失望是预料之中的。 离开青磐后,他开车准备回苏宅。 车上,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又熄灭。 闻屹拨通了京北同事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他简单说了自己的要求后,那边很快应允会帮他寻找。 只是这样,等到画纸再寄过来,修画的时间就要再延后了。 闻屹轻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点开微信,上下滑了一下,除了外公的消息,没有新的回复。 夜色中男人冷淡的眉眼蒙上几分朦胧的烟雾,看得并不真切。 天边弯月如钩,薄薄月辉落在车辆行驶的前方。 到家时夜已浓深。 苏信鸿坐在电视前打着盹,猛地听见门口的开锁声,回神看去。 闻屹从门的玄关处走进来,看到沙发上的老人淡声问:“还没睡?” 苏信鸿看着闻屹穿着单薄,紧皱眉头说:“早上给你的外套呢,忘穿了?” “嗯。”闻屹放下钥匙往餐厅方向走去。 “冷死你得了,仗着年轻糟蹋身体,”苏信鸿气冲冲地,“吃饭了没?” “还没。”闻屹应了声。 “我发消息问你又没回!” 闻屹想了想说:“下午那条回了吧?” “我说的是傍晚那条!!” 老爷子想给他一顿臭骂,但又心疼他还没吃饭,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总是这样,咋咋呼呼,一方生气,另一方从来不哄。 “我刚刚回了。”闻屹模样懒怠,边走边补充道,“那会在开车。” “我七点给你发的消息,都两个小时了,不要跟我说你从南开到北再绕回来啊。” 闻屹轻嗤:“那倒没有,从城西开回来的。” “城西?”苏信鸿疑惑,“你去那做什么,今天不是在画馆修画吗,不顺利?” “确实不太顺利,所以有事过去一趟。” 一句不太顺利将苏老爷子接下来想要说的话都给堵住了。 他沉着脸坐回沙发上,等了这么久就是想问问他今天和书云相处得如何。 可他又怕眼下再问,会引起他的厌烦心理,觉得今天是自己刻意安排的见面。 苏信鸿试探问道:“明天我带你去评弹馆听说书如何?” “现在还有这个?”闻屹声音微疑。 外公皱眉,他们今天竟然连职业都没聊到吗! 还是这小子真的对她没什么想法? “我最近没什么时间,”闻屹不太情愿,“而且你的喜好不要强加给我。” “……”苏信鸿不满。 “评弹那可是老少皆宜,苏城绝唱!” 打开冰箱的时候,冷气从里边冒出,冰凉空气扑到闻屹身上,刺激得皮肤一颤,紧接着他打了个喷嚏。 听见声音后,苏信鸿幸灾乐祸地说道:“你看,没穿外套是不是真就感冒了?” “只是前面开窗吹了会风,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闻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一杯,放进微波炉,按了时间,随后倚靠在一边静静等待。 他拿起手机点亮屏幕,又打开了微信。 反反复复点进同一个头像,那边还是下午自己发的那条,未得到回复。 他指尖无聊地又打开了其他界面。 苏信鸿絮絮叨叨的声音从他耳边穿过,没听太仔细。 只是偶尔掠过几个关键词,孤孤单单、知冷知热的人,直到婚约两个字落入他的耳中,闻屹终于抬起头。 他缓慢开口,声线冷硬:“你说什么?” “我说你小时候还给你定了个……娃娃亲。” 闻屹声音中的不悦丝毫不藏:“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出?” 见他如此排斥,苏信鸿将其他想说的都吞下。 “我又没有强迫你做什么,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语气这么凶!” 闻屹从小到大就喜欢和老爷子唱反调,刚想反驳,手机那边传来震动的声音。 他垂眼一看,是期盼已久的消息。 顾:【抱歉,回来之后睡了会,我以为已经回过消息了,刚刚才看到还没回】 顾:【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改天我将外套洗好还给你[/可爱]】 闻屹嘴角扯开,下午那些无边的猜测全都消散。 只是睡着了,不是不想回他的微信。 见餐厅那边忽然没了声音,苏信鸿探起身体看过去。 餐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脸,透过亮起的屏幕依稀能看见他唇角边玩味的笑意。 闻屹心情大好,他靠在椅背上看了过来,长腿随意伸展,姿态懒散惬意:“外公。” 他唤了一声后,语调停顿半瞬。 “你猜我为什么来的苏城?” 苏信鸿内心警铃大响,他当然知道! 闻屹忽然跑来的那天苏信鸿就去问了他哥闻靳北了,知道他是为了躲父亲安排的联姻来的。 所以他才一直小心地想让两人先认识。 闻屹又道:“那你猜我会不会明天就走?” 苏信鸿的话被噎在喉间,只能讪讪打圆场:“但是你答应了的,至少修完画再走。” 闻屹轻笑了一下,阔步走回房间。 没拒绝也没否认。 - 几日之后的清晨。 苏信鸿从自己的房间里拎出一个袋子,他拿着走到闻屹的房间前。 在门口敲了敲,听见里面没有声音,拉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阳光从窗外斜斜倚照进来,床上的被子折叠整齐,灰色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好似没有睡过的痕迹。 外公从袋子里拿出闻屹的黑色外套,拉开衣橱取出衣架,抖了抖将外套挂起。 昨天书云将外套交于他,拜托他帮忙还给闻屹的时候,苏信鸿面上虽未展现多少惊讶,内心却似有巨浪翻涌。 那天他们画馆见过之后,从没有听谁提起过对方。 他一直以为二人相处并不愉快,没想到竟还有外套的后续。 所以那天闻屹这家伙没穿外套是因为给了她。 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人还有继续的可能? 想到这苏信鸿心下又重燃起希望。 他开始规划着后续如何让两人更进一步相处。 然而。 当他关上衣橱门的时候,视线却被角落的行李箱吸引。 他抬脚走了过去,拎了拎箱子,是装满的重量。 苏信鸿眉心一皱,心中生起疑虑。 真的要走了吗,因为他安排的这门亲事还是因为在苏城呆腻了? 苏信鸿心里渐渐不是滋味。 这小子总是这样,什么信也不留转眼就离开。 苏信鸿盯着行李箱思绪游移,随后拨打了闻屹的电话。 “在哪呢?” 他声音洪亮,语气不算太好。 闻屹一如往常简单回答:“画馆。” 老爷子愣了下:“这么早就过去了?” 闻屹:“……” 他揉了揉疲惫的额角,拿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单手扣动火机的滚轴,“嗞嚓”一声,火光瞬间印在他的脸上。 因为想快些完成修复工作,去做别的事,所以昨晚他在画馆熬了一个通宵。 外公竟一点没有发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吐出烟雾,问了声:“有事?” “嗯,我有个事需要你帮忙,下午早些回家吧。” 闻屹没细问,淡声道:“知道了。” “行了你先忙吧,记得定个闹钟,”外公叮嘱道,“你这人忙起工作后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嗯。” 烟雾缭绕间,他依稀想起那天她的背影,喉间微微燥热。 他的工作室在京北,因为受朋友所托,有件很重要的字画古籍需要修复。京北那边父亲自从知道他回来之后安排了各种饭局,甚至定下了联姻对象,他索性直接飞来苏城。 古籍的修复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昨天他要的纸也寄来了,他想快些腾出时间去修她的画。 以及和她见面。 抽完烟,闻屹简单将桌上的东西拾到一边,他单手拎起椅子上的外套,锁门离开。 老宅里的苏信鸿正准备出门遛狗,看见开车回来的闻屹,他“哟呵”一声。 “我让你早点,也不用这么早,工作处理好了?” 闻屹蹲下身,大手在狗狗的脑袋上揉了揉,白色的毛发抚过掌心,困意稍减。 “我回来睡一会儿。” 外公惊讶,才意识到他这是昨晚一夜未归,皱眉道:“你这孩子就是学不会爱惜身体。” 他这一个人在国外久了,还变得更不会照顾自己了。 见闻屹神情不太在意,苏信鸿更来气,他心底盘算一番,愈发觉得得快些给他找个女朋友。 等有了女朋友,他就知道照顾人的重要性了,也有人能提醒他注意穿衣吃饭。 - 日光慢慢升高,阳光逐渐从床尾退至窗边。 闻屹翻身后被床边闹钟的震动声吵醒。 他一向习惯醒了就要起来,哪怕只是睡了一小会儿。 下楼时苏信鸿挑眉看他:“不多睡一会儿?” 闻屹唇角勾着微痞的笑意:“这不是惦记着你的事儿。” 苏信鸿:…… “说吧,什么事?” 苏信鸿走到从储藏室中,拎出两个红色盒子递给他。 “喏,拿着。” “什么东西?” “黑枸杞,要送给我老朋友的,”见他未接,苏信鸿说大声说,“还不快拿着,难道你要让我一个老头拿?” 闻屹眼皮抬了抬,抬手接过这并不重的两个礼盒。 “一会我们快些走,去晚了没有好位置,”苏信鸿指挥他,“你来开车。” 闻屹没好气地笑了:“我是司机?” 话虽这般说着,他却还是照做了。 吃完午饭,两人来到院子停好的车旁,苏信鸿把东西拿到车的后座上放好。 闻屹单手倚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后视镜,修长骨感的手指操控着方向盘,利落地倒车完毕。 汽车疾行驶出,穿过城市街道。 闻屹瞥了眼车窗外经过的景象说:“这附近不就有评弹馆么,用得着跑那么远?” 苏信鸿笑了笑,坐正身体。 老神在在地说:“你不懂。” 片刻后他又补充:“之后你就会懂了。” 4 04 车辆穿行过古朴的街道,白墙前的树木扶疏有致。 苏信鸿望着窗外即将到达的桥梁说:“停停,在这附近找地方停车就好。” 闻屹抬眼扫过四周,随口问道:“到了?” “没,一会过桥还要再走一段,车过不去。”苏信鸿解释说,“南堤巷的那条长街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古巷子,受保护的,哪是你想开就能开的地方。” 下车后,闻屹顺手将两个盒子拎上。 苏城夏秋两季多雨,往往是绵密的细雨,持续不断。 夜雨过后,桥梁外延布满的青苔起伏翠绿,潮湿的空气中隐隐能闻见咸腥泥土的味道。 透过那层青绿,闻屹回忆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跟着外公来过这里。 好像这许多年,苏城在变也没怎么变。 在闻屹五六岁的时候,母亲恢复了工作。 哥哥大他五岁,父亲已经为他安排了各种课程,无暇陪他玩,因此他被送来江南外祖家。 跟着外公生活,他见识了许多书墨古画,也跟着外公的朋友接触和学习了书画修复这个行业。后来每年寒暑假,他会自己主动要求过来苏城。 大学时候他与家里关系变僵,出国之后很少回来,也没有再回来探望过外公。 去年回国之后,闻屹先回的苏城,在这买了房,苏信鸿还以为他要长久在苏城工作定居,结果转眼就回了京北。 苏信鸿身体一直不错,脚步稳健有力,精神矍铄。 “你小时候我就带你去听过评弹,还记得吗?” 印象中是有过几次,但当时他性子还没沉下来,再加上评弹唱的词不大容易听懂,心思全然不在这,所以没多少深刻印象。 评弹是一种用苏城方言表演的曲艺形式,吴侬软语娓娓动听,但音调多变,若不配词不易听懂。 “不过这些年很多听惯的老声音都退休了,年轻一辈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咯。”苏信鸿略微叹息。 “现在的孩子很多唱功方面没得挑,但是弹起琵琶来总是紧绷绷的,少一些感觉。” “声音中的阅历和沉淀也不够,一开唱还是不够松弛自然。” “不过书云这孩子我觉得不错,那一手琵琶一看就是平常没落下基本功的。” 舒云? 闻屹挑了下眉。 所以老头今天找了这么多借口就是为了让自己来见她? 眼见外公越说越起劲,颇有种恨不得将她拉到面前来夸的架势。 这个名字一再被提起,却让两人之间生生隔出几分距离。 闻屹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他对此行本就兴致不高,更别说此时已经明显看出外公的用意。 他腾出手伸进口袋,刚刚将烟拿出,就被外公的余光瞥见。 苏信鸿立刻扬声警告:“不许抽烟!” 闻屹目光冷淡地从墙沿边拂过,听从地收起烟盒。 两人走进石板巷里,周围宽大的青砖墙错落有致,两侧墙角青苔遍地,往里走能看到墙檐上方冒出的花丛。 棕色木门敞着,一眼能望到里边的院子,院子两侧植着青竹。 周围是花香混合着的宜人气息,清冽舒适。 “苏老师我还以为您今天不来了啊?”有人打招呼道。 苏信鸿是这里的常客,不少人认得,也乐意来和他打招呼。 “当然要来。”苏信鸿乐满脸笑容,“一天不听那都难受嘞。” 问话的是「空山新雨」收银的小姑娘乔木,她正端着茶叶往里走。 在看到苏信鸿身后的人时,她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闻屹跟随着苏信鸿穿过侧边一条走廊,来到一个开阔的房间。 绕开木栅屏风,前方摆着一排排茶桌,再往前稍高的台子上是一张铺着刺绣缎子的方桌。 陈设简单,但背景却是用了巧思装饰,匾额,长帘,字画一样不少。 闻屹一眼看过去就认出了其中一幅是外公的字迹。 周围全都是与外公年纪相仿的人,闻屹长身而立站在其中尤为显眼。 苏信鸿对着前排的空座指了指:“我预订的位置在那。” 果不其然,前面还说着来晚了没位置,现下又有了预定好的位置。 要说今天不是刻意安排,谁信。 闻屹朝那个方向走去,似乎刚结束一场,众人的茶桌上散着碎落的花生壳,但地板很干净。 - 评弹馆内的休息室。 顾书云瞥见镜中的盘发有些碎发掉落,她将发簪取下,手指灵巧很快为自己重新盘好头发。 休息室和山岳阁仅一墙之隔,因此外边游客进出的声音很轻易就能传到这里。 顾书云坐在梳妆台前没有注意到门口的脚步声。 冯新眉推门进来后,站了好一会她才发觉。 “老师。”顾书云抬眼礼貌问好。 冯新眉站在她的身后眉目微沉,面容严肃。 “书云,刚刚那首‘望岫息山’是你今年第几次唱了?” 望月阁中可以单点评弹曲,由顾书云演唱,这首《望岫息山》比较小众,平常点的人不多,从年初到现在九月,唱过不超过五次,所以刚刚顾书云在表演的时候出现了失误。 “对不起老师。” “刚刚那种状态我希望你尽快调整,”冯新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压迫感,“对听众负责,也对自己负责。” 顾书云低下眉眼,并没有为自己过多辩解。 她这段时间确实状态不好,因此接受老师的任何批评。 但是这段时间事情堆积,压得她实在有些透不过气。 顾书云抿了下唇低声说:“老师,我想请假两天。” 闻言,冯新眉的脸色一变,视线掠过她的眉梢。 苏城这几年评弹馆关了不少,许多年轻表演者出走去往临城。 而后天是临城栖音剧团的选拔考试。 顾书云这孩子十四岁从琵琶专业转进她的门下唱评弹,细数也有近十个年头了。 若是她当初没有改换门庭坚持学习琵琶,也许今天也会是个不错的琵琶手。