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为婢:养成疯批帝王》 第一章雪中舞树枝的少年 寒冬腊月,阴沉的天还未曾全然明亮,只能隐约看出个物件轮廓,暗黑中一只小手缓缓抬起,在半空中虚晃。 空气实在冷冽,即便这具身体也是冰冷一片,但小手仍旧晃动着,一道微弱的声音从冷空气中传出:“我……能动了……” 慕蓁熹强撑着想站起来,可是身体太弱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失手碰到一边的木头,她这才发现身侧有一扇窗。 忍着疼痛,艰难地半爬起身子,推开木窗,浅浅的亮光涌入室内,她这才慢慢看清自己所在的房间。 房间很狭窄,十分破旧,角落里结厚厚的蜘蛛网,地面是凹凸不平的,一侧放了个大箱子,旁边就是她所在的破床。 再低头看缩小的身体,还有不知是什么样式的古代着装,慕蓁熹确定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她在现代出了车祸,意识模糊不清中有一位好心人打电话叫救护车,她隐隐记得有人握住她的手,让她支撑住,还有那些哭声…… 或许她在现代已经因为车祸死了,可她的灵魂却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体里醒来。 寒冷的风从木窗外吹进来,慕蓁熹爬上窗栏,看到外间正洋洋洒洒飘着雪花。 而在庭院正中间,竟然站在一位蓝衣少年。 庭院灰败的布局和蓝衣少年独立雪中的坚韧背影形成强烈对比,那一头墨发迎着寒风张牙舞爪。 慕蓁熹想要张开口,喉咙像吞了滚刀片一样赤痛,根本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失重,重重地砸在窗栏上。 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被放大,蓝衣少年转过身来,目光寒凉地看向濒死的慕蓁熹。 良久,那一抹蓝色穿过密密麻麻的雪花来到慕蓁熹窗前,“想活?” 慕蓁熹点头。 少年虽未曾言语,她仿佛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还不待她探寻,少年捏开她的嘴巴,冰冰凉凉的药水灌入喉咙。 “你……”慕蓁熹说不出话来,少年扔掉药瓶,不再管慕蓁熹。 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在鹅毛大雪中练起招式,慕蓁熹就这样趴在窗边看着,从天暗看到天大亮,从灰色地面看到周围全部裹上白雪,少年招招狠辣发泄般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终于,少年轰然倒在雪地中。 就像一只蓝色的蝴蝶坠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喂……”慕蓁熹感觉到身上的高烧退下去了,身体也不像之前那么冰冷似冰块。 她跌跌撞撞地倒下床,撞到旁边的箱子,里面放有厚重一些的大衣,囫囵地裹在身上,她推开了门。 雪地印出一个一个小脚印,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过去,“喂,你醒醒……” 蓝衣少年紧闭着双眼,不仅如此,他的唇呈现不正常的暗紫色,慕蓁熹扯下身上的衣袍裹住少年。 可是不管她怎么呼喊,甚至拍打少年的脸,他仍然沉睡着。 再这样下去,少年一定会冻死的。 慕蓁熹陷入绝望,院门口传来脚步声,她猛地望过去。 木门开了一个缝隙,仅仅只能让食盒刚好放进来,慕蓁熹连呼救,“有人吗,帮帮忙呀,他要冻死了,快来帮忙……” “呀——”门外的婆子一声惊呼,食盒都没放稳就把门合上,慕蓁熹边爬边叫,“开门帮忙啊,他快死了,救命……” 门外短暂的凌乱脚步声散去后,一切回归宁静。 “这到底是为什么……” 慕蓁熹不知道这个少年和这具身体的女孩是什么身份,可是在大冬天被饿死和冻死,其他人见死不救,没有比这更可怕绝望的事情了。 她死过一次了,深刻明白死亡的痛苦,躺在手术台上意识模糊时,她在虚空中听到家人的一声声苦求祈祷,她要好好活着! 婆子跑开时候太过匆忙,根本没来得及落锁,慕蓁熹撞开大门,身体虚弱站不起来,那她就一点点往外爬。这一个人不愿意救她,总会有其他人愿意帮助她的吧? 她的身子在雪地里拖出一条泥痕,不一会儿,送饭的婆子带着其他人返回来了。 “孽障呀,这丫头怎么爬出来了!”婆子冲在最前面,拽起慕蓁熹往回拖。 慕蓁熹攀住她的手,“帮帮我,我快要不行了,里面的那个也要死了,求求你……” “呸呸呸,一大清早的就胡言乱语,婆子可什么都不知道,你给我回去!” 慕蓁熹见这个婆子求不动,又看向后面跟上来的两个婆子,向她们求救:“求求你们,救救我,会死的……” 个子高的婆子狠狠瞪了旁边畏缩的那个,“还不去帮忙把人拖回去,闹大了,你我都难办!” 又一个婆子冲过来,架起慕蓁熹,“消停些,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合该给五公子陪葬!” 慕蓁熹刚刚以为爬了很久的路,其实不过两三步,两个婆子很快就把她拖回院门前,一个婆子嫌她哭闹,狠狠给她一巴掌: “闭嘴!来伺候五公子前你就该知道活不久的,别闹得牵连我们也不好过!听话些,你死了后给你家人捎信,让人把你捡回去!” 个子高的婆子明显不耐烦了,“还废话什么,扔进去锁门!” “你们!你们都是刽子手!”