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结同心》 第1章 契结同心 作者:寻香踪文案初遇,他是小渔民,他是遇劫的“茶商”。莫尽言:“俞大哥,我想同你结为契兄弟。”俞思冕:“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他悄然离去,却变成他心中永远的痛。再见,他成了私造战船的“奸民”, 他成了领兵一方的将军。莫尽言:“将军大人,小民已经上缴所有战船,为何还不肯放过我们。”俞思冕:“为何要走,杀倭报仇不正是你的夙愿?留下来,与我一起战斗。”放过你容易,谁来拯救我?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时代奇缘搜索关键字:主角:莫尽言┃ 其它:造船,抗倭,契兄弟第1章 遇见如银的月光铺洒在浩瀚的天地之间,将整个夜空普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月光把江水映成满江碎银,树影婆娑绰约,远山如猛兽一般蛰伏在那里,一动不动,沁凉的空气中传来秋虫低低的鸣啾,益发显出这秋夜的安宁。月夜,如诗如梦。如果莫尽言懂诗,他便会自动联想起“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诗句来,然而他不懂,所以也对这无边的潋滟水光和月色视若无睹。无怪,这样的月夜,他从小望到大,已经看了快十六年了。你不能指望一个未读诗书,又常常在夜色中讨生活的少年,对着这种常景生出诗样的感慨来。莫尽言只是抬头看了一下天上那轮柔和的圆月,月光边上带着一圈光晕,他想起老人们常说的“月光带箍,茅草晒枯”俗语,知道接下来的数天,都会是响晴的天气。他坐在河堤上看了一会儿,将嘴里的草根吐掉,起身下河堤,网已经撒下去一个时辰了,应该收网了。他跨进自己的小船,找到缠在水边小灌木上的网漂头,用短桨挑起网头,半弯着腰,双腿分开,立在尖头小船里,一下一下踩踏着船板,迫使小船慢慢往前漂去,一边开始收网。网是麻线织的,网眼很小,这样的小眼网只能网小鱼,大鱼是钻不进网眼的,捕大鱼有专门的大眼网。莫尽言将渔网拎起来,上面挂了好几条两三寸长的小刀鱼,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这种鱼头大尾小,体型修长,肉厚味鲜,非常受人喜欢。莫尽言将鱼摘下来,扔在脚边,将收过的渔网又放入水中,继续挑起下一段渔网,渔网先不收,继续放着,等到明天早上再来收一次。等到渔网收完的时候,收获了一大堆小刀鱼,还有一些小鲤鱼、小鲫鱼,他准备划船靠岸,回家去睡觉。蹲下身划船的时候,眼睛不经意地朝江中心的活水区看了一眼,突然被一个不小的白色物体吸引住了,那东西正顺着水流往下漂去。要是换了别人,可能还会胆小害怕,但是莫尽言是谁啊,天不怕地不怕,阎王老爷来了,都要拉着一起喝茶的主,从小从这江面上见过无数奇怪的活物死物,比如发大水时从上游漂下来的鸡鸭猪羊,甚至是泡得面目全非的死人。所以此刻他只犹豫了一瞬间,便划着小船往下游漂去,准备拦截那个白色物体。水流速度很快,莫尽言也有技巧地赶在那物超过自己的小船之前拦截住了,在明亮的月色下一看,可以看出是一个人体浮挂在一块木板上。莫尽言心想,估计是个死人。他用船桨挑了一下那人,没有动静,水带着小船和那个死人往下漂出好一段,莫尽言伸出手来,抓住了那块浮木,然后划动小船,回到了河湾内的静水区。莫尽言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念叨了一下:天老爷莫怪,小子只是扒件死人的衣裳而已。便伸手去掀那个死人,一使力,那人并不翻身,依旧死死抱住浮木。莫尽言知道,很多溺水而亡的人,会使出全身力气抓住临死前抓住的东西,有时候需要掰断手指骨节才能使人和东西分离。莫尽言又将船划了一下,让小船更靠近一些,收了桨,伸出两只手去抓那人的胳膊,想让他跟浮木分离。突然,只听得“唔”的一声从死人身上传出来,莫尽言吓了一跳,双手猛地往后一缩,船也晃了两晃,诈尸了?!莫尽言本能地将船退开一些,他胆子是不小,但到底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是有些信鬼神的。过了片刻,又没有了动静,莫尽言蹲在船里,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喂?”没人应他。他大着胆子又凑近来,用船桨挑了一下对方:“你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浮木上的人没有动,但是却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也已经足够大了。原来还是个活人,莫尽言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救呢?他咽了口口水,下定了决心: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聂世翁和芸姐姐应该都会夸奖我的。他将船划过去,伸手抓住那人的衣服,然后将船划向岸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人弄到了岸边,那人依旧抓住浮木不放。莫尽言想,总不能连人带木板一块扛回去吧,便只好卷起裤管下了水,费了老大的劲,将那人的手掰开来,拖着人上了岸。就着月色,隐约可以看出这人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白色锦袍和皂靴,看起来是个富贵人家。要是人已经死了,这身衣服扒下来,估计也能换得好几十文呢。不过最好还是别死了,到时候能给自己更多的银子,这样也才不亏啊,莫尽言心道。莫尽言将人拖到岸上,打量了一下,吓了一大跳,那人腹部处有一片暗色,像是血迹,他有些不相信地凑过去看了一下,果然闻到一股血腥气,衣服上划开了一道半尺多长的口子,估计里头早已皮开肉绽,说不定连肠子都翻露出来了。莫尽言打了个寒战,摇了下脑袋,不敢再去想。伸手探了一下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是有的,这人还没有死呢,也许还有救,赶紧带回去找聂世翁去。他将人从地上拖起来,本想背起来,想了想,又将那人翻过身来,与自己背靠背,再用两手勾在那人腋下,拖着往家走。那人的脚在地上拖着,增添了不少阻力,但是不这么办的话,背着他回去,伤口压在自己背上,人没死都要给折腾死了。你说这莫尽言为何不回村去叫人帮忙呢,说白了,还是太过倔强所致,还有一点就是不想和别人分享功劳。好在村子就在河边不远处,莫尽言将人拖回家中,自己也湿了大半身。他将那人的衣服扒了个精光,然后挪放到自己床上,没办法,他爹那张床有几年没人睡了,早就堆放办满了什物,根本就没法睡人。他一边搬人,一边嘀咕:你可千万别死啊,不然死在我床上,该多么晦气!他点亮了床头桌边的油灯,隐约看到一具伟岸的男体,不过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他将自己的被子拉过来,随便给他搭了一下,然后飞奔去隔壁叫人去了。聂世翁是他家的邻居,也是父亲生前的好友,他懂医术,是他们村的大夫,一般看个头疼脑热之类还是不在话下的,只不知道能不能看刀剑伤。不过也没别的办法了,这时候除了聂大夫,还能去哪里找大夫,有个大夫就算不错了。聂大夫早已睡下了,乡下人家,缺油少蜡的,到了晚上都早早睡了,没几个人舍得点灯。莫尽言敲聂家的大门:“世翁在家吗?快来救命啊!”屋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不多久油灯亮了起来,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子肩头披散着青丝,身上的衣服扣子都没来得及都扣上,一手举着油灯,一手掩着衣襟:“小言,出什么事了?”莫尽言看着一脸焦急衣衫凌乱的女子,不好意思地闪躲了一下目光:“芸姐姐,世翁不在家吗?”“在。你喊得这么急,到底出什么事了?”聂芸空不出手来,只好关切地上下打量。莫尽言连连摆手:“不是我,我刚在江中收完网,遇到一个溺水的人,我以为已经死了,结果还活着,身上还受了伤,所以带回来让世翁去看看,看还有没有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聂芸身后出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药箱:“言儿,我这就跟你去。芸儿,你先回去睡吧,没事的。”聂芸赶紧将火把点起来,递给莫尽言:“小言,给祖父照好路,你们小心点。”莫尽言接过火把和药箱:“嗯,知道的,谢谢芸姐姐。”一老一少就着火光往莫尽言家走去,聂芸在后面看着,直到两人出了篱笆院墙,才将门关上。一路上莫尽言已经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聂大夫颔首道:“你做的是对的,不管是什么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上天会给我们积德的。”莫尽言有些得意地说:“我就知道这么做是对的。世翁你能救活这个人吗?”一面说一面推开自家虚掩的房门。“要看看才知道。”聂大夫跟着进了门。进了屋,莫尽言并不熄灭火把,而是将火把打到自己床边,床上正躺着那个被救回来的人,还是跟他离开时的姿势一模一样。聂大夫过去检视了一下,再坐下来给人号脉。号完脉,又检查了一下腹部的伤口,从诊箱里拿出药来,给他撒上一些药粉,让莫尽言找了干净的布巾给他裹上伤口,又拿出银针来给他扎了一遍针。忙完这些,已经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莫尽言一直不出声,默默看着聂大夫的动作,直到最后一根针被拔出来,才问:“世翁,这人有救吗?”聂大夫微微颔首:“如果能撑过今晚,那就无碍了。明天一早你来我家取药,我回去让你芸姐姐先煎上。”莫尽言点点头:“那就麻烦世翁和姐姐了。我送世翁回去。”这天晚上,莫尽言一夜没睡安稳,他生怕躺在身边的这个人双腿一蹬,人就去了,自己睡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不再是个活物,而是个死人,那就实在太倒霉了。所以睡到半途总要醒来看看,伸手去摸身边这人是否还活着。待到温软的触感和微弱的脉搏传到手心,才又放心睡去。到了后半夜,身边这人浑身滚烫起来,把莫尽言吓了一跳,料想这人是发烧了,赶紧起来帮人降温。找了冷水帕子来冷敷,又翻出了一瓶爹爹留下来的白酒来给他擦身。将白酒倒在那人身上,用一只手将酒抹开,手下除了滚烫的手感之外,还有结实有弹性的紧致感。莫尽言心想,这人的身体还是挺好的,皮是皮、肉是肉的,约莫平时也是勤于锻炼的。他的手一路往下,摸过胸膛,绕过伤口,抹至小腹,大腿根部,手停留在下身茂密的草丛边。莫尽言突然停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除自己外的成年人的那话儿,他的心紧张得怦怦跳,就仿佛在河边无意间听见村中庆哥和庆嫂两口子在芦苇丛里打野战的情景,让他既害怕又兴奋,他的脸瞬间红了。但是却止不住自己往那儿看的心情,他先是抬眼偷看了一下那人是否真的没醒,然后才敢低头悄悄往私密处看。那东西此刻沉睡着,但是形状和大小都跟自己的不太一样,应该来说,是很漂亮,顶端还有个蘑菇头,颜色微黑,而且比自己的大上不小。灯光虽然朦胧暗淡,莫尽言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突然起了亵玩的心思,大着胆子,用手指轻轻地挑起那东西,触感细滑,软绵绵的没有反应,他收回手,又继续去给对方抹酒。还是忍不住又将手缩回去,试着用手抓了一把那东西,虽然没有硬度,但是几乎一只手都握不过来。莫尽言的脸彻底红了,暗自骂了一句:他娘的,怎么跟驴子那玩意儿一样,比我的居然大那许多!再睡着之后,莫尽言便做了春梦,梦里有个驴子一样的大家伙,一直在自己眼前晃动,蹭着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还有一双手,不住地抚摸自己的那话儿,还和那大家伙一起,不断地抚摸、磨蹭,自己被弄得面红耳赤的,心里慌乱不已,却又兴奋欢喜难耐。莫尽言只觉得一种极致的快乐从脑海中飞过,“啊”地叫出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挣躺在床上,梦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裤裆里一片湿滑。这是他第一次梦遗,心里慌乱无比,手脚都不知道如何自处。手肘无意间碰到床上的另一个人,那人的身体已经不再灼烫,是温热的,呼吸有些浊重,但是睡得很沉。莫尽言想起梦里那个人和那个大家伙,一闭上眼,那种真实感还在。他伸手去触摸身边这个温热的身体,想到这人下面那物,梦里面的,可不就是这个家伙?莫尽言的心一下子乱了,再也睡不着了,他慌慌张张爬起来,换下裤子,用水洗了好几遍,这才晾挂起来,逃也似的匆匆出门去收渔网去了。作者有话要说:过了很久,终于开新文了,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心境有了不小的改变,可能会在文中有一些体现,但还依旧热爱生命和生活,相信一切真善美。无论遇到什么坏天气,只要坚持,便是晴天。这个故事酝酿了很久很久,但是觉得功课还是做得不够足,只能说是跟大家一样,一边学习一边写作,希望能够写出我自己满意的故事来。第2章 心动清晨,浓雾四起,莫尽言急急忙忙将渔网从江里收了回来,渔网上还沾着白花花的来不及取下来的小刀鱼,挑起渔网和渔船便往家跑。他心里记挂着被自己救回来的那个人,虽然后来烧退了些,但到底还是没醒,不知道自己离开后他有没有醒来。虽然那个春梦叫人羞恼无比,但到底还是止不住对这个人上了心。 第3章 聂芸照旧每日送药过来,但都没有与俞思冕照面,一方面是俞思冕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另一方面则是莫尽言每次都有意无意地拦住了。聂芸听说俞思冕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也有心要回避,每次将药送到外屋就走了。这日聂芸送药过来,看见莫尽言拿着针线坐在堂屋内缝补衣裳,那衣裳看起来甚是眼生,又仔细瞧了一下布料,料想是屋内那位伤者的衣裳。一边放下药碗问:“小言,你在作甚呢?”莫尽言抬起头来:“芸姐姐你来了啊。我在给俞大哥补衣服呢,他的身体好多了,说想要下床来走动一下,我这里都没有他合身的衣服,便将他自己的衣服补一补。”才几日功夫,这就叫上大哥了,聂芸心里偷笑,又有些惊异。她走过去看了一下莫尽言的针脚:“需要姐姐帮你缝吗?”莫尽言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活,不算很细致,但是勉强也过得去了,从前爹在世的时候,这类活是爹做的,后来爹不在了,这活就自己做了,所以也不算笨手笨脚:“不用了,芸姐姐,我能缝。”他心里有个隐秘的秘密,觉得俞思冕的事最好不要假手他人,尤其是这么漂亮又能干的芸姐姐,好像芸姐姐做了,俞思冕就会成为聂芸的人了。这也是他一直不让他俩碰面的原因。但是他没想过,俞思冕每天喝的药还是聂芸煎的呢。聂芸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发现最近莫尽言呆在家里的时间长了,不再老往自己家里跑了,也没觉得奇怪,因为家里有一个病人呢。她对那个病人不是不好奇的,听祖父说过,这个人不是本地人,长得似乎也很好,所以她心里也隐隐有那么些好奇,到底会是个怎样的男子呢?俞思冕当然是不可能被藏起来的,他的身体底子很好,伤口好得快。在床上躺了五六天,见不到天日,觉得自己都快要长毛了,觉得自己有了些气力,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便想起来活动活动。这天下午,莫尽言在家安静地修补渔网,秋阳洒落下来,斜斜地照在屋檐下,秋蝉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更显得屋子里一派宁静。过了一会,里屋传来了动静,他抬头一看,看见俞思冕正微躬着腰扶着门框跨出门槛来,他连忙跑过去搀扶:“俞大哥,你怎么起来了?伤口不是还没好利索?”俞思冕的性子有些冷淡,平时话很少,莫尽言也不以为意,一如既往地热情待他。俞思冕淡淡道:“不碍事,多走动一下,恢复得更快些。你在家呢?”他以为莫尽言已经出去了。莫尽言扶着他出了门,给他在走廊上放了条板凳:“嗯,我补渔网呢。俞大哥你坐会儿吗?”俞思冕看看那条板凳的位置,正好在阳光和阴凉地相交处,正好可以晒到太阳,便点点头:“好。”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莫尽言看他坐下了,便又坐回原处去补网。渔网的麻绳编织的,网线尽可能搓得很细,但又不能过细,不然不能承力,鱼挣一下便要破网。麻绳编织的渔网耐久性不好,渔网容易沤坏掉,所以要经常晒渔网,故此世人常说“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不是没有缘由的。莫尽言仔细地检查着渔网,用麻绳将破了的口子修补起来。俞思冕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意外,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大,但是这动作却娴熟无比,明显是做惯了的,这些天他除了莫尽言和聂大夫,还没有见过外人,他本不愿意探究人家的私事过多,但是此刻却想了解多一些:“小莫,你家里没有其他人?”莫尽言本来一直被俞思冕盯着看,心里有些紧张,好几次差点连绳结都没系好,听见他出声问话,慌忙答:“啊,没了,家里就我一人。”过了一会又补了一句,“我从小没娘,前几年爹也去了,家里就我自己了。”俞思冕看着眼前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黝黑,手足修长,身形单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脸上的五官也正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蜕变期,眉毛浓黑,眼窝深陷,睫毛浓长,五官轮廓分明,倒不似典型的汉人面目特征,像是混了胡人的血统,长大后肯定是个很出色的汉子。只是他小小的年纪,便父母双亡,不由得生了同情之心。“对不起,不知道你的双亲都不在了。”莫尽言摇摇头,回过头来对着俞思冕露齿一笑:“没关系,可从来没有人敢欺负我,谁要是欺负我没爹娘,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说着还皱了皱鼻子,那神态有些倔强,又有些得意。让俞思冕一下子想起了小豹子,有些人,失去依傍之后会变得很怯弱,有些人,失去依傍之后会变得很强大,莫尽言大概是属于后者。俞思冕有些佩服这个少年的坚韧,如果换个环境,有人能够适当地帮他一把,提携一下,恐怕会有不一样的人生,日后便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看了一下少年秀挺笔直的背脊,微微有些出了神,眼睛的余光落在右边的窗户上,不由得被窗台上的一个小物件吸引住了,他扶着板凳站了起来,慢慢走了过去,隔着窗户看了又看:“小莫,这个是什么?”莫尽言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个啊,是我用泥巴捏的船模,干了后就成这样了。”俞思冕不是不认识那是只小船,而是没有想到,这种船型会在这个农家少年的窗台上出现,那是一艘楼船模型,不盈三寸高的小船上却有三层,最底层是密封式的船身,中间一层是船舱和甲板,顶层是一个带女墙的甲板,一看就是战船的规制。他看得微微张圆了嘴,回过头来惊异地看莫尽言:“你自己做的?”莫尽言有些得意地笑:“是啊,可威风吧?我还有好多船模呢。”俞思冕内心有些激动,但是面上仍不动声色:“你怎么会做这个的?”莫尽言停下织渔网的手:“我爹教我的。”俞思冕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房子,三间宽的小屋,两间盖着瓦片,一间盖着茅草,这个家实在算得上清贫,怎么看都不像是造得出战船的人家,但是民间常有卧虎藏龙之地,没准这儿就是的。“你爹会造这种船?”莫尽言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见我爹造过,但是他说他造过,我家里还有好多木头做的模型呢。”俞思冕这下克制不住激动了,连忙说:“果真?能否让我瞧瞧?”莫尽言将麻绳和织网的竹针放下:“好啊。俞大哥你也很喜欢这些小船?”他不禁有些小得意,原来自己还有俞思冕感兴趣的东西。俞思冕跟着他进了西面的屋子,那屋子一看就是堆放什物的房间,紧挨东墙放着一张雕花镂空牙床,不过上面已经落满了尘灰,看样子很久没人住了。紧挨木床而放的,是一个红漆木立柜,上面的生漆颜色已然陈旧剥落,看得出来很有点历史了。莫尽言拿了一个插在柜耳上的鸡毛掸子扫了一下灰,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光束里,尘灰浮动,仿佛是岁月在慢慢流逝一样。俞思冕知道,他想要看的东西就在这柜子里了,这一刻,这个陈旧的柜子却如同发光的宝箱一样熠熠生辉。莫尽言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洁白的牙齿在小麦色的脸上显得非常醒目:“这些都是我和我爹做的,还有些是我祖父做的,全都收在这里。”说着便“吱呀”一声拉开了柜门。俞思冕发现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立柜里有两个隔板,将柜子分成了三层,每一层上面都放着好多大大小小的精致船模,用各种木质做成的,船虽然很小,但是每条船的形制和规格全都是齐备的,可以见得,这些绝不是做着玩的,而是大船的缩小版。这些船模上都涂着清漆,显露出木头的纹理来,有的上面还挂着小小的船帆,有的船头甚至还蒙着牛皮,看起来颇为精致。这些船模,有的俞思冕别说见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过。他无意识地朝前跨了两步,站在莫尽言身边,身上的不适全然都忘却了,直起了腰,像个见到宝藏的人一样,满脸惊喜和意外地看着那些船模。第4章 知己莫尽言看出他的喜欢,心里越发得意了,如数家珍般一个个指点给俞思冕看:“这个是楼船,这个是斗舰,这是蒙冲,这个是三桅船……这里有些是我祖父和我爹做的,有些是我做的。”俞思冕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他仿佛听不见莫尽言的话了:“我可以看看吗?”莫尽言拿出一个中等大小的船模:“这个叫海鹘船,是我自己做的,俞大哥你看看。”俞思冕万分激动地将船模捧在手心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嘴里啧啧称赞:“小莫,这真是你做的吗?简直是太厉害了。”莫尽言害羞了,极少有人这么夸过他,他爹也顶多就是说一声“还行”,如今还是俞思冕夸他,这让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欢喜和激动:“俞大哥你很喜欢船模吗?”俞思冕顿了一下:“准确来说,我是很喜欢大船。”莫尽言立马两眼放光,仿佛找到知己一样:“真的吗?俞大哥也喜欢大船?我也特别喜欢。我爹还教过我怎么造船呢。”俞思冕盯着他的眼睛看他:“那你会造吗?”莫尽言抓抓脑袋:“我就做过这样的小船,还有家里那种简单的渔船和客船,还没有做过这么复杂的大船。”俞思冕继续问:“为什么?”莫尽言笑一下:“官府不让大船下海,更不允许民间私造大船啊。”俞思冕了悟地点头,朝廷立国之初,便下了通令:“片板不许下海”,沿海一带所有的海事活动包括出海经商、捕鱼等活动全都禁止了,民间所有的大船也都充公或者销毁了。俞思冕一直觉得这一禁令在当初虽为迫不得已之举,但是并非真是英明决策。“如果将来有机会,允许你造大船,你会去吗?”莫尽言刚想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摇摇头说:“我不会做啊。”俞思冕盯着他看了一瞬,然后叹息:“也是,大船毕竟不同于模型。”他转过头去,细细地端详柜架上的船模。莫尽言似乎察觉到俞思冕的失望,心里有些难受,他咬着下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俞思冕对着那些船模爱不释手,莫尽言陪着他,还给他端来了一条凳子,让他坐在柜子前慢慢看,一面回答俞思冕的一些问题,比如船底为什么是尖的而不是平的,船身两侧多出来的两块木板又是什么。莫尽言一一作了解答,大型海船都是按照福船的形制来制作的,尖底船吃水深、船头易于掉转方向,船侧的披水板可以加固大船的平稳性……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这些知识,都是非常专业的大船知识,俞思冕越发肯定,莫尽言的父亲是个造船工匠,后来遭遇了什么变故,才流落到这个渔村来的。两人一个热衷于问,一个乐于回答,聊得十分投机,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聂芸端了药过来,发现大门敞开着,渔网挂在门头上,补到一半就停止了。探头看了两圈,并没有见到人,隐约听见西屋有人说话,料想人是在西屋,又不好直接进去,便放开了声音说:“小言在家吗?”莫尽言听见聂芸的声音,便停止了与俞思冕的对话:“该是芸姐姐送药来了。”俞思冕是知道聂芸这个人存在的,是聂大夫的孙女,常常受她照顾,却未见过其人。莫尽言看着他捧着船模不愿意放手,便拿了一个海鹘的模型:“俞大哥,难得遇到也很喜欢大船的人,我们就交个朋友吧,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了。” 第5章 俞思冕连忙抓住莫尽言的手制止他:“不碍事,就是伤口有点开裂,我自己上过药了,恐怕还得在床上躺两天。对不起,小莫,给你添麻烦了。”莫尽言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责怪,连忙说:“别说了,赶紧躺着吧。药喝了没有?吃过饭了吗?”俞思冕点点头:“已经吃过了,聂姑娘帮忙做的,药也喝了。我躺会儿就好,你去吃饭吧。”莫尽言拆开那包饴糖,摸了一块出来:“张嘴。”俞思冕不明就里,但还是下意识地张开嘴,莫尽言将糖放进他嘴里:“吃块糖甜甜嘴巴。我去吃饭了。”俞思冕吃着甜丝丝的糖,看着莫尽言,不由得笑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糖了?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孩子给自己买的。经过这一次,莫尽言便多了一份心思,在家的时间明显增多了,以防止聂芸和俞思冕独处。十月初五这天晚上,新月如钩,莫尽言依旧在江里打渔,刚收了一遍渔网,时间大概到了亥时三刻,莫尽言爬上江堤,准备回家睡觉,等天快亮时再来收网。刚一上了河堤,便看见江北临江的小镇上火光遮天,看起来像是走水了。顷刻间,一阵紧密的铜锣声敲了起来,不多一会儿,镇口的大钟响了起来,钟声绵延不绝,这是最高级别的警钟声,莫尽言知道:出事了,倭贼上岸了!他扯开了嗓子喊:“倭贼来了!倭贼来了!”一边喊一边拔腿往家跑去。几乎在同一时刻,周围十村八寨的人都被钟声惊醒了,大人们迅速起身,为老人孩子穿上衣服,迅速将家人转移到比较安全的地方。莫尽言飞奔回家,砰地一声推开门,看见俞思冕在床上坐着,他也被钟声惊醒了,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些疑惑地看着急急忙忙进屋的莫尽言:“怎么了小莫?”莫尽言一面给他拿衣服,一面说:“快起来,穿好衣服,我们得去外头躲着,倭贼来了!”“什么倭贼?”俞思冕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就是前来抢劫的倭人,他们是从海上来的。”莫尽言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他一会儿还得去聂世翁家,那家子只有老人和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起来了,“快点。那帮倭贼丧心病狂,杀人不眨眼,还到处放火烧房子抢东西,完全是没有人性的东西。”俞思冕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你是说他们是倭国来的强盗?那不是倭寇吗?但是他们不是一直都在北边活动吗?”“就是倭寇。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活动,但是这些年已经来我们这里抢了好几回了,每次都要死伤好多人。”莫尽言麻利地收了一些细软,将所有的家当都带上了,“俞大哥你好了没有?我们还得去聂世翁家看看。”说着拉着俞思冕的手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俞大哥你的伤还没有好吧,别跑太急了把伤口挣开了,我背你吧。”说着不由分说,便蹲身下去想要将他背起来。俞思冕是北方人,比南方人本身就要高大,莫尽言还没有完全发育,俞思冕比他几要高去一个头。他一看莫尽言要背他,连忙伸手阻止说:“不用背,我的伤不碍事,走吧。”又想起来什么,挣开莫尽言的手,“等等。”伸手摸到了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的船模,拿下来,一手搂着,这才跟着莫尽言出门。莫尽言没看清他拿了什么,也没说什么,牵着他迅速出了家门,往聂家跑去。原本早已沉睡的小村落此刻完全醒过来了,大人孩子们全都起来了,纷纷都往村外跑。莫尽言一面跑一面喊:“聂世翁,你们都起来了吗?”答话的是聂芸:“起来了,我们正要去窖里。”俞思冕满肚子疑问,但是这时候没有人能够为他解惑,他只好跟着大家一起走。因为害怕倭贼发现行踪,大家都不敢点灯打火把,只能抹着黑走路。莫尽言担心聂世翁腿脚不便,走夜路摔跤,便一把将老人背了起来,在前头带路,还不忘伸手来牵住俞思冕的手。聂芸紧跟在后面,伸手抓住了俞思冕的袖子,慌忙中莫尽言没有注意到,要不然不难受才怪。第6章 约定几个人匆匆到了村后的小山边,这一片堆了不少稻草和柴堆,是村里人的柴草堆放地。莫尽言松开俞思冕的手,将老人放下,然后移开山坡前的两捆稻草,搬开隐藏在草后的一块片状石头,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莫尽言在地上抓了一把灰土,往里面一撒,一会儿从里头窸窸窣窣跑出来几个小东西,飞快地从几人的脚边溜走了,把俞思冕和聂芸都吓了一跳,聂芸还小小惊吓出了声。莫尽言拍拍手,低声说:“好了,黄大仙已经走了,我们进去吧。”原来石头后面是个地窖,俞思冕跟在聂家祖孙后头进了地窖,莫尽言走在最后,将草捆搬回原处,然后从里面掩上石头。俞思冕的眼睛还没能完全适应黑暗,便发现有了灯火,莫尽言已经将火捻子点亮了,并且点亮了原本就存放在地窖里的油灯。地窖里干燥而温暖,但是有一股子黄鼠狼的膻臭味,几个人都难以适应地掩住了鼻子。莫尽言弄灭火捻子:“没关系,有黄大仙也好,这里就不会有长虫和老鼠。”地窖里有几条简陋的板凳,几个人坐下来。聂大夫终于喘过气来,问道:“言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倭贼到哪儿了?”“我在河边的时候,发现新田镇上已经失了火,估计已经上镇里去了。”莫尽言在俞思冕身边坐下来,发现他怀里搂着自己送他的小船,心里不由得一阵欢喜。聂芸紧挨着祖父坐着:“那他们会到我们这里来吗?”莫尽言摇摇头:“不知道,估计不会来了。不过我们还是躲一下比较好。”俞思冕终于得了空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聂大夫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忘记是从哪年开始的,总有好些年了吧,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贼匪,他们驾着船而来,专门抢劫沿江沿海的城镇,有时候也劫掠村庄。他们不仅要金银财宝,也抢掠牲畜粮食,甚至还有妇人。那些人心狠手辣,每到一处,便放火杀人,烧光抢光。每年至少会来几次,大家深受其害。”“有很多年了吗?但是我怎么没听说过。”俞思冕拧起眉头。莫尽言说:“我爹说,这些人都是海外来的,看他们的装束和说话,应该都是倭国人,所以我们管他们叫倭贼或倭寇。我爹还说,倭贼是近年才起来的,这大概是因为朝廷下令不许出海经商引起的,因为海禁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抢掠百姓的事。”俞思冕抬起眼睛看向莫尽言:“果真有这说法?”聂大夫点点头:“我觉得不无道理。”俞思冕心想,从莫尽言父亲的见识看来,这绝非是个普通人,要是他还在世就好了:“小莫,那你爹——”莫尽言垂下头,双手紧紧捏成拳头:“三年前我爹带我去连江帮人做船,赶上倭贼攻城,我爹为了救我,被倭贼——”那一次连江城里死伤了两百多人,损失无数。当地官府也曾想过抗击倭贼,奈何倭贼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你严防死守了几个月,他们都不冒个泡,等你们的防线松弛下来,他们又出现了,抢一次就跑往海上,当地百姓没有大船,根本无法追踪。俞思冕听着聂大夫和莫尽言一一细数这些年各地遭遇的倭害,不由得锁紧了眉头,这倭贼太可恨了,挫他们的骨扬他们的灰都不为过。夜渐渐深了,然而警报解除的锣鼓声迟迟没有响起。聂大夫和聂芸都打起了哈欠,可见已经十分疲乏了。莫尽言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恨恨地说:“不知道新田的情况怎么样了。我觉得我们太窝囊了,官府不是总说我们天朝是泱泱大国么,为什么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我们面对这小小的倭奴,却要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让这群倭贼有来无回,这闽江,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莫尽言捏紧了拳头,在膝盖上重重捶了一下。俞思冕伸手按了一下莫尽言的肩膀:“在我们天朝的土地上,岂能容忍外寇如此猖獗,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将他们全都消灭干净的。小莫,别难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们的血海深仇迟早有一天会报的。”莫尽言看着俞思冕,点了一下头,抿紧了唇嗯了一声。聂芸抬起头来看看俞思冕,眼神灼灼,但是没有说话。油灯渐渐暗淡下去,聂芸靠着祖父打起了盹。莫尽言看着简陋的地窖,实在不适合人久待,他站起身来,低声说:“我出去看看。”俞思冕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莫尽言压住他的肩:“俞大哥,你别去了,我去去就回的,很快。外面不太安全,你的身体还没有康复,万一有什么情况,我怕照顾不到你。” 第7章 陈平生看他半天不说话,撞了一下他的肩:“诶,莫尽言,想什么呢?”莫尽言回过神来,看看陈平生:“没事,就是觉得倭贼太可恨了,总有一天,我会将他们挫骨扬灰。”莫尽言神思恍惚地回到家中,看见俞思冕正在自家门前练拳,一招一式颇为行云流水,虽然算不上虎虎生风,但似有一股绵绵之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在他的周围震荡开来。这不是莫尽言第一次看他练拳,以前以为他只是活动筋骨,现在看来,他的确是个练家子,先前看不出力量,那是因为他身体虚弱,只有招式没有力量,如今他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就能够窥见其中的奥妙了。原来俞思冕的身手这么好,但是为什么却会被人打劫,还受了伤呢?莫尽言心中升起一股疑云,看着俞思冕矫捷的身姿出了神。俞思冕收手,吐纳完毕,回过头来看已经神游的莫尽言:“小莫,你回来了,镇上情况怎么样?”莫尽言回过神来:“俞大哥,你练拳呢?镇上情况很不好,有很多房子被烧了,死了不少人,好多大户人家都被抢了。”俞思冕沉吟一下,抬起头来:“小莫,我想后天去古田。你可以送送我吗?”“啊?”莫尽言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俞大哥你是想我驾船送你去古田?”俞思冕点点头:“嗯,我路上遇劫,随从多半均已丧命,我得去官府投案。我有个茶商朋友在古田城里,你送我到古田之后,我先去投奔朋友,再去投案。这段时间,多有麻烦,谢谢你,小莫。”莫尽言心中一空,眼里一热,连忙低下头去:“不用客气,俞大哥,能够认识你,也是我的幸运。我去做饭去。”连忙从俞思冕身边越过,匆匆进了屋。俞思冕临走这两天,莫尽言替他收拾了许多东西,吃的、用的,只要是能够带走的,全都带上了。俞思冕看着莫尽言一个人在那转悠着不停地收拾东西,就是不愿意和自己说话,知道这孩子心里难受,但是目前自己自身难保,真是没办法将他带在身边。他让莫尽言找来纸墨,为他写了一本拳谱:“小莫,你有时间,可以照这个练一练,可以强身健体,没准还能够防身。”莫尽言紧紧地将拳谱攥在手里,如获珍宝。他不敢抬头看俞思冕,害怕自己一看,就忍不住想把心里那个念头说出来。俞思冕独自去向聂大夫和聂芸道别,聂芸斟上茶,便退到药房里去磨药去了。茶过三巡,俞思冕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聂芸在药房里听到俞思冕的话,不由得眼圈都红了,她借故出来斟茶,有些哀怨地叫了一声祖父。聂大夫看着孙女,捋了一把胡须,带着笑意同俞思冕道:“不知道俞公子今年贵庚,可曾婚配?”俞思冕愣了一下,然后微笑道:“小子今年二十有三了,还不曾娶妻……”还不等俞思冕将话说完,聂芸便喜形于色,连忙转身离开了。聂大夫笑呵呵地说:“俞公子看我家芸儿如何?芸儿今年有十九了,先前早就许了人家,可是那姑爷命薄,不等成亲,人就已经没了,芸儿拖到今日尚未出阁。我这孙女儿,长得那真是没话说,脾性也温顺……”俞思冕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敢情聂大夫要给自己做媒呢,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多谢聂大夫偏爱,只是晚辈是泥菩萨之身,自身难保,不敢随便许下诺言,耽误聂姑娘将来,还望另觅良人。”聂大夫尴尬地笑了一下:“俞公子既然这样说,那我们也就不高攀了。”俞思冕连连摆手:“聂大夫您千万别这么说,小子是个无福之人,实在承蒙不起厚爱。说甚么高攀,实在是折杀小子了。”聂大夫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家芸儿的亲事还真是多磨难。”俞思冕诚恳道:“这是好事,所以才多磨。聂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将来会嫁个好人家的。”一时间两人都无了话,气氛有些怪异,俞思冕只好告辞出来。聂芸在屋里再没露面,俞思冕可以想象得到,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也许正在默默垂泪。他叹了口气,摇了下头,自己目前实在是无法许给任何人未来。第8章 旅途福建自古就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山多水多耕地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是千百年来人们的生活方式。生活在江河沿的人们,大部分都谙熟水性,能打渔撒网,能划船装载。莫尽言就是典型的江边人,他不仅会打渔、织网,还会造船、划船,他爹曾经说过,艺多不压身,多学一点,说不定能在危难时刻帮自己一把。又胜在他聪明,学什么都上手极快,所以在父亲去后,也能活得有声有色。莫尽言父亲去世那年,他不到十三岁,个子小,连渔船担子都够不着,为了糊口,他替人织过网,给造船匠人打过下手,还在闽江以及各支流上做了一年多的小船工,替人做饭、撑篙、划桨、掌舵。俞思冕听着莫尽言说起自己的经历,不由得十分惊讶,这个孩子,听说到年底才有十六岁,却有着常人难有的曲折而丰富的经历,真是令人吃惊。生活的重担压在那副尚显稚嫩单薄的肩上,却没有将他压垮,反而使他越来越坚强,等他到自己这个年纪,说不定会比自己还有担当吧。这么想着,心酸之余,又有些佩服。莫尽言特意去查了老黄历,十月初八是个宜出行、行船渔猎、上官赴任的好日子,出发的日子就定在这天了。早两天,莫尽言就将自己家里的篷船修补好缝隙,下到水里浸泡了。出发这天,他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搬到船上,还备好了被褥衣裳,这都是出远门的行装。这次逆水而上,至少要在路上走上大半个月,也就是说,他还能和俞思冕同吃同住半月之久。船上本来还该请个艄公,但莫尽言不想多出个人来打搅他和俞思冕单独相处的时间,心想凭自己之力,总能将船摇到古田去的。他便对俞思冕说,赶得急,一时间请不到艄公。俞思冕不在乎地道,我又不是客人,你教我,我自己也可以帮着划船的。他们出发那天,两天没有露面的聂芸还是来送了他们,给俞思冕送了一身亲手缝制的袄子,说是天气凉了,水上冷,要多穿点。俞思冕百感交集,说实话,他实在是没有接受聂芸礼物的立场。聂芸看他一直不愿意伸手接,眼圈又红了:“俞公子,你收下吧。以后我们说不定就永远也不能见面了,就留个纪念吧。”俞思冕沉吟一下:“如果聂姑娘不介意,我想冒昧与聂姑娘结为兄妹,要是聂姑娘同意,做兄长的就收下你的礼物。”聂芸含泪笑了一下:“俞公子如果不嫌弃我们乡野小民,小女子自然是乐于高攀的。冒昧叫一声大哥。”莫尽言站在船头,有些艳羡地看着他们,芸姐姐是个姑娘家,居然能毫不犹豫地表露自己的感情,而且最终还能与他有所牵扯。自己的满腔热情,却只能默默隐藏在心底,不知何时才能见天日。俞思冕将自己身上的一个玉蝴蝶腰坠摘下来,递给聂芸:“为兄身陷困顿,没什么东西在身上,这个送给妹妹聊做纪念。等我沉冤得雪,有机会再回来探望妹妹。望多保重。”聂芸接过玉蝴蝶,紧紧攥在手心里,含泪同俞思冕道别。两人便这样在江岸码头,别了聂家祖孙,摇橹溯江而上。船离了岸,逆着东逝的江水,不紧不慢地往上游去。江面很阔,江心水流平稳而迅疾,靠近岸边因为多迂回之处,水流速度倒是减了不少。莫尽言的船儿小,他独自划着双桨,避开激流,沿着江岸往上游划去。俞思冕上船不多久,便表现出晕船的迹象来,脸色苍白,头晕胸闷,就差没有吐了。莫尽言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俞大哥你坐不惯船,要不咱们还是上岸走陆路吧。”俞思冕摆摆手:“还是算了,走陆路实在是太慢了,过两天我就适应了。我现在这样,比上次坐船时的症状已经轻很多了。”俞思冕急着赶到古田去,走水路要比陆路相对安全一些,且路途要短一半不止。莫尽言自己在水里泡大的,完全不知道晕船是什么感觉,但是他以前听爹爹说起过治疗晕船的法子,最好是服用汤剂,若是从简的话,也可以含一块姜片对付,能够减轻症状。他从船舱的小厨房里切了一块生姜递给俞思冕,俞思冕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这是甚么?”“姜片,放在嘴里含着,应该能好点儿。”莫尽言示意一下。俞思冕接过来,闻了一下,有些难以忍受的样子。莫尽言看在眼里:“俞大哥你不爱吃姜?”俞思冕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我从来不吃姜。”莫尽言笑起来:“没办法,那就只能委屈一下俞大哥了,含着吧,总比晕船好受一些。”俞思冕想了一下,将信将疑地将姜片放进嘴里,呲牙咬着了。“俞大哥你躺一会儿吧,我去划船去了。”说完含着笑出去划船。到了午间停船做饭的时候,俞思冕居然从船舱里出来了,他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神情却不那么委顿了,面上轻松多了。莫尽言一看便高兴起来:“俞大哥你感觉好点了吗?”俞思冕嘴角噙着笑,微微点头:“姜片果然是有用的,感觉好多了,小莫你的法子还挺管用。”“嗯,看来姜片还真是有用的。”莫尽言笑眯了眼,站起身来将锅盖揭起来,撒了点盐巴,用铲子轻轻搅了几下锅里的菜,然后盛出来:“好了,俞大哥,来吃饭了。”俞思冕吸吸鼻子:“吃什么?好香。”“我在船下装了个笼子,兜了几条鱼,煮了一锅鱼。”莫尽言道。俞思冕好奇了:“这法子也行?你什么时候下 第9章 莫尽言伸手从怀里摸出两文钱,放到老者手里:“谢谢老伯,我们自己去摘?”老者接过铜钱,点点头:“去吧,能拿多少便摘多少。去东南角傍河堤的那块儿,那里的个头大,味道也最好。”两人颔首道谢:“多谢老伯指点。”按照老者的指点,来到园子边上,那儿的橘子果然个大色红,两人先各自摘了一个来尝鲜。俞思冕点头称赞:“这是我吃到过的最美味的橘子,比我在极味斋里吃一文钱一个的橘子都要好吃。”莫尽言手一抖,手里的橘子差点从滚落下去:“一、一文钱一个橘子?”俞思冕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是有点贵。但是北边不长柑橘,都是南边儿运过去的,成本高了,卖得自然贵些。极味斋的橘子色泽红润、味道鲜美,都是最好最大的,故卖得又更贵一些。”莫尽言点点头:“俞大哥你不做柑橘生意吗?”“啊?”俞思冕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不做啊。”莫尽言道:“就只贩卖茶叶?”俞思冕反应过来:“啊,是啊。我们家一直都只从事茶叶买卖,不做别的生意。”莫尽言转过身去摘桔子:“我听你刚才那么一说,柑橘生意的利润极丰厚,想问你为什么不干脆买卖柑橘呢,这样这里很多种柑橘的人就都不愁生计了。”俞思冕沉吟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柑橘保存极为不易,等到了北边,怕是早已烂成一堆泥了,风险太大了。”莫尽言点点头:“说得也是。”抬头看看天边的夕阳,只余一个红彤彤的圆球挂在灰蓝色的天边,“天色不早了,俞大哥,我们摘点就回去吧。”说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俞思冕见他摘橘子,也赶紧帮着摘。很快就摘了一堆,两个人双手都拿不完,莫尽言将外衣脱下来,铺在地上,将摘下的橘子尽数放在上边,兜了一衣服:“好了,俞大哥,差不多了,你还想要么,要的话你摘几个吧。”俞思冕看看,两文钱买了一兜子,足够了,便就手摘了两个,拿在手里:“够了,走吧。”莫尽言抱着衣服兜,与他一同往园子外走去。俞思冕一边走,一边剥皮吃橘子,还不忘塞两瓣到莫尽言的嘴里。莫尽言吃着俞思冕递来的橘子,不仅嘴里,就是心底都是甜丝丝的,笑意忍不住扬上嘴角,溢上眼睛,连眉毛都在笑。俞思冕侧头看他:“小莫你笑什么呢?”“橘子甜。”莫尽言咧嘴笑道。俞思冕掰了一瓣放进嘴里,是很甜,但是不至于甜得眉花眼笑吧,这孩子,想到什么高兴事了?夜间不行船,船就泊在岸边。莫尽言将一兜子橘子尽数倒在船舱里,然后抖抖衣裳,复又穿上,开始洗手做饭。俞思冕吃完一枚橘子,在水里将手洗了:“小莫,要我帮忙吗?”莫尽言道:“俞大哥帮我将刚才放下去的竹笼子捞上来吧。”夕阳已经落到山后去了,夜幕开始低垂,视力所及之处,一片苍茫,江水脉脉无声地流淌着。俞思冕走到船边,找到船边上系着竹笼子的绳子,弯下腰扯着绳子将竹笼子提上来。笼子浸在水里,颇有点沉,俞思冕吸了一口气,为了不扯到伤口,干脆在船边坐了下来,伸出双手慢慢拉绳子。过了一会儿,笼子终于出水了,有鱼儿在竹笼里扑腾扑腾地跳,凑近去一看,好大一条鱼,俞思冕一喜:“小莫,兜了一条好大的鱼。啊呀,里面还有个什么东西!”这时候光线已是极暗,笼子底部有个灰黑色的东西在缓缓爬动,看不清是什么,胜在俞思冕胆子大,没有将竹笼子扔掉,只是提到莫尽言旁边,“小莫你看看,里面是个什么物件?”莫尽言放下手里的柴火,接过笼子抖了两下,然后笑起来:“嘻嘻,好东西,是个王八。俞大哥有口福啊!就这么一会儿,居然还能装个鳖,真是好运气。俞大哥你帮我看着火,我来宰了这只鳖。”说着提着笼子走到船头去宰鳖去了,于是这只倒霉的王八,就成了两个人的晚饭。第10章 吃鳖莫尽言本来是想让这只鳖给俞思冕滋补一下身体的。但是俞思冕不愿意独自吃,非要坚持莫尽言也吃点,他的想法很简单,小莫正在长身体,白天又那么辛苦,正是需要滋补的时候。盛情难却,莫尽言只好吃了一脚鳖腿,然而俞思冕觉得还不够,又给他夹了一条鳖前腿,将碗里剩下的汤汁也都浇在莫尽言饭里了,莫尽言推辞不得,只好心怀感激地吃了。结果这半只鳖,吃出问题来了。莫尽言年龄小,但身体却很结实,白天划船是很辛苦,却是睡一觉就恢复过来了。现在接近入冬,按说吃鳖也算是很合适的季节,一般来说不会上火,可是小伙子年轻,火力壮,吃过半只鳖之后,上火了。为了节省灯油,他们晚上通常很少点灯,吃过饭就吹灭了灯。俞思冕的伤好了不少,他抓紧一切机会练功,以锻炼身体、恢复身手。每天晚上吃过饭后,只要有可能,他都会上岸去练一下拳脚,莫尽言这才知道,原来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俞思冕,其实是个练家子,而且身手还相当不错。闽人尚武,莫尽言虽然没有见过传说中飞檐走壁的高人,但是知道不少人都会一点拳脚功夫,而俞思冕的身手看不出到底有多厉害,但肯定比他所知的那些人高去不少。莫尽言有几次想问:“你身手这么好,上次怎么会受伤呢?”俞思冕有时候还会指点一下莫尽言,教他习武,不过到底是时间有限,除了一点基本招式的路数,他还没能练出什么来。这天晚上,俞思冕在收割过后的田地里练了一遍功,就着月色回到船上,莫尽言已经将热水烧好了,他知道俞思冕出了汗后,要擦洗过身子才能睡。终于夜深人定,两人在船舱中躺下了。黑暗中,俞思冕同莫尽言说了一会儿京城的风土人情,便睡去了。莫尽言闭上眼睛,睡意迟迟不肯来访,他听着俞思冕轻浅绵长的呼吸,身体若有若无地触碰着他的身体,一股暖意从那具温热的身体上传过来,便觉得浑身慢慢燥热起来,胯下那物又像有了自主意识似的抬起头来。他背转身去,屈起腿,夹紧双腿,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让沁凉的空气包裹自己,好让燥热能够散下去。以前好几次都是这样的。然而今天晚上这个法子却不大奏效,他轻轻地下了床,穿着单衣在船舱里走了两个来回,感觉好些了,躺回床上,发现那冲动又回来了,如此反复了几次,依旧没用,他难受得几乎要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太久没有自渎的缘故?但是躺在俞思冕身边,他绝对是不敢自渎的,那简直就是对俞思冕的亵渎。他显然没有料到,这都是因为那只该死的鳖惹的祸。最后他实在是没办法了,钻出船舱,对着清冷的月光和寂静无声的流水呼吸了好几口气。今晚的月色不错,与当初莫尽言救俞思冕的那个夜晚差不多,不过到底是十月的夜了,颇有点凉意。莫尽言将自己脱得精光,在身上搓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江水中。十月的江水说不上冰冷刺骨,也算得上寒气袭人了,莫尽言从接触水的那一瞬间起,浑身的燥热终于散下去了,他划动四肢,憋着一口气在水里游了好一段,才冒出水面来。回头来看自己的小船,已经是数丈开外的距离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看江对面,决定游到江对面去。莫尽言此刻什么都不去想,唯一的念头,就是游到对面去。他舒展着修长的手臂,甩着头一下接一下地划水,江水带着他,逐渐偏离直线,但他也毫不在乎,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高难度挑战,一两里地而已。他还没游到对岸,便听见一个声音在喊:“小莫!”莫尽言以为是自己幻听,俞思冕睡着了,怎么可能喊他。直到再一声“小莫,回来!”响起来,他才回过头来往小船上看,月色朦胧,船头隐隐绰绰站着个人影,他心里一惊,踩着水停下来:“俞大哥?”“小莫,你干嘛呢?这种天气,怎么下江了,不冷吗?赶紧回来。”俞思冕的声音有些严厉,还带着些担忧。莫尽言扭头看看江岸,又看看俞思冕,决定往回游:“我这就回来了。”大冷天泡在水里,在人们眼中是极冷无比的,但是对游水的人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冷,他们在水里是活动着的,游得久了,身体就会发热,就感觉不到水冷了。俞思冕披着外袍,立在船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水面,看见人终于游回到船边,弯下腰,伸出手去,抓住人的两只上臂,用力一拉,“哗啦”一声,人便离了水。甫一离水,莫尽言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俞思冕略带怒气地说:“你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好好的觉不睡,大晚上的,这个时节,居然跑到江里去游水,万一腿脚抽筋了怎么办?我连水都不会,到哪里去救你?”言语中尽是担忧。莫尽言身上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他顾不上身上还是湿的,连忙将自己的衣服拿过来胡乱往身上裹。俞思冕道:“穿什么衣服,赶紧进舱,我给你烧水洗个澡。”莫尽言如获大赦,连忙曲着身子,钻进船舱里去了,月色虽然不及日光,但是俞思冕是练家子,隔着那么远都能瞧见自己在水里的位置,这面对面的,身上那点东西不给看个一清二楚才怪。船舱里没有光,应该就看不见了。他在黑暗中将衣服胡乱穿上了,才说:“俞大哥,不用忙了。我不用烧水洗澡,我不冷,就是想去江里洗个澡才下去的。”俞思冕也跟着进来了,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背上:“你小子魔障了吧,这种天气,要洗澡烧水啊,去江里洗什么澡!赶紧上床裹着被子去。”莫尽言迅速钻上床,用被子裹紧自己。过了一会儿,俞思冕才过来床边坐下,伸手摸到了莫尽言湿淋淋的头发,将一块布巾盖上去,伸出双手,给他擦头发。莫尽言心中惊异莫名,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发现自己的心思了?他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见俞思冕问:“小莫,你睡不着?”莫尽言心里一惊,嘴上却说:“不是,我真是想去洗个澡,发现没那么冷,便游到江对面去玩玩。”俞思冕屈腿在他臀部顶了一下:“胡说八道,你起来那么多次,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莫尽言撑不下去了,只得将脸埋在枕头里,硬着头皮说:“俞大哥,我、我觉得热得睡不着,所以才去凉快凉快。” 第11章 这是莫尽言最快乐的时光,自从那次病过之后,俞思冕和他仿佛掉了个个。以前俞思冕病着,总是自己给他做饭洗衣,事无巨细都得仰仗自己。如今俞思冕生龙活虎了,很多方面开始照顾起他来,真像一个大哥一样,教给他一些处理问题的方法,教给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两人之间的隔阂,一下子便消失了许多。莫尽言心里充满了希望,俞大哥说了,以后就让自己跟着他呢,那么自己便可以继续悄悄地喜欢着他,说不定还能够结为契兄弟。几天后,船到了古田溪和闽江的汇合处。这一路上,江面的船只渐渐多了起来,除了夜间出没的渔舟,还有不少载货的货船与载客的客船。有的沿江上行,有的顺流而下,人们见了面,不管认识不认识,船家都会吆喝着打招呼。这天晚上,船泊在闽江和古田溪的交汇处,那儿视野开阔,溪流速度因江面突然阔大而迅速缓下来,倒是适合泊船,莫尽言将小船系在岸边的柳树上,开始淘米做饭。俞思冕将昨天晚上晾晒在船篷上的衣服收下来,突然听见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粗犷的吼声,俞思冕驻足凝听,节奏分明而抑扬顿挫,听起来似乎是在唱歌:“小莫,这是什么声音?”莫尽言抬起头,听了一会:“哦,是闽南河洛郎们的船歌号子。”闽江上的船工都是闽地人,闽地民风悍勇机智,粗犷而不失率真,闽南人尤甚。“河洛郎?”俞思冕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呼。“嗯,也叫客家人,据说最早都是从黄河、洛河一带迁过来的人。”莫尽言说着自己听来的来历。“原来如此。”俞思冕恍然大悟,“就是客家人啊,难怪叫河洛郎,还真是十分形象贴切。从河洛而来,他们漂泊得还真是不近啊。”言语中有些感慨。莫尽言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他有些出神地说:“黄河与洛河在哪里呢?据说是中原地带了,我的祖先,据说是在中原还要过去呢……”俞思冕想听他继续说点什么,但是莫尽言已经低下头去继续舀水淘米了。水装在船中的水缸里,是从河边的水井中打来的,虽然他们一直在水上游弋,但河水也不是一舀就能喝的。莫尽言果真是色目人吧,俞思冕心想。他想得出了神,直到被响亮的船歌号子惊醒过来。原来出神间,喊着号子的船已经近了,那船逆水而上,行得很慢,船体很大,至少有上千斛(60吨)的装载量,看规模不太像民间私家船只,而应是官府的官船,大抵是装载盐米用的。船吃水很深,行得也很慢,船两旁各安装了十个桨位,各有十名水手在奋力划桨。俞思冕只在南北大运河中见过这种规模的船只,那也是官府的官船,常常是整队出行,装载着满满的粮食、布匹、丝绸、井盐、奇珍异宝等,从南向北,送往京城。入了闽地,大船却是极为难得了。而他从书中翻到过,前朝时,闽南的泉州是当时最大的造船基地,能够造出上万斛(600吨)载重量的大船。这些超大船只航行于汪洋大海,如履平地,毫无畏惧。然而禁海令颁发之后,这些大船都被迫尽数毁去,大抵都做了村妇炊米的柴火。俞思冕每每念及此处,便禁不住扼腕叹息:这是一个时代的没落。