评弹虽然起源于苏城,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在临城兴起繁荣,学习者从评弹学校毕业之后考入专门的剧团,跟随演出,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评弹自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已经逐渐走出江南一带,在全国许多城市都有着不小的知名度了。 若是考入剧团,演出的机会将会大大增多,收入也会随之提高,因此很多年轻人在苏城毕业之后并没有选择留下。 其实冯新眉在顾书云前两年毕业时,就有问过一次,问她想不想去临城。冯新眉有个曾经的同门师弟在临城的一个大剧团,若是她愿意,可以向他推荐她。 顾书云当时给她的理由是,就喜欢目前这样安安稳稳的。 冯新眉只当她当时年纪小,恋家。 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了解顾书云的性格,她是一个乐于安于现状的人。 并且她能看出她其实有一些“怯”的心理,因此还需要在日常中不断地学习与锻炼。 那时冯新眉点头后就没再询问她的想法。 这两年从学校到评弹馆,肉眼可见顾书云的沉稳与成长,若是她心态有变也是能理解的。 冯新眉叹了口气:“书云,老师不拦着你的选择,但希望你能够调整好状态去面试,如果有困难可以告诉我,老师帮你顺一遍曲目。” 顾书云睫羽上扬,抬头疑惑问道:“什么面试啊老师?” “你不是准备去参加栖音的面试吗?前几天听你声音都有些哑了。” “不是,我前几天发烧了,才有点影响嗓子,”顾书云语气带着亲昵的娇柔,“老师您竟然没发现,还以为我要走了。” “难怪前两天见你脸色不好,还以为在你为此焦虑。” 冯新眉面露尴尬,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当然如果你想去,不用有压力。” “没有,我还没想过这个。我是这两天没睡好,然后家里有点变故,需要处理,所以想请假。” 冯新眉担忧地看向她:“是家里人生病了吗,还是出什么意外了?” 家里的事可大可小,如果有什么能帮的她肯定会帮的。 顾书云有些为难,只说道:“不是,是其他方面的事。” 她不愿意说冯新眉没再追问,点头同意了:“那你好好休息两天,等会的表演可以吗?” “可以的。” 随后脚步声离开,房间门被轻轻带上。 - 望月阁里,杨松清一身黑色长褂坐在台前,一把折扇,一壶茶,长篇评话再度开讲。 表演的杨松清老师从4岁开始学习评话,10岁就能上台表演,他的唱腔和他老师属于一派,但在多年的演出中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在这场全身心的声音和肢体的表演中,他高亢嘹亮的嗓音、丰富的动作和生动的表情,将话本中的文字演绎得活灵活现。 坐在前排的闻屹半倚着,眼神没什么聚焦,他耷拉着眉眼用心听了几句。 故事内容他了解,但小时候没有喜欢上的东西,现在似乎也不会突然变得很感兴趣。 评弹对他而言最多是偶尔闲时消磨消磨时间时会听听,老头想让他变得像他自己一样痴迷,怎么可能。 苏信鸿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闻屹表情淡淡:“还行。” 他微皱眉,刚到这时他就有在观察闻屹的神情,始终未瞧见有没多大变化,于是他换个角度问道:“至少环境还不错吧?” 闻屹又是:“还行。” 苏信鸿嘁了一声,懒得和他辩。 台上的话本进入情绪激昂的阶段,他重新将注意力收了回去。 听到喜欢的段落,他举手投足间都是轻快模样,忍不住含着笑眼又是一通夸赞:“大家总会有固有思想,好像觉得评弹是老人才会听的,可我们这些老人哪个不是从小孩开始听过来的,你说是不是?” “嗯。”闻屹点点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瞧着他那有一搭没一搭的模样,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苏信鸿自顾自说道:“其实就算不听评弹,来这里喝喝茶聊聊天也很好。” 闻屹视线瞥向桌上的茶点,确实用心,茶选的很不错。 但也仅限于此。 见外公几次三番地询问,闻屹想到了他们来此的目的。 偏偏他就不想如了他的愿,因此唇角上挑地回答道:“确实也就茶还不错。” 苏信鸿顿住,眉毛扬起。 闻屹面无波澜地说:“其他没什么意思。” 苏信鸿斜睨着他冷哼了一声。 心里默叹一句:没品! 那声音像是从鼻腔中使劲哼挤出来的,惹得闻屹一阵轻笑。 不过他还是了解闻屹,如果真的讨厌的话,一开场就会离开。 这会故意这样说,为的就是早上说的那句不要将喜好强加给他。 苏信鸿也不同他争论,只是轻微啧声道:“还是太年轻。” 闻屹弯起唇角,低头去泡茶。 眼眸瞥见杯中浮动的茶叶,他暗暗想道,是这评弹有如此大的魅力,还是他真的会到了某个年纪忽然血脉觉醒,就此上瘾? 两人说话间隙,台上的说书不知何时结束,杨老师下台换了人上去。 苏信鸿看到后用胳膊推了推闻屹:“书云来了,你可以听听她的,唱法和杨松青的很不一样。” 闻屹始终冷淡并未抬头,修长的手指抬起茶壶,将自己的茶杯斟满,他端起茶杯,听见了琵琶的声音。 台上的人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似水般的弦声回响在屋内,仿若清冷泉流泛起层层细碎涟漪。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呀,诸公各位静呀心静静心呀。” 软嗓唱调的吴侬语伴随着琵琶曲声低吟浅唱,词曲中的温婉在她的声音中尽数展现。 吴语的呢喃中,水乡温软缠绵。 玉音婉转流连,声音酥麻入骨。 闻屹抬眸,愣怔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台上顾书云一身崧烟色旗袍,妍华盈袖似春日幽莲,玉骨冰肌,粉黛淡施,眉目如烟清冷如云画。 闻屹目光紧紧锁着台上的人,眼底映投着斑驳的光,耳侧是她清清浅浅的唱音。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 瞻园里,堂阔宇深呀,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呀。” 她纤细柔长的手指抬起,缓缓向远渡。 眼前宛若少女抱着琵琶泛舟游于月流烟渚的江上,周围是濛濛青雾,江面广阔无边。 忽地一丝凉意在心头荡漾,满目雨丝缥缈,冷雨淅沥落下,少女的衣襟和裙摆已然被打湿。 此时闻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茶杯早已倾斜,茶水从杯口漫出,渗过指尖沿着杯壁缓缓向下流去,绕过腕间凸起的筋络,微微浸透他的袖口。 曲音落下,他敛了敛眼睫,眸色波动。 顾书云…… 原来是她的名字。 5 05 台上灯光投射出柔和光线,映衬出旗袍质地精良的做工和她娉娉袅袅的身段,仙然气质坠于人间,令人心醉。 “拿去吧。” 苏信鸿戏谑的声音突然响起,递上一张墨色方帕,目光满是打量之意。 闻屹的瞳仁漆黑且深邃,低下头大半张脸被阴影掩去,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接过帕子擦了擦袖子。 好在今天穿的是深色,茶水浸湿的袖口并不明显,只是微微透着湿濡感。 潮湿的触感轻蹭着腕间的肌肤,一如他此时跌落的朦胧复杂心情,淋漓春光中落下了缱绻细雨。 江南这场无理的雨,打湿的是他。 闻屹伸手将帕子还给苏信鸿,他却并未接过,而是嫌弃地说道:“你用过的还给我?” 闻屹顿住,眉宇添上几分不羁的笑意。 幼稚的老头。 先前评价的那几句还行,惹他不快了,这是要找回场子。 闻屹稍偏过头,雕刻般的侧脸五官分明,唇角微扬,轻挑下眉。 琮锋的弦琶声停止,舞台上婉约韵致的身影起身,顾书云抱着琵琶翩跹伫立,朝下方微微鞠躬。 掌声从四方涌动。 结束之后,有人先行离开,座位间人流走动。 闻屹依旧盯着舞台上的空座,没挪开半分,微微出神。 外公在一旁唤他:“闻屹!黑枸杞帮我拿去给书云,另外一份带给她老师,你就找她帮忙转交好了。” 闻屹笑了声:“所以,你的老朋友是她?” “是啊。”外公神情坦然。 他站起来,语调端着散漫:“看不出来,你朋友年龄跨度还挺大的。” 苏信鸿扬起眉毛,一副有什么问题吗的模样。 他敷衍催促道:“我现在要和这些老朋友聊天,你快去吧。” 闻屹拿上礼盒走出望月阁。 走廊里人头攒动,谈话声此起彼伏,夜风从院子的树梢掠过,阵阵呼啸隐于嘈杂的人声之中。 - 休息室的门是大开着的,苏听兰和收银的乔木正坐在里面闲聊。 “是吧,他来的时候我都看愣了!”乔木的声调高昂,兴奋感充斥全身。 顾书云从外边走过,步伐轻盈身姿婀娜。 苏听兰看到后叫了她一声。 顾书云转身看向房间里的人。 腕间玉镯随着她的动作碰到琵琶上发出泠泠脆响。 苏听兰问:“怎么今天看你都是心不在焉的,连走路也是?” 她开玩笑道:“被什么勾了魂啦?” 乔木就着刚刚的话题,立刻接话道:“莫非是那个帅哥?” “没有,”顾书云浅浅笑着,“什么帅哥?” 她说话都是轻清的语调,声音温软干净,似晨暮薄薄的雾。 乔木说:“刚刚我们还在聊呢,苏老师说她经过望月阁的时候,一打眼就看到苏老师,额……另一个苏老师,身边坐着的人,相貌极为出挑!” 苏听兰:“我只是好奇很少见到这么年轻的人来听评弹。” “啊,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看外貌哈哈哈。”乔木大笑着问她,“书云姐你在台上有没有注意到?” 顾书云微微颔首:“看到了。” 和台上相比,台下的光虽更暗,但舞台位置偏高,从上往下,视线轻易就能看到他。 那会他们眸光似乎对上了。 只是目光有些灼热,她垂眸拨弦时避开了。 “是不是很帅?” 顾书云淡抿着唇瓣默认了。 “我刚刚听新眉说你明天请假了?”苏听兰又问。 一般顾书云不在,苏听兰会替她在望月阁的班,评弹曲由她来唱。 “是,请了两天。” 苏听兰惊讶问道:“两天啊,怎么了?是生病还没好全吗?” 前两天顾书云发烧坚持来上班,苏听兰劝她请假,但当时她拒绝了,所以这会儿才会这样想道。 “生病已经好了,苏老师别担心。” 顾书云在这里工作,并没有只是把她们当成同事。看着对方担忧的神色,她故作轻松地说:“我是要去……相亲。” 苏听兰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脸色带着欣喜,她的声音向来清亮,传到室外也一清二楚:“相亲好啊,你现在的年纪就是谈恋爱的好时候。” 顾书云笑了笑,面容平静:“晚点聊,我先回去喝点水。” “好好,去吧。” 休息室这个方向常有人会走错,顾书云替她们将门带上才走向旁边自己的那间。 她的目光没有看向周围,因此忽略了转角处的身影和淡淡的烟雾。 回到房间后她将琵琶放在一侧,揉了揉酸涩的肩膀。 最近脖子后侧那一块的肌肉总会隐隐酸痛,可能是久坐抱琵琶的缘故。 穿着旗袍不方便贴膏药,顾书云只是用手指揉了揉。 她舒展着四肢放松身体,扭身时候偶然看见椅子上的钥匙,五六把小钥匙并成一串,看着好像是冯老师的。 顾书云走过去弯身拿起钥匙,看见上面挂着的平安福确认了。 应该是前面老师来找自己时落下的。 恰好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顾书云以为是老师回来取钥匙,她道了声“请进”,正当她还在疑惑老师今天怎么敲门的时候,门已被打开。 顾书云温润的眉眼对上来人,徐淡的目光如潭中轻泛的涟漪。 男人稍稍侧头,俯身注视着她。 推门时夹杂着冷瑟的凉风,让他周身微冷,但他的视线却如同刚才那般直白毫不收敛。 顾书云凝神片刻,不明其来意。 闻屹拎着腕间的东西告诉她:“带了些礼物给你。” “礼物?” 顾书云垂下纤长睫羽,看到闻屹手上拿着的东西。 红棕色的套盒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不过盒子上似乎印着药材样式的图片。 “谢谢,只是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外公给你的。”他将其中一盒放至她身旁,“没有找到冯老师,所以另一份还得劳烦你转交。” “好,”顾书云应道,再次道谢,“苏老师太客气了,麻烦你帮我转达感谢。” 上回她还外套时,买了些补品送给苏老师,这个应该是他的回礼。 但其实不需要回礼的,送补品还有感谢他帮忙询问闻屹能否修画的事。 他轻笑一声:“我是你们的传话机器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书云态度和语气仍是温和的,只是隐隐透露着戒备和紧张的气息,使得闻屹没再靠近。 休息室是隔出来的小房间,整体狭长,加之旁边摆放了桌子衣架等并不宽敞。 他站进来后,整个空间仿佛所剩无几,四周环绕着淡淡气息,是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 琥珀般的沉木香味,平和克制的气味和他整体气质并不相像。 也并非如此,若是他不说话,还是有几分沉稳。 其实顾书云对他身上气味印象很深。 和今日不同,那日在画馆他靠近时身上是略带攻击性的麝香,神秘又具诱惑。 霸道的气味连他给的外套,也沾染了些许。 他姿态闲散地看着她,嘴角漾起弧度:“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需要感谢我?” 又是这种无处可逃的侵入感。 顾书云微蜷了蜷指尖,淡声说:“嗯,谢谢你帮忙带来。” 他低眼,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门口传来乔木催促开场的声音。 - 黄昏散去,夜幕低垂。 到晚间时,苏信鸿原本惦记着闻屹昨夜没睡,打算早些离开。 谁知他脚步未移,生坐到望月阁散场。 走出巷子,夜市灯火辉煌。 从长街看向远处,建筑轮廓被灯光勾勒着,氤氲在街尾淡淡雾色中。 夜晚的南堤巷依旧人来人往,闻屹才注意到身侧不时有身穿旗袍的女性走过。 他皱眉想道,下午也有这么多穿旗袍的人吗,他竟未曾注意到。 脑海中萦绕着某个挥之不去的身影,旗袍之于她更增斐然气质,黛眉笼着眉眼,还有不染纤尘的淡然。 闻屹唇角轻勾。 还是她穿旗袍好看。 苏信鸿淡觑了他一眼。 光是看闻屹神情他的心里就有了判断,这出了评弹馆还一副念念不能忘的模样,要说这还没点心思,他是绝对不信的。 嘴上傲娇地哼哼着没什么意思,还不是坐到最后。 话说太早就等着被打脸吧。 这么估摸着,婚约也有戏了。 苏信鸿唇角弯着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不过,谁让这小子提前把话说得那么满,还得再磨一磨他的性子才行。 苏信鸿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评弹不错吧?” “比想象中好些。”闻屹不咸不淡地开腔。 老爷子笑呵呵说:“所以说今天这趟没白来!” 闻屹眸子微垂略沉思后,顺口问道:“你今天特地带我过来,没有其他事了?” 苏信鸿像是想起什么般,扬声道:“是有点事啊!” 闻屹喉结滚动,傍晚听见她说要去相亲,外公若是安排了,该告诉自己了。 他徐徐正了正神色,好整以暇地等待外公的下一句话。 “今天忘记托你带句话给新眉了。”