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恩浩荡 上》 楔子 「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升平仙岛隐,万般金银土里藏,一把钥匙一方图,缺一不可贪求宝,青龙将军守将门,白虎王爷镇八方,朱雀玄武齐护宝,富可敌国数千秋。」 朱雀城外的小村落,几名村童围成一圈,手拉着手唱出红月皇朝人人会吟唱的童谣,虽说是一首简单的童谣,却唱出红月皇朝的传说。 话说数百年前,红月皇朝的祖先发迹珠江,且靠着在珠江找到神仙留下的宝物而建立皇朝,更有人说祖先们找到的宝物还没用完,留下一些是要给后世度难之用,这首童谣就是给后世寻宝人的提示,因此,数百年间皆有贪财之人忙着寻找红月皇朝的宝物。 然,皇朝已过数百年,先不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城的规模位置不同以往,那条珠江也早就不在红月皇朝的地图上,再说,更从没人看过童谣里说的钥匙跟地图,寻宝人往往无功而返,终究得利的是这首流传几百年都没让人们遗忘的童谣。 有些人猜想,或许只有那句「四海升平仙岛隐」是真的,现在的红月皇朝富庶繁荣,各城各有营利,宝藏当然也就跟着仙岛消失了。 童谣里的青龙,指的就是红月皇朝有名的水乡泽国—皇朝东边的青龙城,因为地势造成此城多溪河,皇朝遂修建四通八达的水道,让此地多以扁舟代步的居民往来便利,因而居民大都以捕鱼维生,渔获量足以供应全皇朝所需。 白虎城坐落皇朝西方,地处边陲且四周皆是一片荒漠,唯有城建于绿洲之上,虽无丰富水产,但自食已足,不过也因地理位置的关系,附近野兽甚多,居民大多为猎人及商人,一方捕兽一方买卖兽肉皮毛,偶有珍食异兽能卖得高价,生活虽不甚富裕,倒也还过得去。 至少,比起位于偏远北方、只能依山而建的玄武城好多了,毕竟这里拥有全皇朝最贫瘠的土地,加上日夜温差大、干燥少雨、地势颇高,实在难以栽种作物,以往只能靠着来往南北的商旅赚钱。 所幸老天垂怜,近年,玄武城主在附近的山壁发现岩盐,以此和朱雀城的盐商,也就是朱雀城的城主进行交易,居民生活品质才提升一点,换句话说,玄武城依赖朱雀城而生。 反观朱雀城则是红月皇朝最富有的一城,地处南方,有山有湖有平原,不仅能栽种稻米及桑叶,也因此能养蚕吐丝、纺织成纱,连带造就商业兴盛,成为国库的主要税收来源。 就连城外的小村,也因为能跟城里的人做生意,生活都过得不错,父母好过,几个小童才有闲情逸致唱童谣、嬉闹着。 「……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问路掷湖心……」绑着两条发辫的小女童,一边拉着同伴的手,一边用软绵绵的嗓音唱着。 「小巧你在唱什么?我怎么没听过?」绑着高高发束的小男孩,皱着脸问。 小巧天真的回答,「童谣啊!富可敌国数千秋,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 「你记错了,富可敌国数千秋是最后一句,你想再唱是不是?那要从红月皇朝万万年开始。」 「我没有记错,这是我娘教我唱的。」她不会记错的,娘每天都会在她耳边唱上一回才让她睡。 「那是你娘记错了,不然你问别人,我们娘都没这么教我们唱。」小男孩理直气壮。 因为两人的争执,其余的幼童也都停止吟唱,大伙齐看向小巧,开始有人声援小男孩。 「嗯,我记得婆婆也是教我唱到富可敌国数千秋,小巧你应该真的记错了。」 「什么山什么洞的,我没听过耶。」 「我之前跟我爹去青龙城,我表弟也是唱富可敌国数千秋,后来就没有了,一定是小巧唱错。」 被玩伴误解,小巧眼眶一红,「没有,我没有记错!」一喊完,小小身影气得手大力一挥,十分委屈的跑回家中。 刚回到家,她便四处寻找娘亲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后院的菜圃见到一名妇人,妇人正弯腰看菜苗,没注意到小人儿接近。 「娘—」小巧一见她,还等不及对方回头,手臂一张就抱着她的腰哭诉,「阿草他们说我唱错了,没有,我没有,我……」 石弄月直起身,爱怜的抚着女儿的头,轻声开口,「怎么了?慢慢说,别急,娘正听着呢。」 小脸一抬,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满的抱怨,「娘,阿草他们不知道怎么唱,就说我唱错了,我没唱错啊,娘教我的,我一个字都没忘,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 闻言,石弄月身子一僵,打断女儿的话,「巧儿,你唱给别人听了是不是?」 「是啊,我们刚刚在唱童谣呢,只是我才唱没几句,阿草就说我唱错了,我明明就没唱错,娘,我没唱错是不是?」 松了口气,石弄月安抚的摸摸小巧的头,稍微整理一下女儿乱掉的衣衫,再把掉出衣服外的项链塞回衣内,那是一条红绳系着凤凰图形般的金锁片。 接着,她伸手拉起软嫩的小手,缓缓步回屋子。 「娘,你怎么不说话?」小人儿急着想要娘亲的认同。 「巧儿,你这急性子要改掉,事情慢慢想才会想通,慢慢做才不会乱调,懂吗?」这丫头要是不改改性子,往后要吃亏的。 「懂……那娘你说呢,你说巧儿唱错了吗?」 石弄月摇摇头,果真是本性难移,晚点巧儿的爹回来得跟他说说,女儿有大半性子都像他! 一大一小的身影步进屋子,石弄月却没停下脚步,牵着女儿缓缓往屋前走,有别于屋后的菜圃,屋前的院落只用来架竹竿晒衣被。 她在长凳上坐下,笑看小巧嘟着嘴不满的脸,两手一抱,让女儿安坐她大腿上。 「巧儿,咱们坐这等你爹吧,你爹说账房的管事要退位了,老爷那要给他升职,今儿个要带只鸭腿给你呢。」一看女儿撇过脸,知她还在生闷气,石弄月失笑,故意取笑,「巧儿不要鸭腿了?」 「娘—」 「好了好了,巧儿别气。」石弄月故意捏了捏她的鼻子,看她嘴翘更高了,眼里尽是疼爱之情,「娘知道巧儿没唱错。」 小巧圆圆的脸终于有了笑意,「对嘛,我明天就去跟阿草说!」 「那可不行。」白皙手指熟练的拆掉女儿的发辫,先是重新梳理,接着划分成三等,仔细的编着,动作十分轻柔。 「为什么不行?」她又没唱错。 暗叹一口气,石弄月思索着怎么跟年纪尚小的女儿说明白。「巧儿,你记住了,娘教你唱的歌谣你不能跟外人提起。」 「为什么?」 「这事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你先学着,以后还得教给你的子子孙孙呢。」现在说了,小妮子不懂,反倒会说漏嘴,过些年再跟她说吧。 小巧想不通,眉毛都皱起来了,石弄月清楚女儿的性子,连忙带开她的注意力,「巧儿,你瞧这日落的景色有多漂亮,像不像咱们上回进城时,在布行看到的那块染布?」 「嗯,漂亮是漂亮,但天天看还不都一样,我比较喜欢布行里的染布,每块都不一样,有像雪像天的颜色,那才漂亮。」 「傻孩子,你以后想看这落日还不简单呢,兴许你爹升了职,过阵子咱们就要搬进城里,城里看的就没这么漂亮了。」孩子的爹有个好活能做,她是开心,就可惜了后院的菜苗。 「没什么不好啊,我往后就能天天去逛布行。」 「好好好,你天天去逛,看我们家巧儿看中哪块布,娘帮你做新衣。」果真是孩子啊!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要去陌生的地方,「巧儿,你再把娘教你唱的歌谣唱给娘听。」 「喔。」小巧晃着脑袋,听话的唱起童谣,「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问路掷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闯神仙境,两人携手左右行,白石浮动勿踩空,黑石飘游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数前进奇数停,银眸兽目利如锋,身子一蹲避风头,螃蟹走路横着行,左横三步退一步,低头回身学木滚,莫等虫儿咬你身。」 在童音吟唱中,橘红落日缓缓下沉,母女俩等着归人,石弄月还等着来日为女儿做新衣,小巧则等着长大会懂娘亲的话。 夜渐沉,归人不归,可比橘红落日的火光却在小屋窜起,点点星火燎原,吞噬了所有人的等待。 第一章 清明时节,阴雨绵绵,连下月余仍不见放晴,雨点滴滴答答落在泥泞路面上,让原本积水不退的官道更难行走。撑着破纸伞,细细小雨凝成雨滴,从破了个洞的伞面滑落,淋湿了伞下的男人和娃儿,可两人不以为件,步伐依旧缓慢。 佝楼着背,拖着一双瘸腿的中年汉子才四十出头,可常年的操劳让他看来有如六十老叟,不仅面色苍白,现下更是气喘如牛,走三步得休息一步,蹒跚的步履似随时要跌跤,全仰赖身旁不及腰高的娃儿搀扶着才勉强走得平顺。 “娃呀,饿不饿?” “不饿。”“是吗?”男人明白小娃体贴的心意,深深叹了口气,“就快到了,待会就有饭吃了。” “好。”小童乖巧应答。 睁着圆呼呼的大眼,体形偏瘦的小童长得比同龄孩童还要矮小,瘦骨伶仃地不长肉,小小的手臂干扁如易折的树枝,细得连骨头都隐隐可见。 她的眼中没有对新事物的好奇,只有早熟的无助和茫然,尽管不想离开抚育她多年的亲人,尽管心中有很多不安,也只能抿紧发冻的紫唇,低垂着头,坚强的不想让亲人为难。 “娃呀你不要怪六叔无情,六叔真的过不下去才……六叔也舍不得……”说没两句,中年男子便哽咽得说不出声。 瘦小的胳臂用力拉紧同样无肉的大手。“叔,别哭,娃儿会过得很好,你不用替我担心。” “你……你这孩子……我……我舍不得呀!”才说完,泣音一转,男人号啕大哭。终究还是舍不得啊,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谁忍心割肉似地送去吃苦,不放在怀里好好疼借,当成宝宠着?可是连年天灾人祸不断,大伙儿收成都不好,几亩薄田实在养不起一家子七、 八张活口。听说城主家缺了几个手脚伶俐,听话又乖巧的丫鬟,他那婆娘也不和他商量一声,便自作主张的和里面的管事谈好了,将刚满十岁的娃儿卖入大户人家。 虽然这娃儿不是亲生的,可养了五、六年总有些感情,况且她小小年纪聪慧又勤快,会帮着打水、捡柴、升火,让人打心里头窝心。 “叔,你不要难过,人家说城主家又大又漂亮,还有很多饭可吃,我吃饱饱,叔也吃饱饱,大家都不会饿肚子。”少了她一个人吃饭,叔就有银子治他的腿疾,家里人都好过,她该高兴的。 “娃儿呀娃儿,你怎么这么贴心,咱爷俩不去了!要饿一起饿,大不了粥饭再煮稀一点,多加点水,忍一忍总熬得过去。”男子有了回头的打算。 其实眉清目秀的娃儿是他从山神庙捡来的孩子,当时他与妻子成亲十余年仍未有儿女,见她讨喜却不知怎么走失的,才会心生不忍带回家照料,一如亲儿疼入心坎。不料小娃带福气,才带回家不久,以为不孕的妻子竟接二连三有喜了,一下子家里人口爆增,原本这也是好事,但连年天灾加上前些时候为了多赚银两,他替人修瓦时不慎从屋顶摔落,人是保住了,可腿却瘸了,连下田耕作也不行。 想也是因为这样,妻子才会狠下心要把娃儿卖给大户人家钻点银子吧。 “六叔,我们很穷,穷得连稀饭也吃不起,卖了我大家才有好日子过。六叔,穷人不讲志气,该低头时就要低头,要是饿死了谁也不会可怜我们。”她知道六叔不是她真的亲人,但他们待她好是真的,会卖掉她也是不得已,如果可以她希望大家都能好过。 “娃儿……” “六叔,别说了,你看我们是不是到了?”小娃制止中年男人的劝说,脚步停在两扇朱红色大门前的阶梯,抬头一看,门上挂了一幅匾额,写着“祁府” “是、是啊……”中年男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光是门口两座雄伟的石狮就够他惊颤了,反应跟娃儿差不多。就在两人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敲门时,朱红色大门被人拉开,一位捻着八字胡、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走出,他目光精铄,原先有些不耐,在看到门前的两人时,多了点打量。 不一会,老者对着中年男子开口,“你是岔口村的老六?”看这汉子一副虚弱样,难怪让他等了这么久。 中年男子先是愣了一会,才急忙点头,但应答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让老者截断了。 “我是祁府的管家祁贵,你家婆娘跟我谈过了,那娃儿留下,你上账房领钱就可以走了。”祁贵也没管他反应,低下头,蹙眉看着不及他腰高的小娃儿,“你就是老六家要卖的娃儿?” “是的,就是我。”小娃仰着头,明明心有惧意,却胆色过人的直视冷眼斜睨人的管家。 “瞧这瘦得没三两肉的胳臂,个矮又没气力似的,你能做什么活呀?这跟当初说的可不一样。”搓着下巴,他不太满意地打量着她。 怕无容身之地的娃儿倒也机伶,大胆地往前一站。“我什么活都能做,只是看起来瘦小了一点,其实我很厉害。” “这……”祁贵捻着八字胡搓呀搓地,明显带着犹豫,不一会终于松口,“好吧,这会是府里缺丫鬟缺得紧,我才勉强用了你,你要是不用心做事,我踢你走可是不会犹豫的,懂了吗?我还有很多事得先教教你,在大户人家做事可马虎不得,你这乡下丫头得用心听……” 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转身就走的祁管家开始滔滔不绝的训示,平板的脸上没有表情,一板一眼的说起做下人应有的本份。 可他走了好一会,叨念了老半天才发现无人应声,回头发现小娃儿竟不在身后跟着,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大门口。 这下子他可就不高兴了,眼底明显显露出不悦,捻着胡子往回走,大手一伸便是揪住娃儿的发辫往上一扯。 “啊―疼……”娃儿禁不住的喊了一声。 “还知道喊疼就不笨!怎么叫你跟着你不走,存心让我发怒是不是?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了,进了祁府就得听我的、听主子的,你这会听懂了吗?”真是不受教,呆头呆脑的,也难怪他不喜欢乡下人家的孩子,没点见识又不够机伶。可府里人手不足却是不争的事实,前些天也不晓得哪个丫鬟撞了邪,直嚷着秋桂院有鬼,吓得不少奴仆纷纷请辞,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不少城里人都听说了,也暂时不敢把人卖进府里,他才赶紧又吩咐牙贩子把人找来,就是乡下孩子也只能凑合着用。 这两天进来的几个,除了年长点的可以慢慢教,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还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看来这个傻娃儿也好不到哪去! 娃儿揉了揉被揪疼的头皮,眼神清明,口齿清晰,“管家伯伯,我们还没说好买定的银两,我怎么可以随便跟你走?” 怔了怔,祁贵又捻起八字胡,看她的神情多了一分深思。“以为你笨,倒是出人意料的聪慧。但你说错了,买你的价钱之前就谈好,我让老六去账房领银子,哪错了?” “不,之前谈的价码不算,既然是我要卖,管家伯伯不该是跟我谈吗?”这孩子说起话来倒是比一般孩子成熟不少,祁贵眼角多了点笑意。“你这娃儿凭什么跟我谈价……” “当然是我跟你谈才算数,管家伯伯不知道吧,我可不是六叔亲生的孩子,并不是非得照你们说的走。”一看对方脸色稍沉,她就知道这方法奏效了。 “嗯,你挺聪明的。”这娃儿不错,也许多花点钱也没关系,“那你说要多少呢?之前说好是三两,现在给你们五两够多了吧?” 摇着头,气色不佳的小嘴儿吐出软甜嗓音。“不,是十两银子!而且我只卖给你们十年,不买断,一年一两银子十分公道,我会做很多活儿来证明的。” “什么?!十两又不买断……”微愕的祁贵本想拒绝,但念头一转,再次审视那张坚定的小脸。“你叫什么名字?” 娃儿看了一眼抚养她多年的中年男子,小声地敌唇。“风紫衣。” “风紫衣……嗯,是不错的名字,可是……”边皱眉边斟酌的祁贵还在考虑要不要用她,毕竟十两银子才买断十年,怎么算都不划算,和他当初的打算差上一大截。再说,通常祁府的丫鬟一入府便是终身为奴,待到差不多岁数时即由主子婚配府内长工,一辈子就这么老死府里,少有出府嫁人的机会,这是因为如果不买断就容易有私心,不若买断的丫头忠心。 “管家伯伯,买下我你绝对不会吃亏,我人小个矮吃不多,勤奋肯学又听话,以后可以帮你很多很多忙。”风紫衣瞧祁贵不是拒绝而是犹豫,知道自己有机会,连忙说服。 虽然她真心想帮六叔家度过难关,但也不想自己一辈子就断送在祁府做丫鬟,即便她年纪小,也知道为自己的人生打算。 听她说起话来挺成熟,他也中意,兴许能安排更难的活给她,思及此,祁贵终于点头,“十两就十两,你可要认真的做事,要是偷懒贪玩,我先抽你十大板子再卖到青楼,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见人。” 听不懂青楼是什么的小娃儿笑得可开心了,小手往上翻,马上就要求银货两讫。“管家伯伯,我的卖身银。” “急什么,让你六叔去跟账房支取不就得了?”这丫头聪慧得紧,看来他还得多注意她。小小年纪就谈了桩好买卖,风紫衣笑逐颜开,连忙回头对一直呆站着的中年男子说话,“六叔,你听到没?等会儿去账房领十两,可别少了。” 祁贵脸一绿,反观中年男子却心酸的擦掉眼角的泪痕。这十两能做的事可比三两多多了,这娃儿就是贴心。 风清云淡,雨气湿重,一个阴雨天里,瘦弱的风紫衣卖掉自己,抚着挂在衣襟内凤凰图形的金锁片,她知道以后能靠的人只有自己了,就跟……当年的她一样。 勇敢点,跨出一步,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是卖给祁府了,但仅止十年! 祁府的花园庭景特地请名家设计过,小桥流水、假山奇岩、花团锦簇融合成一幅美景,更特别的是,这里刻意栽种各式花朵,让四季皆有美景,就是白雪皑皑也能靠着胜雪白梅点缀出绝景。 不过,脸色明显写着怒意的风紫衣没空欣赏景色,声音拉大的对着无人的庭园恐吓。 “小姐,你躲哪去了?立刻给我出来,否则我打断你一条腿,看你下次还能跑多快!”当下,繁花盛开的蔷薇花丛忽地抖动了一下,一道鹅黄色的小身影瑟缩地缩缩腿,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拧成皱包子,楚楚可怜地垂着两行泪水。 八岁的祁天喜已能看出小美人的姿色,柳眉杏眸,肤白胜雪,樱桃般小口红艳欲滴,活似菩萨座前的小仙子,美得清灵,可惜…就是过度天真了点,一听风紫衣的威胁,眼泪就自动滚出来了。 已经看到花丛一动,主子露出一截衣摆,风紫衣也不戳破,连忙又道:“小姐,你可知道腿断了的人要如何行动吗?那可得手曲着,靠着手肘使力,爬啊爬的,爬到手肘膝盖都渗血了,还得继续爬啊爬……” 双手抆腰的风紫衣不急着揪出爱玩捉迷藏的主子,她等着对方自个儿乖乖走出来。 入府月余,她原本被分配到厨房打杂,也因此让她发现祁府有个不好跟外人道的秘密―祁府一家老少根本是没大脑的滥好人,人家说米一袋十两他们也信,连忙掏钱数银,买贵了还直呼赚到,笑呵呵地四处炫耀。也难怪这秘密不能跟外人说,要不大伙儿都一窝蜂来做买卖,就是红月皇朝最富有的祁府也得坐吃山空,就她看,幸好府里还有个忠心的祁贵管家,东看西管的,方让祁府不至于被那些天真的主子败光。 虽说她才刚来没多久,但主子们的性子她也早就摸透了。 祁府老爷共有一妻一妾,元配生有长子祁天昊及长女祁天乐,而妾室所出则为次子祁天欢及么女祁天喜,看似妻贤妾娇,有儿有女,堪为人生乐事。 但几个主子各有毛病,先说老太爷是个顽童,大半时间都在外游历,寻找新鲜事;老爷则是众所皆知的纸老虎,外表严肃实则心慈耳根软;大夫人长年茹素,开口闭口都是渡化众人那一套;貌美如花的二夫人的确是祁府唯一一个不会把钱财往外搬的人,但她在祁府没有实权。 大小姐祁天乐年仅十二,虽才貌出众、知书达礼,但绣花扑蝶难不倒,管理祁府却有困难,更别说整日爱逗蛐蛐儿,不喜书本,活似身上长虫般老爱往外跑的二少爷祁天欢。至于她眼前这小小姐祁天喜就更没什么好指望了,让她想怎么喂饱乞丐、洒大钱可能简单得多。不过,有个人是她到现在还没见过的―年仅十五便展现过人才智,武艺超群的祁家大少祁天昊。 听说,红月皇朝创国以来,世代君主皆是以世袭方式代代传承,直到今日仍能维持开国时的荣景,守护四大城池的四大家族功不可没。 而祁天昊更是四大家族传人中,最让人看好的少年英雄,蒿豕圣恩封为“昊天神鹰”,更因此提早接下朱雀城城主一位,照说该是能管理祁府跟朱雀城的好人才。 偏偏近来他醉心武艺,朱雀城的事务是他的责任,听说还管理得不错,不过祁府的家务事,就几乎是由着家人随心所欲了,所以她才会从没见过他。 本来她也不想插手主子们的事,但最后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挥金似土也就算了,反正他们家大业大,足以供其挥霍三辈子,可是见他们一再被人骗,还是用最拙劣的手法骗,就让她不跳出来都觉得自己也被当傻子了。 没想到这一跳出来管了米粮的事,祁管家便说她是可造之才,随即让她调来祁天喜身边,明着伺候暗着管束,毕竟,祁二小姐可是祁府里最会花钱的人。 “原来小姐觉得用脚走路太麻烦啊?那往后就都用爬的―”不待她说完,头上沾满树叶草屑的祁天喜就一脸委屈的出现,星眸闪动泪光, 有如蚊蛄的喊道:“紫衣,紫衣,我这就出来,你别生我气,别……别打断我的腿……” 她一副怯懦的模样,完全忘了自个才是主子,而眼前敢凶她、敢给她脸色看的那个不过是花钱买来的丫发。 “那好,我不跟你计较,你把怀里的小鸟放下。”看惯了对方可怜兮兮的样子,风紫衣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 “不,我不放,它受伤了,我要替它医治。”可怜的小鸟儿,翅膀都摔断了。 闻言,獗起嘴,风紫衣比千金小姐还威风。“先替自个儿治治吧!瞧瞧你手肘都沁血了,想害我被祁管家罚吗?”瞧这模样,肯定又是为了救这些小东西,不晓得怎么弄伤自己了。 一直没发现手流血的祁天喜咦了一声,随即露出令人疼借的惑傻笑容。“紫衣,怎么办?好像开始痛了。”她暗叹一口气,接过她怀中的鸟儿,“这鸟等会交给祁管家处理,小姐跟我去治手伤吧。” “手伤……啊,那我们一起去找大哥拿药,他的伤药很好用哦!这时辰他应该在后山练剑,我们快去找他,迟了他又不晓得会往哪去了。”她一手拉着贴身丫鬟,兴匆匆地朝严禁下人走动的后山禁地走去,脚程快到让风紫衣只有一会空档能把小鸟交给别人。 不久,后山传来一声哀号― “噢!好痛,谁用石头丢我?!”可恶,陪着笨小姐满山跑已经够辛苦了,还被人偷袭! 揉着头的风紫衣拧起发皱的小脸,四下找寻凶手,她没瞧见树后俊逸的少主,只弯腰拾起一块翠绿色缀着一抹血红的玉石,不识价值地想往回扔,报仇。 “别扔、别扔,那好像是大哥的玉佩?”瞧着眼熟,祁天喜连忙出声。 “大少爷?”不会吧,堂堂祁府的大少爷是个幼稚小鬼头吗?居然会躲在暗处拿玉佩偷袭人。“紫衣,你快帮我找找大哥,他一定就在附近。”祁天喜半带忧心地说道:“他该不会受伤了吧?要不怎么不现身呢?” 额上的疼痛让风紫衣先入为主对未曾谋面的少主留下不良印象,认定压根不需理会,“小姐不是说大少爷武功盖世,艺超群雄,应该不会有事才是,他就算伤了胳臂断了腿,爬也爬得回去,你不用为他担心。” 闻言,树后冒着冷汗、没法出声的祁天昊气结在心,却也拿口出不逊的丫头没办法。 今日,他如往常在后山竹林里勤练家传“昊天剑法”,一招“游龙破水”舞来生动,四方垫虫惊起,再来“云中刺鹤”,凌厉剑法如狂风扫过,林间歇息的鸟儿骤然齐飞,拍翅在半空中盘旋。 陡地,椎心的刺痛由足踝处传来,瞬间让他痛得站不住脚,脸色霎时惨白,一股灼热迅速冲向丹田,直奔胸口。 腥味无预警的冲至喉间,神智有着短暂的涣散,以剑拄地的他只能勉强撑着身子,可是眼前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甚至出现三种颜色的迭影。