莫尽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俞思冕身边:“这船比我们的船大多了。”俞思冕看着那船:“你见过比这更大的船吗?”“啊?见过的。”莫尽言答道。“有多大?在哪见的?是官船吗?”俞思冕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好多年了,那时候我爹带我去连江去拜访朋友,在那里见到的。那船已经废弃不用了,就搁浅在海湾里,船底都进了水。有三层楼那么高,长有二三十丈,阔十来丈,比这船那是壮观多了。”那是莫尽言见到过的最大的船,“我爹说,那船能够装载五千斛。是以前某个海商的私船,后来朝廷禁海,这些船都朽败掉了。”俞思冕看着暮色中渐行渐远的大船,想象着莫尽言看过的那条大船,那该是怎样的雄伟壮观,还有那传说中的万斛船,那岂非有气吞河山的气势?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见那些大船呢?莫尽言眼中也有些抓不住的东西,他喃喃地说:“我希望将来,也能造出这样的大船。”俞思冕低头看他,笑了一下:“也许会有机会的。”静夜,船儿安静地枕着江流,轻轻浮动着。水中的寒意,隔着薄薄的船板透进船舱,寒气弥漫在小小的船舱内。两人挤在并不宽敞的床上,莫尽言与俞思冕并排躺着,他尽量与俞思冕保持一点距离。俞思冕伸出胳膊,揽住莫尽言的腰往床内带:“小莫,天气冷,挨得近一点没关系。”莫尽言真想哭啊,别再靠近了,实在是经受不住煎熬和折磨了。但是俞思冕却浑然不知,他将莫尽言拉到自己身边躺着,身体某些部位不可避免地相贴着,温热的体温传导过来,鼻中全都是对方的气息。莫尽言大气都不敢出,使劲儿憋着,拼命忍住身体本能的冲动。黑暗中,俞思冕听见莫尽言时长时短的呼吸,明显气息不稳:“小莫,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说着伸手摸了摸莫尽言的额头,摸到了满脑门子的汗,吓了他一跳,“小莫,你又伤风了?”莫尽言摇摇头,沙哑着声音说:“没事,俞大哥。”“还说没事,这声音都变了。肯定是受风寒了。”俞思冕坚持道,手又伸往他身上,去探测体温是不是正常。莫尽言真的要哭了,他心里突然起了情绪,推开俞思冕的手,粗着嗓子说:“真的没事,你别管我!”他屈起身子,夹紧了双腿,背转身去,心里沮丧无比:管我作甚,管我作甚,不要理我!第12章 表白俞思冕愣了一下,仿佛又明白了什么,突然间笑起来,压低了声音问:“小莫,你是不是想那个了?”莫尽言不回答,俞思冕将他的身体用力扳转过来平躺着:“我也是男人,有什么不知道的,这没什么羞耻的。”俞思冕的想法很简单,莫尽言没有父亲,缺乏同性长辈的引导,对情欲这类事是懵懂无知的,没准还以为是肮脏龌龊的。他正好赶上少年的成长期,怎么能够不拉扯一把?莫尽言嘴巴成了合上的蚌壳,不开口,虽然他很想问问:“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但实在问不出口。俞思冕轻笑了一声:“小莫,这是每一个成年男子都会经历的过程,你应该高兴,这说明你已经成人了。这种事是男人的正常需要,不要压抑,要适当地纾解,这于身心是有益的。”莫尽言还是闷不做声,与自己心仪的人谈论这种私密的话题,还真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俞思冕以为他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是跟我躺在一起,觉得不好意思?那么我先出去一会儿吧。”说着便要起身穿衣出去。莫尽言突然抓住俞思冕的胳膊,鼓起勇气说:“俞大哥,你能不能——能不能教教我?”俞思冕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在大户人家,一般男儿到了成人之初,都会由稍长的丫鬟帮助启蒙。而莫尽言这样人家的孩子,除了长辈的教导,多半就是靠自行摸索了吧。莫尽言听他半天不理会自己,知道是自己造次了,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去。俞思冕一把拉住他:“你这是要去哪?”莫尽言有些羞愧地说:“我去外头凉快一下,一会儿就好了。”俞思冕将他压住:“好生躺着,我又没说不帮你,不过只此一次,没有下次了。”莫尽言立刻如遭雷殛,半分也不能动弹了,心似乎也不在自己胸腔里了,魂魄似乎一下子脱壳而出,神游到了天外,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莫尽言的本意,是想俞思冕教教自己而已,没想到他会主动帮助自己。俞思冕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说:“说了只有这一次啊。”莫尽言的魂魄终于晃晃悠悠地回到躯壳里,鼻子里“嗯”了一声。俞思冕的手已经伸到莫尽言身上去了,他的手不似莫尽言的粗糙,但因长期练功,也有薄茧,摸在身上有些刺刺的舒适感。他的手在莫尽言的肚皮上停顿了一下,仿佛是表露出主人内心的迟疑,但是还是往下去了。莫尽言的心如擂鼓,心中突然有些恐慌,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但却又那么期待,他愿意帮自己做这么私密的事,如果这辈子不能和他有进一步的发展,那么这一次的经历,应该也是够自己回味一辈子了吧。想到这里,他的眼圈又忍不住泛红。就在莫尽言心思辗转千百回的时候,俞思冕的手已经触到了他最隐秘的部位,心一下到了莫尽言的嗓子口,然而俞思冕带着薄茧的手一覆上那个小东西,莫尽言的脑袋一下子变成浆糊了,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所有的感官,如同琴弦一样,都随着俞思冕的手在拨动,一忽儿在云端,一忽儿呼啸到了海底,那极致的来自身体的快乐,还及不上心理上的快乐,他以为自己要晕厥过去了。然而并没有,俞思冕的手上下缓缓地划动在脆弱之上,引得莫尽言的下腹一阵阵痉挛,他忍不住挺起下身,想要索取更多。俞思冕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用拇指的指腹贴上了脆弱的顶端,轻轻摩挲了两下,莫尽言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呻吟着,双眼猛地眯缝起来,双手紧紧揪住身下的褥子,身体猛地一阵颤抖,“啊”地一声低吟,忍不住喷洒而出。俞思冕的手停顿了片刻,松开来,收了回去,他轻笑道:“是不是感觉很快乐?以后你就自己解决吧,大哥就只能教你到这里了。”莫尽言搂着俞思冕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无声地喘息着,在极致的快乐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俞思冕调整了一下呼吸,腿动了一下,在莫尽言看不到的地方,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下腹。过了好一会儿,俞思冕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莫尽言:“小莫,起来,哥去洗个手。”莫尽言面上一热,赶紧坐起来:“对、对不起啊,俞大哥。”俞思冕呵呵笑了一声,在黑暗中斜睨了他一眼,要是莫尽言能够看得清他这时的表情,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俞思冕笑道:“这有甚么对不起的,谁都这样啊。” 第13章 “纤夫?”俞思冕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纤夫,他生活在北方,水少,几乎没见过什么河流,这次南下,才见到这么多的水流,他知道有些地方,船不是靠划着行进的,而是需要拖拉着才能走动。“嗯,有他们帮忙,船上滩会比较容易。”莫尽言一边回答他,一边低头将那个纤夫刚才扔过来的粗绳系在船舷边一个铁环上。原来这个铁环是做这个用途的,俞思冕心想。那粗绳足有成人的拇指粗细,仔细看,不是麻线制成的,而是细藤条扭结成的,用桐油浸泡过,又被河水和汗水浸泡了不知多久,整个乌黑发亮,看起来颇为结实。俞思冕低头看莫尽言挽绳索时,上游已经有船下来了,那是一条比较轻巧的客船,只见船头立着两个船夫,左右各一人,手上的竹篙如戏法一般迅速在河中刺点,小船左右灵活地摆动船头,迅速掠过水面,如飞一般,眨眼间便到了眼前。那船上的一名船夫将竹篙往水底一插,便控制住了船的冲力,“哦嗬——”一声吆喝,显示出心情的畅快与得意,接着大声说道:“上面还有一只船,载满了茶叶,可能会慢一点,你们稍等一会儿,我们先行走了,祝你们好运!”莫尽言挥挥手,大声道:“多谢老兄告知,祝你们顺风!”第14章 别离俞思冕看着他和那群船夫熟练地打招呼,这个莫尽言,是自己不太熟悉的莫尽言,这个时候,他是自信的,外放的,大方的,善于与人交道的。但是面对自己的时候,他是温和的,有礼的,讷言的,甚至是谦卑的。然而这两个他,都让自己感觉到很真实,并没有哪个是在伪装,是什么让一个人有这样的变化呢?俞思冕心里突然打了个突,突然明白了一些事,但是心里又有些难过起来,这孩子喜欢自己,自己却不能对这种感情作出回应,心里便有了一些歉疚。莫尽言走到船边,从船边拿出一根竹篙来,递给俞思冕:“俞大哥,上滩不能摇橹了,我要将橹收起来。你帮我撑篙吧。”俞思冕接过来:“好。”再看前头,一条比原来那条客船稍大的货船从上游下来了,撑船的人有五六个之多,水流速度很快,冲着船横冲直闯,船夫们则尽量用竹篙控制住船速,以防船下得太快而控制不住方向,万一磕碰上水底的礁石,就船翻货失了,甚至还要出人命。此刻莫尽言的注意力全都在那条下滩的船只上,俞思冕没见过翻船,但是从莫尽言和船上那群人肃穆的神色中看出了气氛的凝重,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船。在一个转弯处,一个船夫的竹篙下得稍微晚了点,船不受控制地往左前方冲了点,周围观望的人包括莫尽言和纤夫们都“啊”地惊叫出了声。另一个船夫眼疾手快,迅速补上了一篙,待下篙慢了那个船夫终于补上这一篙时,这船才止住了冲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俞思冕可以想见,刚才那一瞬间经历了怎样的凶险。货船总算是有惊无险地下了滩。上行的船只终于可以上滩了,俞思冕这才知道,原来上滩比下滩更难。岸上的纤夫脱得一丝不挂,将纤绳套在肩背上,古铜色的身子抻成了一道斜线,以近乎半趴的姿势一步一步前行着。纤夫在岸上拉,船夫在船上撑篙,船上到最狭窄处,还有船夫脱了衣服,赤条条地跳到水里去推船,俞思冕看得身上打了个寒战。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问莫尽言:“小莫,我们的船也要这样才能上去吗?”莫尽言看着那些上行的船只:“嗯,有些地方太窄了,水道又有些陡,需要下水去推才行。”“那一会儿我下去吧。”俞思冕连忙说。莫尽言转过头来,看着他,摇了摇头:“不,俞大哥你不熟悉水性,你在船上撑篙,替我控制方向,我下水去推。”“我看水似乎也不深,应该不需要会游水。”俞思冕坚持道。莫尽言摇摇头:“那只是看起来不深,这一段水底有相当多的乱石和漩涡,不会水,在水里根本站不出脚。”俞思冕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小莫,你要小心点。”莫尽言对他笑了一下:“我知道的,莫大哥。”终于轮到他们的小船上滩了,莫尽言也弃了桨,操起竹篙,站在船头,将篙恰到好处地点在礁石上,小心地避开着石头,借助篙的推力,巧妙地上行。快到最狭窄处,莫尽言喊:“俞大哥,你过来站在船头,替我控制方向。”俞思冕连忙从船中央位置换到船头,而莫尽言也弃了竿,迅速脱了身上的衣裳,只余一条单裤,纵身跃入白沫飞溅的激流中,迅速游到船尾。而此时岸上的纤夫也绷直了纤绳,一步一步用力拉动起来。这一带布满了大块的石头,河道变得极窄,水到了这里,便争先恐后从河道里涌进来,流速比别处快了许多。俞思冕感觉到脚下的船只被一股力量冲着往下走,他的篙起落都不太顺畅起来,他只能凭着自己的一股劲撑着竹篙,顶着水的冲力,才能让船只不退后。突然一股推力从船后传过来,俞思冕知道,莫尽言在船后推船了,他赶紧收了竹篙,往前送一点,船艰难地往上行了一点。俞思冕知道,自己要快一点才行,光靠着纤夫和莫尽言的合力,最多只能保证船只不往回跑,而要船只往前走,非靠自己的助力不可。他暗暗提了一口真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靠着这些天积累下来的技巧,眼疾手快地收竿下竿,船终于慢慢地往上走了。俞思冕心里焦急如焚,这样的天气,莫尽言泡在水里推船,水流又是如此湍急,水底的情况又是那么凶险,一个不小心,就极有可能被磕着碰着,甚至被这激流卷走。船行了两刻钟,俞思冕终于见到了宽阔的河道,他知道,这最难的滩算是走到头了。他将竹篙一点,船头偏了个方向,船慢慢往岸边靠去。不多时,船边传来划水的声音,莫尽言从水里钻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嘴唇青紫发乌,俞思冕连忙扔下竹篙,三两步走到船边,想要拉他上船。莫尽言攀在船边,摆摆手:“俞大哥,不用过来了,我自己能上来。”他爬在船边张大嘴,拼命呼吸了几口气,手臂用力一撑,想要将身子支撑起来,结果到底还是因为用力过度,体力透支,身上早已没了多少气力,手腕一软,还是落进了水里。俞思冕见状连忙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腋下,用力一提,将人拉上了船,打横一抱,便往船舱去:“赶紧回舱换衣服去。”莫尽言连忙挣扎下来:“放下我,我自己走。”俞思冕板着脸看着他。莫尽言小声地说:“我身上都是水,将你衣服弄湿了。”俞思冕的脸色好看了些:“那就赶紧去擦干穿衣服。”莫尽言不敢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便钻到船舱里去了。俞思冕将他早先脱在甲板上的衣服收了起来,送进船舱。莫尽言正脱了裤子在擦水,看见俞思冕进来,有些不自在地背转身去:“谢谢俞大哥。俞大哥将船靠岸吧,我们去给纤夫脚钱,荷包在我衣服里。”俞思冕走进来,将衣服放在床上:“多少?”莫尽言说:“三十文。”俞思冕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出去了。岸上的纤夫也擦干了身子,将衣服穿上了。俞思冕初时觉得奇怪,为何这些纤夫不畏严寒,大冷天的都脱得一干二净的。后来见到他们要下水拉纤,才知道原来是怕将衣服弄湿了。那纤夫抹着脸上的水珠,看见俞思冕将船划过来,露齿一笑:“原来船家也是个行家里手。”他指的是俞思冕撑篙的事。俞思冕没有否认,只点点头:“方才多谢兄台了。”从怀里摸出荷包,数出三十文铜钱,“这是您的辛苦钱,多谢了。”那纤夫高兴地接过铜钱,数了一遍,尽数装在腰间的荷包里:“多谢船家,下次再来时还叫我,我常年都在此拉纤的。”俞思冕拱手抱拳:“若是还来,定然会再烦劳兄台。天色不早,我们该赶路了,再会!”“慢走。”纤夫摆摆手,然后低头慢慢收自己的纤绳。莫尽言已经从船舱里出来了,他的嘴唇依旧是暗紫色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俞思冕一转身,看见他正要准备起桨:“小莫,回舱里将头发擦一擦,仔细受风寒。我来划船。”说着便走过来,从莫尽言手里接过了船桨。莫尽言顿了一下,点点头,转身回船舱去了。俞思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心疼,这个孩子,哎!上了横滩,河道变得狭窄起来,但是险滩再也没有了,船行顺畅起来,离古田县城也近了。两天后,船终于到了古田县城码头。莫尽言寻了个位置,将船停下,淡淡地说:“俞大哥,到了。”如果俞思冕足够了解莫尽言,就能从中听出他淡淡的失落,但是这些日子莫尽言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俞思冕只当他还在闹别扭,没有走出自己的情绪。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两件衣裳,还有莫尽言给自己的船模,提着包袱出来了,看见莫尽言抱着竹篙坐在船头的船舷上:“小莫,你怎么不去收拾东西?”莫尽言眼睛酸涩,努力眨了眨眼,摇摇头:“我就送俞大哥到这里吧,我就不上去了。”声音有些沙哑。俞思冕一听愣住了:“小莫,你不跟着大哥了?”莫尽言强笑了一下,低下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闪烁的泪花:“谢谢俞大哥,我觉得,我还是回家比较好,以后俞大哥有机会经过我们那儿的话,可以来看看我们。”俞思冕知道,这孩子还是放不下那份心思,怕与自己呆着不自在,便干脆不去了。他想了一下,说:“小莫,你若是不愿意跟着大哥,那先跟我去城里,我去跟朋友借点钱,这阵子你为了我,实在太让你破费了。”莫尽言的眼泪差点就滚落下来,他跟自己将界限划得这么分明,宁愿借朋友的钱还自己,也不愿意欠自己的,自己到底还是个不相干的人。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谢谢俞大哥,其实花得也不多,我负担得起的。”俞思冕坚持道:“虽然不多,但是于你来说却是个不小的负担,大哥不能让你帮了我,还这么捉襟见肘。再说,我还需要向聂大夫和芸儿表达谢意,所以要请你帮我转达谢意,你不愿意帮大哥吗?”莫尽言听到聂大夫和聂芸,便不好再拒绝了:“这船离不了人,那我在这里等大哥吧。”俞思冕站在船头,踌躇半晌,终于还是没能说服莫尽言跟着自己去,只得独自上了岸:“小莫,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第15章 青年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什么糖稀,这是枇杷露,专门治咳嗽的,我与老大夫求来的,赶紧喝吧。”莫尽言笑了一下:“好吧,谢谢许哥,不必为我寻什么枇杷露,弄些甘草之类的就得了。”青年用手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甘草能抵什么?吃了一箩筐也没见好。”被称为许哥的青年叫庄许,是长乐千户所的百户。长乐是福州的属县,滨江海,渔业发达,又盛产名茶方山露芽与海盐,每年都要进贡朝廷,是个富庶之邦,前朝海上贸易发达时,长乐得天独厚,直追稻米流脂粟米白的盛况。然而自前朝末年至今,这些曾为当地百姓带来财富和荣耀的优势却成了大家的负累,竟成了倭贼频频来犯的诱因。江夏侯派兵一千余人,船五艘,增设千户所于长乐县。上个月初,长乐县令听闻倭贼频频在长乐境内一带出没,便与千户钟勇商量要加强防御,千户便遣了几队军丁分区域巡视,庄许领了一队军丁负责新田镇一带。熟料军丁刚一开拔到新田,尚未安顿下来,便得知倭贼就在他们到的这天夜里洗劫了莫尽言所在的江口村,仿佛算到了他们来不及施援手一样。通常情况下,大家都对倭贼来犯的事比较警惕,然而初五这天渔村有一户人家因为老来得子,喜不自禁,请了全村的邻居乡亲来家喝三朝喜酒,流水席摆了十八桌,从中午吃到晚上,自酿的米酒抬了一缸又一缸,几乎所有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因而失了警惕。这天晚上,倭贼如入无人之境,倭刀如切菜刀一般,几将全村村民屠尽,全村一百三十余口,清点人数的时候,死了八十八人,仅有三十余人幸免于难,十二名妇女被掳走。当天若不是莫尽言凑巧赶回来,敲响了村口的警钟,惊动了庄许带领军丁赶来,恐怕渔村村民早已死绝。庄许在清点伤亡人数的时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莫尽言。他本以为莫尽言受伤如此之重,绝无活命的可能,然而好歹还是活着,不能放弃希望,找了大夫来救,没想到莫尽言命大,竟被救活过来,但是也卧病在床将养了差不多两个月,才能下得地来。第17章 故园莫尽言下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回村去看看。庄许很不忍心地告诉他,他的村子已经成了废墟了,幸存者也全都疏散搬离了。但是莫尽言坚持要去,那个生养他十几年的村庄,一夕之间成为火海,而自己却来不及看它最后一眼。最主要的,那里还有许多重要的东西和珍贵的回忆,不回去看一眼,怎么能够放心。庄许无奈,只好告了假,找了一辆马车,陪着他回到村子。莫尽言在村口的榕树下下了车,老榕树依旧蓊蓊郁郁,铁黑色的大钟还垂挂在那里,沉默而肃穆。他摸了一下钟壁,沿着村口往里走,极目之处一片疮痍,全村的房子十之六七都被烧了,因为后来的那场大雨,一些着火的房子并没有被烧尽,余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和焦木瓦片。莫尽言的双眼贮满了泪水,死一般静寂的村庄,见不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些曾经鲜活的亲切的乡亲,此刻都变成了冤魂,无处安身,也许此刻都飘荡在村庄里,寻找亲人和回家的路,却无亲可寻、无家可归。莫尽言咬着唇,双拳捏得死死的,指甲掐进肉里都不觉得疼。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着,无数次模糊了视线。庄许在后面紧紧跟着,没有出声,沉默地陪着他。他的脸色也是肃穆的,他从军多年,与倭贼正面交锋过几次,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惨景。倭贼一向只抢劫城镇和一些富庶的村庄,但这次却偏偏选中了江口渔村,洗劫一空不说,还几乎灭了整个村子,实在有些超出以往的认知。莫尽言先去了聂大夫家,尽管已经知道老人已经去了,聂芸也不知所踪,他还是要去看一眼。他站在那天老人去世的地方,地面上已经撒上了石灰和草灰,但是隐隐还能看得见污黑的痕迹,那是老人的血迹。庄许在他身后说:“乡亲们都埋在后山了,我们可以找里长去问问,看聂世翁的坟在哪里。”莫尽言站了一会儿,才说:“晚点再去吧。”他抬起头来看向庄许,“对了,许哥,那天从我身上拔下来的断刀呢?”庄许愣了一下:“那个作为凶器,留在县衙了。”莫尽言道:“我能要回来吗?”庄许有些理解莫尽言的想法,但是他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吧,已经断了,也不吉利。”莫尽言固执道:“许哥,劳烦你帮我要回来吧,有一天,我会将它还给它的主人的。”庄许盯着莫尽言平静无波的脸看了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莫尽言转过身,推门进了聂家,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房子因为缺少人气而变得死气沉沉,屋子里一片凌乱,到处都是倭贼翻到在地的家什,各种药材洒落了一地,生了霉,弥漫着一股重重的霉腐之气。莫尽言在屋里转了一圈,从落满尘灰的书桌上拿起两本医书,本是聂大夫翻看了多年的《千金要方》,另一本是聂大夫自己著述总结的集子。他轻轻拂去书上的灰尘,收了起来。尽言不懂医术,但觉得这是聂大夫最重视的医书和他的成果,不替他保留下来,就觉得对不住老人。又到聂芸的房间里看了一圈,从桌上的针线笸箩里拿出一个未绣完的靛蓝色荷包,那荷包上预备绣一双丹顶白鹤,其中一只已经完成,另一只只绣了丹顶,绣得栩栩如生,可见用心异常。莫尽言知道,这个荷包十有八九是为俞思冕绣的。想到俞思冕和聂芸,莫尽言的鼻子一酸,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他拿起已经蒙尘的荷包,轻轻弹去尘灰,将荷包收进怀里。从聂家出来,莫尽言回到自己家门前,怔怔地看了半晌,想找点熟悉的影子。然而那房子东面那间已经完全烧尽了,西边的屋顶前面部分也颓坍了,大概是倭贼闯进他家,见没什么可拿的,一怒之下点了一把火。这哪里还是他的家呢?莫尽言强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还是走了进去。庄许大声说:“小言,不要进去,很危险,房子随时会塌的。”莫尽言没有理他,继续往里走,他小心地推开了烧焦的门,门散了架,往里扑在地上,门头上的砖头和瓦片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庄许眼疾手快,迅速将他拽开了:“说了很危险,你没听见?”莫尽言眼中含着泪:“我想进去看看,也许还有东西留下。”庄许有些生气地说:“什么东西比你的命更重要?”莫尽言闭了下眼睛,两颗豆大的眼泪从眼窝里滚了出来,沿着脸颊滚落下来,他睁开眼:“许哥,你不会明白的。现在没事了,让我进去看看吧。”庄许看着莫尽言,知道此刻他心中的悲伤无人能够替代,于是便松了手,自己快步走到莫尽言前头,去为他开路。莫尽言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许哥,谢谢你,我自己进去就好了。”庄许不做声,只是在前头将一些看起来不甚稳妥的物件全都搬开推倒,给莫尽言清出一片空地来。莫尽言走到西屋,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余的灰烬和瓦砾,那张雕花木床已经烧掉了,床头的柜子也烧了一些边边角角。莫尽言看着那柜子,紧走了两步,想要走过去,庄许拦在他身前:“别去,危险。”莫尽言有些激动地说:“那柜子还没有烧掉,我要去拿东西。”庄许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还会有东西吗,倭贼来了,只要是值钱的东西,就全都搬走了。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说:“是什么东西?我帮你去拿。”莫尽言没有理会,自己小心地躲过乱七八糟的杂物,走到柜子前,拉开柜子们,马上失望透顶。柜子是用铁力木制成的,这种木材相当耐火,所以在大火焚烧中,屋子里其他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它也只被烧了一些边边角角。莫尽言以为柜子没被烧,里头的船模肯定会没事的,但是他忘记倭贼一定会翻动柜子的了,柜子里的船模多半已经被毁掉,只余下四五只完好的,莫尽言拿着那模的碎片,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这些全都是父亲和祖父的心血,除此之外,他不知道从哪里还能够找得到种类这么齐全的船模,有好多船现在都已经看不到了,将来若是要造,恐怕也没了依照。早知道,就多送两艘给俞大哥了,让他带着,起码可以躲过这次劫难。莫尽言哭了一会儿,擦了一把眼泪,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准备铺在地上。庄许拉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脱了衣服干嘛,仔细着凉。”莫尽言抽噎着说:“我要将这些都收起来。”庄许将衣服收起来,给他披上:“穿好。用我的衣服,你还病着呢,身体弱,别冻坏了。”说着脱了自己的外裳。莫尽言看看他,遂感激地说:“谢谢许哥。”遂小心地将所有的船模和碎片都收起来,放进庄许手中的衣服里。庄许问:“这些是什么?”他显然有些吃惊,庄许自幼生活在江海之滨,又是水师将士,但却从未见过这么精致复杂的船只。莫尽言小声说:“是我祖父和我爹给我留的船模。”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余下的五只完好的船模,其中有两只是祖父留下来的,两只是父亲做的,还有一只是他自己做的。庄许恍然大悟:“你祖上是造船的?”莫尽言点了点头,默默收拾完这些。他又重新审视了一下柜子,视线落在底部的抽屉上,那个抽屉十分不显眼,窄窄的,不过两寸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大概是它能躲过劫难的原因。 第17章 所以当莫尽言提出要从军的时候,庄氏父子都很吃了一惊。庄许先发言:“小言,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入了军户,从此以后就难以脱身了。”莫尽言点了点头:“我想得很清楚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娶妻生子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不成家,又何来拖累之说。庄进将健康的右手在桌上敲了一下,摇摇头:“不妥,此事还需三思才行。依我的看法,尽言大可不必入军籍。”莫尽言低下头:“我想参军,只有这样,才能够为我死去的亲人和乡亲报仇。”目前也只有水师才有力量与倭贼抗争。庄许是亲自将莫尽言从血泊中救出来的,自然能理解莫尽言的仇恨与愤怒,他点了点头:“小言,你若是考虑清楚了,我便去替你入籍。以后你就跟着我。”莫尽言感激地抬头:“谢谢许哥。”庄进右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不行!”庄许和莫尽言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庄老爹:“爹?”“庄伯伯?”庄进叹口气,摆摆手:“尽言,听伯伯的一句,不要入军籍。那你若是想从军,完全可以跟着许儿入伍,作为编外军,但是不要入籍。”“为什么?”两个年轻人都不解地看着老人。老人叹口气:“在外人眼中看来,我们军户是很风光的,有饷银,有军田,免差傜,不受地方衙门管制,一般人不敢招惹。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些都是我们用人命换来的,就算是今天我残废了,我儿还得入伍,倘使明天我儿战死了,我孙子还照样得入伍,世世代代都脱不去战死疆场的命运。我活了这么多年,已经看得很透彻了:军户并非是荣耀,而是枷锁。尽言,今日你是为仇恨而入伍,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这是你的志向,伯伯支持你。但是不要使自己困限于军籍上,我们的眼光,要放得更长远一些。”莫尽言沉默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一切都听伯伯的。”第19章 学艺过完年,出了正月,莫尽言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这次受伤,让他几乎两个月卧床不起,幸而年轻,身体恢复得快。因为久不晒太阳,小麦色从身上退去,显得白皙了许多,身子又正是拔高的时节,所以整个人显得既苍白又单薄,又细又长,像根竹竿。他现在每天早上跟着师父在小院里练功。庄进的武功,据说是在泉州少林寺学的,南少林尚武,泉州少林寺尤甚,且武学渊源深远。庄进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师从上空法师学习拳法和棍法,身手颇为了得。莫尽言死里逃生之后,发誓要练好功夫,不再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为了学武功,他还非常正式地三跪九叩,敬了拜师酒,拜庄进为师。庄师父说了,当务之急,是先练功夫,然后再论从军之事。莫尽言也知道这事急不得,自己若没有本领在身,抗倭报仇全都是空话。所以每天三更,便晨起练功,先去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来回跑上数里,筋骨活动开来之后,将师父头天教的内容复习一遍,再将之前学的连贯演习数遍。这个时候,晨曦微露,师父就会起床来了,会检验他前一天的学习情况,再教他当天的新内容。莫尽言是个悟性极高的人,接受能力远远超出庄进的预料。但是庄进也并不打算一口气将所有的本领都教给他,每天只教给他三式。武术的威力不在于招式的多样性,而在于招式的熟练性和力量,莫尽言是学得很快,但是需要更多的练习和实际对抗。要是放在以前,莫尽言恐怕早就耐不住性子,想方设法要求师父多教一些,经过那次劫难之后,他整个人都便得沉静许多,做事不再似以前那么毛躁,师父教什么,就学什么。学会了,就把它练熟,熟练后,再琢磨着生巧。有一次庄许从军营回来,看见莫尽言在院子里练习白鹤拳,这拳法是他从小就熟悉的,每一个踢腿出拳的动作都极为熟悉。他站在门口看莫尽言练了一遍,那拳法看起来很熟悉,但是似乎和自己学的又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招式更简练些,他想张嘴对莫尽言说:你练错了。但是自己的手跟着比划了一下,发现照莫尽言这个法子,动作虽然简省了,但是出拳的速度更快,力道更强,实在是对敌的良方。“小言,将你刚才的白鹤拳给我再演练一遍。”庄许一看莫尽言练完整套拳,便立刻出声叫住了他。莫尽言早就发现他回来了,因为正在练功,就没有分心打招呼,此时方道:“许哥,你回来了?”庄许住在梅花镇的军营里,离县城不近,并非每天都回家住的,只一旬回来歇息一天。“嗯。”庄许点点头,他也是个武痴,顾不上和莫尽言话家常,连忙说,“你赶紧将你刚才练的白鹤拳给我练一遍看看。”莫尽言有些不解,但是还是立正收手准备演练。庄许又补了一句:“不是我爹教你的那样,是你刚才自己修改了的这种。”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许哥,这个是我自己练着玩的,我给你演练师父教我的吧。”庄许就料到会变成这样的情况:“不用,那个我也会,我要看你刚才自己练的这套拳。”莫尽言尴尬笑道:“这是我自己吓琢磨练着玩的,怎好意思给许哥看。”庄许摆摆手:“没事,我觉得你练的这一套还怪有意思的,没准比我爹教的那套还好。别磨叽,赶紧来吧。”莫尽言只好照着自己改进的拳法演练了一遍,庄许越看越欢喜,到最后一拍手掌:“没错,就是这样的。来,我陪你演练一遍,你用你刚才这套拳法,我用白鹤拳。咱们不必使全力,练习一下便好。”莫尽言平时多是自己一个人练功,庄许通常都不在家,他只偶尔和师父喂一下招,基本上没有什么对敌经验。而他知道,要真的学好功夫,必须要跟人动手,才能学会制敌。所以庄许提出跟他过招,他既是激动又是忐忑。庄许的对敌经验显然要丰富得多,虽然他看出莫尽言的白鹤拳比自己的要有优势,但莫尽言缺乏经验,不懂得如何在对抗中随机应变,第一次过招的时候,莫尽言很快便被他反剪住了双手。庄许松开手,赞许地说:“很不错,这么快就能接下我四十招,前途不可限量。”要知道,庄许是百户长,手下管着一百多号士卒,四五个有身手的士卒都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莫尽言有些赧颜,觉得自己还是相差太远了:“那是许哥承让我。”庄许笑着摇摇头:“我并没有让你,是你自己的确有这份实力。再来,多试几次就好了。”于是两个人拆招喂招,又演练了一次,这一次,莫尽言多了些经验,竟然稳稳过了六十招。庄许再次将他的手反剪起来时,庄进大喝了一声:“好!”庄进松开了手,叫了一声:“爹。”莫尽言红了脸,恭敬地叫了一声:“师父。”庄进点点头,微笑着说:“尽言刚才表现很不错。再练上半年,拿下你许哥就完全不在话下了。你是我见到过的资质最好的学生,不像你许哥,是个榆木疙瘩,比我年轻时还差。”庄许不高兴了:“爹,有您这么夸徒弟贬低儿子的嘛!再说我资质不好,也是您生的,功夫不好,也还是您教的。”莫尽言和庄进都笑了起来。莫尽言说:“师父回来了,我去做午饭。师父你们慢慢聊。”说着进屋去做饭了。师娘早就没了,庄许尚未成亲,家里只有他们三个男人,莫尽言没来之前,是庄进自己做饭,庄许在家就他做,现在莫尽言来了,基本上可算得上是个吃白食的,便主动应承了做饭的差事。开春后,还和师父一起去种地,军户们都有田地,除了自给自足,自己应付军装盘费,每年还得按份征粮,日子过得并不轻省。莫尽言对军户的生活了解得越深,就越发理解师父不愿意自己加入军籍的初衷。庄家父子看着莫尽言的背影,不由得都会心微笑。庄许叹道:“尽言来到咱家,可让我轻省不少。”庄许点点头:“有他帮着爹,我也放心不少。”“最近所里又有动静了吧。”庄进问儿子。所里,指的便是梅花所。“是的,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估计倭贼近期会有大动作,要加强防范,明日又要开拔到沿江海各地去巡视。”庄进哦了一声:“那尽言入伍的事就再推一阵吧,等你们这次回来之后再说。”庄许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一听见倭贼就恨不得冲上去拼命,以他现在的身手,还不能完全在对抗中占上风,所以还是等等吧,这事先不跟他说,他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还没有同千户大人说好。”每次庄许回来,莫尽言都要旁敲侧击打听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入伍。庄氏父子理解他的急迫心情,但是他目前的状况确实不太适合军中,更别提去与倭寇对抗了,便让他再等等,先练好功夫、锻炼好身体再说。半个月后,庄许回来了。倭贼果然来犯,但是没有在长乐县登陆,而是溯江而上,抢掠了闽清县,然后迅速撤退,在连江又抢掠了一个小镇,才逃逸到了海上。 第19章 庄许又说:“守卫扭了他送到温建那儿去,温建多问了几句,那家伙便交代说,是你告诉他不久要去上战场抗倭,他害怕了,便想回去找家人商议一下对策。温建认为你有动乱军心的嫌疑,所以要拿你是问呢。”“!”莫尽言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许哥,这不是事实吗,怎么是动摇军心?还有,来叫我的怎么是你?”“这事说起来也怪我没提醒你,在你看来,上战场杀敌正是你入伍的目的。但是许多人却是为了完成朝廷摊牌给军户的任务而来的,还有一些人是想以此作为仕途的跳板而入的军营,没有几个真愿意上战场杀敌戍边、保家卫国的。”庄许看着走在自己边上的莫尽言,颇有些感慨,“小言,杀敌卫国并不容易,所以你要好好想清楚。”莫尽言沉默不语,这事在他来说,完全没有再考虑的必要,他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支撑他活下来的信念,便是滔天的仇恨,如若不去报仇,他不知道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不过,这话他必然是不会跟庄许说的,说给他听,只会徒添他的忧心。他继续追问:“许哥你还没说,怎么是你来叫我。”“这个啊,是我的部属通知我的。”庄许在一间亮着灯的营房前站住了,“到了。温建这个黑脸判官,喜欢唱黑脸,一会儿你如实说便是,只说自己不知道这是军中机密,是不能随便泄露的。”莫尽言点了点头,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问,为什么庄许的部属会知道自己和庄许的关系比较近。庄许推开门,涌进去的风将桌上豆大的油灯吹得闪动了几下,几乎以为它要灭掉,然而摇曳了几下又亮起来了。庄许进去,对身后的莫尽言说:“将门带上。”莫尽言在后面将门带上,转身过来时,庄许和温建已经打上招呼了:“老温,这么晚叫我兄弟来做甚么呢?”说着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温建自打庄许带着莫尽言进来,脸上就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状态,看不出情绪。莫尽言知道这个百户大人一向冷面冷心,但也确实是本事了得的,自己是凭实力说话,倒也从未怵过,而温建显然也是认可他的实力的,所以才提拔他做了伍长。莫尽言走上去,恭恭敬敬道:“温大人,您找我?”温建微点了下头,瞟了一眼庄许:“小庄,你不去睡觉,跑我这里来作甚?”庄许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听说有热闹看,我就来了。对了,老温,这莫尽言可是我弟,你凭良心说,这些日子他表现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吧,大半夜的不让睡觉,叫过来作甚?”温建不答话,把眼睛瞟向屋子里的阴暗处。莫尽言顺着他的目光往那处看,才发现原来孟长龄正在黑暗里站着呢。第21章 担当温建板着脸,猛喝了一声:“孟长龄,给我站好喽!”孟长龄本来忙活了一整天,又被抓住审讯了大半夜,早已累得站着都能睡着了,庄许和莫尽言进来他都没注意,眼睛半闭着,脑袋也一直是蒙的。被温建一吼,吓得一激灵,连忙站直了身子:“是,大人。”温建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转过头来对莫尽言说:“莫尽言,是你告诉他你们将来要上战场杀倭贼的?”莫尽言想起庄许先前叮咛他的那些,只好如实说:“对不起,温大人,我不知道这事不能说的,我原本以为大家都跟我一样,从军是为了保家卫国的。”温建盯着莫尽言看了许久,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了,这种事日后到需要的时候自有人会告诉大家,就无需你代劳了。这事你也就当不知道吧,以后也万不可再跟人说起。”“是。”莫尽言恭敬答道。温建又转过头对孟长龄道:“孟长龄,事情的轻重我才刚已经同你说了,你自己应该能掂量清楚。此次念你是初犯,明日自去领受二十军棍。”孟长龄身体抖得如筛糠一般,小声地答:“遵命。”莫尽言看着有些不忍,孟长龄这小身板,二十军棍下来,起码要躺上好几天,那这接下来的操练,他们伍少了一人,只能次次领末名受罚了。便开口求情:“温大人,此事因我而起,我又身为伍长,自当以身作则,愿意替他分担责罚。”这话一出口,屋子里其他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庄许有些不满地说:“小言,你这是何苦。”温建瞪他一眼:“你拿军纪当儿戏呢,责罚岂有分担的,你若是甘愿受罚,那也去领二十军棍好了。”一句话将莫尽言噎住了,他求助地看向庄许。庄许坐不住了,他放下二郎腿,站起来嚷道:“老温,你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我兄弟要替他的弟兄分担责罚,这难道不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共进退品质么?你不嘉奖倒还算了,怎么还把我兄弟也算进去了。”“这二十军棍是少不了的,那就一人各十军棍。再讨价还价就翻倍,赶紧走人!”温建挥挥手,做了个赶人的手势。庄许还要再争辩几句,被莫尽言拉住了,示意这种结果已经可以了,自己转身出去了。孟长龄赶紧紧随其后,也连忙出来了。庄许抬了抬脚,又留下了。孟长龄低着头跟在莫尽言身后,等出了营房,才紧追上几步:“谢谢你,莫伍长。”莫尽言站住身,叹了一口气:“孟兄弟,你饱读诗书,比我们这一干粗人加起来喝的墨水都要多,怎么会做这等没有考量的事呢。”孟长龄的脖子根都红了:“对不起,这事的确是我太莽撞了,没有考虑周全,还连累你也受罚。”孟长龄与莫尽言不同,自幼受家人过分保护宠溺,所以心思简单,任性倔强,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否则哪里会做出这等可笑的事来。莫尽言摇摇头:“没什么,也就是十板子的事,捱一捱就过去了。要是那二十板子都落在你身上,起码得躺上好几天。”孟长龄有些感动地看着莫尽言,刚想说点什么,庄许在后面大声喊:“小言,等一等!”莫尽言转过身来:“许哥,怎么了?”庄许跑过来:“我刚同温建商量了一下,受罚的事先按下不罚,你们新兵操练结束之后,会有一个考核,届时所有新兵会有一个最终考核,到时若能够在考核中优胜而出,便可将功折罪,取消这次的责罚。若不能优胜,到时候再处罚。”“此话当真?”莫尽言有些喜出望外。庄许点头道:“岂能有假。前提是你得取胜,怎么样,有信心没?”莫尽言站直了腰板:“自然有。”庄许伸手在他臀上拍了一下:“好小子,那就好好干吧。”莫尽言有些怔愣,脸上变得不自在起来,自他知道自己对同性有异样的感情之后,便会尽量避免与人有过多肢体上的接触,尤其是比较私密的部位。黑暗中,庄许自然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嗯,许哥,我们先回去了。”莫尽言打过招呼,拍了一下孟长龄的肩,“走吧,孟兄弟。”孟长龄说:“哦。莫伍长,我也等到考核后再罚吗?”“当然,难道你还想挨罚不成,当然要争取将功折罪。”莫尽言一脸理所当然。孟长龄一脸迟疑:“可是我……”他还没有那个取胜的自信。莫尽言转身问还没走远的庄许:“许哥,小伍之间是不是也有考核比试的?”庄许看着他俩,笑了一下:“自然也是有的。”以前没有,那今年就增添一个呗。莫尽言安慰地拍拍孟长龄的肩:“走吧,我们争取拿个小伍第一,你也要努力啊。”从这天起,孟长龄果然跟换了个人似的,操练不仅积极主动,还十分努力刻苦,并且也不一脸趾高气扬的样子,变得谦逊起来,对莫尽言尤其信任依赖。只是说话还有点咬文嚼字,这大概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一时间改不掉了。 第21章 一名百户背着手踱过来,抬起一只手摇摆道:“非也,据说是本次最具头名实力的两名赛手提前相遇了,所以大家都去看热闹了。”温建放下茶杯:“庄许呢?”有人答:“早就跑了,说是看他兄弟比试去了。”一名百户笑道:“他今天就跟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没个消停,原来是他兄弟今天要比试呢。”钟勇正好从后面过来:“庄许他那兄弟要比试了么?听他夸了几百遍有余了,瞧瞧去。”于是所有的五官都簇拥着钟勇往赛场而来。莫尽言与宋祁已经交上手了,因为都深知双方的实力,两个人都没有试探,刚一开场便亮出了真本领。莫尽言的白鹤拳与罗汉拳并用,宋祁用的是家传拳法。严格说起来,宋祁的实力与莫尽言不相上下,甚至还占了点从小就习武的便宜,习惯了与人交手。莫尽言不敢轻敌,沉着冷静地见招拆招,两人的招式都算不上华丽,但是却非常实用,每一招都虎虎生威,场外的人都看得心惊肉跳。庄许看得惊心动魄,全神贯注于场上的每一个变化,就连钟勇过来了都没察觉。钟勇将手放在庄许肩上:“场上这两个小卒身手相当不错啊,此次新兵中竟有这等高手,可喜可贺。”庄许目光炯炯地盯着场上,头也不回,伸手将肩上的那只手拨弄下去,随口接道:“那是,也不看那是谁家的孩子。”钟勇也不计较,继续将手搭上去:“是吗?场上是你家的孩子?”庄许正觉得这人好不烦人,怎么老是将手放在自己肩上,刚想发怒,回头一看,发现竟是钟勇,暗暗翻了个白眼,抱拳行礼:“原来是千户大人大驾光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想驳钟勇的面子,不甘不愿地行了个礼。钟勇嘻嘻笑道:“不必拘礼,看比试吧。”庄许也真不客气,转过头去,继续关注场上的动静,就仿佛钟勇并不存在一样。时值正午,大家都还没有吃晌饭,莫尽言忙活了一上午,还空着肚子和宋祁比试,肚子里的空城计已经唱了好几出了。两人的武艺不相上下,莫尽言的少林拳灵活多变,而宋祁的家传拳术则稳扎稳打,你一拳,我一脚,一来一去,竟是不相上下,分不出胜负。场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评头品足。深秋的天气,莫尽言冒起了虚汗,那是因为饿的。庄许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头。钟勇在一旁说:“你兄弟看样子要输了。”庄许拧着眉头:“哼,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他当然不会认为莫尽言会输。突然,场面发生了变化,大家只觉得眼前一花,莫尽言的招式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变了,不再是灵活的罗汉拳,而是一种看似简单,却蕴含绵绵后劲的拳术,而这种拳术,恰好对宋祁的招式起到了极好的克制作用。场下的人交头接耳,纷纷赞叹。只有钟勇眼中露出惊异的神色:这招式,看起来极其面熟,好像见谁耍过来着?不出十招,两人便跳出圈外,宋祁拱手抱拳:“我败了。”莫尽言也抱拳道:“侥幸!”庄许立刻高兴得像个孩子,跑上去搂着莫尽言的肩,又摇又捶:“好兄弟,真是好样的!”莫尽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又不是拿了头名。庄许向场外嚷道:“大人,我说的没错吧?我兄弟是最厉害的。”钟勇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转身和几名武官走了。莫尽言道:“许哥,千户大人走了,你不用去陪吗?”庄许皱皱鼻子道:“不管他。下面还有比试吗?跟谁比?哥给你助威去。”莫尽言摸摸肚子:“许哥,我饿了。”庄许一拍脑袋:“我都乐糊涂了,走,吃饭去,吃饱了下午再继续,今天一定要拿个头名啊。”莫尽言笑道:“那是一定的。”孟长龄替莫尽言拿着外袍,一直在一边守着,看见庄许同他说话,又不敢过来。莫尽言想起什么,挥手向他招了一下:“长龄兄,走,吃饭去。”孟长龄跑过来,将手里的衣裳递上去,莫尽言将外袍套上,胡乱系了下袍带:“许哥,长龄今天的表现也很不错,我们应该能够逃过责罚了。”庄许转过头来跟孟长龄道:“你们温教头也同我提起过,说你最近进步很大,我看他没有要责罚你们的意思了,年轻人,好好干。”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得自己多老了似的。孟长龄红了脸:“谢谢百户大人提点。”不知是因为庄许夸他,还是莫尽言直接叫了他的名字。用过午饭,休息了片刻,下午的比试继续。因为最强的敌手已经去掉了,后面的比试就很顺利了,莫尽言毫无意外地拿到了第一天的角力头名。第23章 现世报第二天是长枪比试,莫尽言练过少林棍法,长枪与长棍有着相通之处,故改练长枪之后,并无违和感,很快便能找到感觉。取胜是意料之中的事。第三天牌刀比试时,莫尽言却遭遇了挫折,在最后一轮比试中,他输了,虽然输得并不难看,但的的确确是输了。对方是一个自出生起便开始练刀的练家子,刀法颇为了得,配合藤牌,与莫尽言较量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是当天的最后一场比试,其余人的比试都结束了,全都围拢到了比试场外。牌刀是军中最看重的武艺,因为在战场杀敌时,刀是最基本的武器,所以这一场比试,其实是分量最重的比试。刀的招式不如长枪那般大开大合、行云流水,但是也相当惊险,处处都暗藏凶险。莫尽言连续比试了一整天,这一场比试又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这还是他第一次拿着刀对抗这么久,手腕早就有些酸软了,故最后在对方的一击大力击砍中,手腕一酸,手上的刀几乎脱手而出。钟勇在场外喊了停,因为这一场比试实在是太久了,天色也晚了,场上的两个人早已大汗淋淋,头上都冒着袅袅白气。“这场比试,我看不必再继续了,胜负已分,廖方胜出。莫尽言,你可有什么异议?”钟勇看向莫尽言。莫尽言脸色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通红,他虽然不愿意服输,但对方刚才的确已经取得了略微的优势,自己明显有不足之处。他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屏声静气,等待他的答案。天色已经昏暗,夜风也渐起了,他点了一下头:“一切听从钟大人安排。”一时间大家都开始议论起来,庄许在场下耐不住了:“钟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莫尽言明明就没有输啊,比试还应该继续才对。”钟勇斜睨了他一眼:“莫尽言本人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异议?”莫尽言心想,这话一说出来不要紧,但却会让廖方下不来台,分明就是他略胜自己一筹,这说得好似自己让了他一样。便大声说:“方才的确是我输了,刚才那一招,我的刀几乎脱手了,论刀法,廖兄是胜于我的。莫某学艺不精,待下回再向廖兄请教。”说完非常有气度地朝廖方抱拳行礼。这回庄许没话说了,场下的观众又难免交头接耳,不过这一次,却是褒扬莫尽言的多了。钟勇含笑点点头,莫尽言这一席话说得极有分寸,坦荡磊落,实为君子所为,这也会让他赢得更多的尊重:“好了,今天的比试就到此为止,头名是廖方,次名是莫尽言。明日还有弓矢比试,大家都回去用饭,好好休息,期待大家的百步穿杨之术。”人慢慢散了,孟长龄依旧为莫尽言递上外袍。莫尽言套上衣服,然后走到在一旁低着头踢石子的庄许身边:“对不住,许哥,今天我没能赢,让你丢脸了。”今天败了,大概最不好受的不是自己,而是庄许。庄许抬起头来,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什么话,有什么对不住哥的,以后好好练,非要胜过那小子不可。”莫尽言笑起来:“那还用说,不仅要胜过他,还要胜过哥你呢。”庄许笑起来,做摩拳擦掌状,指关节摁得啪啪作响:“恭候多时了。” 第23章 原来是孟长龄,莫尽言道:“吃了,怎么还不睡?还站在风口里。”孟长龄扔下手里的草根:“还不困,等你回来说说话。”他吃了饭,就一直在等莫尽言回来,今天莫尽言失利,自己还没来得及安慰他呢,不现在说,明天一早起来又是弓矢比试,到时都没机会说了。“哦。”今晚那顿饭吃得很久,一直吃到菜都凉透了,都没能结束。没办法,两位大人都没说吃完,他怎么能够说走,只好陪两个一直在喝酒的人坐着。但是又不想傻坐,便不断地夹菜吃,一直吃到肚子滚圆,桌上的菜全都消灭掉了,那壶酒也被那两位喝光了,两位都有些微醺了,这才散了席。“我吃撑了,找个地方坐坐吧。”莫尽言知道房里的人都睡了,便在外面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来:“你今天比试怎么样?”他自己一场接一场,根本没来得及去关注孟长龄。“还行,过了第一轮。”孟长龄有些羞涩地笑,今天确实是运气好,遇上的第一轮对手比他还弱一些,所以堪堪进入了前一百五十名。莫尽言拍拍他的背:“还不错啊。”孟长龄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跟你比起来差太远了,你差点还是头……”说到这里,便住了口,第二名对莫尽言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耀的事,他有些笨拙地安慰,“那个,你今天本来能拿头名的吧,只是是千户大人最后终止了比赛而已。”莫尽言笑一笑:“没有的事,第二名也不错,廖方的刀法比我好一些,至少在耐力上,他比我强。”孟长龄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莫尽言哂笑一下:“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给我提个醒,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还需要不断地努力和进步。牌刀是我的弱项,以后我得加强练习了。”孟长龄点点头:“嗯,你将来一定会胜过廖方的。还会胜过更多的人。”莫尽言笑起来:“将来,我不仅要胜过许多人,我还要将倭贼都砍翻在我的刀下。”孟长龄又一次听见莫尽言说起杀倭贼的事,他有些难以理解:“尽言兄,你为何非得要上场杀敌呢?”杀倭贼多危险啊,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小命都丢了。“为何?”莫尽言笑出了声,眼泪几乎都要呛出来,“他们杀我爹爹和乡亲,掳走我姐姐,烧我的房子,差点置我于死地——这便是我为何非要杀他们的原因。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血亲,支撑我活下去的,便是这仇恨。我莫尽言与倭贼不共戴天!”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字字如雕刻一般深刻,蘸满了仇恨,令人感觉到无限的悲怆和愤怒。孟长龄从来不知道莫尽言有这样的身世,他与庄许以兄弟相称,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他们真是兄弟,起码是亲戚,没想到他居然是孑然一人。孟长龄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哽咽道:“对不起,我还以为……”他还以为莫尽言只是怀着英雄主义理想而已,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血海深仇,顿时,他觉得自己可恶无比。莫尽言也是良久没有做声,过了许久,才道:“好了,长龄兄,没什么的,这是我的仇恨,你也不必自责。回去睡去,明天还得早起比试呢,最后一场,我不会让它旁落的。”第二日,天气骤变,云层低沉,北风呼啸,仿佛在酝酿着暴雨。莫尽言知道,这样的天气最不适合射箭,风力太大,箭矢容易失准头,所以瞄准的时候必须算计风力对准头的影响。比试之前,他抽空去试射了几次。风是西北向吹来的,而箭靶和站位的方向是南北向的,靶位在南,站位在北,风力会加速箭矢的速度,也会使得箭头偏向。他如往常一般弯弓射箭,结果箭差点射到靶外去了,堪堪插在最边上。他再次弯弓搭箭,将左臂稍稍往右移了半分,这一箭,没有脱靶,但也不是正中靶心,而是有些偏下了。莫尽言停下来仔细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风力的偏差已经算进去了啊。他侧过头去,端详正在旁边认真射箭的孟长龄。孟长龄正侧身拉弓瞄准,他的弓拉得并不满,只到八分的程度,嗖地一声,箭便稳稳地飞了出去,正中标靶,而且就在红心边上。弓矢是孟长龄最突出的技艺,因为别的总是要比力量和速度的,只有弓矢是比技巧的。说也奇怪,孟长龄亲口说过,他稍微有些短视,标靶只能看个模糊轮廓,但是他的弓矢却难得很准,在整个新兵士卒的平均水准之上。莫尽言问过他:“你是如何瞄准的?”孟长龄是这么回答的:“看个大概位置,余下的便靠自己的感觉,只要手中的弓箭稳了,多半都是能射中标靶的。”莫尽言又把孟长龄的话细细回味了一番,标靶的位置在三十丈开外,标靶的细微处其实是看不分明的,倒不如像孟长龄这样,凭着感觉来。再试的时候,他平心静气,稳稳地开弓,将弓拉至最满处,屏住呼吸,稳住肩臂,再次放箭,箭果然稳稳地插入了靶心。“好!”有人在后面鼓掌喝彩。莫尽言扭头一看,居然是钟勇:“钟大人。”