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恩浩荡 下》 第一章 “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升平仙岛隐,万般金银土里藏,一把钥匙一方图,缺一不可贪求宝,青龙将军守将门,白虎王爷镇八方,朱雀玄武齐护宝,富可敌国数千秋。” 顺口的童谣不断从孩童的口中传出,百姓们来来往往四大古城,无论是在哪个角落歇脚,对这童谣都不会陌生……即便是从南方的朱雀城走到北方的玄武城,歌词一字不变,仅只有口音上的区别。 北方人的口音跟行为都较南方人豪迈,这里确确实实是北方古城―玄武城。 此城产岩盐,为了避免过度开采,城主佟忌仇规定限制一定的产量,岩盐买卖也全归佟家操作,再拨出一部分营收建设玄武城,只是,岩盐产量毕竟有限,所以玄武城并不富有。不过玄武城倒是有件让人津津乐道好些年的趣事,就是富有神秘色彩、老是戴着面具的城主佟忌仇,听说…… “小喜,你又磨磨蹭蹭什么?”前行的姑娘连头也没回,檀口轻启的娇喝着。 这姑娘扎着两条麻花辫的朴实外表看来像寻常人家,可身上衣服的质料却是轻软的纺网,红花雪青配着浅紫丝裙,怎么看都觉得多了一分娇贵小姐的气势。 “跟上了跟上了。”一名戴着灰色羊羔小皮帽的年轻男子回话,小跑步追上前面的姑娘,嘴里嘟嚷着,“可惜了,我就要听到那个佟忌仇有什么八卦了。” 虽说是男子,但其脸蛋出奇俊秀之外,还带着一份娇惑和喜气,红艳艳的小嘴彷佛刚吃了糖渍的红李子,说男又似女。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虽不突兀,但也引起城里百姓好奇地回眸一瞧,毕竟是贫乏的城镇,少有人愿意入城,突然多了两张生面孔,难免让人感到讶异。 “嘴里念着什么?说来我听听。” “呃,没什么:-…对了,小青,为什么你叫我小喜啊?”不是说好了叫小毛吗?虽然这名字习惯点,但常常换来换去的她会搞不清楚。 “错,我们每走过一个地方就换一个名字,进了这玄武城,往后叫我……小紫,叫自己小喜,这样就不容易让人找到了。”她完全是看今天心情决定名字的。 “哎呀,小青……小紫,你好厉害啊!” “佩服够了吧!快点跟上来,别东瞧西瞧引人注目,对了,把头压低不准看路边的乞丐。”她回头督促着。 摇着头,她轻轻叹息,为城中百姓的贫穷觉得难过,但他们再可怜,她也不许身旁的人出什么鬼主意。 “可是他们很可怜。”一个个眼神呆滞,瘦骨如柴,好像很久没吃过一顿饭。 “我们更可怜,很快就要露宿街头,摘野果、饮泉水裹腹了。”如果她找得到野生的果子和地底涌泉的话。 四面环山的玄武城真的贫瘠到令人摇头的地步,百姓虽多,可土地极少,而且大部份的农田都是石砾,不见蔬苗但见杂草,一亩地植不出一篓蔬菜。 而他们此时所处的下城,更是最低层的贩夫走卒聚集处,和上城的繁荣有如云泥之差,即使是收成不丰的北方大城,也有所谓的贫富差距。“小紫,我们又不是没银子。”。她闻言,回头一瞪。“是没有了。说说是谁沿路施舍的?还趁我午睡打盹时偷拿银票换现银,买衣买粮的送给住破庙的那一家人?” 她不是不晓得,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她广施善行,那家人实在可怜,她看了也于心不忍,才会假意熟睡而不出面,以免变相的鼓舞她散尽她们仅剩的银两,但她可真大方,几乎给光她们所有的财产,若她们自己再没收入,饿死异乡的就是自己了,比那家人更可怜。 “这……他们真的好可怜……”说着说着,水汪汪的大眼又盈满水气。 “百姓穷有什么办法,你帮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穷山恶水的环境每个人都很苦,大伙只能各凭本事生存了,你操什么心?” “小紫,你很聪明,一定可以想出办法,你可是朱雀城……唔……唔……”为什么要捂住她的嘴,她快要不能喘气了。 她听话的扮成男子,是因为小紫说太出色的外貌会引来危险,但毕竟不是真的男子,可没那手劲拨开施暴的手。“小喜,咱们这是在逃难,并非游山玩水,你想我早点找阎王爷下棋,尽管向大伙儿高喊我是谁。”这没心眼的小喜,迟早会把她们俩都卖了,偏偏她就是丢不下她。 “我知道了,紫……” “嗯―”声音一沉,露出警告神色。 一瞧见她不高兴的拉下脸,小喜鼻头微微一皱,粉舌微吐,“知道了,不说不说。小紫,我们什么时候才要回府?” 她们进到玄武城之前,走过好些地方,好玩虽好玩,但出来三、四个月有了,她有点想家。 “回府?”小紫眼神一黯,嘴角苦涩的笑了。“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小喜单纯,注意力随即被移转。 “好呀!好呀!我好饿,可是我怕我们没钱就不敢说了。”抚着扁平的肚子,她羞赧地扬起甜美笑容。摇了摇头,小紫失笑,“救济别人的时候就说咱们有钱,饿肚子的时候才怕没钱,你喔……不饿死自己也难,算了,我们找个面摊子吃饭吧。” 所幸小喜很好养,一般摊贩小吃不挑嘴,没银子的时候包子馒头也不嫌弃,只是……她悄悄地惦了惦兜里的银袋,暗暗叹了口气。 不行,再节省也不行,一路上银子都花光了,再不找份差事做,不出三天,她们也会沦为路边靠乞食维生的乞丐。 若能找份差事,那不如就在玄武城安顿下来好了,就怕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差事有点难,而且还拖了个不解世事的小喜,处境更显艰难。 其实,她应该狠下心来赶她回去,却迟迟没这么做…… 突地,小喜拉了拉她的袖子,呐呐的问:“小紫,你看那有个算命摊子耶!人好多喔,肯定是很准,我们也去卜个卦可好?” 脚下步伐加快,“不行,我们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玩乐。” “这又不是玩乐,小紫……算一次就好,我保证以后绝不乱花钱。”皮帽下的明净双眸眨巴眨巴地,透着一丝渴求的热切。睨了她一眼,想小喜这个性像谁啊---…对了,那个爱凑热闹的傻愣子……不行,摇摇头,想起那个傻愣子就会让她想起另一个人,教她心里难受,还不如不想。 “小喜你想饿着肚子,不想吃面了?”她向来知道如何解决问题,这招每次都很有用。 “我也想,不能都用吗?”她苦着脸问,以往她洒大把钱惯了,实在不懂算命跟吃饭哪冲突了? “不行,我们没银子了,想吃饭就不能--…啊!小喜你去哪?”一抬手,对方已经跑远,连袖子都没碰到。 小跑步挤进人群,小喜不一会又回头招呼,“小紫来啊,咱们不算,看别人算行吧。” 瞧那一脸兴奋的样子,小紫无法拒绝,无奈的跟上前。 不料,她才靠近小喜,就被围观的人群往算命摊前挤,还没来得及站稳,竟被某人撞了一下,她拧眉回头一瞧,已经看不到是何人所为,暗自咕哝了几句。“姑娘要算流年还是婚姻,我李半仙今日来此积功德,你也算有缘之人,就让老朽为你批批八字。”老迈沙哑的声音扬起。 开口的是满头灰发的老者,眼角处有个鸽卵大小的肉瘤,两眼白不视物,是个落腮胡齐胸的瞎子。 小紫回头才发现,因为刚刚那一撞,她已经从人群中走出,站在算命摊子前,让人误会她要问事。 她抱歉的扬手,“不好意思,我不算。” “姑娘坐下吧,相逢即是有缘,算得准才给银子,你放心,我李半仙向来不坑人。”他拢了拢胡须,一派仙风道骨。 “不劳你费心,我不信命。”如果算命能解决所有难题,她就不会是现在的处境了。 闻言,老者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让老夫猜猜,姑娘想必遇到不顺心的事,心里不能安定是吧?” “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每个人心中多少都有点烦心事,如果这样就是算命,不如我替你算吧。”她会猜他现在正烦着没生意呢!“呵呵―姑娘嘴巴可真伶俐,但无妨,老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研算命卜卦,不怕姑娘考。”他眯着眼,深思一会,突地说:“老夫看到姑娘是从一只鸟……喔!不,是一只朱雀,我看到你从神鸟背上摔下来。” 小紫身子一震,她颇觉讶异,“你真能算出我的来历归处?” “当然,老夫铁口神算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 一直在旁听着的小喜颇觉神奇,连忙拍手,“是啊是啊!老伯伯算得真准,我们的确来自朱雀城…噢!小紫,你干么掐我。” 横了小喜一眼,小紫压低音量,“言多必失、祸从口出,我交代的事你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我……我……我闭上嘴巴就是了嘛!”对对对,什么都不能提,他们是打青龙城来、四处寻亲的姊弟。 “两位切莫为老夫起争执,就算你们不说,老夫也都算得出,两位应是打从南方来,为躲避一件祸事……呃!姑娘,你为何一直盯着老夫看。”算命先生一抹脸颊滑下的汗。小紫眯起眼,大刺刺的打量老者,“我在看……你还挺厉害的。” “那当然,老夫打小就学看相卜卦……”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算命厉害,我是说你明明眼盲,这里人又这么多,我还没出声你就知道叫我姑娘?还有,你不是瞎子吗?又怎么知道我刚刚一直盯着你?”最重要的是,她总觉得这人给她很熟悉的感觉,真奇怪…… “咳!咳!凭感觉,老夫眼盲是天生的,知觉向来灵敏,光是凭走路的声音就能分辨来者的距离跟性别,更别说姑娘盯着我时散发的气场,这些常人感觉不到的,老夫皆能有所感,姑娘可还有疑问?” “是吗?”她又盯了老者许久,忽地笑了,没再为难,“往事已矣,多说无益,不如你就替我姊弟俩指点一条明路,看我们在玄武城要何去何从?” “这有何难?”老者又是焰指又是卜卦,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北方为吉,姑娘往玄武城上城的方向去,老天自有安排。” “多谢指点。”小紫掏出银子,却让老者回绝了,她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拉着小喜就往上城的方向走。她们走后不久,算命摊子前出现一位身穿银线绣襟的锦衣男子,朝白胡须的算命仙丢下一包银子,便尾随两人身后。 算命仙笑得咧开嘴,嘴角一撮白胡须掉了下来,露出光洁的下巴。 “你这丫鬟可真大胆,几百两买下一座经营不善的破酒坊你也敢?你当这是买几口坛子回府吗?” “大少爷,生意人当有冒险精神,风险越高利润越高,你手中这杯便是这破酒坊酿出的养生酒。” “养生酒?” “是的,需当归一两、龙眼肉八两、枸杞四两、无蒂甘菊花一两、白酒浆七斤、滴上一小杯烧酒酿制而成。主治补益心肾,调和气血,充益精髓,强壮筋骨,安定五脏,旺盛精神,滋润肌肤,养颜美容,将药材用绢袋盛装,悬于坛中,加酒封固,窖月余,可随意饮用。” “……嗯―这酒很顺喉,不燥不涩,怎么之前没听过?” “那是之前的掌柜不懂推销,才会把酒坊经营成这样,如果是我,不仅能重振酒坊,还能多开好几家分店。” “嗯。” “就这样?” “不然你想怎样,若不是我点头,你有足够财力买下酒坊吗?” “你想抢功?” “何必抢,所有酒坊酿制的酒都是我的财产,包含--…你。” “谁是你的,少作梦了。” 一听低沉而醇厚的笑声在耳际响起,她脸上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偷偷跟着笑了。 只是,转眼间,沉重的黑暗笼罩,笑声跟身影都不见了,冷冽的寒意不断由地底往上窜,但她的身子却很热……很热……啊―有毛茸茸的东西爬过她的脚踝,一想到可能是耗子,她急忙想把脚缩回,但不管她怎么命令自己,不仅睁不开眼睛,她的身体就像破布娃娃般,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动也不动。 谁?她听到锁炼的声音,可以感觉有人在看着她,是鬼差拖着铁链来收她了吗? 不,好像不是,对方没有动……啊―有温暖的手拨开她的发,然后……下雨了,雨滴冷冷的…… 有人在说话吗?呢喃着什么呢?说得好沉、说得她心口好闷好痛,她想回应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好令人温暖的体温,是谁抱着她、谁抱着她、谁抱着她……轱辘声摇晃着她的意识,陷入漫无边际的黑甜乡…… “……是谁……谁……等等,别走……”她举高手不断的呼唤。车走远了,这是不对的……怎么只有她一个人跟着车子走远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醒醒,你在作恶梦,快醒醒、醒醒……” 一阵大力的推摇,小紫从茫然梦里醒来,眨着似醒未醒的眼,神色木然地瞪着一室简陋的摆设,微亮的月光照着窗棂旁的木墀。 一时间,她竟不知身处何地,明明已经清醒了,却犹如在梦中,非常不真实。 “紫……小紫,你没事吧,你流汗了。” 倏地挥开抚向她额头的手,昏暗的陋室中瞧见一双关心星眸,冷汗淋漓的小紫怔了一下,随即松口气,扬唇一笑。 她语带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梦里那只觊觎我肉包子的狗,我不给,它就咬我,我吓了好大一跳。”按着左胸,隐隐有股残留的痛意。 “真的没事吗?”小喜关心的问着。 “睡吧!小喜,明天一大早还要起床做事,你睡饱一点。”拉过还算干净的被褥,她轻轻的为睡意甚浓的小喜盖上,蹑足下了床。 “你要去哪里?”见她往外走,小喜紧张的喊了一声,她不喜欢离开小紫太远或太久,她心里会不安。 “睡不着,到屋外走走,或是洗把脸。” “不……不然,我陪你去。”虽然她的眼睛已经快阖上了。 小紫故意拉下脸,轻声斥喝,“快睡,不许再睁开眼,不然我赶你走。” “好好好,我睡我睡,你别赶我……”才说着,小喜就阖上眼睛,并立刻进入梦乡,证明了其实她有多想睡。 一瞧见小喜熟睡的表情,她才放心的走出房间。 三天前,她照着算命先生的指示,往北到上城,正好听闻佟忌仇的府邸要征人,长工、丫鬟皆有,她想暂时随遇而安好了,便也跟着入府做丫鬟。 既然进了城主的府邸,就不必再担心外面一些登徒子会骚扰小喜,且为了能跟小喜住一起,她让小喜恢复女儿身打扮,假扮她妹妹。 原先,她不想让小喜吃苦,反正那妮子不挑嘴,一个人的薪饷,凑合着两人也可以用,只要拜托管事让小喜留下来就好,本来管事见小喜长得讨喜倒也不反对,不料,这好动的妮子闲不住,还是跟着她做事了。这样也好,多赚些钱、存点本,若往后她离开这里,她也有能力让小喜过好日子。 进府几天,她对佟府的状况有些了解,佟府里有两个管事,为首的是钟大总管钟言飞,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要求严厉、公私分明,不少府里的人都很怕他,但她对他倒是较有好感,毕竟是他答应让小喜跟着入府的,且他看小喜的时候,没有任何猥琐的样子。 至于二总管花城,看起来十分和善,总是眯起眼呵呵直笑,加上他圆墩墩的福气样子,府里的人总戏称他是弥勒佛,加上他对下人和善,大部分人都喜欢跟他接触,不过她还记得,还记得要跟这人保持距离。 所以,如果可以,她尽量不跟花城接触。 走出了府里丫鬟、大婶们住的下人房,她顺着石板路走了一小段,到了主屋前的一座花园,她便在花园停驻。 说是花园其实过誉了,佟府没有水榭湖泊、水鸭游鱼,只有横木疏影,奇石怪岩,月光之下显得特别孤寂,犹如一座静谧的死城,看不到一朵盛开的花。主要是山形地势,一般草木较难栽种,故而感到一片冷清,不见生气……跟她曾经熟悉的一切,截然不同。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仰望月色,她喃喃念着。 是啊,不见去年人……忽地,小紫笑了。 她比诗里的人更惨呢,她跟那人从来也没约定过元宵看花灯;约赏月,阴晴圆缺几次,他失约几次;约未来,旦夕祸福几回,他可曾陪在她身边? 想得太深太远了,她一不小心没注意地上有颗大石头,脚下一绊,只是原以为会跌个鼻青脸肿,谁知身后传来一声温醇的“小心”,接着她落入一具宽厚的胸膛。 她的身子让人从后抱住,这感觉有点熟悉,可是……不可能是“他”……她身子一僵,连忙想抬头看清楚扶她一把的人。 “不许抬头。” “噫?”不许抬头?头才稍扬起的小紫,听见近在头顶的低喝,勉强停下的颈项微微一扭,困惑的眼只瞧见男人宽直的肩。 “你是刚入府的丫鬟吗?”声音很低,带着醇酒的韵味和厚度,还带了点沙哑。 “你是谁?”在不确定对方身分的状况下,她也不需要先自报姓名,不过指尖刚触摸到的柔软布料,她一下子就辨认出是江南织坊的名贵绫罗,至少这男人不是府里的长工。 “佟忌仇。”看她站稳了,他却没有松手的打算。 佟忌仇?玄武城的城主?忽地,她松了一口气却又有股失望在心头萦绕,最后自嘲的一笑,她跟城主可还真有缘啊。 稍微推了他的手一下,他却不动如山,她有些怒意,“城主这是想帮我还是想偷香?”竟然还紧紧环着她不放。 佟忌仇不羞不恼,径自问道:“钟管事没告诉你吗?府里的下人各有活动范围,不得随意过界,过了亥时、除非我同意,否则不得在府里走动,你忘了吗?” “知道了。”小紫随口应着,她知道佟府的规矩,只是作了恶梦、想起往事,没有顾虑太多就出来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佟府这个规矩似乎另有用意,只是这会她也想不明白,虽说大户人家不喜欢下人们四处走动,但佟府的规定却更严格,若是厨房的丫鬟就不能到前厅,上菜会另外安排人;各院落的下人固定,连睡的地方都分开…这也造成佟府的下人虽然很多,但她见过的倒是没几个。 因为有禁令,到了晚上,这座府邸就跟死城一样,怎么都让她觉得奇怪。 “知道就要做到、做事不要这么冲动轻率。”他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她没看到。 闻言小紫身子一僵,她想抬头看清男子、看清这熟悉的语气出自何人之口,只是他又早一步察觉她的意图,手一抬,她的头又让他的手掌压下。 心中一怒,她冷言,“城主这是惩罚我犯了规矩,要我陪吹一夜冷风,听城主训斥是吗?” “你一向都用这种不逊的口气跟主子说话吗?”小紫一震,随即安抚心神。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过往―她这么告诉自己,他这句话只是单纯斥责她说话不逊,那个“一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跟她过去的行为没有关系,她应该重生了。 眼神一黯,她改为恭敬的态度,“我…奴婢以后不会这么说话了,请城主恕罪。” 佟忌仇微微地叹息,当然,她没听见,习武者粗厚的大掌似有若无地拂过她乌黑发丝,引来她莫名地一颤。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又一叹,只是叹息仍往自己心口吞。 “那是……” “丫……小丫头,你这么倔会吃亏的,算了,去睡吧。” 男子一说完,松开了放在她腰际的手,大掌揉乱了她刚起身仍显散乱的长发, 像是怜爱又心疼的看了她一眼,身一转,在月光下走远,渐渐没入光影中。 小紫一能动,连忙转身想看清身后的人,只是他走得太快,只来得及让她看到背影,她想,不是“他”吧,这个佟忌仇…太瘦了。 第二章 “啊―小青,不,紫衣……啊―是小紫啦,帮我……不、不用了……”小喜一脸哭丧的看着被她撞倒的晒衣架。闻声,小紫放下手中捶打湿衣的木棒子,徐徐走上前,一脸无奈的帮小喜扶起倒地的晒衣架。 像是习惯,小紫还没开口,小喜先解释“我本来撑住一会了,想叫你来帮我,谁叫……谁叫……” 她眼一谜,“谁叫怎样?” “谁叫…你的名字这么多,我不晓得要叫哪个?就!就倒了。”她真的撑住了,一切都是名字惹的祸。顿时,她失笑,算了,自己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也不是真的要怪她,没有责骂,只有低声交代说了几百回的话,“记住了,叫什么都成,就是别喊紫衣。”一看祁天喜乖乖的点头,风紫衣重新坐回矮凳,努力的敲打湿衣服。 她很清楚,打自己重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资格再叫风紫衣了。 有人把她从牢里救出来,但她不知道是谁,一醒来的时候,身旁只有客栈的掌柜,说是有人交代他找大夫、照顾她,那人留下银两便走了,因为救她的人包得严实,掌柜只能说出身形不知道长相。 至于天喜……小丫头天真,什么都没带就擅离祁府,说是要当女侠、劫囚犯,却迷了路,夜黑风高的,她向一个黑衣人问路,黑衣人指引她到客栈来找人,还送给她一个布包,她不疑有他、连声道谢,便寻上门了。 风紫衣闻言差点昏倒,三更半夜哪来的路人,还是个黑衣人又知道她的状况,天喜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于是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倒是一打开布包,她就可以确定那人是要帮她们的,布包里面是一些基本衣物跟一迭银票。 可惜的是,天喜形容的黑衣人身形,跟掌柜形容的人不一样,这就让她更摸不着头绪了。就这样,她们俩为了避开熟人,尽量往北走,最近来到玄武城,其实若不是天喜爱乐捐,光那些银票已够她们生活无虞了,偏偏她骂归骂,就是不曾赶天喜走,或许是有个熟悉的人能让她安心吧,所以她自私的想留下她。 “紫丫头,看你是累了,不如跟喜丫头歇会吧,等会趁午时正热着的时候再晾衣服就好。”在风紫衣隔壁洗衣的大娘,出声打断她的恍神。 “不用了,还剩一点,我行的,只是我家喜妹的份就麻烦大娘们多担待了。”她颇为抱歉的看着对她们很好的大娘。 进了祁府,兴许是她疏离的态度太明显,花城好像也不太喜欢她,趁着钟大总管不在府里,他便把她跟天喜分配到洗衣房做事,和其它五个大娘负责洗涤全府换下来的衣物。 可是从未做过粗活的两人根本不上手,尤其是天喜,虽说她以前常抢下人的工作做,但也只是扫扫地、擦擦桌子而已,怎么可能洗过衣服,因此刚来的时候不是打翻皂桶,推倒衣堆,便是汲个清水也差点往水井里栽,吓得几位好心的大娘不敢要她们做太吃力的事,也帮忙分担她们的活儿。谁知这会连晒衣的架子都被整个撞歪了,所幸大娘们包容,只听见惊叫连连以及难以置信的爆笑声,忙于收拾残局的大娘们虽然小有责骂,但也莞尔不已,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小女儿看待。 “你们俩别客气,我……” 隔壁大娘的话还没说完,拱门处突然出现一个圆胖身影,大声一喝,顿时打断大娘的话。 “你,你,你们两个新来的跟我过来。”花城还是一脸和气,只是语气听不出一点笑意。 被点名的风紫衣带着祁天喜,有些防备的上前询问:“花二总管,有事吗?” 花城又打量她们一会,才缓缓开口,“别紧张,是上菜的丫鬟生了病,你们两个先去伺候城主。” “伺候城主?”风紫衣眉头揪紧。 这佟府可真怪,上菜的丫鬟生了病怎不从厨房调人手,偏偏从洗衣房找新进的丫鬟? “怎么?你们不愿意?” “不,不是,是怕我跟喜妹做不好,会得罪了城主。”如果可以,她不希望惹上麻烦事。 “不难,不过就是端几盘菜,伺候城主用膳罢了,勤快点,往后都让你们做,你们就不必待在洗衣房做这些粗重活,三、五个月就能钻下银子买胭脂水粉。”一说完,他又笑呵呵,好像真没其它心思。 “这样啊,那城主可有什么禁忌?”她猜想,花城说不定是想给她个机会犯大错,便能一劳永逸的赶她出门吧? “你这丫头倒是伶俐,还知道要问问题啊。”花城略微讶异的看了她一眼,忽地降低音量,“你记住了,城主的性子虽然冷了点,但不难相处,不过你可千万别问起城主的脸…” “城主的脸?”她想起来了,她刚进城的时候听人提过“面具城主”,只是当时她没仔细听,也没放心上。 “就是,前些年城主出了点意外,伤了脸,如今才以面具覆脸示人,你们得切记,那面具碰都不能碰,也别提到关于脸伤和面具的事。”。风紫衣想起前几天夜里遇见的佟忌仇,总是按着她的头、躲着她的视线,就是不让她看清月色下的脸,想必是夜晚出房没有戴上面具,不想让她瞧见他的脸吧。 伤得很重吗?重到要一名男子这么遮遮掩掩?顿时,她心中没有了对他的恼意,倒是多了点同情。 一瞧她又开始神游,花城催促,“好了好了,我带你们去做事吧,要是耽误城主用膳,你们就--…咦!你身后这丫头怎么老是头低低的,每回都不让我瞧见脸,像见不得人似的。” “喜妹是我妹子,天性害羞,怕见外人,还望花二总管包涵。”风紫衣小跨一步,将人全挡在身后了。 但她越挡就越让他起疑,难得肃了脸色,“羞什么羞,来到佟府还由得你们羞吗?把头抬高,让我好好瞧一瞧,要不我往后不认得人,当她是贼也不好是吧。” “不会,喜妹会跟着我……不,花二总管……”一看他要伸手拉天喜,风紫衣一急,顾不得会得罪人,一掌拍开他的手。霎时,花城脸色有些难看,只是刚要开口训斥,一句低声的斥喝就先压下他的气势― “花总管,你磨蹭什么?