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隐约得知是毒入经脉的迹象,于是立即盘腿运气逼毒,但全身竟然使不出一丝气力,毒性来得比想象中快速,他只能尽快封住膻中等几个大穴,避免毒气攻心。 当下,他有些后悔未让侍从跟随,虽然他仍有一丝意识存在,可他明白支撑不了多久,若再无人出现帮忙,恐怕明日此地将多一具尸体。 恍惚间,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稚嫩的交谈,赶紧用尽最后的力气投出腰间系带的鹰形玉佩…不料,只换来一个不想管他死活的丫头。 他气得浓眉一横,腹中气血奔流,只能硬撑起一口气,朝小丫头的方向高声一喊。 但是,他的高喊声其实并不大,只比自言自语稍微高上一点,在风吹竹林、竹身互相撞击的声浪中几乎细不可闻。 不过正要拉着祁天喜回府的风紫衣听觉比一般人灵敏,她听见类似呻吟的声音,回眸一瞧,一只动了一下的墨黑靴子便跃入眼中。她可以视若无睹,就此转身而去,可是她还没有良心尽失,无法泯灭天良、见死不救的装做没看见,稍稍犹豫了下,便有些不情愿地拨开比她还高的野草,将头一探。 蓦地,四目相视。 一双干净如湖泊的大眼对上深邃似潭水的双瞳,一时间两人皆无语,静得只有彼此眼底的倒影。 看她回头不动,祁天喜也跟着伸头一探,“啊!紫衣,你找到大哥了,好厉害,我还以为他真的又溜回府了…咦!大哥,你吃到坏掉的果子吗?怎么一直吐黑汁?我娘说山上的果子不能乱摘,有的会吃死人……” 已经没力气说话的祁天昊只能在心里深深叹气,为有这样天真的小妹感到万分悲哀。 犹不知被自家兄长狠瞪的祁天喜一脸开心,秀美的脸庞洋溢无忧的纯真,咯咯地直笑,差点没把她亲大哥给气死。 幸好是机伶的风紫衣看出端倪,赶紧拉开不知死活的小姐,避免她沾上有毒的黑血,并且镇定的指着脸色由白翻黑的祁天昊。“他中毒了。”她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惊慌。“中毒?”祁天喜仍一头雾水,不懂什么叫中毒,迷糊的童颜泛着迷茫。 “就是……就是会死啦!”不是她要诅咒祁天昊,实在是她想不出更简单的解释。 一听会死,美丽的水眸立即波光荡漾,盈满泪水。“什么,大哥会死?紫衣,你快救救大哥!我不要大哥死啦!你快救他……呜…你一定可以……呜……” 风紫衣揪紧眉头,不甚乐意的说:“可是救他很麻烦。” 一番话让半昏半醒的祁天昊差点再吐一口血。所幸,这次祁天喜机伶了一点,连忙帮大哥求情,“紫衣,拜托你啦,我也可以帮你忙。” “真的?”小丫头闻言眉眼一挑,似有话未完。 祁天喜未察觉有异,连忙点头,不料,不过半刻钟不到,她就后悔了― “这是什、什么:-…好臭、好臭!你不要靠近我……快拿开……臭死了!”捏着鼻子,像见到狗大便似的祁天喜连连后退,面色惊恐又害怕地退到百尺之外,怎么也不肯走近风紫衣半步。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大哥发黑的脸看来真的很可怕,而且又发出令人掩鼻的腥臭味,她只要一靠近,腹里就无法控制的不住翻搅,捂着嘴直想吐。 紫衣好勇敢哟!居然敢拿那么臭的东西敷在大哥的脚上,严肃的表情好像大人。 “小姐,不要光站着不动,刚刚不是还说会帮忙,那现在还不来扶起大少爷,你想他横死荒郊野外不成?”她到底在抖什么,不过就是臭了点罢了。 以前因为六叔家穷,请不起大夫,若有什么小病小痛六叔都自己上山采草药煮来吃,所以她也跟着认识了一些药草,知道这种“鱼腥草”可以怯毒化瘀,虽然臭是臭了点,但还好这丛生的野草边就有这味药,否则她可救不了他。 “……臭…”粉脸儿一皱,她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风紫衣小大人似的冷哼一声,“臭什么臭,等大少爷变成一具尸体会更臭,你要看他全身爬满蛆吗?” 被捣成斓泥状的鱼腥草散发出腐败恶臭的鱼腥味,是难闻了点,但可是穷人治伤的圣品,如果不是这个大少爷运气好,他就真的会是一具爬满蛆虫的尸体了。 “全、全身是蛆……”连想都不敢多想的祁天喜眼神惶恐,粉嫩嫩的桃腮一下子刷白。 “快点过来,我一个人扶不动他……”真是的,这大少爷平时是吃了什么,怎么重得要命。 “我……我不敢--…真的很臭嘛!”小脸皱成一团的祁天喜只走了两步,呛鼻的味道一冲进鼻间,她又如受惊的小白兔般退得更远,惊吓不已,早忘了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是她亲大哥。 “你……你再不过来,我就把你最喜欢的栗子花糕吃光光,一块也不留给你!”所幸,风紫衣早就把她的喜好摸透了,想威胁一点都不成问题。 “不行!不可以吃我的栗子花糕,我是小姐,你是丫鬟……呃!紫衣,你不要瞪我……我……在走了嘛……”呜……紫衣好恐布,两颗眼珠子瞪得好大,像要吃了她一样。 天性偏软的祁家小姐一瞧见自家丫鬟恶狠狠的眼神,小小的小姐志气立即如烟散去,惊恐万分的颤了一下,不自觉地产生惧意。比起恶心的臭味,她更怕紫衣的横眉竖眼,光是一瞪,心口咚地一跳,就会让人觉得若是不听她的话,下场一定很凄惨。 只是凭着两个娃儿的气力要想把中毒昏迷的祁天昊搬回府,实在难如登天,所幸在“搬运”的过程中,毒性得以舒缓的祁天昊曾短暂清醒,让她们不致太吃力。 第二章 风紫衣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先叹一口气,接着跨过门坎,阖上房门,莲步轻移,从移动的速度可以看出她有多不愿意往前行,但再远还是会走到,况且只是房门到书桌的距离。 再叹一口气,深呼吸,她坐上上好紫檀木做成的椅子,两旁的把手被雕成神兽朱雀样,精致的程度不难看出主子的富有,可惜她的手没有-福气抚摸这朱雀有多唯妙唯肖,自从她坐上椅子后,右手固定呈握笔状,左手则只有机会抚摸到纸张的轻薄度。 左手翻页,右手就在总帐簿上誊誊写写,字迹颇为娟秀,看得出勤练过的痕迹,突然,一笔帐目让她揪紧眉头,暂想不通,也就作罢,左手离开细目帐簿,手肘一弯,手掌搭着下巴,她发起呆,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一想起往事,她就后悔万分,唉!"她人生中做的第一件错事就是七年前救了中毒的祁天昊! 想当年,她辛辛苦苦救回祁大少爷,他却恩将仇报,才导致她现在这不上不下的困境。 第一年,祁天昊说:“你很聪明,反应敏捷,只要多用点心,日后必有益处,我现在先教你读书识字。” 自己当时有多错愕,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整整一刻钟阖不上嘴。太奇怪了吧,她不过是一个买进府里的丫鬟,就算多有文采也不可能变成千金小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为难她?日后能有什么益处?考状元吗? 偏偏反对无效,大少爷一句“你没写完一百个生字,脚就别给我踩上地,不然我打断你的腿”,让她的反对立即吞回口中。 听到曾经威胁别人的话被用在自己身上,对她来说实在讽刺,不过她对这不熟悉又听说武功很高强的大少爷没辙,只好乖乖的学。 第二年,祁天昊说:“光是练字不能有所用亦是枉然,你现在可以开始学记帐理帐,日后必有益处。”又是有益?她实在不懂,她又不当账房先生,对她来说到底哪里有益了? 但那把企图打断她腿的折扇从她小腿上移到手腕,对她的威胁都一样,她只能把怨气往肚里吞,开始学记帐理帐。 为了方便学习,加上她学习帐务时常要到子时之后才能休息,来年,她便从下人房搬出,祁天昊特将书房旁的房间整理给她,成了她专属的房间,布置雅致。 第四年,当她端着祁天喜的膳食绕过迥廊时,账房先生特来询问,二房的丫鬟向账房提前支领例银,这银子拨不拨?她一惊,什么时候她除了理帐外,还多了拨款的权?一问才知,又是祁天昊搞的鬼。 自此,祁府的大小花用全让她一手控管,这年以后,她的手再没空端膳食,遂作主替祁天喜安排了两个她找的丫鬟,祁天昊也没有意见。 再来年,祁府名下大小商铺的管事也来找她议事,问她纺纱的成本涨了,售价是否要跟着调涨?今年上呈进京的贡品数量会不会有问题?跟玄武城的生意往来似有亏损……当时,祁天昊留了一纸短笺,说明他有事外出,由她暂代祁府大小事务,末句仍是“日后必有益处”,她百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不料隔月祁大少爷回府,却再也没接回管理祁府的职责。 以后,为了巡店及跟管事们议事,她必须更为得体,因此不能再穿下人的衣服,另一方面,不做下人事务的她几乎都跟祁家主子生活,也不再有到下人房吃饭的规矩,于是渐渐地,她的吃穿用度亦比照祁家主子。 去年,她狠狠揪着祁二少爷的耳朵,把他从青楼名妓的寝房拉出,又一板一眼在街上教训洒大钱救助乞丐的祁二小姐后,确立了她在朱雀城的地位。 自此,朱雀城的居民都知道,朱雀城是祁天昊管的,祁府是风紫衣做主的。 这些日子她也渐渐想通一件事,所谓的“日后必有益处”原来不是指她会有益处,而是祁天昊会有益处。 自从把管理祁府的职责交给她之后,他大少爷除却城主之责,便多了不少时间游山玩水,想想,这次他离府好像近两个月了……哼,她被锁在这大宅院,他倒好过了,乐不思蜀,都不知道要回来,枉费啊,她当初为什么要救他?他根本是…… “恩将仇报!” “你说什么,怎么不大声点?”折扇一敲,落在朱雀样式的椅把上,传来扎实清脆的响声。 闻声,风紫衣吓了一跳,霎时回过神来,一抬头,正好迎上一双深邃的眼,当下,她脸色微微泛红,下意识往椅背靠了点。 “大少爷……你回来了?”不知道回来多久了,怎么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她这发呆的蠢样,不晓得让他看多久了? “嗯,辛苦你了。”冷凝的脸在看到她的表情后放缓,微微勾起唇角。 祁贵说女大十八变倒是真的,不过两个月不见,这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又多了些小女人的韵味,至少不说话的时候是。 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身青衣虽干净,却带了些许沙尘,她随即疑惑的问出口,“大少爷还没梳洗是吗?” “嗯,我刚回府,听祁管家说你在书房理帐,就先过来。”瞥过她眼下的阴影,想来这个月换季,商铺的事务肯定让她好些天没睡好。他不是不心疼,也知道让一个姑娘家处理这些事务是很辛苦,偏偏他必须这么做,要不怎能放下祁府大小事安心出远门? 当年他上山练武却误让毒虫咬伤,是这丫头救回他的命,也是这一救让他得以认识她。 家人的性格他很清楚,他身上还有身为城主必须担负的责任,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以往也只能由着家人,后来知道她的聪慧,还有天喜对她的百依百顺,才让他决定试上一试。 他亲自教她临摹习字、读书识文,不仅放权让她管祁府内外事,连商铺的事也放手给她,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她的确是个人才。 “我理帐,大少爷过来做什么,要帮我看这些账本吗?”风紫衣嘴里埋怨着,眼里心底倒有些暖烘烘。 原来他还没回房,知道她在书房就先过来了,也还不是这么没良心。 “你这丫头就知道挖苦我。”他顺手一个弹指,在她额上留下一个红印,看她脸一皱,嘴角上扬得更高,“没的事,我特地先来看你有没有趁少爷出门时偷懒。” “会痛啦!”放下手中的毛笔,她瞪他一眼,抬手揉揉额头,刚刚那点暖意全散了,“还说我偷懒,最偷懒的就是你,出去游山玩水可快活了,当然不想回来接我手上的事。” 被他一闹,她也干脆的收起“大少爷”的尊称,直接你你你的叫。 “胡说八道,我出去是有要紧事,哪有你说的快活。”他失笑,在外奔波几个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逗逗这丫头,果然不让他失望,她的神情还是这么鲜活有朝气。 方才那女大十八变的感慨也全变了样,他左瞧右看,又是他逗了好些年的小丫头了。 瞧她又瞪了他一眼,他刻意抬起大掌往她头上揉了几下,小姑娘一早编实的发辫顿时乱了,看来有些滑稽。 “你可恶!一回来就知道欺负我,我又没说错!”风紫衣使劲拍掉作乱的手,反正他是练武之人不怕痛,她每回打他都是真的出力打。“你又不是小孩子,别玩了。”果真如她所料,祁天昊一点都不觉得疼,顺手拉掉她两边的发束,嘻笑的模样 完全没有刚刚正经的样子,“还是这模样适合你,我瞧你以前都像个疯婆子在看帐,你要束起发结了辫,我还不习惯。” “还不是你害的!看帐看到子时,一早又得起来习生字,谁还管束不束发啊” 她气呼呼的抢过他手上的束发锦绳。她真不懂他,怎么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朱雀城城主,到了她面前就变了样,老爱戏弄她。 顺了顺长发,她将发分成两大束,就着其中一束又细分三束,快速的编起发来,不料,本来利落的动作却让突然插入她发中的顽皮手指打断。 她一手扯回长发,脸蛋似羞似恼的红了。“玩够了没?我这帐还没算完,你不帮我也别碍着我!”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竟然说主子碍着你了?”他又忍不住手痒的往她头上敲了一记,只是这次很轻。对他而言,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就像他另一个妹妹,而不只是一个买进府给主子使唤的丫鬟,加上她帮了他许多,说是家人也不为过,动作自然也就亲昵了些,两人的相处方式一直是如此,却没人注意到这早过了主子与下人的分际。 “…明明就是还不承认……” “咕哝什么,老爱把话说在嘴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不顾她的阻拦,他拉过她编了一半的发,重新梳理,“女孩子家,编起发来随随便便的,你下次得放慢点。” “你要是肯多看几本帐簿,我就有时间慢慢编发了。”她挑衅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不料他但笑不语,激得她嘴嘟得高高,甚是不满。 这会,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下,发束在他手掌中交叉游走,一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比她仔细流畅得多,不会有细发乱落。 顿时,风紫衣觉得气氛有些暧昧,坐在椅子上让他弯腰编发的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突然不知要开口说什么,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 “怎么,生气了?”头上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热气呼在她头顶,她却觉得耳根都热了,不想让他察觉异状,连忙摇头,“才没,我懒得跟你生气。” “你当然不能生气,瞧我替你编的发多漂亮。”缠绕上细红锦绳,两条整齐的发辫服贴在她肩上,他颇为满意。 本想道谢的她却突然想起什么,眉眼霎时往下沉,口气不悦的挖苦。“你上哪学这…这编发的手艺?挺纯熟的,该不会是在游山玩水时顺道风花雪月了吧?” “你在乱想什么?你忘啦,我以前不是常帮天乐、天喜编发,难不成你跟天乐她们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的长发,哪需要什么技巧,就只有她没耐性,才会编个发也零零落落。 明明千金小姐的才识都学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是喔。”跟她想的不一样,那很好,她该放宽心的,只是心里又有些莫名所以的不舒坦。 祁天昊直起身,像哄小孩般拍拍她的头,“就爱胡说八道,我先回院落梳洗,晚点我约了人,不在府里用餐,祁贵这会出门办事了,要是他问起跟他说一声,免得又大惊小怪的沿街找人。” “知道了。”应了声,她心里放了话却不能问。不一会,门阖上,她心里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也更浓了。 她跟天乐、天喜一样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她要觉得不舒服? 站在亭下的女子,有张娇艳的鹅蛋脸,颇具媚色的丹凤眼,身材高轨圆润,相较于祁天喜如海芋般清灵脱俗的美,女子俏生生的美更贴牡丹的妩媚,只是年岁还轻,假以时日当艳冠群芳。 这人风紫衣认得,是祁天昊挚交好友金准之的亲妹金灵灵,金准之爱四处游玩交友,即使是跟祁天昊到了朱雀城也很少上祁府拜访,倒是这金灵灵因为跟天乐有些交情,所以她见过几面,不过都是远远看到而已。 天乐曾赞她不若外表那般高傲难相处,实际上是个颇为率真、爱憎分明的人, 不似现下的千金闺秀总是嘴里一套、心里一套。风紫衣却不懂自己在不高兴什么,天乐赞扬金灵灵关她什么事,为何她心里要发闷发慌?尤其对方现在正跟祁天昊贴近着说话,竟让她有种东西被抢走的错觉,不舒坦直在心底蔓延。 “丫头,你呆站着做什么?” 回过神,她抬起头,顺着凉亭的方向看去,金灵灵已经从另一边离开,唤着她的祁天昊,看来心情不错。 既然他已经看到她,她要是往回走,反而显得作贼心虚了。 风紫衣整了整心神,脚步一踏一点,鞋尖的团花饰物随之轻摇摆荡,衣袂飘飘,缓缓来到他跟前。 “大少爷,早。”瞧他不晓得发现什么宝,这么高兴的样子,难不成是人家小姑娘答应许给他了? 思及此,她脸色更为黯然。 “还早?丫头,都日上三竿了。”他啜饮一口茶。灵灵报了消息,说他找了许久的东西有下落,让他心情很好。 “我现在才见得到你,当然这时候道早。”想想,顿觉自己这话说来拈酸吃醋的,暗红浮上脸,连忙转了话题,“以后别老叫我丫头,我已经十七了。”祁天昊心情好,不在乎她的脸色语气不佳,顺手拍拍她的头,“我看你也没高多少,个头看来明明还是个小丫头。” “天喜也不高,怎么你不叫天喜丫头?”这次她一样使劲的拍开他的掌,一点也不怕惹恼主子。 自从她当了祁府的家之后,跟主子们的感情就跟家人一样,叫他们名字也叫习惯了,唯独……对祁天昊她总爱偶尔两句大少爷,像是想提醒自己什么,叫她别忘了自己的身分。 “嗯……那不一样。”想想,天喜及笑之后,他就没再说过她是丫头,倒是紫衣总让他觉得长不大。 明明她很聪慧,更是比一般姑娘早熟,但或许是因为这样,逗弄她时,她的大反应总叫人失笑,这点上可就像个孩子了。 “分明就当我是个孩子……”她着实不喜欢这种感觉。方才看他跟金灵灵说话,虽贴近了些,倒仍谨守分寸,两人虽熟悉,但不曾逾越男女之防,言谈间有笑却又不恣意,在她看来,这才是男女相处之道,哪像他们俩,总是嬉嬉闹闹、没个正经,像是孩子在玩。 本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隔了些时候再见金灵灵,那益发生俏的身段和娇媚的姿容,却像一根刺般扎在她心口上。 “你是啊。”看小姑娘嘴又嘟得老高,眉毛都揪紧了,他一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帮她整成笑脸,“别愁眉苦脸,当小孩有什么不好?喜喜乐乐的没哈烦恼。说吧,你这会找我是有事吧?” “喔,差点忘了。”本来要反击的风紫衣突地想起正经事,连忙从怀中抽出一本藏青色的簿子,咱咱翻了起来,“这里有笔帐,我瞧着有些怪,但又想不出所以然,你帮我瞧瞧。” 祁天昊大手一抓,簿子又阖了起来,再一抽,簿子离开了小手,在石桌上摊开,“急什么,在桌上慢慢翻,我人又不会不见。”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你明天还在不在……”嘴里碎碎抱怨着,身子倒是听话的坐上石椅,右手轻轻巧巧翻起书页。一边翻页,她一边在心里埋怨他时常留下一纸短笺,夜半或清晨就离府,随性极了,除了跟他同行的人,谁会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就连她也不知晓。 “你这话说在嘴里的坏习惯得改掉。”话老在嘴里消散,叫他听不真切。 “喔。”她随口应着,注意力已经转到帐簿上,没管他说了什么。 瞧她专注,他走近她,“找到没?” “……嗯…找到了,就这笔帐。”她侧头想叫他过来看,不料他已经走到她身后,弯了腰帮她查帐。 两人的距离很近,这样抬头看他,比前两天在书房的姿势更暧昧,她头再抬高些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顿时,心跳坪通坪通的声音,风紫衣自己都能听见。 “嗯,这笔帐是有问题,你提点一下吴管事,这岩盐打北南运,多少有些亏损很正常,但每年损耗的量差不了多少,叫他吃东西要擦嘴巴,别让我亲自帮他擦。”没发现盯着他看的眼神,祁天昊沉吟道。祁家的商铺不少,手底下的管事数十个,更别说下面的伙计难算,人一多,难免会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是贪点小钱也算行规,基本上主子们都不会为难,这事当家这么久的紫衣必定知道。 但这小丫头也机伶,几个管事这些年虽服了她的本事,但要她在这事上作主还是略嫌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得借他的手。 “怎么?你要留他?”收回观察着他的视线,她指着一笔帐,颇为不满的说道:“这次近百两呢。” 她还以为他会大刀阔斧的办了他,毕竟这个在她面前爱闹的主子,在外人面前可没这么温顺,光是脸一冷就能吓坏不少人。 “就说你这性子别老是这么急躁,你想吴管事都什么年岁了,再两年照祁家的规矩就得回家养老,所以你想他这次为什么会这么急?” “他想钻钱养老。” 鼓励的摸摸她的头,这是习惯使然,他没瞧见姑娘家因此又红了脸。“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回就算了,当是主子感念他的苦劳,要你提点他是别让他还有下回,若是教坏底下的人就麻烦了。”她抬手轻抚脸颊,想消点热气,不让他察觉,“喔,知道了……对了,你认识玄武城的花总管吗?” “紫衣,你见过他?”祁天昊的声音骤冷。 “怎么了?”抬起头,瞧他难得一脸严肃,还叫了她的名字,风紫衣心里留了底。“我没见过他,只是听说他有上门拜访,我那天也不在,去城外巡铺子了,是祁管家跟我提到,但那人也不是找我的,听说是找你,难道你不认识?” 朱雀城跟玄武城虽说做生意好些年了,但也只是刚好买卖双方都是城主,实际上往来的是底下的管事,她没见过玄武城城主,也不认识那个在城主家做事的花总管,实在不明白那人找上门要做什么。 她暗自猜想,也许是祁天昊的旧识,但这会见他表情有异,倒有些奇怪。 “我知道了,往后这人上门,我若不在就打发他走,你别自己见他,听懂了吗?”他口气一沉,手还扣着她的肩膀,虽不重,却有不容拒绝的气势。 “为什么?”他这么慎重实在染人疑窦。他没有回答,手上力道加重几分,“答应我。” “知……知道了,大少爷,你这么用力,我肩会疼。”她吃痛的皱紧小脸,将身子挪了挪,避开他的手。 他这才连忙放开手,神色歉然,“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懂,为什么……” 大掌一伸,越过她的身子,祁天昊将石桌上的帐簿阖起,递给她,正好打断她的话,“好了,没问题就把帐簿锁回书房,准之在城口凤凰客栈设了宴,我去赴宴,午膳不在府里用,你跟祁管家说一声。” “我……”她一站起身,人已经背对她走远了,她嘟嘟嚷嚷的抱怨着,“我又不是你跟祁管家的传声筒……” 她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要这么瞒着她?