苏信鸿假意惋惜叹气。 四周静了一瞬。 闻屹沉默着眉毛上挑,仿佛在说没了? “对了,”苏信鸿又问,“你明天有空再过来一趟吗?” 闻屹桀骜地轻呵了声。 扯着唇笑得慵懒肆意,欠欠儿地拖长音调:“也不一定有空,看你什么事吧。” 哟呵,还摆上谱了。 苏信鸿揶揄地看向他,缓缓说道:“没什么大事,家里茶叶快没了,明天你过来帮我向冯老师要一些,我约了其他人,没空来这。” 言此,闻屹消了声。 他的眸色渐深,表情凉飕飕的。 苏信鸿毫不掩饰自己意味深长的笑容,有生之年能看到他这个模样,也真是稀奇。 闻屹嘴角带着嘲意,不过一贯倨傲的声音淡了几分:“你让人拿画找我的时候,怎么没告诉我她的名字?” 苏信鸿无语:“你连她的微信都不要,还想知道名字?” 闻屹:“……” 再次吃瘪的闻屹没拉下脸直接问她是不是自己的婚约对象,只是旁敲侧击着又说了几句。 苏信鸿眼瞧着他没什么诚意,也故意避重就轻地回答。 闻屹抬起黑漆漆的眼眸,斜瞥了眼。 这个狡猾的老头,好没意思。 6 06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柔和且温暖。 床边的手机在不停震动,顾书云顾不得揉眼,伸出白皙的手臂将吵个不停的手机捞回被窝。 屏幕显示着妈妈的名字,顾书云看了看时间。 8:43。 这会妈妈已经在学校,不知为何突然打来电话。 “妈妈。”顾书云接通后轻唤一声。 “书云,起了吗?”鄢曼吟问。 “刚刚醒。” “醒了就好,妈妈跟你说个事。” 顾书云困惑地坐正,拿着手机认真地听。 “妈妈刚刚收到徐晚阿姨的微信,小戴他今天临时有点事,中午不能赴约了。” “噢,没关系的。”顾书云声音平静。 鄢曼吟和徐晚是高中同学,这么多年一直关系要好,她们希望两家亲上加亲,所以有意撮合两个孩子。 顾书云原本意愿不强,但阿姨一直对她挺好,再加上妈妈的几次劝说,就顺从答应见面。 见顾书云情绪稳定并未有失落,鄢曼吟笑了笑才说:“阿云看见衣橱里的新旗袍了吗?” “旗袍?” 顾书云走到衣橱前拉开门,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她的衣服,而上方放着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后她取出里面的旗袍。 是一件立领秋装,珠白的云织锦缎手感细腻,上面绣着淡色的繁水纹,下方还搭了一件流苏坎肩。 顾书云手指轻轻触摸着旗袍领结处的珍珠装饰,声音轻柔:“看到了很漂亮,谢谢妈妈。” 鄢曼吟欣喜地翘起唇角:“喜欢就好,妈妈特地定做的,就觉得你会更喜欢这个颜色。” 顾书云微滞,轻“嗯”了一声。 她敛了敛眼底的柔光,将盒子盖上。 脸侧不停有湿润的风吹来,顾书云看了过去,窗外日光灿烂,远处影绰朦胧的楼宇间,浓云翻腾。 这样的天气适合出去走走。 “中午爸爸妈妈要去见一个老朋友,就不回去吃饭了。” 她点点头说:“好。” 顾书云翻了翻旁边的衣服,打算找一身轻便的来穿。 电话那边鄢曼吟还没挂断,她的声音含糊丝连,犹豫了一会说:“阿云,还有一件事。” 听出妈妈声音中凝重的语气,顾书云微屏了呼吸,轻声问:“怎么了?” “最近迟迟可能会回家来住一段时间,妈妈已经把书房收拾好了。” 顾书云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唇瓣不自觉地一抿,止住口中的“这么快”三个字。 她根本没有立场说这句话。 覃迟要回来,本就是应该的。 眼眸深处似乎有清寂的情绪涌过,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顾书云神色平和安静,只是声音中透着微微凉意。 她郑重地说:“妈妈,我想搬出去住。” 想要搬走,她是深思熟虑过后的想法。 在得知消息的那一晚,她整夜未眠,想过也哭过,后来理智回笼,独自沉思了许久。 那些曾经应该属于覃迟的,不管她需不需要,都没有理由再由她继续占有。 她的存在之于覃迟,就像这件旗袍,只要她还在,妈妈就要分一半的爱给她。 这对覃迟并不公平。 “不行。”鄢曼吟想也没想地打断,她沉下声安抚道,“阿云,就算迟迟回来了,我们还是一家人,你不要有太多顾虑。” 酸涩感堵在喉间,顾书云嗓音轻颤,她含住低低的呜咽声,借口说:“我就是想换一个离评弹馆近一点的地方住,这样冬天上班不会太冷。” “而且,她刚刚回来,还需要适应一下家里的环境,以及……和你们多培养感情。” 鄢曼吟面色严肃,声音压迫感十足,她不悦道:“好了,搬走的事不要再提了,你明天有空的吧?晚上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爸爸妈妈都已经见过迟迟,她和你一样很漂亮性格也好,你也需要和她培养感情,妈妈相信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顾书云低垂着眼不再言语。 紧皱的眉头止不住地颤抖,她阖眸却没遮去眼尾泛起的涟漪。 “妈妈准备去上课了,先挂了,你记得吃早饭。” “嗯。” 结束通话后,顾书云紧握手机的指尖松开,手机向下滑落掉在了地上。 她才发现自己掌心泛起了湿漉漉的潮意。 其实也有想过爸爸妈妈会不同意她搬走,只是当妈妈口中坚定地说还是一家人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也许站在爸爸妈妈的视角还觉得她们是一家人。 可对于覃迟来说不一定。 如果她不希望自己留在这里,那她会马上搬走。 但在此之前,她还想贪心地眷恋一丝家的温情。 愣神过后,顾书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她将旗袍从盒子中拿出,抚平褶皱挂好。 早餐是妈妈早上熬好的红豆薏米粥,江南多雨,薏米粥有益于去除体内湿气。 顾书云稍微温了一会才将粥盛出。 她独自坐在餐桌上,给顾泠月发了一条微信。 顾泠月是她很要好的朋友,同姓顾只是因为苏城姓顾和苏的人实在太多,相加大概占了苏城人口的四分之一。 两人结缘于旗袍。 顾泠月是苏绣世家的传承人,和她的妈妈经营着一家旗袍店。 上回她找顾书云去店里,因为生病最终没去成。 今天正好想出去走走。 书云云:【我今天不用去相亲了,你在店里吗?】 顾书云小口地喝着粥等待回复。 过了会,顾泠月的消息齐刷刷地发来。 泠月:【……恭喜你不用相亲】 泠月:【但是你今天不用过来了】 泠月:【因为我要去相亲了……!!!】 泠月:【[/崩溃大哭]】 书云云:【啊?[/笑哭]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泠月:【我也不知道我妈搞什么,之前也从来没听她催婚过啊,前天一声不响地给我安排了三个!!】 泠月:【我这两天见了太多奇形怪状的男人了,真的要受不了了,姐妹,你晚上一定要来救我!!】 书云云:【好,你发我地址,我假装去偶遇】 泠月:【okk,我尽量少吃点,留着空肚子给你】 - 南堤巷的「空山新雨」里。 望月阁的房间坐满了人,老人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说笑谈天。 闻屹坐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身旁不时有人侧目。 他一身冷白的衬衣勾勒出宽肩轮廓,衣领到袖子线条剪裁恰到好处。 袖口处系着一对银色袖扣,卓绝气质中又平添几分随意,他骨节分明的手腕搭在一旁,腕间镶着白金的手表泛着璀璨光泽。 很明显,腕表与袖扣都是精心搭配过的痕迹。 他的双腿自然落地,身体靠着椅背,望着台上眼神凛冽,嘴角噙着的弧度越来越平直。 说书进行到尾声,评弹曲的演唱也很快结束。 却始终未见她出现。 闻屹黑眸深沉,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她每天表演的地方不一样。 直到傍晚场散时他终于起身。 后台中闻屹见到了冯新眉,拿到茶叶后他问了一句。 “书云今天请假了,她有事。”冯新眉和善一笑答道,“如果你专门为谁来,可以提前打电话来问一下,这样不用空跑一趟。” “知道了,谢谢。” 闻屹拿着茶叶走出「空山新雨」,外面浓沉的黄昏已经暗淡。 闻屹默然坐在车上,冷峻的脸上眉心皱紧。 少顷,黑色的车辆如刀锋魅影般凌厉驶出。 落下的车窗寂寂冷风吹过,街灯的光投到他线条棱角分明的侧脸。 所以她昨天说的相亲是今天。 所以她今天请假是为了和别人相亲。 所以…… 她的相亲对象不是他。 - 嘈杂的音乐声飘散在喧哗的人群中,彩色的灯光投射在晶透的酒杯上,像是铺盖着点点星光。 火机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火光噌地升起,隐约有火花燃烧的声音。 闻屹半倚在桌边,光线笼罩着他的背影,轻白的烟雾从嘴边散开,周身很快缭绕着袅袅白烟。 他复杂的脸色像是蒙上一层淡淡冷霜,眉宇间似乎闪过一瞬的落寞。 烟雾背后,眼眸中涌动的情绪隐晦不明。 现在晚饭时间,正在相亲吗? 就算是这样,他是不是也可以找个名义把她叫走? 闻屹拿出手机,微信点开一眼看到她的名字。 他轻点屏幕,发送对话。 kilig:【今天没上班吗?】 kilig:【修画的画纸到了,有时间的话过来看看?】 他眉眼低沉,额前微垂的碎发遮去硬朗的眉骨,幽深黑眸见不着底,嘴角浮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今天去评弹馆,他坐了很久。 除了等她,也是在确认一件事。 评弹馆的环境和昨天一样,茶也和昨天一样。 甚至唱的曲目也和昨天差不多。 只是台上的人变了。 但他完全没了坐到最后的想法。 “稀奇啊,今天怎么坐到吧台这边了?”一个闲散的声音插入,夏川端着一杯调好的酒放到他面前。 夏川开的这间酒吧是闻屹在苏城时常会来的地方,但他平常要么坐在包间,要么坐在有遮挡的卡座,并不会像今天这般直接坐在吧台。 他显眼的外表在开阔的吧台位置更是引人注目,免不了会有人过来搭讪索要联系方式。 闻屹端着面前的酒,目光斜垂看向不远处:“有点烦,坐这听听音乐。” “听完好点没?” “更烦了,”闻屹又说,“音乐太吵,难怪你这里客人少。” “……” 夏川嘟囔抱怨:“酒吧不都是这样,我总不能放大悲咒吧!” “不能吗?”闻屹微挑眉梢,眼尾挑起的笑意勾得人心尖痒痒。 他原本还想建议他试试换种风格。 夏川:“……” “不是你有病吧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闻屹端起酒杯放到唇边,香醇的酒液润过喉间,微仰的脖颈略显迷离醉意。 突然身旁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小哥哥,我玩游戏输了,惩罚是要你的微信。” 少女的脸颊莹润,她咬着唇:“可不可以……帮帮我?” 闻屹收敛笑意再度冷声拒绝。 女孩尴尬地收起手机回到朋友身边,噌怪她们出的馊主意。 夏川打趣道:“半个小时里这已经是第六个了。” “你很闲?” “是有点,”夏川撑着身体思考,“我刚刚留意了一下搭讪你的那些女孩,有清纯小仙女,也有火辣御姐,我发现你的表情居然都是一样的!难道就没一个是你喜欢的类型?” “这不是很正常。”闻屹的笑容轻蔑。 “正常?” 夏川大惊,这一点都不正常好吧。 他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不会是外国女人吧?” 夏川知道闻屹自大学起就出国了,托着下巴不禁有个猜测:“是不是你在国外受了什么情伤,然后封心锁爱了?” 闻屹撩起的眼皮略带嘲弄:“可能吗?” “那我真的好奇,你到底会不会动心啊。” “我有说过不会么?” 他慵懒的尾音敛去玩味的模样,冷傲的气场中似乎藏着一簇浓烈的火。 夏川惊愕失色,差点没从吧台上跌落,结巴道:“你你……什么意思?” 他认识的闻屹,虽然看上去不太正经,但骨子里总是透露着一股冷淡的劲。 真的很难想象他动心或是恋爱会是什么模样。 闻屹的薄唇扯了扯,手指搭到一旁的手机上。 恰好这时手机传来了震动声。 他的眉峰微动,垂眼看向屏幕。 看清显示的内容后,眉眼间的喜悦稍减。 他将酒杯随意放在一边,站起身慢声说道:“走了。” “这么早?”夏川诧异,“诶,具体还没跟我说呢怎么心动了,这就要去哪啊?” 闻屹指尖的手机轻晃:“老头在家无聊,摇人回去陪他玩了。” 闻言,夏川不禁一笑:“哈哈哈,你家老爷子真是活宝。” - 出了酒吧,耳边的燥意消了许多。 幽幽的月光低悬在薄蓝的天际,苍凉的风吹散身上的酒意。 找了个代驾后,闻屹径直坐到后排。 回到家里,他看到沙发上外公微弯的身影,问了声:“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这么急?” “重要,相当重要。” 闻屹边走边说:“我还以为你见朋友就不回家吃晚饭了。” 苏信鸿没理会闻屹的问话,他心中自有想法,暂时不能透露。 他问:“你最近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快结束了。” 苏信鸿点点头:“那好,过几天把时间腾出来吧。” 闻屹眉梢微怔,眼底闪过一丝期待。 他在另一边的沙发坐下,挑眉问道:“有事?” “都说是很重要的事了,”苏信鸿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我刚刚来的路上找你费阿姨要了几张照片,来看看。” 闻屹信步抬脚走了过去。 “外公已经先替你把过关了,你看这个小杜,我觉得她就很漂亮。” 听见陌生的名字闻屹脚步顿住,目光从上至下充满审视。 苏信鸿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陌生女生的照片。 闻屹目光移至外公身上打量了半晌,发觉他是认真的,他蹙了蹙眉神情冷倦。 明灭的视线中,他声音淡漠地回道:“一般。” 苏信鸿提高音量:“一般一般,眼睛长天上去了啊!” “你小时候我就找算命先生给你算过,他说你在姻缘方面的缘分浅。一年前你回来,我看你的状态就知道,大师不愧是大师,看人真准!果然是吧,回国一年,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吧?” 闻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胸腔间漫出几声笑,表情倨傲:“我是她们随便想牵就牵的?” 啧,老端着个少爷架子给谁看啊! 苏信鸿轻嘲:“呵呵,可能算命先生说话含蓄了,外公给你翻译一下,通俗点说就是,再傲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闻屹:“……” 如果他在女孩面前还是这样的狂傲,口头和行动一个没有,那也别耽误好姑娘。 所以苏信鸿特地让别人帮忙找了几张网上的照片,假装要换其他相亲对象来激一激他。 瞧着闻屹的表情松动,苏信鸿悬着的心微微落地。 先前的试探已经够多,他气定神闲又重提婚约的话题。 “多亏我有先见之明,早早为你定下一桩婚约。” 而后,话音微转:“不过前几天外公想了想,婚约这种事是老一辈的陋习,新中国成立要破除封建迷信,外公也不是那么不开明的人。” “你也见过评弹那姑娘,不合适也没什么,婚约嘛只是口头的承诺,你要是不愿意,可以就此作罢。” 