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无人处爱你》 1 第001章 沈净晗走在薄雾朦胧的山路中。 身后响起一阵清脆短促的单车铃音。 她回头,一个少年骑着单车载着身后的少女从身旁呼啸而过。 少女飞扬的裙摆卷起三两落叶,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来不及了。”少女说。 两人的身影渐渐隐匿在视线尽头。 她看不清他们的脸。 一道阳光劈开薄雾,晃过眼睫。 沈净晗睁开眼睛。 斑驳的光影在雪白的天花板上摇晃,她缓了缓,用手背贴了贴额间细密的汗。 凌乱的发丝缠绕着白皙的脖颈,有些难受,她随手拂开,不小心打到挤在身旁酣睡的白色猫咪,猫咪被惊醒,细软地叫了一声,随后换了个方向,重新趴下。 经历了台风天的摧残,云江岛比每年这个时候要闷热许多。 时间刚过七点,她将长发随意挽了个团子,去浴室简单洗漱。 镜子里是一张素淡干净的脸,肤色近乎冷白,面庞清冷,眉眼有些困倦,似乎没太睡醒。 几只纯白色的布偶猫跟过来,在浴室门口安静地坐着。 沈净晗换了条冰台色的收腰连衣裙,拎起背包,“下楼。” 猫咪们似乎听懂了一样,一溜烟窜出门,扑扑腾腾,声势浩大地跳下楼梯。 青青正在前台看书,见着沈净晗朝她招手,“刚想上去叫你,不是说今天要出岛吗?” 沈净晗绕进前台坐到她对面,拆开一盒牛奶,“来得及。” 青青放下手里的《申论》,“对了,景区刚来人说明天上午这一区的商户负责人去开会。” “你去吧。” 青青丝毫不意外她这样的反应,答应一声:“行。” 世界上大概没有哪个老板像沈净晗这样佛系又特别。 她对生意不怎么上心,有人接待,没人就歇着,最赚钱的餐饮因为嫌麻烦没有弄,放了个冰激凌机器却只卖香草口味。 台风后岛上客流量骤减,旧时约民宿的房间空了大半,她也不着急,每天懒洋洋地抱着她的猫坐在楼顶晒太阳。 她是青青见过最美的女人,多半时间不爱笑不爱说话,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面仙子,浑身飘着股仙气儿,大把男人想扑她,但还没走到身边,几米外就被她那副断情绝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吓退。 禁欲系女人最让人难耐,她们高冷内敛,不说不动,只坐在那里就能让男人丢了魂。 沈净晗就是那类女人。 青青暗自叹气,她要是长这么一张脸,必定要好好利用,找个帅男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不算暴殄天物。 有人退房,青青忙完后去厨房端了粥和小花卷出来,“别喝牛奶了,喝粥吧。” 两只碗盛满香喷喷的红枣小米粥,青青掰了半个花卷,“净晗姐,你听说了没,台风那几天的游客撤离疏散方案好像是周稳制定的。” 沈净晗对那个新接手这座旅游度假岛的周家少爷没什么兴趣,“是么。” “是啊。”青青叽叽喳喳,“没想到那个整天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还有点儿能耐。” 她仔细想了想,“他进岛也有三四个月了吧,我都没见过他,听说他十天半个月都不去一回办公室,天天跟几个二世祖混在一起,周老板气得不轻呢。” 周家两父子不和,全岛都知道。 据说周稳小时候父母感情破裂,吵得跟仇人似的,他妈一气之下把他带出国,从此以后销声匿迹,失了联系,周敬渊找了快二十年,直到三年前才逮着他。 已经成年的周稳并不买账,吊儿郎当,混账事没少干,处处跟他作对。 也许是血浓于水,直到去年他终于答应回国。周家产业不少,周敬渊把这座刚开发没几年的旅游度假岛交给他管,但他并不上心。 “他这个小岛主对这里唯一的贡献也就这回了吧。”青青忽然想起来,“哦对,还有一次,那个烟花也不错。” 去年周稳刚回国时周敬渊问他对度假岛有什么想法,他提了几条建议,其中一条是每月第一和第三个星期六晚上放烟花,最初周敬渊不怎么同意,但放了几次后效果意外地好,很多游客特意赶在这两天来岛上看烟花,周敬渊破天荒夸了他,说他不浑的时候还不错。 第一次放烟花那天正巧是沈净晗的生日,她看了整场,印象很深。 她盛了一颗红枣,“嗯。” 吃完早餐,沈净晗一个人乘船出岛,到青城转乘飞机,于两个小时后抵达沣南。 幼时她每个寒暑假都会来这里,外婆去世后,她已经很少过来。 正午时分的西雁街幽深静谧。 这条路并不宽敞,隐匿在繁华的城市里,沉稳低调。路两旁的住宅大多已有近百年历史,爬满藤蔓的砖墙和斑驳悠久的暗红色图腾铁门随处可见。 沈净晗在其中一个院子前停下。 大门旁的木质门牌是温柔的淡棕色,上面的墨绿色手写字年代久远,已有些褪色。 西雁街26号。 上次来这里还是一年前,那时大门两旁的藤蔓刚刚换了一茬,还没怎么长好,短短一年光景,这里已经开遍淡粉色的月季花。 水彩渲染过一般温柔的颜色让人挪不开眼,她看了一会儿,拍了几张照片,点开微信发送出去,随后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去。 堂屋里没有人,左侧的书房里隐隐有人在讲话,沈净晗没有去打扰,把带来的水果和补品放到沙发旁,没多久有人掀帘子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沈净晗,脸上露出笑容,“沈小姐来了,昨天老爷子还提起你。” 沈净晗:“周姨。” 周姨朝书房那边努嘴儿,“几个老部下来了,刚进去没一会儿。” 沈净晗说:“没关系,我等一会儿。” “行,坐那等。”周姨回厨房端了一盘水果送过来,沈净晗道谢。 她没有坐,握着一颗橙子走到中式沙发后的柜子前,看着墙上挂着的几张照片。 功勋卓著的老英雄威严挺立,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松枝绿色的肩章缀着金色枝叶和两颗金色星徽,胸口挂满军功章,沉甸甸的分量,是他从军一生的荣耀。 这是老英雄与家人的合照,沈净晗的目光落在他身旁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 阳光热烈的少年迎风而立,意气风发,眉眼十分英俊,骨子里的正气掩藏不住,小小年纪便已初露锋芒,一双漆黑的眼睛沉稳坚定。 沈净晗微微勾起嘴角。 他在爷爷面前一贯这样正经,不像跟她一起时,总是坏坏的。 沈净晗有一张同样背景和着装的照片,那时他刚跟爷爷拍完照,转头就跑去找她,怀里抱个篮球,脑袋歪向一边,笑得很痞,拽拽的模样有点欠揍。 他摸她头发,她嫌烦,正推他的手,被摄影师捕捉到那一刻的画面。 后来他把那张照片洗出来,溜达到她班里,随手把照片丢到桌上,“还挺上相。” 那是她认识岳凛的第十一年,她十六岁,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书房的门开了,几个人走出来,“老首长,那我们先走了,您多保重身体。” 送走老部下,岳安怀冲她招手,嗓音低沉浑厚,谦和有力,“什么时候到的,等多久了?” 他拄拐杖,沈净晗过去扶住他,“刚到。慢点。” 两人走去沙发那边坐,岳安怀打量她,“一年没见,丫头瘦了。” 沈净晗笑出来,“是吗?我自己没感觉呢。” 她从包里取出两盒好茶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岳爷爷,前几天台风,我没办法出岛,错过了您的生日,这是岛上茶庄里最好的茶,您尝尝,喜欢喝我下次再给您带。” 岳安怀笑得很愉悦,“你年年给我茶,我的茶都被你承包了。” “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能送了。” 岳安怀让阿姨泡了一壶她带来的茶,“岛上一切可好,店里生意怎么样?” 沈净晗点头,“都挺好的。” 岳安怀:“有什么困难要告诉我。” “知道。” “还一个人?” 沈净晗停顿一下,“嗯。” 岳安怀注视她片刻,虽不想提,但最终没有忍住:“你是重情义的好孩子,但阿凛已经走了七年,你始终还是要向前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沈净晗为他斟了一杯茶,“我知道,只是身边没有合适的。” 岳安怀思量一会儿,斟酌着说:“我有个老战友,他的孙子是现役军官,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你们年龄相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们介绍。” 沈净晗垂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说:“岳爷爷,过阵子是阿凛的忌日,我回岳城,如果有时间,我再转道过来看您。” 岳安怀没了声音。 每次提起这件事,沈净晗都是这样的态度,这让岳安怀很心疼。 他戎马一生,儿子是警察,在一次配合缉毒警追捕毒贩的过程中不幸殉职,孙子又因意外英年早逝。古稀之年,他身边亲人甚少,早已将这个姑娘当作亲孙女看待,正因如此,他才不愿看她再这样耽误下去。 年少时的爱恋纯真热烈,他们在最相爱时戛然而止,让人念念不忘,难以释怀。 但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如果岳凛知道,只会比他更心疼。 他很清楚,他的孙子有多喜欢这个女孩。 沈净晗在这里吃了午饭,没有多留,“岳爷爷,我明天还有事,今晚得回岛上,您多保重身体,下次我再来看您。” 岳安怀说:“以后不忙的时候来,在家多住几天,不要这样折腾。” “好。” 从西雁街出来,沈净晗走到下面那条街,在一家老字号的蛋糕店里买了一块半熟芝士蛋糕,随后打车直奔机场。 到了机场值机过安检,沈净晗挑人少的队伍排在队尾。 盒子里的蛋糕飘着浓郁的芝士奶香味儿,她没忍住,打开尝了一小块,味道甜而不腻,芝士放得很足,跟从前一模一样。 那家店已经经营了十几年,开业那天,他们恰好经过。 橱窗里的招牌蛋糕半熟芝士做得非常漂亮诱人,沈净晗多看了几眼。 那时他们还在小学,身上没什么钱,岳凛兜里只有三十五,全给她买蛋糕了。 “小姑娘,能不能帮个忙。”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沈净晗回头,看到一个面容憨厚,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站在她后面。 男人看着有四五十岁的样子,手里拎着个藏青色行李箱:“我刚刚办登机手续时就在你后面,知道你也去青城。” 他有些为难,像是不太好意思,声音很小:“我给女儿带了几瓶化妆品,我也不太懂,刚刚才知道超量了,你看方不方便放你那一瓶,帮我过一下安检?” 沈净晗审视他几秒。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点警惕性还有,从前岳凛在时也总是跟她说警校老师讲的那些案子。 在机场绝对不能替人带东西。 虽然眼前这个大叔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但沈净晗还是拒绝了他。 大叔离开不久,两名机场巡警带着几个便装男人匆匆赶来,快速穿梭在人群中,不时低声询问旅客,似乎在搜寻什么人。 一名警察行至身边,问沈净晗有没有看到一个提着藏青色行李箱的中年男人。 她下意识看向大叔离开的方向。 同一时间,那个男人也回头,两人目光相撞。 看到她身边警察的那一秒,男人拔腿就跑。 警察一声召唤,先前那几个人包括隐匿在人群中的其他便衣一拥而上,机场大厅顷刻间一片混乱,有人尖叫,有人躲避,有人拍摄,也有看清形势的热心旅客冲上去帮忙围堵。 沈净晗不知道最终警察有没有抓到那个男人,因为短暂的混乱后,大厅已经逐渐恢复秩序,只剩几处闲散的议论声。 飞机抵达青城机场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上岛最后一班船是晚上七点,时间虽紧,却也来得及,沈净晗跟着人群往登船口走,与几个刚从岛上出来的年轻人擦身而过。 “去哪家?” “给你接风,你定。” “我几年没回来了,我哪知道哪是哪。” “你小子怎么好像矬了?” “滚蛋,你才矬。” “说起来,这些年变化最大的数稳哥了吧,去年他刚回来那会儿,要不是看他胳膊上那道疤,我都没认出来。” “废话,他走那会儿才几岁,都从小萝卜头长到一米八几了,我要二十年不见你我也不认识。” 空气中浮过一丝淡淡的清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有点像山涧的泉水,清新冷冽。 沈净晗回头看了一眼,意外对上一双眼睛。 那个男人回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被簇拥着他的人群遮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如同夜幕般漆黑深沉的眼。 只一秒,男人便收回目光,很快跟同伴们一同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沈净晗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转身上船。 旧时约里有人在办理入住,青青将房卡递给客人:“一楼往里走右手边。” 沈净晗一进门,沙发上的红豆就窜过去往她身上扑,她弯腰抱起,“今天忙吗?” 青青说:“还行,比昨天强,线上预约的人也多了。你吃饭了吗?” “吃了飞机餐。” “那不顶饿,我给你煮碗面?” 沈净晗抱着猫走到吧台里,“待会儿饿了再说,你休息吧,我在这。” 青青收起桌子上的几本书,“行,那我回屋了,洗个澡躺会儿,腰疼。” 她最近准备考公,所有空闲时间都在背书刷题,天天嚷嚷这痛那痛。 沈净晗把没动过的那一半芝士蛋糕切给她,“沣南那边的,比咱们这的好吃,尝尝。” 青青见到吃的眼睛都亮了,立马把腰痛忘到脑后,“谢谢老板!” 凌晨,最后几个夜游的游客回到民宿,一阵喧杂的脚步声后,一楼重新恢复宁静。 沈净晗熄了顶灯,开了几盏昏黄的氛围灯。 空调温度有些低,她懒得调,裹着毯子侧躺在吧台后的小床上。 几只猫挤着她睡,原本窄小的空间连翻身都难。 她有些困倦,又不太想睡,坚持翻了一会儿手机。 微信置顶聊天里有白天她发过去的几张粉龙月季的照片,再往上是昨天的几条。 --不小心吃了一块过期的月饼 --好硬 --明天去看爷爷 稀薄的云层慢吞吞地散开。 月光散落。 沈净晗点开输入框,打了几个字。 发送。 --今天看到一个人,眼睛跟你很像 2 第002章 凌晨,沿海街的夜店里依旧人声鼎沸,劲歌热舞,纸醉金迷。 坐在沙发角落的男人手中的电话震了一下。 男人俊朗的侧脸陷在昏暗朦胧壁灯的阴影里,指尖摩挲着侧边的音量键,垂眸点开手机,视线在屏幕上停留片刻,随后将手机翻转,屏幕扣在掌心。 一群年轻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桌子上一片狼藉,摆满空酒瓶和吃了大半的零食水果,中间夹杂着散落的纸牌和骰子。 周潮怀里搂个姑娘,“待会散了别回家,我安排你。” 成旭摆手:“算了,刚回国我可不想惹我爸,他正看我不顺眼。” 周潮笑说:“你好歹还在外面逍遥几年,我可是打小被我妈拴裤腰带上,哪都不让去,有事没事骂一顿,谁有我惨。” 成旭说:“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我爸见不得我闲着,一回来就让我进公司,我求了好几天,我奶都出面了,好说歹说他才答应让我搞游艇俱乐部。” “地址定哪了?” “还没定呢,不过今儿我看你们那小岛就挺好,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天高皇帝远的。” 周潮:“主要是天高皇帝远吧。” “还是你了解我。”成旭拿水果签扎了一块西瓜,“主要我没稳哥的魄力,我不敢跟我爸顶——这西瓜不甜啊。” 周潮看着舞池里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你跟我哥能一样吗,这些年他和我舅妈在外头吃了多少苦,我舅明着不说,底下变着花样补偿他,我哥给个笑脸我舅能乐一天。” 沙发角落那头有动静,一个姑娘娇嗔地小声说了句:“周少……” 她身旁的男人坐姿懒散,英俊的眉眼此刻满是掩饰不住的烦躁,抬手推开女人喂到嘴边的菠萝块,阴着面孔看起来及其不耐烦,“说了不吃,听不懂?” 旁边这么多人,女人有些尴尬,手举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男人也没看她,拿着手机起身离开。 那姑娘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张小脸儿嫩得能掐出水儿,在人群中也算一等一的美人,到哪都有男人追,今儿还是头一回吃瘪,脸红一阵白一阵,有些下不来台。 周潮笑着看那她:“行了,我哥就那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他眼光高,挑剔得很,你没入他眼,再骚也没用。” 那姑娘没受过这种气,又不敢惹周家少爷,丢脸也只能忍着。 其他人赶紧打圆场,把她叫去跳舞,她脸色才稍微缓和些。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周稳站在洗手台前,随手往脸上扑了几把水,手掌撑着台面,抬眼看着镜子里那张脸。 镜子里的男人脸庞湿漉漉,利落的短发,锋利的眉,瞳仁漆黑,细薄的眼尾隐着锋芒,下颌坚毅利落,冷漠又轻狂。 一颗晶莹的水珠沿着喉结的弧线滚落,消失在微敞的领口里。 今晚他有些躁郁。 脑子里不受控地闪过码头人群中那张熟悉的脸。 他当时只克制地看了一秒,但记得很清楚,她今天穿了冰台色的连衣裙,扎了头发,皮筋儿是黑色的,耳后落下一点碎发,没戴耳饰,背着杏色的双肩包。 她看起来很疲惫,应该是刚下飞机。 她今天坐了往返四个小时的飞机。 晚上早点睡吧。 场子里躁动轰隆的音响声因隔了两道墙显得发闷。 他关掉水龙头,从墙壁侧边的盒子里抽出纸巾擦手,随意瞥了眼空荡荡的门口。 手指探进洗手台底部,摸索几秒,从缝隙中抽出一张纸条,打开快速浏览一遍,随后将纸条撕碎,冲进下水道。 回到卡座时成旭正跟周潮说:“有空帮我看看岛上有没有合适的地儿。” “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合适。”周稳坐回沙发,打开一罐啤酒。 周潮问什么地方,周稳捏着易拉罐,“就在沿海沙滩那一代,双层海景房,面积够大,房前场地也很大,旁边就有餐馆和超市,很方便。” 周潮回想那一片,“我记得那边都是宾馆民宿,没空房子,你说的是哪家?” “旧时约。” 这名字特别,周潮有印象,“没见那家挂牌转让啊。” “你能搞定的。” 成旭转头看周潮:“能行吗?” 周潮翘着腿琢磨:“那边都是景区的房子,租房合同没到期,我要是硬给人弄走,人家找到我妈那,我不又得挨骂。” 周稳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指尖摆弄那只银白色的打火机,“你脑子里就只有用强这一招?多赔点儿钱,中国那么大,哪里不能做生意。” 倒也是,周潮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怀里女伴诱人的身体,“行,明儿我去瞧瞧。” “礼貌点,别跟流氓一样,别惹事。”周稳叮嘱。 “行了知道了。”周潮喝光杯中酒,搂着女伴起身,“今儿散了吧,我撤了。” 成旭站起来,“我也走了。”他看向周稳,“谢了稳哥,改天找你。” 周稳点头。 隔天上午九点,青青替沈净晗去景区办公室开会,沈净晗在旧时约等安装师傅。 她住二楼,西侧走廊尽头南北两间客房被她改了门的朝向,打通成一个大房间,南边自己住,北边是猫房。 