慕蓁熹放声嚎叫起来,死死地扒住门框不松手,“救命!来人啊,来人啊!” “还不打晕她!” 一个婆子操起旁边的石块就往慕蓁熹的后脑上砸,鲜血顿时染红了雪地。 婆子却被吓了一跳,实在是慕蓁熹太顽强了。 慕蓁熹强忍着疼痛,倾尽全力大声呼救,希望有人能够帮帮她。 个子高的婆子笑着泼她冷水,“别瞎折腾,夫人把你们扔到这处荒院,就没想过让你们出去!根本不会有人来这儿的!” “不……”慕蓁熹真的不甘心,眼看婆子手里的石块再次落下。 “住手!” 砰…… 婆子下了狠手! 慕蓁熹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晃动,灰白视野里一道身影扑过来,冰冷的身体落入一团温暖之中,她彻底昏死过去。 第二章给阴郁主子献药 慕蓁熹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仍旧是冰冷的,但好歹身上盖着被子,床下留有烧冷的木炭余温。 她晃晃悠悠地下床,一推门刚好看见一个小厮从主门出来。 “哎,你醒了?” 林长白放下手中的脸盆,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慕蓁熹跟前,想要扶她,又碍于男女之别,只挥着手让她回房去: “你失血过多,再加上高烧体弱,可不能落地着凉了,快回榻上躺着。” 慕蓁熹爬回硬邦邦的榻上,“你是谁?对了,那个蓝衣服的怎么样了?”她说着又想下榻。 “无碍无碍!”林长白这回隔着被子按住了她,“我听她们说你叫喜儿吧?放心,你和五公子都无事。” “喜儿……五公子……”慕蓁熹念着这两个名字,恍然明白,这具身体的女孩名叫喜儿,那日的蓝衣少年应该就是五公子,“你又是谁?” 林长白进进出出,找来火折子点燃木炭,“我是大公子身边的,你不记得了?那日是大公子救了你们。” 慕蓁熹摇摇头,摸到头上的伤口,顺势说,“我不记得了,你说的五公子,大公子,我都不知道。” “莫不是坏了脑子?”林长白担忧地看向慕蓁熹。 “我只是记不清很多事情……” 林长白挠挠头,“或许过些日子会好吧,我名林长白,大公子回去前把我留下照顾你和五公子,你放心,有大公子照拂,外面这些婆子不敢再欺负你们。” 想起那个婆子阴狠的神情,慕蓁熹忍不住颤抖,“她们亦是仆人,怎么能对五公子见死不救,还下死手……” “你果然是忘了。”林长白被木炭的烟呛住,把房门大敞。 慕蓁熹见状随手要推开榻边的木窗通风,林长白阻拦,“不要着凉,便是有银子也难请大夫来!” 可是木窗已经推开缝隙,慕蓁熹正要关上,就看到正屋的窗前,一个少年静静地躺着,又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是那日的五公子。 “是他……”慕蓁熹呢喃,林长白自然也看到了,“既然公子醒了,我先伺候公子喝药,饭给你放在这儿了。” 箱子上放着一碗浓稠的面粥,还有半个烤红薯,温热的。 肚子很空,但慕蓁熹仍然小口小口地进食,想着自己的处境。 一个小丫鬟跟着一个不受宠的主子,似乎这里的夫人还想要纵容下人对他们赶尽杀绝,好在,她拼过来了,活过来了。 既然活下来了,就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慕蓁熹正在给自己鼓劲,隔壁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是一声低沉的“滚”。 她打开窗户去看,那边的五公子刷地关上窗,林长白抱着破碗站在正门口,对上慕蓁熹的视线露出尴尬的笑容。 冬日无暖阳,细雪稀稀疏疏地下着,慕蓁熹围着唯一的被子靠在碳火边,絮絮叨叨地从林长白口中知道了大概。 她唤喜儿,五岁时被家人卖入尚书府为婢,在浣衣处洗过衣,马厩喂过马,近两年在后厨帮忙。 而她所在的尚书府,尚书大人吴越甲乃是奇才,年纪轻轻便资质超绝,十二岁曾舌战群儒,十三岁能言善辩免去两国争端,先帝问赏,吴越甲开口便要府邸,即为如今尚书府。 吴越甲正妻乃是大学士的嫡女,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夫妻相敬如宾,育有嫡长子,即救下慕蓁熹的大公子吴正洹。 然而年少成名,风流倜傥,加之官运亨通,吴越甲的妾侍也不少,生下一众儿女,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品学兼优。 慕蓁熹现下所服侍的五公子,却是最处境最尴尬的一位。 “你是说,是公子的娘,想要公子不好过?”慕蓁熹瞪大了眼。 林长白连忙嘘声,“尚书夫人在别庄修养,平夫人如今掌管府内大小事务,五公子乃平夫人唯一所出,她怎会不知五公子的处境……” 当娘的把唯一的儿子赶到荒院里,任由仆人怠慢欺辱,甚至见死不救。 慕蓁熹在现代接受的十几年教育和生活经历让她怎么都想不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主子们的事儿,我们这些下人不可妄自议论,这也是在一方荒无人烟的小院,我才敢和你说这些。总之,尽心侍奉五公子便是,你如今可是完完全全和五公子捆绑一起了。” 林长白的话,慕蓁熹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 喜儿本来在后厨做事,好端端地被指来伺候不受待见的五公子,说不得就是被人做手脚当替死鬼,为五公子陪葬。 