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超凶》 第1章 惹不起,超凶 作者:玖宝   文案:  顾锦知身中奇毒命不久矣,体弱不懂武,贼心却不小,临死前立志撩遍天下美颜。  他自认此生阅美人无数,直到遇见驰名中外的乐师江漓,倾世绝色,谪仙曼姿。  顾锦知寻到了新目标。  突然有一天,江漓手中提剑,血染衣衫。  顾锦知:“不是,说好的身娇体柔随意欺呢?”  江漓:“那些敢对我动手动脚的人都是什么下场,王爷想见识一下?”  顾锦睿:“本王被你吓的毒发了,要你抱抱才能好。”  江漓:“……找死!”  文武双全身份神秘美到窒息的清冷受vs养尊处优深藏不露没事就爱嘚瑟的忠犬攻。  1对1专情,甜到齁那种,架空历史纯靠瞎编,勿考究~  先出场的是攻。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漓,顾锦知 ┃ 配角: ┃ 其它:第1章 天降美人  中秋佳节,月色如霜。  御花园的秋菊开得正盛,傲骨迎寒,昂首怒放。落地的几片金□□.瓣被晚风带着一路穿过虚掩的绮窗,轻轻盈盈的停在坐榻一角。  榻上的病人还未怎样,医治的太医反而被灌入的凉风刺激的一激灵。鬓角的冷汗顺着面颊往下流,他忙惶恐的用袖子抹一把,将自己冰凉的手从对方虚浮的腕脉上移走,正襟跪立,还未等禀告病情,对方语态轻松的先开了口。  “你老实说,本王还有多少时日?”顾锦知苍白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就算太医说他第二天就得死,他只怕都不会多皱一下眉头。  “王爷。”太医的脸色比顾锦知好不到哪去,刻意坚定语气宽慰道:“王爷如天之福,自有上天庇佑。”  “得了,少拿那些漂亮话糊弄我。”顾锦知眉毛一扬,懒散着往帛枕上一靠。他岂不知自己时日无多,虽生在皇家,享荣华富贵,受锦衣玉食,但终究逃不过一病一灾。自小身中奇毒,寻遍四海名医,服用过各种奇珍异药,其结果只是单单加强了他自身的抗药性,让医治之法更加受限罢了。  “王爷,您千万不能……”太医的话被噎住,就瞧顾锦知的脸色,哪里有半点心灰意冷的意思?也亏得他是这种天生乐观没心没肺的性子,要是多愁善感忧心思虑,只怕早就剧毒攻心而亡了。  太医苍白的眉毛拧在一起,将多余的话咽回去,转而说道:“王爷继上月毒发后身子一直很虚,要好生修养才是,平日里要注意饮食,微臣开的汤药要按时服用。”  顾锦知点头:“好。”  冷空气吹进屋,顾锦知被刺激的又低头咳嗽起来。身旁侍从忙替他顺背,又赶紧递了温水给他润嗓。  剧毒将他的身体越拖越垮,几十年的汤药加身,内里内外早已千疮百孔。这种毒自顾锦知出生后几天开始伴随至今,宛如跗骨之蛆。每年不定时毒发,不会致命,只会折磨人,耗尽中毒者的精气生命,侵蚀五脏六腑。毒发之时,时而全身血液沸腾,犹如烈焰焚身。时而全身经脉收缩,犹如冰冻噬骨。  每一处穴道发出锥心削骨之痛,反反复复,持续的时间随着年月越来越长。毒发的频率也越来越短,最初开始只是一年一次,后来变成十个月,再到上次不过才半年时光。虽然没有确证,但人人心里都晓得,这绝不会是一个好征兆。  侍从从小跟着自家殿下长达十几年,心中自然悲切,他忍着眼泪哽咽道:“殿下要保重身体啊!”  顾锦知缓过气来,朝侍从无所谓的笑笑,好像他那张憔悴惨白的脸不过是张假面具而已。  “活一天算一天,想那么多作甚。本王现在吃喝玩乐,比你,你们,逍遥自在多了。别哭丧个脸,去景阳宫跟皇兄说我无碍,在偏殿歇歇便回。”顾锦知喘着气,索性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对太医说道:“别大惊小怪的,到太后那里别乱说。”  “是。”太医收起脉枕,毕恭毕敬的道:“微臣告退。”  秋风清冷,为防顾锦知着凉,侍从特意去把窗子关严,又跟宫里太监要了手炉,一面回身问道:“殿下,今夜天气凉,等参加完宫宴就早些回府可好?”  郁台比顾锦知大不了几岁,小时候经常打成一片,顾锦知完全不在乎他卑微的奴仆身份,只随心而行。但顾锦知是主子,可以任性妄为。而郁台深知自己是奴,小时候也就罢了,逐渐长大便懂得了主仆有分,即便主子再喜欢也得有些分寸,逐渐的疏远和正式,让顾锦知越发觉得他没趣。  “回,可不就得早些回。”顾锦知用手拄着头,倚在案边笑道:“本王要是回去晚了,那府中替本王烧水烹药的姑娘们就太可怜了。费点柴火那都是小事,重点是她们的纤纤玉手,被火熏得又糙又黑。以后告诉她们,汤药不用总是热来热去的,就算是凉的本王也照喝。让她们趁早歇息,女子应当好生保养着才行。”  郁台:“……”  顾锦知歪着脑袋,硬是要郁台发表意见,“对不对?”  郁台满肚子的生无可恋,脸上干巴巴的笑道:“殿下真的……嗯,怜香惜玉。”  早就料到郁台会是这种干枯的反应,顾锦知漂亮的桃花眼一翻,就想再逗逗这呆瓜,突然从外走进来一宫女,手里捧着手炉,就站在门口朝顾锦知行礼。  郁台忙过去接过手炉,朝宫女道谢。宫女略微一抬头,正好瞧见榻上倚着的顾锦知尊容,心下当即一颤。  这个在宫中闻名的先帝二皇子,与当今圣上一奶同胞,关系亲密无间,又极受太后宠爱,视为心头宝。从小娇生惯养,是整个大禹的宝贝疙瘩。  虽然他久病缠身,但面容英俊,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傲凌风雪的气质,并非病入膏肓的死气沉沉。细细看来,除了那眉清目秀甚是好看的五官,在他的身上还隐约散发着一种淳朴活泼的朝气,眼中透着坏坏却不失温和的笑。看得人心魂荡漾,宫女顿时涨红了脸,惊慌失措的跟顾锦知行了礼跑走。  后者干脆噗嗤一笑,从郁台手中接过手炉捂着,笑呵呵的直摇头。  郁台有点脸红,见此时四下无人,便忍不住随口说了句:“那宫女逃得真快。”  顾锦知道:“想是被你的模样迷住了,害羞的逃跑了。”  郁台一听这话就急了,“明明是殿下的……”  “瞧你,脸都红了。”顾锦知瞥了眼比那宫女还惊慌失措的郁台:“她长的真一般,你真喜欢了?”  “殿下快别再拿小的开心了。”郁台无可奈何,却也忍不住调侃两句:“殿下阅美人无数,品味是越来越高了,像刚才那样的都入不得您的眼。”  “尽是些庸脂俗粉。人生在世除了醉生梦死就是欣赏一切美的东西。”顾锦知爽朗一笑,却见郁台的脸色凝重起来了,后知后觉自己说的话有点临死感叹的意味,只好加了后半句宽慰道:“美人是欣赏的差不多了,但其他美色还没看够,才舍不得死呢!”  郁台垂目,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顾锦知最看不得别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了,要不是主管太监正好代皇帝来问候,顾锦知肯定捏几把郁台的脸,逼着他大笑几声不可。  中秋宫宴,皇帝宴请皇室宗亲。顾锦知是皇帝唯一的同胞兄弟,小时候因身体的关系,皇帝就很是照顾和疼爱这个弟弟,登基之后更是溺爱有加,毕竟顾锦知不会威胁到他的皇位,没有权力的纷争,两个兄弟之间的关系自然和睦。  皇帝顾念顾锦知身体欠佳,特准他早些离开,回府休息。  一路出了宫城,顾锦知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逐渐的传来喧闹的说话声,路边小贩的叫卖声,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热闹。顾锦知晓得是上了主街。  中秋月夜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但即便如此,马车依旧畅通无阻。这金陵城中天子脚下,能驶马车上街的多为权贵之人,再者光看马车的规格也多少能分辨得出,就算非皇亲国戚,也绝对惹不起就是了。  但突然间,马车的速度慢下来了。顾锦知想是路上行人居多,不便走得太快。再说他也不着急回府,索性掀开车帘朝外看看月色。结果就瞧见前方呜呜泱泱站着一群人,每个人的视线都朝着上方看,正因为二十几个人堵在路中央,所以马夫都没法子赶车了。  顾锦知倒也没催,反而好奇的跟着一块抬头望去。方才就觉得这里的光线很足,原来是点了足够分量的红灯笼,整个楼阁张灯结彩,门面装扮的花花绿绿煞是好看,周围尽是锦簇的鲜花做装饰,在楼里走来走去的是装扮各异的漂亮姑娘,穿着鲜艳的衣服,涂脂抹粉。有的站在屋外揽客,有的在陪客人喝酒,也有的坐在男人腿上取悦对方。  一楼吵得好像菜市场,二楼和三楼就幽静的多了,而此时在外面指指点点吵闹不休的人群所看的正是四楼。因为角度问题,顾锦知只能瞧见那里站着一人,背对着,穿着浅蓝色的衣服,那人身子骨乍一看很是单薄,却并不显得赢弱无力,可以用轻灵飘逸四个字形容。  她好像是被谁逼得往后退,靠上护栏,无处可逃。不用想,这种烟花之地的女子有很多是身不由己的,不排除有些女子洁身自好只靠歌舞混饭吃,但生活在这种地方,面对来取乐的权贵公子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楼下行人越聚越多,不等顾锦知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去瞧上一瞧,突然听到人群里有人大叫:“他跳下来了!”  顾锦知大吃一惊,与此同时,他瞧见那人从四楼一跃而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人蓝衣翩翩,一头青丝在风中吹散,却是双手死死抓住从四楼直垂地下的装饰花藤。那花藤并不结实,人也如预料之中的直坠地下。但那人很是聪明,事先测好了距离,找好了目标,不直接落地,尽最大可能减少冲击,直直的落在了——顾锦知马车顶上。  “砰”的一声响,整个马车震动,连带着车轿内的顾锦知也跟着晃悠几下。前方骏马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到,嘶鸣一声抬起前脚挣动起来,好在马夫老练,及时勒住缰绳安抚躁动不安的烈马。至于旁边的侍从郁台,早就吓得脸上没血色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跳下前室,震惊失色的朝轿子里喊:“殿下,殿下您没事吧?殿下!”  顾锦知被晃悠的头晕眼花,待到轿子停止震动,他喘了口气才猫腰出去,面对小脸煞白的郁台,他先看去了那个险些砸死自己的女人。  女人已经跳下了马车顶,她身量修长,纵使是背影也难挡她浑然天成的超脱气质。  下一瞬间,女人转过身来。郁台因为愤怒而几乎脱口而出的怒喝当场噎住,顾锦知也瞬间傻眼了。  居然……是个少年!  还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存了好久的稿子终于定在今天发射——  不过我千选万选选了一个不是特别好的日子,姨妈+漫天大雪=血光之灾+天有不测风云=好衰!  预收古耽重生《师兄为上[重生]》  白珒为白月光入魔道,杀人无数,千夫所指。最后却被白月光出卖,魂飞魄散。  那一刻他追悔莫及,在紧要关头,是死对头师兄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神形俱灭。  在他被天下人讨伐之时,也是师兄不顾一切的维护他。  有幸重生,白珒下决心痛改前非,他再也不跟师兄作对了,他要好好的爱护师兄。  江暮雨有点蒙,怎么一觉醒来师弟突然性情大变,莫不是恨他恨得走火入魔了?  有点高冷有点傲娇不要太美的师兄受vs有点软呆有点妖孽不要太粘人的师弟攻  江暮雨(受)x白珒(攻)  主受,甜到腻那种!第2章 公子也倾城  -一个时辰前-  十五圆月,夜色朦胧。  街头巷尾洋溢着佳节的欢笑声,贯穿整个金陵城的月庭湖中飘荡着成百上千的祈福河灯,火红的烛光映照着碧水,碧水映照着天际绽放的烟花。水面一片波光粼粼,夜空中一片流光溢彩。  作为大禹京城最大的青楼,湘雪阁这一日也格外热闹。老鸨带着几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在店前吆喝揽客,走过路过的公子哥们一概不放过。龟公们手脚麻利的往店前搬花,铺设颜色鲜亮的地毯,一水儿的芙蓉花,各式品种五颜六色,只为了取悦即将出场的当家花魁。  阁内客人爆满,尽是些慕名而来的富家公子。等级低的花娘们也就罢了,屈居于花魁之下的红牌见到这排场,心里可不是滋味。趁着人没来,赶紧凑过去讨好客人,倚在桌边敬酒献媚。  “公子,三十年的佳酿,您快尝尝。”  三角眼尖下巴的公子哥呵呵一笑,一边饮酒一边说:“是莺莺啊,你姐姐芙蓉呢,怎么还不来?少爷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红牌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陪着笑脸说:“芙蓉姐姐在沐浴更衣,您别急啊,莺莺这不是陪着您呢么。”  “乖,来。”尖下巴公子将酒杯递到莺莺嘴边,看着莺莺娇滴滴的饮下这杯酒,心中欢喜,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银票拍桌上。莺莺顿时两眼放光,一边收钱一边谀媚,哄得尖下巴公子哈哈笑。  “哟,李兄。玩得正欢,我可打扰你兴致了?”从远处走来一个同样装扮富贵的圆脸公子,左右手一边搂着一个花娘,春光满面。  尖下巴公子一瞧见他就乐了,与其说二者趣味相投狐朋狗友,倒不如说对方能出现在这里是始料未及的。目视着对方走到桌边坐下,尖下巴公子忍不住问了:“柳兄,稀客啊,你居然也会来湘雪阁。你不是说这里的花娘们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么,怎么今个儿……”  “嗨,漂亮是漂亮,但都千篇一律。”圆脸公子挑起身边花娘的下巴,脸上带着嫌弃道:“没什么特色,平淡无奇。”  尖下巴公子听了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要说湘雪阁在整个京城的分量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不假,那在整个大禹国也是名列前茅的。别的不说,就说当家花魁芙蓉姑娘,多少名门公子哥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远到京城,为的不是上京赶考,而是见这位名满天下的湘雪花魁。  其容貌艳美无双,遍体娇香,飘飘然似仙女下凡,才华横溢,知书善诗律。这样一位奇女子,怎么到他嘴里就被贬的一文不值了呢。  “既然柳兄如此想,那你还……” 第3章 江漓躺床上休息,很快就入了梦。  梦中,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面孔。  父母健在,他依旧是那个受尽庇护的小少爷,父亲很是严厉,这个不许那个不准,稍有差错就被打一顿。人都是有脾气的,他也不例外,年少气盛耍起脾气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清烟,不必知会父亲,我出去玩儿两天。”江漓任性的上了马,看底下随从一副诚惶诚恐的脸色,他心里终究是不忍父母担心,叹气补充道:“我留了字条,你少操心了。”  “可是……”随从还算善解人意,懂事的点头道:“也好,老爷正在气头上,公子出去躲一躲……呃,散散心,也不错。只是公子尚年幼,若出差池,小的万死莫赎,还是清烟陪您一道出门吧。”  “啰嗦。”江漓心中烦闷,哪有心思听随从的长篇大论,高扬马鞭,策马奔走。  只是想出去躲一躲,省得再惹父亲生气,自己心里也堵得慌。万没想到再回来之时,府中上下已面目全非,满院狼藉,铺满地面的不知是血还是雪,亦或者,今年冬季下起了红雪?  “公,公子!”清烟吓白了脸。每隔几步就有一具尸体,浓烈的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丫鬟的,家丁的,府兵的,乃至父母的……  清烟的哭声撕破天空,江漓浑身僵硬的立在血地里,面对府中上百尸体,竟然不会哭了。因为他彻底呆住了,眼前的一切就宛如万斤火雷,一股脑的在他头顶炸开。他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内里早已一片血肉模糊。  他开始听不见声音了,风声,哭声,天地间充斥着可怕的死寂,就连清烟突然起身,那一道嘶声力竭的呼喊都变得模糊不清。  “公子小心!!”  江漓从梦魇中猛然惊醒,他努力调整好紊乱的气息,用衣袖试了试额间的冷汗。  梦不算长,但天亮了……  -舒王府-  昨夜秋寒,顾锦知很争气的没有受凉。例行服用汤药后,早早的躺下歇息了。次日清晨如往常一样的时辰醒来,屋外等候多时的奴仆端着水盆和毛巾,被郁台带领排着队走进屋,供顾锦知洗漱梳妆。  “殿下,您吩咐小的办的事,小的给您办妥了。”郁台趁着奴仆给顾锦知束发戴冠,一边说道。  “哦?”顾锦知起先没反应过来,等忽然想起昨夜之时,整个人为之精神一振,忙问:“他叫什么名字?”  “姓江,单字一个漓。”  顾锦知又问:“哪个漓?”  郁台想了一下,道:“我是问的对面茶铺掌柜,他也问过江乐师的名字,江乐师说是“薄薄流澌聚,漓漓翠潋平”的漓。”  顾锦知听言,垂目默念道:“薄薄流澌聚,漓漓翠潋平。江漓。”  郁台又忽然想到什么,“听说,江乐师脚伤了。”  顾锦知眸色一凝。  “殿下。”郁台糊涂了:“您在想什么?”  顾锦知神秘笑笑,自行拿过披风穿上,“今日闲来无事。”  郁台忙跟上去:“哦?”  顾锦知:“待本王用过早饭。”  “嗯?”郁台期待。  “就去湘雪阁走一趟。”  “啊?”郁台差点一跟头摔地上。第4章 叫花子  青楼一向晚上迎客白天休息,日上竿头,劳累一夜的花娘们也送客的送客,睡觉的睡觉。老鸨吩咐护院看好门,自己打着哈气挥着团扇上楼去了。还没走出几步,突然听到丫鬟在那骂人。她忙去而复返,以为丫鬟脑子一根筋,不懂变通得罪客人。虽然大白天的湘雪阁要闭门休息了,但来者是客,毕竟也有好多一晚上接不到客的花娘等着呢,只要给钱,什么时候干活都行。  花妈妈执掌湘雪阁这么多年,圆滑会变通,骂人更是不在话下,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已经准备一箩筐的话去训斥那死丫鬟了。  等她看清门外来客,险些跟着丫鬟一起骂。  只见来人左手端着破碗,右手拄着打狗棍,衣衫褴褛,蓬头丐面,竟是个又脏又臭的叫花子!  花妈妈当场气不打一处来,想把手里团扇砸过去把人撵走,又舍不得自己的团扇跟对方脏兮兮的脑袋同归于尽。只好紧紧手忍住,朝叫花子臭骂道:“怎么又是你啊,滚滚滚,我这儿不施粥不行善,趁早滚蛋!”  叫花子可能脑子有点问题,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嘿嘿傻笑的往前走,还朝花妈妈递碗,“钱,钱……”  “啊!天哪,拿开你的爪子!”花妈妈好像被老鼠上身了似的惨叫起来,连连冲护院嚷道:“你们是死人啊,赶紧把他给老娘轰走!”  护院一看老板发火了,哪里还敢怠慢,立即拿着扫把要将叫花子扫地出门,突然从楼上传来一声:“花妈妈,且慢。”  众人一听这声音就本能停住了,花妈妈的脸色也刷的一变,阳光灿烂:“是江乐师啊,起的这么早?”  江漓被丫鬟搀扶着从楼上走下,一边看向那个还在傻笑的叫花子,对老鸨道:“勿以善小而不为,给他些吃食吧。”  老鸨当然是不乐意的,但江漓都开口了,她是万万不能驳面子的,再说一两个饼子而已,喂狗都不止这些,小意思而已。  “江乐师真是心地善良,小蝴蝶,去伙房拿俩烧饼给他。”  老鸨又跟江漓寒暄了几句就上楼去了,护院在收拾好桌椅板凳也走了,仅留下三两个丫鬟擦擦桌子扫扫地。江漓从小蝴蝶手里接过烧饼递给叫花子。叫花子欢喜的嘿嘿笑,抓着烧饼咬上几口。待四周人离得远了,叫花子的目光忽地一凝,脸上再无半点傻里傻气,他望着身前肃立的江漓,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压低声音叫道:“属下清烟,见过公子。”  马车一路前进,在距离湘雪阁还剩十米的时候,郁台终于忍不住对马车里心心念念的顾锦知道:“王爷,让太后知道了您来这种地方,怕是不妥吧?”  顾锦知闭目倾听,悠然念叨:“心若清净,处处是净土。”  郁台:“……”  王爷这是要参悟成佛吗?  马车在湘雪阁正门前停下,郁台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啰嗦说:“王爷若喜欢江乐师弹琴,尽管可以派小的前来请江乐师到府上一叙,王爷又何必屈尊降贵,亲自前来呢?”  顾锦知瞥他一眼,道:“就派你前来,多没诚意?那岂不是怠慢了人家,看轻人家么?”  “……”郁台心里犯着嘀咕,一个屈屈乐师而已,要多看重?  “既然如此,那殿下就在轿中等候,小的进去把江乐师叫……呃,请出来,如何?”  “不用,本王亲……”顾锦知朝湘雪阁门内一看,当场一愣:“江漓?”  郁台顺着殿下的视线看去,肮脏狼狈的乞丐和身着冰蓝色长衫的羡仙之姿,二者产生视觉冲击上的强烈鲜明对比。只见,江漓先是往乞丐手里递了俩烧饼,那乞丐吃了几口之后,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完全是因为得到食物而感激涕零!  顾锦知目瞪口呆的看着,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好感。江漓,虽然面若冷霜,性情冷淡,但他有着一颗旁人不及的火热之心。如此的善良,世间罕有。  江漓伸手将人托起来,说:“免了吧,你来找我有何要事?”  清烟并未立即禀告,而是打量着江漓的身子,不确定的问道:“属下听说,您昨夜为防止骚扰,从四楼一跃跳下……可有受伤?”  江漓目光清幽:“没有。”  “是小的多虑了。”清烟放慢语气,谨慎小心的说:“属下特意来禀告公子,有那些人的线索了。”  江漓的眸色突转冰寒,“是谁?”  “万盛票号的少东家,万芹。”  江漓暗暗攥紧了拳头,“好,我知道了。”  清烟顾忌有旁人在不便拘礼,但还是忍不住关切提醒:“属下还请公子万勿报仇心切而乱了心神,请公子万事小心。”  江漓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放在破碗里,低声说:“我知道,你先走吧。”  “是。”  蝴蝶擦好了窗棂,见乞丐拄着打狗棍离开了,不禁对江漓说道:“乐师太心善了,每次他来你又是给吃食又是给银两的。瞧见没,他都来上瘾了。”  江漓一本正经,美曰其名的道:“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  蝴蝶一脸苦笑:“小婢没读过书,可听不大懂。”  江漓听她语气中略带惋惜的感觉,便有心顺口为她讲解一下。话到了嘴边,却被无意间瞧见的身影堵了回去。  “咦?”蝴蝶自然也看见了,“有客人。”  “无妨。”江漓叫住欲上楼叫花妈妈的桃红,说:“白日登门湘雪阁,想必不是来寻欢听曲的。”  “乐师何以见得?”蝴蝶很是谨慎,“无论如何,我还是去通知姑娘们准备着吧。就不晓得他是来听曲赏舞,还是……”  说话的功夫,顾锦知已经带人走进来了。  江漓摆正身形,依旧低垂着眼眸,不去直视上位者的双眼。掌心向内,左手覆右手之上,作势就要行跪拜礼。  顾锦知见状,忙出言制止道:“免礼免礼,公子既身体抱恙,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江漓也不执意,淡淡应道:“谢王爷。”  “公子昨夜跳下四楼,甚是凶险,想必未能安然无恙。今日得见公子,果然气色略显憔悴。”顾锦知说着,朝身后挥了挥手。郁台捧着紫檀木盒近前一步,张开盒盖,里面放着精致的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上好的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灵药。若是公子哪里有跌打损伤,淤血肿痛之处,用这药刚刚好。”顾锦知说到此处还忍不住调侃自己几句:“本王府上别的没有,奇珍灵药管够。”  舒王殿□□弱多病,从年幼开始就药不离口,这在大禹本就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京中传言花样百出,有人说舒王爷久居病榻,必定枯骨萎肌,颓然憔悴。可事实证明,他容颜俊秀,气质鲜活。虽略带病容,但也不失丰神俊朗。  也有人说,舒王爷身患恶疾,早已没有解决之法,恐怕时日无多。但就江漓看来,他朝气蓬勃,神采奕奕,完全没有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沮丧和消沉。  这点倒是让江漓心中一亮。他出生富贵,从小锦衣玉食,无论是先帝还是皇兄,都保有荣宠万千,对他溺爱至极。可投生了好命,却没那福气去享受,如此这般,又能怪谁,又能找谁算账?面对死亡,他真的无惧吗,等待死亡,他真的无恐吗?  若真能以笑容面对残酷人生,倒也真难得。  江漓拱手施礼道:“草民何德何能,怎敢受殿下赐药。”  “本王说能就能。”顾锦知给郁台使了个眼色,郁台心领神会的硬是将紫檀木盒塞到丫鬟蝴蝶手上。蝴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惶恐的看向江漓:“乐师,这……”  顾锦知怕江漓再推辞,忙板起声音故作威胁道:“收了本王高兴,不收是驳本王颜面,江公子可想好了?”  “殿下……”江漓有所犹豫,余光瞧着顾锦知一本正经的样子,只好松了口:“草民受之有愧,谢殿下赐药。”  “我说。”顾锦知语气有些不悦:“能别再一口一个草民的自称么,你不是有名字吗?”  “草民……”  顾锦知一甩袖袍,“再不然,自称“我”也是好的。草民来草民去的,多麻烦。”  江漓欲言又止,终是将无用的多余废话咽了回去。见顾锦知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既来得湘雪阁,殿下是否要移步雅间赏舞听曲?”  就等着这句话呢!  顾锦知眉间满是藏匿不住的欢喜之色,他小心克制,故作正经的说道:“湘雪阁是做晚间生意的,本王怎好叨扰佳人安枕。只是一路颠簸,本王来到这里确实有些累了,安排个清净的雅间,本王稍待片刻便走。”  江漓让开身子,道:“殿下请上楼。”第5章 湘雪一叙  顾锦知点头,朝前走了两步,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窥探身后的江漓,一句话到了嘴边思虑再三还是咽了回去,见江漓由丫鬟搀扶着随后上楼,顾锦知本能站住脚步等江漓跟上,俩人才以极慢的步调走上四楼最大的雅间。  雅间内通透明亮,有处延伸到外的露台,露台正对着宽阔清澈的月庭湖,观景的效果极佳。室内并不华丽,却很典雅清淡,给人一种身心放松的舒适感受。 第5章 江漓语气微冷,“当真?”  “废话,小爷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万芹往前凑了凑,眼中欲望的焰火更盛,面带讥笑的说:“美人儿尽管放心,只要你跟了我,保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你不必再回那湘雪阁受苦日子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辱你,怎样?”  “你?”江漓暗中紧了紧拳,冷傲的目光在万芹胸口的位置扫了一圈:“去湘雪阁找我的人哪个不是达官显贵,江湖人士更不在少数。就凭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又不懂武功,如何能护我周全?”  万芹见自己被小看了,男人的好胜心哪里忍得了,当场拍案而起,大声吼道:“谁说我不会武功?本少爷深藏不露,你还真当我是酒囊饭袋不成?”  “你会武?”  万芹拍拍自己健壮的胸肌,“那是当然。”  “这我倒真没想到。”江漓露出惊奇的表情,垂目望着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倒是江湖之上能人辈出,一山更比一山高。江湖帮派藏龙卧虎,有些名声在外自然是避之若浼。但有些小门小派看似声希味淡,实则韬光养晦,隐匿蛰伏。说到底,怎么都不能小瞧就是了。”  “乐师到底怕什么?担心他们找你麻烦?”万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现在当然是朝不保夕没有依靠。但若是你跟了我,我肯定能保你平安无事。先不说我家家财万贯,府中打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敢来,累也累死他。就算他们真人多势众我招架不住,那也不必担心,还有我三姨呢不是!”  江漓平淡的眸光中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你三姨?”  “千万别小瞧我,他们有后台,小爷我也有。”万芹丢掉酒壶酒杯,摇摇晃晃的往江漓身边一凑合,酒气上头,下腹胀热,人也把持不住了:“在京我有万贯家财,有钱能使鬼推磨,谁敢惹我。就算是在江湖,那我也有势力,放眼天下,如今敢惹逐晖的人能有几个。美人儿你就别担心了,有小爷罩着你呢哈!”  早在听见“逐晖”二字的瞬间,江漓的脸上就凛冽如霜,眸中更是燃起冷若寒潭的厉光。可万芹喝的太醉,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推倒眼前美人儿,完全没留意到周围足以将他整个身体包裹起来的浓浓杀气。  “放肆!”  突然传来的震慑之音好像一柄铁锤砸在万芹脑瓜顶,又好像一口金钟震碎了江漓周身杀气腾腾的屏障。二人共同扭头朝那声音发起之处看去,只见一个玄色身影一阵风似的从远处跑来,几个箭步跳上亭子,二话不说一把抓起江漓往身后一带,怒目相视万芹,又喝了声:“大胆刁民,休得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白石郎曲》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第7章 小漓儿  除了这个怒气冲冲突如其来的人,在场所有人都有点懵,包括江漓。  更包括远处猝不及防的侍从郁台。  王爷心血来潮,嫌在府中待着无聊,干脆叫人准备上街转转。街市上自然是热闹非凡,但人来人往的鱼龙混杂。郁台操碎了心,生怕再来个从天而降的某某乐师再把大禹的宝贝疙瘩砸着,软磨硬泡硬是说服玩心大盛的舒王爷改道游赏月庭湖,沿着湖畔一路走下来,结果就瞧见湖中心亭内一幕。  郁台还真纳闷,怎么舒王爷身体那么弱,眼力却那么好。隔着百十来米远,硬是认出那穿一身蓝衣的少年就是江漓。硬是看出同江漓在一块的刁民要对江漓欲行不轨,还硬是不顾人拦,破马张飞的就冲了过去。  “你可还好?”顾锦知满脸紧张的看着江漓,生怕他身上少块肉似的一寸不落的看视个遍,再瞪向万芹的时候,眼中满是熄灭不尽的怒火:“大胆狂徒,竟敢觊觎江乐师,罪该万死!”  江漓有点缓过来了,可万芹还是懵的。本就喝酒喝得迷迷醉醉,再来这么一下子,他能反应过来才怪,当场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来坏小爷的好事!”  郁台带着其他侍从匆匆忙忙的赶来,将斗篷披在怒气勃勃的舒王爷身上,惶恐的跪地说道:“王爷息怒,身体要紧。”  顾锦知才不息怒,反而勃然大怒:“本王的小漓儿也敢动,谁给他的胆子!”  小……小漓儿?  “……”郁台目瞪口呆,一阵恶寒。  出身富贵自然有相对应的品味,即便是家奴,只要一看对方打扮和气度就能大概分辨出对方身份。再加上对方侍从口中称呼,二路立即明白这人是皇亲国戚,虽不知是哪个殿下,但肯定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所谓穷不跟富斗,富不跟官争。更何况人家不是一般的官!  二路是个机灵的奴才,趁早跑到万芹耳边嘀嘀咕咕做出一堆提醒,什么人家是殿下啦,人家穿的衣服是极好的丝绸面料啦,人家腰间佩玉看起来比从三品的府尹都名贵高级啦。  万芹闻之色变,原本的恼羞成怒随着二路上嘴皮碰下嘴皮,早已烟消云散。此刻面如土色,直接傻眼了。  二路就是个机灵的奴才,先膝盖一弯往地上一跪,再拽了拽瞪目结舌的万少爷跟着一起跪,“少爷,快拜啊。”  “拜……”万芹就傻愣愣的拜道:“见,参见王爷。”  二路真是个机灵的奴才,小圆眼珠一转,立即帮着自家少爷解释道:“王爷赎罪,我家少爷是吃多了酒,神智有些不清,所以才对乐师有些无礼,下次不敢了!”  “啊……对。”万芹这才反应过来,忙顺着奴才的话说道:“本少……啊不不不,是草民喝多了,草民不知道江乐师是殿下的人,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赎罪。”  顾锦知冷冷看着他,脸色阴沉道:“跟本王赎什么罪?要赎罪也是请小漓儿赎!”  江漓:“……”  “是是是。”万芹反应很快,立即调转目标朝江漓请罪道:“在下失礼了,还请乐师见谅。”  万芹暗中咬牙,向一个屈屈伶人道歉,纵使这样屈辱无比,但王爷威权压身,还是得保命要紧。  顾锦知不回答,只看着江漓。  江漓长长叹出一口气,垂眸望去了湖水:“算了吧。”  万芹心尖一松,却不敢怠慢。顾锦知也没立即发话,而是看着江漓道:“你没事吗?”  “回殿下,草民没……”江漓的语气一僵,被顾锦知阴郁的脸色活活噎了回去,他心中犹豫,终是松了口:“我没事。”  顾锦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阳光明媚的笑容温暖和熙,能将寒铁冰山融化。江漓的心微微一颤,眸中难得流露出一丝茫然和紧张,连江漓自己都觉得奇怪。  笑容过后,顾锦知正色起来,神情格外的认真:“你莫怕,也无须有诸多顾忌,有本王在呢。”  江漓摇摇头:“真的算了,我也没怎么样。再说为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你怎样?” 不料顾锦知竟然急了,双手按住江漓的双肩,语气坚定又诚恳:“虽然这个世界不能人人平等,虽然一出生就注定了尊卑贵贱。我是皇族,而他是平民百姓,但是那又如何?在生死疾病方面,人人都一样不是么,人人都没有特权不是么。在我看来,大家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多只眼睛少只耳朵。我看重的是人品,个性,气质,灵魂,而不是肉身所带的“身份头衔”,是皇亲就高尚么,难道巾帼英雄,须眉比之竟折腰的梁红玉就低下吗?或许你觉得我这样很天真很傻气,但是没办法,我就这样。江漓,在本王心中,你是尊贵的,你是完美无缺的,千万别再妄自菲薄委屈自己了,知道吗?”  江漓怔怔的听着,他不由自主的抬头迎上顾锦知越发炽热的视线。那就好像一团火,瞬间射入了江漓早已冰凉的内心。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舒王殿下的眼睛,如料想的一样,炯炯有神,深邃迷人,透着纯净的灵气。他就好像一团暖阳,可以驱散世间一切黑暗和阴霾,只留下温暖和安宁,静谧舒怡。  这也是顾锦知第一次看清江漓的双瞳,以往他都是低垂着眼帘,迫于草民的身份不能直视位高权重的王爷。今晚突然的对视,让顾锦知措手不及,同时也回惊作喜。江漓的双眸跟他预料的一样,那是极美的一双眼睛,眸中漾着微波,清澈如秋水。虽然平淡却并不婉柔,而是隐隐透着一股倔强,孤冷清寒,傲气如霜。  “小漓儿,知道了吗?”顾锦知又问了句,偏要让江漓把自己那番话记在心里不可。  江漓收回视线,应声道:“是。”  顾锦知露出欢喜的笑容,良久才注意到地上跪着的万芹,对江漓说道:“既然小漓儿想算了,你本身也无事,那就算了吧。”说完这话,顾锦知还是觉得不够:“你真不觉得委屈么?要不本王替你发落了他。”  万芹刚松懈下来的心再次悬起。  士农工商,读书为先,士子儒生的地位最高,农工次之,商人则在最后。像是万芹家里经商,社会地位高低暂且不说,就单说得罪了当官的都难免消化不了,更何况是天子脚下的皇亲国戚。顾锦知要真想发落他也不是难事,随口一句话而已。被大禹最得宠的人讨厌,就算万家现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可以后谁人还敢跟他通商,谁人还敢跟他结友。  虽然这事儿不算事儿,但传了出去,必然是舒王爷因为一个伶人争风吃醋,大动干戈。这名声确实不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还指不定掀起什么风波。可看顾锦知本人的神色,似乎是根本不在意这些,完全不考虑这事儿。大有一种江漓一点头,他立马命人拿下万芹的架势。  “殿下言重了。”江漓看着瑟瑟发抖的万芹,道:“我真的没事。”  “如此……那便算了。”顾锦知看都没看万芹,四下扫了两眼,对江漓说道:“你腿脚不方便,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身边也没个随从。”  万芹一看得到了饶恕,忙带着家奴趁早开溜。顾锦知也无暇去管他们,亲自搀扶着江漓坐下蒲团,自己则跟他隔着一张平头案盘膝而坐,语带关切的说:“本王给的药可用了?”  “承蒙殿下记挂,已经好很多了。”  “那本王便放心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出门在外定要带些人在身边。防身好手,使唤丫头,一个都不能少。像今天这样,若不是本王恰巧经过,你说得多危险。”  “殿下教训的是。”江漓端起案上另一只酒壶,往古瓷杯中斟满酒,敬顾锦知道:“以此薄酒,谢过殿下今日援手。”  见江漓满饮清酒,顾锦知的心头蒙上一层暖纱,眉宇间却浮荡着几丝无奈,“以后对本王不用谢,仅此一次,可好?”第8章 月庭交心  江漓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任性的没有答话。顾锦知也不强迫,依旧眼含喜色的凝视着他。馥郁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顾锦知突然感觉有些许的口干舌燥,便知会江漓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也给本王满上一杯吧!”  江漓的眸光微有闪动,下意识看向后方待命的郁台,“殿下喝得酒?”  干嘛问我啊?郁台一脸惊慌,就算喝不得,他人微言轻的敢拦吗?  顾锦知果然心中不悦,语气略带严厉道:“本王只是身子欠佳,并非疾染膏肓,病骨支离,喝一点酒又不会死。”  “殿下慎言,不可胡说。”江漓面容平淡,语气却很认真。他又拿了一只古瓷杯,往里倒了多半杯酒,恭敬的递与顾锦知,“湘雪阁的酒并不烈,殿下少饮倒也无妨。”  清酒瓷杯,素手轻托。灯笼内的火红烛光洒落其上,衬出他本就白皙的手微微泛着暖怡的红润。  顾锦知伸手接来,目光在江漓的手上停留一瞬,薄唇轻抿杯沿。清酒入喉,传来陌生的灼热。滑落腹中,升起久违的暖意。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饮过酒了,饮酒伤身,太医也多次叮嘱过禁酒禁伤神。而顾锦知本身也不是贪杯爱酒之人,太医因此少操了不少心。只不过,今日突然心头涌上感慨,忍不住就想品上一口。小半杯下去,感觉腹中暖热,连着身子也不觉得凉了。  “殿下,怎么突生怅惘寂寥之情?”江漓突然问这一句,顾锦知这才想起方才讨酒喝的时候,有感而发念出的那句诗词,细细品来其中深意,确实惹人遐想。  “你多心了。”顾锦知放下酒杯,目光迷离的落在别处,面色稍有黯淡:“民间有很多传言,本王都知道。他们说的并不全对,但也非全错。太医院那帮老家伙尽会说些好听的话来敷衍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谁人能无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并无例外。虽然我可能走的早些,但是,生父先帝已去,生母太后在宫中衣食无忧,可颐养天年,也有皇兄在膝下尽孝。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江漓心中触动,不由得说道:“故人已逝,生者自当勇敢前行,连同他们一起活下去,看尽繁华盛世。诸如此话,殿下不也曾对我说过么。”  顾锦知眉间一跳,再次转眼看向江漓之时,脸上已再无半点落寞凄凉,好像方才的苍凉孤寂不过是一张虚伪的假面具而已。他朝着江漓暖暖一笑,自行端起酒壶为自己满杯,一边轻饮一边道:“本王可不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每次切脉看诊后太医都愁眉苦脸的,惯会大惊小怪。生有时死有时,趁着还能呼吸,要好好享受世间才对。”  江漓听闻,略有感触,“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殿下乐观旷达,江漓钦佩不已。”  顾锦知失笑,眸中清亮,露出愈发温暖的微光。  “本王的事儿都不算事儿,倒是小漓儿你。”顾锦知突然起身,绕过平头案走至江漓身旁坐下,一脸惋惜的握住江漓的手,翻过掌心一看,上面略有些薄茧:“本王原以为你虽在湘雪阁有许多身不由己,但未曾想到你生活如此艰辛。难道你非但无人伺候,反而伺候别人吗?那管事儿的老鸨铁定是看你羸弱好欺,变着法的驱使你干粗活,当真是可恶至极。”  江漓:“……”  顾锦知眼中满是疼惜,虽说掌心有薄茧,但这双手却如他的主人一样,美得让人心魂具颤。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细腻如凝霜,冰骨光柔。若生在富贵人家,必然是好生呵护保养,绝无半点瑕疵的妙手,未免可惜。  顾锦知突然凑过来的举动已经让江漓有些措手不及了,又旁若无人的抓起他的手左右翻看,更是让江漓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更听了顾锦知自以为是的一番说辞,将无辜的花妈妈蓬头盖脸骂了一通,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为防止他再说出什么让自己哭笑不得的话,江漓先转移了话题,放下杯盏,双手抚上琴身:“殿下可有兴致听我抚琴一曲?”  顾锦知眼前一亮,当即欢喜应道: “小漓儿抚琴可遇不可求,本王自是荣幸聆听。”  夜凉如水,月冷如霜。幽幽静湖,倒映着百盏橙红烛光,焰波闪烁,涟漪潋滟。一符清音划破万物寂籁,刹那间,宛若一副黑白水墨画被染上了色彩,好似枯木逢春,天地一片姹紫嫣红,万物复苏。  但见他玉指跃于古琴之上。一波一动,琴弦在他指下被赋予了生命力,一音一节,直击内心最深处,天地生灵尽陶醉。  一曲终了,随着江漓的十指离开琴弦,顾锦知猛然有种天地失色日月失辉的惆帐感,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凉意,待顾锦知反应过来之时,竟是他的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落案上,碎了。  “殿下。”江漓叫了他一声,顾锦知愣了下,回过神来,忙用袖口试去脸上泪痕,仓促着说道:“本王失礼了。”  江漓垂目说道:“殿下赎罪。”  “你有何罪?是本王自己伤感罢了。”没有了音乐的熏陶煽情,顾锦知很快回归自我,一本正经的对江漓说:“记着,以后你除了不许对本王说谢字以外,还不许请罪,知道吗?”  江漓没应声,只是默默看着古琴。  顾锦知感慨着笑道:“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音乐的魅力呢,原来琴声也能这样惊魂动魄。小漓儿的琴艺超绝,世间再无其二。只是……乐曲虽美亦绝伦,但本王依稀从乐声之中听出了几分忧伤哀婉。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小漓儿,你是想念父母了吗?”  江漓心念微颤,眸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惊慌。月光之下,他白玉无瑕的面容显得有些阴郁。  顾锦知看出江漓的不同寻常,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忙紧张问道:“小漓儿,你怎么了?”  “没事。”江漓轻叹口气,第二次抬眸迎上顾锦知迫切的视线,“人人只能听出我琴声中的优美婉转,喜爱音律之人也只赞扬我琴艺精妙,举世无双。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听出我曲中深意,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知音人吧!”  顾锦知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就见江漓唇角上扬,竟是露出了自相识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古有伯牙绝弦,今有舒王殿下知我音律,此生得一知已,死而无憾。”  “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都要活着。”顾锦知无比认真的说道,尽管毅力很强,却还是被江漓的一笑倾城震得心魂荡漾。他望着江漓,回味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语气温柔道:“小漓儿,虽然你的父母已故,但你绝不是孤独一人。还有本王在呢不是,你可以依靠我,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来找我,记得了吗?今夜天色已晚,发生的事情又多,你肯定累了。我先送你回湘雪阁,等改天有时间了,我亲自接你到我府上小坐,让你也熟悉熟悉去舒王府的路。”  江漓欲言又止,缓缓起身,只单朝顾锦知行了一礼,并未说什么。 第7章 顾锦知一边将云子一个个的装回盒里,一边看着面带异色的皇帝,笑道:“明明是皇兄棋艺精进了。”  皇帝心里打鼓,面色稍冷:“你有心事?”  “皇兄多虑了,臣弟能有什么心事。顶多就是……”顾锦知又故意嬉皮笑脸:“心疼家里丫鬟婆子的手,越来越糙,完全没有美感了。”  皇帝:“……”  正经没一会儿就开始嘚瑟,皇帝早就见怪不怪,习惯了。  离开御书房走出宫墙,天色已近黄昏。顾锦知选择坐上马鞍,由郁台牵马回府。  “王爷与陛下对弈棋局,可还开心?”郁台一路见顾锦知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找点话说,转移一下顾锦知的注意力也好。  “棋局还凑合,倒是……”顾锦知语气一顿,郁台回头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顾锦知索性问道:“你可知曾经的九枢首领,江茗江大人?”  郁台不做思考的回答道:“江茗的名号是响当当的,小的自然有耳闻,只是殿下为何突然提起他呢?”  “今日在养心殿,陛下凑巧提起此人。”  “九枢是个什么组织,殿下心里清楚。与其说朝野百官畏惧胆凛,不如说他们痛恨九枢。”郁台道。  顾锦知深表赞成:“监视,刺探,眼线遍地,天罗地网。任凭皇亲国戚还是朝中重臣,只要被他们抓到一点把柄呈与圣上,再显赫的门楣也将在一夜之间寂灭消亡。他们痛恨,也惧怕。人人都称九枢权倾朝野作威作福,可若为官者一身清廉问心无愧,何必怕鬼敲门。”  郁台笑道:“论起九枢的辉煌与权威,其实都多亏了首领江茗的管理号令吧。一个出色的组织,绝对离不开一个出色的统帅。传闻江茗心胸坦荡,克己奉公,不失为一个谦谦君子。朝堂和江湖上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出了才色出众以外,他还武艺超群,修为深不可测,独步天下无敌手,与人交手就从未输过。”  前半段不知真假,后半段听起来就难免觉得讽刺了。  “从未输过是么。”顾锦知仰望天边尽头的那抹灿烂余晖,“唯一一次输,就输掉全家的性命了。”  郁台牵马在前,耳边回荡着街市上热闹的叫卖声,感慨道:“江茗自己也没想到吧。一夜之间,歹人闯门,杀尽府中活口,一只鸡一条狗也不放过。府兵奋力抵抗却难挡对方凶残嗜杀,江府血流成河,就算江茗武功盖世,终究是寡不敌众。府中上上下下百十来口,父母子女家眷奴仆,全死了。”  “徒叹奈何。”顾锦知长长叹出口气,“如此惊变,又赶上先帝病重更是力不从心,还未查出江宅灭门惨案的真凶如何,整个大禹就已改朝换代,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当然,也是对方做的太过隐秘,行凶后迅速撤离,连同同伴的尸首一起带走,先帝曾认为此事是江湖仇家干的,但如今已经无从查证了。”  “是啊。”郁台点头道:“殿下也知道,像江茗这等身份的人,朝野朝外得罪的仇家必然不少。”  像这种陈年旧事,也就只能在后辈之中偶然提起,展开简短而毫无意义的讨论,寥寥几句划过。可顾锦知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他望着天边夕阳西下,橙红的云海美伦美央。街头巷尾陆续点燃烛灯,又是一夜弥漫开来。  突然,顾锦知心中一亮。空落落的心被瞬间填满,他恍然想起:“郁台,你刚说江茗的子女家眷,本王似乎有所耳闻。”  “嗯?”郁台吃了一惊,仰头看他:“殿下知道谁?”  顾锦知莫名有些激动:“江茗有个儿子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上一章,然后捏……继续沉溺在胖喵走失的悲痛中~第11章 病秧子  “对。”郁台道:“江茗与夫人相亲相爱,家中并无妾室。奈何他夫人身体不好,怀下一子后就再无身孕。所以江茗仅有一个独子,名叫珺歌。”  顾锦知眼中透亮,那段他并没多在意的往事记忆逐渐复苏。他看着郁台,示意郁台继续。  “这位小公子从小体弱多病,风吹不得雨打不得,一年到头养在府邸不出门,如此弱不禁风,可惜了江茗一身高绝武功后继无人。殿下可知外界如何评价?人人都说江茗杀戮太重,夫人仅此一子就是报应,唯一的孩子还是个病秧子又是报应,现在满门尽灭无一活口更是报应。”  顾锦知眸色暗沉,郁台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数落那位小少爷的话等于间接说了顾锦知身体弱的闲话,正要停下请罪。就见顾锦知感叹似的叹了声气,眸光满是无奈之色:“就因为他的柔肤弱体,偶然听身边人提起,本王才感觉与他同病相怜,有了点印象而已。”  “殿下……”  顾锦知看向一脸忧愁的郁台,他淡淡笑着,张开双臂一晒:“都是病秧子啊!”  “殿下。”郁台脸色大惊,当街跪了下去,“小的该死。”  “你该死什么,你又没说错。”顾锦知不以为然,眸中微光甚是悠闲,“赶紧起来给本王牵好马,本王若是摔下去,你才真该死了。”  郁台一听这话,立马吓得跳起身去牵马缰:“殿下劳累一天了,等回到府中先让周大夫切脉,再早些宽衣安枕可好?”  顾锦知确实有些乏了,朝郁台点头。  -  - 柳春楼-  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千娇百媚的花娘们来来往往,留下一片醉人的脂粉香。  二楼雅间内,琴师奏乐,舞娘翩然起舞,翾风回雪。酒桌边围坐着三个公子哥,以最财大气粗的万芹为首,三人欣赏漫舞品谈曲风,从诗词歌赋瞎掰扯到了家长里短。  万芹忍不住问了:“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瘫痪在床了呢?”  左侧坐的胖少爷接话道:“我也正纳闷呢,听李真的下人说,他在路上就犯病了,等手忙脚乱的把他抬回家里之时,人早就不行了。他爹遍寻名医无用,李真现在下肢瘫痪,神志不清,是彻彻底底的废了。”  右侧坐的瘦少爷问道:“万兄去瞧过他了?”  “前几天心情不大痛快,本想找李真那小子聚一块解解闷,乐呵乐呵,结果就看他……”万芹叹了口气,只觉得可惜。像他们这种酒肉朋友,根本没多少交情,更谈不上因对方的遭遇而伤心了。平时兄弟来兄弟去的相称,等到真有灾难之时,大难临头各自飞,比谁逃得都快。  “万兄心情不爽?可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家伙惹恼了你?”  “去!像万兄这等身份的人,谁有分量能惹他不开心?”瘦少爷讨好奉承。虽然他的家庭条件也不错,但跟万家没法比。这以后出门在外都得靠万芹这棵摇钱树罩着,自然要巴结:“莫不是柳心儿又任性了,今个儿来柳春楼也不见万兄你叫她,是闹别扭了不成?”  提起这个话茬,万芹心里也着实烦闷,与其噎在心里憋得慌,倒不如趁此机会吐吐苦水。