钟勇只身一人,没有任何随从,一身劲装,肩上挂着弓,背上背着箭囊,看起来也像是来射箭的,只听他继续道,“能够在这种天气将箭射得如此精准,可见是掌握了射箭的精髓。莫尽言,与我比试一番如何?”说着便伸手自背后取箭。莫尽言听说过钟勇的箭术极高,而且被尊为梅花所的神箭手,但是未有真的见识过,不禁跃跃欲试,双手一抱拳:“好啊,那就领教了。”钟勇笑道:“方才已经看你射过一次,现在由我来如何?”莫尽言求之不得:“钟大人请!”钟勇一手持弓,一手拿箭,就站在原地,对准莫尽言射中的那个标靶,只那么随手一瞄,搭箭拉弓。在莫尽言还来不及看个究竟之前,箭便已经直飞出去了,“嗖”地一声,稳稳地扎在标靶的红心上。钟勇又连续射了两箭,每一支都稳稳地插在靶心上。莫尽言倒吸了口凉气,神箭手果然名不虚传,自己比起他来,还差得太远了。便抱拳行礼道:“大人果然神勇,名不虚传。”钟勇哈哈大笑:“甚么名不名的,能够射好箭才是正经。下面该你来试试了。”莫尽言有心想让钟勇给自己指点一番,便照方才那样,平心静气瞄准标靶,嗖地一箭,也射在靶心之上。钟勇看后点点头:“基本技巧你显然已经掌握了,这是练习,所以你能够有功夫去瞄准,如果是在战场上,敌情紧急,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你得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准的准头射箭。这点需要你不断地练习,直到随心所欲地拉弓射箭,射中目标。”莫尽言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有了目标,就是要像钟勇一样百发百中,也做一名神箭手。他还想说点什么,集合的铜锣声响了起来,钟勇道:“该要比试了,赶紧去吧,加把劲儿,你哥等你的好消息呢。对了,提前告知你们,若进入最后一场比试,会有惊喜哦。”莫尽言顾不上问是什么惊喜,连忙往集合点跑,一边跑一边想:许哥期待我拿好成绩,跟钟大人有什么关系呢。还有惊喜,会是什么惊喜!因为天气恶劣,许多士卒无法适应环境的变化,射箭大失水准,有人提出异议,说天气太坏,不利于发挥,要求改天再比。总教头温建铁青着一张脸:“等你们上了战场,遇上刮风下雨,是否要跟敌人商议,等天气晴朗了再开战?”这话一出口,便有不少人笑了起来。温建继续道:“作为一名将士,在任何情况下,都得上战场。所以,你们要练就在任何情形下都能发挥最佳武艺的本领,这样才能在残酷的战斗中存活下来。否则,不是他亡,就是你死!”一干人都不再言语,纷纷安静下去,继续比试。第25章 百步穿杨比试分五轮,每人每轮五支箭,逐步淘汰下来,最后只余下二十名优胜者。最后一轮比试,由钟勇亲自给大家揭晓比试规则。射箭标靶不再是静止不动的草人,而是在二十丈开外的地方、离地一丈高之处用红绳悬系的十枚铜钱,每人十支箭,十次机会,要求射中红绳上的铜钱,射多者为胜。二十名优胜者一片哗然,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百步穿杨射的还是宽大的杨树叶,这次他们虽然只有二十丈的距离,但是射的却是铜钱,还是在风中晃动的铜钱。这对练了不足三个月箭术的新兵来说,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唯有莫尽言与孟长龄一言不发,盯着那十枚在风中摆动的铜钱,抿紧了唇,眯缝着眼看着,原来钟勇说的惊喜就是这个!这也太瞧得起他们这群新兵了。莫尽言问道:“长龄兄,你认为能射中吗?”孟长龄使劲眯缝起短视眼看远方的铜钱,摇了摇头:“这太难了。嘿嘿,我根本就看不清铜钱在哪儿,若是我能够射中,那必定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莫尽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跨前一步,站出来:“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铜钱那么小,如何能判定箭已经射中铜钱了?” 第25章 “嗯。去看看我爹娘和聂世翁。”莫尽言点点头。庄许叹口气:“我也该去看看我娘了。真快,我娘都去了十二年了。”莫尽言鼻子有些酸,他娘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去的,他连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起过他娘还是个美人,可惜红颜薄命。一时间,兄弟俩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寒风凛冽,两个人鼻子冻得通红,身上的棉衣似乎也不管用,北风直往衣服缝隙中钻,身上那点热气早就被吹散了,身上冷冰冰的。今晚云层厚,月光完全被遮蔽了,根本就看不到江面上的动静,就算是倭贼驾船来了,怕是也一时难以察觉。莫尽言望着黑魆魆的江面,什么也看不到,他皱皱眉头,这样的情况,即便是有将士下巡到各地,怕也是防不胜防。他这念头刚一冒出来,便听见有锣鼓声从对面传了过来。“不好,倭贼从江对面上岸了。”莫尽言惊呼。庄许拧着眉头:“赶紧回村子。”“我们不到对面去吗?”莫尽言有些不大理解。庄许道:“对面也有咱们的人,倭贼极其狡猾,如果被发现了,肯定会撤退,换个地方作案。我们先看情况再确定是否前去支援。”庄许显然经验要丰富些。莫尽言不再多说什么,拔腿就往他们驻扎的村子跑。这些年江海沿岸的百姓都被倭贼骚扰成习惯了,个个都很警觉,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都起来了。借宿在百姓家中的将士们都已经集合在了村口,庄许留下一个人在村口大钟下守着,自己则带着其余的人往江边跑。正跑着,对面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每一声间断的时间比较长,这是倭贼撤退的信号,庄许带着人在江边停下来:“倭贼撤了,等一等,看他们会跑往何处。”说话间,不知是谁点起了野火。此际百草枯折,河岸上都是茂密的草木,田地里还有人们收获过后堆积起来当柴火的稻草,都是极易着火的,火种一扔,熊熊的火焰便立即起来了,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火光中,莫尽言隐约看到,江中有三条小船仓皇往下游划去,他拔腿便沿着河堤迅速追上去。庄许在后头喊:“小言,你去干什么?”莫尽言不回答,一手提弓,一手取箭,提起一口气,一气奔了一里来地,然后站住了,迅速搭弓射箭,利箭嗖地一声穿破夜空,往江中的小船射去,第一箭没中,箭落在船后的波纹里。莫尽言又紧接着连射两箭,一支落在船侧,另一支却射到了船上,只不知道有没有射中船上的倭贼。莫尽言还想搭箭再射,船已经消失在亮光之外了。他发泄似的挥了一下手中的箭,若是此刻有船能追上去,一定叫他有来无回!庄许也追了上来:“射中了没有?”莫尽言将弓箭收起来,叹气道:“只有一支射到船上去了,不知道射中了没有。”庄许拍他的肩:“干得好!应该多给他们几箭。”莫尽言叹口气:“太黑了,看不见。要是有船就好了。”庄许也叹口气:“以后会条件会慢慢好起来的,走,我们回去看看。”谁也不知道倭贼今晚还会不会再来,只能回去守着。这一晚的后半夜,过得非常平静,再没有钟鼓声响起。庄许隐隐觉得,可能是莫尽言的那三支箭起到了作用,没准那射上船的哪一箭正好射中了人,倭贼心里有了忌惮,便不敢再造次。但是近期一定要加强防范,倭贼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今晚没有得手,那必定会改天卷土重来。果然,三天后,长乐上游的闽清县遭劫,闽清位于福州之西,已经非常靠内陆了,倭贼极少进犯到那处,所以防范也比较薄弱。但是这一次,倭贼正是钻了这个空子,在闽清不仅抢劫财物,还杀人放火,似在泄愤一般,将所经之处全都点上了火。当地百姓虽及时警觉反抗,但也死伤了二十多人,财物损失不计其数。过了几天,倭贼又劫掠了连江的一个沿海小镇,如此才扬长而去。把莫尽言一干人气得七窍生烟,但是钟勇所辖治的范围有限,手下兵力也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这让莫尽言愈发觉得战船的重要性,只要有战船,便可日夜在江海巡逻,见到夜间的船只就盘问,如此便能够杜绝倭贼上岸抢掠的可能。换防之后,正好是冬至节,户所也给将士放了一天假,离家近的,赶回去过节了,远的,就留在营所内过节。莫尽言独自一人回到江口渔村,给爹娘和聂世翁祭扫。天上飘着小雨,朔风萧瑟,仿佛迎合莫尽言的心思似的。他小心地将坟头的草拔掉,又给坟头添了点土,焚香烧纸,磕头行礼,在雨中哀思良久。细密的雨丝落下来,粘在头发上,仿佛是白了头一样。他浑然不觉,只是看着眼前的黄色土包,突然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就像是这世上可有可无的尘埃,亲人们一个个都离他去了,还会有人需要他吗?转念又想到了师父和庄大哥,是了,就算是师父和庄大哥不需要自己,但也肯定会关心惦念他的,他并不是那粒可有可无的尘埃。也或许,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俞大哥也偶尔会想起他来的。莫尽言想得不错,就在他不知道的某个角落,俞思冕正在思念他。冬至节,衙署里放了假,一应官员公差都回家过节去了。俞思冕回到府邸,陈良迎上来:“大人,祭品都备好了,这就给老夫人他们祭上么?”俞思冕淡淡道:“我来吧,你去忙你的。”俞思冕并非是他同莫尽言所说的茶商,事实上,他是福建行都司建宁府的卫指挥使,朝廷四品武官,辖管闽西北一带安危。在赴任途中遭人暗算,几乎折命于闽江之上,天不绝他,幸被莫尽言所救,得以逃出生天。然而这一次遭遇,虽然不曾让他失了性命,却让他丢了一颗心。俞思冕洗了手,回来亲自将果品三牲摆上,焚香祭拜。供桌上摆放着四个牌位,前三个牌位上的人名身份都写得清清楚楚,母亲的,恩人聂大夫的,义妹聂芸的,唯有第四个牌位,上面只简简单单写着“妻莫氏尽言之神位”。外人一看,便以为莫尽言是俞思冕的亡妻。这是俞思冕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也为了补偿莫尽言的心愿,特意立的牌位。外人只知道俞思冕已经成过亲,夫人在赴任途中遭遇了意外,俞大人情深,日夜悼念亡妻,不再论婚姻。只有陈良对自家大人此举有些稀里糊涂,当初让去找的莫尽言明明是个少年,怎么又成了大人的亡妻了呢?难道是莫家还有一个姑娘?但是俞思冕一向冷漠寡言,形容又十分严肃,所以也不敢问得太详细。祭祀完毕,俞思冕跪坐在蒲团上,将莫尽言的牌位捧在手里,用袖子轻轻地拭去上面的灰尘,手指轻轻地摩挲上面的每一个字。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灰尘,牌位几乎每天都要擦拭一遍,摩挲得都光滑发亮了。他将牌位放在腿上,眼睛盯着香炉上的袅袅烟雾,神思却飘到了闽江的小船上,眼前恍惚出现一道前俯后仰的身影,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摇着桨,偶尔会回过头来,对着自己一笑,灿烂而明亮。那些寒冷的夜晚,狭窄的船舱里,那个倔强又好强的孩子,手脚僵硬地躺在自己身边,因为羞涩与窘困,不肯靠近自己半分,呼吸深深浅浅极不平静,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孩子的小心思呢。可是自己当时竟然宁愿装糊涂。那音容笑貌和温热的呼吸,仿佛就是眼前耳边,让人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人已经去了。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自己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没有看见那具冰冷残破的身体,就能让他继续活在自己的记忆中,永远都是鲜活的,生动的,充满各种喜怒哀乐,一直都是温热着的。俞思冕的眼睛模糊了,喃喃道:“小莫,你回来好不好,哥答应你,你说什么哥答应你。你是不是还在记恨哥,所以从来都不肯出现在我的梦里?你若是肯原谅我,入我梦中一见可好?”然而越是想见,越是不能见到。莫尽言这三个字,就这么成了俞思冕心口那颗永远也去不掉的朱砂痣,终身都会留在那里,时时刻刻都无法忘记。第27章 造船莫尽言郁郁寡欢地回到长乐,此时离过年尚有月余时间。他得了机会上楼船操练,那楼船大则大矣,但是陈旧之极,形制连爹爹做的船模都不如,是最旧式的楼船,而且极为笨重,不知是哪年哪代传下来的。整日停靠在海湾中,不知还能否航行得起来,靠这样的船去御敌,想也是不大可能的。莫尽言冒出一股强烈的愿望,想自己造船,哪怕是极小的走舸,也总比在岸上眼睁睁看着倭船从眼前溜走要强。但是这年头,普通的大船都是不容许私造的,更何况的战船呢,一个不好,就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他只好将这个念头压在心底。过年的时候,兄弟俩放了三天假,回去陪庄进过年。莫尽言得了空,便去钻研他从自家废墟中拯救出来的那几只船模。祖父和爹爹的手艺都极其精巧,做出的船模极漂亮又精致,那么复杂的结构,每一个细微处都不遗漏。他端详着祖父做的一只走舸,忍不住动了将它拆开来细看的念头。爹爹以前教他做船模的时候,每一块木板都是十分巧妙地卡在一起的,没用一个钉子,他猜想祖父做的也应该是这样的。他小心翼翼地将走舸的每一片木板都拆了下来,一边拆,一边留心细看,默默记忆,拆完后,又将整只船模按原样拼装回去。如此拆装了几次,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觉得要是现在叫自己去做一艘走舸,他能做个十之八九了。 第27章 莫尽言抓抓后脑勺,这是个很难取舍的问题,要造船,就不能操练了,莫尽言认为自己还没有到无需操练的地步:“那怎么办?”钟勇道:“你不是画了草图,看看那群师傅有没有懂的,若是懂,那就无需你操心了,都交给他们便是,若是不懂,那还得你自己去主持。”莫尽言点点头:“先看看再说。”第28章 成功钟勇请来的师傅共有五人,都是从长乐与连江请来的老船匠和老木匠师傅,有着丰富的经验和精湛的技艺,做个小船、打个家具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但是没有人造过战船。尽管如此,莫尽言还是如获至宝,对每一位师傅都恭敬有加。手艺人有一个特点,学艺不精是不会出师的,年纪越大,技艺便越精湛,脾气也自然就越古怪,他们有他们的骄傲嘛。莫尽言为每位师傅斟上茶:“师傅们请喝茶。”钟勇坐在上首,几位师傅都忌惮他,没人敢喝,钟勇笑道:“师傅们不必拘礼,请喝茶。这次请大家来打船,我是外行,小莫是里手,所以一切还得你们切磋商议。只是小莫毕竟年幼,许多事情经验不足,还得烦请各位师傅多指点一下他。”说着站起身来,“我有事,先行告退,具体你们详谈,造船的事就拜托大家了。”钟勇知道自己在这里,这群师傅不自在,所以很识趣地走了。莫尽言在最下首坐下,开始跟师傅们套近乎:“师傅们请喝茶。小子姓莫,名尽言,祖上也曾以造船为生。后来先父在连江倭乱中不幸遇害,小子学艺未精,不敢辱了家门,就转行做了别的。近日我们钟大人想要造船,知道我略懂一点,便让我做个中介,陪诸位师傅一起做船。”一位高瘦的中年师傅微微动容:“你姓莫,可与新田的莫怀乡有什么关联?”莫尽言脸色也变了,站起来一揖到底:“原来这位师傅认识先父,不知师傅高姓大名?”中年人长叹了一口气:“原来竟是故人之子。鄙姓谢,多年前曾与你爹在一起做过船,没想到后来他竟遭遇不测,这杀千刀的倭狗,早该将他们千刀万剐了。”“原来是谢伯伯,难为您还记得先父。此次请大家来,就是为了做驱逐倭贼的战船。”莫尽言趁机说。“造战船?”在座的几位师傅脸上纷纷都变了颜色。谢师傅嘴角抽了抽:“莫贤侄,你不是说笑吧?战船只能官船厂才能做,我们做,是要被杀头的呀。”莫尽言摆摆手:“此事不用担心,我们是为水师造船,也就是替官家办事,并非造私船。”几位师傅松了一口气,有一个师傅提出来:“我们谁也没有做过战船,不知道如何做法啊。”莫尽言笑道:“我也没有做过。不过我这里有模子,对战船的结构我也了解一些,到时咱们一起商量着来,各位师傅都聪明绝顶,手艺又都是精湛的,这战船虽然难一点,我们慢慢来,也不是做不出来的。所以今后要多多烦劳各位了。”众人想一想,也是这个理,无论大船小船,道理都是相通的,既有模子,应该就是不难的。莫尽言道:“师傅们今日也累了,我领大家去歇息吧,等明日咱们再来商量具体细节。”第二天,莫尽言拿出船模、草图同几位师傅研究,大家都是做惯木工活的,一看便各抒己见。莫尽言听着大家的意见,如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一番讨论下来,比自己独自琢磨半年的收获都要丰富。莫尽言决定了,第一艘走舸,他要全程参与建造。造船的地点选在梅花所附近的海湾里,大船通常都是临水而造,造好后方便下水,节约人力物力。造船的事并没有大张旗鼓,甚至是秘而不发的,钟勇为了保密,还特地将这一片圈了起来,不许闲杂人等入内。因为就算他们是水师,也没有私造战船的权力,所需战船须得同上级报备,由官船厂统一配发。这一次造船钟勇还同长乐县令商议,县令非常支持这个做法,还从县衙拨出了一笔银子作为支持。他们准备待船好后,再同上级报备,说自己征购了几艘民船,改装成战船,算是先斩后奏了。莫尽言干脆将操练地点换到了船上,上半日上船去操练,下半日同师傅们一起做船,晚上就同师傅们睡在一块儿,不再回营舍。谢师傅是个造船老手,做了三十几年的船了,是这群师傅中资历最老者,莫尽言便让他做主。谢师傅围着采买回来的木材,这个敲敲,那个看看,最后说:“贤侄啊,这现有的松木、杉木和樟木都是不错的造船木材,但根据你说的走舸特点,我认为最好是选用轻木与柚木,轻木质轻,船便轻快,柚木耐水耐火,不易腐蚀和变形。”莫尽言点头道:“那我这就去想办法找去。”谢师傅摆摆手,继续道:“轻木只怕不好找,我也没见过几次,据说只有云南才产,这一时间怕是寻不来。而柚木的数量又少,只怕也不好找。如果找不到这两种木材,楠木与柏木也是可以的。大船的龙骨与船底,非要上好的木材不可,才能牢固结实耐用。而栈板与桅杆则不拘何木,普通的皆可。”莫尽言一边点头一边用心记下来,突然又想到一件事,自己临时起意,说要造船,这木材也都是临时准备的,哪里有那么多早就伐好风干的木材呢,便说出自己的忧心:“谢伯伯,我怕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多的干木材。”谢师傅倒是不担忧:“其实楠木倒是不难买,一般的木材铺子多少都会囤积一些。如果采买不到,可以去邵武府采买,武夷山区盛产楠木,富贵人家多以楠木造屋或做寿材,那处长年都有大量楠木伐出。”“好,我这就跟钟大人说去。”莫尽言和师傅们根据船模的比例,计算好各类木材的长度宽度,就着已有的木材,将木料都加工好。莫尽言下午得空的时候,便过来一起砍木头、刨木板、凿孔,刨花带着木头的清香,一卷一卷从刨口上冒出来,落在脚边,像花卷儿一样,很快便铺了一地。莫尽言记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做木工活,总喜欢踩刨花,他喜欢听“咔吱咔吱”的声响,就像乐律一样动听。还可以挑选出最完美的没有边角损坏的刨花,套在手腕上,就像芸姐姐手上的镯子一样。用刨花来点火,会烧得特别快,呼啦啦的,火一下子就烧旺起来了,在小莫尽言还不太会用木柴烧火的时候,刨花是他最喜欢的柴火。因此,刨木头是他最爱做的木工活,将粗糙的木头刨得像打磨过一样光滑平整,是一件快乐而有成就感的事。待他们将所有的木料都收拾好的时候,楠木终于采买齐备了。托闽地百姓钟情楠木的福,无需去邵武,便已经找齐了所需的木料,若是要去邵武采买,来回起码需要一个多月,那么走舸的完工则将会遥遥无期。莫尽言以一种朝圣的心态去造第一批走舸,他忆起许久以前,还跟俞思冕在一起的时候,俞思冕问他,如果将来有机会,愿不愿意造大船,当时自己以为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现如今自己虽然没有造大船,但是已经能造战船了,造大船也是迟早的事,可惜俞大哥永远也看不到。时间是一位能工巧匠,它将木料雕琢成光滑的栈板、结实的龙骨、有力的舵杆、轻巧的桨橹、精致的格窗,一切都静待师傅们的巧手来拼装。莫尽言对每一根木头,每一块木板都了如指掌,它们该放在哪个位置、如何拼接,就如同明镜一般在他心底呈现。大家在忙碌一个月后,终于见到了第一艘完整的走舸。走舸是根据船模放大了廿倍打造的,船长丈余,阔六尺,底平上阔,是典型的沙船形制,这种船的特点是吃水浅,船速快,操作灵便,最利于追敌。莫尽言兴奋地想,有了走舸,就能追上倭贼的快船了,只要能追得近一点,就可以放箭杀敌,再也不让倭贼们在江海上横行霸道。船完工之后,还需反复上桐油,风干,刷漆,再风干,如此方能试水。第一批走舸总共造了5艘,船工师傅们领了工钱,都被打发回家了。临走前每个人都被叫住叮嘱了一番,不能同任何人说是在造战船,而是在给官府造货船。造船师傅离开后,莫尽言也回到了营地,这是他离开一月后第一次回来。孟长龄此刻正在射箭场练习射箭,一听说莫尽言回来了,将弓往肩上一挂,好似踩了风火轮一般往营舍跑。待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正看见庄许勾着莫尽言的肩拉着他往外走,孟长龄猛地收住脚,站住了:“尽言兄,你回来了?庄大人好。”庄许摆摆手,作势打发孟长龄:“挺好的,你去忙你的吧,我带小言去吃饭。”孟长龄这才想起来该是晌午饭时间了,他站在那儿不动,使劲地盯着莫尽言傻笑。莫尽言也许久没见到这个朋友:“长龄兄,许久不见,近来还好吧?”孟长龄猛地点头:“甚好,多谢挂念!尽言兄去了何处,怎么这许久才回来?” 第29章 庄许啐了一口,破口大骂:“我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是什么货色,去找你的小倌,找你的贴身校尉去。”钟勇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在吃味。”庄许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吃你娘的狗屁味,爱跟谁鬼混跟谁去,干我屁事!”钟勇将头压下来,枕在庄许肩窝里,细细地亲吻他的颈脖:“别动怒,我根本就没动过校尉,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是那样的人吗?那次鲁员外请我喝花酒,喝多了,在窑子里留了一宿,但是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庄许冷哼一声,骂了句粗话:“与我卵相干!”钟勇闷笑起来,吮吸着庄许的颈子,猥琐地笑:“与你卵相干的。”庄许扭过头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钟勇哎哟一声叫出声来:“谋杀亲夫啦!”庄许到底也没有将他的耳朵咬下来,还是有些不舍的,只在上头留了一圈深深的牙印子。钟勇的耳朵得了解放,一口吻住了那个始作俑者。庄许似乎也忘记了反抗,屋子里变得旖旎起来。“不许与别人结契兄弟,只能跟我结。”忙碌中,钟勇还不忘咕哝了一句。五日后,钟勇集合了所有的水师将士,去海湾为五艘走舸举行下水仪式,对外的说法,便是镇东卫新近为梅花所派发了五艘民船改装的走舸,以壮大梅花所的水师战斗力。梅花所的将士虽为水师,但是在水中操练的机会并不多,大部分将士几乎没有过水上作战的经历。大家如今见到五艘簇新的战船,个个都双眼放光,这水师终于开始实至名归了。每一艘走舸能载十三人,六名桨手,六名弓箭手,一名舵手,左右女墙上各配备三个箭垛、三个火铳口、一个机弩。作战时,舵手与桨手负责船的方向和速度,弓箭手负责对敌。火铳口则是备用的,目前水师并没有火铳,只是有一次莫尽言与钟勇聊天时,听他提起过火铳这种新式武器,才临时起意加上去的,留待以后备用。这一群水师将士,几乎都是在江海边长大的,人人都会划船,但都是简陋的渔船和客船,再好点就是画舫了,没几人见过这么精巧的战船,大家对着新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钟勇亲自带头,领着另一名副千户,带着莫尽言和几名士兵上了船。锚起了起来,桨手将桨划起来,船晃晃悠悠入了海。钟勇站在船头,迎着朝阳,眼前是烟波浩渺的无垠大海,蓝得发乌的海面上海鸟滑翔,海面上倒影着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咸腥的海风带着潮润的湿气扑面而来,令人心胸顿时阔朗。钟勇手撑着女墙,对掌舵的莫尽言道:“还能再快一点吗?”莫尽言点点头,给桨手们做了个加速的指示。大家会意,加快手上的动作,船如快艇一般迅速掠过海面,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白色浪花。船离了浅海,入了深海,莫尽言掉转船舵,开始返还,钟勇奇道:“怎么不继续向前?”莫尽言道:“走舸船底浅,不适合去深海,只适合在江中与浅海处追敌。”钟勇笑道:“看来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大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莫尽言会心一笑。这时庄许领着另一艘走舸赶了上来,他站在船头大声喊道:“敢不敢比试?”钟勇大笑起来:“有什么不敢的,小莫,跟他们比一比。”莫尽言听见这声带着北腔的“小莫”从钟勇嘴里说出来,身子不由得一震,仿佛击中了某个最隐秘的位置,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连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四周,身边除了大海,就只有那几个袍泽,哪里有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小莫,发什么愣,赶紧追上庄大人的船啊。”钟勇再次出声,他一般是囫囵叫莫尽言的名字的,此时想表示亲近,叫名字又显得太过生分,便改叫小莫,没想到却触动了莫尽言灵魂深处的那根弦。莫尽言终于反应过来,他深吐了一口气,将失望掩盖起来:“好,大家加把劲,我们超过庄大人的船。”第30章 杀敌走舸造好后,季风已经开始转向了,往年这个时间,倭贼进犯的次数就少了。大家都以为这新打的船要到下半年才能派上用场,水师的巡防也开始松懈下来。莫尽言却坚持继续巡防,至少要在江海上各派一条走舸沿江巡视。庄许是力挺自己兄弟的,钟勇也只好听从建议,继续派走舸巡游。这天晚上,是莫尽言和孟长龄值守。才刚刚过了端午,天气却突然变得异常闷热,到了晚上,天上风云骤变,乌云如被驱赶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中间聚拢,一场大雨正在酝酿着。走舸上点着松油火把,顺江而下,桨手们停了桨,抹着汗,直着脖子唠叨天气,只有舵手在掌控着航向。莫尽言现在是弓箭伍的伍长了,负责统领一只走舸的弓箭手,他没有参与大家的话题,只是冷静地盯着江面上看。最近太平静了,倭贼有三个月没来作过案,他们绝不会就此罢手的,近期一定会出现的。忽然一阵疾风吹过,松油火把摇曳得几乎要熄灭,紧接着一阵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终于下雨了!”船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家被今天的沉闷压抑了一整天了。雨下下来,似乎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莫尽言有些忧心地看了一眼火把,担心它会被大雨扑灭,到时候江面上就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果然,雨下起来后,火把很快便被扑灭了。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嘘,大家别说话!”莫尽言连忙发出指令,“看不见了,注意听水中的动静。”孟长龄紧紧拉住莫尽言的袖子,紧张地问:“有敌情吗?”莫尽言嘘了一声,示意他别说话。大家都安静下来,耳中只有啪啪作响的雨声,别的什么都听不到。船静静地顺水漂流着,过了好一会儿,大家几乎憋不住想要说话的时候,突然听见莫尽言喝道:“什么人?!”没有人回话,江中的划水声突然大了起来,莫尽言说:“有三条船,往下游去了,划桨,赶紧追上去。”一边说,一边拿出油布包的火捻子,抽出干燥的火把,挡着雨点了起来。火光中,依稀看得见三条小船划得飞快。莫尽言拿出弓箭:“停下来,不停我就射箭了。”这句话是喊给船上的人听的,担心误伤。然而那船根本就没有停,倒是一支冷箭“嗖”地飞过来,咚的一声撞在走舸的女墙上,这下可以确定了,绝对是敌非友。“是倭贼,小心对方的箭,射箭。”说着用力拉弓搭箭,根据水声的来源,估算出两船相差的距离,“嗖”地回敬了一箭,哗啦一声,似乎有人落水了。莫尽言弯起嘴角,射中了。孟长龄是第一次遇到倭贼,他本以为跟着莫尽言出来,顶多就是走走过场,没想到这次要赶鸭子上架了,不由得腿脚发软,一下子软倒在女墙后面。莫尽言无暇顾及他,一边搭箭拉弓,一边说:“长龄兄,别怕,起来,躲在女墙后面,就把他们当成射箭场上的靶子,只管放箭就好。”孟长龄点点头,深呼吸了几口气,摘下自己身上的弓,开始躲在女墙后射箭,第一箭根本没有准头,无声地落到水中去了。 第31章 三条走舸的将士,总共将近四十人,而倭贼的小船也只有三艘,他们的船还没有走舸大,又是需要载货的,人数绝对是会比己方的还要少。走舸迅速从另一处靠了岸,每条船留了两名桨手,余下的全都上了岸。此时天还没有黑,天边还有晚霞,视线完全不受影响,莫尽言道:“大家都注意了,三个一组,不要散了,能放箭则放箭,不能放箭再近身对抗,凡事小心。他们是贼,我们是兵,贼匪怕官兵,这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在心理上首先就输给了我们,所以不要怕,大家要鼓起勇气、抱着必胜的信念,我们一定能打败他们!”大家信心满满,一鼓作气往村子里赶。果然如莫尽言所料,这次上岸的倭贼只有二十多人,他们上岸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抢水和粮食。因为不是天黑来的,村民们一听见动静不对,老儒妇幼全都跑到后面的茶山上躲避去了,村子里只剩下一些青壮年男丁在与倭贼对抗。倭贼向来都是晚间行劫,极少碰上有规模的反抗,这一次白天来犯,显然是挑错了时辰,那些拿着锄头、砍柴刀、菜刀、棍棒的男人不知道就躲在那个角落里,冷不防就会给他们来一刀或者一棒子。是以官兵还没到,倭贼就被放倒了好几个。就在这时,外面接应的哨声又响了起来,东西还没有抢到多少,人已经损失了好几个,官兵马上又到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能赶紧撤,连同伴的尸体都来不及带走。没想到才刚出村子,就被水师将士的一阵箭雨堵住了,一下子又放倒了好几个,二十几个人只余下了十五六个,这群倭贼只得往回撤,另寻出路。将士们追上去又补了几箭,走投无路的倭贼只好分散开来,躲藏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莫尽言收了箭,抽出刀:“大家都小心,将箭收起来,当心误伤百姓。见到每一个人都要问清楚,别误伤了。依旧三个一队,孟长龄跟着我,大家不要掉以轻心,提防倭贼也是通我们的话的。”大家纷纷点头。孟长龄紧跟在莫尽言身边,他们这一队只有他们两个。自从上次雨夜追敌之后,孟长龄显然成长了许多,现在也不惧敌了,但是近身对抗,他还是有点弱,莫尽言将他带在自己身边,以便照顾他。莫尽言站在祠堂门口,放低声音对孟长龄说:“刚才我见到有两个人跑进来了,你在外头找个地方躲起来,架好箭,一有不对你便放箭,我进去看看。”孟长龄紧张得手心出了汗,他点点头:“那你小心点。”莫尽言艺高人胆大,三两个人还是不惧的。他猫着腰,轻手轻脚进了祠堂大门。此刻天色开始麻麻黑了,外面尚能视物,但屋子里已经看不大实在了。莫尽言屏住气,竖起耳朵,听屋子里细微的动静。他走到祠堂的供桌前,脚踢上一个东西,低头一看,原来一个落在地上的木牌位。莫尽言心下明了,缓缓蹲身下去,伸出左手去捡牌位。就在那一刹那,有人从牌位桌后跳将起来,手里高举着一把倭刀,奋力向莫尽言砍过来。莫尽言就地一滚,手里的刀嗖地扔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插在那人的心窝上,那人身子自空中径直摔倒在地上,溅出一地血花。莫尽言迅速站起身,从死者身上拔出刀来,将手里的牌位放到供桌上,念了一声:“得罪。”在人家祠堂杀人,实在是太过冒犯了,但是杀的是仇敌,这里的先灵应当都会理解的。放牌位的桌子后传出来一声抽噎,莫尽言知道另一个人就在桌子后面躲着。他站住了,冷冷地说:“出来吧。”良久,桌子后面都没有动静,屋子里越发黑暗了。孟长龄在外面等得心焦,大声喊:“尽言兄!尽言!你还好吗?”莫尽言在屋里答:“我没事,你进来罢,带个火捻子进来。”孟长龄想了想,从外面找了把柴火,点了一个大火把进去。一进去便看见了地上横陈的尸体,吓了一大跳,莫尽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火把给我,这桌子后头还有一个,小心别乱动。”“活的?”孟长龄小声地问。“嗯,不敢出来。”莫尽言拿着火把,将供桌上的油灯点亮了,又递还给孟长龄,“去将四周的灯也点上。”有了灯光,莫尽言便提着刀转到桌子后:“出来吧。”桌子后“哐当”传出一声响,显然是倭刀掉在地上了。孟长龄点完灯过来:“怎么回事?”莫尽言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从孟长龄手里再次拿过火把,伸到后面一看,只见一个头上缠着布条的十几岁少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莫尽言将刀指向他:“起来,跟我出去。”那人不动,莫尽言心道这人既然连刀都拿不住了,应该没有危害了吧,便收了刀伸手去抓他。就在他的手触及这人的一刹那,一把匕首直直向莫尽言捅过来。孟长龄只觉得一道银光闪过,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小心!”下意识便想去帮忙,但是莫尽言的动作更快,他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那致命的一刀,顺势纵身一踢,将那把匕首踢飞了出去。这边孟长龄猛吸一口气,弯弓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嗖”地一箭,便射中那人的颈脖,那少年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不动了。莫尽言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孟长龄:“长龄兄,你——”孟长龄心有余悸地抓住莫尽言,上下打量了一遍:“幸亏你没事,这杀千刀的倭狗。”说着还十分不解气地踢了一脚那个少年的尸体,真他娘的狡猾,还来阴的。孟长龄没听见莫尽言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莫尽言:“尽言兄,你没事吧?”莫尽言笑着拍拍他的肩:“我没事,没想到你原来这么镇定,临危不乱,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出手还这么干脆利落,这和他第一次听见上战场就想逃的情形真是天差地别。孟长龄脸红着松开了手:“我杀了他没事吧。”“没事,杀了就杀了,省得我们还得想法子怎么处理俘虏。”莫尽言拉了一把他,“走吧,还有其他的倭贼呢,去看看情况怎么样。”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将士们都集中到了祠堂门口,另外还有十几个村民。莫尽言问:“都处理好了?”一名弓弩手道:“我们一共击杀了十五名倭贼,俘获了两个活的,有五个逃走了。”莫尽言点点头:“祠堂里还有两具尸体,冒犯了。”为首的族长表示没关系。正在这时,海上传来了牛角号声,莫尽言连忙对族长道:“老伯,我们得走了,这里的残局就劳烦你们收拾了,俘虏也暂时押在这里,晚点定海所的将士应该会来处理。”原来这五虎岛是属于连江县辖制的,位于长乐与连江的交界处,这一次梅花所算是越境处理了。不过都是为了对付外敌,至于越境与否,这都不是重点。此刻海上交火正猛,庄许的楼船和蒙冲抵抗着三条倭船的火力,但是也没有明显的劣势。倭贼的大船都是普通的海船改造成的战船,抵不上楼船的高大和威猛,也不及蒙冲方便灵活。倭贼射来的火箭落在楼船和蒙冲的船背上,船背上包了生牛皮,根本就射不穿,也燃不起来,火箭哧溜就滚下水去。莫尽言的走舸一回来,战局马上就得到扭转,他们灵活地在几艘大船中穿梭,适时地放箭,几条倭船很快便显出颓势了。这时候,定海所的战船也得到信号赶了过来,倭贼见大势已去,连忙调转船头,仓皇向海中逃去。水师士气大涨,将士们奋力驱船追赶,一直将倭船追赶至南北竿岛外,庄许才下令让停下来返转。几条走舸上的伍长都上得楼船来报告战况。大家都兴高采烈,纷纷绘声绘色描述刚才的战事。这一次真是大获全胜,己方不损失一兵一卒,百姓也无伤亡,歼敌数目不下二十人,此外还有两名俘虏。夜色笼上海面,庄许一扬手道:“这次倭贼损失惨重,料想他们不敢再来进犯,近期大家便都可安心休养一段时日了。” 第33章 这话分明是火上浇油,庄许如被点着了的火药桶,一下子爆炸起来:“好,好,是我自作聪明!这事我自己去办,不劳烦您钟大人了。告辞!”说罢扬长而去。钟勇又气又急,却忍着没有追上来,此时两人都需要冷静,硬对硬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庄许赶到莫尽言的营舍,看见他已经将行囊收拾好了,正坐在床头发愣。庄许心疼得不得了,他小心翼翼地叫:“小言?”莫尽言抬起头来:“哥。”庄许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坐下来:“是不是特别难受?”莫尽言鼻子一酸,将头埋在膝盖里,抱成一团,瓮声瓮气地说:“哥,为什么我想杀敌报仇都不行?”庄许圈着他的肩,这孩子的理想撞在现实的墙上,磕得满头的包:“别难过,你若是还想留在军中,哥就帮你想办法解决。”莫尽言不抬头:“照钟大人说的那法子吗?”庄许一滞,小心地问:“你不愿意更改姓名对吧?”莫尽言的确不愿意更改姓名,他做的事,有那么见不得人吗?但是他又想去杀倭贼。庄许叹口气:“的确,我们做的是再正确再危险不过的事,在别人眼中却是犯法的,还要更名换姓才能去做,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换做我,我也不愿意。这事是哥做错了,当初我们就不该抱侥幸心理的。”莫尽言摇摇头:“我知道你和师父都是为了我好。”庄许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先回去好好想想,到时候若是想通了,哥帮你去改户籍去。”莫尽言点点头,站起来,提着自己的小包袱,四顾了一下生活了近一年的营舍,叹了口气,强忍着心里的难受与委屈:“许哥,我先回去了。”庄许知道他不舍得这里,也很难受,这仅仅是个很小的心愿,自己都不能帮他办到,这该死的制度,该死的面子问题:“不等他们回来跟他们告一声别?”此时袍泽们都在操练场操练,营房内除了他们兄弟俩,就没有别人。莫尽言将眼泪逼回眼眶,摇摇头:“还是算了,省得大家问东问西。到时候麻烦许哥帮我跟大家解释一下,就说家里有事,回去了。”他怕自己见到他们,会忍不住哭出来。第33章 幼雕就这样,莫尽言怀着满腔热血,来到这个可以报仇杀敌的地方,又怀着满腹的心灰意冷,离开这个不愿意接纳他的地方。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明明一切都那么好,朝着前所未有的好状况发展,自己的本领也一点一点能够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但却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制度踢开了。就因为他违背了一点点制度的规则,就被一竿子打死了,半点分辨和挽救的余地都没有。莫尽言出了梅花所,路上遇见了几个有点面熟但是叫不上名的袍泽,互相点头打招呼。没有人问他要去哪里,就连卫所门前值守的士卒也没多问什么,大概以为庄许带他出去办什么事呢。出了卫所,莫尽言站住了:“许哥,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庄许说:“我去给你牵匹马来吧,这走回去有二十多里呢。”晚上他还得去巡防,不能送莫尽言回去。莫尽言摇摇头:“不用,哥,你回吧,天色还早,我走着回去就成。”他现在已经不是卫所的人了,理应不能再用卫所的马。庄许也没有坚持,他再三叮嘱:“那你路上小心。”莫尽言点点头:“知道了。”他转过身去,眼泪就下来了,这个他热爱的地方,以后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了。出了梅花所,他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跑到海边,对着大海嘶声竭力地怒吼,扔石块,淌眼泪,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和委屈。最后折腾累了,躺在海边的礁石上,让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思绪也回到脑海中,回去之后,千万不能让师父看出自己的伤心,毕竟户籍是师父坚持不改的,老人家若是知道因为这事弄得自己被除名,肯定会自责的。腥咸的海风从旷古之处吹来,卷起一块巨大的珠玉,哗啦一声,摔打在礁石上,碎成遍地碎玉,又迅速消失不见,与天地同寿的岩石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冲刷着,显出深深的皴裂纹,如同龟背一样沧桑。碎裂的浪头吻着莫尽言的脚,如同亲人的安抚一般。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死都经历过了,这点小事算什么呢。不就是换个名字吗,数月后,小爷又是一条好汉,倭贼们等着,胆敢来犯,小爷一样叫你们有来无回!回到家中,庄进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莫尽言回来,只道他又回来看自己了:“尽言,又旬休了?你许哥没休假吗?”莫尽言将自己的东西放好:“师父您放下吧,我来。”庄进收了手,拿了块帕子抹汗:“歇息几天?”莫尽言强笑道:“师父,我以后都歇着了,还像以前那样在家陪着您。”“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所里怎么会让你一直在家呆着。”庄进只道他开玩笑。莫尽言认真地劈柴,一面轻描淡写地说:“师父,我们卫所自己造战船,我去帮忙,被人揭发了,水师除了我的名。”“啥?”庄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卫所造战船?这不是造私船吧,船是给水师用的吧?”莫尽言点点头:“是,我们卫所战船太少了,又申请不来新船,就自己造了几艘。”他不敢告诉师父,这造船的事是自己提起来的,这也确实太胆大了些。“那既然是给水师用的,谁造不是一样?为甚还要把你除名?”庄进想不明白了。莫尽言只好说:“是有人向卫指挥使大人告状,说我们卫所目无法度,他亲自点名要除我的名。不过师父你别担心,许哥说,到时候让我改个名字,重新入伍。师父,我将户籍改到你家好不好?”庄进叹了口气:“如果你真想从军,那就改吧。本以为可以不改,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得改。”改到他家,那就是军户了,以后想改回去都不行了。莫尽言在心里叹了口气,幸好没有将事情的原本都告诉他,不然老人家得多自责呢。莫尽言就这样在家住下了,每天依旧晨起练功,然后去跟着师父下地干活,一切仿佛跟从前一样,但是的确又跟从前不一样了。很多时候,会停下来发呆出神、叹息苦笑。旬休的时候庄许回来了,给莫尽言带了一样东西。莫尽言摸着那把柳木做的弓,满心感激地对庄许说:“许哥,谢谢你!”还是庄许了解他,知道给自己带一把弓回来。庄许笑道:“自己弟兄,客气什么。哥早该送你一把的,免得你荒废了箭术。”长乐一带多水,人们都下江海谋生,少有上山打猎的,所以除了军中,外头甚少有做箭的,莫尽言想觅一把弓都不容易。得了弓箭,莫尽言笑逐颜开,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哥,咱们去打猎吧。”除了射倭贼,他的箭还没射过别的活物呢。庄许笑着摇摇头:“哥下午就得赶回去,镇东卫今天派人送来了一批火铳。说是配给走舸用的,我得去试验一下威力。”莫尽言双眼放光:“火铳?”他当时造船的时候,在走舸的女墙上留了铳眼,就是为火铳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不过眼神很快黯淡下去,可惜他没机会用。庄许理解地拍拍他的背:“等哥给你去改户籍,秋天就可以重新入伍了,到时候就能用了。”莫尽言点点头:“嗯。谢谢哥!” 第35章 莫尽言回过头,满面笑容:“许哥,我来看看你。这是要去巡防吗?”庄许的脸看起来黑里透红,似乎最近晒黑了不少,也憔悴不少:“对,最近倭贼数量激增,数量不下四五百,总有十来条大船,在江海一带屡屡作案。我们正面交锋了三四回了。”莫尽言心里紧张得要死:“战况怎么样?”庄许摇了摇头:“不甚乐观。前日还死了一名弟兄。”莫尽言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哥,我能去吗?”庄许摸摸他的头:“你还是好好回家呆着,等这次回来,哥就去帮你办理户籍,下个月便能够入伍了,到时候就能去了。别着急啊。”莫尽言十分不甘地对庄许说:“哥,那你小心点,我等你回来。”庄许摆了下手:“回去吧,我得上船了。替我跟爹捎个话,我明天就回家了,我想吃我爹做的煎河鳗了。”莫尽言笑道:“我明儿一早就去买河鳗,等你回来。”“行,哥走了啊。回去吧。”庄许给了莫尽言一个笑脸,挥挥手走了。如果莫尽言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庄许,他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他回去,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跟着他上船。那支流矢,就算是不能帮他挡掉,也起码可以将他救回来,不会让滚滚海浪卷得无影无踪。也起码还可以亲自手刃了仇敌,为庄许报仇。这件事,成了莫尽言心口上永远也不会痊愈的伤,在以后的人生中,只要一想到,就会痛彻心扉。然而一切都没有早知道。莫尽言第二天一早就买好了鳗鱼和鲜虾,和庄进等着庄许回家来。中午庄进亲自下厨,做了煎河鳗,等庄进回来吃饭,然而一直到天黑,都没有等回来庄许,却等来了钟勇。钟勇是一个人骑马来的,下马的时候,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莫尽言听见马鸣声,连忙跑去开门。门外的钟勇满脸憔悴,脸上长满了胡渣,双眼通红,空洞而没有神采。莫尽言咯噔一下,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出事了。他还来不及问什么,钟勇便一言不发地进了门,一见庄进,笔直地跪下了。庄进唬了一跳:“钟大人,这是为何?”钟勇声音嘶哑,带着极度压抑的悲伤:“伯父,我没有照顾好阿许,阿许他、他殉职了!”一道雷电击中了庄进和莫尽言,世界一下子空洞了,除了无边黑暗,别无他物。庄进的身子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往后倒去,莫尽言下意识地接住:“师父!”“伯父!”钟勇抢身上去扶。庄许死了。死于倭贼的流矢,中箭受伤的时候,他所在的楼船正与倭船相撞,船头碎裂,船身倾斜,好几人落海,其余的人都挣扎上了走舸,只有庄许受了伤,再也没有浮上来。水师在附近搜寻了一整夜,都没能找到他的身影。庄进病倒了。妻子死后,儿子成了他唯一的寄托,自从儿子入军营之后,他便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担心儿子步自己的后尘,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老人一病不起,一夕之间,便花白了头发。莫尽言刚刚有了亮色的生活一下子又灰掉了,这是他人生又一个严寒的冬天。那个将他从血泊中救回来的大哥,自己倒在了血泊中,这一次,上天没有眷顾他们,没有第二个庄许,将他从阎罗王手中抢夺回来。海神将他带走了,仿佛是担心他的亲人看见他冰冷的、残破的身体,半点痕迹也没留,只给他们留下一个鲜活的记忆,就仿佛他只是离开而已,而不是已经死了。但是活着的人,却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余下的,除了伤痛,还是伤痛。庄进自从丧子之后,就开始卧床不起。莫尽言床前床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老人。庄许去后,老人把莫尽言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也不愿意放他去从军。莫尽言不忍心拂逆老人的心愿,目前的情况,也不容许他去从军,从军的事就按下了。再者户籍的事,庄许还未来得及替他办妥,他想等师父好一点之后再去找钟勇帮忙。不等师父好转,钟勇便匆匆来告辞了,他被贬职调离了。莫尽言愣了半晌:“钟大人,您这就要离开?”钟勇自打庄许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仿佛失了一魂一魄似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神采。他点点头:“我被调任邵武府了。”这一战损失惨重,镇东卫指挥使将责任全都推卸到钟勇身上,钟勇被贬了职,调往更为偏远的邵武。莫尽言道:“那我的户籍——”钟勇的眼圈一红:“要是可以,我真希望你们从来都没从过军。”莫尽言知道他想起庄许了,他是从庄许去后才知道,原来钟勇和许哥是一对恋人,难怪许哥之前总是对钟勇百般为难挑剔,而钟勇也毫不介意。但是莫尽言不知道的是,庄许临死之前,因为他的事和钟勇闹过矛盾,并且一直没来得及和好,这必定会成为钟勇一生的痛。“要是可以,我希望倭贼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莫尽言低下头喃喃地说。钟勇的目光望向不知名的地方:“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欠下的债,都是要偿还的。”莫尽言不知道他说的是倭贼欠下的债,还是他自己欠下的债。临走前,钟勇对莫尽言说:“你从军的事,眼下我无法帮忙,要等我回来才行了。”莫尽言问:“钟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钟勇摇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归期:“我回来时会找你。好好照顾庄伯父。”第35章 独行侠“师父,喝药了。”莫尽言将药端到床前,扶起卧床已三月之久的庄进。人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显然不全对。即便是毫无血缘关系,莫尽言依旧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的师父,他们虽不是父子,但已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了。“许儿呢?”庄进睁开浑浊的眼,看向莫尽言,虚弱地问。莫尽言吹了一声口哨:“许哥!”一只雕扑棱棱地落在院子里,蹦跳着进了屋,飞上莫尽言的胳膊。“在这儿呢,师父。”庄许去世后的第二天,那只跑了的幼雕又回来了,它的母亲在院子上空盘桓了数日,试图将儿子带走,但是小家伙却在白果树上扎了窝,不愿意挪窝了。庄进固执地认定,这只幼雕是庄许的魂灵托生回来的,不然它怎么去了又回来?便给这雕取了个名字,叫许儿。莫尽言也很自然地顺着师父的意,管这雕叫许哥。一只幼雕,寄予了两代人的思念。 第37章 许哥看见有人来,便发出了警告声。它的声音相当不好听,将一干村民都吓住了,两个胆小的还拔腿往回跑。莫尽言收了弓箭,对着村民大声道:“倭贼已经退了,既然大家到了,就请帮忙料理一下这些倭贼的尸体吧。”一边说,一边去尸体身上拔箭,这箭没有现成的,还得专门去县城找铁匠打箭头,回来还得自己动手做箭,能省则省了。大家点燃火把,这才看见地上扑了一地的尸首,都吓得脸色惨白。有个胆大的人站出来问:“敢问这位大侠,可是你杀了这些倭贼?”莫尽言将箭收回,插回背后的箭囊里,淡淡道:“我不是什么大侠,正巧遇上他们人不多,就料理了。村子里没什么损失吧?”“没有,没有。先前给我们报信的也是你吧?”莫尽言道:“嗯。这里就你们处理吧,看要不要报官。我走了。”那个村民又追问了一句:“敢问大侠高姓大名。”莫尽言头也不回,只远远地抛下一句话:“我就是这闽江边上的一个渔民。”村民们将倭贼的尸体都集中到一起,数了一下,竟然有九个之多,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人对付九人,看起来还毫发无损,这该是多么高强的高手。其实他们不知道,还有四个死在江中了。几乎一夕之间,莫尽言就成了闽江两岸的名人。人们纷纷传言,闽江上出现了一个英勇神武的大侠,是倭贼的克星,因他没留姓名,大家只知道是一个带着一只大鸟的少年侠客,又因他说自己是个渔民,便被称为“闽江渔侠”。莫尽言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名人,依旧在闽江上一边打渔,一边悄悄监视倭贼的动向。数量少的,就各个击破,数量多的,就提早给大家报个信,尽量减少伤亡损失。时间一长,倭贼也知道了有这么一号棘手的人物存在,一个个又恨又怕。然而倭害并没有因此减轻。自从钟勇被调离之后,闽江上水师巡防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庄许遇难的那一次,梅花所共折损了六名将士,损失了一艘楼船,损失可谓惨重。新上任的千户采取了之前的保守巡防方式,倭贼来犯,能救则救,绝不主动去拦截倭贼的船只。莫尽言到底是人单力薄,能做的太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倭贼成群结队地来,满载而归。心里又气又恨,只盼望钟勇早日回来。转眼入了夏,天气多变起来。这年的飓风也来得格外频繁,飓风来时,闽江口海潮怒涌,翻起滔天巨浪,海水倒灌入江,到处都是水,大小船都能被掀个底朝天,根本没法呆在船里。这个时候,莫尽言不得不将船停靠在岸边,带着许哥上岸去避风雨。去得最多的,便是陈平生家里。陈平生家贫如洗,依旧没有娶妻,去年家里还遭倭贼洗劫过一次,当时他为了带老母和智障兄弟逃命,来不及收拾家当,家里被抢得精光,让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几乎都要揭不开锅来。陈平生听见“闽江渔侠”的传闻之后,第一个便想到了莫尽言。同莫尽言确认,但他摇头否认了,表示并不知道什么闽江渔侠。陈平生哪里肯放过,便追问某月某日夜晚,是否在某村挑了一群九个倭贼。莫尽言矢口否认是自己干的,因为他的确不是杀了九个倭贼,而是十几个。但陈平生认定了是他,除了他,还有谁带着一只大鸟,又是个少年郎,还说是闽江上的渔户,又对倭贼恨之入骨的?莫尽言的功夫他没见过,但是他离开了两年,又在水师中待过,必定是学了功夫的。陈平生既敬服又担心,莫尽言一个人对抗倭贼,会不会太危险了点。因为常常去避风雨,莫尽言与陈平生也就慢慢熟悉起来了,两人有时也会结伴去打渔。又一次飓风过去之后,天气开始放晴,莫尽言再次回到船上,倒灌的海潮并未完全退去,江面水位依旧高涨。莫尽言知道水会慢慢地退下去,也就没当回事。陈平生也趁着飓风过去了来打渔,有三天没有下江,家里又快揭不开锅了。然而他们都料错了,这一次飓风过去之后,事情并没有平息下来,另一场更猛烈的飓风接踵而至。莫尽言和陈平生刚下江不久,狂风大作,还是龙卷风,将江水搅得成了一锅沸腾的汤水,两人都来不及靠岸,渔船被掀了个底朝天。莫尽言从水中钻出来,找到了在不远处挣扎的陈平生,游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两个人在上下颠簸的水中拼命向岸边划去,然而却始终都无法靠岸。此刻其实已经分不清哪是河哪是岸了,海面水位大涨,江里全是倒灌的海水,海水溢过河堤海岸,淹没农田村庄无数。翻滚的浪涛席卷着两人,像在手心里抛着玩一样,上上下下地颠簸摔打,摔得他们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腥咸的海水灌了一肚子。莫尽言见上岸无望,知道不能徒然浪费气力,四处扫视了一下,看到不远处有一节浮木,拖着陈平生划到浮木边上,抱住浮木,大声道:“陈哥,咱们先不上岸了,抱紧木板,别撒手了,等浪平静一些再说。”许哥在船被掀翻的那一刻飞了起来,在狂风中被吹得像只断翼的蝴蝶,摇摇晃晃,吓得它大声啁啁鸣叫,到处寻找主人的下落。直到看见莫尽言浮出水面,找到浮木,才滑翔着落到莫尽言攀附的木头上。莫尽言趴着木头,用力地咳吐肚中的海水。海浪将两人一鸟抛得高低起伏,四周茫茫全是水,入口全是腥咸,不知道身处何处,到底是在江中,还是已经到海里。他头一次觉得,在天灾面前,再强大的人类都是无能为力的,纵使自己一身本领,水性一流,此刻也渺小得莫可奈何。两人死死抱着浮木,随波逐流,想等强风过去。然而风力好不容易减弱下来,倾盆大雨又接踵而至,将人打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许哥的羽毛全都湿透,根本连飞都飞不起来了。莫尽言已经精疲力竭,只能勉力攀住浮木,陈平生的体力比他更差,已经被浪拍得落过两次水了,又被他奋力救了回来,最后脱了衣服从肋下将人系在木头上,这才勉强被木头托着,浮在水面上。莫尽言知道,如果还没法靠岸,他们全都要葬身于此了。突然,一个大浪卷来,将他们冲上浪端,在浪端的那一瞬间,莫尽言看到了一块陆地:“陈哥,陈哥,你快看,前面可以上岸了。”