闻屹长腿交叠:“我没说过她不好啊。” “噢——怎么?”外公了然地停顿,“突然又愿意了?” 既然早被看出心思,闻屹索性不装了。 有婚约这层关系在,他必然比她的其他那些相亲对象更有优势。 闻屹勾着的唇带着微痞笑意,他声音懒散:“外公,人要讲诚信。既然有了婚约,就该安排正式见见了。” 苏信鸿笑了,抬了抬下巴:“你小子我还不了解,早这么说不就得了,非得嘴硬?” “不过现在是,你愿意人家还不一定答应呢,喜欢就自己努力去听到没!” 闻屹放下搭着的腿,身体微微向前倾。 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那外公教教我?” 7 07 顾书云看到闻屹的消息已经是晚上。 服务员引导她往餐厅里走,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拿出手机准备告诉顾泠月自己已经提前到了,微信里看到闻屹的头像显示着两条未读信息。 她先点开了他的聊天框。 kilig:【今天没上班吗?】 kilig:【修画的画纸到了,有时间的话过来看看?】 顾书云垂着眼睫思考了一会。 今晚她还要和顾泠月见面,不够时间再过去看画纸。 于是她回道:【抱歉啊,我这会在外面有些事,如果着急的话可以发照片给我,或是麻烦您帮我决定,我相信您的专业。】 才发过去没几秒,那边立刻弹过来一条消息,她甚至没来得及放下手机。 kilig:【在相亲?】 顾书云懵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内容还是手机的震动,她的指尖微微一颤,无名指似乎连着心脏的跳动清晰可见。 “女士您需要点些什么吗?”耳边传来服务生的声音。 她现在根本没空应对服务生的问题,满脑子想的是他怎么知道? 她回答:“可以先给我来杯白水吗?” 服务生微笑着说:“好,请稍等。” 很快她平息了自己的情绪,腹中组织好语言后准备在聊天框中打下,却突然看见那条消息被撤回了。 顾书云愣了半秒,也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不解他为何撤回。 而这时,对面又发来了一条新的消息。 kilig:【很忙吗?】 这不是个难回答的话题。 顾书云很快回道:【还好】 对话好似就此冷场。 可坐在苏宅的闻屹眉梢却染上几分暗喜。 还能回消息,说明她现在这个相亲对象也不怎么样。 闻屹靠坐在沙发上,长腿随意伸展,身体里似乎涌动着一团难以言喻的无名情绪。 刚刚想也没想就问她是不是在相亲,发完之后又觉得质问的语气太重了,所以他撤回了消息。 “这还需要教?”苏信鸿眼角微微抽搐,讥诮的眸子不屑一顾,随后他摇头,“不过确实,你的天赋是还需要再点拨点拨。” 苏信鸿上下看了看闻屹,细数点出他身上存在的问题:“首先不要以为仗着自己那张脸,女孩就必然会喜欢你,漂亮话要会说,行动上更要积极主动!再有把你的臭脾气收一收,不要总是眉毛翘到天上去,对待女孩要有耐心,要哄更要宠,该退让的时候不要倔脾气知道没有。” 闻屹听得认真,模样难得斯文坦然。 外公还在细细讲述自己的经验,闻屹又给她发了条微信。 kilig:【我对苏城不太熟悉,你有推荐的餐厅吗,适合和朋友见面的。】 顾书云:【看你们的口味,城中区餐厅比较多,如果喜欢清淡一些可以来城西这边。】 城西这边? 所以她今晚在那边? 闻屹打开了地图,从评分列表里锁定了几家。 kilig:【[/图片][/图片]】 kilig:【这两家你觉得如何,有去过吗?】 顾书云:【嗯嗯,第一张图片那家不错,我之前和朋友去过,比较推荐。】 kilig:【但是我朋友不太喜欢东南亚口味,[/图片]这家环境你觉得怎么样?】 顾书云:【不错的,不过我刚刚路过好像人挺多的,你要去的话提前预约比较好。】 顾书云:【我来这边吃的比较少,不能给你什么建议,你可以网上搜索一下。】 他的心头蓦地一恸,波动的情绪错落。 行为上要主动。 他心里反复重复这句话,眼里无限幽深。 片刻后,闻屹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往外走。 “知道了。”他对外公说。 “走了?”苏信鸿疑惑,在他身后喊道,“不吃晚饭了?” 闻屹语调闲散:“不吃了。” 他想见她,想现在就见到她。 冰冷的文字消息存在太多不确定性,会让她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犹豫。 会让她思考怎么拒绝自己。 大门敞开,闻屹开车扬长而去。 - 回完微信之后顾书云终于能将注意力转移到餐厅这边,她叫来了不远处的服务生,看了菜单之后点了杯果汁。 其实原本的计划是,她差不多时间到店内,顾泠月给她发消息后,她进去偶遇,然后找理由将顾泠月带走。 出门之后顾书云才发现从家那边过来有地铁,因此到得比他们都早。 她也没在门口干等着,打算先进来坐一坐,如果视角合适还能顺便观察一下她的相亲对象如何。 旁边的服务生微微诧异:“就一杯果汁?” 现在是晚饭时间,顾客要是来店里都只点果汁,那生意还怎么做,白白空占一个位置。 顾书云神色柔和,轻点了下头。 “好吧。”她不满地撇撇嘴。 餐厅里的灯光洒落颇有氛围感,周围的人也在慢慢变多。 顾书云再看了眼手机没有新的消息后,将目光移至窗外。 她坐的这个位置不错,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边景致迷人的夜色,灯光与建筑连成一线恢弘灿烂。 门外一辆出租车停下,从上边走下来一个轮廓俊朗的男人。 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剪裁得体,衬衣的扣子系到最上方,下摆扎在西装裤里,整体气质清隽文雅。 网上常言苏城盛产气质婉约的江南女子,其实苏城的男人身上也带了股风雅温柔,谈笑从容上进顾家很适合结婚。 顾书云曾经设想过自己的人生,顺利完成学业,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到了合适的年龄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事实上,她过去的二十三年也如同预想的一样平稳顺遂。 因此她对于母亲安排的相亲没有排斥,在她看来相亲并非意味着即刻结婚,只是多了一个认识的途径。 认识之后两人还要再相处、恋爱,最后才是谈婚论嫁。 早些时候顾泠月表露出对相亲的厌恶情绪时,她是有些不解的,不过后来明白了。 顾泠月她天生颜控,在审美方面很有自己的想法,她曾经说过她有白衬衫情节,在她眼里男人只有在穿着白衬衫的时候最能体现颜值。 所以可能是她见的相亲对象,外貌上都不太符合她的心意。 顾书云抬眼又看向刚刚走进来的那个男人,眉目疏淡,谦和温润。 如果他是顾泠月今晚的相亲对象,不知道她会不会满意。 男人走进餐厅之后向里边观察了一圈,而后他去到台前问了几句才落座。 店内已经逐渐坐满,好位置不多,男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顾书云纤细浓密的睫毛轻眨,普通人进来后都是被引导入座的,而他提前预约了位置。 不会真的是相亲对象吧。 书云云:【如果你很满意今晚的相亲对象怎么办?】 泠月:【不可能!我已经提前和他打过电话了,听声音好像有点公鸭嗓啊救命,真的不是我的菜!】 泠月:【而且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么,怎么可能会抛下姐妹!】 顾书云又看向坐在角落的那个男人。 这么帅会声音不好听吗? 那边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什么,抬眸看向窗边。 顾书云慌忙移开视线,神色恢复淡然。 街道间的夜色繁华,行人穿梭的身影浓于夜幕之中。 不久后,顾书云看见街边缓缓走来的顾泠月。 她在进入餐厅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顾书云,朝这边挥手打了个招呼。 顾书云弯着眼笑着回应。 服务生原本想要将她引到顾书云的位置,顾泠月摆摆手说已经提前有预约了。 服务生点点头将她带她往里走。 远处的顾泠月朝她指了指手机。 顾书云低头去看消息。 泠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就不过去和你说话了,不然一会穿帮。】 泠月:【我没想到他订的是包间,包间还怎么偶遇啊!】 泠月:【我看你坐在窗边,就换了个靠近洗手间的位置,你可以假装来上洗手间~】 顾书云再次抬眸,才发现顾泠月已经坐下了。 隔着简易隔断,和那个男人相背而坐。 她略略沉吟,有些惋惜顾泠月的相亲对象不是他。 心底又划过一瞬的庆幸,公鸭嗓也不是他。 很快,和顾泠月相亲的男生来了。 他和服务生说明了自己是预约的之后,服务生皱着眉和他解释。 两人话语间似乎不太愉快。 顾泠月听到那边的动静,扬起声调说了声:“这儿。” 闻言,门口的男人和后排的男人都看了过去。 男人板正了身体,又低头用餐。 顾书云仔细看了看相亲对象,他面容白净,乌眉浓密,戴着眼镜是很干净斯文的长相。 颜值虽逊色于那位路人,但巧合的是,这个相亲对象也穿着白衬衣。 相亲男落座之后和顾泠月道歉,称走错方向才迟到了。 顾泠月浅浅笑着并不在意。 两人谈话内容顾书云听不见,她这个角度能看到顾泠月时不时用纸巾擦擦手,时不时又看向手机,好似无聊至极。 顾书云好心发去问候消息:【白衬衫也拯救不了吗?】 泠月:【我喜欢的是白衬衫的帅哥,不是白衬衫的男人!】 泠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说他平常不这样穿,是听了我妈妈的话特地买的衣服】 泠月:【问题是我妈怎么知道的!】 书云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呢,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泠月:【你懂白月光的含义吗?】 书云云:【啊?你的白月光是一件衬衣?还是真的有这个人?】 那边的顾泠月停顿了好一会:【都有吧】 书云云:【那你还喜欢他吗?】 泠月:【八百年没见过,早忘了】 泠月:【不说了,我去上个洗手间,一会你过来吧!】 书云云:【好】 顾泠月匆忙起身,没注意到周围经过的人,肩膀撞上了路过的服务生。事发突然,尽管她努力扶稳服务生手里的餐盘,满杯的咖啡还是溢出,飞溅到斜后座男人的背上。 顾泠月连忙过去道歉,然而在她转过身时,侧目与之目光相撞。 室内的灯光像是打在两个人之间,距离遥远,他的黑眸浸满了浓黑墨色,深不见底。 她就那么愣在原地。 脚步移动不了。 直到耳边响起她的名字。 顾泠月才木讷地收回目光。 几人围在一起,顾书云看不清那边发生了什么,等到她走过去时迎面和相亲男相撞,她侧身让出位置。 再将视线移至餐桌的方向。 此时顾泠月正坐在那个陌生男人的前方。 她朝顾书云眨眨眼,挤眉示意。 书云云:【什么情况了,又坐下了?】 泠月:【宝贝,我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故】 书云云:【啊?确定是事故吗?】 她怎么觉得像是要开启第二轮相亲。 泠月:【实不相瞒】 泠月:【他就是白衬衫】 书云云:【!!!】 所以真的重新遇到了她的白月光。 想着自己再留在这也是多余,顾书云沉默地走出餐厅。 长长的街道向外延伸,两边林立着粗壮的树木,葱郁的枝叶绿荫婆娑。 路灯勾勒出远处街道的轮廓,笔直的路灯旁停放着一辆黑色的汽车,男人衣领挺阔,灯光落在他的身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比起惊讶他的出现,顾书云更诧异的是,他今天怎么也是衬衫,外搭夹克外套,气质好像和之前略有不同。 闻屹挨着车身轻坐,手闲散地搭在两侧,见到来人眼神倏然柔软,他收起身上的懈怠和懒倦,朝她的方向微微偏头。 两人相距不过数米,目光对视后,顾书云理所当然地走上前去,柔声说道:“好巧,你也在这?” 闻屹唇角微勾:“不是,我下车是在等你。” 顾书云神色微滞,掠过的目光带着若有若无的探究,她问:“有什么事吗?” “路过这边,看到你了,想打声招呼。” 他的眸光似漩涡般,纯粹的黑眸比夜色还深沉。 她站在石板一侧的街道,树梢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可她隐约闻见空气黑加仑与木质香相撞的气息,神秘又贵气的东方调,夹杂着浅淡撩人的麝香,混合在周围的清新茂盛的草植中,细密的不容分辨,却又轻巧地刺激着她的肌肤。 近在咫尺的目光带着滚烫热意,她轻轻答应了一声:“噢,那还挺巧的。” 顾书云耳根微热,想起微信的内容,她捎带着问了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没上班?” “我今天又去评弹馆,看到你没在。” “啊,你今天也去了啊?” 她饱满的唇瓣微张,声音如秋水般温软。 闻屹深邃的眼眸透着认真,声音仿佛穿过旷野的长夜,辽阔深沉:“嗯,我想知道我是真的喜欢听评弹,还是喜欢听你唱评弹。” 他的距离不近不远,吐息撩拨的气息似伴随着男人升高的体温向外扩散,阵阵温热落至她的耳尖。 顾书云心口微颤,双颊氲着一丝绯红,她避重就轻地回道:“评弹是我们苏城的传统文化,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推荐朋友来听。” “好。”他郑重应道。 闻屹从车旁起身,走向驾驶座:“去哪,我送你吧。” 顾书云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 她摇头道:“不用了谢谢。” 闻屹故意挑起眉:“刚刚结束相亲?他怎么不送你,进展不顺利?”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相亲的?”她将困惑问出。 闻屹轻笑:“昨天听到你说了。” 难怪他前面微信有提到,她还以为是他去评弹馆,其他人告诉他的。 闻屹闲闲又问:“所以结果如何?” “其实我是陪我朋友来的,我没相亲,”顾书云漂亮的双唇抿了下,淡声说道,“总体有些复杂,她大概有希望,我就先走了。” 顾书云以为他真的想了解,稍微详细地解释了相亲的情况。 闻屹忽然说:“吃晚饭了吗?” 顾书云双唇碰到一起,愣愣地看向他。 砰砰加快的心跳,不安跳动着似乎在寻找出口。 可她觉得他们的关系还没熟悉如此,因而违心地说了句:“吃了。” 长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细碎的心虚。 闻屹垂眸稍作思考,目光落至她红润的唇瓣。 眼下没了邀请她吃饭的理由,但他不想刚见面就分开。 闻屹手斜插着,轻倚车旁。 眼尾上挑,笑意迷离:“想不想去看看你的画是怎么修复的?” 顾书云略微凝滞,惊讶道:“我真的能去吗?” 今天没了相亲,也没了和顾泠月的见面,之后时间确实无事可做。 但她想起上次修画时候,他特地让她去到隔壁房间,她还以为修画是不能有外人在场。 她问:“那为什么上次不行,这次可以?” 闻屹薄唇掀起,声线又轻又淡:“上次是故意让你走的。” 