仰头干了杯花酒,面带惋惜的说道:“以前我啊,觉得心儿那就是天上有地下无,人间极品。乖巧,懂事儿,偶尔撒撒娇任任性,少爷我也心中欢喜,关键长得还那么漂亮。但现在我突然觉得,心儿也就那么回事,终究是凡品。萤烛之火,哪有资本与日月争辉。”  胖少爷和瘦少爷面面相觑,想当初万芹被柳心儿迷得那是要死要活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柳心儿在万芹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可如今万芹突然话锋大变,竟说柳心儿不过区区凡品了。俩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难以置信。  “万兄可是寻得别的绝色佳人了?”胖少爷小心地问。  “莫不是那个湘雪阁的宛芙蓉?”瘦少爷忙接话。  万芹笑了一声: “是湘雪阁,但不是宛芙蓉。宛芙蓉是漂亮没错,但她的性格怪异,没有心儿会来事儿,更没有心儿知冷暖。”  万芹脸色潮红,酒气上头,耳边回荡着清脆的琴声,却听得他心中一阵烦躁。当场拍桌子喝道:“别弹了!如此笨拙粗糙的琴技,还好意思出来卖?滚!”  那弹琴的女子吓得脸都白了,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胖少爷怔鄂:“万兄这是怎么了,那可是柳春楼最好的琴师了,你曾经还夸过她琴艺无双。”  万芹冷眼相待,嗤之以鼻:“不比不知道啊,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瘦少爷是个机灵的人,稍微寻思一下立马就明白了,“万兄说那绝色佳人身在湘雪阁,又排除了花魁宛芙蓉,又强调出此人精通音律,琴艺绝伦。难道……是那个丝毫不比宛芙蓉逊色的另一位当家红牌,江漓乐师吗?”  万芹的双眼刷的一下就亮了。  胖少爷恍然大悟,眼中同样露出憧憬和欣喜的精光:“若是那位江漓乐师,那……”  万芹嗤笑一声,用筷子指着好友道:“难怪啊,你们俩都对心儿不感兴趣,原来是早就晓得那位江乐师的曼妙风姿了。”  “万兄说哪里话,柳姑娘既是万兄的心上人,我们怎敢惦记?”瘦少爷替万芹斟满酒,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不过这个江乐师,那是只可远观,不可近身的。他和宛芙蓉不同,栖身在湘雪阁,卖艺不卖身。老鸨当他是摇钱树,自然要护着。慕名而去的达官权贵数不胜数,皇家侯爵,江湖帮主,正派邪派皆为他倾倒。所以渐渐地,在这个江乐师身上达成了一条大家公认的协议。那就是珍品不能归一人独有,要摆放好了供大家欣赏。谁若是破坏了这个规矩……”  万芹的脸色突然变冷:“怎么?”  “英雄一怒为红颜,我怕您成为武林公敌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操心事太多~明天平安夜,记得吃苹果哦~第12章 争辉  “武林,我会怕吗?”万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要星星他爹不敢给摘月亮,出门在外横着走。即便到了江湖上又如何,他也有自己的后盾,怕什么怕?  万芹来了脾气,站起身一脚踹翻酒桌,借着酒劲拍胸脯吼道:“管他什么江湖帮派,老子会怕?知道我是谁么,我,万芹。那可是江湖之上赫赫有名的组织,“逐晖”的人。你们听说过吗,你们知道那是哪儿吗?”  “万兄,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三姨,就住在东街口绸缎庄,她叫祝敏,是除了我爹最宠我的人了。在朝中,我能倚仗我爹。在江湖,有我三姨给我撑腰。我什么都不怕!” 万芹咆哮怒吼,一挥长袍,人头晕眼花几乎站不稳,亏得后面二路反应敏捷,及时将摇摇晃晃的万芹扶住,焦急的叫道:“少爷,您喝多了,要不小的送您回府吧。”  二路小个不高,人也精瘦,但力气着实不小,将醉的里倒歪斜的万芹半架半拖的就带出了雅间,虽然那姿势毫无美感。  万芹看着伶仃大醉,其实并未醉的太厉害,出到外面夜风一吹,人更精神了不少。他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二路身上,语气低沉又冰冷:“本少爷有着富可敌国的金银,什么事儿办不成。你立即去安排,给我找几个武林好手。”  二路诧异道:“少爷,你要干嘛啊?”  万芹阴毒的视线落到二路脸上,“派人去湘雪阁,杀了江漓!”  二路脸色大变,“少爷,江乐师可是那个什么殿下的人啊!”  万芹面不改色,目光更毒:“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二路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回话。万芹试图朝前走,却发现搀扶他的二路好像脚下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忍不住喊道:“愣着干嘛,赶紧走!”  二路低着头,良久才冒出一句话:“少爷说真的?”  “你当我是在玩吗?择日不如撞日,未免夜长梦多,你待会儿就去东街口的绸缎庄找我三姨。”万芹一边说着一边匆忙翻找衣兜,最后取出了一块玉佩递给二路,“这是信物,把它拿给我三姨看,让我三姨安排人手去宰了江漓!”  二路把信物拿在手里,那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玉佩,特别薄,呈黄色,应该是金丝玉。玉被雕刻的图案前所未闻,既不像动植物也不像其他的吉祥物。  二路顺手把玉佩塞进腰间束带里,一边问道:“少爷,你是下定决心了是吗?”  万芹看着一反常态的家奴,心中大为不爽,不耐烦的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赶紧去办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路垂着脑袋,又将玉佩往束带里塞了塞,好像生怕待会儿会掉似的。他惋惜般的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万芹,活着不好吗?”  万芹一愣,突见二路身形一闪,眨眼的功夫就窜到了万芹跟前。不等万芹一个“什”字说出口,二路的手已经死死掐住了万芹的咽喉。  “李真的下场还不足以让你警醒吗?”二路的语气平平淡淡,脸上却杀气四溢,手下逐渐加大力度:“屈屈残星,居然妄想与日月之辉相抗?可笑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因为分章的关系这一章字数有些少了~  然后,恢复日更~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mua!第13章 逐晖图腾  万芹瞪大双眼,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脸变得酱紫。他手蹬脚刨使出吃奶的力气去反抗,试图大声呼救,可声音卡在嗓子眼,被二路那只强而有力的手活活截断。  二路果断发力,“咔擦”一声,万芹的颈骨折断,他停止了挣扎,无力地垂下脑袋,咽气了。  已过子时,街上人迹寥寥。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万芹也是无人发现,正巧在一旁胡同里有两张草席和一些零落的稻草。二路索性拿了来将万芹的尸体胡乱盖上。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阴风,二路心惊,猛转身一看:“谁!”  那人远远走来,待二路看清来者,才悠悠的松了口气,躬身道:“九枢旧部二路,见过足下。”  清烟着了一身夜行衣,乌云遮月,他隐藏在暗光之中的面容更显冷峻。他看了眼墙角处草席下的尸身,对二路说道:“他的三姨可是绸缎庄的祝掌柜?”  “是的,他亲口所言,万芹称祝敏为三姨,这是信物。”二路拿出玉佩双手递给清烟,“若小的没看错的话,这玉雕的是“逐晖图腾”吧?”  清烟攥紧玉佩,目光比起那冷彻的月色更凛:“逐晖,祝敏。” 第9章 “现在是我问你问题。”江漓半蹲下身,直视祝敏:“若你想咬死牙关负隅顽抗,那我得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这样。”  祝敏冷笑:“你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折磨我,对吧?如此说来,你想知道什么?你是来为江茗讨债的,怎么,是想全歼了逐晖给江家报仇?”  江漓没急着回答,就听祝敏再次说道:“比起这些,我更加好奇的是。”祝敏眸光突转凌厉:“江家突遭灭门,凶手未曾遗留下半点线索。就连朝廷都无从查起,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晓得灭门惨案的真凶是谁的?”  江漓唇角轻佻,面色清韵淡雅,眼波锐利似刀:“下令诛杀江家满门的可是你们逐晖的掌尊?”  祝敏语气讥讽:“若无掌尊下令,谁敢动纵横九州不败敌手的江大人。”  “为何要杀江家满门?”江漓问。  祝敏高傲的扬起下巴:“掌尊的命令,我们做属下的只有从命的份儿,至于掌尊是何理由有何目的,我们没资格去问,也不会去问。”  这种强硬的回答,江漓并没有表现出理所当然的愤怒或者怨恨。他的面容依旧月冷风清,眸光依旧澄澈似雪,连骨子里流露出的冷傲淡漠都未曾有丝毫改变。  “逐晖没有领地,弟子居无定所,掌尊行踪成谜。若说能确确实实联系上她的,唯有心腹。”江漓凝视着祝敏道:“即便你以前在逐晖默默无名,但你参与过三年前的江家屠杀。照逐晖的话来说,你是有功之臣,掌尊必然提拔你。说吧,你们的掌尊夜来幽在哪儿?”  “你一心为江茗报仇,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放过参与过灭门屠杀的我。”祝敏目光坚定,一身傲然:“那我又何必出卖掌尊,要杀就杀,何必再多废话。”  江漓的面上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起身,背对而立:“如你所愿。”  祝敏心中一颤,这世上谁人能真的做到无惧死亡。嘴上说的厉害,真要死之时就惧怕了。她以为对方会跟她磨时间,以为对方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以为对方会不择手段的使用各种酷刑加在她身上。  你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折磨我。这是祝敏以为的,但她没想到她根本想错了。江漓从未想过使任何手段折磨她,你说则以,不说就杀掉,懒得浪费时间,不差你这一条线索。  难道她这个逐魂令就这么没有分量吗?祝敏在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已然被清烟一剑穿心,咽气倒地。  晨雾迷蒙,似轻烟,似白纱。大街小巷人迹罕罕,唯有几家昼夜经营的客栈餐馆早早收起了红灯笼。  空寂冷清的马路中央先后走着三个人,宝蓝锦绸在前,碧色罗衫在中,粗布麻衣在后。  走着走着,中间那人突然停下,就在马路中央跪了下去,目光中满是愧疚歉意:“属下无能,还劳公子相救。”  “起来吧。”蓝衣少年容色淡淡,他未听见任何起身的声音,回头一瞧,那人果然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略有无奈,只好亲自走回去将人搀起,说:“虽时光荏苒,却不可操之过急。多少寒暑都过来了,不必挂怀。”  清烟低垂着头,依旧歉容难消。江漓看向后方二路,二路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忙惶恐的跪地拜道:“九枢旧部二路,叩见公子。”  江漓秀眉轻跳,眸中溢出的苦涩让清烟的心脏一阵揪痛,就听江漓叹息说道: “九枢早已解散,你亦不必拜我。”  二路听了这话,非但不起身,反而重重叩了一个头:“九枢虽已不在,但江家永远是主。江茗江大人有恩于小人,是小人命薄,一直没机会报答大人的恩情。直到大人家中遭变,小人痛彻心扉。好在上天眷顾,保佑公子绝处逢生。小人必追随公子,马首是瞻,死而后已。”  江漓面色幽幽,眸中似有润润的水光闪过。他望着逐渐明朗的天幕,往事如阳,温暖身心,可往日也如刀,刀刀断肠。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心中空落落的,好像怎么填也填不满。像是个无底洞,只能身不由己的任由饱受摧残的灵魂往下坠落。  “我先回湘雪阁。今日无事,你可好生休息,日后自有事情交于你做。”  二路大喜:“谢公子。”  江漓看向清烟,“你回去吧,明天不用过来了。”  二路怔鄂,清烟脸色一白,顾不得身上伤情严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清烟自知办事不利惹公子烦忧,公子尽管处罚,清烟甘愿领罪。”  江漓:“……”  看清烟一副恨不得用头把地面砸个窟窿的架势,江漓一向冷清的面容上总算溢出了几分无奈之色:“清烟,我是见你有伤在身,正巧近日无事,好生休养不必往湘雪阁跑,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啊?”清烟目瞪口呆,眨着懵懵懂懂的眼睛。  二路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至于清烟,要江漓说的话,那就是实打实的死心眼子,一点不懂变通,还敏感多思。不过要细想的话,或许清烟与他一样,都是家中遭变,流离失所的可怜人,总是充满不安,处处小心谨慎。对于清烟来说,江漓就是最重要的人了,从小跟在身边的侍从,加上如今的相依为命。若是让他离开把他赶走,那对于清烟来说,倒不如死了高兴。  想当年的清烟多傻多天真,人也蔫了吧唧的,特别腼腆,特好欺负。让他蹲不敢站,让他走不敢留,对主子是绝对的衷心。虽看似软弱可欺,但护起主子来绝不含糊,小小年纪就敢拼命,明明自己吓得直打哆嗦,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保护江漓。  如今想起来,真觉得他那时候傻得可以。  年少的时光总是美好的,父母健在,家中安宁,日子平淡却不乏味,逍遥自在。父亲严厉,总是非打即骂,母亲慈爱,每次都护着他。  而江漓则是纯善真诚,偶尔活泼淘气,把父亲气的吹胡子瞪眼,母亲就在一边柔声安慰,结果自然是免不了跪祠堂,等到夜半三更,清烟偷偷端来饭菜给他吃。  纯善真诚,活泼淘气。好陌生的描述。  一夕之间,父母俱亡,江家满门再无活口。看着满地血迹斑斑的尸首,耳边传来清烟嘶声力竭的“公子小心”,他转身,原来还有两个人留了下来,是负责检查落网之鱼预备补刀的是么?  那是第一次,一向温和的江公子眼中燃起杀气。也是第一次,他杀人了。  凶手倒地,血如泉涌,随着清烟的一声惊呼,他清楚的看见尸体胸口的部位有纹身。  逐晖纹印。  自那之后,他不会笑了,也不再活泼了。从纯善变得阴狠,从真诚变得狡猾。抛弃温柔变得冰冷,抛弃情感变得麻木。  江家独子体弱多病,药不离口,手无缚鸡之力,是个毫无指望的病秧子。  谁人知晓,武功超绝无一敌手的九枢首领江茗,唯一一次败给的人并非逐晖,而是自己年仅十四岁的亲生儿子!  父亲授他习武,却禁止他露武,他只想儿子做个默默无闻之人,又或者,父亲是刻意在躲避什么。  “不追名不逐利,只愿你安度此生,承欢膝下。为父已经造孽太多,江家已经树敌无数,你的双手是干净的,没有沾染过一丝一毫的鲜血。珺歌,愿你永远保持这份真挚的赤子之心。”  往日亲语猛击心房,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江漓望着窗外逐渐熄灭的湖岸烛光,身体一阵阵发冷。  “孩儿的双手早已染尽鲜血,回不去了。”  江漓的手骨骨节因紧握而发白。  突然传来叩门声,继而,蝴蝶的声音响了起来:“乐师,舒王殿下来找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腰酸背痛,流年不利~第16章 舒亲王府  惠风和畅,阳光和煦。街上人迹沓沓,民康物阜。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一草一木一风一云,熏染着繁华盛京。  两个护卫躬身在马车前,由年长的开口汇报道:“王爷,卑职等二人奉命暗中保护江乐师,江乐师平安无恙。既无外人来寻江乐师麻烦,江乐师也一直待在湘雪阁并未出门。”  “好。”轿内顾锦知轻轻颔首道:“你们继续留在这里,若有湘雪阁的客人不老实,你们无须客气,尽管帮本王料理了他们。”  “是。”两个护卫齐齐应声,再抬头之时就见顾锦知的双眸突然亮了,二人心领意会,知趣的退下。  郁台看向顾锦知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湘雪阁的正门,瞧见缓步走出的江漓,郁台不敢怠慢,忙迎了上去:“江乐师,我们殿下等候多时了,请。”  江漓越过马路,走到舒亲王座驾前凝步,拱手为礼:“见过殿下。”  他今日穿了一身霜色的华锦长袍,腰间着月白色玉带。青丝如瀑,垂在鬓边的一缕乌发被微风带着轻轻飘动,半遮半掩那双如墨的星眸,更添了一份柔美孤高。  “小漓儿快起。”顾锦知站在马车前室,朝江漓伸出手,眸中的光芒愈显温柔,“今日天色正好,你我也闲来无事,可愿随本王到府上小坐,顺带一览盛京风光?”  江漓看顾锦知满怀期待的面色,安然浅笑道:“殿下盛情邀请,岂敢拒绝。”  不料顾锦知脸色微僵,笑容变得格外勉强,他低声说:“若是小漓儿不愿,尽管拒绝。你千万不要因为顾忌我的王爷身份,而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儿。你若愿意,咱这就走,你若不愿,本王可改日再来邀请你。”  顾锦知如此真诚的口吻听得江漓一愣,瞧他郑重其事的模样,江漓一面觉得他纯善的可爱,一面心中又蓦然多了几分温暖。他玉立在下,伸手搭在顾锦知的掌心上,借着顾锦知的力度上了马车:“在阁中憋闷,出去透口气也好。”  顾锦知当场喜上眉梢,紧跟着江漓钻进轿中。  马夫将车赶得极稳,江漓单手拨开车帘,窗外一片喜庆祥和之气。茶坊、酒庄、肉铺、驿站、庙宇,琳琅满目的各式门店,形形色色面带淡泊惬意之色的行人。当今圣上治理有方,国家繁荣富强,百姓自当安居乐业。  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这金陵城中除了皇宫,最大最显赫的舒亲王府便到了。  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园林庭院,清雅翠竹蓬勃挺立。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与其说王府华丽,倒不如说这里的布置别有一番风味。走在汀步之上,池塘水面因阳光照射泛起耀眼的碎金光芒,细看水中,竟还有几条鲜活的红白鲤鱼。  “小漓儿,府中景观可还好?”顾锦知走在前,一路引领江漓绕过嶙峋的假山,走上那九转十八弯的回廊。  江漓跟在身后,耳边回荡着林间阵阵鸟语,“王府自然是好的。”  顾锦知脚步微顿,脸上笑容加深了一分:“那你可喜欢?”  江漓面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喜不喜欢这偌大的舒亲王府,跟他一个乐师有什么关系?不等江漓回答,顾锦知已笑着牵住他手腕,道:“有一样东西,你必然喜欢,快跟我来。”  江漓被顾锦知拉着走,猝不及防的一声“殿下”被揉碎在风声里。进入内院,目光所及之处建立着一座相当风雅别致的楼阁,匾额之上是以金漆雕刻的三个大字:新雨楼。  字体遒劲有力,□□超逸,宛如盘龙欲冲天而起,遨游苍云。  “此名取自王维所著《山居秋暝》的空山新雨后。”顾锦知见江漓盯着匾额看,索性为他解释道。  江漓目不转睛的看着,问道:“这字可是殿下亲笔所书?”  “正是。”  古有云,字如其人。能写出这般笔势豪纵,苍劲峻逸的文字,真是又一次让江漓对这个体弱虚浮,洒脱不拘的王爷有了新的认知。  习字靠长年累月的磨练,以及少量的天赋和灵气组成。舒亲王天生喜乐,玩世不恭,但要论起大好青年男儿,哪个能真的是胸无大志。能写出如此豪气凌云的书法,可见顾锦知心性阔达,真诚谦和。虽然看似洒脱天真,实际内心澄澈明净,胸中自有净土。  “小漓儿是喜欢这字,还是喜欢这新雨楼?”顾锦知见江漓看得出神,便顺势让道:“若你喜欢,尽可住在这里,且随本王进去瞧瞧。”  说罢,也不顾江漓反对,就拉着人进了楼阁。  锦簇的月季花丛传出阵阵芬芳,阳光洒在花丛间,在竹木地板上投下一片斑斑光影。  江漓由顾锦知带着走入内室,内室之中的琴架上放着一把玉琴,江漓只看了一眼便晓得此物绝非凡品。  “此琴名为霄风,琴身为梧桐神木所制。”顾锦知拉着江漓走到玉琴前,让他近距离欣赏宝物:“梧桐木本稀少,此木的来由更是有趣。在齐鲁一带的某座岛上,有着一片浑然天成的梧桐树林。无人打理无人培育,却是生机勃勃,遮阳参天。更有百鸟来朝,甚至神鸟凤凰栖息,日日盘旋林中不肯散去。那等奇观异象,齐鲁之地皆为之震撼,很快便上达天听,先帝龙颜大喜,认为是吉瑞之兆,将此孤岛命名为仙洲。不日打算御驾仙洲,亲自一览这旷世奇观。”  “不料,那日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整座仙洲被包裹在磅礴大雨中,仿佛要沉入海底一般。一道惊雷从空劈下,正中梧桐树林,引发了熊熊大火。明明暴雨倾盆,可火势却丝毫不减。总共烧了一天一夜,当风停雨歇之后,岛民渡船前去一看……”顾锦知语气顿了顿,伸手抚上了那把霄风:“原本美若仙境的小岛,一夜之间化为了一片废墟,枯木焦土,寸草不生。只有它,唯一一棵神木,挨过了风雷洗礼,躲过了天神收割,它虽身处火海,却并未枯萎。”  “人人都说,仙洲是天庭的一角不小心坠落到了凡间。而那一场毁灭式的大火,是上天前来将它收走了。至于这唯一的落网之鱼,自然被世人奉若神物,被有心人收藏保护,辗转百回,又被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制作成了一把古琴。”  顾锦知喃喃说着,余光瞥见目光幽幽注视着古琴出神的江漓,继续说道:“而这作为琴弦的蚕丝,乃是云南某处一个专门以养蚕闻名的村落中出产。那里的冰蚕皆为极品,“霄风”所用之冰蚕,正是那的村长亲自培育的冰蚕蚕王所吐。”  暖阳照耀在琴身之上,晶莹剔透的蚕丝发出淡淡的银光。  “如此稀世珍宝,上天入地仅此一个。”顾锦知唇边溢出笑意,眸光柔情似水:“小漓儿若喜欢,我把它送与你可好?”  “传世名琴霄风,天下但凡喜好音律之人无不向往。传闻,此琴天铸,琴音具有仙灵,震神摄魂。可引百鸟来朝,可使万物垂泪,可令枯木逢春。”江漓望着玉琴,情不自禁的展眉一笑。突然,他意识到什么不对,面上罕见的露出诧异之色:“殿下刚说什么?”  善音律之人喜爱乐器,江漓能被霄风吸引住也是自然,只不过看他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霄风看,竟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这让顾锦知觉得他真有点可爱,忍俊不禁,干脆笑的更深了。  “本王说,要将这把霄风送与你,这传世名琴,今后就是你的了。”  江漓怔怔的望着他,好像没反应过来。  虽然江漓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顾锦知感觉得出来,他内心对霄风必然是欢喜的。想到这里,顾锦知心中也美滋滋起来。像江漓这般孤傲清冷,超尘脱俗之人,只怕放眼天下,根本找不到几样能博他一笑的东西。任多少金银玉器,珍珠玛瑙,对他来说不过是些俗物,再罕见再珍稀的异宝,他只怕都不会多看一眼,更别提心生青睐了。  可见他寻遍四海,费尽心思得到这把霄风,算是投其所好对了。  “殿下是在开玩笑吧。”却不料,江漓表情清淡如水,眸中更是没有丝毫的喜悦之色,永远平淡,永远波澜不惊。  顾锦知面上笑容一僵,顿时有些急了:“本王才不是开玩笑,小漓儿难道不信?那我现在就命人将霄风打包,送到湘雪阁去。”  顾锦知作势就要叫人,江漓忙拦住他道:“殿下,这等无价之宝送给我,只怕有些暴殄天物了。”  顾锦知的脸色比方才又难看了一分:“又胡说。霄风到了你的手里才是物尽其用,流落在外才是暴殄天物。宝剑配英雄,既是乐器,自当配与好的乐师。”  “殿下能觅得此宝,必然不易。”艳阳柔光,霜色的锦衣映照着江漓的面容更加白皙清明:“真舍得赠与我?” 第11章 顾云笙手拿折扇,一收一合,漫不经心的扇着风,唉声叹气道:“瞧是瞧见了,只是我对这方面实在没什么鉴赏,舅爷要我对墨宝品评一二,我……只能说极好极好,甚好甚好,其他的可就没觉得如何稀奇了。”  “你就只喜欢舞刀弄枪,对这种文雅之事是一窍不通,可得多跟国舅学着点。”安平长公主摆出长辈的架势教育了一通人,自己可半刻时间都不急,一路小跑的率先进了内院,顺着游廊跑进了国舅的书房。  “舅舅,听笙儿说你得了一副墨宝,我特意来看热闹。”长公主的声音离老远就传进了内室,可把国舅爷吓了一跳,忙理了理衣领,扶了扶衣角,待自己妆容整齐了才迎出门去,朝小小的长公主以及后进门的顾锦知跪拜道:“微臣叩见长公主,叩见舒王爷。外面的奴才又在偷懒,怎么也不晓得通报一声。”  “舅舅快起,是我脚程快,他们都撵不上。”安平长公主搀扶国舅起身,自己溜达着往里走。  顾锦知见后头的人没跟上来,透过门缝一看,见江漓站在门外望着院落中的花丛出神,顾锦知叫他一声:“小漓儿快进来吧,外头冷。”并走过去亲自为江漓支起了帷幔,这一举动叫国舅爷震惊不已,而那迈步走进来的少年,更是让他傻立当下。第19章 感慨颇深  进了屋子,温度明显升高了。江漓目视前方身着常服的国舅,躬身见礼:“在下江漓,见过魏国舅。”  “江漓?”国舅大吃一惊,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喜色,他忙再问道:“先生可是湘雪阁那位赫赫有名的江乐师?”  江漓道:“正是在下。”  “啊,失敬失敬。”国舅满脸的受宠若惊,笑意再也遮掩不住,两只眼睛宛如看见金山一般闪闪发光:“鄙人久仰江先生大名,未曾想今日竟有幸得见,深感荣幸。先生在音律方面的造诣无人能及,且满腹经纶,才藻富赡。今日定要与先生把酒畅谈,万望先生勿辞。”  “国舅爷客气了。”江漓说着这话,国舅已经迫不及待去内室将名画拿出来供人鉴赏。那是一张出自前朝著名山水画大师之手的墨宝,画中是美伦美央的山水风光,另有庄园小村落,袅袅炊烟,与世无争,自有一种悠然见南山的辽阔惬意感。  “长公主,王爷,江先生,三位请看。”国舅兴高采烈的展示自己淘来的宝贝,长公主脸上的笑容可越来越淡了。第一眼看去,只能说很美,有种超高的意境,叫人心旷神怡。但其余的鉴赏实在说不出来了,或许她跟顾云笙一样,是个对书法字画全无品味的俗人一个吧!  安平长公主索性不咸不淡的夸了这墨宝几句,然后就跑出去找顾云笙玩了。  “此画纯净明丽,意象鲜明,山水意境描绘的淋淋尽致,以最简洁的笔墨,彰显了最淳朴的田园风光。”顾锦知悠悠说道:“当真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国舅笑得合不拢嘴:“王爷高见。”  “远山的浓淡层次分明,自有一种云山雾罩,若隐若现的空灵之感。近景的竹林郁郁葱葱,清逸雅致之感扑面而来。而中景的湖色及村落人家,更是此画的精髓亮点。湖面开阔,掀起缕缕碧波荡漾。村中人家早耕晚织,繁忙却安乐,袅袅炊烟融入天空云雾之中,缥缈朦胧。叫人分不清那是云,是天,亦是人们安居乐业的一片祥和安宁。”江漓望着画卷,淡淡感慨道:“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国舅面上喜色更甚,连连夸道:“先生果真是心灵性慧,鄙人还有一些珍藏的书法名画,还请先生和王爷一同品评鉴赏一番。”  国舅痴迷名书名画已然到了疯狂的地步,提起这个他能聊上三天三夜不歇气,顾锦知在小的时候可是深有体会。见江漓没反对,那他也只好舍命陪公子。各种名家字画倒腾出来,挨个欣赏一番,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就天色渐晚,国舅才恋恋不舍的结束了话题,起身相送。  “长公主殿下想是还没走。”国舅问了身边随从,随从躬身道:“长公主同昭郡王去了南边靶场。”  “哎哟,想不到长公主也对刀枪□□感兴趣。”国舅朝顾锦知一笑,顾锦知道:“想必是被云笙硬拉过去的,我就随舅舅一起去看看好了。”  “王爷请。”国舅跟在后头,一行三人走过游廊,穿过垂花门,趁着还有一段路途,国舅又忍不住跟江漓说起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娱乐事宜。对于江漓这种琴棋书画样样通的人,国舅表现得很热情很客气,更是面露崇拜仰慕之色,就差一开口把江漓留在府上慢慢请教了。  “早就听闻江先生博学多才,出了琴瑟方面的举世无双,在围棋、书法、绘画方面也是造诣颇深,不容小觑。改日鄙人定亲自登门湘雪阁拜访先生,与先生切磋棋艺,若有可能,也想亲眼见见先生的文房墨宝。”  “当真么?”反倒是顾锦知露出惊喜之色,好像欣赏旷世奇宝一般看着江漓,“以前本王竟不知,小漓儿如此优异无双。光是琴瑟的造诣已叫人难以置信,另外三门竟也精通,当真是本王小瞧了。”  “哪里。”江漓淡淡浅笑说:“不过是以前家父逼着学的。”  顾锦知暗暗吃惊,他以为这些才艺都是江漓去了湘雪阁之后才学的,如此说来,江漓是早就会了?  离着老远,靶场弯弓射箭的声音就清晰地传来了。走近一瞧,果真看见远处顾云笙手持□□,对准百米之外的靶心放箭,正中红心,迎来周遭一片掌声。  “笙儿好样的!”离老远看热闹的安平长公主连连鼓掌大叫。年轻的顾云笙得意洋洋,尾巴翘得老高,又一连射了两箭,均中红心。掌声此起彼伏,边上傻站着的国舅公子可急了,唉声求道:“昭王殿下别顾着自己玩的开心,也请教教我吧。”  顾云笙摆出一副大人的姿态,居高临下的拍拍国舅公子的脑袋瓜,“我的小表叔啊,你还小,□□尚且拿不动,谈何射箭呢?”  “我可以的!”国舅公子腮帮子鼓得老大,小个不高还硬装强大,逗得周围人呵呵直笑。  “读书习字,满腹经纶。令尊是想让小漓儿走仕途参与京考,争取金榜题名吧!”顾锦知一边看着远处孩子们的闹腾,一边对身旁之人说:“小漓儿不喜欢吗?”  “倒也不是。”江漓目视前方,温润的眸光缓缓向上移,落在了碧空云层上:“越不让做什么就越想做什么,家父只许我从文,不许我练武。渐渐地,我就有些排斥这些了。”江漓幽幽说着,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忙改口以缓和的方式接话道:“儿时不懂,现在倒是了解了。就像殿下所言,家父希望我金榜题名,从事文官,而并非武臣。”  “小漓儿好像感慨颇深啊。”顾锦知从话语间听出了隐晦:“可是本王说错了什么,引小漓儿想起伤心往事了?”  “没有。”江漓悠远的视线缓缓收回,眸底深邃而幽静,仿佛一潭蕴含着无限秘宝的湖泊:“殿下能时时刻刻顾及在下的感受,实在受宠若惊,先谢过……”  “表叔快放下!诶……”  江漓语气一凝,突然感觉一道寒气朝他身侧而来。紧接着就听见顾云笙惊慌大喊:“江公子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啊~祝大家新的一年红红火火,大吉大利,想要啥就得到啥,吃多少都不胖!第20章 受宠若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闪着寒芒的利箭笔直向江漓冲过来,在众人面色大变的惊呼声中,忽然一个身影闪出来,几乎是在利箭射出的同时,就宛如一面墙一般挡在江漓身前。  要说前一秒是惊恐,那这一刻绝对是胆裂了。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替江漓挡箭毫不退缩的顾锦知,江漓更是措手不及,毫无防备。眨眼之间,利箭飞射,江漓眸光冷凛,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屈指一弹,“啪”的一声,利箭在途中粉身碎骨,微风一吹,无数粉尘碎屑随风飘散。  众人目瞪口呆,现场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舒王殿下!”国舅爷先反应过来,脸色惨白的跪了下去,又抬头朝国舅公子怒喝道:“魏然,还不快向王爷请罪!”  魏然早就吓傻了,根本反应不过来。顾云笙倒吸一口冷气,见顾锦知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王叔可无恙?”  安平长公主是直接吓哭,眼泪吧差的提起裙子跑过去:“王兄,嘤嘤嘤嘤……”  府里丫鬟奴才跪了一地,顾云笙将还在发愣的魏然拽倒在地,魏然膝盖一痛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的说道:“魏然知,知罪,险些误伤王爷,请王爷赎,赎……”  虚惊一场,顾锦知深吸口气,面对跪了一地的众人,他先是转身紧张兮兮的看着江漓:“你没事吧,有伤到哪里吗?”  江漓躬身道:“我没事,殿下可好?”  “好,当然好。”  江漓凝视着面色微白的顾锦知,退后一步,屈膝跪地行了礼:“王爷是千金贵体,岂可做这等危险之事。若今日王爷有何闪失,在下万死难赎其罪。”  顾锦知可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欲把江漓扶起:“干嘛行此大礼,又不是你的错,快起来。”  江漓硬是不起,仅凭顾锦知的力度还不足以将他硬拉起来。看江漓如此倔强,顾锦知心中不知是苦是甜,突然意识到后方还跪了一圈人,便轻咳一声道:“本王无事,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诚惶诚恐,颤颤巍巍的起身。顾锦知看向江漓,心中无奈:“大家都起了,你可以起了吧?”  “谢王爷。”江漓起身,顾锦知的脸色才好转了些许。他看着那个被吓到瑟瑟发抖嘴唇发紫的魏然,也晓得他是贪玩想学习射箭,结果不得要领,使用蛮力,误射了箭。  “算了,无心之过,再说本王和小漓儿都没事。只是魏然,你年纪尚小,暂时就不要碰□□了,免得害了别人也伤了自己。”顾锦知很宽容,让魏国舅悻悻松气,忙趁势道:“王爷请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育犬子。”  “王兄。”安平长公主抽泣着鼻子,泪眼星星的样子惹人怜爱,顾锦知拍拍她肩膀以作安抚,又转身对国舅道:“我出来的有些久了,今日就此告辞,改日再来看望舅舅。”  国舅如蒙大赦,忙躬身相送道:“舒王殿下慢走……”  “舅舅留步。”顾锦知迈步离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江漓跟没跟上来,生怕他走丢似的。安平长公主心有余悸,大有一种再也不来国舅府的冲动。刚往前迈了两步,察觉到顾云笙还在原地发呆,忍不住叫了声:“发什么楞呢,你不走吗?”  顾云笙怔怔的看着地上散落的利箭碎屑,人人都被顾锦知吸引了注意,无人想起那整支箭粉身碎骨的一幕。箭杆为竹木所制,碎成了渣渣。而箭头是铁的,居然也从中间断开了!  回想方才那一幕,顾云笙心里咯噔一跳,猛地看向了逐渐走远的江漓背影。  “笙儿。”安平长公主双手叉腰,略不耐烦:“你听见本宫说话没有?”  “啊?哦,是笙儿错神了。”顾云笙连忙跟上,安平长公主看他明显不对的脸色,关切慰问说:“你在想什么,是被王兄的事儿吓着了?”  “是被吓着了不假,但是……”顾云笙语气一顿,瞧着前方并排行走的二人,悄声对安平长公主道:“这位江公子是什么人呐?”  “王兄的好友,王兄欣赏江公子的才气,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顾云笙欲言又止,想了想,终是朝安平长公主无事的笑笑,“姑母,这天色也不早了,你我也该回宫了,不然皇祖母该着急了。”  “对哦,险些忘了时辰。”安平长公主懊恼的敲敲头,等出了国舅府大门便跟顾锦知告辞。  夕阳余晖,橙红的晚霞漫天。  街上叫卖的小贩更加卖力,只想趁天黑前卖完手里的东西早些回家,各家店铺陆续掌灯,店小二在门外热情揽客。  马车一路前行,江漓透过淡紫色的帷幔望着车外,突然感觉肩上一沉,他回头一看,差点惊得跳起来:“殿下,你做什么?”  顾锦知垂着眼睫,没羞没臊的把头往江漓肩膀上一枕,声音暗哑:“嘘,就靠一会儿,本王头晕。”  江漓:“……”  “不仅头晕,还身子发虚,视线浑浊。”  “殿下可是生病了?”江漓的语调暗藏寒凛,直接掀开帷幔朝外喊道:“郁台,你家王爷身子不适。”  “什么?”马上的郁台一个踉跄,差点大头朝下跌下马,慌里慌张的朝轿内喊道:“殿下,殿下您要不要紧。老吴快把车赶快点!”  “别慌别慌。”顾锦知蔫了吧唧的挥手道:“慢点驾车,太快了本王更晕。还有啊,本王发现枕在小漓儿肩上就不那么晕了。”顾锦知抬眼看着一脸冷漠的江漓,咧嘴露出一道既明媚又虚弱的笑容:“所以说啊,还有劳小漓儿跟本王一道回王府了,行吗?”  江漓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他目光清冷的望去窗外,语气如往日一样平淡:“殿下为护我险些受伤,自当报答。”  顾锦知眼前一亮,紧忙得寸进尺道:“那,若是本王想你留宿在王府一晚,你可愿意?”  江漓转眸看向一脸期待的顾锦知,就好像一个等待糖果赏赐的孩子,天真无邪,纯净澄澈,叫人不忍拒绝。  “愿意。”  “小漓儿真好。”顾锦知眉开眼笑,轻轻咳嗽了几声,也不再顾及了。大大方方的枕着江漓肩膀,嗅着他身上独有的兰花香气,这一刻,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如果这条路能再长一点就好了。第21章 以命相还  夜色浸染天空,月明星稀。舒亲王府上下灯火通明,丫鬟婆子忙进忙出,焦头烂额。一不留神撞在一起,铜盆摔地上叮咣直响,清水更是洒了一地,那把丫鬟从头到脚浇了个落汤鸡,狼狈至极。  “都慌什么?”周大夫推门出来,他已年入古稀,头发胡子和眉毛都白了,可身子骨强壮得很,吼起人来也是底气十足,声音雄厚嘹亮:“王爷只是头晕,又不是毒发了,瞧你们这乱作一团的样子。”  那小丫鬟悻悻起身,全身湿了光机,也不晓得踩到什么东西,一个大仰八叉绊倒,摔倒的姿势比方才还要愚蠢。小丫鬟摔得疼了又丢脸了,还被周大夫疾言厉色的教训一顿,顿时满肚子委屈,睫毛湿漉漉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周大夫。”  “哦,是江公子啊。”周苦瓜瞧见远远走来的江漓,礼貌性的拱手为礼,又狠瞪了一眼地上委屈巴巴的小丫鬟,眼神之凶恶,活活把丫鬟吓得禁声了。再看向江漓之时,已是医者父母心的满脸慈祥:“来看王爷的吗?”  “他可好?”  “没事没事,老朽已经诊过脉了,想是王爷今日玩的累了,他上个月才……呃,目前有些体虚,被风吹的偏头痛,安心静养几日便好。”周苦瓜思前想后,还是将中毒的事情拐了出去:“王爷虽已弱冠,但终究改不了孩子心性。依老朽的意思,他应当安静在府中疗养,即便外出也不宜过长,利用这整月将身子的元气恢复过来才是,不然哪有精气去挨过下次的……”  周苦瓜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又多了,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下,让开身子指着房门:“公子请吧。”  江漓微点头,迈步进屋之时,余光瞄向了那个摔倒在地哼哼唧唧的小丫鬟。并未做声,推门进入寝室。  顾锦知靠坐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衾,肩上披着敞衣,手中端着药碗,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突然看见江漓进来了,他眼前整个一亮,作势就要下床。  江漓快走几步制止:“王爷身子欠安,下不得床。”  顾锦知眼中沉溺着满满的笑意:“小漓儿特意来看我的?”  江漓语气温怡:“王爷为护我,身子不适,我自然要来看望。” 第13章 “我留了字条,你少操心了。”  “可是……也好,老爷正在气头上,公子出去躲一躲……呃,散散心,也不错。只是公子尚年幼,若出差池,小的万死莫赎,还是清烟陪您一道出门吧。”  天降大雪,好在习武之人,就算饥寒交迫也不会怎样。只是膝盖有伤,走路不便,亏得清烟跟在身边。也幸亏清烟跟了出来,不然……那血流成海的江宅,也只会再多一具无辜者的尸体。  夜风穿过虚掩着的窗棂闯入室内,江漓打了个激灵,从梦中惊醒。霜色的中衣衬的他清秀的面容更加雪白,几乎连嘴唇都褪的毫无血色。  “公子,公子……”  江漓怔鄂,警惕的望去窗外。就见那彩色的身影挤进窗棂,忽闪着翅膀满屋飞:“公子睡,公子呆,公子是睡呆。”  江漓心脏重重一跳,眸光瞬间黯沉下去,眼底似有水波涟漪荡漾。  若是三年前听到这话,他肯定会暴怒而起,抓住那死鸟并拔光它的毛。而现在,只想多听一次,再多听一次,哪怕只是错觉,给他一种满门安好,双亲健在的错觉。第23章 栖身之所  “睡呆,你想家了吗?”  “长公主,花生……长公主吃花生。”  江漓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掀开被子下床,走近支摘窗:“也对,你已经有新家了。”  夜风扑面,将他鬓边的一缕青丝吹得阵阵浮动。那就宛如此刻的江漓,孤身一人站立在孤寂的黑夜中,飘摇不定,无所依靠。周身凉的刺骨,冷的冰寒,一点一点渗入肌肤骨缝。  “跟我走。”  江漓愣了愣,下意识回头去看那突然没头没脑说一句的睡呆。只见它飞回到笼子里,酷爱臭美的它又在梳理毛发,歪着头瞧江漓,好像确定了有人类在听它讲话,大受鼓舞,一边振翅一边叫道:“茗郎,跟我走。”  江漓面色一凝,眼中霎时透出森然寒气:“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把他们都杀光,杀光。”  江漓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负我真心,我要你满门陪葬。”  江漓的面色惨白,好像即将愈合的伤疤再次被活生生的撕开,那鲜血狂涌,撕心裂肺之痛。  “不要死,不要死。”睡呆振翅高飞,在光线昏暗的房间中徘徊,嘴里反复念叨着:“不要死,不要死。”  江漓冰凉的指尖无意识的颤抖着,忽然传来的气息让他全身经络紧绷,面色突转阴沉,眸似剑光:“谁!”  “咳咳……”  顾锦知站在门口,也不晓得是被发现了尴尬的咳嗽起来,还是被江漓那周身散发的寒气激灵的一阵呛咳。感觉到江漓的视线扫过来,顾锦知轻笑一声,迈步进屋:“这么晚了,小漓儿还没歇息呢?”  江漓面色阴晴不定:“王爷怎会来?”  “本王一向浅眠,方才花生在我屋外说话,这便醒了。”顾锦知看向那只飞回到笼子里吃坚果的鹦鹉:“之后辗转难眠,便在府中随意走动,不成想,小漓儿竟也醒着。可是这只鹦鹉也扰了你安枕?”  江漓还未说话,那只睡呆突然插嘴叫道:“想家,想家。”  江漓心中微动,顾锦知脸色一变,顿时急切道:“你夜不能寐,是因为想家了?”  江漓略显苍白的嘴唇颤动了下,考虑着该怎么说。顾锦知满脸关切的抓住他的手,目光诚恳又有些失落:“若是你思念双亲,那本王还真没办法让你不伤心。若是你觉得流离失所无依无靠,那本王可以许你安身立命之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当你在外觉得辛苦之时,尽管回来王府,尽管跟本王诉说。”  江漓心口闷闷的一痛,流淌出无尽酸楚,却也免不了对顾锦知至今为止所作所为的惊讶:“王爷为何要待我这般好?”  顾锦知面色肃然,语气坚定: “因为本王愿意。”  江漓垂目,温润眸光无声的流向窗外。天际的墨色褪去,靛蓝浸染云层,几颗残星镶嵌在即将退却的夜幕上,银灰的雾似轻纱,朦胧缭绕。  “天要亮了。”江漓转身,面朝冉冉升起的东方朝阳,背对着房中的舒亲王:“若是哪天殿下不愿意了,可要提前告诉我。”  江漓迈步走出房门,幽幽轻叹:“千万别再突然的……离开了。”  “昭郡王殿下您慢点。”小厮服侍在左右,可是为皇长子顾云笙操碎了心。让人赶紧将外邦进贡来的果蔬台下马车,挨个送进舒亲王府。自己则跟着活蹦乱跳的小皇子去内院。  “王叔。”顾云笙见到顾锦知,先躬身行了礼,然后从小厮手里接过食盒递给郁台,“皇祖母知晓我要来王叔府上玩儿,特意叫我带来的点心。外面还有父皇叫我一并送来的贡桔,在宫中同安平姑母尝了两个,汁多味甜,甚是可口。”  顾云笙说完这话,情不自禁的朝周围扫了两眼,“呃,王叔……江公子不在吗?”  “他昨晚没睡好,这个时间,想必是在房中午睡吧。”顾锦知打开食盒,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糕点:“你找他有事儿?”  “没有没有,只是江公子仪表不凡,连舅爷都对他赞不绝口,我当然也有些好奇啦。”顾云笙哈哈笑着,心底的话却没说完。他犹豫片刻,想起前几日在国舅府中那一幕,终于是忍不住心中好奇,轻声问道:“江公子身如玉树,颜若朝华。高风绝尘,文采斐然。我还问过安平姑母这位江公子是何来历,她起先故意逗我不肯说,后来是被我磨得心烦了,总算告诉我说,江公子名江漓,是湘雪阁那个驰名中外的琴师。”  “嗯。”顾锦知点头道:“有什么问题吗?”  顾云笙以为顾锦知不满自己对江漓的身份有偏见,忙替自己辩解道:“我虽然不喜爱音律,但我也着实钦佩这位赫赫有名的江乐师,能一睹其风采,是侄儿之幸。倒是……王叔是与江公子何时相识的?”  “中秋那天。”顾锦知后知后觉的惆帐道:“原来才短短一月,我还以为认识了许久呢,真是相知恨晚。”  “那……”顾云笙迟疑了下,谨慎的问:“王叔可知,江公子会武功否?”  “武功?”顾锦知面带诧异,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没听他提过,应该不会吧。你也见过小漓儿,你觉得他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吗?”  “呃……”顾云笙被噎,依照顾锦知的话稍微思衬一番,确实觉得不太可能。但想当时现场的环境,有能力且有条件这么做的人只有江漓了:“王叔,人不可貌相,或许江公子是深藏不露,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呢。王叔可还记得那日在国舅府上,魏然表叔险些误伤王叔的那一箭?”  顾锦知深深看了顾云笙一眼,起身走到桌案旁坐下,去摆弄棋盘上的云子:“自然记得。怎么想起这事儿来了?”  顾云笙急忙跟过去,说:“那王叔记不记得,后来那支箭在半途中碎了。竹木箭身粉碎,而铁质的箭头也从中间断裂。”  “哦。”顾锦知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是吗?本王光顾着看小漓儿有没有受伤了,倒不曾注意什么箭不箭的。”  顾云笙:“……”  郁台端上热茶,顾云笙闷闷的灌下一口,无语得很。  顾锦知一边挑拣棋子一边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禁不住一笑,语气比方才更要从容不迫:“你今天特意跑来我这儿,就是为了调查江漓的?你认为那支破碎的箭是他造成的?你亲眼看见了?”  “这个嘛……”顾云笙面上略显尴尬,“倒是没有。必然是江公子的速度太快,小侄没有看清。”  “能从你这个自命不凡的小子嘴里听到这句话,真不容易。”顾锦知轻松大笑道:“连张将军都夸你武学天赋超群,就你如今的修为,放眼整个大禹,能打过你的没几个。连你都说小漓儿速度太快没看清,那小漓儿得什么等级,还是人吗?”  顾云笙哑然,竟发现无言以对。  “还有啊,武艺方面比你还高,却半点行迹不露,乃至江湖上一点名号和传言都没有,可能吗?”  “这……”顾云笙面上一热,仔细想来确实如顾锦知所言,疑点太多了。可要说他看错了,他自己都过不去自己这坎儿:“我虽然没准确的看见江公子出手,但回想起当时,舅爷是文臣,安平姑母不懂武,满宅的奴仆更算不上号,而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将这些全都排除了,就只剩下江公子一个人了。”  顾锦知噗嗤一笑,调侃道:“你倒挺会断案的,改天去刑部走一趟,教教那位李尚书。”  “哎呦我的好王叔啊!”顾云笙一副要崩溃的样子哀嚎道:“我跟您说正经的,假设以上全部成立。那支箭当真是江公子所为,王叔您想想,他不需要任何媒介,只需以内力便可隔空击碎钢铁,如此修为,连侄儿的老师张将军都很难做到,这难道不恐怖吗?”  顾锦知端着茶碗抿了口清茶,“嗯,是挺恐怖的。”  “……”顾云笙满脸黑线,有些心力交瘁,“王叔,您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这件事的严重性?”  “严重?”顾锦知总算正色起来,轻轻放下茶碗,目光直视的对顾云笙道:“哪里严重了?假设你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小漓儿会不会武功,与我何干呢?他是深藏不露还是锋芒毕露,这与本王无关吧?反倒是如你所言,不是本王救了小漓儿,而是小漓儿在危急关头救了本王啊。”  “……”顾云笙差点吐血。  “王叔,江公子身在湘雪阁,是闻名中外的琴师,却身怀超绝武功,这难道不奇怪?你二人既是朋友,他又为何不直言相告,刻意隐瞒呢?”  “你等会儿。”顾锦知突然伸手制止顾云笙的话,顾云笙被噎了一下,就换来了顾锦知充满厉色的眼神。  “人人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他又为何非对我直言相告?就因为我是王爷?我身上也有很多秘密,我都没有告诉人家,人家凭什么要告诉我?再说了,小漓儿哪里有刻意隐瞒,即便他隐瞒了那又如何,说与不说是他的事儿,怎么听你话的意思,小漓儿倒成了城府颇深的狡诈之人了?”  “王叔别多心,我没那么想。”顾云笙急忙为自己辩护,起身朝顾锦知行了个礼:“江公子怎么可能是坏人,我只是太过震惊了。看江公子的年龄,不过比我年长几岁,武功修为却非我能及。王叔也知晓我对武学方面的痴迷,若江公子当真身怀奇绝武功,我真忍不住想去请教一二,怕只怕他心中有所顾忌,不肯承认。”  顾锦知听了这话,脸色非但没转好,反而愈加阴沉:“若他隐瞒,你是不是就断定他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小侄不敢。”  “云笙。”顾锦知目光低沉,额间似有雷云飘过:“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  顾云笙一怔:“王叔……”  “你想试探他?”顾锦知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听得顾云笙心脏重重一跳:“你想玩儿突然袭击,引诱小漓儿出手对不对?”  顾云笙叹了口气,欠身道:“什么都瞒不过王叔。”第24章 凤熙诀  “你可别乱来。”顾锦知暗暗警告。  “王叔这么护着江公子,我哪儿敢啊。”顾云笙笑着挠挠头,“只是突然冒出的想法而已,王叔放心。”  顾云笙又在王府中坐了一会儿,说些太后的近况,又说了点自己的糗事逗顾锦知开心,晚些时候才走。  夕阳日落,顾锦知端着食盒前去新雨楼。江漓刚起不久,饮了口清茶,就见被顾锦知摆满桌案的盘子里,放着五花八门的各式点心。  “小漓儿快尝尝。”  江漓拾起一块绿色的豆糕:“这点心倒是精致,跟平常所食不太一样。”  顾锦知笑道: “那是自然,这是雍寿宫的点心,要比御膳房精致得多。”  “雍寿宫。”江漓楞了一下:“太后?”  顾锦知单手拄着脑袋,一脸吃惊的看着他:“小漓儿身为平民百姓,居然知道当今太后所住的寝宫是哪里?”  江漓吃豆糕的动作一僵,正想着如何解释,顾锦知忽然恍然大悟似的点头道:“小漓儿果然见多识广,可是在湘雪阁听哪个达官显贵提起过?”  “……”江漓干笑一下,没再说话。  顾锦知胃口不大,吃几块也就饱了,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回头瞧着倚在矮几旁观摩棋局的江漓,没话找话说:“方才小漓儿在做什么?”  江漓朝书案的方向看去:“练字。”  “是么。”顾锦知面露惊喜之色,忙走过去书案边一看。白玉镇纸下压着一张雪白的宣纸,宣纸上以漆黑墨迹书写着一排排清雅挺秀的字,宛如雪中寒梅,内敛高洁,却也暗藏锋芒,刚劲华美。  “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顾锦知喃喃念道:“一善一恶,小漓儿怎有此感慨?”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江漓执子落在棋盘上,”王爷可认同这话?“  ”当然。“顾锦知一边欣赏字迹,一边说道:”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多做善事总是好的,虽福气未到,但灾祸已经远离。只是,你为何会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几个字,听起来很是悲切。“  “不做大量善事,就不能成为一个声誉卓著的人。而一个落得声名狼藉,毁灭自我之人,必然是长期做恶事的结果。”江漓手持一子,眸光悄无声息的朝顾锦知流了过去:“在殿下眼中,我是善是恶?”  顾锦知想都不想,张口就说:“小漓儿自然是善的。”  “是么?”江漓眸光幽幽,眉间闪过一丝自嘲的苦涩:“可惜,殿下慧眼识珠,却看错了人。”  顾锦知问:“何意?”  “恶事做多了,身败名裂,自我摧毁。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不对。”顾锦知突然摇头,他快步走到江漓身边坐下,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你怎么会受到报应呢,净瞎说。天下大奸大恶之人成百上千,老天爷惩罚都惩罚不过来,哪有时间顾念你?再说你一不坑蒙拐骗,二不欺男霸女,你谦谦君子,志向高洁、品行俱佳,老天哪有资格管你。” 第15章 “满府上下无一活口,哪怕鸡鸭鹅狗都被尽数斩杀。但是……钟爷您说过,好像那位江大人的独生子没有在死亡名单之中。”  老者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你是说他……他来报仇了?”  “难道不可能吗?”  “这……”老者握紧双拳,险些惊愕的站起来:“江府在京中的威望可想而知,咱们逐晖能渗透其中实属不易,大肆展开屠杀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以最快的时间能杀多少杀多少,为怕惊动禁军,我们须得尽快撤离。所以究竟死了多少人,有没有漏网之鱼……连掌尊都无法肯定。事后,谨慎起见,我问了参与这场灭门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自己亲手杀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没有人杀死过?”小荷怔鄂,只觉得惊悚:“那就说明他还活着?”  “确有可能,也许是咱们大肆屠杀的时候,他被谁藏起来了吧。江家公子体弱多病,从出生开始就药不离口,身子早就被汤药侵蚀的残破不堪,此番又经历全家灭门,能不能活着都得看他的造化,所以掌尊也没多在意,觉得此人不足为惧。”  “对。”小荷恍然惊醒,“江家公子江珺歌是个病秧子,没准现在早归天了。”  小荷如此说着,不知是在宽慰老者还是在安慰自己,她有亲眼见过绸缎庄被血洗的一幕,二十多具尸体死了一院子,其中的十几个人居然是在毫无还手机会的情况下被一击毙命的。而且他们身上没有外伤,却是七窍流血,五脏六腑被对方强大的内力活活震碎的。  想起那番,小荷心中一阵胆凛:“钟爷,假,假设这一切正是那个江家公子干的。他虽然体弱虚浮,但他可以雇凶杀人,若是他在暗中操控,秘密雇佣了江湖上哪路杀手……”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老者轻轻捋着胡须,道:“这样吧,就暂时往这条线上使力。九枢既是朝廷的组织,你在舒亲王府可伺机探查。”  小荷起身,恭敬的一拜:“是,钟爷放心。”  -  “郁台哥,这是王爷的药膳。”丫鬟将两个食盒递给郁台:“另一份是王爷特意吩咐,煮给江公子的参汤,你可得趁热送过去。”  郁台无奈的笑道: “王爷都吩咐了,要我先给江公子送参汤,后给他送药,还要我脚程快点,省得路上冷了参汤。”  “王爷待江公子那样好,你可得机灵着点。”丫鬟暧昧的笑着说:“咱们的殿下啊,宁愿自己喝冷茶冷药,都不愿让江公子的汤凉一点点。”  郁台倚在门框上,唉声叹气道:“可怜我在这儿大雪天两头跑。”  “你就嘚瑟吧。”丫鬟笑骂:“王爷信任你,让你一手照料江公子的衣食起居,你心里美得很呢,少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咱们这王府中多少人惦记去侍候那位仙姿超尘的江公子,你要不乐意,迟早换人。”  “哎,不带抢的哈。”郁台故作恼怒,惹得伙房众人捧腹大笑。  “行了行了,别贫嘴了。”一个粗使婆子捧着柴火往火炉里送,朝外头瞭望一眼,不耐烦的说:“这小荷怎么这么慢,叫她提桶水过来还要这么久,掉井里了?”  话音刚落,小荷双手提着水桶回来,一路摇摇晃晃,清水溅的到处都是,等交到婆子手里,整桶水就只剩下一半了,看的婆子不胜其烦。  “小荷身体刚好,婆婆就体谅一下吧。”郁台随口求了句情,他到底也是王爷身边的亲信,那粗使婆子怎么也不敢得罪的,点头陪着笑,命小荷再去提一桶过来。  “是是是,您别生气。”小荷弱弱的道歉,余光撇着提起食盒离开的郁台,自己忙拎着水桶跟上去。  “郁台哥,郁台哥。”小荷离着老远大叫。郁台驻足,转身,小荷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的道:“谢谢你帮我,不然我铁定又该挨骂了。”  “没关系,小事儿一桩。”  “郁台哥跟王爷很久了吗?”  “嗯,我五岁的时候就跟在王爷身边了。”郁台望天数数道:“算起来得快二十年了吧。”  “这么久,王爷对你肯定好。”  “不光是我,王爷对谁都好。”  “舒王殿下心地纯善,是个仁义君子。”  “你这小丫鬟倒挺会说话。”郁台笑了下,面色又突转忧愁:“只可惜,上天没给他一副好的身体。”  小荷心中微动,眸中闪过一缕迫切的光:“是啊,说起体弱来,奴婢就忽然想到那位江家小公子了,似乎跟王爷一样,也是身体不好呢。”  郁台面露诧异,“你还知道江家公子?”  “郁台哥,小荷到底也是京中人。前朝仅听皇上号令的九枢首领江大人,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大禹的权利滔天,在江湖以及外邦也是名声响当当的角色。他名气这么高,他的儿子也备受关注,只是没想到,江大人.所向披靡,万夫莫敌。可他的儿子却体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  “谁说不是呢,未免可惜。就因为这点,江大人的那些仇家可没少幸灾乐祸。”郁台叹气道:“再加上三年前江家的遭遇,先帝驾崩,九枢解散,改朝换代,前尘已过了。”  “那位江家小公子也死了吗?”  “肯定的啊!”郁台道:“歹人闯府,杀死府兵无数,家眷仆人皆无活口。若是当真是江大人的仇家所谓,那身为江大人唯一的独子,难道不是首当其冲?落了谁都不能落下他啊!再说了,他身体赢弱无力,怎么也逃不过那般残忍的诛杀。”  “这倒是哈。”  “不过……”郁台环视左右,故意将气氛熏染的诡异离奇:“我听京兆衙门当差的扯皮说,他们陈列了江宅内所有的尸体,倒是发现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符合那位江家公子的年龄。可看衣着打扮和相貌,都不像是江家公子。毕竟那江家公子从出生开始就待在府中养身子,鲜少出门,所以认识他的人太少了。有一种说法是江家公子没死,他逃出生天后就失踪了,生死未知。”  小荷心里咯噔一跳,脸色变得有些焦虑,“所以他到底死没死啊?”  “这上哪儿求证去。都三年了,就算当时活着,遭此家中变故,他本来身体就弱,还不得……”郁台歪脖子伸舌头,露出嗝屁的表情。  小荷没再说什么,若有所思。  “哎呀,净跟你瞎掰扯了,我得给江公子送汤去。”郁台一拍脑门,心急火燎的就跑了。  小荷走到井口边,将水桶丢了下去,盛满水后,轻而易举的就提了上来。她缓步往前走着,木桶中的清水一滴没洒。  江家小公子,江小公子,江公子!?  小荷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想到哪里去了,这俩人除了姓氏一样,其他的简直一个天一个地。真是越急越乱,净瞎想!  郁台一路小跑到新雨楼,进门前先用手试了试碗身,还好,是温的。  郁台把气息喘匀,轻轻扣门进屋:“江公子,这是王爷特意让小的给您送的参汤。”  郁台打开食盒,将瓷碗放在桌上:“来的时候被丫鬟小荷缠着聊了两句,来得有些晚了。公子试试温度,若觉得凉了,小的就拿去伙房换。”  “不必。”江漓伸手端起瓷碗,“温度刚好,多谢了。”  “不敢当。”  江漓饮了口参汤,抬眼看去郁台,露出惊讶的神色:“方才你说,你跟一个叫小荷的丫鬟聊天?”  “是啊。”郁台道:“小荷那丫头跟小的提起江茗江大人,还对江大人的独子有几分感慨,随便闲说几句。”第26章 暗夜  “是她主动提及的?”  “正是。”  “都说了什么?”  “嗯……她问了江家小少爷。”郁台面带友善的笑容道:“江茗江大人的独子,江珺歌,不晓得您听说过没有。小荷好像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  江漓眸中闪过一抹极微弱的笑,看去郁台手中提的食盒,问:“那是要送与殿下的药膳吗?”  “哎呦!”郁台狠狠一捶脑瓜顶:“我这猪脑子,今天怎么总忘事儿。如果江公子没有其他吩咐,那小的就赶紧去给王爷送药了。”  江漓静雅的眉目浮起一道温润的笑意:“好。”  看的郁台是心神都跟着颤抖,小脸一红,慌里慌张的躬身行礼走人。  江漓慢条斯理的饮下参汤,拿了装有梅花的柳叶瓶放到露台外的美人靠上。二路每天都会在特定的时间在王府外转一圈,如果瞧见新雨楼露台上有花瓶,那就表示江漓有事儿吩咐,如若没有,便可自行离去。  黄昏时分,二路再次扮做湘雪阁的龟公,从后门一路赶到新雨楼。  “公子,有何吩咐?”  “不忙,出去走走吧。”江漓起身,就在二路一脸诧异的注视下先一步出了房门。  一主一仆穿过假山花园,走过亭台水榭,就在抄手游廊内停住脚步。二路有些懵,如果有正事要谈,不是应该关起房门来密谈吗,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事儿,不怕被人听了去?  “祝敏的事儿有什么后续?”就在二路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江漓突然发问。  “哦,京兆衙门去看了,因为他们都是逐晖成员,所以京兆尹将此事定性为江湖争斗,不了了之了。”  “祝敏及其手下被全歼,逐晖那边没点动静?”  “自是有的。”二路道:“小人跟清烟轮流去衙门盯着,果然,在三日前的午夜子时,看见了一个黑衣人潜入衙门义庄。”  二路说到这里,面露愧色:“小人无能,把他跟丢了。”  江漓面色如常: “可有看见他的脸?”  “是,他没有蒙面。大约年过六旬,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二路环视四周,虽然偶尔有几个丫鬟仆人经过,但距离远也听不到什么。他谨慎起见,还是上前一步凑近江漓说:“公子先前提过的小荷,就是去见了此人。可别看他年岁大了,内功修为远在二路之上,为避免跟的太近打草惊蛇,二路没有妄动。”  假山后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声,江漓用余光瞥了眼,若无其事的回应二路的话:“逐晖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在外要多加小心,以防逐晖寻仇。”  “是,那公子您……”  “我连夜回湘雪阁。”  二路一愣,忍不住道:“逐晖来寻仇是必然的,凭他们的势力,或许很快就能查到湘雪阁。祝敏的窝点全歼,他们的成员之一万芹也死了,顺这方向调查,就能知道您与万芹有过接触。与其回湘雪阁,不如就待在舒亲王府。别的不敢说,这舒亲王府绝对是除了皇宫以外,在这大禹国界最安全的地方了。”  “安全?”江漓听这话未免觉得讽刺:“若真想安全,便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你忘记我的目标了?”  二路恍然,宛如遭受当头一棒,赶紧跪地拱手道:“小人失言。小人只是……担心公子。毕竟逐晖他们……那样凶残,小人怕公子也遭遇不测。不管怎么说,这舒亲王府也是一个难等可贵的避难之所。虽然公子不说,但小人能感觉得到,公子在王府这些时日以来,心中从稳神怡,安乐自逸。公子其实很喜欢这里,对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漓伸手虚扶了一下二路,情不自禁的望去远方亭台楼阁,廊桥水榭:“这里确实很好,幽静安然,远离纷争杀戮,仿佛与世隔绝,清闲自在。但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将厮杀鲜血引来这里,玷污了这里,懂吗?”  二路心中颤抖,望着江漓一片淡漠的面容,忍不住道:“公子是怕误伤舒王吧。”  江漓眸光微闪,没有作答。  二路知趣的没有再问,只是心中暗暗思衬着。舒亲王府固若金汤,禁军营跟王府只隔了一条街,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绝对第一时间到位。放眼天下,只怕无人胆敢擅闯舒亲王府。即便如此,公子还是担心。不过,与其说担心,倒不如说关心则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到了掌灯时分,江漓前往顾锦知的寝殿辞行。顾锦知早有预感,但当他亲耳听到江漓要走的话,心中还是不舍,又一时找不到挽留的借口。毕竟连周苦瓜都说了,顾王爷的病是完完全全的好了。若现在再装,难免虚伪,容易弄巧成拙。  “小漓儿非走不可吗,是王府住得不顺心?”顾锦知趁此机会多说点话,没准说着说着江漓就改变主意了。  “王府很好,只是我离开湘雪阁也有些时日了,必须得回去了。”  “那……”顾锦知犹豫着,凝视着江漓的眼睛道:“若是日后有机会了,本王还可以邀请你来府上小住吗?”  “王爷邀请,自然来。”  “那便好。”顾锦知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给点糖果就很容易满足了。他笑的温暖和熙,忍不住伸手将江漓鬓角处乱飘的一缕乌发绕到耳后,又轻轻掸落他肩头落着的一片梅花瓣:“你说走就走,太突然了,本王这心里头空落落的。没了你,这王府又该冷清了。回去湘雪阁,你可得照顾好自己,本王过些时日亲自去看你。”  “还是不要来了吧。”江漓低垂脸庞,敛衽一礼:“若有机会,我来王府拜见殿下,可好?”  “好,当然好。”顾锦知不经过大脑思考,一味的赞成江漓的任何话:“可说好了,不要让本王等太久。”  江漓点头。  “那你先稍等片刻,等他们备好马车,本王再去更衣,送你回去。”  “更深露重,殿下还是在府中早些歇息吧,”  顾锦知忙强调:“本王没事。”  “殿下。”江漓有些无奈,竟前所未有的以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别任性了,小心周大夫骂你。”  “他敢!”顾锦知一双英挺的剑眉高高扬着,又抗不过方才江漓的柔声细语,只好妥协道:“那本王让郁台送你回去。”  江漓没多想:“真不用,路程也没多远,走两步就到了。” 第17章 “公子!”清烟大惊骇然,待那紫光撤去,众人瞪大眼睛看清,在江漓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薄而细的短剑。剑身闪着逼人的寒芒,宛如冰做的,晶莹透亮,无光自洁。  清烟心中悸动。  名剑,霜辞。  极薄,极细,极轻,极寒。没人知道这把剑究竟藏在哪里,也几乎没人知道这把剑的存在,因为江漓从不轻易出剑,但凡见过霜辞的人,基本全死了。  众人连呼吸都忘了,当那股幽香极其浓郁之时,他们才后知后觉的看向肃立在二楼长廊尽头之人。  那是个身着紫衣,墨发如瀑的女人。她的锦衣很是华丽,妆容艳美,但头发并未束裹,而是松松垮垮的垂在后面。  这个女人,简直美得不像话!  堪称绝色的宛芙蓉看呆了,因为跟这女人一比,她当真自愧不如。若说天赐绝容,那面前的女人当之无愧。  她美,江漓也美。性别之间的差异决定二人美的不同,在男人之中,江漓为绝色。在女人当中,这女子必然是绝颜。  江漓是那种清韵孤冷,高洁皎月的冰雪之美。  而这女子便是妩媚妖娆,俘虏蛊惑之美。  江漓的美超俗似仙,而她的美则阴柔似妖。  不说男人,连女人见了都心跳加速,脸色潮红,呼吸困难。  她的衣袂无风自飘,一双极具诱惑的凤眼好似透着魔力,但凡与她相视之人必受蛊惑,从而万劫不复。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在唇边抹了一把,将即将流出的一缕血丝擦掉,望着那湖蓝衣襟的少年:“不错,寻常人被我一击命中早就经脉寸断而死了,你非但接住杀招,反而予以还击,不错。还想请教请教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江漓同她一样抹掉唇角溢出的血丝,目光比那冰剑霜辞还要冷厉。  夜来幽。  逐晖的掌尊。  一手造成江家满门尽亡的真凶。  江漓深吸口气,努力稳定自己的心神,高手对决最忌分心,稍微的神乱那都是生与死的区别。他右手握紧霜辞,缓缓转身。  夜来幽唇边荡漾着浅浅的笑意,无需多言便已惊艳众生,她注视着江漓徐徐转身,当她看清江漓的样貌之时,整个人当场花容变色,惨白着一张脸,堪称恐怖。  “茗郎!?”她惊叫一声,震惊四座。  江漓心头颤抖,若他心中的怒火能具体化呈现出来,那势必将夜来幽挫骨扬灰,烧成灰烬。  “不对,不对。”夜来幽死死盯住江漓的眉眼:“虽然很像,但你不是,绝对不是!你,你到底是谁,冒充茗郎,你想做什么?”  绝色容颜突然面容狰狞,几乎陷入癫狂。别说围观的花娘们了,就连逐晖自己人都吓得不轻。  还是那老者钟爷心思明净,稍微一寻思之前的猜测,再加上夜来幽所说,江漓的模样很像江茗。他心底一阵胆寒,只觉得惊悚恐怖:“掌尊,他难道是江茗的儿子不成?”  夜来幽宛如遭受雷击劈头,整个人恍惚了下,惊恐的看着江漓,更加疯狂的吼道:“不可能!那小孽畜明明体残多病,而他是什么身手,你看不出来吗?”  钟爷被狠堵一口,竟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他曾经设想过,若针对逐晖大肆杀戮的人是江茗的儿子,那很有可能是那小子找到了什么靠山,培养了一批忠实的属下。或者用大量的金银□□,这都有可能。只是万万没想到,也万万不敢想,这一切都是那江家小公子亲自动的手。  夜来幽目露凶光,宛如咆哮的母狮子:“是不是江茗的儿子,本座试试便知道了!”  夜来幽足尖轻触地面,整个人纵身一跃已至江漓身前。利剑刺出,江漓以霜辞抵挡,剑身相碰,“锵”的一声摩擦出刺目的火花。两股高深内功互不相容,彼此冲撞,搭配剑术频频朝对方施以杀招。  内功凤熙诀本身就诡异霸道,而江漓的剑术更为精妙奇绝。锋芒所指,招招毙命,剑气带着寒意,深入骨髓,轻轻擦身而过,仿佛血液都会被冻成冰渣。  而夜来幽也毫不示弱,她的剑法可谓毒辣阴狠至极,每一剑都不致命,而是往那刁钻危险的地方刺。她的目的不在杀人,而是玩弄人,以高强的武艺压制对方,若武功在她之下者,必被她削骨切肉,受尽煎熬折磨而死。夜来幽的剑影纵横,劲风四卷,搅的墨发纷飞,宛如从地狱烈火处降生的罗刹鬼。  钟爷在一旁看得好阵胆战心惊,他与这年纪轻轻的少年交手,被对方以武力压制已经深感震惊了。毕竟他年过六旬,五十多年的内功修为。打小练武,跟过的师父没有不夸他天赋超群的。结果如今居然跟一个少年战了半天,还被压制了。这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没想到掌尊亲自前来,居然也能跟他打得难舍难分!  “凤熙诀!”夜来幽撤出几步瞪着江漓,脸色比方才还恐怖:“这一脉单传的至高内功,你怎么会的?”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承认面前之人便是江茗的儿子。  江漓站稳身形,左肩上有殷红的血液渗透出来,他却满不在乎,提气朝夜来幽冲去,手中霜辞宛如一条银龙,喷出的寒气足以将人冻成冰柱。  清烟在楼下看着,心里一阵阵胆寒。他总有种不好的感觉,直到看见江漓一声不响的和夜来幽再次交手,他明白了。  江漓跟夜来幽的武功修为差不多,俩人的内功水火不容,勉强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可江漓全不在乎,他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果决,他的目标近在眼前,他要杀了夜来幽,哪怕是同归于尽。他曾经说过,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清烟一阵心悸。  可江漓明显处于劣势,毕竟人家人多势众不说,后面还有个钟爷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很有可能在江漓专心对付夜来幽之时,钟爷暗中下手给予江漓致命一击。  “公子!”清烟又惊又怕,他既想大喊提醒江漓,又怕自己贸然的声音影响了江漓的发挥。  夜来幽连退了数步,也是被江漓这不要命的劲头吓到了。江漓不怕死,她怕,江漓不想活,她想。  “该死。你想同归于尽不成?”夜来幽暗骂一声,他们二人的内功心法从本质上就是互相压制,而江漓的凤熙诀也不知道怎么练的,变得那般诡异奇绝。夜来幽既熟悉又陌生,只感觉头疼得很,稍有不慎就会被压制。她想缓慢的摸索,偏偏对方要速战速决,屡屡打算她的节奏,前所未有的难缠。  这般纠缠下去可不秒。  夜来幽猛挥紫袍,从她袖中涌出一股淡红色的烟雾,散发着阵阵诡谲的清香。江漓本能的后退,就见夜来幽的身影隐入了浓雾当中。  清烟一见此状,自知机会来了,一剑解决身边的俩个黑衣人。朝二楼的江漓大喊道:“公子!你冷静一下!”  江漓好像没听到,他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口中呓语:“父亲……”  清烟心里咯噔一下。  刚才那是……  毒烟!?  一直在暗中寻找偷袭机会的钟爷冷笑起来,他单手握剑,对准江漓的背部就刺了过去。  清烟脑子嗡的一声响,正如那年那月那日,嘶声力竭的大喊:“公子小心!”  “……殿下?”江漓涣散的眼瞳突然一凝,一口鲜血涌出,再感受到寒意来袭的瞬间,他提起霜辞猛一转身,照着来人的胸膛就是一剑猛刺。  钟爷始料未及,被一剑穿胸而过。躺倒在地,血如泉涌。他难以置信江漓会醒过来,更难以置信江漓会以内功强行冲击全身经络,使自己醒来。对别人狠也就算了,对自己也这般毒辣吗?  “公子!”清烟不知该哭还是该喜极而泣,江漓终于听见他的声音,回头朝楼下看去。  “公子,你要以自己为重啊!”清烟怕说的话力度不够,又赶紧补充一句:“你是老爷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不可轻贱生命!”  江漓眼中各种情绪交错闪过,他没有回应清烟的话,也没有贸然行动。又或许,他全身疼痛难忍,不能动吧。  那淡红色的毒烟被风吹散,江漓瞧见了撤出湘雪阁外的夜来幽,以及夜来幽唇角勾起的邪笑。  湘雪阁内的花娘杂役们早就跑出去逃命了,如今阁内只剩下满地的逐晖尸体以及江漓和清烟二人。夜来幽的鬼魅一笑,不需要说什么,那躺在地上仅剩一口气的钟爷便得到了某种讯息,咬牙应道:“是,掌尊。”  钟爷眼中闪过一道决然,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方才激烈的打斗,湘雪阁内各式名酒早就打翻在地摔了个稀巴烂。如今的地上还残留着酒水,钟爷丢出火种,阁内瞬间烧了起来。不仅如此,在二楼三楼四楼,各有逐晖人员留下放火烧屋。  老鸨在外急得大叫,却无可奈何。木质的建筑本就易燃,一旦着火,不烧个一干二净都不算完。  清烟驾着轻功上二楼:“公子,咱们先出去吧!”  江漓点头,正要跟清烟离开,突然,他脚步一凝。  霄风!  “公子,怎么了?”  江漓猛转身望去四楼。  顾锦知呕心沥血,费劲千辛万苦为他寻来的古琴霄风,只为博他一笑。  江漓几乎没多想,在清烟的惊呼声中,运气提步就飞上了四楼。一剑划破房门,正看见那放在几案上的古琴。  “公子。”清烟紧跟江漓上楼,冷不防这里还有逐晖伏兵。这些人都跟疯了似的,明明自己也置身火海,却弃生死于不顾,只为留下来拖住江漓和清烟,实现方才的同归于尽之法。  好在霄风没有被火烧到,江漓险险的松了口气。四面八方的火势越来越凶猛,高温烘烤,浓烟侵入口鼻。十几个逐晖成员鱼贯而入,试图把江漓困死在其中。江漓手中捧着霄风,朝房间外的清烟喊道:“接着!”  清烟先解决掉一人,再去伸手接住霄风,就听到江漓又传来一句话:“你先走。”  清烟本是有所犹豫,可转念一想,没准自己留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拖累江漓,便应了一声,抱着古琴撤离。  江漓挥动霜辞,剑锋寒气缭绕,剑气冰冷袭人,连周遭的凶猛烈焰都畏惧的抽动起来。  老鸨望着熊熊燃烧的湘雪阁,老泪纵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如若不是花娘们拉着,她铁定第一个冲进去就火了。当然,那结果就是她也被活活烧死。  烈火浓烟惊扰了附近居民,黎明之前,起床看热闹的,张罗着救火的,呜呜泱泱一大堆人。各家各户提着木桶装满水往火上泼,来来回回乱的好比菜市场。突然,四楼的某间窗户被从里撞开,一个蓝色身影从天而降,直直坠落下方的月庭湖。  众人皆惊。  老鸨泪光闪闪,倒吸一口冷气:“江,江乐师……”  蝴蝶捂脸惊呼:“江乐师!”第29章 江茗之子  “微臣恭送殿下。”温太师和顾锦知在养心殿分手,顾锦知跟皇帝告退,一路前往雍寿宫给太后请安。田嬷嬷去小厨房端了格式甜心和甜汤,太后见顾锦知挨个尝过后,一直下压的唇角才微微上扬:“看你胃口这般好,想必身体是无碍了。你可真是的,那天安平回来告诉我你在国舅府发生的事儿,可把哀家吓出一身冷汗。”  顾锦知皱眉道:“我不是都叮嘱安平别告诉母后么,那丫头真是的。”  “你还好意思说她。”太后面上浮现隐隐的怒意:“哀家问了安平,也问了笙儿。他们俩说,你当时不顾危险,以身挡箭,可是为了一个伶人?”  “母后。”顾锦知一改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小漓儿是不同的,他束身自好,怀瑾握瑜,月韵霞姿,不屈不挠。母后千万不要把他跟那些伶人相提并论。”  “你……”太后对顾锦知所说的话大感震惊:“你自小贪玩,长大了也不改小孩子脾性。贪玩享乐便罢了,可不能沉迷色相,迷失本心。你要记住,你是大禹的舒亲王,而他……不过是湘雪阁一个地位低下的乐师罢了。”  顾锦知听了不喜悦的话,心里有些急:“母后,赎儿臣直言。儿臣从未把江漓当做地位低下的伶人,他虽待在湘雪阁那等烟花之地,可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品质高雅,又满腹经纶,不过是造化弄人,命运孤苦才流落到湘雪阁的。儿臣真心喜悦他,只想以平等身份待他。”  顾锦知的语气并不重,却字字连珠,铿锵有力,目光真诚恳切,面容坚定赤诚。  太后双目凝神看着儿子,嘴唇张开半天,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湘雪阁有一乐师,其琴艺超绝,举世无双。这在京中乃至大禹可说是家喻户晓,即便远在封闭的皇宫,但只要喜爱乐理音律之人也都有所耳闻。一些深宫妇人甚至憧憬幻想,企图亲耳听听世人所传的天籁之音。  太后虽然久居深宫,却两耳闻遍窗外事。宫里宫外提起那位江乐师都是满口称其,气质和琴艺自不必说,长相也是世间绝色,再加上如今顾锦知又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太后还真有些好奇,那位江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儿宽以待人,明月入怀,自小便是这样,更何况你欣赏那位江乐师的才气,把他当成宝贝疙瘩似的护着也就不为过了。但是锦知,凡事要有个度。你再看重他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像是为他挡箭这种行为,日后必不可再犯。你若有事,哀家也必不放过他。”  顾锦知躬身道:“母后心疼儿臣,儿臣知道。”  “哀家心疼你,只想你平安喜乐。若你与那江乐师投缘,他又真如你所言高风亮节,冰魂雪魄,倒是可以深交。”太后松了口,这般宽容让顾锦知很是欢喜,正要谢恩,太后就趁机冷着脸补充道:“但切记,你虽未成家,却不可沉湎酒色,放纵逾越。”  顾锦知听得心底微颤,面上染上一抹极浅的潮红:“母后的教诲,儿臣自当谨记。”  看顾锦知眉宇间明显飘荡着喜色,太后也禁不住失笑,却故意板着脸说道:“这回可高兴了?”  “自是欢喜。”  太后指了下软塌:“快回来坐吧。”  “谢母后。”顾锦知撩起前襟入座,太后看他面色红润,欣慰的同时也不禁疼惜,幽幽长叹一口气,不需多言,顾锦知已明白她心中所想。  “母后不必忧心,儿臣身体安好。倒是母后,每次儿臣来您都唉声叹气的,这可如何是好。”顾锦知故意打趣道:“母后再这样,儿臣都不敢来了。”  “你啊。”太后哀叹一声,美艳的凤眸中流淌出无尽哀愁:“你的身体看似硬朗,可不过是虚有其表,你的内里有毒,一日不除哀家这心就一日放不下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  太后眸光黯然,低垂着眼眉满脸忧伤。田嬷嬷忙出言安慰,可再好听的话对太后来说都显得空虚,自欺欺人罢了。 第19章 “江漓。”顾锦知行至江漓跟前,他郑重其事的叫他名字:“江珺歌。”  脸色温怡的江漓突然一愣,再次抬头时,眸中的畏惧之色一闪即逝,继而取代的是无尽心酸和苦楚。顾锦知的心脏揪着疼,他看不得江漓的这副表情,正要开口,不料江漓突然膝盖一弯,整个人跪倒在地,吓得顾锦知脸色大变,作势就要去扶。  “是孩儿的错。”江漓的呼吸急促,面上满是惶恐和愧疚,他执意跪在冰凉的雪地里,眸中闪烁着叫人心碎的泪光:“是我任性,是我不听父亲的教诲,是我耍小孩子脾气。若我不负气离家出走,若我能留在家中,或许,或许您跟母亲……还有江家上上下下百十余□□生生的性命就都不会死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顾锦知蹲下身子,连声安慰:“小漓儿,这不是你的错。若你当时在府中,说不定也难逃一死。”  “父亲,一切都怨我。你让我习武保护家人,可我……我辜负了你的期望,父亲母亲,满府中人全死了。我谁也没保护下来,我谁也没拯救得了。”  顾锦知一阵心如刀绞,望着江漓身上殷红的血迹,他既想查看伤口又不敢轻易触碰:“小漓儿,你别这样……”  “父亲,你愿我远离纷争杀戮,愿我赤子之心永存。可我……”江漓颤抖的伸出双手:“我,杀人无数。双手早已染满鲜血,你的期望我全辜负了。”  少年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父亲,这偌大天地间,只剩我孤独一人。我隐忍存活,独自面对仇恨,每天与阴谋杀戮血液刀剑打交道。我觉得……好无助,好残酷。每次午夜梦回,我年少之时的回忆就像刀子一样插在我心里。我知道自己不能输,我时刻警惕,因为一旦失手,我肩负的仇恨就无处报了,我不能输……就算抽筋削骨,万剑锥心,我也得坚持下去,我必须得独自熬下去。”  顾锦知面色苍白,紧咬下唇,几乎渗出血丝,他一把抱住江漓,把这个叫他心碎的人死死揽在怀里:“小漓儿,谁说你是孤独一人?还有本王在呢,本王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只要你愿意,本王可为你做任何事。”  怀中的江漓忽然挣扎起来,他用力推开顾锦知,往后退了几步,脸色煞白,眸光狠厉:“你说,为何屠我满门!”  郁台胆战心惊:“殿下,江公子莫不是疯了?”  “我调查过,江家与你们无冤无仇。你号令整个逐晖,杀尽江家满门,你只为私怨是么,你跟我父亲到底什么关系!”江漓左手捂着阵阵发疼的胸口,右手凝气成掌刃,照着顾锦知的颈部就劈了过去。  郁台当场被吓得失声尖叫:“江公子不可!”随从兼护卫的他同时狂奔过去,以手肘硬是接住江漓的掌刀,登时被江漓霸道狠绝的内功逼得往后退了数步,整条胳膊一阵发麻。待他站稳了身子,脸色可以用惊世骇俗四个字来形容。  他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胳膊肘,如若此刻江漓不是内伤在身且神志不清,那一掌下去,他的这条胳膊怕是没法要了。  郁台可顾不得疼,生怕江漓再动手,气还未喘匀就冲了上去准备拼命,却被身旁的顾锦知一拦: “你莫要伤到小漓儿。”  “……”郁台捂着又酸又疼又麻的胳膊肘。  到底是谁伤到谁啊!  “小漓儿。”顾锦知胆大的朝前迈进一步,目光中透着暖意的柔情,望着面前神志恍惚,面容憔悴,衣衫染血的江漓。他强迫自己勾唇露出一丝和熙的微笑,语气轻柔的好似一捧雪绒:“小漓儿,跟本王回家吧。”  回,家?  江漓心神一颤,阴狠凛然的目光霎时变得茫然无措。  家在哪里?哪里是家,他没有家,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没有等待他回去的人。  若是你觉得流离失所无依无靠,那本王可以许你安身立命之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当你在外觉得辛苦之时,尽管回来王府,尽管跟本王诉说。  江漓的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涣散的双瞳蓦然一凝,他怔鄂的望着面前之人,惊声叫道:“殿,殿下?”  顾锦知一愣,还未感受到被认出的喜悦,江漓突然紧捂胸口,吐出一口鲜血。第31章 棽暮之毒  “小漓儿!”顾锦知大惊失色,忙上前一把接住晕倒的江漓,失声惊叫他的名字。  顾锦知将江漓打横抱起来,走出江府,径直上了等在门前的马车。命令马夫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王府,又把浇花喂鱼闲着没事干的周大夫叫到新雨楼。看全府上下一副火烧眉毛的紧急模样,周大夫还以为是舒王爷出事了,心急火燎的提着药箱过去,却见顾锦知好端端的坐在床边。  身体虽好,可脸色简直恐怖。屋内来来往往侍候在侧的丫鬟婆子小心翼翼,端盆打水送药,有条有序,半点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生怕惊扰了主子,惹恼了这位目光堪称凶恶的顾锦知。  周大夫自打顾锦知出生就随行在侧,随时为身体不好的王爷切脉治疗。一晃二十年,这还是头一回,周大夫见到这般模样的舒王爷。和往日那般嘻嘻哈哈,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闲散王爷有着天壤之别。  当周大夫看见床上还躺着一人之时,瞬间搞懂了什么。不敢有所怠慢,赶紧去切脉看诊。他几乎能感觉到一旁顾锦知射在他身上的锐利视线,若那视线有温度,只怕他现在都被烤熟了。  “周苦瓜,怎么样?”顾锦知始终注意着周大夫的脸色,切脉的时间越长,周大夫的脸色越难看,联想之前江漓的种种经历,顾锦知心中隐隐惧怕:“他没事,是吗?”  周大夫转身,朝顾锦知跪拜道:“不敢欺瞒殿下,江公子受了不算轻的内伤,周身经脉和五脏都有受损,但他内功修为深厚,只需服用几日千年血参即可逐渐恢复。至于肩上的皮外伤就更不打紧了,府中有上好的创伤药,连续敷数日便好。”  顾锦知并未从这些话中感到放松,他注视着周大夫明显焦灼的脸色,冷静的问道:“是不是还有但是?”  周大夫咬着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道:“是。除了内伤和轻度外伤,江公子他……还中了毒。”  顾锦知宛如被雷电劈中一般,整个人愣在当下,指尖凉如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连呼吸都是刺痛的。  毒。  顾锦知这一生,最敏感的一个字就是毒。但凡中毒,非死即残,药物的力量太强,也抵不过剧毒的霸道。真正能做到药到病除的又有几个,多数人即便是成功解毒了,不还是留下一身病根。况且江漓不可能只中一般的毒,就那老鸨所说,那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团伙,既是江湖人,什么千奇百怪的□□没有?  自己身上的毒,不就够让人头疼的了么!  顾锦知想了很多,越想越害怕,他攥紧双拳,颤声问道:“可,可解吗?”  “此毒名为棽暮,中毒者会陷入幻觉,坠入梦魇。好的回忆,坏的回忆,害怕的,痛苦的,折磨的,愧疚的,各种回忆反复呈现,逃不掉躲不开,一点点侵蚀着中毒者的神智,直到中毒者发狂而死。”周大夫看了眼床上昏睡着的江漓,叹气道:“幸亏江公子内功高绝,又以自身内力逼出了少量毒素,不然他在中毒的当时就得毒发身亡。”  “可即便如此,那个什么棽暮还是遗留在体内,若是放着不管必然毒气攻心。”顾锦知站起身,厉声命令道:“你只说何物可解,管它是什么奇珍异药,就算找遍大禹乃至全天下,本王也得救江漓!”  “殿下,这棽暮也是江湖之上赫赫有名的奇毒,根本无药可解。”周大夫哆哆嗦嗦的说着,他甚至隐约听到顾锦知瞬间心碎的声音:“但是……”  几乎绝望的顾锦知眼前一亮:“但是什么?”  “虽不能以药物救治,却可以以毒攻毒。棽暮之毒倒是同殿下所中暒斓之毒相克,要论霸道猛烈,棽暮可远远比不上暒斓。”  “当真?”顾锦知难以置信:“你说的以毒攻毒是什么意思?”  “说句不敬的话,殿下从出生开始身体便被埋入暒斓之毒,暒斓与您相伴相随二十年,早已融入您的血液,侵入您的肌骨。换句话来说,您就是暒斓,只需取您的血液作为药引,便可。”  顾锦知顿时喜出望外,撸起袖子道:“那还不简单,赶紧取血入药。”  门外候命的管家和郁台一听就急了,双双跪地道:“殿下千金之体,岂可伤身!”  “没你们的事儿,取点血而已,又不会死。”顾锦知说完这话,心中又稍有顾忌,谨慎的问周大夫:“这方法当真可行吗?暒斓如此凶恶,若是让小漓儿服下,或许棽暮可解,那他岂不是也跟本王一样,中了暒斓之毒?”  “这点殿下尽管放心。”周大夫说:“暒斓之毒的特性,必须在出生后三日内种下,所以江公子不会再中暒斓之毒。”  顾锦知还是很谨慎:“你也说了,小漓儿身患内伤,再加上棽暮之毒攻心,若这时候再给他注入暒斓,他的身体受得了吗?”  “方才说了,棽暮和暒斓相克,在遇到暒斓后,棽暮可解,而暒斓也会自然消除,所以殿下不必担心。”  “那便好。”顾锦知总算放心了,二话不说便走到几案旁去拿开信刀。  “殿下且慢!”周大夫高声制止,顾锦知回头看他:“又怎么了?”  周大夫欲言又止,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顾锦知知道他有话没说完,低声问道:“周苦瓜,你可别跟本王玩儿心眼,若是小漓儿此番在劫难逃,你觉得本王便能安然无恙吗?”  周大夫听得身子一颤,惶恐的抬头望去脸色苍白的顾锦知,他攥紧枯老的双拳,浑浊的眼睛无奈的闭上:“血液入药,以心头处的精血为最佳。”  “原来如此。”顾锦知点头,既不惊讶也不犹豫,作势就要脱衣服。  “殿下!”周大夫重重往地板上磕了一记响头:“殿下三思,你的身体如何,您自己心里清清楚楚。距离上次暒斓毒发不过短短两月,你才刚恢复便取心头精血,您是嫌自己命不够长吗?如此耗费心血,下一次毒发怎么办?您挨不过来怎么办?若是暒斓毒发的速度越来越快,后果是什么,您知道吗?”  顾锦知的手微微一顿,却只是瞬间,他瞥了周大夫一眼,继续解衣:“本王用得着你提醒?”  “殿下……”  “无关人等都出去。”顾锦知的语气很平淡,却隐含着叫人不可抗拒的威力:“本王还是那句话,若你有功夫在这里跟我掰扯,倒不如去库房里拿了千年血参给小漓儿熬药。”  周大夫再三犹豫,终是叫上门口管家一起离开。唯有郁台,人拉不走,顾锦知也没能撵走。他迈步进屋,反手关上房门,走至顾锦知跟前,扑通往地上一跪:“王爷,您真的要这么做?”  顾锦知握着锋利的开信刀,看着郁台:“无需多言,出去吧。”  “王爷。”郁台双目含泪,低垂着头轻声抽泣道:“值得吗?”  顾锦知似是有些诧异,他回头望去了床上平躺之人。他一心只想救他,倒从未考虑过什么值不值得。被郁台这样提醒,不由得深深去想。  其答案,倒是让顾锦知有些哭笑不得。  “郁台。”顾锦知轻轻念叨:“你知道吗,当我得知自己中了无解剧毒之时,心里有多绝望。”  有台愣住,茫然的看着顾锦知。  顾锦知叹了口气,自嘲道:“谁人能真正的无惧死亡。这个世界很大,很美好,我尚且年轻,当然没有活够。但是老天爷让我死,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当时真的恨极了暒斓,可它已经融入我的血脉,好像一碗清水中滴了浓黑的墨汁,再也分解不开了。我只能接受,活一天算一天,虽然内心至始至终都对暒斓深恶痛绝。但是你可知道……”  顾锦知语气微顿片刻,好似看开了什么似的露出释然一笑:“此时此刻,我突然不恨暒斓了。反而,打从心底的感激它。因为有它,小漓儿不会死。”  郁台心中颤抖,泪如泉涌:“王爷……”  “我“养育”暒斓二十年,或许就是为了今日,拿它来救我最重要的人。”顾锦知舒心一笑,看向泪流满面的郁台:“本王傻里傻气的是吗?”  郁台哭得更凶了,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沙哑着声音道:“王爷,您……您真那么喜欢江公子吗?说真的,您平日里的一派作风,真让小的很无奈。”郁台到了此时此刻,也无暇顾及什么主仆有分了,像小时候一样,没大没小的道:“您玩世不恭,逍遥问世,嘴上不留德,人也嘚瑟。看似寻花问柳,是个纨绔子,可您也只是嘴上逗逗,谁也没欺负。对于您来说,再漂亮的姑娘不过就是路边的小花小草罢了,您只是路过欣赏欣赏,并不逗留。她们也无一个能走进您的心里,可是为何面对江公子,您就这般……”  “郁台。”顾锦知幽幽轻叹,打断了郁台的话。他转眼看去了床上沉睡之人,目光中流淌而出的是感慨和哀伤,也夹杂着一丝欣喜:“总有那么一个人,只需一眼,便万年。”第32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连半个月,舒亲王府闭门谢客。府内安稳平静,每个人尽心尽力的服侍舒亲王,一如往日那般,唯一不同的是,府中多了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而这病人在王爷眼中比他自己都重要。府内上下佣人不敢怠慢,轮班守夜,尽心尽力。  而府外可谓惊天动地,混乱不堪。湘雪阁的轰然倒塌让整个京城的公子哥心碎一地,乃至三山五岳的江湖中人,整个大禹都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当然,最引人遐想和激烈讨论的话题,不是湘雪阁,而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江乐师。  琴艺超绝,拥有谪仙之姿的江漓,居然是前朝九枢首领,江茗江大人的那个病儿子江珺歌。  本该死了的江家小公子还在世间,且从一个百无一用的病秧子突变成武艺超强,难挡,力战群雄,杀出重围。  湘雪阁一战传遍五洲四海,江湖皆震惊。曾经嗤笑过江茗之子软弱无能的九枢仇家如今瑟瑟发抖,胆寒凛然。曾经江茗的仇家本以为随着江家灭门而逍遥度日之人,如今人人自危,生怕遭到报复。曾经受到江茗恩惠的人喜极而泣,普通的平民百姓乃至局外人只觉得稀奇有趣。或惊或惧或喜或奇,一时人声鼎沸,已至半月过去,仍旧平息,反而愈加热烈。  从江湖传到朝堂,皇帝不可谓不惊讶,以至传到太后耳里,老半天反应不过来,还以为田嬷嬷听岔了什么,让田嬷嬷再三重复,依旧难以置信。  “真没想到,江乐师居然会是江家小公子。”顾云笙简直觉得惊世骇俗,从上马车就不停的念叨,听得身旁安平长公主耳朵都起茧子了。  “别小公子了,人家当年就比你大。”安平长公主小大人似的教育道。  顾云笙眨眨眼睛,还特意去算了:“他就比我大五岁吧?当年的安平姑母才……这么高。”顾云笙比量着自己腰部的位置,气的安平长公主在他脑袋上捶了一拳:“哪有那么小!”  顾云笙吃痛,一脸委屈:“安平姑母那会儿才六岁嘛。”  长公主翻了一记白眼给他,“话说回来了,我没想到江公子会是江大人的儿子,更没想到他弱柳扶风,温文尔雅,居然会武功,还在湘雪阁血战江湖杀手。”  提起武功二字,无药可救的武痴顾云笙心中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就催促车夫加快脚步赶往舒亲王府。  顾云笙下马车的同时,故作一派老成的模样:“以前江公子不提,如今既闹得天下皆知,那本殿就断然不会放过了。”  安平长公主在太监的搀扶下先一步走入府门,漂亮的杏眼眨巴眨巴:“你要干嘛?”  “习武之人要在切磋中磨练,互相学习,取长补短。等江公子身体好了,比划两下总可以吧?”  安平长公主无情的泼冷水:“小心王兄打你。”  “姑母,我是诚心请教江公子的。”  姑侄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内院,郁台在前头领路,却不是前往顾锦知居住的寝殿,而是绕过水榭和花园,抵达了新雨楼。  “王兄在这儿?”安平长公主问。  “是的。”郁台道:“这半月以来,王爷一直住在新雨楼。”  顾云笙先去了正房寝室看江漓,安平长公主则前往堂屋见顾锦知。后面跟着的小宫女帮忙解下披风,郁台从外弄了个手炉递给长公主取暖。而顾锦知倚在床榻上随意翻着本书,身着墨紫色长袍,外披着一件玄色裘衣,怀中捧着汤婆子,身边还放着暖炉。 第21章 顾锦知目视着江漓认真的面容,心知瞒不过,与其欲盖弥彰,倒不如实话实说:“棽暮。”  “果然。”江漓认证自己猜测的同时,不禁更为疑惑:“据我所知,棽暮无解,那位周大夫是如何医好在下的?王爷可否告诉我?”  顾锦知一脸的事不关己:“可惜,本王还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保证,那就是周大夫医术超群,宛如华佗在世,本王府中各种稀奇灵药应有尽有,不晓得他用了什么奇异偏方。你不知道,他人有怪癖,治病医人的时候不许外人偷看,要一个人把门窗关起来安静的治病,所以本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医好你的。管他呢,反正你现在又活蹦乱跳的了,这就足够了。”  顾锦知的话这般敷衍,江漓自然不信,顾锦知也没指望他信,为避免再问出什么意料之外的话,顾锦知借睡遁,一句本王困了你也休息吧就成功走出新雨楼,和郁台穿过花园前往正殿。  月光下,顾锦知眼底泛着幽幽的冷光:“你去告诉周苦瓜一声,不许把解棽暮之毒的事情告诉小漓儿。”  郁台吃了一惊:“殿下千辛万苦救了江公子,却不想让他知道您的一番心意吗?”  顾锦知凝住脚步,肃立在雪中的身影修长而孤清:“郁台,若有人舍命救你,你会怎么办?”  “这……”郁台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他也不敢敷衍怠慢,就一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大恩,必然要为其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报答也无怨无悔。”  顾锦知听了这话,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小漓儿跟你是一类人,他面冷心热,最记恩情。上次本王不过为他挡了一下箭,他就说什么以命相还,唯命是从的话。况且那一箭根本没把本王怎样……”  郁台心中莫名涌出一阵酸涩:“殿下……”  顾锦知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望着天空之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宛如黑珍珠一般明亮的双瞳,无声地流淌出落寞的微光,嗓音暗哑:“我不想他因为感激而留在我身边,懂吗?”  郁台眼眶一热,鼻子发酸。  “照我的话去做吧!”  郁台忍住自心底涌出的那股酸楚,躬身道:“是,小的遵命。”第34章 除夕暖情  冷月清风,墨蓝的夜空几颗残星孤明。江漓迎窗而立,晚风轻拂,雪白的衣袂阵阵飘荡,显得他本就纤瘦的身影越发单薄。  “公子。”清烟从外回来,手中捧着一个长形物体。见江漓靠窗站着,忙拿了屏风上的檀色长衫给江漓披上:“更深露重,公子小心着凉。”  江漓侧目看向放在几案上的东西。  清烟忙走去端了来,一边解开外面包裹的锦布,一边递给江漓道:“公子让属下带走的东西,属下一直好生保管着。”  锦布之下,正是那把旷世名琴——霄风。  梧桐琴身精致华韵,冰蚕琴弦晶莹透剔,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芒。  江漓垂目看着,面色沉浮不定,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清烟。我所中之毒究竟是如何解的,你可知道?”  “恕属下不知。”清烟躬身道:“属下来王府之时,公子的毒已经解了。后来属下问过舒王身边的随从郁台,他只说自己不知道,属下也就没再多问了。”  江漓眸色突转幽沉,这让清烟心生困惑:“公子,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江漓沉声道: “我所中之毒名为棽暮,棽暮毒性凶猛霸烈,无药可解,那位周大夫的医术当真高绝到能解棽暮之毒?”  “这……或许那周大夫是世外高人。”清烟推测说:“越高明的人越是其貌不扬,能常年跟在舒亲王身边行医,必然有过人之处。”  “是么。”江漓唇角溢出一抹轻笑:“毕竟只是医者,不是神仙。医术再高明,也有治不了的病,解不了的毒。”  清烟莫名有些紧张:“公子是在怀疑什么?”  “万物自有章法,另辟蹊径往往会弄巧成拙。就好比棽暮之毒无解,用其他的方法解毒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其他的方法?”敏锐的清烟立即听出江漓的话中深意:“公子多年来对抗逐晖,对他们的掌尊更是了如指掌。夜来幽擅毒,所炼毒物千奇百怪,其中这一味棽暮之毒,想必公子也了解一二,可是晓得解毒之法?”  “若是什么世间罕见的奇珍异草也就罢了,偏偏那以毒攻毒之法已成绝响……”江漓眸光暗沉,眼底似有锋芒溢出,却稍纵即逝,短短一瞬间就恢复那从容静雅之态。  “对了,逐晖那边有何动静?”  江漓话锋一转,清烟还有些措手不及,组织了下语言才说道:“夜来幽同样受了伤,已于半月前带人撤出京城,京中暂时没有逐晖的视力眼线了。逐晖这次损失很大,怕是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元气。”  江漓望着窗外,无声的呼出口气。  半月后,年关已至。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当夜,顾锦知照例前往宫中参与皇室家宴。江漓留在王府内,因他不喜热闹,也没张罗什么。反倒是府中下人兴致特高,一箱一箱的往府内搬东西,想是宫内赏赐的年礼。江漓只在游廊内看了片刻,便觉得疲累的很,回到新雨楼小睡。  “江公子睡了吗?”郁台怕自己气息太重惊动敏锐的江漓,刻意站在新雨楼外的一棵老槐树上,伸长脖子往里瞅,样子十分滑稽,  下面一个粗仆看的心惊胆战:“树上有积雪,郁护卫可要小心啊!奴才刚刚亲眼瞧见江公子回寝室的,准没错。”  “周大夫不白给哈!”郁台嬉皮笑脸的夸了一句:为了展现自己的轻功卓越,还在湿滑的树干上蹭了蹭脚底:“那一碗药下去,没两个时辰醒不来。”  粗仆顺着话说道:“那药安神养心,江公子多睡一会儿是好的。”  “江公子尚在病中,周大夫也说了,要安心静养。内伤不好利索会留下病根,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郁台双手扶着左右两侧的树杈,想以一种帅气的姿势飞下去。结果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以一种极尴尬的姿势直直往地上摔。