陈平生都快要放弃希望了,觉得自己这次必死无疑,这时候突然看到希望,连忙打起精神:“哪儿,哪儿呢?”“就在前面,很近,我们划过去。”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上了岸,发现也不是什么陆地,而是一个海岛,四周全都被淹了,余下一个山头,但好歹终于着陆了,不用泡在水里了。莫尽言顾不得大雨兜头而下,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休息了许久,终于有了点力气,抬起头来。陈平生还在一旁喘气,许哥不知道去了哪里,难道掉到水里去了?“许哥,许哥呢?”许哥“啁啁”应了一声,莫尽言抹了把雨水,看见许哥正在一棵大树下索瑟发抖。莫尽言笑起来,许哥还活着,自己还会找地方避雨呢,真聪明。他站起来,朝陈平生走去:“陈哥,起来,我们找个避雨的地方去。”一边扶起陈平生。陈平生自嘲地笑了一声,虚弱地说:“没想到居然还活着。这是哪儿呢?”莫尽言摇摇头:“不知道,看样子是个岛,好像也被淹了不少地方。我们找个地方过夜去,天快黑了。”莫尽言转了一圈,天黑之前,终于找到一处可避雨的山崖。莫尽言喜出望外,拖着陈平生走过去。许哥突然大叫起来,将莫尽言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原来那处石崖下,竟然横七竖八盘了好多大蛇。原来海水漫上来,将这岛上的虫蛇全都逼出了洞,无处藏身,就缩在了这没有雨水的石崖下,没想到和莫尽言他们不期而遇了。那些蛇也懒懒的,看见了天敌鹰雕和人类,居然都懒得动弹一下。莫尽言纵使胆子大,也没胆量和这些长虫共处一石崖下。他叹了口气:“你们也挺可怜的,但是我们没地方去,只能烦请你们挪个位置了。”说着去找了根长木棍,将这些大蛇一条条挑起来,扔到一边去。那些蛇入了雨水中,又本能地往石崖下爬回来。陈平生看得心里发毛:“小莫,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莫尽言也叹口气:“都是为了讨活路,我真不想为难它们。”许哥突然扑了上去,用利爪和尖喙抓起一条大蛇,奋力拍打着湿漉漉的翅膀飞了几丈高,将蛇扔了下来。莫尽言惊呼:“许哥你这是干嘛?”只见那大蛇从半空中落下来,摔得身子都直了。许哥在空中尖叫了一声,缓缓落下来,用尖喙和利爪撕开大蛇的皮肉,开始进食起来。原来它在水中颠簸了大半天,早就饿了,如今见到食物,岂有放过的道理。莫尽言发现,那些原本盘桓不走的蛇,这下终于知道危险了,全都哧溜哧溜走了。莫尽言哈哈大笑:“许哥真是个好帮手,好了,陈哥,那些长虫都走了,我们今晚有地方落脚了。”莫尽言找了处地方坐下来,在石崖下找到不少被风刮在那儿的干燥树叶枯枝,又去林子里捡了些枯木断枝,费了老大的劲,终于将火点起来来了。有了火,终于看到了生机,两人一鸟不再抖动得如风雨中的树叶。莫尽言身上还有一把贴身的小匕首,他将许哥吃剩的那条蛇扒了皮,将肉切成块,找了块石板洗净,肉放在上面,放在火堆里烤蛇肉,也不管熟没熟透,就那么囫囵吃了,先填填肚子,天亮了再想办法。第37章 海盗 第39章 这一群常年在海上打劫船只的海盗,居然被莫尽言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并且还红了脸。筏子没了,莫尽言自然就走不了了,找了处阴凉地坐着。那群海盗还很主动地送来吃的喝的,连觅食都省了。许哥兀自飞到天上去巡视地界去了,看到地面上有猎物,自己还俯冲下来捕杀猎物,玩得不亦乐乎。只有陈平生坐立难安,他一方面害怕海盗,一方面又担心家里的老母和弟弟,都出来好几天了,不知道涨水的时候有没有淹到自家,家里的存粮还够不够用。第38章 邀请入伙傍晚的时候,海盗们去而复返,这一次来的,是一条大船和好几条小船,人数也比昨晚多了许多。莫尽言没注意到人群,他的注意力全被那艘大船吸引住了。这是一条在海禁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三桅船,那船比起梅花所的楼船来,不知道大了多少,也比在闽江里见到的运粮官船大了两倍有余,威风凛凛,豪气干云。莫尽言对着大船出神的当儿,船上的人已经上了岛,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斯文男人,身着长衫,头戴纶巾,做书生打扮。满面春风地朝莫尽言走来,海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鼓起来。莫尽言站着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对方远远地就拱起手来:“多谢大侠出手相助,救了我一干伙计。”走到近前,还深深作了个揖。莫尽言只是淡淡道:“我只是在杀倭贼而已。”言下之意,救你的人,不过是顺带而已。书生笑容不减:“真正的侠义之士,从不认为自己为侠,只做自己认为该做之事。敢问大侠高姓大名?”莫尽言还来不及答话,许哥一声长啸,从天而降,莫尽言习惯性地伸出胳膊,许哥落在他的胳膊上,然后挪到肩上。书生面色一顿,旋即欣喜道:“大侠莫不是传言中的闽江渔侠?”莫尽言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大侠,只是一个渔夫。什么闽江渔侠,没听说过。”那书生再次深深拜下去:“今日得见渔侠,实乃三生有幸。在下关龙飞,是罗川南北货行的东家。昨日我家伙计从吕宋采买归来,不料被倭贼拦路打劫,还差点被倭贼灭口,幸得渔侠救助,才保留了这十几口人命。关某感激不尽,愿肝脑涂地报答恩情。”莫尽言觉得人真不可貌相,朝廷早就禁了海,严禁海外商贸往来,这关龙飞明明长得像个斯文书生,看起来就像是那遵纪守法的典范,却对朝廷禁令熟视无睹,海船照样留着,生意照样做着。能在这个时候从事海贸的人,哪个会是普通角色,多半都是半盗半商之人。莫尽言道:“报答就算了,借我们一条船吧。我们离家数日,忧心家人,要回家了。”关龙飞笑道:“这个是自然的,不过既然跟渔侠有幸相识,想请渔侠上船喝杯薄酒,不知是否赏脸。”莫尽言知道,这关龙飞不是想拉自己入伙,便是要杀自己灭口,不过看情形,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现在这情况,自己想脱身也不易,不如上船去看看,正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便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关爷请。”关龙飞笑逐颜开:“渔侠请。”莫尽言道:“不要叫我渔侠,我姓庄,庄言。这位是我同乡的大哥,陈大哥。”一边说,一边给陈平生使了个眼色。陈平生错愕了一下,立即会意,知道自己入了海盗窝,想要全身而退,只得仰仗莫尽言了。上了船,莫尽言发觉视野全然变了,三桅船的感觉与楼船、走舸的感觉全然不同,视野豁然开朗,行走波浪间如履平地,这才是真正的大船啊,敞亮、大气、壮观,简直是太投莫尽言所好了。关龙飞是个极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此刻一看莫尽言的神色,便知道他胆色极佳,非但没有半点忧惧,反而有种宾至如归的自在感。便试探着问:“庄贤弟是否也极爱这海船?”莫尽言神色一敛:“第一次上这么大的船,颇觉新奇。关爷真是好本事,这么大的船,如何能够躲开官府的追究?”关龙飞叹口气:“我这算什么本事,当年我父亲手里,可是有上百条这样的大船,后来官府的禁海令一颁发,我家的船去了十之八九。仅存的这些,还是我父亲偷偷藏在海外的小岛上保存下来的,数量也不过十来条了。”莫尽言听着,并不答话。关龙飞一边带着他参观整艘船,一边跟他说自己的海贸经历。莫尽言一边打量这艘船,一面觉得奇怪,这人怎么对自己完全不设防,难道不怕自己是个官兵?几人最后来到正舱,正舱布置得十分奢华,一应摆设,俱是来自海外各国的奇珍异物:琉璃灯盏、象牙灯台、犀牛角、红珊瑚摆设、玳瑁熏炉……应有尽有,不过莫尽言不识货,只是觉得精致些罢了,甚至还有点闪花了他的眼。关龙飞亲自带头在桌前坐下,早就有人将精美的菜色布上桌了。碗碟是精致的青花白地瓷,配精致的象牙箸,各种山珍海味,无一不精美。关龙飞亲自给莫尽言斟上酒:“庄贤弟,关某先敬你一杯。”莫尽言道:“我不善饮酒,以茶代替吧。”关龙飞的脸色变了变,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既然不善饮酒,那就少喝点吧,我干杯,你随意。”莫尽言看对方让步,也不好太拂人面子,只好点点头,关龙飞喝一杯,他便抿一口。关龙飞敬过酒,陆赛虎又来敬酒。陆赛虎便是昨晚被莫尽言所救的那个首领,是关龙飞的结义兄弟。酒过三巡,关龙飞终于开始说正事:“老早就听闻庄贤弟的盛名,这半年来,贤弟的作为使倭贼闻风丧胆,也使闽江两岸的百姓受益匪浅,早就想结交贤弟了。没想到还真能有幸结识贤弟,实乃三生有幸。“说起来,我与贤弟的做法是殊途同归,你在闽江两岸伏击倭贼,我则在海上拦截倭贼。这些年,我们与倭贼交手不下十次,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庄贤弟恐怕也是与倭贼有着血海深仇的,关某不才,想邀贤弟同舟共济,一同抗倭。不知贤弟意下如何?”莫尽言笑了一下,这算是拉自己入伙吗,道:“据我所知,关爷做的这都是违法的买卖,私留海船、私通外商,查出来哪一条都是死罪。你这么就跟我交底了,不怕我是官府的人?”关龙飞哈哈大笑了两声:“据我所知,自从去年八月初八镇东卫水师在闽江口失利之后,就甚少出来巡防了。这半年多来,倒是常听闻庄贤弟单枪匹马挑了多次倭贼,没听见朝廷水师再出战的。故我觉得贤弟与官府不可能是一伙的。”莫尽言不置可否:“若是我不愿意,关爷肯放我们回去吗?”关龙飞愣了一下,笑道:“若贤弟看不起我这所野庙,那自然也是不强求的,我会安排船只送贤弟回去。只是希望贤弟今日的所见所闻都当没看见,也不枉费我们相识一场。”陈平生一直在一旁安静地吃饭,吃得满头都是冷汗,生怕莫尽言一个答应,自己就回不去了。莫尽言对关龙飞这个答复显然也有点意外,看来并不是强买强卖的买卖。如果关龙飞仅是抗倭,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然而他却做着违法的走私买卖,甚至还可能是个海盗,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人,又曾在水师待过,的确有点难以接受这种身份的转变。他自己赤条条一人,做什么都不打紧,陈平生却还得回去照顾母弟,不能将他拉下水了。“那就多谢关爷款待了。”莫尽言道。关龙飞又想到一件事:“听闻贤弟是被飓风刮到南竿岛上的,不知贤弟是哪里人士?”“我们是长乐县的。”桌上几人都变了脸色。关龙飞放下筷子,缓缓道:“二位出来的时日不短了,恐怕还没有听说过,前几日的二次飓风,闽江海水倒灌,海水四溢,闽江水涨丈余,两岸房屋被淹没无数,溺毙者不计其数。希望二位家中能够安然无事。”陈平生手里的筷子已经落到了地板上,面上已经无了人色:“小、小言,怎么会这样?我娘和我弟会不会……”莫尽言安慰他:“陈哥,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但是心里已经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江水涨丈余,闽江沿岸的村子有几个能够幸免呢,只能祈祷有人陈大娘母子两个能够逃过一劫。 第41章 这三年来,他在建宁府,依照朝廷的命令,镇辖着一方所谓未开化的野蛮夷族,每天想着的,却是江海边上那个已经消逝的渔村,还有那个渔村里,那个最淳朴最善良的倔强少年。可是这一切,永远只能停留在他的记忆中了,也许除了自己,这世上就再也无人会记得这个少年。他无一天不在后悔自责,要是当时答应他了,岂会有这么多的遗憾。江夫人一见到俞思冕,便拉着他的手,一边笑一边说:“可算是把你盼来了,思冕还记得伯母吗?最后一次见你,你才九岁,没想到一眨眼,这就过去了十几年了。你长得可真像你娘,可怜你那苦命的娘,年纪轻轻的就没了,要不然见你现在这样,该多么欣慰——”江夫人虽然是笑着说的,眼泪却忍不住就落了下来。俞思冕连忙出声安慰:“伯母,我还记得你呢,小时候常常给我捎桂花糕来着。”江城在一旁粗着嗓门道:“夫人,让思冕坐下说吧。哭什么呀,见了面该高兴,不要老想起那些伤心的事。”江夫人拉着俞思冕的手,在她旁边坐了:“你还记得啊,小时候你长得跟观音跟前的金童一般,真是人见人爱。可惜你那狠心的爹,让你小小年纪便离开家,去学劳什子武功,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俞思冕笑道:“其实学武并不苦,师父师兄弟们待我好着呢。”至少比在家要好,不用受姨娘的白眼,庶兄弟的捉弄挤兑。原来江夫人与俞思冕的母亲是手帕交,当年还在京城的时候,江城当时任京畿卫指挥使,两家来往甚为密切,后来俞母病逝,江城调任蜀州,俞思冕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伯母。江夫人一面打发人去备饭,一面又拉着俞思冕嘘寒问暖:“思冕今年该有二十六了吧,成家了未?”俞思冕道:“已经成了。”江夫人喜道:“那侄媳呢,留在京中了?”俞思冕黯然道:“已经殁了。”“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江夫人吃了一惊,这才多大的年纪啊。“三年前就殁了。”俞思冕低着头,轻轻地说。江夫人用手帕拭眼泪:“可怜见的,这么年轻,怎么会就殁了呢?”“是意外事故,我没照顾好他。”俞思冕的声调都有些变了。江城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马上就要哭起来了,连忙打圆场说:“贤侄节哀顺变。咱们多年未见,思冕又调职了,该是高兴的事,不提伤心的事。走,去吃饭。”俞思冕在江府上待了两天,便告辞去赴任。临行前,江夫人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思冕,伯母这两天想来想去,还是想说说这个事,侄媳的死,真叫人可惜。但她已经殁了三年了,你们感情再好,也该放下了。你娘又不在了,所以我想替你操这个心,还是另寻个姑娘做个填房吧,也好有人知个冷暖。”照俞思冕这般人才,这般家世,就算是填房,也是那姑娘天大的福气。俞思冕心下凄然,小莫死得那么冤,自己连仇都未报,怎么能够安心娶妻,摇摇头道:“伯母,我有心愿未了,现在完全没有那份心思。谢谢您替我操心了。”江夫人泪眼汪汪的:“你这样可如何是好,年纪也不小了,过去的,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何苦那么为难自己?”俞思冕动容道:“伯母您别替我操心了,我过得挺好的。若哪天真能放下了,我会再找的。”放下,两个字太简单,但是做起来,却永远那么难。江夫人拭了下眼泪:“既这样,那思冕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太伤心了。”“我会的。伯母您也多保重!”到了福州,离长乐就近了。过了江,便是一个岔路口,往东,是长乐方向,往南,便是镇东卫的公署所在地福清。俞思冕上了马,打马向东面的官道跑去。随从陈良在后头喊:“大人,您走错方向了,我们该走这边。”俞思冕头也不回:“我要去一趟长乐。”陈良和一干随从只好打马跟上,上回俞大人差点就死在闽江上,这次哪还敢放任他只身前去。俞思冕骑着马,一路亲自问过去,终于又回到了那处他曾经生活了近一个月的渔村。满目萧索,断壁残垣中草木葳蕤,马蹄声惊得草丛中的野鸡扑棱棱四处乱窜。俞思冕下马,走到莫尽言家门口,那房子已经颓败得无从下脚了。他凝望了许久,都无法将这堆碎瓦砾和记忆中的房子联系起来,那房里再也走不出那个鲜活的少年。现在,他的魂魄还会回来吗?俞思冕闭上眼睛,将满目的痛苦遮挡起来:小莫,你为何从不入我的梦来,可是还在责怪我?你可知这一千多个日夜,我时时刻刻不在后悔。我当初怕你年幼,性情未定,担心你日后悔恨。可是现在我却悔了,悔得肝肠寸断,早知如此,我就该一口应承下来,哪怕你日后反悔,与我形同陌路,也好过我们这般天人相隔。“大人,我将里长请了来。”陈良道,“让他给我们带路,去坟头烧个纸吧。”那里长年岁也大了,他的小孙子搀着他,走路颤颤巍巍的,一面走一面说:“几位官人是来江口村寻故人的吧。可惜了,那一年,倭贼来得太凶了,火也烧得大,大家也醉得沉,都死得差不多了。”一面说,一面摇头。俞思冕紧紧跟在他身边:“老伯,您可知聂大夫和莫尽言葬在哪里?”里长虽然只管着周围上百户的人家,但是却对莫尽言没什么印象,大概因为他当时年幼,人与名字根本对不上号:“聂大夫倒是知道的。那个莫什么的倒是不清楚了,这个孩子家里没别的人,当时全家灭口的也不在少数,没人认领的不少,我们就尽数埋下了。这些年,好多坟都是无人祭扫的,每年清明,还是由我出面,给那些无人认领的坟头烧一把纸,让这些苦命的人在阴司里也能有点花费。”俞思冕的眼泪盈满了眼眶:小莫,小莫,你怎么如此狠心,连个祭奠的地方都不留给我,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吗?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所以都不肯来看看我?我想你!俞思冕在聂大夫坟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头,喃喃地说:“聂世翁,俞思冕终于来看您了,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见面。谢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只愿来生能够回报。我找不到言儿了,您在下面,帮我多照看着他,见到他,替我托句话给他:我后悔了。”说到这里,眼泪终于如涌泉一般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落在坟头的枯草上,如珍珠一般晶莹。俞思冕最后又重重叩了一个头:“世翁您在天有灵,保佑我能够早日驱逐倭贼,替你们报仇!”第40章 巡逻新官上任三把火,俞思冕到任的第一件事,就让各卫所报备近年来当地的倭害情况,统计出各地的损失,各地水师与倭寇的对抗情况,总结倭寇的活动规律和特点。俞思冕对着统计结果,面若寒霜:“从去年的八月之后,各卫所就削减了巡防力度,倭寇侵犯的频率比往年多了两成。我想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俞思冕长得极其英俊潇洒,说话却毫不温和可亲,令几名千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梅花所的千户答道:“回大人,去年八月,梅花所水师在闽江口与倭贼激战,我方损失惨重,一名百户殉职。前卫指挥使罗大人便命令我们减少了巡防次数。”俞思冕面无表情道:“战死疆场是每一名将士在从军之初就应当有的觉悟,我们从军,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不能因为害怕牺牲,就置自身的职责于不顾。我们畏惧牺牲,死的就是我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这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吗?”在座的几人都垂头不做声。俞思冕继续道:“罗大人体恤将士们,让大家减少损失,这只会加剧倭贼进犯的程度。倭贼之所以频频来犯,是因为有利可图,这利是怎么图到的?就是他们用很小的代价,获取很大的回报。如果他们每次前来都遭受到他们不可承受的损失,那么,他们再来的时候,就会掂量一下,这到底能不能来。我大明水师,连前朝的水师都能攻破,难道还惧畏这小小的不成气候的倭寇?“也许我们水师会有牺牲,但是这种损失是无法避免的,只有彻底将倭寇击垮,才能终止这种牺牲。在座的各位,不要以为折损将士才会丢乌纱帽,百姓有了伤亡,地方官隐而不报,难道当朝廷的眼睛是瞎的?若是出了大娄子,到时丢的可不是诸位头顶的乌纱帽,而是各位的项上人头!”这话说得几位千户都打了寒战,细细掂量一下,又说得未尝不是道理。前任卫指挥使罗贤被调职去了琼州,虽然是平级调离,但是琼州比起此处来,条件艰苦何止十倍,可不就算是丢了头上的乌纱帽?俞思冕道:“如今利害轻重都跟诸位分析清楚了,从今往后,该如何做大家都应当有数了。我要求各位每月同我汇报一次巡防情况,不可有任何欺诈隐瞒,我会论功行赏,绝不亏待任何一位将士。如有困难,各位可及时与我沟通,我定当倾尽绵薄之力,为大家解决困难。” 第43章 “许哥,上去看看船队在哪里。”莫尽言将许哥捧在手里,朝海面上一抛,自己则往海滩上的停船处跑去。许哥在将要入水的那一瞬间起飞了,身姿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轻轻扇动了两下翅膀,朝高空爬去,往东北方向去了。莫尽言一个人飞快划着小船,在北竿岛的附近追上了陈平生一行人。陈平生划着一艘崭新的海船,正是一个月前入水的那条海船,这船现在归莫尽言支配,是关龙飞奖励给他的。莫尽言叫住陈平生:“陈哥,出事了,似乎有倭船来了。”陈平生说:“不是有官兵吗?”莫尽言坚定道:“我准备去看看。”“可是万一被官兵发现了怎么办?”陈平生的担忧不无道理,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官兵追剿的对象。莫尽言道:“没关系,天快黑了,我们跟在船队后面,不会被发现的。我需要一些桨手,可能要请师傅们帮忙,你们只管帮我划船就好,余下的事都交给我,我保证大家都平安无事。”这时许哥在空中长啸了三声,那是发现船队的信号。莫尽言继续道:“真有倭船来了,我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去看看才放心。”陈平生摇摇头:“那好吧,我们帮你。”夜色开始笼上海面,风也大起来,风是西北向吹来的,莫尽言将风帆挂起来,指挥大家沿着之字形方向划船,这样可巧妙地利用风力推动船只行进,省去不少人力。夜色渐渐浓重起来,海面上什么都看不见了。莫尽言根据许哥传过来的声音,料定水师船队和倭贼船队就在这附近。果然,不出片刻,便看见了短暂的光点,那是火铳发射时发出的火花。水师和倭贼已经交上手了。双方都没有点火把,因为火把会为对方攻击提供便利。莫尽言收了帆,让桨手们将船悄悄地划到倭船的后背,准备来个偷袭,让他们腹背受敌。黑暗中,分辨双方的船并不容易,但莫尽言在水师中待过,知道楼船的作战习惯,作战时船都是横向排列的,这样便于利用女墙掩护。而船只顺序杂乱无章法的,便是倭船了。这一次倭船队的规模非常大,估计不下于十艘,与官船的数量不相上下。莫尽言知道自己力量有限,今天自己这条船上多是造船的师父,关家子弟只有四五人,而且功夫还是良莠不齐,能帮的忙实在有限。他选定了最边上的一艘船,一声不响地开始射箭。黑暗中,不能瞄准目标,但莫尽言早就练就了凭声响辨别目标的本领。他专挑那些放火铳的火铳手,因为声响大,目标尤其明显。在射杀了两个火铳手之后,最边上那条船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有人在后面攻击。立刻有人转到船尾,开始还击。莫尽言让桨手们划动船桨,迅速退到射程之外。他不怕倭船追上来,若是追上来一艘,他就干掉这一艘,反正桨手所在的位置是绝对安全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甲板上活动的话,目标就小得多,倭贼反而难以射中自己。果然,那艘船不敢离了船队来追,莫尽言又换了个位置,跑到另一边去射箭。如此骚扰了几圈,倭贼终于怒了,派了两艘船前去包抄。莫尽言也不恋战,指挥着桨手们开始绕圈子,一有机会便射上一箭,把倭贼都绕晕了,结果连对手的毛都没摸着,自己还损失了好几个人,气得哇哇叫。这边俞思冕正领着船队沉着应战,这是他第一次与倭贼正面交上手,对方的实力竟与自己旗鼓相当,这让他觉得镇东卫的防守实力简直是太薄弱了。双方交上手之后,都倍感压力。突然,水师发现对方有两艘船退出了攻击,己方压力猛地减轻了不少,战局马上有了改观,倭贼慢慢显现出了颓势。俞思冕心下觉得奇怪,莫不是倭贼改变了战略?但是不愿意错过机会,马上命鼓手擂响战鼓,发起进攻的信号。一时间箭雨齐下,火铳齐放,杀得对方措手不及。倭贼见势不好,立即调转船头,往来路退去。水师船一路追击,直追了好几里。最后俞思冕见好就收,命令水师船队返航。回转的时候,水师船点上了火把,正遇上莫尽言和那两条被带离了船队的倭船正绕着圈子在交手。莫尽言一看水师船到了,便命令桨手们迅速往来路退回去,扔下两条倭船交给水师去应付。俞思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问身边的陈良:“陈良,你看见了没?还有一艘船。”陈良答:“回大人话,看见了,是还有一条船。不过好像还跟倭船在对抗,应该不是倭船。”俞思冕皱眉:“见到我们就跑,不是海盗便是商船,看来附近海岛上果然是有私船存在的。传令下去,今晚我们不回去了,就在附近的岛屿登陆,等明日继续盘查。”陈良小心地问:“大人,若是查到了该怎么处理?说起来今天也算是他们帮了我们。”俞思冕道:“敢跟倭贼对抗的,想必也是个人物,如果能为朝廷所用,那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大人的意思是招安?”“你觉得这法子如何?”陈良道:“好是好,就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跟我们直接交手了怎么办?”俞思冕面色一冷:“不愿意就打,打到愿意为止。”其实俞思冕心里有数,这种跟倭贼对抗并不与朝廷为敌的民间志士,多半都是报国无门之人,招安的可能性极大。陈良暗暗抹了把汗,希望对方是个识时务的,千万别跟自家大人对抗起来了。这天晚上,莫尽言没敢回南竿岛,而是将船开到了南北竿列岛中的一个无名小岛上,等第二天再去查看情况。他没有想到,水师的船队也没有离开,就驻扎在南竿岛上,等着天亮盘查这一带的岛屿。翌日一早,天尚未亮,莫尽言独自一人划着小船回南竿岛打探情况,刚一进海湾,许哥就大叫起来了,这一叫,便被巡逻的官兵发现了:“什么人!”莫尽言心下一惊,心里暗暗叫苦,自己怎么这么大意,没去岛屿周围看看官兵还在不在,就这么冒失地上岛来了。这群官兵,怎么晚上都不回去的,以前可从不这样的啊。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退还是进呢,退的话,肯定会被官兵追杀。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岸。两名执刀的守卫过来了:“你是何人?”莫尽言镇定道:“原来是两位官爷,小人是五虎岛的渔民,叫庄言。昨晚打渔迷了方向,没想到漂到这海上来了。不知道这是哪里,离五虎岛有多远?”后半夜海风停了,由于天气晴朗,海面上起了雾,莫尽言顶着朝雾而来,满身都是寒气和湿气,倒也像是在海上漂了一宿的。那两名官兵放松了警惕,一个士卒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已经是南竿岛了,早就过了捕鱼的范围。”莫尽言愁眉苦脸道:“小人也不知道,晚上雾太大,找不准方向,吓得要死,没想到还能上岸,还能遇到官爷。小人要回五虎岛,请问要怎么走。”一个长得一脸和气的士卒说:“绕过这个岛,往西走就可以了,最好是等日头出来了再走吧,以防再迷路。”莫尽言作揖道:“谢官爷指点。”许哥此时又大叫起来,莫尽言忙喝住许哥,发现又来了一队官兵。莫尽言心想,希望不会是梅花所的将士,要是认出来了,不是穿了帮?不过穿帮也没关系,就说自己搬到五虎岛上去了。守卫的两个士兵对莫尽言肩上的许哥产生了兴趣:“这是鱼鹰吗?长得真威风。”说着还伸手去摸许哥。许哥可完全不客气,对着那伸过来的手就要啄下去。吓得莫尽言连忙拦住:“别摸它,我这鹰凶得很,会啄人。”那一队官兵已经过来了,为首的是个旗长:“怎么回事?”和气的士卒答道:“这里有个迷路的渔民,说是五虎岛的,大雾天气迷了路。”那个旗长皱皱眉头:“朝廷不是早就禁令下海打渔了吗?”莫尽言苦笑道:“官爷,小人总要养家糊口啊,也没有走得很远,就在我们五虎岛附近。只是昨夜的雾太大了,小人在船上打了个盹,然后船就不知道漂到哪里了,划了大半宿,终于才找到这个岛,幸而遇上各位官爷。” 第45章 莫尽言呵呵笑了两声:“谢谢教头,这个就以后再说吧。”自己现在还是泥菩萨呢,能不能过江都难说,别说重新入伍了。温建看着前面的木棚:“到了。”陈良迎上来:“温大人,您先请回吧,我带这位小兄弟进去就好了。”温建有些狐疑地看了陈良:“俞大人不会为难他吧?”陈良将莫尽言反复打量了几遍,面上表情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应该不会,温大人放心,俞大人虽然有些冷淡,但却是个极其讲理的人,不会为难这小兄弟的。”温建回头对莫尽言道:“那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莫尽言忐忑地回了温建一个笑容,跟着陈良进了木棚。这个木棚还是莫尽言亲手搭建起来的,因为冬天天冷风大,为了不漏风,四周都用棕榈树叶密密地围起来。从外面一进去,屋子里就暗了,一时间难以适应暗沉,看不清屋子里的动静。陈良在门口说了一声:“大人,人到了。”将莫尽言让了进去,自己就退了出去。莫尽言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被一个人抱住了,他连忙伸手去挡。对方的力度极大,根本就格挡不开。莫尽言吃了一惊,现如今被自己挡开的人是少之又少,这个人明显武功还在自己之上。莫尽言推不开,只好伸出胳膊护在身前,牢牢将许哥圈起来。脖子里突然落下两滴温热的水,有个人喃喃地不断叫自己的名字:“小莫,小莫……”莫尽言一下子愣住了,这声音,自己这不是在做梦吧,他抱住许哥的手松开了,许哥落到了地上,用没受伤的翅膀撑住身体,非常不满地叫了几声,蹦跳着离开了两人脚边。莫尽言已经顾不上了,他努力地扭过头,去看将自己圈得丝毫不能动弹的人,这声音,这体温,这气息……自己不是在做梦吧。“俞大哥?!”抱着的手臂又紧了紧,几乎将莫尽言勒得喘不过气来,仿佛怀里的人随时会变成空气似的。“小莫,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终于回来了,你是回来看我的是吧?”俞思冕几乎泣不成声。莫尽言迟疑了一下,伸出胳膊圈住对方的腰,这样感情外放的俞思冕,真不敢让人相信会是真的:“俞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俞思冕用力地揉压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以后就不怕丢失了:“你在这里,所以我来了。小莫,你是真的吗?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你不是哄哥的吧?”说着松开一只手,去摸莫尽言的身体,胳膊,头,脸,眉眼,鼻子,唇,最后在那张唇上吮吸了一口,温热的、软绵的,还有清新的气息,终于确信是真的了。破涕为笑道:“果然是真的,不是在做梦。”莫尽言的脑袋里发出轰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俞大哥,俞大哥,他刚刚,他刚刚居然在亲自己!这不是在做梦吧?!俞思冕捧着莫尽言的头,眼睛里的浓情浓得几乎化不开,他的唇以一种近乎膜拜的虔诚,蘸满他这辈子最浓醇的深情,从额头到眉毛、眼皮,沿着鼻梁往下,一直到柔软的唇瓣,细细地吻,密密地亲,仿佛要用唇记住眼前人的轮廓,将他印在自己的触感中,最好是吞到自己的肚腹中,这样才觉得安全,再也不怕他消失了。莫尽言整个人一直都处于懵懂状态,他被动地承受着俞思冕的亲吻,脑袋如生了锈的齿轮,“咔、咔”作响,却运转不起来。最后俞思冕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足了,喃喃地说:“太好了,小莫还活着。我的小莫没有死,他们都是骗我的。”又有两滴泪落下来,落在莫尽言的唇边。说完,小心翼翼地伸手圈住莫尽言,与自己心口相贴,能够感受到对方噗通噗通的心跳,将头埋进莫尽言肩窝里,仿佛找到了世界上最令他安心的角落,“小莫,让哥歇会儿,哥太累了。”闭上眼睛,就那么睡过去了。第43章 伤感莫尽言一直处于震惊状态,这个俞大哥,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俞大哥吗?怎么一见面,就做了这么多令自己匪夷所思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自己一定是在梦中吧,他狠狠掐了一下手心,疼,不是做梦。“俞大哥,俞大哥?”他轻轻地唤俞思冕,他还有满肚子的疑问没来得及问他呢。俞思冕侧着头,眉头还拧着,就那么枕在莫尽言肩上睡着了,就仿佛几辈子没休息过,神经一直都绷着,这下子一放松,人就酣然安眠了。莫尽言舔了一下嘴角,有点苦咸的味道,那是俞大哥的眼泪。俞大哥哭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哭。为什么要哭?他说自己还活着,难道他以为自己死了吗?他回来找过自己?思绪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理起。俞大哥站着都能睡着,不知道是累了多久了。莫尽言抱着他,一动也不敢动,这个梦实在太美好了,好得他怕一动就惊破了,他愿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着,一直到天荒地老。然而许哥不乐意了,它拖着一只翅膀,在地上蹲了半天,终于不满地咕咕叫起来。它翅膀疼,早饭也还没有吃,又不能飞,主人还不理它,抱着一个不认识的人,不知道要抱到什么时候。莫尽言终于才意识许哥的存在,看看许哥,又看看俞思冕,真是两边都不舍得放下。最后,他终于不舍地动了,在俞思冕耳边轻轻地说:“俞大哥,到床上去睡。”半扶半抱着俞思冕挪到床边,将他轻放到床上,扯了自己的被子给他盖着。这个房间还是他的呢,没想到居然会给俞大哥用。俞思冕不安地皱皱眉头,但是莫尽言的声音在耳边响着,鼻端又是他的气息,便没有醒过来。莫尽言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看看俞思冕了,屋子里光线不足,但是久了也就适应了,不说看得十分清楚,大概轮廓还是看得见的。俞思冕的眉头习惯性锁着,似乎一直都过得不如意。莫尽言伸出手指,轻轻地揉了揉他的眉心,让他两道英挺的浓眉舒展开来,俞大哥怎么能够这么愁眉苦脸呢。他的脸比三年前要消瘦许多,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着,颇有些严肃。突然,他的嘴角弯了起来,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事。莫尽言看着他突然生动柔和起来的脸,心跳不由得有些加快,俞大哥还是那么好看。他看着那张唇,刚刚他还亲了自己呢,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他低下头,飞快地在那张唇上啄了一下,然后迅速退回来,生怕被人发现似的。他看到俞思冕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咂巴了一嘴,弯起嘴角笑了。莫尽言的脸哄地红了,他小心翼翼地叫:“俞大哥,俞大哥?”然而俞思冕并没有醒。莫尽言红着脸站了起来,去给许哥包扎伤口,顺便给它找点吃食。莫尽言抱着许哥出了棚屋,陈良迎上来:“我家大人呢?”“他睡着了。”莫尽言说。陈良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问:“你跟我家大人认识吗?”方才在沙滩上,俞大人一看到这个人便如遭雷击,面上神色颇为复杂,有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他觉得如果当时不是有那么多千户百户在场,俞大人一定已经冲上去了,但是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要求单独见这个人。莫尽言愣了一下,俞大哥不是个茶商吗,怎么又成了大人?对了,好像还是卫指挥使。想到这里,莫尽言原本因为重逢而兴奋难抑的心情立即被浇了盆冷水,他摇摇头,有些苦涩地说:“我不认识俞大人。”他只认识俞大哥。陈良心下更奇怪了:“请问阁下尊姓大名?”莫尽言摆摆手:“我不是什么阁下,我叫——”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到底是说本名还是化名呢?“庄言。”他最后吐出了这两个字,在外人面前,他觉得还是用化名的好。陈良顿了一下,有些失望地再次打量了他一下,才点点头:“我叫陈良,是俞大人的随从。”莫尽言指指房里:“你照看下俞大——人,我去后山给我的雕打点猎物。俞大——人若是醒来,你告诉他我在后面的林子里。”莫尽言没有趁手的兵器,当初上岸的时候,连匕首都没敢带,但是他有办法。他在林子边上看了看,捡了几个大小适中的石块在手里,找了处灌木丛躲起来,对肩上的许哥做个噤声的手势,道:“许哥,不许出声,不然早饭就没了。”其实不光是许哥没吃早饭,他自己天没亮就起来,也还没吃早饭呢。许哥果然很安静,趴在肩上转着脑袋瞅来瞅去,一点声响也不发出来。等了好一会儿,一只灰色的兔子探头探脑从草丛中钻了出头,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什么危险,便蹦跳着去吃草。莫尽言将石头掂量了一下,然后瞄准兔子,准备扔出去。就在石头准备脱手的那一刹那,突然响起了一声急促的叫唤:“小莫!小莫你在哪?”兔子受了惊吓,嗖地一下子钻到草丛里去了。莫尽言憋着的气一下子全泄了,他站起身来:“俞大哥,我在这呢。”俞思冕循声跑过来,紧紧抓住他的肩:“小莫你怎么扔下我就走了?”莫尽言有些不大理解他的紧张:“我看大哥睡着了,想出来给许哥找点食吃。” 第47章 莫尽言低下头,轻轻摇了摇:“我回来那天,正好赶上倭贼进村,大家都喝醉了,死了好多人,我想救聂世翁,可是……”莫尽言再也没能忍住,眼泪唰唰地流下来。俞思冕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肩,安抚地摸着他的肩膀。“可是世翁还是死了,芸姐姐也丢了。我受了伤,被梅花所的将士们救了。”莫尽言靠着俞思冕,抽噎着把话说完。“别难过,小莫,世翁和聂姑娘的仇,我一定要为他们报的。还好你没事,谢天谢地!”俞思冕转过头,在莫尽言头顶上轻轻蹭了一下,“伤在哪儿,给我看看。”莫尽言红了脸:“就在这儿,没事,已经好了。”他随便指了一下左胸。天气太冷,俞思冕没有追着要查验伤口,继续问:“你受伤之后去了哪儿?”“许哥带我回了家,师父照顾我的。”莫尽言的语调低了下去。“许哥?”俞思冕指指那只雕。莫尽言摇摇头:“不是它。许哥叫庄许,是梅花所的百户。”俞思冕锁起眉头,几个千户所的官员他心里都有数,怎么没有一个叫庄许的人,调走了?“他们现在在哪?我想去表示感谢。”莫尽言的眼圈又红了,低声说:“我师父和许哥他们都不在了。”俞思冕的手顿住了:“你是说,他们都——”莫尽言垂下头:“去年的闽江口之役,许哥负伤落海,再也没有上来。师父得知许哥去了,也一病不起,去年年底就去了。”俞思冕喃喃道:“原来去年殉难的百户竟然是他!”许哥吃饱了,理了理羽毛,然后挪过来,依偎在莫尽言脚边。莫尽言将它抱到自己膝上,摸摸它的脑袋:“许哥去的那天,这只雕来到我们家,师傅想念儿子,就给它起名叫许儿,我就管它叫许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俞思冕伸出手,也想去摸一摸许哥。许哥凶巴巴的,作势要啄它,莫尽言伸出手拦住许哥:“许哥,不许啄。这个是俞大哥,他是自己人,不是外人。”说着还将许哥抱起来,放到俞思冕腿上。俞思冕听见莫尽言这么一说,顿时心花怒放,小莫还是把他当自己人的,自己并没有失去他。许哥一直都不安分,想要跳开,莫尽言的手一直放在它身上,这令它稍稍安心了点。“俞大哥,你摸摸它。”俞思冕小心地伸出手,摸了摸许哥的脊背。“许哥可厉害了,它会捕猎,还会帮我放哨报信,特别警觉。”莫尽言骄傲地夸道。俞思冕看着膝盖上的许哥,他们都不在小莫身边的日子,就是这个小家伙陪着他呢。他伸出手指,在许哥的小脑袋上摸了摸,心里满是感恩。“你也去梅花所从过军?”俞思冕问道。莫尽言抓住俞思冕手里的木棍:“俞大哥,翻个面,都快烤糊了。”一边帮他翻面,一边从怀里摸出个盐包,撒到两只兔子上,“是啊,我伤好之后,去梅花所投军,待了一年多。”“后来怎么出来了?”俞思冕迫切想知道原因。莫尽言苦笑了一下:“我投军的时候,没有入军籍,被卫指挥使罗大人赶出来了,说我以民户充军。”俞思冕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罗贤,分明就是故意找碴吧,真是贤愚不分。“许哥出事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军中了,要不然,怎么会让他尸骨无存。”莫尽言想起这事,就无比的恼恨和自责,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下来。俞思冕心里五味杂陈,他怜惜小莫,又隐隐有些吃庄许的味,很显然,庄许在小莫心中的分量,不是一般的重。俞思冕摸摸莫尽言的头顶:“小莫,别哭,这些我们迟早都会向倭贼讨回来的。你离开梅花所后又去了哪里?”莫尽言迟疑了一下,要不要跟他说自己遇到关龙飞的事呢,俞思冕现在是官,关龙飞就相当于匪了,连带自己也成了匪众。官匪从来都是不对付的,他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他目前的难题。“我后来就回江口村打渔去了,有时候也顺便偷袭一下倭贼。”这的确是他离开梅花所之后的去处。俞思冕吓了一跳:“你一个人?”“嗯。他们人少的时候我才偷袭,他们人多了,我就给大家伙报信。”那也是够大胆的:“小莫,你这样太莽撞了,多危险啊。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是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啊。”莫尽言盯着火堆,低声说:“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俞思冕心里疼痛不已,这个孩子,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跟倭贼结下了血海深仇,支撑他一直走下来的,可不就是这仇恨?他伸出手,抓住莫尽言的左手:“小莫,别让自己那么苦,哥心疼。以后就跟着哥吧,哥带你去打倭贼。”莫尽言抬头看着俞思冕的眼睛,那眼眸清澈而明亮,充满了疼惜和希冀。他犹豫了一下,换了个话题:“俞大哥,你怎么和官兵在一起呢?”俞思冕神色一滞,自己只想着知道他更多一些,差点把自己的事给忘了。“那个,我、我……”他有些结结巴巴了,脸上也忍不住有点红了,“对不起,小莫。哥骗了你,我不是什么茶商,而是建宁府新一任的卫指挥使,其实当时是去建宁府上任,途中遭人暗算,差点丢了性命。我害怕你们担心,才骗你说我是茶商。对不起。”说完这些,发现背脊都是一片汗热。莫尽言抬头看着他:“没关系,俞大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你当时一定身不由己。”要放在从前,莫尽言会觉得受伤害,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都不能对俞思冕完全坦白,设身处地,就理解了。俞思冕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失落,他希望小莫能够生气,那样起码说明小莫很在乎自己,但是他现在不确定了。他跟自己分开三年,认识了不一样的人,有了自己不知道的经历,他不能够确定,这是不是还是当初那个敢爱敢恨的率真少年。“我本来想等我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确信没有危险了,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的,没想到一等居然是这么久。”俞思冕解释道,幸而还有机会解释。莫尽言闭一下眼,点点头:“我知道的,其实我最开始就在想,你应该不是一个茶商的。应该有别的身份。”他以为他只是个富贵公子,没想到他竟然会是朝廷命官,这让自己与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你的仇人找到了吗?”俞思冕摇了一下头,又点头:“找到了。”“那事情解决了?”俞思冕迟疑了一下,答道:“解决了。”莫尽言微笑起来:“那就好。”兔子上的油落在火堆里,滋滋作响,冒出一缕缕青烟。俞思冕叫起来:“呀,兔子似乎都烧糊了。”莫尽言笑起来:“我的好像熟了呢,我尝尝。”便撕了一小片肉放进嘴里,“好了,真香!”俞思冕看了一下自己的,因为经验不足,一部分烧黑了,一部分还是红色的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好像还没好。” 第49章 莫尽言用力点头:“好。俞大哥,再见!”俞思冕喉咙有些哽咽:“那,小莫,路上小心。”小莫已经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生活和秘密,不能对自己畅所欲言了。好吧,他会努力消除这层隔膜的,让小莫继续依赖自己、信任自己。莫尽言转过身去,穿过棕榈树林,往海滩走去,没有再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满面的泪水会让俞思冕看见。天知道他多么不想走,但是这种情形下,他不能留,他得先去解决所有的问题,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地回到俞思冕身边,这对所有人才都公平。俞思冕看着莫尽言的背影,久久不能转睛,那个笔直的背影熟悉而有点陌生,让他心里突生一阵不安的恐慌,他们三年才相见,他就这么将他放走了,而且他还走得毫无留恋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堵得难受,特别想流泪。他想开口叫住他:小莫,回来!然而他只是张了张嘴,哽咽的喉咙没有发出声来。他不断安慰自己:小莫只是暂时离开,他虽然有很多话不肯对自己坦白,那一定是有苦衷的。他相信小莫心里有杆秤,永远也不会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小莫,早点回来,哥等你!“大人,千户大人们在棚屋里等您。”一直站在俞思冕身后的陈良看着莫尽言的身影远去了,开口提醒道。俞思冕回过神来,摸了一把脸,嘶哑着声音道:“我知道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荷包,“对了,这个拿着,替我追上去给他,就说是——是办年货的银子。让守卫别难为他,让他走。”“是,大人。”陈良接过去,赶紧转身去追莫尽言去了。陈良的心里纵使有千般的不解,但是也能猜到这个庄言是他家大人的故交,但是有一点比较奇怪,大人一直叫他小莫,而他的名字中并没有任何莫字。陈良追上去的时候,发现莫尽言果然被一队水师官兵包围在中间,心想:大人果真料事如神,守卫真不让他走。他正要上去解围,却发现那些水师官兵正跟莫尽言搂肩拍背,有说有笑。这又是什么情况?“莫兄,你怎么走得那么突然,我一直都想再跟你打一场,看看我们到底是谁更厉害。”说话的是宋祁,他从那次新兵试炼输给莫尽言之后,就一直耿耿于怀,想找机会再比试一场。莫尽言笑眯眯的,一只手托着许哥,一只手拍在宋祁肩上:“哈哈,好啊,下次有机会咱们再比试一场,看看谁的长进大。”“还说什么下次,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现在就可以。”宋祁好不容易逮着莫尽言,哪里肯放过机会。“对啊,就现在吧,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呢。”旁边几个都是熟悉莫尽言的袍泽,大家一齐起哄。莫尽言笑笑:“那行,择日不如撞日,来来,我们比试一场。”陈良走上来:“我给二位做个裁判吧。”莫尽言看见陈良过来,有些不自在,他先前为了避嫌,只告诉了他自己的化名,现在周围各位都知道他的名字,肯定免不了穿帮的。有人认出陈良是卫指挥使大人身边的人,觉得由他来做裁判再合适不过了,于是都道妙极。第46章 重聚大家都主动让出了一个圈子。莫尽言无奈,只好将许哥放到一边,让它先等着,对着宋祁抱了抱拳:“宋兄,请了。”“莫兄,有请。”宋祁也抱拳道。这一次陈良听清了,这个自称庄言的人,应该并不姓庄,而是莫,但是为何又自称姓庄呢?陈良心中疑窦暗生,但他并没有当场提出来,只是道:“既是切磋,那就点到为止。开始!”宋祁这一年多勤练不辍,武艺自是精进了不少,已经赢过不少水师官兵,但他并不满足,一直都记得输给莫尽言的那一场,所以总想找个机会与他再比一场。今天偶遇,岂会放过机会。然而宋祁忘了,他在进步,莫尽言也在进步。虽然莫尽言后来将操练重心都放在了弓弩上,但是也并没有疏忽武功的练习,俞思冕给他的那套拳法,他已经练得滚瓜烂熟,尤其他又经历过多场战斗的洗礼,招式更凌厉些。陈良一看莫尽言的招式就愣住了,这不是跟他家大人一样的武功路数吗?两人并没有很快决出胜负,莫尽言知道,宋祁练了这么久,如果很快胜过他,肯定会打击到人,反正自己也很久没有跟别人交过手了,不如练练拳脚好了。两人你一招“秋风落叶”,我一招“醉里挑灯”,一来一往,斗得十分酣畅,看起来似乎并不相上下。只有宋祁暗暗吃惊,去年跟莫尽言比试的时候,他虽然胜过了自己,但优势并不明显,而今天境况却大不相同了。自己虽然还没败,但输掉是迟早的事,自己的招式已经全都用过一遍了,而他还游刃有余地见招拆招,仿佛是在陪自己练功一样。又比了十几招,宋祁双手一手,跳出了圈外,抱拳道:“莫兄,一年不见,你的武功进展神速,小弟服输。”莫尽言也抱拳回礼:“承让了。”宋祁笑笑:“莫兄,什么时候回梅花所啊?”莫尽言将许哥抱起来,放到自己肩上,准备离去:“有空会回去看大家的,我要走了,再会!”大家都跟莫尽言道别,目送他离开。陈良追上去:“庄少侠请留步。”莫尽言停下来,转身看着他:“请问有什么事。”陈良道:“我是俞大人的亲随,我叫陈良。”“原来是陈大哥。”莫尽言对俞思冕抱拳,对于俞思冕身边的人,他很自然地生出一种亲切感来。陈良看着莫尽言:“你是我家大人的故交,对吧?你应该并不姓庄。”莫尽言想起这事来,脸上不自在了一下,低下头说:“我本姓莫,叫莫尽言。后来更换名姓,随我师父姓庄。”莫尽言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所以没看到陈良张得可以塞进鸡蛋的嘴。陈良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叫莫尽言?你没有死?”莫尽言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陈良:“啊?”陈良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连忙说:“那年我家大人派我去江口村找你们,我听说你们都遇害了啊。”莫尽言苦笑了一下:“原来陈大哥去找过我。那次我受了重伤,被官兵救了,逃过了一劫,乡邻都以为我不在了。”陈良感慨道:“那还真是福大命大。”又小心地嘀咕了一句,“你居然是男的。”莫尽言听力好得很,这句话也听得一清二楚,他愣了一下,自己不是男的,难道还是姑娘?哪点像姑娘了?但是也没好意思问陈良。陈良突然想起自己的目的来,赶紧将荷包拿出来:“莫公子,这是我家大人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提前给你的买年货的银子。”莫尽言被陈良的改口弄得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又成了公子了,他就是一个乡野小民啊,跟公子有什么关系呢?“莫公子,你拿着啊,这是我家大人交代的。”陈良见他不接,又叫了一声,还将荷包塞到莫尽言手里。莫尽言终于反应过来,讪笑道:“我不是什么公子,陈大哥你叫我小莫或者莫尽言都可以。这银子我还是不要了,我自己有。” 第51章 “小莫觉得呢?”俞思冕偏过头来问莫尽言。莫尽言笑着说:“我也没来吃过,听说这里的西施舌相当有名,我们去尝尝?”俞思冕道:“好,就这家吧。陈良,要个雅间。”这醇香楼是长乐城里最大的酒楼,消费水准自然也在大众之上,庄氏父子和莫尽言都是实在人,不甚讲究排场,极少上酒楼,所以莫尽言从来没来过。此时午时稍过,不少客人已经离席了,但是厅堂内依旧有八成的上座率,可见生意之好。他们四人一雕刚进酒楼,便引起了不少人侧目。俞思冕和莫尽言都是相貌极为出色者,俞思冕的年纪越长,原本那种略带柔和的俊朗变得凌厉起来,越发显得英气逼人,又身着锦衣,气质显得越发高贵,逼得人不敢直视。莫尽言年纪越长,色目人血统愈发明显,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又加之冬日里日头晒得少,肤色白皙了许多,让人一见,倒是浮想起漂亮这个词来,虽然身着普通棉袍,但也让人忍不住多瞧上两眼。再加上那与众不同的鹰雕,安静漠然地立在人肩上,半闭着眼,对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别提多神气了。店小二连忙引着几人上了楼,入了雅间。几人都落了坐,唯有陈良站着。莫尽言奇道:“陈大哥,你怎么不坐?”“我站着就好。”陈良答道,他可不敢跟自家大人平起平坐。莫尽言的嘴角抽了抽:“站着可怎么吃饭?看我们吃吗?赶紧坐吧,陈大哥。”陈良只好看向俞思冕。俞思冕微微颔首,淡淡道:“就随小莫的心意吧。陈良你坐吧,别站着,出门在外,无需拘礼。”“是。”陈良连忙找了最下首的位置坐下。店小二见人都落了坐,才问道:“客官都要点些什么?”陈良问道:“都有些什么?”店小二嘴一张,便开始报菜名:“我们醇香楼的菜式丰富多样,只问客官您需要啥?走遍大江和南北,也不会有我们这里的西施舌大,更别提那……”俞思冕手一伸,打住了小二的话头:“拣你们的招牌菜来几道,再上壶好茶吧。”莫尽言连忙制止:“可别,咱们一人要一两个自己爱吃的菜,让他上来就好了。西施舌来一道吧,我要一个炝虾仁。俞大哥你呢?”俞思冕笑笑:“那给我来个清蒸江瑶柱。”莫尽言也爱吃瑶柱,听俞思冕这么一说,马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原来俞大哥跟自己爱吃同一个菜:“江瑶柱好吃。”俞思冕嘴角一弯,这算是投其所好了吧。陈良和陈平生各自点了红烧鸡块和焖冬笋。俞思冕再问:“贵店可还有什么特色菜?”那小二连忙说:“还有醉排骨、七星鱼丸。”“那就一样来一份。”俞思冕看着莫尽言,“小莫,再加点素菜吧。”“好。来个烩三鲜,再来个凉拌昆布丝。”莫尽言加了两道菜,他全然没将俞思冕当客人看,没跟他礼让。“那诸位客官可还需要什么茶水?”小二继续问。俞思冕道:“长乐的方山露芽极富盛名,来一壶吧。再来半斤黄酒?”最后一句话是征询性的。莫尽言点点头:“我没意见,两位陈大哥呢?”陈良和陈平生自然也不反对,天气太冷,喝点小酒还可以御寒。茶很快就送上来了,陈良赶紧起来给几个人沏茶,莫尽言连忙站起来道:“这里我最小,该我给几位兄长倒茶。”俞思冕笑道:“小莫你坐着吧,就让陈良倒吧。”莫尽言只好坐下去。陈良给几个人都倒上茶。俞思冕端起茶杯放到鼻端嗅了几下,笑道:“方山露芽从唐时起便是贡茶,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这小酒楼,居然还有露芽茶。小莫,尝尝,看看什么滋味。”莫尽言学俞思冕的样,轻嗅了几下,茶香清淡,却令人心安神宁,轻啜了一口:“味道略淡,但是颇有些回甘。”闽人好茶,就连莫尽言这种乡野之民,都能懂些茶意。陈平生端起茶杯,一口喝下大半杯:“甚么回甘,比白水的味道好那么一点点。”桌上几人全都笑了起来。正笑着,小二端了菜上来了,第一道上来的,便是一个大瓦罐。小二将瓦罐放下:“这是我们店的招牌菜——天下第一汤。”众人听得好奇,引颈看着那个瓦罐,小二揭开盖子,一股浓浓的鸡汤香扑鼻而来。陈平生道:“我们没有点鸡汤啊。”小二笑道:“客官说甚么笑话,这是西施舌,是用鸡汤煨制而成,客官请慢用。”莫尽言笑道:“天下第一汤,好大的口气。”说着亲自给大家拿汤,那西施舌是连壳一起煮的,足有成人的拳头大小,一个就能装一碗了。陈良奇道:“咦,我还以为西施舌是鸭舌之类的,没想到会是蚌壳。”莫尽言笑道:“这西施舌盛产于长乐漳港,因其张嘴觅食时会吐出一截白肉,像美人的舌头,当地的读书人管它叫西施舌。我们一般都叫它为沙蛤。”俞思冕夹起一个贝壳,叹道:“一个小小的贝壳,居然叫了这么个名字,真是唐突了美人,罪过。”陈平生夹起碗里的蚌肉,塞到嘴里,嘻嘻笑道:“好么,我今天也尝到美人的舌头了。嗯,软滑爽口,果真名副其实。”莫尽言嘻嘻笑道:“没想到陈大哥还精通此道?”陈平生嘿嘿笑道:“我倒是想呢。不过小莫肯定尝过,你说是不是这滋味。”莫尽言本来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引火上身,还当着俞思冕的面,他尴尬地看一眼俞思冕,只见对方正满脸深思地看着自己,连忙咳了一声:“胡说八道,我哪里知道,无可奉告。” 第53章 “就是,真讨厌。”那孩子胆子还挺大,脾气也不小,梗着脖子粗着嗓子说:“我就捅了,你们想怎么样?”说着将棍子挥了挥,不让人靠近。莫尽言一看便笑了,这小子还是个纸老虎呢。不过在一群穿得整整齐齐的小孩当中,这孩子的衣衫也太破烂了些。一个小孩笑道:“二宝,咱们走,我娘说他是个花子,脏死了,身上还有虱子呢,别跟他玩。”一时间所有的小孩都散了,就余下那个拿棍子的小孩,一脸沮丧地站在那里,但是还是颇不示弱地啐了众人一口:“呸,你们才是花子呢,你们身上才有虱子。”莫尽言与俞思冕对望了一眼,敢情这孩子是个经常被人孤立的对象。俞思冕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递到莫尽言手里,莫尽言拿着糖葫芦走过去:“喏,这个给你吃吧。”那孩子大眼睛黑白分明,小脸上也干干净净的,虽然有些破烂,但是倒不算脏。他看了一眼莫尽言,不接。“不要吗?不是吃剩下不要的,是我和那个大哥哥都不爱吃酸的,我家的雕又不吃糖葫芦,所以送给你了。”莫尽言和善地说道,“是不是你也不爱吃酸的?”那孩子这才伸出手来:“谢谢,我吃的。”这时俞思冕又买了一串糖葫芦过来,递给那孩子:“这个也给你。你刚刚为什么要戳我们的雕呢?”那孩子不接俞思冕的糖葫芦,低下头小声地说:“我就想知道它会不会飞。”