那个可怜的喜儿确实死了,冻死在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之夜,而穿越过来的慕蓁熹,得五公子吴正珩一瓶保命药躲过高烧,有力气爬出院门求救,这才有了今日两厢隔窗养病静望的安宁。 林长白却深觉日子水深火热,这五公子不好好喝药,如何能好? 天蒙上灰,林长白端着药盅进了慕蓁熹的破隔间。 “啊,我最不可能喝药了,闻着就苦……”慕蓁熹滚在榻间,把头埋进被褥中。 林长白把药盅放在一旁,“好喜儿,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叨扰你养病,五公子那儿,又发起高烧了,不喝药可不行。” 慕蓁熹探出头来,“这药是公子的?” “正是,你在这儿可听了一天了,我端进去一次,那位爷就砸一次,这便是最后一副药了,一会儿还得出府去购药。” “你想让我去试试?”慕蓁熹皱起眉头。 林长白拿起旁边烤了一天的厚衣服递过来,“好喜儿,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就算不为主子,也是为了你自己啊。” 如果五公子吴正珩有什么意外,她这个唯一的侍女能有好下场吗? 慕蓁熹下榻,套上厚衣,“多谢你指点,是我太放松了,未曾想过太多。” 林长白笑笑,把药盘交给慕蓁熹,“去吧,劝劝看,尽心就好,别着凉了。” 院子里没有点灯,茕茕白雪映照着枯树门扉,夜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冷得厉害,呼出的气像白雾一样升腾,慕蓁熹直接推开正门就进去了。 房间里的吴正珩没料到对方不敲门就进来,他正要下榻,动作一瞬僵持住停在半空,好不尴尬。 慕蓁熹倒没觉察觉自己作为婢女的失礼冒犯,自然地把药盘放到桌边,移步到床边,“你要下榻吗?我扶你,正好趁热喝药。” 吴正珩并不理会慕蓁熹伸出的手,反倒盖好被褥,重新靠躺回去。 第三章这个名为喜儿的丫鬟变了 “那……我喂你?”慕蓁熹端了药盅过来,径自坐在床边,对着药盅苦大仇深。 只因为这药的苦涩味道太浓厚了,还未曾揭开厚重的盖子,就已经闻到浓烈的苦味,慕蓁熹怕自己受不了。 “但是,不喝药是不行的,会死人的!拼了!”慕蓁熹一咬牙,屏住呼吸打开药盅,舀了一勺黑药汁,大义凛然地看向吴正珩,“来,壮士喝药!” 吴正珩的眼神更加冷冽了。 从这个丫鬟进门,他就觉得她不对劲。 尤记得他第一日被赶到此处荒院里,他独自坐在窗前等,等他的亲生母亲要用什么法子让他痛不欲生,让他跪地求饶。 接着就是这个鬼哭狼嚎的小丫鬟被两个粗俗婆子扔了进来,小丫鬟胆小如鼠,对着他叩头求饶,让他说情放她出去,见他不理,又是对着门狂拍,可是没有人来。 他甚至恶劣的猜想,他的母亲煞费苦心地选了这么一个懦弱无能的小丫鬟,就是想让他学丫鬟这副哭天抢地,痛哭流涕求饶的模样吧? 他开始绝食,两天一送的饭菜全部落入了小丫鬟的腹中,后来三天一送,小丫鬟甚至会躲着他,一个人狼吞虎咽,怕他过来硬抢。 护食的模样当真是可怜丑陋啊。 在母亲的眼中,他和该就是这副模样吗? 第七天,他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小丫鬟也有三天没有出过房门,他不关心。他站在院中静待阳光。 阳光未来,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冰冷他的身体。窗口翻动,他看到了热烈求生的丫鬟。 活着就那么好吗?这样肮脏黑暗的地方,是真的在活着吗? 他走了过去,把最后的保命药给了这个糊涂丫鬟,而他,宁可就这么死去,也不要屈辱地求饶…… 可现在,眼前这个随意自然的丫鬟却像是换个了人。 “你是谁?”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慕蓁熹想要挣开,可别看这个五公子病怏怏的,力气比她这个柔弱病号还是更大一些,她担心药盅翻倒,只好放软手臂,“松手啊你!我是喜儿啊! 那个小丫鬟才不会这样大胆! 吴正珩冷笑着,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不防药盅滑动,耳边传来小丫鬟的尖叫:“不要啊!” 这声音尖细凄厉堪比小丫鬟当初拍门求救。 药盅滑动,眼看就要掉下去摔碎,慕蓁熹抬脚堪堪拯救,但还是浪费了一部分药汁。 滚烫的药汁浸湿被褥衣衫,慕蓁熹眼中燃起熊熊烈火,直接不管不顾地跨上床榻,两条腿控制住吴正珩的身体,“你想死?” 这……这是哪里来的胆大包天的丫鬟?不,是厉鬼吗? 吴正珩挣扎起来,“放肆,给我滚下去!” 力量爆发,加上不再顾忌药盅,慕蓁熹两个手死死抓住吴正珩的手,吴正珩好些日子没有进食了,力气本来就不多,这会儿完全抵不过,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蓁熹把他的手用膝盖压住。 “我还偏不让你死!外面那群仆人见死不救,你的娘亲置你于死地,你就这么听她们的话,让她们如意吗?” 慕蓁熹气鼓鼓地够到一旁的药盅,掂量掂量,还挺沉,药水洒出去的还不算多,没白浪费林长白的心血。 “大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欺辱主子,你全家……呜……” 慕蓁熹完全不给吴正珩开口的机会,直接用药盅往他嘴里灌,浓厚的苦味让人作呕,慕蓁熹差点吐出来,“真苦,真苦!” 药水刚灌完,慕蓁熹直接把药盅扔开,不想再这么近距离地闻苦味,药罐子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却也没破损。 “配合喝了药不就好了,呕,这味道真难闻,非要弄得你不舒服,我也不舒服……”慕蓁熹边抱怨着,边从吴正珩身上爬下来。 寂静非常。 她低着头去看床上那位爷的……惨样。 慕蓁熹这才有些后悔,察觉自己一个丫鬟做的太过火了。 吴正珩从药水进入喉咙,挣扎不开慕蓁熹的魔爪后就放弃了。 他只觉得屈辱万分,他这一生处处都是笑话! 天资聪颖,五岁颂文,七岁骋马,十岁挑枪战匪寇,又如何?身为尚书之子,却不被父母喜爱,处处受打压,一身傲骨硬生生被折断,眼下,还被一个粗俗的低贱丫头压在身下侮辱! “喂,你别这样……”慕蓁熹小心翼翼地开口,他躺在床上,保持着不可言说的姿态,脸上粘连着药汁,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脖颈处,像是被欺负狠了。 慕蓁熹慌乱了,“你……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想不通的,非要寻死!我是好心的,你可不能怪我……既然药也喝了,我先回去了!” 开溜! 慕蓁熹往外冲,差点踩到地上的药盅,捡起药盅就跑,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猛猛喝下几杯温水,慕蓁熹好几次想要开窗看看隔壁都不敢,偷偷摸摸地溜到正门口,里面寂静一片,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可没有勇气再去看五公子的眼神,比刀刃还要寒凉!只盼望林长白快些回来,去看看那位祖宗吧! 夜深了,繁星点点,院子里的雪地添上新的脚印。 林长白以为五公子和喜儿已经入睡,脚步也放得轻,不意吵到他们。可这正门怎么大敞着? 莫不是那群恶仆来了又生了别的祸端?林长白心中一惊,大跨步冲进屋内,却见到五公子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被褥一片凌乱,空气中满是药苦味。 “五公子?”林长白奔过来,“这……这是怎么了?” 吴正珩一动不动的眼珠如同无波古井泛起点点涟漪,最终汇聚起来越来越幽深浓黑。 冷空中爆发出一声轻嗤,就像庭院里从暗黑天际降落的雪花融入雪地那样轻盈又寒凉。 “公子……”林长白十分担忧,但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吴正珩缓缓开口,“扶我起来。” “是。” 林长白恭敬地搀扶起五公子,少年的身体是那样单薄,却又是那么的直挺。 吴正珩沉重地拿起床尾靠着的长剑,身体太过虚弱,若不是有林长白扶着,他都要趔趄过去。 林长白心惊胆战地吞下一口唾液。 长剑划破被褥,一下、三下、无数下,空气中除了浓厚的苦药味,还传来一股隐隐约约的尿骚味…… 五公子尿在榻间了! 林长白只想遁地,一向心比天高,骨比铁硬的五少爷竟然尿床。 关键他还知道了,怎么办?他深刻怀疑这把剑马上就要刺向他,床上的被子已经被划成一片片破布,他不会也变成这样吧? 第四章古代冬日供暖设备构想中 长剑停下,喘息渐渐平稳,夜还漫长。 吴正珩瞥头看弯着腰的林长白,冰冷的眼神没有一丝暖意。 林长白立刻表态,“公、公子放心,小的守口如瓶。” 哐当一声,吴正珩扔下了长剑,林长白顿时松了一口气。 正屋的床榻算是不能用了,林长白想要收拾,却被吴正珩一个眼神阻止,“另一个闲人什么都不用做吗?” 闲人……五公子说的是喜儿……吗? 有心为喜儿辩解两句,她还在养病,不宜劳累,但看今晚这场景,满屋的药味,林长白就知喜儿惹到了五公子,怕是明日喜儿不好过。 正屋内升起了烈火,主仆两人围着火堆取暖,林长白往火堆里扔了两个地瓜,试探地递给五公子,没想到五公子却淡然地接过进食。 进食,没错! 林长白心中狂喜,虽不知喜儿做了什么,可看五公子衣领处的药渍,想必药也喝了,现在也开始进食,真是不错啊。 这边正屋内暖烘烘的,静谧和谐。慕蓁熹一个人缩在隔间的榻上,蜷缩在冷冰冰的被褥中,做了一夜的噩梦。 一会儿是大车迎面向她撞来,家人拉着她不让她走,哭声惨烈;一会儿是在冰天雪地之中,冻手冻脚,一袭蓝衣四处追她,眼看她跑不动了,蓝衣冲上前来,五公子吴正珩的脸瞬间放大—— 啊…… “叫什么呢,还不起床,都要到正午了!” 林长白一把掀开了慕蓁熹的被子,慕蓁熹木然地从榻上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推开窗,外间仍然在下雪,天气却没有前几日那般阴沉。 “给你留了地瓜,穿厚点。” 林长白出隔间,就在屋檐下开始煎药,慕蓁熹裹了厚衣服出门,迎面就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头,慕蓁熹四下找地瓜。 林长白看喜儿这丫头也是个娇憨的,许是年纪小,不太会照顾主子,他不放心只能尽量提醒她,“在正屋呢,对了,顺便把正屋收拾收拾。” “哦。”慕蓁熹点头就往正屋进,生火的林长白笑着摇摇头。 一进正门,正中间就是一个火堆,往常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五公子,此刻坐在一块木板上细细擦拭一把长剑。 不对劲。 慕蓁熹见五公子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她直接越过他,在屋子里转两圈,走到火堆旁问,“昨晚上这儿进土匪了吗?” 吴正珩嗤笑一声,仍是低头擦剑,要说土匪,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目无主子的丫鬟不就是吗? 