粗仆吓得尖叫,捂住眼睛往后躲。  正当郁台以为自己要摔得四脚朝天丑态百出继而成为全府下人未来一年的笑话之时,本该到来的疼痛感迟迟不来,忽觉腰上一紧,郁台猛跌入一人怀里。  “郁护卫,你这干什么呢?”清烟面色稍显诧异,疑惑问道。  郁台脸色羞红,竟不知是被接住免于摔伤要好,还是干脆摔在地上算了。这公主抱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尴尬!  趁着还没引来其他下人围观,郁台麻溜的从清烟怀里跳出去,惊慌失措的理了理衣襟,道:“没,没干什么……”郁台下意识看向边上忐忑睁眼的粗仆,忙刻意板着声音树立威信:“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干活去!”  “是。”粗仆好生莫名其妙,这无缘无故的发什么脾气啊!  清烟亦是一脸状况外的表情,还耿直的关切一句:“郁护卫可有摔伤?”  郁台:“……”  能不能别再提这事儿了?我不要面子啊!  “咳,如果清烟护卫有时间的话,不妨与我们一起布置院落。”郁台一本正经的指着远处堆放的几个礼箱,“我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不对。”清烟跟在郁台后面,冷飕飕的说道:“你要把意外因素算进去,比如我家公子内功深厚,周大夫的药效能维持多久?”  郁台一愣,当真是猝不及防:“哎呀,这么一说的话……那只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了?”  “差不多。”清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许更早呢。”  “我说你别没事人一样干眼看着,这也是为了你家公子开心。”郁台一把抓起清烟的胳膊跑进人堆里,顺手提了只红灯笼丢给他:“既然清烟护卫的轻功如此卓绝,那就劳烦你上房将这东西挂好,多谢了。”  清烟接过灯笼来,二话没说就上了房。  府中下人说清烟性情冷淡极难相处,郁台今日接触倒觉得他挺和蔼亲切的。  院里院外忙碌起来,仆人们事先被叮嘱过,做起事来轻手轻脚,而且绝不踏足新雨楼内,就怕惊醒江漓,导致计划泡汤。  夜色安谧宁和,飘扬清风卷席着梅香沁雪。江漓在这份清凉却并不冷彻的触感中醒来,睡眼带着些许朦胧醉意,他坐在床边缓了一会儿,感觉身体和精气神都要比睡前好上许多,先前略有沉闷的胸口也舒缓了。  室内未点蜡,黑蒙蒙的一片。但外面却光线充足,隔着房屋木窗便能感觉到外面强光刺目,这可不是寥寥几盏灯笼就能造成的强光。  江漓起身,推开房门,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烈焰红光。  整个新雨楼的院落当中,屋檐下,水榭旁,游廊内,树枝上,到处都挂满了火艳明亮的红灯笼。光彩耀目,云兴霞蔚,将整个院落照耀的亮如白昼。置身其中,仿佛能感受到上千烛火共同释放汇聚的温暖,透过肌肤,直击内心深处,轻柔抚摸那颗因为惊愕而跳动不已的心。  突然“嗖”的一声响,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那团绚丽的火球在如墨的夜空中炸开,漫天华彩,火树银花。第一个开头,后续的接踵而至,且越来越快,争先恐后的在天际硕然绽放,留下一片如梦如幻的流光溢彩。  墨空中华光熠熠,照映着下方衣着湖蓝长衫少年如霜似雪的清韵面容。他怔怔的望着,虽然每年都能欣赏到烟花,不仅是在江府,还是在除夕当夜格外热闹的湘雪阁。可莫名觉得,这一年的烟花有些不一样。因为是王府所有么,舒亲王府的烟花必然是整个大禹仅次于皇宫的最好的烟花。  少年看得出神,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奴仆的通报:“王爷回来了。”  这话一落,舒亲王的人还未到,明朗的声音已迫不及待的先闯进了新雨楼内院:“小漓儿,本王回来的还不算晚吧?皇兄硬是留我多喝了几杯,太后也拉着我多说了几句话,小漓儿可等急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袍,前襟和袖口的部位有用金线苏绣的寒梅。唇边时时荡漾着春阳笑意,眉目晴朗,意气风发。  江漓看他气喘吁吁着急赶回来的模样,心中不由一暖,望着同他一色的满院红光,不禁问道:“这些都是王爷准备的?”  “本王知道小漓儿不喜聒噪,但毕竟是过年,府中太过冷清可不好。再者说本王要进宫参与家宴,留你一人在府中怕你孤单,便叫人布置了这些,哪怕是你开心一小下下也是好的。”顾锦知说的真诚,双目炯炯凝视着江漓,眼底满是关切之色。  “谢王爷。”江漓的目光无声地流去夜空之上,接连绽放的璀璨烟火映的那双明净澄澈的眸子溢彩流光。看的顾锦知内心重重一荡,当江漓目光回转过来之时,他竟有些惊慌失措的避开视线,慌神的望去远处。  江漓不疑有他,先退后一步,随即恭敬的下跪礼拜:“江漓给舒王殿下拜年。”  “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吓到了顾锦知,第一反应就是过去将人扶起来,第二反应则是拜年必须给红包,可那些金银钱财不过是些俗物,哪里配得上皎胜云间月,朝如明月光小漓儿呢!  顾锦知想来想去,焦头烂额,忽然眼前一亮,立马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坠递给江漓:“这是请大师开过光的宝贝,可保一世平安。本王自小带着,现在将它交于你,除了有大师开光,还有本王的赠福,双份平安,可不能丢啊!”  江漓愣了愣,正要开口拒绝,顾锦知已经将玉坠硬塞到了他手里:“本王给的,不许不收。”  江漓垂目看那通体碧绿无暇的玉坠,触手生温,当真是极品宝玉:“这护身保命之物,王爷岂可转手他人?”  “什么他人,根本是自己人。”顾锦知表情严肃,伸手握住江漓如那玉坠一般细腻温润的手,连同玉坠一起用力握住,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好了,现在这玉坠沾染了你的气息,已经证实认定你就是他的主人了。就算你现在将它还给我,人家也不会保佑我平安健康了。带块普普通通的玉坠在身上有什么用,坐立躺卧反倒硌得慌。”  江漓:“……”  这都什么歪理。  远处站着的郁台可是个机灵鬼,有江漓的开头,他立马逮到机会跑过去讨赏,膝盖一弯,跪的特遛,朝顾锦知磕了个头,大声叫道:“小的给舒王爷拜年了。”  贴身侍卫一开头,后面的丫鬟奴仆也趁机跑过来讨赏,哗啦啦的跪了一片,给舒王爷拜年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漫天绽放的烟花声都遮不住。  “可会挑时候哈。”顾锦知笑骂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往人群里一丢:“红包不多,随便拿点吧。”  众人立马欢天喜地的争抢起来,一时间揪耳朵的,拽头发的,抬大腿的,拳打脚踢的,院子里乱七八糟,比菜市场还要热闹。当然,每个人都是玩玩闹闹,即便身怀武艺也不使,跟大家一起笨手笨脚的撕扯闹腾,欢笑声填了满院。  郁台抢到二两碎银就退出战圈,无意间瞧见远处屋顶上坐着的清烟,不免觉得他孤独一人少了温情,便使了轻功跃了上去,几步走到清烟身边,坐下。  “怎么在这里吹风?”郁台将碎银子装入钱袋:“你不下去抢点儿,多有意思啊!”  清烟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郁台这才恍然意识到,这种欢乐撕闹的一幕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清烟身上。他是江漓的人,这三年跟着江漓相依为命,必然吃了不少苦头。看江漓的变化就不难猜出,清烟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嘻嘻哈哈玩玩闹闹的快乐之人。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我家公子这么开心了。”清烟望着下方乱作一团的丫鬟仆人,以及那站在廊下的一红一蓝二人。  “开心?”郁台诧异的眨眨眼睛,看看下方江漓,再看看一脸认真的清烟:“江公子开心吗?”  “开不开心并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清烟面带感慨的说道:“公子面上无喜,心中有喜,这难道不是开心吗?”  郁台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你能看出江公子开心?”  清烟面色平平的反问道:“你不也能看出你家王爷开不开心吗?”  郁台无言以对,是的,跟在王爷身边近二十年,当然了解。这就好比最了解皇帝的不是后宫任何的嫔妃,而是一天十几个时辰陪伴在侧的总管大太监。  气氛有些僵硬,郁台一边没事惦着钱袋玩儿,一边试图找话题缓解气氛:“清烟呐,你以前跟江公子在湘雪阁是怎么过年的?”  清烟的神色僵了一下,“我跟公子……不过年,也不过节。”  郁台瞬间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家被灭门,死的死亡的亡,仅剩下江公子跟随从两个人在世,家都没了,谈何过年过节,又哪来的阖家团圆。  作者有话要说:  上联:自古红蓝出cp。 第23章 哪里比得上舒王爷大智若愚,扮猪吃虎呢!锋芒毕露的人,永远比不过韬光养晦的人。  顾锦知笑的温暖,看江漓那头如锦似缎的墨发,心中不禁灵机一动:“本王为你束发可好?”  江漓愣了愣,倒也没反对,拿了檀木梳子递给身后之人。  顾锦知笑意更深,拿着梳子轻轻为江漓梳头,他的头发如意料中的一样,柔顺飘逸,不需要多用力,梳子即可顺滑到底。顾锦知握在手中,竟舍不得松开了,故意将大体速度放慢,明明可以很快梳好的头发,他偏偏磨磨蹭蹭用了小半柱香。而江漓也始终端坐着没有催促,时间就在这一刻变得安静宁和,虽然平淡,却莫名温暖。  “今夜上元节,街上必然热闹。年前那会儿本王曾许诺要带你去看庙会,后来发生诸多事情就给耽搁了,不如今晚就去,元宵灯会好生热闹。”  上元节彻夜灯火通明,全城解除宵禁,百姓上街参与热闹非凡的灯火晚会。从街头到巷尾,沿着贯穿整座金陵城的月庭湖挂满了五花八门形状各异的花灯,到处花团锦簇,灯光摇曳,将整座京城点缀的繁华富强,一片灯火辉煌。更有锣鼓伴奏,舞龙舞狮腾飞云霄,雄壮威风,让观者叹为观止,连连拍手叫好。  偶尔几道烟花在墨空中绽放,落得一片流光溢彩。  舒亲王的座驾在驶入闹市区停下,街头耍把式卖艺的正好做出一连串高难度动作,又是喷火又是变戏法,惹得围观群众们鼓掌吆喝。无意间瞥见远处那辆奢华的马车,心知必是哪位地位显赫的达官贵人,禁不住好奇心多看几眼。  随从掀开马车的帷裳,毕恭毕敬的请主子下马车:“王爷,您确定要下来走吗?还是坐在马车里比较安全吧,这街上人来人往的,若是冲撞了王爷……”  车内舒亲王走了下来,灿烂炳焕的烛光将他茜色的锦衣映的格外明艳,“只坐在马车里走完全程,有何意趣?”  随从只好闭嘴为上,又掀了一次帷裳,迎接轿内第二人出来。  那身影一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当场震惊四座。只见那人面若莹玉,长睫如帘,清幽似兰,冰凉似雪。水蓝的锦衣衬出他的绝俗风姿,外披的雪白织锦羽缎斗篷更显他月韵仙风,美的不可方物,且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清冷孤傲,不容亵渎之气。当真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不少行人都看傻眼了,两眼发直的盯着那人走下马车的身影。突然,一道极其阴冷的视线扫过来,正是那位跟在蓝衣少年身边的达官贵人,一脸的凶神恶煞,恨不得将所有偷窥少年美貌的人眼珠子挖出来泡酒。  “王爷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  顾锦知一脸做贼的表情左右窥视,防止各路可疑分子的靠近:“本王想,带你出来是不是错误的决定。”  江漓略有诧异:“此话怎讲?”  “你瞧,这么多人都觊觎你的美色。他们虎视眈眈,不怀好意。”顾锦知一本正经的道:“以前你孤身一人在湘雪阁,可见有多危险,本王要是早些遇见你就好了。若能时光倒流,本王就先去湘雪阁等你来……不对,本王七岁的时候就亲自去你家找你。”  江漓往前走了两步,问:“王爷那时就知道我了?”  “是啊,本王未曾与你说过吗?”顾锦知紧跟上江漓的脚步,说道:“我七岁之时听父皇说起过你,江大人的公子羸弱多病,体不禁风。我当时就想,这位小公子倒是与我同病相怜,都是病骨残躯。不免有些惺惺相惜,有机会就想与这位江小公子见上一面,若品性相投,也不失为一个良友。”  江漓忆起往事,感慨颇深,又听了顾锦知年少之时与自己奇妙的纠葛牵绊,一时兴起,就忍不住带了丝玩味的语气问:“王爷如今见了我,可有失望?”  “当然没有。”顾锦知眉间荡漾着喜悦的笑,双目深深的望着江漓:“别说失望了,根本处处是惊喜。小漓儿的身姿,容貌,气质,性格,乃至满腹学识皆无人可比。当然最让本王震惊的还是你的武功,只怕不仅是本王,江家小公子非但不体弱多病,反而武功高绝的这一信息,得震惊了整个天下吧。”  顾锦知眉飞色舞,好像一个在炫耀自己宝贝的孩子:“说到底,还是江大人深藏不露,骗了天下人。”第37章 苦楚和心酸  江漓跟顾锦知平行在热闹的街市上,耳边回荡着锣鼓震天的哄闹声:“父亲只许我习武,禁止我露武,平日里多半时间督促我学四艺,读四书五经,认诗词歌赋。试图将我熏染至温润儒雅的书生气,且多次叮嘱我,不让我逞强,让我保持身体羸弱的表象,即便受了委屈也不能动武。小时候有诸多不解,如今静心思来,也总算理解父亲的苦心了。”  顾锦知听在耳里,突然涌出一丝理解为人父母的心酸和顾及,又感于江漓儿时的无奈和委屈,以及如今的悲凉和伤悼,不禁觉得一阵心酸,出言感叹道:“能有你这样的儿子,令尊令堂必定深感欣慰。前朝九枢直属先帝掌控,是先帝的耳目,一把藏于暗中的利器。江大人既是首领,所承担的责任必然众多,所树立的敌人更是数之不尽,他这样做,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吧。”  江漓微微怔愕。韬光养晦,藏匿锋芒,大智若愚。顾锦知是这样的人,所以他能很容易的理解父亲的做法,是这样吗。  湖畔两岸的花灯璀璨耀目,映着顾锦知那清澈明亮的黑瞳,越发深邃迷人,明若星光。  心中明澈,表面上却兜着糊涂,玩玩乐乐潇洒于世,无尤无怨,这般闲情自在淡泊名利,倒也难得。  烟火怒放,漫天艳彩。街上人流如织,各个摊铺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小玩物,更有孩子们手拿烟花棒追逐着嬉戏,留下一路欢声笑语。  “漓儿小的时候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吧?”顾锦知看似随意说着话,注意力却始终留在江漓身上不曾移开,时时刻刻关注着江漓的一举一动。但凡是江漓肯落目的物品,只要注视的时间超过一瞬间,顾锦知立马暗中打手势给郁台,而郁台得到指令后,就悄然跟后方随行乔装的府兵一起将小摊儿搜罗打包了。  眼神瞄到什么就买什么。郁台看着兴高采烈把瓶瓶罐罐打包的摊主,无奈的递了银子:“送去舒亲王府吧!”  “还好。知晓我身体秘密的人只有父亲母亲和府中管家,以及个别亲信之人。此事若东窗事发,父亲免不了犯下欺君之罪,他自然小心谨慎。”江漓语气平和的说:“我六岁那年,表兄到府中做客,母亲特意照父亲所托前来叮嘱我装病,只需草草见一面表兄即可。”  顾锦知点点头,听得很认真。  “我听母亲的话,躺在病榻上见了表兄,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本以为表兄不喜与我这等身弱体病之人交往,不想他天生好玩,人也顽皮捣蛋。那日之后,他又来院中找我,正巧看见我手中持剑。我尚且惊慌暴露,他却站在门口笑得开心。说我羸弱病体,居然妄想习武练剑,当真是痴人说梦。”  江漓回忆起往事,心中既酸涩又微甜,他说的心平气和,边上身为听众的顾锦知反倒急了:“你这表兄,真是全无半点关爱幼弟之心。”  江漓微微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解释道:“虽说是表兄,但他不过比我大一个月罢了。”  “大一天也是大。”顾锦知不听狡辩,只认死理。  江漓索性不解释了,继续方才的话说:“表兄冷嘲热讽,当时我尚年幼,自然气不过。但想起母亲的嘱咐,我还是忍住了。只是表兄脾气急,又玩心大盛。随手拿了地上一根树枝,美其名曰的要教导我。他三岁习武,根骨上佳,一招一式倒也狠厉,或许他是见我不顺眼,想找借口打我一顿吧。”  顾锦知憋着口气:“然后呢?”  “我看破了这点,自然怒意冲顶,在表兄打得来劲之时,反手劈他一掌。”  顾锦知想起不久前自己曾亲自领教过江漓如冰似雪寒芒毕露的剑指,当即打了个激灵:“虽说你当时年幼,功力必然不如当今,但当年你表兄也是个孩子……”  江漓唇边溢出一抹清润冷笑:“所以他在家躺了一个月才勉强下床,半年后才完全恢复。”  顾锦知:“……”  果然是惹不起,超凶!  “不过后来受罚的还是我。”江漓垂目,苦笑一声:“表兄被我重伤,身为舅舅的父亲自然要罚我。更因为我耐不住性子冲动行事,暴露了武功不凡这一点,罚我跪了一夜祠堂。本以为日后不会与表兄一家有所来往,不料半年后,身体康复的表兄再次登门拜访,还送了一只鹦鹉给我。”  顾锦知恍然大悟:“睡呆?”  江漓点头。  顾锦知静心一想此人,更是眼前一亮,问道:“去年本王进宫正巧碰上陛下与温太师议事,在西北战报中提及一英勇神武的少年将军,温太师说,此员猛将姓丁名左,乃是九枢江大人的外甥。你所说的表兄可正是这位丁左丁将军?”  江漓也显出意外之色: “是。”  顾锦知轻轻笑道:“战报中说,丁将军出良策打败敌军,又在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少年热血,呼啸往来,倒是跟你口中描述的争强好胜,任意妄为的性子不谋而合。”  江漓有感而发:“表兄参军与我家中遭变是同一年,他只身一人在军营,没有那个位及一品军侯的舅舅当靠山,走到今日这般,也是他自己的本事。”  江漓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一凝,看去了远处摊位上摆着的一盏走马灯。只淡淡看了一眼,江漓迈步走开了。  郁台在后面跟着,时时注意顾锦知的吩咐,然而等了半天,顾锦知也没再发布全摊包圆的命令。而是语气冷淡的叫了一声:“清烟。”  郁台身边的清烟走近几步,躬身道:“王爷。”  “他喜欢那盏走马灯,是吗?”  清烟跟了江漓十几年,自然对他的喜怒哀乐了解至深,顾锦知也晓得这点,所以自然而然的开口询问。清烟亦明白,实话回答说:“公子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能说喜欢,顶多就是……怀念。”  “此话怎讲?”  “公子儿时几乎没出过府门。老爷夫人对外称他羸弱病骨,只好常年关在府门内,尽可能断绝公子与外人接触,以免暴露公子的真实情况。但也正因如此,公子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好奇,在他十岁那年的上元节,公子带着草民逃出府去街上玩儿,他一眼看中了小摊上贩卖的走马灯,只是还没等买,就被随后出来的老爷逮回去了。”  清烟指着远处货摊上的走马灯:“那只走马灯倒是跟当初公子看中的那一盏有些相似。”  清烟望着顾锦知濯濯有神的双目,心中有感而发,忍不住朝顾锦知深深拱手见礼:“草民谢过舒王爷。”  顾锦知吓了一跳:“为何要谢本王?”  “因为王爷是真心待我家公子好的。”清烟的薄唇轻抿,眼底溢出无言的悲叹:“自从老爷夫人走了以后,草民就再没见过公子笑了。江家惨遭灭门之灾,公子也从纯善开朗变得阴郁寡言,三年的流离失所孤身只影,时时警惕,一面要计划报仇,一面还得堤防被人报复。草民本以为,未来的公子只能如此了,直到草民见他住进了王府。草民觉得,公子变了。他会笑了,话也变多了,尤其是日常生活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安然惬意,这是从未有过的,或许连公子自己都没察觉到,舒亲王府会让他这般安心吧!”  顾锦知眸色渐深,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酸涩还是温暖,难受还是舒心呢?听了清烟这番话,他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得紧。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撑得慌。多种情绪搅合在一起,最后剩下的唯有一个心痛。  “你说的,是真的吗?”  “草民没必要说假话。”清烟又是一拜,毕恭毕敬的说:“公子的变化都是王爷造成的。公子曾说过,他活着只为了报仇。草民当时听了,心中既心酸又害怕。心酸的是,家中百口死于非命,仅剩下清烟一人,无论如何都根本堵不住公子心头那偌大的创口。害怕的是,公子以报仇的意志存活,若哪天大仇得报,他的使命完成了,那他……可还有活下去的动力吗?”  顾锦知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一阵苍白。  “报仇是必然的,但清烟不想公子的人生中只剩下报仇。他失去了自我,当大仇得报那天,想起父母惨死,想起家中灭门,孤身一人踽踽独行,还有什么活着的乐趣可言。”清烟凝神望着顾锦知,眉宇间肃然起敬:“但是如今,有王爷无微不至的照顾公子,掏心掏肺的待他好,公子虽性情冰冷,却不是铁石心肠。有了王爷的呵护和关怀,或许能渐渐地填补公子心头无法愈合的伤口吧。草民真心感激王爷,对王爷的恩情铭感不忘,日后如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锦知看着跪倒在自己身前的忠仆,心中生出感慨万千,不由得替江漓感到欣慰。他朝身边同样一脸感慨的郁台使了眼色,郁台忙从命的过去将清烟扶起来。  “何必谢本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是何身份,无论是何局势,本王都会不顾一切的对漓儿好。义无反顾,不计任何后果。”顾锦知语气坚决,缓缓望向如墨的夜空,眸中透出少见的厉色,似是能透过层层云雷,撕破暮空,直逼苍穹:“本王想照顾漓儿一生一世一辈子,别无他求,仅此而已。”  花天锦地,鼓乐齐鸣,处处载歌载舞,一片喜庆祥和。  “小漓儿,你看。”  忽然暖光耀目,江漓下意识顺那光线望去。只见远处顾锦知面带温柔的笑意,手里提着一盏走马灯。灯笼精巧华丽,内里珠光橙红。轮轴上精致的剪纸缓慢旋转着,透过烛光映在灯身上,精美绝伦。  烛火的暖红橙光照映着顾锦知如玉的面容,宛如晨间的朝霞,清澈柔暖,温怡明净。第38章 将军驾到  昨日一夜飘雪不停,今早的屋檐院落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红梅娇艳似火,暗香疏影,融入落雪当中,清幽淡雅。  忽然一道寒芒厉射,在怒放的梅林中穿梭而出,所到之处艳红的梅花花瓣碧落纷飞。却在触及雪地的一瞬间被卓凛剑气冲击怒卷,清风呼啸,扬起漫天花雨。纷纷落落,稀稀疏疏,每一片花瓣看似完整,却在那冰霜剑身撤去的瞬间四分五裂,每片花瓣都被均匀的切割成了数十份碎花,一时间空中红艳如霞的上千花瓣爆棚开来,细细密密已变上万,成片的碎花在高空中纷纷飞扬,漫天遍地,场面何其壮观。  江漓之身肃立在这梅花红雨当中,手握霜辞,羽衣蹁跹。碎花如幻如梦,若仔细看去便可察觉,它们片片结霜结雾,甚至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凌。待落地之时,只需轻轻一触即地面,冰霜即碎,那仅剩的小小一片碎花也在强烈剑气的摧残下粉身碎骨,化成了一缕红沫,随风消散。  顷刻间,漫天红艳碎花尽数落地,又瞬间消散。白雪皑皑,梅林廊屋,无声无息,宛如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  “呵呵……”  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江漓并未感到意外,因为他早就注意到有人站在游廊下盯着他看,他并未在意,又或者可以说,他根本懒得理会。  但是江漓没兴趣,对方可兴致高昂。二话不说,纵身就飞出了游廊,拔出腰间佩剑,直奔江漓背后命门而去。  江漓眼底厉色一凝,侧步闪过杀招的同时以霜辞格挡,两把剑发出一声清亮的撞击声。江漓微一发力,强烈的阴诡内息扑面而来,逼得对方不得不暂时撤剑朝后退开。但他并不退缩,稍稳住身形后便袭来了第二招。  长剑飞虹,那人冲天而起,精妙的剑术舞的人眼花缭乱,一招一式变化绝伦,稳准快三个字融会贯通,纯阳的内力寄托在长剑之上,热如烈焰,剑气扫过之处,片片雪花皆化为一汪汪清水。  江漓眸中一片冰冷,霜辞横空一扫,将对方如火炽烈的剑气抵了回去,落下一片冰寒刺骨,地上的一汪清水瞬间凝结成冰。  听到打斗声从垂花门跑进院子的安平长公主见到这番场面,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快住……”  “姑母!”紧跟安平长公主其后跑来的顾云笙两眼放光,兴奋的难以自禁:“哇——姑母,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您可别捣乱啊!”  电光火石之间,院中二人已交手数十招。顾云笙瞪大眼睛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江漓那华丽狠绝的剑术吸引住了,尤其是那把握在手中忽隐忽现的利剑,如冰似霜,寒芒烁烁,泛着刺骨噬肌的杀气。  只见那霜辞舞动,凌厉劲风席卷,地上积雪随风而起,雪花漫天飞舞,淅淅沥沥。每一片六角霜雪都成了江漓的武器,明明一触即溶,却片片锋利如刀。那人惊险闪过,心有余悸的看去后方被雪片切割成两瓣的红梅花蕾,禁不住赞叹出声:“好剑法!”  江漓面无表情的接住对方一面满口夸奖一面杀气腾腾的一招,忽然一个闪身,身形迅捷的连顾云笙都猝不及防,就见江漓豁然现身,并以右手为刃,横扫那人脖颈。  安平长公主吓得花容失色:“江公子!”  手刃仅在距离对方脖颈半寸的位置骤然停下,一切都安静了。  飞扬的雪花悠悠落地,安平长公主惨白的脸色逐渐缓和,顾云笙简直兴奋到了极点。  那个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嬉皮笑脸性格嚣张的少年,身着杏色锦衣,五官端正,眉目晴朗。他稍微偏头看了眼立在自己颈侧的手刃,无奈叹气,嘴上乐悠悠的道:“上次你这一下子,我养了半年才恢复。这回你要再给我一下子,我只怕就两腿一蹬,一命呜呼了。”  江漓收回手,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兜了一圈,一语未发,转身就走。 第25章 “草民惶恐。”  皇帝望着江漓,心中一时涌出感慨万千:“先帝在时,朕曾有幸得见江大人。其风姿风采让朕如今想起都不禁赞叹。江大人一身清廉,一心为公,为朝廷除污去垢。他在武学上的造诣颇深,曾教导过朕三日,细算下来,也是朕的半个老师。江漓,你告诉朕,到底是何人杀了江氏满门,理由是什么?”  顾锦知神色一凝,有些紧张的看着江漓。第40章 进宫面圣  “草民不知道理由。”江漓容色宁静平和:“凶手是谁,只怕草民不说,陛下也从京中流传的讯息中得到答案了。”  皇帝的一双浓眉紧皱:“逐晖?”  顾锦知心中微颤,江漓面不改色,只淡淡应了句:“逐晖杀尽江家满门,理由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草民不会让发号施令的掌尊夜来幽安稳度日,她既已双手染血,草民便不在乎自己血染衣襟。”  江漓的语气很轻,似羽绒,似落雪。他的面色清韵幽静,敛眉垂目。可他说出的话,却隐隐透着一股风雷之势,暗藏寒霜利刃,透着叫人心悸的阴森煞气。  连那久居高位见过大风大浪的皇帝陛下都免不了为之震惊,这看似羸弱文柔之人,却暗藏锋芒,刀刀致命。皇帝震撼之余,眼中不禁流露出异彩,他以一种全新的认知望着江漓,越看,眼中的异彩越深。心中呼之欲出一个念头,他激动的有些手抖,强制压下心中的亢奋之情,对边上的顾锦知道:“母后早知道你今日进宫,必备了茶点等你过去。你现在就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急着赶我走了吗?  顾锦知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微微攥拳,他以余光偷瞄一眼江漓,在看向皇帝之时,眼角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凛色,缓缓起身朝皇帝见礼:“是,臣弟告退。”  顾锦知走了,偌大的御书房内仅剩下江漓和皇帝,以及侍奉左右的总管大太监三个人。  气氛一瞬间变得格外诡异,皇帝久久不言语,江漓也不轻举妄动。皇帝一边自己跟自己下棋,一边饮太监换上的第三杯清茶,许久的沉寂过去,直到太监端上第四杯,皇帝突然开口说:“朕助你报家仇,你可愿意?”  江漓目光澄澈,宛如被清风吹拂,荡漾起丝丝涟漪的水面,泛着幽深却异常明净的光。这让皇帝一时摸不准他是早猜出自己所问何事,还是心理素质太过强大,无论何时都能做到从容不迫。  皇帝手持一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朕派兵前去围剿逐晖,这样一来,你便大仇得报。”  对面这等诱惑,江漓显得很冷静:“赎草民无礼。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草民无功不受禄,谢陛下恩赏。”  皇帝听到这话,眉宇间果然涌出不悦之色:“你不信朕?”  江漓从容应对:“草民不敢,只是陛下予我这等好处,只怕还有“但是”二字未提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皇帝也没法子再装什么伟大圣人,干脆正色起来,严肃的说道:“自然有但是。但这绝对是与你有好处的条件,百利而无一害。你的父亲江大人是朕的半个老师,为老师报仇也是应尽之责。若你接受朕的帮助,一来能大仇得报,让双亲乃至家中百口死而瞑目。二来,朕会赐予你跟江大人同等位份的官职,甚至,让九枢复活。”  江漓那双波澜不兴的眸子总算闪过瞬间的诧异之色,被皇帝完美的捕捉到,眼角不禁笑开了:“怎样?是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陛下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满朝文武皆忠良。难道,还要九枢这种组织存在的必要吗?”  皇帝眉间泛起阴鸷之色: “你是江茗的儿子,从小耳读目染,不需要朕解释,你应该懂的。”  历代朝堂,哪个能保持上下一心?历代皇帝,哪个又能真的高枕无忧?像九枢这样的存在,就是皇帝独有的一把利器,一些不方便杀的人,都由九枢暗中出面解决掉。  时至今日,依旧如此。当今圣上也想和先帝一样,亲自培养一个组织,一个仅听自己命令的组织。  江漓恭敬下跪,说道:“陛下厚爱,草民愧不敢当。”  皇帝惊愕:“你要拒绝朕?”  “草民不是先父,草民无德无能,对朝堂诸事一无所知。陛下知道,草民自小被先父关在府内,远离人情世故,不懂变通,更不懂官场。先父在时也曾教育过草民,不追名不逐利,远离朝堂争斗,草民至今铭记于心。父母之仇必然要报,但陛下美意赎草民担当不起。草民一生无求,只愿大仇得报,无风无浪,安心度过余生。”  皇帝心中不轻不重的颤了一下,既有感于江漓的淡泊名利,又因自己被拒绝而心中不喜。朝局难测,他这个天下之主也有诸多无奈。所以身边须得有个像先帝创造九枢那般的组织帮助。而这种组织就势必得有个能力出众的首领,既要武艺高强,又要有胆有谋,意志坚强,不屈不挠。  以上条件,江漓尽数符合,并且还有许许多多多余出来的优点。可以说,他天生就是继承他父亲职位的料!  “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皇帝心中略急,不由得进行劝说:”你不就是想要报家仇吗?朕可以派兵助你。“  江漓俯身在地:”请陛下赎罪。“  ”你。“皇帝一口气闷在胸口,呛得他差点咳嗽起来,强压下那股闷气,看着江漓执意如此的模样,他只怕再说破天际人家也不会同意。纵使他大发雷霆,将人打入天牢关起来,推上刑场斩首,那又如何?有什么意义?  ”罢了。“皇帝疲惫的挥挥手:”你既不接受,朕又如何能强迫。“  江漓知道皇帝放弃了,便恭敬说道:”草民谢陛下成全。“  ”你且先退下吧。“皇帝无奈叹声,又忍不住想再争取一下,便说:“这个条件先留着,若你哪天改变主意了,尽管来回朕。”  江漓退着走出了御书房。  太监总管汤公公惯会看皇帝脸色,江漓前脚出去,他后脚就凑到皇帝身边故意宽慰着说:“这个江公子好生固执,白白浪费了陛下的隆恩。能得到陛下的重用,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这般任性无礼,奴才看着都着急。”  皇帝的目光幽深了一瞬:“朕倒觉得,此人淡泊名利,安心恬荡,倒也难得。”  汤公公欲言又止,皇帝说完这话,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跟昔年的江大人一样,虽锋芒毕露,却并不张扬。既能震慑群雄,又不会逾越,招惹事端,规规矩矩忠魂义胆,难怪父皇那么信任他。”  汤公公弯着腰,试探性的轻声问道:“陛下还是看重江公子的?”  “正因为他对名利权势的看轻,朕用着才更放心。”  “可他本人似乎并不想……”汤公公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皇帝方才刚被开口拒绝,一个傲睨万物的天下之主,保不齐也觉得没面子。这再说下去难免触了皇帝霉头,汤公公很有眼力见,心思细腻,立马乖乖闭嘴。眼角余光却始终观察着皇帝的一举一动,见他双目炯炯有神,盯着前方看了许久,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许久的死寂让汤公公心里直打鼓,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在一旁轻声叫道:“陛下?”  皇帝一愣,反应过来。  “陛下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朕……”皇帝回头看向汤公公:“朕想起锦知来了。”  “舒王爷?”  “对,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舒王的脸色?”  汤公公一脸茫然,摇头道:“舒王爷脸色不好?”  “朕也说不上来。”皇帝靠上椅背,屏息沉思:“朕故意支开他,他临走之前的眼神……起先朕没注意到,现在想起来,有点阴嗖嗖的感觉。”  汤公公圆圆的眼珠一转,笑道:“陛下多心了吧?舒王爷纯善温和,小孩子心性,没什么心眼儿,可能是哪里不顺意,又闹脾气了吧?”  “是么?”皇帝半信半疑,仔细一想,了然点头:“锦知那孩子心眼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为了讨江漓欢心,硬是寻了大半个天下去找那个什么霄风玉琴送了人家。后来江漓出事,又大张旗鼓的派了那么多人满京城搜罗。他是真把江漓当宝贝了,方才朕刻意支走他,单独留下江漓谈话……呵,这孩子。”  皇帝面上露出轻笑,却蓦然转移了话锋,看着汤公公的眼神越发复杂:“在你看来,江漓如何?”  汤公公谨慎斟酌一番,说道:“江公子惊采绝艳,在武学上的造诣丝毫不亚于昔年的江大人。气质超尘,以“飘然仙体”四个字形容都不为过。”  皇帝果然笑容更深了: “呵呵呵,说的不错。”  汤公公微微俯身,临到最后又蓦地补充一句:“舒王爷看中的人,能差得了么。”  皇帝的笑意微凝,脸色微僵。第41章 亵渎  雪停了,云散了。  江漓回到王府,院中积雪已被府中下人扫的干干净净。他回到新雨楼,正看见二路等在屋里。  “公子。”二路先行了个礼,而后跟江漓隔着一张几案席地而坐。  “属下探得,夜来幽自离开金陵后,一路往北,在北海地区露出过行踪。又一路往南,途经姑苏,扬州。瞧她的行走路线,并没有明确目的地,而且她所经过的地方尽是些充满诗情画意的繁华都城,看起来,倒像是无事游历。”  江漓问:“她仅是云游四方,再无其他迹象?”  “是。夜来幽神出鬼没,属下一路探到扬州,就失去了她的行踪,思来想去,还是先回到京城跟公子汇报的好。”  “辛苦了,近日来不必四处奔走。有了湘雪阁那一战,即便我不去找夜来幽,她也早晚会来找我的。”江漓眉间携了丝清淡平和的情绪:“你数日奔走劳苦,好好歇着吧。”  二路受宠若惊,当场就这姿势朝江漓磕了个头:“能为公子分忧,是属下的荣幸。”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小漓儿。”  江漓下意识朝窗外一看,就见到那抹玄色身影急切走进来。二路忙朝江漓拜了一下:“那属下就告退了。”  江漓点头,二路匆匆后退离开,在玄关处跟步履匆匆的顾王爷擦肩而过。  “咦?”顾锦知脚步一凝,望着二路的背影有些诧异,想了一想找不到答案,索性走进屋内问神态悠然的江漓:“那是你的人?本王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不等江漓回答,顾锦知恍然一拍拳:“对了,他有点像那个什么什么少爷的家奴。”  江漓:“……”  “本王没说错吧?”顾锦知无比认真的提点江漓:“去年在月庭湖的那个醉鬼,好像姓万,别看主子色胆包天百无一用,他身边的奴才倒还机灵,本王这就有了点印象,是他不是?”  江漓的笑容有些干涩:“王爷的记性真好。”  “所以他是你的人?”顾锦知的面容微微正色:“你为何要安插眼线在一个富商儿子身上?”  “准确来说,他不是我的人。”江漓不加隐瞒,如实说道:“他是九枢的人。”  “原来如此。”顾锦知缓缓点头。  一句九枢,任何不合常理的地方就都能得到解释了。  九枢眼线遍布大江南北,五洲四海。不仅仅是朝堂,就连江湖乃至外邦,到处都有九枢中人的眼线。路边卖包子的老妇,街上肉铺的屠夫,包括江湖某某门派弟子,都有可能是九枢眼线,所以富商儿子的随从有着如此隐秘身份,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其存在的目的,也没什么可质疑的。  “王爷回来的挺早。”江漓用茶夹夹住茶杯以热水温杯,后醒茶,冲泡,最后将杯中斟满清茶,递给几案对面的顾锦知。  茶香飘逸四散,芝兰之气沁人心脾。顾锦知轻抿一口,清香入腹,一扫阴霾郁结:“太后想留本王在宫中用晚膳,本王千推万辞才逃出来。”  江漓听这话有些啼笑皆非,“怎么说“逃”?在宫中陪太后用晚膳不好吗?”  “宫中的冷菜冷汤有多好?不过是些五谷杂粮,能有多特殊。再者说,明日陪伴母后用午膳也是一样的。倒是家中令本王牵肠挂肚,离开一会儿就惦记的不行。”  江漓起身,悠悠几步走至窗前,微凉的目光望去室外,手中无意识的转着杯中清茶: “这房子又不会跑,王爷惦记什么?”  顾锦知面色一凝,原本的惬意闲情瞬间消散。他眸中一刹那闪过数十种纷杂迷乱的情绪,望着江漓那纤瘦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房子不会跑,那房子里的人呢?”  江漓握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去看顾锦知的脸色,仅感觉到顾锦知的靠近,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轻声说道:“天下无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个分开日子。”  “可本王不想分开。”顾锦知走至江漓身后站住,脸色是少见的凝重,目光是罕见的严肃:“你以后……会离开本王吗?”  “百年之后,谁都得离开,不是吗?”  “那百年之内呢?”顾锦知的语气忽然急了,他上前一步站在江漓身侧,目光死死的盯住江漓那依旧云淡乐清的侧脸:“百年之内,你可否一直留在王府,一直留在本王身边?”  江漓心中重重一跳,他情不自禁的望去顾锦知。那焦急的神色,期待的面孔,眼中透出的情绪既害怕又恐慌,恋爱又纠结。他那双宛如黑宝石的清澈眼瞳中,完美倒映出江漓的容色。  心中空寂,颤抖,跳动,不安,这种情绪让江漓措手不及,他略有无措的望向窗外。清风拂面,夕阳日落,天边尽头余霞成绮。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江漓的一双羽睫低垂,流露出极为复杂的一抹微光:“我……又有什么理由一直留在王府?”  顾锦知心底狠狠一颤,情感超越了理智,淹没了思想,他一手抓过江漓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一手捧住江漓的侧脸,深深的看着他,恨不得将这人吸入脑海里:“若是这个理由呢?”  话落,顾锦知俯唇吻了上去。  江漓的嘴唇如意料中的一样,清润如玉,冰凉似雪。  触及的瞬间就吸走了他双唇上的余温,让他不由自主的想送更多的温热给他,将这副残破躯体仅存的热度全部用来温暖他。 第27章 顾锦知听了这话,胸中涌出感慨万千,既酸楚又苦涩:“无论如何,你已是漓儿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的亲人了。你对他来说,是意义非凡的存在。”  丁左听闻,竟露出一道意义不明的笑:“要说意义非凡,谁能比得上王爷您呢?”  顾锦知微怔。  丁左笑容加深:“末将刚回京那会儿,正是湘雪阁一战闹得沸腾之时。当末将得知珺歌居然住在王府,心中的震惊根本不是一词一句能表达出来的。湘雪阁是什么地方,王爷知道,出入那里的皆是有权有势之人,但珺歌性情孤傲,坚韧不屈,若他不想,谁又能强迫他?他甘愿住在王府,跟王爷相伴多时,只对王爷一人展露过笑颜。王爷才是那个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之人。”  顾锦知的心跳蓦然加快,一席话让他原本就快的心率更加紊乱。  丁左幽幽望着顾锦知:“珺歌的心如此,那么王爷的心呢?”  清风拂面,带来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顾锦知瞭望那逐渐散去的远山云雾:“他是我在这世上的唯一牵挂。”第43章 拜师  顾云笙骑马跑了半天,途中还跟由小太监牵马的安平长公主碰了面。  在树林里跑着跑着,突然寻到前方那抹霁色身影。顾云笙当场眼前一亮,忙加快了速度冲过去,一边大喊一声:“江公子!”  远处江漓闻声,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顾云笙呼啸着策马奔来,却并不是要与他汇合,而是在距离十丈远之时,猛然飞跃起身,双足踩着马头借力一跃,力可穿甲碎石的树枝直朝江漓背后死穴击去。  江漓得见此状,安然坐于马上不动,眼见着顾云笙越逼越近,他灵巧的朝马背右侧一个闪身,躲过顾云笙狠厉的剑指,看似要跌到马下的身形生生一顿,随即一个惊鸿的回闪,眨眼之间已重新回到马背之上。没有丝毫的停歇,反手以掌为刃,照着顾云笙的侧颈回击。  顾云笙反应极快,一击不成则迅速回防,他险险躲过那一狠绝凛然的掌风,背后忽的升起一层冷汗。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只需要一个动作便能推算出彼此差距,就算顾云笙并无惧色,可常年习武的条件反射已经让他产生了压迫感。  这个放眼大禹也是数一数二的天才少年,顾云笙并不浪得虚名,躲过一招第二招已出手,如预料的那般又被江漓躲过了。借着冲势,他只好往前一跃,稳稳的落在了距离江漓三丈之外。  江漓眸色如常,方才发生的一切仅在短短瞬间而已,突如其来,毫无准备,然而江漓衣衫规整,妆容不乱,连气息都一如既往,平淡无波。  他凝视着稍微有些喘息的顾云笙,翻身下马走近几步,躬身道:“在下失礼了。”  “江公子这说的什么话,是本殿一时兴起,想跟你切磋两招而已。江公子没吓着吧?”  “您特意出言提醒在下,何来惊吓一说。”  “那便好,若你有什么闪失,王叔还不得把我……”顾云笙想到那副场景有些一言难尽,无奈的摇摇头。再看江漓之时,忽然想到什么,就忍不住问了:“方才本殿与公子交手,为何不见公子出剑呢?难道是没带在身上?”  时隔多日,顾云笙还在纠结江漓到底把剑藏在哪里了。  “霜辞即出,血光立现。”江漓的眸光悠远了一瞬,唇边挂了抹肆虐的笑:“剑本是利器,存在的意义便是杀戮。既然大殿下与我只是比艺切磋,又何必出剑?”  顾云笙有点懵,这份理论让他听不懂猜不透。唯一彻底明白的是,他跟江漓比起来,在武学上的造诣还差得远呢。  “江公子,上马吧。方才我追你的时候好像看见王叔和丁将军了。”顾云笙晓得了双方差距,非但不失落,反而愈加兴奋。他返回马背上,目视着江漓重新骑上马身,心中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直响,一个忍不住,便朝同行的江漓脱口而出:“不知公子可愿意教导我武功,当我的老师呢?”  江漓果然楞了一下。  顾云笙生怕他拒绝,忙说道:“公子不要因为我的身份就有所顾忌,前几日父皇还与我提起,先帝在时,江大人还曾教导过父皇三日武艺,让父皇受益良多。父皇还说,江公子的武功卓绝,独步天下,文武兼济,可谓举世无双,让我有机会多跟公子接触,多向公子讨教。若我能有幸拜公子为师,父皇非但不会阻扰,反而会鼎力支持。再者说,我是真心敬佩公子。”  对于这等称赞之言,江漓并未表现出任何自喜或是谦虚,他面色如常,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闲情淡雅:“大殿下贵为皇子,身边不缺武艺高强的良师益友,何必拜我这个一介布衣为师?”  “公子的与众不同,天下众所皆知了。”顾云笙突然一勒马缰,停下步子的同时就翻身下马,几步走到坐于马上的江漓面前,恭敬的拱手一礼:“我是真心实意仰慕公子才华,钦佩公子武艺,还望公子成全。”  江漓跳下马背,扶起顾云笙的同时,也朝他微微一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许我的武功在你们看来出神入化,可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数之不尽,我又怎敢称“举世无双”四个字。大殿下身边良师众多,人才济济。我区区布衣,如何能教导大殿下,顶多是在旁给予建议,不敢以老师自称。”  一句话听得顾云笙心里七上八下,就怕江漓话锋一转我拒绝,那就这没余地了。人家不收,还能逼着人家教吗?结果听着听着,顾云笙眼前一亮,惊喜若狂的问:“你答应了?”  不等江漓回答,顾云笙生怕他再有变故,忙躬身施礼道:“谢先生成全!”  “小漓儿。”  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江漓和顾云笙都下意识回头望去,果然,那是从远处跑道一路过来的顾锦知,还有……  “小表弟。”丁将军一边挥手,一边嬉皮笑脸,笑得那叫一个欠抽。不出所料,他遭到了江漓的无视。  顾锦知看着容色平平猜不透喜怒哀乐的江漓,又看向一脸兴奋热血沸腾的顾云笙,有些搞不懂了:“你们在做什么?”  “不瞒王叔说。”顾云笙激动到了恨不得把这事儿告诉全天下:“方才小侄拜先生为师,先生答应了。”  “漓儿?” 顾锦知自然早就知道顾云笙对武学方面的痴迷程度,也早就料到他不会放过江漓,所以拜师学艺这一点他丝毫不觉得惊讶。转念一想,顾锦知唇角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弧度:“你可是皇子,随便拜师,你不怕你父皇骂你?”  “才不会呢。”顾云笙得意洋洋道:“父皇非但不会骂我,反而会支持我。江先生才气绝伦,父皇也十分看好,对他寄予厚望呢!”  “寄予厚望……”顾锦知默默念叨这四个字,下意识看向了面容云淡月清的江漓。漆黑如墨玉的双瞳闪过一道忧郁的微光,无人察觉。  郁台在锦棚中玩狗尾巴草,清烟则在马棚前跟一匹栗色的骏马大眼瞪小眼。  郁台无聊的哈气连天,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好玩的点子就窜上心头。他起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朝清烟身后走去。一边摆弄着狗尾巴草,试图悄无声息的系在清烟的发带上。  眼见着距离够了,郁台的爪子也伸出去了,一边偷笑一边摸上清烟的发带。忽然,清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转身朝后方偷袭之人横扫一掌。郁台猝不及防,吓得错步往后悻悻闪过,结果一不小心,脚下也不知道踩到什么倒霉东西了,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一仰。  清烟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去抓住郁台手腕,顺势往自己的方向一带。郁台矮矮的小小的软了吧唧的身子就直接撞清烟怀里了。  清烟:“……”  “吓死我了。”郁台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突然觉得不对劲,赶忙从清烟怀里撤出去,极力维护“大哥”的尊严:“咳咳,那什么,清烟小弟真是身手敏捷,厉害厉害。”  清烟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你真是舒王殿下的护卫?”  “干嘛?”郁台受到了鄙视,联想到方才的糗样,也没那底气狡辩什么。涨红着双颊说:“我是王爷的伴读,从小跟到大的随从,又不是专业打手,武功自然没法跟高手比了。但是护卫的工作还是能做好的,最起码我侍候在侧这些年,王爷从没有磕了碰了哪怕一丁点损伤。倒是他自己,自打认识了江公子……”  郁台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后知后觉的闭紧嘴巴,迎上清烟疑惑的目光,他心虚的直扬眉毛:“啊,就算我人笨了点,就算我有时候毛手毛脚,但是王爷的安危自不必担心。”  郁台话里有话,说的理直气壮,掷地有声。顾锦知体弱不能习武,又身份尊贵是当今太后的宝贝疙瘩,出行在外自然不可能如表面上这般随意,日常生活也不可能只有郁台一个贴身护卫,没准此时此刻,在这看似平坦的跑马场四周,就隐藏了无数个身手狠辣的暗卫呢。  “回来了。”郁台扯了下清烟的衣角,指着远处陆续回来的顾锦知一行人。  “我还想留这玩一会儿,还得跟姗姗来迟的丁将军赛马呢,再说,我看姑母也玩的兴起。”顾云笙拱手道:“王叔保重,先生慢走。”  江漓和顾锦知先后进入马车,丁左在远处土坡上笑着高喊道:“小表弟,跟舒王爷要好好的,不许吵架,改日我去王府看你啊!你是不是老期待了?哈哈哈哈……”  车帘被一股劲风掀开,白皙如玉的剑指一闪。  前方马夫驾车,郁台和清烟骑马随行左右。顾云笙成功拜师,心情好得不行。回头正要叫上丁将军一起赛马,痛快跑上一圈,却见丁左一动不动的怵在土坡上,保持着挥手的动作以及猥琐的笑。顾云笙好奇的走过去一瞧,顿时哭笑不得。  让你嘚瑟。  穴道被封了吧!第44章 本王想当个傻瓜  是夜。  月色幽凉,同顾锦知用完晚膳后,随意闲聊了些江湖趣事。新雨楼是最佳欣赏明月的地方,弯月高悬,洒下皎洁的清辉。  “今日进宫听皇兄谈论政事,丁将军可能快返回边境了。这一走怕是得几年回不来,到时候本王同你去城门口送送他如何?”顾锦知为江漓斟了一杯清茶,又递了精致小巧的点心过去。  江漓轻抿口茶:“我去便是了,王爷去是何道理?”  “本王是陪你去啊。”  “堂堂舒亲王亲自相送将军回边境。”江漓放下杯盏,道:“传到陛下耳里不定成什么样子。”  顾锦知露出早有预料的坏坏一笑:“漓儿考虑周到,本王欣然应允。不过你可得快些回来,不然本王等着心焦。”  他这副孩子撒娇的模样江漓已经见怪不怪了,抬眸看向顾锦知之时,却发现他英俊的面孔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些发白,正欲关切一句。