她有六只布偶猫,个个雪白漂亮,之前的猫爬架有点小,她在网上定制了一套新的,构造复杂,占地面积也大,跟个小城堡似的,足够它们几个撒欢儿。 九点半安装师傅到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大箱子,还有些板材需要现场切割,足足折腾了两个小时才装完,最后扣上几个透明的大太空碗,效果非常不错。 师傅走后,沈净晗从南边卧室里一件件往这边倒腾东西。 她很懒,动手的事能省则省,自动饮水机,自动猫砂盆,猫砂盆旁边放着的自动香氛机,能自动的东西基本都有。 猫爬架对面靠墙一排整整齐齐摆了六个云朵形状的猫窝,两个猫抓板,陶瓷猫碗也是整套的,粉粉嫩嫩的颜色像彩虹棉花糖。 角落的柜子里有储存的猫粮,猫罐头,还有些乱七八糟买了也不怎么用的小东西。 沈净晗刚收拾完,那几只小祖宗就已经兴奋起来,跳到猫爬架上钻来钻去,新板材有点味道,她想散几天味儿再让它们住进来,费了半天劲儿才把最上头透明太空碗里的红豆拎出来,“下楼。” 几只猫摇着尾巴先后溜达下去。 沈净晗的猫都是“豆”字辈儿,红豆,黑豆,芸豆,具体怎么区分只有她自己知道,青青来了这么久也就只能认出红豆,因为它通体雪白,只有脑门儿上有一小撮儿淡淡的豆沙红色,其他几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这只红豆最像它们的猫妈妈,沈净晗最宠它。 青青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个人坐在前台看手机。 沈净晗抱着红豆下楼,“开完会了,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还是强调游客安全和防火那些。”青青神秘兮兮地招手,“你快来看,我刚才出来时碰到周稳了,没忍住拍了几张。之前怎么没人跟我说他那么帅?真的巨帅,比我本命还帅。” 这简直是青青对一个人最高的褒奖,毕竟她爱了那个本命十几年,谁说一句不好都要冲上去理论两个小时的程度。 沈净晗怀里的红豆拽她脖子上的项链,她捏着肉乎乎的爪子让它松开,“那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 吧台里的座机响了,青青接起来听了两句,把话筒递给沈净晗:“简医生。” 沈净晗接过来:“喂。” 简生:“怎么没接电话?” 沈净晗摸了下衣服口袋,“手机在楼上,怎么了?” 简生那边有嘈杂的脚步声,他似乎正往什么地方走,“没什么,刚才给科里打电话,听主任说台风那两天看到你在医院,是病了吗,还是伤哪了?” 前台桌子上有个小薄册子,是森林防火的一些相关知识,应该是青青带回来的,沈净晗随手翻了几页,“没事,就是有点发烧,第二天就好了。” 简生放了心,“有事跟我说,我回不去,也能让同事去看看。” “嗯。” 简生是岳凛的高中同学,最好的兄弟。 当年岳凛在警校读大三,接到任务去外地参加集训,临走前托他帮忙照顾沈净晗。 后来岳凛返程的轮船遭遇恶劣天气,不幸翻沉,再没回来。 简生信守承诺,一照顾就是七年。 最开始那段时间沈净晗活得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后来家里又出了一些事,不堪重负的她一度想了结自己,是简生发现并救下她。 简生说,岳凛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一辈子开心,天天笑。 “他在天上看着你,别让他担心。” 简生这样劝她。 最终沈净晗还是熬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虽然现在也没有很好,但生活平淡,也过得下去。 简生学医,如今已经成了年轻优秀的外科医生,沈净晗进岛不久后他也调过来,在岛上唯一一家医院工作,现在在外省出差,学习进修。 电话里,简生叮嘱她按时吃饭,注意身体,“我差不多下个月初就能回来,到时——” 沈净晗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她的视线被青青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吸引,隔着些距离,其实看得并不清晰,但那熟悉的身型轮廓几乎瞬间激得她心跳都停了一拍,她夺过手机看清那张脸,唇瓣动了动,第一声竟然哽住了没有发出声音,缓了几秒才颤抖着手指着照片最中间那个人:“他是谁?” 青青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虽然有点懵,但还是说:“周稳,我刚说的那个。” 周稳。 沈净晗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神思也有些恍惚,青青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净晗姐,你怎么了?” 沈净晗的思绪被打断,像是突然清醒一般,猛地转身跑出去,座机听筒被刮落,连接那根打着螺旋的电话线,贴着吧台侧壁摇摇欲坠。 周稳并没在办公楼,看来他跟传闻中一样,就算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晃一会儿就走。 沈净晗在游乐区找了很久,终于在沙滩篮球场里看到那个人。 他已经不是刚刚照片里那套衣服,换了清爽的运动短衫短裤,肩宽腿长,身体线条流畅优越,看起来比当年的岳凛更结实精壮,肤色也比岳凛偏冷白一些。 篮球落到他手里,他边跑边用指尖熟练地转球,将沙子甩落,随后找准方位,跳跃投篮。 他力道很足,但不野蛮,角度刁钻,对方防得艰难,几回合下来输掉不少分。 沈净晗听到他们在聊天,玩笑,听到别人叫他“稳哥”。 她渐渐冷静下来,忽然觉得有些泄气。 想什么呢沈净晗。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岳凛早在七年前就死了,不过是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激动成这个样子。 她看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松开裙摆。 转身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 他是真的很像啊。 世界上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吗? “美女,怎么老看我哥,认识吗?”周潮忽然颠了颠手里的篮球,饶有兴致地问她。 声音引起了场上其他人的注意,周稳回头,瞬间对上那双温柔清亮的眼睛。 他隐隐蹙眉,但只一瞬便恢复表情。 沈净晗的目光落在周稳的左手臂上。 他左手臂内侧有道一指长的疤,颜色很浅,看着像陈年旧伤,尽头隐在表带里。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岳凛左手臂内侧有一颗痣。 其实并不是痣,是他们初中时有天一块儿学习,岳凛不老实,总是闹她,沈净晗一挥手,不小心用圆珠笔在他手臂上戳了一下,当时他并没在意,后来伤口好了,那里留下一个蓝色的痕迹,像一颗蓝色的痣,怎么都洗不掉。 后来岳凛说,就这样吧,这是她给他的痣,挺好。 沈净晗掩掉失落神色,“抱歉,我看错了。” 3 第003章 她没再停留,转身离开。 周稳的目光落在她纤瘦的背影上,觉得她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大概台风那几天生的病还没有完全恢复。 “怎么样?”周潮忽然说。 周稳收回目光,“什么怎么样。” “那姑娘。”周潮下巴一挑,示意沈净晗离开的方向,“岛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漂亮妞?之前没见过,可能是来旅游的。” 他把篮球丢给周稳,抬脚就走:“我去要个电话。” 周稳眼眸微动,还没开口,周潮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那边说了几句,周潮听了声儿都变了:“什么时候的事?” 周稳瞥他一眼。 几秒后周潮开骂:“昨天的事你他妈现在才告诉我?我妈呢?” 挂了电话,周潮附耳跟周稳私语两句,周稳将球扔给其他人,“走。” 周潮步履匆匆,周稳两步后却停下。 脚下的沙滩半掩着一条银白的项链,链子上坠着一块小小的做旧银牌,上面刻了个肉乎乎的猫爪图案。 他弯腰捞起链子,揣进兜里。 周稳他们去了半山腰的茶庄,绕过曲径通幽的庄园小路,在里侧最僻静的茶室里看到了周敬渊和周敬君。 周潮火急火燎地进门:“妈,出这么大事怎么没跟我说?” 周稳在他后面进来,去茶台旁洗了手,盘腿坐在姑姑身边。 周敬君示意他自己倒茶,抬眼看周潮:“你嚷嚷什么?跟你说有什么用,你整天除了吃喝嫖赌还能干什么。” 周潮劈头挨了句骂,颇有不满地在周稳对面坐下,“这话说的,我不是周家人啊。” 周敬君是周敬渊的亲妹妹,虽已人到中年,但精致干练,是风韵犹存的漂亮女人。 她在周氏集团担任重要职务,同时也是长兄的得力帮手,一向厉害,唯独头疼这个儿子。 她早年离婚,儿子跟她,姓也随她,只是脾气秉性差太多,在外头嚣张高调,惹事生非,没有一处让人省心。 周潮看了眼旁边慢条斯理烹茶的周敬渊,“不是,出这么大事儿,你们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着急有用吗。”周敬渊抿了口茶,缓缓开口。 周潮:“陈叔这遭是出不来了,他不会把咱们供出来吧。” 周敬君说他不敢,“就算他不念这些年跟你舅的情分,也要顾及他老婆孩子,他知道轻重。昨晚我已经连夜清了他和云江岛所有的关联,警方查不到我们。这几个月所有动作都要停,避过这阵风头再说,他正在研发的tp6号也只能暂时搁置了。” 茶汤醇和,周敬渊似乎很满意,连续喝了两口,“付北呢。” “他递来消息,要在外面躲一阵子。”周敬君说,“付北的意思,老陈原本有机会逃脱,但机场有人给警察指了方向。” 周敬渊没讲话,周潮却忍不住,“他妈活腻了,我去查查。” 周敬渊抬手,“先不管,你安静些,这段时间不要惹事。” 周潮纳闷:“邪门儿了,陈叔这次的行程这么保密,连我和我哥都不知道,那些警察是怎么知道的?我看应该把场子里的人都查一遍。” 他在桌下碰了碰周稳的腿,“你倒是说句话啊。” 周稳没喝茶,一直在用小茶壶浇那只金禅茶宠,“没什么好说的。” 周敬渊看他一眼。 周稳用养壶笔沾了茶汤在金蟾身上涂抹,语气淡淡:“早知道你们干的是这种营生,我才不回国,哪天你们让警察抓了,别带上我。” 周敬君:“阿稳,别说气话。” 周敬渊看他那副懒洋洋又浑不在意的模样就生气。 从去年回国到现在,周稳跑马赛车吃喝玩乐,混账事没少做,他都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胡闹。唯独在这件事上每回都忍不住冒火。 这儿子丝毫没有事业心。 尤其对他地下那条线相当排斥,左一句“见不得人的勾当”,右一句“早晚让人抄了”。 跟他那个妈一模一样。 周敬渊摔了茶杯盖子,起身出去了。 周敬君轻拍他胳膊一下,“你们两父子什么时候能好好说句话。” 周稳没吭声。 周敬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你母亲的死还耿耿于怀,但这些年你爸一直在找你们母子,如果他早知道你母亲的病,当年一定不会放她走。” 她在周稳面前的碟子里放了一块中式茶点,上面雕刻了一朵五瓣花的图案,精致漂亮,清香软甜,“你父亲近些年身体不太好,周家的产业迟早要交给你,你要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周潮看了她一眼。 有人给周潮打电话,他去外面接,对方开口喊“周少”,他靠墙点烟,“哪个周少。” 对方顿了一下,“潮哥,那个旧时约的老板不同意交房。” 周潮吐了口烟雾,“加钱呢。” “我已经加到违约金的三倍了,还是不同意。” 周潮早把周稳的叮嘱抛到脑后,“给脸不要脸,明天多找几个人去喝茶,还用我教吗?” “明白。”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挂了电话,转头看了眼旧时约里的沈净晗。 他走进去,“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沈净晗低头擦拭玻璃杯,“抱歉,房租合约到期之前,我有权利拒绝。” 寸头男说:“你可想清楚,我们给你的补偿足够你在青城最好的地段开店,这是别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机会。” 沈净晗抬眼看他:“如果景区确有需要,让我挪到沿海其他房子里,或许我可以考虑,但现在岛上没有闲置的商铺,你要我搬出岛,我不同意。就算你们老板来了,我也不同意。” 她态度坚决,男人只能暂时作罢,给同行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走了。 一楼安静下来,沈净晗擦拭杯子的手停下。 晶莹透亮的玻璃杯上映着她那张冷漠的脸。 她转头看向窗外那片平静的大海。 青青有点担心:“他们不会轻易妥协吧,万一他们哪天再来,强制让咱们走怎么办。” 旧时约除了两个保洁阿姨,就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如果那些人来硬的,再凶一点,她们怎么可能是对手。 沈净晗收回目光,“随便吧,不行就报警。” 猫咪跳上吧台,尾巴不小心扫落了一支签字笔,青青捡起来,顺手把沈净晗擦过的杯子放回架子上,“真是的,岛上这么多房子,怎么就偏偏选中咱们家了……”她话说半截儿,忽然盯着沈净晗的脖子,“净晗姐,你项链呢?” 沈净晗皮肤白皙,脸庞素淡干净,日常不太化妆,也不怎么戴首饰,唯一不离身的就是那条项链。 沈净晗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立刻低头翻找身上,青青也挪开椅子看吧台底下,“是不是掉哪了,那会儿好像还看见了。” “什么时候?” “简医生打来电话那会儿,之后你就出去了,是不是丢外面了?” 沈净晗转身跑出去。 那条项链是岳凛送的。 并不值什么钱,只是普通的银链子,但那是他们在一起后他送她的第一个礼物。 甜甜蜜蜜的小情侣,才刚刚在一起没两天,约会时碰到射击气球的摊位,岳凛一手插兜,一手握枪,一个接一个差点把那面墙打秃了,老板补气球都跟不上趟。 他相当享受沈净晗崇拜的眼神,也没管老板那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玩到气球都没了才停手。 最后老板把他赢的一堆东西送过来,嘴里念念叨叨,说好几天都白干了。 岳凛在里面翻了翻,只拿了这条链子。 精致的项链,链子上坠了个小小的做旧银牌,上面刻了个猫爪图案。 沈净晗特别喜欢猫。 沈净晗沿着刚刚回来的路线一路找到沙滩篮球场,又转道去了景区办公楼那边,都没有。 项链那么细,颜色也浅,海边到处都是细密的沙子,如果真掉外面了,就算没有被捡走,风一吹也被埋了,找到的机会不大。 她心里烦,不知不觉走到游乐场东边的一处空地,那里往东是大片未开发的区域,往北不远就是海洋馆,平时没什么人经过。 这里她刚刚没有来过,正准备原路折返,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从未开发的无人区那边走出来,手里攥着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 她的视线被其中最鲜艳的那朵吸引。 大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花瓣底部颜色更深一些,显得整朵花异常妖艳诱惑。 沈净晗走过去,掌心撑着膝盖,俯身问她:“小妹妹,这些花是在哪里摘的?” 小女孩往身后指了指,那里是一片连正经路都没有的野花丛。 沈净晗看了片刻,收回目光,指着那朵鲜红的花说:“这朵可以送我吗?” 小女孩很大方,将花摘出来递给她。 沈净晗道谢,小女孩笑得很灿烂,“不客气!” 沈净晗怔了证。 这样纯真灿烂的笑容,有多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了? 记不得。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小女孩笑着跑开。 沈净晗拿着花往里走,没多久就看到一片花海。 漫山遍野不知名的野花小草,没有规律地铺在这片土地上,再往里是看不到尽头的丛林。 她在这片花草中又看到几株和手上这株相同品种的花。 她怀疑这是罂粟花。 其实并不确定,她没见过真正的罂粟花,但以前岳凛给她看过罂粟花的照片,她觉得很像。为保稳妥,她打开手机搜索“罂粟花”,出来的图片跟这枝花也很像。 虽然不敢百分百确定,但沈净晗还是决定报警。 “这是虞美人。”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沈净晗回头的瞬间,手中的花已经被男人抽走。 是周稳。 虽然知道不是岳凛,但猛然看到那张脸,沈净晗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周稳指尖捻着那枝花,盯着白色的花蕊,嗓音温淡:“虞美人的外形跟罂粟花很像,很多人分辨不清。” 连声音都很像。 沈净晗心里那个念头又有点死灰复燃,毕竟岳凛当年在海里出事,没有打捞到遗体。 她叫他的名字:“周稳。” 周稳指尖停下。 空气安静了片刻,他忽而笑了:“你还真认识我。” 他看着沈净晗,带着探究的目光:“我们以前见过吗?” 沈净晗望着他的眼睛:“我想问一下,你……有失忆过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先告诉我。” 周稳有心逗她:“如果有呢?” 沈净晗像是燃起一丝希望,讲话音量都高了:“真的吗?什么时候?你之前在哪里住,住过多久?” 周稳看着她有点激动又十分认真的脸,唇角微扬,颇为认真地说:“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方式吗?” 臭屁的模样倒是跟岳凛很像。 沈净晗看他两秒,反应过来:“没有吗?” 周稳将那枝花扔进草丛里,“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失忆的人。” 沈净晗没有再说什么。 她转身想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回头看向周稳:“你们景区要收回沿海的一套房子,你知道吗?” “你不但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的身份。” 沈净晗说:“听我店员提过你。” 周稳点头,“听说了,怎么?” 沈净晗:“你们要收的是我的店。” “所以呢?” “你们没有同等条件的置换方案,房租合约到期之前,我不会同意交房,麻烦你跟你的手下说一声,不要再来找我了。” 周稳看着她,“据我所知,他们开出的补偿方案很划算,足够你在岛外任何一座城市开一家很好的店,这样不好吗?” “这是我的事。”沈净晗不想再多说什么。 她离开后,周稳把草丛里的花捡出来,又在附近搜寻一圈,将所有一样的花全部拔掉,拍了照片留证,随后原地销毁。 他冷厉的目光盯着丛林深处看了片刻,转身离开。 半山腰的度假山庄里有几栋独栋别墅,都是周家的产业,周稳住一套,卖了一套,其余暂时空置,偶尔短租给来岛上度假的游客或招待合作伙伴。 傍晚周稳从岛上的原住民老工匠那里借了一台点焊机抱回家,又从地下室里拎出一个工具箱,直接上了二楼卧室,把门反锁,坐在桌前,从兜里掏出白天在沙滩篮球场捡到的项链。 