调个丫鬟需要用掉你多少时间?你不知道主子等着用膳吗?”冷硬的声音多有责怪。 风紫衣一见来人反倒松了口气,尽管钟言飞的表情语气都十分严厉,但比起笑里藏刀的花城,她宁可让钟言飞骂。 幸好这钟大总管职位比花城高,跟花城也不亲,与城主又好像有些交情,所以花城应该暂时找不了她们麻烦。 “哎呀!大总管,干么老板着脸呢,我不是正要带这两个丫鬟到厨房去了吗,一会儿就上菜了。”花城恢复笑脸,只是笑得有些僵,他心下正嘀咕着这死对头怎么才出去个几天就回来了。 “嗯,那还不去。”钟言飞的脸皮僵硬如山城的石头,动都没动一下,只是看向风紫衣的时候,多打量了一会。 “是是是,马上就去了。”花城还是笑呵呵地应答,接着转身招着手。“跟上来呀!你们这两个丫头,动作快点,别惹咱们大总管发火。” 风紫衣拉着祁天喜跟着花城绕过回廊,她可以感觉经过钟言飞时,他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只是感觉不出恶意、她留了意,但没多说什么。 到厨房拿完膳食后,她们又跟着花城来到偏厅,听大娘们说过,佟忌仇生父早死,娘亲不久前也逝世,加上几脉单传,人丁单薄,没有娶亲的他,向来独来独往,也习惯一个人进食。 放着五菜一汤的托盘可比以前她握的笔、拿的账本重多了,再加上饭前酒和几碟甜点,害她端得摇摇晃晃,洒出不少汤汁,不过她还是比天喜好一点,那妮子还没跟上来呢。 风紫衣才正想着到了偏厅能松口气,不料一个不注意,前脚刚跨过门坎,后脚却忘了跟上,跟枪一下,便往前倒去。 这下她死定了,非撞上一旁的柱子不可……钦?没事? “你似乎很崇拜我,每回见了我都要行这么大的礼。”听见温醇低厚、略带沙哑的嗓音,不用看到人,她也知道摔进谁的怀里了。面上一红,风紫衣挣扎着起身,故作若无其事般的平静,“城主,奴婢又失礼了。” “失礼倒不至于,不过你动不动就跌跤,看来是该找个大夫瞧瞧你的脚。”话似取笑,但说到请大夫时,他的语气又极为认真。 “城主别开玩笑了,我的脚没问题。”她稍微转转脚踝,松了口气、幸好没拐着,看来这佟忌仇唐突归唐突,倒是当了她两次的贵人。 “也许……在阴寒之地待久了,寒气入体,伤了身也不一定。” 她眉一蹙,“城主,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小,让她听不真切。 忽地,他笑了--…嗯,应该说是她感觉到他在笑,照理说面具下的表情她看不到,但,她真觉得他笑了。 “总算轮你知道这种感觉了。”他再度低喃一句,似感慨似取笑,有太多情绪在其中。 “城主?”只是佟忌仇还没回答她的问题,花城的声音便先响起,“小紫,你要让城主替你端盘子端多久?” 这时风紫衣才发现,原来除了自己让他扶住,托盘也让他托住了,她连忙推开他,顺手接过托盘,将盘上的菜肴一盘盘在桌上摆放整齐。 瞧见他在桌前坐下,她便照花城之前的吩咐,替佟忌仇布菜,伺候他用膳,一面听着花城碎念天喜动作太慢,一方面,她的视线又无法克制的落在做工精致的银白色面具上,似想看透面具下的脸。 她看得太出神了,等到手真的摸到冰冷的触感时,才发现自己真的伸手碰了面具。 “小紫,你在干什么!”花城斥喝,急切的拍开她的手,一双眉紧紧揪起,甚为责怪。 风紫衣吃痛的缩手,看了佟忌仇一眼,他倒没生气,也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她要怎么解释。她愁眉苦脸,低着头对花城装可怜,“我……我的手抽筋,不听使唤。” “抽筋?”花城一脸不信。 “是的,二总管,这是奴婢打小带来的病,问了无数大夫都说治不好,症状就是这样,手常会不由自主移动,我也管不住,要不是我是个姑娘家,之前恐怕就要因为唐突人家而上公堂了。”她整张脸都皱起,看起来颇为可怜,像是强忍着心里的难过又不得不假装坚强的模样,让人为之心软。 “啊!是这样啊……”花城犹豫着该不该责骂她,毕竟是人家从小就有的病症,总不好苛责太多,骂了怕被城主说他没同情心,对待下人太过不近人情,但他随即恢复了笑脸,“城主,这丫头手脚不伶俐,我先带她下去好了,再给城主换个懂事的丫鬟来。” 忽地,佟忌仇开口了,平淡的说:“不用了。” 风紫衣偷偷瞪了他一眼,明明他的声音是没什么起伏的,但她就是能听出他的笑意,像是在笑她刚刚编的借口有多蹩脚。 花城恭敬的点头,“是的,那……” “小紫,你在里面吗?”也不等人回答,祁天喜从走廊上拐个弯就走进偏厅,看到风紫衣的时候笑开了,“哇,小紫,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走好久喔。”风紫衣连忙上前接下她的托盘,替她将菜盘排上桌,一时忘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掌管祁家的风紫衣,忘了佟忌仇跟花城都还在厅上,便率先开了口。 “你上哪遛达了?怎么这么久才来?你不是就跟在我后面吗?”她真的会被天喜吓死,现在又不比在祁家有靠山靠着,若真把人搞丢了,她自己一个怎么找人。 照惯例,祁天喜低头认错,但嘴上仍不甘心的辩驳两句,“我看见蝴蝶飞就……就闪神了,一回神,你们就都不见了,我、我很辛苦的……沿途一见哪扇门开着,我就进去瞧瞧,这不是找到你们了吗?” “蝴蝶?很好,往后你除了不准看乞丐之外,连蝴蝶也不许看了!” 看小紫比他更会训丫鬃,还当着他的面训,花城有些不高兴了,马上脸色拉下,“你们……” 不料,佟忌仇比他先开了口,“她们留下,花总管你去忙吧。” “嘎?”训人的话收回,花城难掩讶异,只是才稍有迟疑,城主的脸色就冷了,他连忙出声告退,“那奴才先下去了。”花城屈着身,退着走出偏厅,临走前瞪了风紫衣跟祁天喜一眼,再起身,又是他的招牌笑脸。 当他离去后,厅里就只剩下两个站着的丫鬟,以及正在用膳的城主,蓦地,清晰可闻的腹鸣声突然响起,咕噜咕噜的声响让人想刻意忽视都很难,进食中的终忌仇停下箸,看向一脸尴尬跟面容桀然的丫鬟。 “你们还没吃?”他声音里明显透着不悦。 没做过丫鬟的祁天喜一脸天真,十分认真的回答问题,“有啊,可我们是新来的,能分到的稀饭跟酱瓜都好少,小紫说不饿就都给我了,可我全吃光了还是很饿啊,真奇怪小紫怎么会不饿……” “小喜―”风紫衣拚命眨眼睛、皱鼻子,阻止天喜说得太多,怕会惹佟忌仇不高兴。 可祁天喜不懂察言观色,兀自说得开心,并指着桌上的菜说道:“不晓得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吃鱼,你们这儿的鱼虾好少好少喔!每次午膳、晚膳我们都只能吃到一小片肉,菜也只有一点点,我和小紫都吃不饱。”抚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祁天喜两眼死命盯着色香味俱全的酱烧鲤鱼,风紫衣瞧她这样,心酸酸的,自责是自己不好,拖累天喜了。 “小喜,城主不爱听这话,你仔细着伺候,回头我教训你。”风紫衣状似恶狠狠的骂她,眼里却没有任何责备,只有心疼。 是她太自私了,天喜打小就黏她,才会什么都不想的跟她离开朱雀城,但她怎么能因为怕寂寞就留天喜下来、让天喜跟着她吃苦……她想,等赚了点钱就送天喜回朱雀城,祁府绝对有能力让天喜吃好穿好。 “谁说我不爱听来着,去拿两副碗筷,坐下来陪我吃。”佟忌仇的声音忽然有些瘠哑酸涩。 “陪你吃?”风紫衣难掩错愕。 祁天喜倒是没想太多,一听有好吃的,咚咚咚又跑了一趟厨房,这次不只没迷路,还很快就回来了,也不忘替紫衣拿了一副碗筷,不用人招呼,便拉着紫衣坐到桌前,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 “大家吃呀!等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不忘替紫衣夹菜,连不熟的佟忌仇也顺便照顾了。风紫衣没法瞧见面具底下的怜惜神色,她迟疑地跟着吃饭,心里有股酸酸又甜甜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从前,在祁府像是一家人一样的生活,可惜,对面坐的不是她想当家人的人,她想当家人的人--…却不愿意当她是家人--… 风紫衣环视了一周,下了评语―佟忌仇的书房跟他的人一样,神神秘秘得教人摸不着头绪,因为他的书房里几乎什么奇怪的书都有,不像一个人用的书房。 不过这倒教她想起祁府的书房,也因为是……两个人用,所以什么书都有,书房为他们俩留下不少回忆。 “怎么,对我的书房还满意吗?”面具下的眼睛仔细收纳她的表情。 “城主多虑了,书房不是奴婢该待的地方,没什么满不满意,城主有何事交代,请说吧。”看是要洗衣端菜都好,她不想再进书房了。 “我听钟总管提过,你识字是吧?”她点头。“是的。”一个心机重的主子教的。 “我以前受过伤,筋骨错位难以握笔,以往都让钟总管代劳提笔写信、这些天他不在府里,就你替他的位置吧。” “可是……”她想着该怎么拒绝,一来是进了书房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再者天喜一个人在厨房工作她不放心。 “你那喜妹办事效率太差,我原本打算让花总管辞了她。”瞧她脸色一沉,他唇角微微勾动,“但如果你接下我给的差事,我不仅给你两人份的薪饷,也不赶她走…今晚我让厨娘做盘糖醋鱼送你们房里可好?” 糖醋鱼是天喜爱吃的菜,要是今晚有得吃,可乐翻她了……风紫衣随即态度一变,“城主想让奴婢写些什么?” “先磨墨。”果然,为了那天真的丫头,她答应了。 “是的,城主。”她取出文房四宝,有条不紊地磨起墨,动作熟练。 他横娣了她一眼,缓缓开口,“我要修书一封致曹国丈……” “什么,曹惮承?”她激动地一喊,几滴墨水也跟着飞溅而出。没有责怪,佟忌仇仅是轻轻拭净手背上的墨渍,看有些沾到袖子上,便缓缓卷起袖子,隔着面具看她。“你与曹国丈有何过节、为何一提到他反应如此之大?” “我……我没有。”她牙一咬,又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奴婢只是听说曹国丈为人过于狡猾贪婪,不宜多有往来。” 他沉沉的笑了,笑里听不出赞同还是反对,“生意人难免有仰赖为官者之时,此时个人好坏不予评论。” “可是……” “小紫,有时候真相不会这么快浮现、要慢慢等,不要总是急着下定论,不然要吃亏的。” 她眉毛微微揪紧,这些话好熟悉,以前常听到,好像更久更久以前也常听到,但她总是不懂--…“城主的意思是曹惮承可能是好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具下的他失笑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佟忌仇这次又在打什么哑谜?思及此,风紫衣眼神一黯,以往那人也总是藏了很多秘密……“你在叹什么气?”瞧她面色怅然,似乎想起什么不如意的事。一惊,她回过神,“有吗?”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叹了气。 “是不是想起你的意中人?”佟忌仇像闲话家常般的问起,视线却直勾勾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我没有意中人。” 他摊开信纸,似在考虑如何开头,似不经意的闲聊,“姑娘家若有心仪对象是常有的事,用不着羞于歙齿。” 她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那个人,如今的我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吗?深幽的黑眸流露出一丝感伤。“坐着写吧。” 风紫衣依言坐下,听他所言,一字一句写下要给曹惮承的信,这封信的内容其实没什么,就是请他以后多关照,并送了点礼之类的。 写完信,趁着等墨干时,她忍不住好奇的问出似乎大家都知道,只有她还不清楚的事。“城主的伤怎么来的,一定要戴着面具吗?”她很好奇是怎么伤的,为何会伤到他必须时时戴着面具。 “多年前让奸人所骗,不慎跌落山谷,命是救回了,却在身上留下大小伤,脸也让树枝、尖石刮伤了。”佟忌仇倒不忌讳,说话时的声音平稳,像是说着别人的事。 她一沉思,觉得有些奇怪,佟忌仇说这话的时候,不像被自己的脸伤所苦,但花城又说主子的忌讳是脸上的伤。 “那你的脸--…”她的手才刚一举高,还没碰到面具,立即被一掌挥开,虽然不痛,却教她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有别于之前的温和,他的声音有了怒气,“总管们没告诉你,不许碰我的面具吗?怎么屡次犯忌?” 听他训斥,她垂下了头,视线刚巧落在他卷起袖子的手臂上,她眼一眯,默默看了一会儿,而后微敌樱唇。“城主,你手臂上这疤也是当初跌落山崖而来的吗?”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现在她才发现这疤痕,无论是在手臂上的位置还是长度都…好熟悉。 “这个不是。”他拉下衣袖,遮住手臂上的伤。 “我认识一个人,跟城主一样手臂上有个刀伤,恰巧的是,位置跟长度也几乎和城主的伤一模一样。” 忽地,佟忌仇笑出声,“那人也懂武是吧?” “什么意思?” “身为城主,又是玄武城最大的商人,不少人想要我的命换取利益,这疤就是被杀手所伤。”看她仍是一脸疑惑,他继续解释,“习武之人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有自保的反应,怎么避免伤到要害是习武的入门课题。” “城主的意思是我认识的那人,只是刚好跟你做了一样的自保举动,所以你们俩的疤才会如此相像?”相像到她会认错? “没错。”他拿起信纸,看纸上的字迹干了,便将信折起,收进信封里,随后拍拍她的头,“好了,你今天办这件事就行了,出去吧。”站起身,虽然她还是满腹疑问,却没有立场问出口,只能纳闷的离开书房。风紫衣才刚踏出书房没多久,佟忌仇便拿下面具,坐在椅子上深思着,当他摸过手臂上的疤时,缓缓绽出了一抹笑。 至于那封信,虽收进信封却没黏上,也没写上收信人,而是安稳的躺在抽屉里的暗格。 第三章 玄武城的上城街道上,一名圆滚滚、笑呵呵的男子说个不停,一名意兴阑珊的紫衣少女不专心的听着、敷衍的回着。 “哎哟!你这丫头真不简单,就要发达了吧!跟对了主子就一路往上爬,以后我可要靠你提携了。”花城一张脸笑盈盈的,只是那笑未达眼底,看起来有些僵。 “花二总管可别折煞小紫了,我们都替同一个主子做事,哪有什么发不发达,要不是花二总管的照顾和美言,城主怎会委以重任,让小紫出来跟你见点世面?” 她也学他笑容灿斓的说,当然,笑起来也很假。 “你哟!真会说话,这张可人的小嘴像含了蜜似,以后跟着我多学着,总有你的好处。” “是的,花二总管,劳你多提拔了。”表面扬笑,其实她心中满腹怨气,她竟然又让自己陷入以往的困境!为了两份薪饷、为了天喜,她现在帮佟忌仇做事,“做事”的范围很广,只要是佟忌仇开了口,她就得做。 简单一点的,就叫她写写信,内容大多很无趣,几乎都是感谢函!,过分一点的,就叫她看帐,她本来想推说不会,但佟忌仇竟然说没关系,他可以三年五载慢慢教,所以她就干脆一点的承认她会了。 这些天更是吃定她了,竟然叫她跟着花城出府,替他巡视各商铺,并且提出改善经营的方法,不然,今晚的红烧狮子头就没了…这佟忌仇也真厉害,又猜中天喜爱吃的东西! 不过她也确实提出不少建言,原本有些管事见她年岁轻,抱持着不信任的态度,可是听完她的话后,一个个都露出惊讶不已的佩服眼神,加上她又有佟忌仇可以靠,管事和掌柜们大多愿意改变以往一成不变的作法,采用她提出的办法经营,使得收支骤增,买量和卖量均超过往年数倍。而且她从不开口得罪人,手腕圆滑,先和乡亲们套好交情,再循循善诱,只要能放下固守的旧想法,通常在她一番整顿下都能大发利市。既然佟忌仇信任她,她便顺口提了一句在下城筑霸,凿造人工湖泊蓄水、养鱼,希望改善下城居民的生活。 “小紫,这里是咱们贩卖岩盐的行号,盐矿一开采下来就往这儿送,你看这一块一块的盐砖砌得多方正。”花二总管得意的举起五斤重钓白色晶双炫耀着。 虽说他是府里的二总管?但出了府,这些商行管事们可就比较听他的话了。 城主将他跟钟言飞的职务分开,府里的事归钟言飞管?除非钟言飞不在,不然在府里他也得受制于对方,但商行的事可就是他管辖的了,管事们见了他,无不鞠躬哈腰、阿谀奉承。 但是他的招牌笑声在瞧见风紫衣越拢越高的眉峰时,逐渐消失在唇边。 “可否请管事的出来一趟。”风紫衣肃着脸色问花城。 “你等等,我喊一声。”花城朝内喊了声胡管事,一名五十多岁的半百老人便由内室走出。伸手不打笑脸人,胡枣张着笑脸,“花总管找老夫有事吗?”不等寒暄,风紫衣先开了口,“胡管事,你没听说咱们佟家盐铺换了新作法吗?怎么还是照以前的卖法?” “是吗?哈哈―我年岁大了健忘,要不我回头就改。”胡枣信口敷衍,尽管其它管事们都说这新来的丫头多厉害,但他就不信一个小丫头会有什么能耐。 一直以来的做法干么要改变?新方法就一定成吗?何必冒不必要的风险去尝试,太麻烦了。 他在城主手下做了三十多年,一个新来的黄毛丫头他还不看在眼里。 “对,小紫都快忘了,胡管事年岁已高,是该含贻弄孙了,城主贵人事忙,我回头替你跟他说说,别让胡管事太过操劳,你该多休息休息了。”她言尽于此,不做多言,话里的意思让他自个儿想明白。 “你……你想辞了我?”她是谁呀?竟然能代替城主做主?胡枣又惊又怒的看向花城,他笑笑的没说话,胡枣心里不由一惊,这丫头恐怕是说真的! “不,胡管事误会了,不是我想辞你,是你不想做了,你方才不是抱怨自己年岁大了,人一健忘有些事做不来吗?小紫才想着要替你跟城主要个几百两安享晚年,不知胡管事你意下如何?” “你……你……”胡枣气得脸都白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坐这位置油水颇丰,随便一捞,一年也有上百两银两,再加上月俸,荷包都饱得快满出来了,谁舍得离开。 偷偷贩盐虽有违红月皇朝律法,可天高皇帝远,谁管得着,他每天拿几块盐砖当垫枕用,积少成多,久了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他再低价卖出,其中的利润全归他一人所得,当然要霸着不走。 风紫衣替他接下话,“胡管事是想说你不想休息了是吗?” 胡枣连忙点头,风紫衣唇角上勾接着说:“那我再说一次,以后岩盐切割成两种尺寸,大的约五十斤,直接卖给大盘商人,让他们自行研磨成细盐,省却人工,小的不超过八两,以精致盒子装着,咱们的主顾客是上京的达官贵人,以精盐带动风潮,让他们只跟玄武城购盐。” 越有钱的人越讲究排场,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贵而稀有的东西会造成人人抢购、不管是不是物超所值,先抢了再说,就算不用,摆着观看也好,掌握了有钱人的心态,自然能让他们掏出银子来。 “我说胡管事,你记得住吗?若再健忘就换人,不需逞强。”棉里藏针的风紫衣笑得和善。 “我……哼!可以。”他冷哼一声,表情难看地像刚被刮了一层皮。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对了,后头那堆岩沙仍带有盐分,你们一斤一袋装着卖,就说是专给仕女泡澡用的,沙盐净身能让女子肌肤光滑又细嫩。” “那堆要丢弃的沙子也能卖钱?”胡枣跟花城都吓了一跳。 “嗯,就叫‘美人砂’吧,封口封以缎花,一袋一两别卖低了,裁绸布为袋,以红色喜气为主,知道了吗?”女人爱美是天性,这一开卖,准会带来大笔利润,看来她能替傻乎乎的丫头多争取几条糖醋鱼了。 “什、什么?一两……”胡枣听得嘴角抽措,不敢相信还有这种生财法,根本是一网打尽,把人家的银子全收到自个口袋。 难怪啊,原来其它管事说的可都是真的!一旁的花城还是笑得嘴都阖不拢,但笑脸上却飞快闪过一抹阴毒的神色。 “花二总管,我想去找位朋友,可以吗?”风紫衣表面恭敬地征询花城的意见,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想趁着这趟出门,去办一件重要的事。 “去吧!去吧!记得晚膳前要回府,别给耽误了。”他笑着挥手,一副好商量的模样。 “是,我会赶回去的。”风紫衣话一说完,便仪态大方的走出盐铺,浑然不知花城两道若有所思的视线紧随其后。 不一会,一个转弯,她走进暗巷,顺着斜坡往下行,越往下走百姓的贫苦越显着,往来的商贩并不热络,并有不少乞丐当街行乞。 这便是上城与下城的分野,一富裕一贫困,有钱人和穷人共同居住的城镇。 所以她才提出筑坝的建议,并选在下游的少水区,若盖在上游处,只有让富者越富,贫者越贫,而且一旦溃堤,下游的贫民将无一幸免的死于非命,整座城也完了。 而下游有个坑洼,搬些石头修筑成湖,再买些鱼苗放养,三、五年后,百姓不再愁无水可饮,而且饿了有鱼吃,1家老小得以温饱。 约莫一盏茶后,她到了目的地,抬手敲了敲眼前铺上红布的木桌。 “李半仙,醒醒。” 打着呼的老者摇摇手,眼睛还是闭着,“别吵。” 很好,拿乔! 风紫衣不怀好意的伸手抓紧“李半仙”的白胡须,大力的一扯,果然如她所愿,胡须扯下了,“李半仙”也痛醒了。 “是谁?是谁偷袭我?”老者慌慌张张的痛呼着,声音却是女子特有的娇柔嗓音,一见到风紫衣,登时吓了一跳,连忙装老音,“呵呵―是之前有缘的姑娘啊,今天老夫不做生意。” “大师还是一样厉害啊,又‘一眼’认出我是之前的姑娘。” “呵呵―直觉直觉、气场气场。” 一说完话,“李半仙”急急忙忙的收摊,风紫衣也不阻斓,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迸出,“江、小、鱼―” 一脸愁容的李半仙连连摇头。“我不是江小鱼,你认错人了。”风紫衣才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径自在桌前坐下,“朱雀城近况如何,祁府里的人可安好?” “都说了我不是江小鱼了你还问,姑娘,存心来闹的是不是。” 举高手上的胡须摇了摇,风紫衣调侃,“江小鱼,你要收摊了怎能忘了胡须呢?” 李半仙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又坐回原位,一脸哀莫大于心死,“好啦好啦,我是江小鱼啦,奇怪,你眼睛怎么这么利?居然认得出我?” “你试试看化成灰我认不认得!”她这破绽一堆的演技跟装扮,想瞒过她的眼睛还远得很,“我之前就认出你了,只是看在你要帮我的份上,没戳破你罢了。” 之前觉得这“李半仙”有熟悉感的时候,她就起疑了,后来再多看两眼便认出人,要不她怎会真的坐下来给人算命。 “是喔,这么厉害怎么没看出要帮你的人不是我?”江小鱼嘴里不甘愿的嘟嘟嘎嚷,但又不敢大声说。 “说什么?大声点。”见江小鱼摇头,她才又说:“你时常往来两城,替我打听打听祁府的现状。” “姑奶奶,那是以前了,自从在朱雀城让你当街揭穿身分后,我就混不下去了,跟傻七很少再回朱雀城。”现在她跟王七各自在玄武城混饭吃。 当然她没说的是,其实她才刚去了一趟朱雀城,替某人传递消息,不过人家出手大方,要她再跑一趟也无所谓。 “是吗?”风紫衣摆明不信,从袖口暗袋里抽出手巾编风。“从这儿回上城的路好远啊,不如我多歇会再上路,免得跟、自、己、过、不、去。” “你……”看她明显要耗下去,还提醒她别跟自己过不去,江小鱼欲哭无泪,只好竖白旗投降。“好啦好啦,你想问什么?知道的我就说,不知道的你逼我也没用。” “好,首先,那个顶替我被问斩的人是谁?”她问出放在心上多时的事。 她跟天喜沿路向人探听贵妃娘娘小产一案的消息,当时听到“凶手风紫衣被问斩,人头高挂城门示众三日”时,她还吓了一跳,但怕人起疑,便不敢再问。 说到这,江小鱼也皱起眉,“你问我我问谁啊?我听老乡说,那风紫……不是,那人被问斩的时候一脸脏污,好像还有伤痕似的,根本认不出长相。”认不出长相?风紫衣心里有些不安,到底是谁救了她?是谁顶替她?又是谁告诉天喜她的所在地? 思及此,她眯着眼,恶着声问:“喔?既然红月皇朝的人都知道我被问斩了,怎么你看到我的时候没吓着?” 江小鱼松了口气,“你忘了我是做什么吃的?我是骗子耶!看你没死我也只当你骗了世人一场罢了,反正又不关我的事,我想那么多干么?我会帮你是看在之前那四百两的份上。”还好这问题她有准备,说来煞有介事,不怕被发现她早就知道她没死的事。 “好,姑且信你一回,那你说说,你最近一次离开朱雀城的时候,城里是什么状况?祁府里的人可好?” 说到这,江小鱼兴致来了,毕竟每个说起祁府的人,都能像说书先生一样说出一篇精采故事。“听说,祁家二小姐失踪了,但我想祁天喜就是跟着你的那个弟弟吧,而祁老太爷说你一走,他的人生了无生趣,要带他的宠物乌龟去五台山出家。”她想住持应该会很欢迎他们,反正老太爷跟那只乌龟一样顶上无毛,省了一道工。 “江小鱼,编故事也要编好,红月皇朝没有五台山。”她咬牙切齿提醒对方别乱开玩笑。 “我是这么听说的嘛,听说哪分得出真假?我还听说祁家老爷跟大夫人和城主闹得不太愉快,祁老爷扬言要和城主切断父子关系,而夫人进了佛堂便不再踏出一步,说要为你念经修来世……”她这都是从老乡那听来的,反正这些个月在朱雀城,他们祁府出尽风头了,什么小事情都会传出来。 