顾锦知突然开口说起了别的:“锦婳的生辰快到了,本王左思右想不知道送些什么东西给她,漓儿可有点子?”  江漓想了想,道:“长公主没什么特殊的喜好,王爷就搜罗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给她,她必然欢喜。”  “好,就听小漓儿的。”顾锦知寻思着说:“本王记得库房里有颗西域出产的琉霞夜明珠,天生体带异香,到了夜间更能散发出七彩炫丽的光芒,煞是好看。等明日本王去找出来,先拿给你观摩观摩,看看合适否。”  江漓道:“王爷选的必是珍品。”  顾锦知脸上的笑意更深,晚风透过支摘窗吹进室内,一并带进清雅幽郁的梅香。  江漓望去窗外,月明星稀,空中竟不知何时飘来了几朵乌云。  “天色不早了,王爷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句逐客令一出,顾锦知面上笑容明显一僵,他自是不愿意走的。凝望着江漓许久,连手指都没往出多挪一寸:“漓儿不想多留本王一会儿吗?”  江漓的眸光悠悠转动,看的顾锦知一阵心猿意马:“那,本王想留在这儿,可以吗?”  江漓面色平淡,慢条斯理的说: “这里是王府,无论是您的寝殿还是新雨楼,您想在哪里便在哪里。”  顾锦知心中欢喜,面上露出笑容:“那……”  “王爷就留在新雨楼吧,我去其他地方。”江漓说完,作势要起身。  顾锦知顿时急了:“慢着!”  江漓凝住脚步,回头看他。  顾锦知的脸上再无往日孩童的顽劣之气。此刻的他双眉紧锁,面色阴沉,薄唇抿成一条线,眸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凛光,却又隐隐泛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你就这般厌恶本王吗?”  门口候着的郁台心里咯噔一跳。这方才还气氛温馨的聊着家常,怎么突然就阴气嗖嗖的了?郁台禁不住好奇心,伸出脑袋想往里面偷看。  “郁台,你站远点!”  “……”郁台默默后退:“是。”  江漓眸中柔光轻闪,转瞬即逝,微不可查。  顾锦知将视线从玄关处收回,死死的贴在了江漓脸上:“自从本王与你表明心意后,你总是若有似无的跟本王保持距离。或许是本王一厢情愿,又或许是本王操之过急吓到你了,无论如何,本王先向你抱歉。”  顾锦知的语气很急,他已经尽可能的压下心底那份激动了。他眼底泛着血丝,显得迷茫又无助:“若你在王府住的不开心,若你是迫于本王的权势身份而不得不委屈自己归顺本王,那你就真的是在践踏本王的真心。如今,本王只要你一句话。若你根本不愿意,那本王就……放你走。”  后几个字,顾锦知说得很轻很轻,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好像他怕自己说的太重了会被自己听见一般,他怕自己受不了。  “若你留在王府不是为了本王,而是另有其他的什么目的……也没关系,能在你心里有利用价值,对本王来说也是荣幸了。”  “目的?”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漓忽然脸色微变:“王爷想说什么?”  顾锦知轻笑一声,好像看透了什么似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了一般。“放你走”三个字好像一个无底洞,一点一点将他的精血吸走吸干,他望着江漓,淡淡说道:“本王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好歹也是大禹的亲王。接近我,或许将来就有机会接近皇上。你报仇仅杀夜来幽一人自然可行,但要想彻底铲除整个逐晖,除非,让九枢重新活过来……”  江漓心头重重一颤。  这些,顾锦知如何知道的?猜的么?还是说……  当时在场的都有谁,排除自己跟皇上,唯一的一个人便是——  江漓只觉阴风刺骨:“侍奉御前的太监总管汤公公,是你的人?”  顾锦知无声浅笑,等同默认。  没什么大本事?  陪伴皇帝最长的人,最了解皇帝品性的人,亦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这个大内总管汤公公,居然是顾锦知的眼线!  皇家无亲情,皇帝就算跟他再兄弟情深,又能保持多久?这些全都建立在没有任何威胁的情况下,如果哪天顾锦知的病好了呢?如果哪个名医突然研制出什么特效偏方,治好了顾锦知的身体呢? 第29章 他费尽全力想看清眼前之人,又怕自己太过冒进而打碎了眼前的美梦,他小心翼翼的去感受,去窥探,耗尽了身体仅剩的一丝力气,他望着那模糊的侧脸,情不自禁的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事自古难两全,但这天下万物盛世繁华,权利财富琳琅满目,我却只想要个你。”  江漓的呼吸微滞,搂住顾锦知的怀抱情不自禁的紧了紧,感受他渐渐沉睡的身体……  他就这样抱着顾锦知,不断的往他体内渡入真气予以支撑,足足一整夜。第46章 一往而深  晨光熹微,白雾缭绕。忙碌了一整晚的舒亲王府归于平静。  丫鬟们日出干活,清扫庭院,将那昨夜被狂风吹落的一片片雪白梨花瓣扫在一起,聚成一座座花瓣小山。忽然,一阵清风吹过,在丫鬟们泄气的尖叫声中,花瓣小三被一吹即散,纷纷落落弄得到处都是,其中还有几片随风飞远,顺着那扇虚掩的隔扇窗钻进了室内。  梨花花瓣悠悠转转,在即将飘落到舒王爷身上之时,被一只莹润如玉的手拂住了。  似是感觉到异动,一直沉睡不醒的舒王爷身子微颤,朦胧转醒。清晨的霞光透过紫罗兰的床幔洒在顾锦知的脸上,光线有些刺目,他不由得伸手做抵挡,透过指缝,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漓儿?”顾锦知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光线刺不刺眼了,整个人坐起来,揉揉眼睛,使劲去看那近在眼前之人:“你怎么在这儿?难道昨晚本王不是在做梦,你真的一直守在这里?”  顾锦知看清江漓的面容,当场一愣。江漓本就肤色胜雪,而此时的他,竟连原本润红的唇色也变得异常苍白。顾锦知瞬间意识到不对,眼中喜色褪的一干二净:“小漓儿,你昨夜做了什么?”  “在王爷寝殿坐了一夜。”江漓的眸光幽幽转向窗外:“而已。”  “骗鬼呢!”顾锦知一个没忍住,低喝一声,非但没震慑住满嘴胡扯的江漓,反而自己气急攻心,被震得好一阵咳嗽。江漓见状,掌心聚气贴于顾锦知背部,一股强烈的暖流直冲心肺,硬生生将体内那股翻云覆海的气息压制下去,止住了呛咳。  顿时,顾锦知全明白了。  怪不得这一次毒发能这般轻巧的挨过,怪不得明明毒发了,却能稳妥安睡一夜。  原来,竟是有人以真气渡入他全身经络,游走各处穴脉,帮他缓解并抵御毒发的痛楚,毫不间断,整整一夜。  原来,这个人就是江漓!  顾锦知深深的有种无力感,不知该气他还是该谢他,不知该暗喜他为自己做这一切,还是该怒一怒他下不为例。无论是气还是怒,顾锦知都舍不得。  江漓,真是他的克星。  “为何对本王这般付出?”顾锦知心疼道:“你亏损真气,身体受得了么,得多久能恢复过来?你傻不傻?”  “比不过王爷傻。”江漓望着顾锦知,虽面色依旧冷清,眸底却微微荡漾着暖色:“连心都舍得割。”  “本王那是……”顾锦知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火冒三丈:“是周苦瓜告诉你的?那个老东西,本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管住嘴巴,他还胡咧咧。把本王的话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江漓唇边溢出一抹极浅的笑意:“周大夫守口如瓶,倒是在下不知好歹,旁敲侧击愣是知道了,如何?”  这略带挑弄玩味的语气惹得顾锦知一愣,待回过神来,险些惊喜若狂:“小漓儿自然是做什么都对!”  江漓瞥他一眼:“若不凑巧遇上殿下毒发,殿下是永远不打算告诉我了?”  “本王……”顾锦知话到嘴边噎了一下,再看向江漓之时,目光稍有正色:“漓儿面冷心热,你根本不似你形容的那般冷酷无情。本王知道,你虽然变了,但你纯善心软的天性还保留着,只是被你深深埋起来了。一旦遇到真心待你的人,你那纯良的心性就会被触发。本王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觉得自己欠本王一条命,而且本王也不需要你来还。”  一席话宛如一捧清泉流入江漓久旱干枯的心底。  “倒是你,白白耗损真气,倒让本王心疼。”顾锦知眸色暖如水,但在下一刻就结为冰渣,阴嗖嗖的说:“好一个郁台,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让他拦着你别来,他办的什么差!”  江漓有种顾锦知故意在逗他的感觉,也随了他,从善如流的应道:“郁台恪尽职守,倒是在下不识抬举,硬闯出了新雨楼,辜负殿下的一番苦心了。”  江漓接招,顾锦知果然笑了,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眼中尽是幸福的暖色。他的猛地朝江漓扑过去,一把将猝不及防的江漓扑倒在床上,笑着道:“本王的小漓儿做什么都对!”  江漓对顾锦知突如其来的动作没有防备,又对当下的姿势没有过多抗拒,只是淡淡说道:“殿下有空就去安慰安慰郁台吧,只怕他现在还因为没办好殿下的任务而自责呢!”  “本王一时情急,倒忘了这事儿。”顾锦知语气中是慢慢的自豪:“给他一百个郁台,也拦不住一个漓儿啊!”  碧空如洗,骄阳和熙,连微风都透着清淡温雅的梨花香。  顾锦知修长的玉指轻轻扶开江漓鬓边的一缕乌丝,目不转睛的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心上人。以前是喜他,爱他。而现在这份感情已变成了疼。  江漓的一切都让他疼。说出的话让他心疼,做出的事儿更让他心疼,尽管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待在那里,那孤寥的身影依旧让他心中酸楚。江漓的一举一动,一瞥一笑,都牵着他的心。他的喜怒哀乐皆因江漓。  与其说暒斓是世间无解的夺命奇毒,倒不如说“江漓”才是那个天下第一的催命剧毒。可这一次,顾锦知是心甘情愿中毒的。  明明这一味名唤“江漓”的剧毒比暒斓带给他的疼痛强出百倍千倍,可他依旧乐此不彼的沉溺其中、暒斓侵害的是身体,而“江漓”侵蚀的是心脏,而且是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尽管痛,但他快乐着。  人生在世,能寻得一个令自己心痛的人,也是一种幸福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顾锦知贴俯下身,双唇轻轻的落于江漓一向冰凉的薄唇之上。比蜻蜓点水稍微慢一点的亲吻,顾锦知深深凝望着江漓,见他没有反抗,心中情到深处难自禁,免不得贪心。便遂了自己的心意,以他温热的嘴唇去温暖江漓苍白且微凉的双唇。  那属于江漓的独有的初雪气息扑面而来,清新舒畅,沁人心脾。顾锦知不由得将江漓抱紧,那温润清凉的触感让他神智迷离,如痴如醉。不知不觉中,顾锦知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忽然感觉身下人一发力,势如排山倒海,叫人无力反抗,一阵天旋地转,顾锦知就由上方变成了被压在下方,他脑子有些懵,就见江漓伸出白皙的玉指轻轻搭在他双唇之上,语气一如往日那般清淡平和:“王爷刚刚挨过暒斓,身虚体乏,得多歇息。”  顾锦知:“本王……”  江漓唇角勾起一道诡谲的笑意,疾指一闪。顾锦知脑子嗡的一声,视线顿时变得模糊,一阵铺天盖地的困意袭上心头,尽管他再抗拒,也抵不过被点了睡穴的霸道功力,不情不愿的闭上双眼,浑浑噩噩的不知东南西北。  顾锦知:“……”  又被他“羸弱无害”的外表给骗了!  江漓坐起身,拽过床里的锦被给舒王爷盖上。他睡得很熟,几乎一动不动,可他的手始终紧攥着江漓的腕骨,生怕这个宝贝疙瘩趁他熟睡之时逃跑了似的。  罢了。  江漓靠坐在床头,静静看着他。  人人都以为舒亲王是个富贵王爷,体弱病躯,只知享乐,百无一用。可谁又知道,他被这天下奇毒折磨二十年的苦楚折磨。每一次毒发,无药可医,只能凭借自己的残躯,自己的一身傲骨硬生生挺过来。其中的忍耐力,意志力,绝非常人可比。  -  郁台顶着一双核桃眼在周大夫的院子煎熬,左手拄着下巴昏昏欲睡,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火炉,心情放松下来人就困得哈气连天,眼见着两眼一翻就要睡死过去。端了药材出来的周大夫大叫一声:“别把药煎糊了!干嘛呢!”  郁台吓得瞬间惊醒,平衡没保持住,差点一头扎炉坑里:“啊,对不起,我刚看火候还成……”  手中蒲扇突然被人抢走,郁台回头一瞧,居然是清烟。  “你回去睡吧,我看着药。”清烟搬来板凳坐郁台旁边,手法熟练的扇着火。  “不用不用,我一点都不困。”郁台硬逞强,拍拍脸蛋强打精神,没注意到手上脏,拍了一脸炉灰,既有点呆傻可爱,又有点滑稽可笑:“不把药煎好了,不看着王爷喝下去,我不放心。”  “舒王爷有公子陪着,你不用担心。”清烟看郁台双眼水肿,想是昨晚上流了几车的眼泪?  “江公子还好吗?”郁台关切问。  “凭公子的功力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那就好。”郁台松了口气,用眼神指了指旁边沸腾冒气的瓦罐:“那是周大夫给江公子配的药方,再有一个时辰就好了,到时候你给江公子端过去。还有王爷这个,也劳烦你了。”  清烟微有诧异:“你不去?”  “我还是躲一躲的好。”郁台苦笑一声:“王爷让我拦住江公子别出新雨楼,这差事没办好,王爷肯定发火。我被骂被罚是小事,惹王爷生气是大事。王爷刚挨过毒发,切忌劳神动怒。等过一阵子他身体好些了,我再去负荆请罪也不迟嘛。”  郁台说的头头是道,更加卖力的煽火。  本就困得里倒歪斜,前方暖呼呼的炉火一烤身体,人就更加犯困。郁台扇着扇着就脑袋一歪,迷迷糊糊的往身边清烟肩膀上一栽,睡得昏天黑地。  清烟感觉肩膀上一沉,第一反应就是躲开。当他意识到是郁台之时,把侵犯之人丢出去的念头硬生生卡住。他低头轻叫一声:“郁台?”  郁台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继续睡。  清烟放下蒲扇,拿起郁台的胳膊搭在自己颈后,左手搂着郁台肩骨,右手搂着郁台腿弯处,将他横着抱起来,脚步轻健的送郁台回房间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快乐啊!中午姥姥家包了牛肉蒸饺,嗯,庆祝小年!第47章 探望  雍寿宫  安平长公主一路小跑,因为身上带着寒气,只好先去暖阁的炉火旁烤热了身体,将斗篷解下来递给宫女,迈着小步子迫不及待的冲进内殿。  “母后,儿臣听说王兄出事了。”安平长公主朝坐榻上的太后匆匆行礼,又见到同样在此的顾云笙,受了顾云笙的长辈礼后,急不可耐的看着太后。  “别担心,宫中太医方才来回禀哀家,你王兄已经没事了。”太后朝安平长公主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是么,儿臣听说这一次王兄很严重,宫中当值的太医恨不得都叫过去会诊了,结果……”安平长公主话说到一半,被阳光下太后明显憔悴的脸色噎了一下。  一旁候着的田嬷嬷见状,忙发言缓和凝固的气氛:“长公主请放心,王府中自有贵人在,王爷平安无事。”  “贵人?”长公主吓了一跳。  “姑母忘记江公子了?”顾云笙在一边提醒道:“太医回禀称,昨夜正是江公子守了王叔一晚上,不间断的往王叔体内渡入真气,以此来缓解剧毒发作的痛楚。据太医说,昨晚王爷并不难熬,睡得很安稳呢!”  “真的?”安平长公主喜出望外:“这么说,倒是江公子救了王兄?”  “太医说此次王叔毒发形势险恶,用尽手段依旧无济于事,正当大家束手无策之时,江公子出面稳住了王叔剧毒攻心,以真气相护使得王叔不至气竭血枯,并缓解剧毒发作的痛苦,当真是王叔命中贵人。”顾云笙滔滔不绝,如实诉说。  “母后。”安平长公主不知是急是喜,红着眼圈趴在太后怀里抽泣:“宫女到我宫中说王兄出事了,可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立即叫人出宫去王府打听,他们回禀又说的那么吓人……”  “婳儿莫伤心,哀家同你一样担惊受怕,若锦知真有个万一,哀家怕是……”太后语带哽咽,暗生皱纹的眼角有泪花闪过。  安平长公主暗暗心惊:“母后……”  太后爱抚着她的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幸好,有那位江公子在。太医说锦知自上次毒发过后,气血精力一直未曾恢复,再加上这次毒发凶险异常,岌岌可危。若没有江公子……只怕锦知会……”  “母后不要说了,儿臣害怕。”安平长公主缩在太后怀里,抽泣的身体直发抖。  顾云笙见状,起身绕到太后面前,躬身行礼道:“皇祖母和姑母不必太过忧心,王叔府中自有太医留守照看,多少年都过来了,必然相安无事,再说,还有江先生在呢!孙儿已得父皇嘱托,晚些时候便前往舒亲王府看望王叔,还请皇祖母安心。”  “是么,那你就早些去。”太后激动的叫来顾云笙,紧握着顾云笙的手道:“早去早回,将锦知的情况如实告诉哀家。还有,田嬷嬷,去吩咐小厨房准备好食材,哀家要亲自熬一碗玲珑九珍汤给他。笙儿,你要好生送去。”  田嬷嬷欠身为礼,正要去办事,太后忙叫住她:“多准备一些,去吧。”  “是。”田嬷嬷缓步走远,太后幽幽叹气,对顾云笙正色的说道:“哀家久居深宫不便外出,你到了你王叔府上,别忘了代哀家谢过江公子。”  顾云笙有些意外,忙点头应道:“皇祖母放心,孙儿会的。”  太后轻轻点头,语带感叹:“江漓出身高门,大家风范。既是昔年江大人之子,必同他父亲一样,金银玉器皆是些俗物,他想是看不上。拿来与之相配也未免看轻人家,有藐视贬低之嫌。”  听到这里,顾云笙忙正名道:“先生解救王叔自然不是为了金钱权贵,他是真心帮助王叔的。”  “哀家知道。”太后轻轻拍了下顾云笙的肩膀:“所以,哀家亲自准备了两份膳食,你拿一份给江漓,算是哀家聊表谢意。日后若有机会了,自会宣他入宫,哀家也早想见一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江公子了。”  -  艳阳高照,街上人流如潮。顾云笙一人骑马将随从远远甩在后头。马背颠簸,看顾云笙手里提的食盒却纹丝不摇,里面的食物半点汤汁都没溅出来。  忽然撇见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顾云笙下意识勒住缰绳停下,凝神一看,果然是丁左。  丁左此时穿着驼色常服,腰间束白色玉带,装扮普通,尤其是他那与生俱来的嘻嘻哈哈气势,叫人完全看不出那是一位朝堂正三品的少年将军,平定边境战局的英豪。 第31章 丁左一看得逞,心满意足的笑了。迈着轻松惬意的小步伐,横着五音不全的小曲儿,悠悠哉哉的去正殿看望顾锦知了。  其后的半个月相安无事,顾锦知因为刚挨过暒斓毒发,一直闭门谢客在府中静养。江漓也每日运功调息,以助耗损的真气早日恢复。周大夫和御医驻守王府两头跑,倒也没多辛苦。江漓靠内力自我调理,而顾锦知因为有江漓的守住而轻松熬过暒斓,没有过多消耗,恢复起来自然也快。  “漓儿你看,这便是那西域珍宝,琉霞夜明珠。”顾锦知递了精致的锦盒给江漓。里面的明珠光滑圆润,晶莹剔透。隔着老远便能嗅到夜明珠独有的异香,那香味并不刺鼻,且温润养心。暗光中,明珠更是散发出罕见的七彩炫光,耀眼夺目,极是绚烂。  “方才太后传来懿旨,说是安平长公主生辰当日,要本王带你一起进宫,太后想见见你。”  “既然如此,正好将贺礼送给长公主。”江漓轻抿浓茶:“免得还要王爷转赠。”  “漓儿有准备贺礼?”顾锦知忽然好奇起来:“是什么?”  “那日与昭郡王和长公主一道去跑马场,我见长公主对骑马很有兴趣,一直赖在马背上不舍得下来。所以我想送长公主一支马鞭,小小贺礼,没什么稀奇之处。”  “漓儿送的定是好的。”顾锦知小孩子一样往江漓身边凑了凑,更摆出一副不爽的模样哀叹道:“真好,锦婳能收到你送的生辰贺礼。哎,本王就没这福分了。”  顾锦知一边说着,一边窥探江漓一成不变的脸色,故作提醒道:“距离本王的生辰……好像也差不了几天了。”  江漓看顾锦知一脸期待的模样,索性如他所愿:“距离七夕还早呢吧?”  顾锦知果然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道:“漓儿还记得本王的生辰?”随后,就跟个讨要糖果吃的孩子般腻歪在江漓身旁:“那你预备给本王什么贺礼啊?”  “王爷什么也不缺,即便是投其所好也没得选。”江漓澄澈的眸子扫他一眼:“暂未想好。”  顾锦知眼底的笑意一闪即隐:“本王想要什么,小漓儿不知道?”  “王爷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江漓仿佛故意跟他作对一般:“恕在下木讷愚钝,想不出来。”  顾锦知一脸灰心,但并不意冷。他索性跟个孩子似的把头往江漓膝上一枕,就势躺在软榻上,懒洋洋的说道:“钱财身外物,稀奇古玩本王也不稀罕。这盛世阑珊,繁华似锦,却及不上漓儿的一分一毫。本王要的贺礼最简单不过了,还是这放眼天下只有你一人能做到的贺礼。”  顾锦知闭上双眼,好像累了要打盹儿,翻了个身,以双臂环住江漓的腰:“陪在本王身边,不许逃跑。”  幽美的月色照映出江漓冰雪的面容:“王爷不让我逃跑?”  “当然不是。”顾锦知依旧闭着眼睛,语气很轻:“本王又不是囚禁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在走之前须得告诉本王一声,不能不告而别。本王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江漓眼底隐约泛着柔光,试探性的问:“若我告诉王爷去处,王爷会应允,不会阻拦?”  “你想去的地方本王自然不会阻拦。”顾锦知说着,又往江漓怀里蹭了蹭:“漓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本王全听你的。”  江漓欲言又止,感觉到怀中人逐渐平稳的呼吸,不知是就地睡着了还是根本在装睡。他伸手轻轻抚于顾锦知柔顺的墨发上,心中涌入阵阵暖流,似是想从中吸入多一点属于顾锦知的气息,久久舍不得移开。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第49章 报恩  初夏四月,人间最美的季节,百花怒放,争奇斗艳。清风送爽,片片海棠花瓣轻旋起舞,香气欲染,美伦美央如仙境。结合那琼浆玉酿,为这奢华却又温情的宫宴平添一份诗情画意。  “舅舅来得早。”安平长公主生辰当日,穿了一身由尚衣房最新赶制出来的石榴红的广袖衫,上面用银线绣出来的梅花暗纹小巧精致,栩栩如生。  “长公主万福。”魏国舅满面和熙的笑意。安平长公主笑盈盈的走去自己的位置坐好,还朝身边几个太妃所出的兄弟姐妹低语几声。不一会儿功夫,顾云笙也来了,亲自端着准备已久的贺礼递给长公主,笑呵呵的说: “祝安平姑母福如东海,万事皆宜。”  安平长公主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是一套精美的玉雕。雕刻的是梅兰竹菊四件,梅花傲雪,兰花高雅,翠竹坚韧,菊花圣洁。整套玉雕堪称鬼斧神工,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笙儿有心了,本宫很喜欢。”安平长公主把贺礼收好,顾云笙行了晚辈礼,走到长公主隔壁的位置坐好。  大殿之中陆续有宾客前往祝寿,各宫嫔妃娘娘挨个送上贺礼,安平长公主应付的腰酸背痛,笑的脸都僵了。  待人逐渐散去,长公主终于得了空闲,顾云笙才凑过去悄声问道:“听说皇祖母特意邀请了江先生,可有此事?”  “是这样。”安平长公主道:“母后早就想见一见江公子了,只是碍于身处后宫,不方便嘛。这次借着我的生辰正好见上一面,我特意早来,没想到王兄反而迟到了。”  话音刚落,殿外太监突然高声通报。  “舒亲王驾到,江漓江公子到!”  原本语声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群座皆是一愣,纷纷放下手头事务,地位低的连忙起身相迎,地位高的也情不自禁的起身去遥望那驰名中外如雷贯耳的江漓。  大殿门外,一蓝一紫两个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舒亲王锦衣玉饰,黛紫色的华服在身,尽显雍容华贵。  跟在他身侧的江漓一袭碧蓝色锦裳,清雅宁和,一片新澈洁净之气。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冰魂雪魄的气质,翩若惊鸿的身姿,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让人神魂动荡。  “那便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江乐师?”  “可是在湘雪阁厮杀一战,引发江湖动荡的那个江漓?”  “他真的是……江茗江大人的儿子?”  二者拜过殿中寥寥几位太妃,以及皇帝的各宫嫔妃,径自走向了今日主角,安平长公主的身前。  “遥叩长公主芳辰。”江漓先施礼,随后递上锦盒。安平长公主打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道:“多谢江公子,我很喜欢。”  安平长公主说完这话,一边的宫女也把顾锦知的礼物递上来,还未开锦盒便闻到了里面散发出的独特清香。再看到盒内夜明珠发出的奇异绚光,安平长公主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多谢王兄,这东西好美啊!”  送完贺礼,顾锦知就带着江漓入座了。顾云笙打量了一下江漓脸色,见他面容红润,气息平稳,可见是恢复的正好,一颗悬着的心便安了下来。  就在这时,太监高声通传,皇帝皇后以及太后驾到。  众人起身,下跪参拜,齐呼万岁。  夜色如黛,大殿之上歌舞升平,鼓乐齐鸣。  太后环视满堂四座,将目光落在顾锦知身上,自然而然的便注意到他身边最醒目最耀眼之人:“锦知,你身边所坐之人,可是昔年的九枢首领,江茗之子?”  众人怔怔的朝那起身走至殿中央之人看去,皆呼吸一凝。  “草民江漓,叩见太后。”  只一眼,太后心中悸动。涌出的感受不知是震惊还是感叹,或是嫉妒,或是自惭形秽。  宫中数年,见过的美人数之不尽。想她年轻之时,二八风华,倾城绝色,也是扬名满金陵的第一美人。可如今见了此人,竟有些自愧不如。无论气质,身姿,样貌,都是无可比拟,天下绝无仅有的。论美色,他绝尘绝俗。论英气,他英姿卓绝。  虽君之美兮,不可方物,却并不女气。虽然流落湘雪阁那等风尘之所,却出淤泥而不染,尚余孤瘦雪霜姿。  “虎父无犬子,江公子之风采,哀家惊叹不已。”太后端正姿容,有些话也不方便当众说,便随意慰问几句,让江漓退下了。  殿上轻歌曼舞,一片喜乐之气。  江漓轻饮御酒,浅看金殿满座权贵之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多数惊奇,少数憧憬,个别深宫妇人老早就听闻江漓大名,如今得见自然稀奇。但江漓忽然感觉,数十道目光之中似乎掺杂着一道杀气,江漓略有诧异之色,朝那气息来源一看,竟是个眼熟之人。  那人锦衣玉冠,打扮的奢华贵气,可气质举止难免落了下乘,看起来吊儿郎当,不着篇幅,注视着江漓的眼神也是凶神恶煞的。他正是先帝的庶长子,谆郡王,排位第三,只比二皇子顾锦知小半年而已。  之所以认识,是因为这个谆郡王是湘雪阁的常客。  “漓儿,怎么了?”顾锦知顺着江漓的视线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江漓轻摇头,无视那位一脸怨妇模样的谆郡王,专心欣赏殿中歌舞。  酒过三巡,安平长公主的生辰宴席举办的热热闹闹,皇帝吃多了酒,移驾前往某个后宫嫔妃处。太后多饮了几杯,酒气有些上头,被田嬷嬷扶着早早退席了。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田嬷嬷返回偏殿跟郁台说太后召见,郁台便去告知早已准备好的顾锦知和江漓二人。  “太后要单独见一见江公子,王爷就在暖阁喝杯清茶解解酒吧。”田嬷嬷躬身行礼,安排好了顾锦知,带领江漓前往堂屋。  “江公子不必拘礼,坐吧。”太后指了指身前的席坐,见江漓站在原地没动,她只好再说一遍:“这儿又没有外人,哪来那么多规矩,哀家要你坐下谈,坐吧。”  “谢太后。”江漓走过去,席地跪坐,静等太后开口。  “上月我儿毒发,是你救了他。一是缓解他毒发之时宛如割肉剔骨的痛苦,二是为他保住了性命。哀家的儿女众多,膝下虽有皇帝跟锦婳承欢,但哀家心中最疼的还是锦知,锦知能平安渡过睲澜之毒,哀家真心谢你。”太后从田嬷嬷手中接过杯盏,诚恳的望着江漓道:“以茶代酒,再次谢过公子。”  “太后言重,草民万不敢当。”江漓依礼数下拜。太后满饮杯中浓茶,再次看向江漓之时,眼中透着无尽哀伤。  “江公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睲澜之毒可有见解?”太后说着这话,即便是脸上艳丽的浓妆也难掩她心底深切的期盼。  慈母爱子,非为报也。江漓心中由生感慨,母亲挂念孩子,人之常情。他的母亲何尝不是日日为他担忧,时时为他着想,稍微有些磕了碰了比谁都着急。犯错被父亲打一顿生病卧床,母亲便衣不解带的守在床边,心疼起来独自抹泪,恨不得取而代之。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太后如此心疼顾锦知,江漓倒不忍让她失望了。  “凡是□□,必有可解之法。草民终究见识薄浅,所以对睲澜知之甚少。”  太后的眸光忽然黯淡,她低垂着眼眸,苦笑一声道:“江公子也不必想方设法的安慰哀家了,哀家知道,这睲澜毒性凶猛霸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有的解法,锦知何至如此?”  “王爷福泽深厚,定能云消雾散,逢凶化吉。”  “但愿如此,哀家如今什么都不求,只求他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余生。”太后望着窗外幽幽夜空,几颗残星孤寥的悬挂在夜幕之上,散发着微小惨淡的光芒。  “江公子,锦知待你如何?”许久的沉默过后,太后突然问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惹得周围服侍的宫女奴婢都一头雾水。  江漓面色微凝,下意识去回忆:“无微不至。”  对江漓的直言,太后显得很满意,她一边点头一边说:“你既是锦婳的好友,又是云笙的老师,哀家听他们多次提起过你,均是赞美之词。今日得见公子一面,果真气宇不凡,文才武略皆上乘。昔年江茗忠肝义胆,你既是江大人之子,必然知善恶明是非,云笙也不止一次说你是个知恩图报的谦谦君子。”  江漓默不作声,静静听言。  “哀家知道锦知很看重你,他真心待你,对你百般呵护。哀家希望他能得到应有的回报,江公子,你可否应允哀家,往后每次锦知睲澜毒发之时,你都能守护在他身边?”太后面色凝重,目光恳切:“哀家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是,哀家虽为太后,却也是个普普通通的母亲,哀家见不得儿子受苦,哀家只能自私一次。”  江漓垂目,夜风透过隔窗吹拂进来,轻轻卷起他鬓角一缕墨发,微微荡漾,遮掩他那双明若星辰的眸子忽隐忽现:“太后想见我,只为说此事?”  太后以为江漓心里不愿,语气霎时变得有些冰冷僵硬:“一是对你救助锦知表示感谢,二是希望你日后能继续救助他。毕竟这睲澜剧毒,也只有你能压制几分。江公子,你可愿意?”  江漓面色清冷如水,无人能从他的言行举止间窥探出他的心思。他只轻轻放下杯盏,抬眸望上了太后略有威胁的眼神:“愿意。”  太后一愣。  她没想到江漓会这么轻松这么痛快的答应,她甚至想好了如果江漓抗拒,她要采取什么手段让江漓屈服。不说往日顾云笙和安平长公主对江漓的阐述,只说外间传闻,包括震惊中外的湘雪阁一战,都能体现出江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霜性格。  只要他不愿意,谁能强迫?要么他动手杀了威胁自己的人,要么就跟那人同归于尽,哪怕是死,也绝不任人摆布的性子。  一身傲骨,坚韧不屈。  他就好像一捧清泉,澄澈甘甜滋润。它至柔能曲折,至盈可飘逸,至刚成冰雪。千姿百态,一面柔一面刚。  如此轻易的应允,莫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太后藏在袖中的素手紧紧一握: “你,真的答应了?”  “太后不信?”江漓很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眸光依旧清淡,毫无波澜:“就算太后不说,在下也会这么做的。”  太后怔鄂,心中诧异。然而三十几年的后宫恶斗,已修炼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你懂得饮水思源,哀家自然相信。锦知待你千般万般好,你心中肯定记着。”  江漓眼底幽光一闪,淡淡说道:“在下之所以这么做,不是为了报恩。”  太后面带困惑:“那你……”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一日之惠当以终生相还。若旁人有恩于我,我会竭尽所能去报恩,赴汤蹈火,舍生忘死。还了这份恩,两清了。而王爷的情,我依旧会全力以赴,尽心尽力,但我不会以命相还,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太后面上的困惑更加浓郁,她轻抿红唇去推测江漓的话中之意,思考这两者之间有何区别:“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谈后事,江公子若能真心回报锦知,哀家自不会亏待你,你所求的任何事,哀家都会应允你。金钱名利不是你的追求,那便是……”  “谢太后美意,在下别无所求。”江漓打断了太后的话。太后早有预料,倒也不意外,他连皇上的要求都能拒绝,何况自己呢?  “罢了。”太后幽幽叹气,朝身边田嬷嬷摆了下手,田嬷嬷心领意会,对江漓摆了个“请”的手势。  “太后千岁,草民告退。” 江漓跟在田嬷嬷身后走出了堂室。  报恩。 第33章 “呃……那个……”后者太过震惊,一时间忘了请安,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小小的皇子。拨开云层透出的月光在他身上镀了层淡淡的银边。  “夜里登门,多有打扰。”顾云笙脸色略有红晕,这气氛怪异,让他也有些不适应。  “郡王殿下是有事找末将?”丁左忙让开身子,朝室内一指:“殿下屋里请。”  “不用了。”顾云笙一边摇头,一边将手中盆栽递给丁左:“我就是来送个草,不便久留。”  “啊?”丁左更蒙了,怔怔的捧着那盆碧绿色的植物,二丈摸不着头脑。  “这是流絮草,世间罕见,怕是再难找到几株了。”顾云笙生怕丁左把这当成破烂玩意,忙继续解释道:“流絮草是治疗内伤的灵药,现摘现服,需每日精心照料,放在朝阳的地方,每隔三个时辰浇一次水,一次都不能忘,不然它就枯死了。”  “不是……”丁左懵逼一脸:“殿下为何要将这疗伤奇药给我?”  “丁将军远走边境,那里环境苦寒,军营中条件艰苦,若两军对垒,哪能没个病痛灾荒。”顾云笙语气真挚的说:“若丁将军不幸受伤,可以此药救命。”  丁左愣了愣,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末将何德何能,怎受得起殿下赐药?”  “这株流絮草是我去年生辰那日王兄送我的贺礼,他知我喜好舞枪弄剑,怕我在外闯祸,就送了这疗伤灵药给我。不过我现在身处京城,今后也没机会在江湖行走,这治疗内伤的灵药放在我这儿也无用。”顾云笙望着那盆栽之中生机勃勃的灵草:“还是送与丁将军的好,物尽其用。丁将军无需推辞,收下便是。”  顾云笙想该送的也送了,再待下去若被人发现免不了引起诸多是非,正要转身走人。丁左反应过来,连忙叫住他:“昭郡王等等,末将要东西要给您。”  顾云笙顿足,回头的功夫,就见丁左匆匆跑回屋里,不一会儿又匆匆折回来,手里多了一枚苋红色的剑穗。  “上次与殿下比武,末将不小心损坏了殿下的剑穗。”丁左面带微笑,双手奉上:“还请殿下别嫌弃。”  顾云笙微微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接了剑穗回来。剑穗上有吉祥结,另有一枚精美的弯月玉雕。可见丁左不是如那彩绘泥塑一样随便买来相送的,而是特意去找无暇的玉石,再用心雕琢,做成了剑穗赠与他。  “怎会。”顾云笙欣然握在手中,“多谢丁将军。”  丁左微笑的神色僵了僵,眼中流露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几次欲言又止,见顾云笙转身要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迈出一步,神智还未抵达,嘴上已经先叫道:“等等。”  “丁将军还有事儿?”  “呃……”丁左藏在袖袍中的手紧了紧,他望着月色下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人。心中微颤,一股酸涩蓦然涌出,毫无征兆,来势汹汹,瞬间包裹了心脏,淹没了身体。  “殿下,末将……走了之后……”  丁左的声音越来越小,顾云笙站得远了些,听得有些模糊:“什么?”  “没什么。”丁左忽然仰头一笑,正如他刚从西北回京之时,一脸阳光灿烂的笑意,一身与天争斗的傲气:“末将斗胆,视殿下为友。这一别之后还不晓得何时能再见,诶,末将别无所求,只愿殿下安好。”  丁左说着,躬身朝顾云笙一拜:“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明明该是很正常的告别,可顾云笙听丁左说起来,总有那么一种苦离别的味道掺杂在其中,搞得顾云笙心里七上八下,说不上酸楚,更谈不上悲伤,只是觉得有些闷闷的不太痛快。  直至回到宫中,顾云笙都没搞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想来想去,索性将这种微妙的触感归咎于好友远走,不知何时归来的惆怅。  十日后,丁左出发前往西北。一匹骏马,一身行囊,回头瞭望繁华盛京,心中涌出颇多感慨。无意间一转头,正看见远处从马车上走下的顾锦知和江漓。  丁左顿时呵呵笑起来,翻身下马,阔步走至顾锦知身前,躬身道:“能有幸得舒亲王相送,我这是借了小表弟的光啊!”  “将军此去一路走好,路上多加小心。”顾锦知语气温和,神态真挚。文可□□武可定国,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是离不开驻守边境的将士的。  “如今边境安稳,距离大胜邻国敌军不过数月。他们元气大伤,就算恢复也得个三年五载。我此次返回边境驻守,日子跟在京中一样,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听手下将士们闲扯皮,也轮不到我们打打杀杀,尽可安心。”丁左大大咧咧的说着,朝一旁江漓挤了挤眼睛:“小表弟不用送了,怪矫情的。”  江漓的眸光悠远了一下,冷酷无情的说:“本来也没想送。”  “啊?”丁左碰了个钉子,欲哭无泪。  江漓怼他一下很开心似的,不加掩饰的抿唇一笑:“或许哪天有机会了,我可以去西北军营看你。”  “别别别。”丁左伸双手推脱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金陵,安安心心住在王府,快快乐乐过你的日子得了。千万别动歪脑筋,就算你想跑,也得有人舍得放才行。”  丁左意有所指,别有深意的眼神瞄去顾锦知,又快速闪回到了江漓身上,嘻嘻哈哈的笑着说:“当然啦,得空了也要多教教昭郡王殿下,好歹是你半个学生呢,不能白让人家叫老师吧?”  “表兄对昭郡王倒是上心。”  丁左笑而不语。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云空广漠,风声瑟瑟,  丁左纵身上马,临走之时也不改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末将就此告辞,舒王爷保重。”丁左说完,又看了江漓一眼,“也请照顾好末将这小表弟。”  顾锦知:“将军放心。”  江漓拱手为礼:“丁将军走好。”  丁左仰天一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似乎想从那人影绰绰之中寻得某人的身影,虽然知道那不可能。  挥扬马鞭,任风沙肆虐,海浪滔天,绝尘而去。  “漓儿,走吧。”顾锦知挽住江漓的手腕,牵着他回到马车上。  郁台骑马跟随左右,怕顾锦知忘了正事,忙提醒说:“王爷,今日明霞公主满月,王爷可别忘了进宫。”  顾锦知还真忘了这事儿,多亏郁台提醒一句才想起来:“对,本王提前准备了满月贺礼,你可带在身上了?”  “王爷放心,小的带着呢。”  “那正好,直接进宫吧。”顾锦知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眼:“前面左拐,先送漓儿回王府。”  郁台正要应声,前面赶马车的马夫突然说:“王爷,前方路段最近出现一个采花大盗,官兵布防,又是抓人又是挨家搜查,乱的很,从那走怕是不太方便。”  “那就直走吧。”顾锦知道:“绕个远路而已,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是。”马夫驾车,路过前方岔路口之时,喧闹吵嚷的声音不绝于耳。正如那马夫所言,整条街乱成一团,民众们怨声载道。  “何时出了个采花大盗?本王怎么从未听说过?”顾锦知看热闹的心性一起便收不住了。  郁台忙解说道:“是半月前出现的。也没什么大事,那采花大盗根本没采到一枝花,就闯进人家姑娘的屋里溜达了一圈就撤。他来无影去无踪,一身夜行衣,武功高强,搞得人心惶惶。据说一周前还被夜里巡逻的官兵逮个正着,但结果可想而知,连人家的脸都没看着就让人跑了。”  “既是采花大盗却不采花,这是何道理?”顾锦知将疑惑的目光投给江漓,后者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说了句:“没人丢东西吗?”  “没有没有。”郁台说:“不是偷窃,也不是盗人。那采花贼进进出出过数十间姑娘闺房,闹得家家户户鸡飞狗跳,但是姑娘们好像都没有吃亏。不过这事儿事关女儿家的清白名誉,谁也不能深问。小的就是好奇,跟衙门里当差的一个小哥打听了一二。”  郁台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犹豫豫了老半天,脸色骚红的说道:“小的还听说,那个采花贼好像……好像还闯进过男子的寝室……”  原本只当个热闹听,很是漫不经心的顾锦知突然一愣:“此话当真?”  “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坊间谣传。”郁台说:“就近日来确实有几家公子的府中进贼了,不过家奴发现的早,小贼什么也没得逞就跑了。”  顾锦知禁不住露出一抹冷笑,想这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有。采花贼光是糟蹋女子还不够,连男子也要染指。  街上人流如织,马车内的顾锦知若有所思:“既不要人也不敛财,是在找东西么,或者在找什么人。”  马车一路前行,江漓掀开车帘,望去远方霞红的天幕。日薄西山,落日熔金。有不少店家已准备收摊打烊,走过路过的行人也忙着找客栈投宿。  看着看着,江漓的眸光突然一凝,脸色霎时白了:“停车!”  郁台吓了一跳:“怎么了江公子?”  马夫下意识勒紧马缰,顾锦知诧异的看着江漓:“漓儿?”  江漓蓦然起身,几步跳下马车,他转身朝顾锦知躬身,面色苍白似雪:“王爷直接进宫吧,不必绕道送我回府。此处距离王府不远,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顾锦知心下重重一颤,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漓儿,你……”  “王爷进宫吧,别叫皇上等急了。”江漓又微微一拜。顾锦知心中抽痛,不禁懊悔自己顾虑不周,居然选择了这条路。  继续往前走,虽然会抵达舒亲王府,但途中会经过江府,那是放眼天下,江漓唯一不敢踏足之处。  欢喜在江府,悲痛也在江府,绝望亦是在江府。从出生开始,他就几乎没离开过江府。等终于可以离开那座大牢笼,他却已经变了。从一个受父亲庇佑保护,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变成一个极冰极冷极阴极狠之人。  夜风吹在单薄的罗衫上,一阵透心的寒冷。江漓独自一人行走在街道上,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路人逐渐变少,四周冷冷清清,可前方不远处却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落目一看,原来是湘雪阁。第52章 心怀不轨  时隔数月,湘雪阁及人力财力重新建造了比原先还华丽的亭台楼阁,依旧歌舞升平,依旧醉生梦死。或许可以说,湘雪阁因祸得福,虽然经历了一场恶斗火烧,却并未损伤根本。湘雪阁还在,反而因为那一场大战,让湘雪阁再一次名扬中外。  “哎哟,柳公子好久没来了,小桃红想你想的都病了。哎呀,这不是王少爷么,快请进快请进……”老鸨还在店外热情的招揽客人,无意间一转头,整个人一愣:“江乐师?”  既被瞧见,江漓也没想故意闪躲,缓步走过去道:“花妈妈,久不闻见,日可安否?”  “湘雪阁日夜忙个不停,我当然好。”老鸨显得很拘谨,以前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江漓的真实身份,再不能像从前那般对待。再说她湘雪阁虽是烟花之地,但消息灵通,五湖四海的奇闻异事都了如指掌,更何况京中的家长里短。就算江漓无父兄庇佑,但他既是皇子的老师,那便不能以寻常草民对待。  就这么怵在湘雪阁门前说话,未免有些尴尬,老鸨寻思着,还是想了个话头随便问道: “江公子这是打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随便走走。”江漓仰头望去灯火通明的湘雪阁,想这里曾因为他变得支离破碎,鲜血横流,心中难免觉得对不住老鸨。  老鸨是个心思细腻之人,惯会察言观色,更何况此时的江漓有什么情绪都表现在面上了,老鸨一眼就明白,反倒是宽慰一笑:“江公子不要有什么想法,当初湘雪阁被烧了个精光,我也确实愁得慌。不过好在宛芙蓉她们各个都深得我真传,全是守财奴,老早就抱着金银珠宝跑出来了,我那些家当一点没丢。说实话,这些年也在公子身上捞了不少钱。怎么说呢,出来混的迟早要还,老天爷让我赚了个翻天,到了也是要收回去的。”  老鸨手拿团扇随意扇着小风,体胖心宽的叹道:“让我赚钱的是你,让我赔钱的也是你。扯平了!”  老鸨能这般安之若素,倒是让江漓有些刮目相看了。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前几日我新酿的桂花醉,江公子不妨尝尝?”老鸨热情相邀,江漓闲来无事也不会拒绝。只是还未等回应,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语调:“呵,要不怎么说冤家路窄,江漓,怎么搁哪儿都能碰上你呢?”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便晓得是谁,江漓面色略有阴鸷,而老鸨不知二者恩怨,笑眯眯的迎接客人:“是谆郡王殿下,好久没来了,是要找芙蓉么?她今个儿正好不在……”  “不不不。”谆郡王单手执扇,装模作样的扇着小风:“本王不找芙蓉,本王就找……”纸扇刷的一收,指向江漓:“他。”  老鸨心里咯噔一跳,隐隐觉得不妙。  江漓眸色清冷,倒是看不出喜怒哀乐。至于谆郡王,面带微笑,和蔼可亲,把江漓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双眼直溜溜的盯着,眼中似有火花在闪烁。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天下传言,江漓之美色绝世无双,谪仙之姿可让星辰日月为之陨落。  谆郡王不由自主的笑了,他上前一步,悠悠然道:“要我说,再多的恩怨那也是上一辈的,咱俩何苦来呢。上次是本王喝多了酒,言语上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江公子勿怪,勿恼。”  “诶,瞧我这人。”谆郡王故作懊恼的用纸扇敲了敲脑袋,笑道:“既然要赔罪岂能无酒?听说湘雪阁最近新酿制了桂花醉,正好,给江公子敬上一杯,可不得推辞。”  老鸨一听这话茬就感觉不对劲,江漓在湘雪阁的日子不算长,但也不短。慕名而来的豪杰名士数不胜数,为了夺得江漓,有背地里使用阴谋诡计的,有巧舌如簧只为骗取芳心的,更有两股相争拼个你死我活的。什么极品老鸨都见过,什么伎俩老鸨都听过。想谆郡王这套,只要一开口老鸨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事实上,当见到谆郡王看江漓那眼神之时,老鸨就暗叫糟糕。  “谆郡王,江公子他不太方便,我看还是让莺莺来陪你,莺莺可想你了……”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儿?”谆郡王白了老鸨一眼,心知没那么容易邀请到江漓陪坐,索性一改虚伪的温和面容,阴阴的笑道:“江公子可别想推辞,我就算再不济,那也是皇室的王爷。难不成,还请不动你一介草民?”  老鸨脸颊两侧的肌肉一抽,顿时意识到了这个致命的问题。虽然江漓跟京中几个大人物的关系很好,但毕竟只是草民,无官无职,若哪个大官儿吩咐他做事,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怎么?”谆郡王的笑容更冷了:“想拿你家舒亲王压我是不是?我得跟你分析分析这个亲疏利弊的关系。本王不过是想请你喝杯酒陪个不是而已,这话即便是传到皇上和太后那里,他们也不会把我怎样,说不定还会念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给予赏赐。至于我那舒王兄,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谆郡王上下扫视江漓两眼,又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灯烛辉煌的湘雪阁:“这样的人,跟我剑拔弩张兵戎相向吗?”  江漓眉目清净,好似初冬凌晨凝于湖面上的一层冰霜。  谆郡王笑意更深:“就算你是皇子的老师,顾云笙怎么说也是晚辈,我是他的王叔,他又会为了区区一个你……跟王叔翻脸吗?”  老鸨心惊胆战:“谆郡王,江公子……”  谆郡王打量江漓的态度,虽然与他接触不过短短两次。第一次是在湘雪阁,用其他客人的话来说,是十分幸运的正好赶上了江漓出场演奏,一曲惊魂动魄,一眼神魂荡漾。无论是琴曲还是身姿,皆无可比拟,世间无二。第二次见面,便是在长公主生辰当日的宫宴上了。要说江漓给他的感觉便是冷若冰霜,睥睨万物,这个高傲的姿态让他很不爽。  谆郡王先朝身后的小六使了个眼色,小六领命退着走了。谆郡王再回头之际,又是那副温善的模样:“江公子,请吧。” 第35章 “榛子,榛子。”睡呆气的炸毛,一个俯冲过去,准备用它的铁嘴铜牙戳死小白。  小白眼尖,一看不明物来袭,且杀气腾腾,唯恐自己小细腿小短嘴撕不过。三十六计跑为先,“咕咕咕咕”的满院子逃命。  “睡呆。”  小白鸽耳朵也很灵,顺那声音的源头一看——救星来了!  顿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破壳的力气直朝救命树藤冲去,惊慌失措的往那双白润如玉的手中一落,告状!  “咕咕咕咕……”  远处睡呆气的喷血,就你会叫?  “公子公子,榛子,榛子!”  “睡呆不要吵。”江漓直接无视了睡呆的抗议,左手握着信鸽,右手取下他爪子上绑着的信纸,顺势将鸽子放飞。  