他乌黑的眸子似带了弯钩,喉结微微滚动:“因为你在,我会分心。” 8 08 心尖像是被什么轻扫而过。 短短几秒,她的脸上蓦地染上红潮。 淡淡的樱粉在白皙的脸颊上晕开,宛若化开的棉花糖。 顾书云眼神略微躲闪,稍显无措地说:“那这次不会?” 尽管她极力保持镇定,但微抿的唇线和染到眉梢的红霞无一不是在暴露她慌乱的心神。 闻屹一眼看出她掌心下难以掩饰的局促不安。 看着她轻颤的眼睫,他唇角勾着浅笑:“嗯,不能总受影响。” “而且我感觉你想看修画的过程。” 顾书云点头沉吟。 她从前有看过文物修复的相关节目。 节目里工匠师傅通过几十道复杂工序,将一件件残破、糟朽断裂的文物复原其原始的艺术风采,她对此相当佩服。 也一直对这个职业充满好奇,只是无奈没有机缘能够接触到。 汽车汇入车流,穿过城市斑离繁华的霓虹,车流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动。 又行进了许久,车道变得宽阔笔直,透过车窗能看到皎洁月光躲入沉沉云翳之后。 夜晚的苏意画馆熄去了墙檐上点缀的灯光,显得静默无比。 闻屹替顾书云开了车门,两人并未从大门进入,而是绕到侧边,他用钥匙打开了紧锁的两道门。 直长的通道尽头连接的就是之前那间工作室,周围昏暗的环境,只有幽绿的安全出口的标识在亮着。 顾书云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闻屹双腿修长捷步而行,见两人间的距离被拉开,顾书云加快了脚步想要跟上。 倏地,他停下脚步侧头声音沉稳:“不用着急,我先去开灯。” “好。” 四周灰白的墙面仿佛透着阴沉凉意,遽尔亮起的灯光驱散了寒凉,安静的空间多了几分暖融。 又进到了那间房间,屋内的陈设没什么变化,桌上的工具已经被收拾得整齐妥当。 “在这里吗?” “要喝水吗?”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闻屹笑了笑,直接走到饮水机旁,帮她倒了杯水。 “谢谢。”顾书云接过。 “周围可以参观,我去换件衣服。” “好。” 顾书云捧起热水,温热的气息氤氲着细密的睫毛,拂过面颊。 上次生着病并没有很仔细地观察这个房间。 这次顾书云从架子上陈列的摆件开始看,小巧的桃核经过精心的雕琢,纹理细腻可见。 苏城核雕也是传统非遗之一,除了鸟兽、木石等形象,工艺精细复杂程度超乎想象。 核雕以奇巧、细致闻名,雕刻时既要保持果核原型,又要通过浮雕、透雕等工艺让小小桃核展现出万千生动的形态。 常常有言核雕工艺是在方寸之地绘刻天地乾坤。 顾书云看得入迷,边看边往旁边挪步,忽然小腿侧撞到了一个硬物,鞋子踢到箱子时发出一声砰响。 她的身体微微踉跄。 赶忙扶好手里的纸杯,不让其中的水洒出。 顾书云低头看到箱子上自己踢到的灰印,她从桌上取了两张纸巾,蹲下身体去擦拭箱子。 恰好这时,闻屹开门回来。 推开门后房间内空无声响,他的眸色一紧,透过间隙看到她蹲在地上微微蜷起的身体,思绪骤然混乱。 刚刚她脚步紧跟着他,他该看出她是有些害怕的。 不应该留她一个人在这。 上回他出去寻画纸留她一个人在这,她脆弱的身影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闻屹下颚变得紧绷,抓着门把手的指骨因收紧的力道而微微突起、泛白。 “顾书云?” “啊,我在。” 听见声音后顾书云站起身。 她细白的指尖捏着纸巾,腕间的玉镯随着她的动作滑动。 “不好意思,刚刚踢到你的箱子了。” 顾书云歉意地笑了笑,走到桌旁将手里污脏的纸巾丢进垃圾桶。 她侧脸柔和,神色稍稍拘谨,但并无害怕之色。 见状,闻屹松了口气。 视线扫过下方,淡声说:“没事。” “为什么这里还放了个行李箱?”她问。 “装的是从京北寄来的修画纸。” “是给我用的吗?” “嗯。” 顾书云长吸一口气,上次听他说画纸不一定好找,没想到这么麻烦,还要专门去京北找吗。 她黯然觍颜:“太麻烦你了。” “小问题。” 闻屹关上门,高挺的身形阔步走来。 他换了一件白大褂,宽肩挺阔的线条更加明显,胸前微敞但内里衬衫衣襟上的纽扣被系紧。 她眨了眨眼睛,声音软甜:“你穿这个真像是医生。” 闻屹笑了笑:“文物修复师就是一个看诊治病的职业,只不过我们救的是物品。” 他拎起一旁的行李箱,放到矮桌上。 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被层层保护膜包好的画纸。 “需要我帮忙吗?”顾书云走上前问。 “不用,你先坐。” 顾书云点点头,也担心自己没帮上忙反而添乱。 能进来这里现场观看她已经很满足了。 处理好画纸,闻屹从架子上取下她的旧画,放到工作台上。 画卷摊开,带着瑕疵的画作再度展现。 闻屹目光从上而下扫过。 顾书云也跟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除了破损的地方,画纸上的霉斑不细看的话好似不太明显,甚至有些和画融在了一起,仿佛是原先风景中本就带有的。 “我想问,如果画不修就这样放着,会变成另一种艺术风格吗?” 闻屹解释说:“不会,腐烂霉变会不断蔓延,整张画只会越来越严重。” “好吧。” 顾书云看着他开始给画拍照消毒,一环环有条不紊地进行,她便没再出声打扰他。 渐渐,她的目光逐渐从画纸挪到了他的手上。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古意的画纸上显得冷感十足,因为每一个动作慢且细致,顾书云看到了他指骨处的薄茧和细小的伤痕,不禁想,原来他们这一行手上也会受伤的。 闻屹将画纸喷上水,均匀抹开,他挽起袖子走到一旁,从水中取出沾湿的宣纸。 顾书云好奇的目光探了过来。 他朝她微挑了下眉:“可以过来近点看。” 他身形微躬,俯在桌前上,顾书云看着他把沾湿纸团揉成条,在画的某处围成圈。 “帮我把那边的白酒拿来可以吗,在柜子上。” “白酒?”顾书云惊诧,不明所以。 见她困惑的模样,他喉间溢出低笑:“不是喝的。” 闻屹接过之后对她说:“古人作画时候为了让颜色看上去更鲜亮,会在颜料中加入铅,但时间久了,含铅的地方会逐渐氧化发黑,你看画这里的颜色。” 他指了指画上的某个区域:“想要去掉这些氧化的黑色,有个办法。” 顾书云抬睫与他对视。 “用火烧。” “火?”顾书云顿住。 明显没能想象出是怎么个烧法。 “那烧完,画还是原来的画吗?”她问。 闻屹笑说:“烧完还要补,我们修复的宗旨修旧还旧,不会让你最后得到一个崭新的东西。” 顾书云理解地点点头。 闻屹继续刚才的工作,他在画围出的那个圈内倒入高度白酒,随后将其点燃。 微弱的火焰开始燃烧,倏尔圈内幽蓝色焰光冒起颇有增大的趋势。 顾书云一惊心如鹿撞,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闻屹敛起神色,不再有懈怠,他时不时抬手用刷子从旁边蘸水涂抹补充。他的手臂绷紧,腕间向上延伸的是成熟男性的线条感。 微微垂落的头发遮去他高高的眉弓,长睫浓密,头顶灯光在他眼睑处透出淡淡阴影。他目光紧盯着纸上的变化,时刻控制着火焰的燃烧状态。 顾书云虽然不知道这个做法叫什么,但也能看出一定很难。 她屏着呼吸跟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嗓子像是被火烤了一样,跟着发干。 忽然,火焰被盖下。 她的心跳也猛地加速了几分。 随着焰光熄灭,她悬着的心也落下。 画上并未有任何破损。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危险,我感觉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湿湿的触感并不好受,她在自己的衣摆上轻轻蹭了蹭。 掌心的潮意有所缓解。 顾书云抬起眼睫看向他,双眸亮得像水浸润过了一样:“但是你好厉害啊。” “嗯。”他应得轻然。 可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弯了弯。 “这样可以直接上色了吗?” “还早,还有揭命纸、上褙纸、修补空缺等等环节。” 随后顾书云又问了几个问题,在一来一回的交流中,气氛逐渐变得熟稔起来。 闻屹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举动和神情,明显能感觉到她逐渐放松了下来。 - 由于刚刚长时间紧绷着,这会身体松泛之后,顾书云忽然感觉肚子在轻微震动,饥饿感逐渐清晰。 差点忘了自己还没吃晚饭。 原本以为过来一会就能好,前面不应该假装吃过了。 顾书云懊悔地低着头。 她悄悄地环顾四周。 余光很快瞥见刚刚放白酒的那个柜子上有一个纸袋包着的东西。 她微微侧身看清上面印着的字。 枣泥什么,后面看不清。 但不太重要。 顾书云指了指,柔声问道:“我可以尝一尝那个吗?” “枣泥糕?” 闻屹声音迟疑。 那是他前两天带来的,还剩了一些。 但他不想把剩的给她。 “饿了?我帮你点外卖吧。” “不,不麻烦。”顾书云眼底闪过雀跃,弯了弯眼,“我蛮喜欢那个的,可以坐在那边吃吗?” “嗯。” 他还是应允了。 顾书云坐下之后,闻屹也跟着过来。 她疑惑望向他。 只见他突然俯下身,靠近她的身旁。 迎面的光被遮挡了一些,落在他的肩背上。 突然靠近的气息,让顾书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然而他周身却很松弛,越过她长臂伸向前方,从一旁拿过一个靠枕放在她的身后。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她甚至能看见他微微扇动的眼睫。 她不自觉地抿紧唇,偏头错开视线。 顾书云低顺着眉眼道:“谢…谢谢。” 闻屹神色自若站直身体,将卷起的袖子放下,说:“我去换衣服。” 又问:“你一个人在这边可以吗,会不会害怕?” “我胆子没那么小。”顾书云抬眼看了看周围,窗外浓黑一片。 片刻后,她踧踖不安地开口问:“那个,你要去很久吗?” 前面他也说去换衣服,然后很久了才回来。 “有一点,我去另一边的贩卖机买点吃的。” 顾书云将手里的袋子举起说:“我有这个就行了,不用麻烦。” 他眸色略深,声音带着隐约笑意:“我去买是因为我也饿了。” “噢……那你去吧。” - 顾书云打开袋口,从里面取出一块枣泥糕。 酥脆的外壳在指尖不断掉落,她赶忙拿了张纸巾接住碎渣。 一口下去软糯香甜,果然是她喜欢的味道。 很快,她将手里的枣泥糕解决。 还想再拿第二块的时候,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 若不是知道是他,空荡荡的走道突然传来的声音确实有些恐怖。 闻屹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一大堆的零食。 顾书云目怔而视,叹道:“这么多。” “那边没有袋子,我就买了这些。” 顾书云:…… 所以言下之意是,如果有袋子还会买更多? 闻屹将吃的都放在了矮桌上。 “你先看看喜欢吃什么。” 贩卖机里的东西大同小异,无非是一些零食面包,对她而言能吃,但没有很喜欢。 他拿的有果腹的,也有小零食,样式很多,顾书云没去翻动。 她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枣泥糕:“谢谢,但我还是更喜欢这个。” 闻屹望向她,轻挑了下眉:“这些都不喜欢?” “没有,只是我平常不怎么吃零食,而且枣泥糕真的很好吃。” “很喜欢甜食?” “嗯。” “那有什么不喜欢吗?” 顾书云想了想说:“不喜欢吃辣的,但也分情况,比如火锅的不太行,但普通炒菜里的调味辣度能接受,不是一点都吃不了的那种。” 因为妈妈喜欢吃辣,平时做菜经常会放一些,慢慢地顾书云也能接受了。 闻屹点点头记下了。 “牛奶要吗?” “可以,谢谢。” 牛奶入口,再加上之前残留着的枣香,两者相撞盈满整个口腔。 浓郁的香味在嘴里化开,仿佛让手里的枣泥糕变得更加好吃了。 顾书云忍不住问:“这个是哪家店买的啊?” 闻屹看向包装袋,纸袋上只写了品牌但没有店名。 “不知道,外公带给我的,晚上回去我帮你问问。” “不用不用,我就是随口一问。” “嗯。” 见她吃得开心,闻屹也想起了外公递给自己时候的神情,也是这般,不禁说:“你和外公的口味还挺像的。” “是嘛。” 在评弹馆里以喝茶为主,不太能注意到饮食习惯。 顾书云舒展眉眼,好奇问:“那苏老师也很喜欢鱼茸桃酥吗?” 闻屹微滞,外公应该是不喜欢的,所以家里没有出现过这个,虽然是苏城特产,但他之前也一直没吃过。 像是想起什么,顾书云说:“上次托他带给你一份,你尝了吗?味道如何?” 她的眸色如水,微微上扬的眼角似乎含着期待。 闻屹避开,只道:“还行……” 墙上的时钟一点一滴地走着。 短暂沉默片刻,他也安静地吃了会东西。 过了会,闻屹走到工作台前开始整理东西。 “要走了吗?”顾书云问。 修画工作没有结束她是知道的,但如果今天能完成的话她不介意再等等。 “快十点了,我送你回去。”他说。 顾书云不解地问:“十点怎么了?是你有其他事着急走吗?那我可以自己看看打车回去。” 她愣了愣:“还是你家有门禁?” 闻屹似被逗笑,唇角勾着一抹揶揄的弧度。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晚和一个男人去陌生的地方是很危险的事?” 顾书云呼吸一窒,抓着袋子的手紧了紧,战栗但没怯退:“是你邀请我来的。”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目不斜视看向她:“下次如果遇到别人,十点前没法到家记得和家里人说一声,先保护好自己再相信别人,知道了吗。” 顾书云恍然失神,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因为平常评弹馆下班,她坐公交回到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所以现在对她来说不算太晚,之前也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意识。 她丹唇微启:“那走吧。” - 夜晚躁动的城市沉寂了下来,窗外的晚风吹得格外温柔。 车辆缓缓穿过居民楼,停在南苑小区外。 第一次送她回去,他礼貌地将她在外边放下。 他下车替她开门,游荡的风吹动衣摆。 “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 她烟水般的眼眸微微扬起,不经意脱口而出:“到家时候记得说一声。” 她的声音太过自然随和,说罢两人皆是微怔。 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长。 已经说出口,没有收回的道理。 顾书云微仰着头心跳如鼓,怕他误会又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月影朦胧,他的眼眸中的情绪翻腾,嗓音微沉道:“知道了。” 9 09 隔日,顾书云起得很早。 她坐在床上,视线有些漫无目。 昨夜窗外寂寂无声,她睡得很沉。 稍微清醒后,顾书云看了眼手机。 昨晚她回来的路上给顾泠月发去消息,问她回家没,顾泠月只是简短回了句之后再说。 