想起顽童般的老太爷、嘴硬心软的老爷、宅心仁厚的大夫人,风紫衣顿时一阵鼻酸,这都是她的家人啊。 “现在祁府名义上是二少爷管,但听说他老留连花楼,说什么除非是紫衣亲自捉他回去,要不他不回去,大伙都说他疯了,所以,现在真正掌握实权的是祁二夫人。”江小鱼偷偷瞧了风紫衣一眼,该问到重点了吧。闻言,风紫衣果然皱起眉毛,十分不解,“那……那个……祁天昊去哪了?怎么不是他管祁府?”忍不住,她还是问出口了。一提起这个,江小鱼便神秘兮兮的压低音量,“喂,你还不知道曹国丈占了朱雀城的事吧?” “什么?那老贼占了朱雀城?”她惊呼。 “小声点,老贼可以乱叫的吗?”江小鱼连忙捂住她的嘴,看她冷静点了才放开,“顺便告诉你,当初审你的那个尚书李德勤被流放边疆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到玄武城之前、跟天喜四处游走的时候,对不熟的人不敢问太多,所以很多情况都不清楚。 “你们祁府那个贵妃娘娘醒了,一听说孩子跟你都没了,每天对着皇上哭得死去活来,还怪皇上审错了人,哭说凶手不是你,所以那个审错人的倒霉李德勤就被流放边疆了。” 听到这里,风紫衣欣慰一点,至少有个好消息,还好……还好天乐没事了。 [我不管李德勤,你还没说曹惮承占了朱雀城是怎么回事?” “说故事要有前因后果嘛。”糟糕,被瞪了,她连忙说:[皇上看在陪审的曹国丈是两朝元老的份上没动他,但他自己主动说要查清这案子,所以暂且在祁府住下,而祁天昊走的时候说是要进京看贵妃娘娘,但也不知看完了没,好久都没回朱雀城了,现在的朱雀城根本是曹国丈的城池,听说他常下令到处挖朱雀城的地,你说怪不怪?” “看天乐?挖地?”不对,这不合理。 别人不知道,但祁天昊很清楚曹惮承在找什么,他为什么要离开朱雀城?离开又去了哪里?难道他不知道曹惮承做的事?再说,地图他也一起带走了吗? 还有那曹惮承也太奇怪了吧,挖朱雀城的地做什么,难道他拿到地图跟钥匙了?不对,怎么想都不对。 “喂,你还好吧。”看她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绪,江小鱼动手推推她。 “我没事。你要是之后还有上朱雀城,打听到什么新消息,就到佟忌仇的府邸找我,我会给你酬劳。”风紫衣站起身,留下一锭银子。 江小鱼也跟着站起来送她,“好的,你慢走。”她对金主向来是很有礼貌的。送走风紫衣后,她开心的低头收银子,蓦地,一道黑影遮住江小鱼头顶的光,她以为又有客人上门了,正要装老音发点小财,不料还来不及开口,阴恻恻的冷音已响起― “江小鱼,你真是多嘴,下次我可以帮你把嘴巴缝起来。” 背脊忽地发寒的江小鱼抬眸一瞧,一张银白色面具映入眼帘。 金准之一走进佟府的正厅,心就碎了。 “哎呀!小喜儿,你怎么在干这种粗活?放下、放下,快到旁边歇息去,别累坏了自己。”身为祁府千金,谁敢让她做这种低下又累人的差事?他一把抢过抹布,心疼不已的呵护着娇嫩佳人。 不料佳人根本不领好意,笑嘻嘻地又抢回抹布,“是你啊准之哥哥,我不累呀,你看我还会搬花盆、倒茶渣、抹凳子,学了不少东西呢。” “等等,你别动,小心伤了纤纤玉指,粗重的活交给丫鬟去做。”好“重”的花盆,他用两根手指头拎起比碗口小的铁松树盆。闻言,祁天喜咯咯笑得开怀。“准之哥哥,我就是丫鬟呀!我还特地拜托小菊、小月让给我做。” “让给你……做?”天哪,多么惨绝人寰的事。 眼角抽措的金准之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想他爱上的是多天真的姑娘啊,从小姐变成丫鬟,难道她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吗? “准之哥哥,你不要挡路,我等会还要去挑水、劈柴,小三说要教我握斧头。”虽然再见到金准之她很高兴,但她想替紫衣多赚点钱,不能在这耽搁。 每次紫衣看她吃鱼吃肉的时候,眼眶都会红红的,她想,大概紫衣也很想吃但不够钱买,所以都让给她了,那么她就替紫衣多赚点钱好了,两人都能吃,多好嘛。 “握斧头……”脸色发青的金准之有些站不住脚,必须扶着柱子,忽地,他想起一个重要的关键词,“等一下,小三是谁?” “喔,小三是府里的长工,他娘是厨房里的大婶,他们常常弄好吃的东西给我和紫衣,虽然没有城主给的好吃……啊!嘘!小声点,紫衣说不能喊她紫衣,要叫小紫。”差点又给忘了,她可不想紫衣一个人去找阎老爷,要去也得带上她。祁天喜娇惑地挠挠白玉耳垂,模样可人,引人怜惜,教金准之被迷惑得有些晕头转向,终于,他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咳!咳!小喜儿,告诉准之哥哥,紫衣……不,小紫在什么地方?” “你找小紫有事?”单纯的眼眸泛着一丝迷惑,她忽然觉得胸口闷闷地。 在朱雀城的时候,准之哥哥时常跟前跟后的讨她欢心,虽然紫衣不准她理他,但他总是能找到机会跟她说话,或带好玩好吃的东西给她,怎么现在……她喜欢紫衣,也喜欢准之哥哥,可是不喜欢他们走在一起,那会让她心里不舒服,鼻头酸酸的。 没发现少女情怀,金准之轻声安抚,“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 “什么小事,不能告诉我吗?” “呃!这……”他尴尬的看着她,这种事直接问本人好吗? “准之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没有小紫的聪慧,可是我很用心喔!”她像想讨好主人的猫儿,眨着盈亮双眸期待的看着他。陷入沉思的金准之沉默了,没发现这举动让祁天喜像是心口被扎了一下,很受伤。 忽地,一直带着笑容的小脸黯下,有些哽咽的问:“准之哥哥,你不喜欢小喜对不对?” “噫?”她怎会这么想,他的表现还不够证明他心里放的是谁吗? “小紫比我聪明又能干,你一定想跟她在一起是吧,没关系你不用顾虑我。” 闻言,他瞪大眼。“没没没,小喜儿你说的是哪儿的话,我怎么会喜欢那精得跟狐狸一样的女人?”喜欢小狐狸的是那同样老谋深算的男人吧。 “小紫不是狐狸,你乱说。”她不准任何人污蔑紫衣,即使是她最喜欢的准之哥哥也不行。 “好好好,小紫不是狐狸,是准之哥哥失言了,你别恼火,我……”蓦地,他似想起什么,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喜儿,你说这些,是不是--…是不是喜欢准之哥哥,不想我跟别人在一起?”她红了脸,缓缓点了头。这让金准之乐歪了嘴,“那小喜儿要不要嫁准之哥哥为妻?”本来还担心小喜儿天真不懂男女情事,他才想直接要紫衣放手,让他把人带回府,这下可都不用了。 “咦!嫁给准之哥哥……”她一脸困惑,似乎不大明了话中之意。 “你不想跟准之哥哥永远永远在一起吗?等我们发白如霜的时候,我还能陪你扑蝶,捉蛐蛐,爬到树上听蝉鸣……”多好的远景呀!他自个都陶醉了。 “好呀!好呀!我嫁给……”一想到能跟喜欢的人一起玩,祁天喜比谁都兴奋。 “嫁?不晓得金大少可问过人没有?”一道温醇带冷的嗓音响起,带着面具的男人走进正厅,看笑话的意思很明显。 “问谁?”一桩好事硬生生地被打断,金准之十分不悦。 “保护小羊的牧羊人。”他视线看向厅外,忽地一笑,没想到小小黑点移动还颇迅速的嘛。 “什么牧羊人?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你再不说我就要说出你……咳、咳咳……”一头雾水的金准之全然听不懂他话中的暗示,仍是气呼呼地找人理论,谁知嘴巴张得太大,不明物忽地飞进咽喉,让他咳了老半天才咳出一颗盘扣。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金准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风紫衣一进正厅,劈头就问。 金准之是祁天昊信任的人,在这种时候,他应该在祁天昊身边帮忙应付曹惮承才是,怎会在这诱拐她家天喜? 被打断好事,他脾气也不好,“你才是不该在这里的人吧,没听过死人会复活的,你投胎转世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你……”忽地,她眼一眯,颇为怀疑的看着金准之,“说到这,你对我没死的事,好像也没多惊讶嘛。” 就像是早知道她已经逃出牢狱,还活着一样。 金准之一惊,“呃……你这丫头精得跟什么一样,没死成有什么奇怪的……再说,我惊不惊讶关你什么事?”他偷偷抹掉被吓出来的冷汗。 “喔?是吗?”她好像快要把事情拼凑出来了,“那你到这里来干么?你跟玄武城的城主也认识?” 风紫衣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佟忌仇一眼,不过佟忌仇跟金准之不一样,为人深沉多了,加上他戴着面具,一点破绽都没有。 “呃……我金准之交游广阔,关你什么事?”怎么这么难对付。 “很好,的确都不关我的事,金大少倒是提醒了我,只要管关我的事就好。” 她嘴角扬高,挑衅的意味浓厚,“所以……小喜过来,谁叫你又跟一沱牛屎玩了,你瞧!手都脏了。” “什么,牛屎?!”她……她居然这么侮辱他,还在心上人的面前说。 不知发生什么事的祁天喜扬扬水亮眸子,她看看满脸涨红的准之哥哥,又瞧瞧气定神闲的小紫,双脚不由自主的走向最信任的丫鬟。 此举,简直让金准之气炸了,一张脸由红转紫,一下子黑成一片。 风紫衣则是笑得更张狂了,“等金大少想清楚什么是关我的事的时候,再来问我小喜能见客的时间。”牵起祁天喜的手,她头也不回的走出正厅。她就是吃定金准之知道很多事都没讲清楚,亏她之前还想帮他跟天喜办喜事,现在……等死吧他! 看着人走远,金准之咬牙切齿的看着佟忌仇,“你看看,这就是你家的丫鬟。” 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佟忌仇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跟宠溺,“你早该知道我不会教丫鬟,我家丫鬟注定是享福的命格。” 第四章 书房里,风紫衣手没闲着,正替佟忌仇写要给曹惮承的信。她瞄了安坐在椅上喝茶的人、以及背着她看窗外的人一眼,缓缓开口,“城主,不晓得你是怎么认识花少金准之的?” 金准之只差没一口吐出顶级春茶,他好好的坐着喝茶碍着谁了? 花少?这要让小喜儿听到-…算了,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小喜儿大概会以为他家是卖花的吧。 只是这风紫衣也太爱跟他作对了吧,两个人的梁子从南到北结不完。 可偏偏他只能由着她编排,谁教形势比人强,他就是比人矮上半截,有佟忌仇护航,二是小喜儿偏心,他要是姿态不蹲低一点,收敛气焰,娶妻之日将遥遥无期。佟忌仇没有回身,一派自然的回答,“准之是御用织坊云锦坊的少东,都是生意人,相识有何奇怪。” “云锦坊的少东?”风紫衣一顿,下笔稍重了些,点大了,墨色晕染开。 她一直以为金准之是个靠赏金过活的游侠,居无定所、放荡成性,但武功应该不错,才能有个几百两让她骗,至于金灵灵,个性较一般南方姑娘直爽,也像个江湖女侠,没想到是她误会了。 云锦坊是红月皇朝有名的织造大户,所产的绫罗绸缎更是宫廷御用珍品,一般人家想买也行,但得捧大把大把的银子去换,千金贵妇更视其为身分的象征,天喜也喜欢它的质料,柜子里都是。 虽说朱雀城产蚕丝,织造业也兴盛,但比起云锦坊百年传承的技艺还是差上一截,所以在朱雀城,祁府跟云锦坊算是敌手,她还真没想过祁天昊的挚友,竟是云锦坊的少东。 如果是这样…也许让天喜跟着他也不错,就不用跟着她吃苦…… “我倒好奇,怎么你这丫鬟也认识准之?”温润的嗓音带着疑问,视线仍停在窗外长出点点新芽的枝杆。被点到两次名的金准之一句话也不敢插,乖乖喝他的茶、看他的戏。 啧啧,有一场精采对手戏可以看了,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当了标靶,这种经验他以前就有了,还是安静点好。 风紫衣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嘴角微微勾起,“我也很好奇,金少爷说我该死却没死时,城主对我的来历不好奇吗?” 几乎所有人都不觉得她没死很奇怪……这实在太奇怪了!她可是该当众问斩、悬示城门三日的“死人”耶,他们的适应力也都太好了吧?” “你以为只有你是特别的?佟府里不少埋着过去的人。”他意有所指,随即转了话题,“不过我倒有兴趣听听你的来历。” 他想知道,她会怎么形容她的过去,是……是恨吗? “我是朱雀城的风紫衣。”她想,现在红月皇朝最出名的,除了祁府的人之外,就属她这个“死”得冤枉的丫鬟了。 “你是那个……因祁天昊作证而入狱问斩的丫鬟?”回过身,他语气不自在的问道。看了他一会,她点头,“是。” 说到这件事,金准之突然有兴趣了,“那人我也认识,就是那个胆小怕事的朱雀城城主,他啊,可真像祁老太爷养的那只乌龟,人家官大他就藏头缩尾,一句话也不敢吭声,还帮着送紫衣入狱。” 他啊,近年被某人利用尽了,趁机说些坏话无妨吧,还能讨风紫衣开心,说不准就能早点娶小喜儿进门…呃,他好像又找错时机了,面具下那双闪着凌厉的黑瞳似乎直直瞪着他。 “准之,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是如此健谈的人,晚点我再跟你促膝长谈可好?”佟忌仇说的话很平常,话里却透着寒气。 闻言,金准之嘴角抽措两下,赶忙拖别人下水,“紫衣,你也是这么认为吧!他害得你无家可归、流落在外,差点连头都没了,你肯定很恨他,恨不得一刀捅进他心窝泄恨是吧。” 又转过身看着窗外,佟忌仇看似悠闲,背影却显得僵直,拳头握得死紧,紧到指尖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听她心平气和的说道:“对,我恨他。” 闻言,面具的主人身形晃了一下,握拳的指腹按入肉里,手心里尽是红印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噢―”金准之骤然抚胸大叫。 她扬眉,瞪了他一眼,“你噢什么?” “我……我心痛呀!”她这一刀插得真深,他替某人觉得痛。 “奇怪,我恨他关你什么事,要你心痛?” “我跟天昊是挚交好友,我猜他听到你这番无情的话,肯定会心痛,所以我替他先心痛喽。”可怜的兄弟,看来他往后跟他一样情路坎坷啊。 “你说话可真是前后矛盾啊,金少爷。”风紫衣皮笑肉不笑的,“你方才才骂过祁天昊,这会又替他心痛?况且说我无情也太过了吧,你忘了,你刚刚不是说是他害我无家可归、死过一回,怎么我不能恨他?”抹掉鬓角的汗,金准之不自在的啜口茶,才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是探探你口风罢了,没想到你真恨他。” “不能吗?” “也不是……”忽地,金准之故作神秘的压低音量,“你有没有猜过是谁救你出来的?” 考她?她也学他的模样压低音量,“我猜,救我出来的人是祁天昊,指引天喜明路的人是你。” “你怎么知道?”金准之颇为讶异,他还以为自己要当那个揭穿谜底的人,她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你不是叫我猜?”风紫衣话是对金准之说的,但眼睛却看着佟忌仇。 第一次,她觉得金准之来得好,这专门打岔的家伙,这次出现得对时对地,让她把事情都凑起来了。 她当时没想到还有金准之这个人,所以掌柜形容的人跟天喜形容的人不一样就合理了,因为本来就是不同人,只是…她还没有猜到,那个替她死的人是谁?难道是找个女犯顶替她?见金准之愣住了,佟忌仇轻咳后接了一句,“那你可知祁天昊为什么推你入狱又私下救了你?” “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才恨、才怨,也才没想到是他救了她,直到金准之出现玄武城,她才觉得事有蹊跷,“难道城主跟祁天昊也有交情,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的确跟祁城主熟识。我……我虽不在场,但也听他提起过这事,当时推你入狱是为了先自救再救你。”面具下的眼睛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我不懂。这跟自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是怕我连累他?” “不!”发现自己太过激动,佟忌仇假意咳了两下化解尴尬,“祁城主曾说当时,曹惮承有意引导你指认除了你之外,还有其它人碰过贵妃娘娘的药碗,这层心思你可想过用意?” “用意……”皱起眉,她在脑中把当时的情景重演过一回,登时豁然开朗,“曹惮承想要我指认祁家人,趁机斗垮祁家!”这次她想明白了,如果她当时说出还有天喜、玲珑跟妍儿在场,因为玲珑、妍儿跟天乐也没有利害关系,加上她们都是天喜的贴身丫鬟,所以最有可能害到天喜。 加上她又死守没有害天乐的理由,那么曹惮承有可能顺水推舟把罪往天喜身上扣,以他们问案草率的方式加上大房偏房不合的理由,天喜就翻不了身了。 最糟糕的是……她想这才是祁天昊先推她入狱的理由―避免祸及全家。 谋害皇亲的罪可不小,况且还是龙子,加上天乐当时又还没醒,难保曹惮承不会先斩后奏,把祁家人连坐抓去砍头,这样一来,对曹惮承来说很碍眼的祁天昊就能名正言顺的解决了,说到这……至少她无亲无戚,少了这层顾虑。 “这样你可还恨他?”听她想明白了,佟忌仇问得有些急切。 她喃喃说着,“看来是我误解他了……” 金准之帮着说话,“就是说啊,你应该不恨他了吧,他不是胆小怕事才推你入狱,也想了办法救你出来……” 碎念的声音,被一句简洁有力的话打断,“不,我恨他,我恨祁天昊。”她一字一句对着佟忌仇说。面具下的表情看不透,但声音听得出颤抖,“……为什么?” 她低下头,再次拿起笔,继续在信纸上写字,像对这问题一点都不在意,徐徐说:“因为他总是犯一样的毛病,总是不知道我在气他什么。” “我不懂,紫衣……” “你不需要懂,你又不是祁天昊,这是我跟他之间的问题,不需要对外人交代。”轻轻的、一口一口吹干墨迹,她将信纸折起,“城主,信写好了,对了,我希望往后城主能叫我小紫,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风紫衣了。” 将信纸留下,风紫衣站起身往门外走,“我想城主跟金少爷还有要事商量,我就不打扰了。” “紫……小紫,你不想知道祁……祁府跟朱雀城的现况吗?”佟忌仇沉沉的声音扬起。 “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从江小鱼那边听到的,加上今天听到的,她的拼图完整了。 他握紧拳,“那……” “那祁天昊呢?你不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为何没有来找你?”金准之插话。拜托,他们俩这种问法,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说清楚……虽然,他也搞不懂还有哪里不清楚,会让风紫衣恨祁天昊。 顿时,她笑了,一扫之前总像是埋有心事的沉郁脸色,又开始像飞扬张狂的“风紫衣”了。 “金少爷,你可听过一句话―‘当局者迷’?所以,把一个谜团解开后,所有谜团都会消失,你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她说得神神秘秘,金准之也就听得懵懵懂懂,忍不住问出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懂?” 没有回话,一个欠身,她准备离开。 倒是佟忌仇开了口,“等等。” 从抽屉拿出一支雕工细致的莲花发簪,他走上前往她发上插,趁着手离开发簪的时候,轻抚过她的发。“这是--…”摸着簪上的莲花,熟悉的样式,顿时让她心口有些沉重,声音透着酸涩。他语气不自在的解释。“因为你最近表现很好,盐铺的营收大增,我在街口正好瞧见这簪子,就当奖赏你的辛劳。” 沉默一会,她才开口,“以前我不喜欢绾头发,总嫌麻烦,要么披头散发,要么扎辫子。” “那现在……” “总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就会想起恼人的往事,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她始终盯着他,想看透他面具下的表情,“对了,城主倒让我想起以前有人送过我一盒子发簪,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他一件事?” 他疑惑的问:“什么事?” “我当年曾冒死捡回一支发簪,因为那是名师出产且是要送人的,并不是我喜欢莲花发簪,没想到他居然送了我一盒子。”虽然后来一盒子都去陪鱼池里的鱼了,不过那也是因为他总是不说清楚…… “如果你不喜欢,就扔了吧。”佟忌仇顿了顿,最后涩声说道。 “我没说不喜欢。”看他要帮她拿下,她反倒将簪子更往发髻插实,“对了,城主跟祁天昊熟识是吧,下回你见到他的时候,记得告诉他簪子的事,就说他老是搞不清楚什么才是我要的。” 转过身,她跨过门坎,走没两步,又回头看着像是有些失神的佟忌仇一会,才犹豫着说出口,“城主,你好像瘦了。” 佟忌仇一震,她这是关心他吗?但他未及问出口,她人已经走远了。 他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沉默,一阵颇长的沉默,忍不住率先开口的人是金准之。 “呃…很痛吧!要不要我替你上个药,但我好像没看过能擦心口的药,况且还刺得这么深……啧啧,她说恨啊!”他不是故意幸灾乐祸,但如果只有他一人情场不如意,他会孤单。 “滚开。”佟忌仇站在门坎前,一直到娇小的身影都走远了,才慢慢收回视线,走回书桌前。 “哎呀!你这是迁怒……况且又不是我愿意来,是你要我来的,难道你不想听我带回来的消息?”拜托,这一南一北的路程不近好吗,他可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才愿意两肋插刀。 “金准之,你觉得皮肉不痛不过瘾是吧!” 话才落,一枝毛笔插上金准之身后的窗棂,还削落对方几丝发,证明他现在心情有多糟。 “喂,你玩真的啊。”瞥了身后一眼,金准之吓出一身汗,毛笔的笔头是圆的,这要什么样的力道,才能让笔插进木头里? 拍拍胸口,幸好他闪得快,要不,这枝笔可就是往他的桃花眼上插了。 “我是不是玩真的,你可以试试看,我有一筒笔。”佟忌仇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不说不说。对了,你的面具拿下来好不好,这里又没外人。”老对着一张假脸说话,怪不习惯的。 佟忌仇正要调整面具的手顿了一下,最后长指轻扣,银白色面具跟着滑下,落入掌心。面具下是一张棱角分明、极其好看的脸,眉若飞剑入鞘,眼眸深邃如潭,鼻若悬胆,只是唇瓣紧抿,看来颇难亲近。而这张脸的主人如果在朱雀城出现,人们也会喊他一声“城主”,但……是姓祁的城主! “还是看你这张祁天昊的脸比较习惯。”他茶也喝得比较顺口,“不过我看你越扮越有心得,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还真猜不出佟忌仇就是祁天昊。” “不用吹捧我,你不也是佟忌仇?”但金准之就不尽责多了,宁愿交换条件,在外替他奔波查事,也不愿意乖乖假扮佟忌仇。 不过两人会假扮佟忌仇,倒也是不得已的。 其实他、金准之跟佟忌仇很早就认识了,虽然他们各住不同城,但因为从小表现抢眼,同样是名声响亮的少年英豪,他十五岁上京那年,金准之跟佟忌仇也都上京受封,三人因此认识结交,发现彼此气味相投,算是童年玩伴。 不料,佟忌仇多年前让奸人所骗,跌落山谷,奇怪的是,始终找不到尸体,从此下落不明,音讯全无。佟夫人因此急出病来。最后抑郁而终、他跟金准之前来探望跟帮忙找人时、答应了终夫人临终前的嘱托、就是希望他暂时扮演佟忌仇、不要让玄武城落入他人手里、等找到他后再将城主之位交还、谁知他们就一直扮演至今。 因为他还有朱雀城跟地图的事得操心,便跟金准之商量两人同时扮演、为此,他们向外佯称佟忌仇跌落山谷时毁了容,故以面具遮掩。 两人原本和佟忌仇就是好友、知晓他的习惯与举止,再加上他的性子偏冷、原就孤僻少言、扮起来也没多大困难、只是为怕时间长了会有漏洞、两人故意限制府内下人的行动,让佟府的下人根本没机会接近主子,此事泄漏的机会便少了许多,再者、他们时常利用待在玄武城的晚上来回各地,顺便查找地图的事,因而设了宵禁。 但为了方便行事,他还是带来自己信任的下人―钟言飞,目前只有钟言飞知道这件事、由他帮忙掩饰可以省下很多事、也可以遮瞒他一直觉得是奸细的花城。 