接着心里又不免有些涩然,这回他回来,倒是有许多事都不能跟她说了。 金灵灵是跟他谈了什么,她不敢问,还以为他仍会像往常一样主动提起,这回却没;花总管的事,她已经问了,他却避开…… 虽说天气已经有些凉意,她还是在亭子里待了好久。 近秋,大雨仍是哗啦哗啦下个不停,落在泥泞的地上,形成一摊摊小水洼,使得路上行人更难前行。风紫衣撑着一把油纸伞,依旧挡不住雨势,湿透的裙摆贴在身上,阻碍步伐之外,黏腻的感觉也让她颇不舒服,加上头疼了好些天,现在的她只想快些回祁府。 已经出了村口,等进了城,路就会好走许多,离祁府也近,思及此,她将怀中的油纸包再搂紧些,生怕被雨浸湿,一会,又停下脚步,侧头夹住伞,探手摸了摸袖子里的暗袋,手上的触感让她安了心,唇角微微勾起。 油纸包里是要给天喜的零嘴,上回带过一次,虽然只是寻常小点,但较城里的味道甜酥,天喜直说好吃,这回她也不忘在六叔家巷口多买一点,让那傻小妞解解馋。 暗袋里有天乐心心念念了好些日子的莲花发簪,那个做簪子的师傅人就怪了,明明东西有不少千金贵妇们喜欢,偏偏他就不卖,说什么只送有缘人,这回她能在村里遇见他,他又恰巧心情不错,让她能为天乐求了一支簪,也算有收获。。不顺的就这场雨,迟了她的脚步,不过也怪自己,本来想回六叔家看看,半个时辰的路程而已,租顶轿子回那小村太惹眼了,她便想当是散散步好了,可是这场急雨让她悔不当初。 风紫衣边避过水洼边前行,雨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湿滑,她的脚步更慢了,天色渐暗,她的身影几乎让雨雾藏起。 不一会,她侧耳一听,似乎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让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只是雨势太大,她只能清晰的听到哗啦哗啦的雨声以及几声闷雷。 直到她惊觉不对时,健健的马蹄声已近,一回头,马蹄子似要往她身上踩下,尽管她立即直觉的避开,却因为步伐不稳,脚下一滑,身子便犹如怀中的甜酥小点一样,一圈一圈往山坡下滚…… 第三章 “她出去多久了?”低沉的嗓音在祁府大厅响起,声音透着怒气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富丽堂皇的厅堂上,除了尚未归府的老太爷,以及刚以身体不适让丫鬟搀扶着回房的二夫人,还有在佛堂为晚归丫头祈福的大夫人之外,几乎全员到齐。 祁家几个主子面有忧色,连祁天喜都乖乖安坐椅子上,祁家的下人更是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 祁贵怎么说也是祁府的管家,当家的说话了,再不愿意他也得上前回答。 颤巍巍的身子往前一站,似乎连胡须都怕得抖了起来,“城主…紫衣出去好些个时辰了……方、方才派去老六家的下人回来了,他……说…” 仕祁天昊眼睛一眯,声音透着寒,“说什么?”冷飕飕的问话,吓得祁贵冷汗直流,“听老六说……这、这回紫衣天没黑就……出村口了,算脚程也……也早该到家了。” “到家?你看她是到家了吗?”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能把话说出口。 看着屋外没停过的雨、已经染黑的天色,他心凉了大半,紫衣不是贪玩的丫头,不该……不可能晚归。 被一双利眼直勾勾瞪着,又是一声闷雷响,祁贵瞬间老了好几岁,抖颤着声音,“没、没…没,兴许……” “让人去找了吗?” “去、去了,但还……还没找到,再说下、下着雨呢,点……不起火把……不好找人……不过有件事……不知有没有关系……”他实在很不想告诉城主这件事, 但要是不说他的下场会更惨,两难啊! 祁天昊握紧拳头,似乎能猜到祁贵将说的不是好事,“说。” “是…去老六家的下人……说紫衣离开村子前……去买过小点,就、就是之前还差人去……去替二小姐买的那种……” “祁贵,说快点。”祁天昊脸色沉下,脸上明显写着不耐。祁贵苦着脸,他也想说快啊,也不体谅他是被谁吓的,都这把年纪了,还得这么战战兢兢。 手抹掉额上的汗,他继续道:“是、是,派去找紫衣的人说在八里坡找到些许散落的吃食小点,怀疑紫衣不慎跌落山坡,但现在雨大,大伙还没法下去找,也许等雨停……”那丫头可千万别有事,要不先不说他自己难过,肯定还要被城主剥层皮。 “该死!”大掌一拍,厅堂主位旁的方桌立时跟着震动,瓷杯也颤抖着。 众人一声不吭,等瓷杯站稳了,才又眼巴巴的全看着祁贵,以眼神示意他,想办法让主子消消气。 泛白的八字胡抽动了两下,暗叹一口气,祁贵开口,“城主,现在雨正大,想找人也没办法,我看您要不要……” 没等他说完,祁天昊便站起身,环视厅堂的人1圈,“祁贵去找两个大夫回府里候着,爹您先去歇息,紫衣有消息了再通知您。天乐、天喜各自回房,天欢留在厅堂等消息,兴许晚点会有人回报,我不在时你作主。”。 祁天欢一惊,“不在?大哥你要上哪?” “去找紫衣。”他心里着急,要是那丫头真跌落坡下,有可能……有可能……他得亲自去找才能安心! “城主,雨太大了,要不要明天-…那至少,带把伞吧-…城主―”祁贵大声喊着,只是祁天昊没有回头,不一会背影就在雨中远去。 祁贵摇摇头,暗自祈祷紫衣丫头可别真有什么,不然这祁家、这城主……可怎么办啊? “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升平……”风紫衣喃喃念着,细碎的声音几乎让雨声掩盖。 她蹲坐着,身子冷到唇色泛白,只好以两手搓着手臂,希望多点暖意。不一会,原先埋在两膝之间的头,费了好些劲才缓缓抬起,只见外面的雨还是不停,再低头看着红肿的右脚踝,轻轻的,她叹了口气。这是什么时辰了?难不成她今晚要在这过夜? 她醒来的时候,只见身旁是一片林子,猜想这是八里坡下的树林,顿时心凉了半截,八里坡只是小村落外的一个小山坡,人烟稀少,她想脱困看来还要些时候。 再说下着雨,路已经难行,偏偏她还拐了脚,身上也是红红紫紫,擦伤、割伤都有,没有力气离开林子,只好就近找能避雨遮身的地方,走了好一会,才找到个树洞能窝着。 瞧这雨势难停,越晚会越冷……摸着暗袋里的东西,她倒是笑出来了,幸好还在呢,至少……要是她就这么冷死了,等有人发现她的尸体送回祁府时,小妮子应该会看在这簪子的份上好好安葬她吧! 那……那祁天昊呢?会不会有点惦记她? 应该会吧,没有她帮忙,那家伙就得去听老爷谈年少英勇、陪夫人礼佛参拜、跟天乐聊女儿家心事、去青楼揪出天欢、从骗子手中救出天喜、跟管事们议事… 她好想睡喔,睡一会再想他会有多想她好了。身子顺势倒卧,眼皮重到睁不开,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人在叫她,但她好累好。累,不想醒来……“紫衣、紫衣,醒醒!”祁天昊轻轻摇晃她的身子,只听她细语几声,却听不出她说了什么,抬手一摸她的额头,才发现她身子正在发烫。 他替她抹去脸上的汗珠,神情难掩担忧。 照着下人指路,他不顾路滑难走,从八里坡上沿着斜坡下行,在林子里着急的找她,他很怕自己跟她走的路不同,更怕她遇到什么危险或受了伤。 他猜测她会找个避雨的地方,听当地人说,这林子里有间猎人用的茅屋,他便想去碰碰运气,在途经这参天老树时,正好瞧见有个颇大的树洞,心念一动,走近弯身查看,幸好她真的在这,幸好……他赶来了。 “丫头,醒醒,我带你回府。”他试着先细声唤醒她。 虽说老树的树洞颇大,她个子娇小,曲着身、趴卧着没问题,但他却进不去,又怕使力抱她出来,会不小心伤了她,最好的情况是她能醒来,再说……让她就这么睡着,他心里极为不安。听见熟悉的呼唤,风紫衣眉头蹙紧,皱了皱鼻子却没睁开眼,似乎有些不愿意清醒。 他叹了口气,顺着她湿透的发,摸了摸她的头,手上的温度叫他甚为心疼,“丫头,你再不醒来,我就出门了,要把帐丢给你。” 风紫衣的眉毛揪得更紧,嘴巴嘟着,像是不太高兴,接着眼睛缓缓睁开,看了他好一会,涣散的眼神才渐渐认出他来,“大…少、少爷?”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时候,他想他会笑出来的,这丫头这么担心他出门吗? “你出来,我背你回府好不好?”像对孩子一样,他轻哄着。 刚醒来的风紫衣思绪依旧浑沌,有些傻气的点点头,很使劲的才能爬起身,因为右脚拐了,只能半爬着出树洞,抬头一看,发现外面的雨小了很多,毛毛的像雾花。 她一出来,他便拉掉身上的披风,先是替她扎实的系上,接着拉高她的裙摆,瞧见她红肿的脚踝,眼神顿时黯下,却没多说什么。 “上来。”他转过身,示意她上他的背。眼前是他宽厚的肩膀,冷风一吹,她清醒不少,顿时有些犹豫。她的身子都湿透了,这样好吗?祁天昊半侧过头,看她不动,他也没有点破,只是搓了搓手。“丫头,雨还下着呢,这风一吹,挺冷的。” 风紫衣连忙走近,双臂一伸,整个人往他身上一跳,勾紧他的脖子催促,“快回府吧。” 站起身,他背着她准备穿过林子。 风紫衣的脸颊贴着他的后背,能清楚感受到透过衣裳传来的热气,令人安心的想睡一会。 “丫头,跟我说话。”听她的呼吸声越来越缓,祁天昊随即抖肩唤醒她。 “不要。”她想睡。 “乖,跟我说话。” 撑不住睡意,她忍不住发了小脾气,手捶着他的肩膀,“不要,你好烦,我想睡觉。” “不行,不跟我说话,我就丢下你。”她的捶打跟雨点一样,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他宁可她一路打着他回府,也不许她睡着。 “你胡说……我跟你说话,你也丢下我。”额头热热的,脑袋像这片雨雾般理不出头绪,有什么话,她想说就说出口了,来不及思考。 “我什么时候……” “每次!你每次都这样,留张短笺就走,只知道交代我做这做那,要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外面这么好玩吗?回来几个月又出去,神神秘秘的也不说去哪,跟谁去了……”没多想,她劈哩咱啦就抱怨一堆,没有了睡意。 听她碎碎念着,声音时大时小,祁天昊才安了心,心里也跟着暖烘烘。 “下次不会了。”他许下承诺。 他十五岁接下城主之位后,家里再没有人管过他,兴许是这样,他自由惯了,也认定家里没有人会担心他,自然来去随性。 没想到,还有一个她会为他担忧……心里像是有什么生了根,对她,好像跟天乐、天喜有些不同。 “下次?你还玩不够啊?”她抱怨在嘴里。这次她离他很近,他总算听到她说了什么,“就跟你说我不是出去玩,你想,祁家要拓展商务也得查探民情是不?” “胡说,你怎么不让管事们回报?我就不信其它商家也像你这般四处出游。” 她没说出口的是,要不是她善后,一个当家的人能这么长时间不在吗? 顿时,想起金灵灵娇艳的脸蛋,她心口又像是压了块石头。他分明是为了跟心仪的女子出游,才这般压榨她! 气不过,她又用力捶了他几下。 “你没听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他由着她胡打,看她有些精神了,更加安了心。 “哼,我不跟你说了,你这待不住的毛病就跟天喜要洒大钱时的脾气一样,粪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接下话,他笑出口,低沉的笑声在林子里清晰可闻。 “你可得意了。”可恶,一点都没骂到他……突然,她听到水流声,随即疑惑的问;“有水声耶,你是不是走错了?” “傻丫头,你不会以为我们能沿着八里坡爬回去吧?”他一个人下来不难,要背着人上去也不难,可雨湿了泥地,他怎么可能冒险带她从原路回去。 风紫衣脸一红,“我问问而已。” “好吧,那当是我爱说。”他给足她面子,“我来找你前问过当地人,沿着这条玉珠河走就能出林,多绕了点路,但不用爬坡,用不着多少时间就能回府,你不用担心我走偏了。” “这条河的名字还挺特别的,玉珠河……怎么写?有典故吗?”一般来讲,这附近小溪小河的名字都是跟着城镇或乡村的名字取,她还以为这河会叫八里河。 “玉佩的玉,珠宝的珠,听说是这里人烟希罕,河水特别清澈,就着月光看来,河水的光泽如上等玉佩,淡绿透光,水面上波光邻邻,闪耀的光芒更胜银白夜明珠。”多亏热心的阿婆,跟他说地名的时候,也不管他着急的神色,硬是要介绍当地人引以为傲的景色,虽然在他看来,每条河都能这么解释。更胜夜明珠? “那我们去瞧瞧。” “不行。”他严厉拒绝,为她不照顾自己生了气,“瞧你拐了脚、淋了雨,兴许还染上风寒,头正烫着,还有心思赏河赏月吗?” “……可是……我渴了,我好想喝水。”她状似可怜的哀求。 贴着他的背,她好像舒服多了,突然不想这么早回府…想起来,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出门。 “你……好吧,我背你去。”他无奈的妥协。 两人走近河边,他让她坐在石头上,看她笑逐颜开,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小丫头,鬼点子一堆,如你意了吧?” 她挥开他的手,“让你别叫我丫头,这回还多加个小,你这祁府大少怎么听不懂别人说的话?” “爱争辩,不是要喝水,难不成要我喂你?” “谁要你喂!”她悴一声,脸颊泛起可疑的红。 抬头一见他取笑的脸,风紫衣连忙弯身取水拍拍脸颊,再喝了两口,突地,她看到一支闪着银光的簪子顺着水流就要流远,惊呼一声,忘了自己的脚伤站了起来,站不稳加上想捡东西,让她一下就跌进河水里。祁天昊毫不犹豫跟着跳下河,好一会才勾上她的手,让她能搭着他载浮载沉,所幸两人皆谙水性,不至于惊慌。 因为下了一天的雨,不大的玉珠河涨了河水,水有些急,他只能顺着水流往下,还上不了岸,幸好,两人有福气,顺着水流了没多久,河道改向,两人顺流上了岸,只是……是对岸。 “咳……咳--…咳咳……”虽谙水性,但刚落水时,风紫衣因为脚伤,还是吃了好几口水,看她难受的样子,第一次,祁天昊气得破口大骂。 “风紫衣,你不要命了吗?”手拍着她的背,想起刚刚她落水那一幕,他的心一阵紧缩泛疼。 “咳……咳……对、对不起,我……想、想捡东西……咳咳……”她呛得好难受,好像更晕了。 捡东西?他声音更为严厉,“捡什么东西比你的命还重要?”他要她一辈子都不许再买那样东西!喘着气,风紫衣抬手给他看手掌里的东西,微微笑了,“好险,捡……咳咳……捡回来……”幸好,她一发现簪子掉了就马上下水抓住,能有这簪子是靠机运,她可不敢保证下次还能替天乐求一支。 “莲花簪子?”他隐忍着怒气。 她点点头,神情还有些得意。 “风紫衣,回去你就死定了!你……”他本来还想继续骂她一顿,但看她脸上的潮红十分不对劲,他蹙起眉毛。 “我头好晕,睡会好不好?”怕他又生气,她轻声问,只是这回等不到他说“不行”,她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祁天昊惊得迅速抱紧她,抱得很紧,像怕弄丢了宝贝一样,嘴里还喃喃念着,“丫头,你死……不,你皮绷着,回去你就知道了……” 三天,风紫衣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了三天,祁天昊也在她身边顾了三天。玲珑敲敲门,听到房里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随即推门走进书房旁的房间。她将托盘往木桌上放,向内室扬声,“城主,我给紫衣送药来了,要不要换我顾,您去歇会?” “不了,药端给我,我来喂。” 听到不变的回答,她也习惯了,端起药碗往内室走。 打从三天前城主抱着紫衣回来后,城主除了进食、梳洗外,几乎是寸步不离紫衣身边,也不换人伺候,这么一来,祁府里的人全都心知肚明,紫衣对城主来说是不一样的。 没有回头,祁天昊始终盯着沉睡的人儿,直到脚步声近了,才侧头接过药碗,舀起一小口,试了温度,还有些烫嘴,便没有立即叫醒床上的人。 “大夫怎么说?”这话问的是旁边站着的玲珑,他没发现床上的人羽睫眨了眨。“大夫说紫衣退烧了,应该不会有大碍,只是染了风寒又进了冷水,伤了内息,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下榻。”她刚刚送走大夫才熬了药进来,大夫交代的话,她一句不少的回复。 还得躺上一个月……祁天昊脸上难掩心疼。 “你先下去吧,碗晚点再来收。”他挥挥手支退玲珑。 “是。”玲珑应了声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从袖口抽出一封信递给他,“城主,金小姐来过一趟,知道您忙,不让我们通知,只留下一封信给您,希望城主尽早给她回复。” 说完,欠了欠身才退出房间,而祁天昊一直等到她脚步声远去,才将药碗放在床边,拆开信封。 他看着信,先喜后忧,神色有些复杂。 “玲珑来过了?”风紫衣看似幽幽转醒,眼角却瞥了他手上的信一眼。 闻声,他急急将信件收进衣襟,端起床边的药碗,舀了一口递到她嘴边,“你醒了,来,喝药。”看见他的动作,她神色一黯,没有多说,乖乖的一口一口把药喝掉。 “这回怎么这么乖?”瞧她没有精神,他打趣。风紫衣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大少爷……这回要去哪?去多久?”还记得他在林间答应她,下次不会突然不见,那么这次她可以问了? 他收起的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她不清楚,但这像是一个信号,每回金灵灵找他或留下讯息,他就会出一趟远门。 刚刚玲珑的话,她听到了,那封信,她也看到了。 “你猜到了。”语气没有太多惊讶,他早该想到,聪慧如她,看到信该是意会了。 “别避开,你没说你要去哪?” 稍一愣,他站起身,走出内室,将药碗放回托盘上,背对着她回答,“没什么,就去青龙城巡巡铺子,跟往常一样,不用两个月就会回来。” 半坐躺在床上的风紫衣脸上明显写着恼意,她压根不信,方才玲珑还说金灵灵要他尽早回复,两人分明有鬼,偏偏……她没有立场过问。她冷着声音说:“什么时候起程?”他重新步回内室,“过两天吧。”看来是不能留到她养好病了。 “你……你要我带着病替你处理祁府跟店铺的事务?”虽说她已经尽量压抑情绪,话还是越说越大声。 “你病养好前,店铺的事让管事们自理,再不行我会交代爹先暂管,府里的事让祁贵担心便是。” 听出他去意甚坚,也不管她生了病,风紫衣一股气闷在心口,干脆拉过被子蒙住头,假睡不想理他。 看她那样,祁天昊心里也不好过,他走近床榻想拉开被子,不料她却倔强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叹了一口气,他拍拍被子安抚她,“好吧,我保证这次不会太久。”见她还是蒙着头,他又许下承诺,“我一个月左右就会回来,等我回来陪你赏月可好?” 她还是不出来,他无奈的摇摇头,“你多歇会吧,我晚点再喂你吃药。” 站起身,他走出房门,只是后脚才踏出门坎,转身要阖上门,里面便传来她的声音―“你说的,可别忘了。” 那声音里的委屈,不禁让他失笑。 只是,两天后他一走,他们有两年多不曾再见过面。 第一年月圆,风紫衣揉掉他让人送回府的信,将他临走前托玲珑给她的一盒子莲花发簪,通通倒进祁府的池子里。 第二年月圆,她将之前揉掉却舍不得丢的信、他用过后来传给她的毛笔、她亲手做给他的月饼……通通往池水里、月娘的脸上扔。 第四章 “不要!我不要被卖入青楼……放开我!欠你钱的是我继父不是我……你快放开我……不要拉我……”人来人往的市集中忽然爆出女子惊慌的哭喊,声色之宏亮叫人为之驻足,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名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像拎小鸡似的,粗如树干的手臂拽着一个衣衫破旧、泪流满面的姑娘,半拖半拉的向前行。 旁观的路人虽对大汉指指点点,却没人敢出面阻止鲁汉子的恶行。 “叫什么叫!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你乖乖的跟老子走,省得皮肉痛,当花娘又怎么了,穿金戴银挺好的,你放心,老子会去光顾你的。”大汉毫不在意,大刺剌的在街上调侃小姑娘,反观小姑娘则是泪眼汪汪的可怜样。可奇怪得很,眼看“怡春楼”的红灯笼就在前头,扬言要将人卖了好换钱的汉子却忽地拐了个弯,朝带着两名丫鬟的贵气小姐走去。 “不……我不要当花娘……欠你赌债的是我爹,你找他要呀!” “父债子偿,今天我逮到你了还能放过你吗?再说你那爱赌的爹能换多少钱?啧啧,你就不一样了,这回我本金利息都能要回来!”说完,他一巴掌挥下,尚未碰到她的身子,脸带惊恐的小姑娘已夸张的跌倒在地。 说巧不巧,这一跌竟跌在一双绣蝶的新鞋前,像溺水者遇到浮木似的,原来看似有气无力的小丫头恍若被针扎了屁股,倏地一跃而起,躲在绣鞋主人的身后,两只脏污的小手直捉着御用织坊“云锦坊”所织出的绫罗绸衣。 “好心的小姐,请你救救我,我……呜……我不想被卖掉,拜托你救我,有菩萨心的好姑娘,小鱼儿给你磕十八个响头!”头没磕,摸著名家织裳的小姑娘,盛着泪水的双眸骤地发亮。 “咦?被卖,为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姐眨着清媚水眸,如玉娇颜泛着不解。“因为她爹欠我钱,拿她抵帐,我把她卖了才能拿回银子。”中年汉子粗声粗气地解释,一张凶狠的面孔横上前。 “喔!欠钱呀!是该还……”没什么心机的祁二小姐不知人心险恶,当真要让开,好让人家能顺利地拿到欠款。 可她这一让,后头的小鱼儿也跟着她移动,她走一步,小鱼儿也移一步,她后退,小鱼儿亦是紧跟在侧。 正值十八的祁天喜不只人美,心性亦善良得有如菩萨,这点从小到大都没变过,也是朱雀城众所皆知的事。 见到百姓有难一定出手相助,瞧见穷苦人家必定慷慨解囊,在城里一直很得民心,不过也有些心存不良的人,因此把她当有求必应的散财童子,老想趁机捞一票。 但前提是―敢不敢用未经允许的祁府银两。人家小姐背后的丫鬟可是精明得很,谁有胆向她挑衅? “你别走呀!小姐,他说的爹不是我亲爹,只是我娘再嫁的继父,他只会打我、骂我、饿我,还要我从早到晚劈柴、挑水,把每只鸡养得比我还肥。” “什么,有这么可恶的事?”一听对方悲惨的遭遇,祁天喜盈亮的眸子顿时生出泪光。 怕剧情不够精采,小鱼儿又抽抽噎噎、加油添醋地泣诉悲凉身世,企图博取同情,果然,傻气的祁天喜也跟着掉泪。 “呜……你好可怜……”一听她还差点失身,心生怜悯的祁天喜掏出手绢频频拭泪,眼眶泛红。 “小姐,天晚了,我们早些回去吧,要不会挨紫衣姑娘骂的。”训练有素的丫鬟玲珑一边劝阻祁天喜,一边早以眼神暗示另一名丫鬟妍儿,赶紧回府讨救兵。 没发觉少了一人的祁天喜兀自难过,一点也没听进玲珑的警告,还一手揽过小鱼儿,“你爹欠人家多少赌债,是不是还了就不用被卖?” “小姐―”一旁的玲珑急了,急忙拉拉小姐的手。 可是玲珑的小嘴儿才开了一半,机伶的小鱼儿便大哭出声,双膝一跪地叩谢祁二小姐的大恩大德,号眺大哭中,犹能听清楚是五百两白银。“才五百两嘛,不多不多,糟糕,我这回只带了五十两,没带这么多……”祁天喜硬是先从玲珑那儿拿了五十两递给小鱼儿,侧着头想了一下,一抹美如春花的笑靥忽地绽放。“有了,我这金步摇也给你吧,把它卖了就能还钱。” 一瞧见千金难买,黄金打造的双头凤钗,喜出望外的小鱼儿拉开的嘴角几乎快咧到耳后,手背一抹,哪见什么眼泪,伸长手臂就要取走难得一见的极品。 谁知她的手才一碰到金钗,一根细长的柳枝便往她手背一挥而下,她吃痛的一缩,顿时和到手的银子失之交臂。 “小姐,你要是嫌金钗太重让你肩膀酸疼,跟奴婢说声便可,何必交代外人?”在外,至少她会叫声小姐。 不见人,先闻声,只见祁天喜一听清冷如玉的嗓音,粉嫩小脸刷地一白,水亮明眸染上惊色,随即像犯错的小孩,头低低的不敢抬高,十分迅速的将金钗插回发间。 “紫……紫衣,你对完帐了呀……”她声如蚊钠,就怕遭骂。 “还没。”拨了拨发,撩向耳后,风紫衣噙着薄笑,深深看了小鱼儿一眼,对方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但小姐缺人拿金钗,紫衣怎能不效劳?”还没?