然而那之后到现在再无消息。 顾书云打了一通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她的眉毛微紧,心尖裹着淡淡的担忧。 她抬眼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方显示的时间,似乎有些太早了,按照平常顾泠月的生活习惯,这个点是没起床的,于是她在微信里发了一条信息。 书云云:【起床了吗,醒了回信】 顾书云放下手机走出卧室。 阳光透过晨雾,铺洒在客厅,餐桌前顾承望正坐在那手里拿着书刊。 他一身棕褐色的外套,内里搭了一件中领毛衣,两鬓间隐隐可见丝丝银白,眼角泛起的皱纹好似老派学究的模样。 但实际上父亲并不古板,在顾书云的整个成长过程中,父母对于她的影响很大。 鄢曼吟和顾承望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双方的家庭都很开明,两人从小为伴,后来的工作和生活都默契无比。长时间的相伴,让这份感情早就不分彼此。 父母恩爱渗透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中。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每个人的家庭应当如此。 直到后来上学,身边有些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她才知道,原来有些人的成长过程是不幸福的。 有些父母是不爱孩子的。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感受到父母深切的关心和爱意。 所以这段亲情让她如何能割舍,轻易去叫一个陌生男人父亲。 “爸爸早啊。”顾书云嘴角上扬。 顾承望放下手里的书刊:“书云吃早饭吧。” 顾书云坐下问了句:“妈妈不在家吗?” “嗯,好像有什么事先出去了。” 顾承望将桌上小碟的酱菜推得离她更近些,他抬手看了看手表,问:“一会陪爸爸买菜去吗?” 顾承望的手艺不错,但平时很忙,不常在家做饭,只有重要的节日会露两手。 顾书云很喜欢爸爸做的鲫鱼豆腐汤,有时候想吃了,就问他有时间吗。 顾承望当然不会拒绝,下班后特地开车绕去菜市场挑一条新鲜的鱼,回来给她多添一个菜。 吃完早餐,顾书云将餐桌上的碗筷收拾好。 回到房间后她换了一身青玉色的海棠花纹旗袍,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她选了这件偏厚的。 “今天穿这件吗?”顾承望看到她的着装后问道,“妈妈之前特地给你做了一件新的旗袍有没有看到?” “嗯,在衣橱里,之后有机会再穿。” 顾承望淡笑。 顾书云从玄关处拿上购物袋,父亲接过放进口袋里。 顾承望让她一起去超市,并不是要她去买菜或是拿东西,而是为了两个人说说话。 顾书云从小就喜欢和爸爸去超市,在一排排高大的货架旁,当时还是小小的她跟在父亲身后很有安全感。 两人刚关上门准备去乘电梯,顾承望的手机响了。 他停下脚步接通电话,顾书云先走了几步,上前去按亮电梯按钮。 “嗯嗯,我知道了。” “现在过去?” “我还准备和书云一起去买菜。” 听到父亲对话里提到了自己,顾书云侧了侧脸望过去。 只见顾承望眉头紧锁,沉声应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此时电梯下落至他们的楼层,银色的层门缓缓打开,轿厢内的小屏正播放着广告。 顾书云抬起纤长眼睫,轻声问道:“爸爸是不是不能去超市了?” “嗯。”他应声微叹。 顾书云莞尔而笑:“没事,那我自己去吧。” 顾承望想了想说:“要买的东西很多,我担心你一个人拿不了,一会我开车去,不着急。” “好吧。”顾书云犹豫半晌说,“那我先回屋了?” 顾承望点点头。 他走近选层面板又按了一次向下的按钮,好在电梯还停在这一层,层门再次打开。 他背影匆忙,离开的脚步很快。 顾书云回到家里,在玄关处将外穿的鞋脱下,她拎起鞋准备放入鞋柜,俯身时候看到鞋柜下方的留空处多出了一双淡紫色的拖鞋。 她眼瞳一滞,猛然想起昨天妈妈说过,今天覃迟会来,晚上要一起吃饭。 她的身体微微僵硬。 顾书云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滑过指尖,终于驱散一些不真实感。 她抬眸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从前不止一个人夸过她气质温婉柔和,虽然她和妈妈都喜欢穿旗袍,但妈妈穿上更多是沉稳从容的书卷气,好像没有人说过她和母亲长得像。 倒是有人说过她像奶奶,她自己没觉得,以为大家说的是像奶奶年轻时候。 原来早有预示她和父母并不相像。 那覃迟呢,会长得像爸爸还是妈妈? 顾书云的心绪错乱,弯眉下的眼睛清澈盈润,而内心却如激荡的湖面般难以平静。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琵琶,坐到了角落。 之所以她一直住在这个房间,是因为这里有一块是她专门练习琵琶的地方。 家里是两室一厅一个书房,但爸爸妈妈没说让她换。 顾书云指尖轻轻拨动琵琶弦,清越的弦声随之流淌而出,似空谷之音悠长。 她低垂着眼,发丝微微垂落,薄唇略显清冷。 顾书云微敛气息,指尖动作加快,不断滑动的手指快速轮动琵琶弦。 弦音顿时如珠落玉盘,节奏温劲有力,她每日都会像这样练基本功,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落下。 弹奏琵琶的时候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纯粹的世界。那里有旷远的山,倾泻而下的泉水和迎面吹来的微风。 顾书云沉浸其中,以至于忽略了手机响起的提示音,也没注意到屋外传来的开门声。 固定的两个小时到了,顾书云拉伸手指进行放松,她站起身还没想要一会还要不要继续练习,于是没将琵琶放入盒内,只是将挂在墙上。 她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手机。 才发现上面赫然显示着两个未接来电,是爸爸妈妈分别打来的。 顾书云滑开锁屏正准备回拨电话。 这时,顾泠月的微信聊天弹了出来。 泠月:【啊啊啊我忘记了!】 泠月:【昨天晚上喝酒去了,一直睡到现在,抱歉抱歉】 顾书云微微蹙眉。 他们昨晚还去喝酒了? 书云云:【你是和他一起去的吗?】 泠月:【对呀,不然还能和谁~】 书云云:【那昨晚回去很晚吗,你现在在家还是哪啊?他送你回去没?】 稍等了一会,顾泠月没有回信。 于是顾书云准备先给爸爸回个电话。 她点开未接来电回拨过去,通话等待的过程她拉开卧室的门想去倒些水喝。 伴随着开门声,一道陌生的女音突兀地传入她耳中,她的声音轻灵,音色很好听。 “嗨。” 顾书云循着声音望过去。 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容貌冶丽的女生,她黑色的长发微卷,微扬的眼尾勾着外翘的眼线,上翘的唇瓣胭红。 顾书云心跳骤然加快。 这就是覃迟吧…… 她们的视线短暂交汇,顾书云眉眼闪动了一下。她刻意控制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可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嘴角勉强的笑容还是出卖了她。 她很漂亮。 很像妈妈。 顾书云回以微笑:“你好,没想到你这会儿就来了。” “他们说给你打电话了,但好像没接,我就按密码自己进来了。” 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电话接通了。 “书云。”父亲的声音传来。 顾书云连忙拿起手机,耳边似乎静电了一般穿过一股电流,那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喂爸爸。” “书云啊,迟迟已经到家了,刚刚敲门你好像没听见。” “抱歉,我前面在练琵琶。” “没事,爸爸妈妈已经告诉她密码让她自己进去,这会人应该在客厅,你看看和她打声招呼,让她知道你在家。” “嗯,我见到了。” “已经见到了?”顾承望问,“那你们先聊聊天,妈妈陪爸爸买菜一会回去,迟迟她不方便去公共场合,就提前回家了。” 顾书云陷入沉思。 原来爸爸早上匆忙离开是去接她们,那她就不用再给妈妈回电话了? 在她接打电话的时候,覃迟也在观察她。 贴身的旗袍勾勒出她骨肉匀称的窈窕身型,旗袍侧边开衩处隐约可见一条修长笔直的腿。 而覃迟的目光则是紧紧地盯着顾书云的腰,她那细软的盈盈腰肢简直不堪一握。 覃迟默默在心里计算今天已经吃了多少卡。 挂断电话后似乎感受到那边覃迟的灼热视线,顾书云别扭地撇开眼,眉羽下的眼睫轻扇,双眸如墨写般乌黑透亮。 她歉意致声:“抱歉,我前面在练琵琶,没听到敲门声,让你久等了。” “刚刚那是琵琶?”覃迟微张着红唇,表情像是愣了一下,“我还以为是古筝之类的。” 顾书云摇头,和她讲解:“不是古筝,古筝的琴弦比琵琶多,因此音域更广,声音听上去婉约但又气势,琵琶只有四根琴弦,指法多是弹挑,演奏的曲目更多是四两拨千斤的爆发感,听感不太相同。” 覃迟听不太懂,但还是笑着点点头。 “你还挺厉害的。” 屋子里没了声音,只余下短暂沉默的尴尬。 顾书云讪讪开口:“我喝口水?” “噢噢。” 顾书云走到茶水处,忽然看到台子上被放在显眼位置的珍贵茶叶。 印象中这是父亲平时招待重要客人时用的,今天也特地拿了出来。 顾书云洗净手,打开台面上的茶包,从中取出一小撮茶叶放进玻璃杯里。 她拿着水壶走到厨房接了些饮用水,接着按亮烧水的开关。 很快,烧水壶传来嗡嗡运作的声音。 覃迟问:“你在烧开水是要泡茶吗?” 顾书云回头道:“对。” “给我的?” “嗯。” 她眸色轻扬,朱唇勾起:“能给我来杯普通的水吗,常温白水就好,我还真有点渴了。” “好。”顾书云柔声应道。 她拿了个新的玻璃杯去厨房接了杯白水。 见顾书云很快端水走来,覃迟解释:“我没有不想喝你泡的茶的意思,只是我一直没有喝热水的习惯。” 顾书云问:“那冬天呢?” “冬天还好吧,我是有就喝,没有也无所谓的那种,不咋讲究也不咋挑。” 覃迟盘腿坐在沙发正中间,四肢随意放着,姿态松弛,身上穿的风衣被压出褶皱好似也不在意。 两人之间隔了茶几。 顾书云没有绕过去,而是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然后推至她面前。 她施施然地垂下身体,旗袍暗纹若隐若现,挽起的青丝露出莹白的耳廓,眉目如画。 覃迟打量几眼,忍不住夸了句:“你的旗袍挺好看的。” 顾书云微愣,抿唇笑道:“谢谢,妈妈也给你准备新旗袍。” “啊,我也有?我还没怎么穿过旗袍。”覃迟眯着眼思考了一下,“嘶,好像真的没有。” “那你可能之后会收到很多,妈妈喜欢穿,也经常会去定做。” 覃迟不以为然:“我之前看网上说一件手工刺绣的旗袍很贵来着?” “嗯,看布料和裁制者,还看上面的刺绣工艺,价格百元到万元不等,再贵的也有。” “万元就够了?那也只够换根小金条。” 顾书云略微仲怔,第一次听到用金条来比对旗袍价格的。 “哈哈,不好意思,我比较粗俗,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单纯喜欢囤金子。”覃迟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说真的,不用送旗袍,我真不怎么穿,也是不喜欢穿,总感觉穿上后行为动作都不能太大,太限制我了。” 顾书云不知道如何接话,嘴角扬起弧度温柔地笑开,她好像都已经习惯了。 覃迟问:“你是专门弹琵琶的吗?” 顾书云:“不是,我是评弹演员。” “那是什么?” “评弹是一种曲艺表演形式,用苏话演唱,琵琶也是演奏乐器之一。” “噢,之前没了解过。”覃迟又问,“是昆曲的别称吗?” “不是,虽然昆曲也是苏话演唱,但唱法不太一样,有机会可以听一下,希望你会喜欢。” 顾书云抬睫正视她:“那你呢?” 覃迟微托着脸:“你猜猜?” 顾书云目光专注,企图从她的表情或是穿着中寻找线索。 但毫无头绪,只好摇摇头。 覃迟拨弄了下她的卷发,自得矜傲:“不明显吗,我是大明星啊。” 顾书云倏地默了下,她不太关注娱乐圈,对当红明星只有个眼熟,不太记得名字。 因此她又认真地盯着覃迟的脸想要凭着粗浅的记忆分辨一下。 覃迟被她注目得有些心虚,不过面色怡然:“我的艺名叫向梨迟。” 顾书云还是不知道。 她承认道:“好吧,虽然现在还是十七线,但我迟早有天会成为一线大花的。” 向梨迟脸上飞扬的神采,是遮掩不住的光亮。 顾书云望着那张和母亲很像的脸庞,那一刻好像是释怀般地接受了她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这个事实。 她微笑问道:“那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叫梨迟吧,或者和粉丝一样叫我梨子。” “总之别叫之前那个名字。” 她觉得晦气。 顾书云紧闭着唇瓣晏然沉默,而后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之前一直逃避的现实问题。 “那你的养父母,他们是怎样的人?” “妈妈在我小学时候就过世了,”向梨迟表情平静,“至于养父,我十几岁就搬出去了,后面也没怎么和他接触。” 向梨迟眼神忽然锐利:“你想回去?” 顾书云挣扎地眨了眨眼,点头又摇头。 “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带你去给妈妈上柱香,但你最好不要单独去见那个男人。” “为什么?” “听说他现在风评很差,所以最好也不要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对你没好处。” 向梨迟挑眉,虽然和顾书云接触不久,但很明显能感觉到,她就像是温室里被精心呵护长大的花,遇到那个男人铁定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顾书云垂眸,难怪爸爸妈妈只告诉了她向梨迟要来,但没和她过多讲述她亲生父母的事。 向梨迟一笑,声音轻呵:“没想到小时候看电视剧觉得离谱的剧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顾书云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你道歉干什么,又不是你从婴儿床里爬过来和我交换的。” “反正都过去了,现在你的生活挺好,我的生活也挺好,无所谓了。” 10 10 不多时,父母买菜回来了。 顾承望和鄢曼吟双手都拎着好几袋东西,看上去有食材也有生活物品。 他们拎着袋子走进屋内,顾承望去厨房处理中午要用的食材,鄢曼吟将其他东西都放在台子上一一进行归整。 顾书云原本想上前去帮忙,但是看到袋子里隐约露出的新水杯和其他东西,意识到这些应该都是特地给向梨迟准备的,因此她没走上去。 她转身对着坐在客厅的向梨迟说:“我去房间将琵琶收一下,爸爸妈妈有需要帮忙,麻烦你了。” “噢。”