俞思冕将糖葫芦塞到他手里:“以后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别用棍子去戳,会伤到别人的。”那孩子拿着两串糖葫芦,啪嗒啪嗒掉眼泪:“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没关系,回去吧。以后别那么凶,对别人好一点,他们自然就会和你玩了。”莫尽言摸摸那孩子的头,转身走了。那孩子连忙说:“我不是花子,我身上没有虱子,我祖母经常帮我洗澡洗衣的。”莫尽言转过头,对他莞尔一笑:“我知道。”俞思冕追上去:“想什么呢,小莫?”莫尽言摇摇头:“想起我小时候了。”“你小时候也经常被大家孤立?”俞思冕问。莫尽言感慨地点点头:“是啊,我从小就没娘,我爹有时候忙得顾不上给我洗衣裳,所以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村里那群孩子就常欺负我。我当然不让他们欺负,老和他们对着干,别人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俞思冕有些苦涩地笑:“刚刚那孩子和你小时挺像的吧?”莫尽言点点头:“有点。一样倔强、好强。”俞思冕伸出手,用自己的宽袖子挡着,迅速捏了一下莫尽言的手心:“以后哥罩着你,谁也不能欺负你。”莫尽言转过头对着他笑笑:“好。”晚上睡觉的时候,莫尽言道:“只有三间卧房,俞大哥和陈大哥一人睡一间,我和陈哥睡一间吧。”俞思冕不动声色道:“小莫,我们这么久没见面,我有很多话想问你,还是我俩住一间吧。”莫尽言脸红了,幸亏灯光暗淡,看不出什么来,他这么安排,就是为了免除和俞思冕同睡一床的尴尬,没想到俞思冕竟会主动要求与他同睡。陈良连忙说:“我看这样也可以。小莫,我家公子都念叨你好久了,你陪他好好说说话。”莫尽言只好点了点头:“好。我和俞大哥睡南厢房吧。”俞思冕无所谓哪个房间,只要能和莫尽言睡一起就成。莫尽言提了热水进房间:“天冷,今天俞大哥赶了不少路,泡个脚再睡吧。”俞思冕正在桌边就着灯光看莫尽言的船模,他放下手中的船模:“这船模还是原来那些吗?”莫尽言在桌子边放了个木盆,往里头倒热水:“是啊。就剩下这几个了,房子都烧了,东西被毁得差不多了,这几只是幸免于难的。”俞思冕抬头看着他:“小莫,我回家去看了的,房子已经没了。你还活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莫尽言低声说:“房子里已经长满了草吧。水好了,来泡个脚。”“一起泡一下吧。”俞思冕拉住他的手,将他按在凳子上。莫尽言摆手:“你先泡,还有水,我一会儿去提。”俞思冕不放手,将他的鞋袜都抹下来,按在水里,自己这才除掉鞋袜,在莫尽言对面坐了下来:“难得烧水,一起泡多省事。”四只脚放在不大的木盆里,脚尖都只能脚叠着。俞思冕用自己的脚夹着莫尽言的脚,用脚心给他搓脚背。莫尽言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脚底传到头皮,心也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他连忙缩起脚。俞思冕笑道:“小莫你怕痒?”莫尽言翘起脚尖,想躲开俞思冕的碰触,面上有些发烧地说:“有点。”俞思冕趁机用脚趾挠了挠他的脚心,莫尽言差点要跳起来:“俞大哥,痒。”俞思冕哈哈大笑,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笑容变得柔和而生动,极具蛊惑力和感染力。莫尽言的脸彻底烧起来了,他从没见过俞思冕这么爽朗地笑过,那喜悦似乎从心底最深处洋溢出来的,漫过全身,周围的气息都被感染得喜悦起来了。莫尽言只觉得周身都温暖起来,仿佛置身暖阳之中,无一处不被暖意笼罩着。俞思冕看见莫尽言垂着眼帘,不敢看自己,眼睫毛投射出阴影,脸上似乎有两团红云,不由得心痒难耐,弯起脚趾尖,去勾莫尽言的脚趾头。莫尽言在俞思冕的脚碰到自己之前提起脚:“我泡好了,俞大哥。”拿过帕子胡乱擦了一下脚上的水。俞思冕脸上略略显出些失望来,为什么小莫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靠近自己了呢,难道是因为那次被拒绝的缘故?可是后来自己再见到他的时候,一直都表现得很亲近啊,难道这孩子迟钝了,察觉不出来自己的心意?第49章 明了俞思冕落寞地望着木盆出神。 第55章 俞思冕这一次没有迟疑,他的行为顺从了自己的心意,伸出另一只手,两手轻轻一拉,将莫尽言抱进了自己怀中。“小莫,小莫!”他叹息似的叫着他的名字。莫尽言此刻颤抖不已的不只有身体,还有灵魂。他已经完全晕眩了,不知道自己处于云端还是海底,一点真实感都没有,鼻息中全是俞思冕温厚可亲的气息,令人迷醉。他闭上眼睛,理智完全顺从了本能,贪婪地贴近着这具温暖的身体,呼吸着他的气息。俞思冕抱着他,像抱着稀世的珍宝,吻轻柔地落在莫尽言的额上、手背、鼻端,最后在离唇一公分的位置停住了,气息交缠,两个人的嘴唇都微微颤抖了,似在期待,却又有点儿害怕。俞思冕伸出手,轻轻托起莫尽言的颈,移开挡在眼睛上的手,暖黄暗淡的灯光落在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上,紧闭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泄露了他的紧张。俞思冕轻轻地凑过去,触碰了一下那张淡红的唇,出乎意料的温软,他启开唇,吻住了莫尽言。仿佛是一道暖流,冲破了凝结在二人心间的冰墙,两股情感的洪流向对方心间涌去,融汇成一片,所有无法说出口的感情,似乎都在这一刻通透明了。这个吻温柔而缱绻,浓情而悠长,几乎让人忘记了地老和天荒、世情和凡俗,直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被迫分离。灯芯“啪”地响了一声,将俞思冕从恍惚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才惊觉身在何处,他看着怀中的莫尽言,正满脸绯红地闭着眼睛,半张着嘴努力地喘息,那神情令人心动不已。俞思冕将他的头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肩窝里,用自己的脸蹭着他的侧脸和脑袋,不舍地呼唤着:“小莫,小莫。”莫尽言不答话,但是呼吸更加急促了。“小莫,跟我在一起,不要离开我。”俞思冕略带恳求地说。第50章 春梦莫尽言心跳几乎骤停,这是他最渴望听到的话,但是此刻,除了欢喜和感动,还有一种无可避免的惆怅。如果是三年前,他听到这句话,只怕会当场欢喜得跳进水中游个几里来表达满心的欢愉。但如今,他却顾虑重重,失去了三年前无所顾忌的冲动和勇气。那时候真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而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却多了很多的顾虑,连喜欢都不能坦然接受了。俞思冕半晌没有听见莫尽言的回复,不由得着了急:“小莫,你不愿意吗?”不愿意吗?莫尽言问自己,怎么不愿意,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啊。但是,愿意又如何,真的能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莫尽言也知道了,其实契兄弟,多半都是一种暂时的关系,年长男子爱慕端丽秀美的少年郎,与他结为契兄弟,一同起居。及少年郎成年之后,便各自去娶妻生子,这契兄弟的关系,基本也就结束了。仿佛曾经付出的感情说收就能收一样。而他如今已经成年了,已经过了结契兄弟的最好年纪。俞思冕比自己更是长了好几岁,又是朝廷命官,必定是要娶妻生子的。纵使自己的念想一直未断,这契兄弟又如何能结得成?就算是结成了,到头来还是要分开,一刀两断。他问自己,敢不敢再冒一次失去的险,无所顾忌地爱一回?到时候能够放得开,丢得下?伤过一回的心口,还能够经得起再一次撒盐?莫尽言有些苦涩地笑:那个无所顾忌的勇敢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份感情,虽然不曾变过,却也只能埋藏得更深。此刻,他仿佛理解了当初俞思冕拒绝自己的心情。而且他们之间,还有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俞思冕不知道,自己却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他是官,自己是匪,官与匪,自古就是水火不相容。俞思冕现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到时候,在感情和大义面前,让俞大哥如何去抉择?“俞大哥,还是算了吧。”许久许久,莫尽言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俞思冕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莫拒绝自己了,小莫居然会拒绝!他几乎都要说不出话来,最终艰难地问出声:“小莫,你不喜欢大哥了?”俞思冕脑中十分混乱,他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世界简直是太荒唐了,这不是说谁对谁错,只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错过?小莫喜欢自己的时候,自己不能接受,现在自己喜欢他,小莫却不愿意接受。谁对了,谁又错了呢?谁也没有对错,只是他们互相都错过了。一股哀伤涌上俞思冕的心口,他的喉咙,哽得十分难受。莫尽言回答他的是沉默。怎么可能不喜欢,简直喜欢到了骨髓里,身上每一个念头都在叫嚣着喜欢,情感要冲破理智的城墙,扑向面前的这个人,告诉他满心满眼的喜欢,一直都喜欢,从来都没有变过。但是理智的城墙始终比情感要高出一分。莫尽言用力吞咽了一下,似乎要将自己的喜欢吞进肚中,也将自己的眼泪和哀伤吞进肚中,但是情感太过汹涌,它找到了出口,从眼睛里跑了出来。俞思冕竭力控制心中的恐慌和难受,颤抖的手摸上了莫尽言的脸颊,他知道小莫还是喜欢自己的,不然他怎么会接受自己的拥抱和亲吻,但是小莫为什么要拒绝呢?他的手触到一片濡湿冰冷:“小莫,小莫!别哭,是不是哥让你为难了?别哭。”情不自禁地吻上那些泪水。莫尽言再也控制不住,放开声音呜呜地哭了起来,仿佛走失了的孩子终于找到母亲似的伤心委屈,伸手紧紧抱住俞思冕,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哭得毫不掩饰,痛快淋漓。俞思冕抱紧他,闭上眼睛,两颗清泪从眼角溢出,滑过脸颊,落在莫尽言脸上,两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既然让他那么为难,自己就退一步吧,都随他的心意。莫尽言终于在俞思冕怀中安静下来,由于太过伤心,还止不住抽噎。俞思冕轻轻拍着莫尽言的背,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莫尽言哭,而且还哭得如此伤心,哭得他的心都绞成了一团,疼痛难当:“小莫,哥不为难你,我等你想清楚。”莫尽言吸着鼻子,闭着眼睛,眼角依旧有泪水渗出,但是依旧没有接话。俞思冕的中衣全都被泪水湿透了,他将中衣脱下来,搭在床头,赤裸着上身,抱着莫尽言,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油灯此刻正好油尽灯灭,屋内一片漆黑。俞思冕吻吻莫尽言的脸,温柔地说:“睡吧。”莫尽言终于觉得不好意思了,刚才实在是太糗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呢。他羞涩地转过身去,默默地拉上被子,将头蒙了起来。俞思冕不知道他的想法,只以为他想与自己保持距离,只得苦笑了一下。将莫尽言的被子掖好,让他去睡。这一晚,莫尽言哭过之后,竟然睡得异常深沉。俞思冕却是胡思乱想了许久,一直不能入睡,后来听到莫尽言绵长清浅的呼吸,终于释然笑了,这人还在自己身边呢,他并没有变心,就算是他现在不答应自己,总有一天会答应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再大的困难能有多难?总赶不上阴阳相隔吧,自己一定能够排除的。这么想着,心便安然了,伸出手,圈住莫尽言的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终于也睡去了。莫尽言又做春梦了,他梦见自己在一片沙滩上,身上什么都没穿,身子埋在温暖的沙里,太阳暖洋洋地照着,他正惬意地眯着眼睛晒太阳。突然,有个人从海里走上来,在自己身边躺下,紧挨着自己,也钻进了沙子里。他的背贴着那人的胸,臀部贴着对方的胯,有个什么东西戳到自己臀缝间去了,硬硬的,热热的,比阳光还暖,比沙子还热。自己突然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了,他有些慌乱,又有些期待,那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一只手放到了自己腰上,将他拉向后方,他察觉到对方的那个东西并没有进入到身体里,而是在自己双腿间来回摩擦,又硬又热,摩擦得自己的身体都飘了起来,一股快乐和热意传到了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对方用力一顶,一股热热的暖流喷洒到了自己腿根的会阴处,他也禁不住一哆嗦,热液喷洒了一地。莫尽言觉得又羞又甜蜜,靠着那人回味良久,贪恋那种甜蜜又快乐的感觉,甚至都不舍得睁开眼睛。对方突然向后退去,莫尽言只觉得背上一片空虚,心里一慌,连忙睁开眼睛,伸手去拉人,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背后赫然正是俞思冕。莫尽言一瞬间睡意全无,他面红耳赤地想起那个梦,自己靠着俞思冕居然做出那么淫靡的梦来。莫尽言没有觉察到,其实俞思冕此刻也面红耳赤。莫尽言动了一下身体,突然愣住了,自己的双腿间一片湿滑,他悄悄伸手摸了一下,连大腿中间部都是湿的。莫尽言的脸上顿时火烧火燎的,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一定是憋太久了。缩在被子里不肯出去,想等俞思冕起来后好悄悄换裤子。而他不知道的是,俞思冕这会也正尴尬无比,他也做了个春梦,梦里无比缱绻缠绵,结果梦遗了,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梦里那个温暖狭窄的所在,竟然是莫尽言的双腿间,而他,居然就在那里丢盔卸甲了。纵使那个春梦让他面红心跳留恋不已,但是也不敢停留了,迅速退后,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两个人怀着同样的心思,等对方先起来,但是谁都没有动。莫尽言闭着眼睛装睡,心里却在想:俞大哥还没醒吗?他怎么还不起来。 第57章 这两人一起床就忙着消灭各自的罪证,谁都没想起来吃饭这茬。“好。小莫就穿这袄子出门吧,好看。”俞思冕由衷赞叹。莫尽言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着狐裘呢,红着脸赶紧脱下来:“等过年再穿。”两人正要出门,陈平生提着一篮子菜从外头进来了:“都起来了?吃过早饭了吗?”莫尽言为自己的赖床有些尴尬:“还没呢,正要出去吃。陈哥一起吧。”陈平生扬扬手里的菜:“我买了菜,自己做吧。”莫尽言赶紧跑过去接了陈平生手里的菜篮子:“好,我去做吧。俞大哥陈大哥你们等等啊,很快就好了。”俞思冕跟着进了灶间:“要我帮忙吗?”陈良也跟进来要帮忙。莫尽言连忙将他们都推了出去:“不用了,我来就行。陈大哥你也出去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尝尝我的手艺。”俞思冕喝陈良只好在外头等着去了。陈平生抱着一抱柴草走了进来。莫尽言抬头笑了一下:“陈哥,你放着吧,我自己来就好。”陈平生并不出去,开始点柴烧火,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小言,这个俞公子是什么人啊?听口音,他是北方人,你怎么跟他认识的?”这些问题憋在陈平生心里很久了,一直没逮着机会问。莫尽言顿了一下,脸上略有些不自在:“俞大哥是我三年前认识的,当时他来买茶,在船上遇上有人打劫,出了事故,我正巧救了他。”莫尽言不想将俞思冕的身份现在就告诉陈平生,他怕吓着陈平生。陈平生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啊。这都快过年,他怎么不回去过年啊?”难怪对小莫这么好,晚上还要同他一起睡。莫尽言只好继续撒谎道:“他现在在这边开了家铺子,今年没有回去过年,跟我们一起过年,陈哥你不介意吧?”陈平生连连摆手:“不介意不介意,人多更热闹些。”莫尽言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俞大哥是我的结义兄弟,这几年他都在别处,所以没有见面,这次他回来,正巧又碰上我了,便过来一起过年。许久没见,有很多话要说,所以……”陈平生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是要多聊聊。”莫尽言连忙扭过头去,不让陈平生发现自己的脸红,希望这番解释不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接下来两天,几个人将年货采买得满满当当。年三十一大早,莫尽言和陈平生就回去祭祖了,俞思冕陪着莫尽言回渔村,留下陈良一个人在家准备年夜饭。马只有两匹,陈平生主动提出来要和莫尽言同骑 ,因为他觉得俞思冕和莫尽言个子差不多,自己瘦小一点,和人同骑,可以稍微减轻一下马的负担。但是俞思冕却说:“陈兄,东西放在你那儿吧,我和小莫同乘一骑就可以了,路途也不远,马儿承受得起的。”不是他不爱惜马儿,实在是他不舍得让莫尽言与陈平生同乘一骑。莫尽言看了看两匹并不十分高大的南方马,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让马拉车呢?这样不就省事多了?”以前他也坐过马车回去的。陈平生憨厚地笑了笑:“对啊,为什么没想到马拉车。”俞思冕不死心道:“家里没有马车吧?”“隔壁杨大叔家有,我以前借过的,我去问问。”莫尽言说着往外走。“算了吧,小莫,没准人家自己要用的,再说了,有马车也未必有车道啊。”俞思冕还是不死心。“有车道的,我以前赶车去过。”确切来说是坐马车去过。俞思冕彻底没脾气了。不一会儿莫尽言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还真没有,杨大叔自己要用。”俞思冕笑逐颜开:“我说了吧。走吧,骑马去,累不着它的,最多我们路上多歇一会。骑马比赶车还快,我们快去快回,你不是说还要去给你师父祭扫的?”莫尽言只好上了俞思冕的马,没办法,比起俞思冕来,他更不愿意和陈平生同乘一骑。虽然陈平生不会介意,但是自己总是尽量避免跟同性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当然,俞思冕除外。俞思冕翻身上了马,坐在莫尽言身后,拉着马缰绳,将他圈在怀里,双腿蹬着马镫:“驾!”一声,催着马儿上路了。陈平生连忙打马追上去,马上还挂着两个装满祭品的食盒。俞思冕一手持缰绳,一手揽在莫尽言腰间,头伸过来,下巴正好枕在他的肩上,这动作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普通的骑马人。但是莫尽言知道这动作有多亲密,他的心肝儿怦怦地跳着,背上热烘烘的,连毛毛汗都出来了,就那么僵硬地靠着俞思冕,连动都不能动。俞思冕的热息喷在莫尽言的脖子里,像一根鸟羽落在莫尽言的心上,若有若无地撩拨着,燥热从他心底升腾起来,身子也不由得软下来,后背贴上了俞思冕的胸膛。俞思冕勾起嘴角笑了,他微侧过头,在莫尽言的耳廓上印上一吻。莫尽言整个人如烧红了的木炭,浑身上下都发热发烫,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他眼神迷蒙,面上色若春花,春色逼人。可惜的是俞思冕也不能全窥得这风情,只能从后面看见半张脸的风华,他搂着莫尽言,心中无限柔情和冲动。第52章 祭祀许哥一声长鸣,从空中俯冲而下,惊破两人之间脉脉萦绕的情愫。莫尽言一惊,从俞思冕怀中直起身子,伸出胳膊:“许哥,来!”许哥在空中滑了个漂亮的弧圈,稳稳落在了莫尽言的胳膊上。莫尽言将它带到怀里,摸了摸它被风吹得些许凌乱的羽毛,用脸颊亲昵地用蹭了一下许哥的脑袋。看得俞思冕羡慕不已。他自然不是羡慕莫尽言有许哥,而是羡慕许哥能够得到莫尽言毫不掩饰的亲昵。“这雕是怎么来的?”俞思冕随口问道。“前年去福山打猎的时候捡到的,那时候许哥刚学飞,摔断了翅膀,我捡回去了。”莫尽言想起刚开始捡到许哥的情形,那时候连手都抓破好几处,谁知道后来竟会成为他的伙伴呢,“那时候它可凶了,我熬它的时候,都以为失败了,它被它母亲还救走了,后来不知怎么自己回来了。”“生活总会馈赠那些努力付出的人。”俞思冕含笑总结道。莫尽言偏着头,想了想,会心地笑了。不一会儿,许哥挣开莫尽言的怀抱,扑拉一下呼扇着翅膀飞走了。“它去哪儿?”俞思冕问。莫尽言的目光追随着许哥的身影,它并不飞走,而是在天空中盘旋着,似乎在等候什么。“应该准备捕猎。” 第59章 其实莫尽言不知道,以前俞思冕在京城的时候,虽然不说养尊处优,但也还真没吃过什么苦,日晒雨淋的事还真不大轮得上他。后来去了建宁,倒是时常外出公干,又加之常习武练功,反而晒黑不少。莫尽言跟在俞思冕身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俞大哥,你说刚刚许哥一叫,还能猎到什么吗?”俞思冕突然站住了,莫尽言没注意,只顾低头走,一下撞在了俞思冕背上,他不解地抬头看前面。俞思冕轻轻地“嘘”了一声,用手指指了指左前方。莫尽言循着指向看去,只见一头黑白相间的野猪带着三只半大的小野猪在一棵树下拱食吃。这是一片野生板栗树林,树下落了不少脱壳而出的野生板栗。冬日天冷,百草枯折,野猪的食物少了,只能靠野果为生。莫尽言心欢喜得突突地跳,他强抑着激动,取下弓箭,稍一瞄准,便对着一只小野猪射了一箭。上回他追过一只成年野猪,那家伙皮糙肉厚,根本就射不透,这次便挑了一只小的,省得射不死大的反而都惊跑了,反正吃得也不多,有一只小的足够了。那箭不偏不倚,射穿了小猪的肚子,只听得一声嚎叫,小猪翻到在地。俞思冕迅速转过头,抓过他手里的弓箭:“箭给我。你赶紧上树。”莫尽言有些不解:“为什么?”“先别问,一会儿给你解释。”俞思冕一边说一边推了他一把,“快,上树。”莫尽言来不及多说什么,下意识地爬上了就近的一棵板栗树。爬到树上低头一看,只见那头母野猪并不带着小猪逃跑,而是嘶叫着冲了过来,那架势像是要拼命。莫尽言从未见过发狂的野猪,但是也惊觉到情况不妙:“俞大哥!”“没事,别担心!”只见俞思冕镇定地站在原处,搭箭弯弓,将弓拉得十分满,瞄准了冲过来的母猪,嗖地放了一箭,射中了母猪的头。但是成年母猪皮糙肉厚,这一箭只射破了点皮。那头母猪速度不减,发狂般继续朝俞思冕冲第53章 依偎莫尽言惊叫出声:“俞大哥,野猪冲过来了。”俞思冕不慌不忙,左腿朝身边的树上一点,借着那力道跳上了莫尽言所在的这棵树,抓着树干,轻轻一晃,便到了莫尽言身边,身手十分敏捷。莫尽言看得惊叹不已,原来俞大哥的身手竟这么好。俞思冕走到莫尽言身边,在另一棵树干上坐了下来。莫尽言看着他,正想说点什么,便察觉到树干正在颤抖,低头一看,原来是野猪对着他们所在的树根又拱又咬,撞得树干震荡不已,有不少毛栗子“啪啦啪啦”从树枝上掉落下来。许哥被纷纷坠落的毛栗子惊得聒噪大叫,连忙振翅飞走了。莫尽言和俞思冕都有些狼狈地躲闪着毛栗子,真是失策,找错了树。莫尽言一边苦笑一边十分不解地问:“俞大哥,这野猪怎么不跑,反而来追人?”俞思冕也苦笑道:“方才忘记提醒你,母野猪特别护犊子,为了崽子会和人拼命的。不过你的箭法真不错,一箭就毙命。”莫尽言吐吐舌头:“母猪皮厚射不透嘛,所以我才射小的。”俞思冕抬手替他摘掉落在头上的枯叶子:“没事,看哥怎么猎母猪。”那母猪用獠牙吭哧吭哧地啃着树干,一会儿功夫,栗子树干居然给它啃出半寸深的凹口来。莫尽言惊异道:“它居然这么能啃,要是让它啃下去,这树肯定会啃断吧。”俞思冕拍拍他的肩:“别担心,在这好好呆着,我去收拾它。”说着用手扶着头顶的一根树枝站了起来,走到他所在树枝的尽头,也不怕树枝断掉,还用力一点,从树枝上跃了起来。莫尽言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刚想叫出声,俞思冕已经稳稳落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回头对莫尽言一笑:“没事,我找个好射箭的地方。”莫尽言也无心去理会树下的那头发了蛮劲的野猪,只一眨不眨地看着俞思冕的动作。只见他找了比较适合的树杈坐了下来,从背上取下弓箭,将弓拉开。莫尽言这才发现,他射箭的姿势非常标准,弓拉得十分满,但是瞄准的时间也很长。莫尽言心想,这猪离得并不远,要是自己来,恐怕早就放箭了。正这么想着,俞思冕的箭嗖地一下飞了出去。莫尽言的视线迅速追上那支箭,只见那箭“唰”地一下,射进了母猪的眼睛,箭头从另一端穿透出来。“好箭法!”莫尽言禁不住喝彩起来。成年野猪身上全都蹭满了厚厚的松脂,又滚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泥土,如穿了厚厚的铠甲一般,一般的地方还真射不进去,只有那眼睛才是它最脆弱的地方,有经验的猎人,猎野猪的时候通常都是射它的眼睛。莫尽言看见俞思冕射中了,就想下树去。俞思冕连忙叫道:“等等再下去,母猪会发狂的。”果然,那野猪被射中后,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如发了狂一般到处乱冲乱撞,撞得栗子树上的毛栗子如下雨般落下来,弄得两个人躲闪不及,被毛栗子砸了好几下。不多久,那母猪终于精疲力竭了,血也流得差不多了,它厉声嘶叫了数声,躺在地上直喘息。俞思冕率先从树上跃下去,走过去,拔出身上的短刀,朝母猪脖子上扎了进去,顿时,血流如注,那母猪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了。莫尽言也随着下来:“死了吗?”“好了。咱们还打猎吗?”俞思冕直起身来问他。莫尽言笑呵呵的:“不打了,已经够吃了,还能过个肥年呢。”他本来也没想打母猪的,不过这家伙太凶悍了,非要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自己撞上来拼命,正好便宜了他们几个,过完这个年估计都吃不完这头猪,野猪肉香着呢。“那我们找个东西将它弄下去吧。”俞思冕看了看周围,想要找根适合抬的木棍出来。这野猪起码有两百来斤,又脏得要死,只能抬下山去了。俞思冕去找木棍,莫尽言弯下腰,开始捡地上的栗子,这东西虽然满山都是,但却是好东西,炒着吃煮着吃都香甜着呢,正好带回去消磨时间。俞思冕提了根长木棒回来,看见莫尽言猫着腰,撅着屁股在地上捡东西:“你做什么呢,小莫?”莫尽言直起腰来,扯开衣兜给他看:“好多毛栗子,我捡点回去尝尝。”“哦,那你捡吧。”俞思冕开始用藤条捆扎野猪的四蹄,这些都是他在建宁学到的技巧,手法熟练,看起来就像个老猎人。莫尽言看他在忙,毛栗子也不捡了,赶紧过来帮忙。俞思冕摆摆手:“我一个人行,你捡吧,我弄好了,咱们就下去。”莫尽言笑眯眯地继续捡毛栗子,还没有忘记去将他射到的那只小猪捡回来,另外两只已经不知去向了,估计见势不对就赶紧逃走了。莫尽言也没去找,那两只小猪早就不吃奶了,没了娘照样能自己活下去。陈平生在山下将兔子都快烤熟了,才看见那两个人抬着一头大家伙回来了,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帮忙。许哥在天上盘旋了几圈,看见主人终于出了林子,这才落下来,停在抬野猪的木棒上,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大家伙。三人一鸟勉强吃了一只烤兔子,一只烤小猪,这才往回赶。陈平生带着野猪先回去了,俞思冕陪着莫尽言去给师父和庄许祭扫。庄许尸骨无存,只有一个衣冠冢,其实莫尽言倒是愿意相信,许哥他没有死,他只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暂时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莫尽言在师父和庄许坟前说了许多话,将他这一年多来的经历都说了一遍。俞思冕看着有点吃味,以前他以为莫尽言死了的时候,也会经常对着他的牌位说许多话,告诉他自己所有的事情,就跟莫尽言现在跟庄许说的一样。他可以肯定,庄许在莫尽言心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否则不会将小雕取名为许哥,想到这些,他的心就有些颤抖,他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害怕。如果那个人还在,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和他公平竞争,将小莫争取回来。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自己连对手的面都没见着,这注定就是一场没有输赢的竞争,无论结果如何,俞思冕都觉得自己不算完胜。从庄许坟前回来,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莫尽言是不想说话,俞思冕是不敢说话,他虽然迫切想知道庄许和莫尽言的关系,但是却不敢去要那个肯定的结果,不去问,自己还能自欺欺人,相信他们只是纯洁的兄弟关系。 第61章 过了好一会儿,莫尽言带着鼻音说道:“俞大哥,给我一点时间。”俞思冕呆了一下,也许是他还需要时间来忘却庄许?没关系,再等等吧,生死都熬过去了,还怕熬不过时间吗?“好,哥等你。”方才的激情,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俞思冕将两个人的中衣都除下来,用裤子擦除了两人身上的体液,全都扔在了床下,反正初一一早从里到外都是要换新衣裳的。就这么光着身子并排躺着,不敢再贴近,否则这一晚上都不要睡了。临睡前,俞思冕伸出左手,抓住莫尽言的右手,与他十指交叉,紧紧扣在手心里,这才合上眼,安心睡去。第二天一早,俞思冕比莫尽言还起得早,他早早就去打了桶热水,来给莫尽言擦身子。因为大年初一不能洗澡,据说这样会将好运和财运洗掉。莫尽言见他搓了帕子给自己擦身子,脸红得跟红灯笼一样好看。看得俞思冕忍不住偷吃了两口豆腐。俞思冕对现状其实也算满意,莫尽言虽然不能答应跟自己在一起,但是对肢体上的一些亲昵举动却不怎么拒绝。他的反应很青涩,完全是个雏儿的反应,这让俞思冕很高兴,就算是他与庄许有点什么,起码还没有发展到最后一步。擦完身,俞思冕将自己带来的新衣裳一件件给莫尽言穿上,从头至脚全都装扮一新。莫尽言穿戴好,站在那儿羞涩地笑着,有点不敢看俞思冕。俞思冕看得眼珠都错不开了,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莫尽言这么一穿,实在是好看极了,比那些王侯贵胄家的王孙公子们都出色。简直是英俊潇洒,风华绝代。“真好看!”俞思冕由衷地赞叹。莫尽言的脸又红了,其实俞思冕才是真的好看呢。他今天也是盛装打扮,头戴白玉冠带,身着藏青云锦袍,足蹬皂靴,整个人显得气度非凡。再配上他丰神俊朗的面容,让人看得小心肝怦怦跳。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正在忙着做早饭的陈平生和陈良都禁不住呆住了,这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一对璧人啊,一个俊朗无双,一个英俊潇洒,简直要晃花人的眼。陈平生开口笑道:“知道的是今天过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今天要去娶亲呢。”莫尽言尴尬笑道:“陈哥真会说笑,这不是过年嘛,俞大哥非让我穿新衣裳。”俞思冕接话:“新年本来就要穿新衣裳。”莫尽言小声地嘟囔一句:“又不是小孩子。”俞思冕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含笑望着他。陈良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心下却暗忖,这莫尽言虽然是个男子,却比许多女子都长得貌美,难怪自家大人一直念念不忘。若是个女子,这等人物配了大人,倒还真是登对,可惜是个男子。不过既是大人喜欢,是男子又何妨,这样的人物,也配得上俞大人了。闽地的契兄弟风俗日盛,陈良倒也觉得这等事实在稀松平常。其实陈良倒是误解俞思冕了,当年的莫尽言还是个黑不溜秋的少年,眉眼还没完全长开,跟现在的英气逼人相去甚远。俞思冕念念不忘,是因为自己拒绝而差点完全错失,感情在思念中日益丰满,直至再见面后终于薄喷而出。他哪里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纠葛。门外一片洁白,莫尽言欣喜地跑到外面:“真的下雪了!”福建地处南方,是很少下雪的。莫尽言对雪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像这样三寸厚的积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的情况,还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他回过头对跟上来的俞思冕笑道:“俞大哥,下雪了呢。这么厚的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说着忍不住用手团了一团积雪,捏成了一个雪球。俞思冕看他跟个孩子似的欢喜,想着若是去了北方,见到几尺厚的大雪,这孩子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呢。“以后有机会去北方过冬吧,年年有雪,而且还非常厚,人可以在雪上打滚儿呢,还可以在冰上溜冰。”莫尽言听得满心向往:“那是不是很冷?”“比这里冷。但是没这么多雨水,反而会觉得好过一些。”俞思冕笑着解释。突然,一个黑色的物件扑到了洁白的雪地上,定睛看去,居然是许哥。许哥到了冬天也怕冷,莫尽言给它在走廊下的避风处做了个窝,铺上了破旧的棉布和鸭羽,非常暖和。许哥很喜欢,每天傍晚就早早地缩进去了。这是许哥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雪,它还不认识雪,所以没敢出去。此刻看见莫尽言在院子里团雪球,知道是无害的,便扑了上去。爪子落在软绵绵的积雪上,深深地陷了进去,吓得许哥啁啁大叫。“许哥。”莫尽言看得哈哈大笑,“来。”许哥展开翅膀,扑扇着往莫尽言身上飞来。就在许哥落上胳膊的一瞬间,莫尽言瞥见了自己簇新的衣服,下意识地收了回来,许哥落了个空,差点栽在地上,俞思冕眼明手快,一下子捞住了正在下落的许哥。许哥不满地啁啁大叫了几声,主人居然将手收回去,不愿意接它。莫尽言尴尬地笑了两声,从俞思冕手里抱过许哥,摸了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抚。许哥的爪子是十分锋利的,而且还常落在树干上,上面时常沾满了泥灰,所以莫尽言的衣袖上总是沾满了灰尘和挂掉的棉线。今天穿了新衣服,还是俞思冕送的,实在舍不得被许哥弄坏了。俞思冕自然是理解莫尽言的心思,心下自然是高兴的,但又知道他疼爱那只雕,便道:“小莫,没关系,让它落吧,抓破了也没关系,哥再给你做。”莫尽言挠一挠后脑勺,羞涩道:“不用再给我做了。今天不让它落,过了今天再说。”起码穿一天新衣服吧。第55章 惊变这个年过得十分惬意,除了陈平生有一两个亲戚要走,其他三人都无亲友可访,也无案牍劳神,得了几天真正的休息。俞思冕不愧是做官的,变着法子将莫尽言这几年的经历和遭遇都问了个七七八八。除了莫尽言有意要隐瞒的,其他的都知道了。他心疼小莫,年纪轻轻,就将人生的悲哀愁苦全都尝了个遍,还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着。他默默地记在心里,从此以后,再也不让小莫吃苦受累、孤身一人,自己要做这世上最疼爱他的人。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俞思冕的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临回去头天晚上,俞思冕抱紧莫尽言,四肢交缠,将人牢牢地圈在怀里,恨不能将人镶嵌到自己身上去:“小莫,跟我一起回去吧。”莫尽言不回答,他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或兄弟,也犯不着每晚为对方纾解冲动,但若是做契兄弟,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是实实在在的。他内心里觉得很不好受,觉得这样对不住俞思冕,明明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却并没有干脆利落地拒绝俞思冕,到底还是贪恋那份温柔和爱恋吧。莫尽言将脸埋在俞思冕胸前,用力回抱着俞思冕,仿佛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温情和甜蜜了一样。这一夜,两人之间的情绪都有些失控,发疯般啃噬着对方,在彼此身上留下痕迹,仿佛末日的狂欢一样,抵死缠绵,直到两人精疲力竭,什么都射不出来,才在一团混乱中抱着对方沉沉睡去。第二天,莫尽言含着泪将俞思冕送了一程又一程,然而十里长亭终有尽头。俞思冕终于跨上马:“小莫,哥等你来。”莫尽言红着眼圈点头:“嗯。”俞思冕道:“要记得给我写信。”“好。”“你若是不来,我就去找你。”俞思冕坐在马上回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莫尽言,这一次,天涯海角都要寻他回来。莫尽言的眼泪差点就下来了:“我会来。俞大哥你慢走,路上小心。”说完赶紧转过头去,害怕俞思冕看到自己的眼泪。俞思冕真想将这人拉上马来,就这么带着走了。但是他咬咬牙,双腿一夹马肚子,打马追上已经离去有一阵子的陈良。跑出好远,还不忘回头大声说:“小莫,一定要来。”莫尽言的眼泪唰地如决堤般淌了下来,回过头去,风带着俞思冕,只余下一道淡淡的飒爽的背影,在模糊的泪眼中变成黑点,最后消失。俞思冕做梦也想不到,莫尽言不能答应他一起去的原因,还跟自己有关。年前缴获的那三艘大船,正是莫尽言答应帮关龙飞做的。然而才刚做好,水师官兵就来了,白捡了三条大型海船。这船是莫尽言结合海船和战船的特点,设计的商战两用船,水师缴获去,正好可用来做战船。关龙飞为这三条船的折损遗憾不已。莫尽言倒是觉得没什么,他对水师有着特殊的感情,更何况现在还是俞思冕的水师,别说白送三条船,就是三十条,他也不会皱眉头。只是这么一来,就得重新为关龙飞另外造船。 第63章 返航的日子里,他每日坐在甲板上,看着天空中那些变幻无常的云彩,常常一发呆就是一个时辰。想关龙飞的事,最主要还是想俞思冕,想自己和俞思冕在一起的点滴,想那些在一起的甜蜜时光,虽然短暂,却如春阳一样温暖,直抵人的灵魂深处。莫尽言承认,自己心中,那个天平更偏向俞思冕一些,他愿意在俞思冕心中保留一个美好淳朴的自己,而不是一个与他敌对的海盗。莫尽言迫切想见到俞思冕,但又害怕见到他。他怀着矛盾的心理,在一场没有结局的心理拉锯战中,终于到了目的地。大船停靠在一个无名的小岛边,不敢驶入巡防线以内,也不敢去南北騀岛,大船的目标太大,容易暴露。一行人趁夜,扮作渔民,划着小船悄悄地靠了岸。造船的师傅们早就在陆赛虎那里领了工钱,靠岸之后,立即便分散了,大家都知道利害,在东番造船的经历就只能烂在肚子里了,否则会引来牢狱之灾甚至杀头的死罪。莫尽言和陈平生划着一条小船,并不靠岸,沿着海岸线慢慢划进闽江口。朝廷虽然禁海,但是闽江口的海却是没法禁止的,江与海的界限,哪里分得了那么清楚。“小言,咱们现在去哪里?”陈平生看着莫尽言。陈平生听他说起过,造过这批船后,他要跟东家关龙飞告辞的,现在东家都被抓了,若是一心要走,也就没有告辞的必要了。莫尽言道:“我们还是去卫平找关夫人吧,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试一试救东家。他待我们不薄,我们也不能不义。”陈平生点点头,默默地摇动着船桨,将船往卫平镇划去。莫尽言在船后摇着橹,许哥安静地立在船乌篷上,闭着眼睛休憩。五月的夜风不带寒意,也不见燥热,非常宜人。莫尽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看天色,离天明还有将近两个时辰的样子,开口道:“陈哥,咱们靠岸休息一下,天亮了再去拜访。”陈平生早就累得疲惫不堪了,不过跟着莫尽言之后,他便习惯性地听从莫尽言的安排,因为他发现自己虽然长莫尽言近十岁,但莫尽言的见识和胆识都远胜过自己,果敢又有魄力,因而便将做决定的事都交给了莫尽言。天亮之后,两人钻出船舱,一轮红日从海面上冉冉升起,霞光将墨蓝的海面染得跟天际一个颜色,绚烂夺目。一只孤独的海鸟自远处飞来,扇动了两下翅膀,轻轻地滑向莫尽言的小船。只听得啁啁叫了两声,原来是许哥,莫尽言伸出胳膊,接住了吃得饱饱的许哥,伸出手指,在许哥的脖子下轻轻刮了刮,许哥闭上眼,享受着主人的抚慰。莫尽言将许哥的羽毛理了理,将它放到船篷边上站着,许哥满两岁了,早已成年了,该找个伴了。“许哥,你要是找得到伴,就去找个伴吧。”莫尽言轻轻地说。许哥咕咕了轻叫了两声,挪了挪爪子,不知道听懂了没有。陈平生从船那头转过身来:“小莫,将船划过去些,好像有条大鱼。”他们临睡前下了一次网,这个时间正好收网。扮作渔夫,总要做个样子,再者确实也是很久没打渔,想试试手。“哦,好。”莫尽言将船撑过去一点。陈平生拿着网兜,熟练地往水里一操,便捞上来一尾五六斤重的刀鱼,陈平生笑逐颜开:“嗬!果真是个大家伙。”这江海交界处,江鱼与海鱼混杂,种类与数量都不少,所以捕捞的渔民极多。他们所在的新田镇离入海口有点距离,倒是从未来过此处,陈平生天生是个渔夫,这次到了江海口,颇有点如鱼得水的乐趣。莫尽言看着陈平生乐滋滋地收着网,心里颇有些歉意。陈平生天生就该是过这种平静生活的人,每天打打鱼种种地,无风无浪地过这一生。因为自己,他也走上了这条朝不保夕的道路,这让莫尽言有了一些罪恶感。不管这次的结果如何,一定要同关龙飞辞行了,到时候让陈平生去做点小本生意吧。“好了,网收好了,我们这就去卫平?”陈平生将渔网拎起来,甩了几下水,将网铺在船篷上晾晒。莫尽言回过神来:“嗯,好,这就出发。”卫平镇是个临海小镇,有一个不算浅的海湾,以前也是个小海港,一些中小船只可以出入此处,是以前朝时这里还是个比较繁华的小镇。后来随着禁海令的颁发而没落了下来,除了近江海打渔的渔船,别的船只却是难得一见了。莫尽言将小船靠了岸,同陈平生提着早上新打的鱼,上得岸来。许哥飞身上了莫尽言的肩膀,一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路人,也接受着路人的行注目礼。莫尽言根据陆赛虎告诉自己的地址,一路打听过去,在镇西头的一户院门前停下了:“应该就是这里了。”这个院子与临街的其他院子是连成一片的,不过却是最边上的一户人家,往那头便是菜地和农田,此际万物生机勃勃,满目翠绿,入目煞是清凉,倒是一个好所在。院门上过年时贴的秦琼尉迟恭门神还有着未全退去的残红,下面一截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孩子给撕掉了。莫尽言扣了扣门环,不多时里面便响起了一个女声:“谁啊?”莫尽言答:“卖鱼的。”里面过了片刻才有人回答:“稍等片刻。”才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走过来,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道缝,从里面探出来一个老妪,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下,“你的鱼怎么卖?”莫尽言压低了声音问道:“府上可是姓关?我是关爷的朋友,前来拜访关夫人。”那个老妪吃了一惊,连忙打开一扇门:“进来吧。我看看你的鱼怎么样。”莫尽言和陈平生跟着进了门,老妪将门重新关上了,走过来带路:“两位这边请。”这老妪是关家的老仆妇,陆赛虎临走之前,将关家的下人都遣散了,只留了两个忠诚的仆妇和粗使丫头下来照顾小夫人。莫尽言和陈平生在小厅里坐了下来,打量了一下,这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只有四间房子,厅堂里正对着院子,院子不大,靠墙边的竹騀上晾着一些小儿的衣服。一个丫鬟端了两杯茶水上来。莫尽言对丫鬟道:“姑娘,我这里有早上打的一些鱼,你拿去收拾了吧。”丫鬟有些迟疑,不敢接。莫尽言笑道:“我这是顺道打的,并不是特意买的。我与你家关爷是极熟的朋友,我们之间不拘这些小节的。”那丫鬟这才接了过去,福了一福:“那就谢谢二位了。”丫鬟提着鱼篓走了。莫尽言又稍等了片刻,先头的那个老妪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从隔壁的房间跨了出来,一面回头对身后的人说:“小夫人,客人在这里。”莫尽言站起身来,正待行礼,却发现老妪身后的女子迈门槛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磕了一下,猛地往地上扑去,连忙跑上去扶住了对方的胳膊。却被对方死死抓住了手臂:“小言,是小言吗?”莫尽言一下子石化了,这个声音,不是出现幻听了吧?尽管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但是这声音他从小听到大,是不可能认错的,他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芸姐姐?!”不自觉间,喉咙已经哽咽了。聂芸抱着莫尽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面哽咽着说:“是我。小言,真的是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老妪怀里抱的孩子一见母亲哭,便哇哇大哭起来。老妪对这一幕显得十分吃惊,她一面安抚手里的孩子,一面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主人,这个小夫人从来都是很冷淡的一个人,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到这个男人这么失态,这人到底和小夫人什么关系。莫尽言此刻已经是成人的体魄,高大挺拔,聂芸在他怀里显得格外娇小。他一面垂泪,一面还惦记着男女身份有别,赶紧将聂芸搀起来,扶坐到椅子里:“芸姐姐,坐下说。别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在此处?”聂芸哭了好一阵子,拿着手绢擦拭了一下眼泪,止住抽噎,睁大泪眼打量莫尽言,并不答话,只是双手合十,抬头向天:“没想到小言还活着,真是谢谢佛祖。”转过头来拉住莫尽言的衣袖问,“小言,我去让人打听,均是说你已经不在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第57章 叙旧老妪抱着正在啼哭的孩子过来:“小夫人,小公子要你呢。”聂芸这才察觉到自己儿子正在啼哭,连忙伸出手去从老妪手里接过孩子,放在怀里熟练地颠了颠,伸手拍着孩子的背,哄了几声,那孩子很快不哭了,抽抽噎噎的,开始偷眼打量着莫尽言。聂芸这才想起来介绍:“乳娘,这是我老家的表弟,当年倭乱我以为他也遇害了,没想到老天可怜我们,让小言还活着,而且居然还能相见。”乳娘满脸的戒备神色这才放松下来:“原来是表舅爷,表舅爷万安。” 第65章 聂芸放在袖子下的手抖了一下,关龙飞是做什么的,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初若不是关龙飞打劫倭贼的船队,自己恐怕此时早已成为一缕幽魂了,但尽管如此,也掩饰不了关龙飞作为海盗的事实。莫尽言说是关龙飞请他帮忙,这其中肯定是关龙飞做了什么让他无法拒绝的事,关龙飞的手段她是知道的,最懂得揣测人心,把握别人的弱点,让你无法拒绝。当初自己一心求死,不也是他几句话就让自己咬着牙活下来了。也幸亏活了下来,才有了可爱的鸿儿,还见到了小言。想到这里,聂芸苦笑了一下:“我明知道他做的是犯法的勾当,但是却没有劝阻过。如果当初不是他私自出海,怎会救下我?况且他一直都在为我、为我祖父以及死去的乡亲杀贼报仇,我不拦阻他,只是为他担忧,没想到底还是出事了。他这次身陷囹圄,不知道还能不能囫囵出来。”说着痛苦地伸手掩面。莫尽言看着聂芸,非常理解她的心情,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尽管知道这事非法的勾当,却也忍不住去做,只因为可以报仇雪恨,可以为当地的百姓减少一些伤亡和损失。纵使力量微弱,但是去做了,就能让自己心安。“芸姐姐,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救出关大哥的。”之前想救他,是出于道义,现在要救他,也是为了聂芸母子。况且他一直认为,关龙飞绝对罪不至死。聂芸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小言,你有办法?”莫尽言有些不敢直视聂芸的眼睛:“芸姐姐你还记得俞思冕俞大哥吗?”聂芸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那个男人,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却是关龙飞之外唯一令她心动过的人。第58章 捆缚莫尽言轻声道:“俞大哥他并非是茶商,而是朝廷官员,现在他就在镇东卫任卫指挥使。关大哥的事,应该就是属于他管的。”聂芸吃惊地张大了嘴,她虽然一直觉得俞思冕的气概非凡,但一直以为那是富家子弟的特质,真没有想到过他会是朝廷官员:“你跟他现在还有联系吗?”莫尽言的脸上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聂芸不知道卫指挥使是个什么职务,便问:“他做那个什么指挥使,是多大的官,能不能救下我家夫君?”莫尽言想了想,说:“咱们长乐,还有附近的连江以及福清,这一带的水师官兵都归他管。”聂芸原本愁云惨淡的脸一下子明朗起来:“果真?原来俞大哥官职这么高,那我一定要求他救救我家夫君。小言,你带我去见他好吗?我要当面去求他。”说着抓住了莫尽言的胳膊。莫尽言自然能理解她的激动,便安抚道:“我们先要打听好关大哥被关押在何处,这样才能同俞大哥说。”聂芸连连点头:“对,对。我已经打听好了,夫君被关押在长乐。你没来,我也正准备去长乐打探一下。”莫尽言有些吃惊地看着聂芸,原本以为她只是个闺阁女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能干。“那这样,我们就直接去找俞大哥吧。”说完又迟疑地加了一句,“芸姐姐,这事还是由我先去跟俞大哥说吧。你先别着急,好吗?”毕竟俞思冕是官,他们是匪,聂芸若是要求他直接放人,一定会让俞思冕两面为难的。聂芸点了一下头:“好,你安排我去见他就好。”于是当天,莫尽言就动身前往长乐,聂芸带着乳娘和鸿儿跟着一起去。尽管聂芸不爱坐船,但为了赶路,她还是忍受下来了,比起自己身心的不适,她更担心自己夫君的安危,这种事,当然是越早救越好。未时末刻,便到了长乐。莫尽言安排聂芸母子在福安街自己的院子里住下,原本莫尽言还想去探视一下关龙飞的。但是聂芸托的关系人告诉他们说,由于事关重大,上头下了命令,不允许探视。莫尽言心里着急,让陈平生照顾聂芸母子,自己借了一匹马,当天便赶往福清。福清卫指挥使衙署后的一个院子里,没有半点灯光,一片漆黑,院中一道黑影,似在泄愤一般,将一柄三尺长剑正舞得虎虎生风,如果此刻有灯光,定能看到一片寒光闪闪的剑花。初夏的夜并不十分炎热,微风习习,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和竹叶清香,令俞思冕焦躁的心渐渐平复下来。自从正月与莫尽言别过之后,在元宵那天收到过他的一封书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俞思冕派了人去长乐福安街的宅子寻访了无数回,得到的消息均是家中无人。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当初莫尽言说去一个恩人家帮忙,也不愿意告诉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家,现在自己竟然无从找起,变得极其被动,只能等他来找自己。俞思冕原本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一向以冷漠理智闻名,但是在莫尽言的事上,却让他失去了理智和淡漠。他不止一次懊悔自己太过草率,明明已经失去了三年之久的人失而复得,为什么不把他抓在身边,却再次任他从身边溜走呢。是自己太相信莫尽言,还是太害怕束缚得太紧他会逃开?俞思冕蓦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患得患失了。小莫,小莫,这次你要是再出现,我就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哪怕是你不情愿,恨我也好,我也要牢牢地将你缚在我身边。俞思冕对着漫天的剑花如是说。俞思冕收了剑,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擦了一把汗。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人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脚步,甚至还有马蹄声。他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是小莫来了。赶紧将剑随手一放,便跑去开院门。门外的陈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正准备敲门,不料敲了个空,因为门正从里面被拉开了:“大人。”“小莫来了?”俞思冕大声问。莫尽言惊讶出声:“俞大哥。”自己并没有告诉他今天来啊,他怎么知道是自己。俞思冕猛地扑了上来,紧紧抓住他的手:“真的是你,小莫。你怎么才来?”说罢便拉着他往院子里走。陈良在后面牵着马,呵呵笑道:“大人天天等你来,可算是到了。大人,莫公子,我将马牵到衙署的马厩里去,晚点再回来。”说着顺手将院门拉上了。莫尽言听见陈良的话,总算是知道俞思冕为何一下子就猜到是自己来了,敢情是天天都在等自己来呢,心下不由得分外甜蜜和愧疚。就在门被陈良拉上的一瞬间,莫尽言便被俞思冕牢牢地抱在怀里了:“小莫,小莫,真的是你吗?你好狠心,怎么才来找我。”莫尽言被勒得腰都几乎要断了,他没有挣扎,伸手回抱住了俞思冕的背,拼命地呼吸着他身上略带汗味的熟悉的气息,让人安心又沉醉,终于又回到这个人的怀里了。俞思冕抬起一只手,扶住莫尽言的头,准确无误地吻住了他的唇,又狠又急地吻下去,似乎要将这几个月以来的思念和牵挂全都从他嘴里索取回来。莫尽言只觉得血冲脑子,一下子变得晕晕乎乎的,腿脚发软,只能紧紧地攀附着俞思冕,张着嘴,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热情。俞思冕最爱他这青涩的反应,只要自己亲近他,他就会变得乖顺无比,而且会全身心地沉醉在其中,让人特别有成就感,深深沉迷其中。莫尽言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俞思冕压在自己身上,牙齿和手脚并用,正在努力除去双方之间的障碍。莫尽言的全身都充满了血,变得红通通的,觉得羞涩无比,俞大哥怎么变得这么热情了。他哪里知道,他离开这么久,俞思冕的相思已经酝酿成灾了,这下人到了,又是夜晚无人之机,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备了,俞思冕会放过机会才怪了。莫尽言感觉到俞思冕此刻正在自己胸前啃噬,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制止住他:“俞大哥,等等。”俞思冕喘着粗气,有些受伤地看着莫尽言,尽管漆黑黑的,不怎么看得见,莫尽言还是想象出了俞思冕委屈的脸。他无声地笑起来:“俞大哥,我很久没洗澡了。先让我洗个澡。”这是真的,今天之前一直都在船上,今天更是马不停蹄地赶路,根本就没时间洗澡。俞思冕这么爱洁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有好几天没洗澡,事后不定得多难受呢。俞思冕低下头,咬了一下他的下唇:“没关系,哥不嫌弃。”“可是我真的很久没洗澡了,脏。”莫尽言坚持道。俞思冕笑起来:“小莫才不脏呢。”莫尽言小声地说:“先让我洗个澡吧。” 第67章 莫尽言的脸腾的全红了,眼圈却忍不住泛了红,过了今天,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想要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俞思冕,主动吻住了他的唇。俞思冕狂喜不已,激情地吻着他,将他带入快乐的漩涡。激情过后,两人如相濡以沫的两条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刚喘息过来,便又忍不住再次吻住对方,直到喘不过气才分开,如此反复了几次。俞思冕趁热打铁:“小莫,这次来了就不走了。”莫尽言一滞,终于从云端跌回地面,他转过身,躺平在床上,一面喘息一面想着怎么开口。俞思冕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结果许久也没见他回话。便忍不住将人紧紧抱住,两人赤裸的濡湿的身体再次紧密相贴:“小莫,不许再离开我。听见没?”