祁天喜吓得浑身发抖,这回她运气不好,紫衣对帐的时候火气最大,旁人最容易遭殃。 她急忙笑得讨好,希望母老虎饶过自己,“呵呵―这金钗不重了,紫衣咱们回府吧,你累了得多休息。” 风紫衣笑了,却比她生气的模样更叫人害怕。“那不成,不是还有个让人打心底怜惜又同情的小鱼儿姑娘等着用银两吗?紫衣可不好坏了小姐大善人的名声。” 一听那讥讽的声音,小鱼儿跨出的左脚忽然重得像生根似的,拔也拔不起来,背脊发凉地转过身。 “紫…紫衣姑娘,我有急事要先走,不陪你多聊了。”怀里捧着五十两银子,她只想着该往哪里跑才不会被逮个正着。 “慢着。”一根柳条横在小鱼儿面前,她可没打算让对方好过,毕竟帐没对完、她可是一肚子火,“你的债主不是在这儿吗?你能跑哪儿去?我家小姐银两又带不够,不如大伙儿帮你想想怎么还清债务。” “不……不用了,呃,接下来我会自个儿想办法,不劳你费心。”她用力踢了一脸凶样的男子,要他别像个傻大个,杵着不动。 看她想走,风紫衣状似热心的握住她的细腕。“不必跟我客气。对了,陈家老爷丧偶已久,三个没娘的孩子好让人心疼,我想与其回家继续让你继父欺负,不妨考虑嫁个好男人、聘金方面好说,定能一次还清所有赌债。” “什……什么……不、不是吧、你要我嫁给那死了三任妻子,传闻克妻的陈书呆?” 小鱼儿吓得脸都呆了,风紫衣则是唇角上勾,笑得真诚。 朱雀城今日怪象多,敞开的城门向外望去,只见官道上两马一驴慢慢靠近,行人纷纷走避,让出一条路, 两男一女身影逐渐放大,蹄声嗟缝的进了朱雀城最繁华的市集。 “朱雀城里美人多,生来千娇又百媚,腰肢纤细掌中握,口吐兰芷香气。来,哥哥瞧了心花开,眉笑眼笑呵呵笑,美酒一杯醉花前……”金准之乐得自编小曲哼着唱,尽管五音不全,他仍一点都不在意。 “大哥,你能不能正经点?至少多学一点祁大哥的稳重。”棕马上的金灵灵娇声斥责,颇以自家兄长为耻。 梳着飞燕发型的金灵灵芙颊生泽,两条垂下的发辫系着流苏,迎风一吹飘向发后,煞是妍-丽迷人,吸引不少路上男子的视线。 “啧!女生外向,养大了就是别人家的,可怜的大哥疼她如命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得准备丰盛嫁妆送她出阁。”感慨呀,歉吁呀,亲人不如夫婿! “你在胡说什么,疯话一堆,我不理你了。”她脸一撇,懒得跟他争,要不是现在在大街上,她还想送他一记白眼。 金准之一见妹子不高兴也不在意,照样嘻嘻哈哈对着隔壁黑马上的男子打趣。 “兄弟呀,娶妻当娶贤,我这妹子是没哈美德,我可没脸推给你。” “你又胡说八道!”闻言的金灵灵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生怕黑马上的男子误会,以为她跟兄长说了什么。“为兄哪里胡说了?在玄武城的时候……” “金准之。”黑马上,面色冷峻的祁天昊沉声打断好友未完的话,就怕他话多的个性误了事。 不过才三个字,就能让金准之听话的闭嘴,搔搔头,“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干么?你不是急着回府……瞧,他们在干么?”一瞧见前面有人潮聚集,他顿时来了兴趣,连忙要驱驴往那儿去。 “别管闲事,你这一路上揽的麻烦还不够多吗?”低沉的嗓音发出警告,不希望又让他耽误时间。 闻言,金准之一脸无赖样的呵呵笑。“看一眼就好,我保证不会惹是生非,给你找麻烦。” 开玩笑,他生平最喜欢的便是凑热闹,哪儿人多就往哪里挤,倒也不是想做英雄,就是想找找乐子,这次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信用是给有人格的人说的。”这家伙就是不断惹是非,才会一再延后他的归期。 金准之讪然一笑,一点都不以为意,“就看看,不久,一会就好!”。他嘴上安抚,动作可没停,继续让驴子往人群靠,没管好友的制止,身子一跳落地?就往人群里挤。 一挤进乡亲父老围着的圈子里,金准之就看见一身粉紫衣裳的姑娘扣着另一名姑娘的手,那名姑娘眼神惊恐,眼角还挂着泪滴,他一听人群里的人话说一半,就猜是这紫衣姑娘的错,连忙见义勇为。 “这位穿紫衣的姑娘,人家为父还债已经够可怜了,你何苦落井下石、逼良为娼,硬要小姑娘嫁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自以为风度翩翩约他转着手中玉笛,满面春风地出言英雄救美。 “落井下石?逼良为娼?”风紫衣抬头一瞥,只差没笑出口。这是哪来的二愣子?搞清楚状况了没有? “就是说,你瞧她哭得多伤心呀!1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你放过她,你还一副非要她嫁人不可的模样,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眉一挑,风紫衣忽地笑得和善,放开了小鱼儿的手,不过她周遭的百姓却一个一个往后退,包括祁天喜和她的丫鬟玲珑、妍儿,只有金准之还自翔是英雄的往前踏一步。 “既然公子为她出头,小女子也不好多做为难,那你就好人做到底,这姑娘的债务有劳公子了,此后,我断不会再逼她嫁人收聘。”紧笑盈盈,她抬起手,手心朝上。 “债务!”他眉头一皱,当下有不妙的预感。 “是啊,你不是可怜她被我逼嫁吗?若你现在不出手帮她还清债务,到头来她还不是被卖入青楼?与其让众人轻薄,还不如嫁给一个老头,大、善、人,您说是吗?”她笑眸一掀,语气里的嘲讽很明显,只是这一抬眼,竟跟一双深邃黑瞳撞个正着,她愣了一会。 回过神,她脸色有了恼意,只消一眼便将脸转开,无视马背上男子的盯视,甚至还刻意让他听见一声不敬的轻哼。 “这…”金准之有些为难,只是这浑水1膛,不湿身也1脚水,这时候退缩岂不让人看笑话?“咳,这姑娘总共欠下多少银子?” “六百两。”。话一出,市集一片哗然,金准之是不知道,但一旁的围观者可都知道方才小鱼儿要的是五百两。 “六百两?”他难掩惊讶,以为再多也不过几十两,这下可要大失血了。 “怎么,付不出来吗?”风紫衣故作惋惜地轻叹,一双眼上下打量他,“也对啦,瞧你一身寒酸,人家骑马你骑驴,数百两银子怕也拿不出手,可借你空有巧舌却无本事,这下小鱼儿卖身是卖定了。” 被点到名的小鱼儿当下懊恼不已,她真是出门没翻黄历,一桩大好的买卖前遇狼后有虎,她半点便宜都沾不上。 “六百两就六百两,我替她付!”先是被紫衣姑娘所激,后又见另一名姑娘脸色愁苦,金准之大喝一声制止紫衣姑娘拖人走的举动。 纵使心肝滴着血,万般心痛,他还是从绣着骏马的钱袋取出六张一百两的银票。 不让他后悔,风紫衣手脚极快地抽走银票,并取出其中两张往怀里搁。“我替小鱼儿谢过这位善心的公子。”她可是很辛苦的帮了小鱼儿这个忙,这会拿点油水很正常,况且这正好可以给天喜当善人基金,比这二愣子到时候让人骗光了钱有用,再说……这家伙是祁天昊的朋友吧,不用太客气! 看见她的举动,金准之傻眼,“你怎么……” “你不懂吗?这叫抽成。”占了便宜,风紫衣的笑出自真心,转头,也没放过小鱼儿,“小鱼儿,我家小姐的银子捏久了会咬人,还不拿来。” 拽着银两正暖的小鱼儿好生不甘,也只能恼在心底,本该盛满水气的双眼一滴泪也没有,又气又羞地把五十两银子捧上。 不过她的怒气很快获得平息,因为几张薄薄的银票折了又折,最后落在她手掌心上,虽说错愕不已,她仍笑得嘴都阖不拢。 “看在你哭得这么卖力的份上,这些给你买水喝,但以后别再玩了,这年头洒钱当大爷的呆子不多见了,江小鱼、王七,你们好自为之。”下回再整到她头上可就没有这么好讲话了。 “是呀―这么凯的傻瓜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也知道往后要收敛点……啊!你怎么知道我叫江小鱼?”一下子拐到太多钱,太开心的江小鱼没了防心,应得顺口,尔后才惊觉漏了口风。 一旁当了很久木头的中年汉子竟也傻呼呼的笑了,这一笑让长得一脸凶恶的男子顿时没了狠劲,“真厉害,你猜出我是王七,大伙叫我傻七的王七。” 看到这一傻一狡猾的组合,再笨的人也晓得遇上什么事,众人一哄而散,不一会做生意的做生意、逛大街的逛大街,市集迅速恢复平日热闹的模样,吆喝声不断,像刚刚没发生这场戏。 唯独金准之一脸拙样,久久无法回神,眼睁睁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骗子拐进陋巷,当着他的面带走他的银两。 这……到底是谁骗谁,为什么他感到一阵寒意袭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让他丢脸到无藏身之地?更可恶的是,一回头连祁天昊也…… “兄弟,你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连你也在笑!”朋友一场,眼睁睁看他被骗就算了,竟然还扬起少见的笑容,摆明不给面子。 “我不是在笑你。”祁天昊仍高坐黑马上,但视线却是落在金准之身后,眉毛上扬,笑意不减,“丫头,不跟我打招呼吗?” 冷淡的声音这才响起,“大少爷,你回来了。” 跟着祁天昊的视线回头,金准之一听见风紫衣的问候,蓦地睁大眼,像根木头似的,连她都走过他跟前了还没回神。 “知道我是大少爷了?我当你这双比湖水还清澈的眼竟没瞧见我。”冷冽的声音含着责怪,视线紧紧跟着她缓步上前的身影。 这丫头明明方才就瞧见他了,却故意避开他的眼神,还冷哼一声给他下马威,看来这趟出门是太久了,惹得她不悦。 “大少爷会在乎紫衣有没有瞧见你吗?你可是向来比风还随性的祁府大少呢。”比主子还神气的风紫衣可没被他的语气吓着,加上心情不佳,不驯地扬目顶嘴。 祁天昊反倒失笑,“丫头,你这是埋怨我晚归吗?”闻言,她脸色一黯,整了整神色,又笑开,只是这回的笑有些勉强,“怎么会?大少爷这趟远门出得可真久,正好正中紫衣下怀,让我只手遮天、霸占祁家产业,我可想好了三、五年后要毒死少爷小姐,让无后的老爷夫人只能仰赖我鼻息,还怕他们不乖乖奉上家产吗?” 这弑主夺产的话一出,金准之兄妹不免倒抽一口气,十分惊讶这女子连这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但一看祁天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生气,还笑得更张扬,不禁面露疑惑。 “你这是埋怨我。”刚刚是询问,这次他很确定,确定这丫头气得记在心口上了。 “哼,我是埋怨你没错,我埋怨你怎么不让土狼叼走、让风沙埋了;我埋怨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叫我弑主篡位的计划难成;我埋怨……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她气得心口泛疼,但他却得意了是吗? “是是,我知道你认真。”他随口应着,拍拍马颈,大掌伸向两颊发红的她,“上来,我带你回府。” 她眼一眯,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不要。” “乖丫头,上马。”听他这什么语气?她又不是他养的宠物!更何况……她瞄了一眼棕马的主人,接着大力拍开他的手,“不要叫我丫头!” 这一掌拍得又重又响,祁天昊也不以为意,脸色变都没变。 这次别说金准之兄妹还有祁天喜一行人,就连旁边装忙的路人也都听见、看见了,可以想见,明天朱雀城的新八卦就会见世了―朱雀城是祁天昊作主的,城主是风紫衣管的。 更出人意料的,祁天昊忽然发出低低的轻笑,身一低,竟当众轻捏她的鼻头。 “别玩了,上马。” “你……”可恶,他又把她当小孩子般安抚,出去这些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知道你怨我,我们回府里再说。”这丫头可是越来越倔。 “紫衣是下人,哪敢怨主子?主子怎么说怎么做都对,紫衣绝无一句怨言,只是尊卑有分,紫衣还是不跟主子同马了。”她咬牙切齿的把话从牙缝挤出,希望他有自知之明,不要再惹怒她。因为她是无“一句”怨言,但有一肚子怨气! 可祁天昊像是玩上瘾了,当作没看到她眼神里的警告,手掌顺着在她头上拍两下,“好好好,我都听懂了,上马。”语气轻柔得像在哄孩子。 “大、少、爷!”他实在欺人太甚! 这惊人的吼声没制止祁天昊的行为,倒是逼出他感慨的一句,“丫头,许久没听你这声大少爷,真是怀念呀,果然看到你才有回家的感觉。” “怀念?”半眯起眼的风紫衣扬起手中的柳枝,变脸极快,顿时笑逐颜开。 “大少爷想家了是吧?紫衣助你一臂之力。” 话刚落,她扬手挥柳,重重鞭在马身,突受惊吓的马儿长嘶着人立而起,马背上的朱雀城城主差点坠马,幸好他立即勒紧绳,稳住受惊的爱驹。 不过风紫衣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只听一声惊呼,她整个人便让他长臂一伸掳上马,扬长而去,留下错愕的金准之兄妹。说实在的,他们认识祁天昊这么久了,还真没见过他这么外放的一面。至于惹祸的祁天喜,早就偕同丫鬟偷偷的从小巷子溜回家了。开玩笑,一个紫衣她就怕死了,再加上离家甚久的大哥,这阵子她要不乖点,肯定会被禁足一辈子,直到小鸟儿在她身上筑巢。 第五章 大少爷--…久违的称呼,祁天昊心里终于有回家的感觉。自从接下城主一职后,刚开始自家人还会改不过来,久了,几乎所有人都改变对他的称谓,即便是最不甘愿的姨娘,见了他也免不了要敬畏的喊上一声“城主”,唯独她,始终如一。 高兴的时候就“你你你”叫个不停;疏离的时候会带着讽意的喊“大少爷”;生气的时候则是连名带姓的叫他“祁天昊”,他不禁猜想,什么时候她会只叫他的名字? 虽然久别重逢他很高兴,但老被怨气冲天的清眸盯住也挺不舒坦的,尤其是对方眼里透出的怒焰,几乎要将整间书房燃烧成灰,让他不得不开口灭火。“丫头,你打算瞪我到几时?”看来这次要安抚她,可能需要好些时间,幸好,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成果,短时间内他不需要再出远门,有很多时间能让丫头消气。 “大少爷言重了,紫衣是个下人,怎么敢瞪大少爷?纯粹是想‘看’清楚大少爷,不希望有人假冒,毕竟大少爷离开可不止一两个月。”她尽量冷着声音说,不想让他听出一丝丝埋怨,不想示弱。 其实她心里极为不舒坦,为什么他能如此自然熟稔的跟她说话,好似这两年多来两人从没分离,好像他也忘了曾经失信于她。 再想起,他是跟金灵灵一起回来的,她就更不能谅解。他分明是为了与心仪的女子出游,乐不思蜀,才晚了两年回来,根本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更可恶的是还把斓摊子丢给她,一点都没有顾虑她的心情感受。 “丫头……”他软下声音,想跟她谈谈。 “对了。”她打断他的话,神色自若的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缓缓磨起墨,“既然大少爷回府了,那这几天各商号呈上的帐簿,就交还大少爷亲自核对,还有三天就是跟管事们议事的日子,这帐得提前对完。” 祁天昊看了她一眼,这倒稀奇了,有多少年她没再跟他提过要将职权还给他了?顶多是以前恼他的时候说的威胁话,这次又是要跟他闹脾气了吧。 他啜了口茶,不甚在意,“我信任你,跟以往一样由你核对决定就好,准之跟灵灵到朱雀城作客,这些天我得尽地主之谊的陪他们绕绕。” 风紫衣眼一沉,磨墨的手没停,“大少爷,你别忘了我只跟祁府签定十年的卖身契,再三个月就期满,总不可能永远替大少爷管事。” “三个月?!”他怔了一下,扣着茶杯的手顿时握得死紧。 他从不过问府里仆从的来去,所有入府的下人皆由祁贵招聘管理,曾听祁贵说过府里的下人多是买断,以求忠心护主,只有少数人会签有时限的卖身契。 打从她救了他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再似主仆,他已经把她当祁家人看待,从没想过她会离开,此言一出,的确叫他震惊。 “是的,等期限一满我就会离府,所以大少爷应该现在就接回职权,尽快熟悉职务才是。”她低头却扬眸,悄悄偷觎他的反应,但见他虽然难掩惊讶之色,却没有立时挽留,心里登时一沉。许久,他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喝着茶,每一口都喝得比往常慢些,似在品茗又似在思量。 看他没开口,风紫衣径自往下交代,“天欢还不定性,老爱往青楼跑、跟酒肉朋友闹,其实他本性不坏,你是他大哥就多跟他说说;天喜就是天真了点,你得多看着她别叫人骗了,不过玲珑挺机伶的,不至于桶楼子……” 沉默了好一会,祁天昊终于开口打断她的话,“你这么惦记着天欢他们,真舍得走?”深幽的黑眸闪过一抹狡光,快得令人来不及捕捉。 “我……我当然舍得。”手一顿,墨汁溅了一点在桌上。 天乐前年蒙圣恩宠召,入宫当了贵妃,备受宠爱,已经不需要她陪着说体己话;天欢生性爱玩,花街柳巷、花魁的闺房早成了他第二个家,兴许没了她去揪他的耳朵,他才高兴呢;天喜怕她怕得要命,说不准一听说她要离开,还会高兴得笑咧嘴。 上了年纪的老太爷越来越像个娃儿,玩性日重,有时候出个门大半年都不见人,就算她不在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老爷夫人已不管事,她未能日日问安,他们大概也只会当她疲了,不致刻意追问。至于祁天昊……哼,他有金灵灵就好了,有没有她一点都没影响吧! 虽然想起来心涩涩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对祁家人而言并非那么重要、那么不可或缺,他们现在只是习惯依赖、习惯多事鸡婆的她帮忙理事,说不定她离开后没多久,他们就能找到别人取代她。 “那你舍得祁府?丫头,你身上的衣服是御织坊呈京贡品裁剪的,脚下踩的绣花鞋,就是寻常人家一个月花用都买不起,手上的翠玉镯子可是能买下一间商铺子的珍品。这些,你舍得?”他没有放开紧握的杯子,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希望能看到她一点点的不舍。 他不愿意这么看她,他知道她不是贪财的人,但他希望至少这几年的娇养能让她有一丝退缩,毕竟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很难回到布衣粗食的生活。 “舍得。”这次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方才的犹豫。 “你……”他眼神黯下,细看可以发现他手中的杯子出现裂痕,再握紧点就会裂开。。 “少爷,墨磨好了。”声音恢复冷冷淡淡,风紫衣放下墨条,等着他上前接下手中的工作。她告诉自己,往后主子拿笔她磨墨,从现在开始习惯后,离开了祁府就不会有一丝丝留恋。 “嗯。”祁天昊走上前,隔着一步看她。 拉她上马的时候还没发现,才两年多,这丫头的个子高了些,原本稚气的圆脸尖了,秾纤合度的身子较以往来得丰润,整个人散发小女人的娇媚,如同一朵娇嫩的海棠。 她或许不及天喜美丽,却有她独特的动人之处,眉宇间的自信和光采更是独一无二,清丽中带着耀目的恬雅。 就是脾气也比两年多前更倔了--…但无妨,反正他从没打算让她走!这件事,是他当年离开之前就决定好的,就算现在多了一张十年的卖身契又如何?他会让她心甘情愿的留在祁府。绕过她,祁天昊坐在桌子前,双手抚着朱雀手把,想起当年在这儿替她扎发辫,忍不住低低笑开。“丫头,你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救命之恩吗?”抬头,他看着她笑。 风紫衣脸一绿,沉着声问:“所以呢?” “你没听过以身相许吗?” “以身相许?”就是戏曲唱的、书生清倌那出笑闹剧?“我不要…啊,说到救命之恩,大少爷不会忘了紫衣也救过你一回吧?” 思及此,她贼兮兮的笑开,一命抵一命,谁也不欠谁。 祁天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脸认真的凝望她,“你就这么不想留下?留下来帮我吧,丫头,我需要你。” 差点要动手帮忙的风紫衣一触及粗皮书册,当下心慌的抽手。“这是你的职责所在,紫衣不好逾权。” 如果是刚刚就挽留,也许她会心软,但那句“留下来帮我”,分明不是不舍她,而是不舍她的能力。心像吊着水桶般沉重,她摇头拒绝了。“若我请求你呢?”见他诚恳的神情,她小小的动摇了一下,随即又退离他一步,“大少爷,紫衣还有份内事要做,譬如到园子里扫扫地、替花儿浇水、检检枯叶什么的,我很忙,非常忙,忙得没有时间帮你了。” 祁天昊表情微凝,沉吟片刻,眉间小山微微隆起,似在思索如何让她改变心意。 不一会,几无可闻的叹息逸出。“难为你了,紫衣,你出府的事再说,不过以后这些帐务的事,我不会再麻烦你,你大可放心。” 当然,以后他会用别的方法留住她! “真的?”有这么好说话?她不禁面露怀疑,真的能马上卸下职责?她本来还以为要长期抗战呢。 “不过……我离府太久了,总有些事没法立即上手,在这段时期,我希望你能待在身边提点一二。”他要她在旁边时时跟着,找回以往两人的熟稔亲近。她可以不惦记天欢、天喜,但不能不记挂着他。 “可是我……” “就先让你休息几天吧,你想去哪儿扫地浇水都无所谓,去吧去吧。”他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气得拚命瞪他,但他低着头看帐簿,根本不在意,她只能气闷的转身离开书房,离开前,木门还大大声的阖上,表达不满。 书房里,是祁天昊沉沉却明显愉悦的笑声。 风紫衣看似认真的拿竹扫帚扫着花园,但其实她一片落叶也没扫着,倒是扫起一堆沙尘,全往亭子里的人身上扑去。 “咳咳……丫头,我很确定你不适合扫地,还是管帐适合你。”祁天昊将茶杯里的茶往花丛里浇。可惜了这顶级高山茶。 “怎么会?这差事是祁管家亲自派任的。”她不以为意,继续“埋”讨人厌的主子。她当时去跟祁管家要差事时,还吓了他老人家好大一跳,眉头揪得死紧,似乎很为难,最后只丢给她一个扫花园的活,还说随便扫扫就好,反正花开花落、冒芽落叶都是正常,顺应自然是天理。 老管家一席话,叫她啼笑皆非,心想老人家也为难了,势必是不敢给她一个要伺候人、要使力的活,怕下个月会被她扣薪饷吧,殊不知,她往后已不管账房里的事了。 “祁管家派你差事?回头我好好说说他。”他本来只打算放丫头三天假,谁知道她扫了五天花园都不嫌腻,这都是派给她工作的祁贵不对。 “祁管家年事已高,禁不起吓。”她语带责怪。 他分明就是气恼她不肯进书房帮他,干么找祁管家当替死鬼。 “就因他大半辈子都在府里度过,更应该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主子要什么,不该随便作主。”至少也该安排紫衣去扫书房……嗯,这主意不错。 “大少爷这是指桑骂槐,拐着弯教训我吗?”谁不晓得祁家最不懂察言观色、最会擅自作主的下人就是她,没人敢跟她抢头香。怔了怔,他胸口鼓动,放声大笑。“丫头啊丫头,你的聪慧才智叫少爷我很欣赏呢。” 她脸皮抽了一下。“大少爷没事可做了?要在这儿寻我开心?” 他现在要担负城主之责又要操烦祁府的事,应该很忙、比她以前还忙才是,怎么会这么有闲情逸致特地到花园调侃她? “没有你替我磨墨倒茶、陪在我身边,我没办法安心做事。”一改方才嬉闹的神色,他语气认真的说。 “你……你就不怕我在你茶里下药?”风紫衣困窘的头一转,不想看他的脸。 她才不会受骗,以前他总爱这么亲昵的说些叫人误会的话、但……还不是一走好些年、她就跟天乐·天喜一样,只是他妹妹,她再也不要相信他暧昧的话、他亲密的举止。 “下什么药?春药?”看她回避,他故意说出逗她的话。 “胡说,是毒药!”抬起头,她狠狠瞪着他,直到眼睛酸涩。“你脸红了。”一抹排色,让她清雅面容更为动人。“我才没…你胡说……”她急了,心慌意乱避看他具有深意的黑眸,不断的告诉自己别着了他的道。 瞧见她神色,他想,有些事也该说清楚了。 “紫衣,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祁天昊话未说完,就被突然插入的话语打断。 “兄弟,这事你一定得帮帮我,我看上你府里一位姑娘,她眼似星辰,鼻若瑶柱,樱桃小口芙蓉面,美得像下凡天仙,我一瞧见她就晕头转向,满城春花飞舞,眼里、心里全是她美丽身影……” 浑然忘我的金准之彷佛饮酒过度的醉汉,丝毫不觉打扰了一场好事,他两眼迷离,足下轻飘飘,似醉似醒地从月洞门走来。 没人听得懂他含糊不清的疯言疯语,倒是多了怨恨的眼神,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重要关头搅局,让人不恼他不成。 金准之没发觉异样,自顾陶醉的要走进亭子,“你倒说句话呀!兄弟,别像木头杵着,我金准之活了二十四年,头一回对个姑娘动心……不、不、不,是一见钟情,非她不娶……喂!拍什么拍,被女人拍肩会走三年楣运。”他没好气的回过头,对着陷害他损失六百两银子的女子全然没好脸色,现在被她拍了背,打算借故发火报仇。 “谬言,就算不拍肩,你也没多少好运,你忘了你一进城就让人骗了六百两吗?”她本来是懒得理他,谁叫他走路不看路,硬要踩上她的扫帚。 不过她还真没想到这吊儿郎当的二愣子就是金准之,她以前只见过金灵灵,解决江小鱼的事情时,只当他是祁天昊的某个朋友,不料,百闻不如不见,人说风流惆傥、潇洒俊逸的金大少,其实就是个好骗的愣头青。 “你别诅咒我,如果没有你,我运气旺得很,抱得美人归是迟早的事。”金准之瞪着她,眼睛都要冒火了。 “哼,你确定?”她轻蔑的看他一眼。 “去去去,扫地的丫鬟就尽责扫地去,别妨碍我和你家主子谈大事。”他不耐烦的挥手,像要赶走扰人的蚊子。每回进朱雀城都会听街坊谈起风紫衣这个人,什么一手掌握祁府,几个主子都得听她话之类的,好吧,他承认在街上好友是对她特别了点,但终究是个丫鬟,那些传言,对他而言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现在眼见为凭,这女人不过就是个扫花园的丫鬟,连近主子身都难,还谈什么掌握大权? 手握扫帚,杏眸微挑的风紫衣只是一笑。“大少爷,那奴婢做事去了。” “放下?过来。”祁天昊厉眸一肃,没了开玩笑的意思。 她都扫这么多天了,这几年只拿过笔杆的丫头,不知会不会让扫帚柄刮伤了手?思及此,他反蹬了金准之一眼。这家伙居然还怂恿她继续扫花园! 斜了斜眸,她眼色佣懒。“这怎么成?大少爷,我是听人使唤的丫鬟,金少爷都开口了,怎能不做?” “谁敢使唤你?”勾起唇,祁天昊眼眸底有了笑意,看来这丫头是针对准之,跟他没关系。“丫头,过来我身边。” “你很烦。”不情不愿地丢下扫帚,一身轻巧的她却慢步如牛,一小步一小步走得缓慢,移动速度像极了弯腰驼背的老婆子。但她不能不走,她知道快活的日子已经过了―她为期五天的扫花园工作功成身退。 看着两人主不主、婢不婢的对话,金准之搓着鼻梁有些疑惑,但照样不识相的开口,“咳咳!兄弟,你忘了我是谁吗?” 两双蔑然的冷眼一瞟,似在问:你是谁呀!怎么还赖着不走? “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花前月下,就当我没来过,继续情话隅隅。”金准之一脸想不通,他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说错话,清楚状况的时候说的还是错话,无端招来白眼。 “什么花前月下,这里哪来的花哪来的月?你要敢乱说,坏我的名节,我让你没命走出朱雀城。”娇颜浮愠的风紫衣忿地一悴,明眸堆火,脸颊却是微微泛红。 “啧!你说没命就没命?祁府里果然尽是狠角色,我可真怕呀!”才吃过亏的金准之记不得教训,笑得很夸张。 祁天昊闻言,暗笑在心,但他没打算出手帮忙,谁叫这家伙不会看场合,硬是闯进来坏了他的事。“没错,你的确该怕,想掳获美人心,得先看我允不允。”开罪了她,他休想有好日子过,更别说什么抱得美人归。 “什么意思,莫非你知道那姑娘是谁?”一提到他想知道的消息,他连忙神色急迫的追问。 故弄玄虚的风紫衣先吊足他的胃口,而后樱唇轻欧,“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口中的天仙美女只有一个。” “谁?”他屏着气,万分期待。 “朱雀城第一美人。” “朱雀城……第一美人……”嗯!嗯!他真有眼光,一眼相中绝无仅有、只能称第一的绝色佳人。 “而且……” “而且?” “这玉雕的人儿不仅美得脱俗,家世背景又好,个性天真、心性良善,是朱雀城里贵公子们追求的第一目标。”说到此,祁天昊猜出她的用意,不免莞尔。这下紫衣把准之的心眼都吊住了,到时候又让他看得到吃不到,可就是最好的报复。 “真的?”金准之一脸向往,毕竟世上多的是人美心不美的人,能遇上一个心性也纯善的美人,他可真福气了。“那她是哪家的小姐?” “不远,你不是在府里看到她了?她就是祁府最小的千金。”风紫衣浅浅一笑,柔和而谦美。“不过,她的缺点就是太听话了,你明白吗?” 明白什么?听话不是很好吗?他想不通,满脑子只想着既是祁府千金就好办,他跟祁天昊是多年好友,可以立即找人来说媒。 看他仍一脸无知的模样,看好戏的祁天昊难得好心地为他解惑。“紫衣的意思是说天喜虽然听话,但只听她一人的话,她要天喜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她说坐下,绝看不到有人站着。” 闻言,金准之怔愣了一下,半眯的眼慢慢地瞠大,闪电般的恶耗倏地击中他后脑,一抹渐明的了悟浮于眸底,他惊恐地扭头一视。“可是…可是你不是说美人是祁府的千金---…怎么你…”怎么她一个丫鬟管得着? 肩一耸,她笑而不答。 祁天昊一脸看好戏,“她只是个丫鬟?你在朱雀城的时候没听过她的事迹啊?这次我帮不了你。” “啊―这……呵……兄弟,这些传闻是真的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他尴尬不已,只能干笑。 祁天昊冷冷的扬唇。“谁要你少眼缺鼻,不知藏拙,丑态尽出还毫不收敛,猴儿要翻筋斗我斓得了吗?” “你……你……”说的真无情,徒使英雄泪两行。 “我家的丫鬟玉肤冰肌,是享福的命格,以后别让我看到你把她当下人支使,否则…”祁天昊声音转沉,警告的意味浓厚。 恍然大悟的金准之看了好友冷峻神色一眼,又瞧瞧一脸雾水,却被他怪异眼神瞧得有些火大的丫鬟,顿时明了为何遭恶整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呃!不对,他在暗乐什么劲,看出两人之间渐生的情绦有什么用,他的坎坷情路才要走得艰辛。 心念一转,他脸皮一扬,微露谄色,讨好的笑脸笑得很有诚意,口气甜得像蜜,好不热络。“我说紫衣姑娘,你最近有没有缺什么或少些首饰?你知道身上带太多银子也挺沉的,如果有人肯帮忙减轻重量,在下一定感激不尽……” 风紫衣紧笑盈盈,“是喔,我想江小鱼会很乐意帮忙。” 闻言,他脸色一黑,嘴角抽措。死定了,竟然得罪最不好惹的那个,这下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第六章 一道人影闪进祁府的后门,暗自庆幸下人聪慧,果然替他留了一条路,接着他左顾右看,确定没有异状,心里踏实了点,人也敢挺起胸膛走路了。 “二少爷,你想上哪儿去呀?”一道轻柔的声音突地从男子脚下传来。 古人有云:守株待兔。记取老人家的智慧总没错,她忙里偷闲逮了个空,就为了这只将近十天未回巢的兔子。 祁天欢闻声往下看,吓得倒退一大步,“吓!紫……紫衣,你蹲在后门做什么?”吓……吓死了,他三魂七魄掉了一大半,尤其是她还不叫他的名字,恭恭敬敬的一声“二少爷”,代表他玩完了… “拣菜呀!你没瞧见命苦的丫鬟在准备晚膳的菜肴。”她边说边捶肩,一副不胜辛劳的模样。一只竹编菜篮,不满一把捉的豌豆苗,去头去尾还去嫩叶,只剩一根根看起来被摧残得很惨的根茎,宛如在宣告某人过于放荡的下场。 冷抽了一口气的祁天欢是未打雷,先缩头,心虚地笑得嘴角僵硬,接过菜篮帮忙提着,臂弯挂着圆木板凳,好生狼狈地跟着不及他下巴高的丫鬟。 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当起小厮,大气不敢吭一声,小心翼翼地陪不是,这看来有几分可笑。 但是祁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都不以为意,毕竟对他们而言,祁二少爷要是胆敢“犯上”,那才是一大奇闻,同样的情景已经不只一次,见多也就习惯了。 “呃!紫衣,听说我大哥回府了。”走了一小段路,祁天欢先下手为强,想找些安全的话题,趁机拖延挨罚的时辰。 “是呀!二少爷的‘听说’可迟了好些时日,大少爷十分挂念你。”真不简单,躺在花娘床上,他还有心思听别人说些什么。 “是吗?那我先去找大哥聊聊,两年多不见了,我们应该会聊很久……”祁天欢一脸见兄心喜,迫不及待秉烛长谈的样子。 “等一下。”素手一抬,拉住汗湿的后领,似笑非笑的风紫衣力气是不大,可祁天欢也没敢动,垂头丧气地转回身,两眼低视一双大黑鞋。 “咱们也该谈一谈了,譬如‘梨花院’这笔帐如何?”她拿出一迭欠款单,张张都有他亲笔签上的大名。 他呐呐的笑着,试图以笑颜缓和气氛,“呃!那个…呵…我忘了带银子嘛!就先欠着,等下个月月银发下来再补齐。” “可惜你下个月没月银了。”她也学他笑,但笑起来却是寒气逼人。 “什么?!” “是啊,不只是下个月,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总之你六个月内的月银全扣光了,你真是好大的气魄呀!”一口气挥霍上千两银子。 心一惊,他慌乱地直问。“紫衣,我没用那么多吧?总有剩下一些零花……” 一笑。“二少爷。” “嗯!”他听得心惊,冷汗直冒。再笑。“你要不要自己数一数,看看这里有几张你不看数字就签下的风流帐?”一壶酒五十两,他喝的是琼浆还是玉露,再好的女儿红也不过十两一坛,而青楼的酒能有三两就算极品了。 “我--…我喝多了……”哎呀,这些花娘好不够意思,真当他是肥羊宰没关系,但害他现在被老虎抓了,实在说不过去。 “是闻多了脂粉香,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儿在你耳畔一呼气,你这身硬骨头就软了,人家说什么你只会傻呼呼的应好。”她,又笑了。 三笑之后,空有男儿身的祁天欢真的腿软了,他知道接下来将是惨无人道的酷刑,而他别说要笑了,恐怕连哭也哭不出来。 果然,风紫衣不笑了,眼一沉,面一冷,手抆腰际成茶壶状,指着他鼻头开骂,“二少爷好大器呀!睡女人睡到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银子不够还用欠的,祁家有几座金山银山,你有本事挖出来让我瞧瞧,到时候你想玩几个女人我就替你纳几个小妾,反正祁府大得很,盖几间青楼绰绰有余…” 祁天欢的汗越流越多,人也越缩越小,半声都不敢应。“当然啦!先决条件是你没死于花柳病,说来你祁二少爷的品味也奇怪,想想,一双玉臂千人枕,一口朱唇万人尝,谁晓得上一个客人是杀猪的阿旺,还是城南长满疙瘩的流脓财,你抱过的女人别人也抱过,你亲过的女人别人也亲过,你确定没喝到朱老爷的口水?” 脸色倏地发白,他捂着喉口吐出一大摊酸水,面色惊惧地直抖咚嗦,脑子里出现的画面是一头过重的猪强压海棠,背后的脓包有碗口大。 从没想过这事儿的祁二少是全身发冷,作呕的反胃感让他跌坐在地,这次是真的吓到了,惨白的面容不见一丝血色,浑然不知有道顺长身影走近,就停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老树下。 “二少爷不用担心,紫衣已请人看好风水,帮你挑了块视野极佳的墓地,等你不幸英年早逝后,我会在坟上栽满花,让你日日夜夜与美丽的花儿作伴。”省得他老念着丹桂清雅、石榴艳美,左拥琼花右抱白莲,要什么她给什么,她是最护主的丫鬟了。 “……不……不要呀!”祁天欢惨叫1声,连忙抱住她的大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紫衣,你不要再说了……” 不气也不恼的风紫衣拍拍他的头,像个慈母般,只是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如此。。“不要怕,人死了就毫无知觉,就算虫子咬你、蛆爬满你全身,肚破腹裂流出肠子,你也感觉不到痛,因为你已经死了。” “哇!紫衣,饶过我这回,我真的要修身养性,再也不涉足花街柳巷,我不要死啦!”他哇哇大叫,像极了不懂事的孩子。 “真的?” “真的,真的,绝无虚言!”他点头如捣蒜,惊惧地展开双臂想抱住她。 他的举动并无涉及男女情爱,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来驱走所受的惊吓,对他而言,紫衣就是祁家人。 不过,他这次,甚至以后都没有机会再碰到她了,打直的手臂才一举高,人就如同破布娃娃,整个被扯飞十步远,还差点跌落植满新荷的深湖。 撞得两眼冒金星、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的祁天欢忽地被抓住手臂提高身子,正对上一双黑得深幽的厉眸,他昏头的以为得救了,欣喜地咧开嘴。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咦……好像不太对劲?在他脚离地的瞬间,后知后觉的祁天欢终于发现情况有异,这大哥怎么举着他? “天欢,没人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教弟不严,兄之惰,以后他会“好好地”教导他何谓行之有礼。 “呃!大哥,你要不要先放我下来,脚不着地的感觉很不踏实。”尤其对方的手劲似乎重了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下次再让我瞧见你抱府里任何一个丫鬟,别怪我当场打断你的腿。”尤其是不能抱他的丫鬟,不然就是亲弟,他也会当场让他当个名副其实的废人。 “我哪有抱……”两道凌厉的目光一射,他气弱地失去声音。 “大少爷,我想二少爷得到教训了,你可以把手松开,勒死亲弟有损你的名声。”看够了戏,风紫衣才出声劝阻。 其实,祁天欢是浪荡了些,但本性跟祁天喜一样,都是天真良善之人,她也知道,他去青楼,大多是陪清倌们吟诗弹琴、跟朋友喝酒聊天,累了睡花娘的闺房,倒不一定真会有什么,那些个欠条,想也知道是他半推半就签下的。加上他颇有才华,一篇百来字的文章,他瞧过一遍便能琅琅上口,再多瞧一眼,倒背如流不成问题,这些赋诗作曲的功力颇有名气,不少名妓花娘爱慕他,只是总不若家里其它兄妹有出息,才会坏了名声。 “你替他求情?”祁天昊话中似有不豫,冷冽的黑瞳转向拍着衣服皱褶的丫鬟,又回头瞪了亲兄弟一眼。 “我是替你着想,算了,要是你想杀人偿命也无妨,我已经买下一大片坟地,不愁多躺几人,要是你有需要,兄弟比邻也不寂寞。” “那你最好造口大棺,我缺个人陪葬。”神色阴鸶的祁天昊重重地甩开手中的重量,未闻坠地的痛呼声,他眼里只看得见她,微恼她出言偏袒天欢。 其实他也明白,她对天欢并无男女之情,这些年来都是像家人一般的关心,但这些天她避他避得紧,两人几乎无一刻的独处,叫他越来越气闷,不免急了。 他对她有情,她却总是迥避,好像这两年多一别,两人过往的亲近皆消散,重回主子丫鬟生疏的关系。 ……他不懂,原以为像之前一样,回来后多花点时间安抚她便成,这次她却连安抚的机会都没给。 秀眉一拧,她避开他的眼神,“我晓得大少爷看我不顺眼,可是不必表现得这么伤人。” “我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他眯起眼,神色骇人,这丫头居然再次逃开他的探问! 祁天欢不会看人脸色,连忙在一旁点头作证。“大哥肯定是看紫衣不顺眼,对了,大哥上次不就是趁紫衣生病的时候出游,当时紫衣病了月余没好,还得管理商铺,病又拖了好久,偏偏你没如期回来……” “你闭嘴。”风紫衣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他别再提往事。 当时是她傻,真以为祁天昊待她是不同的,但在她生病的时候,他仍坚持要跟金灵灵出游便说明了,他不过当她是妹妹,现在也只是说些暧昧的话逗逗她,只是为了要恢复以前的关系罢了。 可她见了他就没法自在,跟他吵不起来的时候,就只好避着他。 “紫衣……”祁天昊眉头蹙紧,他不知道她当时的病拖了这么久…… 不等他问清楚,祁天欢又径自插了嘴,“大哥,你不能这样,紫衣虽然凶了一点,没有青楼姑娘的娇羞柔媚,可毕竟是自家人,还是要多关心她。” “天欢你……”像是故意不让祁天昊说话似的,风紫衣抡起拳头扣了祁天欢的脑袋瓜一下,“你说谁凶了一点?你向老天借了胆吗?我等一下就让你知道我有多‘娇羞’!” 闻言,祁天欢哪肯乖乖被打,连忙跑开了,风紫衣也不甘示弱,从后就追上,这一打一闹,祁天昊想问什么也无从问起了。 金准之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此刻他额上青筋快要爆裂,龇牙咧嘴,两团火球几乎要从眼底蹦出,那火,可将人烧成焦土。 接连数日,他总是起一大早打理门面,整肃仪容,仪表堂堂地展现男子潇洒风采,满怀信心的准备喜迎佳人欢颜,欲诉情衷。 可谁知佳人看到他却像见到鬼似的,身侧的丫鬟更像接到指令般立即关门上闩,他就是隔着门想说上两句,都会听她开口闭口的“紫衣说”,内容不用想也知道是不能跟他在一起,无论他好说歹说,她都只相信那个风紫衣。这是他头一回惨败,别说一夺芳心了,他仅能匆匆一眼充当一日慰藉。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振作,绝不能轻易被击倒,一个风紫衣算什么,他不信他会斗不过她,他可是祁家大少的挚友,到时大舅子都搞定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啊! 今日再度出师不利,兵败如山倒的金准之气急败坏地冲进书房,面色铁青地寻求支援。 “天昊,你不能再袖手旁观,枉顾自家妹子一生的幸福,像我这般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良夫佳婿打哪找,你不为己也要为小喜儿着想。” 好一会没听到回应,金准之的火气更大,“喂!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你家那个丫鬟实在是太过分了,坏人姻缘不说,还不时踩我痛脚两下。” 不为所动的伟岸男子全神贯注,锐利双目紧锁平摊桌面的一张老旧牛皮,上面斑剥的字迹模糊不清,似河似山的图形已看不出原貌,隐约可见这是时日已久的“山水画”。而他聚精会神地以指描绘图上的纹路,顺着河川入山,虫咬的痕迹断了山口处,像井又像洞的圆石堆下被打上了“x”记号。。 “……够了吧!你到底在看什么宝?眼皮掀都不掀一下。”气极的金准之迁怒于好友,没管他到底在看什么,一把抢过就要掷往地上踩。 “准之!”祁天昊倏地出手,快如闪电地攫住并高举他手臂,使其动弹不得。 “啧!终于肯看我一眼,我当你石化了。” “放下。”祁天昊抬眸一瞪。 “不放就不放,除非你尽快替我想个办法,不然我就撕烂它。” “准之,你看看你拿的是什么。”暗叹一口气,怎么他身边尽是一些做事冲动的家伙? “有什么好看的……”不会是要骗他松手的诡计吧,不就是在看画吗?就是些山山水水--…咦―这是…这是……蓦地,他睁大眼,震惊地肩骨微微颤动。 看他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祁天昊连忙警告,“小心捧着,全天下就这张图了。”闻言,面上一惊的金准之二话不说的轻手放下图,并细细抚平皱痕,大气都不敢喘地屏住气息,战战兢兢的乖乖站在一旁。吓死他了,他刚刚拿的就是这张?真不敢想象它如果毁在自己手里,祁天昊会怎么玩死他。 “你……你怎么不收好?吓死我了。”他咽了咽唾液,背脊一阵战栗。 他们花了两年多的时间,还不算之前好几次出外寻找的时间,就是为了找它,还因此误了归期。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我正在研究图。”思及此,祁天昊的神色十分凝重。 可惜,他回府后,不管怎么研究都看不出这图里画的地方,这真是红月皇朝的土地? 闻言,金准之也难得一脸严肃,“紧迫?对方有消息了吗?” “嗯,他们最近动作频频,时常化名来往朱雀城,想必是想找出这张图的下落,或是来探地形的,不管怎样,我们的动作都得加快,偏偏……我还是看不出所以然…”他实在不得不担心,如果被对方抢先一步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有没有想过,这事要是没办好,泄了一点消息,会给祁府招来祸事?”金准之难掩担心神情。 以往,他认为这是好友的家务事,祁天昊能处理好就好,但现在,他头一个担忧的是过于纯真、毫无防人之心的小喜儿。 “我知道。”祁天昊微微隆起眉心。“所以这事我只让你知道,你可别说漏嘴,连灵灵都别说。” 这些年,虽说金灵灵经常跟着他们四处跑,但他只让她以为他们玩心重,四处搜罗珍品宝物,没说其实他们找的是一张地图。 通常他回府后仍会持续跟金准之交流情报,由于金准之随性贪玩,这会要不是天喜在府中,这家伙肯定也不会住进祁府,宁可在外风流,所以以往都让金灵灵负责转交信件,加上很多情报由女子询问较不可疑,他们才会让她跟着。 “这还用说,她是我亲妹子,我不会让她惹上麻烦。”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幸福,不然真出了什么事,灵灵也会有危险。 不过天下有守得住的秘密吗?就算他们口风再紧,总有伺机而动的人在暗处等着,要是让他们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麻烦就大了。“你知道利害关系就好,我们还是越快找出藏宝地点越好,早一步移走--…”以绝后患。 “等等,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金准之眼皮一跳,惊声打断他的话。 眼眸一挑,祁天昊冷冷瞧他一眼,“你想置身事外?” 抚着额,他呻吟地以足勾过木椅落坐。“当初只说让我帮你找图,没想到你现在居然想害死我,这算什么兄弟?” “少来,有热闹不凑违反你的本性,我若没算你一份,你大概会怨我到死吧!”他这才是为兄弟着想的典范,避免他无聊死。 “你……”怒眸一抬,金准之恼极地瞪了他两眼。“真是我的八拜之交。”一说完,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一扫恼意,满脸无奈又不甘心地横了好友一眼。 “谢金大少抬举,我知道你这是感激我的意思。” “天昊,你是我见过最阴险的小人,拉人下水还要别人心存感激。”他认了,谁要他就是无法安分,哪儿有新鲜事就往哪儿钻。 “你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一想起搁在心头多年的人儿,严峻的面容不自觉放柔。只可惜……她还是避他避得紧啊! “谁呀?”金准之一脸疑惑,英雄所见略同,他应该跟那人结交一下。 祁天昊轻扬唇瓣,眼神愉悦。“紫衣。” “喔,紫衣……什么,是那个目中无人的丫鬟?”他讶异的睁大眼,表情极为错愕,他竟然跟仇人所见略同! “她不是……”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见人推门走进书房,他动作极快的卷起地图,大手一挥便往暗柜里放,迅速流畅、神色自然。 原先急匆匆走进书房的风紫衣放缓脚步,脸色沉了沉。 虽然他动作很快,但她还是看见了,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这次回来,他又多了什么秘密不能让她知道? “怎么了?”祁天昊面色一敛,装模作样的拿起一旁的账本,佯装正在核对。 