她随意应了声。 顾书云回到房间将房门轻轻关上。 终于长舒一口气,肩膀也随之松了几分。 帮忙做饭是很好增进彼此交流的机会,她还是将空间让给他们比较好。 顾书云低垂着眼眸坐在练琵琶的地方,从一旁拿了湿纸巾开始缓慢地擦拭工具。 做完一切后,她回了回消息,又无所事事地站起来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最后心烦意闷地从书架上拿了本书,随意翻阅着。 过了好一会,她粗略地计算了爸爸平常做饭需要用的时间,随后她走到卧室的门前,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 客厅和厨房里偶尔能听见电磁炉调节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怎么没有听见人声?顾书云微微皱眉,满腹疑惑,从前也觉得这门隔音这么好,今天怎么听不到什么。 她的双腿徘徊不定,最终还是选择了拉开房间的门。原以为能看到一片其乐融融的相处画面,但是现实骨感什么都没有。 父母两人在厨房里并肩忙碌,而向梨迟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靠着沙发抱枕玩手机。 顾书云顿在原地。 一时不知脚步该停下还是回去。 就在这时,厨房里的鄢曼吟喊了声:“有人来帮忙端菜吗?” 恰好她转头看向外面,愉声道:“书云在啊,过来帮妈妈吧。” 顾书云愣了一下,身体僵硬。 因为她看到了沙发上的向梨迟是有要起身的姿势,只是在听到妈妈的下一句后又坐了回去。 两人对视了一瞬。 似乎只有顾书云感觉到尴尬。 她抿了抿唇绷紧眉心,心情复杂地走向厨房。 预想的那些好像被她搞砸了。 顾书云微扯了个勉强的笑容。 餐桌上,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在瓷白的盘子中显得色泽诱人,热腾腾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最后上桌的顾承望戴着大手套,端上来最后做好的那道汤。 四人落座,顾书云坐在顾承望旁边,向梨迟坐在鄢曼吟身边。 鄢曼吟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划了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弯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和他们说:“快吃快吃。” 今天大概是这个月来最开心的一天。 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 顾承望举起酒杯,声调高昂:“来,咱们举个杯,庆祝迟迟回家。” 顾书云笑了笑,也说了句:“欢迎。” 向梨迟的表情却没太多变化。 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众人碰杯之后都抿了一口。 其他人杯子里都是果汁,只有顾承望装的是酒,因此鄢曼吟嘱咐道:“高兴小酌可以,不能过量。” “知道了。”顾承望难得笑得开怀。 鄢曼吟笑脸盈盈,热切地和顾书云介绍:“阿云,迟迟现在的名字叫向梨迟,以后你就多一个姐姐了。” 顾书云还未应话。 向梨迟插入的声音似乎有些冷淡:“我说过了。” 鄢曼吟乌浓的笑眼依旧,说了声好,又继续其他的话题。 顾书云垂下眼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向梨迟并不开心。 她的嘴角微微沉下,希望不是自己太过敏感。 鄢曼吟说:“迟迟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去爷爷奶奶家走一趟吧?” “爷爷奶奶其实挺想见见你的,害怕打扰你,就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 向梨迟语气平静:“我晚上有事。” 鄢曼吟略微失望:“好吧,以你的时间为准。” “明天有空。”她平淡开口。 “好好。”鄢曼吟的声音重又喜悦。 在他们谈及回家的话题时,顾书云只想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以她的身份,夹在他们中间,太过尴尬。 她静坐在一旁,埋头吃着碗里的食物。 爸爸今天除了做了鲫鱼豆腐,还做了一道清蒸鱼,撒上葱白淋上酱汁的鱼肉看着就令人垂涎,软嫩的鱼肉入口,鲜香可口。 突然妈妈转向她的方向,恂恂问道:“那书云去吗?” “不,不去了。”顾书云被自己呛了一下,“我这两天请假,已经不能再休假了。” “好吧。” 顾书云低下头继续吃饭。 餐桌上碗勺相互碰撞发出低响的声音。 如果她在场,爷爷奶奶可能也会像父母一样,谨慎地顾及着她的情绪,不敢过于表露对向梨迟到来的欣喜,所以她何苦去把本可以融洽的家庭团聚氛围搞僵。 忽地,鄢曼吟想起了件重要的事,她声音郑重:“对了,妈妈前几天去见了一个老朋友,他说起了件事。” 鄢曼吟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顾书云抬起头看向她。 “书云小时候生了一场比较严重的病,当时妈妈请假了几个月照顾你。” “那时候,妈妈的老师和她的爱人来看望过你,看着小小的你这样遭罪很是心疼,于是送你他们替自己小外孙求的平安扣。” 顾书云将妈妈的神情语气都尽收眼底。 她知道这个,大概是她两三岁的时候,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印象,只是偶然听奶奶说起过。 鄢曼吟继续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天之后情况真的好起来了,你的病情好转不少。” 鄢曼吟笑了笑:“后来他们又来探望你,你应该也不记得了。那会他们说起自己的小外孙,觉得年龄相仿,也很有缘分,就开玩笑地说要给两个孩子定娃娃亲,妈妈就同意了。” “娃娃亲?”顾书云愣住。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闪露着困惑。 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妈妈提起这个词和这件事,她有些茫然不解。 那现在再提又是为了什么? “是,不过也都是很多年前口头确定的。后来老师去世,我们和她爱人联系变少,妈妈也都忘记了这件事。不过前几天,他爱人邀请爸爸妈妈吃饭,又重新并且正式地提起了。” “妈妈看了他孩子的照片,长相很帅气,人也很精神,真的很不错。” 顾书云还处在发懵的状态,不知做何反应。 只听旁边“啪嗒”一声,是勺子掉落的声音。 向梨迟手里的勺子掉在碗中,汤汁飞溅到四周。 鄢曼吟立马抽了几张纸巾替她擦拭,众人的关注都在桌面,没人注意到向梨迟朝顾书云投去同情的目光。 顾书云盯着自己的餐盘失神,沉默地思考着。 鄢曼吟见她表情以为是不高兴,又是补充又是解释:“其实这就是很久之前我们长辈间的约定,没有强迫你要遵守,如果你不愿意,爸爸妈妈不会勉强你的。” “他的意思也是先让你们两个小辈接触一下,觉得合适就继续相处,不要有压力。” 话语落下之后,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安静的气氛中透露着一丝诡异。 刚刚喜乐舒然的气氛好像因为她的事变得糟糕,明明是亲人却透露着小心翼翼。 从前不会这样的。 是不是因为现在她是外人了,妈妈说话也变得客气了? 顾书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所有人都将她推隔在外,对她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都谨慎再谨慎。 她内心长叹一口气。 “什么时候?” “说是明天。” “那就见见吧。” 她嘴角的笑意温和。 - 翌日清晨,顾书云恢复了正常的上班时间。 她和往常一样准备步行去评弹馆,所以起床时间没有太晚。 然而当她走到客厅时,发现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爸爸妈妈这个时间已经去上班她是知道的。 但向梨迟昨晚好像没有回来? 她看了看书房的方向,门并未掩实。 顾书云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又等了一会。 其实她从门微敞的间隙能看见一些里面的情况,不过她还是礼貌敲门。 果然好一会都无人应声。 顾书云推开门,看到小床上的床单整齐无痕,连被子摆放的位置都还保持着昨天的状态。 所以她昨晚没回来睡吗。 不过也是,书房的空间不大,还存放了许多父亲的资料和书籍。尽管经过整理堆在了角落,但摆上小床和简易衣柜后,能活动的空间不多了。 昨天向梨迟说起了她的职业。 想来她自己住的房子比这边大许多吧。 顾书云心里又模糊地起了想搬出去的念头。 来到评弹馆之后,乔木看到她来了很高兴,兴奋地朝她招招手。 “书云姐,你终于来了,感觉好久没见了!” “你的语气两天像是两个月。”顾书云笑说。 乔木向来比较夸张,她嘿嘿一笑:“昨天相亲怎么样啊书云姐,满意不?” 她眨眨眼八卦地问:“你请假两天是不是相亲一天,约会一天?” 顾书云浅浅笑着:“没有,都没有见到。” “为什么啊?” “他有事。” 乔木惋惜道:“那太可惜了。” 顾书云嘴角绽着笑容,笑意浮上眉眼:“没什么好可惜的,今晚还有一场。” “也是!你肯定不缺。”乔木弯着的笑眼似月牙般,“等你们关系稳定了,带他来听评弹啊。” 一旁的苏听兰突然插声:“她相亲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开心啊!”乔木说。 “开心你就自己去谈恋爱呗。” 乔木摇摇头:“我是不婚不孕主义,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苏听兰诧异:“你都不婚主义了,还一直催促别人相亲结婚?” “我看别人谈也会开心啊,我虽然自己不谈,但我喜欢嗑cp呀!” 顾书云歪着头问:“嗑cp是什么意思?” “嗑cp就是……”乔木皱着眉毛,该怎么和不懂的人解释呢。 “简单说吧,嗑cp是一种通过看别人甜蜜互动获得快乐的行为方式,比如我看了一个电视剧很喜欢男女主,他们私下互动也很亲密,我就会开心地磕他俩cp。” “所以这个cp不一定是真情侣?” “不!”乔木声调激扬,嚎道,“我嗑的一定是真的!” 顾书云笑了笑,眉眼柔和,唇瓣如弯月般微微翘起。 - 临近傍晚,顾书云唱完评弹后,坐在自己的休息室里等候。 昨天妈妈只给了她对方的手机号码,连名字都没说,也怪她忘了问。 妈妈跟她说不用着急,对方会联系她。 顾书云也就没急着去加他微信了。 她晚上还要继续上班,不能单独抽出时间去和他见面,所以对方来评弹馆这边找她是最方便的。 顾书云计划的是傍晚时候吃完饭,他要是愿意可以来评弹馆坐坐,不愿意就此两散。 但是她此刻坐在那儿,才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事情。 她好像还不知道一会要见的相亲对象长什么样。 顾书云:…… 上次相亲没要照片是因为她见过晚晚阿姨的儿子,所以不需要照片,但这回不一样,是要见的是陌生人。 那现在要照片,还来得及吗…… 顾书云打开微信想问问鄢曼吟关于相亲对象更多的信息。 对话框里刚输入文字,她就犹豫了。 这会他们在爷爷奶奶家吃饭,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了。 反正只要一会打电话告知了地址,他来这边很好找的。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传来响声。 上面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但是顾书云有印象,和昨天妈妈发给自己的那个一样。 接通的瞬间她莫名有些紧张,因为上面显示着的号码归属地。 不是苏城。 是京北。 “顾小姐你好。” 散漫不羁的嗓音透过听筒传到她的耳边。 果然。 哪怕是在电话里,她还是一下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闻屹:“晚上想吃什么?” 他的呼吸声均匀,而她却乱了心跳。 原本已经计划好的思路,到嘴角就变成了:“还没想好。” 闻屹哂笑:“那我先去接你,一会再慢慢想。” 他的声音像是带着电流般的磁沉,低低缠绕着暗哑,勾得她耳尖发麻,泛起不易察觉的红。 直到电话挂断,顾书云的大脑还是如同宕机了一般,她的手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心脏仿佛狂跳不止,她屏着气息将脑海里的条条断线连在一起。 所以她今天的相亲对象是他。 所以妈妈口中提到的婚约对象也是他。 怎么会这么巧…… 这段时间遇到的都是他。 紧闭的休息室没有窗户,顾书云扇了扇脸颊的热气,忽然觉得闷得很,想出去走走。 「空山新雨」不远处有条她常去的巷子,顾书云散着步又走到了这边。 越往里走,幽深窄长的巷子越显破旧。 瑟瑟的风吹响树叶,夹杂着偶尔几声猫的鸣声。 路上的碎石子比较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明显。 天色已经逐渐暗沉,她经常来这儿所以不怎么害怕。 来之前顾书云特地从休息室里拿了一些猫条,到树丛旁,她微微屈膝蹲下,朝里面喊了几声。 撕开猫条之后,小猫咪闻着味很快从角落窜了出来。 四周暖黄色的路灯亮着,照在这几只毛色普通的小猫身上,瘦瘦小小的一团。 这附近经常会有流浪猫,好看的或是品种比较好的很快就会被人抱走,然而这几只无人问津。 顾书云低着头微微俯身,灯光也同样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背影融在疏疏浅浅的光影中,半垂着眼柔和似江南的风。 不远处的身后,男人抱着手臂懒散地倚在树旁,视线落至她的侧脸,眼睫下的眸色漆黑。 闻屹拿出打火机点了烟。 原来她进来这破旧小巷就是为了喂猫,前面他还担心她进来会遇到什么危险。 喂好猫的顾书云站起身准备去找垃圾桶,不料往后退时踩到一粒稍大的石子,她的身体一偏,脚跟着滑了一下,重心不稳几乎要向后倒去。 顾书云的呼吸瞬间乱了几分,哪怕周围没人,但以这个姿势摔倒肯定会很难看的。 她的惊呼声还未出口,一道熟悉的气息缠盖了上来,似乎还夹着风的冷冽。 手腕被紧紧攥住,男人长臂绕过她的后肩,将她稳稳扶好。 顾书云慌乱的手臂拍到了他的胸膛,同时也顺势抓住他的胸口前的衣领。 烟雾绕过她的鼻息,风吹得树影摇晃,拉链冰凉的触感咯在她的掌心。 少顷,她松开手,神色稍定向后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书云深吸了口气说:“谢谢。” 闻屹轻勾唇角:“不客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刻知道了两人之间多了一层的关系,她面对他竟有些不自然。 