项链断掉了,好在是接口处的小圆环,修复比较简单。 周稳将断掉的圆环从项链上彻底摘离下来,把有点变形的地方捏回去,重新将项链两头挂好,随后利落地将针座接好,钨针穿到小孔里,调整角度。 之后接电源,调试点焊机,测试电流。 桌旁的手机“叮”一声。 他点开屏幕,看到一条信息。 --项链丢了 又来一条。 是个眼泪汪汪的哭哭表情。 周稳盯着那两行字看了一会儿,嘴角弯了弯,指尖戳了戳她的头像,“等着。” 4 第004章 清晨,沈净晗还没下楼,青青在厨房弄早餐, 一楼大厅里有游客在逗猫,等待与同伴汇合后一起出门。 周稳斜斜靠在侧墙边,拆了一片口香糖扔进嘴里,眯着眼睛等。 几分钟后二楼下来两个女孩,跟大厅里的人讲了几句话,三人一起出去了。 周稳压低帽檐,悄声进门,走到吧台前,把修好的项链放到电脑旁,想了想,又把纸巾盒压上去一点。 身侧忽然一声猫叫,吓了他一跳。 周稳转头,看到一只浑身雪白的布偶猫不知什么时候跳上吧台,眼睛瞪得大大的,匍匐着软乎乎的身体,爪子张开,十分警惕地盯着他。 周稳压低声音凶它:“叫什么叫,我是你爹,老实点。” 猫咪不知是真被他吓到还是怎么,真的不再叫了。 周稳抬手揉了一把它的脑袋,很快闪身出门。 早上来海边溜达的游客不多,周稳一边往码头的方向走一边琢磨,是不是应该叫“外公”?毕竟他是它猫妈妈的“爹”。 当年他送了沈净晗一只猫,她天天抱着它喊“闺女”,他就很不要脸地自称“爹”。 后来这小母猫生了一窝崽儿,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沈净晗给他发过一窝小猫的照片,告诉他这只叫什么,那只叫什么,怎么分辨。不过下次她再发照片的时候,他还是分不清哪只是哪只。 码头的早班货船到了一批货,搬运工人正一箱箱卸货。 周稳手臂搭着卸货区旁边的沿海栏杆,半眯着眼睛吹海风。 一个工人正将刚卸下来的货码齐。 周稳将防晒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望着漫无边际的大海,“云江岛有地下制毒工厂,大致方位在海洋馆东北方向两公里外的待开发区域,那里地势凶险,都是原始丛林,连原住岛民都不会去,入口隐蔽,不易发现。” 搬运工个子不高,戴一顶晒得褪了色的工装帽,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不大的眼睛,“陈保全昨夜死了。” 周稳轻点栏杆的指尖顿住。 搬运工将货物一箱箱往上搬,“刀片,搜身时并没有,还在查来源。” 周稳压下心内燥火,“近期周敬渊不会有动作,原定下星期的交易也取消了。” “稳住,这段时间我们暂时不要联系,不能保证彻底拔除这颗毒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好。” “周敬渊精明狡猾,最擅蛰伏,当年盛家何其鼎盛,还曾改名换姓,最后都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他能独善其身走到今天,可见其城府之深。” 七年前,宋雷找到阴差阳错错过那艘遇难游轮的岳凛时,问了他一句话:“你玩过贪食蛇吗?” 岳凛不明白他的意思。 宋雷说:“有那么一类人,游戏一开始便弃掉小鱼小虾,悄悄跟在最大的那条巨蛇身旁,伺机而动,大蛇被人攻击死亡后,距离最近的它迅速吃掉蛇身,极速壮大自己,短时间内变成了场上新一代的‘巨蛇’。” 周敬渊就是那类人。 当年他只是跟在大毒枭身边不知名的小喽啰,毒枭垮台后,他带着一箱毒品流窜到外省藏匿,后来用那箱毒品拿到了第一桶金,收拢人才,慢慢发展壮大,与同期崛起的盛家分庭抗礼,不相上下。 他是最不像毒枭的毒枭,披了一层企业家的壳子,面上慈善事做了不少,实则干着制毒贩毒的买卖,老婆都劝不住,带着孩子跑了。 他狡兔三窟,每次交易都能成功躲避警方的追踪,一点把柄都落不下,还先后因他牺牲了几名缉毒警和卧底。 因此警方在掌握了他失踪妻儿的资料后,决定派出一名卧底顶替他近二十年未见的儿子。 这十分冒险,也需要提前做很多准备,花费大量时间,甚至最后是否启用都未知,可一旦启用,这就是警方最硬的一张底牌。 “为什么是我。”岳凛问。 宋雷说:“第一,你年龄相当,脸生,且你是最优秀的警校学员;第二,你的父亲因配合缉毒警追捕毒贩而死,相信你心里一定比谁都希望将毒贩绳之以法。这也是你选择当警察的原因之一。” “看来你已经把我的背景调查得很清楚。” “第三,”宋雷说,“这次的沉船事故,是你悄无声息并合理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绝佳机会。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的长相跟周敬渊失散多年的儿子确实有几分相似,我是指你们小时候。” “只是,”他停顿一下,“老将军已经失去儿子,如果你再出事,我担心老人家身体扛不住。” 这是他唯一犹豫的点。 但毒品不绝,禁毒不止,牺牲的何止他一个。 最终岳凛还是答应了。 宋雷说得没错,涉及到禁毒,每一名人民警察都责无旁贷,虽然他那时还不算一名正式的警察。 “我要见我女朋友。”岳凛只提了这一个要求,但被宋雷拒绝了。 “不知情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后来宋雷终究心软,同意岳凛悄悄见沈净晗一面,但不能让沈净晗看到他。 最后他没有去。 岳凛说,我怕看到她,会后悔,不想走了。 海风迷了周稳的眼,他压了压帽檐,听到宋雷说:“见到她了?” 周稳抿唇,“嗯。” “云江岛不太平。” “我正想办法让她走。” “需要帮忙吗?” “有需要会跟你讲。” 宋雷又搬上去一箱,“盛家倒台,我本以为能顺藤摸瓜将供货上家周敬渊一并连根拔起,没想到他提前得了消息,放弃制毒工厂,找人顶罪,成功摘出自己,还斥巨资承包下云江岛三十年的旅游开发权,利用便利条件掩人耳目,暗中建造新的地下制毒工厂。” 岛上成了周敬渊的私人地盘,连进出岛的往来船只也受他管控,想暗度陈仓做点什么简直太容易。 周敬渊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地挑衅公检法,已经到了不得不拿出杀手锏的时候。 周稳就是那个杀手锏。 周敬渊死都想不到,他找了二十年,调查了底细,追溯了过去几年行动轨迹,甚至做了亲子鉴定的人竟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一切小心。”宋雷最后说,“我曾失去过一个战友,不想再失去你。” 周稳知道那个人,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缉毒警,他瞥了眼宋雷揉着腰的手,“宋队,下次别扮装卸工了,您这老腰还行吗。” 宋雷戴着针织手套拍了拍木箱子,“再来一百箱都没问题。” 青青从旧时约那边过来,溜达着往码头快递点走。 周稳从兜里摸出墨镜戴上,转身离开,“走了。” 青青抱着两箱快递回来的时候,沈净晗正给两个游客办退房,纸箱有点沉,她费力地搁在休息区的小茶几上,“净晗姐,还有你一个,我顺道给你拿回来了。” 沈净晗看了那边一眼,“哪里寄来的。” 青青弯腰看了眼寄件人的名字:“是简医生哎。” 看纸箱应该是食品类的东西,青青笑着说:“简医生又给你寄好吃的了。” 游客拖着行李箱离开,沈净晗走过来,翻到纸箱另一侧,看到食物的品牌,是之前简生买过的一种椰蓉酥,见她爱吃,后来就常常给她买。 青青一边拆自己的学习资料一边说:“简医生又帅又温柔,对你又好,你考虑下啊。” “别乱讲。”沈净晗抱起纸箱走回吧台里,把箱子放到一旁的柜子上。 她给简生打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快递收到了?” 沈净晗:“你怎么知道?” “刚刚看到签收状态变了。” “嗯。”沈净晗手指随意点着鼠标,“以后别再买了,买过很多次了。” “没关系,这边很方便。”简生说,“对了,昨天怎么忽然挂电话?” 他大概还不知道周稳这个人,沈净晗说:“忽然有点事。” “是景区让你们交房的事?” “你怎么知道?” “青青说的。他们没为难你吧?” 沈净晗忽然看到键盘旁边的项链,很惊喜,拎到手里摩挲,“青青。” 青青回头。 沈净晗抬手给她看,笑得很开心,“在这里。” 青青挠挠脑门儿,觉得奇怪,“那里昨天找了好几次呢。” 电话里传来简生的声音:“净晗?” 沈净晗回他:“嗯。” 声音比刚刚轻快许多。 简生:“怎么了?” 她摆弄那条项链,“没事,昨天丢的项链找到了。” 两人聊了几句,简生忽然说:“其实——” 他停了一会儿,又笑一声,“算了,你不想搬就不搬吧,他们再来找你就告诉我,我回去解决。” 沈净晗说:“没事,我已经跟他们老板说过了,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 简生没再说别的,“那就好。” 周稳经过旧时约时没着急走,远远地倚着一根指路牌看了一会儿。 沈净晗正坐在吧台里,一边讲电话一边看指尖上缠绕的链子。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 周稳指尖摩挲着一枚银白色的打火机,盯着窗口里的影子看。 他不吸烟,打火机里没火油,只是喜欢拿在手上玩。 以前上学时吸烟被沈净晗发现,不许他吸,他就再没吸过。 打火机在指尖翻转几圈,他收回目光,将火机揣进兜里,准备去找周潮。 不远处忽然过来一群人。 周稳重新将视线转向那边。 周潮带了七八个人,声势浩大地进了旧时约的门。 沈净晗刚刚挂掉电话,大厅忽然涌进一群年轻男人。 她一眼就看到其中两个就是昨天来谈收房的人。 青青有点紧张,赶紧跑到沈净晗身边,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们。 沈净晗扫了这几个人一圈,随后将目光落在昨天那个人身上,语气平静:“如果还是因为房子的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的态度很明确,没到期之前我不会同意交房。” 寸头男跟周潮说:“她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周潮指尖拨了拨头发,刚要起范儿,忽然发现吧台里那个女人竟然是昨天没来得及要电话那个漂亮姑娘。 他愣了一下,非常惊喜,“是你啊?” 沈净晗完全不记得他。 周潮笑着走过去,指了指自己:“我,记得吗?我们昨天见过。” 沈净晗摇头。 周潮卖力比划着,“沙滩篮球场,你说认错人。” 沈净晗记起来了,和周稳打球那个人。 她点了下头。 周潮的胳膊搭着吧台,“这是你的店?” 这人昨天跟周稳在一起,今天又跟他们一起来,沈净晗已经猜到他一定也是景区的人,她瞥了眼周潮身后那几个凶巴巴的人,“你们想干什么。” 周潮偏头示意那些人后退,“我们……来吃饭。” 寸头男开口:“潮哥。” “闭嘴。” 其他人没搞懂怎么回事,一脸懵地互相看了看,都没吭声。 沈净晗说:“我这里不提供餐饮服务。” “啊,没有饭。”周潮回头看了一圈,发现门旁的冰激凌机,“那我买冰激凌,都有什么口味儿?” 青青说:“香草。” “就一个味儿?” “嗯。” “行,那给我们做——”他回头数了数,“七个。” 青青用眼神询问沈净晗,看她点了头才走到冰激凌机器那里,抽出几只蛋卷壳接冰激凌。 “哎,你叫什么名字?”周潮问。 他眼睛跟黏在沈净晗身上似的挪不开,沈净晗低着头翻阅防火知识手册,没理他。 周潮一向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也很招女人喜欢,多少人捧着哄着,从来没碰到过沈净晗这种又漂亮又冷冰冰还不爱搭理他的女人,新鲜极了,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漠,自我介绍:“我是周潮,周家的,以后在岛上遇到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我给你摆平。” 说完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现在就是那个“麻烦”,半点没犹豫,把好兄弟的事丢出八丈远,“房子的事你放心,我们再找别的地儿,你安心在这待着。” 沈净晗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淡声:“谢谢。” “不客气,都是小事。” 寸头男递过来一支冰激凌,奶白的颜色,奶香味儿很浓,周潮咬了一口,“这不是原味吗?怎么是香草。” 青青解释:“市面上大部分原味冰激凌其实都是香草味,只是默认写成原味,我们老板喜欢‘香草’这个叫法。” 周稳靠在门旁,一直在听里面的动静,周潮没惹事,他悬着的那颗心放下的同时,开始担心另一件事。 周潮已经连续吃了三支冰激凌,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带来那帮人已经开始逗猫,满屋“喵喵喵”,没有一声是猫叫的。 周稳听得心烦,正了正帽檐,转身进门。 5 第005章 门口的人先看见周稳,开口叫“稳哥”。周潮有些意外,“哥,你怎么来了?” 周稳只略扫了一眼沈净晗便看向周潮,“你干什么呢。” 周潮倚着吧台笑得荡漾,一副纨绔样,“没干什么,聊聊天儿。” 有人把自己手上刚做的一支冰激凌递过来,“稳哥,来一个。” 周潮说:“我哥从来不吃冰激凌。” 沈净晗看了周稳一眼。 周稳偏头示意窗外,“走吧,有事跟你说。” 周潮还没聊够,不太想走,但还是站直身子,转头不忘撩拨一句,“改天再来找你。” 回景区办公楼的路上周稳没说话,周潮一直在琢磨沈净晗,也没想起问他有什么事要讲。 周潮对沈净晗算相当守规矩了,以前追姑娘,不,以前哪用得上他追,周家小少爷往那一坐,多少姑娘紧着往上扑,清纯的,性感的,什么样的没有,高兴了留在身边几天,不高兴了给笔钱走人,非常喜欢的给个女朋友头衔,但新鲜劲儿也只有两三个月。 沈净晗这种纯净清冷到冷漠,身上飘着仙气儿美得让人无法忽视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到了周稳的办公室,周潮站在文件柜前翻翻找找,“你那会儿要说什么?” 周稳扯开领口的扣子,接了一杯水,转头看他拿出一本文件夹,蓝色的边条标记,是景区所有商户的房屋合同。 周潮找到旧时约那套房子,嘴角挑着笑,“沈净晗,名儿挺好听。” 看了她的身份证出生年份,“26,跟我同岁。” 他拿出手机准备把沈净晗的电话号码存进去,文件夹忽然被周稳抽走,“别乱动公司东西。” 周潮伸手捞了一下,没捞到,“哎,再给我看一眼。” 周稳直接把文件夹塞回柜子里,“你上次不是说想让他们来岛上玩一天。” 周潮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是啊,没凑齐人。” “让他们来吧,这几天正好没事。” 周潮有一帮狐朋狗友,之前说想来岛上玩,拖拖拉拉一直没来。 周稳难得张罗这种事,周潮巴不得,立马联系了一圈儿,连同成旭一起叫来。 当天来了不少人,在岛上唯一一家酒吧“春风”包场。 周稳也叫来几个。 其中两个女孩腿长腰细,是周潮一贯喜欢的类型,他果然很高兴,一晚上都在喝酒聊天,走时还带走一个。 当晚周稳也带走一个。 是个长得清秀干净的女孩,在校大学生,看起来不常来这种场合。 周潮调侃他原来喜欢这种口味。 女孩叫余思,跟在周稳身边时小心翼翼,直到走了很远,只剩他们两个时,她才小声问:“稳哥,咱们去哪?” 传说中眼光很高的周少看中她,她有点紧张,又隐隐高兴。周稳这样的矜贵公子,脸长得又好,就算不能长久跟随,只短暂地拥有,她也是愿意的。 周稳步子很大,“明珠。” 明珠是岛上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同样是由周家投资建设。 余思本来也不敢奢望他能把她带回家,咬着唇说:“我还有点东西放民宿了。” “去取吧。” “嗯。” “哪家。” 余思指了指前面,“那个旧时约。” 周稳脚步微顿,没再往前。 余思转头看他。 周稳说:“你去取,我在这里等你。” 余思答应了,“我马上回来。” 余思回了旧时约,几分钟后拿着东西下楼,一边讲电话一边把房卡递给吧台里的沈净晗,“稳哥让我退了房跟他走。” 沈净晗抬头看了她一眼。 余思亮晶晶的指甲不太自在地摆弄着吧台上的名片盒,“我真是有点紧张。”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她脸一红:“你别开我玩笑了。” 沈净晗把押金退给她,“好了。” “谢谢。”余思拿了东西转身离开。 周稳把余思带到明珠酒店顶层的套间,一进门他就去了洗手间,余思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周稳出来她马上又站起来。 周稳洗过脸,整个人清爽不少,“你随意,别拘谨。” “嗯。”余思有些局促地说:“那……我先洗个澡吧。” “随意。” 余思进了里间的浴室,在忐忑中冲了个热水澡,细致涂抹了身体乳,还在手腕上涂了点香膏,整个一香喷喷的出浴美人。 她站在镜前深呼吸几次,轻轻推开浴室的门。 周稳没在床上。 他甚至不在卧室。 余思去了客厅,看到周稳连衣服都没换,坐在落地窗前的方桌旁,正在洗一副纸牌。 她往前走了两步,“稳哥。” 周稳示意对面,“坐。” “哦。”余思在方桌旁坐下,视线落在周稳身上。 男人坐姿懒散随意,手上一副捻开的纸牌,袖口挽起一点,露出一截线条流畅修长紧实的手臂,肩宽腿长,肤色冷白,不粗糙,不野蛮,一副完美皮囊。 那双眼漆黑深邃,瞳仁雾气朦胧,看不出任何情绪。 想象不出这样的男人上了床会是什么样子,是斯文败类,还是洪水猛兽? 只是想一想,余思就有点脸红。 他真的很吸引人。 “会打牌吗?”对面的男人忽然开口。 余思愣了一下,“啊?” 周稳扬了扬手中洗好的纸牌,“会吗。” 不是普通的扑克牌,是细长条状的硬塑纸牌,上面印着水浒人物和一些黑红搭配的图案花色。 余思摸不清他的意图,摇了摇头,“不会。” “会打麻将吗。” “……会。” “那就行了,这个规则跟麻将差不多,我教你。” “……” 余思一脸懵,又不敢多问,只能跟他一起打牌。 两人玩了大半宿,生生把美女熬出了黑眼圈,他还带输赢,把余思钱包里的现金一扫而空。 也不知是后半夜几点,余思困得直点头,周稳扫了一圈儿手里剩余的牌,打出一张“红花”,毫无预兆地开口:“你跟过冯时吧。” 冯时是周敬渊最强劲的商业对手,这些年两人你争我斗,业内皆知。 余思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凉意直冲天灵盖。 她霍地起身,膝盖撞到桌腿,手里的牌掉了一地,“稳、稳哥。” 周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紧张什么,坐。” 余思战战兢兢地坐下, 周稳捡起地上的纸牌,从中选了一张替她打出来,“上个月冯时在千里山庄宴请了几个人,你作陪。” 余思抿着唇不敢吭声。 周稳抬眼看她,眼神温淡,但压迫感极强,莫名让人喘不过气。 余思紧紧揪着衣服裙摆,“我……没跟过冯老板,只陪过他一次。” 周稳打出一张牌,“继续。” 余思停顿几秒,“那个宴会我去了,但我是中途去的,后面他们谈事,让我们都出去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都有谁。” “我不都认识。” “认识谁说谁。” 余思说了几个名字,不认识的也根据别人的称呼将姓氏说了出来。 周稳收了牌,重新洗好,开始摆牌。 余思见他不说话,心里打鼓,“稳哥,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周稳没看她,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摞钱,连同她刚刚输的那些一起扔给她,“嘴严实点儿,以后还有赚钱的时候,我也不会把你说出去。” 