莫尽言有些苦涩地道:“我怕会给俞大哥带来很多不便。”俞思冕闻言皱眉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走,我求之不得,哪里有什么不便的。”莫尽言将脸埋进俞思冕颈脖处,不再说话。俞思冕只当他已经答应了,便也没再说什么。莫尽言一直等到俞思冕去上衙,都没敢开口跟他提关龙飞的事。心里一面又着急,芸姐姐还等着自己的消息呢,真是让人发愁啊。中午时分,俞思冕从前头的衙署回来。莫尽言已经亲自将饭菜都准备好了,陈良出去办事去了,俞思冕正乐得没人来打扰他们两个独处,高高兴兴地吃着莫尽言做的饭菜。一面说:“太好了,以后就能经常吃到小莫做的饭菜了。”莫尽言的心微微有些酸胀,张了几次口,都没好意思在饭桌上打断俞思冕的兴致。吃完饭,俞思冕亲自泡了一壶茶,拉着莫尽言坐在走廊下品茗。茶过一巡,俞思冕开了口:“小莫,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莫尽言欲言又止了好几回,俞思冕对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十分留意着,能不发现才怪。莫尽言垂下头,用手轻轻地握着茶杯:“俞大哥,我找到芸姐姐了。”“啊?”俞思冕吃了一大惊,“你说你找到聂芸姑娘了?她没死?”莫尽言点点头。俞思冕面上一喜,旋即又冷静下来,这本是好事,小莫犯不着拖到今天才说,一定出什么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芸姑娘在哪里,她还好吗?”莫尽言低着头,一直不敢看俞思冕:“也好,也不好。”“你这孩子,什么叫也好也不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俞思冕有些哭笑不得。“芸姐姐没什么事,她还嫁人生子了,她自己算是挺好的。”莫尽言想了想,才继续道,“不过她夫家出事了。”俞思冕知道重点就在这里了:“出了什么事?”莫尽言低下头说:“芸姐姐那年被倭贼掳走,倭船在返回的途中,遇上了一队商船。两支船队交手,倭船不敌商船,倭贼仓皇而逃,芸姐姐趁机跳海,被商船队救了。她后来就嫁给了那商船队的主人。”具体细节莫尽言不清楚,聂芸也不愿意透露,他只能凭着他的猜想去说。俞思冕听得眉头舒展开去,又拧了起来:“难道前一阵子我们水师在海上拦截的那支船队,就是芸姑娘夫家的?那个叫关龙飞的大盗,就是她的夫君?”俞思冕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很快便联想到这上头来了。莫尽言叹服地点了点头。俞思冕站起身来,走了好几步,又坐了回来。他将茶杯的茶水一口喝干,然后将茶杯扣在桌子上,手指点着茶杯底部:“你这次来,是为了替聂芸求情的?”莫尽言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偷偷抬眼打量俞思冕的表情,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是的。”“你认识关龙飞?”俞思冕突然开口问。莫尽言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着俞思冕。俞思冕双目如炬,似能洞察秋毫,此刻正不带情绪地看着自己。他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认识。”俞思冕继续问:“去年刮飓风时,救了你的也是他?”莫尽言摇摇头,又点点头。俞思冕挑起左眉,这是什么意思?“小莫,你如实说便好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莫尽言的背心上早已汗湿了,手心里更是汗津津的,鼻尖上也布满了密密的细汗。俞思冕下意识地抬手,想替莫尽言抹汗,但是又努力克制住了,抬起的手又落了下去,佯装替他倒茶。这事一定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行。莫尽言紧张地将手心在膝盖上擦了擦:“俞大哥,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去年刮飓风,我和陈平生陈哥被洪水带到了南騀岛,在那里遇到了关龙飞的人,当时他们正在和倭贼交手,我出手帮了他们一把。关龙飞便想拉我入伙,我并没有同意,因为我知道他们做的是非法的勾当,我自己曾经做过官兵,虽然后来不是了,但绝对不想和官兵为敌的。”俞思冕拿起茶壶,给莫尽言倒了一杯水:“那后来呢?”莫尽言偷眼看了一下俞思冕,他的反应似乎并没有生气,便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后来关龙飞还派船送我们回家去。不巧陈哥,你也认识他的,陈哥他娘和弟弟都死在了洪水中,房子也被冲垮了,我们身无分文,是关龙飞出银子替陈哥安葬的。我们欠了他的人情。关龙飞还说了,跟着他的船队,还能够杀倭贼。所以我就去他的船队帮忙了。”俞思冕点了点头:“果真是去帮忙的。”这话并不是质问莫尽言,而是忆起过年的时候,莫尽言说去救命恩人家报恩帮忙。莫尽言心急,没听出俞思冕的语气,连忙急着辩白:“我是真去帮忙的,俞大哥。”“我信你。”俞思冕十分肯定地答。莫尽言抬头一看俞思冕的脸,发现他正噙着笑看着自己呢。莫尽言有些感动地叫了一声:“俞大哥。”俞思冕将自己的茶杯翻过来,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示意莫尽言继续:“你去帮他什么忙了?”莫尽言红了脸:“也没什么,跟着一起出过一次海,还跟倭贼打了一仗,害得关龙飞损失了一艘船。不过倭贼的船也被我撞沉了两艘。”俞思冕仰头大笑起来:“你这不是去帮倒忙么,关龙飞这个生意人,岂肯吃这样的亏?”莫尽言鼓鼓腮帮子:“所以后来我就帮他造船去了。”俞思冕瞪圆了眼睛,茶也不喝了,赶紧放下:“去年我们在南騀岛上缴获的那三艘船是你造的?”莫尽言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可惜还没完工,就被你们拖走了。”俞思冕仰天大笑了三声,抓住莫尽言的手:“小莫,果真是你造的么?你知道当时我看到那船的感觉是什么?这要是小莫也跟着我一起来该多好,这么大的船,他一直也想造的呢。没想到真的是你造的,我的小莫真是太能干了!太好了!” 第69章 说着弯腰去捡地上的书,俞思冕也正好不约而同去捡书,两人的脑袋撞到了一块。莫尽言发出了“哎哟”一声。俞思冕腾出一只手来揉他的脑袋,关切地问:“疼吗?”莫尽言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书准备塞回书架上。“等一下。”俞思冕及时抓住了他的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莫尽言看看自己刚捡起的书,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书名是草书写就的,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吗?书皮给许哥抓破了。”莫尽言带着歉意地说,他虽然不是读书人,对书本还是非常敬重珍惜的。“没事,可以糊一下,或者另外做个封面。”俞思冕拿过来看了一下,翻了几页,脸上露出了笑容,“《奇案录》,还不错,可能正是我要找的书,许哥碰下来的吗?它还真是个福星呢。”全然不计较它抓破书皮的事。莫尽言将信将疑地探过头来看:“真的吗?这书上说了些什么?”“我先看看。这书上记载了一些比较奇特的案例,没准有类似关龙飞的情况。”俞思冕放下手里其它的书,开始翻阅。莫尽言看着自己手里的书,才想起来自己来书房的目的,不由得红了脸,赶紧放下药谱,帮着俞思冕翻起书来。许哥此时已经爬到书架顶上去了,非常神气地踱来踱去,仿佛一个帝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并且憋不住嗓子,啁啁鸣叫了几声。莫尽言连忙嘘了一声,示意许哥保持安静。许哥果真安静下来,不再叫唤,不过扇动着翅膀,从一个书架顶上飞到另一个书架顶上,扇得书架顶上的积尘四散。莫尽言叹了口气,捂着口鼻,出声道:“许哥,不许捣乱,再闹我赶你出去。”俞思冕倒是无所谓,笑道:“原来书房灰尘这么重,看样子厨娘平时打扫也偷工减料啊。”莫尽言越发窘迫了,这个许哥,调皮捣蛋得将别人都连累了,讷讷地笑道:“书架太高了,不好打扫,也未必就是厨娘的错。”俞思冕笑笑:“无妨,书卷干净就好了。”莫尽言见他不再追究这事,连忙转过身去,去书架上找书去了。俞思冕拿着书卷,斜靠着书架,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找寻自己需要的资料。莫尽言拿着一本书翻看着,他读书不多,能理解的内容也不多,所以翻了几本,觉得都不如那本药谱浅显易懂。只好放下书,站在一旁偷偷打量俞思冕。俞思冕的身形颀长,身上的官服已经换了,由于天气渐热,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烟灰色棉布长袍。那衣服显然是常穿的,已经洗过多回了,布料服帖地贴在他身上,健硕的轮廓都隐隐显现了出来:宽厚的肩,孔武有力的胳膊,修长的腰身,结实的大腿。看得莫尽言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俞思冕从书本上抬起眼来,正好望进莫尽言眼中,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莫尽言连忙垂下眼帘,耳朵却禁不住红了。俞思冕的嘴角笑意更甚:“小莫,过来。”莫尽言心头一跳,慌乱回到:“啊?俞大哥,什么事?”俞思冕对他勾勾手指头:“你过来一下。”莫尽言知道自己刚刚偷偷打量他被抓了个现行,这会儿正害羞着呢,只好磨磨蹭蹭地挪过去,还装模作样拿了一本书,翻开来捏在手里。走到俞思冕跟前,随手指着书上的一个字问道:“俞大哥,这个字念什么?”俞思冕哈哈大笑起来,挑着眉看他:“‘莫愁前路无知己’——这个字不是个‘莫’字吗?”莫尽言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头指着的,可不正是自己那个莫字,不由得满脸绯红:“啊?指错地方了,是这个字。”他指着这句的前一句中“千里黄云白日曛”的“曛”字,那个字倒的确比较生僻,莫尽言还真不认识。俞思冕笑起来:“小莫很好学嘛,开始学唐诗了,这个字念“曛”,昏暗之意。”莫尽言闹了个大红脸:“俞大哥你叫我什么事?”俞思冕看着满脸羞窘的莫尽言,不禁心荡神驰,这个小莫和当年的小莫完全重叠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啃上几口。心到口到,便一手撑在书架上,迅速俯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动作之快,令莫尽言完全无法设防,他完全羞在那儿了,倒是书架上的许哥,被俞思冕迅速的动作惊得啁啁出声。俞思冕哈哈笑一声,斜睨了一下许哥:“许哥,你可有什么不满的?”许哥听不懂他的话,要不然非要冲上来啄一口才对。莫尽言连红得要滴血,睁大了眼睛瞪着俞思冕:“俞大哥,不要欺负许哥。”俞思冕看着他带着湿意的眼睛,真恨不得将这人抱在怀里狠狠亲上去,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好,我不欺负它。”我只想欺负你。莫尽言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到底什么事啊?”“叫你来看这个。”俞思冕用手指着书上的一段字。“什么?”莫尽言探了头去看,“说的是什么?”俞思冕用指尖在微微泛黄的竹纸书上点了点:“这里记载了一段案例,说的是前朝曾经有一个绿林大盗,武功高强,经常打家劫舍,深为富绅痛恨,但此人却颇任侠豪勇,劫了财物救济贫民。后来他被官府俘获,发现他并没有滥杀无辜,许多百姓为他请愿求情。官府只没收了他所有家资,罚役三年,只是需要每岁按时向官府报备行踪。”莫尽言仿佛看到了希望:“真有这么好?那是不是关大哥也可以免去责罚?”俞思冕沉吟道:“这是前朝的旧案宗,本朝并无先例,不过既然有例可循,也不是说不过去。这个事情需要慢慢计划,想一个完全之策才行。当然,当务之急,是得将人从长乐提至福清来。”莫尽言心下狂喜,无意识地抓紧俞思冕的胳膊:“俞大哥,真的有办法可以救关大哥?那太好了,我就可以跟芸姐姐交代了。”俞思冕任由他抓着,并不觉得疼痛,反而很享受莫尽言这种全然下意识的动作,这表示他正高兴着,信任着自己,这不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何乐而不为?第61章 誓言莫尽言得知俞思冕有办法救关龙飞了,便忍不住想要赶回去告诉聂芸这个好消息。被俞思冕制止了:“先不回去,我让陈良跑一趟,去长乐提审关龙飞,顺便让他去你家捎个信,将他们都接过来吧。我也想见见芸姑娘,说起来还是我义妹呢。”“那我呢?”莫尽言问道。“陈良去办公务,我身边少了个办事的亲信,你愿意帮我吗?”俞思冕含笑问道。帮忙是假,绑在自己身边才是真。莫尽言看着他灼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不过我很多事都不知道如何做。”俞思冕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不怕,有哥呢,我教你。” 第71章 莫尽言虽然对着倭贼和危机都能独当一面,气魄非凡,但是对着俞思冕,却经常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动不动就被捉弄调戏了。这也是俞思冕深感慰怀的地方,小莫无论变得怎么强大,在他面前,还是那个纯洁简单的小莫。他忍不住兴起促狭之下,将手缓缓滑到了莫尽言的小腹之上。莫尽言神经一紧,便想扶着浴桶边站起来。俞思冕用左手一圈,将人牢牢圈在自己怀里,并抬起一条腿压在莫尽言的腿上,在他耳边吹气道:“小莫,还没洗完呢。”莫尽言已经能够感受到俞思冕身上的变化了,胯间那个物件,分明就硬热了起来,抵着自己的臀部,说不出的羞怕感觉。俞思冕的唇在莫尽言脖子上轻轻地吮吸着,一路上移到他的耳朵,将他的耳垂含在嘴里,轻轻重重地啃噬,引得莫尽言浑身一阵战栗,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头。俞思冕放开他的耳垂,吻上他的喉结,以牙齿轻轻地刮擦,唇舌用力地吮吸。莫尽言不住地吞咽着,喉结上下滑动,刺激感则更强烈。俞思冕的右手则滑到了莫尽言的胯下,摸过那片草丛,将草丛里已经抬头的小兽擒入掌中,时轻时重地揉捏起来。莫尽言的喉咙中发出一阵轻吟,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浴桶边沿,用力得指关节都泛了白。昏暗暖黄的灯光投射到他身上,泛出一阵情欲的暧昧之色。俞思冕咬着牙隐忍着,一面抚慰着小莫尽言,一面用左手圈住莫尽言的下腹,往自己下腹上带。莫尽言的臀缝时而被撞击到他的那物上,时而又被水的浮力带开来,弄得俞思冕心急难耐,那物就像无法得到餍足一样,挺翘着似张开了嘴的饕餮,却无法得到投喂。俞思冕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想将莫尽言压在桶壁上,一贯而入,狠狠地干。但是莫尽言还未经人事,第一次绝对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进行,尤其自己也不舍得将这样隆重的大事,浪费在一个没有准备的时候。他想要将这事留待成亲那天,是的,结契约那天,就是他们的成亲日。俞思冕只好咬着牙,努力在狭窄的浴桶内,挺起自己的分身,去够那个最隐秘的地方。一下一下撞击着,本意是想解渴,事实却带向了更深的干旱沙漠。最后,俞思冕只好一把将莫尽言托起来:“小莫,站好,扶着桶子。”莫尽言非常不解,他正在欲望纾解的边缘,但是俞思冕却改变了方式,让他心里那把火无处可泄,心里如猫爪子在挠一般难受。俞思冕也站起来,从莫尽言身后抓住桶边:“小莫,夹紧双腿。”莫尽言下意识地配合。俞思冕一手托着莫尽言的腰,在他的双腿间抽插起来,这种方式果然比方才饮鸩止渴的方式要好多了。俞思冕仰起头,喉咙中发出舒服的“唔”声。莫尽言被他撞击得不断摩擦着桶壁,那种中断的快感从鼠蹊部窜上来,一直往身下那个硬热的部位集中。终于,在抽插了上百下之后,莫尽言被刺激得先泄了,他无力地往俞思冕怀里靠去。俞思冕狠狠抽插了数下,终于追上了莫尽言的脚步。两人跌坐入桶内,渐起无数水花。俞思冕大口喘息着,却止不住探寻到莫尽言的唇,吻一下,又松开来喘气,又忍不住吻上去。满室只余下温情和暧昧。第62章 端午陈良离开福清四天后,带着聂芸母子和陈平生回来了。关龙飞的囚车随后由长乐县的衙役们送过来。马车停稳后,聂芸掀开帘子,抱着孩子准备从马车上下来。莫尽言连忙走上前:“芸姐姐,鸿儿给我。”聂芸将鸿儿放到莫尽言怀里,莫尽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搀扶聂芸:“小心点,芸姐姐。”他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这是自己的姐姐,且自己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俞思冕却发现了一旁的乳母皱了下眉头,便走上前去:“芸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聂芸松开莫尽言的胳膊,抬起头,双腿一屈便要跪下去。吓得俞思冕连忙托住她的双肘:“这是作甚,芸妹快起来!”聂芸热泪盈眶,颤抖着唇说:“求俞大哥救我夫君。”俞思冕将她扶好:“别着急,先进屋再说。陈良,赶紧上茶。”“是,大人。”陈良赶紧放下马鞭,跑去端茶去了。倒是一旁的陈平生,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吃惊得嘴巴都能塞鸡蛋了。原来小莫这结义兄弟,是个做官的吗?难怪那气质看上去就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由得腿肚子有些抽筋,走不动道了。莫尽言抱着鸿儿,看着一旁脸色惨白的陈平生,略带歉意地说:“陈哥,对不起,一直没跟你说实话,是怕惊着你。不过不必担心,俞大哥他是我哥,他不会责怪我们的。”陈平生结结巴巴道:“果真?”莫尽言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俞思冕领着聂芸往正厅去。乳母连忙敛了不悦的神色,从莫尽言手中抱过了孩子,她虽然忠于自家主子,担心小夫人不检点,但是此刻,显然除了她,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得靠着这些人才能救出主人呢。乳母缀缀地想。聂芸在椅子上坐下来,默默垂泪,这些日子她在长乐,想尽了办法,都未能见上自己夫君一面,便以为凶多吉少了。她拭了一把泪,抬头对俞思冕道:“俞大哥,我夫君他还有救吗?”俞思冕站起来:“芸妹,你和小莫随我来书房吧。”聂芸赶紧胡乱擦拭了一下眼泪,站起来跟上去。抱着孩子的乳母也想追上去,小夫人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够和两个大男人独处呢,老夫人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自己的,千万要看好小夫人了,便出声叫道:“小夫人。”俞思冕皱皱眉头:“陈良,你带着乳母和孩子都下去歇着吧。”虽然他知道这个乳母应当是忠于关龙飞的,但是却有些不识时务,让她听了也没用处。乳母站住不动,嗫嚅着嘴说:“小夫人,您这样与男子独处,于礼不合啊。”莫尽言嘴角抽了抽:“乳母,这是我姐姐。俞大哥是芸姐姐的结义兄长,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于礼不合的?”关键是这都什么时候了,第一要务不是救你家主子么,怎么这么没有眼色。聂芸站住了,回头瞟了一眼乳母:“乳母,鸿儿要睡了,你带他下去休息吧。”乳母依旧不动。聂芸冷冷地说:“是礼节重要呢,还是我夫君性命重要?这都是我哥哥弟弟,你可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乳母是婆婆临走前非留给自己的,没想到还真是来监视自己的。乳母终于变了变脸色,灰败着脸,嘴巴动了好几回,但终是没说出什么来,有些不情愿地抱着孩子站了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陈良走了。俞思冕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叹了口气:“芸妹妹,还是给孩子换个乳母吧。”聂芸叹了口气道:“等我夫君出来了再说,她是夫君的乳娘,我不能随便打发了。”俞思冕叹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个人进了书房,莫尽言在后面将门关上了。三人落了座。俞思冕道:“芸妹,妹夫的事,我已经听言儿说过了,这事我们也商讨过了,并非全然无计可施。这次将你们请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们有法子救他。” 第73章 莫尽言连忙伸手回搂住俞思冕,顷刻间便发现自己腾了空,跟许哥一样几乎飞起来了。俞思冕带着他到了竹林上方,并不停留,踩着竹梢,迅速朝东掠去。莫尽言睁开眼,满眼都是翠绿的竹海,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像一曲天籁的音律。五月的熏风迎面而来,使人浑身毛孔舒适熨帖。莫尽言回过头来看俞思冕,他正专心致志地挑选着脚下的立足点,专注的神情令人心动。莫尽言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反正这么密的竹海,这么高的所在,谁也不会看到自己,便凑过去,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颊上。这一亲倒好,俞思冕惊得猛然一分神,脚下一下子踏空,幸亏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根竹騀,才使两人不致于坠落下去。俞思冕接着竹騀的支撑,迅速滑落到地上,这才笑言道:“小莫,你这么主动,哥当然高兴,但是选的实在不是地方啊。”莫尽言红了脸,吐了吐舌头。俞思冕哪里肯放过机会,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使唇齿微分,自己舌头如灵蛇一般钻了进去,又吸又吮。反正这密林最深处,根本就不会有人来的,就算是被人撞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莫尽言被俞思冕吻得双腿发软,要不是背后的竹騀支撑着,早就倒了下去。直到双方都喘不过气来,俞思冕才意犹未尽地挪开唇舌,额头互相抵着喘气。莫尽言面色潮红,眼中水光潋滟,嘴唇殷红,看得俞思冕心火难耐。要不是地点和时间不对,非要压着把人吞吃入腹才对。“小莫,走。”俞思冕像想起什么来,拉着莫尽言的手,在竹林中狂奔起来,不多时,便到了竹林的尽头。竹林边上还是江,不过已经出了赛龙舟的范围,这一端已经没了看客,河岸边静悄悄的,与那端喧嚣的世界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河面上横着一只无人的小舟,不过倒不像是野渡,船篷很新,像是新换的,船舷和竹篙也有经常摩挲的光亮,估计是谁停放在这里的。俞思冕牵着莫尽言的手,下到了小船上。“俞大哥,这船是你准备的?”莫尽言结结巴巴地说。俞思冕点点头:“嗯。明天你就要去东番了,这一去至少就是半月,又要很久不能见到你了。今天过节,我正好也有空,想和你单独呆一下,不想让他们来打扰我们。”莫尽言的脸有些臊红,能跟俞思冕独处,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被他说出来,又略会觉得不好意思。两人上了船,俞思冕将缆绳解开,用竹篙一点,船便离了岸,轻轻俏俏地到了水流中。莫尽言看着俞思冕娴熟的动作,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们在闽江上一起划船的情景,不由得望着俞思冕出了神。俞思冕看水流并不湍急,便收了篙,任由水带着船向下游漂去。自己拉着莫尽言来到船尾,指着一个竹篓子说:“小莫,下个鱼篓吧,中午就有鱼汤喝了。”莫尽言回头看俞思冕,目光熠熠,似有什么在眼中流动一样。俞思冕笑起来,伸手覆在他的眼睛上:“小莫,想什么呢?”他自然是明白他想起了什么,莫尽言的眼睫毛眨动着,扫着他的手心,痒痒的,一如他的心。莫尽言也不移开他的手,只是说:“中午过节呢,不回去和芸姐姐他们一起过吗?”“没事,有陈良招待呢。”俞思冕显然不是个合格的主人。莫尽言笑起来,将他的手拿下来,捏在手里把玩:“这样不太好吧,让芸姐姐觉得你不重视她们。”俞思冕有些不满道:“还要怎么重视?我都让你去帮忙办她家的事了。这一去前途未卜,说实话,我真不想你去,但是,哎……少陪她们吃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俞思冕抬起另一只手,用手摩挲着莫尽言的颈脖和耳朵。莫尽言耳朵发红,将他的手拿下来:“好吧,中午就我们两个一起过节。对了,有锅碗吗?”俞思冕拉着他的手,钻进船舱:“当然,都在这儿呢。”语气颇有些洋洋得意。莫尽言看着那锅灶瓢盆,似乎跟当年船上的位置都差不多,心里暖暖的,这是一次回忆之旅呢。“晚一点再吃饭,咱们先歇息一下。”俞思冕又拉着莫尽言钻出船舱,在船头的甲板上躺下来,指指自己身边,“你躺这儿。”莫尽言也不忸怩,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俞思冕将胳膊一伸,正好枕在莫尽言胳膊下。两人并排躺在窄长的甲板上,沐着阳光,吹着和风,静水缓流无声,倒是河岸的鸟儿婉转酬唱,增添了不少生气。天上的云朵如棉花一样洁白柔软,一团接着一团,不时将阳光蔽去,洒下片刻阴凉。河岸草木葱郁浓翠,倒影入水,整个水面都成了一块巨大的碧玉。船悠悠地漂流着,如摇篮一般安稳。两人都极久没有享受这种心无旁骛的闲适,整个身心都放松着,也不说话,只为这浮生的偷闲,静静地沉浸在这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中。莫尽言枕在俞思冕肩上,换了一个姿势,侧着身子对着俞思冕,看着他的侧脸,线条起伏,轮廓分明,让人越看越喜欢。俞思冕原本眯缝着眼晒阳光,感受到莫尽言的目光,突然侧过脸来,嘴唇不偏不倚,正好吻上了莫尽言的唇。莫尽言倏地睁大了眼,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俞思冕伸出手头,迅速在他唇上一舔,嘴角扯出一抹促狭的笑容,一边回味似的咂巴了下嘴唇。莫尽言脸上瞬间充血,往后退了一下。俞思冕的手臂往回一收,将手指压在他的唇上,“嘘”了一声。莫尽言不再动。俞思冕笑意更深:“小莫,闭上眼睛。”莫尽言听话地闭上眼,俞思冕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一路吻下来,最后轻轻含着他的两片唇,温情缱绻地细吻着,仿佛在品味这世上最珍美的东西。莫尽言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的心胀得满满的,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胸膛,来表达自己的爱恋,他无意识地张开嘴,伸出舌头,想要从俞思冕哪里获得更多。俞思冕愣了一瞬,瞬即加重加快了自己的动作,托着他的头,深深地吻进去。把这个人吃到自己腹中去!两个人都生出了这个念头,带着这个念头,吻也变得火热激烈起来,最后几乎都要啃噬起来了。口涎不由控制地顺着两人的嘴角淌了下来,心底的火也彻底被点燃了,某个部位不由自主地硬了起来,朝对方身上指去。莫尽言要喘不过气来了,他往后退去,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俞思冕一边喘息,一边舔了一口莫尽言嘴角的口水,不由得笑了起来,小莫第一次这么激烈地回应呢。莫尽言额头上、脖子上都是汗,也许是被太阳晒的,也许是因为激情太过强烈。俞思冕看了一下四周,虽然无人,但是朗朗白日,青山绿水苍天都看着呢,念头一转,一把将莫尽言拉起来,钻进船舱。将莫尽言推倒在舱中的床上,迅速将他身上的衣服剥除了下来,自己也脱得精光。光线从没有关闭的舱口透射进来,落在两具健美的身体上,两个人身上的枪都挺立着,直指着对方。莫尽言害了羞,闭上眼不敢去看。俞思冕俯身压上去,两具赤裸汗湿的身体一接触,互相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俞思冕吻上莫尽言的唇,大手在他的身上游走,下身互相贴着、蹭着。莫尽言禁不住呻吟出声,这种感觉那么直接和强烈,舒服得人几乎要死去。他攀附住俞思冕,顺着身体的本能去蹭他,抚摸他,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就放纵一回吧。俞思冕被莫尽言的主动鼓舞了,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要不今天就做到最后吧。他吻到莫尽言耳边,舔着他肉肉的耳垂:“小莫,小莫,我们今天就做吧?”莫尽言睁开眼,不解地问:“做什么?”俞思冕轻笑道:“做最后一步,以后你就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莫尽言心中狂跳,受了蛊惑似的不由自主答应下来:“好。”让双方属于彼此,这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吗?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但是俞大哥一定是知道的。 第75章 第二天,俞思冕亲自送莫尽言出城,扶他上了马。“小莫,路上小心。不要着急赶路,如果遇上风雨天气,就多停留几天,一定要安全回来。我等你!”莫尽言含着泪,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俞思冕:“俞大哥,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俞思冕又再三叮嘱陈良和陈平生:“陈良,平生兄弟,好好照顾小莫。一定要平安回来!”陈良点头道:“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将公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的。”“好。那就拜托你了,陈良!”俞思冕点头,“小莫,一路顺风!”莫尽言见实在无法再停留,便双腿一夹马肚子,驱马奔跑起来。他们的行程是一路往东,到长乐后下海,坐小船到达莫尽言大船停留的位置,这才出发去东番。因为关龙飞之事的特殊性,俞思冕不能大张旗鼓地亲自去海上送莫尽言,只能秘密进行,为了确保他的安全,他派出了最亲信的精锐将士二十多人,由陈良带着,一路护送莫尽言出海。俞思冕目送莫尽言的背影绝尘而去,心里的忧心渐渐蒸腾起来。这个季节是飓风渐起的季节,万一碰上飓风,无论你多大的船,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的。更何况这路上还有可能会遇上倭贼、海盗,甚至到了东番,也有可能被陆赛虎扣留,不愿意来救关龙飞。这种种变数,都是无可避免的隐患,他只能祈祷小莫一路顺利。俞思冕回到府中,聂芸正在翘首期待,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俞大哥,小言走了吗?”俞思冕点点头:“嗯。”聂芸急切问道:“要多久才会回来?”俞思冕道:“顺利的话,半月内便可返回。若是不顺,归期就无定了。”说到这里,他的神色越发黯然了。聂芸将双手合十:“求佛祖保佑小言一切顺利。”俞思冕看见聂芸这样,知道她也是关心小莫的,便趁机说道:“芸妹,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咱们进屋谈。”聂芸点点头,连忙跟了上去。俞思冕道:“坐吧。”伸手给她和自己各自倒了杯茶。聂芸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俞大哥,是不是我夫君的事有什么……”俞思冕摆摆手:“不是你夫君的事。是我和小莫的事。”“你和小言什么事?”聂芸愣了一下。俞思冕笑了一下:“是这样的。等小莫从东番回来之后,关龙飞的事应当也能解决好了,到时候我想和小莫举办个仪式。”聂芸还是没反应过来:“什么仪式?”俞思冕笑道:“我和小莫情投意合,想结为契兄弟。你们闽地是有这个习俗的,所以想一切都照这边的规矩来办,给我们彼此一个名分。到时候还得请你这个娘家人做个见证,他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聂芸端着茶杯的手一僵,茶杯从她手中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俞思冕看着那茶杯落下去,也没有去理会,只是挑着眉看着失态的聂芸。聂芸愣了好一会,终于反应过来,脸上僵笑了一下,连忙站起来去拾茶杯碎片。俞思冕淡淡道:“芸妹,算了,随它吧,一会儿扫走就好了。”聂芸只好坐回去,手脚都有些无措,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平静,扯了一张生硬的笑脸:“对不住俞大哥,有些失态了。”俞思冕摇摇头,表示无所谓。聂芸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来道:“既然你和小言都你情我愿,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会祝福你们的。”俞思冕微笑起来:“那就谢谢芸妹了。”聂芸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这事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难怪昨日小言同我说,不想成亲。俞大哥,你是真的想和小言在一起吗?”俞思冕认真地看着聂芸的眼,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点头:“是。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他。”聂芸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十分的肯定,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吗?”她想起自己当初被拒绝的经历来,难道那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难怪要拒绝自己,不禁有些黯然。俞思冕摇摇头,又点点头:“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当初小莫送我去古田的时候,他就想同我一起结契兄弟,我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加之他年纪太小,心性未定,就没有答应。没想到他返回的时候,差点连命都搭上,我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知有多懊悔。后来再遇到他,发现我们彼此心意未变,这才重新在一起。”聂芸长叹了一口气:“命运真是奇怪,发生了许多我们身不由己的事。既然你们都有情有心,那我还是衷心祝福你们吧。小言每次看见我都有些躲闪,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俞思冕颔首:“他心思敏感。大约怕你会有疙瘩,所以都不敢亲口同你说。”聂芸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个傻孩子,当年的事他还记着呢。我如今都嫁人生子了,还有什么好芥蒂的。”要说起来,自己才是那个不相干的人吧,他们两个情投意合,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俞思冕笑道:“芸妹能这么想就太好了,等小莫回来了,你能亲口同他说明白这话就最好了。”聂芸点头道:“这个是自然。”又强笑道,“你们两个好事将近,我要备点礼物才行。”俞思冕连忙摆手道:“这就不必了,你有这份心意就好了,不麻烦芸妹了。”聂芸道:“也没有什么,就是给你们做两身吉服。”这让俞思冕不好拒绝:“既这样,那就多谢芸妹了。”第65章 飓风俞思冕自从莫尽言离开之后,每天都骑马到海边去观测海上的风浪和云层。生怕海面上凭空出现长浪,俗语云“无风起长浪,不久狂风降”;也生怕天空中出现馒头状的云层,这种馒头云又叫跑马云,因为谚语说了,“跑马云,飓风临”。这些徵状都是飓风的征兆,是所有沿海渔民都必须牢记的格言。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八天,算一算,如果顺利的话,莫尽言一行人差不多该返航了。第九天傍晚,天空出现了一团又一团的馒头云,很快便布满了天空。俞思冕心急如焚,祈祷这些云层立刻消散,然而直到天黑,快要看不清天色,都没有等到云层散去。俞思冕双手合十,又把希望寄托在莫尽言身上,希望他此刻还没有出发。这一夜依旧很平静,没有任何风雨,但是天气闷热得吓人,俞思冕坐在院子里,在心中不住地祈祷莫尽言此刻还未出发,想着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彻夜未眠,熬得双眼通红。 第77章 倭船很快便追赶上莫尽言的三艘船,分东西南北四向围住。莫尽言因为要顾虑中间那艘船,所以自己无法灵活转动,否则以他的风格,不挨个吃下这些倭船才怪。倭船刚一进入射程,莫尽言便将早就瞄准好的箭嗖的一声放了出去,那箭越过海面,从倭船上的射箭口稳稳飞了进去,直中射箭口后面那人的面门。陈良在他旁边,看见他露这么一手,不由得喝彩道:“漂亮!”莫尽言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没有做声,开始瞄准下一箭。大家看莫尽言发了第一箭,便忍不住踊跃放箭,但由于臂力的差距,不少箭没到倭船便坠入了水中。莫尽言连忙大声道:“大家量力而行,要在自己的射程范围内再放箭,我们的箭虽然不少,但也切忌浪费。”大家都暗叫惭愧,纷纷屏声静气等待倭船的靠近。但是那艘倭船被莫尽言射了那一箭之后,却是停歇了下来,不再积极靠近,等待它的同伴靠近。莫尽言知道这一箭起到威慑作用了。他再一次搭箭弯弓,嗖的一声,箭稳稳地从第二个射箭口钻了进去。然后迅速起身。第66章 援兵他们的船一直是往西划去的,所以与西面来的倭船越靠越拢,对方船上的动静全都看得一清二楚。莫尽言带着几个人躲在女墙后放箭,效果甚好,甚至还迫得对方往后退了好一段。他们这方射出的箭虽然不多,但是箭法精准,很少有落空的,一时间倒是镇住了对方。倭船逼近一段,又被箭支迫得退开去一些,不断地在进与退之间徘徊。就这么僵持了个把时辰,对方渐渐发现了他们这三艘船的奥妙,只有两边的船有战斗力,中间的船则完全没什么动静。倭贼开始改变策略,集中所有的箭朝中间的船只射来,而且还是沾着火油的火箭。虽然十有八九落不到船上,但是数量一多,也是不能被忽视的。莫尽言暗道失算,这样下去,陈平生那条船迟早是会被毁了的。那艘船上没有几个会功夫的,莫尽言干脆让陈平生带着那些桨手在船舱中划船,甲板上根本就没有人。莫尽言心中焦急,跑到船边大声喊:“陈哥,陈哥!”陈平生从船舱一侧的出桨口探出头来:“什么事小言?”莫尽言道:“陈哥你带几个人上甲板,甲板上落了火箭,想办法弄灭了,千万别让它烧起来了。”陈平生点点头:“好。”莫尽言又连忙补充道:“找几个身手敏捷点的,千万要注意躲闪敌人飞箭。”“知道了。”陈平生的脑袋缩回去了。莫尽言还是不放心,那边连个打掩护的人都没有,自己能不担心吗。这时陈良又朝空中发了三支响箭。莫尽言捏紧了拳头,今日若是没有天降奇兵,他们今天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了。他估摸着陈平生那边的人已经上甲板了,便对身边的几名水师官兵说:“大家赶紧放箭,紧放一阵,为兄弟船打掩护,压住倭贼不让他们射箭。”说完自己带头狠狠射了一箭,射完又接上下一箭。大家都会了意,数箭齐发。莫尽言干脆连拔两支箭,双箭齐发。这么一来,对方果然被暂时压住了,没有再放箭。过了好一会儿,莫尽言听见隔壁船上传来陈平生的声音:“小言,火箭已经被清除了,火也被扑灭了。”莫尽言松了口气:“好,陈哥你先回船舱,定时上来检查一下,别着了火。”这时陆赛虎的船上“咣咣咣”又传来了鼓声,莫尽言一听,便知道是有人负伤的信号。不由得脸色暗沉下来,这样下去,恐怕真要吃大亏。正有些一筹莫展,突然看见一支箭迅速朝身边的一个同伴身上飞来,他下意识地用弓一挡,将那支箭打落在地。那人“啊呀”一声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道:“谢谢莫公子出手相救。”莫尽言摇摇脑袋,定下心神,开始再次拉弓射箭,无论如何,认输是不可能的,战到只剩自己一个,也不会让倭贼得手。他的心头猛然闪过俞思冕的笑脸,心不由得一疼:俞大哥,我一定努力活着回去见你。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鹰嗥,莫尽言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许哥回来了。许哥自从天气一放晴,便马上弃了主人找自己媳妇去了,已经消失好几天了。莫尽言没看见,跟着许哥一起来的,还有一只稍小的母雕,而在它们下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队楼船。陈良最先发现了那些楼船,不由得惊呼起来:“来了,来了,援兵到了!水师的船队到了。”这话听在莫尽言耳中,如同天籁一般悦耳,他箭也不射了,从箭垛处往外张望:“哪儿?在哪儿?”只见天际的那一端,出现了一队黑影,五艘、六艘,不对,是八艘大船。莫尽言心头紧绷的那根弦一松,一屁股坐在了自己脚跟上。许哥一声呼啸,从空中直直坠落下来,在快要落到船上的时候,又轻灵地滑翔了一下,灵活地翻了个身,落在了莫尽言胳膊上。莫尽言喜悦得几乎喉咙都哽咽了,不住蹭着许哥的脑袋:“许哥,俞大哥说得没错,你真是个福星。”许哥抬头朝天上大声鸣叫,莫尽言抬头一看,原来还有一只雕在天上盘旋着,看来是许哥的配偶。“许哥,你带媳妇回来了啊?”莫尽言笑着摸摸许哥的羽毛。陈良跑到莫尽言身边:“公子,倭船开始退了。咱们追不追?”莫尽言赶紧抬头去看,果然,那四艘原本围着他们的倭船此刻都离了原位,朝东北处仓皇逃去。“追!当然要追。”莫尽言站起来,一边捋袖子一边大声对隔壁的船道:“陈哥,你的船原地待命,不要跟去了。我们去追,这下还让他们跑了,我就不姓莫!大家都放下箭,调整帆的方向,划船,追上那些倭船!”说着跑到船中央,拿起鼓槌,“咚咚咚”敲响了进攻的号角。陆赛虎听到这个信号,也很快擂起了鼓声,两艘船迅速划动起来,朝倭船追去。船上的人都倍受鼓舞,立即各就各位,奋力划动船桨,朝倭船追去。水师的楼船要比他们的船小,速度更快一些,等莫尽言的船快追上倭船的时候,楼船也便近了。陈良站在船上一看,不由得大喜过望:“公子,公子,大人来了,快看,大人来了!”莫尽言正意气风发地搭箭拉弓,准备给倭船尾巴补上一箭呢,听陈良这么一说,不由得一个踉跄,手上一抖,一支好好的箭就那么越过甲板,落到水里去了。“陈、陈大哥,你、你不会是哄我吧?”“我哄你做甚?你快看啊,就在我们后面那艘船上呢,船头站的就是他。”陈良拉住莫尽言,伸手指给他看。莫尽言循着手指望过去,只见一个头戴银色头盔、身着黑色铠甲的将领站在船头,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那个是俞大哥吗?” 第79章 俞思冕温柔笑道:“谢什么。我要谢谢你才对,幸亏你没有乱跑,不然被那飓风吹到哪个仙岛上去了,我可就惨了,到哪里去找你啊。”“我不会乱跑的,我自小在海边长大,会看天气呢。”莫尽言安慰他。俞思冕不太信任地撇撇嘴:“那你那年怎么被飓风刮到南騀岛上去了?”莫尽言红了脸,嘿嘿笑起来:“这不是那什么,飓风太多变了嘛,谁知道它会回头再来呢。”俞思冕轻轻摇头:“所以这些事都是预测不到的,还是小心为上。被淹死的都是会游水的,所以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嗯,我知道了,俞大哥,以后会十分小心的。”莫尽言老老实实地说。俞思冕笑起来:“这还差不多,以后我会好生看着你的,别想再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莫尽言想到这些事差不多都解决了,以后真的可以一直陪着俞思冕了,心情不由得大好,满脸都是发自心底的明媚笑容。俞思冕看得心痒痒,乘机邀功道:“我已经将我们的事和芸姑娘说了。”“芸姐姐她怎么说?”莫尽言迫不及待地追问。俞思冕伸过脸来:“亲我一下就告诉你。”莫尽言红着脸,伸手将他的脸推了回去:“去,也不看看什么场合。我知道,芸姐姐肯定是同意了,不然你也没这么轻松。”这还是在船舱里呢,随时都会有人进来的。俞思冕才不担心呢,陈良肯定会替自己守门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小莫。你猜得不错,芸姑娘不仅没有反对的意思,还答应给我们做吉服呢。我看看,回去就替关龙飞结案子,咱们的事准备一下,下个月就可以办喜事了,初六是个好日子,就定在那天吧。小莫你觉得怎么样?”莫尽言心中感慨了一下,敢情连日子都选好了,也罢,就那天吧,便点点头:“好。”俞思冕看莫尽言的反应,居然连半点迟疑也没有,不由得喜形于色,原来小莫也同自己一样,十分期待这事呢,下月初六会不会太迟了点,要不回去挑个好日子,提前几天好了。“回去我们准备一些请帖,请些亲朋好友来热闹一下。”莫尽言顿了一下,迟疑地说:“俞大哥,这样没关系吗?”俞思冕是朝廷命官,不娶妻不纳妾,却大张旗鼓地结个契弟,会不会对他的前程有影响。俞思冕仿佛预料到他心中所想,站起来走到莫尽言椅子边,将他拉起来,自己坐上去,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圈住他的腰,这才道:“小莫,不用担心。朝廷也没说不允许官员结契兄弟,本朝多少王公贵胄在家养小倌,大家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过就算了。我明媒正娶一个契弟,这哪里犯法了。”莫尽言经过那次梅花所的除名事件之后,对朝廷官员指鹿为马的事心有余悸,他知道别人若要算计你,但凡有一点把柄,都会被放大无数倍。他有些不安地说:“我们还是别弄大排场了,省得给有心人抓你的把柄。”俞思冕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莫尽言,确信他不是害羞,而是真的在为自己担忧,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他摸了下莫尽言的脸:“小莫,别担心。别人要我的把柄,无非就是不想我坐这个位置,要真是有人想以此要挟,那我就算不做这个官,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若是有一天我罢了官,咱们就驾一叶扁舟,游走江湖去。”莫尽言心里大为感动,动情地叫了一声:“俞大哥!”“不怕,小莫。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我什么都可以失去,但是不能失去你。”俞思冕温柔地吻吻他的脸颊。莫尽言鼻子一酸,伸手圈住俞思冕的脖子,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两行清泪缓缓淌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有人在喊:“啊呀呀,怎么一下子来了两只雕!”“是许哥带来的吗?”“……”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莫尽言立刻被惊动起来:“会不会是许哥和它媳妇来了?”说着拉起俞思冕便往船舱外走。俞思冕拉住他:“等等。”伸手替他抹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痕,弯起嘴角道,“好了,小莫以后不用害怕,一切有哥呢。”莫尽言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跨步出了舱门。陈良站在舱门不远处,见他们出来:“大人,公子。”莫尽言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陈大哥。”陈良道:“好像是许哥带着一只雕回来了,落在船头的船舷上呢。”说着伸手一指船头。莫尽言赶紧跑去找许哥了:“许哥!”许哥啁啁地大叫起来,但是并没有朝莫尽言扑来,仿佛是在呼唤莫尽言一样。莫尽言看见许哥紧挨着一只体型比它小一圈的鹰雕,不住地用喙为对方梳理羽毛,仿佛在安抚对方一样。莫尽言大喜过望:“许哥,你把媳妇儿也带来了啊?”他小心翼翼地慢慢走向船头。那只母雕见莫尽言走近,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拍打着翅膀想要飞走。许哥咕咕地叫了两声,将它焦躁不安的情绪又安抚了下去。莫尽言站住了,伸出胳膊:“许哥,来!”许哥看看莫尽言,又看看母雕,一时间难以取舍,只咕咕咕叫个不停。莫尽言也不急,只是伸着胳膊在那儿站着,耐心地等着。俞思冕远远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和那两只雕互动,不由得浮出宠溺的笑容。许哥终于忍不住了,拍打着翅膀飞上了莫尽言的胳膊,爬到肩上,冲着母雕咕咕直叫唤。母雕也咕咕回叫了几声,但是始终不敢上前,莫尽言试着走了两步,母雕没有动,但是神色变得紧张起来。终于,在莫尽言离它还有五步之遥的时候,母雕拍打起翅膀,朝海面飞去了。许哥一看媳妇走了,连忙拍打着翅膀也追出去了。莫尽言看着许哥矫捷的身影,并没有出声阻止它,他不想让许哥为难。俞思冕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小莫,不用太在意,那只母雕接受你还需要些时间。”莫尽言回过头来,看着俞思冕,点头道:“我知道,毕竟它和许哥不同,它是野生的。”俞思冕揽着他的肩:“说不定过不多久,许哥就带着一家子来到咱们家了。”莫尽言笑起来:“会吗?”俞思冕微笑颔首:“会的。” 第81章 俞思冕客气道:“有劳门房大哥带路了。你家大人可在府上?”那门房道:“大人此刻尚在衙门,午时才得回来,夫人倒是在的。”那门房顺道叫了一名小丫鬟,让她赶紧去通知夫人。三人刚到了前厅坐下,茶尚且还未斟上,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了。人尚未到,便听见一个喜出望外的声音响起:“可是思冕到了?”俞思冕连忙站起身来,莫尽言见状也赶紧起来。俞思冕刚跨前一步,尚未来得及见礼,便有一团深紫色的身影扑了过来:“啊呀呀,果真是思冕。怪道我这两日眼皮跳得厉害,原来是有客到了。思冕你可不厚道,你怎的这许久都不见来看我们?”江夫人抓住俞思冕便是上下好一顿打量,不住说瘦了、黑了。俞思冕连忙请安问好:“伯母近日安好?一直想来拜望伯母的,只是思冕一直忙于公务,近日才抽出时间来福州。”江夫人佯怒道:“是不是你伯父给你安排的事情太多,所以你忙得抽不开身?等他回来我就骂他去。你该多抽空来陪陪我这老人家,这里一个熟人都没有,想说点京城旧事都没人搭腔。”其实俞思冕比她离开京城的时间更久,恐怕共同话题也没几个,无非就是那些道听途说的京中轶事。俞思冕笑道:“是,是,以后思冕定会多抽点时间来陪伯母说话。对了,伯母,我今天带了个人来见你,这是我认的弟弟,莫尽言,小莫。”莫尽言听见他只介绍自己是弟弟,心中大松了一口气,他生怕俞思冕一开口就跟人说“这是我契弟”,让双方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连忙乖巧地上来打招呼:“夫人!”江夫人松开俞思冕的手,转过脸来打量莫尽言,立即笑逐颜开:“呀,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这样俊啊。思冕,我看比你也不遑多让呢。”莫尽言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回话,他从小缺母爱,素来不擅长跟女子打交道,尤其是年长的女性。俞思冕笑嘻嘻道:“伯母,我这个弟弟长得好吧?他本领也不小呢,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是个将相之才。”江夫人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出来了,上上下下打量:“哎哟哟,果真这么能干啊?你打哪里认来的啊?”“在江边捡到的。”俞思冕半玩笑的说,确实是在江边捡到的,但是被捡到的那个,是他自己。江夫人显然不信,白他一眼:“就跟我贫嘴吧。对了,你们的行李呢?”俞思冕道:“伯母,我们住驿馆了。”江夫人竖起柳眉:“思冕,你这样可就不对了,跟伯母生分了吧,上次来都是住我家里的,这次怎么能住驿馆呢。赶紧收拾收拾,搬到府里来。”俞思冕赔笑道:“伯母,这次我们来也是为了公干,带了不少人过来,住驿馆方便些。”江夫人性格有着北方女子的爽直,她手一挥:“我可不管,那些人住驿馆就住驿馆,你怎么能够住驿馆呢?驿馆不干净,又吃不好,来我家做客住外头,这是什么理儿。兰芬,去收拾出三间客房,安排俞公子和莫公子住下。”一个干练的丫鬟恭敬答道:“是,夫人。”俞思冕见推辞不过,只得道:“伯母,不用收拾那么多屋子,我和小莫住一间便可。”江夫人不明就里:“又不是没有房间,何须挤一间?”俞思冕还要说什么,被莫尽言悄悄掐了一把。俞思冕回头看他,莫尽言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说了。俞思冕笑道:“那就有劳了。”你安排就安排,去不去住那是我的事。俞思冕和莫尽言陪着江夫人一直聊到午时,江城终于下衙回来了,少不得又要寒暄一阵。吃过午饭,俞思冕和江城去书房聊公事去了,江夫人则拉着莫尽言在花园内的凉亭里聊天。“尽言今年贵庚几何?”江夫人有着这个年纪女人的共性——热情,爱关心年轻辈的私事。莫尽言被江夫人文绉绉的问法弄得有点尴尬:“回夫人话,我今年二十了。”“可成家未?”江夫人兴致勃勃地问。莫尽言有些脸红,摇摇头:“还没有。”不过很快了。江夫人双眼发光:“尽言是哪里人士?家里是做甚么的,可还有什么人?”莫尽言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热情,垂下眼帘道:“我是长乐人士。家里原本是打渔的,现在已经没有亲人了。”江夫人立即母性大发:“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跟我们思冕也差不多少呢。他从小就没了娘,爹又不管他,相当于没爹,还有两个姨娘和姨娘生的几个弟妹对他虎视眈眈的,也是个怪可怜的孩子。”莫尽言竖起耳朵,他从未听俞思冕说起过姨娘和弟妹的事,原来他小时候真比自己还可怜,没爹娘疼爱还不算,还要受人挤兑刻薄。江夫人又继续说:“思冕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我本来以为等他长大了、成家了,总会有人疼他吧。结果倒好,他刚来福建那会,听说在这里娶了门亲,结果那女子没福气,年纪轻轻就没了。我说让他再娶,结果他说心愿未了,愣是不愿意。哎,这样下去哪里是个事!”莫尽言闻言心中大震,这事若不是他听陈良提起过,哪里知道江夫人口里提起的亡妻就是自己。他的心紧紧缩成一团,泪盈满眶,几乎要滚落下来,俞大哥以后会有人疼了,他们不爱,自己来爱。江夫人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尽言,你见过你那嫂子吗?”莫尽言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掩饰了一下情绪:“应该——见过的。”江夫人没有注意到“应该”两个字,只是热切地问:“那姑娘怎么样?是不是个极好的人,不然思冕怎么会一直念念不忘。”莫尽言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是很好。”夸自己他还真不在行。“原来如此。”江夫人叹口气,颇有些惋惜,“你知道她是怎么去世的吗?”莫尽言摇摇头:“不知道。”江夫人有些失望,身体稍稍往椅子里靠了靠,换了个话题:“尽言你可曾有心仪的姑娘?”“没有。”莫尽言有种想逃跑的冲动,怎么这江夫人谈的全都是嫁娶问题啊,俞大哥和江大人的事情谈清楚了没有,赶紧找个借口来把自己带出去啊。江夫人哪里知道他的心事,兴致勃勃地问:“你可有什么要求,我为你介绍一个啊。”莫尽言连连摆手:“多谢夫人了,还是不用了。”莫尽言天生实诚,要换了个滑头点的,肯定会随口答个有了,便推辞掉江夫人了,反正江夫人也不会追着去管他有没有成亲。江夫人奇怪道:“咦,我说你们兄弟两个怎么了,他不成家,你怎么也不成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莫尽言红了脸,他总不好说:我们两个马上就要成家了。第69章 开诚布公江夫人还待要继续劝说莫尽言,园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惊呼:“啊,老鹰!” 第83章 江夫人拿起帕子拭泪,好姐妹的遭遇,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惜,哎!“至于我爹,恐怕也无暇顾及我。要抱孙子,有的是人给他生养。”俞思冕有些自嘲地笑。江城夫妇最终无言以对,他们不是俞思冕的父母,只是一个长辈,也无权利去勒令他怎么做。俞家的香火,也不必他们去操心。他们更愿意看到俞思冕过得好,过得幸福,这样这觉得于九泉下的故人无愧。江城点了一下头:“我们虽是你的长辈,却也无权过问你的私事,既是你自己选定的,我们也不好干涉。