金准之看气氛有些紧张,这次倒是很识相的先行告退,他可不想象上次一样,里外不是人。等他阖上门,她才缓缓道出,“宫里来了消息,天乐……不,是贵妃娘娘有孕在身,龙颜大喜,恩准她回祁府小住数日。” “天乐有喜了?”乍闻喜讯,祁天昊脸上并无喜色,倒是反常地目光深沉。 对他的反应,她有些疑惑却没问出口,继续道:“宫里传话要我们做好准备,不得怠慢,几日内娘娘就会抵达。” 迎回出嫁的女儿和爱宠的妃子大有不同,前者是自家人的热闹,煮几道好菜闲话家常,百无禁忌笑闹打趣,别有一番趣意。 而身为贵妃娘娘,皇家娇人儿,起居饮食一点也马虎不得,排场要大,仆婢跪迎,所有用的、吃的都要顶级,稍有疏忽,其罪不小。 尤其是怀有龙种的妃子,更是娇贵万分,毕竟当今圣上子嗣甚少,若是一举诞下龙子,地位将高不可言,悬虚的后位也等于坐实了一半。 “有提及随行的共有几人吗?”祁天昊表情甚为严肃。 他很担心,对方会趁着天乐回府,府里人多又热闹的时候找麻烦,到时他防不胜防-…天乐怎会选择有孕的时候离开皇宫?实在太胡闹了!“这倒没有,只是快马一匹先捎来讯息,刚接到消息我就来通知少爷了。” “去查清楚,那些人来的时候,盯紧他们,等天乐回府之后,能自己来的,别让外人插手。” “有什么不对吗?”瞧他颇为凝重的神色,心口一揪的风紫衣忍不住问。 “紫衣,你知道宫廷里的嫔妃有多少人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无所不用其极想坐上后座吗?”祁天昊的脸上写满无奈。 如果不是皇上下朱雀城作客的时候,让直率的天乐所吸引,他又刚好不在城里,要不,他断不可能把自家妹子往龙潭虎穴里送。 先不说天乐在后宫得为了争宠费尽心机,就连他们也跟着受影响,一言一行都让众人检视着,一旦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就会被放大看待,甚至可能影响天乐在宫里的评价跟处境,实在难为。 所幸,皇上是真心喜欢天乐,天乐进宫这两年,不仅一下升至贵妃,还得到皇上专宠,只有这点叫他欣慰,但也因此他更担心现在有了身孕的妹妹,会为祁府跟她自己带来危险。 “我懂了。”她点点头。他一说,她就懂了,帝王家的饭碗更难捧。 这几年她忙着祁府大小事,偶尔接到天乐的家书,信中也尽是写些欢乐事、新鲜事,她倒忘了,天乐在宫中就算受宠,也可能遭遇很多危险跟委屈。 想起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大小姐,明明比她大又爱黏着她的天乐小姐……她突然有点感慨,她能为她做的,实在太少了。 “你懂了就好,所以帮我多注意她身边的人,毕竟我这大哥是个男人,不可能时时跟在天乐身边,就麻烦你了。” “嗯,天乐的事我会亲自打点,不让她受伤的。”风紫衣突然一顿,水灿的眸子睨了眼书桌下的方柜,委婉的问出口,“大少爷还有其它吩咐吗?” 他表情一松,“别让自己累着了,你的身子骨可比小姐娇贵。” 她点点头,当是应答了,只是心中有些沉。 果然,他不愿意对她说……看她不说话,他抬手曲指敲了她脑袋瓜一记,取笑道:“怎么,不习惯我对你好?我记得我一直以来对你都很好啊。”揉了揉头,以前两人嬉笑玩闹的记忆又回来了,消散了些她心里的沉重,“有吗?你明明还笑过我的哭声像青蛙。” “哭声像青蛙……”他闷声一笑,想起小时候有一回为了安慰弄丢鞋子而哭泣的她,嘴笨的他竟如此脱口而出,安抚不成反被她追着打。 “你还笑!” “咳!我不是在取笑你:-…丫头,你那什么表情?说到过分你才是个中高手,我不过取笑你哭声像青蛙,你可是直接在我床上放蛇,要不是我……” 一提起幼时做过的恶作剧,抿唇的风紫衣神色一柔,噗啡笑出声,气氛缓和了不少。 可虽然她脸上笑着,心里压着的事却又往更深层的地方藏了。 第七章 “哟!哟!哟!这里是怎么打扫的,瞧瞧这一层灰呀!你们全瞎了眼吗?以为随便扫扫就能交差不成?” “啧!啧―鱼肉太腥、虾子太小,这鸡是死不瞑目吧,眼窝处怎么还有没拔干净的细毛?再去宰只肥嫩的小母鸡来,七个月大最好。” “哎哟!我的天老爷,这些老百姓做事未免太草率了,缸里的水不能由井里打起,要收集晨起的露水,用干净的竹筒一滴一滴接,知道没有?” “天哪!粗手粗脚的丫头打哪来的?轻点,玉铺的床得先上软被,再将水缎覆盖上,最后再放一席织锦轻铺、拍软……” “哎呀!慢着、慢着,你们在干什么?怎么没先点熏香,这一屋子潮味娘娘哪能受得住?快去拿点香料来,得熏上一整夜才行!”今天的祁府,只听见这尖细的声音此起彼落,众人皆因这声音而忙碌着。发声的人面色净白,生得眉清目秀,一口白牙亮得刺眼,小巧的唇儿显得特别红艳,莲花小指一勾竟也有几分风情,语气软嘐。 说他是女子嘛,那模样瞧来又像是俊秀公子,打扮入时,好不威风,一身上好织绸穿在身上倒也俊得很,玉颜像扑了粉似的。 可他是名副其实的男儿身,除了比别人少了那么一点小玩意儿,唇红齿白的他可有着不输女孩家的……呃…娇柔,稍嫌尖细的嗓音甜腻了些。 不过没有人在意这点小缺陷,毕竟他可是个太监,一张嘴能言善道、将死说成活才是他的专长,受后宫嫔妃宠爱、哄主子们心花怒放才是他的工作。 “任公公,口渴了吧?这刚泡好的春茶,就麻烦您先替主子尝尝味道。”风紫衣适时端来一杯茶,让这任公公喘口气,也能让府里的人歇会。 此茶色泽澄澈、碧绿如茵,清甜香气醇韵微甘,沁鼻清香宛如置身群山环绕的田园之中。玉杯雪白,微微透光,冒着烟的香茗置于掌中不觉烫度,可入喉的茶水却烫舌得很,若过于猴急容易伤口,小口细饮方能引出茶香。 “咱家这张嘴可刁得很,非西湖的龙井不饮,你可别拿些粗糙的下等茶叶糟蹋我。”任公公尖细的声音挑剔着。 明明被茶香所引诱,他仍故作姿态,将下颚抬得高高,以他的鼻孔瞧人。 “任公公何不先尝一口,真要粗茶,咱们老爷夫人还拿不出手,就怕您笑话。”她特地提到祁府主子,要不然她端来的茶会先被往花丛倒。 这些年,她学得最好的本事就是应对进退,经过几年磨练,她已变得手腕圆滑、长袖善舞,有钱人就喜欢包装这套,只要东西看起来稀有高级,他们就会觉得这东西是直的好,再贴上祁府的名号,很少人拒绝得了,至少她还没遇过。 不过,她会拿出手的东西,也绝对不是常物假装珍品,必定叫人、心服。 就拿这白毫春茶来说,此茶乃是来自远古时代的野生茶树,天底下就这么一株,树龄约有八百岁,长在奇岩绝壁上,茶叶数量稀少且难以取得,一年能制个三、四斤就不错了,绝对叫任公公信服。 “哼!咱家就不信比得上宫里的贡茶…”任公公先闻香,而后尝了一口,白细的脸儿顿生光华。“咦!这是……这是什么茶?” “紫衣才疏学浅,就喊它‘和尚茶’。”看对方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一手让他上勾了。 “和尚茶?” “是的,是庙里和尚采制的茶叶,日出时分趁着露水正浓时采下,叶片在云雾中展开,不受日晒,因此老和尚又取了个‘云雾茶’的雅名。”亦称岩茶。 云雾茶与一般茶叶不同,即靠天然的雾气养育而成,有着悬崖峭壁遮荫,在湿润的环境中生长,叶子不仅柔软,且风味特佳,有别于人工培育的茶香。 如此绝品好茶,若非她以棋会友,多次赢了老住持明空大师,恐怕也取不得这独一无二的珍品,孝敬祁府爱茶成痴的老爷,所以,宫里是绝对尝不到的。 “嗯!嗯―云雾茶,好名,名好茶好,你这丫头做事倒也机伶。”他终于有了点笑容,又品了一口。 一口好茶收买了任公公半颗心,他边饮边点头,频频赞扬,原先轻蔑的眼神转为称许。“不,这可不是紫衣的功劳,若非公公的面子大,这住持怎么肯拿出珍藏与人分享?”她将功劳全留给他。 “是吗?呵呵―”果然,好听话人人爱听,尤其是吹捧到心窝里,叫他挑剔的嘴也变柔软了。 加上这风紫衣将迎接娇客的事宜打点得妥妥当当,安排得雅致中不失贵气,让提早来宣旨的他落得轻松,对她的好感自是节节升高。 尤其是她调度下人的手腕,以及笑谈间处事的圆滑,他是暗自佩服在心,以一名丫鬟来说,她算是很了不起了,世间女子没几人能及得上她的慧巧。 “吓!过来,你、过来一下。” 低廊迥转处,不意传来低唤声,风紫衣蛾眉轻蹙,抬眸一瞧,只见树影摇晃下的石碑处有只招唤的大手。 她转头,先是对任公公一个欠身,“公公还有事要忙吧?紫衣就不打扰了,这茶公公慢饮,等会让下人收走便是。”任公公摇摇手,不甚在意,“去吧去吧,咱家还得盯着下人们办事呢。”她再一个欠身,才转头轻移至发声处。“是你呀金公子,今儿个可真有闲情逸致,玩起躲猫猫来了。”一瞧见是金准之,她有些恼意。 这家伙搞什么鬼?现在正忙,他想干么? 面上一哂的金准之干笑地打躬作揖。“别损我了,紫衣姑娘,在下得知你偏好‘景阳行’的蜜李子,特意为你送来,好让你甜甜嘴。” 一反常态,他热络得好比冬日的烘炉,客气地让人称奇,一改脾性,用双手捧着一袋蜜饯送上前。 闻言,她倒有些笑意了,“啧,真是消受不起呀!听你一声紫衣姑娘,我是受宠若惊,突然对我太过殷勤,我可是会吓着的。”看来被整治了几回,这二愣子开窍了。 她也没跟他客套,一把收下蜜李子,葱白小指一挑便挑颗大的往舌间放,酸酸甜甜的味儿一漫开,她微露满意的愉色。 “哪儿的话,紫衣姑娘向来好福气,在下还望沾沾你的福,多点好事儿。”他暗示着有求于人。 “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少了什么,你瞧这手腕空荡荡,没点什么饰品,珠花样式也嫌旧了。”柔哲小手一抬,晃呀晃地给他机会。 她不是贪财之人,但对金准之,前后过节太多,她一点都不需要客气。 一点即明的金准之,赶紧取出原先打算买给妹子的金钗耳坠。“小小薄礼不成敬意,你可别嫌弃。” “这……”她掩唇轻笑,收得毫不心虚。“金公子的多礼我记下了,改天我空闲了,必邀你与天喜小姐月下独酌,小聚一番。” 至于这礼物呢,她就先替天喜收下,往后给天喜当嫁妆。 “那就有劳紫衣姑娘了。”金准之喜出望外,两眼堆满美梦成真的笑意。 “不过……” “不过什么?”他小心地陪笑,态度好不谦逊。 “小姐乃‘千金’之躯,想要成就一桩美事,代价可不小,为使美人展颜,金公子知道怎么做吧?”看他那副得逞的样子她就不爽快,既然嫁妆要了,再来点聘金先收着也无妨。金准之神色一僵,嘴角抽措,“是、是,我明白了,‘千金’难买美红妆,在下良缘就劳姑娘牵成。” 千金……祁天昊说的没错,他家的丫鬟果然是享福的命格。 “呵呵……只要你够诚意,紫衣绝对义不容辞,小姐过得如意,下人们也跟着开怀……”本来还想再整整他,不料她眼角余光瞄见任公公一身光鲜的走近,她清软的语调倏地一转,微带轻快地迎向他。“任公公,怎好劳您大驾,有事让下人找我便是。” “瞧你还没走远,就自己来了,咱家是想问问你这茶还有没有,我想带些回宫里…”徐步而来的任公公蓦地话声一顿,双眼发亮,粉脸着了火似地染上嫣红。 “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不知是哪里人?娶妻了没有?” 忽被问到,正举步欲离的金准之停下脚步,神色古怪的盯着他。“准之目前四处为家。”他不想说太多。照说入秋该是天凉,但对习武人而言,仍觉得偏热,可他却莫名打起寒颤,一种不舒服到极点的感觉由脚底窜起。 “啧!啧!啧!瞧这脸皮多么嫩呀!咱家掐掐是不是肉做的……噢!真是男人的脸……”是不比他的细皮嫩肉,却叫他指尖舍不得离开。 听到这近似女子淫浪的“噢”声,又平白被捏了两下,金准之当下脸垮了一半,不舒服的感觉更深。 “任公公,别欺负我家大少爷的朋友,你瞧他皮薄肉嫩的,可禁不起你这般戏弄。”风紫衣不着痕迹地轻拍任公公的手,就像两人是知交姊妹般的笑着。 明明是名男子,任公公脸上却浮现女子的娇羞。 “你这丫头真死相,咱家是瞧他似乎颇有见识,想和他多聊聊民间风情。”多可口的男人呀!叫人心口卜通卜通地跳,心猿意马地想咬上一小口。 少了个宝贝儿,七岁净身的他一身脂粉味,渐而偏好男色,宫里不少小太监是他的相好,他还私下养了个男人在宫外,床第间那回事他可不陌生。 不过像这种持剑英雄般的潇洒人物,他以往倒没遇见过,使得他芳心蠢蠢欲动,但对方既然是朱雀城城主的朋友,他当然得收敛几分,不能太躁进。 “能入得了公公的眼是他的福分,可您也别急嘛!来日方长,改天紫衣替您安排安排,让你们来个促膝长谈,岂不更好?”风紫衣挽起任公公的手,还状似贴心的讨他欢心。 安排?猛打冷颤的金准之瞠大眼,双手环胸似想守住“贞操”,他再怎么迟钝也不会看不出眼前男人的癖好,而他绝不搞什么龙阳之癖,尤其还是跟一个不男不女的死太监! “就今晚吧!你准备一桌好酒好菜,咱家整晚不睡就陪他聊通宵。”结实的胸膛,挺而有力的腰身……他捂着唇咯咯轻笑,神态娇媚。 闻言,金准之全身僵硬,额上冷汗一滴一滴地冒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公公,你别心急,别忘了娘娘就快到了,您要是耽误了这事,上头怪罪下来,谁承担得起。”她假意为难,像是怕他沉溺男色而受罚。 “这……”任公公垂涎地看了“美食”一眼,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过啊,任公公您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我们朱雀城地杰人灵,尽出才子佳人,金公子的相貌虽佳,可城里比他出色的公子哥儿也不少,哪天您上街去逛逛,就知道紫衣没诳您。”她将手背于身后,不断挥着,示意金准之快走。一见她打了暗号,金准之心头一松,片刻不敢停留的溜走。 不过未得偿所愿的任公公尚有些舍不得,殷红的唇瓣微鳜着,频频回头想多看一眼,聊慰此时的失落。 幸好这个时候,气喘吁吁的玲珑出现,打断了他的遥望。 “来……来了……十里坡……轿子……快到……望月亭……来……来了…好多人……马儿……”玲珑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身后,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没人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风紫衣拍拍她的肩,“玲珑别急,顺口气再说。” [来、来了,紫衣姑娘,娘娘的銮轿刚进城,城--…城主吩咐我来知会你一声,快召集府里的下人接驾。” “什么们娘娘銮驾到了,我得赶紧到前头恭迎…撒、彻!撒!别挡咱家的路。”任公公惊呼着,让他的声音听来更尖锐。不等风紫衣指挥府里的人前去迎接,忙着整肃仪容的任公公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踩着小碎步急匆匆跑着,扭腰摆臀的,所经之处众人纷纷迥避,不敢阻拦。 贵妃娘娘回娘家是何等大事,朱雀城里是一片喜气洋洋,人人争看皇上爱妃娇容,烟火直燃,亮如白昼,百姓脸上无不欢喜。可长途跋涉的旅程过于劳累,于是城主下令谢绝访客,大小官员皆不得来访,让一行人马稍做休息,等娘娘疲累消除方可接见各地臣子。 身分尊贵的皇妃自是不同于一般人,想攀附权势、拉拢关系的人可不少,不过才一夜,迫不及待的祁二夫人方涓心就起了个大早,也不管娘娘是否起身便冲进她出阁前的绣房,想当第一个问安的祁家人。 “呵呵……娘娘是越生娇艳了,玉肌光滑,美肤生鲜,艳光四射的娇颜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美目轻盼,顾影生姿……”呵呵呵的刺耳嗓音不断扬起,方涓心满脸堆笑。她今天特地送来一堆首饰布料,虽说她是投机的买了中等货,但她想这贵妃娘娘平常用惯宫里的东西,就是城里再上等的东西应该也看不上眼,就算没有赏给下人自己也不会用,重点是她能藉此跟贵妃娘娘多攀些交情,以提升她在祁府的地位。 即便她是祁府的二夫人,还替老爷生下一儿一女,偏偏儿女不争气,人家元配一个城主一个贵妃,她却一个风流一个天真,心又都不向着她,若她想在祁府站稳,以期往后能分点家产,势必得靠自己了。 “二夫人,娘娘怀有身孕,请你收敛一下笑声,别惊吓到腹中龙胎。”没人受得了她做作的母鸡叫声,风紫衣皱着眉头出声。 躺在床上的祁天乐感激的看了一眼随后赶至的好友,笑容里有见到好姊妹的喜悦。 方涓心没注意祁天乐的表情,转身就是一阵斥责,“主子们说话有你开口的余地吗?一个丫鬟而已,也敢来打扰我们母女俩叙旧。” 她之前已经忍风紫衣很久了,这次刚好可以趁机藉贵妃威仪,一挫老给她脸色看的丫鬟锐气,好一出被压到底的怨惹。 “主子是天,紫衣当然不敢有所逾越,可二夫人别忘了娘娘是皇上的心中宝,若有个闪失,你负得起这责任吗?”风紫衣眼睛微眯,警告的意味浓厚。 “我不过来找乐儿聊个天,能出什么乱子?你少危言耸听吓唬人,我又不是没生过孩子。” 挥退伺候的宫女,风紫衣扶起面色疲惫的祁天乐。“娘娘是金枝玉叶,你拿她和你相提并论?” “你……”她脸色一青,气恼在心,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何况这一路行来,路途颠簸,娘娘身子又娇贵,你没瞧见她娇弱得要人扶持吗?你一直打扰娘娘是何居心,想和皇上过不去不成?” 听着她牙尖嘴利的词锋,方涓心气翻了。“你才是心怀不轨!我们自家人聚聚,谈谈女儿家心事,何需你来插嘴?还不滚出去!” 伸手一推,她丝毫不在乎会不会伤到人,反正主子打人不需要理由。 没料到她敢动手的风紫衣一个不稳,跟枪地退了几步,不意撞到一堵肉墙,稳稳地接住她往后仰倒的身子,让她不致出丑。但熟悉的气味一传入鼻间,她当下心跳如擂鼓,眼神不太自在的垂视放在腰上的大掌,一抹淡淡排色飘上粉腮。 “你要谁滚出去?” 低沉的冷音掷地有声,正得意终于教训了那嚣张丫鬟一顿的二夫人一听,惊慌得差点打翻手上的茶水,两手直颤地几乎撞上床柱。 “城……城主……”抖着音,她一脸惊慌。 “方姨娘,你说这屋里有外人吗?”冷眸一扫,锐如刀锋。 祁天昊大步一跨,顺势揽着风紫衣走到方涓心身前,故意以睥睨之姿瞪视她,丝毫不理会怀中人的挣扎。 “呃―这…不姓祁的自是外人。”被直勾勾瞪着的方涓心,气势越来越弱。 “那你姓方,我该将你逐出去吗?”他冷冷开口。 “嘎?”怔了一下,她没料到祁天昊会这么说,顿时笑得僵硬。“我…我虽不姓祁,却是你爹的妻子……” “我娘不姓方。” 顿感难堪的方涓心脸色难看,含怨地瞪向祁天昊怀里的风紫衣。“我再怎么说。也为老爷生了两个孩子,总不是外人吧!” “如果你不把自己当外人,就体谅娘娘的身体,让她多休息休息。” “那她呢?”方涓心不满的直指风紫衣。 “怎么?方姨娘很想留下来伺候贵妃娘娘吗?” “我…我…”他都这么说了,如果她硬要留下,不就得去做丫鬟做的事? “方姨娘,娘娘疲累了,你下去吧。” “什么,我还没说完……” 凌厉的眸光一扫,方涓心立即噤声,不甘不愿的站起身。 临走前,她恶狠狠的一瞪,不甘心因一个丫鬟的出现而破坏她精心的盘算,若有一日让她逮到机会,她一定要让所有人好看! 祁二夫人前脚才走,原本一直躺在床上锁眉装哑巴的祁天乐忽地展颜,笑不可抑的踢开热死人的软被,像个没事人般的跳下床。吓了一跳的风紫衣连忙挣开祁天昊的怀抱,上前扶住毛躁的好友,神情十分无奈,“小心呀!娘娘可是有身孕的人,安分点。”看来她跟大少爷是白担心了,后宫生活并没有磨掉天乐直率、孩子般的个性。 “紫衣、紫衣,我好想你喔!你想不想我?你不知道宫里的日子有多闷,规矩一大堆,我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声笑,我好可怜……”祁天乐故意说得可怜兮兮的,想博取同情。 “放手,你是娘娘,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快手放开。”好想打她……不行、不行,她是孕妇,又是贵妃,打不得。 乐得像笼子里放出的鸟儿,又哭又笑的祁天乐根本忘了自己有孕在身,任性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久别重逢的好友不放,高嚷着被娇养的不满,才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紫衣,我想死你了,没有你又软又柔的骂人声,我真的好不习惯,常常想着想着就哭了。”她好怀念紫衣的咆哮啊。 风紫衣的嘴角微微抽动,不觉得被称赞了。“你快放开手,你想把我勒死不成?” “不放、不放,谁叫你不陪我进宫,我要缠死你,让你知道抛弃我的后果……啊!谁敢拉我,放肆……”她是娘娘耶!也敢太岁头上动土。 “放肆?”一双冷得冻人的黑瞳凝笑,无形的迫力压得人气息凝窒。“当了贵妃也学起宫中女子的派头了呀,连我也敢吼?” “呃!大、大哥……”祁天乐干笑的装傻,在他的瞪视下,轻轻松开了紧抱着风紫衣的玉臂。 逃过一劫的风紫衣大口的喘着气,抚着颈项轻揉。 “娘娘不是小孩子了,该记住自己的身分,懂得谦、恭、娴、良。”祁天昊明着训自家妹子,实际上是讨厌有人抱着紫衣,别说天欢,就是天乐、天喜都不可以。 嘟着嘴,祁天乐一脸委屈。“不然,我回宫的时候紫衣跟我回去,我最听紫衣的话了,让紫衣教我谦恭娴良。” “少使性子,祁府比你更需要紫衣,自己不长进该怨谁。”祁天昊抬手弹她鼻子,警告她别想打什么歪主意。他不会让紫衣走的,就是自家妹子也没得商量。 “分明是你藏有私心,不放紫衣走……”别以为她看不出来,想当年啊…… “噢!大哥,不要捏我耳朵,我是贵妃娘娘耶!你以下犯上,罪诛九族……呃、不对,我也在九族之内…” “贵妃娘娘再尊贵还是祁家的女儿,你再口无遮拦,我让你跪祠堂。” 什么嘛!就会摆兄长的架子。“大哥,你出去啦!我要和紫衣聊聊女孩家的心事。” “你赶我?”她好大的胆子。 “赶你又怎样,我是娘娘。”她挺起微凸的小腹,挟龙子以令城主。 “你……”这妮子越来越不象样,况且……紫衣这些日子光忙她要回府的事,两人已好一阵子都说不上几句话,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现在她还要跟他抢人啊! “大少爷,娘娘在宫里肯定没几人说体己话,就让紫衣陪她聊聊吧。”活泼的天乐被关在沉闷的后宫,说来也怪可怜的。“慈母多败儿…”他低哝了几句,看向她的眼神多了无奈的宠溺。 “是嘛是嘛!大哥,你快走,我现在是祁家大小姐,不是什么贵妃娘娘,我不守规矩了,只要紫衣陪我。” “你们哦……”他看着两名扬眉一笑,都是他所珍爱的人儿,面色一柔的勾起唇,余光瞥见门外的人,随即扬声,“天喜,进来吧,见见天乐。” 躲在门口的祁天喜这才一脸欣喜地跳了起来,因为蹲太久而麻了的脚,让她差点趴下去,幸好身后的祁天欢拉了她一把。 “我也进……” 眉飞色舞的祁天欢才跨进一脚,整个人便被一股蛮力提起,面带浅笑的风紫衣朝他一颔首,当他的面关上门。 “天欢,你也该学着做点事。”祁天昊冷冷说道。 既然是聊女儿家的心事,这家伙凑什么热闹,要是让他进去,呕死的肯定是自己。 面如土色的祁天欢就此被拖进书房,而祁天昊则充耳不闻他凄厉的呼救声,一本又一本的账册丢到他面前,继续用力的磨练他。 第八章 耳边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惊得风紫衣从床上坐起,她拧眉细听,这声音不像是自己房间发出的,倒像是……忽然声音再度传来,又一惊的她连忙将耳朵贴靠着书房的墙,只是这会安静下来了。 心里带着不安,她起身搭上外衣,手握着刚点燃的油灯,缓步往书房走。 近年,朱雀城的治安很好,宵小出没之事少有耳闻,就算有,哪个贼人这般大胆,敢闯城主坐镇的祁府? 油灯照亮了木门,她一顿,随即停下脚步。 门没锁?怎么可能会没锁?她每天晚上睡前都会检查一次……难道真是宵小所为?可是,这锁书房的大锁是特殊材质精制的,一般刀剑都砍不断,更何况现在是整把锁连链子都不见了。她犹豫着要先跨过门坎进里面瞧瞧,还是去叫祁天昊来看看,不过尚未等到她做出决定,里面的人似乎听出她的脚步声,书房里扬起一道男人低沉的声音。 “丫头,进来。” 祁天昊?怀着疑问,她走进书房,才刚跨过门坎,身子就让人从后抱住,她没有挣扎,因为抱着她的人,她太熟悉了。 他左手环过她的腰,右手反手关上门、推上门闩,贴着她的耳边说:“小声点,别惊慌,知道吗?” 风紫衣点点头,他才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她一转过身,连忙捂住嘴巴,担忧的看着他。 “没事。”祁天昊接过她带来的油灯,往桌子上放,人在椅子上坐下,“丫头,帮我从书桌后面的柜子找金创药好吗?” 闻言,她立即走近柜子,可是越急,那些瓶瓶罐罐看起来像是更多了,她越是找不到。 “别急,翠绿色瓶子,瓶身系了条白色丝线,瓶上有字。”他的声音像是起了安抚作用,她一眼看见瓶子,连忙走回他身边,而他已经撕开右手的袖子,手臂上一道刀伤清晰可见,虽然他应该是点过穴道止血了,但血还是缓缓渗出。 “没事,我点了穴,等会就不会流了,药瓶给我。”看她为他心疼的样子,他心中有股暖意。 “我帮你。”风紫衣也在椅子上坐下,将椅子往他拉近,低头不瞧他,咬了咬唇,替他上药的手轻颤,“咱们府里戒备森严,你又是用剑高手,怎么还有人伤得了你?为什么伤你?” “……没什么,宵小罢了。”盯着她没系上发带的乌黑长发,他眼里泛柔。她是刚起身吧? 是他太急躁了,怕过招的时间拖长,对方会从呼吸声中发现隔壁有人,要是因此对丫头不利,那就糟了。 不料,一急就容易有破绽,反而让黑衣人在他身上划了一刀,幸好他也不遑多让,挑了对方的手筋,那人两只手算废了,才会急匆匆离开祁府。他是故意放对方走的,让打斗到一半就出现但没现身的准之跟着,他要看看这个黑衣人跟主子复命时说了什么,也许能帮助他理清现况。 “你骗我。”她不满的加重上药的力道,他眉头皱都没皱,让她更为生气,“跟你藏起来的东西有关是不是?你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是不能跟我说的秘密是吗?” 他叹了口气,当时,她果然看到了,“丫头,我不说是为你好。” 闻言,她有些生气,加上多年累积的委屈让她无法控制情绪,不一会,泪水止不住,滴答滴答滴在他手臂上。 “丫头?”他吓到了,就是刚刚遇上黑衣人袭击他都没有这么惊恐,这丫头怎么了?这么倔强的个性,怎么会说哭就哭? 风紫衣不说话,只默默的撕开身上的裙子帮他包扎好伤口,接着站起身,头垂得低低的,看都不看他一眼,“先这样,你睡会儿,明早我再帮你换药,我去睡了。”但转身,她的手就让他扣住。 “丫头,别这样。”她声音里的哭腔太清楚了,他怎能让她走?…你想我怎么样?” “你知道我不会害你,不说是为了你好,你别生我气。”她这一生气,不晓得又要避开他几天,他不想为了这件事又让两人疏远。 鼻子一吸,眼泪再度落下,她的语气中含着无限委屈,“我不知道什么是为了我好,变得生疏的也是你,来招惹我的也是你,是你要我怎样才对。” 祁天昊眉头皱紧,百思不得其解,“我什么时候生疏了?我一回来,一直避开我的是谁?” “以前,你没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从你开始出游之后,却时常有秘密不告诉我,这不是疏远是什么?还有你……你当年答应我不过月余就会回来陪我赏月,却失约了,根本是在外乐不思蜀。”她甩开扣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丫头…”原来她什么都看在眼里,原来他没解释的,在她心中的解读是这样伤人。 抬起头,这次风紫衣不再迥避他的视线,“不要这么亲昵的叫我丫头……既然只把我当妹妹看,就别对我这么好,别像是怕我误会怕我生气,如果这只是你想留下帮手帮你的手段,对我而言太残忍了……我会往心里头去。” 其实她早就在心里放上他的影子,也许比他能想象的更早,所以当年他失约,才会伤她这么重。 她不能接受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其实不那么重要,她嫉妒金灵灵能随他游山玩水,她不能理解他的隐瞒,却又守不住他的人,所以她选择远离,当作从不曾在意,只是他一回来,又总是招惹她,教她的心七上八下。 “你不是我妹妹。” 眼神一黯,她哽咽着说:“对,我只是祁府的丫鬟。” 突地,祁天昊站起身,一把拉住她往书桌的方向走,不顾她的挣扎,手抓得很紧。 “祁天昊,你干什么?快放开我!”这人手劲怎么那么大,不管她怎么甩都甩不开。他充耳未闻,绕过书桌,在墙上的钟道画像前停下脚步,抬起手抽掉书架上一本“祁氏族谱”,手往书架里按下机关,机关一按下,钟道的肚子从后面凸了出来,他拿下画像,她才看清楚画像后有一个暗柜。 太过惊讶叫她忘了挣扎,“这是…”老实说,要是没看过这一手,她在书房理帐一辈子也不会拿下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祁氏族谱” 他取出地图,将其在书桌上摊平,“这就是我瞒着你藏起来的东西。” 风紫衣走近,不一会,眉头蹙起,“这看起来像一张…地图?可是我看不出来是哪个地方的地图,这是我们红月皇朝的土地吗?” 地图画出的地理位置不像她熟悉的红月皇朝,虽说红月皇朝幅员广大,但格局方正,国土被夹在四座古城里,跟地图上的地方贴合不上,但说来也怪,这地图上标示的地名,却让她觉得颇为熟悉,像很久以前在哪儿听过。 到底是在哪儿听过呢? “这是一张地图没错,但可不是简单的寻路地图,而是一张藏宝图。”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藏宝图?” “小声点,你想要全天下都知道我有一张藏宝图?”看她惊讶的模样,他不禁失笑,难得能看她这模样。 闻言,风紫衣连忙捂住嘴,轻声的问:“这--…真的假的?” “丫头,你听过红月皇朝的传说吗?听过那首童谣吗?” “红月皇朝万万年那首?”他一点头,她神态更显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找到歌谣里说的那张地图了?你找到几百年前留下的宝藏?” 她心里顿时有些不悦,难道他是怕她分一杯羹,才瞒着她的吗? “你别乱想。”瞧见她的神色,他立刻就猜出她在胡想什么,轻轻拍了她的头一记,“我现在只有地图而已,至于那把歌谣里提到的钥匙,我掌握的讯息有限,倒是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 “对方?” “没错,这就是我瞒着你的原因。”他不晓得想要保护她的原意却会让她误会是疏远,他心一紧,如果没有今天这件事,她就要永远避着他了? “我懂了,想要这宝藏的不止你一个,而且对方应该也知道了藏宝图在你手中,这种事知道得越清楚的人越危险,所以……你才瞒着我?”一思及他是为了保护她才瞒着她,风紫衣眼眶又有些热意,心却没有了之前涩涩的感觉。 “丫头,你很聪明。”他疼宠的抚着她的长发。 有多久了?有多久他没能这么亲近的闻到这熟悉的发香……原来……原来他的眷恋这么深。 瞥了一眼他手臂上的刀伤,她不免担忧,“所以你这伤口根本不是宵小所伤吧,应该是对方派来偷图的人跟你打起来了。” 祁天昊点点头,“我在研究地图时,对方正好闯入。” 他将地图卷起,放回暗柜,再将机关推回、钟道画像挂上,牵着她的手走回书桌,示意她一起坐下。 看他不疾不徐的样子,她为他着急不已,“这宝藏值得你这么冒险吗?朱雀城跟祁府的财产已够祁府一家人挥霍好几辈子,你真是这么贪心的人,要财不要命?”她实在难以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 “傻丫头,还是这么急性子,就不能听我好好把话说完吗?就算我不要自己的命好了,我会拿一家人的命去赌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吗?”他轻拧她鼻头,气她这么不信任自己。 “可是……” 他打断她的话,“记得我十五岁那年蒙先皇圣恩赐封‘昊天神鹰’之名,随即接下朱雀城主之位这事吗?” 风紫衣点点头,虽然当时她还没进府,但也听说过此事,却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 “那年我进京面圣、上廷受封,当夜因圣恩难却,便在宫中住下一宿,不料在我避过宫中侍卫,于月夜下乘凉时,却让我偷听到一件大事。”祁天昊暗叹一口气,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巧合对他跟祁府,更甚是紫衣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什么大事?”竟让他脸色如此难看? “我见到当时的宰相跟先皇亲近的太监两人行色匆匆,又趁夜躲进后花园,实在太过可疑,便随后跟上,不料,竟听见他们谈起这宝藏传说。” “当时的宰相……不就是现在曹贵妃的亲爹,曹国丈?!”她一惊,有些不安,如果大少爷说的“对方”是指曹国丈,事情就麻烦多了。国丈曹惮承为人狡诈,擅使手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过后台硬,是两代老臣又是皇上的丈人,没人招惹得起。 “没错。听他们谈话的内容,提及十多年前那场宫中大火,因为起火点是冷宫,照理先皇应该不会太在意,但谁知先皇竟大惊失色,急忙前往冷宫,进了一个小房间后让那太监守在门外,他刚好在外听到先皇说了一句‘幸好,宝藏没事’。”想起当年,他思绪飘远。 不过当时的场景有点火药味,那个太监因为帮了曹惮承好些年,想多要点报酬,因此跟曹惮承起了争执,才会提到他对曹惮承的贡献,要不,他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没这么简单,又或许……这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注定要让他知道,注定曹惮承要失败。 宝藏?这好像不对……“宝藏就在皇宫?这藏宝图是骗人的?” “不是这意思。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因为我对曹惮承不放心,所以隔天我表面上做出回来朱雀城的样子,其实是暗中盯着他,想知道他要干么。” 眉毛一挑,她取笑的意味很明显,“大少爷,没想到你心机这么深沉,不过是一点不放心,就让你紧咬曹国丈。” “什么心机深沉,我是做事小心。”他立即敲了她额头一记,“不过我也算是有私心,所以在找曹惮承的把柄。” 抚了抚额头,她声音里透着不满,嘴上还是问着,“怎么?难不成他得罪过你?” “不是我,是先皇的御史大夫、我爹的挚友、视我为己出的干爹孟钦。”一想起教导他许多的孟钦,他眼里浮现淡淡的哀伤跟不平。 风紫衣揪起眉,她听过这个人,“是那个-··?当年参了曹国丈一本,后来因叛国罪入狱的孟钦?” 这件事在乡里间流传好些年,一直还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八卦,大部分的人都相信以孟钦的为人不可能叛国,一定是因为他参了曹惮承一本,才会被陷害问斩,也因此更多人不敢得罪曹惮承。 “没错,但我相信我干爹是被曹惮承陷害的,所以当年看他偷偷摸摸的跟宫中太监接头,除了怀疑他的目的之外,主要我也是想趁机找出扳倒曹惮承的把柄。”他不想干爹一世清名毁在一个奸臣手里。 “原来如此。”难怪他这么执着于这件事,他心里是很为孟钦不平的吧!“对了,你刚刚说宝藏在宫中是什么意思?” “就跟你说不是这意思,你这丫头话都听到哪儿去了!”真是不管长了多少年纪,就是没长稳重,“当年曹惮承知道宝藏之事后,一直跟太监里应外合,想要找办法弄到先皇的宝藏,连我知道的时候都已经是过了几年,当时他们正好在交换信件,我才知道所谓的‘宝藏’就是一些信件。” “信件?你把我弄胡涂了。”怎么事情越来越复杂? “我也是,所以我当年偷了曹惮承重誊的信件,才知道原来歌谣所说的藏宝图是真的,但不是真的失传,而是由古老的两大家族分别持有地图跟钥匙,每隔一段固定时间,便会回传家族所在位置,以确保安全,同时谨守非灭国之难不得动用宝藏的祖宗遗训。”说到这儿,他不得不佩服当年创建红月皇朝的祖先,这么做的确是避开有心人觊觎宝藏的好方法,也可避免贪婪的昏君浪费宝藏。只是没想到,会败在一个贪心的太监手上。“古老家族,像朱雀城的祁家、玄武城的传家?” “嗯,有点像,但跟守护国土的四大家族不一样,这两大家族是见不得光的,且得时常移居各地,说来还挺可怜的。” 她懂了,“所以,这些年你时常外出,根本不是为了巡视店铺、拓展事业版图,而是为了弄清楚曹国丈存什么心?” 如果是这样,她心里多少能释怀一点,毕竟那个姓曹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人,难保他找到宝藏后想干么。 “你说对一半。”瞧了她的黑发一眼,突地,他起身走到桌前,拉开小抽屉翻找着什么,只是嘴上没停,“其实这十年来我还是没弄清楚曹惮承想做什么,他这人很狡猾,我只看得出这些年他累积不少人脉,但又没有大动作,就是想禀报皇上也没证据,所以,我只能取巧一点。” 她斜睨一眼,又问:“取巧什么?” “其一,既然不知道他想干么,不如我早一步找到宝藏移走,让他扑空不就得了;其二,我如果动用人脉也学着他找那两大家族,以他耳目之广,必会察觉有异,所以我跟准之每回都等他有动作了,再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手又打开另一个小抽屉,东摸西摸。 “我还是不懂,你刚刚不是说两大家族会定期寄信给皇上,这不就知道他们在哪里了,还要找这么多年?”她盯着他的动作,翻箱倒柜的……在干么啊? “不,他们跟先皇之间似有暗号,每封信看似平常,这信件所代表的意涵亦是我后来推敲得知的,可惜这早被曹惮承看出来了,所以十年来,我们一前一后在找持有地图跟钥匙的人,直到两年多前,终于有地图的下落。”右手一摸到东西,祁天昊勾起唇角,握紧,又缓步走回她身边,只是停在她身后。 “两年多前……所以,你当年离开是因为……” “没错,是因为准之通知我曹惮承那边有大动作,为了抢得先机,我当时不得不离开。”他当时也犹豫很久,但若宝藏地图让曹惮承拿到实在太危险了,他只好先舍下她。 “那么你就是在当时拿到藏宝图的?”他站在她身后不知道要干么,风紫衣疑惑的回头看他,不料他也直勾勾的看着她,她脸一红,头又转回来。“没错,只是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他手指滑过她的发丝,帮她顺起头发来。 风紫衣举起手要阻止,却被他轻轻拍开,想起往事,脸颊更热烫,也就由着他,继续问:“风声怎么走漏的你知道吗?” “这么说好了,地图虽说是由一个家族守护,但族人中只会有一家真正持有,我找上那个持有人时,听说他已经让曹家找了不少次麻烦,听过我的身分跟用意后,便将地图给我,虽然他自己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自杀了,但难保不会有其它族人看过他跟我接触,也不晓得我被追杀的时候有没有被发现身分……” 她一惊,想要转头,却被他的大掌按住。 “别乱动。我当年答应你月余便回是认真的……只是没想到会跟持图人周旋了一段时日,知道赶不回,便让准之送了信给你,你收到了吗?” 点点头,感觉轻轻扯到头发,她知道他在干么了,他在帮她结发辫,顿时耳后一热。“我收到了,但你第二年也不回来,却连只字词组都没有。”所以她当时生气,气他贪玩。 “我被追杀了……别乱动--…丫头,你就不能乖乖坐好吗?你毁了我的发辫。”这么些年她毛毛躁躁的个性还是一样。 风紫衣回头瞪他一眼,“错,是我的发辫。发辫乱就乱了,你还有心情管这个?你说被追杀是怎么回事?快说啊!” “好,你别急。”他动作还是慢悠悠的重新帮她梳理头发,像是一直做同样的工作也不烦。“当年我拿走图后,曹家也发现有了程咬金,随后跟上我,准之送信未回,我以寡敌众,渐落下风,加上我怕身分被发现,连累祁家,只能四处躲避,后来在荒漠遇难,死里逃生后,才联络了准之一起回来。” 有些话他简单带过,不想她为过去的事担忧。 他当年被追进北方荒漠,除了环境艰困,充满不少毒虫野兽之外,水源亦极少,他好不容易找到绿洲小村,却因沙漠中季节性的大风沙而受困半年,直到商团经过才顺道带他离开,其实他当时能活下来,自己都觉得是上天眷顾。不过他猜想,大概是因为跟着商团,所以他的行踪才又慢慢被曹惮承追踪而至,毕竟走过的地方要不留下痕迹太难。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还气他气了好些年,原来他曾经面临生死关头,而不是乐不思蜀的忘了回来。 他利落的替发辫绑上坠有红色珠子的发带,嘴角有了笑意,“傻丫头,对不起什么,我又不怪你。” “那现在……曹国丈知道地图在你这儿,岂不是很麻烦?”她咬了咬唇,有些气自己。 她这嘴就是说不出想说的,本来是想问他怎么想她的,结果却又问了地图的事。 “是很糟糕。”这是他最不想遇到的情况,才会在外逗留这么久,没想到……“我还没搞清楚曹惮承的目的,又让他知晓我的身分,再说……我怕连累了天乐,所以才会叫你看紧她身边的人,不晓得曹惮承会不会利用我身边的人威胁我,不过,我已让准之去追那个袭击我的黑衣人,兴许能听到他们之后的打算……” “原来如此……对了,那把钥匙呢?如果赶快找到钥匙,先移走宝藏,事情就不用这样拖着了。” “丫头,你好聪明啊。”害他忍不住想捏捏她的脸,逗逗她,“是这样没错,但怪就怪在这里,我知道宝藏之事后,曹惮承只专注于找地图,我怀疑,也许钥匙早就被曹惮承找到,毕竟宫中大火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别闹。”她揪了眉,挥开他的手,“嗯……这很奇怪,如果钥匙和地图被找到,皇上会不知道吗?这件事,先皇应该跟皇上提过吧?” “没错,所以曹惮承才需要一个里应外合的人,除了偷信件让他重誊之外,也打算找到东西之后,假冒笔迹继续送信,这倒便宜我了,我让准之暗中查过,皇上到现在都还有收到地图跟钥匙的位置回信,但这些信是假冒的,所以曹惮承不动作,我也没法子找到钥匙。”原来他是想,也许先知道宝藏的位置,没有钥匙也能有别的方法入藏宝地。 “哪那么刚好啊,那个太监也伺候两朝皇帝?”她又伸手拨开自己的辫子,因为他一直拿辫子搔她痒,顿时,她有一种当年幼稚的祁天昊又回来的错觉。 “这次你猜错了,你再猜猜看曹惮承找了谁当内应?这事也多亏了准之在宫里高来高去的查探。”毕竟他身为金雀城城主,很多事不方便亲自出面,幸好有准之这个浪荡子可以帮他掩护,加上准之的武功造诣也高,查探事情更是方便多了。 “啊―曹贵妃?!难怪……”如果是曹贵妃,说不定还比太监更好办事。 “丫头,你可比准之聪明多了。”这前后因果,他跟准之也是推敲好久才弄清来龙去脉的。 “那当然……”等等,提到金准之,倒是提醒风紫衣一件事,她语气一沉,“说也奇怪,不让我知道这事是对我好,怎么你们这么讨厌金灵灵,就什么事都让她知道、让她跟着?” 突地,他笑出了声音,低低沉沉的在书房迥荡,但他不回答,只问:“丫头,你这是吃醋吗?”然后又拿发辫搔她痒,等她什么时候发现这辫子的奥妙。 “哼。”她甩头,把脸避开,却避不开他捉弄的手,眉眼染上恼意。 “真倔,算了,谁叫你的嚣张是我宠出来的。”见她还是不理他,他终于愿意解释,“灵灵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地图的事,准之很宠灵灵,怎么可能会让她冒险?她随我们游山玩水,只当我们在找些珍奇稀物而已,准之报消息给我时,就是靠她联络,其余她知道的可比你还少。现在,你还要生气吗?” 他失笑。真没想到她会吃灵灵的醋,幸好,灵灵见过天乐之后,就说有事要先回玄武城,不愿留下来陪她没用的哥哥诱拐未来嫂子。 “哼。”她嘴嘟着,其实心软了,放在心上多年的石头,像是放下了,“你怕我生气干么?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果然是个倔姑娘,“没关系?丫头,你看不出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吗?” 闻言,风紫衣心跳加速,但想起他瞒了她这么多年,嘴上还是不承认,头又多侧了几分,“我看不出来。” “不,你看得出来。”他取笑,“不过你不应该侧头看,而是低头看。” 低头看?风紫衣直觉低头,正好看到自己的发辫,绑着辫子的发带使她一愣,“这是……” “看出来啦?”轻笑出声的祁天昊拨开她遮额的落发,“这是你几岁的东饮西?” “十三……原来你还留着这东西,当初干么不还我?”这是她从小用到大的丝带,后来跟着她进来祁府,不料,十三岁那年跟他有些争执,东西被他抢走,说什么都不还她,为此,她还跟他冷战了好些天。 不过她这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什么大事她不会记在心上,没几天就忘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伸手想取下丝带看清楚,却被一只大掌阻止。 “不许取下。”他按住她柔黄,大掌一包握在手心。 “大少爷……”她微挣地想将手抽回,他反而握得更紧。 “天乐说我对你藏有私心,不肯放你走,这些年来,你看不出我的心意吗?紫衣,我喜欢你,早在两年多前,你失踪落水那次我就发现了,你有发现我当初离开前的犹豫吗?” “我-…以为你只当我是妹妹,在我生病的时候还要跟金灵灵出去玩。” “现在知道误会我了吧。”他一笑,以未受伤的臂膀轻拥她。“紫衣,那你喜欢我多久了?” “你……谁喜欢你呀!”她言不由衷的轻斥,泛红的小脸透露着女孩家的娇羞,她才不让他知道她也许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 “紫衣,我把你放在心里很久很久了,你是我在绝望中非回来不可的理由。” 为了见她,他独自撑过烈日和狂沙。 “大少爷……”她双眼迷蒙。 “叫天昊,还是你要我继续叫你丫头?”他俯身低诉。“我真喜爱你,恨不得占有你的身和心,让你只属于我一人所有,此生此世不离我左右……” “天昊…” 在他令人安心的怀抱中,风紫衣第一次卸下重重的包袱,如释重负地忘了依赖着她的众人,此时她不是众所托负的风紫衣,只是单纯被他所爱的小姑娘。 第九章 好动的祁天乐根本待不住屋里,休息不到两天便偷偷溜出府玩,一点也没有身为孕妇的自觉,更忘了自己现在是贵妃身分,这样的举动有多危险。所幸有随身侍卫前后跟着,倒也没事,但宫里待久了,体力不如以往,不过是一个晚上贪看月景、吹了冷风,便染了风寒,病奄奄地躺在床上。 加上她怀有身孕,太医不敢下猛药,仅能依她体质调配温补药方,以驱寒解热的方式加以调理。 然而病体未愈的她偏偏这时候才开始害喜,嗯心反胃的吐个不停,越是吐就越吃不下,吐到无物可吐时,就直呕酸水,这样折腾下来,原先丰腴的脸蛋因而消瘦了不少。 看到伺候的娘娘瘦到面色苍白,孕吐不断而神色憔悴,随行的太监、宫女个个焦急不已,深恐自己人头落地。。尤其是任公公,气急败坏的声音越来越高昂,“哎哟!紫衣丫头,你快来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娘娘的气色越来越差了,吃什么吐什么,你快想想办法,要是娘娘的身子一直这样下去,皇上怪罪下来,大伙儿都别想活命。” “公公别心急,女人怀孕都是这么过的,太医开了补药,先吃几帖再看看。” 风紫衣嘴上说的轻松,但心里着实忧心又心疼,时时刻刻盯着因妊娠而苦的贵妃娘娘。 其实伺候天乐这事不该落在她头上,但她跟祁天昊都担心会有人想害天乐,所以当初就跟任公公坚持,天乐住在祁府时,伺候天乐的贴身丫鬟得是祁家的下人,刚开始时任公公是反对的,后来因为较为欣赏她,才答应由她亲自伺候。 “你叫我别急,你还有没有良心呀!我们娘娘可是金枝玉叶,怀的又是身分尊贵的龙子,若有个闪失,这可怎么办呀!”高昂的声音再起,片刻不肯休息。 任公公捏起莲花指,扭臀跺脚,喳喳呼呼地摆手摇首,坐立难安的来回走动,上至御医,下至宫女,他全给骂遍了,无一遗漏。可他还是不满意,凡是祁府的仆从婢女,他见一个骂一个,没人能逃过他的毒舌攻击,个个被骂得体无完肤、羞于见人。 “任公公,吃口我们朱雀城才有的桂花酿,静静心、平平气,瞧您急得眼角都生出细纹了。”风紫衣以他最在意的容貌转移他的注意力。 “娘娘她……”哎哟!真有细纹吗?抹些玉露膏不知道能不能挽救。 