余思小心接了,“是。” 周稳看她一眼,“行了,去睡吧,明早自己走,别人问起今晚,你知道怎么说。” 余思站起来,抱着钱小心翼翼地点头:“我知道的,稳哥。” 之后的时间,余思回卧室睡觉,周稳自己摆牌到天亮,等余思早上出来时,周稳已经不在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周潮跟那晚带走的女人打得火热,不怎么来岛上,也没再去找沈净晗。周稳清净了几天,周末那天晚上,他跟周敬渊吃了顿饭,七点多回到别墅。 这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平时冷冷清清,他也基本不在这里开火,冰箱很空,只有酒水和饮料。 洗过澡后,他拿了一瓶冰水上楼,换了身浅色浴袍,走到窗前的天文望远镜旁,打开镜头盖,压低角度。 半山别墅地势高,视野开阔,没有建筑物遮挡,整个海滩一览无余。 这种专业的天文望远镜连天上的星星都看得清清楚楚,几公里外的房子简直小菜一碟。 周稳缓缓将高倍镜头对准旧时约二层西侧的第一个窗口。 那是沈净晗新布置的猫屋。 沈净晗正抱着猫窝在窗旁的单人沙发上睡觉。 她真的很喜欢睡觉,这点跟以前一样,上学时永远踩点儿,但很神奇地从来不迟到。 这个角度只看得到她的侧脸,表情看不清,画面也有些晃动,但周稳已经很满足。 又一只猫跳到她身上。 周稳弯了弯嘴角,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似地盯着镜头,缓慢调整焦距。 外面的走廊里有声音,周稳动作利落,在来人进门前将镜头抬高,对准繁星闪烁的夜空。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潮进了门。 周稳用白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不敲门。” 周潮懒洋洋地说:“你屋里又没女人,敲什么门啊。” “什么时候来的。”周潮这几天都没在岛上。 周潮说:“末班船。” “有事?大晚上的。” “今晚没事,明天有事。”周潮走到望远镜旁,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儿星星,“这玩意儿怎么调?” 周稳告诉他调哪里,“明天什么事。” “泡妞啊。” 周稳看他一眼,“谁。” 周潮似乎对望远镜里的画面很感兴趣,“还能谁,旧时约那个。” 周稳面色微顿,随意将白色毛巾扔到桌上,“怎么,你缺女人。” “女人还嫌多吗。”周潮舌尖抵着下唇,“再说别的女人也没她够味儿。” 周稳霎那间转头,目光冷冽,“你做什么了。” 周潮笑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不过,”他脑海中似乎在勾勒什么画面,颇为期待,“你不觉得征服那么漂亮又冷冰冰的女人很带感吗?尤其在床上,看着原本高傲的女人一点点被驯服,眼泪汪汪地瞧着你,求你——” 话没有说完,周潮觉得周稳的脸色不太对劲儿,“你这什么表情?”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别告诉我你也看上她了。” 周稳没有说话,走到小沙发那坐了,拧开冰水喝了几口。 周潮跟过去,“说话啊,你也看上她了?”他倚着窗檐,“这我倒挺意外,咱俩眼光向来不一样,不过——”他啧了声,叹口气,“行吧,反正你是兄,你看上的女人我就不碰了,别因为这点儿小事伤了和气。” 他很快又说:“但你要是没看上,就别管我,我必须得给她——” “是啊。”周稳指尖捏着手里的瓶子,目光隐匿在昏暗的光线里,“我看上了,你别动她。” 6 第006章 这件事完全在周稳的计划外。 他本想找机会送沈净晗出岛,没想到半路周潮横插一脚,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周潮那个人他太了解,那是真真正正的花花公子,风月中的流氓无赖,看上的女人不管有没有主,人姑娘愿不愿意,一定要弄到手,玩几天腻了又扔掉。 周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任他对沈净晗下手。 此事无解,他必须出面。 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话已经放出去,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既要表现得对沈净晗感兴趣,又要看起来不那么在意她,起码出什么事用她来拿捏他没用,跟那些富家子弟对待身边不停更换的女伴一样。 好在近期周敬渊会把重心放在寻找新的制毒师上,没有太多精力关注他,他可以分出时间安排后面的事。 周潮对周稳的回答并不意外,也承诺不再纠缠沈净晗,还调侃他:“用我帮忙吗?那姑娘看起来不太好搞定。” 周稳没看他,“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周潮笑了声,“也是,你女人缘向来比我好,大概也费不了多少心思。不过既然你对她感兴趣,怎么之前给成旭选地方还选了她的店?小学生吗?喜欢谁就欺负谁。” “那时还不认识。” “也是打球那天第一次见?” “嗯。” “行吧。”周潮没再说什么,又开始摆弄望远镜。 最终成旭的游艇俱乐部选在了旧时约隔壁。 那栋房子没有沈净晗这边大,但也够用,也是家民宿。赔付金额很足,老板很痛快就答应了,没两天就收拾东西把房子空了出来。 成旭动作利落,很快找了装修队施工,里面没大改,只重新粉刷了墙壁,换了些办公设备家具,外面牌匾倒是做得很大气,非常专业。 两家之间没有围墙遮挡,一帮成旭和周潮的哥们天天过来逗猫吃冰激凌,没几天就跟青青混得很熟。 那天傍晚沈净晗从楼上下来,青青不在,猫也不在。隔壁热热闹闹,她走到门口,看到那边新到了一批摩托艇,整整齐齐装在运输车上,估计一会儿要直接运到游艇码头那边卸货。 俱乐部门前也有一艘,停在特制的展架上,看样子不准备拖走,放在这里展示用。 青青和几只猫正围着那艘摩托艇看,红豆还在上面跳来跳去,很兴奋。 青青招手叫她过去看热闹。 沈净晗走过去,看到红豆正用小爪子抓摩托艇的外壳,她怕把人家的新设备刮出痕迹,踮脚把它抱下来,“别乱抓。” 青青看起来很高兴,“净晗姐,这是最新款的摩托艇,成旭刚才说等调试没问题带我出海玩!” 沈净晗对周潮那帮人印象不怎么好,连带成旭也算进去,不太想让青青跟他们有过多来往,“你跟他们很熟吗?” 青青点头,“熟啊,他们讲话可有意思了,懂得又多。” “你不看书了。” 青青听了开始打蔫儿,“看。” “回家吧。” “哦。” 沈净晗抱着红豆往回走。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声,是赵津津发来的信息:绝交。 沈净晗回了个问号,没有收到回复。 她把红豆放下,让它跟着青青和其他猫一块儿进屋,一边往海滩走一边给赵津津打电话。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来,那边一个很机械的女声:“您好,此机主已将您拉黑,请不要再打来。” 沈净晗声音轻快温柔,像哄小朋友,“津津,怎么了?” 赵津津非常不满,“还问我怎么了?你前几天是不是去外公家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不知道那几天我也在沣南吗?” 赵津津是岳凛姑姑的女儿,老将军的外孙女,从小认识沈净晗,拿她当亲嫂子看。现在在青城读大学,隔三差五来岛上采风画画,在她那住两天,不过最近也有阵子没来了。 沈净晗难得露出笑容,“我当天就回来了,时间不够。” “那我可以去外公家啊。” 沈净晗好像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辩解,只好讲别的:“那你现在回学校了吗?” “回了。” “什么时候来岛上?” 那边不知是在喝牛奶还是奶茶,吸溜吸溜的,“过几天吧,最近事多……我还没生完气呢,你打什么岔。” 沈净晗说:“那你来,我新酿的酒可以喝了,允许你多喝一杯。” “真的?”赵津津声音明显提高,她最喜欢沈净晗酿的清酒了。 小码头那边有人在玩海上飞人,岛上之前没有这个项目,沈净晗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男人穿着帽衫短裤,戴一顶鸭舌帽,随心自在地在空中移动,旋转,姿势非常娴熟专业。 翻转的瞬间,沈净晗看清了那张脸,竟然是周稳。 成旭和两个俱乐部小弟站在岸边,身旁一堆管子和两套悬浮飞行器,大概是新买的装备,在试用。 “津津。”沈净晗忽然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沈净晗看着半空中那个人,“我最近见到一个人,跟你哥长得很像。” 赵津津愣了一下,“啊?” “不是很像,是特别像。”简直一模一样。 “他是谁啊,游客吗?” 沈净晗说:“不是,是景区的人。” 赵津津好奇死了,“有照片吗?发我看看。” 沈净晗已经走到小码头附近,石阶边有几个被吸引的游客用手机对着周稳拍照或录像,混在其中应该不会被发现。她往那几个人身边走,“你等我一下。” 她挂了电话,点开摄像头,对准半空中那人。 周稳将黑色帽檐压得很低,墨镜遮眼,皮质护腕蜿蜒绑至半个手掌,两条手臂随意舒展下垂,黑色速干衣不断被海水打湿,紧紧贴着他的皮肤,身上紧实硬挺的肌肉要显不显,动作潇洒利落,飞溅的水花在空中划出两道漂亮的弧线,在日照的折射下映出晶莹耀眼的光。 水雾打湿了他的脸颊,有洁白的海鸥在他指尖上方飞过。 沈净晗盯着屏幕里的人看了一会儿,没有留意他的身影越来越近。 直到周稳稳稳悬停在岸边,她才抬起头,发现之前身边的几个游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这里只剩她一个人。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冷酷表情消失不见,换上一副人畜无害勾魂摄魄的清爽笑容,像极了游荡在靡靡花丛中的浪荡公子哥,“在拍我?” 沈净晗收回手机,“没。” 周稳似乎很失望,但仍旧在笑,“是吗?还以为你在拍我。”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后旧时约的方向,“这会儿不忙吗?” “还行。” “那要玩一下吗?” 他在水面原地转了个身,黑色护腕上的银牌折射出一道晃眼的光,“我有证,可以带人。” 岳凛恐高又怕水,这项运动简直触到他所有雷点。 周稳跟他太不一样。 沈净晗眼睫微动,“不了,回去了。” 转身的瞬间,周稳忽然拉住她,“等等,我把装备换下来,有话跟你说。” 这一下有点突然,沈净晗没有心理准备,手机不慎滑出去,噗通掉进水里。 她慌忙捡出来,但已经晚了,手机已经进了水。 她不停地用裙摆擦拭机身,裙子脏了也不管,周稳换下装备,大步走过来,“我看看。” 沈净晗没有理他,尝试着按了好多次开机键都打不开。 周稳看着她一脸严肃的表情,“抱歉,我赔给你。” “不用。”沈净晗没看他,起身往码头的方向跑。 周稳边走边把护腕解下顺手扔给不远处看热闹的成旭,快步跟上去。 沈净晗赶上了最后一班出岛的船。 人不多,她坐在连排椅子上,扒掉手机壳,里面也未能幸免,连带中间夹着的一张一寸大小的证件照也湿了。 英俊少年的眉眼和微薄的唇角被水渍染湿,色彩明显比别处暗了一层。 沈净晗非常心疼,不停地用衣角擦拭潮湿的照片。 周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坐在她身旁,“你要去哪?” 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但沈净晗心里还是不痛快,她往里挪了两个位置。 周稳也挪过去,“生气了?”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没有。” “给你买新的。” “不用。” 周稳看到她掌心那张照片。 少年穿着白色衬衣,短发利落,乌眉微扬,带一丝痞气,他的目光不是正对镜头的方向,视线偏了几分,嘴角忍着笑,表情有点无奈。 他记得拍这张照片那天。 上午他跟隔壁班打球输了一场,一整天心情都不好,下午拍照时也皱着眉像个小老头,摄影师引导几次他都没能调整好表情。 没多久沈净晗来了,一个劲儿在镜头后逗他,做各种奇奇怪怪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小动作,他那点郁闷轻松被她的笑容打散,还要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在镜头面前笑出来。 摄影师拍下这张,觉得不够正规严肃,后面又补充拍了另外一版。 后来合格的照片贴到了岳凛高考的准考证上,这张不合格的也被洗出来,光荣地住进了沈净晗的钱包里。 那一年岳凛刚好十八岁。 海鸥从窗外呼啸而过。 周稳压下心内酸涩,抬高语气,显得声音轻快不少,“怎么偷偷藏我照片?” 他拿过照片仔细瞧,“哪弄的?我不记得我拍过这张。” 7 第007章 沈净晗把照片拽回来握在掌心,扭头看向窗外,“你想多了。” 周稳瞧着她耳后一缕碎发,“不是我?” 沈净晗不再跟他讲话。 下了船她直奔街口,周稳拉住她手腕,“我车就在停车场,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岛上有专门的轮渡可以载车进去,但周稳嫌麻烦,两边都备了车。 沈净晗说不用。 这个时间正赶上晚高峰,一辆空出租都没有。沈净晗在路上站了几分钟,一辆黑色跑车停在她身边,周稳将车窗滑下,“上来吧,现在不好打车。” 沈净晗没动,周稳说:“你再磨蹭,修手机的地方要关门了。” 他竟然知道她要做什么,沈净晗看了车里一眼。 周稳探身推开副驾驶的门,“快点,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 路上又飞速驶过几辆载着乘客的出租车,沈净晗犹豫片刻,上了他的车。 周稳启车离开,“哪里有修手机的地方?” 沈净晗扣上安全带,“千阳街。” 周稳专注看路,“你之前不是在郊区那边,怎么千阳街那么远也熟。” 沈净晗警惕转头,“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在哪。” “商户档案里有写。” 周稳一路将车开去千阳街。 沈净晗对这里很熟悉,顺利找到一家维修手机的店铺。柜台里坐着个中年大叔,厚厚的眼镜片,胡子拉碴,看起来不修边幅,但工作台收拾得干净利落。 她把手机递过去,“我的手机进水了,现在没办法开机,麻烦帮我看一下。” 师傅接过手机看了眼品牌机型,又简单用仪器测试了一下,抬头说:“你这手机是七八年前的老款,配件不好找,换件儿也不便宜,不太值,不如换手机了。” 沈净晗只问能不能修。 师傅说能。 “那就修。”沈净晗说,“里面的照片和聊天记录没事吧?” “不影响。” 沈净晗放了心,“谢谢,什么时候能修好?” 师傅说今天不行,有个件儿需要去别处调,“明天上午吧,早上我就去拿。” 讲好价钱和取手机的时间,周稳帮她付了钱。 出来时沈净晗说:“算我借你的,等手机修好我转给你。” “不用,本来也是因为我才坏的。”周稳盯着她漂亮的眼睫瞧了几秒,“你有时间想这些,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没有船回岛上,你身上又没现金,今晚是想在这门口蹲一宿吗?” 沈净晗刚刚一直担心手机修不好,没想别的,听了他的话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现在身上确实没钱,兜里仅有的一点现金也买了船票,她想了想,“我去朋友那住。” “什么朋友?” 沈净晗给了他一个“你问太多”的眼神,走了两步又回来,“能不能借你手机用一下?” 周稳解锁手机,调出拨号界面递给她。 沈净晗给赵津津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多声才接起来,那边声音嘈杂,赵津津很大声:“喂!” “津津,是我。”沈净晗说。 赵津津听出她的声音,“啊,这是谁电话?” “朋友的。”沈净晗往远处走了两步,“你在学校吗?” “没有啊,我跟同学在长青山露营呢,怎么了?” 她那里去不成,沈净晗也没说太多,“没事,你玩吧。” 赵津津觉得不太对,“你在哪呢?” “在青城,本想去找你,你不在就下次吧。”沈净晗叮嘱她,“你露营不要半夜到处跑,跟同学在一起。” “知道了,你快比我妈啰嗦了。早知道你来我就不出去了,你怎么不早说?” “临时有事,行了,你去玩吧。” “哎,那会儿不是说给我拍照片,拍了吗?” “明天给你。” 挂了电话,沈净晗把手机还给周稳,周稳问:“怎么样?” 沈净晗抿了抿唇,“你能再借我几百吗?我可能要住酒店了。” 周稳点头,“行。”他指了下刚刚过来的方向,“那边有酒店。” 沈净晗见他并没掏钱的意思,跟着他走了几步,“钱借我,我自己去就行,不麻烦你了。” “我没现金。” 行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是旅游旺季,今晚又是周末,一连几家酒店都没空房间。沈净晗在前面走得很快,心里琢磨着要不真去店门口蹲一宿算了。 周稳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沈净晗催他,他仍悠悠闲闲,心情不错的样子,“不觉得偶尔像现在这样在街边散散步,挺舒服吗?” 沈净晗想说不觉得,但她现在有求于人,于是闭嘴。 周稳又在一家牛肉面馆前停下,“要不吃碗面吧,闻着挺香。” “不想吃。” “我想吃。” “再磨蹭前面也没有了。” 他一点都不急,“那我开车带你去别处。” 沈净晗径直往前走,街口忽然拐进来两个人。 是两个年轻男人,一个头发挑染粉毛,一个高高壮壮,两人有说有笑地迎面走过来。 沈净晗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两步。 左右没有岔路,回头也来不及,她转头看到已经推开面馆玻璃门等她的周稳,想也没想,直接弯腰从他臂弯里钻进面馆。 周稳偏头看了眼不远处那两个人,目光渐凉,压低帽檐,随后也跟进去。 他直接拉着想背对门口坐下的沈净晗进了里面的小隔间,那里也摆了几张小桌,桌角贴了张二维码,周稳用手机扫了一下,浏览菜品,“不是不想吃?” 沈净晗靠着椅背,随意看着墙壁上各种小菜的图片,“你想吃就麻烦快一点。” 他笑着点餐,“我要牛肉面,你呢?” 沈净晗转头看他。 周稳抬头,“喜欢吃什么?牛肉面还是清汤面。” 她的目光在那张和岳凛一模一样的脸上停留片刻,之后垂下眼睫,“不用了。” “我请你。” “我不太饿。” 周稳没再问,自作主张点了两碗牛肉面,一碟小菜,两瓶水。 牛肉面香味浓郁,周稳坐姿豪放,吃得很爽,但碗筷没有声音,很斯文。 “你再不吃凉了。”周稳没抬头,夹了一点小菜就着面吃掉。 沈净晗说:“你倒不娇气,大少爷也吃这种小面馆吗?” “大少爷也是人,再说我也不是自小在周家长大。”他很随意地说。 沈净晗盯着他,“你什么时候回到周家的?” 周稳一眼看穿她的想法,“怎么,又想问我有没有失忆过?” 沈净晗靠回椅背,“随便问问。” 周稳示意她面前那碗面,“吃吧,点都点了,这家的酱牛肉片很好吃,你尝尝。” 从前岳凛还在的时候,两个人常常一块儿吃牛肉面。 岳凛不喜欢牛肉面里的牛肉,只喜欢吃面喝汤,沈净晗喜欢,所以每次她都能得到两份。 一碗香喷喷的面上铺满牛肉,只看着就很满足。 周稳吃掉最后一片肉,有些意犹未尽,叫来老板,“能单独加牛肉吗?” 老板很热情,“能,要加吗?” 周稳点头,“麻烦每碗里都给加一份。” “好嘞!”