只是这契兄弟一事,古人虽也有分桃断袖之说,但毕竟也只当风流轶事取乐。真正只有两个男人一起生活的不说没有,那也几乎是凤毛麟角了,毕竟这伦理纲常算下来,光这香火一事,就足以让人妥协了。两个男人在一起,必定是不会容易的,你自己要想明白了。”江夫人用手绢拭干眼角的泪水:“思冕,你什么时候想娶妻成家了,跟伯母说一声,伯母帮你寻个好姑娘。”俞思冕听到这句,差点笑起来:“谢谢伯父教诲,思冕谨记在心。伯母,谢谢你的关心,小莫是个极好的孩子,我不会辜负他的。”江夫人叹道:“我知道你随了你娘,是个心眼特别实的人,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但是也保不定人家孩子有心想续个香火,你又何必那么死心眼呢。”俞思冕微笑道:“小莫不会的。但若是他真那么想,我就放他去。”小莫会想娶妻生子吗?不会的,那孩子心思恐怕比自己还专注呢。这一辈子,自己有他就够了,他既是他的妻,也是他的兄弟,还是他的孩子,自己永远都不会觉得有遗憾的。第70章 船厂莫尽言出门之后,喂完许哥,就一直坐在院子里不敢进去,他不知道里面的谈话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江城夫妇的态度,怕进去徒添尴尬,只好一直在外面等着。陈良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来:“公子。”莫尽言抬头:“陈大哥。”陈良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大人呢?”陈良并不和他们一起吃饭,是以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奇怪俞思冕怎么没来陪他。莫尽言有些讷讷地说:“俞大哥在里面陪江大人和江夫人说话。”陈良是个极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心思转了转,便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公子别担心,大人会处理好的。”黑暗中,莫尽言红了脸,陈良真是什么都知道:“谢谢陈大哥。对了,陈大哥,你知道俞大哥家里的情况吗?”今天看到江城夫妇,莫尽言才想起来俞思冕家里还是有长辈的。自己孤身一人,什么决定都可以自己说了算,无需顾虑他人的感受,但是俞大哥不一样,他家里还有长辈呢,这么大的事,长辈岂能袖手旁观。陈良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大清楚,只知道大人的父亲在京城为官,旁的都不知道了。”陈良是俞思冕上任稳定下来之后找的亲随,俞思冕上任途中,本来带了一个贴身小厮,但是在船上的时候也不幸遇害了。陈良又道:“公子你不必担心,我看大人的父亲也并不怎么管他的样子,这些年他每年都着人送礼品回去,但是从未见那边回过什么礼,也极少有书信往来。”莫尽言心一痛,原来俞大哥受冷落至此吗?他从不跟自己说起这些,定是怕自己替他难过吧。这时黑暗中响起俞思冕的声音:“小莫!”莫尽言一喜:“俞大哥。”又小声地对陈良说,“陈大哥,俞大哥来找我了。”陈良起身道:“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说罢便起身离开了。俞思冕循声走到莫尽言身边:“小莫,你在这里。”莫尽言抱着许哥站起来:“俞大哥,你们说完了?”“嗯,说完了,都说开来了。”俞思冕的语气很轻松。“那他们——”莫尽言迟疑地问出口。俞思冕搂住他的肩:“江伯父和江伯母都没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好好过,叫我别辜负了你。”莫尽言半真半假地听着,江大人夫妇又不认识自己,断然不会如此关心自己,怕是说反了,担心自己会辜负俞思冕吧。不由得微微一笑:“那真是太感谢他们了。”俞思冕道:“天色晚了,今天赶了半天路,咱们去睡吧。”俞思冕带着莫尽言走向自己的房间,莫尽言道:“俞大哥,我住在隔壁呢。”俞思冕笑道:“咱们睡一间就好了,在家也是这样的啊。”“可是这是在别人家做客呢。”莫尽言红着脸说。“有什么关系,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定然不会说什么的。”俞思冕不以为然。莫尽言的头摇得似拨浪鼓:“还是不妥,这会让江大人和江夫人觉得我们太不懂礼节了,在别人家做客,我们还是注意点吧。”“那好吧。”俞思冕最终退了一步。莫尽言回到房间,将房门关上,就着已经备好的水洗了个澡,上床躺下了。一个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累得快要睡着了,突然听见一声门响,有人轻手轻脚进来了。“谁?”他惊吓了一跳。“小莫,你是不是睡不着?我也是,没你睡不着,所以过来找你了。”俞思冕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快便到了床边。莫尽言哭笑不得,他哪里有睡不着。俞思冕很快钻进床帐,爬上床,将莫尽言抱在怀里:“还是抱着小莫比较安心,这样才能睡得着。”莫尽言转过身,将自己的头靠在俞思冕的肩上,非常乖顺地躺好了。俞思冕心下大喜,在莫尽言额上轻轻一吻,嘴角弯了起来,这样的小莫才乖啊。到底还是在别人家,俞思冕也有点顾忌,除了抱着莫尽言睡觉,也没做别的出格的事。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便悄悄地起来了,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到底还是担心别人对莫尽言有看法。第二天,俞思冕带着莫尽言逛福州。福州到底是州城,比起长乐和福清来都繁华得多,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各色商铺琳琅满目,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于此,货品更是东西南北样样齐全。俞思冕带莫尽言来福州,除了拜望长辈,自然还是想采买一点物品。他们这虽然不算婚礼,但也相当于婚礼了,仪式没人家那么隆重,但自己却不能马虎不是。江夫人听说他们要采买喜事用品,连忙自告奋勇来当参谋,俞思冕是自己好姐妹的儿子,怎么也不能草率了啊。女人大约天生就是爱买东西的,江夫人又是极其爽利的人,看中了就买。结果由江夫人做主,俞思冕和莫尽言很快便买了一大堆东西,其中光成衣和布匹就买了一大包。莫尽言看着陈良和一个江府小厮怀里捧着的和身上挂着的大包小包,不由得扶额,这幸亏自己和俞大哥都是女的,要不然胭脂水粉都要买一大堆吧。也幸亏离得远,许多东西块头太大不易搬运,也省下了许多。江夫人满面喜色,仿佛全然忘记了昨晚还在为他们是两个男人而纠结,左看看,是英俊潇洒的俞思冕,右看看,是俊美无双的莫尽言,真是赏心悦目,让人自豪。这么好看的两个孩子,还是自己的子侄,一路上感受着那些妇人媳妇不住飘过来的艳羡目光,让人觉得倍有面子。逛一天街,莫尽言觉得这比练一天功累多了。莫尽言趴在自己房间里的桌子上:“俞大哥,咱们明天不去逛街了吧?”他想起江夫人意犹未尽的样子,不由得变成苦瓜脸。 第85章 莫尽言进了船厂,就好似鱼儿进了水一样,一个接一个作坊看过去。到底是船厂,生产规模不是他人所能及的。每类船都是批量制作的,故船厂的分工也极其细致,比如有专门加工木料的作坊,船匠师父将各种木料的规格数量都注明,木料作坊便按要求加工木料;有专门做船篷的、专门做船帆的、专门油漆的、专门做缆绳的作坊;还有专门的铁作坊,生产船上所需一切铁器,如锚、铁钉等。所有作坊都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一切目标都是为了船的成型。莫尽言看着这些,想起自己做船,那完全就是小打小闹,那种情况下,三个月做完八艘船,效率实在是太低下了。若是照这种管理经营方式,一个月都不止造八艘船呢。莫尽言的主要心思还是放在参观船只上,毕竟只有完整的船只,才能看得出这些船的优点和缺点。船体加工作坊是设在水面上的,各式配件准备好之后,全都运送到这里来,由老船匠们负责装配好,这是造船的最后几道工序,只要组装好了,漆上桐油和生漆,等船阴干之后,便可以入水了。莫尽言到作坊的时候,正赶上船匠们在组装一艘战船。这船差不多都快组装完了,莫尽言问俞思冕:“俞大哥,可以上去看看吗?”俞思冕对小厮道:“你去同船匠师傅们问一声,看可不可以参观一下。”那小厮去得很快,马上又回来了:“林师傅说,船还没装好,不能上去,只能在下面看看。”莫尽言有些遗憾,但是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沿着船转了一个圈,回过头来对俞思冕说:“俞大哥,这船太高了,似乎并没有设披水板,只怕在风浪中不太稳妥。”“小莫,依你的看法,这船设计得有缺陷?”俞思冕问道。这话说得不算小声,周围正在忙碌的几个船匠师傅都听见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师傅看了莫尽言几人好几眼,颇有些不满道:“不要不懂装懂,这是我们林师傅设计最新型战船,头前已经有一艘下水试验过了,最稳妥不过了,哪里有什么缺陷。”他的话刚落音,便被一个老师傅呵斥住了:“六子,不要随便乱说。”老师傅走过来对莫尽言道,“这位大人,你说着船有缺陷,可以说说你的看法吗?”他头前是听那个小厮介绍说有几个大人前来参观他的船只,是以也以为莫尽言是个朝廷官员。莫尽言红了脸,连连摆手:“老师傅,我不是大人,这位才是。我只是略懂一些做船的技巧而已,咱们福建出产的船只,多半都是底尖上阔的福船,这种船吃水很深,所以在海中航行时非常稳当。“只是眼前这船,是将楼船和福船的形制结合起来的,船体极高,我看了一下,至少有六层,船底一层恐怕是要加土石压实的,所以吃水大概有三层的高度,其实也是很稳妥了。只是这船高出水面有三层之多,这要是没遇上大风浪,那就无妨,若是遇上大风浪,那船就会颠簸得十分厉害。所以如果在船两侧加上披水板,这船的稳定性就会提高许多。”那老师傅安静地听莫尽言说完,连连点头:“这位小师傅分析得极是,想必也是造船的高手。敢问小师傅高姓大名?老朽姓林,这船正是我同另外几位师傅一起设计的,也是初次建造,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小师傅若是赏脸,请上船来一观,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请尽管指教。”莫尽言连忙摆手道:“指教实在不敢当。小子姓莫,叫莫尽言。有劳林师傅带路了。”俞思冕跟在莫尽言身后,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小莫,真了不起。”莫尽言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以前他听庄许说起过前朝船匠逃逸对当今造船的损失,当时只是唏嘘,而今亲眼目睹了这个事实。在海船上装披水板,从前朝发明使用至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而今却被船匠们忽视掉了,说起来,真算是一种历史的倒退。莫尽言跟着林师傅从木梯子上到了船上,那船与楼船的形制颇像,甲板上有两重鸵楼,鸵楼边上设有女墙,女墙上开有箭垛。莫尽言看了一圈,指着鸵楼边上楼梯道:“这个楼梯可以设在鸵楼边上,但是最好给它加上护板,这样一来,便有了女墙的功效,可攻可守。”林师傅看了一下:“小莫师傅说得有理,虽然是小细节,却也不可忽视。回头我们就加上。”莫尽言又道:“如今火炮与火铳的使用逐渐广泛起来了,往后恐怕只会多不会少,船舱两侧均可增设火炮口与火铳口。”林师傅迟疑了一下:“我也曾考虑到这个问题,只是火炮与火铳的射程很短,只在十丈之内,若是海上作战,通常都不会这么近,所以派不上大用场。”俞思冕在一旁说:“火铳的射程现在虽然短,但是它却不断在改进,不出几年,它的射程会大大增大,而我们的船并非是只用一朝一夕,设置火炮口与火铳口,也算是未雨绸缪。”林师傅想了想:“大人说得十分有理,回头我就将火炮口与火铳口加上。”莫尽言走到船边:“火炮口就设在高出水面四尺高的位置就好,船两面都要,这样等火炮加上来后,还能够增强船的稳定性和平衡性。火炮口可以设成开合门式的,不用的时候,就将这门关上,也不用担心风雨。而火铳口就无需那么讲究了,与射箭口共用都行。”林师傅拍手赞道:“妙极。小莫对战船的见识,已经远在于老朽之上了。”莫尽言微微赧颜:“林师傅过奖了,我只是结合实战总结出来的,在很多方面还远不如林师傅经验富足,还有待学习。”林师傅笑道:“小莫师傅不知在哪里高就,有无兴趣来我们福州船厂造船?”这个问题,要是放在以前,莫尽言绝对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是现在他把目光转向了俞思冕。俞思冕笑道:“谢谢林师傅抬爱,小莫现在是我们福州水师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抗倭少不了他。不过以后他会经常来福州船厂向各位师傅学习的。”林师傅略带遗憾地说:“这样啊,若是小莫师傅来我们船厂,这造船的技术定会精进不少。实不相瞒,自从上次朝廷从我们这里抽调走一大批船匠师傅之后,我们这里的师傅们便青黄不接了,很久没有新鲜血液了。”莫尽言从林师傅的话中听出了莫名的伤感,他自己也觉得有些难受。当初的造船技术多么优秀,如今却在倒退,这在别人眼中必定是无所谓的,但是作为一个船匠的后人,他觉得有些无颜去见祖宗。从船厂出来的时候,莫尽言初到时的兴奋劲没有了,有点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俞思冕走到他身边:“怎么了小莫?”莫尽言抬起头,看着俞思冕,眼中似乎有点湿意:“俞大哥,我有些难受。”俞思冕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去船厂造船?”俞思冕出于自己的私心,婉拒了林师傅的邀请,这事他并未跟莫尽言商量,因为他不想再和小莫分开。莫尽言摇摇头:“不是这个,就是觉得现在船厂的造船技术,连我祖父那时的都赶不上了,我祖父和爹爹造的船,都比他们要好。”俞思冕奇怪了:“这怎么了,他们不及你们,不是更好么?”莫尽言吸吸鼻子,摇摇头:“不好。我祖父他们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弄出来的技术,却被后人弄丢了,现在的人还得走他们的老路,重新去摸索,这样不是太浪费么?”俞思冕第一次有些为小莫的胸怀感动得想流泪,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欣慰地笑道:“我家小莫真是伟大。哥真为你感到自豪。”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俞大哥,我以前去我家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剩下几艘船模,你也看到过的,还有一些造船的图纸,我在想,是不是要送到船厂去。”俞思冕握住莫尽言的手:“小莫,谢谢你。”莫尽言微笑起来:“谢我做什么啊?我只是不想看到林师傅他们一直在走老路和歪路而已,我那些船模和图纸也很旧了,有些恐怕还不及他们的技术好。不过好歹也可以提供一些参照吧。”俞思冕揉揉莫尽言的脑袋:“那些都是你祖上留下来给你的,你还是留着吧。我去帮你照样子重新描一份,送到船厂去好了。”莫尽言笑起来:“这样就太好了,谢谢俞大哥。”俞思冕看着眼前的人,心软得一塌糊涂,这孩子简直就是一块宝,他何其有幸,居然得到了。这年头,谁人不藏私呢,甚至有多少人宁愿将自己所怀的绝技带到土里去,也不愿让他人学了去,可是他却毫不隐瞒,只是想着让前人的技艺再流传下去。莫尽言没有注意到俞思冕眼中闪动的水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兴奋地说:“俞大哥,那些船模我也可以重新再做一份的。还有我自己做的那些船,我也可以做成船模的。” 第87章 当下纵身一跃,一脚便踢在对方下巴上,那人显然没有料到莫尽言的身手如此敏捷,一下子便被踢翻在地。莫尽言迅速伸手一操,就将对方的刀夺到手里,猛地一拔,长手柄,窄刀身,再熟悉不过的刀型,他的瞳孔猛然收紧,想也不想,挥刀往对方颈间一划,对方还没来得及呼叫,便一命呜呼了。莫尽言跃上后院墙,就着月色仔细打量了一下后街的小巷,小巷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踪。这些倭贼不知道来了多少,又潜伏到哪里去了。他从后墙上下来,将刀放到门边靠着,飞快跑到前院,将正在被人劝酒的俞思冕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俞大哥,倭贼来了。”俞思冕脸色骤变,看了一眼满院子正在兴高采烈吃酒的人们:“来了多少?在哪里?”莫尽言摇摇头:“不知道,我刚在后院遇到一个,被我放倒了。我们要赶紧去找人去打探一下情况,只是这院子里的人怎么办?”俞思冕马上冷静下来:“先别惊动他们,我安排手下的人去打探情况,院子里的人别让他们出去了,省得招来杀身之祸。”俞思冕拉了一下衣服前襟,咬牙切齿道:“他娘的,居然在我的好日子来捣乱,叫你们有来无回。”当下给那些亲友抱拳陪个不是,然后将陈良和自己的手下并关龙飞陆赛虎叫到一起来:“……,事情就是这样,现在看起来有倭贼进了城,想必人数不会太少。只是现在并不清楚具体情况,现在我要派人去打探消息,还要派人去梅花所搬援兵。”大家一时间都没说话,等着俞思冕分派任务:“陈良,你带着张元他们分成四个队,分别朝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方向去打探消息,要注意安全。关大哥,你带着你的手下守在院子前后门,别让倭贼趁了乱,保证宾客的安全。赛虎兄弟,你带着一个兄弟去梅花所。”莫尽言开口道:“俞大哥,梅花所还是得我去,我对梅花所比较熟,这大晚上的陆二哥也找不到路。我去了也好找人。”俞思冕实在舍不得让莫尽言这么快就离开自己,他沉吟了一下:“那行,我陪你一起去。关大哥,你带着你的任命公文去县衙找县令,这个院子就让赛虎兄弟照顾。”莫尽言看着俞思冕:“俞大哥,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在这里坐镇。”俞思冕抓紧他的手:“不行,就这么安排好了。外面情况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放你一个人去我怎么能够放心?”关龙飞看了一眼两个穿得一身喜庆的新人,不由得有些替他们难过,这大喜的日子就这么给人搅和了,总不能还让人家分开吧,便开口道:“行。就按俞大人说的办,我去找县令。二弟,这里交给你了。俞大人和小言一起去,你们路上小心,千万别和倭贼硬碰硬。”莫尽言只好点点头:“那就,麻烦关大哥多操心了。我们这就出发。”说着便回去拿兵器,和俞思冕牵了两匹马从后门悄悄退出去。第73章 攻城上马前,俞思冕抱着莫尽言用力吻了一下,然后托着他上了马:“先要点利钱,等事情结束了再补上。该死的倭狗,在我大喜的日子坏我好事,有你好看,给爷爷等着。”他气得脏话都骂出来了。莫尽言坐在马背上,脸上有些发烧:“走吧,俞大哥。”俞思冕上了马,追上莫尽言:“小莫,你熟悉地形,怎么走?”莫尽言说:“南门最好别走了,东南角的城墙有一角已经塌了,我们走那处。你随我来。”说着双腿一夹马肚子,在夜色中跑了起来。俞思冕轻喝一声,赶紧追上去。六月十六的夜晚,月色如银般铺洒下来,夜色朦胧,一切都隐隐绰绰的,并不难辨认。莫尽言有些想不明白倭贼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无法掩饰的夜晚来偷袭。不过也许他们正好反其道而行之,这样的月色,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便利。长乐城不大,二人打马稍跑了片刻,便到了莫尽言所说的城墙豁口处。俞思冕勒住马头,对莫尽言轻声说道:“小莫,先看看情况再走。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在马上立起来,轻身一跃,便上了房顶,站在上头眺望了片刻,很快便下来了。“怎么样,俞大哥?”莫尽言急忙问。俞思冕摇摇头道:“外面有不少人影,看情形是整个长乐城都被围起来了。被你杀了的那个应当是个探子,估计不消多久,他们便会攻城。”俞思冕猜的对也不对,被莫尽言杀了的不仅是探子,而是准备潜伏在各个院子里接应后来者的倭贼。“那怎么办?”莫尽言焦急地问。“我们得尽快出去搬救兵,否则就来不及了。”俞思冕沉吟道,“小莫,我不能陪你去梅花所了,一会儿我掩护你出城。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找梅花所千户佘云志佘大人,就说长乐城被困,速救。小莫,事关重大,我不能陪你去了,你不会怪我吧? ”他知道莫尽言最危险的一程便是出城,只要安全出了城,后面便都无虞了。莫尽言摇摇头:“当然不会,俞大哥,我自己去就好了,你自己倒是要小心。”俞思冕身为一方的治安官,保证百姓的安全是他的职责,他不能放下一城百姓陪自己去找救兵,这是情理中的事。莫尽言不再犹豫:“小莫,你上马,我上去给你做掩护。等我叫你走的时候,你马上打马冲出去。”说着又纵身上了屋顶,将身上的弓箭摘下来,趴在房顶上,拉满了弓,嗖的一箭放出去,又迅速射出第二箭,“小莫,走!”第三箭第四箭紧随其后。莫尽言得了信号,双腿一夹马肚子,“驾”一声便往豁口处冲。城外的倭贼显然被从天而降的箭搞得乱了阵脚,在三四个倭贼倒下去之后,马上发现了箭的来处,很快便有人还击起来。莫尽言贴着马背,随着马儿轻轻一跃,便冲出了城外,城外的倭贼乌里哇啦手忙脚乱地又开始朝他冲过来。莫尽言将随身带的刀拔出来,遇神斩神,遇魔杀魔,一连砍翻了两个前来阻拦他的倭贼。俞思冕为了更好地瞄准目标,并不掩藏起来,立在房顶上一箭接一箭地放箭,也全不避对方的箭,只一心想为莫尽言掩护。莫尽言百忙之中从马背上回头,远远地看见房顶上那道暗色的身影,不由得大喊一声:“俞大哥,小心!”马儿跑得极快,很快便冲出了包围圈。莫尽言远远地听见俞思冕的声音从城内传出来:“小莫,路上小心!”“我知道了!”回头再看之时,房顶上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由得松了口气,马鞭一扬,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拼命朝前跑去。梅花所离长乐城不近,骑马再快来回差不多需要一个时辰。莫尽言心里不断地祈祷,希望倭贼不要那么快攻城,俞大哥你一定要顶住,等我回来。俞思冕看着莫尽言顺利出了城,也松了一口气,赶紧上马往回跑。庄家院子里人心鼎沸,大家显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俞思冕拍门进去:“大家静一静,我刚刚去城门口看了一下,倭贼人数众多,这一次大约是要攻城。不过也不必惊慌,我契弟莫尽言已经去梅花所搬救兵去了,一个时辰之内,援兵就会赶到。大家也别急着回去,都进屋去呆着。倭贼每次来,都是为了钱财,在钱财到手之前,一般不会放火烧房子。“我估计不多久,倭贼便会进城,我现在需要集齐能够与倭贼对抗的人手,如果有踊跃协助我们的朋友,我们会非常感激。但是首先一点,要量力而行,如果不行,那就留在此处保护好你们的家人。”俞思冕话刚落音,便有一个青年站出来:“我去,我懂一点拳脚功夫。”“我也去,我会少林拳。”“我也去……”很快便有四五个男人站了出来,闽人好武,十之三四者都会一点拳脚功夫。俞思冕抱拳道:“多谢各位兄弟鼎力相助,现在随我出去,我们去县衙处集合。余下的人不要惊慌,有我俞思冕在,今天定保你们平安无事。” 第89章 终于听见熟悉的回应。莫尽言刚一进院门,便发现俞思冕和一个拿着倭刀的人斗得难解难分。那倭贼的身手显然极好,竟与俞思冕不相上下。莫尽言一看俞思冕滞重的身手,便知道他已经累到了极致,便挥剑往前一跃,挡在了俞思冕身前,与俞思冕背靠着背:“俞大哥,你且歇一歇,我来会会他。”“好。”俞思冕并不坚持,而是退到一旁,让莫尽言与对方交手。莫尽言的功夫路子杂,但是基本功不弱,他虽然从未与自己交过手,但是俞思冕也能猜到他并不比自己差多少。今天这个倭贼,功夫比自己稍逊一筹,但自己并不能在短时间内取胜,更何况对方占了体力充沛的优势,不到最后,还真不好说谁胜谁负。但是莫尽言一来,这情势马上便扭转了。莫尽言心中含恨带怒,将一腔仇恨和怒火全都化作了力量,一柄长剑使得出神入化,招招直取对方要害。看得俞思冕心惊不已,这种打法简直就是不要命,逼得对方一时间只有招架的份。俞思冕挥剑重新跳入战斗圈子中:“小莫,小心。”莫尽言有些不解地看着俞思冕。俞思冕道:“用我教给你的招式,我左你右,我们配合试一试。”莫尽言会意,剑往回一收,换了招式,从右侧挽出一朵剑花,直指倭贼的左肋。与此同时,俞思冕也挽出同样的剑花,罩向倭贼的右侧。两人的剑舞得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剑花瞬间将对方包围得密不透风。在火光照射下,一时间剑上寒光变成了漫天火红的剑花,绚丽无比,将倭贼逼得阵脚大乱。立时高下即分。俞思冕并不就此放过对方,喝了一声:“漫天狂沙!”莫尽言立即会意,使出漫天狂沙的招式,两把剑如同绞肉机一般,一左一右将对方的两只胳膊齐齐绞下。俞思冕抬手一挥,剑尖从对方颈间抹过,一股热血喷涌而出,对方往后一仰,直直倒下去,再无声息。俞思冕此时已经累到极致,将剑往地上一插,双手支撑在剑柄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莫尽言连忙将他搀扶到自己肩上:“俞大哥,你怎么样?”俞思冕有些虚弱地摇了一下头:“没事。”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小莫终于来了。莫尽言急道:“方才俞大哥不用出手,我也能赢的。”俞思冕闭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但是你的打法太凶险,我怕你受伤。”莫尽言眼圈微红:“对不起,俞大哥,我让你担心了。”他方才是气急了,用的是拼命的招数,杀伤力极大,但是自己的防守也大大降低,极易给敌手以可趁之机。“以后不管怎么样,都要以自己的安全至上,我不希望你受任何伤害。”俞思冕颇严厉地说。“我知道了。”莫尽言老老实实地答道。俞思冕经过短暂的歇息,体力稍稍回复了些:“佘云志到了吗?”“已经到了,都入了城。”莫尽言忧心地看着俞思冕,“俞大哥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受伤了?”说话都带了点哭腔。俞思冕虚弱地笑了一下:“没事,我就是累的。这家不知道还有没有活口,小莫你去后院看看。绕过大火,千万注意安全。”“好。俞大哥你先歇会儿,我马上就去看。”莫尽言不舍地放开俞思冕。俞思冕点点头:“小心,快去快回。我在外面等你。”莫尽言飞身一跃,便往着了火的后院跑去:“还有人吗?屋里还有人吗?”不多久便听见一间尚未着火的屋子里后面传来人声,莫尽言循声跑过去:“有人吗?有的话赶紧出来,倭贼走了,屋子着火了。”只听得一阵响动,只见靠院墙的一个破旧的大笸箩被推开来,有人从里头钻了出来,大惊失色:“啊呀,爹,不好了,咱家房子起火了。”莫尽言见人一个一个从里头钻出来,看样子都早早躲起来了,并没有伤亡,他说:“倭贼已经来过了,应该不会再来了。不过也得小心一点,看看能不能救火,不能救就抢点东西出来吧。我走了,注意安全。”那家人都被大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没有人注意到提着剑满身是血的莫尽言。莫尽言弃了那些人,赶紧跑了出来,俞思冕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他心里一惊,急忙喊道:“俞大哥!”俞思冕的声音在院子外面响起来:“我在这里,小莫。”莫尽言猛冲出去,看见俞思冕正和一个牵马的人在说话:“照你所说,倭贼俱已进了城。我估计他们的数量恐怕有近千人,传我号令,后面赶来的步兵不必进城了,速速围城。拿我的令牌去万安所,派人去送信,速令五百士兵前来增援,十万火急。”“是,大人。末将这就去办。”答话的是梅花所的千户佘云志,他一说完便翻身上了马。俞思冕又叫住他道:“号令所有已经入城的将士于县衙前集合,我要亲自率队前去清剿城内所有倭贼。”“是,大人!”佘云志拨转马头,“驾”一声便冲了出去,不多时,集合的号角声便响了起来。莫尽言看着雷厉风行的俞思冕,心下叹服不已,俞大哥果然是个天生的将才。他看佘云志走了,赶紧跑上来:“俞大哥。”许哥这时也落在了他肩上,“今天多亏了许哥,我才这么快找到你。”俞思冕长吐了一口气,刚刚在佘云志面前挺立的脊背松懈了下来,他已经疲累之极,实在无力再端架子了,他虚弱地笑了一下:“那真要感谢许哥了,它可真是我们的福星。小莫,走,我们去县衙。”莫尽言连忙将俞思冕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用手扶着他的腰:“好,我扶你。”“不用扶,我自己能走。”俞思冕只是有些脱力而已。莫尽言笑道:“我知道俞大哥能自己走,我扶你更快一些。”俞思冕不再拒绝,他确实需要恢复体力。莫尽言却在想,要给俞思冕找点吃的喝的才好。两人赶到县衙前,所有人包括县令胡琼都集合到这里了。俞思冕轻轻推开莫尽言的手,挺直了腰板走到队伍前面:“佘大人,步兵可已到位?”佘云志走上前,大声道:“回大人话,步兵已经到达城外,正在火速围城。”俞思冕点了一下头:“胡大人,再次鸣钟,传令全城百姓,全城禁严:不要开院门房门,禁令解除前不得出城。我们即刻以一旗为单位,组织撒网式搜索,清剿城内所有倭贼!”第75章 小憩很快,所有将士整顿完毕,各小旗并列,拉成一张网状,由南向北像篦子一样开始清扫倭贼。这个变数显然有些出乎倭贼的意料,他们集结了大量人手,本来准备今晚血洗长乐城。但刚入城便遭到几股武力的顽强反抗,很快便损失了几十个同伴。也更没有料到增援的兵力来得如此之快,此刻见势不对,连忙号令撤退。但是已经迟了,他们与俞思冕率领的水师将士狭路相逢,双方在长乐城的街巷中激战。 第91章 莫尽言摇摇头:“还是不了,天快亮了,我想倭贼肯定不会等天亮后才下山,他们应该会趁天亮之前动手。”俞思冕赞赏地看着莫尽言:“小莫真让我惊喜不断,以后好了,我不仅多了一个契弟,还多了一个左臂右膀。”莫尽言有些赧颜,又有些高兴,他不习惯别人夸他,但他也很高兴自己能够帮到俞思冕,能与他一起并肩作战。俞思冕将陈良叫过来:“去告诉大家,让大家都警醒点,倭贼必定会趁天未亮冲击突围的。不用亲自跑,让大家互相传个话一下便好。”陈良点头去传话去了。俞思冕和莫尽言并肩站着,静静注视着山上的动静。晨风凉爽,一夜的燥热似乎全都被吹散了。莫尽言洗过澡,被风一吹,感觉自己的头脑也逐渐清明起来,身上的流失的体力也慢慢回到体内了。他想起来昨晚上和俞思冕联手绞杀那个倭寇的事来:“俞大哥,昨晚我们联手使的那套剑法叫什么,似乎感觉比一个人用的威力更大。”俞思冕笑道:“嗯,这是我师门的一套绝学,本来就是一套双人剑法。我留给你的那套拳法,就是这剑法演变的,你学得很好。”莫尽言有些赧颜:“那是因为俞大哥教得好。”俞思冕笑起来:“我没教你多少,都是你自己自学的。说起来,小莫还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呢。”莫尽言算个杂路子,不怎么懂武功的门道,一般来说,双人剑法都是由两个人才会学的,所以就没有追问俞思冕为什么会学双人剑法,和谁学的。俞思冕见他不问,也没继续往下说。黑暗中,远远传来更声,到寅时了。此时从西面突然传出了鼓点声,莫尽言和俞思冕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倭贼动手了!”第76章 胜利紧接着,北面的鼓声也响了起来。俞思冕大声道:“儿郎们注意了,鼓声是从西面和北面传过来的,他们打算从那两个方向逃跑。听我号令,向西北处集合,与倭贼决一死战!”所有的将士都奔跑起来,马蹄声也不断响起,还有马嘶声传出来,渐渐地,动静消失了,一切都安静下来。不多时,一个身影从东面的山林间鬼鬼祟祟地下来,探头探脑查看了好一会儿,察觉到没什么危险,便朝山上打了个呼哨。很快,茂密的山林间冒出来了无数个黑影,迅速朝山下城中跑去。突然,一阵鼓点响起来,呐喊声四起,百箭齐放,迎上了正准备逃跑的倭贼。原来这是俞思冕的策略,倭贼人多,但是也绝对不会分散行动,分散只会削弱他们的战斗力。他估计倭贼会采用弃卒保帅的策略,用几小股人员去吸引官兵的注意,大队人马从某一个方向突围逃走。所以当西面和北面的鼓点一响起来,俞思冕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兑现了。于是让所有的将士造成向那边支援的样子,弄出极大的动静,其实则是在原地踏步,根本没有走,等骗过敌人之后,再潜伏下来,静待倭贼自投罗网。倭贼显然间有些措手不及,刚向山下冲了一段距离,发现情状不对,便赶紧往山上撤回去。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尚未与水师交手,就又折损了至少上百个同伙,西面和北方的两队弃子全军覆没,从东面下来的大队在混战中也被乱箭射杀了几十个。这头一次交锋,水师官兵以近乎为零的牺牲,换得了极大的胜利。倭贼头一次冲锋以失败告终,他们几乎吓破了胆,所以接下来半个多时辰,再没有半点动静。俞思冕倒是乐见其成,时间拖得越久,对水师官兵来说就越有利,援兵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天亮之后,倭贼便只有死路一条。即便是倭贼下不下山,这个季节的山上一两天还饿不死他们,但是时间一长,那还是只有死路一条。寅时末刻,这是天亮前最后一段黑暗的时间,倭贼再次进行了突围,这一次,他们采取了全面突围的方式,派出了无数小股。水师官兵依旧采取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动的战略,他们小股来,这边就小股消灭。这次全面撒网的方式对倭贼来说,也不是全然没有收效的,从北面冲下去的倭贼中,有两名武功高强的倭贼小头目夺了水师将士的两匹坐骑,径直往东北向逃窜而去。莫尽言知道消息之后,便想打马追上去,被俞思冕拉住了:“小莫,不要去追了,大局为重。”莫尽言有些愤恨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便宜他们了。”俞思冕笑道:“让他们去,就算是没有逃出去两个,我还准备放回去两个呢,让他们回去传个信,好知道我们大明水师的厉害,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肆意来犯!”天亮之后,万安所的五百骑兵果然赶到,将不大的小山围得跟铁桶似的。倭贼负隅顽抗,与水师官兵在山上山下对峙了一天一夜,最后倭贼见大势已去,缴械投降。这一战,歼敌五百四十六名,俘获倭贼三百八十名,仅有两名倭贼逃脱。水师将士阵亡二十八名,负伤六十七名。城中房屋被烧毁若干,有一家三口在大火中丧生,余者平安。这是历年来抗倭所取得的最大胜利,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但是莫尽言心中全然无喜悦之情,虽然是胜利了,也还有二十八名袍泽殉职,三名百姓丧命,这就是二十九个家庭的破碎。杀多少倭贼,也挽不回逝者的生命。只有让倭贼彻底不来进犯,这才是最终的胜利。这一次,若不是因为俞思冕和莫尽言正巧在长乐结契兄弟,莫尽言又及时发现了倭贼的探子,那损失可就不是这点了。对此,俞思冕、关龙飞以及梅花所、万安所的将士都得到了都指挥使司的嘉奖,这其中获利最大的要数关龙飞,因为他甫一上任,便立此大功,以后的仕途必定会顺风顺水的。倭贼头目押解到福州,交由都指挥使司,再由他们押解去京城让朝廷处理。倭贼喽啰也都关押在各地的大牢里,听候朝廷的发落。俞思冕办完所有事宜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到福清。因为莫尽言提出来,这长乐的城墙修筑一事迫在眉睫,万不可再拖延了。俞思冕觉得在理,便留下来想办法促成城墙的修筑。俞思冕和县令胡大人在醇香楼摆了一场压惊宴,将长乐城的富户乡绅都请了来,整个醇香楼的楼上楼下座无虚席。名为压惊,其实是赈款修城墙。酒过三巡,俞思冕站起来道:“此次抗倭大劫,俞某要感谢在座各位的积极配合,我们才能取得这么大的胜利。俞某先敬大家一杯。”喝过酒,在座的人都不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因为请他们来,绝不是只为了感激他们的。说起来,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受惠者,要感谢的,自然是要感谢座上的两位父母官,这次要不是他们及时援救,哪里还有他们坐在这里喝酒聊天的机会。俞思冕笑道:“今日俞某有个不情之请,其实也是为了全长乐城的百姓和在座诸位的安危请命。这次倭贼之所以能在长乐城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原因想必大家都很清楚,那就是我们的城墙过于颓败,已经失去了城墙的防御意义。试想,如果我们有一个固若金汤的城墙,我们还用担心半夜睡觉时会被倭贼登门造访吗?”在座的人一听此言,都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俞思冕见效果已经达到,自己坐下来,推了一把胡县令。胡县令连忙站起来:“俞大人所言极是,我与大家一样,日夜都为这破损的城墙寝食难安。所以这修筑城墙的事是迫在眉睫的,不能再拖半分了。只是县衙囊中羞涩,无力承担如此浩大的工程,所以只能向百姓求助。上回我已经发公文倡议大家捐款修筑城墙,只是收效甚微,故城墙迟迟修不起来。”一个乡绅道:“胡大人说的都在理,只是需要我们出多少银子呢?”胡县令道:“我们本着自愿的原则,各位量力而行即可,并无确数。”俞思冕在一旁笑吟吟补充道:“修城墙一事,是造福子孙千秋万代之业。有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便能够高枕无忧,大家这是花钱买平安。诸位放心,我们会在城门处竖一道功德墙,捐款名单与数目都会记录在上。这次所募得的款目,可由在座的各位推荐几位代表来监督其去处,让这笔款项真正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俞某愿与全城百姓共进退,在此我先抛砖引玉,捐献三个月的俸禄为修城墙之用。”说着便拿出一个荷包,从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有了他带头,当场便有人慷慨解囊,也有人表示自己并没带银钱。 第93章 莫尽言哪里还好意思答话,脸烧得都能煮鸡蛋了。俞思冕轻笑起来,他伸出手,摸到自己放在枕头边上的物件,说:“小莫,今天我们就要做最后一步了,这一次我不会再半途而废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了。”莫尽言想起上一次在船上的经历来,不由得有些恐慌,但是却对这事又怀了十分的期待,只要经过这一关,他和俞大哥就都彻底属于彼此了。俞思冕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做足准备,不会让你感觉到疼痛的。”莫尽言将头在俞思冕肩窝里蹭了蹭,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信任他。俞思冕在他鼻尖亲了一下,拧开了手上的盒子,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传了出来。莫尽言动了动鼻子:“是什么?”“桂花油。”俞思冕答道。他将食指伸进小盒子里,浸满桂花油,然后探到莫尽言的小丘间,“小莫,放轻松点。”莫尽言深呼吸了两口气,尽量使自己放松下来。俞思冕将他的臀瓣打开,将食指上的油细心地涂抹到穴口四周,轻轻按压起来,待到那儿渐渐温热起来,又重新沾了桂花油,开始向里面探去。因为沾了油的关系,方才又经过充分的按压,手指进来的时候,莫尽言觉得并没有任何不适感。俞思冕将手指往里探了一点,再次感受到了那紧致滚烫的感觉,令他微微有些失神。他旋转着手指,使那儿松动开来,不时又退出来,沾上桂花油再次探进去。终于,他将中指也加了进去:“小莫,难受吗?”莫尽言摇了摇头,不说话。他的手一直攀在俞思冕的肩上,手指并没有加重力道,俞思冕知道他可以再进一步,两根手指在那狭窄幽深的穴道内进出,使那地方慢慢松动开来。然后他又加入了第三根手指。肩上莫尽言的手指稍稍抓紧了一点,俞思冕问:“难受吗小莫?”莫尽言呼吸急促地答:“还好。”就是有些不适应,身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俞思冕吻上莫尽言的唇,他用力吮吸着莫尽言的舌头,一面用左手抚慰着他的分身,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开来。果然,莫尽言的呼吸急促起来,退下的情潮又渐渐涌上来,很快便忘记了接下来将要面对的让他恐慌的事。俞思冕的口手没有一处空闲着,等到莫尽言再次被欲望淹没的时候,他退出手指,将早已肿胀不已的分身探向穴口,往里一送,头部很顺利就进去了。莫尽言身体一惊,手指抓紧了俞思冕的手臂,然而并没有记忆中的撕裂感。俞思冕温柔地吻着他,等他放松下来,猛地往里一送,整根没入,滚烫的后穴包裹着他的伟岸,快感几乎灭顶,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刻死去都是值得的。莫尽言大口大口地喘息。“疼吗?”俞思冕的吻落在他的耳边。莫尽言摇了摇头,并不十分疼,只是有一股陌生的肿胀感。俞大哥的那物进去了?他缩了一下后庭,想要确认一下是否是真的。俞思冕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要了他的老命了:“小莫,别乱动。”不待莫尽言答话,他便缓缓往后退去,快退出的时候又猛地往里一送。莫尽言攀紧他的手臂,显然非常紧张,并不能适应这种感觉。“放松一点,小莫,一会儿会很舒服的。”俞思冕小声地安慰他。莫尽言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手。俞思冕感觉到莫尽言身体的松弛,便不再压抑自己的感觉,胯下的动作加大起来,退出,插入,反复着同样的动作。初时莫尽言还能够感受到每一次的动作,后来便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后庭不断地被摩擦,根本分不清俞思冕的动作了。渐渐地,肿胀不适感逐渐消退,一股酥麻感逐渐从那处涌出来。他心下奇道:原来真的会很舒服么?俞思冕猛地全根拔出,又猛地顶进去,撞击到前所未有的的深度。莫尽言身子突地一跳,一股从未经历的感觉自那处涌出来,很快便又消失了。俞思冕感受到莫尽言身体的变化,便知自己找到了让他快乐的要点,便托住他的腰,大力摆动着胯部,死命朝那处冲撞起来。快感自那一处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仿佛开启了一口泉眼,那甘美的泉水将莫尽言慢慢包裹起来,最后将他全然浸泡其中。他张开嘴,无意识地发出快乐的呻吟。这快乐的音符也点燃了俞思冕的信心,他所有的感觉全都集中在了身下那处,他不断地冲撞着,开拓着,热汗从两人身上挥洒开来,身体的燥热和心理的燥热如火一般席卷着两人,使得两人都饥渴无比,而这解渴的源头,则是那一处紧密相连的地方。俞思冕癫狂地律动着,低声嘶吼着。莫尽言张大嘴,身体被俞思冕的撞击得如海上飓风中的一叶小舟,他大汗淋漓,无意识地呻吟着,眼神迷醉,俞思冕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那迷醉的情态让他恨不得将他吞进腹中。这一刻,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都无关紧要了,只有对方,只剩下了本能的律动与破碎的音符,他们知道这样很快乐,自己快乐,爱人也很快乐。终于,莫尽言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那极致的快乐终于凝结到一个临界点,猛地爆炸开来,将他整个人都席卷开来。谷道猛地收缩起来,俞思冕几要把持不住,差点也射了出来。莫尽言躺在床上,四肢大开,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俞思冕也紧抽插数下,追上他的脚步,将滚烫的热液喷洒在那紧致的密道里。身体再也支持不住,无力地倒在莫尽言身上。莫尽言被那股热液烫得打了个哆嗦。两人维持这个姿势,在袅袅余韵中反复回味。终于,莫尽言抬了抬无力的手指,嘶哑着喉咙说:“重。”俞思冕会意过来,翻身躺在床上,将莫尽言抱到自己身上,两人都湿漉漉的,贴在一起并不舒服,但是却不愿意分开,他吻着他的唇:“舒服吗?言儿。”莫尽言注意到他的称呼变了,但是没好意思回话。俞思冕的手在莫尽言优美汗湿的背脊上滑动着:“以后言儿就是我的了,我也是你的了。”莫尽言有些赧颜,听见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吻了一下俞思冕。俞思冕捧住他的头,反复回吻了好几下,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才又分开来。莫尽言从俞思冕身上下来,睡在他身侧,他怕压着他。俞思冕的手停在莫尽言的后臀处,想到了什么,然后抓了件衣服爬起来。莫尽言拉住他:“俞大哥。”俞思冕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我去给你打点水清理一下。”莫尽言不好意思:“不用,我自己去。”俞思冕笑起来:“这事怎么能让你自己来?乖乖躺着,很快就好了。” 第95章 俞思冕笑道:“这是他们不知道你这幕后英雄的功劳,若是知道是你发现了倭贼并且去搬的救兵,哪里还有我的份啊。”二人边吃边说笑,吃完饭,出了店门。外头日头火辣辣地晒着,俞思冕拉着莫尽言沿着墙根的阴凉处往家走,路上遇见卖西瓜老农,买了一个大花皮西瓜。老农用草绳结的兜装着西瓜,俞思冕一手拎着瓜,一手牵着莫尽言,在众人的注目中泰然地走着。莫尽言倒是有些羞赧,要挣开来,被俞思冕抓紧了不放:“怕甚么,我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让人瞧了也不怕。”莫尽言只好红着耳朵,垂着头跟在俞思冕身后。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莫尽言停住了脚步,俞思冕拉他,不动,回头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咦”了一声。门口停着一个人和一匹马。莫尽言挣开了他的手,上前走了几步:“钟大人?”站在门口发愣的人转过头来:“小莫?”赫然是钟勇。钟勇又看了一眼莫尽言身后的俞思冕,微微吃了一惊:“俞昇?”俞思冕收拾好表情,走上前来:“钟大人,别来无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钟勇的表情变了好几次,最后笑道:“世界真小,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你。”莫尽言看看俞思冕,又看看钟勇:“你们都认识?”俞思冕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老相识了。”钟勇显然比俞思冕更意外一些,他看向莫尽言:“小莫,你和俞大人认识?”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钟大人,外头热,先进屋说吧。”何止是认识,都是一家人了。俞思冕已经将门打开了,率先走了进去:“进屋来说吧。”钟勇看着满院子的大红喜字,微微有些怔愣,方才院门上的喜字和对联就让他很意外了,仿佛这里在办喜事一样,现在更是证实了这个想法。“小莫,这里发生什么事了?”钟勇到底还是没能止住好奇心,“庄伯父呢?”莫尽言替他将马牵进来,听见他问这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过了许久才说:“师父已经不在了,许哥走的那年,师父也去了。”“什么?”钟勇一下子愣住了,脸色有些惨白。俞思冕已经进了屋:“钟大人,进屋来坐吧。”钟勇回过神来,看着像主人一样的俞思冕,颇有些意外,看起来,他对这屋子比自己还熟。莫尽言替他将马牵到马厩里,喂了点马料,又去厨房倒了一壶凉开水,回到厅里。钟勇正对着大厅站着,沉默地望着供桌上的两个牌位。俞思冕则坐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莫尽言倒了三杯水,俞思冕给他使了个眼色,莫尽言走到他身边。俞思冕挑了挑眉,莫尽言摇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钟勇的背影。俞思冕没再说什么,转过身独自出去了,出门的时候,顺道将放在门边的瓜也提走了。钟勇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走上前,拿了一炷香。莫尽言连忙上去帮忙点香,偷眼看钟勇的时候,发现这个硬朗的汉子红了眼圈。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钟勇给庄进上了香,又给庄许也上了一炷香。过了许久,钟勇吸了一下鼻子,终于转过身来,沙哑着声音道:“没想到庄伯父也不在了。”“许哥去后,师父就一病不起了。”莫尽言低低地说,“钟大人,这两年你过得还好吗?”钟勇摇了下头,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不好,还活得好好的。”莫尽言心里一阵难受,许哥的死,受影响最大的除了师父,再就是钟勇了:“钟大人,你请坐。吃过饭了吗?”钟勇摇摇头:“小莫,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莫尽言点了点头:“还可以。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说着就准备站起来。钟勇摆摆手:“等等。我来的路上,听说前几天倭贼围攻长乐城,你这边没什么事吧?”说到这个,莫尽言感觉轻松了些:“没有事,官兵救援得很及时,城内也没什么损失。”他自然不会说是自己一起赶跑了倭贼的。钟勇点点头:“小莫,你还想入军营吗?我现在回来了,可以帮你重新入伍,不过,要跟我一起去定海所才行。”莫尽言不知道怎么接话,俞思冕从门口端着一盘子切好的西瓜进来了:“原来调到定海所的千户是你?”他将西瓜放下来,继续道,“小莫不跟你去定海所了,他跟着我。”钟勇看了一眼俞思冕,又看了一眼莫尽言,点了下头:“也好。”他显然是知道俞思冕目前就是他的上司。莫尽言将西瓜推倒钟勇面前:“钟大人,吃西瓜。”钟勇点了下头,拿过两片瓜,先放到供桌上,自己才回来拿了一片在手。俞思冕拿了一片瓜递给莫尽言:“吃吧。”莫尽言接过来,感激地笑了一下,默默咬了一小口。钟勇看在眼里,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俞思冕也拿了一片瓜咬了一口:“你来定海所也好,以后这一片的海防就有保障了。这一次若不是吴迁误事,怎么也不会有长乐的事发生。”原来俞思冕上任之后,将三所的海防划分了范围,而吴迁显然对升迁比抗倭更积极一些。这次倭贼便是由定海所辖治的海域上岸的,因为连江的城墙牢固,这才将目标选择在了闽江南岸的长乐城。若不是正巧有俞思冕亲自坐镇,长乐城便要遭受灭顶之灾。第79章 哨卡“嗯,明日我就去定海。”钟勇颔首道。俞思冕道:“这一次倭贼吃了大亏,无非就是两种结果:再不来犯,或者伺机报复。”莫尽言不禁紧张起来:“他们还会再来吗?” 第97章 莫尽言将自己重做的那些船模和俞思冕帮忙重描的造船图全都带上,准备找个机会亲自送到福州船厂去。再次回到福清卫指挥使府邸上,莫尽言的心境颇有些不同,以前是客,现在也算是半个主人了。所幸一切都未曾变化,就连厨娘,除了对莫尽言的新身份有些兴奋意外之外,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不适,只是变得更恭敬一些。陈良和陈平生从福州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不少奖赏,光银子就有八百两,还有锦缎茶叶若干。其中还有江城夫妇补送的贺礼——一对玉雕马,上次他俩在福州的时候,玉石还未来得及雕琢好,便没有及时送出,这次陈良去福州,便顺道带回来了。那玉是上好的和田白玉,色泽莹润,雕工栩栩如生,触手可亲。莫尽言虽然不识玉,但也爱不释手,那马儿一只稍微小一点,一左一右互相顾盼,似乎四目都在传情,一看就知道是一对。俞思冕知道他喜欢,便用红绳给他栓了,系在腰间,莫尽言犹豫了许久,还是给它摘了下来,珍而重之地将它和他的船模、图样都放在一起。俞思冕由着他,将自己那只也给了他一并收着,说是已经是一家人了,以后就不分彼此了。过了些日子,钟勇亲自来了一趟福清,向俞思冕请示在南騀岛设瞭望前哨的事。这想法与俞思冕不谋而合,南騀岛是通常是倭贼入侵闽地的前站,倭贼多半会在南北騀群岛登陆补给淡水,以此地为据点。如若在此设定前哨,那么倭贼南下的行踪多半都逃不过前哨守卫的法眼,这样一来,就能够将损失减少到最低。从战略上来看,设哨卡是很有必要的。只是这哨卡究竟该如何设,部署多少兵力,还是个问题。他们在商议这事的时候,莫尽言也在场,他对南騀岛了解颇多,对这个提议简直是举双手赞同。俞思冕提议道:“既然是哨卡,那就尽量精简些吧,岛上条件简陋,人多了反而增添我们的负担,也增大了将士们的危险。”钟勇点头:“我也觉得不必多,有二三十人就足够。”莫尽言道:“我看二三十人也未必需要。我们可以用岛上的岩石,在南騀岛最高的山崖上建造一座牢不可摧的哨所,轮值的战士们就守在哨所里,一旦发现情况,就以响箭、狼烟或者信鸽的方式向后方的卫所报信,这样以来,我们就能在第一时间得到信号,并及时阻止倭贼的行动了。”钟勇点头称赞:“小莫的法子不错,我认为可行,只要哨卡一建立起来,倭贼以后来犯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不过这样一来,南騀岛的哨卡就会成为倭贼的眼中钉,他们必定会设法拔掉的。”俞思冕道:“哨卡是实,但是具体部署多少兵力则不是确数,我们可以试一下虚实结合的方式,给倭贼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长他几回记性,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来侵犯我大明。”莫尽言眼睛一亮:“你是说我们偶尔可以在岛上设埋伏,守株待兔?”俞思冕弯起好看的嘴唇:“正是如此。假设我们的哨卡三番两次破坏他们的行动,那他们会容忍哨卡的存在吗?必定会找个机会来除掉哨卡,这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到了,南騀岛上无百姓居住,我们就完全没有顾忌,可以放手与倭贼一搏,我们以逸待劳,胜算会有多大?”经他这么一分析,钟勇和莫尽言都会心而笑起来,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样。第80章 万斛船这一年秋天,南騀岛的哨卡修了起来。哨卡建成之后,钟勇当即派了一个旗的兵力去驻守,每五天为一值,轮流当值。但是这一年余下的日子,南騀岛的哨卡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在成功截获了三次倭贼小规模来犯的消息之后,倭贼便消失了好一阵子。究其原因,还是长乐之役发挥了相当积极的作用。都指挥使司将倭贼的十二名头目押送进京城的时候,正巧赶上倭国遣使来朝觐见。皇帝便将这十二名倭贼头目交由了倭国使节处理,倭国为了表示臣服,就地处决了十二名倭贼头目,以表他们支持剿灭倭贼的决心。这一事也多少表达了倭国当权者的态度,倭贼也多了点顾忌,故接下来沿海百姓获得了短暂的太平。俞思冕和莫尽言也有了一段非常平静的生活,他们朝夕相处,这是两人自相识相爱以来相处得最久的一次。因为战事平静,莫尽言很长时间都没有出门了。俞思冕看在眼里,每天想着法子找些新鲜事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以免他无聊,但新鲜主意总有用完的一天,俞思冕害怕有一天莫尽言会跟自己说无聊。俞思冕本意是要小莫过得快乐,和自己在一起,但并不想钳制他,让这块璀璨的珍宝蒙上尘灰,黯然失色。终于有一天,莫尽言欲言又止地看着俞思冕,俞思冕心里一紧,有些紧张地看着莫尽言:“言儿,你想说什么?”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一个笑容:“俞大哥,我想跟你说个事。”俞思冕心道:终于要来了。他抢先说道:“言儿,有个事我一直都很想问你。”私下无人的时候,俞思冕一直都是管他叫言儿的,也算是昵称。莫尽言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俞大哥想说什么?”俞思冕斟酌了一下词句:“我就是想知道,言儿对将来是怎么打算的,若是有一天,倭贼没有了,我们不用再抗倭,你准备去做什么?”莫尽言面色一喜,旋即又有些不确定地对俞思冕道:“俞大哥,你不是哄我吧,怎会没有倭贼的那一天?”俞思冕伸手摸摸他的头:“也许会有那么一天的,你看,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犯了,说不定以后就没有倭贼了呢。”莫尽言点点头:“对啊,还真是很久没来了。那要是没有倭贼了,我就去、去——我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真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俞思冕和蔼地说:“那你现在想想,也可以。”莫尽言锁起眉头,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我想去行走江湖,到处去看看,还想去造大船,坐着大船去很远的地方看看。但是俞大哥你能走得开吗?若是我一个人,我哪儿也不想去了,跟俞大哥在哪儿都好。”他虽然很向往那种天大地大、无拘无束的生活,却并不想一个人去。