小白鸽:“???”  睡呆:“!!!”  一屋不容二鸟,随着那一声“咕咕咕咕”的惨叫,两只鸟撕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江漓展开信纸一看,是二路的飞鸽传书。  夜来幽在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感谢一直支持我,陪伴我的小可爱们。祝万事大吉,福气多到爆炸。⊙⊙!第54章 旷世琴曲  七月初七,乞巧佳节,织女牛郎鹊桥相会,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民间拜织女拜魁星,晒书晒衣,种生求子。宫廷之中也在这一日为舒亲王庆生,一早办置起来,宫中家宴倒也温情和暖。戏台之上演绎着柔漫优美的昆曲,一曲《游园惊梦》引众人哀伤惋叹。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皇帝多喝了几杯酒,似是想到了什么陈年往事,目光有些发愣,神色有些哀愁。皇后瞥见了,忙柔声慰问,皇帝下意识望向专心听曲的顾锦知,欲言又止,只是摇了摇头。  一整日下来,顾锦知都留在宫中陪伴太后,至晚方归。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王府,顾锦知气喘吁吁的跑到新雨楼,绯红的锦袍被风灌的鼓起来。倚坐在江漓身旁,按着太阳穴道:“漓儿可等急了?怪本王贪杯,起先没觉得怎样,结果被夜风一吹,头痛的紧。”  江漓看顾锦知愁眉苦脸的模样,对身旁候命的郁台说:“给王爷熬一碗醒酒汤吧。”  “是。”郁台领命走了。  顾锦知还懒洋洋靠在江漓身上不肯动弹,江漓见他神色疲惫,索性让他枕在自己膝上,亲自为他按揉太阳穴:“既已醉酒,王爷何不在宫中住下?”  “太后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顾锦知朝江漓温柔一笑,闭上双眼享受着力度适中的穴位按摩:“今日本王生辰,想有你陪着。”  “那太后怎么办?”  “本王明早会去请安,再说,宫中有皇兄和锦婳在。倒是漓儿你,只有本王不是么?”顾锦知目光炯炯,江漓的手仿佛带着仙法,被这么一按,原本昏沉的头脑果真轻灵了不少:“不说什么生辰,就单单是七夕,本王都不能留你独守空房。”  江漓的手微僵,眸光潋滟,落在顾锦知一本满足的面容上。  这时,郁台端着醒酒汤进来了。  顾锦知只好从江漓怀中起身,恋恋不舍的瞥了江漓一眼,咕咚几口喝完醒酒汤。  月色静美,映照红菏菡萏娇艳欲滴,暖风和熙,莲香沁人。江漓轻轻放下手中杯盏,凝视着顾锦知道:“王爷生辰,我以一曲琴声为贺礼献给王爷,王爷可愿意听?”  顾锦知先是一愣,而后自是欣喜不已:“你的琴曲宛如天籁,本王当然愿意。”  江漓朝外叫道:“清烟,去把霄风拿来。”  顾锦知的心脏微颤,那把以梧桐神木和冰蚕丝王制成的传世名琴,今夜,要由江漓唤醒吗?  霄风放置于几案上,远处候着的侍女奴婢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加快了心跳。  但见江漓双手抚于琴身之上,修长玉指缓缓拨动琴弦,一音破出,震天慑地。  那空前绝后的音质叫众人心中悸动,一时竟忘了呼吸。  很快,第二音节破空而出,曲声清润明亮,悠扬婉转,扑面而来春暖秋凉的气息。一曲琴乐,震古烁今。天地芳华、盛世繁荣、皆失色。  忽闻一声鸟语,众人心神动荡,恍惚的朝四周一看。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杜鹃、喜鹊、飞燕、画眉、沙百灵、黄莺、能叫上名字的,甚至叫不出名字的……  千鸟来朝!  一曲可令枯木逢春,一曲可令天地销魂,一曲醉众生,万物尽沉沦。  直到一曲终了,千鸟依旧盘旋着,久久不肯离去,争鸣不休。如此天下奇观,不仅舒亲王府上下震撼,乃至大半个金陵都城皆沸腾。  群鸟徘徊于天下地下,有的站在院中,有的飞入阁内,仍然沉溺其中,迟迟不肯走。  一片静谧无声……  当丫鬟奴才反应过来之时,殊不知自己竟泪流满面,触动心弦的乐声往往带着魔力,会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情不自禁的落泪。  而这一次,顾锦知没有哭。他静静地听完整首曲子,怔怔的望着江漓,忍不住,笑了。  上一次,江漓的曲声中充满忧伤哀婉,生离死别,身不由己之苦。这一次,他的曲声中少了一分哀愁,多了一分轻悦,失了一分孤寥,多了一分和暖。  顾锦知心中欢喜,就拿外面侍候的奴才开心:“瞧他们一个个眼泪鼻涕一把的,还有你,”看向同样热泪横流的郁台:“你怎么这么多愁善感?”  郁台胡乱抹了把脸,委屈巴巴的说道:“江公子的琴声有悲有喜,让人听了又哭又笑的。”  人人心中都有着最脆弱,最敏感,隐藏最深的一根弦,而江漓恰恰能拨动这根心弦。人活一世,谁还没个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往事如烟,浮生若梦,心中五味俱全,也难免悲春伤秋。  去年在月庭湖,顾锦知的心便是如此。  如今这一曲霄风仙乐,想这些完全不懂音律的平俗之人,根本是被活活感动哭的。总有那么一首曲子,触及心弦,情不自禁,热泪盈眶。  顾锦知一边回味那旷世琴曲,一边故作温怒道:“听你这意思,漓儿的琴声倒叫人哭笑不得了?”  “当然不是。”郁台果然吓得缩成了一团,先是拍拍自己嘴巴,而后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来弥补:“小的嘴笨,不会夸人。江公子之琴艺超绝,简直是……呃……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看郁台憋得满头大汗,顾锦知噗嗤一笑,一副奸计得逞的幸灾乐祸。连高冷的江漓都看不下去了:“王爷就会拿郁台开心。”说着,朝郁台递了个眼色。  郁台见顾锦知没反对,顿时如蒙大赦,拜了一拜赶紧溜走。  顾锦知起身绕到几案内侧,坐在江漓身旁,看了一眼玉琴霄风,眼中流淌出无尽柔情:“这是本王收到的最好的贺礼”  江漓眸光微闪,抚摸琴声道:“这琴是王爷送的,拿来作为贺礼也是借花献佛了。”  “霄风只有你才配弹奏,它能得你之手被重新唤醒,是这把琴的福气。若琴有灵,它也该心满意足了。”顾锦知想方设法没羞没臊的要把江漓吹上天,且脸不红心不跳,那叫一个心安理得。  而江漓无论是被夸还是被骂都能保持神态自若,不动如山:“小小琴曲作为贺礼,不足为道。”  “漓儿送什么都是好的,就算什么都不送,只要陪在本王身边就行。”顾锦知说得很认真,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江漓,从他的眼神似是透出了某种信息,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焦灼不安的征求江漓的同意。  夜暖风和,草木芬芳,池中鱼儿嬉戏,穿梭在满塘盛开的莲花下。清香袭人,那一朵并蒂芙蓉越发娇艳。  既然没表示,那就是不反对。  顾锦知心下激动,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扶住江漓的头,另一只手环住江漓纤细的腰身,轻轻的吻上江漓的唇。  清凉柔润的触感,如初雪,似晨霜。紧紧贴合的胸膛传来彼此的温度,江漓的面上自然而然的泛起了红潮,连那长而微卷的羽睫都仿佛蒙了一层水雾,湿润朦胧,带着些许迷离的醉意。  顾锦知深深地望着他,难以置信自己竟有一天会万般怜惜一个人,疼爱一个人。哪怕失去自我失去灵魂,哪怕死后入万劫地狱,他只想把自己的全部都留给江漓,献给江漓。  “要说人啊,真不能给一点甜头。”顾锦知温柔的卷起江漓鬓角的墨发,将其绕到江漓耳后,笑声中带着些许无奈:“以前本王孤身一人,日子虽然乏味,但也都那么过来了。如今有了你在身边,每天都是期盼,时刻都是幸福。可若哪天你不在了,本王甚至不敢想,那种日子……简直一刻也过不下去。”  江漓敛眉垂目,呼吸略有急促:“王爷的担心是多余的。”  “是么?”顾锦知语带牵挂:“本王对你患得患失。”  “王爷多虑了。”江漓淡淡说道:“放眼天下,我能去哪里?也只有这舒亲王府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地了。”  “漓儿。”顾锦知抚摸江漓的侧脸,柔声问:“无论你走到哪里,总会回来这里的对吗?”  江漓心底微颤,顾锦知神态有异,话中有话,是预感到了什么?又或者是……知道了什么。  “王爷也说过,这里是家。”江漓眸色幽幽:“无论去往哪里,无论走的多远,终会回家的。”  -  白露沾草,红日初悬。  郁台昨夜在外闲着没事捉蛐蛐,大战了三百回合,蛐蛐没逮到,自己累得趴石桌上睡着了。等迷迷糊糊醒来之时,一声“小漓儿”让他瞬间清醒。  声音的来源自然是新雨楼内的顾锦知,郁台急忙跑进去,就见顾锦知身着中衣,楼上楼下的找人。  郁台心中隐隐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先没询问顾锦知缘由,而是让院中当值的丫鬟奴才们赶紧去寻找,转而才走至顾锦知跟前道:“可是找不见江公子了?殿下莫急,江公子可能去水榭赏莲了。”  顾锦知的脸色有些发沉,可若说他怒火丛生,倒不如说担忧和焦虑更多一点。  等丫鬟急匆匆跑来跟郁台耳语之时,郁台脸色煞白,慌里慌张的跟顾锦知禀告道:“下人们找遍了王府,并,并没有发现江公子……就连清烟护卫也没了。”  出乎郁台意料的是,顾锦知并未有过激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感一般,他只是身子微晃了晃,险险扶住桌角,在郁台惊慌的慰问声中轻轻叹息道:“那是他的责任,他非去不可。”  郁台正想问什么意思,顾锦知忽然瞧见桌上的花瓶底下压着一张尺纸,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此番云游,不日方归,勿念。——江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一,红红火火!第55章 舒怀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江南水乡,青青幽幽,碧蓝晴空,满是诗情画意。西湖桥上,烟雨蒙蒙,远山朦胧缥缈,近水澄澈碧绿,胜似人间仙境。  西湖断桥柳丝轻拂,轻柔细雨,只见一白衣男子单手撑竹骨绸伞,晨间雾气烟雨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他面容精致,美如冠玉,冰冷绝俗。身姿超然若仙,气质出尘不染。他独立于断桥之上,与那烟雨西湖融为一体,就好像顶级的水墨大师集一生绝学精心描绘的风景画。  远远望去,竟不知是西湖美景沦为那人的陪衬,还是因为有了那人的存在而让西湖风光更加水木清华,如诗如画。  “公子。”身着罗衫的二路快步走上前,毕恭毕敬的拜道:“公子脚程真快,倒是属下来接迟了。”  二路说着,从袖筒中取出精心保存的画卷,上面是一副浓淡渲染的水墨画,画中背景为西湖,画中之人是一个身着紫衫的貌美女子。  “这是半月前一个恰巧在附近卖画的书生所作。”二路把画递给江漓,那画中女子正是夜来幽。  江漓将手伸出桥外,蓦地一松,画卷落入湖中,水晕染了纸上墨迹,只留下模糊的一片。 第37章 莺莺听着楼下传来阵阵搜罗的吵闹声,尴尬道:“不想,被误当成采花贼。今晚我并非去找宛芙蓉的,而是……查到逐晖的据点,不巧官兵巡逻,又把我误认为是趁夜行为不轨的采花贼。”  “逐晖据点?”  “是,就在距离此一百里的逍遥酒馆,他们……”莺莺话还未说完,突然从外传来一声咆哮:“小娘们儿,我看你往哪儿跑!”  “砰”的一声巨响,格窗被一股强大的外力冲击的破烂不堪,那个身着夜行衣,眼上带刀疤的独眼龙闯了进来,一剑朝莺莺刺去。莺莺反应极快,抽剑抵挡,趁势反击,戾气骇人,全然不似往日那个在湘雪阁柔弱娇媚的花娘。  两把宝剑相互撞击,发出一阵牙疼的“锵锵”作响,闪出刺眼的火星。独眼龙刚劲的内功冲的武艺并不高强的莺莺连退两步。二人交手的功夫就有三个黑衣人先后从窗户闯进室内,本想帮助独眼龙一起拿下莺莺,突然瞧见屋内还站着一人,虽一时之间来不及反应是谁,但必然是莺莺的同伙,便二话不说的提剑往上杀。  江漓身影一闪就从窗户飘了出去。三人紧跟而上,驾着轻功依次上了房顶。  夜黑风高,明明是盛夏季节,空气却阴冷的叫人不寒而栗,弥漫在天地间的肃然杀气一举爆发,冲击着众人耳朵嗡嗡炸响。  “什么人!”底下的官兵们听到动静纷纷仰头一看,就见那三个黑衣人连蓝衣少年的衣角都没碰到,便接二连三的倒在地上,口吐鲜血,面目狰狞。而这并不算完,三人死后又有数名黑衣人接踵而至,刀剑相碰“锵锵”作响,震慑的人骨头发毛。  “我乃杭州府衙捕头,尔等狂民速速罢手!”  兢兢业业的衙役在下面口头警告,然而并没有人搭理他。  强烈的厮杀声引得四周邻里街坊陆续冒头出来看热闹,包括远处巡街的衙役官兵纷纷跑来支援。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官兵试图上房抓人,而房上正打得激烈,外人插手唯有被绞成肉酱的份儿。  窗户大敞四开,舒怀被这动静从梦中吵醒,心里正不爽快,顺那声音源头一看,顿时一怔:“这怎么回事?”  无论是房顶上还是路地下皆乱作一团,越来越多的官兵赶来围剿,周遭平民百姓爬起来看热闹,将整座汇仙居围得水泄不通。好多无辜人等皆遭波及,不是被磕了碰了绊倒在地,就是被远处横扫而来的剑气刮花了脸,再不就是被房顶上的空中飞人砸个正着,白白给人家当了人肉坐垫。  或许在这等混乱不堪的场面下无人能察觉到,唯有那房顶之上的江漓,以及汇仙居内的舒怀,至始至终,无一人能近他们的身。  剑指直指命门,围困江漓的最后一人气绝身亡,顺着坡形的屋顶滚落在地。就在这时,一阵奇特的异香扑面而来,刚刚划了独眼龙一刀的莺莺心里咯噔一跳,朝外大声喊道:“少主小心!”  那抹奇香愈加浓郁,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当他们重新望去屋顶之时,那里竟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紫衣女子。  一身紫衣妖艳华美,却及不上那身着紫衣的女人婀娜妩媚,风情万种。那种美连女人见了也不会嫉妒,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一种叫人难以自禁,流连忘返的诱惑。  众人痴醉,连那奉命围剿平乱的官兵都傻了眼。人生在世,得见如此美人,死而无憾。  偏偏有个人坏风景——  “那女的谁啊?”舒怀一脸嫌弃的表情瞪着那位绝色美人,不屑一顾道:“莫不是那传闻中的不败女魔,夜来幽?”  小厮跟在旁边点头哈腰:“是啊,如少爷所言。”  “也就一般啊。”舒怀摊开纸扇,漫不经心,用眼神点了点远处江漓:“哪有那位公子赏心悦目?”  “呃……”小厮哑口无言,转着眼珠想了又想:“这二位皆是绝色,只是一个清冷高贵,一个妖娆柔媚。”  “去去去。”舒怀不耐烦的瞥了小厮一眼,专心望去屋外,眼中掠过一抹忧色。  月光穿透云层洒在夜来幽那一身妖艳的紫衣上,华服加身,熠熠生辉。她浓紫色的眼妆更为她精致的面容平添一份冷艳的美。她目不转睛的望着江漓,脸色几经变换,朱唇轻扬:“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是特意来寻我的?”  江漓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通体澄澈的剑,夜来幽明眸微眯,痴痴冷笑道:“这样啊,你是来杀我的。”夜来幽低垂下手,那把赤色长剑就从袖筒中滑入掌心:“我只当你眉眼间神似你父亲,却险些忘了你的面容,更酷似你母亲。”  夜来幽说完这话,手中剑意杀气暴涨。只一个纵身,人还未抵达,杀气已刺得人肌肤如针扎。  江漓持剑依照杀气来源横档,锵的一声响,闪烁寒芒的赤色长剑被硬生生卡住。强烈的冲击震得双方虎口发麻,夜来幽却笑了起来:“你这样万里迢迢的追我,倒是像极了你父亲啊!”  江漓眸色冰冷,闪烁着刀子般锐利的光芒。以霜辞横扫回击,夜来幽几个翻身向后躲过,面上的笑意更深:“人人都说九枢的首领江茗是个痴情种,与夫人恩爱如初,相敬如宾,多年来无一妾室。呵呵,江珺歌,这话外人信,你信吗?”  江漓:“你想说什么?”  夜来幽笑的阴冷邪魅,她迈着优雅的步子朝江漓走近,嫣红的嘴唇轻启:“我可是你父亲最爱的女人。”  茗郎,跟我走。  你负我真心,我要你满门陪葬。  睡呆的话宛如一道惊雷在江漓脑中炸开,高手对决,哪怕是瞬间的走神都会是致命的。夜来幽面带狞笑,唇角勾起一道残忍的弧度:她一跃向前,手中宛若火龙的利剑直刺江漓命门。  下方观战的舒怀骤然脸色大变:“漓儿!”  霜辞及时出击,就着那柄杀气四溢的赤剑剑势,以巧妙的力道轻轻偏离赤剑的剑锋,剑锋擦着江漓前襟而过。夜来幽的一双美眸闪过厉色,一击不成,第二招已接踵而至,其速度之快如电光流星,双剑撞击,一赤焰如火,一冰冷似霜,两股剑气搅合在一起,相互抵抗,争持不下。若此时谁的剑势稍弱一成,那必将受到千刀万剐的损伤。  夜来幽面色微变,她看出江漓有收剑的趋势,他要做什么?  恍然想起昔年在湘雪阁那一战,江漓的疯狂和阴冷至今回想起来都叫她骨头发寒。莫非,他是要以退为进?先一步收起剑势,自身无疑要受到剧烈伤害。可这样一来便能利用起自身残余剑势,与敌人再也来不及收回的剑气相结合,给予敌人致命一击。敌人输出的越发,造成的伤害便越大,以牙还牙的招式。可这种招式既凶险又愚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顾死活根本划不来。  正常人谁会用这种鱼死网破的招式,可夜来幽知道,面前之人会用的,毅然决然的,眼也不眨的,十分乐意的去用。只要能杀死仇人报家恨,他不在乎粉身碎骨还是灰飞烟灭。  江漓紧握霜辞的手骨节发白,收起剑势自受一半剑招的动作猛然一顿,在夜来幽诧异的注视之下,他竟放弃了这个想法。改自伤自残变成退而求其次,剑影交错,夜来幽凝神防御。  两股强烈的内功相互冲击,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站的近的只觉身子被几匹烈马朝不同的方向拖拽,堪比五马分尸般的撕裂之痛,每一处肌肤每一处经络都被万剑穿刺。离得远的亦是胸口发闷眼前发花,内脏仿佛被丢入捣药罐反复碾压。  舒怀紧捂住心口,好在只是内功四散的压迫感,虽有各种不良反应,但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身旁的小厮也不知道是同样被内力冲击的冷汗直流,还是因担心舒怀的身体活活吓得脸色发白。他试图将主子拉进屋内躲一躲,不料舒怀反而阔步冲出了汇仙居,目光死死盯住房顶激烈的战况,对那战战兢兢的小厮道:“去把知府给本王叫来!”第57章 怪我  霜辞在凄冷的月光下闪烁着冰晶雪色,华凉耀目。一滴血痕顺着剑尖滴落,明彻剑身纤尘不染,虽嗜血成性,却不失飘然仙风。  夜来幽怔怔的伸手抚了一把侧颈,血丝顺着指缝流下,滚落暗香袖袍。方才若不是她躲得快,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脑袋早搬家了。  “夜掌尊倒是会自欺欺人。”江漓眼底一片冰寒淡漠,他脸色并不冷,语气也未见丝毫锐利,可说出的话却让夜来幽花容失色,神情大变。  “刻意强调,抬高自己。也只能证明你内心空虚,不堪一击。用各种花言巧语安慰自己,逃避现实,虽心中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可残酷的真相也会时刻提醒你,你想要的,从来就得不到。”  “你!”夜来幽杏目圆睁,恼羞成怒,双手紧攥乃至指甲陷入肉里还察觉不到疼。她心脏上有一道疤,从未愈合过。她为了不让那道疤再疼,取了各种各样的药膏往上涂抹,甚至用泥土去填补,用想尽一切办法去缝合。可现在,却被江漓毫不留情的撕开,创口处鲜血泉涌,血肉模糊。事到如今,已不知是怒是悲是癫是狂。  官兵们寻了梯子架好,陆续爬梯子上房。一半去抓江漓,另一半去逮面色惨白的夜来幽。  “呵呵呵呵呵……”夜来幽忽然低头笑了起来,好似一朵娇艳绽放的曼珠沙华。她伸手一把掐住身后缓缓朝她靠近的官兵的脖子,将官兵往身边一带,另一只手指向江漓,官兵的激烈惨叫声也难以遮掩她阴寒的语气:“他胡言乱语,对不对?”  没有听到回话,夜来幽不耐烦的掐断那官兵的脖子。众人胆寒失色,夜来幽已反手又掐住了身边一人脖颈,冷冷的问道:“江茗是爱我的,对不对?”  那衙役鼓起勇气怒骂一声:“大胆妖女,劝你束手就擒……”  “你说什么?”盛怒之下的夜来幽反而没立刻结束此人的性命,而是高举右手,双指弯曲如鹰爪,要活生生挖掉衙役的眼珠。  突然,一枚铜钱裹着劲风穿透夜来幽的手掌,鲜血霎时喷了出来。夜来幽吃痛,转头看去突然出手救人的江漓,唇边溢出森然冷笑。她神奇的没有大开杀戒,而是松开那吓得腿肚子发软的衙役,几个闪身消失在夜色之中,连那抹弥漫天地的异香也随风消散。  劫后余生的小衙役跌坐在屋顶瓦片上,嘴唇发白,汗流浃背。  舒怀心有余悸的望着夜来幽消失的方向,余光又偷偷瞄去远方的江漓。混迹在人群中的黑衣暗卫悄无声息的隐走,只留下一个缓步走至舒怀身旁,既是慰问,也是等候吩咐。  “没事。”舒怀朝那人挥手道:“你退下吧。”  衙役们震惊于夜来幽狠辣的身手,已然忘了逮捕另一位惹事的元凶江漓。只见那水蓝衣袂翻飞,人已从屋顶落下地面,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舒怀目视着江漓缓步走近的身影,心底莫名紧张了一下,他尽力稳住情绪,以一种心平气和的口吻问道:“公子可有受伤?”  江漓的眸光比那清韵皎月还要幽凉几分:“王爷何时来了杭州?”  舒怀面上笑容凝固:“呃……公子说什么?在下听不大懂。”  江漓望去别处,孤冷的说道:“既然王爷不想承认,也罢。”江漓正视舒怀,恭敬的行了一礼:“舒公子,道不相谋,就此别过。”  “诶?”舒怀当场急了,眼见着江漓不是开玩笑,忙奔上前拉扯着说:“漓儿漓儿,本王承认,本王承认还不行吗?”  江漓回眸看“舒怀”一脸的担惊受怕,莫名有些想笑。  “舒怀”瞧着江漓面色柔和,心下安然,就好像一个小心翼翼窥探大人是否在生气的孩子。伸手撕下脸上以假乱真的□□,卸掉伪装,正是圣上胞弟,舒亲王顾锦知。“”  “小漓儿,本王私自跟来,你可生气?”  江漓有点意外顾锦知第一句话居然说这个。看他明若星辰的眸子里闪烁着些许期待和不安的微光,反倒叫人心中不忍,软软的涩涩的。一别半月有余,再次得见熟悉的面容,听着熟悉的声音,从江漓心底涌出的不知是欣喜还是酸楚。  “王爷不怪我不告而别?”  顾锦知许久没作答,只是愣愣的看着江漓,仿佛才想起来这茬一般,故作恼怒道:“你还说呢。本王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去哪里要跟本王说一声,本王绝不拦着。可你倒好,说走就走,亏得本王手下人不全是酒囊饭袋,稍微明察暗访一番便知你去处。”  江漓了然于心,“王爷先我一步抵达杭州,为我的到来安排了一切。”江漓的眸光意有所指的落去了汇仙居:“最好的上房。”  顾锦知被识破,面上有点小尴尬:“你早就发现本王了?”  “那倒没有。”江漓看向顾锦知手中提溜的□□:“王爷的易容术实在叫我大开眼界,演技也是数一数二的,一声纨绔气质,毫无破绽。只是王爷安排好了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就连晚间的茶点都是我最喜欢的那几样。我行走江湖,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更别提知我喜好的人了。先前怀疑过王爷暗中做了手脚,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本王的易容术炉火纯青。”顾锦知笑呵呵的,眉飞色舞,一脸的得意神气。  江漓看他沾沾自喜的模样,也随了他。原本略有发闷的心口也得到舒缓,情不自禁的溢出一抹浅笑。  刚刚跟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交过手,衙役们还心里慌慌的。而且首当其中作为夜来幽手下第一个亡魂的衙役,正是他们的领队人。现在群龙无首也不知道听谁指挥,左看右看不知该如何是好。还属那个小衙役反应快,瘫坐了一会儿稍微缓过来点了。顺着梯子笨手笨脚的往下爬,落地之后还晃悠了一下,跌跌撞撞的跑到江漓跟前,道:“不管怎样,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江漓闻声一看,原来是方才被自己心血来潮顺势解救的那个小衙役。  “公子救命大恩,日后必将报答。但是……但是还请公子跟在下走一趟府衙……”小衙役声音越来越小,颤颤巍巍的模样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可怜。脖子上还留着青紫色的五指印,不知道的还以为江漓把他怎么地了。  此话一出,其他官兵们如梦初醒,纷纷围过来以防止仅剩的一位可疑分子逃走。  就在这时,远方官兵开路,衙役抬轿,小厮掀开车帘迎接身着官服的知府大人下轿。周围百姓和围攻的官兵都极有眼色,赶紧下跪参见大人。  呜呜泱泱的人跪了一地,唯有那汇仙居正门口站着的二人特别明显和唐突,知府一眼索性目标,正急着迎过去,却见那位王爷头也不回的转身进屋了。正二丈摸不着头脑,旁边负责去叫知府的小厮,也就是同样卸下易容的郁台凑到知府耳边说了句什么。知府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先让下跪众人起身,又让官兵们原地待命,自己摆正衣领,噤若寒蝉的跟着郁台走进汇仙居。  室内早已清了场,宽敞的一楼大堂仅有包括知府在内的三人。知府面色胆怯,跪地拜道:“微臣杭州知府楼远,叩见舒亲王。不知王爷驾到,微臣有失远迎,万望赎罪。”  “楼大人请起。”顾锦知朝知府虚扶了一下:“大人言重了。”  “谢王爷。”楼远用袖袍试了试额间溢出的冷汗,再看外面那乱糟糟的情景,一颗半上不下的心忽悠忽悠的直抽搐:“是微臣治理无方,让杭州城内发生如此祸端,暴徒暗夜杀人,不知王爷可安好?”  “本王无碍,不必兴师动众。”顾锦知接过郁台递来的热茶,并未饮用,只是捧在手里,看着楼远说道:“本王在京中烦闷,一路下杭州游山玩水,所以今日之事不必告诉旁人,也不要向任何人泄露本王的身份。”  “是,下官谨记。”楼远虽然不懂顾锦知意欲何为,但也不敢问。  顾锦知悠悠说道:“今夜之事远没有你想的那般复杂。据本王观察,府衙的官差是抓捕近日来流窜进杭州境地的采花贼的,结果不知怎的,跟一伙江湖门派撞上了,两伙人争斗起来,搅的街坊邻里不得安生。采花贼趁乱逃走,那个杀人女魔头也溜了,事到如今,你以江湖争斗的结果处理一下罢了。”  楼远点头称是。  顾锦知说:“外面那位不是犯人,别抓错了人。”  楼远心中好奇,回头望去窗外孤立在月色下的蓝影,忍不住问道:“他是王爷您的人?”  “嗯。”顾锦知点头,眉宇间浮现着懒散且漫不经心的光,抬眼瞄了下面带疑虑的楼远:“你有疑问?”  “不不不。”楼远忙低眉敛目的应声道:“既是王爷的人,那必然是帮助官兵一起擒拿妖女的侠士。下官谢王爷提点,不然错把侠士当犯人,大水冲了龙王庙,该是下官有眼无珠,罪该万死了。”  “行了。”顾锦知放下杯盏,慵懒的靠在桌边:“大人去忙吧,有关本王和他的事情不要声张,随便编个理由,把我们当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旅人即可。”  “是,下官明白。”第58章 麻烦  一朵乌云遮月,夜空中的几颗残星闪烁着孤寂的淡光。汇仙居四周围观的群众也被官兵陆续遣散,晚间的风略冷,吹在瑟瑟发抖的小衙役身上,活活打了个激灵。他依旧站在距离江漓不远的地方,垂着脑袋,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既感念救命之恩又因为职责在身不得不带人去府衙听审,左右为难的模样活像个受气包。  他纠结个不停,可当事人反倒淡定的让人心里直打鼓,唯恐江漓有什么后招,纷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若他有异动,立马群起而攻之。 第39章 对,她确实见过那女子。去年在湘雪阁跟江乐师一战的女罗刹,疯狂,残暴,血腥,是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女杀手!  宛芙蓉从梦中惊醒,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流下来,她起身披了件外套,趁着夜色别院中的下人们都睡了,她小心翼翼的走去书房,将那上了锁的木箱捧出来。取了一支发簪,轻轻扎进锁孔,静心听声,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锁开了。  宛芙蓉松了口气,早些年被莺莺缠着学的小本事居然派上用场了。她迫不及待的翻出那画卷一看,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果然,就是她!  宛芙蓉心跳如雷,俩色惨白。  为何欧阳款会跟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扯上关系的?他虽说是偶然遇见,心血来潮所作的画,可宛芙蓉感觉得到,这幅画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画得出的。画中之人的神态,一颦一笑,一眉一眼,都刻画的淋漓尽致。这二人不仅认识,关系肯定非同寻常。  宛芙蓉既担心又害怕,她是亲眼见识过女魔头的凶残的,更是为了浑然不知女魔头真面目的欧阳款担心。  突然一阵冷风吹进来,在极度紧张之下的宛芙蓉狠狠打了个冷颤,猛地朝那大敞四开的房门看去。  “我去过善仁堂,也找过欧阳家,还真没想到,原来欧阳款把姐姐藏在别院了。”清寒月光下,黄莺莺的身影显得格外柔美。她背光而立,如玉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唯有那勾起的嫣红色唇角,透出邪魅而冷艳的光泽。  宛芙蓉不知为何,竟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莫名将昔日针锋相对的姐妹和那杀人无数凶残成性的紫衣女魔头结合在一起,毫无破绽。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跟踪我吗?”  “我只是不想姐姐受骗。”莺莺迈进屋内一步,目光透出厉色:“姐姐是什么人,湘雪阁当家花魁,被五洲四海奉若神女。你是唯一能赢过我的对手,现在,却找了欧阳款这么个浪荡子要托付终身,你是在糟蹋自己还是在羞辱我?”  “你说什么?”宛芙蓉惊愕的瞪大眼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谁让你是压在我头上十年的宿敌呢?”莺莺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一声:“哪个男人比得上我跟你的恩怨深?”  “你莫名其妙。”宛芙蓉稍微缓过来了点精神,问道:“是妈妈让你来的?欧阳款包下我一年,他若不撵我走,我没有理由回去。”  莺莺冷笑一声:“你要回去,他管得了吗?”  “你是疯了吗?”宛芙蓉觉得莺莺很不正常,冷声道:“你赶紧走。”  黄莺莺不为所动:“真抱歉了姐姐,这几个月来我闯了男男女女的卧房不下五十几家,连荣国公府我都去转了几圈,现在弄得草木皆兵,但凡晚上出个黑衣人都能被当成采花贼。我惹得麻烦已经够多了,若目的再达不到,我不白白瞎折腾一回?”  “你……”宛芙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金陵随着欧阳款一路抵达杭州,路上游山玩水数月,自然也听过民间流传的采花大盗。说那采花贼极其猖狂,闯入国公府尚不惧怕,官兵抓了几个月连人家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万万没想到,那在京中霍乱的采花贼居然就是黄莺莺。  “你究竟想怎样?”  黄莺莺唇角勾起一道为所欲为的弧度:“带你回家!”第60章 替身  冥冥长夜,风清月皎。  清烟坐于飞檐之上,瞭望无边长空。从他的位置可以很清楚的观察到远方欧阳家别院内的一举一动。郊外奔跑的野兔吸引了清烟的注意,他随意的落目一瞧,正看见才跟野兔擦脚而过的郁台。  郁台一抬头,也不偏不倚的撞上了清烟的视线,二者的面部表情都产生不同程度的僵硬。  郁台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想了想,为巩固尊严刻意板起脸子,飞身上檐,冷飕飕的撇清烟一眼。  奈何清烟没察觉到郁台眼神中的不满,神态从容的问道:“不是让你回去么,怎么跟来了?”  郁台很想怼他一句,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能说的太难听,索性弯膝坐在清烟边上,不冷不热的说了句:“闷得慌,出来散心。”  清烟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再看郁台一脸怨妇样,更是一头雾水:“谁惹你了?”  “……”郁台哼的一声,扭过脸去不再理会。  清烟见状,也就没再说话。明月清风,俩人打起了冷战。  事实证明,郁台错了。  他高估了自己的忍力,也低估了对方的耐力。清烟是那种一整天不说话也无所谓的人,与其说冰冷,不如说寡言少语,不苟言笑,跟江漓一模一样。  反之,郁台是一会儿不说话就浑身不自在的类型,他跟顾锦知很像,受不了凝重的气氛,最经不起长久持恒的冷战了。野兔的萝卜还没搬完,郁台已经坚持不住了,闷闷不乐的回瞪清烟一眼,偏偏后者无所察觉,目光还始终盯着欧阳别院里面看。郁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盯着走进书房的莺莺背影道:“她很漂亮吗?”  目标看不见了,清烟警备潜伏的专业素养致使他耳听四路眼观八方,“什么?”  “你总盯着她看什么?”郁台愤愤不平的说:“你相好吗?”  “休要胡言。”清烟正色道。  郁台轻笑,阴阳怪气的说:“呵,三更半夜一路尾随人家,定是心怀叵测,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看我回头不跟江公子告你状!”  清烟看郁台火冒三丈的模样,越发奇怪:“你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谁招惹你了?被王爷骂了?”  郁台想了想,或许这是宣泄的好机会,正要跟清烟“摊牌”,下方别院中突然跑出俩人,正是黄莺莺拽着一紫衫女子出书房。清烟当场警觉起来,郁台也不好再闲扯皮,随意一瞧那人,顿时寒毛直竖。  身着紫衣的女人,又劳烦清烟在这里蹲点,莫不是夜来幽!?  郁台蹭的一下站起身,仔细去看,居然是宛芙蓉!  先不提他对紫色敏感到了随时炸毛的地步,就说宛芙蓉,她怎么跑杭州来了?  “黄莺莺,你做什么,你放开我!”宛芙蓉娇声喊疼,她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和自己一样的弱女子莺莺,力气居然大的不可思议,她挣扎的手腕都淤青了,愣是没用。  “芙蓉姐姐,拜托你也有点志气。你我是风尘女子,但也要有自己的风骨,虽然不求做妻,可那也不能当人家的第八房小妾。前面七个女人压着你,你嫁过去要吃多少苦?”莺莺硬是把宛芙蓉拽到院中,义正言辞的说:“仰慕你风姿的英雄豪杰数不胜数,哪个不比欧阳款强?你以为他待你真心?那就让他卖了其他小妾,他舍得吗,他做得到吗?”  “这跟你无关!”宛芙蓉用力甩手,却还是没甩开莺莺的束缚,她怒极反笑道:“我知道,你是看不得我的好对吧?曾经在湘雪阁你我就是竞争对手,我做了十年的花魁而你呢?一直被我踩在脚下,你很不服气是吧。现在我寻到自己的幸福了,你就趁机来捣乱,你想毁了我!”  莺莺听了这话,只是一笑了之:“我没有你的姿色,没有你的才气,我有自知之明。我是嫉妒过你,甚至捉弄过你针对过你,可那又如何?你不还是花魁么,三山五岳的英豪名士不依旧为你鼓掌为你折腰?”  “那你现在该满意了。”宛芙蓉美眸中透出冰冷的厉光:“我离开了湘雪阁,你就是当之无愧的花魁了!”  “施舍给我的花魁之位,我会稀罕?”莺莺用力把宛芙蓉往自己的方向一带,死死盯住宛芙蓉那凶神恶煞的双瞳:“听着,能跟我争辉跟我比拼之人,这天上地下只有你宛芙蓉一人!”  “你!”宛芙蓉气急。  “你爱欧阳款爱得要死,即便他心里装的那个人不是你,你也无怨无悔吗?”  “你胡说!”宛芙蓉心头猛颤,连声音都夹着颤抖:“他说过,此生只爱我一人……”  “男人的话你也信?”莺莺险些被气笑,眼神瞄到始终被宛芙蓉攥在手中的画卷,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仕女图又是怎么回事?”  随着宛芙蓉身体一抖,画卷被风掀开,莺莺本是随意一看,整个人却怔了一瞬。她一把从宛芙蓉手中抢过画卷,仔细盯着那画中人看了片刻,难以置信道:“夜来幽!怎么是她?”  宛芙蓉脸色一白。  “这是欧阳款画的吗?”莺莺看那压角章,正是欧阳款的署名。宛芙蓉一排贝齿紧咬朱唇,莺莺拿着画卷走到水井旁,取了木桶中的水舀盛了点水就朝画上一泼。把宛芙蓉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莺莺不理她,死盯着画卷上的各个角落,不一会儿,在左上角空余的地方浮现出一行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宛芙蓉当场脸色惨白,宛如一颗孤立在狂风暴雨中的小树苗。  莺莺看向宛芙蓉:“欧阳款是夜来幽的情郎?”  宛芙蓉猛摇头:“我,我不知道……”  莺莺大胆猜测:“欧阳款是逐晖的人?”  “不,不不不……不可能!”宛芙蓉瑟瑟发抖,因为江漓的关系,她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什么是逐晖,可此刻的她根本无暇怀疑为何莺莺知道逐晖,知道夜来幽。  莺莺走近宛芙蓉几步,目视着神情慌张的宛芙蓉,伸手指着宛芙蓉胸口的位置道:“欧阳款这里,有没有逐晖印?”  “那是什么?我不知道。”宛芙蓉使劲摇头说:“他那里干干净净的,连伤疤都没有。”  莺莺自然是相信宛芙蓉的,望着手中夜来幽的画像,心中疑云丛生。又诧异的回头看宛芙蓉,再看看夜来幽,又看看宛芙蓉,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芙蓉姐姐,你仔细看看。就你这一身打扮,跟夜来幽有几分相似?”  这是宛芙蓉不想面对的问题,刻意别开脸不去看那画像。  “虽然这么说你会伤心,但好过你未来绝望。”莺莺道:“今早我去欧阳大宅,见到了他的夫人和那七个小妾。当时我还奇怪呢,为何八个女人都穿着清一色的紫衣。”  宛芙蓉一怔,连嘴唇仅剩的一丝血色也消退的一干二净。  “芙蓉姐姐还不明白吗?”莺莺疾言厉色道:“你,还有那八个老婆,不过都是夜来幽的替身罢了!”  宛芙蓉好似被五雷轰顶一般怵在当下,呆呆的望着什么,摇摇欲坠。  “芙儿?”  一声呼唤,宛芙蓉身子一颤,莺莺目光一凝,先后看向那个闻声而来的欧阳款。  “你是何人!”欧阳款上下扫视莺莺一遍,觉得有些眼熟,不确定的道:“你是湘雪阁的那个红牌?”欧阳款目光向下,一眼看见莺莺手中执的画卷,当场脸色大变:“大胆贼人,把画还给我!”  “来的正好。”莺莺不仅不还,还死攥了画卷一把,被水洇湿的画纸很脆弱,稍微用点力就破了。欧阳款脸色铁青,有气不敢出,生怕莺莺把画撕了。  “你与夜来幽是何关系?”  “这与你有何干系?”欧阳款咬牙切齿:“你擅闯私宅,当心我报官抓你!”  莺莺不以为然,反而从容的笑了:“看得出来,你深爱着夜来幽。做幅画也就罢了,题字还偷偷摸摸的,怕被谁发现啊?”  欧阳款攥紧双拳。  莺莺一手拿着画,一手拔出匕首,竟猛地对准了宛芙蓉的咽喉,问道欧阳款:“这幅画和宛芙蓉,你选谁?”  宛芙蓉眼圈通红,倒不是被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吓得,她也不知为何,居然深信莺莺不会伤她。她泪眼迷茫,缓缓看向了犹豫不决的欧阳款。  “你……”欧阳款紧咬下唇,他避开宛芙蓉哀怨的视线,声音压得又低又沉:“你能先把画还给我吗?”  一句话,击碎了宛芙蓉所有的幻想,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却并没有如预料中那般跌倒在地。她被莺莺扶住了,泪水朦胧了视线,她仅依稀瞧见莺莺的脸上满是同情,似乎还说了什么话,可惜她已经听不清了。  欧阳款怒不可遏,吩咐护院道:“快将此贼人拿下,送往官府定罪!”  ……  欧阳款一阵心惊,缓缓回头一看,那些护院家奴居然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全都昏迷不醒了。  莺莺有些吃惊,等看见了从垂花门处走进的人,倒也不意外了。将浑身虚软的宛芙蓉扶到石凳上坐下,将那副半湿不干的画递给来者:“清烟护卫,是少主让你来的?”  “根据公子这些年的明察暗访,杭州欧阳家跟逐晖有着某种牵扯。”清烟手拿夜来幽的画像,跟在身旁的郁台也凑上前看了一眼。  宛芙蓉仍在悄然落泪,莺莺看在眼里,递了方素帕给她。  忽然一只雪白的信鸽飞落到清烟肩膀上,他知晓消息送到,而远处闪现的人影也叫莺莺肃然起敬:“少主。”  神情恍惚的宛芙蓉愣了愣:“江乐师?”  欧阳款骇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目光闪烁不定。  欧阳款既是湘雪阁的常客,对这位冠绝一时的江乐师自然不陌生,更对他跟夜来幽的恩怨了如指掌。  清烟展开画卷给江漓过目。  “夜来幽曾在杭州居住过一年,也正是那一年,她加入了逐晖。”江漓看向欧阳款,后者脸色阴沉,咬牙切齿。  “夜来幽加入逐晖后,以美色俘获人心,暗中结成党羽,势力一天比一天大,最后亲手杀了前任掌尊,坐上首领的位置。”江漓轻挥手,清烟把画卷收起,随手递给身边郁台。  “夜来幽那一身精绝武艺,想必也是前任掌尊亲自传授的吧?”江漓眸色宁静,却透出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光芒,刺的欧阳款皮肤发疼,他抿紧嘴唇不说话。  “凭借夜来幽的姿容,前任掌尊不可能不为她神魂颠倒。传授她武艺的同时,也传授他自己毕生所学的医术。”江漓说:“只是她反其道而行,以医学钻研□□,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用毒高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顾锦知走着走着,脚步忽然放慢了,怔怔的望着前方。  江漓感觉到他落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怎么了?”  “啊?”顾锦知好像吓了一跳,忙快步跟上:“没什么,快到出口了吗?”  “还得有段路程。”江漓为防止顾锦知落下,还是牵起他的手腕往前走。前方渐渐出现亮光,想必是出口到了。江漓正欲加快脚步,后方突然传来一道杀气。江漓下意识将身后顾锦知往左侧一推,自己顺着力道往右侧一闪,一枚飞刀嗖的一下从中间穿过,狠狠钉在了尽头的石壁上。  江漓回头看去,正是跟他们同样掉入地底的逐晖杀手追上了。他以手中火折子作为暗器,飞射击出,宛如刀子一般扎在其中一人的心脏上。那人倒地,鲜血浸湿了火折子,烛光熄灭,通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那黑衣杀手纵横交错的杀气,以及江漓迅捷身法下产生的冰寒厉风。  黑漆漆的谁也看不见谁,仅从感触和听觉上分辨彼此位置。顾锦知站在一旁倒也安全,可也不知道逐晖的杀手属什么的,黑灯瞎火的眼睛个顶个的好使。或许觉得江漓太刚强,一时拿不下,便先从软柿子下手。那杀手也看出顾锦知丝毫不懂武功,人有些飘飘然,不加招式的就随意刺过去。  顾锦知在黑暗中听力极好,本能的一闪,听到“锵”的一声,类似于刀剑砍在墙上的声响。那人刺了个空,顾锦知反手捏着一枚金针,照着那人后勃颈上一扎。那杀手浑身一激灵,四肢酥麻动弹不得,摇摇晃晃的瘫倒在地了。  与此同时,江漓那边落下了帷幕。  “漓儿,你没事吧?”黑暗中的顾锦知紧张的叫道。  江漓握住他乱挥的手,借助通道尽头细微的惨白之光,看清了地上浑身抽搐的逐晖杀手。  “王爷的金针渡穴,叫人大开眼界。”  “不值一提。”顾锦知笑道:“倒是逐晖,什么货色都往里招,你瞧瞧这。”  江漓忍俊不禁,随了顾锦知的飘飘然:“败给丝毫不懂武功的王爷,只怕他下辈子都不敢跟人动手了。”  等江漓和顾锦知先后走出密道,并未遇上任何熟人。先前在密道中便发现,密道错综复杂,通道杂多,每一条路都有可能通往不同的地方。假设郁台和清烟也掉到地下,那很有可能在山的那端,或者绕着绕着就又回去了杭州城。  天色已蒙蒙亮,晨间郊外的雾气很重,草地间沾满露水,一走一过湿了衣底。  顾锦知望向藏蓝天空,目光有些遥远:“你特意去找欧阳款,是为了欧阳译的医书?”  江漓望见远处有一座破废的荒庙,便朝那走去,一边回答道:“那本《传世医典》或许王爷能用得上。”  医典中记载着欧阳译生平所见奇珍异草,各种稀奇灵药,乃至他的一些行医看诊的心得和方法,制药过程也有详细注解。既然睲澜之毒是出自欧阳译之手,太医院的人或是顾锦知自己,很有可能从这本书之中找到蛛丝马迹,寻得破解睲澜剧毒的线索。  尽管那希望很渺茫,但终究值得一试。  “那欧阳款既是前任逐晖掌尊的儿子,从小受欧阳译的熏陶,再加上他对夜来幽痴迷到了癫狂的程度,绝非善茬。漓儿为了一本医书去找他,太过冒险了。”顾锦知心有余悸的攥紧江漓的手。  江漓眸光幽幽的望着他,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半晌过后,他轻抿嘴唇,只淡淡应了一声。  若什么都不做,顾锦知的日子还有多久?十年,五年,还是三年,亦或者……  “明日愁来明日愁,咱先进庙里歇歇脚吧。”顾锦知轻轻拍打江漓肩膀,说着话就要进去,却被江漓一拦:“我先。”  顾锦知心中涌出一股暖意,也不加阻拦。等江漓进去转了一圈再出来之时,正看见顾锦知目光瞭望远方,似是在想着什么,想得有些出神。  “殿下。”江漓唤他一声。顾锦知有所察觉,似是有些眼酸,他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笑道:“郊外的空气就是比城中好,别看这荒庙破废了,建筑的位置倒也巧妙,立于崖边,下方便是山泉瀑布,也是个静养清修的好地方。”  破庙的面积不算大,正殿中摆放着破旧的菩萨像,地上杂草丛生,房顶瓦片破碎,屋内漏雨,几只流浪猫听到人声都慌忙逃走了。绕到正殿之后,是一块凸出的露台,可以很好的观赏到远山以及脚下瀑布的美景。  “等回到城中,你还要继续去寻夜来幽的踪迹吗?”顾锦知靠栏而立,轻声问道。  江漓轻点头。  “那日夜来幽离去便没了踪影,不过本王倒觉得,她不曾走远。”顾锦知话中有话,目光出神的望着百米之下的山泉池水:“她对你似乎很感兴趣,或许此时就在某个地方偷看你我二人。”  江漓唇边溢出一抹极淡的微笑:“殿下为了伪装舒怀,特意去了解夜来幽,真是煞费苦心了。”  “还好还好。”顾锦知虚伪的自谦道:“夜来幽近些年颓废不振,云游四海疯疯癫癫,门派中的事宜一概不管。逐晖可不似去年那般团结一心,逐渐有分崩离析之态。再加上你从外瓦解,以及江湖中人陆续前往逐晖寻仇,本王看逐晖的气运也该到头了。”  顾锦知所言,江漓是知道的。在他暴露了江茗之子的身份后,天下人都知道当年灭江家满门的罪魁祸首是逐晖,一些受到江大人恩惠无从报答的武林中人便纷纷打探逐晖中人寻仇。再加上逐晖近几年地位高的逐魂令都被江漓一一斩杀,没了领军者,再强大的队伍也将四分五裂。  “等你报了家仇,可别再到处乱跑了。”  顾锦知脸上蒙上一片怡然之色:“等将事情了结了,你若嫌京中烦闷,本王也可以陪你去遨游九州。前年云笙从姑苏归来,说那里的风光相当好,有机会就去瞧上一瞧,如何?”  浅蓝的天际洒下凄迷的微光,染得江漓面色稍有苍白,他淡淡一笑,唇边溢出似有若无的苦涩:“甚好。”  顾锦知超乎寻常的敏感,隐隐听出江漓语气中的苦味,稍作思量便是心中一痛。面上故作无忧,急着伸手道:“你何苦庸人自扰,本王这身子虽比不上健康之人那么生龙活虎,但也是顽强坚韧,活个个把年不成问题,别一副……”顾锦知伸出的手一僵,蓦地缩了回去垂在身体一侧。  江漓看向他,眼中闪过一道异色。  “别一副本王马上就要死了的愁苦模样好吗?”顾锦知谈笑风生,吊儿郎当的道:“睲澜依附在本王身上这么多年,若是本王死了,那睲澜也完了,它才舍不得本王死呢!”  江漓没有比顾锦知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辞逗笑,而是面色严肃的望着他看,许久许久没发出一声响。  顾锦知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眼中紧张的神情一闪而过:“漓儿?怎么不说话了?”  江漓的脸色又白了一分,他伸出手在顾锦知无神的双瞳前晃了晃——后者全无反应,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江漓的心重重一颤:“王爷,你眼睛看不见了?”第63章 背水一战  顾锦知怔了怔,脸上仅存的一点笑容也褪的一干二净,他慌张的将视线投去别处,含糊着道:“可能……是吧。”  顾锦知的那双眼睛很美很亮,很有灵气。清澈明晰,炯炯有神。可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失去了原本明亮的光彩,变得黯淡无光,变得呆滞无神。江漓看在眼里,心脏上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他艰难的呼出口气,声音略带暗哑:“是血蚀虫吗?”  顾锦知倒是乐观,事到如今还能笑出来:“好歹也是欧阳款养育十几年的宝贝毒虫,不给中毒者一点厉害它多没面子啊!亏得本王有睲澜护体,不然何时瞎一双眼睛这么简单”  江漓半点都笑不出来,怪不得,从地下密道出来之后,顾锦知的眼神就再没落到他身上过。要是以往,顾锦知是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贴江漓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看起来没个完。而现在,顾锦知连正眼都没瞧过他,是他太过粗心,竟没能发觉顾锦知的眼睛早就失明了。  顾锦知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心思,忙故作不以为然的挥着手道:“你别担心,毒素也是需要时间消化的,等过段时间毒素褪干净了,本王眼睛就好了。”  江漓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当真?”  “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顾锦知笑道:“你放心好了,本王自己治着呢。”  顾锦知说话间就取出一枚银针,好像故意要表演给江漓看似的,明明是个瞎子,却能精准的刺中手臂上的穴位,完事了还朝江漓邀功似的笑了笑:“就像这样。”  江漓真不知道他是故作轻松还是确有其事,就单单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也叫人忍俊不禁。再加上他娴熟的施针手法,或多或少能让江漓少些担忧。  “漓儿别不说话,太无聊了,本王现在只有耳朵能用了。”顾锦知朝江漓气息传来的位置挪了挪,没羞没臊的撒娇卖惨。  江漓一手握住顾锦知的手腕,一手扶过顾锦知的肩头,生怕他摔倒似的扶着往回走,“先回殿内歇息吧。”  顾锦知当然不会拒绝,心里美滋滋的当他的体弱病残。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因祸得福?  忽然,二人脚步同时一凝。相望一眼,对外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照不宣。  江漓松开了顾锦知,将顾锦知往后一拦,轻声道:“王爷待在这里别动。”  “好。”顾锦知自然不会去添乱:“你千万小心。”  