老板回厨房去准备,沈净晗说:“我不用。” “请你吃饭,我加肉不给你加,传出去我还混不混了。” 沈净晗没说话。 最终她还是把那碗面吃了。 吃完两人继续向西,终于找到一家酒店有空房,但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沈净晗出来得急,没带身份证,没办法办理入住。 周稳也没带。 两人从酒店出来,站在行人渐少的马路旁。 周稳说:“要不去我那。” 刚回国时周敬渊给周稳置办了几套房产,他常去的一套公寓离这里不算远。 沈净晗明显不愿意跟不熟悉的男人去陌生的地方,转身往手机维修店那边走。 周稳跟上她,“你真准备在人家店门口蹲一晚上?” 沈净晗说:“附近应该有24小时便利店或者小公园之类的地方,凑合一晚应该没问题。” 两人回到那家店铺门口,周稳看了眼停在一旁的车,“先回车上吧,外头怪热的。” 三伏天,晚间的空气混杂着残余的热浪,闷得人难受。 十分钟后,周稳带着两杯冰爽的酸梅汁坐进后座。 车里开了空调,因滞闷的天气和手机坏掉的烦躁心情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缓解,沈净晗低头喝了一口,头一回感觉酸梅汤的味道还不错。 后座很宽敞,两人之间隔了一点距离,周稳没有再提让她去他那住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别的,沈净晗偶尔回几个字,多数时候不太讲话,只听他说。 时间已经很晚,温度又舒适,没多久沈净晗就有些昏昏沉沉,眯了一觉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周稳也睡着了。 已经接近凌晨,街上行车渐少,但依旧霓虹闪烁。 周稳腿长,窝在那里睡觉并不舒服,斑驳的光影虚虚实实地落在他脸上,他的眉毛眼睛都如此清晰。 沈净晗盯着他看了很久。 在这样的午夜时分,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头脑有些不清醒,真的觉得好像看到了岳凛,他睡着时也是这样,眉眼舒展放松,很温顺,很乖,让人忍不住心底一阵柔软。 岳凛长得特别好。 腿很长,腰腹很瘦,身上有戳起来硬挺但不夸张的肌肉,线条很漂亮,皮肤很白,运动或做后会变成微微的粉红色,浑身上下充满少年健康蓬勃的气息,连接吻都是雨后清新水汽的味道,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亲,甚至想咬。 曾经有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是个花痴,后来在游泳馆里看到别的男生,也有很帅的,但她没有任何感觉,才知道她不是广泛的花痴,她只馋他一个。 “看够了吗,我能睁眼了吗?”静谧的夜里,周稳忽然开口。 他唇边溢出一抹淡笑,“我眼皮有点痒。” 8 第008章 周稳睁开眼睛时,沈净晗已经在看窗外了。 他指尖勾了勾眼尾,伸了个懒腰,打开窗子将手伸到外面试了试温度,室外已经凉爽许多,他将空调关掉,窗子打开透气。 “偷看我这么久,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会认为你对我感兴趣。”他声音悠悠的。 沈净晗的目光停留在窗外一棵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大树下,那里停放着一辆单车。 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很直白地说:“那倒没有。” 周稳笑了一声。 “只是因为,”沈净晗停顿一下,说了出来:“你跟我男朋友长得很像。” 她讲这话时表情很淡,没什么起伏,像是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周稳盯着她的眼睛:“照片上那个?” “嗯。” “那还真是很像。”他把玩着那只银白色的打火机,“没听说你有男朋友。” 她柔软的唇轻轻动了动,几秒后开口:“他已经不在了。” 周稳沉默片刻,“抱歉。” “没关系。” 两个人没有再讲话。 沈净晗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周稳不在车里,那家店铺也还没有开门。 她腿上盖了一件男人的黑色薄外套,不是他昨天穿的那件,大概之前就在车里。 繁华的市区里看不到纯粹的日出,但依旧能看到东方一片橙红的温柔日光。 有人轻叩后窗。 沈净晗打开车窗,周稳带回了漱口水,湿纸巾和热乎乎的早餐。 “谢谢。”沈净晗接过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暂时挂在副驾驶后面的挂钩上。 周稳手里还有一袋东西,他直接丢进后备箱。 “没睡好吧。”周稳没上车,懒散地靠在车旁,日光落在他挺直高大的身体上,整个人的气息刚烈又温柔。 “还好。”沈净晗说。 周稳偏头瞧车里的人,“出来走走吗?空气挺好的。” “不,热。”早上温度已经开始上升。 “真不浪漫。” 周稳从兜里掏出两根豆浆吸管,拆开其中一根的包装纸递进去,“收拾完先吃早餐吧,豆浆和粥都有,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我吃什么都可以,谢谢。” “谢几次了,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手机是我弄坏的?” “流程还是要走的。” 周稳彻底笑出来,“行吧。” 老板早上来开门时看到俩人这么早就在门口,非常意外:“这么急啊?那我马上去拿,等我半小时,帮我看会儿店。” 老板回来后很顺利地修好手机,连同有点磕痕的屏幕一并换了,套个新壳子,跟新的一样。 沈净晗道谢,开机检查。毕竟是多年前的手机,系统很慢,但她并不在乎这个,只检查聊天记录和相册。 确定没有问题后,她又看了看刚开机那会儿涌进来的一堆信息,有公众号的推送,月初手机套餐的扣费信息,还有青青发来的几条,问她去哪了,怎么还没回去。 昨晚她已经借了周稳的电话告诉青青,这应该是青青在那之前发的。 沈净晗给自己的号码里充了话费,顺手给岳凛的号码里也充了一些钱。 这些年,她一直坚持给那个号缴费,避免号码停机后被收回,另卖他人。 在沈净晗手机收到缴存话费成功的信息通知后,周稳的手机也响了一声。 沈净晗抬眼看他。 周稳面不改色地看一眼手机,“服务不怎么样,催费倒是很积极。” 沈净晗又看他几秒,没有说什么。 两人上了车,沈净晗扣安全带,“现在应该能赶上十点那班船。” 周稳没有讲话,但很快沈净晗发现他的车正开往另一个方向,“不去码头吗?” “先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去了就知道。” 十几分钟后,沈净晗发现街道越来越宽阔,绿植越来越多,路两边的建筑也越来越熟悉。他的车经过一座桥,已经到了青城郊外。 她去云江岛之前的民宿就开在这附近。 沈净晗转头:“来这儿干吗?” “熟悉吗?” 她没有时间,也不愿意跟他闲逛,“你如果有事要忙麻烦放我下车,我自己打车去码头。” “你有钱吗?” “我手机修好了。” 周稳眉眼间全是笑意,好像逗她很有趣:“有钱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将车驶入一条偏僻的小路,“这附近有不少工厂,长年累月地将污水排进河里,导致河水污染严重,后来有个摄影师给那条河拍了一组照片,在网络上引起广泛关注,相关部门着手整顿,才有了现在这样清澈的河水。” 沈净晗之前住这里,知道这件事,“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其中有家玩具厂就是周家的,不过我回国前已经关掉了,我来看看。” 车在小路的尽头处停下。 这是个废弃的院子,玩具厂的牌匾随便立在墙跟儿旁,已经被半人高的荒草遮住大半。 院子荒芜已久,早已破败不堪,杂草丛生,一些落满灰尘的办公桌椅堆在门口。 周稳挪开桌椅杂物,撬开生满铁锈的锁头,推开厂房大门。 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周稳挥了挥手,划开一些细软的蜘蛛网,“小心。” 他在厂房里转了两圈,对着陈旧报废的设备机器敲敲打打,又在办公区各个房间里穿梭,不像毫无目的的闲逛,倒像在找什么东西。 厨房里杂乱异常,还多了不少本不该在这里的储物柜,转椅,周稳拆开遮布,用力将柜子推开,椅子挪走,屈膝半跪在地上敲打地板。 这里有些阴森,沈净晗站在旁边,“你到底在做什么?” “嘘。”周稳说。 他继续敲打地板,仔细辨别声音,忽然勾起嘴角。 沈净晗刚想问他怎么了,周稳突然指尖一动,不知触到什么开关,就听“咔哒”一声,原本平整的地板忽然翘起一块,他双手扳开,露出底下漆黑的洞口。 沈净晗有点惊讶,“是地窖吗?” 大厂的厨房里有个地窖,用来存储一些蔬菜,也是常事。 周稳开了手机的闪光灯向里照了照,留下一句“在这等我”,竟然直接撑着洞口边缘跳了下去。 沈净晗赶紧趴在洞口往里看:“哎!你小心里面没有氧气。” 周稳已经进入到她看不见的区域,声音里透着空旷,“知道,你别走远。” 大概过了十分钟,里面才再次有动静。 周稳撑着身体轻松跃上来,沈净晗说:“你再不上来我就报警了。” 他笑着站远一些,清理身上的灰尘,“那你怎么不下去救我?” “我怕黑。”沈净晗看着他把洞口恢复原样,“下面是什么地方?” 周稳把柜子和椅子也挪回原位,“普通地窖。” “那你还在里面那么久。” “找找有没有好玩的东西。” “找到了?” “嗯。”周稳从兜里掏出两个巴掌大的小玩意儿,一个毛茸茸的胡萝卜玩偶,一个粉红色的大眼仔挂件,外面的塑料包装一点灰尘都没有,大概被他擦掉了。 他随手把那两个小东西扔给沈净晗,“走吧。” 这应该是之前玩具厂遗留下的东西,刚刚沈净晗也看到过不少类似的玩偶挂饰,大大小小零散地掉在各处。 她当然知道周稳不会为了这么个小玩意儿大老远跑到这里,但也没什么兴趣细问,这毕竟是他的事。 沈净晗不爱管闲事。 因为跑了这么一趟,十点的船没赶上,连下班船都没票了,周稳买了两张下午两点的票,距离开船还有三个小时。 中午还有些时间,他连拖带拽,拉着沈净晗吃了顿午饭,掺了碎冰的冷面,里面放了半颗煮鸡蛋,西红柿,酱牛肉,鸡肉肠,辣白菜,零零碎碎一堆配菜,看着非常有食欲。 天太热,沈净晗本来没什么胃口,看着那碗面也忍不住吃了大半碗。 沈净晗拒绝了周稳饭后“随便逛一逛”的提议,在候船室找了个靠近窗口又避光的地儿一坐,靠着软包木头窗框,开始补觉。 昨晚在车里睡得实在不舒服,睡半宿醒半宿,又折腾一上午,吃完午饭就困得不行了。 她说热,周稳便隔了个位置坐下,不到一刻钟,沈净晗胳膊一松,微微垂下,睡着了。 周稳肆无忌惮地瞧她。 以前俩人一块儿睡觉,她也是入眠极快,睡眠质量特别好,没睡够还要闹脾气。早上他要起早回学校,起床时吵醒她,她翻了个身哼哼唧唧弄出很大声响表达不满,他亲了很久才哄好她。 她一向很娇气。生气时生机勃勃,鲜活得很。 不像现在。 日光移过来,落在沈净晗脸上,她微微蹙眉,但没睁眼。 周稳起身将帘子拉上,刚坐稳便察觉有人靠近。 码头这边的负责人看到周稳,过来打招呼:“周少,您怎么在这,您要回岛上吗?” 周稳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 那人看到睡在一旁的沈净晗,心里有数,没有多问,只小声说:“您是要回岛上吗?” “嗯。” “下趟得两点,我安排船送您回去吧。” “不用。” “周少——” 周稳抬眼看他,压低声音,重复一遍:“我说不用。” 那人又飞速地看了一眼沈净晗,“那……有什么吩咐您知会我,我就在那边办公室。” “嗯。” 这一觉沈净晗睡得很香,迷迷糊糊一直没醒,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戳她脸蛋。 第一下她以为在做梦,后来又被戳了两下。 她睁开眼睛。 周稳缩回手,笑着瞧她。 这个从下往上的刁钻角度,大概也只有岳凛这样的脸能驾驭得了。 脑袋底下也软乎乎,很舒服。 她又闻到了那种像山涧清泉一样好闻的味道。 沈净晗反应了几秒,突然清醒。 她现在是枕着周稳的腿。 她猛地坐起来。 动作太快,把周稳都吓了一跳,抬手扶她肩背,“慢点。” 沈净晗整理头发和裙子,“抱歉。” “没关系。”他站起来动了动已经麻了的腿,“走吧,时间到了。” 检票口已经开始检票,队伍排得很长,两个人进了通道,渐渐被拥挤的人群冲散。 周稳被挤到前面,不时回头看她跟上没有。 沈净晗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和侧脸,忽然想到上午那声铃音。 她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总是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 如果岳凛还活着,怎么可能不回来找她。 如果他回来了,看到她现在过成这个样子,还装不认识她,那她大概会直接给那个混蛋几巴掌,从此绝交。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 拨通了岳凛的号码。 9 第009章 周稳的电话没有响。 听筒那边也依旧是永远的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岳凛刚离开那两年,她时常给那个号码打电话,一遍一遍地听着那句话。 后来她厌烦了那冰冷的声音,一次都不打了,只发信息。起码无声无息的发过去,她还可以想象他一字一句读那些文字时的模样。 沈净晗自嘲般笑了笑,挂断电话。 果然还是她神经过敏。 周稳折身回来,牵住她手腕,“快走。” 沈净晗还在恍惚中,没有挣开他的手。 回到岛上,周稳跟她一道走到旧时约,直接进了隔壁俱乐部。 俱乐部里一帮人横七竖八窝在沙发上打游戏,见着周稳,齐刷刷地叫“稳哥”。 周潮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周稳拿出手机,将静音调回铃声,“什么事。” 周潮笑得意味不明,“也没什么,打听打听你跟那美女老板一天没回来,都干什么了。” 沙发上有人让出一个位置,周稳懒洋洋地坐下,摸出兜里的银白色打火机,“没干什么。” 成旭不信,“孤男寡女一夜未归,什么都没干?你们昨晚在哪睡的?” “车里。” 成旭惊呆:“这么刺激吗?进度直接拉满?” 周稳阴阴地瞥他一眼,“别乱讲。” 周潮:“小火慢炖才有意思,我哥会玩。” 他旁边一个留着寸头,耳侧剃了一道闪电的男人说:“还炖呢,再炖都让人整锅端走了。” 周潮转头:“什么意思。” “那会儿我看见一个男的拎一堆东西去隔壁了,找沈老板的,长得挺帅,斯斯文文的。” 成旭:“游客吧?” “不是,那人跟青青很熟。” 周稳盯着门口从隔壁溜达过来的一只猫,语气很淡:“是个医生吧。” 闪电男特别惊讶:“行啊稳哥,这你都知道,我确实听青青叫他什么‘医生’来着。”他回忆着,“好像是姓简的?对,简医生。” 周稳忽然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门口把那只猫拎起来左右瞧了瞧,没认出这是哪只。 成旭说:“明儿俱乐部开业,晚上大伙儿要在春风聚聚,让沈老板也去呗。” 周稳摩挲着猫脑袋,“她去干什么。” “一起玩儿呗,都是自己人。” “再说吧。” 旧时约那边,沈净晗翻拣小茶几上的一堆东西,“这么多。” 青青抱着一大袋薯片吃,嘎嘣嘎嘣的,“厨房还有呢,简医生说你胃不好,买了好多精装的小米,让咱们煮粥喝,还有一些玫瑰花茶和果茶。他说等你回来让你给他打电话。” 沈净晗抱着红豆上楼,走了几步忽然转身,看了眼散落在一楼各处的猫,“黑豆呢?” 青青也瞅了一圈儿,“刚还在呢,可能出去了,这两天它们总去隔壁,那边总给香肠。” “抱回来吧。” “嗯,我这就去。” 回到猫屋,沈净晗放下红豆给简生打电话,看到最近通话第一行那个名字时,莫名有些恍惚。 阿凛。 岳凛在时,这个名字其实从没在沈净晗的手机里出现过,以前她给他的备注是“岳凛”。 岳凛不喜欢,说太生疏,看着像八辈子不联系的小学同学,几次试图改掉,她就是不改。 后来岳凛不在了,她倒是改了,但那个号码再也没有打来过。 两只猫忽然厮闹起来,滚到一块儿,沈净晗没理,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给简生打过去。 简生很快接起来:“净晗。” 沈净晗:“回来了?” “嗯,昨晚到的青城,没赶上最后一班船,今天早上回来的。”他语气关切:“你昨晚也在青城?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都解决了。” 简生听出她的声音有点疲惫,“昨晚没睡好吗?” 沈净晗揉了揉眉心,在沙发上调整姿势,枕在软软的扶手上,“嗯。” 简生说:“我去看看你吧。” “不用了,我想睡一会儿。你刚回来,应该也挺忙的,别折腾了。” 简生顿了下,“也好,你先休息。” 沈净晗刚要挂电话,简生忽然说:“等等。” 沈净晗又拿起听筒。 “我这趟回来,科里同事替我接风,定了明晚去春风,你也来吧。” 沈净晗有点懒,“我不去了。” “去吧。”简生说,“我们科里的人你都认识,不会无聊,你偶尔也需要出来玩一下散散心,你说呢?” 沈净晗怀里搂着抱枕,思索片刻,“好吧,明晚几点?” 简生很高兴,“七点,我来接你。” “不用了,这边很近,我自己过去。” 沈净晗这一觉睡了三个小时,傍晚才下楼。 青青刚记录完网上的房间预订情况,正坐在前台里看书,台子上放了个白色纸袋,沈净晗看了眼,“那是什么?” 青青抬头,“那个纸袋吗?刚才周稳放这儿的,说是给你的。” 包装袋很熟悉,是周稳早上放进后备箱的那个。 沈净晗食指勾着边缘往里看了看,里面有个精致的白色长方形纸盒,板板正正。 是个新手机。 那么大早上商场都没开门,不知道他从哪里买到的。 “是什么?”青青凑过来瞧。 沈净晗拎起袋子,“我出去一下。” 她拎着袋子去了隔壁俱乐部,里头人已经散了不少,只剩成旭和几个店员。 沈净晗问:“周稳呢?” 成旭笑脸相迎,“稳哥回家了,你找他有事儿?” 沈净晗放下纸袋,“这个麻烦帮我转交给他。” “沈老板,咱们隔壁邻居,你有什么事我都义不容辞,一定帮忙,但稳哥的东西,你最好还是亲自交给他。” 成旭话里带笑,但听得出来,没留余地。 沈净停了片刻,“他在哪。” 成旭用手比了个“七”,“半山七号别墅。” 别墅区其实不远,但沈净晗不常去那边,只听说那里都是周家的私人产业,有些自留,有些对外租售。 七号别墅位置最好。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长得很茂盛,左侧一个六角凉亭,右侧停了一辆车。 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车,那个标志她没见过。 岳凛特别懂车,以前两人常常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他闭着眼睛听街上过往车辆的引擎声,能快速准确地辨别品牌和型号,沈净晗跟着学了不少。 她不认识的牌子,要么是杂牌车,要么是冷门儿豪车。 周稳的车只可能是后一种。 还真是挥金如土的富家公子。 沈净晗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动静。 周稳穿着居家短裤和白衬衣,衣服扣子只扣了中间两颗,清爽结实的身体要露不露,慵慵懒懒,非常随意。 沈净晗只看了一眼便撇开目光。 周稳似乎没对沈净晗的出现感到意外,开了门便转身往里走,“进来吧。” 沈净晗站那没动,“不用了,在这说吧。” 周稳扬了扬左手,“帮我个忙。” 沈净晗这才发现,他左手虎口内侧受伤了,已经擦了药水,还没缠纱布。 她有些意外,跟着他走到沙发那边,“怎么弄的?” “切水果不小心碰了一下。”