很幸运的,几年下来、虽说玄武城的居民对面具城主的事情多有揣测,但也无人发现真相。 “哎呀!别提了,要不是佟夫人临死前一再拜托,我才不揽下这桩苦差事。”金准之摇摇头,摆明了他多不喜欢这差事。他想,冷冰冰的佟忌仇大概也只有祁天昊演得像,有时候轮到他,他还会佯装病了,让钟言飞帮着遮瞒。 “不说这个,朱雀城现在的情况如何?”这才是他要他跑一趟的目的,事情也该有个结束。 “还能怎样,不就如你所料……说到这,你跟风紫衣还真合,你们俩除了彼此的事猜不透之外,有什么事不在你们预料之内?”金准之眉一皱,不晓得之前那句“当局者迷”是指这个吗? 啊―他想不透,这两人真会给他出谜题。 “不要说岔了。”祁天昊瞪了他一眼,这损友的专长肯定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你想知道朱雀城,我就跟你说朱雀城。”喝口茶,他将暗中查探的事说出,“如你所料,你一走,他就先搜你的书房,从你抽屉的暗格搜出假地图后,就认定宝藏藏在朱雀城里,所以才叫人以各种名义开挖。” 闻言,祁天昊笑了,“很好,那皇上那边怎么说?” “颇有怨言。曹惮承这次太沉不住气了,虽然他有各种名目为由挖地,但朱雀城里天怒人怨的风声已经传到皇上耳中,加上你那妹子也帮了一把。” “天乐?”眉头拢起,他不希望扯上妹妹。 金准之轻哼了一声。“你不用担心你那妹子,她现在正得宠,一边吵着紫衣含冤而死,又吵曹惮承光说不练、老找不出凶手,这眼泪一滴,皇上可舍不得了,已经派人给曹惮承期限,再找不出人,就要他立即退出朱雀城,还要治他罪呢!所以如你所愿,他在皇上面前已经没地位了,顺带一提,连曹贵妃也渐渐失宠了。” 难怪人家说女人惹不起,祁家的女人果然都很厉害,就像……唉"他家小喜儿光是“听话”一点,就把他吃得死死。 “那我呢?皇上怎么说?” “喔,这也要感谢你那贵妃妹妹,你不是看过她之后就没回朱雀城吗?结果天乐虽搞不清楚状况,但骗人还挺行的,她跟皇上说你发现错怪紫衣后,不肯原谅自己,所以四处去散心了?你可不知道,皇上还称赞你这主子有情有义。”所以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是天子也逃不过,美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祁天昊点点头,没想到,这孩子心性、以前老要人陪着的天乐,这回竟帮了他这兄长!她也长大多了?至少当她一醒来知道孩子没了的时候,还很坚强的说:“如果孩子要我当他娘,他就会再回来的,我不难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帮紫衣脱罪。” 看他陷入思绪,金准之继续说,“照你说的,曹惮承以为离宝藏近了,没有心思顾及其它,找那宫女的事果然停下了,我现在也掌握到一些消息,不久应该就会有好消息,但麻烦的是,他迟迟没有找钥匙的动作,该不会是真的拿到了?” “也许。没关系,地图还在我身上,只是……”可惜的是,他始终参不透! 他将风紫衣折好的信收进信封?一样没有黏上,只是本来要收进暗格里,后来又不舍的将一迭信都拿出。“对了,欢弟的情形如何?” “你放心,他过得比你好j所以我才说你们一家人都不能小看。”他以为最没用的执彷子弟祁天欢,这次也让他见识了真本事,“那家伙打哈哈的本事一流,不管曹惮承问什么,他都有办法避开,加上他那风流形象,曹惮承对他也越来越没有防心。”曹惮承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要跟他打交道已不简单,而这祁天欢明明天天上花楼玩花娘,加上曹惮承控制了整个朱雀城,没想到他还是有办法把城里的消息传出来。 唇角微勾,“他啊,扮猪吃老虎。”他很清楚天欢是因为他跟天乐?才压抑自己的才能。 也就因为他这样,家里才能安宁,不然以方姨娘的个性,肯定要儿子四处争强?希望多分点祁家家产。 “对了,他说花城近来找曹惮承的次数更频繁了。” “嗯,当年我们扮演忌仇的时候,我就很留意他这只笑面虎?哼,果然是曹惮承的人。”他冷笑。 “再跟你报告个好消息,这也是你那风流弟弟查到的。”明明知道书房只有他们两人,金准之还装模作样的看了左右?压低音量,“天欢说,从曹惮承接触的人跟近来他听到的消息看来,曹惮承找宝藏的目的是―叛国。”闻言,一直低头在看信件的祁天昊,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叛国?难怪,花城一直以玄武城总管的身分四处接洽富商跟城主,以前也上朱雀城找过我,只是我刻意避开他,原来他是替曹惮承铺路。” 招兵买马要花不少钱,自然需要豪绅资助,加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不通,贵为国丈的曹惮承何以一直拓展人脉,甚至是低阶的将士也结交,这会儿把事情串在一起,叛国啊…这倒是有可能的事。 祁天昊下定决心,“准之,我要回朱雀城一趟。” “什么,你要回城?”不、不会吧,他最讨厌的事情要来了吗? “‘佟忌仇’就交给你了,不要再装病了,还有这次得更小心一点,要不紫衣会看出来。”祁天昊将银白面具交到他手上。 他一阵无语,只觉得手脚发凉。“拜托,你家丫鬟精得跟什么一样,她一定会发现的。” “那是你的问题,我还有事要处理,佟城主可以请了。”他手一摆,便低下头继续看桌上的信。 既然不得有异议,金准之只能叹口气的乖乖听命,在离开书房前,看好友动作奇怪,不禁问起,“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写给曹惮承的信。”至少名义上是。 金准之一脸不解,“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曹惮承那么好了,还跟他通信?”他最近有变笨吗?怎么除了小喜儿之外,老是听不懂别人的话。 祁天昊看着信,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笑了,“这都是紫衣的笔迹,她自己不知道,她写信时的情绪都反应在字上了。像这个顿点,是她不认同我的话而停了笔;这句话写得这么草,是因为她神游了,听什么写什么;这一撇……” “天啊,祁天昊你中毒很深,你知不知道?”不等他回应,金准之便走出书房,将面具往脸上一覆,轻轻扣住,“佟忌仇”一扬嘴角,只是这次的笑不再是冷冷的,而是玩世不恭。 他知道。祁天昊苦笑着将信收起,整迭放回暗格,如果紫衣往后要继续恨他,他至少还有这些装载她一颦一笑的信件可以回忆,这样不行吗? 第五章 朱雀城。 祁府的大厅,气氛十分凝重?因为有人发了一顿脾气―“你们一个个是饭桶是不是,光会吃饭不做事,挖了大半个月,到底给我挖出了什么?”曹惮承手一拍,桌子嘎吱作响,底下的人,个个头离地板更近了。 “说话,为什么不说话!我要的东西在哪里?你们等着看我笑话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我倒了,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气不过,两眼横瞪的曹惮承又砸坏两张椅子、三只花瓶?和一整排原本绿油油的紫杉幼木盆栽。 原来还打算把御赐的玉如意顺手给砸了,要不是一旁心腹冒死及时夺下,这会儿可犯了砍头大罪,即使女儿身为贵妃,恐怕也救不了他这条老命。但曹惮承仍是气得连吸了好几口气,他实在是太不甘心了,不愿意十多年来机关算尽,最后落得一场空。 皇上那已经派人来催,要他尽快揪出凶手、退出朱雀城,当然,凶手要找人顶替不难,但他不甘心在这节骨眼离开,就算他的贵妃女儿已经透露皇上对他开始不信任也无所谓,等到他有本事拿下红月皇朝的时候,还管那毛头皇帝想做什么! “爷……咱、咱们地图上……有可能的地方都挖了,会不会是……”跟了曹惮承大半辈子的心腹王祥支支吾吾的回报。 “会不会是什么?说清楚。” 王祥汗一抹继续说:“会不会是因为咱们没找到钥匙的关系?” 不一会,一只盘子飞了过去,早就习惯主子怒气的王祥连忙闪开,一名路过的仆役差点被砸破头,所幸最近常有不明物飞出曹国丈所住的院落,因此祁府下人也练就了一身闪躲的好本事。 “爷,您别发火,是奴才误会了,钥匙找不找都无所谓,挖宝的事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您再等等。”王祥善拍马屁,卑躬屈膝地哈着腰。“等?还要我等多久?等到毛头皇帝下旨捉我回去吗?!”都十多年了,他等得还不够吗? 曹惮承一脚踹过去,王祥也聪明,躲都没敢躲,多少让主子消了点气。 “好,你说说,石家的人有消息了吗?”消了气,他冷静了一点,仔细想想,也许王祥说的不错,钥匙才是关键。 他拿到地图的时候太急躁了,加上钥匙一直没下落,他便想照着地图指引先找到藏宝地再说,兴许那些人在地图上动了什么手脚也不一定,要是找到钥匙或许进展会快一点。 “爷,没呢,佟忌仇落崖被救起之后,做事谨慎小心多了,又安插了一个钟言飞在旁边,花城那几乎探不到消息了。”王祥头一垂,将错全往花城身上推。 “该死。”这回桌上的茶点、瓷杯都匡哪落地了。 都怪他,怪他十五年前手段太激烈。 当年他从李公公那拿到信之后,第一个找到的就是传说中持有钥匙的家族―石家。不料,这石家村里的人都嘴硬、怎么也不肯说出钥匙在哪户手上,他一气之下放火烧村,屠杀村里人。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小孩逃了出去,村里的大人宁死都不说,肯定是让孩子们带出去了,后几年、他循线一个个找,那些孩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最后仍一无所获。 直到几年前,听说以前佟家跟石家村的人有交情、他便安排花城进佟家、一方面为他铺路,一方面打探石家的后人是不是有找上佟忌仇帮忙。 有一回花城来报,佟忌仇似是得到消息要去找人,他便带人尾随其后、不料佟忌仇察觉有人跟踪,他只好出面强逼,这佟忌仇的脾气跟石家村的人一样硬,宁可跳崖也不说,糟就糟在,这佟忌仇落崖被救醒后虽未曾明说,但好像失了忆,对他没有动作,对花城也没处置,虽说他松了一口气,但找钥匙的事也停滞了。 学一次乖后,他找地图的时候谨慎多了,却没想到反而因此让祁天昊抢先一步……不过还好绕了一大圈,地图最后终于回到他手上,可宝藏就在他脚下,他仍然没辙! “呃!爷、别气……”王祥干笑的搓着手,像怕人听见似的压低声音。“爷,您说那祁天昊知道了宝藏的事,会不会有办法比我们早一步拿到钥匙?” “你是说他比我聪明、人脉比我广是吗?”全是一群没用的家伙,存心想气死他吗?但……回头想想、也不无可能。“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做?那胆小怕事的家伙一出城就不敢回来了,你要我上哪问人?” 王祥阴险的笑了,“爷,同是一家人、同住屋檐下,也许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我不信他们一个个藏得住话。”就算都藏得住话好了,至少能转移一下主子的注意力、让他多点时间挖宝,少挨几顿骂。 “那该找哪个祁家人……老头子顽固、那姓梅的夫人好像不管事,祁天欢那小子说起话来又颠三倒四,真真假假,还有那个总管也是一副死硬脾气---…”曹惮承皱起眉头,想不出能帮忙的人。 王祥连忙提醒,“爷,那二房的……” “方涓心。”曹惮承笑了,他都快忘了有这号人物。“去,去叫她来。” 没错,方涓心确实是小有心机、热衷财富权势的肤浅妇人,为个人私利而汲汲营营,一心想取代长年茹素向佛的元配,成为握有实权的当家主母。不过听说她始终未能如愿,即使大夫人不与她争名夺利,可有个忠心丫鬟为元配夫人守着家产,她怎么争、怎么抢,还是落得两手空空,没法子扬眉吐气。 至于她生的那两个孩子,一个他听闻过,一个他见识过,都是不争气又不长心眼的货色,肯定帮不了她…那么,她应该会很乐意跟他合作……当然,前提是她得真的知道些什么。 一刻钟后,方涓心不情不愿的被请到正厅。 “你找我来干什么,我们祁家人也不是好惹的,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怕曹惮承要找她麻烦,方涓心一见人便先声夺人的来个下马威。 “二夫人别先防我,今日找你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虽然对她不敬的态度很恼火,他仍是先压下怒意,笑脸迎人。 “交易?”方涓心蹙起眉头,一脸狐疑。 “我想二夫人也不愿老是被压着、出不了头,所以……若是能有笔大钱、又能帮二少爷坐上城主之位,旁人看你的眼光势必就不同了……”他刻意留个话尾,让人多有臆测空间。 闻言,她心中一喜,连忙问道:“国丈爷想跟妾身做什么交易?” “呵呵―二夫人果然是聪明人,知道站对边才会有好处。” “国丈爷过奖了。”方涓心笑得眼眯眯,心想着客套话说完,也该快点谈正经事了,“那国丈爷是想……” 一见她中计,曹惮承和颜悦色的说道:“既然我们有共识,那我便直说了,二夫人可曾听祁城主或祁老爷提过关于……宝藏的事?” “宝藏?”她想了一下,接着摇头,忽地又急速点了点头,“宝藏的事我是没听说,但我曾瞧见城主神神秘秘的躲在书房看东西,不知道跟这有没有关系?” 那天她偷偷溜出去跟几个姊妹淘打牌解闷,买通门房晚上替她开门,她回自个院落的时候得经过书房,当时书房突然亮起的烛光还吓了她好大一跳,以为闹鬼了。 但好奇心作祟,她透过没关紧的门缝定神一瞧,正好看到祁天昊若有所思的盯着一张!像是一张图,不过她怕被发现,看了几眼便急匆匆回房。她知道祁天昊懂武,应该是太专心了才没发现她,所以她猜想他应该是在看很重要的东西,兴许跟曹惮承说的宝藏有关系。“是一把钥匙吗?长什么模样?”曹惮承一脸欣喜,心急追问:“那你看到他收在哪里吗?!” “不,不是,好像是一张图…”一听?曹惮承脸色沉下,王祥也不悦的开口,“你说的卷轴,我家主子早就有了,看来这交易是谈不成了。”卷轴上的地图早让他们研究透了。 “-…不对,应该不是卷轴……应该是牛皮做的……” “哇,今天厅堂这么热闹啊?”一道声音由远而近响起,适时打断了方涓心的话,“娘,今天身体不错嘛,还能出来走走。” 不过他娘身体好得感谢曹惮承“帮忙”,因为曹惮承一住进祁府,就让人掌控了祁府,害他娘溜不出去打牌,晚上当然多了很多时间睡觉,身体哪能不好啊! “欢、欢儿,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一见儿子,方涓心顿时有些心虚,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祁天欢拢起眉,“怎么?我早回来不行吗?还是娘跟国丈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要事得商量,不能让我知道?” “你在胡说什么,娘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呀,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你真的是得学着机伶点,不要事事顺着别人,你也是祁府少爷,该你的那一份,为娘一定替你争取。”她的儿子不可能一辈子屈居人下,就算他要,她也不肯。 “这可是怪不了别人,谁教你家儿子不成材,胸无大志,只想躺在温柔乡,说到这,就不得不提那蝶影楼的花魁,花容月貌、身段窈窕-”他越说越开心,一点都不在意人家说他没出息。 “你…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进!人家能当城主,你为什么不行,同是老爷的孩子,你也该称头点,和长房的平起平坐,别老是跟那些狐群狗党鬼混,饮酒作乐能有什么出息啊?”她真是恨铁不成钢。 “我就是不行啊!我没有大哥的足智多谋,更缺少他的雄才大略,再说,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城主?我的右手呢,注定要拿酒杯;我的左手呢,肯定是要抱花娘,这肩负一城的重责大任,对我来说太吃力了,还是不要了吧。” “你……你-…”方涓心被儿子气到话都说不出来,脸色乍青乍白,实在很难接受唯一的儿子居然没志气又软弱无能,只想得过且过的事实。。这下她想在姊妹淘面前炫耀说自己是城主的娘的梦,不就没望了? 曹惮承不耐的打断两人的话,“你们母子俩要聊体己话我不反对,但能不能看看场合,二夫人如果你还想不起其它的事,那我们说的交易便作罢。” 他不在乎让祁天欢听到,反正从这些天的表现看来,他根本没把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看在眼里。 “我……”她当然想要荣华富贵。 “我听说书的说过作贼的喊抓贼,一时想不明白,不料曹国丈倒是让我上了一课。”祁天欢摇摇折扇,举止轻浮,不等招呼便往曹惮承隔壁一坐,“我说,这是祁府的厅堂,咱姓祁的说说话不行,你这姓曹的就可以?” “祁天欢,你说话不要太过分。”这小子实在太不懂礼貌了。 “曹胖子,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要是不爱听,那我劝你赶紧回京,京城里多的是会说好听话、喜欢抱着你大腿的人。”他笑咪咪的,一点也没把对方的威胁放心上。 “你叫我什么?你好大的胆子!你搞清楚我是谁了没有?”曹国丈一脸怒容,大喝一声。 可惜被吼惯的祁天欢不但不怕,还一口喝光他由京里带来的上等龙井。“喔"你就是国丈爷嘛,谁不认识。” “那你…” “你嚣张什么,你有个娘娘女儿,我也有个贵妃妹妹,你是国丈,我可也是国舅,你瞧我们谁大得过谁?”看曹惮承脸绿了,他故意喃喃低语,只是这“低语”还颇大声的,几乎厅堂上的人都听得见,“嗯,我瞧还是不大一样,我这贵妃妹妹可受宠多了,说不准往后还得往上升呢,比起某人……” 听出他话里的讽意,曹惮承气炸了,“有贵妃当靠山又怎样,我告诉你,我手上可是有圣旨……” “哟!我好怕呐!原来皇上给你一纸圣旨是用来办他的小舅子的,皇上知晓后肯定高兴的不得了。”他笑得轻佻,不以为意。 “你要不要看清圣旨的内容?不识字我可以帮你啊。”末了,他还故意挑眉抛眼、一副要办就尽管来,别跟他客气的样子。那圣旨是要他限期找出害天乐小产的凶手,他有个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当密探,还用得着怕他“圣旨”两个字。 “你…你…王祥、立即命人将他拿下,我不信关在牢里,他还敢对我无礼!”曹国丈怒极,把祁府当成自家府邸、竟下令拿人入狱。 “你可别再关错人,这次我家贵妃妹妹要是再流一滴泪,我可就不知道遭殃的是谁了。”祁天欢还是笑得一脸灿斓,回头轻声问方涓心,“娘,是不是无聊想找人聊聊,要不儿子陪你吧。” 看跟曹惮承的关系也打坏了,方涓心可不想再跟儿子闹翻、她摇摇头,“不了,我累了、我回房歇息。” 方涓心一走,祁天欢也不管曹惮承还气得火冒三丈,径自走出厅堂,只听身后传来好久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看来得叫祁贵购置新物了。 转过回廊的时候,突然一道人影挡住他的去路,他也不惊慌,一样笑得很欠揍。“大哥。”果然是好身手啊,现在朱雀城四处都有曹惮承的人马照看着,祁府当然更多人,他能把消息传出去,靠的还是花娘才不容易让人起疑,没想到他大哥倒是轻易就避过一群人进来了。 “辛苦了、天欢。”他正好赶得及看他跟曹惮承的那场戏,能把曹惮承气成这样,他家小弟果真不是池中物。 “不辛苦,玩点游戏挺合我的胃口。”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这可是他的专才,“对了,再报给大哥一手热腾腾的好消息。” “喔?” “那把关键的钥匙,曹惮承还没找到。” 祁天昊颇为惊讶,“这你怎么……” “一群白痴,就知道看前顾后,偏生忘了屋顶的红瓦能掀、不然我怎能刚好挡住我娘要说的话。”他可是完完整整把曹惮承的秘密都听完了、但也幸好曹惮承现在是在祁府,他才能趁地利之便,避开他身边的一些高手。 忽地,祁天昊笑了,笑容中带了点算计,“天欢,为兄还真不知道原来你也懂武功,看来你瞒我的事可多了。”总在众人面前装傻,他骗人的功力可真厉害。“呵呵―跟大哥比差多了,不过是跟些江湖朋友学的雕虫小技。”他连忙岔开话题,“对了,我想曹惮承会越来越着急,昨晚,他的心腹给他的回报,本来要支持他的白虎城城主反悔了,听说是他一个信任的手下反对。” “手下?是谁?”白虎城城主他认识,一个直来直往的彪形大汉,不过这些年他倒是有别以往,不但行事越发稳重,白虎城的营收也越来越好,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知道,听说白虎城城主很信任他,几乎都听他的,还听说……跟大哥一样,是个戴面具的家伙。”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大哥假扮佟忌仇的事。 “嗯,是敌是友得再观察……我这趟回城就是想更清楚状况。” 突然,不远处传来说话声,两人立即反应,祁天昊一闪往树后藏,祁天欢一跳往树上躲,两个奴仆走过迥廊,没有发现异样。 人一走远,祁天欢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说出教他嘴角抽搐的话,“天欢,大哥可真是埋没你了,宝藏的事早该让你知道,不过没关系,以后多的是让你表现的机会。” “小紫,你书拿反了。”祁天喜颇为疑惑,难道倒着看会比较好看吗?下回她也要试试。 “喔,是吗?那别看了,我们去散散心。”风紫衣站起身,往房门外走,她想去花园散散心。 虽然很多事情她都拼凑起来了,但还是有想不通的……啊―她想得头好痛,烦死了…… “小紫,小心,你要撞到……已经撞到柱子了。”噢!一定……呃,很痛! 捂起眼的祁天喜怕瞧见悲惨的一幕,她小小的轻呼一声,替撞到头的人呼疼。 但是久久未听到“叩”的声响,她怯懦地从捂眼的指缝偷觎,想知道小紫是不是撞昏了,或是幸运地逃过一劫。谁知却让她瞧见心里不大舒服的一幕―佟忌仇正好抱住小紫,让小紫不至于撞上柱子。她以前只觉得佟城主对她跟小紫都很好,没什么关系,可是……可是现在却突 然有种心酸酸的感觉。 “啊―放手。”风紫衣一把推开佟忌仇。 “噢,我救你,你还推那么大力,你想让我去撞墙啊?”妈呀,也太大力了。 金准之很不雅的揉了揉胸口,要不是看在受人所托的份上,他干么要这么卖力啊!真是自找苦吃。 闻言,风紫衣眉头一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时间城主怎会在府里,城主没其它事好做了吗?” 做事?嗯……如果是祁天昊会做什么? 忽地,金准之笑得一脸灿烂,可惜戴了面具看不出来,“呵……少了你,本城主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让我抱抱你,说不定……咦!你退那么远做什么,我会吃人吗?”风紫衣不理他、转而问在一旁直皱着眉头的钟言飞,“钟大总管以前认识我吗?”希望他听得出来、“以前”是指进佟府之前。 看了她一会、钟言飞点头,“听过。” 微微勾起唇角,她又问:“那请问钟大总管怎么称呼他?”她手一指,很没礼貌的指着佟忌仇的鼻头。 似乎知道她的甩意,他想了一会才回答、“城主。” “谢谢、这样我就懂了。”她之前听钟言飞喊“佟忌仇”都叫主子,这会又换成城主了,意思很明显。 “你懂什么?”金准之满脑子疑惑、对底又打了什么哑谜?“你懂怎么样做本城主的女人是吗?” 这轻佻的语气,怎么改不掉啊!幸好她向来知道怎么整这家伙,“城主有多久未巡视盐场了,你知道掘盐,制盐有多辛苦,以及民工的薪饷该发多少吗?” “罢!罢!罢!这些事交给你处理就好,不用知会我。”那些头疼的事他一概不管,反正那是另一个人的责任。果然如她所料,面具下的脸肯定很苦,“城主不想去瞧瞧替你卖力的工人吗?” “看什么看,要是弄脏我这身衣服……”一瞧见她似乎神色有异,金准之连忙改变轻浮的口气。“咳!我是说这些全都交由你全权处理,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若有人苛扣工人薪饷,中饱私囊呢?”她说得一脸凛然,像真有这么回事。 “什么,谁这么大胆啊” “有那么几个人连成一气,我还在查谁是幕后主使者。”依照“某人”好管闲事、过于热心的个性,应该立刻会慷慨激昂起来。 果然― “那得快点查出来,将他们种在盐山,不眠不休曝晒三天!”敢投机取巧,坑穷人的血汗钱,其罪当诛。 他是很想当好行事沉稳的“佟忌仇”,可是向来不拘小节、嫉恶如仇的心性很难让他心平气和,一听到盐工遭受苛待,他的怒火便跳了出来。“种在盐山不是很可怜,还要曝晒三天三夜……”闻言,祁天喜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不就成了腌人干。” 