听脚步声大概有三人,凭内息预测武功修为绝对不浅。江漓回到殿中一看,果不其然,正是三个衣着各异之人。一老二少,皆为女子。她们不着黑衣,未曾蒙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站在殿中三角,封住了去路,任由杀气森森弥漫四溢。  三名女子腰间都系着一枚玉佩,正是跟祝敏一样的“逐阳”。中年女杀手人高马大,身上肌肉健硕,魁梧挺拔,修炼的应当是外家功夫。而两名少女身材娇小玲珑,长相相同,应当是双胞胎。行动起来步履生风,迅速迅捷,且不说内功修为如何,光是轻功便不容小觑。  “来者可是江漓?”魁梧女杀手声音粗犷,底气强劲,目光凶恶阴毒,双臂抱胸道:“我们掌尊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江漓眸色转深,语气冰冷如霜:“她在哪里?”  魁梧女杀手不耐烦道:“你跟我们走就知道了。若你不想走,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江漓不为所动,夜来幽主动找他他不意外。虽说杀了夜来幽报家仇是至关重要的大事,但在顾锦知面前,这些都可以延后。无论如何,他不会将顾锦知一人丢在这荒山野岭,自己离开的。  “看来无需多言了。”魁梧女杀手脾气急,不容迟缓,紧握双拳,双臂之上凸起的肌肉瞬间绷紧,并给身旁那对双胞胎姐妹递了个眼色:“也好,当年已领教过你父亲的超高武艺,如今便也来试试江公子有几斤几两吧!”  魁梧女杀手话音一落,当即一步跨出,手握重拳照着江漓的头前胸打去。江漓闪身,那一拳狠狠砸在后方的菩萨泥塑上。泥塑“砰”的一声炸开,拳风让稻草混杂着泥沙飞扬,弄得满殿乌烟瘴气。魁梧女杀手见一击不成,第二招展臂横扫,其力道足以削掉人头。  江漓神色如常,足尖轻触地面,朝后惊鸿一闪。魁梧女杀手的第二招打空,震惊之下亦是怒火中烧。而江漓退去的后方,双胞胎女杀手之一突然窜出,长剑挥舞从后方直刺江漓背后。却见江漓的身影一闪消失,移到了右侧。而另一名双胞胎女杀手早有准备,提剑而上直刺眉心。就见江漓身子还未触地,竟在半空中又是一道疾闪,快的宛如电光,不仅躲过了女杀手的杀招,还反手一指直戳女杀手命门。  好在女杀手也不是泛泛之辈,及时回防逃过一劫。  四人混战,一系列的杀招仅发生在眨眼之间。  魁梧女杀手咬牙切齿,要说她们三人联手的攻击,放眼天下又有多少人能躲得过去?就连当年的江茗也吃过苦头,而面前之人不过十八年岁,却有如此修为,能接连躲过三者的车轮攻击,不可谓不震惊。  魁梧女杀手的愤怒之余,还有着难以压制的兴奋狂涌出来:“看来这一时半会儿不会无聊了。”  -  殿中的打斗声不绝于耳,顾锦知尽管心中担忧,却自知不能贸然过去添乱。他相信以江漓的身手可以化险为夷,他攥紧双拳,努力使自己镇定。  然而,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顾锦知全身血液倒流,他下意识握紧袖中暗藏的药罐,  感受来人越靠越近,顾锦知一不做二不休,取出药罐重重往地上一砸。对方明显吓了一跳,浑身戒备的往后一撤,以为是什么脆骨断肠的毒烟。却不料,居然是密密麻麻的一堆毒蝎子。其中一个还弹到了黑衣杀手的脸上,吓得他脸都绿了。  顾锦知的脸色比那杀手还要糟糕。不是惊恐,而是恶心,虽然“眼不见为净”,但只要想到那东西黑不溜秋且挤挤挨挨爬啊爬的样子就反胃。若不是这次出门万不得已,他才不会随身携带这么恶心的东西。  顾锦知取出那支苦竹所制作而出的竹笛,放到唇边轻轻吹响。  虽然他在音律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但总归还是曲成曲调成调,指挥那些低智商的毒蝎子咬人还是易如反掌的。这顾云笙外出云游带回来的西域珍宝还算好用,特意赠与顾锦知,若他遭遇危险至少可以救命。  毒蝎子到处爬,将赶来偷袭的两个黑衣杀手咬的子哇乱叫,没一会儿功夫就双双倒地毒发身亡了。  虽逐晖杀手死伤殆尽,但剩下的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同伴接二连三被毒蝎子咬死,归根结底不是毒蝎子的错,而是那个吹笛子的统帅,他才是罪魁祸首。  满地满墙都是乱爬乱跑的毒蝎子,但因为有笛声指引,它们都不会跑太远,而是围绕在顾锦知周身保驾护航。谁敢靠近“啊呜”就是一口,毫不嘴软。  逐晖杀手见状,索性站离百米远,一手持箭,一手拉弓。本想以此人的性命威胁一下江漓的,结果万没想到,他虽弱不禁风却也不好对付,干脆快刀斩乱麻,一箭射死算了。  烈弓拉到极致,杀戾之箭射出。顾锦知虽眼盲但心不瞎,反而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功能反倒增强,他能察觉到有利箭朝自己射过来。更能感觉出另一道极阴极寒,却莹润冰凉的气息接踵而至。厉风扑面而来,利箭在削掉顾锦知额前的一缕乌发的瞬间,被一道白光雪刃硬生生击中,迫使利箭改变了轨迹,连同那霜辞一起跌入山泉瀑布。  笛声一断,毒蝎子当即四散开去。杀气迎面袭来,刺得人骨头发疼。顾锦知根据感触超右侧稍微挪了一步,厉风擦着面颊而过,只听“砰”的一声响,应当是露台的防护栏被人打断了。巨响过后便是喉咙一紧,逐晖杀手掐住了顾锦知的脖子,并将他往外猛地一推。顾锦知自知挣扎无用,索性反手钳住对方腕骨,摸出三枚银针照着那人腕间命脉就往下扎。  “啊!”那逐晖杀手果然怕了,吓得赶紧松手。  顾锦知人已在崖边,一只脚腾空,身形不稳,第一反应就是抓住身前的救命稻草。抱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想法,反抓住那人肩骨不撒手。  杀手被顾锦知这么一拽,一个琅跄差点跟他同归于尽,幸好平日里训练有素,及时抓住残破的护栏稳住身体。气急败坏的拔出匕首要把顾锦知一刀穿心。  突然,杀凛之气呼啸而来。顾锦知嗅到那股熟悉的冰雪兰草之香,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仅在眨眼之间便抵达自己身旁,随即响起逐晖杀手的一声惨叫。远处大概是正殿的位置,杀气沸腾叫人毛骨悚然,闪电般飞跃而来。不待顾锦知反应过来,他的手被人抓住,烈火般的拳风接踵而至。  那股排山倒海之势冲天破地,霸道的力度冲击的顾锦知往后退了一大步。与此同时,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耳边传来江漓的声音:“憋住气。”  顾锦知的身体悬空,他已猜出了个七七八八。想也不想,一把反抱住江漓,袖袍大张,将江漓整个上半身护在怀里。  二人从百丈露台直坠入下方山泉池水之中,溅出数米高的浪花。  “可恶!”魁梧女杀手双目染血,面容狰狞的宛如野兽,她回头看了眼殿中残酷的战局——逐晖最优秀的刺客,震赫江湖叫人丧胆落魂的双胞胎姐妹杀手,一死一残。第64章 别闹了  瀑布水流很急,等顾锦知和江漓二人上了岸,早已不知偏离原先地点多远了。  彼此浑身湿透,顾锦知打了个寒颤,顾不得身体的诸多不适,一边寻着身边人,一边急切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第43章 夜来幽听在耳里,蓦地一笑,眉宇间荡漾着清晰的讽刺之意:“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你也没变啊。”欧阳款痴痴地念叨:“你还是那么美。”  “夜来幽。”清烟的双拳攥的咯吱响,吓得郁台一把按住他:“你别冲动啊!”  “她就在那里。”清烟似是在对自己说话。郁台心跳如雷,紧张的死死抓着清烟生怕他冲动:“没错,可是你现在出去是以卵击石,你切莫飞蛾扑火啊!”  清烟咬牙切齿,正是这个女人,发动了手下屠杀江家满门;也正是她,亲手杀了江茗。  “欧阳译著有一本医书,名曰《传世医典》。”夜来幽低俯下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欧阳款:“那本书在哪儿?”  欧阳款楞了一下:“你也要那本书?”  夜来幽一双美眸中荡漾着妖娆的光彩:“你不想给我?”  欧阳款忙迫切的说:“不,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好。”夜来幽上前几步,走至欧阳款身边蹲下。那股幽香随风钻入欧阳款的口鼻,他就好像中了五石散一般痴迷癫狂。  “说吧,我听着呢。”  欧阳款赶紧欢天喜地的告诉她,夜来幽点头就起身要走,欧阳款这才急了:“你要去哪里?你不要走好不好……”  “不走。”夜来幽站住脚步,侧目回看,目光中流淌而出的狠厉之色叫人不寒而栗:“难道要留下来看你死吗?”  欧阳款浑身一颤,一句话堵在嗓子眼,猩红的眼睛瞪得凸大,眼珠欲裂,七窍更有鲜血涌出来。  他死了。  虽然他到死也不知道夜来幽是何时在他头顶百会穴插进一根铁针的,也到死都不明白,为何夜来幽舍得杀他。  清烟望着夜来幽的背影:“郁台,你留在这里。”  郁台第一反应就是抓紧他,明知故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跟公子来杭州的目的,你忘了?”  郁台使劲摇头,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极力否定清烟的所作所为:“你不许去,不是我看低你,是你根本打不过她。”  “我知道。”清烟说:“我不会莽撞的,我只是跟着她。”  “那也不行。”郁台语气斩钉截铁:“你是跟踪,可她呢?那女魔头发起疯来了不得,她会杀了你的。”  “为报仇而死……”清烟眸光黯淡了许多,唇角却溢出释然的微笑:“我愿意的。”  “我不愿意!”郁台高声抗议,整个人恨不得贴清烟身上:“我不许你去!大哥的话你都不听?”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吧?”  “我不管,反正我不允许!”郁台小脸拧在一起,死抱着清烟的腰:“就是江公子在这儿,也不会允许你冒险的。”  被一个人禁锢着腰身,就算清烟的武功不俗也根本动弹不得,他的轻功可比不得江漓,带着个分量十足的大男人也能满天飞那种。挣吧几下没用,清烟一阵心累:“知道吗,我三岁被亲生父母卖到江府,是江家收留了我,养育我,我只是个随从,可公子却待我如亲人般好,衣食住行我样样不缺,更有资格读书习武。江家就是我家,公子就是亲人。你说家被毁了,我该当如何?”  “报仇。”郁台面色凝重,神情肃穆道:“但你不是一个人,江公子是你的亲人,我也是。”  郁台说完这话,环住清烟腰部的手臂更紧了:“江公子也不是一个人,他有王爷。而你也有我啊!”  清烟怔了怔,心中涌出的情愫不知是悲是喜,有些酸涩,更有些令他陌生的暖意:“你?”  郁台用力点头,眼角余光偷偷瞄去窗外,这会儿已经看不见夜来幽的人影了。  “事急从权,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王爷和江公子,还有黄莺莺跟宛芙蓉她俩也不知道哪儿去了。”郁台认真的说道:“咱要先跟他们汇合,对吧?”  “你说得对。”清烟有些头痛的抚了下额。郁台走到院中朝天空吹了声口哨,等待许久,一只雄壮的海东青忽闪忽闪飞来了,温顺的落在郁台胳膊上:“养你千日用你一时,你可得争点气。”  清烟从书房里拿来笔墨,将二人所见所闻简单叙述一遍,送进信笺,放飞海东青。  海东青虽然飞行速度极快,但往返终究要花上几天工夫,若江漓和顾锦知陷入什么深山老林,这信就更难送到了。  “黄莺莺应该没事。”清烟道:“机关启动之时她与宛芙蓉在房上。”  “对。”郁台才想起来一般,恍然大悟道:“宛芙蓉受了伤,所以莺莺可能带她去医馆了?”  “她那边不用担心,宛芙蓉虽然受伤,但不致命。”清烟说完这话,目光轻柔的落在小脸蜡黄的郁台身上:“现在要紧的是你。”  郁台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他一脸呆样,清烟有些忍俊不禁,伸手在他腰眼上毫不留情的戳了一下,郁台被痒痒的身子一抖,顿时扯到了腰上伤损,疼的龇牙咧嘴。  清烟无奈的背着郁台离开别院,毕竟是在城外,返回城中也花了小半天时间。就近在城门口寻到间门脸不算大的医馆。把郁台往床上一撂,大夫先把了脉,又撩起清烟的外衫试着按了按他的腰部,换来郁台一阵子哇乱叫。  大夫捋了捋胡须:“你这怎么弄的?”  “哎呦呦……被他砸的啊!”郁台哭天喊地,怨声载道。  大夫复杂的眼神瞧去外间一脸事不关己的清烟身上,有些一言难尽。  “大夫,我这什么时候能好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快好?”大夫走到案边开药方,一边说道:“尽量少走动,不要吃力,在家好生养着。”  “啊?那可不行,我还得找我家少爷……哎呦!”郁台按着腰,疼的满头大汗。  “你要不想下辈子瘫痪在床,你就老老实实躺着。”大夫吹胡子瞪眼,回头瞄了眼外间清烟:“既然是他造成的损伤,那就让他伺候你衣食住行呗。”  郁台:“……”  大夫擅作主张,朝外高声喊道:“过来把患者抱走,照着方子抓药,一日三次内服外敷。下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副cp出没,下章主cp登场!第66章 牵挂  暮云叆叇,潇潇雨落。  驿站中的客人增多,大堂内吵嚷喧杂,店小二忙的焦头烂额,一路小跑到上房送上刚出炉的饭菜,热情款待:“二位公子慢用,有事儿招呼着。”  “上午还是艳阳高照,怎到了晚间就风雨交加了?”顾锦知站在窗边,倾盆大雨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江漓坐在桌边,将盛有米饭的瓷碗放到桌对面:“看这雨势,明天是走不了了。”  “倒也无妨,多住一日养精蓄锐,回程路上也能省些功夫。”顾锦知绕到桌面坐下,伸手自然而然的够到了饭碗和竹筷。  江漓夹菜到他碗里,顾锦知也不管那是何物,张嘴开吃。  饭后,雨势丝毫不见小。狂风吹得窗框子哗啦哗啦响,唯恐下一瞬间连房屋都要散架子。  突然,风雨之中掺杂着一声浩远的鹰鸣,顾锦知瞬间认了出来,是多年前先帝赏赐的海东青。他忙起身走至窗边,朝外吹了声口哨。那只风雨兼程以最快速度赶来的万鹰之神,稳健的落于窗沿之上,浑身湿哒哒的,却也难掩它勇悍雄猛的身姿。  “是谁传信?”江漓问。  顾锦知取出信条递给江漓,“郁台的消息,你快看看。”  江漓摊开信条,道:“笔迹是清烟的。”  顾锦知问:“他们在一起?”  “嗯。”江漓点头:“他们都没事,此时在杭州城。还碰上了夜来幽,夜来幽杀了欧阳款。”  顾锦知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她找欧阳款做什么?”  江漓眼中闪过极冷的锋芒:“《传世医典》。”  顾锦知心下一沉,说:“因为你要这本医书,所以她才去抢的?”  江漓没有回话,只是攥着信条的手紧了紧。  顾锦知伸手上前,先是碰到了江漓的胳膊,然后摸索着握上了江漓越发冰凉的手:“你不要急,是我的总会得到的。没准那医书就自己长了腿,屁颠屁颠的就奔我来了。”  听得这话,江漓不仅没有欢喜,反而心中苦涩。迎上顾锦知并无聚焦的视线,虽然双瞳无神,却透着暖如春阳的光彩。它可以照亮一切昏暗,亦可以融化一切冰冷。他并非没心没肺,却总是这般乐观阔达,想方设法的以自己宽仁温暖的心胸来感染他人。他见不得自己任何的不开心,曾经无数次,绞尽脑汁的只想博自己一笑而已。  江漓望着他,情不自禁的唤道:“顾锦知。”  顾锦知一愣,猛然反应过来,欢天喜地的应道:“诶!”  顾锦知这一副得到龙椅宝座的惊喜若狂样,活活把江漓的后半句话噎回去了。当时不说,现在也有些不好意思说了。索性留的无奈一笑,对顾锦知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顾锦知依旧喜不自禁,起身朝江漓一拜:“小的遵命。”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温情柔暖。一盏红烛,一床被子,顾锦知一手环住江漓的腰,睡得很熟。江漓眸光幽幽的望着他,眼底流淌而出无尽温柔。  他这一辈子,经历云端直坠地府,经历孤苦、悲痛、绝望、仇恨。一个完整的家庭到破碎,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到漂泊流浪的风尘之人。种种磨难到如今,他心中却是温暖的。  因为有了顾锦知。  虽然父母亲友均已不在,可老天垂怜,赐予他一个顾锦知。天地之大,总算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他曾经认定,活着只为了报仇。一旦大仇得报,他在这尘世之中便了无牵挂,或许死了倒好,可以前往地下去寻找父母。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舍不得了。  那日与夜来幽在汇仙居交战,他本可以牺牲自身给予夜来幽重创的。  你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而我,还没有那个资格作为你活在世上的唯一牵挂吗?  江漓望着熟睡之人,久久难眠。  这个“牵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那一吻定君心,还是棽暮之毒,是月庭湖交心,又或是更早更早……  -  夜深人静时,顾锦知侧过身,偷偷地搭上了江漓的腕脉。  ——  一夜风雨,翌日清晨依旧淅淅沥沥的没有停。  江漓苏醒得早,趁顾锦知睡得熟,坐在软榻上调理了会儿气息。以凤熙诀治疗内伤,猛烈的功力游走伤损心脉之时,剧烈的疼痛冲击的江漓脸色发白。内息受到阻碍,微微一滞,体内气血逆行,江漓身子一颤,一口鲜血就涌了出来。  他压低声音咳嗽几下,惶恐的看向床上顾锦知,见他未曾惊醒,暗暗松了口气。  已至巳时,顾锦知睡得未免有些久。江漓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推了推他:“锦知。”  穿上之人没动,江漓又唤了声:“锦知,日上三竿了。”  “嗯?”顾锦知总算被推醒,也懒得睁眼,反握住江漓的手,迷迷糊糊的问道:“雨停了?”  “还没有。”  “嗯?”顾锦知打了个哈气,懒洋洋道:“你说什么?”  “雨虽未停,倒也不大,先起来穿衣吧。” 第45章 江漓神色凛然,不予回应。  夜来幽自顾自的笑道:“你的身上既有江茗的影子,又具备了江茗没有的诸多优点。当年我杀进江府,你凑巧不在家,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  江漓冷眼看她。  “前几次与你见面都是乱糟糟的,周围的闲杂人等太多,不利于你我交流。”夜来幽轻叹口气,缓步走至江漓跟前站住,美眸中微光流转,娇音萦萦:“江珺歌,你觉得我美吗?”  江漓眼中冷锐的寒芒疾闪,以掌为刃,照着夜来幽脖子劈去。夜来幽早有意料,侧身闪躲后,反手拔下头上玉簪,直戳江漓的咽喉,被霜辞及时扫挡,二者退开,夜来幽如墨的长发泻了一地。  江漓冷冷道:“《传世医典》可在你手里?”  夜来幽不作答,反而露出诧异的一笑:“锋芒差了些,是有内伤在身吧?看来我派去请你的人不太规矩,幸亏你自己来了,不然下次我就亲自去寻你了。到时候一个不小心……伤了那位舒王爷,你是不是得生气啊?”  夜来幽轻声莺语,笑容婉约:“《传世医典》已经被我烧了,但是医书本身所载文字,全部记在我脑子里呢!你想要这本医书,无非就是为了舒王爷所中睲澜之毒,对吧?”  一句话江漓便明白了:“你想提条件?”  “当然。”夜来幽抿唇一笑:“你也知道,睲澜是欧阳译独创的剧毒,他人已死,这世上再无可解之法。唯一可寻的便是那本医书,若不然,我看那舒王爷也活不了几年了。你现在也只能指望我了吧?若你肯应允我的条件,我可以慢慢的背给你听。”  江漓的长眉微颦。  “人寿几何?逝如朝霞。我们要珍惜时间,先返回杭州游西湖,在前往姑苏游古镇,朗州的山水风光亦是不错。这些地方都是曾经我与你父亲游历之地,我要你陪着我一起重游。你与我在一起之时,心里只许想着我,眼里只许看着我。”  江漓眼中掠过一抹煞气,“你不怕我背后刺你一剑?”  “我会躲开的。”夜来幽笑得阴柔邪魅,见江漓的面色冷如霜雪,她心知肚明,却是不以为然的一笑:“我弑你父,杀你母,灭你满门,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但那又如何?至少我没有动杀你之心,也不预备跟你鱼死网破。当初觉得你不足挂齿,即便不去斩草除根仅凭你一个病骨残躯的孩子是兴不起什么风浪的。哪想到你被茗郎保护的那么好,欺骗了天下人。”  夜来幽轻笑一声,又说道:“你把逐晖搅和的翻天覆地,起先我确实很恼火,欲杀你而后快,不管怎么说我也是逐晖的掌尊,关键时刻要挑起大梁。但如今我想明白了,我恍然大悟,原来你竟是上天垂怜我,故意留给我的礼物。茗郎死了没关系,还有你啊!”  夜来幽露出贪婪的笑容,说出的话更加丧心病狂:“我不在乎逐晖的损失,你杀了多少逐晖成员都无所谓。当然了,你也不在乎江家那区区百口人,对吧?”  江漓只觉得一阵反胃:“你当我是欧阳款吗?”  “欧阳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怎能与他相提并论?”夜来幽莫名兴奋,旁若无人的朝江漓走近:“我们抛开一切,远走高飞好不好?我会对你很好的,端茶递水洗衣捶背,三从四德我都会遵守。”  夜来幽目光恳切的同时,眼底泛着阴狠的微光:“退一万步讲,为了那个舒王爷的小命,你舍得拒绝我吗?”  江漓黯然不语,夜来幽心中欢喜雀跃:“这就对了,你是我的礼物,你只能属于我。”  江漓举起右臂,紧握剑柄的右手松了松,夜来幽双眼透亮,荡漾着兴奋却近乎疯狂的光芒:“非常好,你很……”  五指忽然一紧,银光宛若雷电闪鸣,凌厉杀气擦着夜来幽的侧颈而过。鲜血一滴一滴顺着霜辞的剑尖掉落在地,碎成一朵朵妖异的血花。  夜来幽脸色惊骇,用手抚了把侧颈的血痕,难以置信的看着江漓:“你,你居然……你居然舍得……”  江漓不做废话,第二剑已出击。夜来幽纵身如鬼影般夺窗而出,江漓紧跟而上,二人从狭窄的室内来到宽敞的院中,远处气势恢宏的瀑布流水声遮掩了夜来幽粗重的喘息。  “江珺歌!”夜来幽咬牙切齿,气的浑身哆嗦:“你眼里心里全是那舒王爷对吧?你跟江茗一样死脑筋,把我置于何地?告诉你,不是我威严恐吓,就舒王爷那身体,早就被睲澜侵蚀的破烂不堪,他活不了多久了!”  江漓冷冷道:“这与你何干?”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夜来幽怔鄂道:“你不管他?”  江漓的心脏一紧,这一路上他都在思索这件事。他寻找《传世医典》,甚至明明知道没有希望,却还是在从金陵来杭州的路上遍访名医。得到的回答千篇一律,他自己心里明明清楚,睲澜之毒无解,更何况二十多年过去了,要如何解的干净?  往年毒发的频率是一年一次,后来半年,乃至上次不过短短数月罢了。越来越近,终有一天顾锦知会……  皎洁的月光洒在流动的水面上,泛起银光波澜,倒映出岸上江漓那修长却又单薄的身影。  颤动的长睫在他如玉的面容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眸光落寞而迷离,嗓音轻柔似雪,透着叫人心碎的释然:“他若能再活一年,我便陪他一年;若能再活一日,我便陪他一日。他生我生,他死,我死。就这么简单。”第69章 血仇  顾锦知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牵挂,若这牵挂没了,生与死又有何干?  “你!”夜来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愣住了,好久好久回不过来神。  风声瑟瑟,山泉水泻。夜来幽浑身发抖,突然仰天狂笑,宛如地狱出逃的罗刹鬼:“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最恨的就是两情相愿生死相依的恋人,我最恨人卿卿我我,我最恨人至死不渝!江茗跟你母亲是这样,你跟顾锦知还是这样!凭什么,凭什么!你明明是江茗给我的礼物,为什么要背叛我,既然如此,你就跟顾锦知一起去死吧!”  赤色长剑击出,劲风卷席着夜来幽一头墨发纷飞,她癫狂中的剑法更加狠辣阴毒,招招直逼命门,却并不索取对方性命。而是一刀一刀,以千刀万剐的方式给予对方最大折磨。  一招一式杀气纵横,冷厉剑锋掠过山泉池水,滴水成冰。被剑气冲击溃散的牡丹花瓣飘飘扬扬,沾染到霜辞剑身的瞬间,挂上一层极薄极轻的水霜。  不过电闪火石之间,二人已交手数百招,两股强劲的内力相互冲击,远处瀑布爆出几十米高的水柱,飞溅而出的水滴犹如弹珠,穿衣而过,留下一同等大小的破洞。  一紫一白退开,水落花谢。  片片嫣红的牡丹坠落,将那白衣少年映的愈加雪白。  夜来幽癫狂的发出阵阵冷笑,猩红的双目中却浸满了泪水,她不顾身上斑斑血迹,只一味痴迷的望着眼前逐渐模糊的人影。从那记忆中挺拔的身姿结合在一起,联想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既眷恋又厌恶的脸:“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只因我出身卑微吗?只因我不是高门将女,不是天潢贵胄,所以你嫌弃我是不是?”  夜来幽依旧在笑,泪水却止不住的往出流:“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财富权贵,哪怕是女子所在乎的名分,我都可以舍弃。我只想你带我走!为什么我可以舍弃一切,你却做不到?你说你遇见我是个错误,你心里明明就有我不是么?”  夜来幽手握持剑,泪流满面道:“错的不该是时间吗,若是我先遇到你,若你无妻无子无家无势,我们是否可以双宿双飞,是否可以白头偕老?我好恨,恨你,也恨你的妻儿,恨你的全家!”  -  晚风习习,树林之中几声孤独的蝉鸣,落叶飘摇,月上柳梢。  “王爷。”暗卫走上前一拜,背对肃立之人全无反应,他楞了一下才想到舒王爷听不见,只好朝后方挥了下手。立即有两个暗卫窜出来,将背上扛着的女人丢到地上。  女人浑身染血,被五花大绑。虽面目狰狞,却再无挣扎的力气。仰倒在地苟延残喘,泛着血丝的双瞳狠狠瞪着偷袭不成反把自己擒了的舒王爷。她未曾料到他身边竟藏着身法狠辣诡谲的暗卫,更没想到她一身上乘的外家功夫,铜皮铁骨,可在那几名暗卫的围攻下竟不堪一击。  魁梧女杀手纵使心有不甘,却也无力反抗。她看向树林四周,几乎每隔几步远就会有一具逐晖成员的尸体。那个身体绵软羸弱的舒王爷,杀起人来可以做到眼不眨心不跳。他将银川瀑布周遭隐藏着的逐晖成员斩尽杀绝,临到结尾却偏偏停手了。  一个人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前方争斗的夜来幽和江漓出神。  女杀手想凭借最后一口力气高声呼救,告知远处夜来幽逐晖成员被斩杀殆尽的消息。不仅是杭州,甚至是三山五岳,整个大禹国境内所有的逐晖成员皆被连根拔起,或死或逃,本就内部动摇的逐晖受此等剧烈冲击,虽然不想承认,但昔年威名赫赫的杀手组织逐晖,或许真的离灭亡不远了。  再看远处那疯癫狂悖的夜来幽,女杀手一阵心惊,若首领再失败,那逐晖就真的完了。  女杀手欲大喊大叫,奈何她嘴巴张着老半天,愣是发不出半点动静,急的满头大汗,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省点力气吧。”背对而立的顾锦知似是察觉到女杀手的异动,冷声道:“再挣扎下去会导致气血逆行,届时不用我动手,你自己就翘辫子了。”  女杀手愣了愣,余光恶狠狠的撇向后颈上扎着的银针,心中恼怒无法遏制,想开口问些什么,奈何使出浑身解数就是发不出声音,只能干着急。  一旁暗卫心里揣着跟女杀手同样的问题,走至顾锦知身旁,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失聪的舒王爷表达意思。抓耳挠腮了半天,支支吾吾的反倒把自己憋够呛。  顾锦知侧目看他一眼,清淡的月光为他明亮的双瞳镀上一层迷离的色彩:“本王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在奇怪,既然本王暗中铲除了逐晖残部,却又为何临到跟前,反倒袖手旁观了。”  “是,王爷难道不想过去帮一帮江公子吗,虽然属下们不才,不及夜来幽那女魔头的功力,却也能在旁协助江公子一二,王爷……”暗卫说了一通,对上顾锦知早已移开的视线才恍然大悟,说了也没用,他听不见。暗卫有些小尴尬,只好闭了嘴,用力的点头以作回应。  “虾兵蟹将,本王可以帮他解决。但是主帅,本王没有资格去插手。”顾锦知目视前方缠斗的二人,目光深邃又沉重:“那是漓儿的家仇,需得他自己报才行。本王就当个见证者,亲眼见证那一刻的到来,便是了。”  暗卫了然于心,恭敬见礼:“王爷的体贴入微,属下明白了。”暗卫说着,转头看向了远处在风中泣不成声的夜来幽,沉声道:“依属下拙见,那夜来幽气数已尽,想必江公子的夙愿很快就会完成。”  顾锦知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很淡却很暖的笑意。第70章 终结  瀑布流水,牡丹花谢。夜来幽的身上已被霜辞割出数之不尽的血口,她却好像浑然不觉得疼,一个人又哭又笑,说些全无逻辑,是非颠倒的胡话。她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疯了。  淡紫色的衣裳被殷红的血液染透,离远来看,触目惊心。夜来幽低头瞧着血迹斑斑的身体,非但不急,反而痴痴的笑了。笑容中透着兴奋,眼神中却流淌着哀婉:“你恨我,报复我。你要以把我千刀万剐的方式来祭奠你妻子?”  江漓站在稍远的地方,迎上夜来幽愈加疯狂的视线,心中一片清冷。如今的他看夜来幽的眼神已没有了昔日那般恨意,反而多了些讽刺。  爱江茗爱到发疯的地步,但她不算可怜人。毕竟她为了那扭曲的爱,被扭曲的心灵唆使着屠杀江家满门,百余口生命死在她的手下。她是个狠毒的人,丧心病狂的人。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被原谅。  “你是来讨债的。”夜来幽的神志不清,泪眼朦胧间,逐渐看清了远处站立之人到底是谁。风吹干了泪,泪又浸湿了风。她纤瘦的身体飘摇着,任由鲜血打湿土地,不知不觉间,身体竟变得很疲惫,连握住剑柄的手都在颤抖。  “江漓,”夜来幽仰起头,唇边溢出一道孤傲的冷笑:“本座命人杀了你江氏满门,本座又亲手杀了你父亲母亲。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来寻仇,本座却对当初所做所行一点都不后悔。若上天再给本座一次机会,本座还会这么干!”  夜来幽语气冰凉如铁,却也椎心泣血:“哪怕是江茗对我恨之入骨也无妨,我只想让他活着。我会将他囚禁起来,将他牢牢捆在我身边,我绝不会给他一丝一毫逃离我的机会。”  赤色长剑“锵”的一声掉落在地,夜来幽的身上快速失血,她应声倒地,望着那青蓝色的天幕,最后一滴泪水滑落眼角。纵使她再难受再心伤,泪流干了,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了。  江漓如水一样的眸光流入山泉之中,融入与澄澈的涓涓流水。清淡,柔和,却也能滴水成冰,凉意刺骨。他没有再过去补刀子,更没有开口反驳夜来幽的话。他只是静静的遥立着,等待时光流逝,等待夜来幽最悲愤及不甘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夜来幽目光呆滞,望着天幕之上的风云变幻,泪眼枯干:“他来接你了。谁又来接我呢?”  江漓眸中闪过一道诧异,朝那气息来源之处望去,忍不住一怔。  顾锦知面带微笑,迈步笔直向着江漓走去,看见他如雪的白衣之上染着斑斓血迹,顿时心疼的说道:“漓儿不加小心,伤了这儿碰了那儿。”顾锦知伸手轻轻抚上江漓的侧脸,哀叹道:“是不是可疼了?”  江漓不由得一惊,猛抓住顾锦知的手腕道:“你的眼睛好了?”  顾锦知一脸茫然的望着他,想了想,自顾自的说道:“除了这些皮外伤,可还有内伤么?你可别想瞒我。”顾锦知反握住江漓的手,说话的功夫就搭上了江漓的腕脉。  江漓的眸色从惊喜转为黯淡,他一边用力缩回手,一边道:“眼睛能看见了,但是耳朵听不见,对吗?”  “漓儿不乖。”顾锦知对江漓拒绝诊脉的行为很不满,皱着眉头道:“今天不让本王探个清楚,这事儿没完。”  果然听不见。  江漓略有神伤的工夫,顾锦知已经拽过他的手腕抓紧时间诊脉。双指一落,那明显微弱虚浮的脉搏让顾锦知当场脸色大变,语气近乎是骇然的说道:“这么严重,旧的不去又添新的,你居然……”后半句话被硬生生噎了回去,连顾锦知自己都不忍说出来。  江漓试图把手抽走,可顾锦知死死钳着他手腕不松,江漓挣了几下只好作罢。迎上顾锦知那微微泛红的双眼,江漓心中紧颤,正要说什么以示安慰,顾锦知突然揽过他的头将他抱在怀里。  “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夜来幽脑子嗡的一声,一颗早已枯萎的心脏碎成了尘埃。  “来幽姑娘,你没事吧?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夜来幽怔怔的听着,昔年的一词一句至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她的一颗心早已不会流血,不会跳动,如今甚至都不完整了。宛如一块冰被石头砸碎了,放着不管终会化成水,也早晚会被阳光晒干。  为什么?凭什么?  人人都能执子之手,人人都能终成眷属,可偏偏她就是孤家寡人,她日想夜想只想要江茗一人而已,却这么难这么难!  枯涩的眼中流出血泪,宛如一朵妖艳的彼岸花盛开在殷红血泊中。她僵硬的手颤抖着攥紧,没人知道她这些小动作,也无人知道她是何时摸出的那支翠玉簪,更无人看见她双指一紧,凭最后一点内息将翠玉簪飞射击出,对准的不是江漓,而是此时此刻,她深深怨恨的人。  江漓,你不理解我那是因为你没有感同身受,如果你爱的人死在你面前,你就能知道我的痛彻心扉,生不如死了。什么生死相随情不负,那都是后话,最起码让你先尝尝这份痛苦。凭什么只有我是孤独的,凭什么只有我日夜思念煎熬不休?  夜来幽癫狂大笑:“时也命也,父母亲人朋友全死了,好不容易遇到他,他也离我而去。江珺歌,你也尝尝我的痛苦吧!”  一切都来得太快,哪怕是远处随时候命的暗卫也反应不及。在夜来幽宛如魔鬼的狂笑声之中,那支碧玉簪快如电闪,势如雷鸣,裹着一道肃杀之气疾射而来。  “锦知!”  什么是撕心裂肺,什么是肝肠寸断,在那一瞬间,顾锦知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他被江漓用力推开,眼睁睁看着江漓取代了他的位置,更是亲眼目睹那支碧玉簪刺到江漓的胸口上,鲜血溢了出来,好似一朵艳红的彼岸花怒然绽放。  随即响起的嘶声惊呼,震慑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  顾锦知紧紧抱住江漓,颤声唤道:“别怕,有本王在呢,别怕。”  不知是在安慰江漓,还是在安慰自己,跟江漓剧痛之下霜白的脸色相比,顾锦知惨白的面容更加吓人。  “锦,锦知……”江漓被震得咳嗽起来,连唇上的点点血色都褪的一干二净:“我没事。” 第47章 “母亲……”  “珺歌,你要跟我们走吗?”  江漓脚步一凝,望向母亲诧异的面色和等待的眼神,他轻轻摇头:“我会去找爹娘的,但……不是现在。”  “嗯?”  “有人在等我。”  “这样啊!”母亲垂眸一笑,“你的心中已有了位重要之人,他可照顾你一生,护佑你一世。定要珍惜,不可辜负。”  “是。”  “那便去吧!”母亲的声音柔和的回荡在耳畔:“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  “漓儿,漓儿……”  忽然转醒,江漓茫然的望着轻声呼唤的顾锦知。那一刻,身体虽然疲累,心中却是清明和暖的。  “漓儿,你是做噩梦了吗?”顾锦知关切的慰问:“怎么不去床上歇着,倒是在这儿睡着了?”  江漓恍然察觉自己倚在软榻,居然靠在矮几上就入了梦。身子沉重,头目眩晕,也难怪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江漓的手脚有些麻。顾锦知一边递了刚刚熬制的汤药给他,一边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还有点低热,你不头晕吗?”  江漓轻摇头:“还好。”  “你身子尚在伤病中,要多注意休息才是。”顾锦知撩开前襟,坐下矮几对面:“方才收到郁台来信,他跟清烟正赶过来。郁台那小子笨手笨脚的,信上说他闪了腰还崴了脚,躺床上数日下不了地。清烟在身侧照料,近日才稍见好转,这不,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江漓一口一口缓缓喝着汤药,好似感受不到苦味一般。片刻后,拿了矮几上的狼毫蘸了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超逸的一行字:“等跟郁台他们汇合,我们也该回京了。”  顾锦知默念了遍,笑道:“不急,至少得等你身子康复了再启程。反正回到京中也无事,不如好好游上一番杭州。如若不然,还有许多的秀丽名城供你我游玩儿。只要在年关前夕回京即可。”  江漓不为所动,写道:“离京已有数月,王爷不怕太后担忧?”  “你不必挂牵。”顾锦知说:“本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宫内传信,各种报平安的家书隔三差五往雍寿宫送,没准太后都烦了呢。只要你愿意,本王就带你去游历名山大川。如今你也家仇得报,这是喜事,怎么着也得庆祝一下吧?”  江漓迎上顾锦知的视线,与其说满含期待,倒不如说隐隐的泛着一股担忧之色。若他拒绝,指不定顾锦知以为他对生活了无兴趣,过了今天不思明日,心愿已了便活之无趣。  不由得想起数月前在新雨楼的那一夜谈心,曾经的他将报仇视为活着的意义,这一点不晓得顾锦知是从何途径知道的,或许是他猜的,又或许是从多嘴的清烟那里挖来的。  方才的梦有苦有甜,待到梦醒,梦中的点点滴滴就逐渐变得模糊了。可母亲的那句话却格外鲜明,历历在耳。  你的心中已有了位重要之人,他可照顾你一生,护佑你一世。定要珍惜,不可辜负。  江漓既有些酸楚又禁不住欣然浅笑,重新蘸墨汁,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好。  顾锦知那颗半悬着的心稳稳落下,喜出望外的握着江漓的手:“那就说定了?”  和熙的阳光洒在矮几上绽放的芙蓉花上,粉红的花朵映着江漓白皙如玉的面容,眉如远山目似水,好似最顶级的丹青大师集一生所学精心绘制。  公子如玉,明玉如水,但见他笑如朗月入怀,轻轻颔首:“嗯。”第73章 眷恋  马车前行,虽然摇晃却并不十分颠簸。郁台有腰伤在身,虽然坐在马车内有些吃力,倒也没有特难受。更何况他心急火燎的催着前室的清烟加快速度,恨不得给拉车的马插上一对翅膀飞到顾锦知身边。  “还有多久能到?”郁台掀开车帘,望着夜幕初张的天空。  “今天是不行了。”清烟拉紧缰绳,跳下马车,朝轿内的郁台伸出手:“下来吧。”  杭州城距离顾锦知所在驿站路途遥远,纵使郁台是个路痴,也明白需得走上几日。他猫腰钻出轿子,将手递给清烟,正要小心翼翼扶着下马车。冷不防被清烟揽腰抱住,直接将他抬到了地上。  “谢谢啊。”郁台脸色通红,尴尬的不敢看人。  清烟生了堆火,将水烧热递给郁台,又返回马车内取了件披风出来,趁郁台喝水的时候把披风披在他背后,面对郁台诧异的目光,他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夜里凉。”  郁台愣了愣,被热水暖温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将脸转向一旁,让微红的双眼隐藏在烛火的阴影中。  自小缺爱的人,往往很容易被感动。  毕竟这世上除了舒亲王,再没有人像清烟这般对他好了。  从来都是他伺候别人,哪能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人床前床后的伺候。给他端茶递水,照顾他衣食起居。  虽然舒亲王待他很好,可到底也是主仆,是随从,是下人。从来都是他迁就别人,哪能想到有一天,别人也会迁就他。  病中使小性子不吃药,清烟可以很有耐心的一勺一勺喂给他。  嫌天气燥热,清烟可以小半夜不睡觉,倚在床边给他打扇。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这般好过。  郁台鼻尖有些酸涩,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顾锦知说过的一句话。  ——我不想他因为感激而留在我身边,懂吗?  当时的郁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却不能做到感同身受,如今,他更加彻底更加清楚的亲身体会到那股心酸。  他不想清烟因为亏欠而对他好。  因为他是被清烟活活砸的伤了胳膊腿,责任在于清烟,所以清烟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或许只是感到抱歉,以此作为偿还。  郁台虽然偶然犯糊涂,可心思很是细腻,往往想的很多想的很深。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只是每每想起,心中免不了一阵失落。  或许他太过悲观,凡事都习惯朝坏的方向想。  郁台又往嗓子里送了口水,忍不住转头偷偷看向清烟,却不料迎面扑来一条表皮金黄、外焦里嫩、撒了孜然等秘制调料的胖头鱼。  郁台跟那双死鱼眼睛大眼瞪小眼:“……”  “吃吧。”清烟往前递了递。  郁台后知后觉,接过那再普通不过的淡水鱼,习惯性的道了声谢,咬上一口,却觉得格外鲜美。  清烟性情冷淡,如若别人不主动跟他说话,他可以保持沉默一整天。郊外的空气清寒,四周寂静,依稀有几声蛙鸣传来,身前柴火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更加清晰入耳。  “那个……”郁台最受不了寂寞了,思来想去,随意找了个问题,问道:“江家血仇得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清烟看向郁台,没有立即回答,似是连他自己都在考虑:“没有。”  没有打算才好,郁台眼前一亮,忙说道:“反正江公子肯定要跟着王爷的,将来也会定居在王府。而你也必然跟随在江公子左右,所以你日后也会留在王府,对吧?”  清烟看郁台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有些无厘头:“可能吧。”  “嗨,你不用担心,也无需顾忌什么。”郁台阔气的一拍胸脯:“江公子有王爷罩着,你也有大哥我罩着啊。有大哥在,谁敢欺负你啊?”  清烟被这话逗得一笑,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树枝。  清烟一旦不回话,气氛就又冷了下来。郁台大口吃着烤鱼,心下有所犹豫,看着清烟的眼神也变得小心翼翼,试探着说道:“我的腰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也不用再费心照顾我了,其实当时在欧阳家别院的密道中被你砸中,那纯粹是个意外,谁叫我傻不拉几的过去挨砸呢!”  “客气了,也没有多费心。”清烟神色如常,模棱两可的回答倒叫郁台二丈摸不着头脑。  “江公子心愿已了,京中又无事。我想王爷必然不肯早早回京,没准会想同江公子趁此机会云游一番。”郁台笑道:“你我二人跟着沾光,也能游览各处名胜古迹了。”  清烟轻点头:“家仇已了,公子也能活的更自在些。”  “更何况有王爷陪着,想不开心都难。”郁台伸手提了火架上的茶壶,倒了多半杯水就要喝。清烟忙叫了声:“小心烫。”  烧沸的热水刚触到唇边,郁台就被烫的活活激灵了一下。龇牙咧嘴的用手在嘴唇边扇风,惊叫着道:“我嘴巴是不是烂了,啊?”  “别动别动。”清烟真是被郁台的笨手笨脚打败了,冲着烛光去看他微微发红的嘴唇,并没有起泡:“没事,很疼吗?”  郁台正想点头喊疼,突然想到自己身为大哥,被热水烫一下就大张旗鼓的喊疼实在太丢人太矫情,忙开口道:“不疼,就是火燎燎的不舒服。”  火光有些暗,清烟走至郁台身侧蹲下,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郁台的双唇,仔细检查了几眼:“有些红而已,并无大碍。”  清烟神色平淡,郁台却脸色涨红,整个人僵在地上了。  清烟的手指还停留在郁台的唇瓣之上,微凉的触感缓解了嘴唇上的热涨感,他全身仿佛过电一般,血液逆行,四肢麻酥酥的,耳朵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去给你打点冷水来,冰敷一下能舒服点。”清烟说着话,起身欲离开。他收回手指的瞬间,仿佛将郁台的灵魂也一并吸走。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好似一颗本就悬着的心,突然急速的往下坠落,没有尽头,是个又深又暗的无底洞,空落落的很是难受。  “清烟。”郁台情不自禁的叫住他。  清烟转身:“怎么了?”  “你,你会离开我吗?”郁台鬼使神差的问出这么一句。  “离开?”清烟面色诧异道:“去哪儿?”  “别处。”郁台无比认真的问:“会离开吗?”  清烟望着郁台难得严肃的神情,轻声道:“公子还在,我往哪儿去?”  郁台怔了怔,面露不解。  清烟叹了口气:“公子在哪儿我便在哪儿,公子不会离开舒王,有舒王在的地方就有你郁台,明白了吗?”  郁台垂目,他自然明白,可眼底依旧无声地流淌出一抹失落:“主子在,我们这些做随从的当然也在。只是你我二人的相处,非要建立在主子们之上吗?若江公子跟王爷分开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清烟感觉到郁台不对劲,略有紧张的问:“你怎么了?为何突然……”  郁台一愣,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慌张的错开视线:“是我糊涂了,乌鸦嘴说什么破话!王爷跟江公子怎么可能分开,他们必然风雨同舟,生死不弃。”  “郁台。”  “还是我自己去吧。”郁台撑着地面起身,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土:“没准还能再捞两条鱼回来。”  “你的腰……”  “没那么严重,都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不用再抱我了。”郁台笑呵呵的说着,抹黑朝溪流走去。  或许以“长痛不如短痛”形容有些不恰当,但他真的想适可而止,毕竟——  我开始眷恋你的怀抱了。第74章 最正确的事  深秋,郊外的空气虽然比城中清新,但也相较寒凉。店小二先喂了马,哈着冷气去伙房拿了两屉包子出来,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散出香气,吸引了过往的不少行人。  离着老远驶来一辆马车,店小二立马热情的冲过去揽客:“两位少侠要不下来歇歇脚,吃个包子喝点茶?”  清烟停下马车,仰头望着驿站门面。  “到了吗?”郁台从轿中冒头出来。  清烟先一步下车,然后自然而然的朝他伸出手:“应该是这里了。”  郁台望着那只手犹豫了片刻,终是豪气的一笑,伸手往清烟的手上一拍打掉,自己活蹦乱跳的下了马车:“我早好了,快进去找人吧!” 第49章 “就是这样。”清烟寻到了答案,会心一笑:“我亦是公子的仆从,一生听随于公子。什么成家立业的,倒是从未想过。”  郁台听了这话,禁不住一阵窃喜,又有些黯然神伤,一笑道:“咱哥俩一样,娶不娶妻的根本不在乎。不过我既然年长你几岁,自然要照顾你。可以给你洗衣,可以给你开小灶,陪你出行保护你安全,等到了晚上还能给你暖被窝,够意思吧?”  清烟看向一脸呆萌真诚的郁台,有些忍俊不禁。郁台虽没有什么大智慧,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性情憨厚,待人真心,为人正直。虽然毛手毛脚,有点呆有点蠢,傻乎乎的,却也有他自己的可爱之处。清烟心中惆帐,细细想来,倒是跟以前的自己很像。  若不是认识了郁台,或许他再也想不起曾经的模样了,也不知是好是坏。清烟仰望碧蓝晴空,笑意挂在唇边,久久未散。第76章 幼稚鬼  顾锦知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眼:“距离京城不远了,瞧这速度傍晚之前能抵达。”顾锦知回头看向江漓:“本王得直接进宫看望皇上跟太后,你且先回府,早些睡下,本王估摸着最快也得明日出宫了。”  江漓没听那些,而是问道:“血蚀虫的毒素都解了?”  “放心,眼也不瞎了,耳也不聋了,完璧归赵。”顾锦知轻轻拍打江漓的肩膀,柔声道:“有关血蚀虫的事儿,你日后莫要再提了。叫太后他们知道,又该啰嗦了。”  江漓自然晓得顾锦知在顾忌什么,没多言语。  国事烦忧,当今圣上操劳过重,感染风寒后一直未曾养好,再加上休息的不到位,病上加病,一直拖拖拉拉了数月也不见好。虽然顾锦知远在杭州,但他对京中的动态了如指掌,皇宫大内也不例外。且毫无掩藏,隔三差五的都对江漓说了。  皇帝虽万人之上,唯我独尊,却费心竭力维持江山社稷,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事情越多,操劳的越多,身体自然大不如前。  斜阳浅照,一进入金陵城门,宫中由太后派遣之人已等候多时。顾锦知临走前又对江漓千叮咛万嘱咐,什么按时吃药,避免着凉,夜里关好门窗盖好被子,啰啰嗦嗦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分开。  一路行进宫城,顾锦知先去了皇帝所在的养心殿,由太监通报,皇帝一早就等着了。见顾锦知虽然风尘仆仆的来,面色却也容光焕发,丝毫没有病态的憔悴,这才隐约松了口气。朝那胞弟招手,指了下软塌边上的位置:“快坐吧。”  “谢皇兄。”顾锦知这边刚落坐,皇帝那边就问道:“你此次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四个多月,太后昨个儿还跟朕抱怨,说你先斩后奏任意妄为。你可去雍寿宫跟太后请罪了?”  顾锦知傻笑着卖乖道:“臣弟这不是惦记皇兄的身体,一回京城就直奔养心殿而来了,太后那边还没来得及去。”  “朕的身子无碍,都是那群太医们大惊小怪。”皇帝嬉笑着说,手里无意识的把玩着一串佛珠。  顾锦知看在眼里,索性问道:“皇兄向来不信鬼神,如今竟也吃斋礼佛了?”  皇帝微微一愣,失笑道:“这是太后嘱咐的,想以此来驱散朕的梦魇之症,说到底朕是临时抱佛脚,能起什么作用。”  顾锦知的眸色变得幽深:“起先臣弟只听说,皇兄夜里睡不安稳,休息的不好,不曾想皇兄经常做噩梦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难理解。好在服用了太医开的药方,近日来睡得倒也安生,比起上月可好多了。”皇帝语气轻松,拿了桌上一本书随意翻着页:“你怎么样?跟江漓在外转了数月,若不是年关将近,可舍不得回来吧?”  “哪有。”顾锦知煞有介事,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道:“一听说皇兄身体有恙,我这是马不停蹄的往回赶,那叫一个望眼欲穿。”  皇帝这一听,果然被顾锦知故作夸张的语言给逗得哭笑不得。可在笑容褪去之后,眼底又不由自主的蒙上一层哀愁,看着顾锦知的眼神充满身为兄长的怜惜。  “离京在外的日子,你的身体可还好?”  顾锦知自然知道皇帝指的什么,他若无其事的一摊手:“好着呢,云游散心可是一种享受。我们从杭州出发返京,回来之时途经扬州,那里的风光也好。一路走下来,可谓有山皆图画,无水不文章。等年一过,皇兄身子好些了也可微服出巡,一方面是考察民情,另一方面可游山玩水,总比闷在皇宫里要好。”  皇帝无声一笑,他岂不知顾锦知是在东拉西扯把话题扯得远远的。距离上次睲澜毒发已有多半年之久,按照日子算,这期间顾锦知必然是毒发过一次。而且还是在七夕过后,顾锦知离京远走的那段时日。  “朕出一次宫可没那么容易,诸多安排还劳民伤财。”  “皇兄勤政爱民,是天下百姓之福。”  “行了。”皇帝忍俊不禁,有关江漓的事情他起先想问,但后来犹豫一下,便将话咽了回去。