任公公急忙轻按眼睛四周,就怕长皱纹,神经质的动作宛如爱美女子。 “娘娘凤体是否安康,我和您一样忧心,可您若不先心平气和地照顾自己,又哪来的余力伺候娘娘?” 听她说的有几分道理,稍微平静下来的任公公啾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挺有见识的,当个丫鬟着实可借。” “蒙公公和主子不弃,紫衣尽力而为,不敢有一丝懈怠。”她谦虚地说道,只想着多转移他的注意力,别再扰了府里的安宁。 说来,这家伙可比天乐更难伺候。“以你的能力在宫里当差,一定深受重用,要不要我带你进宫--…哎呀!我的好主儿,怎么又吐了?!快快快,快拿椰子水给娘娘漱口。”真是要命哟!这回去怎么跟皇上交差啊。 祁天乐睡得不安稳,一阵反胃,翻身又是一吐,急得头发快白了的任公公赶紧上前要扶。 “任公公,我来吧,娘娘未入宫前都是我在伺候她的。”怕这身子比女人娇贵的公公会越帮越忙,风紫衣快他一步抢先扶住好友。 一闻令人作呕的酸气,任公公连忙点头,掩着鼻退开。“好生照料着,别摔着娘娘。” “是的,公公,您往后退一点。”她苦笑。这天乐呀,难得见她这般安静,叫人看了心里不舍。 “你呀!紫衣丫头,我是看你手脚灵巧才让你伺候娘娘,你可得用心点,不要起坏心眼……”怕人家说他奴才不像奴才,尽在一旁享福,任公公特意扬声交代。 宫里不用多想也知是太监宫女最多,正得势的他细皮嫩肉的,可见从未做过什么粗活,一张嘴吆喝一声,多得是代劳的人。所以说他是命好,面相生得好又能言善道,只要哄得主子们开心,丰厚赏赐随之而来,地位也水涨船高。 既然在宫里就享福惯了,出了宫,他也没打算自己来。 “小任子,你吵得我头都疼了,一边站着去,别再开口了。”整个屋子就他一人的声音。 气虚的祁天乐靠着风紫衣,脸色偏白地扶着额,虽然声弱些,却不失贵妃威仪,以命令的口吻阻止太监的喋喋不休。 “是,娘娘。”守着宫中规矩,任公公退到门边,等着主子召唤。 此时有数名宫女端着早膳前来,其中一名名唤彩霞的带头宫女先以银针试毒,另一名带头宫女明月才命其它宫女将膳食一一摆放上桌。 当彩霞在盛鲍鱼干贝粥时,明月刻意看了风紫衣一眼,瞧对方视线往粥上一落,赶紧垂目低头,怕与之目光相对。 风紫衣心中留了底,准备晚点让祁天昊查查这宫女的背景,要不就把她调走,当然,在做这件事之前,先让天乐吃东西比较重要。“怎么又是这味道?拿走、拿走,本宫不吃!”祁天乐耍着脾气,连看也不看,就发着火要人将早膳端走。 “娘娘,不吃点东西,身子骨怎么消受得了?多吃点,别让人看了心疼。”风紫衣轻声哄着。 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说要吃药便耍赖装睡,没半丝长进。 “人家就是不想吃嘛!我……嗯!好想吐……拿……拿开……”一说完,她又吐了一口酸水。 连忙以盆子盛接的风紫衣轻抚她的背。“不吃不行,瞧你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再这么下去,心、肝、肺全呕了一地,装也装不回去。” 知道她性格,她故意吓她。 “紫衣……人家真的吃不下嘛!”祁天乐眨着盈满水气的眸子,恳求着。 她硬起心说:“装可怜也没用,多少给我吃一点,不顾着大人,肚子里那个小的也要吃饭,你这个狠心的娘想饿坏孩子吗?” “可是我现在只想吐…”抚着孕育皇子的小腹,祁天乐脸上泛着为人母的慈光,剩下的抱怨因此吞回肚里。“娘娘,就吃几口,你就忍耐一下,记住紫衣的话,为母则强。”她必须为孩子保重,更必须为了这些关心她的人保重。 “为母则强……”她小声的念着,虽然还是很难受,却不再拒绝,“好吧,那你喂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吃。” “嗯,这才乖。”她大概是当今圣上外,唯一敢摸贵妃头的丫鬟。 风紫衣一使眼色,彩霞便端来八分满的鲍鱼干贝粥,体贴入微的风紫衣接过,一口一口吹凉,这才送入祁天乐微欧的檀口,慢慢地喂食。 只是那几乎吃不出腥味的鲍鱼干贝粥一入口,祁天乐的表情立即一变,难受地捂喉欲吐。 虽然在风紫衣严厉的目光下她勉强吃了半碗,但吐出的量也差不多有一半了,让人看了万分不舍,却又无法代她忍受孕吐的难过,只好看她边吃边吐,最后再安抚她多睡一会。 “这可怎么办才好……”风紫衣喃喃念着。自走出房门,她的眉头就不曾舒展,忧心仲仲,绞尽脑汁就希望能减轻天乐的痛苦。 可毕竟她是未出阁的姑娘,没法体会身怀六甲的感受,府内的大娘大婶都是苦命人,生孩子就像下蛋一样简单,哪有人娇贵如她家主子,怀个龙胎像要她的命似的。 此时面对她走来一名雍容妇人,见她失神的样子,轻柔的摇了她的手臂一下。 “紫衣丫头啊,什么事怎么办?瞧你念念有词、恍恍惚惚的连路都不看了。” “呃!夫人,紫衣给您请安了。”她福了-福身,态度恭敬。 风紫衣的神态有别于对方涓心的态度,因为她对人向来是只看心性不看身分,方涓心不值得她的尊敬。 迎面走来的妇人,是祁老爷的元配,祁天昊、祁天乐的亲娘,常年茹素礼佛的大夫人梅瑛嬿。 “免了,不用多礼,自家人还客套什么,难得见你一脸愁容,是府里谁又给你找麻烦了?我替你说说他们。”虽说她平常不理事,但那是知道紫衣做得好,况且天昊那孩子也信任她,她便更一心向佛了。但若几个玩性太重的主子给丫鬟找麻烦,她这大夫人的面子还是用得上的。 风紫衣微微苦笑。“不是主子又闯祸了,紫衣是担心天乐小姐的身子,她的状况不太好。” “又吐了?”一提到她的贵妃女儿,祁夫人也眉头深锁。 “嗯。”蚝首一点。 “这孩子平时一向活泼,现在这样也真是难为她了……啊!我差点忘了,这儿有个方子,你让人去抓来熬给她喝,当年我怀她和昊儿时也折腾得半死,全靠这个方子,撑过那段严重害喜的时日。” “真的这么有效?”原来有这种东西。 “那当然,别烦恼了,药方在我房里,你跟我去取。” 风紫衣连忙点头,跟着梅瑛嬿拿到药方后,还谨慎的先问过太医方子是否妥当,而后才嘱咐下人买回药材,在屋前兴起药炉,依照梅瑛嬿交代的,熬煮三个时辰,寸步不离的就守着那汤药。直到天色趋暗,小火慢熬,烟气袅袅上升,浓而清甜的药香味不断散发,汤药滚动的沸腾声轻轻响起,药差不多快要煎好了。 “紫衣,你在干什么,我来帮你好不好?”看起来好像很好玩。 闲着没事做的祁天喜突然出现,一把抢过蒲扇,大力地朝药炉褊风。 “慢!慢!慢!天喜,你要毁了我这炉药呀!”看星火纷飞,风紫衣吓了一跳,连忙制止。 “人家想帮忙嘛!大姊……呃、娘娘整天病奄奄的,没有一丝元气,我想她快点好起来。”祁天喜天真的说着。 虽说她跟大姊同父异母,但比起不亲近的亲娘,大娘跟大姊对她还比较好,况且她娘总说她跟哥哥是不争气的孩子,生他们一点用都没有,她打小到大都是紫衣跟大房的人陪着的。 “好好好,那你在旁边看着就好,若是火大了,你提醒我一声。”就像对天乐一样,风紫衣轻声安抚着。祁天喜还是孩子心性,当煎药是件有趣的事,即使手中的扇子被拿了回去,她还是用葱白小手轻褊,好像有了她的帮助,药会更快煎好。不一会,祁天喜期期艾艾的开口,“那个--…紫、紫衣……” “小姐是不是又想偷溜上街了?”她心里想些什么全写在脸上。 被看穿了心事,祁天喜心虚地一吐粉舌。“哪--…哪有,我最近都很乖,不信你问玲珑和妍儿。” 一旁的两个丫鬟不约而同的撇开脸,一个看着树上的鸟窝,一个低视落叶中的蚂蚁,没人肯挺身作证。 “小姐,该收收玩心了,你这年纪都该嫁人了。”蓦地,风紫衣想到人品还算不错的金准之。 其实有个人照顾天喜也不错,金准之这人是没定性了点,但看得出来他对天喜是真心的,要不,照他那个性哪会到现在还不肯离开祁府,即便是受她刁难也是暗吃闷亏,不敢多说什么。 “我才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紫衣……啊!好烫、好烫,我的手……呜……呜……好痛……”就在她嚷着不嫁之际,挥动的小手碰到高热的药炉,几根纤指当下烫得又红又肿,痛得呜咽不已。这一喊痛,风紫衣和玲珑、妍儿全围到她身边,又是检视伤势,又是轻哄,又 是上药的,把这娇贵小姐伺候得无微不至。 就在背着药炉的主仆几人专注在烫伤的部位时,没人注意到有只手悄然伸向炉火,在热得烫手的炉盖被掀开又覆上的时间里,一小撮白色粉末已融入药中。 无声的脚步来了又走,这时风紫衣才想到药已经差不多好了,她拿了个空碗盛药。 “好了,小姐,别哭了,都快当姨娘的人了,要给小外甥当个榜样。”忙完了天乐的事,她想,就替天喜的婚事做准备吧。 不知汤药已经被动过手脚的她手捧热碗,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为小姐作嫁,一手推开房门,越过托腮打盹的任公公,走向祁贵妃…… 今年正当朱雀城多事之秋,才刚迎了正得宠的贵妃娘娘回娘家,不料,娘娘还来不及回宫,就在娘家小产了,除了皇子不保之外,娘娘更因此气虚体弱,半昏半醒。 此事连夜传回京城,龙颜大怒,皇上命人速速带回宠妃,并立即下令严办此事,经由曹妃建言,为怕城主徇私,此案交由皇上亲自指派的尚书大人审理,再由曹国丈陪审。 三天前,尚书大人李德勤、国丈曹惮承来到朱雀城,不顾祁天昊反对,立刻先关了祁府的丫鬟风紫衣。 照伺候娘娘的太监任公公所言,因为祁府坚持且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他才答应将贴身照顾娘娘之事交由风紫衣负责,此后,伺候娘娘的汤药膳食皆由风紫衣接手,若说他有错,只能说是玩忽职守,并非害娘娘小产的凶手。 所以任公公被判三十大板后,立即起程回宫照料贵妃娘娘,以弥补其失职。 而一群太医坚持药材没问题,且不肯承认娘娘小产前,风紫衣曾经向他们询问过一帖药方,只说是奸人相害,最后太医们人人被罚三十大板后,也立即回宫加入照料娘娘之列。其它随行来到朱雀城的太监宫女则异口同声说,风紫衣最后呈给娘娘的补药,他们从取药、煎药到送药通通没碰过,李德勤罚他们重责四十大板后,一样通通遣回宫。 听说,回宫的途中,一名叫明月的宫女跌落八里坡,不治身亡,但城里的大案子还没审完,没人有空理一个小宫女是生是死。 风紫衣则是因为罪行重大,怕其串供,先行关入牢房,三天后再审。 祁天昊心焦如焚,终于等到三天后。 朱雀城虽是红月皇朝的土地,但这些城主就像各地分封的王侯一样,有审案之权,以祁府厅堂充作大堂并无不可,主审李德勤高坐主位,陪审曹惮承在一旁看着,祁天昊却因需避嫌而插不上手。 祁家上自主子下至奴仆皆在厅堂内外等候结果,一刻钟前,风紫衣被宣上堂,一刻钟后,她让人拖进熟悉了十年的厅堂,跪在她走过无数次的地板,才三天不见,竟神形憔悴不已。见此,祁天昊极为不忍却无能为力,他瞥了曹惮承一眼,见对方也是颇含深意看着他,他心里暗暗喊糟。 “不是我。”厅堂之上,一句铿锵有声的辩解,万般委屈。 李德勤作足派头,惊堂木一拍,怒斥,“好个贱婢,此事人证物证确凿,由不得你否认!” “什么人证物证你拿出来。”风紫衣头一抬,咬着牙问。 “哼,来人啊,把人证物证呈上,本官要这刁妇认罪!”李德勤挥挥手,立即有人呈上东西。 木桌上放着一个瓷碗、一包纸包,还有几张写有字迹的白纸。 李德勤拿起瓷碗质问,“你可认得这碗?” 也许是含冤不平、也许是好友小产带给她的冲击,风紫衣竟然挑衅的笑了,“我认得,这碗下有个祁府的家徽。” 李德勤有些得意,“没错,这就是你当初呈给娘娘―” “哈哈―李大人不知道这碗祁府里有上百个吗?上呈娘娘?哈哈―祁府连狗吃的食物都用这种瓷碗装!” “你……你、你这刁妇!”李德勤被她这一笑,气得脸都红了,观望四周,见祁府的人也似在看他笑话,更为气愤,“这碗是当初你呈给娘娘的补药碗,娘娘只喝了半碗药便小产了,任公公一觉有异便让侍卫抓你,这碗是由任公公亲自交由太医,太医亦确认药里给人下了打胎药,你还想狡辩吗?” 梅瑛嬿闻言一惊。这药方是她亲自交给紫衣的,她自己也吃过,不可能有问题,她想上前说话,却让儿子斓下。 他摇摇头,示意娘亲看清局势再说。 “我没有买过打胎药。”大夫人不可能害自己的女儿,药方不可能有问题,她得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哼,死丫头还想辩解,那这东西怎么说?”李德勤拿高方才木桌上放的纸包,一打开,里面有白色的粉末。 “不知道,也许是大人用的水粉吧。”她看了李德勤白得像墙的脸一眼,取笑的意思很明显。 李德勤的脸登时先红后紫,“胡说,这就是被磨成粉状的打胎药,还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你怎么说?天沧药房的掌柜也作证,是个娇小的姑娘跟他买的打胎药,由不得你否认!” 他爱漂亮众所皆知,但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嘲笑他学姑娘家用胭脂水粉,偏偏这丫头竟当众让他难堪,哼,说什么他也要把这丫头往死里送! “哈哈―” 堂木一拍,“你又笑什么?亡 “对不起啊,李大人,我最不能忍笑了,我入狱三天,谁想在我房里放东西,我哪管得着,另外这掌柜可还说了什么?不然仅凭一句娇小的姑娘,就要定我的罪,那朱雀城里的姑娘至少死一半,哈哈―笑死我,朱雀城以后最大的墓地就叫姑娘冢好了。” “你…”他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他的确是叫人随便问问掌柜就好,回报的结果,他也没细听, “你不用得意,看看这些是什么?”他手一挥,刚刚那迭写有字迹的纸全往风紫衣跟前丢,是那些太监宫女太医被。打板子之前认的供,白纸四散,她却一张都没捡起。。“这些是人证,那些太监、宫女、侍卫都异口同声,这碗从头到尾是你端的,药也是你煎的,就算你否认买过药,但能否认药不是你下的吗?难道给娘娘端药时,你有假手他人?” 假手他人?风紫衣蹙起眉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这药方她是刚拿到就让人去抓的,抓药的人是玲珑,她信得过。 但她也的确没离开过药碗,除了-…对了,除了天喜烫伤时,她的视线离开了一会,难不成有人趁机陷害她?是谁? “本大人问你话呢,装哑巴是吗?” “我的确没有假手他人。” “果然,犯人就是你,毋需再审……” “等等―”大声一喝,跪在堂下的她目光清澈,神色凛然,叫人一震,“大人,你不问问民女的动机吗?还是大人要替民女说说,民女何以加害打小一起长大的贵妃娘娘?” “这……”李德勤为难了,老实说他也知道风紫衣跟贵妃娘娘没有利害关系,这问题他三天前想不出,现在也不可能想出来。 在一旁握紧拳头的祁天昊松了口气,他相信紫衣只要咬紧这点,案情审理就会变缓,他就有办法救她。 不料,一直没开口的曹惮承精光一闪,说话了,“这丫头说的不错啊,她这小丫鬟怎么会有害娘娘小产的理由呢?这我也是想不通,还是:-…你说说你熬药的时候可还有其它人在吗?” 熬药的时候,就她跟天喜、玲珑、妍儿在一块,不,这些人都不可能害天乐,一是她信得过,二是她们跟她一样没有理由。 “你可得想清楚了,也许是有人嫉妒别人好过吧,这种事在大户人家最是常见,尤其是大房和偏房之间……”曹惮承点到为止,笑笑的啜了口茶。 闻言,祁天昊一震,迈步走上堂前,“李大人,请容本城主说几句话。” 看城主上前,祁府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看来祁家大少爷想到法子救风紫衣了。可是李德勤有些不愿意,“祁城主,不是本官不敬你,但你毕竟是关系人,这……” “不,我的意思是,这案子不用审了,贵妃娘娘小产一事,肯定是这狂妄的丫鬟所为!”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风紫衣更是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只是她的眼神再也对不上他的视线,也看不清他说话时的表情。他真是这么想? 曹惮承倒像是有些不高兴的捻了捻八字胡,不等李德勤开口便先插了嘴,“喔,祁城主此话怎讲?难不成这丫鬟真有害贵妃娘娘的理由吗?” “以证据来说,人证物证皆俱,便不必我多说,至于动机,这丫鬟早就言明了,不是吗?” 闻言,风紫衣握拳握得颤抖,“祁天昊你胡说,我有什么动机?!” “两个月前我由外返回朱雀城,这大胆丫头当着众百姓面前说想谋财害主,多得是人证,岂是本城主能作假的?本城主一时以为是玩笑而不察,想必这丫头是怕贵妃娘娘碍着她的计划,遂设计娘娘小产,要让娘娘早回宫中,帮不了祁府,只是不料自己会惹祸上身吧。不过此事……本城主亦难辞其咎。”祁天昊字字沉重,像是无比痛心。 “……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是这种人?”跪在堂前,她一双眼盯着始终不看她的他,声音像是倏地被抽了生气般无力。 祁天昊没有回她,只看着李德勤,“李大人,恳请您尽快对这不忠不义的丫鬟判刑,还我亲妹、我祁府一个公道!” 闻言,风紫衣更安静了,比起之前不畏李德勤,勇敢替自己辩解时的样子,现在她像是枯萎的花朵,不发一言,只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祁天昊。 李德勤抓住机会,惊堂木一拍,“风紫衣,你这张利嘴可还有辩解?” 摇摇头,她仍是看着祁天昊,眼神里的悲伤太明显。 于是李德勤高声宣判,“风紫衣罪证确凿,先行押入大牢,三日后斩首示众!” 风紫衣悲哀的想,如果他愿意回头,她就相信他一次,但他没有,直到她被两名壮丁粗鲁的拖出厅堂前都没有。在众人惊呼声中,顿时祁府上下一阵痛哭,曹惮承则是从头到尾都跟祁天昊视线交接。 尾声 “你……你……你这不肖子竟然这么狠毒,亲手将咱们紫衣推去送死,你的心被狗啃了是不是?!你怎么狠得下心,狠得下心呀!”祁老爷痛心不已,不断敲着木桌,直指逆儿。 “昊儿,那包药是我给紫衣的,你拿我定罪吧!不要斩……斩紫衣,她是无辜的,你放过她,让娘去替她死,紫衣是好姑娘啊!”梅瑛嬿自责不已,想着如果不是她给了药方,乐儿跟紫衣就会没事…… “呜……呜…大哥,你是坏人,你为什么要回来?紫衣……呜…紫衣才不会害天乐姊姊…你是大坏蛋,我不跟你好了……”祁天喜哭得一喘一喘。气虚体弱的、送入死牢的都是最疼她的姊姊啊! “城主,紫衣本性不恶,虽说有时管教少爷小姐们严厉点,但绝做不出伤害主子的事,您要查清楚才好。”祁贵也出面求情,这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不会是坏人。 “大哥,说紫衣砍掉我一双脚让我去不了花楼我还相信,她怎么可能会是害天乐小产的人?这不可能!”祁天欢平常很怕自家大哥,但事关紫衣,再怕他也得硬着头皮出面。 在众人哀泣声中,唯独方涓心大大声的笑了,“哼,你们是风紫衣肚里的蛔虫啊,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人家说人心隔肚皮,那丫头欺凌主子惯了,谁晓得她是不是嫉妒贵妃娘娘的好运,发了疯的陷害她呢?我就说城主这次是明察秋毫,做得好。” “姨娘,你很高兴是吗?”祁天昊冷冷的声音一起,众人皆打了个冷颤。 方涓心倒有自知之明,笑笑的站起身,“我没这意思,瞧这天色也晚了,我身子不好,就不陪你们聊了。”一手搭上丫鬟伸来的手背,她一扭一扭的离开厅堂。 这几天得早点睡,三天后,她要早起看好戏呢!祁天昊眯着眼看她离开,拳头握了又松,这次倒没说什么,视线重回到厅堂上的众人,语气仍是冷冷的,“天晚了你们没瞧见吗?都去歇息吧。” “谁说可以去歇息了?”一道灰蓝色身影踏进祁府大厅,教众人讶异。 祁天昊回头,点了点头,“爷爷您回来了。” 他问候的老人看起来风尘仆仆,且耳边插上一朵大红花,腋下还夹了一头老迈的大乌龟,象头一伸的探出头瞧着众人,一双黑不溜丢的龟眼转着,要不是现在气氛太沉重,大伙准会笑出来。 “如果你还叫我、一声爷爷,就立刻放了紫衣,不然我砸破你脑袋!”祁老太爷高举乌龟,作势要往孙子身上丢。 他云游在外时,正好听见贵妃娘娘小产的消息,当下踢烂前朝帝陵,带着他的宠物,一日千里的由天山的纳木措湖赶回,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风丫头要被问斩的消息,还是由于城主作的证,教他更是怒火中烧。 祁天昊看了乌象一眼,仍是淡淡的说了句话,“不能放。” 尽管一句不能放引起群情激愤、众人哭号怒骂、乌龟四处爬行,都无法唤回祁天昊的心意,他只是冷着脸转头离开厅堂。 潮湿的牢房里传来一股发霉的味道,肥大的鼠辈在角落里钻来钻去,阴暗的四周传来怪异的声响,沙沙沙地似风吹过。 只有一小口窗射进的月光,照着一堆看似腐朽的稻草,仔细看,有个人窝在草堆上蜷着身,一动也不动,彷佛没了气息。 细闻,才能听见她近乎呓语的呻吟,“--…药不是我下的--…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是我……不是我……你怎么可以……冤枉……为什……么……” 关入地牢的头一夜,风紫衣就病了,牢房的湿气太重,加上身心俱疲,自此,她高烧不退,整个人半昏半醒。 因为是待斩的重刑犯,所以不准人探视,牢里看守的侍卫更希望她早死了好,省得要拖她入刑场的力气,所以哪可能会替她找大夫。她依然昏睡不起,一道拉长的黑影覆盖其上,看着她许久,只是她终究意识不清而没有睁开眼。 “你受苦了。”压抑的男声低沉而沙哑,微带哽咽。 明明已经拿钥匙打开锁、走进牢房,明明手已经伸出,只要再往前一点就可碰到她,两人此刻仅相距一步之遥,但他却颤抖着手,迟迟没有上前。 一抬手,他将眼角的泪水抹掉,却还是惊醒了她。 “是谁……”下意识的低唤,其实风紫衣没全醒,脑袋还是像团迷雾。 他伸出颤抖的手,先将她脏污的发拨开,露出一张清瘦小脸,不小心,泪又滴在她脸上。 “啊…下……下雨了……”她想拨开雨滴,却已经没有力气……算了,雨冷冷的滑落,就跟她的心一样。 “没有,没有下雨,乖,我们出去了。”抱起浑身发烫的人儿,他还是止不住泪水落下,只是都渗进了她的衣服里,不让她知道。 “……不用了……我没有地……没……地方可去……”祁府不要她,她便没有地方可去。 闻言,他的心更酸了,“丫头,撑着点。”。似听见他的呼唤,原本平静的羽睫微微颤动了几下,无神而涣散的眼慢慢张开,像看到东西似的举起手,又缓缓放下。 在她手落下之际,一只大而厚实的掌及时握住她无力的柔黄,柔情万千的放在唇边摩掌。 “祁……天昊……” “是我。”她认得他了吗? “是你啊……我恨你……” “恨我……”他怔仲的低喃,抚着她的手顿感冰冷。 像是真的累了,风紫衣没有再说话,尽管他不断说着道歉,尽管他温柔的抚着她,她都没有回应。 “好了吗?”一道猫似的女子细声传来。 “在这里。”闻言,阴暗中,纤细的身影徐步走来,在拉开的牢门前停住,微弱的月光映出白哲的脸。“她……”是不是死了?来人没敢问出口。 他摇摇头,“没事,受了点寒,我输了真气给她,让大夫看过就没事了。”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那你们快走吧,我怕醉酒的侍卫很快就会醒过来。” “那你……”虽然已经下了决定,但毕竟是一条人命,他给她反悔的机会。 她含笑走进牢房。“她当年冒险救起溺水的我,我这条命就算给她了。” 看了怀中女子一眼,他沉重的说:“她不会喜欢这种做法。” “那就告诉她我嫁人了,对方是个四处卖杂货的小贩,我这被爱情冲昏头的丫鬟跟男人跑了。”她知道她的性格,这说辞她也是老早就想好的。 黑眸中带着一抹感激,祁天昊最后留下一句,“谢谢。” “我不需要感谢,如果是为了她,我很高兴,请不要为我难过,若真的要谢我,就替我好好照顾她吧。”她笑着,走进牢房的步伐没有迟疑。一点头,他转身离开。昏黄的半边月斜挂半空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暗巷,那一夜,风紫衣梦到她被紧紧抱住,熟悉的气味残留在衣服上。 月色里,车声挽挽,昏睡中的她在颠簸中被送出城,没人知道她将往何处去,马车只是一真直朝着北方的城镇前进,直到月儿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