而后面前的男人逼近她,气息靠近,顾书云眼神中闪过惊慌的失神。 “垃圾给我吧。”闻屹俯身抽走她手里的空袋子。 男人的温热的体温明明在她前方,可声音又近得像贴在她耳侧说的一样。 也许是两人相离过近,顾书云的脸又开始发烫,只想悄悄往后退。 闻屹勾唇望着她,眼底笑意不明 话语间的腔调带着笑,他提醒道:“猫在你身后。” 顾书云回头才看到地上的猫咪并未离开,小猫蹭了蹭她的脚踝,低低地喵叫着,像是还要讨要食物。 闻屹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将空袋丢了进去,也顺手灭了烟。 虽然知道他会出现,但是他只知道评弹馆的地址,怎么会也出现在巷子里? 她吐气出言,将困惑问出:“你怎么来这了?” 闻屹挑眉,视线与她相交,眸间漾着笑意。 “你不是在等我吗?” 顾书云鸦黑的睫羽轻眨。 默然间他顿了会,语气难得认真:“难道你没听出刚刚电话里的是我?” 11 11 他的声线被压低,可话尾音调微扬,玩劣张扬的嗓音丝毫没有收敛。 顾书云心脏骤然收紧了几分,脱口而出:“我是。” 但连上刚刚的话似乎又变成了没听出他的声音。 她慌忙解释:“不,听出了。” 他垂眼,深黯的眸光注视着她,接话道:“还是你今晚和其他人有约了?” 顾书云的掌心倏地泛着微冷的潮意,像是对峙中更先被发现破绽的一方,堪堪压制在角落,进退不得。 她道:“是你。” 闻屹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轻佻的眼尾带着带了几分疏狂散漫,勾唇笑得慵懒肆意。 她羞怯地低下头,轻咬了下唇瓣说:“我是想问你怎么来这条巷子了。” “我到的时候看到你的背影,跟着来了。” 他应得轻然,眼神悠悠地落在她瓷净白皙的脸上,问:“喂好猫了吗?” “嗯。” 她点头,又看了眼地上那些瘦弱的小猫咪,毛茸茸的耳尖立起,伸着爪子相互翻滚耍戏,温顺又乖巧的轻叫着。 “那走吧。”闻屹插着兜,闲散地看向巷子外的路口。 “要去哪?”顾书云眼神中流露出疑惑。 “晚餐,电话里说过的。”闻屹目光微斜,好整以暇地问,“有想好吗?” 顾书云不由地蜷了蜷手指,解释说:“晚上我还要上班,所以不能去太远,苏菜你吃的习惯吗?” 他唇角微弯:“我都可以,那你带路?” “好。” 两人一起走出了巷子,顿时耳边的声音变得鼎沸,商业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身边不时有人擦肩而过,顾书云的肩线绷紧,其实面对他,她内心还是有些相亲的不自然感,更有相亲遇到熟人的尴尬。 她的眼神游离,不时扫向周围的角落。 好在他礼貌地没有靠得很近,两人之间隔着比较舒适的距离。 她周身窘促的气息减淡。 闻屹侧着脸下巴微扬,余光几乎被她占满,适时问道:“很喜欢小动物吗?” 顾书云稍稍迟疑,反应过来他会问这个应该是因为她前面喂猫的行为。 她弯着笑眼,面容如春风般温和:“喜欢。” “狗狗喜欢吗?” “小一些的喜欢,太大我会害怕。” 闻屹想起自家那只古牧,浓密丰厚的拖地长毛,硕大又黏人,心里不免发笑,不知道她见到会是什么样。 他们并肩而行,穿过溪水环绕的桥头。 闻屹说:“等我会,我去拿个东西。” 说完他阔步向前走去,快走到一辆车旁,拉开车门,身子往里探去。 顾书云看了眼前方的车牌,认出了是他的。 没一会,他走了过来。 手里端着一个纸杯,红黑的包装看不出品牌。 她的目光似出神状:“给我的?” “红枣银耳茶,”闻屹看着她说,“来的时候路过京鼎楼,想起你上次喜欢红枣味的东西,就先点了一杯。” 原来是在京鼎楼买的,那是苏城一家百年老字号,以养生茶品和糕点出名,价格普遍昂贵,顾书云很少去,所以不认得包装。 他指节轻扣着纸杯递了过来,顾书云垂眸时注意到他宽大的手掌骨廓劲挺,纸杯在他的手中似乎显得格外的小。 他的手很好看,手背薄薄的皮肤下是淡淡的青筋,青色的血管连着微微突起的腕骨,似隐忍似蛰伏,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顾书云微微失神,意识到视线久了会略显失礼,因此眼神闪躲了一下。 而这份闪躲落至他的眼中变成了犹豫,闻屹沉了沉眉眼误以为她不喜欢的迟疑。 “有忌口吗?” “抱歉,没提前问你的喜好。” “这杯给我吧。” “没,不是这个意思,”顾书云恍过神来眉心倏尔一顿,她接过后说了声,“谢谢。” 吸管插入杯中搅拌了一下,她低头喝了一口。茶已经放了一会口感没那么滚烫,银耳融成碎末,很好吸出,伴随着温热的茶香漫过齿间,入口回味又是满满浓郁清甜的枣香,让人喝下忍不住再来第二口。 “很好喝。” 她低声说着,而后抬起长睫望向他。 两人视线倏然相撞,漆黑的眼眸如浓墨般深邃。 “喜欢就好,”他问,“过去要开车吗?” 她浅浅一笑:“不用,走路就好。” 顾书云从小就性子沉稳,再加上穿着旗袍走起路来步伐偏慢。行走的过程中,她略有察觉地感受到他放慢了脚步。 顾书云带他去的是一家地道的苏菜馆。 藏在几经绕行的民居里,门外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古朴的匾额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 门外看着简单朴实,走进里边却是别有洞天。 套院前边是典型的中式园林的设计,茂盛树木遮蔽着白墙,亭台间隔着幽深曲径,无一不展露着苏城风采。再往里走一窗一景里能看见假山、戏台和各种风貌。 清寂幽深的环境就已经能够让人心情平静,而里边似乎还点了淡淡的熏香,视觉和身体的舒适感更上一层。 顾书云问:“闻先生,我们不坐包间可以吗?” 包间虽然更安静,但景色都被白墙遮挡,透过蒙纱的窗户往外看,还是差了些意境。 听到她的称呼,他眸色一顿,幽深了几分。 “行。” 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两人来到二楼的宽大的露天窗前。木质的窗户敞开着,一眼能看到屋檐上黑色的瓦砾以及快要伸进屋内的树枝。 服务生给两人拿来菜单,闻屹知道她之前来过,因此将菜单推至她的面前。 “麻烦你来推荐一些好吃的。” 顾书云接过翻看着,问:“你有不吃的吗?” “清淡点就好,其他都可以。” 她一笑:“那这家店正合适,他家的汤清淡鲜香很出名,你一定要尝尝。” 顾书云喜欢这家店正是因为他家的汤,离评弹馆比较近,过来也很方便。 她点了几个菜之后将菜单重新传给他。 “汤是小炖罐煲的,一人一盅,你看看想喝什么。” 闻屹看着递过来的菜单上翻着的页面是鱼汤,他刚扫过几眼,顾书云说:“如果你不吃鱼的话可以看看别的,种类挺多的。” 他点头后目光仍旧停留在这个页面。 “我要一份山药鲫鱼汤。” 服务生记录之后带着菜单离开了。 “这家餐厅你经常来吗?”他问。 “不算很经常,偶尔见朋友的时候会来。” “也是相亲?” 他的声音似有一种独特的音质,顾书云心弦一颤。 “不是,就是好朋友。”她辩解道,“我没有相亲过很多次。” 闻屹微微挑眉,眉眼显得漫不经心,嘴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窗外是明蓝色的净澄长空,突然的沉默让她的视线不安游走。 还好这时有人端来热毛巾让两人擦手。 顾书云想问他修画的进度如何了,怕他觉得自己是在催促,因此委婉开口:“你是从画馆过来吗?” “对,已经快完成一半了,后续上色的时候你还想再来看吗,会比较有意思。” 顾书云将手擦净,放下毛巾,摇头道:“不了,我可能没有时间。” 少刻,热汤先被端了上来,香气瞬间扑入鼻息,深棕的瓦罐装着浓白的汤汁,反差的颜色令人食欲大增。她舀了一勺,热气裹挟着浓香,入口之后很明显能感觉到鱼肉浸透在汤中的鲜甜。 “小心鱼刺。”他提醒道。 “好。” 整个晚餐的过程,他出乎意料的礼数周全。 顾书云原以为他的性格散漫雅痞,没想到也有很细致的一面。 不过想想他的职业,确实是需要很细节很有耐心才行。 结束之后闻屹送她回到评弹馆。 顾书云喉咙动了动,似有犹豫,不知道是应该自己先开口问他听不听评弹,还是看他愿不愿意留下。 闻屹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笑容有几分兴味:“不邀请我吗?” 顾书云沉吟半晌说:“我刚刚在想,因为望月阁是八点就结束,你现在进去买票不太划算,所以推荐你来山岳阁八点到十点的那场,距离开始还有点时间,你可以先在南堤巷逛一逛。” 闻屹轻笑,腔调了然又故意一般:“可我就想听评弹,想认真体验苏城的传统文化。” 顾书云的耳根似有微红,她记得后半句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进到馆内,她为闻屹安排好位置之后才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今晚有太多的出乎意料了。 她深吸几口气后调整状态。 - 八点。 望月阁在顾书云最后的唱曲中结束了今天的所有表演。 顾书云走到山岳阁的前台处,看到乔木正在为入场的观众倒茶。 顾书云叫住了她,问道:“今晚来的人多吗?” “还行。” “还有比较好的位置是空着的吗?” 乔木看向厅内桌上的牌子,说:“好像还有,你要在一楼还是二楼?” “一楼吧。” “行,我帮你留一个。”乔木忽然靠近眼神暧昧地瞥向她,“是不是留给晚上的那位相亲对象啊?” 她小声地“嗯”了下。 那看来是很有希望,乔木好奇问:“帅不帅?” 顾书云动作停了半拍:“你见过的,苏信鸿老师的外孙。” “是,是他!”乔木震惊地睁大双眼,几乎结巴,“你你……” 顾书云笑:“怎么了?” “真的被我说中了啊!!” “啊?”她疑惑。 “你还记不记得他来的那天?” 顾书云点头。 “隔天你不是请假了吗,”乔木视线盯着她,继续说,“他又来了!结果傍晚不到就走了,我当时就在想,他一定是他是冲着你来的!” “也不一定吧。” 顾书云猛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说知道她那天没上班是因为来了评弹馆。 当时她以为是巧合,所以是真的? 但是…… 她微微蹙眉沉思。 他很早就为她来评弹馆。 那是因为婚约吗? 可当时的她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所以他们后来一次又一次的见面是什么,他对她的考察期吗。 合格之后再提婚约? 顾书云忽地有种被挑选的不适感。 如果只是单纯的相亲见面,她能接受目前的进度。 可她还是害怕会太快。 会被安排着,在双方没有感情的情况下结婚。 说到底,她内心还是排斥婚约这两个字。 像人生突然被安排了既定的、看得到结局的命运。 乔木高兴地说:“我能嗑你俩了吗?” 顾书云淡声:“不能,我们是假的。” “好吧。” 乔木撅撅嘴,表情遗憾地离开。 没一会,观众坐满了山岳阁的楼上楼下。 她的老师冯新眉在评弹业内业外都很有名气,网上一搜苏城的评弹推荐,多半会有她。因为幽默风趣的说话风格,在一众温柔的唱曲中独树一帜。 很多游客也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在表演的一个多小时内,除了唱经典曲目,还会穿插着科普评弹的基础知识、历史文化,唱曲的由来等等,因此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她休息之后,顾书云会上台替她补上剩余时间,唱到十点结束。 然而在此期间,台下不时会有人走动,或离开,或去和冯老师合影。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会好奇地打量过去,尽管没有行为动作,但心里也会盘算着自己要不要也去合个影。 顾书云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她拨动琵琶专注自己的唱词。 她缓缓掀起眼皮看向台下,黯淡的灯光中,似与他目光相对。 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拉链被拉到最高,半张脸埋在领子里,露出漆黑的双眸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只是聚神看着台上的她。 她的心跳蓦地错了一排,隐约间似有别样的情愫涌动,空气中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他微冷的眉眼疏离,可目光却是直白的毫不收敛的,双手插在兜里,透露出一股野性难驯的气息。 所以她看到的,感受到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 十点结束之后,夜色已经浓黑,关去馆内的灯光,能听到外边凉风不断吹动树梢的声音。 闻屹等到最后,说要送她回去,她接受了。 车上两边的车窗紧闭,隔绝了窗外的冷风。 他从镜中看到她的淡然的表情没有一丝笑意,墨画的眉眼此刻沁着微冷,目光如水般平静。 闻屹减缓车速停在路边,他探身去车的后座,从座椅上拿过一个纸袋的包装,放至她的怀中。 “这是什么?”车内的光线昏暗,她没太看清。 闻屹:“鱼茸桃酥,我今天也顺路买了,原本想等到了再给你,如果你现在饿了可以先吃。” 晚餐的饱腹感还没消去,她现在不饿,只是看到这个桃酥她又想起了乔木的话。 顾书云面色依旧僵硬,抓紧袋子的手微微收紧。 闻屹视线投向她微微翕动的睫羽,看着她骤然变差的脸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车辆重新启动,他紧拧着眉心有些心慌,像是心脏都紧握在她的掌心中。 原来已经轻易就能被她拿捏了情绪。 行进的过程中,两人没怎么说话,准确是她没怎么理会他。闻屹沉着眉眼在心里复盘今晚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 这次他将她送至楼下,到达之后,他绕过去开了车门,但并没有让她下车。 他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要走的路,高大的身影遮去许多光线,空间忽然变得逼仄。 闻屹问:“你怎么了?” 枝桠间的冷风晃动着还是吹到她的身体上,顾书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也不喜欢情绪这样不明不白地堆积着,于是问:“所以你一直知道是我吗?” “什么?” “你知道今晚要来见的是我?” “当然。”他语气笃定,认真说道,“因为知道是你,我才会来。” 可她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好转。 “你是不高兴我会来相亲吗?” 闻屹目光紧锁着她,想看清她内心的想法。 “不是,”她喉间胀涩,慢声问,“你很早就知道婚约这件事吗?” “不算很早,刚开始我甚至拒绝了。”闻屹解释说,“后来我见到是你,知道是你,才请外公帮忙安排见面。” 她抿着唇,声音戛然:“所以你的目的是?” 他微沉的嗓音像是在抛出诱饵,迎上她的目光。 “我想结婚。” “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