他扯了扯茶几上的纱布,“帮我缠一下,折腾半天了。” 沈净晗坐到他身边,拿起纱布比划着长短,“切水果能切到那里?” 周稳笑着看她:“太聪明就不可爱了。” 他不想说,沈净晗也没再问,手法生疏地缠纱布,“我不太会,弄得不好不介意吧。” “不介意。”周稳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找我有事吗?” 沈净晗示意一旁的纸袋,“这个还给你。” 周稳看了眼那个袋子,“怎么,不喜欢?” 沈净晗说:“谢谢你,但我不需要。” “我弄坏了你的手机。” “已经修好了。” “你的手机已经很多年了。” “如果有需要,我自己会买。” 周稳笑了笑,“送出去的东西,我没有收回来的习惯。”他温声说:“留着吧,东西旧了,早晚要换。” 沈净晗系了个并不漂亮的蝴蝶结,“我这人念旧。” 她手劲儿不小,勒得伤口疼,但周稳一声没吭。 包扎完伤口,沈净晗起身准备离开,周稳叫住她,“再坐会儿吧,给你冲柠檬水喝。” “不用了,店里还有事。” 她过去开门,外面涌进一股热浪,周稳跟过来,站在她身后,穿着白衣的宽厚胸膛与那副小身板儿只隔一点距离,偏头瞧她白嫩的耳珠,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耳洞,但没戴耳饰,“明天俱乐部开业,晚上他们要庆祝一下,你没事也过去玩吧。” “明晚我有事。” 她答得干脆利落,走得也很快,头都没回,留周稳一个人在门口吹了半天热乎乎的风。 夜深人静时,周稳锁了卧室门,拉上窗帘,只开一盏台灯,走到床头单膝蹲下,从左往右数第五片地板,手指探到缝隙中,稍一用力,拆下一小块地板,从里面的隐藏暗格里取出一本记事本,坐在桌前,翻开新的一页。 8月3日晴 上午九点到达周敬渊位于青城郊外已废弃的玩具厂,厨房里有地下通道,连通约150平米大小的地下制毒窝点,发现锥形瓶三只,烧杯两只,试管五只,均已破损。热风塑料薄膜若干,方形白纸若干。操作台上无粉末痕迹,西南向地面有设备拆除痕迹,地下室其他出口已封死,氧气稀薄。 tp6号新型毒品研发进度已停摆。 周敬渊近日无其他动向。 近期收支明细: 收: 7.26日,周敬渊合作伙伴成洲集团副总裁徐康赠朗格腕表一块,价值人民币181万,两根金条合计1kg,当前价值人民币45万。 7.30日,周敬君从杭州带回茶具一套,价值2.3万。 支: 7.28日,赠千里山庄傅明朗名家字画一幅,价值60万。 8.3日,购手机一部,价值1.2万(从我工资里扣)。 隔天俱乐部开业,从早到晚热闹了一整天。外面天热,沈净晗没出门,躲在屋子里吹空调。黑豆叼着昨天周稳给的胡萝卜玩偶跑来跑去,后头几只猫跟着抢。 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受欢迎,沈净晗已经在想要不要再买几只同款,不然两天就得被它们咬坏。 晚上沈净晗准时到了春风,简生在门口迎她。 两人已经几个月没见,简生眼睛里带着笑:“你气色好些了。” 沈净晗说:“是吗,可能昨晚睡多了。” 简生推门等她,“进去吧,大家都到了。” 科室里的人都认识沈净晗,心照不宣地给她留了简生身边的位置,嘘寒问暖,非常热情。 简生给她点好了饮料和冰镇西瓜,“有点凉,等下吃吧。” “嗯。” 今天是周末,晚上七点半岛上会放烟花,游客特别多,场子里几乎已经没有空位,喝酒聊天的人多,声音也嘈杂,坐在一起讲话都要很大声,简生问了几句店里的近况,沈净晗说:“你不是还要几天才回来吗?怎么这么早。” 简生怕她听不清,靠近了说:“别人还没回,就我回了。” “为什么?” “他们安排了几天时间旅游,我不想去。” 舞池里换了音乐,大家纷纷下去跳舞,简生说:“我们也去吧。” 沈净晗手里握着一只橘子,“不去了,我不太会。” 简生说:“没关系,这首歌很慢。” 一个年轻女医生,上班时严肃认真,下班后活泼得很,不由分说拉起沈净晗,“走吧,让我们简医生教你,他跳得可好了。” 场子另一侧,俱乐部一群人在玩游戏,周潮给新女朋友发了几条信息后随意看向舞池,一愣后碰了碰身旁的周稳,示意他看那边。 周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沈净晗被人拉到舞池里,她面前的男人低头跟她说着什么。 随着音乐的节奏,男人执起她的手,带着她慢慢跳舞。 只看背影也知道,那人是简生。 他进修回来了。 “你不说她今晚没空吗?那什么情况啊。”周潮说。 周稳没说话,手里捏着一罐啤酒,眼神晦暗不明。 他视线偏移,落在简生扶着她细腰的手上。 他将手中的啤酒喝完。 身旁经过一个服务生,周稳抬手叫住,给了一些小费,附耳低声讲了几句话。 服务生点头,“是,周少。” 沈净晗其实会跳舞。 以前跟着岳凛,他什么都会带她体验,跳舞,旱冰,登山,滑雪。他只有游泳不行,当年俩人一块儿学游泳,他入水扑腾半天,沈净晗跑去救他,他抱着人就不撒手了,沈净晗一边像摸大狗狗一样摸他毛绒绒的脑袋,一边笑他。 她有点走神,简生轻唤了声:“净晗?” 沈净晗回神,抬起头,“嗯?” 简生笑得很温柔,“听到我的话了吗?” “什么。” “这首歌我们听过。” 沈净晗才发现已经换了音乐,是首老歌。 简生说:“去年跨年时你店里放过这首。” “嗯,岳凛也喜欢这首。” 简生凝视她许久,终是没有再开口。 场子里忽然一片漆黑。 音乐没停。 周遭的人乱哄哄,都在问怎么回事,人群涌动,舞池里变得拥挤混乱。 没有多久,听到有人说控制灯光的那组线路烧掉了,正在抢修,请大家稍安勿躁。 简生护着沈净晗,“我们靠边一点,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沈净晗正准备跟简生往舞池边走,手腕忽然被谁拉住,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扯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耳畔传来一个男人的沉声低语:“介意换一个舞伴吗?” 10 第010章 沈净晗没看清男人的脸,但闻到了他身上那种清新冷冽的味道。 他握着她后颈的手有粗糙的摩擦感,是缠了纱布的感觉。 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是周稳,沈净晗慌乱的心莫名安定不少,“你干什么。” 周稳的手牢牢扣着她的细腰,嗓音很低,“认出我了。”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料传递到腰间的皮肤上,酥酥麻麻,像小小的精灵灯鱼从她皮肤旁擦身扭过,沈净晗有些不自在,试图挣脱掉他的束缚,“停电了,不跳了。” 周稳并没有很用力,不轻不重,刚好是她挣脱不掉又不会很难受的力道,他没有受周遭杂乱私语的影响,拥着她纤瘦的身体,脸颊贴着她的发丝,伴着舒缓的音乐慢舞。 “看你半天了,你看到我了吗?” “没有。”沈净晗推他硬邦邦的胸口,“你先放开我。” “不是说没有时间吗?怎么来了。” “跟朋友来的。” “刚刚那个男人?” “嗯。” 周围很嘈杂,依稀可以听到简生寻找沈净晗的声音。 沈净晗刚要回头,周稳忽然扯着她手腕,随手掀开身旁厚重的遮光窗帘将两人裹进去。 沈净晗借着窗外的夜色看清那张脸。 他眉头微微蹙着,看起来不太高兴,但刚刚只听声音,她还以为他是笑着说那些话。 沈净晗挣开他的束缚。 帘子里空间不大,周稳垂眸盯着那张清冷的脸,“他好像很着急。” 沈净晗没说话。 “他是你的追求者吗?” “这好像跟你没关系。” 周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身体斜斜靠在窗边,窗外荧荧光点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舞跳得不错。” 沈净晗没说话。 “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对我很冷淡。” “我没有刻意对谁冷淡。” “我没见你笑过。” “我不爱笑。” 天空中忽然升起一簇烟花。 沈净晗看向窗外。 金灿灿的丝线如精灵般绽开,散落,璀璨绚烂,转瞬即逝。 紧接着第二簇,第三簇,整个海岸线上空瞬间变成一幅美艳绝伦的画卷,变幻莫测,每一秒都不一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夜空中的烟火。 周稳只看她。 一帘之隔,身后是灯红酒绿,眼前是人间烟火。 “好看吗?”周稳问。 沈净晗很诚实地点头,她想起青青的话,“当初怎么想起在岛上放烟花?” 周稳想了想,“因为我也很爱看。” “经常放会不会污染环境?” 他笑了声,“每月两次,跟政府报备过的,用的也都是环保材料。” 他捂了捂胸口,一副心疼模样,“很贵。” 沈净晗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但很快恢复。 场子里恢复亮光,沈净晗留下一句“走了”,掀帘子出去。 外面的烟花还在燃放,周稳看了片刻,从另一侧离开。 简生找不到沈净晗,正要打电话,看到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松了口气,“去哪了?” “靠边等了一会。”沈净晗说,“我想回去了,你们玩儿吧。” 简生立刻说:“那我也走,我送你回去。” 他让沈净晗回座位那边等他,“我去一下洗手间。” 简生没去里面,只在外面洗手,没多久他的同事从里面出来,伸手在感应器上晃了一下,“哎,你调走的事跟她说了吗?” 水流很小,简生将就着洗,“还没。” “她能跟你走吗?” 简生停顿一下,“我不知道。” 同事从侧边墙壁上扯出一张纸巾擦手,“不知道你是傻还是痴情,没名没份陪了人家这么多年,连句喜欢也不敢说,你不说她怎么知道?” “她还需要时间。” “多少年了?你来岛上都两三年了吧,也够久了。” 简生没有说话。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两人出去后,周稳从隔间里出来,站在镜子前,沉默整理衣领。 那晚周稳翻来覆去很久都没睡着,他摸黑找到手机,点开沈净晗给岳凛的留言,一直向上翻了很久,直到几年前的那个秋天。 沈净晗当时还在青城,但已经准备将民宿迁到云江岛。 -阿凛,我已经决定去云江岛了 -听说那里是一个可以在海边看雪的地方 -离你也更近了 隔了几天又发一条。 -简生说他被调到岛上的医院了 这些年,沈净晗把岳凛的账号当做树洞一般,什么都要跟他讲一下。 关于简生的内容不多,但周稳却从这些只言片语中看出许多端倪。 简生陪她去陵园看他。 简生送她去学校。 她来了青城,简生毕业后也来了。 她要去云江岛,简生就调去那边的医院。 云江岛那样的地方,只有一家小医院,环境条件和职业发展远不如青城,简生是非常优秀的青年医生,医院方面绝不会派他去那种地方,只可能是他主动申请。 简生喜欢她。 周稳早就知道。 简生出生在医学世家,父母都是医学教授,奶奶更是享誉盛名的医学泰斗,在医学界非常有地位。他自小家教森严,性格内向,比现在要寡言许多。 高一时,有小混混欺负他,他不反抗,也不告诉家里人,那些人就变本加厉,放学堵他。 岳凛碰到过两次,替他打跑那些人,还请他吃面。 渐渐的,班级里最顽劣,打架最厉害的男生竟然跟最安静,最孤僻的男生成了好朋友。 那时沈净晗读初三,两个学校挨着,三人常常一块儿玩,简生也渐渐变得明朗阳光。 岳凛和简生打球时,沈净晗就在一旁帮他们看衣服和书包。 后来岳凛和沈净晗在一起,简生玩笑着说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就很少一起出来玩了。 这些年,简生一直在沈净晗身边照顾她,周稳打心底里感激。 他不知道简生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沈净晗,他不怪简生,也没资格怪他。 那么好的女孩,谁都会喜欢。 如果简生能把沈净晗带出岛,那将是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最安全,最顺理成章的方式。 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不想管,烦闷闭上眼睛。 八月中旬,来岛上旅游度假的人越来越多,旧时约的客房几乎每天都在爆满的状态,沈净晗比之前忙了一些,连睡觉的时间都被剥夺不少。 卧室里的空调坏了,明天师傅才能来修,沈净晗打开猫屋那边的空调,并没觉得很凉快。 有两三只猫也跟着挤在床上,热得她睡不着觉,她有点烦躁地翻了个身,点开岳凛的聊天界面发了几个字。 -好热啊,想吃水果冰沙。 这里的水果冰沙特指岳城三中校门口的一个路边摊,以前每到夏天那个憨憨的大叔就会出来摆摊,清凉的碎冰沙里可以加各种新鲜的水果,里面还放几颗老板自制的小汤圆,冰冰爽爽,非常解暑,每次放学路过那里岳凛都会给她买一份。 后来去别的城市再也没吃过那种口味的水果冰沙,云江岛现在也有,但总有种浓浓的景区味儿,里面加了不少乱七八糟见都没见过的小料,还没小汤圆,沈净晗不爱吃。 闷热的天气持续到隔天下午,天色阴沉,像是快要下雨,修空调的师傅终于来了。 这师傅有点话唠,一会说工作太多忙不过来,带的那个徒弟好笨出徒太慢,一会又说老婆做菜好咸,讲了她又不高兴,一个人絮絮叨叨一直在讲话。 沈净晗靠在门边听了一会儿,竟然也没觉得烦。 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可以有人吵闹,有人陪伴,很珍贵。 师傅走后,青青拆开下午刚到的快递,是家里寄过来的辣椒酱和绿豆饼,她留出一包绿豆饼,其余放进厨房,“待会儿给姜爷爷送去。” 山上寺庙药堂里的姜爷爷最喜欢吃她家的绿豆饼。 沈净晗看了眼时间,“我去吧,这会儿人不多,你看书吧。” 她是少有的允许员工在工作闲暇时间读书复习的老板,这也是青青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 云江岛的寺庙很有名,香火很旺,前来烧香拜佛的人很多,傍晚人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庙里逐渐恢复安宁,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檀香味,有小僧在清扫院子。 沈净晗沿着回廊走到尽头,左转进了里院。药堂没人,路过的义工说姜师父在斋堂。 沈净晗进去时,正赶上姜焕生端了一碗素面出来,“姜爷爷,还没吃晚饭吗?” 姜焕生朝她招手,“你来得正好,尝尝这面,我新学的。” “我吃过饭了。”沈净晗把纸袋递给他,“青青家里寄来的绿豆饼。” 姜焕生挺高兴,“这个好,替我谢谢她。” 他拿了小碗分出半碗面,“你尝尝。” 沈净晗没有推辞,坐下陪他一块儿吃。 姜焕生是远近闻名的老中医,大半生都住在寺庙里,听说他年轻时犯了错,想出家赎罪,主持说他六根不净,不宜出家,他便以义工的身份一直留在这里打理药堂,平时免费给人看诊开方子,对疑难杂症颇有研究。 外面忽然下起一阵急雨,沈净晗吃完面没离开,帮姜焕生洗了碗后随他回到药堂。 “余笙那丫头最近有消息吗?”姜焕生随手一指,让她自己找地方坐,走到那张老旧的木桌前,拿起开方子的小本儿写东西。 沈净晗说:“她现在每天谈恋爱,幸福得很,哪有空理我。” 姜焕生撕下那张纸,“我这有个新方子,换了两味药,比之前的温和一些,你有时间替我发给她,下月开始用新方子。” “好。”沈净晗接过方子,拍了张照片给余笙发了过去。 余笙是之前长住在旧时约的游客,她身体不太好,全靠姜焕生的中药才捡回一条命。 前些天台风过后,余笙跟着男朋友回了老家,但她的身体仍需要长期吃药。 姜焕生打开一块老旧怀表看时间,“你呢?最近睡眠怎么样,安神丸还在吃吗?” “睡眠很好,安神丸也有段时间不吃了。”沈净晗停顿一下,“也不怎么做梦了。” “那很好。” 沈净晗没说什么,转头看向窗外急促的雨。 她想起那个狂风骤雨的台风天里,她曾在旧时约附近看到过一个很像岳凛的朦胧身影,她冒着大雨追出去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当晚她就发烧进了医院,从那以后,她就很少梦到他了。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那不是她的幻觉,那个人也许是周稳,那时她还不认识他。 想到这里,沈净晗忽然意识到似乎有些日子没见过周稳了。 云江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两个人如果不是刻意碰面,一两年见不到都很正常,他就像个小插曲一样在沈净晗的世界里消失了。 这场大雨持续了一小时,雨停时天已经黑了。 沈净晗从药堂出来,经过回廊时看到有几个人进入寺庙,走向正殿。 两个着装讲究的中年人,一男一女,身后跟着周稳和周潮。 中年男人双手合十向僧人行礼,殿内已经准备好了蒲团,他在最前,女人在他左后方半步的位置,周稳和周潮在最后,四人恭敬跪拜。 沈净晗没看清那两个人的样子,但猜测那应该是周稳的父亲和姑姑。 只有他们才能让这两个周家少爷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 生意人应该很讲究,不知道为什么周家要傍晚这个时间来拜佛。 沈净晗的目光在周稳的背影上停留片刻,转身离开。 周稳侧目,视线偏了一点,只看到回廊尽头的一抹裙角。 天已经黑了,沈净晗沿着石板阶梯一路往下,走得很慢。 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空气也清新,路灯隔一盏亮一个,偶尔经过一些光线很暗的地方,需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一下。 天空中飘起绵绵细雨,温柔地打在脸上,很舒服。 手机里,余笙回复了消息,是一个卡通手指的表情包,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把手枪的姿势,旁边一个“biu~”,右上方biu出一颗小红心。 自从交了男朋友,余笙比从前活泼很多。 沈净晗问她最近怎么样。 余笙说挺好,又问店里客流恢复没有。 沈净晗有点想告诉她,最近遇到了一个跟岳凛长得很像的人。 从前余笙在时,两人偶尔一起坐在海边喝点小酒聊聊天,岳凛的事,余笙知道。 想了想,沈净晗没提,只说一切都好。 她和周稳以后大概不会有什么交集了,也没有必要再提他。 两侧未亮的那些路灯闪了两下,忽然亮了。 山上目前还没有夜景项目,为节约资源,夜间一向只开一半灯,不知道今天怎么全开了。 沈净晗抬头看了一眼,按掉手机,继续往前走。 下山的石板阶梯每隔一段会有一个小缓台,左右通往其他地方。 缓台处有很大一片积水,沈净晗试了一下,水凉凉的很舒服,她也没绕路,直接提起裙子,踩着水进去,低头看清凉的雨水没过凉鞋和白皙的脚丫。 以前她根本没机会这样玩,岳凛说水太凉对身体不好,不许她玩,每次都或扛或抱,强势把她弄走。 不过现在已经没人管她了。 沈净晗又踩了几下水。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她回头,看到台阶上的一盏路灯下站着一个人,昏黄光线下的绵绵雨雾映着那张温柔清隽的脸,沉默望着她。 11 第011章 两人对视几秒,周稳接起电话。 “周少,那老板不同意。” 周稳的眼睛仍旧望着沈净晗,“加钱呢。” 电话里的人说:“加钱也不行,他说离家太远,不好弄啊。周少,您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人?要不让您那个认识他的朋友帮忙劝一劝,也许能有用。” “一个游客说的。”周稳朝沈净晗走过去,“你把他现在的地址告诉我,明天回来吧,之后的事不用你管了。” 挂掉电话,周稳在沈净晗面前站定,笑得温和又痞气,“好久不见。” 