被冷落了呀。慕蓁熹撇撇嘴,捡起一根木棒在火堆里翻动,一个地瓜被她翻了出来,脸上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 地瓜是黄心的,热烘烘,外壳焦黄,内里甜软,慕蓁熹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哇,可真甜呐!”又烫又舍不得松手,手舞足蹈地蹦了几下。 吴正珩被她的动静吸引看过来,对上她的视线,他正要移开,慕蓁熹就和他分享,“真的好好吃,像是蜂蜜一样,里面还有呢,我给你掏?” 傲娇五公子不自然地低下头,他不明白这个喜儿怎么能在对他做出极其不尊的举动后,第二天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和他相处,甚至还说说笑笑,语气亲和,这是一个丫鬟的举止吗? 寒冷驱散了一些,肚子里暖乎乎的,慕蓁熹整个人都变得活泼了一些,她往门口蹲一些,探头看屋檐下煎药的林长白,“长白,屋子里的桌子、椅子呢?” 林长白给炉子煽风,“烧了,不然哪儿来的柴?” “啊……那,那张大床……” “也烧了。”令五公子屈辱的床,怎么可能留着? 听到床,吴正珩凉凉地看一眼慕蓁熹,这丫鬟没有一点危机感,看看他又继续和林长白说话,“这样也好,我们就能好好地改造下这里了!” “改造?”林长白疑惑,这个喜儿脑子里在想什么呀? “天气太冷了,很容易在夜里莫名其妙就被冻死。”慕蓁熹又掏出来一个地瓜,边吃边构想: “如果有暖气就好了,唔……我们可以做一个暖阁!我现在住的那个隔间就很不错,狭长聚暖,最前方还有小窗可以通气。” “烧木柴吗?” “不是,在下面挖一条地洞,烧热水供暖,这样既有热水可以用,床铺也是暖暖的,怎么样?” “热水供暖,能行吗?”林长白端着煎好的药进来,慕蓁熹昂着头,一脸认真,“能行的,只要设计合理,做好密封和通气口就可以,怎么样,我们试试吧?” 她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林长白,完全没意识到能发话做主的是旁边这位被她忽略的五公子。 林长白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喜儿要不要看看你主子的脸色在发话呀! 吴正珩端起木碗,一口气将药水闷进去,林长白接过木碗,感觉到身后慕蓁熹的殷切目光,他提了一嘴,“公子,怎样?喜儿讲的方法……” 慕蓁熹从林长白身后探出头,“反正你也没床可以睡,没有更坏的结果了,我们就放开手试试吧?” 他没床,有她一大半的功劳! 昨夜的屈辱又一次浮现眼前,吴正珩压抑住心头的火气,“记住你是丫头,做你该做的事情。” 慕蓁熹嘟起嘴,她算明白了,这个吴正珩还在生昨天晚上的气呢,行吧,是个小心眼的。她想要直接给吴正珩道歉,林长白对着她摇摇头,指了指正屋的一片狼藉额,慕蓁熹只好开始收拾。 正屋里本来就没有什么摆设,唯一的大桌子和大床被拆掉当柴火,慕蓁熹把木板和木块按照大小整整齐齐摆放在屋檐下,又把屋子从里到外清扫,整个正屋一下子变得干净又空阔,除了在正门口坐在木板上烤火的吴正珩,屋子里就只有一把剑和一套沾满灰尘的茶具。 慕蓁熹把茶具扔进雪堆里泡着,擦干净手,正要进屋和吴正珩谈判,大门处传来叩门声。 一个食盒送了进来,外面的婆子快速离开,仿佛院子里住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慕蓁熹站在门口看婆子离开的身影,摇摇头提起食盒就往回走。 第五章我不是狗,但你,却是在当狗 虽然门没有落锁,但这并不代表她和五公子就可以自由出入,她可是看见了,不远的院门处有小厮把守着,现下能进出这出荒院的,只有顶着大公子头面的林长白。 食盒里的饭菜一看就不新鲜,颜色发黄,甚至还有锅灰,慕蓁熹嫌弃地把食盒放在正门外,进去对吴正珩交代,“那饭菜不能吃,我怕吃了闹肚子。” 本来以为吴正珩依旧不会理睬她,谁知吴正珩慢悠悠地问,“你之前不是吃得很香吗?” “啊……”慕蓁熹想了下明白吴正珩说的是之前的喜儿,以前的喜儿是什么模样的,她可不知道,她也不想活成别人。 她走到吴正珩跟前,指着脑袋上的伤口,“你知道的,我这儿被砸了好几下,全是血,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 吴正珩冷哼一声,又恢复一副冷傲的模样,慕蓁熹可不想惯着他,“喂,吴正珩,你什么时候能消气!” 心里猛然被击中,吴正珩眯起眼睛看着她,记忆里,从来没有人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这个喜儿真是胆大包天…… 更让他惊讶的还是接下来慕蓁熹的一番话语。 “我们并不是有着要拔刀相向那样深痛仇恨的仇人,相反,我念着你给我喂药救我一命的恩情,又同是在此荒院里养伤,即是缘分。至于作夜的冒犯,我要向你表明,我绝对没有坏心思,你如果心里还是不顺气,那好,我向你道歉,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我们之间怎么才能好好说话,好好相处?” 破败小屋里,吴正珩正眼打量眼前这个坦荡直白的喜儿,他仿佛在这个小丫鬟身上看到了另一种不同于他别扭傲骨的光亮,像是生长在白皑皑雪山之巅洁白无瑕的雪莲那样纯净又坚韧。 “你可知,我是你的主子?”他的声音带着一层威压,无形地笼罩着她。 