一看心上人红了眼眶,金准之的心也拧成一团。“做坏事的人就该有惩罚,不然会有更多的好人被害。” “不---…不能只骂骂他们,叫他们扛盐袋满山跑吗?以前紫衣……喔!是小紫,她都是这么做的。”那些人会使坏不一定是他们的错,也许是家里有人病了,或是食指浩繁,需要钱养家活口。 祁天喜委屈兮兮的看了风紫衣一眼。 “小喜,你看我也没用,如今不同以往,在佟府哪有我做主的份,你看城主吧,他才是能帮你忙的人。”她故意为难对方。 “呃!那个…咳!咳!你问小紫就好,那些人都交由她处置。”他最受不了小喜儿泪眼汪汪,赶紧把做坏人的事推给风紫衣。 这下他终于明白好友的感受,一戴上这张银白面具,他什么都不是,连想好好地安慰心上人都不成,只能无能为力地看她泪眼婆娑。说来,那家伙为什么还不回来?他这面具城主做得好不耐烦,再耽搁个几天,不用别人捉他毛病,他就会自曝狐狸尾巴了好吗? “小紫,到底谁是做主的人?!”一心想助人的祁天喜铮着红眼睛,眼露疑惑,不知该向谁求情。 “城主。” “小紫。” 风紫衣和金准之异口同声的指向彼此,谁也不愿承担让祁天喜泪水泛滥成灾的罪名。 “咦?到底是谁?”她来回地瞧着两人。 “城主是一城之主,理应由他全权发落处置,小紫不过是丫鬟罢了?哪有权力办人。”她拿以前被金准之笑过的丫鬟身分堵对方。 也对,城主最大,她该求的人是佟城主,祁天喜贬着水亮的灿眸,楚楚可怜地看着佟忌仇?要命,他的心快软成一摊水了,“城主虽大,可是不管事,听说朱雀城有个大牌丫鬟,张狂地连主子都敢管,我想咱们的小紫也不遑多让。”没错,没错,那个比主子大的丫鬟就是小紫,祁天喜又立即看向风紫衣,水眸亮灿,偏偏…… “所以那丫鬟被砍了头,就是因为管太多了。”她冷冷一哼,再度拿被说过的话堵回去。 “呃!那个……呵呵-…”金准之一径的干笑。 她…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还有这伶牙俐齿,还真没几人招架得住,他也不例外,除了暗吃闷亏外,没法反击。 此时,弥勒佛般的花城又笑呵呵的现身,身后跟着一位楚腰纤细的娇客? “佟大哥,我来玄武城作客,你欢不欢迎?、” 等不及金准之作反应,来者便扑进他怀里、环抱他颈肩,笑得如春花灿烂。 “灵灵?”惊呼出声的金准之小心地扶着妹妹,担心野惯了的她会摔着。 只是这一扶反倒让祁天喜心口一阵刺痛,闷得快喘不过气来,眼眶红红的泪盈于睫……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风紫衣,只能暗叹一口气,这下事情更复杂了。看来这“佟城主”要解决的事情可多了! 第六章 一个小女孩,扎着两条辫子,头一点一晃,辫子也跟着摇晃,用来扎辫子的丝带还系了红珠子,衬得小女孩煞是可爱。一个妇人,一头乌溜长发绾起,难得穿上一身绸缎质料的裙装,牵着小女孩的手,往大宅院的后面走。 “娘,咱们去哪?” “巧儿,娘带你去看你爹以前住的地方。” 女孩皱起眉头,一脸不解,“爹以前住过这里?那为什么不继续住呢?为什么我们不住这里呢?这里比我们家漂亮多了,而且好大喔,又有好多人,好热闹呢。”才说完,她踏上花园的小桥。 “这个啊……巧儿不喜欢现在的家吗?”妇人看起来有些哀伤。 “不是,我更喜欢现在的家、因为有爹跟娘和巧儿一起啊。”妇人笑了,“那就好……其实这都是娘害的,因为娘,所以你跟你爹才不能住这么漂亮的地方,你爹还得隐姓埋名\还得常常换地方住……” “没关系,换地方也很好,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人,反正阿草跟大家不是也都会一起走吗?大家都在一起很好啊。” “是啊、大家永远都在一起,一起守护我们的使命。”妇人轻叹一口气、看女孩没注意听、倒是一直注意身边的景观、又微微笑了,“巧儿喜欢佟家的人吗?” “喜欢、佟伯父跟伯母对巧儿很好,只是--…” 女孩一顿,妇人跟着低头,“怎么啦?” “娘、忌仇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巧儿?他都不笑。”女孩像是颇为困扰。 妇人摸摸女孩的头,“不是,那孩子早熟,外冷心热,往后你就会知道了。” “是喔……娘,我们往后也会常来这吗?” 妇人带着女孩走进拱门,语气有些无奈,“巧儿,为了不给佟家带来麻烦,我们不能常来。” “麻烦?”女孩看似不解,但也瞧出娘的无奈,便转了话题,“娘,为什么忌仇哥哥跟传伯父一样姓佟,我却不是跟爹一样,而是跟娘一样姓石呢?” 妇人捏了捏女孩白嫩的脸颊,“因为巧儿是娘的传人啊,就跟娘是你爷爷的传人一样。” “什么传人?” “童谣的传人。” 女孩眉毛越拢越高,妇人失笑,指了指前方的屋子,“瞧,这就是你爹以前住的地方,你看这院落都是你爹爱的绿竹。” 说罢,妇人牵起女孩的手往屋内走,虽然房间很大,有不少看起来很贵重的物品,但屋内的摆设很简单。 “虽然你爹以前也是佟府的少爷,但他的个性就是这样,一板一眼、爱干净、有些啰峻…”边说,妇人眼中有幸福的光芒,随即神色又黯下。“可惜他一身文才,现在却得委屈他当管帐的。” 女孩不懂娘的心情,只能默默听着。妇人让女孩坐在她腿上,她则坐在丈夫以前坐过的椅子上,“巧儿,你爹跟佟。伯父回来的时候,可别跟他说咱们来过这里。” “为什么?” “你爹不喜欢娘觉得他委屈,但就是这样啊,娘觉得他委屈是因为爱,你爹不想娘这么认为也是因为爱。”习惯似的,妇人替女孩重新编发辫。 “娘,我不懂。” “总是替对方着想,明明知道这是多余的,但还是忍不住……”看女孩越听越困惑,妇人说了一句常说的话,“没关系,巧儿长大的时候,会懂爱的。” “又要长大啊?娘,这样巧儿长大的时候会很忙很忙。”女孩嘟起嘴,有些不甘愿。 “能者多劳嘛,又不懂啊?没关系,娘现在说你懂的。巧儿,唱那首童谣给娘听好不好?” “又唱那首?” “是啊,你忘了,你是娘的传人、童谣的传人。” “是喔,那好吧。”女孩习惯性的晃着脑袋,唱起童谣,“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问路掷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闯神仙境,两人携手左右行,白石浮动勿踩空,黑石飘游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数前进奇数停,银眸兽目利如锋,身子一蹲避风头,螃蟹走路横着行,左横三步退一步,低头迥身学木滚,莫等虫儿咬你身。” 唱着唱着,小女孩的身影不见了,唱着唱着,妇人的笑容不见了,椅子空了、木屋消失了、绿竹看不到了……只有小女孩唱着童谣的声音持续萦绕…… “……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数前进奇数停,银眸兽目利如锋,身子一蹲避风头,螃蟹走路……”闭着眼睛睡着的人儿,忽地喃喃唱着歌谣。 “小紫,醒醒,你又作恶梦了是不是?”祁天喜有些担忧的想摇醒身旁的人,不过她有些怀疑,这次又是狗咬人的恶梦吗?不,应该是螃蟹夹人,因为她有听到螃蟹。 紫衣好可怜,自从她们进佟府后,老作一些听起来就很痛的梦。风紫衣被摇醒,只是眼睛睁开,思绪还没接上,嘴上仍然喃喃念着,“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闯神仙境,两人携手左右行…” “小紫―” 这声呼唤终于把风紫衣拉回现实,只是她脑子还是一片混乱,女孩的声音不断回荡着,她已分不清哪个是梦中女孩的声音,哪个是天喜的声音。 “小紫,你……”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我没事,作了恶梦而已。” “那只狗又来啦?还是螃蟹来了?”祁天喜睁着想睡的双眼,颇为困惑。 “你胡说什么,这么晚了,哪来的狗跟螃蟹的。”风紫衣笑了,像对自家妹子一样,她揉揉对方的头发,“好了,快睡。” “喔。”祁天喜乖乖应声,但看她站起身,连忙也想跟着起来。 风紫衣回头,拉下脸,“你忘啦?你不乖乖睡,我要赶你走喔。” “不要。”立即的,祁天喜爬回床上、闭上眼睛。她温柔的笑了,转过身,像之前几次作恶梦一样,她走出府里丫鬟、大婶们住的下人房,顺着石板路走了一小段,一样在花园停驻。不过,这次她只停留一会便往前行,只是她不往主屋走,拐个弯又走了一会,面对一堵墙,前面像是没有路了,但她继续走,走到底才发现,在墙跟储藏室之间还有条小道,其实小道不小,大约是两个人并肩而行的距离,只是没走近就看不出来这里有路。没有犹疑的,她走进小道。 走了一会,左手边还是墙,右手边从储藏室关实的窗,渐渐变成砖瓦砌的墙,再过一会,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小庭院。 踏上庭院里的木桥,风紫衣走得缓慢,她彷佛又看见梦中的女孩跟妇人走在木桥上,思绪游走在现实跟梦境之间。 “小心石头。”温厚嗓音低声惊呼,厚实大掌随即握住柔白小手,以防她被路面突起的圆石给绊倒。 风紫衣回过神,正好对上一张银白色面具,“城主,又是你啊。” 面具下的祁天昊微露苦笑。“行走之际最忌分心,你怎么总是跌跤,你到底在仕想什么?” “想什么?”她清眸一抬,露出颇有深意的笑。“我在想你。” 祁天昊一怔,“我?”想他?她知道他是谁了吗? “是啊,我想你怎么跟我一样,老爱在夜间四处闲晃,还都刚好跟我走的路一样。”像是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若真是如此,那他是不是从她睡觉的时候就在注意她的情况了呢? “呃,只是巧合。”他怔了怔,有些失望,忽地转了话题,“你怎么老是晚上不睡觉?不是跟你说了佟府的规矩了吗?” “可是我觉得那个禁令对我而言没有意义。”秘密都解开了,宵禁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他蹙眉,谨慎的挑字拣词回应。“你……你这什么意思?”她太聪明了,慧黠敏锐,若不小心应对,很容易被她看出端倪。 看对方紧张,她轻笑出声,径自往前走,往她梦境中的目的地走。 祁天昊无奈,也只能跟在她身后,绕过小径、曲廊、拱门,最后来到一座栽满绿竹的院落。他颇为讶异,他从不知道佟家大宅的后面,竟然还有这样一座院落,但从布满蜘蛛网的样子看来,这院落荒废已久。 风紫衣不再往前走,拿出手巾拂了拂尘埃,坐上一旁的石椅,开了口,“城主可知这地方以前住着谁?” “这…这是佟府以前某一代主子的居所,但那是好几代以前了,我也不识得这人。”他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想知道她是否发现了什么异样,不料她竟没有追问。 “我很久以前,好像认识这院落的主人。”她轻轻的语气,像是闲话家常,又像是心里有疑问。 祁天昊蹙起眉,“很久以前?你十岁以前吗?”十岁之后她认识的人,他都知道才对。 “十岁?”她逮到他的语病,目光一亮。“城主真是无所不知,竟能猜出我不是十岁之后才认识住在这里的人。” 惊觉失言,他苦笑。“巧合罢了。”啧,这回答太难说服人,她肯定会问到底。 看了她一眼,她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没有追问,反倒徐徐述说过往。 “是啊,人生有很多巧合。”她轻叹一口气,“我被卖进祁府之前,住在朱雀城八里坡外的小山村,村里以前给人盖木屋的老六,是收养我的恩人,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收养了我,我之后也不会进到祁府,这一切岂不是巧合?” “收养?”祁天昊闻言一惊,心里为她觉得难过。 以前,他没有问过她的身世,只是很自然的认定她就是一般穷人家的孩子被卖进祁府当下人。 “六叔本名风陆,听六叔说是在山神庙躲雨的时候发现我的,我当时发着高烧、神色恍惚,因为他跟六婶很想要孩子,便带我回去,而我当时穿着的紫色衣裳便成了我的名字,风紫衣。” “那你的亲生父母…” “不知道。”低头,她神色显得黯然,“都忘了,六叔说我病养好的时候就这样了,我不记得为什么会出现在山神庙,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对身旁的一切也都没有熟悉感,年岁也还是六叔猜测的。”第一次听她提起往事,他一时忘记自己是“佟忌仇”,伸出手拍拍她的头安慰着她,而她亦没有避开,感受他手掌带来的温暖。 “……可是,我进到佟府之后老作一些很真实的梦、很像我曾经历过的梦…我对佟府也很有熟悉感,就像是很久以前我来过似的,我猜想这会不会是解开我过去的钥匙。”说罢,她刻意看了他一眼,“可惜,也许是我想多了,城主方才说这屋子荒废了好几代,想必我不会见过主人才是……” 瞧她失望的样子,教他心一紧,“也许我记错了,我……”他不是真正的佟忌仇,所以帮不了她,让她失望,他恨这样的自己。 她摇摇头,手一伸,手心朝上,“把手给我。” “手?”他虽不解,却仍将手伸给她,任由她包握住。 风紫衣在心里偷偷笑了,这双手亲自教她写字、理帐,替她编过发辫、插上发簪,这给过她无数温暖的手,她怎会错认。 “说起以前,我便想起我以前的主子……”果然,他脸色僵了,“城主之前不是问过我是否有意中人吗?我当时说谎了,其实我的意中人就是朱雀城城主祁天昊。” 她对他有情,始终放在心底,尤其知道他送她入狱是不得已的之后,也就不怪他了,只是……她现在对他仍有些小小的埋怨,还不想这么快放过他。 闻言,他一震,粗厚的大掌忽地一收,反握住柔弱无骨的温软小手。 “不过,现在我恨他。”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恨?”祁天昊失神地呢喃自语,握紧的手又突然松开。 他语气艰涩,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胸口,痛得没法呼吸。 是啊,她是应该恨他的,就算他是不得已的又怎么样? 那场风寒险些夺去她的命,反复不退的高烧折腾、阴暗的牢房、渗水的土墙,还有布满异味的腐朽稻草,对她来说都是恶梦般的回忆、都是事实,她又怎能轻易忘怀。 难怪她要恨他了,连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的待遇,她一名赢弱女子又岂能承受得住。他是该被她恨着的,因为连他也痛恨自己的残酷。“是啊,我恨。我恨他不让我分担他肩上的重担;我恨他在危急时刻送走我,不让我帮他;我恨他明明就比我笨,还死要硬撑,不懂得藉由我过人的才智,解决他摆不平的小事;我恨他……恨他总是自作主张,说是为我着想,其实伤了我。” 说着,说着,风紫衣眼眶染上湿意,晶莹如珠的泪光盈盈闪烁,她垂下头,不让他看见她的脆弱,却遮掩不住浓烈的情意。 “紫衣…”听她说着“恨”,他的心却像是注入一股暖流,充填着被刨开的洞口,他动容的抚着她柔嫩的杏脸桃腮。 原来,她不是真的恨他……幸好不是。 “我是该恨他的,可是我恨不了,谁教这人太工于心计,早些年就开始算计我,让我一步一步走入他的陷阱,成为脱逃不掉的俘虏。” “所以你是爱我的。”原来他并未失去她,她一直属于他。 风紫衣泪中含笑的勾起唇,那泪珠在笑中更显晶莹,“佟城主,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人是祁天昊,可不是你!” “紫衣,我…”说着,他便想取下面具。他当初假扮佟忌仇不让她知晓,便是因为她在狱中的那声“恨”,所以只好一方面追查宝藏的下落,一方面假扮佟忌仇照顾她,之后她在书房的不谅解,更让他迟迟不敢拿下面具,现在终于听她亲口说爱,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啊―差点忘了。”她惊呼一声,“我还忘了说,我最恨他的就是他老爱自己藏着秘密、老爱骗我,如果再让我知道他又骗了我什么,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他。” “一辈子……”解扣的手忽地停住,解释的话说不下去了。 “糟糕,天都快亮了,那城主自己散步吧,小紫要去睡了。”站起身,不管他的错愕,她径自往回走。 还记得,梦里的妇人说―“总是替对方着想,明明知道这是多余的,但还是忍不住会这么做,这就叫爱”,好吧,她会试着原谅那个总是替她想太多的笨蛋, 但……还要一点时间,至少也要他多吃点苦头才行。 “紫衣……”看不到对方嘴角笑意的祁天昊,幽幽叹息。他轻轻放下手,现在的他,依旧只能是面具城主佟忌仇…… 金灵灵一个人漫步在佟府花园里,脸上明显写着不悦,顺手拾起枯枝,不断鞭打垂垂老矣的百年柏木,原本稀落的树叶一片片往下掉,落地前又随山风飞旋而上,一上一下的舞落缤纷。 不能说打小爱慕在心,至少在佟忌仇坠崖之前,她对他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因为兄长的关系,她很小就认识佟忌仇,但当时的他对人寡言又冷淡,即便是对她亦没有差别,尽管他长得很好看,但那份少女情怀在对上他的冷漠时早就消散,就像她不会喜欢上祁大哥一样。 她性子向来直来直往,学不来女儿家的丝丝柔情,对上性子偏冷的佟忌仇,时常大眼瞪小眼,久久没有话说。不过她还挺喜欢惹他的,因为他太冷了,激起她挑战的欲望,可他倒挺礼遇她的,就算他正在书房忙着,即使她硬要在书房里舞刀弄剑,他也波澜不兴。直到好些年后,她听说他坠崖被救起,还受了重伤,看在两人也算青梅竹马的份上,她没跟哥哥去游山玩水,特地来玄武城探望他。 不料他却变了,不但对她非常亲切,还多次陪她出游,和善的让她如沐春风,感觉到被疼爱,像是在他面前,她所有的缺点都能被谅解,他也知道所有她喜欢的东西、喜欢的话题,像是爱慕了她许久似的。 所以尽管之后不是每回都见得到他,她也时常拒绝跟哥哥出游而来找他,她一直相信有一天他会跟她提亲,不料这回,他的目光却不再跟随,对她冷淡得很。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是轻轻一推而已,能造成多大的伤害?我又不是力大如牛,一掌就要人命,顶多学过几年武功用以防身罢了,他们为何要这般怪罪我?” 她想到方才的那一幕就觉得委屈,最近佟忌仇都不太搭理她,但却时时跟风紫衣黏在一起,她才会控制不住冒着酸气的心,推了她一把。 没错,她是不该对毫无武学根基的人动手,刚一出掌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怪罪自己的鲁莽,害怕会打死人而全身发凉,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连向来宠她上了天的大哥也板起脸,头一回用极其冷淡的语气凶她,还口口声声说她不懂事、太蛮横,再不改改我行我素的性子,迟早会吃大亏。 哼,在佟忌仇保护下,风紫衣也没怎样啊,况且,他们怎能都怪她?她只不过是问为什么风紫衣没死,而且风紫衣跟祁大哥不是心意相通的恋人吗?怎会来抢她的佟忌仇? 难道她在他们心中还比不过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忽地,一道声音打断金灵灵的思绪― “呵……谁惹金小姐发那么大的火呀?瞧你妍丽的脸庞都皱成一团包子了。” 话才落,花城圆滚滚的身子跟着出现。 “没什么,昨夜没睡好。”她不想跟不熟的人提起所受的委屈,便一语带过。 “唉呀!可别气出病来,有什么不顺心就跟奴才说,奴才替你出气。”花城不介意她的态度,还是一脸笑意。 金灵灵狐疑的看了对方一会,“你要替我出气?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我是花二总管耶,佟府上上下下全归我管,有什么事瞒得过我的眼睛。”他的眼珠贼兮兮转了一圈,突地压低音量,“是小紫丫头惹金小姐不高兴了是吧!” “喔―你眼睛倒是挺利的嘛。” “金小姐夸奖了,咱们当奴才靠的不就是这双利眼吗?”当然,他推人送死的手段更高招。“还有,对主子忠心也很重要,如果有谁欺负主子,奴才定会想办法替主子报仇。” 金灵灵也学他压低音量,像是颇感兴趣,“可我姓金又不姓佟,我不是你的主子,你肯帮我?” 花城故作讶异,一副“她怎么会这么想”的脸,“金小姐,咱们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你喜欢城主,也都认定你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当然是我花城的主子喽,那新来的小紫不过是个丫鬟,我不帮你帮谁啊!” 她笑了,颇为赞赏的说:“你这总管倒挺识时务的,好,你说说你要怎么帮我?你又想要些什么好处?” “这奴才怎么敢跟金小姐要好处?”他佯装忠心为主的样子。“这样啊……”金灵灵重重叹了一口气,“可借了,我们没有合作的机会,我跟你非亲非故,实在很难相信你是真心要帮我,如果你跟我要点好处呢,至少我知道我们是各取所需,但若没有,我不冒这个险。” 花城这下是真的讶异了,他以为金灵灵是个直肠子的人,没想到还想得到这层心思,但这样也好,这样他更能相信她会被说服。 “那好吧,我就直说了,我若能帮上金小姐当上城主夫人,金小姐可否帮我当上佟府大总管?” 似思考片刻,她点点头,“可以,若我当上城主夫人,你这要求还有何难!那你说要怎么帮我呢?” 那双阴险的眼睛闪着狡诈的光芒,引诱她一步步走向他布好的局,“城主只是一时让狐狸精所迷惑,你想想,若是狐狸精消失了,你不就又是城主眼中的唯一?” “唯一?”金灵灵笑了。 一看她笑,他就知道对方中计了,“对啊,而且要人消失的方式有很多……”哎呀,为情所困的女人最是好骗。 眉毛一皱,她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见血,那会脏了我的手,你不会以为我这么笨吧?我可告诉你,我金灵灵行走江湖也有一段时间了,别想用骗小姑娘的手段唬我。” 花城笑得更狡猾了,很好很好,越是自以为聪明的人越容易被骗,虽然金灵灵的反应跟他想的有出入,但这样更好。 “金小姐,奴才是一心为你,怎会害你呢,其实最厉害的是杀人不见血,何必要脏了自己的手,栽赃陷害不是更容易?”抖动着肥肉的花城滔滔不绝的献计,还为她仔细分析怎么害人才不会害己。 金灵灵眼光放远像是深思,似乎把话都听进去了。 “你确定这方法可行?”她犹豫再三。 花城得意的拚命点头,“那当然,金小姐可知道那小紫其实就是朱雀城该被问斩的风紫衣?当时她可也是差点死在这招下……” 金灵灵看他的眼光多了点审视,“我当然知道,我跟祁大哥是熟识,知道小紫的身分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这总管光在玄武城忙和,也知道风紫衣这人?” 花城呵呵笑,避开她的目光,“玄武城跟朱雀城的生意是我管的,我会知道也没什么奇怪。” “那好吧,就照我们说的,别给我搞砸就好。”金灵灵打量了他一会后,扬笑着开心的离开花园。 花城连忙点点头,目送金灵灵离开。 她的人影一消失,他便露出阴毒的笑,肥厚嘴角得意的勾起,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就此成形。 这些年他先在佟忌仇面前失利,最近又搞不定白虎城的城主,后来连玄武城的生意都慢慢让风紫衣那丫头抢去功劳,害他在曹惮承面前越来越没有地位,也连带被王祥看不起。 若是这次能拉拢金灵灵又除掉风紫衣,兴许他能再从佟忌仇那里挖出点什么东西,到时还不在王祥面前扬眉吐气! 第七章 原本宽敞的女子闺房变得拥挤,一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一个个面色凝重,心急如焚,就怕这口气没护住,芳魂离体而去。脸色惨白的人儿躺在床上,一身冷汗浸湿了被褥和衣衫,气若游丝地只剩下一口气,彷佛再无灵丹妙药,阎王就要派牛头马面来拘魂了。 金准之急得快踩破门坎,又嚷又吼地直跳脚,神色惊慌不已,恨不得代人受过。 戴上面具的祁天昊更是说不出的沉重,抿紧的唇瓣饱含怒气,在他府里有人出了事,出事的还是视如妹子的人,教他如何跟好友交代。 直到背着药箱的老大夫被拖了进来,诊断出她是中了一种名为“七日红”的剧毒,大家震怒的眼神就更骇人了。不过在放了一盆黑血后,再服下两帖药,本来面无血色的娇颜不再惨白,也能虚弱地说几句话了。 金准之连忙凑到床前,一脸担忧,“灵灵,你是不是又乱摘后山的草药试毒了?是不是上回那带着红点的草药?跟大哥说清楚,大哥替你全拔掉……不、不对,大夫说是七日红,奇怪,这后山有种七日红吗?” 闻言,金灵灵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往下滴,咱答咱答的止不住,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哭不哭……”金准之连忙擦掉宝贝妹妹的泪水,更气了,“灵灵,你说,是谁欺负你,大哥替你报仇。” 