沈净晗抬头看他,“嗯。” “怎么这么晚还在山上?” “去药堂了。” 周稳微微蹙眉,“怎么了,生病了?” “没有。”沈净晗搓了搓裙边,“给姜爷爷送点东西。” “我刚刚也在寺庙,你看到我了吗?” “没有。”沈净晗转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继续往水洼深处走,冰凉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浸泡着她那双白得晃眼的脚,周稳克制想要冲上去把她抱开的冲动,开口叫她的名字:“沈净晗。” 印象中这是周稳第一次喊她名字,沈净晗回头,周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乌黑的瞳仁里是和路灯一样暖黄色的光。 “水很凉。”他说。 沈净晗停顿两秒,继续往前走,但速度快了一些。 走过那片水洼,她发现周稳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与她并肩下阶梯。 他回别墅也要走这段路,所以沈净晗没有说什么,直到过了通往半山别墅区的路口,他仍旧跟她同路,她才问了一句:“你不回家吗?” “我下山。” “这么晚你下山干什么。” “想吃个冰激凌。” 沈净晗转头看他。 没记错的话,周潮曾说过,周稳从不吃冰激凌。 但沈净晗什么都没说。 回到旧时约,吧台那里除了青青,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女生看到门口的沈净晗,欢呼着跑过去一把抱住她,“surprise!” 沈净晗被赵津津抱着转了两圈才站稳,她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赵津津笑着说:“没事就来了啊,这次我多住几天,开学再回去。对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那个跟我哥长得一样的人呢?快带我去看看。” 赵津津话音刚落,转头就看到跟沈净晗一同进门的周稳。 她瞬间呆住,紧紧盯着那张脸,绕着周稳上下打量,不可置信到极点,讲话都不敢大声,“我的天……” 虽然沈净晗早就给她发过视频,但看到真人,视觉冲击还是非常震撼。 同样震撼的还有吧台旁的简生。 一时间,屋里谁都没说话,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最后还是周稳打破沉默,嘴角含笑瞧沈净晗,“你还跟你的朋友提过我?” 沈净晗走到门旁,抽出一个蛋卷接了支冰激凌递给他。 周稳想付钱,沈净晗说:“不用了,就当谢你送我下山。” 原来她知道。 周稳也没否认,“那我不客气了。” 周稳走后,沈净晗看了眼依旧盯着窗外看的简生和赵津津,“行了别看了。” 赵津津张了张嘴,“净晗姐,这人真是跟我哥长得一模一样啊,刚才真吓我一跳。” 简生收回目光,“他是谁?” “周稳。” 简生愣了愣,“周敬渊那个从国外回来的儿子?” “嗯。” 简生之前听说过这个人,但一直没见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净晗手里捏着一根下山时随手摘的狗尾巴草,简单说了几句。 简生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想问一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赵津津觉得气氛不太对,拉了拉沈净晗的手,“姐,我住哪?” “跟我住,没空房了。” “哦。” 沈净晗转头看简生:“这么晚了,你来有事吗?” 简生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赵津津叫他:“简生哥?” 简生回神,“什么?” 赵津津:“我姐问你来干什么。” 简生停顿片刻,“没事,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他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对了,明天是不是吃海鲜?” 每次赵津津来都要先吃顿海鲜。 沈净晗点头。 简生说:“那我明早去后山弄一些,你们别买了。” 后山本地渔民的海鲜最新鲜。 赵津津怀里的红豆使劲儿往外拱,被她摁住脑袋,“谢谢简生哥。” 这天晚上,几只猫老老实实地睡自己的猫窝,一个都没去南边卧室。 它们最怕赵津津这个大魔王,每次她一来它们就躲得老远,躲不过就得生无可恋地承受她一番揉搓。 空调已经修好,但两个姑娘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两年赵津津已经很少跟沈净晗提岳凛,但今晚因为周稳,她有些睡不着。 窗帘没拉,也没月光,赵津津听了一会儿海浪的声音,忽然问:“姐,你还想我哥吗?” 沈净晗很久都没有回应,赵津津以为她已经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声开口:“嗯。” “每天都想。” 赵津津眼睛湿了。 沈净晗盯着乌黑的夜色,“你呢?” “我也想。小时候我哥最疼我了,每次我惹了祸我妈要揍我,都是他替我扛。”赵津津翻了个身,从后面抱住沈净晗,“可是,你跟我不一样。” 她很心疼,“我们是亲人,我可以一辈子都想念他,怀念他,但这不会影响我的生活。你还这么年轻,总不能靠回忆过一辈子。” “是不是岳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外公没说什么,是我的心里话。”赵津津声音小小的,“净晗姐,以后你要是有了新的男朋友,或者结婚成家,也不能不理我,听到没?” 沈净晗笑出来,“你赖上我了。” 赵津津把人搂得紧紧的,“对,赖上你了。而且你以后的男朋友也要过我这关才行。” “小屁孩懂什么?” “谁小了,我都大二了。” “大一。” “开学就大二了。” 沈净晗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赵津津,那时她才上幼儿园,扎两个冲天鬏,仗着有哥哥撑腰,惹天惹地,谁都不怕。 赵津津说:“我得替你把关,选个好男人,不然我哥也不放心。” 沈净晗没有说话。 第二天天气不错,青青和赵津津把桌子搬到外面,简生带来一大袋鱼虾肉蟹,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海鲜,四个人一边看海景一边吃饭。 简生特意跟渔民要了一些小鱼给几只猫咪吃,猫咪们彻底撒了欢儿,非常兴奋,围着简生转来转去,比以前还黏他。 简生摸了摸红豆的小脑袋。 赵津津气得半死:“怎么在你那那么听话,我抓都抓不住!” 隔壁俱乐部正巧也在外面摆了烧烤架准备烤串,七八个小伙子串了几百个肉串,还不知道够不够吃,周稳靠坐在折叠座椅上玩手机,成旭一边加碳火一边问周潮,“稳哥和隔壁什么情况,最近没消息了。” 周潮瞥了眼旧时约那边,沈净晗刚好起身去拿饮料。 瘦而不寡的纤细背影,长发蓬松柔软,舒适地披在肩头,一双长腿笔直匀称,白得晃眼,臀型微翘,线条极美。 他视线往下,停在那里。 察觉他在走神,成旭碰了碰他胳膊,“跟你说话呢。” 周潮收回目光,眼底一抹余味,“那女人挺难搞。” 成旭说:“连稳哥都不行?” “看着挺清高,不是喝两杯扔张卡就能随便亲随便摸的女人。”周潮冷哼一声,“不过他也太君子,换我的手段早上了,我可没有那个耐心。” 成旭这几年虽然不在国内,但对周潮的事还是听说过一些,“你得了吧,你妈给你收拾多少回烂摊子了,消停点儿吧。” 周稳盯着黑色屏幕里那张餐桌的影子。 简生正给沈净晗夹菜。 两三只小猫趴在简生脚边,红豆叼着他送沈净晗的胡萝卜玩偶躺在简生怀里。 忘恩负义的喵。 烤串出炉不少,成旭分出一些给青青他们送了过去,青青也分了一些海鲜给成旭拿回去。 赵津津趁机多看了周稳几眼,“侧脸更像。” 简生听到了,看了眼沈净晗,她并没什么反应。 赵津津又凑到沈净晗身边小声说:“好冷好酷哦,脸比我哥臭。” 其实认识周稳时间越久,越能感知他与岳凛的不同。 岳凛一点都不冷。 他很阳光,很热血,偶尔痞痞坏坏也恰到好处,虽然很皮但老师同学都喜欢他。 只有一个例外,一旦知道除沈净晗之外的任何女生对他有意思,那他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的,绝不会给别人一丝一毫的希望。 红豆忽然从简生腿上跳下来,晃着尾巴溜达到俱乐部那边,丢下胡萝卜玩偶,去闻一块掉在地上的烤肉。 那东西咸辣,周稳怕它吃,伸手把它从地上捞起来放到腿上,戳它爪子上的肉垫儿。 大家都在炉子那边吃串儿,没人留意周稳,他拎着红豆的两只爪子把它往桌上一抵,语气凶巴巴,“说,跟他好还是跟我好?” 周潮溜达过来,“嘛呢?” 周稳说:“烤几串不辣的给它吃。” 周潮弯腰捡起红豆丢下的胡萝卜玩偶,翻来覆去看两眼,“这玩意儿咱们家原来那玩具厂好像也做过。” 周稳面不改色,“是吗。” 胡萝卜已经被几只猫咬出两个洞,周潮随手丢掉,“你去岳城几天回来?” “两三天吧。” “你早该这么干了,我舅那人好哄,你这趟替他谈判,成不成他都能乐好几天。” 周稳捡了胡萝卜玩偶丢回那边,红豆从他怀里跳出来追过去。 隔天上午,周稳登上飞往岳城的航班。 简生也在那班飞机上,但他们没有碰到。 简生的父母和奶奶都在岳城,不过他这趟回来主要不是为了探望亲人。 到家放下行李,陪奶奶吃过午饭后,简生来到陵园。 他将带来的蛋糕水果和易拉罐啤酒一一摆在岳凛的墓碑前,又从包里拿出一盒饼干,拆开包装放进盘子里,“你运气真好,这是店里最后一盒了。” 他拿出干净的毛巾,一点点擦拭墓碑,“阿凛,这两年我很少来看你,别怪我。” “我太忙了,每天做不完的手术,听不完的报告,开不完的研讨会。对了,我要升副主任医师了,没靠奶奶和我爸妈,院里不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我还挺厉害的,是不是?” 简生将墓碑旁的杂草也清理干净,摘下金丝眼镜搁在一旁,低头笑了笑,“我好像变啰嗦了,不过这些话我也没什么人讲,你就将就一下,听听吧。” 说让岳凛听,但讲完那句后,简生却没了声音。 过了很久,他才再次开口:“其实这次来,我是有事想跟你说。” 他就那样随意地坐在墓碑前面的地上,捏着一罐啤酒,像多年前的那些打完球的傍晚一样,和他的兄弟聊着天。 “我爱沈净晗。”他看着墓碑上那个英俊的少年,“你有没有很意外?对不起。” 简生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沈净晗,她那么纯真热烈,青春阳光,漂亮极了。 她很喜欢笑,笑的时候眼睛像一弯甜甜的月牙。 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我叫沈净晗。 她递给他一块菠萝味儿的水果糖。 她说你放心吧,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岳凛打架可厉害了。 她说以后我们一起玩。 简生对沈净晗是一见钟情,至今已经十二载。 “我背着你偷偷爱了她那么多年,很恶劣,是不是? “她是你的女朋友,我知道我不该喜欢她,但感情的事,我也没办法控制。” 简生的指尖微微颤抖,“阿凛,你已经走了七年,我可以追她吗?” “她陷在那片大海里七年,把自己捆绑在过去的回忆里,不愿向前看。她很累,我真怕她哪天想不开,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我想带她走,远离大海,远离有你的世界,带她过新的生活。 “我知道,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我都比不过你,但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用尽我的所有去爱她。” 说到这里,简生停下。 他垂着头,握着金丝眼镜沉默许久,“我本想再给她一些时间,等她慢慢接受我,但她最近认识了一个人。” “他实在太像你,像到我害怕。” 树后有声音,简生转头看了一眼,一只松鼠从草丛中跳出来,一溜烟跑远。 他回过头,继续说,“也许是我草木皆兵,庸人自扰。他们才刚刚认识,根本什么事都没有,但我不敢赌,赌不起。我可以等她,多久都行,但我没有信心赢过那张跟你一样的脸。” “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我太熟悉。” 跟你一样。 跟我也一样。 12 第012章 简生在墓碑前坐了很久,断断续续地讲了很多。 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都告诉了岳凛。 讲出来的感觉真好,人也轻松许多。 离开前,简生看着照片上那双清澈熟悉的眼睛,“你说过,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一辈子开心,天天笑。” “我会替你实现它。” 简生离开不久,周稳从树荫后走出来,站在墓碑前,看着碑上那个名字。 周稳,周少,稳哥。 这些年,他听别人这样叫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扮演着别人。 似乎已经习惯,但掩藏在心底的那丝躁郁仍旧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爆炸式生长。 有多久没人叫他的名字了? 岳凛。 他摘下黑色口罩,从盘子里拿了块饼干咬了一口,咸咸香香,还是以前的味道。 上学那会儿,每次他们在外面玩得忘了时间,赶着回去上课,来不及吃饭时,都会在学校旁边的小卖铺里买两盒这样的饼干吃。 简生说不能在课堂上吃东西,他们就赶在老师进教室前狂塞,噎得岳凛喝了整整一瓶水。 “好学生真难当。”那时他说。 “你真有福气。”周稳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说。 他又捡了几块小蛋糕,吃完了,擦擦手,打开一罐啤酒。 他靠在墓碑旁,曲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啊,以前对她那么好干什么。”想了半天,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惯得她除了你,谁都看不上。 他不去想简生对沈净晗表白后,她会是什么反应,她做任何决定他都能理解。 这些年,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她身边可能会出现别人,做梦都不知做过多少次,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被别的男人牵着手,说“我愿意”。 好几次手一抖差点回复了她的信息。 有时他想,算了吧告诉她吧,实在是想她想得发疯,也怕她真爱上别人,可理智和纪律总能及时将他从混沌和冲动中拉回。 宋队说得对,不知情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有人来了,周稳拉上口罩。 当晚他住在岳城最有名的小山楼酒店,隔天上午与周家的准合作伙伴在蔚蓝大饭店二楼包厢聊到下午两点,把人送走后,他回酒店换了衣服,戴上鸭舌帽和口罩,按照下属给的地址找到一片老旧小区。 三栋一门楼下停着那辆熟悉的小摊车,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周稳找到302门,按响门铃。 开门的人正是多年前那个憨厚的大叔,他一点不见老,反而比之前更精神。 周稳自我介绍,讲明来意。 大叔态度挺好,让他进去坐,还给他倒了一杯水,“这事儿我已经跟你们之前来那个人讲得很清楚了,实在是走不开,我老婆孩子都在这边,孩子还在上学,你给我再多钱,我也去不了。” 周稳:“叔叔,您的情况我听同事说了,孩子上学是大事,我不勉强您。我这次来是想问问您,能不能把配方卖给我们?我们可以自己找人做。” 大叔有些为难,“这……” 周稳说:“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我们一定满足。” 大叔不太明白,“水果冰沙不是什么稀缺少有的小吃,你们景区应该也有,为什么会看上我们家?” 周稳很诚恳:“不瞒您说,其实我们老板的一个朋友就是岳城这边的,他以前上学时就经常买您家的冰沙,他女朋友说您家的小汤圆特别好吃,别的地方都吃不到,所以我们老板才想请您过去。” 说到小汤圆,大叔颇为得意,“不是我自夸,我家的小汤圆都是我自己做的,绝对纯天然,口感绝对好,外面都没有卖的。” 他思索片刻,“行吧,既然这样,那我就把方法教给你们。” 周稳松了口气,“谢谢。” “你们什么时候派人过来?我每天中午和晚上得出摊,平时和周末都可以。” 周稳说:“今天行吗?” “现在?” “对,钱我可以马上付给您。” “谁学,你吗?” “对,我学。” 大叔乐了,“你行吗小伙子。”他上下打量周稳,“你看着像个当领导的。” 周稳笑了声,“我哪是领导,我就一普通打工的,老板一句话就得大老远跑过来,媳妇儿都扔家了。” 签了合同转了钱,大叔把楼下小车里的东西都折腾到楼上,摆了满满一桌子,他切芒果,周稳切西瓜。 准备工作做好后,大叔将制作方法一一告诉周稳。 那些都好学,唯一比较难的是小汤圆。 糯米粉,细砂糖和水的比例要很精确,揉出的面团才能软糯适中,配比正确的情况下,揉面的手法也很重要。 周稳面食不太在行,先后试了几次才像点样。 大叔说,这是熟能生巧的事,急不得。 最后一次成型的小汤圆已经很漂亮,煮熟后下到带碎冰的凉白开里过一遍,口感更有弹性,周稳将口罩拉开尝了一个,笑了,“就是这个味儿。” 大叔说:“天儿这么热,口罩摘了吧。” 周稳摆手,“我有点感冒,别传染给您,接下来呢?” 大叔指挥他:“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放一点。” “放多少?” “适量。咱们中国特色,适量,这喜欢什么口儿得看客户,客户喜欢甜就多放,喜欢淡就少放。”他用小勺挖出一些,“没什么要求放这么多行。” “好。” 在岳城的最后半天,周稳去了趟c大。 以前一有空他就来这里,陪沈净晗吃饭上课,去图书馆,对这里熟悉得很,不过教师楼还没去过。 现在还在暑假,楼里空荡荡,没什么人,他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能听到脚步的回音。 他在一面墙前停下。 墙壁上的表彰栏里张贴着一整排去年评选出来的优秀教师的照片和履历。 周稳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化学院,杨文清教授。 周稳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淡泊到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他视线往下,扫过那个人目前教学的科目。 从教师楼出来,他在学校逛了逛,七年过去,校园里变化不小,翻新了第一教学楼,堵了一个栅栏窟窿,新开了一家超市,新建了两栋寝室楼。 沈净晗住过的那栋寝室楼成了最破的一栋。 那时她总是抱怨,学校说要新建寝室楼,说了一年多也没动工,她们寝室的公用水房总是停水,窗子都不严,冬天洗个脸冻死。 后来他在c大附近租了套房子,供暖特别好,她不想在寝室住的时候就去那边睡。 周稳借了学生饭卡,在食堂吃了顿饭,之后直奔机场。 回到云江岛时已经是傍晚,周潮又在成旭那边厮混,叫他过去,他没去,直接回了别墅。 家里没少什么,也没多什么,他把从岛外超市带回来的糯米粉扔到厨房,随便找了点吃的填饱肚子,上楼洗澡。 