慕蓁熹皱眉,她骨子里毕竟是现代教育下有着独立人格、自尊自爱的人,虽没有想过未来,但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脱离奴籍,离了这尚书府,去到外间天地恣意潇洒享受重来的人生! 吴正珩周身的气息更加冷冽了,他站起身,个头立马比慕蓁熹还要高出一些,“怎的,不屑认主?” 明知道这是封建社会,哪里有什么人权,或许是这一方荒院里仅有他们二人,或许是因为有着这两天同生共死的经历,更多的是自尊心和委屈作怪,慕蓁熹低声不服,“认什么认!” “抬起头来回话,入府前管事的没教过你怎么当奴吗?” 慕蓁熹更气了,耳边是吴正珩没有底线的压迫,“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你送走,你认为你会有什么下场?” 沉重的头颅缓缓抬起,巴掌大的脸蛋上眼眶泛着红润,粉白的唇轻启,声音微弱却又带着无穷的力量,“我是狗吗?” “什么?”吴正珩差点没听清慕蓁熹的话。 慕蓁熹强忍着胸膛里的不平,盯着吴正珩问,“是,我没有你高贵,我受制于你,但我还没有卑微到让自己的意志毫无底线地屈服于你。我不是狗,但你,却是在当狗,仗着一点力量就欺压弱小,以此来获得自己内心的满足,能是什么好狗!” 啪…… 吴正珩狠厉地扇向慕蓁熹。 响亮的巴掌声让空气凝滞,积蓄在眼眶的泪水如决堤之江汹涌成珠,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慕蓁熹这里是吃人的封建社会啊! 吴正珩等着眼前的喜儿跪地认错,短暂的僵持后,她竟然扭头就走,他张口想要质问,喜儿刚刚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仗着一点力量就欺压弱小,以此来获得自己内心的满足,能是什么好狗! 等慕蓁熹的身影不见,吴正珩才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掌心,“狗……” 林长白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他还特意给慕蓁熹买了两块地瓜干,很甜的,可是一进院子,静悄悄的。正屋里干干净净的,倒是没想到喜儿做起事情来还挺利索! 只是,这氛围怎么又不对呀。 “公子,您要的笔墨。”林长白把东西放在吴正珩身边的木板上,有心想问喜儿,但是五公子明显在生气,他很有眼力劲儿地默默做事。 收拾好后,林长白把从外面买来的大饼烤熟,先给五公子伺候好,又拿了一块大饼去隔间,喜儿竟然锁了门。 房门敲了又敲,没听到动静,林长白绕到窗边,“喜儿……喜儿……用晚膳了。” 慕蓁熹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不饿,不要管我。” 怎么听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长白差点要忍不住问问她和五公子又怎么了,但他毕竟是大公子一手带出来的,知道什么该做该知,什么不该做不该问。 他把脸怼着窗口缝隙说,“你还在养病呢,别闹脾气,我还给你带了地瓜干。” “地瓜干?” “甜的,我给你从这儿递进去你尝尝?” 慕蓁熹从被子里钻出来,摸摸脸上的刺痛,只把窗口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几块地瓜被塞了进来。 确实是甜的,慕蓁熹憋屈的心好受了一些。 外间的林长白听不到慕蓁熹的声音,自顾自地说,“我把饼放在窗柩上,你记得拿进去,冷了就不好吃了。” 正屋又燃起了烈火,林长白悄声提醒,“公子,药快冷了。” 吴正珩放下手指的笔,轻轻呼出一口气,仰头把药喝了进去,又看看外面,没有一丝动静。他又看看展开在地板上的图纸,开口,“去看看她睡了没。” “是。” 林长白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回来,“听着是睡下了,窗户上挂着的饼也不见了,应该是用了。” 吴正珩冷哼一声,紧锁的眉心倒是松开了一些,“收下去吧。” 林长白小心地把笔墨图画收到角落放着,火光把他的影子拉长,声音也变得深邃起来,“五公子,这一次,我家主子怕是爱莫能助。” 吴正珩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尚未结业,没有任何能力,一切都要仰仗尚书府,何况这后院里,全凭平夫人一句话。 平夫人要毁了他,尚书父亲纵容不管,他只能熬,只能耗。 林长白小心地看了一眼五公子的神色,吴正珩平静地听着,“讲。” “平夫人斥责您大逆不道,忤逆父母,罚您在祠堂修身养性悔过,什么时候诚心换得父母原谅,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宽恕。” 吴正珩哑然失笑,在林长白不解的注视下轻言,“原是因为我有一双狗父母。” 林长白赫然跪地不语。 第六章心有灵犀,木炭笔共同绘制暖阁图纸 慕蓁熹第二日早早就起床了,一个人跑到院子角落的水井处,旁边的水缸里盛着水,上面结着昨夜凝结的厚厚一层冰。 她探脸看过去,虽然不太清楚,但还是看到脸颊上一片红痕,也不知看得清手指印记不。 “你怎么来井边了,用水的话等我打了给你送过去……” 林长白出现得太突兀,慕蓁熹想要躲也来不及,脸上的红印子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林长白未说完的话也停下了。 “你……”反倒是林长白局促起来,“回屋去吧,正屋里的火还没熄。” 慕蓁熹埋头径直往回走,一进到隔间里,冷嗖嗖的,昨晚也是蜷缩着煎熬,跺跺脚,慕蓁熹往正屋去。 蓝色衣衫的那人睡在木板上,看样子还没有醒过来,她心里一再提醒自己小命就在这人手上呢,不能乱来,小心地缩在一旁烤火。 冰冷的身体沾染上暖意,很快睡意就缠绕了上来,再次醒来是浓厚的苦药味激得慕蓁熹醒来。 她不知道的是,睡着期间,吴正珩盯着她熟睡的模样很久很久,手掌一会儿摸上旁边的长剑一会儿又拿开,让取饭回来的林长白看得心惊胆跳。 好在,吴正珩选择留下喜儿。 “醒了,来喝粥。”林长白向她招手。 慕蓁熹揉揉眼睛,看向旁边对着图纸勾勾画画的吴正珩,犹豫要不要真的像个丫鬟一样给这位五公子请安,林长白帮她解围,“你家主子已经用过早膳、服了药,就剩下你了。” “哦。”慕蓁熹走过去。 木碗里有清水配上一些米粒,倒是有大饼搭配,林长白又掏出一个鸡蛋,“给你敷脸的。” “啊……你怎么会有。”慕蓁熹可不相信他们的伙食能有这么好。 林长白看了眼五公子,“公子要我向婆子们要的。” “他?”慕蓁熹可不相信吴正珩有那么好心呢,林长白却向她使眼色,慕蓁熹默然不动,慢条斯理地喝粥吃饼。 鸡蛋还是温热的,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林长白把碗筷收拾准备拿到外间去洗,又给她使眼色,要她向吴正珩求和。 先不说林长白说的是真是假,慕蓁熹都知道她必须和吴正珩好好相处,就算她再独立自尊,要活命,她必须遵从这个世界的规则。 或许她还要感谢吴正珩不是真正的吃人封建主子,毕竟她还能活到现在,甚至手里还有一个温热鸡蛋。 做好心理建设,慕蓁熹挪步到吴正珩跟前,“那个……五公子,昨日是我不对,你……大肚撑船,不要和我这个小人计较。” 吴正珩停下笔,眼前的丫鬟一脸诚恳,话却还是说得不让人满意,但看她乖顺了不少,吴正珩索性点点头,“嗯,记得改口。” “改口?”慕蓁熹疑惑,改口什么,他不是五公子还能是谁,难道要她一口一个奴婢,这也太膈应了。 林长白一直在注意着屋内的动静,探头解围,“喜儿的脑袋怕真的给砸出毛病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喜儿,你还不快认你家的主子?” 慕蓁熹撇撇嘴,“知道了。”又对着吴正珩不情愿地称呼一声“主子”。 吴正珩一下子就想到了慕蓁熹话里的狗,总觉得这声主子就是在骂他是狗,眉心一跳,他摇着头说,“便允你唤我爷吧。” 这又是什么鬼称呼……当然,慕蓁熹只敢腹诽,听话地点头,“知道了,爷。那你看,我要做些什么?” 吴正珩摆摆手,慕蓁熹知道他这是用不上她,也不准备折腾她,就拿着鸡蛋跑开。 她站在屋檐下用鸡蛋敷脸,林长白洗完了碗又清洗吴正珩的衣服,慕蓁熹后知后觉这些应该是她做的,林长白听后满不在乎地摆手: “你大病未愈,莫要碰冷水,这些活儿就让我来做。而且呀,你能哄得你家爷喝药用膳,便是最大的功德了。” 慕蓁熹认真道谢,“不管怎么说多谢你长白。” “你这个喜儿啊……”着实率真,林长白打从心眼里欣赏慕蓁熹。 鸡蛋已经冷了,慕蓁熹一口吞下,看着庭院里断断续续飘落的雪花,心想这么盛大的雪,若不是身体不便,怎么说也要打雪仗、堆雪人。 她想要帮林长白拧衣服,林长白怎么也不让她碰冷水,她站在一边想着能不能做一个简易的洗衣机来,沉默着走到收拾整齐的一块块木板前盘算,应该能行吧,就是要画图纸。 吴正珩不是有纸笔嘛! 她偷偷绕到吴正珩身后,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吴正珩正在画的是暖阁改造图纸,原来他把她说的构想都听进去了,而且还付诸行动。 端看这图纸设计,明明她只是寥寥数语,他竟然也能勾勒出完整样貌,一些小细节像排水口、注水口、旁边留白空地备用等,都有规划,不得不称赞这个小小少年还是有点子聪慧的,起码比她这个现代人聪慧! 慕蓁熹越看越欣喜,不由自主地称赞起来,“你可真是个天才!这处的触碰报警装置太厉害了,这样就算夜里我们睡得太死下面发生坍塌,我们也能相安无事!” 身后站了一个大活人,吴正珩自然早就察觉了,本想着这个丫鬟觉得无趣就会离开,不想她竟然完全看得懂他的构思,还大声夸奖出来,再一次让吴正珩另眼看待这个喜儿。 慕蓁熹完全沉浸在建造暖阁的喜悦之中,不禁自然地从吴正珩手中拿过毛笔,在图纸上圈出一点,“咱们在这里搭一个小风车,采用高低对立的建造,让水流的力量带动风车叶面转动,可以加快注水和排水,如何?” 她一抬头,就对上吴正珩疑惑的神情,误以为吴正珩没听懂,猛然拍自己的脑袋,忘了头上有伤,嗷嗷叫着扔掉毛笔,跑到还在暗燃着的火堆旁,选中一根完美的炭笔自信地跑回来,甚至还打手势让吴正珩靠近些仔细听。 用上木炭,比毛笔更加得心应手,她细致地画出风车的叶片和组装,又尽量简单地介绍重力等作用,期待地看向吴正珩,“怎么样,怎么样?” 吴正珩心中是惊叹的,眼前这个喜儿…… 第七章两把铁锹,三个人轮流换班铲雪,干劲 慕蓁熹见吴正珩不说话,她稍微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心急,又或者哪句话冒犯礼数,小心地问,“爷,您看行吗?” 吴正珩终于点点头,“可行。” “耶!”慕蓁熹扬起大大的笑脸,要不是怕吴正珩反感她不讲礼数,她都要跳起来了。 “咱们先准备器具,挖地洞的话,起码要有……铁锹!我去问问林长白怎么搞到铁锹!” 