他绝对杀光那个人全家,他们云锦坊家大业大,亲戚一堆,但偏偏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女孩子,是全家的宝,他怎能让她受委屈。 “我……”一句话说不全,她又哭得惨兮兮。 看是时候了,花城连忙上前,“金少爷,有句话,花城人微言轻不知道应不应该说?”祁天昊看他一眼,语气一沉,“你知道什么直说无妨,这节骨眼不用顾忌什么。”难道这件事跟花城有关系? “其实……金小姐毒发之前,奴才正好打金小姐的房门前经过,看见小紫从金小姐的房间出来,撞了我一下却连句道歉都没有,还神色慌张、急匆匆的走了,城主,您说这是不是有问题?” “不可能。”祁天昊随即怒斥。 金准之转身,低头询问:“灵灵,花二总管所言当真?” 金灵灵可怜兮兮的抹掉泪,“……谁说……咳咳……谁说都不准,咳咳……要不,对质吧!” 对质?难道真和风紫衣有关?金准之看向好友,但对方全身散发怒意,摆明了不信。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气氛凝重,最后祁天昊招手唤人,“去叫小紫过来,来的时候把事情跟她说清楚。”他相信不是紫衣,就让大家听听她的解释。不一会,风紫衣踏进金灵灵的闺房,看了脸色苍白的她,眉头也皱起来。她跟金灵灵不熟也没什么交情,但毕竟有几面之缘,她是帮过祁天昊的人,又是天乐的手帕交,看对方这样,她心里也不好过。 只是她想不通,金灵灵诬陷她的原因,难道真是为了“佟忌仇”?这下可麻烦了……在这当口,根本无法把事情说清楚。 “小紫,你有什么话想说尽管说。”祁天昊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会听信片面之词,你说清楚,今天下午你可有来灵灵的房间?”金准之接着保证。 今天下午?她想都不想的回答,“有。” 祁天昊跟金准之的脸色一变,看着两个比她还慌张的男子,她失笑。 怎么他们看起来比较像下毒的凶手,一心想着脱罪的法子,但--…是帮她脱罪。 花城笑了,急忙开口,“城主,金少爷,这话可是小紫亲自……” “咳咳―”咳嗽声打断花城的得意,金灵灵气虚的说:“小紫来得正好,我问你,你可瞧见花二总管下午的时候从我房间走出去?”闻言,众人一惊,花城脸色更是绿了,只有风紫衣先回过神,笑盈盈的回答,“有。你不是找我来谈心吗?我来之前先撞到花二总管,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进来的时候,你还跟我说花二总管对你很好,亲手替你泡了壶花茶呢。” “嗯,我就是喝了花茶才倒下的。”终于,金灵灵虚弱地露出笑脸,“所幸我有找你来谈心,要不,他要是嘴硬不承认,我岂不是被人毒死!” “你…你……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金小姐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花城大惊失色,脱口反驳。 “我们说好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要不你说给我听,或许我想的起来,但我可告诉你,我金灵灵行走江湖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别想骗我。”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花城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气喘吁吁,但就算现在他说出两人要谋害风紫衣的事也于事无补,且不说无凭无据,就是有,他也一样有罪。 祁天昊跟金准之不甚明了整件事,但反正他们关心的人都没有事,又能找个借口把曹惮承的奸细送走,不至于打草惊蛇,倒是如了他们的意。“好了,来几个人把花城带到官府,其它人都出去了,别打扰金小姐歇息。”祁天昊命令一下,众人纷纷听令行事。只是他靠近风紫衣,要跟她一起离开时,她却若有所思的说道:“城主先去忙吧,我跟金小姐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另一方面,很担忧妹妹的金准之也被金灵灵赶走,顿时,房间只剩侧坐床榻的风紫衣跟躺在床上的金灵灵。 两个人沉默一阵,没有人先开口,直到金灵灵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叹了一口气,风紫衣像是对天乐、天喜一样,拍拍她的头安抚,“灵灵,你可知佟忌仇…” “你别说,我知道。” 她一惊,颇为疑惑,“你知道,那你怎么……” “刚刚才知道。”坚强的抹掉泪,金灵灵仍是笑着,只是笑得有些凄楚,“行走江湖,难免会受伤,加上制药的兴趣,我有试草药的习惯,以前老被我大哥骂,说我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风紫衣没说话,安静的听她说。“被大哥骂很多次后,我都偷偷的试,这玄武城的地理环境特殊,后山有一些珍奇药草,每回我来找佟……来找‘他’,就会去拔草药试药制药,有回我吃到带毒的草药,我还千叮咛万交代要‘他’别跟我大哥说……”金灵灵泪痕未干,说得有些埋怨,“刚刚我大哥还骂我这件事,他不应该骂我,这一骂我不就都知道了……” 看来她已经知道,其实佟忌仇就是由祁天昊跟金准之假扮的了……只是嘴上还不想承认,让自己好过一点罢了。 风紫衣温柔的顺着她的话说:“这种男人,不值得你喜欢。” “嗯,我金灵灵可是堂堂云锦坊的千金小姐,就说武林美女榜,我也是榜上有名,想想,我的标准得提高些,我不要‘他’了。”她气势万千的摇下话,却是哽咽着声音。 知道她会想开,风紫衣放了心,跟她开起玩笑,“你放心,我也不要‘他’,我可还有人等我回去呢。” “对厚,你是祁大哥的宝贝。” 风紫衣站起身,帮她拉高被子,“好吧,你休息吧,说到这…下次可不许再这样,拿自己的身体跟花城玩,我这回就不说了,要有下次我……” 金灵灵嘟起嘴,“哪还有下次啊,如果有也只能说你太讨人厌了,这么多人要找你麻烦。”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你猜错了。”她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当时真是我的情敌,我可没想过要帮你,但花城太不了解我了,我金灵灵宣战向来是当着人家的面,才不需要偷鸡摸狗。喜欢就争取,失败就放手,我没这么输不起。” 她虽然粗线条,也的确不温柔体贴,一堆跟外表不符的坏毛病,但她不做亏心事,她知道强摘的果子不甜。 风紫衣想起以往天乐对金灵灵的评语―敢爱敢恨,似乎有些懂了--…也许她也应该跟她一样,坦率一点比较好。 回过神,看金灵灵已经闭上眼,看似睡着了,她也就踏出房门,没听到身后有些无奈的低喃―“那……真正的佟忌仇…上哪去了?”豪 “封城?!曹惮承怎么沉不住气了?”书房里,祁天昊诧异地问。 金准之搔搔头,“我想,是花城的事逼急他了吧,另一方面,皇上给他的期限也到了。” 闻言,祁天昊的眉头越拢越高,“没错,是我们把事情想简单了,我们以为以别的名义送花城进牢房,就不会打草惊蛇,等我们找到那个宫女,再参他一本就能解决,不料曹惮承会封城……把天欢的信给我。” 金准之从衣襟内里抽出信封,递给他,“算了,他现在只是动作大点而已,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他之前不也是搜索来往朱雀城的人,你不也回得去。” “不一样。”放下信,祁天昊的语气颇为沉重,“狗急跳墙。天欢说他这次调了兵,打算把朱雀城翻起来也要找到宝藏,而他第一个要翻的地方就是祁府。” “什么?!那……” “砰”一声,托钟言飞放水之福,风紫衣踹开书房大门,身后还跟着祁天喜,打断了金准之的话。 “那就攻回去吧!”她说得稀松平常。 不想再扯到她,祁天昊沉声一喝,“出去,这不关你的事。” 然而却一点都没吓到她,风紫衣还是笑嘻嘻的说:“那是我的家,我要回家怎会不关我的事?”她决定了,学金灵灵坦率一点。 “小紫回家,我也要回去。”祁天喜连忙出声,她很想念府里的小乌龟,不知道它有没有吃饱。 “祁天喜,你跟着闹什么?”祁天昊一听到妹妹也来添麻烦,忍不住动怒吼她。 “你……你…”祁天喜眼眶一红,泪珠儿扑簌簌滴落。 “喂!你别管不住自己的女人,就找我的小喜儿出气。”见到心上人落泪,金准之心疼不已,连忙护着她,“小喜儿乖,他吃错药了,不用理他。” “他…他……他骂我……”她哭得更凶,眼泪如断线珍珠,全然止不住。 “他有病嘛!而且病得不轻,我们要可怜他,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他以为他的安抚会止住她的泪水,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大哥,小喜好想你喔!好久没听见你吼我,好怀念好感动喔。”跑跑跑,她往前一跑就抱住祁天昊。 这会,祁天昊跟金准之都一脸错愕,祁天昊还抬手摸了自己的脸,没掉啊,他的面具还在脸上。 “小喜儿,他不是你大哥,他是佟城主。”金准之扬起童叟无欺的笑脸,将她拉离她亲大哥。 开玩笑,他未来的娘子怎么可以抱其它男人,即使那是他的好友、将来的大舅子也不行。 祁天喜偏着头,笑得天直,“那是我大哥啦,我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大哥?准之哥哥,你认不出我大哥吗?” “可是他戴着面具。”到底是从哪里认出来的啊? “紫衣……”祁天喜皱着眉,问着已经坐定,正吃着金准之糕点跟茶水的风紫衣,“他们好奇怪。”。 风紫衣难得认真的应和,“是啊,他们以为眼睛看不见就不是真的,殊不知像天喜这么聪明的人,是用心看东西的。” 闻言,祁天喜的眼睛更亮了,“紫、紫衣……你是说我很聪明吗?”这是她第一次被称赞聪明耶。 “紫衣,你认出我了是吗?”一声叹息,祁天昊将手伸向环扣处,轻轻一按,银白色面具便滑入掌心。 风紫衣徐缓的掀睫扬眸,朝冷峻的面容扫了两眼。“舍得见人了,我以为你戴上瘾了,准备戴着入棺材呢。” 没有惊讶,也没有涕泪纵横的喜悦,只有一句冷讽和嫌弃,教人啼笑皆非。 看来她早已知情,真正受惊吓的是他们这两个认为能瞒天过海的傻子,她说的没错,用心看人的,才是聪明人。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好奇的问道。他以为天欢的演技已经够好,没想到,他家紫衣更是一流。风紫衣微微笑,指了指木桌,“你要我写给曹惮承的信应该还在吧?拿最后一封出来看看。” “最后一封?”他依言拿出信,打开看后也笑了,笑自己怕太早回忆完,还舍不得读到这一封,这下糗大了。 金准之一脸不解,抽过好友手中的信,信上给曹惮承的话只有写到一半,剩下的一行大字― 给祁天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笨蛋!风紫衣留 “我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金准之嘴巴张着阖不上,“那你是故意不跟我们说的?” 喝一口茶,她理所当然的点头,“你的确是个关键,让这破绽越扯越大洞。” “我?怎么说?”金准之瞄一眼祁天昊,如果泄底的是自己,准会让人笑一辈子。 “首先,我一进佟府就怀疑这里的禁令太过古怪,而后进了书房的时候,觉得这不像一个人用的书房,加上…”她直勾勾盯着祁天昊,“我才不相信学武之人。疤痕会一样那套说词,那伤是我亲自上药的,我会认错?况且,你对天喜的喜好太了解了,实在不像陌生人。”祁天昊失笑,笑里尽是疼宠,“紫衣,你真聪明。”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但他好笨,竟然还想瞒着她,“最后看到金准之的时候,我实在不相信一切都那么巧,况且后来在花园撞到他时,这家伙的性格表现得太明显了,直到钟总管称呼他‘城主’,不就什么都说清楚了,你们是两个人一起假扮佟忌仇。” 金准之哇哇大叫,“所以你一直在骗我?” “不,我没有骗你,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想知道祁天昊去哪了,因为他就站在我眼前啊,我为什么还要知道?所以我说你的问题不存在不是吗?”她笑得颇为得意。 “可是,”祁天昊眼一眯,责怪的意味颇明显,“你说你……恨我?” “我不应该恨你吗?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而且借口一定是……“我是为你好。”他不想她再陷入危机,一次就够了,他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就算是为我好也不行,我讨厌欺骗,若你以后再这样,我照样会让你吃苦头。”替对方着想虽然是爱,但会造成对方不安的就不是,这一步,她不退让。 他苦笑。“这么多年了,你没一次顺从过我,老是喜欢跟我作对。” “就是因为这么多年了,我怕你不习惯,所以继续和你唱反调。” “你喔!为什么我偏偏恋上你这性子,被你吃得死死的。”一恢复祁天昊的身分,他的爱怜和情意表露无遗。 走上前,她抚上他刚硬的脸庞,语气带着撒娇,“恶有恶报,谁教你以前欺我太甚,总要还回来,往后,你就等着让我欺负吧。” “好吧,我往后都听你的,什么都不瞒你。”祁天昊覆上她的手,许下承诺。 很好,这是她要的答案,她阴险的笑开,“那好,听我的,我们攻回去。” “不行,我自己--…” “你说听我的!”脸色一沉,她抽开手,“照我猜,你的个性肯定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曹惮承一直挖地却又没挖到东西,应该是你给了他假地图,而真的地图还在钟道画像后面。” 祁天昊大掌揉乱她的发,语气写满太多无奈,“所以呢?” 知道他妥协了,她微微笑开,还带了点神秘,“所以……你会用得上我的,我保证。” “答应我,你会谨慎小心,不会往险处踩。” “这你就白担心了,我有办法回朱雀城,而且不打草惊蛇。” 金准之惊呼,“真的假的?朱雀城现在大概只剩苍蝇进得去,难不成你可以……” “闭嘴。”祁天昊跟风紫衣同时出声。 只是风紫衣还没解释,就有一道娇愍的声音响起,让众人错愕颇久― “啊―如果城里能有什么祭典活动的,我们就能回家了。”已经吃完点心茶水,无聊到快要打瞌睡的祁天喜,边打着呵欠边说道。 朱雀城外的红莲山,半山腰有个香火鼎盛的少华寺,住持明空大师亦是红月皇朝人人敬仰的得道高僧。 他年高德助、弘扬佛法,虽年近七十却皮肤光滑,相貌清奇,四海信徒奉称菩萨,佛法精深,是名睿智高僧。 不过他有个小小的癖好,那就是下棋,可惜棋艺之精湛不下佛法,鲜少遇到对手,让他常感叹一生无知己,成佛也呈碍。 幸好晚年遇到棋艺高超的风紫衣,两人对弈如过招,棋也丰富,人也争锋,渐成忘年之交,而风紫衣那绝顶好茶“和尚茶”,就是从他这赢来拐来的。 “你这一落子,你的黑子便无退路,你确定要走这一步?”明空大师呵呵笑道。 酒也空空、色也空空、财也空空、气也空空,这四大皆空,可不代表和尚的脑袋也空空。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走到最后一步,谁能知输赢。”下棋。重气势,气势不能输,她也学和尚一脸笑容。。“那很难说,输是赢,赢是输,人生如棋局,多少变化在其中,也许那‘一村’在我这。”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知禅不修禅,知佛不修佛,你看青山多妩媚,千古传音寄苍生。”她露出狡猾的笑容,黑子一落,棋局竟蓦地有了大转变,看似陷入死地的黑子竟杀出重围,反而稳占腹地,围困了大半白子,棋局已定,她得意的收起白子,“你那‘一村’没了。” “你这满嘴不敬的丫头,竟敢在佛门中亵渍佛祖。”明空大师言词听似责备,但表情语气可没有任何不悦。 “和尚,人家是月儿光光,你是头顶光光还是荷包光光,输了想不认帐吗?”扯什么输是赢,赢是输,分明要她放水。 光光的头顶有十二个戒疤,他一脸苦恼的抚上光头。“让老纳五子。” “免谈。” “四子。” “‘和尚茶’准备好了没?我待会要带走。” “三子。”他不死心的又喊。 忽地,她似有算计,“要我让子啊…可以,只是我要进城,和尚得帮我。” “老纳不管红尘事,你小姑娘聪明,老纳求佛祖保佑。二子。”和尚莫测高深的拈拈眉毛,像是猜出她的来历。 “和尚怎会不管红尘事?你不就是为了渡化红尘世人而来?”一瞧对方有些犹疑,好听话说完她立即威胁,“况且,你不会希望我哪天拆了你的破庙当柴烧吧?” “你呀你,老是威胁老柄,哪天老纳剃光你的头,让你来修佛,让你知道修佛可不简单。”真是的,也不知礼遇得道高僧、老是赢他棋。 “和尚疼我,舍不得我泪眼汪汪。”威逼利诱什么招数她都用上了。 “呵…知道我疼你还不让子,你哟!满脑子鬼灵精怪,老纳跟不上你,人老喽。” “哪老了,分明是俊秀少年郎,仗着不生皱的脸皮拐骗小姑娘,你瞧我多糟糕,就这么被你给拐了,三天两头不见你就想得紧。”分明是妖精,都快成人瑞了,还健壮如壮年。 “少嘴甜了,如今城里乱得很,你别搅局,安安分分陪老纳下棋,老纳也安心。”明空大师颇为感叹。 他虽是出家人,可偏偏跟这丫头投缘,把她当是孙女疼爱,他总说自己无法成佛,是她拖累了他,谁让他心中有了星碍。 听到她被斩首,他还打算赴刑场劫人,但是一瞧不是她,便放心地念起经,为往生者超渡,感念她舍己为人。 “不乱哪有趣,我回去搅乱一点,让你替我多念点经,免得你忘性大,成菩萨就上西天了。”她悟性佳,禅理也说得头头是道,她暗指和尚先走一步,西天见佛陀,等她过足了人间玩乐的瘾再去找他,要他别忘了她。 “唉!真教我头痛,你怎么老让老纳觉得是前世冤孽。” “别头痛了,我这趟回去能救的人多了,和尚要是不帮我才是罪孽。”她说的像是帮他许多,顺带提出要求,“和尚,我要跟你寺里的和尚换班。” “换班?” “少华寺百年一次的祭典,祈求国运昌隆,皇恩万世,真龙真身永世绵延,要绕行个城池一周,起点朱雀城……”她不仅要进城,而且还要声势浩大、堂而皇之的走进城门。 “等等,哪来百年一次的祭典?”身为住持,他怎么未曾听闻? 杏目一横,她斜睨他一眼。“没个借口,我们要怎么浩浩荡荡地走进去?” “浩浩荡荡?怎么回事,小丫头你说清楚。”听来很不妙,似乎人很多。 “我会带一百个和尚来,人我出,衣服跟:-…剃头就麻烦你了。”她第一次看到明空大师黑了脸……值得啊! 没两天,大大小小的光头和尚不下百名,其中还有带发修行的数名弟子,一行人彷佛回游的银鱼,在住持大师的带领下走向城门口。 守城的将士一听见是为皇上祈福,必须绕城一周,他们哪敢阻拦,连忙开敌城门,列队恭迎,齐声高呼:“皇恩万世,国运昌隆,真龙真身永世绵延--…” “天哪!我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就这样混进城了。”穿着和尚服的金准之扯着过短的衣袖,一脸难以置信,他摸摸还在的发,怕自己真成了和尚。 “本来就不困难,是你们想得太难了,稍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出点子,哪需坐困愁城。”不知哪个傻子,竟然提议挖地道。 哼!曹国丈挖得还不够多吗?是不是要整座城垮了才行,况且等他挖通,头发也白了。 “兄弟,她说你没脑子。” “不,是‘你们’。”祁天昊冷冷回道。 “少来,她分明指的是你,城主位高权重,理应是出主意的人。” 祁天昊自我解嘲地说道:“城主再大也大不过祁府丫鬟。” “呃……也对。”他差点忘了,城主已经签了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无论如何,往后都得听丫鬟的,当然大不过丫鬟。 加上祁天喜,他们四个人混在一堆念经的和尚当中招摇过市,沿着繁华的街道,慢慢朝佟府前行。因为和尚数目众多,没人会多看他们一眼,况且领头的是皇朝有名的高僧明空大师,谁也不想得罪他,所以一路平顺。 “你们两个别争了,都有份。”嘴角微扬的风紫衣只觉两人幼稚得好笑。 突然,祁天昊一喝,“紫衣,低头。” “嘎?” “曹惮承的马车。”祁天昊侧身一挡,将纤柔娇躯护于身后。 同样是带了大批人马出巡,但坏事做多的人,多少会敬鬼神,一见祈福的和尚队伍,向来目中无人的曹国丈竟也停车让道,观看一群和尚手拿佛珠、口念佛号的盛况。 可夹在其中的俗家弟子就显得特别显目,虽说服装一致,但多了头发,感觉就是不同,难免引人注目。 他便是发现曹惮承往他们身上直瞧,才会提醒她垂首低目,避免身分曝露。 “他还在看吗?”眉头一皱,她不想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 他眼尾瞟过曹惮承,“是没有了,但为防事情有异,我们得加快速度,现在我们分头进行,你回府,我带兵去镇压他。” “我也去……”风紫衣心口一急,连忙捉住他的手,深恐他出事。 “不用担心。”他目光泛柔地低笑。“你也不想事情搞砸是吧,这些兵可是皇上亲派的,个个是高手,你放心先回府,把地图找出来,你的心是向着我的,这事我只放心交给你。” “你……”她横娣他一眼,娇嫩芙颊因为他的话而染上一层羞红。“误交损友,你跟某人学坏了,连我也调戏。” “某人”在身后挤眉弄眼,直喊冤枉,他才是一时昏了头,上了贼船,被拖累至今。 “是真心话。” 风紫衣的双颊排红得烫手。“小心点,给我毫发无伤的回到我身边。” “是的,我的夫人。”他的妻呀!他早已认定。 “想叫夫人也得有命回来。”她故意沉下脸,掩饰心底的鼓噪和欢喜。祁天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眸中爱怜尚未消褪便转身走在她前头。深深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风紫衣强自压下心中的担忧,向明空大师打了个手势。 一颗特别亮的光头发出呵呵笑声,左手轻扬,一阵飞沙蔽天,如轻雾般遮住世人的眼,几道身影在风沙的掩护中遁入暗巷。 “谢了,和尚。” 明空大师抚着大光头,笑得更开怀,双眼微眯,竟与寺里的菩萨十分相似。 第八章 “哇!有鬼―”一把折扇抛出手中,一双绣银缝金大鞋鞋底朝天的被甩至路旁,泥泞地面跌落一只穿着衣裳的大花龟,四脚朝天的爬不起身。 他脚软了,跟那只大花龟一样爬不起来,大白天见鬼有多惊恐呀!不能怪他大惊小怪,人鬼本殊途,哪能阳世相见,又不是快死了。 呸!呸!呸!他还正值青春年少,有无限美好的春光等着他开采,红艳艳的小嘴、软绵绵的胸脯、纤细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他的姑娘们…… “什么鬼?睁大你的眼睛瞧清楚,再给我浑沌度日,小心我多踹你几脚。”她被骗了,谁说这家伙深藏不露的?她看他还是一副傻样。 “咦!鬼会踹人?”不是应该阴阳两隔吗?一脚踹碎祁天欢的白日梦,他双眼蓦地瞠大,惊骇不已,不敢相信青天白日下,与“生前”形影无差的鬼魅竟敢现身,而且踹人一样很痛。 这……该不会他忘了早晚三灶香,求菩萨保佑她早日投胎好人家,所以她大感不满,回来找他找算帐? 不过,她当了鬼也这么厉害呀!人家是入夜才出来游荡,而她日头炎炎,光天化日的也敢上来,果真是威风凛凛的丫鬟,连四方小鬼都不敢挡。 她不屑的瞪了他一眼,“鬼话说够了没?要不要我推你下湖喂鱼,好让你彻底醒脑一番?”世上要真有鬼,也是他这只怠惰鬼。 “哎……哎哟喂!你……你不要拧我耳朵,我保证天天三牲四果供奉,金银珠宝满屋,让你在底下吃好穿好,过着千金生活。你要是想报仇,就去找大哥,他一定会很乐意见到你的…”风紫衣一使出招牌招式,祁天欢连忙求饶。 她没好气的一掌往他后脑拍去。“什么叫去找你大哥,你的兄弟情义哪去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哗,我心里想什么你也知道,真不愧是女鬼……”他浑然不觉自己早已说出心里话,“痛……不要再打我了,我也想去替你收尸,亲手为你挖坟,可是你死状凄……” 噢,痛死了!他身上一定青一块紫一块了,但对付魂魄用武功可有用? “可是我死状惨烈,身首异处,你怕瞧了会夜夜恶梦,只得在心头哀伤,为我流两行清泪是吧们”这个笨蛋,自个儿在喃喃自语还不知情,这哪里像祁天昊说的心思慎密、深藏不露? “对对对,还是紫衣你了解我,可是你为什么死得那么早,不是有句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没道理死的是你……”吓!鬼瞪眼,好吓人。 “我是祸害?” “不是,不是,我嘴巴笨,紫衣是大好人,所以早死-…呃!好像不对,早死是好人,那谁要当好人,我不想太早死,难不成我得当坏人……”他被自己搞胡涂了。 没办法,谁教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没有形体的东西。 “二哥,紫衣没死啦,你不要怕嘛。”