俞思冕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起码,在莫尽言的心里,自己还是第一位的,他点点头:“我也很想到处去走走看看,天下之大,还有好多地方我们都没有去过呢。建功立业是男儿的心愿,但是好男儿更应该志在四方。若是真的没有倭贼了,我便辞了官陪言儿去行走江湖,咱们做一对神仙眷侣。”莫尽言也被俞思冕勾画的蓝图吸引住了,但是又有些不确定地说:“这样好吗?俞大哥你真要辞官?”“言儿你想我一直做官?”俞思冕挑着眉看他。莫尽言想了下:“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俞大哥做官很威风,但是好像做官并不大自由。俞大哥你喜欢做官吗?”俞思冕想了一下:“说不上喜欢,但是有些时候却能做不少事,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建功立业。但是比起和你在一起,这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莫尽言抿了嘴笑了,原来他们的心意都是相通的。“言儿,哥一直想问你,你在我这里,会不会觉得很无聊?”俞思冕小心翼翼地问。莫尽言睁大了眼看着俞思冕:“俞大哥你怎么会这么想?”莫尽言不知道俞思冕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无聊。俞思冕拉着莫尽言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最近并没有什么战事,我的公务又是走不开身的,不能陪言儿出去玩,你一身的本领,跟着我拘瘀在这小地方,我怕你会觉得闷。”莫尽言笑起来:“俞大哥你别乱想,我其实挺忙的。你让陈良陈大哥给我找了不少稀奇玩意儿来,是给我解闷的对吧?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最近在琢磨着做新的船模呢,一直都没跟你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上次我送到福州船厂的那些船模和图纸,林师傅十分欢喜,如获至宝。他将那些船模和图纸都好好研究了一番,托人捎了封信给我,说船厂准备造万斛的大船,问我有什么想法没有。这不,我这阵子一直都在琢磨这个事呢。”笑容漫上俞思冕的脸,他大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太小瞧莫尽言了,这孩子颇能自娱自乐呢:“那你这是已经有想法了?”莫尽言笑弯了眼:“我做了个船模,想让俞大哥也来看一下,帮我提点意见。” 第99章 林师傅道:“多谢俞大人体恤。大人和小莫在船厂多留几日吧,这几日我们抓紧时间研究一下小莫的船模,有什么问题我们好及时与小莫沟通。”其实按说,造这么大的船,莫尽言作为主设计者,应当是全程参与才对,只是从船厂的角度考虑,却不能让他一个外人过多参与,这一方面是怕上面知道了问责,二是他们也不愿让莫尽言抢了主功。其实莫尽言对能不能署自己的名倒是无所谓,而俞思冕却觉得他们不图利,这属于自己的名还是要一点的,将来千秋万代之后,众人皆成了一抔黄土,起码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在世人的记忆中长存。四下无人的时候,俞思冕对莫尽言道:“这万斛船是朝廷要造的,看样子朝廷要在海事政策上有所变化,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莫尽言奇道:“朝廷若是不禁海了,这岂不是好事?”俞思冕苦笑了一下:“若是取消海禁,自然是好事。我担心的是今上雄图大略,准备向海外扩张。”莫尽言皱起眉头:“要打仗吗?”俞思冕摇摇头:“只是我的猜测,也未必会。毕竟本朝立国才几十年,百姓的生活才刚刚稳定,国力远算不上强盛,今上若有韬略,不会作这等冒失的决策。也许是我多虑了,没准真会是开海禁呢。”莫尽言将手放在俞思冕手背上:“别担心,我们往好的方面去想,没准真是要开海禁呢。”到达船厂的第二天中午,俞思冕和莫尽言吃过饭,两人结伴在船厂里散步。已是深冬之际,船厂大院里草木凋零,自横斜的树枝间望过去,天色蔚蓝,阳光铺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人也懒洋洋的,像猫儿一样慵懒。但是船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此际正是造船的旺季,各个作坊都丁丁当当地响成一片,忙得热火朝天,丝毫看不出冬天的迹象来。莫尽言兴致勃勃地沿着各个作坊看过去,有时候还亲自去参与两下,刨个木头,在铁器作坊里轮上两锤,顿时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寒意全消。船厂范围极广,没两个时辰走不完。俞思冕陪着莫尽言遛弯,也不嫌麻烦,一直甘之若饴,任劳任怨。他俩转到缆绳作坊附近,进去看了一会儿缆绳制作,出来的时候碰上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身形伟岸,长得白净无须,满脸和气,使人一见便心生亲切感。那人一见他俩出来,便迎上来问道:“敢问二位,我方才自细木作坊出来,想去船体装配坊,不料却迷了路,还有劳给指个路。”他一开口,竟是满口的北地口音,比俞思冕的京城口音还要往北去,只是声音略有些轻细。莫尽言听见他的口音,对这个人的好感又多了几分,他笑道:“这位兄台要去主体作坊对吧,不知是要去甲字号坊,还是要去乙丙坊?”原来这船主体装配坊根据船的规模,也分了不同的作坊,比如这甲字作坊,就是造最大型船只的作坊。那人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他挠了挠头:“这我还真不知道呢。哪个都行,近一点的吧。”莫尽言抬手往东南角指去:“那儿吧,其实这几个作坊都连成一片的,只是甲字号在中间,东面是乙字号,西面是丙字号。”“原来如此,那就多谢这位小兄弟了。”那人做了一个揖,转身走了。莫尽言见那人走远了,便拉着俞思冕说道:“俞大哥,听这人的口音是你们北方人啊。”俞思冕看着那人的背影,笑一笑:“是北方人士,但是不是我们那儿的,他们比我更往北去。其实说起来,我倒也不算北方人,不过比你们这儿是靠北一些。”“北方也有海吗?还需要来福州看船?”莫尽言有些不解。“唔,也是有的。”俞思冕寻思了一下,他不确定这人的身份是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这人九成是个宫廷内侍,多半是皇家使臣,难道朝廷真准备在海上搞大动作?傍晚,两人正在客房里吃饭。林师傅亲自过来找他们:“俞大人,小莫师傅。”“林师傅请坐。”莫尽言赶紧站起来,“林师傅吃了吗?一起吃点吧。”林师傅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这几天招呼不周,俞大人和小莫师傅多多海涵。”莫尽言看了一下桌上的菜,全都是时新的菜色,水煮江鱼,清蒸瑶柱,还有西施舌,都是极好的菜,可见也是颇受礼遇的。只是没有人作陪而已,这是俞思冕要求的,他们自己吃就好,不必作陪。俞思冕笑道:“林师傅客气了。不知林师傅有何贵干?”林师傅笑道:“说来也真是巧,今日一早,便有朝廷的钦差大人到了,说是要查看一下我们造万斛船的进度。我准备明日就带他们去看小莫师傅做的船模,希望小莫师傅也能够到场,好为钦差大人及时解惑。”林师傅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希望莫尽言能够亲自去向朝廷的钦差解说自己的船模。莫尽言回头看了一眼俞思冕,俞思冕道:“林师傅,若是这样一来,我们怕是无法控制这船的主设计者的归属问题了。”林师傅迟疑了一下,叹息道:“小莫师傅的船模我们还没来得及研究,对方便已经到了,我怕到时候我们一解答,漏洞重重,反而惹得对方起疑。不若这样好了,我们便说小莫是船厂的造船师傅,万斛船模是由他带头主设计的。”俞思冕皱着眉头,他并不想让小莫这么出风头的,但现在看来事态却有些不受他们控制,他斟酌了一下,对莫尽言说:“小莫,看来非你去不可了。”莫尽言点点头:“那我就去吧。”林师傅松了口气:“那明日一早我便打发人来请二位。”林师傅出去后,俞思冕对莫尽言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去。要谨行慎言,当心祸从口出。”莫尽言看着俞思冕的眼睛,亮晶晶的,这还是俞思冕第一次嘱咐他这种细节:“俞大哥,有什么不对吗?”俞思冕伸手摸了摸莫尽言的后脑勺:“我也说不好,总之谨慎点是没有错的。”莫尽言点点头:“好。”俞思冕给他夹了一个瑶柱:“吃饭吧。也不用太在意,有哥呢。”第二日一早,林师傅就派了个小厮来请莫尽言和俞思冕,领着他们到了甲字号作坊。船厂的师傅们皆已到齐了,钦差大人尚未到,林师傅与莫尽言商量了一下措辞,刚说好,船厂的诸位大人陪着钦差大人便到了。莫尽言一看,来的三个人中,居然有一个是昨天在缆绳作坊前遇到的那个面白无须的伟岸男子。那人一见莫尽言,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莫尽言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些。福州船厂的主管大人介绍道:“这一位是京城来的马大人。”伟岸男子跟大家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桌上的船模吸引住了。他仔细端详了许久,提了不少问题,算不上很专业,但也不完全是外行,多半都是围绕着大船的安全性能和稳定性。莫尽言一一给予了解答,对方连连颔首,似乎是颇为满意的。最后马大人问:“我们若是需要三艘万斛船,福州船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造好?”莫尽言愣了一下,一艘三斛船就已经很不得了了,对方居然需要三艘,他不太了解船厂的制造能力,将目光投向了林师傅。林师傅接过话头:“如果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三艘万斛船,最少也需要三年的时间。”马大人点头道:“甚好,那就抓紧时间,尽快将万斛船造出来。” 第101章 “那还真是年轻有为。”马大人惊叹道,倒也没看出来有轻视的态度,“小莫师傅应当是有家学渊源吧,否则怎会有如此见地,居然能够设计出万斛船。小莫师傅进船厂多久了?”莫尽言犯了难,不知道怎么答,他还没跟林师傅商量一下措辞呢,这马大人究竟有没有去跟林师傅打听过自己的情况呢,而林师傅又是怎么说的呢?犹豫了很久,突听得马大人笑道:“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莫尽言背上出了一层薄汗,老老实实道:“我是今年才入的船厂,算得上是有家学渊源吧,祖上都是造船的。”马大人笑道:“我一见到那艘万斛船,便知道莫师傅来历不会简单。朝廷征集万斛船的方案,京城龙船厂忙了好几个月,依旧尚未有确切的方案,我本来对此行也并没有抱多大的信心,但是莫师傅给了我一个惊喜。”莫尽言红了脸道:“其实我这个还只是一个船模,到底能不能造出来大船,我也没法保证。”马大人笑了笑:“这个不怕,既然已经有了大框架,余下的便都是细节,我相信莫师傅和船厂的师傅们都能克服这一点小困难的。哪怕是所需的时间更长一点,这也是无妨的,只是我们一定需要这万斛船,就有劳莫师傅多费心了。”莫尽言心下有些感动,这个马大人还算是通情达理之人:“那我定然尽心尽力促成这万斛船的建成。”马大人笑着点了点头,亲自给莫尽言倒了一杯茶:“莫师傅可也信回回教?”“啊?”莫尽言吃了一惊,“不,我不信这个。”福建这一带,信回回教的不少,但是莫尽言却是不信这个的。马大人笑了起来:“我见莫师傅的面目,颇有点像回回人,以为你也是回回人。”莫尽言伸手抓了抓脑袋:“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爹娘去得早,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祖籍是哪里。”马大人有些歉意道:“对不住,说到你的伤心事了。那莫师傅的造船技术是同谁学的?”莫尽言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小时候随父亲学了一点,后来都是自行摸索着学的。”马大人双目精光一闪,立刻便消失了:“莫师傅真是旷世奇才,居然自学成才。”莫尽言的背心越来越热,这真是被人家几句话就将老底套出来了:“马大人可别说笑了。您不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就好,千万别说什么奇才。我只是从小爱造船,正好父亲给我留了些船模,就按照这船模摸索了一下,造了几艘海船。这万斛船,还真是第一次试着做,成不成还有二话呢。”马大人笑道:“莫师傅别谦逊,我是真觉得你这方面天赋异秉,根据船模就能造得出海船,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这万斛船,能不能成功,自然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整个船厂的师傅们都要参与到其中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知道,我们目前的造船技术,怕是还及不上前朝的技术,所以若是能得到前朝的技术,我们还用担心这区区万斛船吗?所以我很期待莫师傅的万斛船。”莫尽言有种得遇知己的感觉,他感动地对马大人道:“难为马大人也如此了解情况,我定当竭尽所能,使这万斛船能够成功。”马大人拍拍他的肩:“我很期待莫师傅的杰作。来,我们以茶代酒,预祝万斛船的成功。”临走的时候,马大人将周大人送他的那包大红袍硬塞给了莫尽言。莫尽言拿着那包茶叶,想着也许陈良会喜欢,便接下了。回到住处,陈良急忙迎上来:“公子,你去哪儿了,可急死我了。”莫尽言歉意地笑道:“马大人找我喝茶聊天去了。”“啊?”陈良吓了一大跳,“哪个马大人?就那个钦差大人吗?”莫尽言点点头。陈良追上莫尽言的脚步:“公子,他都找你说什么了?”“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下万斛船的情况。还问我是不是回回。陈良,我长得像回回吗?对了,这个给你。”他将手里的那包茶叶给了陈良,缩回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陈良接过茶叶包,也没看,接过莫尽言的话道:“公子是相貌跟中原人是稍有点差别。我也有点好奇,公子你祖上是哪里的?”莫尽言道:“我只听我爹提过一次,我祖上是从西域那边迁过来的。”“这就对了。”陈良笑道,“公子长得跟清净寺里的那些回回们还真有点像。”莫尽言一边摇头一边笑:“难道我该去信个回回教?”陈良笑道:“公子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吧,听说回回都不吃肉的。”陈良并不十分清楚回教到底不吃什么肉,只听说过不吃肉,便记住了。“啊?那就算了吧。”莫尽言果然被这一点吓住了。陈良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茶叶包,只一眼,便迅速放到鼻端嗅了一下,喜道:“公子,你这哪里来的?这可是极品大红袍啊。”莫尽言笑道:“马大人硬塞给我的。说是周大人送他的,他自己不懂喝茶,送给我了。”陈良笑起来:“这真是便宜我们了,这好东西买都没处买呢。我得赶紧去收起来去。”莫尽言站住了,有这么贵重吗,刚刚是不是不该收的?但见陈良欢喜成那样,算了,承个情吧,将船好好造出来,也就算对得起马大人了。第83章 胜新婚钦差大人在船厂又逗留了三四日,莫尽言与船厂的师傅们又就万斛船的问题研讨了两日,回到福清的时候,两人已经分别七日之久了。小别胜新婚。俞思冕将莫尽言的双手用衣衫束起来,栓在床头,将莫尽言的衣服剥了个精光,自己唇齿并用,将莫尽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舔了个遍。撩得莫尽言喘息紊乱,呻吟止不住从唇齿间溢出来。莫尽言难耐地挺起身,去蹭俞思冕的身体,俞思冕却故意抬起身子,不让莫尽言触碰到自己。莫尽言皱起眉,有些不解地瞪着俞思冕。俞思冕在他胸前的乳珠舔了一口:“言儿,你难受吗?难受你就求哥哥。”莫尽言咬着唇,拼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不愿意妥协。俞思冕吸了一下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呢喃道:“你现在知道心痒难耐的感觉了吧,你可知道哥哥我这些天是什么滋味?就是你现在这种滋味,心痒痒的,却无法得到纾解。言儿,你求哥,哥就给你。”莫尽言狠狠瞪了俞思冕一眼,恨不得咬上他两口来泄愤,这个死人,居然这么折磨自己,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寂寞难耐吗?俞思冕看他的俊脸憋得通红,却将唇咬得殷红欲滴,坏笑一声,伸出舌头,撬开莫尽言的唇齿,在他的上腭舔上一圈,莫尽言身子一抖,终于难耐地“嗯”了一声。俞思冕伸手捏住他的乳头,另一只手在伸到被子下面,在小莫尽言的顶端轻轻刮擦了一下。莫尽言身子猛地一抖,几乎泄出来,却被俞思冕捏住了。莫尽言心中的烈火无处发泄,他努力咬起牙根怒视俞思冕,未料这表情却显得无比娇嗔。俞思冕笑嘻嘻地在他唇上一舔,在他面上轻吹了一口气:“言儿,是不是很舒服?不过别急,等等我,我们一起。”他伸手在莫尽言胯下套弄了一下,邪笑一下,“不过你得先求哥哥。”莫尽言心痒难耐,扭动了一下胯部,脚趾都绷直了,就是咬着唇不开口求他。 第103章 莫尽言也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做官也不容易啊。”俞思冕无奈地笑笑:“从来都不容易啊。”莫尽言道:“俞大哥,你说那两方打到最后,谁会赢?”俞思冕摇摇头:“嘘,莫谈国是。”俞思冕心里自然是有些掂量的,但是不能跟莫尽言说,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重大了,他还是想让莫尽言尽量置身事外。第84章 血亲就在俞思冕为这事发愁的时候,江城着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让他去一趟福州。俞思冕料到这事多半与北面那场战争相关,江城不好再信中提说,才叫了他去当面说。只是不知道江城的态度如何,正好去探个口风也好,便带着莫尽言赶到了福州。江城很直接,寒暄过后,就开门见山说正事:“贤侄想必也是知道新帝与燕王之争了,不知作何感想?”俞思冕苦笑道:“依思冕愚见,这是皇家内部的事,我们是做臣民的,管不了天子的家事。所以我决定置身事外,静观其变。”江城捋着胡子颔首道:“我与思冕的见解不谋而合,这是皇家之争,到时候变不变天,都依然是朱家的天,所以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关系,由他们闹腾去吧。”俞思冕笑道:“伯父高见。”江城叹了口气道:“小儿南安自京中写信回来,目前京城尚算太平,只是朝廷大军连连败退,燕王似有破竹的势头。”俞思冕吃了一惊:“朝廷有百万大军,燕王才多少兵力,不至于倾败至此吧。”江城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大约还是用兵不当所致。依我的看法,这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所以还是静观其变吧。思冕你近日可接到过你父亲的信?”俞思冕摇摇头:“我到闽地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家里的消息。”只怕他爹当他已经死了吧。江城也叹了口气:“俞大人这么做,似乎有些过了。”俞思冕道:“只怕也有旁的人推波助澜的作用,我的信,怕是一封也没有送达到他手里过。”江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俞思冕笑道:“江伯父不必担心,没有我爹,我依然也活得很好。只怕我是无法履行作为子女的责任了,我当初离开京城,就没想过再回去。”圣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但他却因为父亲尚在,被迫远游,否则那些如狼似虎的异母兄弟不把他弄死才怪,当初选择离开,正是为了落得一个清静,没想到还是差点没逃出来。江城叹了口气:“也罢,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朝廷号召各地勤王,会响应的人必定不多,我们也只当不知道好了。你继续做你该做的事。”俞思冕笑起来:“我正是这么打算的,近日倭贼又开始蠢蠢欲动,够我们忙活的了,哪里有工夫去管别的事。”“如此正好。别让倭贼趁火打劫,殃及百姓。”江城赞许地点头。俞思冕与江城密谈结束,去后花园找莫尽言。莫尽言正被江夫人拉着说家长里短呢,很显然,江夫人将莫尽言当成跟她一样的女眷了,问一些比如理家、过日子之类的家常话,弄得莫尽言哭笑不得,说实话,那些平时都有陈良和俞思冕安排,他还真从不管事的。正好俞思冕来救他出水深火热之中,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们趁来福州,又去了一趟船厂。万斛船的设计已经完全定下来了,现在已经进入修造阶段。莫尽言看着自己的构想逐渐变成现实,就好像看到自己亲手栽种的果子慢慢结果成熟,那种成就感是不言而喻的。俞思冕也感到十分高兴,这万斛船不仅是莫尽言的梦想,也是他自己的梦想。他一直想看到万斛船再次驶出大明海港,如今这大船居然是出自爱人之手,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朝廷正在忙着打仗,负责监督万斛船建造的钦差也许久没有来了,但是不妨碍船厂师傅们的热情。这万斛船,就算是朝廷不来监督,他们也是极乐于建造的,毕竟这是一个划时代性的突破。靖难之役持续了三年之久,胜负未分。这个结果在俞思冕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就兵力来说,朝廷远胜于燕王,就用兵来说,燕王远胜于朝廷,鹿死谁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幸而战火一直都只在北面蔓延,没有波及至长江以南,南方军民尚能偷安。俞思冕与莫尽言一直致力于与倭贼对抗,这几年,倭贼的进犯断断续续,但是也没讨到好果子。倭贼来到福建海域,多半会被南騀岛的哨卡或关龙飞的海防船队发现拦截,故而他们对南騀岛的哨卡深恶痛绝。曾经有几次上过南騀岛,试图捣毁哨卡,但都无功而返。哨卡的守卫拒不迎战,倭贼对着铁桶一般的石头建筑束手无策,强攻过几次,都没能损坏哨卡半根毫毛。靖难之役旷日持久,不知道哪天才能结束。这一天,镇东卫指挥衙署来了一个陌生客,对方是乘轿来的,阵仗颇不小,看样子来头也不小。莫尽言在衙署里任了个小职,出入自由。那轿子刚落地,莫尽言正好从衙门里出来,便站在门口看着,只见轿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人,那人长得一副好面貌,面若桃李,眼若秋波,不过面相稍稍阴柔了些。那人下了轿,抖了一下袍子下摆,抬头看了一眼衙门上的匾额,便抬腿往衙门内走。门房赶紧拦下来:“敢问客人要找哪位大人?”卫指挥衙门是军情要地,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入。那人颇有些不屑地抬了一下眉:“我找你们俞昇俞大人 。”莫尽言心中一动,这人口音与俞思冕以前的口音是一致的,不过这些年俞思冕在闽地待久了,也有了些本地口音,故他许久没有听到这么纯粹的京城口音了。门房道:“请问可有名帖?”那人推开门房的胳膊:“岂有此理!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可不是跟你这南蛮子搅和耽误时间的。耽误了我的事你担当得起责任吗?”这人锦衣玉面,气势颇有些威严,门房竟有些被唬住了,拦着的手被推开了。莫尽言身形一晃,挡在了那人身前:“这位大人,既然是来公干的,那就请出具相关文书吧,别让我们下面的人难做。”莫尽言穿一身普通的棉袍,洗得有点旧了,但是这些年的气势却长了起来,严肃起来时不怒而威,倒也将这人唬住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莫尽言,没有敢再往内冲,而是从怀里摸出一纸文书,傲慢道:“我有吏部尚书签署的公文,睁大你们的眼瞧瞧。”莫尽言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见落款处盖了一个篆书钤印,莫尽言只认出了一个俞字,他心里一顿,这信莫不是俞思冕的家人写来的?好像俞思冕的爹就在吏部任职。他慢条斯理地看完,将文书折起来还给对方:“原来是京城来的大人,有请。赖六哥,去跟大人通报一声。”那门房感激地看了莫尽言一眼,转身一溜烟跑了。那锦衣男子打量了一眼莫尽言,从鼻孔中发出了一声轻哼,撩起衣服下摆,跨进了门槛内。 第105章 莫尽言默默替这个小青梅哀悼了一下,她必定没有想到,自己的竹马哥哥会因为另一个女人而不喜欢她:“后来呢?”他急于知道故事的下文。“我回京之后,赵净不久也回来了。她暗示过我几次,想让我去她家提亲,但是我都装傻,我总不能一辈子对着一个像我最恐惧的女人的人。”俞思冕叹了口气,“她学过武,总是喜欢将自己当做江湖儿女,闺房是坐不住的,常作男装在外头晃荡,她那模样,扮了男装也不像男人,但她自己还颇洋洋得意。不知哪天被俞昆看见了,俞昆贪图她的家世和美貌,便着人上门提亲。赵家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答应了。”“赵净刚开始也以为是我,开始还挺高兴的,后来弄清楚情况,知道不是我,死活要退婚。后来不知怎的,居然又不退了。我猜想是俞昆同她说了什么,将她说动了,俞昆这人在心机上比他娘更胜一筹,奸诈无比。”俞思冕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们成亲的那天,我被我爹叫了回去,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回那个家了,一直都住在衙署里,那天我神差鬼使地回去了。我被俞昌带着我的几个同僚灌得酩酊大醉,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赵净躺在我身边。当时我爹和俞昆都在场,那个场面,你可以想象一下有多么混乱。”俞思冕苦笑了一下:“而我喝得人事不省,动都不能动,自然不可能对她做什么越礼的举动。但是赵净咬定了我毁了她的清白,非让我负责,而她愿意改嫁于我。俞昆则借势大闹,说我便宜占尽,做了嫡长子,还要抢他的媳妇,非要我爹给个公道。“这是我吃的第一次大亏,赵净她分明在新房内,怎么会躺到我床上来?我情知是自己吃亏,虽然知道这有损赵净的名声,但也不愿意娶她。而俞昆,他的目的很明确,让我放弃嫡长子的继承权。让我失望的是,我爹不仅完全站在俞昆一边,并且当场给了我一棒子,将我的头都敲蒙了。这父子情谊,大约是从当年我娘去世之后就荡然无存了吧,也许更早一些,是在二姨娘三姨娘入门之时便已经消失了。”“你后来就走了,来了福建?”莫尽言心疼地抓住他的手,追问道。俞思冕点点头:“是的,当时正好有机会来福建,我便主动要求离开了。”“那赵净呢?”莫尽言问道。俞思冕摇摇头:“赵净的目的是想用这个法子让我娶她,但我哪里肯吃这个亏,自然是不愿意。知道这事的只有我们四个人,俞昆看中她家的家世,愿意息事宁人,继续和她一起过。”莫尽言感慨道:“这个赵姑娘还真是个厉害女子,叫人惊叹。”俞思冕摇头道:“她的做法太叫人不敢苟同了,完全就是在赌博。而俞昆并不善罢甘休,他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他的威胁和耻辱,便在我赴任途中设局,准备将我劫杀。”莫尽言抓紧他的手:“幸而你没事。”俞思冕突然笑了一下:“有时候我反而觉得有些庆幸,要不是他们暗算我,我们怎么能相识呢?”莫尽言想起来都有些后怕:“比起我们相识,我更愿意你永远都是平平安安的。”俞思冕不以为然地拍拍他的手背:“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莫尽言不愿意去深想这个问题,他换了话题:“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是俞昆做的?”俞思冕苦笑了一下:“我跟别人并无冤仇,平时才缺少警惕,故他们才那么容易得手。初时我也没往那方面想,后来我写了不少信回去给我爹,但是一封回信也没有,我才开始怀疑是不是俞昆所为。方才我诈了一下俞昌,他已经承认了,他一向都是给俞昌跑腿的,这就证实了我的猜测。真没想到我居然会落到这步田地。”莫尽言心疼地将俞思冕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俞大哥,别难过,我们不需要他们,以后有我陪着你,一直都陪着你。”俞思冕将莫尽言的手拿过来贴着自己的脸:“谢谢言儿。”这年夏天是个闷热的夏天,燕王绕过百万朝廷大军,直取金陵,小皇帝点了一把火,将自己和皇宫一并葬身于火海。燕王登基,持续三年多的靖难之役终于落下帷幕。新帝登基之后,颁发公告:导致此次靖难之祸的原因是朝中奸臣挑拨唆使所致,使得骨肉相残,故奸臣实在可恨,有罪之人不敢赦免,无罪之人不敢诛杀。与公告一同颁发的,还有一纸奸臣的名单,其中有一部分罪情最严重者,被株连九族。俞思冕发现,被株连九族的名单中,赫然有其父的名字。莫尽言也懵了。第86章 孟长龄莫尽言抱紧俞思冕,将头埋在他怀里,觉得仿佛要失去这个人似的:“俞大哥,你不会有事的对吧?他们早就不把你当成自己人,你和俞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是吗?”俞思冕整个人已经呆住了,他回过神来,挤出一个艰涩的笑容:“当然没事,我跟俞家已经没关系了,言儿别担心。”这话只是安慰莫尽言,这世上,从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俞家有了好事绝对是轮不上俞思冕的,但是有了祸事,俞思冕却是躲不过的。俞思冕已经在心里做了无数次的假想,如果真的逃不过去,那自己就带着莫尽言去逃亡,隐姓埋名,做一对亡命鸳鸯。只是可就苦了莫尽言。莫尽言从俞思冕怀里抬起头来:“俞大哥,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们驾一艘海船出海,没有人会阻拦我们的,我们可以去东番,或者去更远的地方,总之远到他们再也找不到你。”说到此时,他的眼泪唰唰淌了下来。俞思冕用手捧起他的脸,温柔地吻去他的泪珠:“言儿别怕,哥不会死的。我们这就走,先到海上去,看看情况再说。如果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就马上离开。”说着对着门外喊,“陈良,陈良!”陈良一直在门外候着,知道自家大人随时会找自己,他匆匆跑进来:“大人,什么事?”“去帮我们安排一艘海船,就是小莫亲自造的那种,我们要出海。”俞思冕道。陈良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莫尽言脸上泪痕未干,俞思冕满脸憔悴,不由得有些怆然:“是,大人,我安排最可靠的军士上船待命。”莫尽言叫住陈良道:“陈大哥,我和俞大哥离开之后,你就带着嫂子和侄儿回老家吧,让陈平生陈哥也回老家去。我们不方便带你们了。”陈良和陈平生均已经成亲,各有了一个快两岁的儿子。陈良有些伤感地看着他们:“大人,公子,我还是跟着你们吧。”俞思冕摇摇头:“不了,陈良,我们若是没事,还会去找你回来的。若是逃不过这一劫,就不拖累你们了。”陈良咬紧了牙根:“这些暂时都不说了,我赶紧去办事去。”“俞大哥,我也赶紧去收拾东西去。”莫尽言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此刻不是难过的时候。俞思冕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二人正要出去,刚跑出去的陈良一脸仓皇地回来了:“大人,公子,朝廷的人到了。已经将衙署围起来了!我们怎么办?”俞思冕冷哼一声:“来得倒快!”其实也不怪朝廷的人来得快,而是他们得到的消息有些迟了,所以才显得朝廷的办事效率极高。莫尽言神色紧张:“怎么办?”陈良道:“大人,要不你带着公子冲出去?”以他俩的身手,还没有几个人能拦得住。俞思冕略一沉吟,摇头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免得你们受连累。”皇帝会株连九族,未必就不会株连这衙署中的无辜人。正踌躇间,前来执行命令的人已经进来了:“圣旨到!镇东卫指挥使俞昇接旨——”俞思冕看着门外,回头又看看莫尽言,万分难舍道:“言儿——”莫尽言眼圈红了:“俞大哥——”门外的人又在催促:“俞昇可在?快快接旨!” 第107章 这两只雕,正是许哥和它媳妇。在许哥和莫尽言的努力下,那只母雕终于接受了莫尽言,虽然不能像许哥那般亲密,但也不会见到他就跑,并且还能接受他的喂食。不过除了莫尽言,这雕不接受任何人,包括俞思冕。俞思冕做了不少努力,但也就只能做到与这雕和平共处,不能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他初时很不甘心,但后来也想通了,大概莫尽言身上有着别人所没有的特质,容易让禽鸟信任。如今许哥将媳妇带回家,就无需再跟着媳妇到野外去,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莫尽言的,除了偶尔自去觅食会离开一下。所以这雕一出现,就意味着莫尽言也就到了,莫尽言到了,也就意味着俞思冕到了。其实无需信鸽报信,只要狼烟或者响箭响起来,整装待发的水师官兵便都行动起来了。三个千户所,加上关龙飞的海上巡防队,人数超过五千,此刻全都朝南騀岛四周包抄过来。倭贼已经全部登陆,船上只余极少留守者,很快便都被水师官兵攻陷下来,断绝了倭贼的后路。水师将士从四面登陆,将倭贼围困在南騀岛中间,四面如铁桶一般围得严严实实。倭贼此刻尚未攻下哨卡,面对大量水师将士,只好暂时放下哨卡,转身来应对水师官兵。莫尽言和俞思冕带着关龙飞的海防将士最先登陆,与掉头回来准备逃跑的倭贼迎面遇上,两大阵营短兵相接。莫尽言的拓木弓拉出满月状,一箭一双,一连放翻了六个倭贼。一名倭贼头目见莫尽言来势汹汹,提着倭刀冲上来。莫尽言就着后方将士的火把一瞧,面前的倭贼身材敦实,他的左眉只有半截,在中间部位有一处明显的刀疤,这刀疤拉向整个左脸,面貌极其丑陋。只一眼,莫尽言便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化作灰,他也记得,当时抢了聂芸、砍了自己一刀的,可不就是这个刀疤脸男人。这么多年了,莫尽言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夜发生的一切,这个男人对他们姐弟来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莫尽言将弓往身上一挂,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这把短刀,就是当年断在他肋间的那半把倭刀打造成的,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莫尽言一定要将这半把刀还给对方。时隔七八年之久,这个男人早就不记得当年那个差点被他一刀砍死的少年了,但是那个少年却记得这个鬼魅一般的男人。当年他们的实力相差悬殊,如今,他们的实力依旧相差悬殊,不过,实力却要掉个个:刀疤脸早已不是莫尽言的对手了。刀疤脸一见莫尽言拿出的是一把短刀,心里便窃喜不已,因为他的刀要比那把短刀长两尺,近身作战中,他在兵器上就占尽了优势。然而一交手,他便发现自己错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功夫远在自己自上,莫尽言的身影如鬼魅般飘忽不定,他的长刀尚未碰到莫尽言分毫,自己则已经被莫尽言划了好几刀。刀疤脸心中恐惧大增,这个人分明可以一刀使自己毙命,但是他却不这么做,似乎是要一刀一刀将他凌迟致死。莫尽言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刀疤脸的额头、后背、左肋分别割了三刀,这是报芸姐姐、聂世翁和自己的三刀之仇。他本想将眼前这人一刀刀凌迟致死,但是情况紧急,他没有时间与他多耗,便挥刀用力一劈,将刀疤脸的长刀从刀把处削断,然后飞脚一踢,将对方踩在地上,将手里的短刀狠狠往对方心口上一插,用当年对方杀他一样的方式完成了报仇。只不过这一次,刀疤脸没有莫尽言当年的好运。莫尽言用这种方式将刀还给了对方,然后抽出腰间俞思冕给他配的长剑,纵身一跃,加入剿倭战争中。这是一场异常激烈的战争,也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双方从夜间鏖战到天亮,两千余名倭贼,尽数被歼被俘。这是有史以来抗倭战争中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天亮之后,面对成堆的尸骨和成河的血流,任谁都无法平静对待。莫尽言和俞思冕并肩立在一块礁石上,疲惫的脸上带着无法平静的震惊之色,看着正在清理战场的将士,莫尽言道:“希望这是最后一场战争,倭贼以后再也不要来犯。”俞思冕将莫尽言的身体转向大海,迎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经此一役,应当能平静不少时日。”莫尽言看着冉冉升起的火红太阳,侧过脸来看俞思冕的侧脸:“俞大哥,你说,我们能逃过这一劫吗?”俞思冕回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一定会的。等那件事一了,我就带着你远走天涯,陪你看日升月落。”莫尽言闭上眼睛,让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脸上,想着俞思冕许的这个愿望,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笑容。从大海的那一端,飞过来两只鹰雕,它们披着霞光,金色的阳光将它们的翅膀镀成了金色。那是许哥和它媳妇,它们长嗥一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带着金色的希望,飞向莫尽言和俞思冕。南騀岛之役,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场大捷,也是倭贼遭受的最大重创。新帝龙颜大悦,大手一挥,便奖赏下无数的金银珠宝。但是却没有莫尽言和俞思冕想要的奖赏,赦免令迟迟没有颁发下来。莫尽言在焦灼中,等来了林师傅的来信,让他速回福州船厂。莫尽言只得按下心头的不安,和俞思冕北上福州。原来万斛船早就造好了,朝廷一直忙于打仗,似乎已经将这事遗忘了,完全没有人来过问此事。三艘万斛船静静地停在甲字号作坊内,等待着世人重新将它们记起。林师傅叫莫尽言回船厂的原因,是因为朝廷的钦差大人到了,而且此次来的,依旧是上次的钦差马大人。莫尽言心里有些诧异,这天子都换了,马大人这个钦差居然还做得这么稳当,这个马大人真不容人小觑啊。莫尽言一到船厂,正好赶上万斛船试水,数百名桨手将船桨划起来,万斛船缓缓从闽江驶入入海口,莫尽言和俞思冕陪着钦差大人站在船头,如履平地一般稳当,瞭望着无垠的海面,吹着迎面而来的腥咸的海风,顿有一种豪气万丈之感,心中积压多日的抑郁之气都一扫而空。返航之后,马大人笑眯眯叫过莫尽言:“这几年时局动荡,未能如期前来查验万斛船,但我们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事,并且相信莫师傅一定能够造出万斛船。莫师傅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莫尽言有些赧颜道:“其实我做的只是初步设计,真正造出大船的,还是船厂的师傅们。”马大人笑着点点头:“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三艘大船我已经看过了,皇上的意思是需要五艘大船,所以还需要莫师傅再帮我们造两艘。此外还需要十艘五千斛的大船,形制还是由莫师傅设计,不知道两年时间是不是足够?”莫尽言黯然道:“多谢马大人赏识。只是尽言恐怕无能为力,无心设计船只。”马大人挑眉道:“哦?莫师傅可有什么烦心事?”莫尽言苦笑一下:“说来不怕马大人笑话,我大哥俞思冕您也是见过的,他其实是我的契兄。他是镇东卫的指挥使。”“近日南騀岛大捷,我也略有耳闻。俞大人真乃真英雄,是福建百姓之福。”马大人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诧异,“俞大人怎么了?”莫尽言苦笑了一下:“俞大哥的父亲是京中的户部大员。”马大人恍然大悟:“俞砚俞大人是他父亲?”莫尽言点点头:“正是。俞大哥被牵连,不知道能否逃过这一劫。”马大人沉吟了一下:“原来如此。”“所以对不住马大人,五千斛的大船,林师傅他们也能胜任的,我目前实在无心无力。”莫尽言满怀歉意道。马大人笑了笑:“莫师傅尽管放心,俞大人是国之栋梁,皇上英明神武,定然不会不辨是非的,俞大人必定能够逢凶化吉。所以莫师傅只管安下心来做船。”莫尽言听见马大人这么一说,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心道:难不成得遇贵人了?当下便道:“借马大人吉言,希望俞大哥能够逢凶化吉。既然马大人这么相信尽言,那尽言便静下心来好好做船。”马大人道:“这就对了,莫师傅只管造好船,皇上不会忘记你的功劳。”数日后,朝中的赦免圣旨送到,说是俞思冕在抗倭战争中劳苦功高,保护一方平安,又因远离京中,并未参与其父的谋逆事件,且曾拒绝过其父的勾结谋逆,足见其对今上的忠心,赦免其株连之罪,依旧令其坐镇镇东卫。此时马大人已经离开船厂返京,莫尽言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心如明镜一般,只怕这其中少不了马大人的功劳。俞思冕抱着莫尽言,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第109章 俞思冕点点头,钟勇一向守信,说好今日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必定是有什么事绊住他了。“我和你一起去。传我命令,静候消息,等我回来开船。”校尉领命出去了。他们下了船,沿着码头往城内走。尚未入城,便看见钟勇脚步匆匆地往码头奔来。莫尽言连忙迎上去:“钟大哥!”钟勇疾奔过来,他满脸憔悴,但是却神采飞扬,有着多年未见的容光:“小莫,俞大人。我正要回去找你们。”莫尽言说:“钟大哥,你可是遇到什么事了?”钟勇说:“我昨日晚间在一个海边的渔村打听消息,听见有人说,数年前,他们看见有人在海边救了一个受了重伤的男子,穿的是水师战袍,右胸中了箭伤。当时人未气绝,被人救活了,不过由于伤势太重,有一名过路的老者将他带到城内去医治去了。”莫尽言的心提了起来,抓住钟勇的衣袖:“钟大哥,是许哥吗?”钟勇遗憾地摇摇头:“我昨晚去城内打听了半宿,沿着各家医馆去打听,暂时尚无消息。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了,有些医馆已经关了,有些是新开的,消息很不好打听。我决定留下来不走了,一定要问个究竟。”俞思冕冷静地问:“你有没有问过到底是哪一年?”钟勇摇摇头:“事情过去太久了,有人说是七年前,有人说是八年前。时间是差不多,十之八九就是阿许。”俞思冕不想让他抱太大的希望,以免太过失望:“钟大人,平海离长乐有上百里之遥,是庄大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你还是冷静一点,别太激动了。就算是庄大人,当时他伤势严重,是否已经脱险也未可知。”俞思冕还有话没有说出来,要真是庄许还活着,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回去呢。钟勇听俞思冕这么一说,眼中的狂热稍稍降下去了些:“俞大人说得极是。只是这一次,我一定要问个究竟才行,是死是活我都要确定,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甘心。”莫尽言自然能理解钟勇的痴心和苦心,对俞思冕说:“俞大哥,你就让钟大哥留下来找吧。我也觉得极有可能就是许哥。”有希望总比没有好。钟勇点点头:“要是他活着,就算是把我忘了,或者不愿意回来,我看着他活得好好的,也就心满意足了。若是他不在了,我也要打听到他葬在哪里,将他归葬回乡。”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一股哀伤萦绕在三人之间。莫尽言几乎落下泪来:“钟大哥,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写信告诉我们。”钟勇点点头:“俞大人,我走了,军中的事就有劳你多费心了。祝你们一路顺风,保重!”俞思冕点点头:“多保重。”钟勇一抱拳,转身便向城内大步走去。莫尽言想起什么,从俞思冕怀里摸出一个荷包,追上去:“钟大哥,等等,这个带上,用得上的。”钟勇捏着银子,眼中泛红:“谢谢你,小莫。”莫尽言吸吸鼻子,露出一个笑脸:“好运。”钟勇点点头,转身离去。俞思冕走过来,搂住莫尽言的肩:“不看了,我们回去吧,该开船了。”莫尽言含泪抬眼问他:“他能找到许哥吧?”俞思冕摸摸他的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脸:“能的。”两日后,他们抵达泉州。又三日,从苏州来的主力船队终于到了,船队浩浩荡荡,足有两百条之多,人数多达万余众,足见阵容之强大。船队的领队,赫然便是与他们渊源颇深的马三保马大人,不过此时他已由皇帝赐姓郑,名和。郑和弃了自己来时乘坐的船只,登上了莫尽言所在的万斛船,这才是船队的主船。三人再次于船上相见,相对一笑,接下来的风雨行程,他们将扬帆沧海、同舟共济。两年后,郑和带领数百艘大船和无数的海外朝见者回国。俞思冕与莫尽言卸去船队护卫首领之职,回到长乐寓所。见到一封钟勇去年自平海写来的信,信中称他找到了一个酷似庄许的人,那人也曾右胸受过箭伤,不过对方已经全然没有了以前的记忆,还娶妻生子了。钟勇打算在他们附近住下来,默默守护着他们。又过了数月,俞思冕和莫尽言开始他们的行走江湖之旅,第一站便是平海。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庄许。“许哥。”莫尽言含泪看着庄许。庄许不解地看着莫尽言:“小兄弟,我叫张海,不叫庄许。”“原来是张兄弟,久仰。在下俞思冕,这是舍弟莫尽言,我们都是钟勇的朋友。”俞思冕在一旁笑着说。庄许点点头:“哦,原来是阿勇的朋友,请坐,阿勇不在家,我去找他。”不多时,钟勇抱着一个吸溜着鼻涕的孩子回来了,看见他俩,高兴地迎上来。原来庄许的孩子已经可以满地跑了,他的妻子年前已经病逝。钟勇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也成功突破了庄许的心防,成为他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莫尽言想起许哥的遭遇,心中感慨万千,不由得泪盈于睫,许哥真的没有死,他还活着,虽然早已没有他们的记忆,但也是最好的情况了。他看见庄许正在院中打水,钟勇快步走过去,帮他一起将水桶提上来,两人有说有笑,一股平淡的温情萦绕着他们。俞思冕伸出手,握紧莫尽言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已经很好了不是吗?”莫尽言含泪点点头,是的,已经很好很好了。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番外,姑且看之。信则活,不信也无妨,哈哈。谢谢清风梅影、桃花红了杏花、锅巴、未砂、wgls1234、fthjil的霸王票,太感谢大家的鼓励了,mua~一个。开新文了,这次赶时髦写了个重生现耽,其实也就是套了个重生的壳子,还是一般的温馨种田文,希望大家支持。第89章 定制番外二北国风光,万里冰霜,朔风回旋,百草枯折,这是莫尽言这辈子头一回体验北国之冬。年关将至,无数游子都在加快行程,赶回去和家人团聚。惟有他们两骑,马蹄声依旧得得作响,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原来的节奏,回家,是一件与他们无关的事。这几年,俞思冕带着莫尽言走遍了大江南北,享受过京城物华天宝的繁华,见识过烟雨江南的秀美与灵动,走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在白头山、黑水河畔也都留下过足迹。每到一处,若是喜欢那处的风物人情,他们就会停留下来,生活一段时间。直到想离开了,就收拾包袱,去往下一个想去的地方。入冬之前,莫尽言突发奇想,想去北方过冬,去看一看塞北风光。俞思冕没有拒绝,他知道莫尽言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寻根的念头。他的祖辈,是来自塞北的西域。走在前头的俞思冕勒住马缰绳,回过头来对莫尽言说:“小莫,看起来像是要下雪,我们找个地方歇脚,等风雪过了再出发。”莫尽言看着一直在大口喷着白气的马儿,点了点头:“好。”北方的冬天这么冷,滴水成冰,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俞思冕双腿一夹马腹,往前跑去。莫尽言赶紧跟上。跑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一个小镇,俞思冕熟门熟路,找到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将马儿交给店家:“掌柜的,要一间上房,两匹马多喂点好料。另外赶紧备上热水,我们要沐浴。”“诶,马上就好。老婆子,赶紧加柴烧水,客人要洗澡。”掌柜的喜不自禁,这天寒地冻的,又近年关,来往的客商都几乎绝迹了,店里已经几天没接待客人了,好不容易开了张,自然是欢喜的。 第111章 莫尽言问:“俞大哥你几岁到凌云谷的?”“九岁。”俞思冕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当年我跟着师父来到谷中的时候,正好下过一场大雨,雨后初晴,一条霓虹浮架在山谷上空,我还以为自己到了仙境。”莫尽言看着俞思冕,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这里,便打定主意要在谷里多待一阵。正想开口说,突然听见一声清啸,那声音初时还远,顷刻间便到了近前,只听见俞思冕哈哈一笑:“苍羽!”莫尽言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有一团与茫茫天地一个色调的物件扑向了俞思冕。再定睛看时,俞思冕正抱着一只白羽赤冠的大鸟,细看可不是一只仙鹤?俞思冕摸着它的长脖子,跟莫尽言介绍说:“苍羽是我师父养的,非常通灵性的一只鹤。跟许哥差不多。”“真漂亮!”莫尽言突然想起今天还没见到许哥呢?便曲起食指,朝天打了个呼啸,天地空旷,声音传得极远,不多久,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许哥欢啸一声,朝他们扑来。俞思冕怀里的鹤感受到危险,惊叫着扑腾起来想要逃离。俞思冕连忙抱住安抚:“别怕别怕,不是敌人,是朋友。”正说着,突听得一声清喝:“何人闯我凌云谷?!”那声音甚是清脆,说话间已有一道身影迅速掠至,几个起落,人已到了二人面前。这人一出现,吓得正准备栖落的许哥猛地一个回旋,又飞到半空去了。俞思冕看着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挽着两个发髻,穿着红色的袄子,袖边缀着白色毛边,粉面红唇,颇像个仙人小童,就差眉心一点朱砂了,不由得笑道:“你是谷里新收的弟子?你师傅是哪个?”那少年本来看他怀里抱着自己的仙鹤,正要问责,没想到他这么一问,便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俞思冕,眼珠子一转:“你是俞师叔?”俞思冕笑道:“正是。你是肖艺师兄的弟子?”那少年赶紧过来给俞思冕牵马:“弟子方焰见过俞师叔。”俞思冕说:“不用牵,我们一道去吧。这位是你师叔的兄弟,你叫莫叔叔。”方焰转过头看了一眼莫尽言,嘴巴嘟了一下:“莫叔叔。”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欺负我辈分小,管谁都得叫叔。”莫尽言挺喜欢这小孩,从身上摸了一会,找出一个打了孔穿了绳子的小海螺,递过去:“莫叔叔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你玩儿吧。”这个小海螺还是下西洋途中,在南洋一个海岛上捡的,形状和花纹都极其漂亮,别处难得一见,俞思冕见他喜欢,给他钻了空吊起来做坠饰,带在身上时间不短,磨得十分光滑晶莹。小孩子爱新鲜,深居内陆,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海螺,立即爱不释手,然后莫叔叔长、莫叔叔短地叫开了,打听这海螺的来历。俞思冕看得偷笑不已。一路上俞思冕已经将谷里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师父师娘都健朗,师父还是常偷酒喝,师娘依旧热衷于打扮漂亮的小孩子,以前自己就没少被折腾过,俞思冕看到方焰那一身装扮就知道出自谁的手了。二师兄肖艺依旧热心于美食研究。此外几个师兄师姐会隔三岔五回师门来看看,说起来,就是自己是个不孝弟子,自离谷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下到谷底,却是另一番景象,似乎大雪都落在树梢上了,谷底竟然没有积雪,只是湿漉漉的,跟下过雨似的。树林间还能看到飘忽的雾气,莫尽言惊诧不已。俞思冕解释道:“这谷底有地热,还有热泉,所以雪落到地上就化了,积不起来。”方焰不满地说:“对啊,特别没有意思,我想玩个雪,还得跑到谷外去。”俞思冕笑了起来,这种遗憾,他小的时候也是常有的。他指着西南处的一角跟莫尽言说:“小莫,那儿有温泉,冬天都可以露天泡泉水。”方焰说:“是啊,太师父就最喜欢拎着酒缸去那边喝酒,一边泡一边喝,好几次都差点淹死在水里,太师娘每次都拎着他的耳朵骂。”俞思冕失笑:“师父怎么还是死心不改。”然后几人突然听见一声喝骂:“臭小子,还没到家就开始编派老夫的不是来了。一会儿自去你二师兄那儿领罪面壁去。”俞思冕哀叫一声:“师父您老当益壮,这么远就听见徒儿的话了。徒儿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徒儿吧。徒儿给您带酒了。”莫尽言好笑地张望了一下,想看看这个嗜酒如命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俞思冕的话刚落音,便有一道黑色的身影闪电般朝他们扑来,快得仙鹤苍羽都受了惊吓,扑拉一下飞走了。眨眼间,黑影便到了身前,停在他们面前,莫尽言一看,是个须发浓密的老头,大约是须发太过浓密粗硬,所以显得格外蓬松,令莫尽言想起了镇宅年画上的钟馗。俞思冕笑呵呵作揖:“师父依旧龙马精神,徒儿见过师父。”老头周通胜瞥了他一眼:“哼,臭小子,还知道回来?酒呢?”俞思冕拉了一下莫尽言:“小莫,给师父的酒拿出来。”莫尽言赶紧从马背上的褡裢中找出那坛子酒,毕恭毕敬递上来:“师父,给您的酒。”老头接过酒,先就着坛子的密封口嗅了一下,立即笑眯眯的:“好,二十年的西凤酒。太好了。”这才抬眼来打量莫尽言,一边看一边点头,“是个好孩子!”俞思冕笑嘻嘻的:“师父,小莫好吧?”“比你强!”老头言简意赅下结论,“带着他多住几天,你们先去玩,我找个地方喝酒去。”莫尽言赶紧说:“师父,我这里还有下酒的花生米,给您下酒吧。”“好啊好啊。哈哈,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跟师父开口说。”老头拍着莫尽言的肩,一边说着,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拿着花生米走了。俞思冕在背后说:“师父,慢点喝,我们只给您带了这么一坛,喝完就没有了。”老头现在有酒,也不计较多寡:“知道了,别跟你师娘说。”说着人已经消失不见了,速度之快,令不熟悉他的莫尽言咋舌。俞思冕摇摇头:“师父就这样。”莫尽言说:“脾气挺好玩的。”“嘿,老顽童。”他们师徒叙旧的当儿,方焰早就走远了。俞思冕牵着莫尽言的手,继续往里走,远远的就看见勾心斗角的建筑轮廓了。正厅的廊下站着几个人,远远地看着他们,似乎在等他们一般。莫尽言不自在地将手往回抽了抽,被俞思冕抓紧了:“不怕他们看,这是我自己家里了,还用遮遮掩掩吗?”莫尽言只好由他牵着。走到近前,莫尽言才瞧见了方焰陪着一位老妇人和一个身形略胖的中年男子,俞思冕老远就喊起来:“师娘,二师兄!”那老妇人年纪看着也过了花甲了,却穿着白色狐裘,头上插着红花,面上抹着脂粉,风韵犹存,可见是个极讲究的人。老妇人抬着下巴,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看你师娘呢。”俞思冕松开马缰绳,拉着莫尽言走上前,也不管台阶上是湿的,就那么跪下了:“思冕拜见师娘!”莫尽言页赶紧跟着跪下了:“尽言见过师娘!”这见师父和师娘完全不一样的态度,让莫尽言明白了这凌云谷当家的,八成是这师娘了。老太太瞥了一眼地上的二人,转过身去:“还跪着干什么,小肖还不赶紧拉他们起来。第一次来咱们谷里,就跪湿地,让外人说我们凌云门面子大。”肖艺赶紧过来扶师弟,俞思冕已经拉着莫尽言自己起来了。俞思冕跟肖艺使了个眼色,肖艺摇了摇头。俞思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师娘温雪燕进去了,莫尽言也要跟着进去,被温雪燕制止了:“新来的那个小子就别进来了,我们师徒两个叙叙旧。”莫尽言有些尴尬地住了脚,俞思冕只好捏了一下莫尽言的手:“你先跟二师兄回房间。”肖艺倒是一团和气:“不知道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