虽然远在杭州,但他深知逐晖灭亡,身为首领的夜来幽武功全废,人也疯疯癫癫,已于两月前毙命荒山野岭。江家的仇恨得报,江漓心愿已了,日后无拘无束,真正的轻松自在。而他重新建立九枢,试图让江漓成为掌管着,继江茗之后成为只忠于皇上一人的心腹,这个计划也终于是胎死腹中。  皇帝有些无奈,但并不意外。他只是抱着一点期待而已,若哪天江漓不行了,或许就能回来求助于他。他派兵围剿逐晖,铲除夜来幽,帮助江漓报家仇。而江漓作为报答,要接管复活的九枢,成为他的心腹。这种交易对于江漓来说,是名利双收并且不费吹灰之力报仇雪恨的好事,一箭三雕,没理由不接受。  谁能想到江漓无欲无求,真正的遵循江茗的意愿,不追名逐利,远离党政远离朝堂,真真正正做个吃喝玩乐的闲人。  如今想这些都无济于事了,毕竟逐晖已经走向灭亡,重用江漓的这个念头还未燃烧便已被扑灭。  “快去看看太后吧,这霜雪天气你也不必回府了,朕派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今晚就在宫中歇下吧。”  顾锦知起身,朝皇帝躬身行礼道:“多谢皇兄,那臣弟就告退了。”  皇帝点头,目送着顾锦知走远的背影,唇边一抹浅笑,荡漾着暖意。  -  月凉风冷,雨雪雰雰。  清烟拿了两个汤婆子放到被褥里,回头看向江漓,道:“公子,早些睡吧。”  江漓看着那只满屋子乱飞的鹦鹉,几个月不见明显肥了一圈的睡呆,私以为得饿它几顿,不然胖墩墩的就飞不起来了。  “公子,舒王今夜不在,用不用再加一床被子?”清烟试了试褥子内的温度,半温不热,生怕江漓觉得凉。  跟夜来幽一番恶斗之后,江漓内外伤交加,身上的小磕小碰忽略不计,内伤虽然不轻,但接连的治疗和他自己用凤熙诀调养已然好得差不多了。要说严重的当属心口处的创伤,那块玉坠虽保了命,但夜来幽的一击力道不容小觑,玉坠抵挡缓解了冲力,粉身碎骨之下还是难挡碧玉簪的杀伤力。虽未击中要害,却也刺伤了心脉。如今伤口逐渐愈合,可身体的恢复还需要日积月累的精心调养。  体虚气弱,即便刚刚入秋,白日的时候还好,可到了夜间睡下,江漓就会感到冷,瑟瑟发抖的冷,往往这时都由顾锦知抱着入睡。最开始的时候,仅凭顾锦知的体温远远不够,怀里还需捂着一个汤婆子,外加三床被子压身,尽管身体无恙的顾锦知已热的满头大汗喘不上气,但他还是一动不动的搂着怀中畏寒之人躺上整整一夜。  “不用。”江漓伸手一把抓住睡呆:“你也歇了吧。”  “是。”清烟告退,顺便带好了房门。  “榛子,榛子……”  “嘘,”江漓用手给睡呆顺了顺毛:“别吵。”  睡呆不服,扯着尖嗓子鬼叫道: “榛子,榛子,榛子!”  江漓面无表情道:“还有两年零一个月。”  说好三年不给吃榛子,就不给吃!  “……”睡呆是绝望的。  江漓松了手,任由睡呆飞出去找清烟卖惨。他宽衣解带,着雪白的中衣躺下床。屋内熄了灯,一片墨色的昏暗,连那惨淡的一缕月光也被乌云遮盖。  江漓翻了个身,躺下许久,被窝里有些微凉。接连数月,每一晚都是被顾锦知抱着睡觉的,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如今身边空了个位置,他不知是心理上的原因还是身体上的不适,那股凉意从体内朝外散发,虽没有多严重,却难以入睡。  江漓收了收被子,凝神静心,运转内力以此温暖身体。  白雪纷落,触地即溶,夜寂无声。江漓半睡半醒,忽然感到背后一凉,有风灌入。江漓瞬间惊醒,猛然起身回头一看。  尽管光线很暗,只能瞧见那人依稀的轮廓,可江漓还是立即认了出来:“顾锦知?”  “抱歉。”黑影索性坐下床边:“本王蹑手蹑脚的进来,还是吵醒你了?”  “王爷不是要在宫中留宿吗?”  “是啊。”顾锦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说道:“皇上和太后都要本王留在宫中,可本王想你自己入睡必然畏冷,心里放不下就连夜赶回来了。”  顾锦知说着,笑呵呵的一把搂住江漓:“再说,本王抱着你睡习惯了,一宿不抱,本王就睡不着。”  顾锦知冒雪回来,身上却半点寒气都没有,可见进来之时特意在暖炉旁烤了火。江漓握上顾锦知方才还暖呼呼,现在立即有些冰凉的双手,语气中略带温怒的责备道:“外面风雪交加,王爷连夜赶路,若是伤了风寒该怎么办?”  顾锦知一手环上江漓的腰,把自己的脸使劲儿往江漓锁骨的位置蹭,活像一只巨型的癞皮狗:“放心,本王有分寸。倒是你,本王连夜回来了,你不开心吗?不给点奖赏吗?”  江漓最招架不住他这软磨硬泡,只好说:“王爷集富贵荣华于一身,草民能给你什么奖赏?”  顾锦知失笑,抬眼对上江漓清澈的眸色,暗光之中越发波光迷离。他撑着床面起身,居高临下的轻轻抚摸江漓的侧脸:“任他皇亲贵胄,豪门巨室,这天下能给本王奖赏之人,偏偏是你一介草民。”  话落,顾锦知轻轻一吻江漓的唇,面上全是心满意足的笑。  “小王多谢江公子赏赐。”  江漓:“……”  幼稚。第77章 心动  睡呆在偌大的王府转了一圈,累的呼哧带喘也没找到清烟,气的落在屋檐上生闷气。游廊内走来两个有说有笑的丫鬟,无意间一抬头,看见气炸毛的睡呆。  “咦,那不是江公子的鹦鹉么,它怎么跑这儿来了?”  瞧见鸟主子了?算你们俩眼睛没瞎,睡呆摆出鸟之鄙视脸,一派盛气凌人的作风。  “它怕是饿了,你在这儿看着,我去给它拿些干果来。”  听到“干果”二字的睡呆眼前一亮,态度立马跳海大转弯,笔直的俯冲而下落在其中一个丫鬟的肩膀上,高声叫嚷道:“榛子,榛子,榛子……”  “不行啦。”丫鬟和蔼可亲的抚摸睡呆的背,温声细语的安慰说:“你不能吃榛子哦,听话。”  笑容逐渐僵硬,睡呆只想一嘴巴戳死这俩丫鬟。  不给吃是吧,那就绝食!睡呆脾气上来,立志要把自己活活饿死,以此来让所有人后悔,尤其是那个惨无鸟道的江漓,哼!  睡呆对丫鬟急忙端来的一盘坚果不屑一顾,转身飞走,霸气外露。  兜兜转转揣着一肚子闷气飞到后花园,就在睡呆考虑要不要一头扎进水池里淹死算了的时候,亭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男音:“啊,疼疼……轻点,啊……”  睡呆:“???”  作为一只活了十多年的老鸟,睡呆闻到了好戏的味道。它振翅飞近一看,黑暗中有两个人影,一人趴在美人靠上,一人立于后方,身体伴有细微的起伏动作。  黑灯瞎火的,睡呆看了半天,目瞪鸟呆。  这是干嘛呢?  “怎么样?”  “疼……”  “这儿呢?”  “啊啊啊……”  “别动。”  “可是,啊!”  清烟手下用力一按,郁台子哇乱叫,疼的冷汗直流,哭唧唧道:“我不会跟那谆郡王一样,后半生就瘫痪在床了吧?”  清烟瞥他一眼,低头寻找着腰上穴位:“你要是再乱动,我让你下辈子都别想走路。”  郁台委屈巴巴的闭嘴。  清烟一看他的样子,又有些心软,放低了语气道:“你腰上没好利索就出去嘚瑟,现在尝到后果了?”  “我以为好了嘛。”郁台嘴硬狡辩道:“习武之人哪有那么脆弱,哎,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容易么我?”  “明日跟舒王告假,你就老实躺在床上养着吧。”清烟放下郁台的衣襟,看郁台脸色微红,以为他在外面待得久了,必然是冻着了。便蹲下身,朝背上指了指:“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郁台望着清烟的脊背,迟疑不定。  清烟回头:“怎么了?”  “没,没事。” 第51章 江漓抬眸,正瞧见趴在矮几上睡得安稳的顾锦知,起身绕到顾锦知身侧,拿了木施上的锦袍给他披上。  就在这时,郁台从外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卷着风雪寒气一股涌入:“王,王爷!”  江漓忙对郁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郁台后知后觉,收住声音,站在原地躬身道:“江公子,刚刚从宫中传来消息,长公主殿下从阁楼上失足跌倒,太后跟陛下都去了玉明宫。”  江漓还未开口,顾锦知突然惊坐而起,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郁台急忙解释:“王爷莫急,长公主安然无恙,只是额头磕破了,身体并无大碍。”  胞妹出事,顾锦知自然不能放心,当下便命令郁台备马准备进宫。  江漓跟顾锦婳的关系甚好,理当前去探望。临行前先给宫中请旨,等到天近黎明,江漓才和顾锦知二人乘坐马车一路赶往宫城,直奔安平长公主的玉明宫。  此时的玉明宫喧杂吵嚷,各宫各殿的嫔妃陆续前来问安,太后和皇帝更是至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宫女太监前院内院的忙乎。江漓和顾锦知到来之时,各宫嫔妃们都陆续走的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些同长公主交情好,以及皇帝宠爱的妃子。  走进正殿之时,顾锦知发现门口跪着一人,瞧衣着打扮应当是皇帝的妃子。她正襟跪好,昂首挺胸,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而她身后陪跪的宫女可就吓得瑟瑟发抖了,完全是一滩烂泥趴在地上不敢动。  进去的急,顾锦知只心不在焉的匆匆瞥了一眼。  屋内站有皇上,皇后,顾云笙,床边上坐着太后,一旁立着几个高位嫔妃,各个一脸担惊受怕,时不时问着床前把脉的太医。  “咦,王兄也来了?”安平长公主精神头倒是好,明明摔了个四脚朝天却还笑得出来。额头上又青又紫还渗着血,雪白的腕肌上满是擦伤,为上元节新换的杏色衣裙也沾满了泥土,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身后,看起来狼狈不堪。  顾锦知先朝屋内上位者行礼,然后才走至长公主床边,关切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身边的宫女如何当的差,怎就让你失足跌落阁楼了?”  这话一出,远处跪着的贴身宫女连忙扑倒在地,吓得浑身哆嗦。  “才不关巧燕的事。”安平长公主急忙申辩:“若不是巧燕反应快及时抓住我,还抱着我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我可就不止撞破头了。”  顾锦知皱眉:“为何这般不小心?是不是又跑又跳又跟人玩闹来着?”  长公主心宽的笑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而是心急的问道:“听皇兄说江公子请旨入宫,是不是跟王兄一起来了?”  众人一同看向顾锦知,顾锦知说:“漓儿在偏殿候着,未得旨意不能擅进。”  “既然来了干嘛不进来?”长公主心急火燎的握着太后的手撒娇:“母后快让他进来嘛,好不容易进宫一趟。”  太后阴霾的脸色稍见暖阳,轻轻拍着长公主的手,无需经过皇帝点头,给身边田嬷嬷递了眼神。不一会儿,田嬷嬷带着江漓进来了。  依次给皇上皇后以及太后见礼,皇上说着平身,目光在江漓身上度了个来回,又无声的落去别处。  “叩见太子殿下,叩见长公主。”  顾云笙自然是连忙叫道:“先生请起。”  安平长公主笑盈盈的说:“本宫和江公子自去年本宫生辰之后就没见过了,江公子近来可好?”  “谢长公主记挂,草民诸事皆安。”江漓再次行礼,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气息并不属于顾锦知的。而这种眼神,江漓不需要特意去看,只要稍微感受一下便可,因为他当年在湘雪阁已见识过太多太多次。  惊喜,震撼,仰慕,迷恋,甚至蕴含着一丝痴狂和隐晦的邪恶。江漓轻轻扬起眉,迎上了那道让他极不舒服的视线。  皇帝。  气氛一瞬间的僵硬,由江漓的视线移走而截断。  太医诊脉半天,往后挪了挪,跪在地上道:“陛下和太后请放心,长公主只是皮外伤,受了些惊吓,待微臣开一副药方,长公主按时服用便可。”  “当真?”太后还是忧心忡忡:“那额头上的伤……”  “母后,臣妾宫中有治疗伤疤的冰凝露,效果特别好,敷上几日定能康复。”皇后道。  太后点头,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可她的脸色依旧难看至极,神色冰冷的瞥了眼皇帝,语气森冷的对众人道:“那个贱人呢?”  顾云笙待在一旁静观其变,皇后暗露喜色,殿内下人噤若寒蝉,皇帝面色阴晴不定,就听田嬷嬷在身旁回了太后的话:“湘妃还在殿外跪着呢。”  太后不再言语,而是看向了皇帝,似是要等皇帝下旨处决。而看皇帝的神色,明显有些犹豫和不情愿,对汤公公吩咐道:“去,叫湘妃进来。”  皇帝要处理后宫家事,江漓身为外人不方便在场,先一步告退,和顾锦知一起跟那进来的湘妃擦肩而过。  顾锦知却当场一愣,心头一紧。  方才进来的时候心急,竟没有看清这位湘妃娘娘的容貌。虽说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美人坯子,但对于顾锦知来说不过就是些庸脂俗粉而已,连那夜来幽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这个什么湘妃。但是……她身上有种气息,坚硬不屈的气息,一身傲骨不容侵犯的劲头,竟跟江漓有几分相像。  不仅如此,但看她的身段和姿容,虽远远跟江漓没得比,但最起码有三成相似。顾锦知双眉微皱,以余光目视着湘妃匆匆进殿的身影,以及等在殿中,神色犹豫迟疑的皇帝。  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湘妃走进殿中,不卑不亢的往正中央一跪,行了礼后,直接抬眸看向了皇帝,一汪秋水填满了委屈和无辜。皇帝只看了一眼,心尖上就像被猫挠过一样,说实话,他不想重处湘妃,甚至舍不得湘妃受一点委屈,可是现场这么多人在,伤的又是胞妹顾锦婳,他又能如何维护湘妃?  不等太后开口训斥,湘妃已垂眉敛目的说:“上元佳节,臣妾一时吃多了酒,跟宫女在御花园逗凉糕玩,谁想那孽畜不小心冲撞了长公主,臣妾是无心的,已第一时间将那孽畜惩治,不知长公主贵体可安?臣妾……知罪。”  湘妃伏在地上,看起来毕恭毕敬诚恳真挚,可语气冷淡没有丝毫悔悟,尤其是最后知罪二字,说的极其勉强和不情愿。太后听在耳里,简直像针刺一般尖锐。  皇帝想到湘妃在殿外跪了一夜,本就心有不忍,再看湘妃唯喏请罪的模样,顿时心软的不行:“既是无心的,那便……”  “皇儿。”太后冷声打断皇帝的话:“凡事都要讲规矩,既有错处就该受罚,若此时草草了之,这后宫岂不人人有恃无恐?”  皇帝一愣:“母后严重了。”  “安平不过才十一岁,尚在年幼,上元佳节居然被一只狗冲撞的滚下了楼梯,臣妾听着都心惊。”一旁的一品贤妃煽风点火道:“好在上天护佑,长公主平安无事,若长公主有个好歹,湘妃,你难辞其罪。”  湘妃抬眼,冰冷的目光直刺贤妃,后者火从心底冒出来,本想上前一步教训这贱人几句,可突然想到皇帝平日里对湘妃的态度,她心知自己讨不了好,索性咽下这口气,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安平长公主则是全程笑嘻嘻的,没有责备湘妃一句不是,更没有说那条狗一句坏话。  皇帝略感欣慰,小小的松了口气:“犯错的是那条狗,倒也不关爱妃的事。不过那既然是你养的狗,出了事,你也得担责。”  湘妃压下心中的不服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罚你禁足延乐宫思过,不得外出,日后宫中禁止饲养猫狗。”皇帝无心重罚,这是人人都晓得的。皇后心中有数,自然也没法说什么。太后有自己的顾虑,不便多言。  此事发生的突然,结束的也仓促,众人依次离开,安平长公主目送着皇帝走远,脸上那至始至终不见褪色的笑意终于变浅了。  “是不是很疼?”太后看着安平额头上的伤口,心疼的不行:“那叫凉糕的孽畜虽然被杀了,可是湘妃……”  “湘妃是皇兄的宠妃。”安平长公主突然正色的说,惹得太后一愣。  “皇兄对她的痴迷程度,是六宫众嫔妃加起来都比不了的。儿臣明白,母后若执意出面惩治湘妃,必然会伤了皇兄的心,也会损害母子情分,只为了一个妃嫔,不值当。”安平长公主清澈的双瞳中透着孩子般的天真无邪,可说出的话却让太后吃惊不已。  “哀家只当你是年幼的孩子,却不想你竟这般知是非,懂得利害关系。”太后爱抚着安平的头,她之所以表现的毫不在意,嘻嘻哈哈,也是为了让皇帝宽心,维持他们之间那点难能可贵的兄妹之情。  安平长公主又嘻嘻笑起来:“连笙儿都成为了储君,参与朝政,锦婳若是一点都长不大,那就太丢人了。”  安平长公主一时得意忘形,扯到额头上的伤口,顿时吃痛的龇牙咧嘴。这副看似天真烂漫、懵懂无知,实则心中清明,自有一番见识的模样,倒是跟顾锦知很像。第80章 爱  贤妃出了玉明宫,贴身婢女一路跟随说着好话宽慰她,倒是贤妃本人神态自若,唇边还荡漾着几分春风得意的韵味。  “湘妃是有几分姿色,但那又如何?光有一副好皮囊,却没有脑子。”  婢女紧跟几步:“娘娘此话何意,奴婢听不懂。”  “只是个妃嫔而已,趾高气扬,张扬跋扈。这么不知检点,宫中岂是那么好混的。现在仗着有陛下恩宠,她是威风了。可日后呢?”贤妃冷笑一声:“皇后孕有嫡长子,更被册封为了东宫储君。那湘妃初来乍到,膝下还没个一儿半女,能起什么气候。”  婢女虚心听着。  “更何况陛下喜欢她的……”贤妃眸中透出寒光,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不过是那副皮囊罢了。”  -  不出所有人的意料,皇帝在次日夜里便去了延乐宫看望湘妃。湘妃心中有火,跟皇帝抱怨几句,皇帝也乐意安慰她,顺便赏赐了些珠宝首饰,锦罗绸缎。  “爱妃不生气了?”  “陛下待臣妾这般好,臣妾又怎会委屈呢?”湘妃依偎在皇帝怀里,阵阵玉兰香令本就心志不坚的皇帝沉醉。他揽过湘妃不盈一握的细腰,放纵沉沦。  待到第二天一早,湘妃昏昏转醒之时,发现身边床铺空了,她试着叫了声:“陛下?”  “湘妃,朕在这里。”皇帝撩开床幔,强烈的朝阳照射进来,湘妃伸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看见了皇帝的英容。正要笑着说几句好话逗皇帝开心,突然看见殿外走进两个小太监,一头一尾捧着一把古琴。  “陛下。”湘妃不解的问道:“这是……”  皇帝道:“这是先帝曾赐予宠妃的名琴,虽然没法跟闻名遐迩的霄风相比,却也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琴。”  湘妃越发疑惑,她起身迈着纤纤玉足走至琴身旁,她并不是爱琴之人,也并不擅长音律,只草草看了眼便没了兴趣,转身问:“陛下要将此琴赠与臣妾吗?”  皇帝笑道:“当然。”  湘妃眼皮跳动几下:“陛下。臣妾并不擅长琴乐,若陛下想听琴,宫中自有出色的乐师为陛下献艺。”  “朕只想听你弹琴。”皇帝笑的很是温和,他起身挽住湘妃略有冰凉的双手:“你不擅长抚琴,没关系,可以学的。朕想听你抚琴,来,现在就弹奏一曲给朕听听。”  身为皇帝的宠妃,湘妃自不会拒绝。这后宫三千佳丽,哪个不是使出浑身解数来讨陛下欢心。可是湘妃擅长舞技,却并不懂得弹琴,她有些为难,生怕自己弹奏的不好惹恼了皇帝。  “陛下。”湘妃还想求情,皇帝却已经摆出一副等着听的姿态,惬意的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湘妃轻咬下唇,硬着头皮走至古琴前,伸手抚上琴身,乐声还未奏起,湘妃的心脏已怦怦乱跳起来。  葱白玉指拨动琴弦,湘妃屏住呼吸,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皇帝的神色,见他并无异色,湘妃稍微松了口气,静下心神再次拨动琴弦,发出一节低音颤音。  不愧是先帝赠与爱妃的名琴,那音质就是非同凡响。湘妃虽不喜好乐器,但也着实欣赏这美妙琴音,唇边含着笑,试着弹奏一曲。  音节飞出,连贯在一起,倒也称得上一个“妙”字。湘妃提心吊胆努力让自己不出错,后背绷得笔直,右手中指发僵,食指打滑,“锵”的一声震音,惊的湘妃浑身一颤。  在这种精神紧绷的环境中,这一下失误所发出的刺耳震音可不比大炮在头顶炸开来的效果差。湘妃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惊慌失措的看向软榻上睁开双眼,面色发沉的皇帝。  不敢耽误,湘妃忙碾着衣袖起身,走至皇帝身前跪地道:“臣妾粗苯,实在不配弹这把名琴,辱了陛下的耳,陛下赎罪。”  皇帝一双剑眉微皱,看的周围侍奉的宫女胆战心惊。他就那样看着湘妃,也不说什么,看了许久许久,好像非要从跪地女子中看出什么相似的幻影才肯罢休:“你不擅音律,朕知道。但是朕想让你弹得一手好琴,能做到吗?”  湘妃宛如惊弓之鸟般的抖了下身体,忙伏在地上道:“臣妾可以。既是陛下所希望的,臣妾定当尽力。”  皇帝略有欣慰的点头,可那点欣喜之色很快就被落寞所取代,他将目光从湘妃身上移开,落去窗外那浩瀚无边的晴空:“再尽力又如何,论起琴艺,谁又能比得上他?”  湘妃略有动容,情不自禁的抬头看去皇帝。  皇帝察觉到视线,低头看向湘妃,湘妃心下一颤,忙垂眉敛目的等着圣言。皇帝却并未再说话,眼底却遏制不了那失望之色缓缓流出。湘妃是很好,也很像,可惜她再尽力……也终究是个替代品罢了。  “你歇着吧,朕走了。”皇帝只留下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湘妃依旧跪在原地,她不知为何短短一瞬间,那个为她欢笑,为她着迷的君王就变了态度。  “陛下,您接下来要去哪儿?”汤公公一路跟随,皇帝独自走在御花园的鹅卵石路上,漫无目的的望着前方广阔的亭台楼阁。  “前面是贤妃的永罗宫吧?”  “是的陛下。”  皇帝若有所思:“明霞也有一岁了吧?”  汤公公正要回答,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稚嫩的咿呀学语。皇帝下意识迈近几步,就瞧见老嬷嬷扶着身着粉红小袄的明霞公主学走路,温柔的教小公主学说话。  嬷嬷:“父皇。”  “父,父皇……”  “万岁。” 第53章 皇帝转过头,泪如雨下,沾湿了胸前明黄色的龙袍:“赵贵妃给你下睲澜剧毒之时,朕看见了。”  顾锦知浑身一颤,语气上却异常的沉着冷静:“皇兄……说什么?”  “你出生的第三天,朕去母后宫中看你,路过小厨房之时,亲眼目睹赵贵妃在你的补药中下毒。”  宛如一道闪电劈在顾锦知头顶,将他全身的血液榨干,不知是疼还是麻,他足足愣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声音颤抖的道:“皇兄看见了?”第83章 怨恨吗  “是。”皇帝嗓音沙哑道:“朕看见了,若朕当时阻止,又或者马上告知母后,赵贵妃便不会得逞,你也就不会中毒。”  顾锦知感觉到了冷,从内心朝外透着的那股阴冷:“可是你没说。”  “是。”皇帝再次承认。  刺骨的阴寒让顾锦知身体上每一根毛孔都在颤抖:“你隐瞒了此事,放纵赵贵妃下毒害我,并且亲眼看着我喝下那碗掺了剧毒的补药。”  “是。”皇帝再不矢口否认,只是一味的点头,含着泪道:“朕的一时邪念,误了你一生。朕想忘记这些,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可渐渐的,这件事就化成了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缠着朕。你毒发之时痛苦煎熬的模样,你剧毒攻心惨死的模样,变成厉鬼回来质问朕,找朕索命的模样……”  皇帝泪水潸然,他年岁已老,又病入膏肓,回顾年轻之时的所作所为,胸中酸楚挥之不尽:“你是朕的胞弟,朕自小疼爱你,每每见到你睲澜毒发时的痛苦折磨,朕就追悔莫及。朕想补偿你,拿出朕能给予的一切来补偿你……”  皇帝捂着沉闷的胸口,情绪激动促使他剧烈咳嗽起来,脸色一片灰败,干涩的嘴唇苍白的颤抖着。  这一次,顾锦知没有为他顺气,也没有给他递水。只是面无表情的,冷冷的看着他:“为什么?”  皇帝虚弱的道:“你如此聪慧,难道……猜不出来?”  顾锦知只是不愿去猜:“那把龙椅吗?”  皇帝无声的惨笑:“我从未见过父皇那么开心。你出生的那一日,父皇惊喜交加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得。父皇的子女众多,可没有一个像你那样得父皇宠爱。你出生之日啼哭不止,父皇竟遣退了奶娘,亲自抱了你一夜,一口一个“锦知像朕”。而母后……或许是老来得子,对你更是溺爱有加,这样的你若得以长成,将来……必成威胁。”  顾锦知唇边溢出一抹笑意,漆黑的双瞳却冷如寒铁。他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皇家亲情多么真挚,看惯了皇权党政,什么手足情深血浓于水,都是假的。  “我三岁那年初夏,夜里突然毒发,父皇微服出巡在外,母后头痛症发作。皇兄当时正跟朝臣商讨军机重事,听到雍寿宫传信,你立即放下一切事物,火速抵达雍寿宫,抱着我哄着我听我无休止的嚎哭,整整一夜过去,我安稳的睡下了,你却筋疲力竭。”  皇帝赫然,模糊的往事宛如潮水迎面扑来,蔓延过膝,过腰,过颈,让他喘不过气来,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同年深秋,我贪玩上树去捡风筝,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被随行的小太监接住了,只是手臂上擦破了点皮而已。皇兄知道了,却惩罚了所有伺候我的奴才,严重的甚至半年下不了地。每次你来母后宫中看我,你都会带些稀奇古玩逗我开心。我闯的祸你替我背,为此,没少受父皇责骂。”  皇帝的身体瑟瑟发抖,他控制不住双手的剧烈颤抖,他想抓住顾锦知的手,不过咫尺之遥,可他费尽气力却怎么也够不到。泪水模糊了双眼,陈年旧事既甜如蜂蜜,又毒似□□。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锦知,你……你恨朕吗?”  顾锦知冷冷看着他,或许曾经皇帝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真心,他或许是真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所以尽心竭力的对他好,补偿他。  但是,若时光可以倒流回二十二年前,再给皇帝一次重来的机会,顾锦知敢肯定,皇帝还会这么干。  并非顾锦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那把龙椅的诱惑力何止三言两语能描述的?皇帝后来对他好,对他愧疚,何尝不是建立在“他没有皇权威胁”的基础上呢?  “若我是其他太妃所出,若我跟皇兄是同父异母,得到皇兄如此对待,我会恨,恨之入骨。”顾锦知轻如羽毛的目光在皇帝身上一扫而过,皇帝张了张嘴,自知无从反驳。  “可皇兄与我一奶同胞,当皇兄放纵赵贵妃下毒之时,当皇兄下定决心对父皇母后以及所有人隐瞒此事之时,当皇兄亲眼看着那碗□□被我喝下之时……皇兄是真的想让我死。”顾锦知的双瞳沉肃的宛如一汪深潭:“只是不曾想到,那□□不致命,只会换来无休止的折磨罢了。”  皇帝欲言又止,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我对皇兄没有恨意。”顾锦知嗓音暗哑的说:“有的只是失望。一个待我如父的兄长,却是造成我二十年痛苦折磨的罪魁祸首之一。这种感觉,好像灵魂被硬生生扯出体内,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驱壳,彻骨的冷。”  “锦,锦知……”皇帝的双唇颤的越发厉害:“哥哥对不住你……你,你应该恨我……”  顾锦知似是笑了一下,唇角勾起极轻的弧度,溢出的笑意稍纵即逝:“或许两年前,我除了失望,也会怨恨。但两年后,江漓出现了。”  皇帝怔鄂,不解的看着他。顾锦知的心胸宽仁,难不成已经达到受此欺骗还毫无怨恨的程度?可这又跟江漓有什么关系?一个知心人,可以化解自己的仇怨吗?  顾锦知扶着膝盖起身,他背对皇帝而立,那玄色的背影覆盖上橙红的烛光,显得越发柔和:“若无睲澜,棽暮之毒就没法解了。凡事自有因果,换个方面想,或许睲澜是我的护身符,不然那只血蚀虫就能要了我的命。若我没中睲澜之毒,或许我就遇不上江漓,又或者我遇上了他,可当他命悬一线之时,我却无能为力。如今这样的结果……也挺好。”  顾锦知微微侧头,烛光映在他澄澈的眼底上,一片波光流转:“要是睲澜之毒与皇兄无关,那就更好了。可惜,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皇帝目瞪口呆的望着顾锦知,说不出一句话。第84章 自然快活  夜里的风很凉,明明已春暖花开,四周却吹着刺骨的寒风。乌云遮掩最后一缕月光,空中明月黯淡失色。  “舒王爷要回府了?”汤公公跟在身后,见顾锦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心中纳闷,想着是不是跟皇帝发生了某些不愉快,琢磨来琢磨去也没个答案,只好躬身相送。  回府的路上下起了下雨,淅淅沥沥。郁台随行在侧,时不时的朝轿中看去,顾锦知自上马车之后就几乎没动过,半个时辰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语不发,甚至不曾眨眼。郁台想问又不敢问,一路上小心翼翼的伺候在旁。直到进入府门,郁台拿了伞,还未等撑开,顾锦知已快步朝着新雨楼而去了。  清烟站在高处,一眼就看见了匆匆回来的顾锦知:“公子,王爷来了。”  门被拉开,户外清润的潮湿之气扑面而来。江漓从暖阁走出,正看见从外淋雨走进的顾锦知,吓了一跳,忙迎上去道:“怎么了,为何不撑伞?”  外面郁台心急火燎的跟上来,手里拿着湿淋淋的油纸伞,站在门口进也不是留也不是。  江漓心知发生了意外,便朝郁台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郁台如释重负,行了一礼跟远处清烟一道离开。  偌大的新雨楼安静的只剩下室外频频传来的细细雨声。江漓放下手中书卷,走至神情落寞的顾锦知身前,伸手去解顾锦知的玉带:“先把衣服换了,别着凉。”  顾锦知轻点头,配合着江漓脱下外衣,里面的中衣并未染湿,他也一时懒得再换衣服,席地而坐,望着矮几上热气腾腾的清茶出神。  “皇上的病情很严重吗?”江漓拿着丝绸手巾给顾锦知擦拭鬓角的雨水,被突然反应过来的顾锦知一把握住手腕,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本王自己来可以,这么晚了还没睡?”  江漓轻轻挣开顾锦知的手,继续将他脸上的水渍擦干,也不再多问,转身到矮几边上倒了杯热茶给他:“暖暖身子。”  热茶入胃,暖了心胸。顾锦知低眉浅笑,手中无意识的转弄茶杯,抬眼看向江漓之时,笑容中携了丝无奈:“你没话要问我?”  江漓又为他填了一杯茶,淡淡说道:“王爷想说,我便听着。”  顾锦知眼中盛着浓浓的笑意,江漓就是有着如此魔力,只要想着他便心中温暖,更何况他人就在身边,先前的那些彻骨冰冷早就被烤化了。顾锦知的身体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他握住江漓的手,说道:“皇上病得很重。”  江漓安静聆听。  “他今夜有感而发,跟我说了很多话。”顾锦知语气一顿,补充道:“小时候的一些事。”  江漓道: “王爷怀念那个时候?”  “还好。”顾锦知说:“儿时懵懂无知,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自然快活。”  江漓凝望着他,心中稍有思衬:“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  顾锦知抿唇一笑:“说得对。有得必有失,我失去了一份亲情,却得到了最重要的人。若当时他跳出来阻止,我会很好的度过二十年,可那之后,我会失去最重要的人,那种滋味远比受睲澜二十年折磨要残酷千倍万倍。”  顾锦知原本郁结的内心瞬间开阔了,就连屋外的春雨微风都透着一股神清气爽之感。  江漓困惑的目光望着顾锦知,却换来顾锦知欣然一笑,赶在江漓问什么之前,将人轻轻揽入怀中。那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好似拥有了全世界。  顾锦知一夜未眠,江漓便陪他坐了一夜。虽然二人什么也没干,彼此之间却并不枯燥。屋外春夜细雨朦胧,屋内红烛橙光柔暖。  顾锦知枕在江漓膝上,一手搂着江漓的手,嘴上不闲着,说天阔地,将近日来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向江漓描述一番。个别的地方故意以夸张的词调描述,惹得听者莞尔一笑,飘然出尘似仙。顾锦知心中慰藉,这便足矣了。  -  三日后,顾锦知再去宫中给太后请安,母子二人有说有笑。提起皇帝,顾锦知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附和着太后的话,并未提及睲澜之事。  太后年岁已高,顾锦知不想她再受什么刺激。毕竟大局已定,睲澜伴随其身,时光不能扭转,即便知道了也是徒添烦恼。  离开雍寿宫,顾锦知没再去养心殿,直接出宫回府了。  而此时舒亲王府中,顾云笙正在跟江漓请教武学方面的知识,二人在院中切磋过招,见顾锦知回来了,三人便回到屋内,围着矮几落座。  “洪都瘟疫的风波已过,西北边境的燃眉之急已解,虽然丁将军技高一筹大败敌军,但那三方联盟的阵营气数未尽,接下来便是持久战了。”顾云笙端起一杯清茶来喝,口感微苦,却也清香四溢。  江漓随口说道:“现下皇帝病重,太子殿下有的忙了。”  “好在有温太师帮衬着,不然我肯定焦头烂额的。”顾云笙心累的扶了扶额,看向整理书册的顾锦知:“王叔今日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可顺道去了养心殿?”  顾锦知收拢书册的动作僵了下:“没有,皇兄应该在午睡,就没去打扰。”  “本想问问王叔父皇的情况,既然如此,那我晚些时候再去养心殿看一看吧。”顾云笙叹着气说:“父皇这几日的身体状况不是特别好,太医说他忧思繁重,心中抑郁成结,这样对病情的康复很不利。王叔,我感觉父皇很惦记您,这些日子时常跟我提起您呢,对了,也跟母后念叨来着。”  顾锦知淡淡问道:“皇兄说什么了?”  “就是问您来没来。”顾云笙挺直腰板,清清嗓子,模仿皇帝的口吻说道:“太子,你王叔可来看朕了?”  顾锦知目光微凝,没有言语。  江漓看在眼里,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太子殿下方才那招落霞满天甚是精彩,可是孟老将军所授?”  “先生好眼力。”武痴的顾云笙一听到这些,全部的注意力就都吸引过来了,立马滔滔不绝的跟江漓说起来。先前的那点诡异气氛随之消散,顾云笙说起个没完,在王府里用过晚膳才恋恋不舍的走,回到东宫去面对一摞一摞的奏折文书。  七日后,顾锦知突然冒出的想法震惊了周大夫。第85章 最厉害的剧毒  “以往,你我总拘泥于将睲澜彻底拔除。但你我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既然不能清除,那就融入好了。”顾锦知很是平静的说出这番话,殊不知周大夫已经目瞪口呆了。  顾锦知的这个想法源自于江漓的一句话。  “既然命中注定王爷要跟睲澜互相折磨,那就不能抗拒,只能接受了。虽然不能彻底祛除睲澜毒素,但不知能否压制,只要能让睲澜之毒的发作次数减少,哪怕只延长一日也好。”  既然不能抗拒,那便唯有接受。既然不能祛除,那便融入吧。就如江漓所言,与其花费时间在拔除睲澜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上,倒不如另辟蹊径,在发作频率上下功夫。若能将发作间隔延长,从现下的四个月变成半年,再从半年变成一年……这对身体以及寿数绝对是有益的,顾锦知本身也能少遭点罪。再加上江漓在一旁护法看守,多活几年也未尝不可。  周大夫思来想去,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熊熊燃烧。立即张罗着跟宫中太医会诊,说干就干,三日之后便决定执行此方案。  新疗法的治疗过程并不轻松,各种稀奇古怪的汤药加身,先是由太医们亲身犯险,自己尝上一尝看有没有毒,等试的差不多了再给顾锦知送去。奈何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顾锦知长年服药,什么奇珍异宝没吃过?体内的抗药性强的惊人,如此这般必须加大用药量,可又担心顾锦知体弱承受不住如此强剂量的猛药,更怕一碗药灌下去了,以毒攻毒再把睲澜惹毛了,到时候毒发攻心,顾锦知直接死翘翘。  周大夫想破头皮,盛了一勺新的药方喂给了圈养的白兔子,等当天下午再去看时,因为药劲儿猛烈,白兔子上吐下泻,活活被拉死了。  前来一探究竟的郁台一阵心惊肉跳:“周大夫,您有把握没有?”  “没有!”周大夫满屋子逛荡,愁眉不展:“王爷的体质特殊,平常用药量根本不够,必须加强再加强,可没法试药,测不准药量。这要是有了闪失,王爷不得跟这兔子一个下场?”  郁台胆战心惊的咽了口唾沫。  “我是大夫。”周大夫突然停下来郑重其事的说了四个字,郁台正莫名其妙,突然看周大夫端起新鲜出炉的药碗,二话不说就要往自己喉咙里灌。吓得郁台急忙冲过去拦住,大叫着道:“你疯了?就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两勺就能让你归西!”  周大夫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怎么办?这可是为了王爷。”  郁台双唇抿成一条线,黑黝黝的眼中透出坚定决然的光,他伸手去抢药碗:“我来!”  郁台抓了个空,药碗被突然伸出的第三只手截胡了,那手的主人动作极快,抢过碗的瞬间就一饮而尽,周大夫跟郁台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之时,双双脸色大变。  “江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周大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仿佛看见了自己被顾锦知扭断脖子的未来。  江漓放下一滴未剩的药碗,以袖口抹去唇边浓苦的药渍:“我身体底子好,又是习武之人,无碍的。”  郁台脸色难看至极:“可您上月才帮助王爷度过睲澜毒发,耗损真气精力,真的行吗?”  “放心吧。”江漓安然浅语:“若有不好,我能以内力将药逼出来,无须担心,也不要告诉锦知,免得他小题大做。” 第55章 太后瞥他一眼,余光落在了江漓身上,到了嘴边的话兜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她虽年事已高,却并不傻。顾锦知对江漓是个什么心思,她懂,二人发展到如今是个什么关系,她也懂。她更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心性,早已认定了江漓,就无论如何都改不了了。先前她确实因为这个苦恼过,想顾锦知病弱之体,应当娶个王妃为其开枝散叶。  可她更清楚的知道,顾锦知一遇江漓误终身,子嗣方面是别想了。不过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随他去吧!  “哀家听说,等天气转暖,你要与江漓远足云游?”  “是,去年就有此计划来着。”  太皇太后点头道: “外出玩玩也好,但是要赶在中秋之前回来。”  “是,儿臣知道了。”顾锦知笑道:“若是看上些好玩意,就带回来给锦婳。”  “在外要注意身体,别玩的太疯。把周大夫带在身边,一些防身补品也要带着。不要嫌麻烦,多领些人随身伺候着,还有,隔一段时间就寄回一封家书,别让哀家惦记。”  顾锦知:“是,儿臣谨记。”  太皇太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她看向江漓,话到嘴边逗留了片刻,才缓缓溢了出来:“你也是,照顾好锦知,也照顾好自己。”  江漓容色微动,起身,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是。”  太皇太后呼出口气,面色欣然,眼底泛着暖光:“你们二人要好好的,在外互相照顾,别冷了热了,别吵架……早些回来,既是一家人,就别误了中秋团圆之期。”  太皇太后还要抄经礼佛,顾锦知便携了江漓跪安。二人出了雍寿宫,月色柔美,道路上铺洒着薄薄的一层白雪。瑞雪丰年,在红烛的照耀下反射着瑰丽朦胧的光彩。  “离开前母后还跟本王说,日后要多带你进宫探望她。”顾锦知显得很高兴,一路上说个不停,挽着江漓的手走在雪夜里,这个冬季并不寒冷,一片温情暖宜。  江漓唇边荡漾着宁静的微笑:“太皇太后一辈子待在深宫内苑,必然孤单寂寞。大长公主过几年也要移出宫外居住长公主府,再进宫看望多有不便。等你我二人云游回来,王爷便日日进宫多陪陪太皇太后吧。”  “你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为本王着想,也为太皇太后考虑。”顾锦知笑意暖暖,双目中满是柔情:“本王若是日日进宫看母后,母后指不定得烦了,远香近臭嘛!”  江漓勾唇轻笑,没再言语。  顾锦知握着江漓的手更紧了,彼此并肩同行:“本王已安排的差不多了,咱们三日后就出发。可先去荆州,再去凤凰古城,然后改道云南。虽然路途遥远了些,但一路游山玩水,也是悠然自得,你意下如何?”  江漓点头:“就听王爷的。”第87章 番外:云缓  “叩见陛下。”大长公主顾锦婳提着衣裙下跪,顾云笙忙迎上来将人搀起,随后躬身见礼道:“给皇姑母请安。”  “方才去看了明霞,那小家伙吵着闹着要找陛下玩儿呢。”顾锦婳笑说。  顾云笙坐下软塌:“是么,那晚些时候朕去看看她。皇叔昨日跟江先生出京去云游了吧?”  “陛下羡慕了?”  “还真有点。”顾云笙虽然继承那至尊之位成了皇帝,可本身的江湖玩乐气依旧在身,片刻闲不住,总想出去溜达。若不是他其他几个兄弟不成气候,再加上他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太子之位肯定轮不到他。照太皇太后的话来说,顾云笙自小跟顾锦知走得近,完全是被那个不着四六的皇叔给带坏了。  就在这时,总管太监进来通报,说是温太师送来了西北边境的战报。  顾云笙忙敛了话题,急着宣召。  温太师身着朝服进殿,毕恭毕敬的将战报递上:“这是从西北边境加急递来的捷报,请陛下圣阅。”  顾锦婳默默坐在一旁喝茶吃点心,捷报便是获胜的好消息,顾锦婳已做好欢呼雀跃的准备了。就见顾云笙摊开战报来看,下方跪地未起的温太师面色凝重,全然不是打了胜仗该有的表情。  顾锦婳虽年纪尚小,但心思灵敏,隐隐觉得不对劲,就听见温太师语气沉重的说道:“丁将军英勇神武,大败敌军,解除边境燃眉之急,敌军溃败向我朝受降,此战可谓大获全胜,只是……丁将军在两军对垒中不幸受伤,据战报所书,丁将军,性命垂危……”  顾锦婳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看向上座的顾云笙。后者脸色惨白,振衣而起:“丁左伤在哪里?”  “回陛下,丁将军被敌军主帅一箭刺中心房,此处伤势较为严重,军中大夫极力挽救,目前是何等情形还未可知。”  “什么?”顾云笙身形一晃,及时扶住桌角险险稳住:“传朕口谕,一定要救活丁左,治好丁左!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提,若丁左有什么闪失……”  顾云笙眼底一闪厉光,吓得顾锦婳花容失色,悻悻咽了口唾沫,没敢吱声。  温太师应道:“是,老臣这就去办。”  顾锦婳看着温太师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强把口中干巴巴的花生酥糕咽下去。小心翼翼的打量顾云笙的脸色,养心殿内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陛下稍安,这战报再快也是半月前写的,或许现在丁将军早好了,不日便可凯旋回京。”  顾云笙愣了愣,好像才从噩耗中回神一般,茫然的看着顾锦婳许久:“皇姑母说的是,或许丁将军早好了……”  顾锦婳下意识看向远处剑架,上面放着那把跟随顾云笙闯荡十年的宝剑,在剑尾的地方,那支崭新的剑穗极为醒目。顾锦婳欲言又止,再三思量,还是说道:“若陛下实在担心,不妨写封信给丁将军?”  顾云笙好似醍醐灌顶般:“这样好吗?”  “为何不好?”顾锦婳笑道:“虽然陛下与他是君臣,但也是曾经的知己好友,陛下心中挂念他,何来诸多顾忌?”  顾云笙略一沉思,深感有理,忙坐回椅子上执笔写字。  -  西北边境战火平熄,双方休战,敌军归降。  军营帅帐之中,四溢的血腥气牵动每一个人的心神。桌上的瓶瓶罐罐或立或倒,或摔落在地粉身碎骨。同样的,还有一个花盆,泥土被刨了出来,散落一地。  “大夫,怎么样,怎么样啊?”副将迫切看着床前诊脉的白胡子老头。身后还围着一群人,各个神情紧张的等着答复。  白胡子老头用袖袍擦着额头热汗,沉沉的松了口气道:“已无性命之忧了。”  此话一出,众人惊喜若狂,副将堂堂硬汉,也禁不住热泪盈眶,当着大家的面哭了出来。  “幸好有那株流絮草,不然可真就回天乏术了。”白胡子老头心有余悸的说道:“流絮草是治疗内伤,补气补血的灵药,只要还有一口气吊着,一株流絮草喂下去,能把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不管怎么说,丁将军能活过来,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副将又哭又笑,搞得众人也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病人需要静养,没事儿就别挤在这儿了。”大夫说着话就往出撵人,一群五大三粗的将士们哄笑着被赶走。将军性命无碍,他们也自然心情舒畅,吆喝着互相道喜,正得意忘形之际,被随后出来的副将一声喝住。  “高兴归高兴,但别松懈了。不要忘了,敌军的右将军下落不明,要时刻提防他们垂死挣扎,趁夜突袭。”副将神色肃穆道:“护好帅帐。”  “是。”众人异口同声,身披战甲各归其位。  夜幕初张,大夫时刻看守在帅帐内,草草用过晚饭,在丁左干枯的双唇上润了点水。  -  风声鹤唳,硝云箭雨。丁左手握长剑,与敌军左前锋缠斗多时,一剑上挑,一剑横扫,招招式式极快极狠。  那冠有所向披靡之威名的左前锋逐渐败阵,丁左乘胜追击,挥剑直取对方头颅将人杀落马下,不料与此同时,敌军主将趁其不备,远在百丈之外射出穿云双箭,一箭被及时反应过来的丁左格挡扫落,一箭却正中他胸口穿刺而过。  众将惊呼呐喊,丁左却并未感到疼,整个人处于一种极为飘忽的状态。那一箭穿透,仿佛一并带走了什么东西,身体变得很轻,微微发冷。低头一看,殷红的鲜血染透了甲胄,他却丝毫不顾,勒紧缰绳策马奔腾,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敌军主将面前,挥剑一指,给予对方一剑穿心。  主将死了,他仅存的力气也没了,再朝自己一看,马背上的鬃毛满是血迹,体内鲜血狂涌,不断溢出,流逝的还有他的意识。  老一辈有种说法,说是人死的那一瞬间,会看见自己此生最惦记,最重要的人。  丁左一直没当回事,因为他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远。再说,死而已,两眼一闭两腿一伸,多简单?被老辈人说的那般怪力乱神也是够了。  风轻轻吹过,血腥和硝烟的气味还在蔓延,他意识模糊的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云朵好像变了形状,幻化成了一张人脸。  那是……江漓?  丁左在心中笑了,那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血亲,惦记也是应该的,在意识完全消失前看上一看,也不出所料。  云彩又变了,丁左有些吃惊,这一回看见的人会是谁呢?父母么,还是……  “是,老臣,老臣遵旨……定当尽全力医治好丁将军。”  依稀传来的说话声吵醒了沉睡中的丁左,他目光茫然的望着四周,耳边传来越走越远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偏头望去,只见大夫跪在地上擦冷汗,一个驿使打扮的小年轻正走出帅帐。虽身体瘫软无力,但总归意识清醒了,只不过这一觉醒来,恍若隔世。  “哎呀,将军醒了?”大夫注意到丁左,简直惊喜若狂,忙挪过去把脉:“将军洪福,真能做到起死回生啊!”  丁左大概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张口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干哑发涩,气虚的更是连动动手指都难。大夫见了,忙主动回答道:“将军已经昏迷五日了,此番能醒过来真是谢天谢地。您伤势太重,且不说内伤,光是外伤就棘手的很。腿上挨了一刀,右手臂刺了一箭,左下腹也中了一箭。当然最严重的还是前胸的位置,距离心脏就差这么短短两寸。”  大夫叹了口气,又笑着宽慰道:“好在有那株流絮草救命,不然将军此番,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听到“流絮草”三个字的丁左楞了一下,偏头朝桌案的方向看去,就瞧见了那只剩下土壤的盆栽。  冥冥之中,竟被他救了一命。  丁左心间暖流淌过,很快就敛起情绪,问大夫说:“方才那人,是谁?”  大夫面上笑容明显一僵,现在想起来还胆战心惊:“是……从京中来的,还带了陛下的口谕。”  “陛下?”  “是啊将军,陛下说了,要老臣几个想尽办法治好将军。若治不好……”大夫无奈的一摊手,一脸哀容:“老臣几个也不必回去了。”  丁左:“……”  竟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还有啊将军,那驿使还带了一封书信过来。”大夫递给丁左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不知是谁给您的,驿使也没说。”  丁左费力抬起手,大夫忙拿了两个靠枕给他垫上,又去端了两盏蜡烛照明。  丁左摊开信纸,落目一瞧,上面只有两个字:安否。  “安否?”大夫瞄了一眼,和蔼笑道:“想是将军在京中的好友托人送来的吧?”  丁左看着那熟悉的笔迹许久,会心微笑,轻轻应声:“是啊,很好的挚友。”第88章 番外:平定  一晃三日,丁左毕竟年轻体壮,身体恢复的快。虽然还不能下地,但已经能做到起身,并且少量的吃些食物。他将信纸装入信封,递交给候在一旁的驿使:“有劳了。”  “将军客气了,此封回信定为将军转送。”  丁左嘿嘿笑道:“小哥慢走,等过些阵子本将军回京,到时候请你喝酒哈!”  驿使咧嘴笑着,又说了些关切之语便匆匆离开。  到了夜间,军营中掌灯,副将率人巡防营地,见没有意外便嘱咐了几句回帐中休息。夜深人静时,燃烧的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格外清晰。士兵分为几个小队守夜,来来回回有条有序。  大夫挑灯夜读,给丁左换了新方子,临走之前为丁左紧了紧棉被,便打着哈气端着烛台往外走。  忽然涌入一阵凉风,微弱的烛火熄灭,帐内一片昏暗无光。寒流吹得大夫脖子一缩,他忙掏兜去找火石。突然一道厉风擦着他鬓发极速而过,他感觉耳朵有些凉凉的,下意识伸手一摸,虽然看不清什么,但能觉得手指上沾到了发黏发涩的液体,凑到鼻尖处一闻,大夫浑身胆凛。  是血?  大夫惊慌失措,忙掏出火石点火,光线刚亮起来,还不等大夫转身去一看究竟,账外又一阵厉风射进来,烛苗瞬间吹熄。乌漆墨黑的帅帐内,震惊万分的大夫甚至忘了大声求救,就听见“乒乒锵锵”两声响,又传来一人痛苦的闷哼,大夫老脸煞白,手忙脚乱的将蜡烛重新点燃。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被惊醒的丁左的怒喝:“何人胆敢擅闯帅帐!”  大夫吓得手一抖,烛台差点摔地上。  烛火燃烧,偌大的帅帐亮堂起来。擅闯者总共两个人,一个身着夜行衣躺在地上,两眼上翻,唇边带血,咽喉的位置留下一道极细的剑口。另一人站在不远处,身着蓝衫,单手握着一把寒如冰雪的传世名剑。虽是利器却无半点血腥污浊,可散发出的逼人锋芒,仿佛能摄魂蚀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