祁天喜看他吓得命都快没了,连忙出声安抚他。一道纤丽身影映入眼中,祁天欢先是怔了一下,但他没有回过神,反倒更加面无血色,接着便号啕大哭了起来。 “天哪!天喜也死了?你怎么这么短命……好人果然不长命,你好好的去吧!二哥一定为你立牌位,将你风光大葬,绝不让你沦为孤苦无依的孤魂野鬼。” 面露困惑的祁天喜一头雾水,莲指轻抬往他手臂一戳。“二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我和紫衣都活得好好的,不需要立牌位,死人才要。” “我知道你生前憨直,死后犯傻,连自己变成鬼都不晓得,二哥会请道士为你念经超渡,你跟紫衣走吧!不要再留恋阳间……噢!紫衣,你…你用什么砸我脑袋?”祁天欢大叫一声。 完了,他脑袋准破了个洞。 “冷静点了吧!”风紫衣冷笑的举高巴掌大的小乌龟。“不知是你的头硬,还是龟壳硬。” “你……你……”好狠毒的心,做鬼也要欺压他。 “二少爷,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紫衣是个祸害,你没死之前,紫衣舍不得先你一步走,你要认命呀,以后的苦日子请你多忍耐。” 终于冷静下来的祁天欢,一脸狐疑的问:“你…你不是鬼?”对、对耶,她跟天喜都有影子。 风紫衣斜睨他一眼,“七十年后吧。”有人做,何必当鬼。 “可是你明明被砍了头……”他不解的念着。 行刑那天他也有到场,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尸体是他派人收的,当时大哥说要去看天乐,丧事由他处理,后来才连络他,要他帮忙顾着祁家跟看着曹惮承,但从头到尾都没跟他提过紫衣还活着的事,难道大哥也还不知道?不、不对,大哥一定早就知道了,所以他当时才能这么冷静! 可恶,说什么他骗了大家,明明就是他被大家骗,这件事连天喜都知道,只有他傻傻的真以为看到鬼,只差没吓死。 “被砍了头?那你知道顶替我被砍的人是谁吗?”听天欢提起这件事,她才想起还没问祁天昊替身的事,关于这教她心里不安的事。 “喔,原来是有人顶替你。”闻言,风紫衣送他一记白眼,看来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得问祁天昊了。 忽地,一道女子嗓音不识相的扬起,从回廊那头走来― “祁二少,你到哪去了?你说要拿酒请我,是跌到酒缸了是不是……你?风紫衣,你怎么回城……”女子张着嘴,迟迟阖不上,跟刚刚祁天欢被“鬼”吓到的样子有得比。 风紫衣微微挑眉,笑看抱着字画的女子。“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不是该在玄武城‘铁口直断’,为众人排忧解惑吗?江、小、鱼。” “啊!这个是……呃……呵……任何行业都有风险,所以-…你知道的,有银子赚的事我一向不放过…”冷汗直冒,偏偏她两手抱着字画,没手擦汗。 “不放过?所以我家二少爷是你不能放过、让你捞银子的肥羊?”她要敢点头,一盘干烧小鱼就要端上桌。 抽了口气的江小鱼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是祁城主要我帮着看管他。” “祁天昊?”她要笑了,这江小鱼说谎都不打草稿。“对了,他说府里没大人,没人管事,所以眼眶含泪,非常诚心诚意的上门请求,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喂!你太没礼貌了吧,人家说得正起劲,你居然打哈欠?!”太不捧场了吧? 风紫衣佯装如梦初醒的模样。“咦!你喳呼完了呀?我看你这会说会演的资质,挺适合去当说书先生。” “你不相信。”她鼓起腮帮子,“小玉姑娘,你不是说你身世可怜,要被卖进青楼,所以上我这来躲避债主?我才说要请你喝几壶好酒,怯怯寒。”祁天欢眼一眯,盯着方才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玉姑娘”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没办法,他虽聪明一世,但只要漂亮姑娘一哭,他就没辙了。 “我说的是……” “怯寒?现在都什么天了”风紫衣刻意抬头看了看天,很不给面子的嘲讽,“你们两个半斤八两,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看对方小姑娘娇俏,一个看对方大少爷好骗,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过这两个会凑在一起,还真是出乎她意料的……好笑!反正两个都是擅长骗人的骗子。 “我……我哪有被骗?” “我…我哪有骗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互相瞪了彼此一眼,似乎觉得是对方的错。 “没有骗?你手上这是什么?”风紫衣往她鼻头一弹。“这回赚了多少,要不要我帮你算算,吃亏了可没得讨。” “我……”被拆穿目的,江小鱼不悦的埋怨,“你为什么会回来啦,祁……呃!佟城主肯放人吗?” “佟城主是不放人,但祁城主管不住我,他们只好由着我做主。”她的双眼带着审视,直勾勾盯着江小鱼。 看来,这只小鱼儿似乎知晓不少内情。 “是吗?他们怎么可能……”一看对方脸色没变,她皱了皱鼻子问:“紫衣姑娘,你是不是发现他们其实是……” “同一个人。”她接道。江小鱼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此事不是由她嘴里泄漏出去的。 “看你的表情应该早就知道了,是吧?”见她脸色一僵,风紫衣狠瞪了她一眼,“这笔帐以后我们再慢慢算。” “紫衣,她偷字画,怎能轻易放过。”祁天欢连忙落井下石,为自己被骗扳回一点面子。 “什么字画……”她后知后觉地看着怀中之物,接着脸色一变,全往地上扔。 “什么偷,说的真难听,我只是听说曹国丈在找一张藏宝图,才好心的帮你们先把所有的画拿走,这样他就找不到了。” 瞧,她多有远见,先一步偷……呃,是拿走,祁府的宝藏才不会落入奸人之手。 “你怎么知道藏宝图的事?”她就不信真是她指指算来的。 江小鱼理所当然的说道:“那当然是祁天……唔--…唔……”未完的话,全让祁天欢的手挡住,只剩两只手能挣扎。 “当然是她祈天卜卦问来的,真的好厉害啊!”如果让紫衣知道江小鱼一说缺钱,他就连忙说出祁府多的是钱,还泄漏了马上就有宝藏能挖,可以分她一点的事……不行!如果让紫衣知道,他不可能活过今天晚上。 “---…唔---…”用力拧了行凶的手一把,江小鱼终于重获自由,“其实你们要感激我才是,要不是我脑袋灵光,懂得把画藏起来,要不然,现在曹国丈肯定得意地大笑,数银子数到手软。” 这下她成为祁府的大恩人,就算不偷,他们也理应分她一份,呵呵―想起来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翻了个白眼,风紫衣赏她一个爆栗。“借问,你认为这些画哪一幅看起来像藏宝图?” “咦!难道我拿错了?”不会吧!那她辛辛苦苦一幅一幅的从墙上拆下,不就落得一场空,亏她这么劳累。 “如果是你,会把藏宝图挂在墙上吗?” 闻言,江小鱼立即说道:“当然不可能,谁会笨得让人看见……”啊!她做白工了。“待会记得把画挂回去,少一幅我扣你一百两……”说着,她的视线转回不敢出声的祁天欢,“还有你,如果她少挂回去一幅,我就扣你两百两。” “为什么我就……”两百两?但他没敢抱怨,已经被一双厉眼盯得发毛。 江小鱼不屑的看了那没用的男人一眼,还好她不是祁家人,不受管辖,她不服气的问:“等等,你不是说这些画不值钱,那干么要扣银子?” “和黄金千两的佳作一比,区区百两哪值得一提。”说到这,江小鱼这骗子还真没眼光,不晓得偷好货。 “什么―黄金千两……”江小鱼用力一吸涎沬,大口一吞。“呵……紫衣姑娘,府上缺不缺丫鬟,我刚好想谋个差事……啊!祁天欢,你干么踩我脚?人肉做的会疼你知不知道,又不像你皮粗肉厚。” 他看起来就像被风紫衣揍过很多回的样子。 被推了一下的祁天欢不但不气恼,还一脸做作的拉起她的手。“不小心踩到的,我替你呼呼……”通常被他一调戏,一般的姑娘不是羞得手足无措,就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绝对不要这骗子也进来祁府! 不料,江小鱼可不是一般姑娘,狠狠揍了他两拳,她才收手,“呼你的头啦!我痛的是脚,你眼睛有问题啊,摸我的手做什么。” “脚痛……手就会痛……一样痛:-…”好痛,居然有两只手同时往他身上招呼。 “天欢,想吃鱼是要付出代价的,想想你的莺莺燕燕。”人不风流枉少年,这家伙既风流又下流。 “什么莺莺燕燕?”他不认识叫莺莺、燕燕的,他爱去的那家花楼,姑娘们都以花为名……“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藏宝图…有人去找藏宝图,藏宝图要被拿走了!” 哎呀,这不能怪他,被江小鱼一闹、风紫衣一打,他差点忘记在会见江小鱼之前,他本来是在跟踪一个鬼鬼祟崇的人,不晓得“那人”找到东西没? 风紫衣惊呼一声,“什么?”一听见藏宝图要落入贪邪之辈手中,“死而复生”的风紫衣拉高累赘的裙摆,小腿一迈,快步的朝书房疾奔而去。 祁天欢、祁天喜、江小鱼也跟在后头追,几道奔跑的身影如色彩斑斓的蝴蝶,忽地从花间草丛中溜过,留下一抹炫丽光影。 途中遇见的祁府下人,一个个惊恐不已的睁大眼,抖如风中落叶,贴着墙不敢动弹,以为死去的人儿放不下祁府,又回来瞧瞧。 “二夫人,你在找什么?要不要奴婢替你找找?”风紫衣才踏过门坎,便见书房中一片混乱。 “不用不用,出去…”方涓心原本以为是哪个不识相的下人,但才开口赶人,又觉得声音熟悉得教她心里发毛,便缓缓转过头,不料一看见门口的人影,只差没吓死,她颤抖着声音,“--…你--…你……是人是鬼?” 风紫衣突地脸色一黯,一脸哀怨,声音听来也颇为阴森,“二夫人,你再找找,如果找到奴婢的头,可要记得还我。” 闻言,方涓心腿一软,跌坐在地,“你你……我不知道---…你别找我,不、不是……你的头还、还在……”风紫衣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刻意转了转脖子,“呵呵―真好,我看着它滚出去,没想到又回来了,二夫人对奴婢真好,奴婢给你磕头。” “……别--…别……”一看她要走近,方涓心寒毛竖起、浑身是汗,支支吾吾的道:“我没、没帮什么忙……你、你走……” “怎么会呢?二夫人替奴婢找到头,帮了大忙,奴婢这就来给你磕头,只是奴婢这脖子--…”顿时,风紫衣一脸烦恼,“不知道稳不稳?我怕这一磕,就把头磕出去了,不过……也没关系,要是滚出去了,二夫人可要仔细接住了再还给我。” 霎时,方涓心脸色发白,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脑海闪过无数个头滚落地的可怕画面。 不、不要,她不要接住掉下来的头啊! “娘,你怎么坐在地上,是不是人不舒服啊?我带你回去歇息可好?,”躲在门后的祁天欢见差不多了,适时出声,巧妙的闪过风紫衣走向母亲。方涓心一见来人,连忙抬手指着离她仅有一步之遥的风紫衣,“欢儿你、你来的正好,你瞧……是、是风…风紫衣……” 祁天欢一笑,“娘,你说什么啊?紫衣早让人问斩了,你忘了吗?你想念是不是?不然过两天,我们一起去她坟前看她可好?” “…问斩……”方涓心看了风紫衣一眼,对方还是对她笑咪咪的,笑得她心都凉了,“……好,过两天去、去看她--…” 这一吓,方涓心早就忘了来书房的目的,一心想着是因为她幸灾乐祸,又从来没去扫过墓,所以这会风紫衣来警告她了。 “那我带你回房可好?” 方涓心连忙点头,由祁天欢扶起,经过风紫衣的时候她看都不敢看,因此没发现风紫衣跟她儿子交换了个眼神。 走出书房的时候,瞧见她好些日子不见、她却从来没找过的女儿,突地开了口,“喜儿,陪娘回房坐坐、聊聊天可好?” 现在叫她一个人待在房间,她可不敢。祁天喜颇为讶异娘会主动找她,一脸喜悦的说:“好啊,我跟娘说说这些日子我在外头的见识。” “这些日子?怎么,你出过府了?” “是啊,走了好远好久……” 一边让儿子扶着,一边听女儿说着,三道人影渐远,风紫衣才将视线转回书房,不过她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 “江小鱼,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忙?”这丫头真是学不乖。 一抹汗,她还是说谎不打草稿,“呵呵―没什么,我先帮你整理整理,省得你多费力气。” 风紫衣不理她,径自走到书桌后的书架,抽掉“祁氏族谱”,手往书架里按下机关,机关一按下,钟馗的肚子凸了出来,她拿下画像,从暗柜里取出地图,动作一气呵成。 在一旁看着的江小鱼暗自扼腕,说实在的!她一辈子也不会对“祁氏族谱”感兴趣,看来她果然是没有找宝藏的命。 一样的祁府书房,但风紫衣忍不住感慨,两人重新站在这,竟已经隔了这么久。 “丫头,怎么了?不认得这里?”看她一脸深思,祁天昊忍不住问出口。 “没什么。对了,事情都解决了吗?”她坐回上好紫檀木做成的椅子,两手搭上被雕成朱雀样的把手,颇为怀念。 他叹口气,“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嗯,看他的脸…应该是颇让人困扰的坏消息。 她曲着手肘,靠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先听好消息,这样就不会觉得坏消息这么坏了。” “好吧。好消息是,我们带去的那群假和尚顺利镇压了曹惮承的人马,丝毫没有波及百姓,皇上那已经快马通传,这下曹惮承坐实了叛国罪,失势了。”他眼神一柔,看着她的神情是骄傲的……替她觉得骄傲,她真想出一个好法子了。 镇压的行动比他想象中顺利很多,加上皇上已对曹惮承失去信任,所以当初他要百名高手及密令的时候,都很顺利……当然,天乐也帮了他一把。 “嗯,这是好消息,那坏消息呢?” “不,好消息还有一件,当时陷害你的是一名叫明月的宫女,你可有印象?” 明月?风紫衣蹙起眉想了一会,恍然大悟,“是那时候跟天乐一起回府的宫女。”她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奇怪,没想到…… “没错,一救出你之后,我跟准之就对当时宫中来的人暗自调查一番,后来发现这宫女伺候天乐的时间最短却爬得最快,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后来又发现,当时她回宫之前不慎跌落八里坡,所以我们一直在找她。”尤其是后来发现曹惮承的人也在找她时,更确定了他们的想法。 “跌落山坡?这么刚好?难不成是……”杀人灭口。 “的确,曹惮承想杀人灭口,幸好,这明月知道自己是曹惮承的目标,隐姓埋名,等养好伤了才自己来找我,要我保她安全。”明月说是曹惮承派杀手杀她,为了保命,她放手一搏的自己跳下山坡,幸好她活了下来,“这事我已连曹惮承的事一起禀报皇上,不用多久你就能洗清罪名。” 洗清罪名?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孟钦呢?你不是要替你干爹申冤?” “嗯。”他笑了,“曹惮承一失势,以前做过的种种恶行纷纷被人揭发,相信不久后我干爹就能沉冤得雪。” “你什么时候要上京?我想和你一起去,我想去看看天乐。”事情解决了,她好想见见天乐。 “这就要说到坏消息了--…紫衣,曹惮承逃掉了,我找上他的时候,他已有警觉的先走了。”不然以他的武功,他有自信能抓到人,可惜…… 逃走了?这家伙会甘愿就这样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托着下巴的手跟着脑袋摇晃,突然,她看到一道身影闪过,眼一眯,想到什么似的站起身。 “怎么了?” “我们去挖宝。”她大声,非常大声的宣布,大声到即使站在书房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事情解决了,干么还挖……”祁天昊皱起眉头,这时他听到非常细微的呼吸声,有人在书房外?只是他才要出声,就让一只小手捂住。。风紫衣继续说:“为什么不找?钱还有人嫌多的吗?” 他拉下她的手,他懂了,“这么说也对,可是我研究地图这么久,还是看不出所以然,怎么找宝藏?” “啊―我忘了跟你说,其实呢,我想起小时候的事了。”这次她的表情是认真的。 “什么事?” “我不是说我对佟府有印象吗?结果这真的让我慢慢想起一些事……”还有她的身世,她脸色黯下,“你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过,有两大家族分别持有地图和钥匙,你知道持有钥匙的家族姓什么吗?” 祁天昊摇头,但他隐约猜得出她要说什么。 “姓石,我的本名石折巧,是钥匙的传人。”看他错愕,她拉出挂在脖子上的凤凰金锁片,“我隐约记得当时家里失火了,我娘推着我从密道走,而她自己出去拖住敌人,替我争取时间。”思及此,风紫衣眼眶红了,她还记得……尽管是五、六岁的事情了,她还是记得失火的那天,连她爹也没回来……走上前,祁天昊抱住她,让她躲在他怀里,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传来,“……也许、也许是生了病,也许是不想记得……所以我真的忘了,没想到,后来会再回到佟府,会想起来……” “再回到佟府?紫衣,你小时候去过玄武城?”可是他没听忌仇提过……不,也许是不能提。 “嗯,我爹以前是佟府的二少,我跟佟忌仇是堂兄妹,小时候见过一面。”思及此,她有些感叹,没想到连这最后的亲人,她都来不及见到……“因为依祖宗遗训,我们得常换地方住,佟府我只去过一回。” 似能知道她想什么,祁天昊拍拍她的背安慰着,“忌仇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尸体,你放心,兴许他没事。你不知道吧,他可也是武功高手,也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才没回玄武城。”这些话,也是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说的。 “是吗?”她拿他的衣襟抹掉泪,微微笑了,“好,我们一起等他。对了,我在跟你说宝藏的事呢,我是要跟你说,你那地图研究不出结果是必然的,因为那张图要酊上口诀看才会懂。”“喔?你怎么知道?”他斜睨了纸糊的雕花窗口一眼,果然,人还在。 “因为我是钥匙的传人啊。”也许有些事她娘还来不及告诉她,但她现在长大了,慢慢回想也就想明白了。 果然,她娘没有骗她,她说有些事等自己长大了,就会想明白了,只是,现在她想明白了,却没有办法告诉她。 再抹掉泪,不行,她要坚强,事情还没完呢!是谁害她家破人亡,她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绝对! “紫衣……” “你放心吧,天气这么好,今晚就是找宝藏的好时机。” 房内房外……三个人都笑了。 第九章 夜,深沉,幸有一轮明月高挂半空,寻宝的两人,借着微弱火光,不算太暗。 “这是……我们要去八里坡?”祁天昊把疑问问出口。今晚,他们先在书房中研究地图,才发现他一直看不透的地名,原来得跟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童谣对上。 只是那关键的“珠江”在红月皇朝的土地上根本找不到,不料,紫衣倒是一脸兴奋的说“找到了” 接着他们就来到八里坡,不过不是她当年跌下去的地方,反倒是他当时抱她回家的下游……下游…… “你在找玉珠河?”这下他想通了。“呵呵―你发现啦!”一顿,她压低音量,“别走太快,我怕后面的人跟不上,坏了我的计划。”他点点头,暗叹,不晓得她又要出什么招,但他往后都归她管,不能有意见。 “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升平仙岛隐,万般金银土里藏,一把钥匙一方图,缺一不可贪求宝,青龙将军守将门,白虎王爷镇八方,朱雀玄武齐护宝,富可敌国数千秋。”边走着,她顺口唱起不知唱过多少回的童谣。 她的声音甜柔,唱起童谣别有一番味道,两人牵着手缓步向前,从背影看,两人不像是来寻宝,反倒像是情侣散步,随意聊天。 想起不对劲的地方,他眉头拢起,“奇怪,如果这玉珠河真是珠江,可我记得它跟地图上画的样子好像不太一样。” “这有什么好奇怪,都过数百年了,地图不一样是正常的,不过我能这么快想明白都是天乐的功劳。”也或许要归功于天意吧。 “这关天乐什么事?” “你记得吗?几年前我为了捡给天乐的莲花发簪,不是落水了吗?我们当时还庆幸河水改道,我们俩一起被冲到对岸,现在想想,如果玉珠河不改道,是不是就跟地图上的珠江很像了,所以…”他替她把话接下,“所以,童谣上那仙岛,就是指玉珠河对岸?” “没错,你想,地图上画的珠江很大,在八里坡下没多久分为两条,中间夹着一块形似小岛的沙洲,只是红月皇朝繁荣后,土地更往外扩,皇朝将河水改道,让更多水集中往朱雀,另一条分支就渐渐干涸了,最后对岸跟沙洲连接……不就是现在的样子了?”这可是方才她研究地图的成果。 不过,她没有得到祁天昊的赞许,反倒被拉着往回走。 “你不记得那河水有多急,我可记得,咱们回去。”他没说不会再让她涉险。 “哎呀,这回你怎么比我冲动,你想想,玉珠河这些年来越缩越小,加上这几日天气好,我们到对岸会有多难?之前是因为之前下大雨河水暴涨,才会困住我们,要不我们再往下游一点,兴许能有直接走到对岸的法子。”都到这节骨眼了,她不可能放弃。 闻言,被拖着走的祁天昊只能苦笑,趁机将外袍披在她纤细的双肩上,论起顽固,他铁定是比不上她,只好尽力护着她。微凉的风吹过带着香气的丹桂,树影轻摇,虫声唧唧,一只正在产卵的纺织娘停在叶片上,两道急行的身影惊扰了它。 走至下游处的玉珠河,果然是一条水量日渐稀少的小溪流,跟他们印象中的样子又差上一些,只有一点不变,河水仍是清澈透光得如同上等玉佩,闪耀的光芒仍旧胜过银白夜明珠。 他们的确找到一个适合渡江的位置,水深最高及膝,两人携手横渡河水,已经来到对岸。 玉珠河的对岸虽然也是红月皇朝的领土,但人烟罕至,有许多山啊河的都没有名字……或者是人们已经遗忘了。 “富可敌国数千秋,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在哪呢?哪有玉狐山?地图上有大略方向,但他们还是得自己找。 “紫衣,你这次念的这又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什么玉狐山、银狼洞,他怎样从来听过? “你要是听过,你就是传人了……你先帮我看看……天昊,咱们朱雀城之前可有开采玉脉?”是她眼花了吗?远处半山腰映着的月光似乎闪闪发亮,就像无瑕白玉。 “老祖宗们留下的古籍好像没提到。”他失笑,笑她傻气,“但就算有玉脉,用肉眼也看……噫!那面发光的山壁好像……” “好像玉对不对?”她兴奋的喊着,但更让她兴奋的是,不用找到宝藏,光是这座山的玉石就够朱雀城富裕百年,让百姓们再安度百年。 “嗯,是很像玉没错,而且它的形状还真像一只……狐狸!”没注意的时候不觉得奇怪,但一仔细看,就能描绘出形貌,可他还是叹了口气,握紧她的手,“但……紫衣,你可能要失望了,这玉狐山下没有……” “嘘,等等,时候还没有到,老天会帮我们的。”她愿意赌赌看,如果真没有,就算是天意吧。 一刻钟过后,他们站的地方渐渐变得漆黑一片,除了手上有火把照明外,几乎看不到远处,因为月亮让乌云遮住了。但月亮才一隐没,两人随即不约而同的喊出,“银狼洞。” “原来,这就是月下半没光影中……”她喃喃念着。因为月光照耀,玉狐山山壁闪耀光芒,让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山壁上,直到月光一暗,他们才发现山壁侧边有阴影,走近一看,是个山洞。 山洞外观形似狼头,洞口不大,约只能一人通行,于是祁天昊在前,风紫衣在后,两人双手紧握前行。 一入内后才发现,他们之前在山外看见的应该不是玉,而是会发出绿光的磷石,虽然不是玉石有点可惜,但因为这些磷石而让狭长的山洞变得明亮,易于行走。 山洞颇长,像是一条长长的地道,他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隐隐约约听见有水波声。 “啊―是湖!”眼前豁然开朗后,风紫衣惊呼。 没想到山洞里还有一座深入地底的湖泊,湖深不可测,但顶上却开了个洞,月光正好照入,映在湖面上波光闪耀,在她看来比玉珠河更漂亮。“紫衣,前面好像没有路了。”如果有路,即使隔着一座湖,他也能抱着她用轻功过去,可是…… “别急,铜钱问路掷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童谣是这么唱的,绝对有办法能过去,“快,铜钱,往湖中央抛掷。” 