从浴室出来,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望远镜后盖,压低镜头。 猫屋的灯亮着,但没看到她的身影,只有几只猫在猫爬架上跳来跳去。 沈净晗这会儿不在旧时约。 赵津津忽然想钓鱼,不知从哪里搞到几根鱼竿,拉着沈净晗和简生去了钓场。 钓场离旧时约不远,沿着海岸线一直往东,过了日落观景台就是,再往东不远的礁石旁停靠了几艘废弃的渔船,那边几乎没人去。 三个人一人一根鱼竿,钓了半天一条都没钓上来,赵津津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分开一下,估计人太多把鱼吓跑了。” 简生不太在意,“愿者上钩。” “我去那边试试。”赵津津扛着鱼竿跑到几十米外的地方重新布线。 赵津津刚走,沈净晗的鱼竿就晃了晃,她找准机会提竿,钓上来一条极小的鱼,跟之前简生给小猫咪们吃的那种差不多大。 简生帮她把鱼放进小桶里,“小声点,让津津看到,她又要嚷嚷。” 沈净晗嘴角浅浅地弯了弯。 天已经黑了,钓场亮起夜灯。 简生盯着她的侧颜,温和的光线在她柔美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暖黄的光。 空气很安静。 片刻后,简生收回目光,看着远处的鱼漂,“我前两天回岳城看奶奶,顺便去看了阿凛。” 沈净晗握着鱼竿,没有出声。 “我给他带了点他爱吃的饼干和蛋糕,”简生顿了下,“跟他聊了一会。” 沈净晗有了些反应,视线偏了一些,“聊什么了?” 简生没有讲他跟岳凛聊了什么,只说:“我升副主任医师了。” 他这个年纪能做到副主任医师非常不容易,沈净晗也很为他高兴,“恭喜你。” “院里调我去桐州,回本部。” 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城市。 沈净晗看着平静的海面,“嗯,那很好啊。” 岛上的医院条件有限,想要更好的职业发展,回到本部是最好的选择,比青城还好。 简生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开口:“净晗,跟我走吗?” 沈净晗目光微动,片刻后轻抿唇,“说什么呢,我的店在这里,我怎么走。” “你知道我的意思。” 两人沉默。 不知多了多久,简生的鱼漂下沉,鱼咬钩了,但他没动,盯着水面一圈圈的波纹,“这些年,虽然我没有说,但我相信,你能感觉得到我对你的心意。” 沈净晗没有说话。 简生的指尖缓慢蹭着鱼竿,“我知道,我比不过他,我也不介意你心里永远有他,他是我的兄弟,对我来说同样重要,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他。但人总要向前看。” “我不敢奢望你能马上接受我,只希望你能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它不止有过去,不止有回忆,还有现在和未来。” 简生的鱼竿一直没动,咬了鱼饵的鱼挣扎一番,脱钩跑掉。 他说:“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让我可以长久地陪着你。” “我想成为你的现在和未来。” 他讲了很多话,就像在岳凛的墓碑前一样,将这些年埋藏在心底的爱意统统倒出来。 “净晗,我不为难你,我的调令下来了,下星期一回本部报道,我会在岛上留到周末,这期间我不会打扰你,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他怕沈净晗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先行离开,“我等你回复。” 扛着鱼竿和空桶的赵津津看着简生的背影,转身跑回沈净晗身边,“姐。” 沈净晗将桶里唯一一条小鱼放回大海,“走吧。” 赵津津紧紧跟在沈净晗旁边,帮她拿着鱼竿,“姐,简生哥他——” “津津,今晚有空房,你能先自己住吗?我想静一静。” 赵津津抿抿唇,“哦,好的。” 夜深人静时,沈净晗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空调打得很低,她侧过身,身体蜷缩在一起,裹紧薄毯。 手机亮了暗,暗了亮。 她看着屏幕上岳凛的头像,犹豫很久,打了几个字。 -简生说 还没想好接下来怎样措辞,手指一抖,竟然发了出去。 虽然他看不到,但沈净晗心里还是不舒服。 不想让他知道。 她点了撤回。 13 第013章 之后的几天,简生没有出现。 沈净晗每天照常打理店铺,游客多的时候帮阿姨晾晒床单被罩,还网购了几只周稳给的那个胡萝卜玩偶的同款,避免祖宗们抢来抢去。 赵津津知道她有心事,没有吵她,整天背着画架满岛找地方采风画油画。 那天晚上她从外面回来,卸下沉重的画架,一边揉肩膀一边问青青:“我姐呢?” 青青指了指上面,“屋顶呢。” 赵津津把带回的水果冰沙给青青一份,“我去看看。” 她从二楼的爬梯那里上去,看到沈净晗抱着膝盖坐在一张小垫子上,背影瘦削,发丝和裙摆随风飘扬,整个人显得安静又落寞。 她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坐在沈净晗身边。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赵津津说:“姐,你想好了吗?” 隔了很久,沈净晗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声音很轻:“我想,我应该接受他。” “为什么?” 沈净晗手里握着一颗石子,她用指尖摩挲着石子上尖锐的角,“这些年,他一直照顾我,对我很好。” “还有呢?” 沈净晗顿了顿,“他正直善良,温柔体贴,还救过我的命。” 岳凛死后没多久,沈净晗的父母乘坐的大巴车因意外坠落山崖,二人双双离世,那段时间她的身心遭受了巨大冲击,几天几夜不吃不喝。 那时简生还是学生,只要不上课就往她家跑,有回敲了半天没人开门,他慌了神,撬开门,发现满屋都是燃气味,沈净晗躺在地上,已经昏迷。 等她清醒时人已经在医院,简生就坐在床边。 他的右手缠着白纱布,她问怎么了,他说不小心碰了一下。后来沈净晗听护士说,她当时昏迷在家,简生报了警,也找了开锁师傅,但他们过来需要时间,简生急得不行,用脚踹,用拳头砸,生生暴力破开门锁。 那是对医生来说如同生命一样重要的手。 “还有呢?”赵津津问。 “还有什么。” “你喜欢他吗?” 赵津津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 “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他怎样怎样,你一句自己都没说。你根本就不爱简生哥。净晗姐,我希望你幸福,希望你从过去走出来,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像喜欢我哥那样去喜欢的人,不是周稳那样的替身,也不是简生哥那样的感动,感动不是爱,你在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你会后悔的。” 沈净晗低着头,“别乱讲,我和周稳没什么。” “我知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像周稳那样跟我哥长得像的也不行。只有你发自内心真心喜欢的人才可以。” 赵津津打开水果冰沙,把一次性小勺放进去,搅拌两下,“净晗姐,我不是不想让你谈恋爱,只是……” “我明白。”沈净晗摸了摸她的脑袋,“谢谢。” 赵津津舒了口气,把水果冰沙递过去,“吃点儿吧。” 冰沙清凉,水果甜爽,沈净晗盯着那几颗白润的小汤圆看了一会儿,舀起一个送入口中。 软弹的口感,久远又熟悉的味道。 她有些出神。 赵津津:“姐,你怎么了?” 沈净晗轻轻说:“以前岳凛常常给我买这个。” 赵津津怔了怔,随后把自己那份也给她,“那都给你。”说完又哎呀一下,“不行,吃太多冰也不好,我明天再给你买。” 沈净晗抹了把眼睛,又吃一口,“在哪里买的?” “就咱们店前面不远。” 沈净晗默默把一整份都吃了。 那几天,周稳没去办公室,也没去俱乐部,每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听到一些风声,俱乐部那帮人消息灵通,一有风吹草动就讲给他听。 那个姓简的医生要离岛了,就在今天。 旧时约张贴了处理旧家具的告示,可能要关门。 周稳满手的糯米粉,揉了半天面团怎么都不满意,最后直接把面团丢在面板上,洗了手躺沙发上看电视。 有什么好烦躁的,本来就想让她走,现在她要走了,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继续做自己的事。距离陈保全被捕已经有段时间,再过一两个月,最迟年底,周家一定会有动作。 可心里还是很难受。 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他手臂搭着额头,闭眼听了一会儿,糊里糊涂也没听明白他们在做什么,翻来覆去在沙发上折腾到十点多,仍旧没有困意。 他点开手机,盯着她的聊天界面。 那晚她撤回那条信息后,到现在一条新信息都没发过,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况。以前就算再忙,她至少睡前会发一句“晚安”。 他踢开碍事的抱枕,跑到楼上看星星。 这望远镜可真清晰,怪不得这么贵。 自打买了这玩意儿回来,几乎没真正用它来看过星星,今晚看个够。 月亮上的坑真多。 土星光环挺清楚。 金星不是完整的圆形,像个金色的小月牙,跟月亮一样,也有没被太阳照亮的暗面。 旧时约二楼最西侧的猫屋是暗的。 周稳转走镜头,扭头往床上一躺。 几秒后他突然睁开眼睛,蹭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大步迈到窗边,重新将镜头对准旧时约那栋楼,晃动的镜头稳定后,他看清了楼顶那个小小的身影。 是她。 她没走。 周稳几乎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捞起手机就走。 沈净晗一个人坐在屋顶,身边放着一小坛她自己酿的清酒。 她拿起酒坛,也没用酒杯,直接喝了一小口。 在码头时简生问她:“真的不跟我走吗?” 沈净晗望着那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书上说,七年可以忘掉一个人。先忘掉声音,后忘掉长相,但现在岳凛已经走了七年,我没有忘掉他的声音,也没忘掉他的样子。一辈子很长,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做到,但不是现在。” 简生凝视她许久,“如果我愿意等呢?你会给我机会吗?” 她的沉默给了他答案。 简生于她,可以是知己,是朋友,甚至亲人,唯独不能是爱人。 不是他不够好,是她心里已经没有丝毫位置可以留给别人。 她不想欺骗简生,也不想勉强自己。 “对不起。”她对简生说。 简生低了头,“没关系,你没有对不起我。”他嘴角弯了弯,“虽然我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但亲耳听你说,还是有点难过。” 他抱了抱沈净晗,闷了很久才说:“好好过。” 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 身边忽然坐下一个人。 沈净晗转头,看到竟然是周稳。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楼梯口的方向,“你怎么上来的?” 周稳随手捡起一颗石子,“走上来的。” “这是我家屋顶。” “这是你租的我家屋顶。” “租期内是我的。” 周稳看着她微醺的脸颊,“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 沈净晗不太想回答他,“跟你没关系。”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香,周稳看了眼那个小酒坛,天青色的瓷坛,看着小小一只,但容量似乎不少,“自己酿的?” 沈净晗敷衍地“嗯”一声。 “很香。” “找我有事吗。” 周稳望着漫天繁星,“没什么事,路过这里,看到店还开着,进来看看。” “店开着有什么好稀奇的。” 周稳随意开口:“还以为你跟那个医生走了。” 沈净晗转头,两人目光相碰,片刻后她收回目光,“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 她没说话。 “为什么不跟他走?” 她静静地望着已经分不清海天交界线的远方,“为什么要跟他走?” 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几根发丝拂在周稳耳侧,他喉结滚了滚,偏头看向别处。 不知过了多久,沈净晗忽然说:“周稳。” 他转头。 “你说,人死了是什么感觉?” 周稳顿了片刻,“我不知道。” “也是,你又没死过,怎么会知道。”沈净晗歪着头,脸颊抵着膝盖上的手背,“不知道死亡的那个瞬间人在想什么?” 周稳沉默良久,“大概是一些遗憾的事,一些未了的心愿,和最爱的人吧。” “那他应该也会想到我吧。”沈净晗小声说。 周稳没有接她的话,掌心撑地,身体微微后仰,闭上眼睛。 海风拂过他微热的眼眶。 沈净晗无意间转头,视线停在那张精致的侧颜上。 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嘴唇很薄,但看起来很软。 眼尾有一点淡淡的红,几根碎发耷在额间。 真像他。 岳凛以前也喜欢这样懒懒地放空,但那时候他喜欢把她搂进怀里,爱怜地揉搓一番,亲遍她的脸颊嘴唇和手指,再闭上眼睛。 周稳忽然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沈净晗没有移开目光。 紧绷的弦松懈的一瞬间,周稳不可控地凑了过去。 沈净晗避开他的吻。 周稳扶着她耳侧,将她的脸转回。 “不行。”沈净晗说。 “为什么不行。”他呼吸很热,“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是感兴趣的。” 沈净晗把他的手拨开,“或许我看你确实和看别人不太一样,但那是因为你跟我男朋友长得很像,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到他。” 两人之间又是短暂的沉默。 天空划过一颗流星。 沈净晗轻声开口:“岳凛。” 周稳捏紧石子。 她目光偏了一点,解释:“就是我男朋友。他以前很小气的,有男同学多跟我讲几句话,他都要生气,我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哄好他。” 那些胆子大不怕死趁岳凛不在对她示好的帅气男生,后来都被岳凛先后堵在学校的各个角落“约谈”,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敢单独找过沈净晗。 周稳眼睛红了,克制地转头,避开她的视线,“是吗,那可真讨厌。” 沈净晗不满他的话,声音很冷:“他在意我才会生气,你懂什么。” 周稳迅速抹了把眼睛,拎起两人中间的酒坛喝了一大口,沈净晗抢回来,“别喝我酒。” 他拇指蹭了蹭唇边,“别那么小气。” 两人各自有心事,没有再说话。 天上又零星地划过几颗流星。 这东西真磨人,从前他们特意熬夜等流星,最后沈净晗都在他怀里睡着了也没看到,现在却一颗接一颗。 又一颗划过时,周稳碰了碰她胳膊,“看。” 身边没动静,周稳扭头,看到沈净晗抱着膝盖,脑袋歪在上面,已经睡着。 酒坛掉在地上,沿着地面滚了个漂亮的弧线,晃晃悠悠地停下。 她竟然全都喝了。 那个姿势看着很难受,周稳忍了半天,还是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把人轻轻拢进怀里。 他今晚有些放纵。 沈净晗无知无觉,脸颊贴着他的胸口,睡得很沉。 周稳垂眸凝视她,温热的掌心抚过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柔软的唇。 他俯身轻吻她额间,低缓的声音轻得自己都快听不到:“真的认不出我吗?” 他从未如此纠结难受过,发疯一般地想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发疯一般地想拥抱她,亲吻她,告诉她我没有死,我回来了。告诉她,这些年你的遭遇,你受的苦,你被谁欺负,我都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同时又害怕她会认出自己,她一定会整天为他担惊受怕,夜不能寐。 早在他还在警校时,每次沈净晗在新闻里看到一些警察殉职的消息,都会心里打鼓,然后脑子里编个小电影把岳凛代入进去,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行。 她知道当警察是岳凛的梦想,从来不说,但岳凛什么都知道。 怀里的女人动了动,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周稳抚平她紧蹙的眉,手臂探进她腿窝,把人横抱起来,送回二楼卧室。 房间里没开灯,周稳摸黑把沈净晗放在床上,扯过薄毯盖在她腰间,低头抚摸她的脸,宽大的身躯笼罩着床上小小的一团身影,如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青涩的少年第一次抱紧他的姑娘,两具颤颤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心跳剧烈地问她怕不怕,疼不疼,紧不紧张。 他浑身紧绷发烫,极力忽略她身上迷醉的酒香,单薄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嘴角,旋即离开。起身的瞬间,沈净晗抓住他的领口。 她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双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 周稳握住她的手腕,“你——” 才说了一个字,沈净晗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岳凛,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周稳只觉得心像被搅碎了一样疼,这一刻告诉她真相的欲望达到了顶点,他盯着她红红的眼睛,开口时声儿都是哑的,“要你。” 她委屈地看着他:“那你怎么不回来?” 周稳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的眉眼,心痛得无以复加。 “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过,要一辈子陪着我,一辈子任我欺负,你说过毕业了要向我求婚的,你是不是都忘了?” 她好像要碎掉了。 周稳隔着很近的距离凝视她的眼睛,“傻姑娘,你要这样过一辈子吗,岳凛值得吗?” 沈净晗捧住他的脸,泪汪汪的眼睛盯了他片刻,抬起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而后,用力吻住他。 两个人的眼泪融在一起。 心越来越燥,身体也是。 周稳彻底卸下伪装,扯掉她身上的薄毯,抱着她一同滚入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