她一喊,他便从怀中取出数枚铜钱,估测方位后投掷而去。 一次,毫无反应,他们商量了一下,再掷,只是--…试了好几个位置,湖面仍是平静如镜。 当只剩下一枚铜钱时,不肯死心的风紫衣抢过铜钱,发狠朝湖心抛去……不,偏了,她似乎力道过轻。 湖面依然平静、毫无反应,他们原以为没希望了,只得下回再来,谁知刚想离开,湖水忽地震动起来,轰隆隆的声音从湖底传来,接着生锈的铁桥从湖中升起,慢慢地旋转停下,成了横跨地底湖的桥梁,同时桥梁尽头的山壁也开出一个洞口。 “找到了,找到了,我们找到通往宝库的路了。”原来仙人指路是指铁桥,而他们运气真不错,想必这么些年,湖泊的大小也变了,他们却刚好能掷中湖心。忽地,她笑了,像有糖吃的小孩。 “怎么了?你笑成这样。”难道她一点都不怕前行的路更危险吗? “没有,我突然觉得越来越好玩,就跟游戏一样,好像我们小时候去探险喔。”有种重温旧梦的感觉,相对的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敲了她一记,“别以为像游戏一样,输了还能耍赖,小心点走,这桥已有百年历史,怕不牢靠。” 风紫衣回眸一笑,跟她最信任的人一起走,她有什么好怕的!“有你护着我,我要是掉下去了,就拉着你一起作伴。”不过她更相信的是,他武功这么高强,即便要在湖泊上行走也应该没问题。 望着放在掌心的小手,他轻轻一握,眼眸含笑。“好,我答应听你的,所以我会紧紧握着你的手,绝不松开。” “嗯!不准松开。”她假意威胁,“说好要听我的,你要是敢松开……哼哼,到下辈子我都不原谅你。” 闻言,两人相视笑了。过了桥,四周的亮度变淡了,感觉像黄昏时分,只能隐约看见前方还有个小水池。“紫衣,接下来的歌谣怎么唱?”他们走近水池了,池水中有不少色泽奇怪的石头浮着,但不知道稳不稳。 他本来想靠着他的轻功前行,但后来想想又不妥,若是不小心触动什么机关,到时可难保两人都没事。 想了一下,她接着哼唱。“一人勿闯神仙境,两人携手左右行,白石浮动勿踩空,黑石飘游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数前进奇数停,银眸兽目利如锋……” “先到这里。”听歌谣的意思,他猜测着,“记住,白石、黑石都踩不得,只能踩青色的石头,一三五七跳……奇数停……啊―从这头开始算,凡是奇数的青色石头才能踩上。” 难得的,这次换她不懂了,“歌谣不是说一三五七要跳?为什么你要我踩?” “不,它的意思应该是指站在奇数的石头上时要停,然后跳过指引前进的偶数石头才对,你想,如果你没有一个定点,怎么跳?”看她点了点头,他才又说:“而且你仔细看池中的石头就会发现,通往前面的路有两条,但这不是两边都能走,歌谣不是说‘两人携手左右行’, 应该是指两条路要有人同时踩下才对。”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你也挺聪明的嘛。”她的表情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件事。 一捏她的鼻头,“你会不会太晚发现了?走吧。” 风紫衣的脚小,步伐不够大,足下不稳摇晃了几下,好几次险象环生,脚踩空而误中陷阱。 幸赖身侧的男子不只一次的紧握着她的手,让她在危急之际又站稳身子。一次又一次避开险境,越过惊险万分的机关。 只是跳完最后一颗石头时,再往前走一段之后,风紫衣的脸也拉下来了。 “我觉得不好玩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一道门,她看了那扇约十人高、五人宽的巨大石门一眼,心凉了大半。 “累了?”祁天昊不舍地为她拭汗。她苦笑。“累得快走不动了,我们耗在这地底有一夜了吧,外面可能都天亮了。”走在山洞里,她根本搞不清楚经过了多久。 “不,大约两个时辰。”外头该是天正蒙蒙亮的时分,“我背你吧!” “不要,我累了。”他真的低下身,但她没有爬上他的背,反倒是学他蹲下身子,像是在他耳边撒娇抱怨,但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有点担心,刚刚那个石子路,那家伙一个人过得来吗?” “这么想整他?”他轻笑着拉她起身,将她拥入怀中,抚着乌黑长发的手轻柔又爱怜。“你放心,虽然歌谣上说要两人同行,但那只是提醒找宝藏的人而已,其实有方法可以代替,只要带点石子或重物在身上,拿石头替代另一个人触动青石就好了。” 嘟起嘴,她似乎不甘愿想到解决办法的人不是她,“可是他有这么聪明吗?” “他是谁?那家伙老谋深算,不用我们担心,我倒是比较好奇你想怎么整他?” “这个…”她故作神秘的左右摇了摇手指,“这是秘密,哼,他敢整我,我当然要十几倍的还他,你不用担心我委屈了。” “你就是这不输人的个性吸引我。”他低下头,轻轻吻上染羞丹唇。“教我一辈子移不开视线。”脸色微红,她轻轻推了他一把,“别闹,还不想想怎么开石门?” “你不是怕他追不上,那我们就多等等他。”他又是一吻,意犹未尽地尝遍她的香甜。 经过了一个缠绵的吻后,她微喘着瞪他一眼,“等……等够了,想想法子吧,还是你想让他追上后看我们表演?”他要是敢点头,她就把他往刚刚的池子推。 无奈的一叹,祁天昊转过身,开始研究石门。 他试着推动它,可是重达千斤的石门文风不动,依然矗立眼前,彷佛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不,不行,这应该藏有机关,你唱歌谣来听听。”一定有开的办法,既然不是使力,就是智取。 想了一会,风紫衣摇摇头,“后面的好像都跟这石门没关系,要不,我们找看看,也许石壁上有机关。”两人同时在门四周找寻机关把手,风紫衣四处摸索着,忽然摸到一处凹陷,她凑上前看个仔细,凹陷的形状像是鸟、孔雀、凤凰之类的……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这形状似曾相识。 片刻,她似想起什么,低叫一声,拉出常年挂在颈上的金锁片,把线拉掉,将金锁片放进洞中,果然刚好,凹陷的洞包裹住像是高鸣振翅的凤凰。 霎时,山摇地动,细石滚落,原本闭合的石门缓缓向两侧移动,一道刺目光芒由内射出。 两人还来不及感到喜悦,尾随而来的曹惮承忽地现身,一把拉过风紫衣,一把长剑已架在她颈子上。 “不许动,全部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天下财宝尽入我手,我发财了、我发财了,哈哈…全部是我一个人的…哈……哈哈…” 他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这一刻了,之前他见事迹败露,立刻机伶的溜之大吉,不甘心功亏一篑的他潜入祁府,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不但躲避了追兵,还探听到他一直以来亟欲得知的宝藏下落。眼看所有财宝都是他的囊中物了,他可东山再起,红月皇朝马上就要易主,他得意狂喜。 “是,你发财了,财宝都给你,你别伤了紫衣。”祁天昊皱紧眉头,紧盯着他。 他疏忽了,小心谨慎这么久,却在石门一开的那刻松懈了,他真该死。 “不,现在是我说了算,用不着你指挥,你的宝贝现在在我手中,我就是要你自残你也不会拒绝吧。哈哈哈―”看到风紫衣拿出锁片,他就知道宝藏近了,才能觎准时机抓人威胁!他低头看了风紫衣一眼,猖狂的笑了,“我想起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没想到你就是石家后人。” 她气得握紧拳头,“是你吧,是你杀了我的家人是不是?” “哈哈―你说错了。”曹惮承阴恻恻的笑了,“我没有杀,我是烧!你的家人、族人都被我烧光了,你气不气、恨不恨?你恨也没用,你还不是帮我找到宝藏了,我真不懂那些笨蛋石家村的人在想什么,如果他们知道结果还是如此,不晓得会不会再气死一次?哈哈―” 风紫衣闻言气到咬破了嘴唇渗出丝丝血丝,祁天昊看了心疼不已,“紫衣,别这样,都过去了。” “怎么会过去了呢?你知不知道那些愚民害死多少人?连那个佟忌仇…” “忌仇是你所害?”祁天昊死盯着眼前害了好友的人,他绝不原谅这自私自利的无耻之徒。 “用得着这么吃惊吗?谁教他也是嘴硬,算了,我陪你聊这么多做什么呢,反正你也快去陪他了,到了地底,你们三个再促膝长谈吧,哈哈―到时你们多的是时间,我不在乎当你们茶余饭后的聊天对象,聊我往后会有多少钱!”他乐于送他们走完最后一段路。 因为宝藏就在面前,曹惮承反而不急了,他像是玩弄垂死老鼠的猫,不可一世地想让祁天昊知道他的得意和无所不能。 祁天昊恨恨的开口,“呸,那也要看你带不带得走,你一人两手能拿走多少宝物?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钦犯,拿着那些珠宝能去哪?” “用不着你操心。”曹惮承脸色变了,口气阴狠,“下辈子投胎别再遇见我,有多远滚多远,不然再吃一次亏,死不瞑目呀!” “你……”祁天昊一脸怒色地想上前,但是顾忌紫衣在他手中,只能强自忍着怒火。 风紫衣突然笑了,一改之前的愤恨,“曹国丈,我想宝藏在前,之前那些恩怨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你也别真的赶尽杀绝,我们合作可好?” “哈哈―我剑还架在你颈子上,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真要杀了我们,你拿得到财宝吗?” 曹惮承收起狂笑,眼一眯。“什么意思?” “虽然石室已开,宝藏就在前方,可你不怕还有机关,让你看得着,摸不着?”风紫衣说得煞有介事,“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要拿到宝藏需要靠口诀,但我的口诀可还没完哦。” “你想骗我?”曹惮承心中起疑,但仍不敢轻信。 她微挑眉,笑得好和善,“你怕什么?我呢,在前头为你领路,要是有事也是我先出事,绝对伤不到你一根寒毛,你意下如何?” “那你想得到什么好处?”他能当到国丈就是相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故作为难的颦眉。“不用多,分我们一点,够我们快活一辈子就成。” “要是你中了机关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曹惮承阴沉的眼中闪着狡脍,因为死人用不到银子。 “总要赌一赌,起码我有一半的机会。”她就赌他恶人无胆,不敢走前头。 “好,你走前面,祁天昊第二个。”曹惮承自作聪明的将两人往前推。 只是风紫衣才走两步便停下,曹惮承狐疑的问:“你想耍什么花招?” “没什么,我怕口诀有些忘了,先复诵一下,免得危险。”她高声喊着,让身后隔着一个人的曹惮承可以听见。 曹惮承挥挥手,示意她继续。 她压低音量吟唱,“银眸兽目利如锋,身子一蹲避风头,螃蟹走路横着行,左横三步退一步,低头迥身学木滚,莫等虫儿咬你身…天昊,你可听清楚了?” “嗯。”走在她身后的祁天昊,沉沉应了一声。 “喂,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会有默契吧?”她似开玩笑的问起。 “你放心,我不会松开你的手。”抬手,他牵住她的手。 “那好。”她抬起头往前行。 宝藏堆前方的石壁,有个像狼头的石雕像,看来只是一般石雕,但当风紫衣一行人走近它约十步距离时,突地,它的眼睛闪了一下。 这一闪,走在前头的两人立即身子一蹲,感觉有道风从两人头上划过,不等思考,两人随即曲着身往横走,走了三步后退了一步,又随即转身。 当下,祁天昊双臂一伸,环住前行的人儿,两人如滚动的圆木滚向石室一角,一道银色光芒倏地划过他们刚站立的位置,凄厉的惨叫声随即扬起。 等两个人回过神,在转向刚刚曹惮承站着的位置时,笑了……没办法,他们本就不是良善之人,见到恶有恶报,自是开心喜悦。 “……救……救、救我……”凄厉的惨叫声来自于曹惮承。 风紫衣研究了一会,才开口,“我猜,兽目射出两支箭,就是他肩上那两支,把他固定在石壁上,嗯,这箭的材质不错喔。”祁天昊也不遑多让,“贯穿他右腿那两支,应该是我们横着走的时候,从我们身后过去的那阵风,往后退的那一步……嗯,这角度是斜的耶,算得很高明,正好刺穿他的右脚掌。” “不,我觉得迥身这一箭才厉害,正中肚子……不过我个人更欣赏学木滚这招,你看他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针多准确啊,看起来像是专为他设计的,身高跟脸型大小都符合。”老天爷都在暗示他们没整错人。 曹惮承还当自己是掌控大局的人,气急败坏的怒吼,“你们……还在聊、聊什么!还……不快来救我……” 虽然他身上插满箭跟针,但一时之间还死不了,只是他痛得要死,再不救治他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他生气了。”风紫衣一耸肩,状似无奈,“那好吧,我们回家吧。” 闻言,祁天昊连忙跟上前,“好。”他很听话。 “那、那-…我呢?”这次曹惮承吓傻了。 “你不是很喜欢金银珠宝吗?那你就自己一个人看到天荒地老吧,不过可惜了,咫尺天涯,你永远看得到摸不到,但你放心,你的永远也没多长。”她本来就有意整他,但她还真不知道,这机关设计者这么得她的缘。看这琳琅满目的珍珠、玛瑙、翡翠,玉石铺满地,排列整齐如人高的金元宝、银锭子多到眼花撩乱,不知该从何数起,但她一点都不感兴趣,拍拍手便打算走人。 “你不想要?”临走前,祁天昊问了一句。 “不要,那上面不晓得沾了多少人的血,脏死了,我不要。”况且那是红月皇朝留给皇室的财产,她只有在离开时,把墙上的金锁片拿下,这是娘留给她的遗物,她只要这个。 金锁片一拿下,石门随即缓缓关上,凄厉的哀号声萦绕地底良久不散…… 尾声 祁府的书房,这会儿,竟比祁府贴满喜字的厅堂还热闹― “紫衣呀!老太爷的宝贝儿,你真的又活过来了,我碎掉的心、肝、肺全一块块又拼凑回来了,你呀!一定要先跟阎王老爷打好商量,老太爷没死前,你绝对不能两脚一伸,就这么走了,要长命百岁,将天昊踩在脚底,让他跟我的老乌龟一样翻不了身……”祁老太爷哀哀叫着,演得颇为激动。 她谁呀!未免太瞧得起她了吧!居然能跟阎王爷攀上交情,真当她死了一回不成? 风紫衣当作没听见耳边的鸡猫子狗叫,专心的下着棋,丝毫不受周遭兵荒马乱的影响,安然闲适地手持黑子,轻放落子。 “紫衣,我的‘和尚茶’呢?我这张嘴馋得很,想喝口茶解解馋,你帮我准备三、五斤茶叶就好,我不贪心。”祁老爷像小孩子一样涎着脸问。 “和尚死了,没茶喝。”虽说和尚是她多年好友,但她说的冷静。 明空大师替她办完大事后数日,便在禅房内坐化圆寂,光滑面皮一如生前,双目半垂微带笑意,手心向上捧着一朵折梗荷花,似乎非常满意死前见到想见的人,他走得了无牵挂。 而后,少华寺因“某人”赞助,大肆整修一番,香火更加鼎盛,络绎不绝的香客来来往往向高僧金身膜拜,只不过“和尚茶”从此绝迹……但这阵子,祁家独卖的“云雾茶”倒是颇受好评,数量不多,价格昂贵。 “紫衣,你不会真那么狠心吧!居然把我交给嗜财如命的江小鱼看管,你知道她一口气扣了我多少月银,让我想找红粉知己谈谈心都不行吗?”祁天欢一脸哀戚,他已经成为青楼妓院的拒绝往来户,因为他拿不出一两银子。 “滚开,天欢。”她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有远见的事―把祁天欢丢给江小鱼。她让江小鱼如愿进祁府当丫鬟,为了杜绝江小鱼偷东西去卖,她订出赚钱的好方法,就是只要举报祁天欢混花楼花的风流帐,那她就给江小鱼同等的银子,当然,银子从祁天欢下月的月银扣下。 这下这一对欢喜冤家,就能演更多好笑戏码娱乐她了。 “……呜…紫衣,不要…不要嫁……我不要…你说要陪我……呜……不能反悔啦!不要……不要嫁……”祁天喜哭得泣不成声,像是发生什么大事。 一旁有个面色铁青的男子,瞪着哭得不能自己,梨花带泪的小妹,他双手握拳,颈边青筋浮动,似乎要将所有碍眼的“杂物”清除,只留下一脸“事不关己”的小女人。 “放心,今天不是你的大喜之日,你不想嫁就不要嫁,我会知会金家一声,婚期延后。”反正气炸的人不是她,她大可高枕无忧。 至于她之前从金准之那搜括来的聘金用不上,大不了就继续当天喜的“救济金”,反正她看天喜似乎对那些乞丐还更有兴趣。 “什么,婚期延后?”刚和祁天喜定下婚约的金准之,又是一阵哇哇叫。 他要哭了,要不是按照古例,一门喜庆不能在半年内举行两场,他又斗不过两只狐狸,只好将婚期定在明年春天……没想到,他又中招了啦! 而且,他不只给了很多很多聘金,他还一口应下假扮佟忌仇的任务,不会到最后两头空吧? 站在门口的祁大夫人梅瑛妩跟二夫人方涓心相视一笑,方涓心率先开口,“姊姊,我看还得再等等呢,上我那喝茶可好?” 自从那回被紫衣一吓,由着小女儿陪在身边好些天,她反倒想通了,那些财产本来就是想替天欢、天喜留下,但其实大房的对她一双儿女照顾有加,又帮天喜找了好归宿,天欢开始在商铺里帮忙了,她还有什么好争的? 梅瑛妩点点头,“好吧,咱们泡壶云雾茶来喝,就让那些宾客等等了。” 要说错愕,应属祁府厅堂那些宾客,那些列席准备喝喜酒的亲友,大概还在猜想新娘新郎哪去了,殊不知,新娘正忙着― 只见纤纤素腕一抬,黑子落下,身着红衣红鞋的风紫衣似没事人一般,悠然自得的下着棋,急坏了身后想为她被霞戴冠的丫鬟们。而脸色难看的男子便是今日的新郎倌,祁天昊。 “丫头呀!老太爷说的话你听见没,待会陪我去溜乌龟,我教了它几招乌龟翻身,你一定要来瞧瞧……” “紫衣,我的‘和尚茶’、‘和尚茶’……” “不要呀!紫衣,你快叫江小鱼还我银子来,我不找桂花,只想买片桂花糕……” “呜-…紫衣,你不要嫁嘛!大哥又凶又会吼人,你会被欺负……” “呃!紫衣,你看我干脆连祁天昊一起扮如何?婚期照旧行不行……” 七嘴八舌的声浪如波涛般涌来,你一句我一句地争着开口,闹烘烘地吵杂声一如市集,吵得教人发恼。 习以为常的风紫衣倒是见怪不怪,一点也感觉不到他们很吵,倒是和她下棋的对手一脸不悦,眉头越皱越高,越皱越高…… 忽地,具有皇家威仪的宏声扬起。“统统闭嘴,不许再吵。” 一瞬间,鸦雀无声,他满意地勾起唇,不料,才过一会,他就再度见识到什么叫做祁家人― “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子呀!敢吼我们。”祁家人同声同气地一吼。 风紫衣笑着扬眉。[他就是皇上呀!你又输我一盘。”共九十九盘,哎呀,明空大师果然是好对手,不过……至少皇上是个好帮手。 祁贵妃小产一事、曹惮承叛国案、洗刷前御史大夫孟钦冤案,统统在最近办完,至于曹贵妃,因为里应外合,帮助其父谋反,最后被贬为宫女,囚于冷宫,曹府一家的财产原本充公,但因为皇上封她为“圣德公主”,赐婚给朱雀城城主,最后那堆财产竟然成了她的聘金。 她想,如果曹惮承知道了……会再气死一次吧。 “都是你们害的。”输棋的贤明皇上满心不甘,迁怒吵得他无法专心的祁家人。 一听爱妃想家,他这次便亲自护送到祁府,随身照顾。 “够了,皇上,该将我的夫人还给我了。”一只大掌抓起一把白子,掌心一握搓揉了几下,再摊开时,已成一堆白色粉末。 “祁爱卿,朕再下一盘就好,绝不会耽误你的春宵良辰。”为了赢棋,一国之君低声下气的请求臣子。 “天乐,把你的皇上夫君带走,我、要、拜、堂―”再拖下去,天就黑了。 捂着嘴窃笑的祁天乐挺着五个月身孕,半推半拉的将不甘心的天子夫婿带走,她很幸福,夫君虽贵为天子却专宠她一人,甚至愿意陪她回朱雀城待产,而她当时说的,如果孩子要她做娘,就一定会回来,现在果然回来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 洞房两个字还没喊完,喜迎娇妻的祁天昊忽然发现身边的妻子又不见了,一群祁家人又围着新娘子东扯西聊,一点也不把他当一回事。 他气极了,正想挥开不识时务的家人,可是那一眨眼间,他瞧见新娘子嘴角扬起的笑纹,立即顿悟了一件事。 她是故意的……唉!!想必她是为了玲珑的事不高兴,果然,她不可能相信那番说辞,他又骗了她,所以要接受惩罚。 除了苦笑,他还能做什么?谁教他爱上朱雀城的大牌丫鬟,谁教他答应了不能骗她、往后都听她的。 他说,“她”嫁人了,嫁给一个四处卖杂货的小贩;他说,“她”被爱情冲昏头,成了一个不顾主子的丫鬟跑了。 但他不了解“她”,那个丫鬟是她从湍急的河水中救起的,视她为救命恩人,向来忠心,她不相信在她要被问斩时、祁府一团乱的当下,“她”会挥挥手跟别人走。 “你要去哪?”祁天昊两手环住风紫衣的腰,下巴靠在她头上。 方才,江小鱼带口信来,说她在祁府门口等他,他想……也该是时候了。 “我想去看我的‘坟地’。”想去会会那个替她问斩的“风紫衣”。 他轻轻的捏了她的脸颊,“别胡说,你洗刷罪名了,早就没有那个坟了。”因为,上面的名字改掉了。 “那带我去看那个跟人跑的丫鬟,我想骂骂她。” “好,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祁大少奶奶、祁城主夫人。”他喜欢她现在的称谓,像是昭告全天下,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嘴一嘟,她娇羞的瞪他一眼,“少贫嘴,走了。” “想怎么去?”如果没有猜错,她应该是想…… “走去,我到的时候还要骂骂她,竟然让我走那么久去找她……”边说,她已经向前行,其实…多走几步,是想给自己心理准备吧。 两人牵着手,缓步往朱雀城外走,过了八里坡,过了她以前住的小村子,岔路往上,进了山林,慢慢的走……慢慢的走…… 渐渐,太阳要落下了,他们正好到了目的地―一座女子的墓前。 没有预警的,风紫衣双膝跪下,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祁天昊心疼的陪她跪下,替她把泪擦掉。 “紫衣,别这样,玲珑是自愿的,她当时可比你勇敢,她是笑着的。”他还记得,玲珑一滴泪都没掉。 “那是因为她傻,她以为这样就能还清欠我的恩情……”抬起头,她对着墓碑说:“臭丫头,你想得美,这辈子你让我怀着愧疚,下辈子我全都会要回来,下辈子你就像天乐、天喜一样,当被我管的小姐,即便是千金也得听我的。” 他环着她颤抖的肩,“好,等我们下去的时候,我帮你教训她。”他心疼地说,即便她口气镇定,但也藏不住悲伤。 闻言,她突然开始槌打他,“你怎么这么坏心,怎么不让玲珑投胎,还要她等我们下去……” “好好好,我们上少华寺请菩萨让玲珑早点转世……噢……”打更大力了,又是哪不对了? “她去投胎,那我怎么办?我能刚好当上她的丫鬟吗?你在找我麻烦……” “好好好,那我们早点……” “早点下去找她是吗?祁天昊你是咒我早死吗?如果我很早死,玲珑的死不就白费了,你想我下去被她骂是吧,呜……你好可恶……”这次她狠狠的、使出吃奶力气的打,反正练武的人皮厚。 “好好好,我……我们……”祁天昊一脸苦恼、不知所措,他到底还能怎么办?怀中的人还在颤抖--…颤抖得……嗯,好像怪怪的。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怀里的人颤抖得很诡异。“紫衣……” “干么?”她一抬头,早就没有泪水,只剩快风干的泪痕。 “你……” “我觉得很好笑不行吗?”不管他错愕的表情,她又转对墓碑说:“玲珑,我替你教训这个见死不救的男人了,你可记得,不管怎样,下辈子都要当我的小姐。” 过去的事,不是她能改变的,接受并且好好快乐的活下去,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这也是她恢复童年记忆之后,再告诉自己的事。 “为什么选这里?”这里环境很好,但要来扫墓不是很方便,她很好奇,祁天昊选这里应该是有用意的。 她的声音,让被整的男人回过神,随即拉她连同自己起身,回过身,他抬手一指,引她看向山下。 她一看便懂了,“是俯瞰朱雀城啊。”不,应该说是俯瞰祁府。 “是啊,我是不是很聪明?这样不管你在哪里,玲珑都可以见到你。”她点点头,他想,她心情不错,正好是说这件事的时机,“紫衣,忌仇好像找到了。” “找到了?”她连忙回身,着急的问:“在哪里找到了?他坠崖时有受到什么伤吗?不,都好些年前了,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去看看他,还是……” 那可能是她在世上唯一……不,祁府的大家都是她的亲人,但有血缘关系的佟忌仇对她而言,有不同的意义。 祁天昊微微捉住她的肩膀,“紫衣,镇定点,我是说―好、像找到了。” 抚了抚胸口,她问:“你说清楚。” “灵灵去白虎城散心的时候,遇上之前我跟你说戴着面具的那个人,但对方好像不记得灵灵,可灵灵说那个人给她熟悉的感觉……” 祁天昊缓缓说着金灵灵在信中所说的事,风紫衣安静的听着,越听越有希望,越听……她想,办天喜的婚事之前,去白虎城一趟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