面前的女子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比吴正珩见过的夜明珠还要闪耀,带动吴正珩也放松起来,他轻笑一声,“铁锹昨夜就已经备好了。” “那咱们还等什么,一起行动呀!”慕蓁熹斗志昂扬地去拿铁锹,只有两把,慕蓁熹抱着过来,就见林长白已经准备好了。 林长白阻拦她,“外面太冷了,你在屋内呆着翻看烤地瓜吧。” 慕蓁熹才不干,霸占住一只铁锹,“正是因为身体弱,我才更要锻炼锻炼,增强体质,” 林长白竟然无法反驳,慕蓁熹推着他往外走,“长白你就别担心了,如果我感觉身体不适应,肯定会休息不干的,走走走,咱们先去铲雪!” 吴正珩落后了一步,他去到用木板挡着做成的屏风后面,把衣服领口都束缚了起来,这样方便动作,等出来就看见慕蓁熹和林长白在雪地里划定好了区域,开始铲雪。 不远的距离,慕蓁熹喘着粗气,对屋檐下面的吴正珩招手,“吴正……”连忙改口,“爷,你也来铲几下,很容易就能发热,比呆在屋子里烤火好太多了!” 林长白听到慕蓁熹的话,手下的铁锹差点失力飞出去,喜儿知道她是在和自己的主子说话吗?何况五公子向来高傲孤僻,也就是因为他是大公子的人,加上这些日子被困在荒院里,五公子才显得有些好接触,他怎么可能会和下人们一起…… 吴正珩走了过来! 林长白呆住了! 慕蓁熹跑过去把铁锹塞到吴正珩怀中,“换班换班!爷,你也得锻炼锻炼,身体才好得快!” 吴正珩利落地开始铲雪,林长白自然也干得更起劲了,慕蓁熹有心玩雪,却被林长白制止,“莫要着凉。” 埋头干活的吴正珩闻言扫一眼慕蓁熹,凉薄的眼神带着威压,慕蓁熹直接丢掉手中的雪球,并且举手投降。 “去看看地瓜烤好了没。”吴正珩给她派活。 慕蓁熹点头哈腰表示配合,“小的这就去!” 林长白低低地笑了,“公子你看,这喜儿可真是一个喜人!” 因为是暗火慢慢烤熟的,这一次的烤地瓜比上一次还要好,可是连着吃了好几天的素食,慕蓁熹实在想吃肉,她扒拉着火堆叹气,视线瞥到门口放着的食盒,有了! 雪地里的两人配合着铲雪,小丫鬟兴冲冲地拿着木板跑到院墙角落,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林长白看了一眼就继续铲雪,吴正珩停下歇息,不一会儿,慕蓁熹过来换班。 一整天,铲完雪,又挖了一部分地洞,三人都有些疲惫,吴正珩打了热水在正屋里洗澡,慕蓁熹闻闻身上,不臭,还能忍,等到晚上了,她再缩在隔间里洗一洗。 慕蓁熹坐在屋檐下看天,林长白守在药炉旁边掌握火候煎药,看到慕蓁熹一直抬着头,动也不动,不禁好奇地过去,也抬头往天上看,可是除了灰暗的四四方方天空,连一片云朵都没有。 “天上有什么?”他问出声。 慕蓁熹换一只手拖着下巴,“鸟儿。” “鸟?这寒冬腊月里哪里有鸟!”喜儿又在想什么?林长白搞不懂。 “我在等一只饥饿的鸟儿落入我的陷阱之中,这样就能满足饥饿的我们了!”慕蓁熹随手指了指院角落处,她用婆子送来的饭做诱饵,木板悬在上空用绳子控制住,做成了简易捕鸟装置。 林长白哑然失笑,“不会有鸟来,也不会有鸟儿看见地上的食物。” “有的,晚上我被冻得睡不着,总感觉隐隐约约听到有鸟叫……“慕蓁熹说着说着自己都怀疑自己了,“又或许是我被冻坏了,出现了幻听吧。” 林长白的笑容一下子就收敛了,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想吃什么,明日我出府看看能不能给你带。” “长白,你真是太好了!”慕蓁熹顿时就从萎靡状态变得开心起来,林长白的脸一下子红彤彤的,这个喜儿可真是……言语太大胆露骨了。 洗漱出来的吴正珩冷眼看着他们,就在慕蓁熹兴冲冲地要拉着林长白报菜名的时候,吴正珩发话了,“去倒水。” 林长白立刻就起身,“小的这就去。”顺势要把手中的蒲扇交给慕蓁熹,让慕蓁熹照看药炉。 吴正珩不满地看着慕蓁熹,“笨手笨脚,你能煎药吗?” 哎?这个吴正珩怎么又开始攻击她了?慕蓁熹觉得莫名其妙,悻悻地往屋里去,在心里腹诽吴正珩为变脸怪。 满满一大桶洗澡水,慕蓁熹羡慕非常,什么时候她才能洗上这么一个热水澡啊,含泪一桶桶将洗澡水往外运,在院子里倒水的时候,慕蓁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天,希望有鸟儿能飞过。 湿发的吴正珩执长剑在院中飞舞,招招凌冽有力,偏偏慕蓁熹走路不看路看天,直接撞上来,吴正珩连忙收剑,另一手护住慕蓁熹的腰,一旁的林长白后怕连连。 慕蓁熹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只觉得天旋地转,人就在吴正珩怀中了,他的长发搭在两人的肩膀上,湿漉漉的他少了气势,多了几分干净和纯真,只是一张嘴仍然气人,“眼睛长在天上了吗?” 慕蓁熹呆愣地回答,“我就想看看有没有鸟儿……” 吴正珩嘴角抽搐,猛然一个抬手,慕蓁熹吓得闭上眼睛,整个人被吴正珩推出后退好几步,接着长剑砸在脚边,她猛地抖动身体,睁开眼睛看,天啊,长剑将一只肥硕的鸟儿击穿在地! 慕蓁熹瞪大了眼睛确认,“鸟,是真的鸟哎!” 长剑被毫不留情地拔起,吴正珩提剑就往屋里走,理都不理身后高兴的慕蓁熹。 林长白急忙跑过来,“那个,喜儿,我来处理吧,你先去正屋等着。” 慕蓁熹想要跟着观看,被林长白找了好几个借口才打发回屋里。 炉子里热着清粥,地瓜看样子烤得也不错,慕蓁熹看着擦剑的吴正珩,小模样看起来无害,一张嘴,一个眼神,还有这心情,可真是变幻莫测,琢磨不透。 察觉到慕蓁熹的注视,吴正珩正眼看过来,慕蓁熹讪笑,“爷,你那一剑真厉害!” 怎么夸奖他的时候,就带着一股不情愿呢?吴正珩冷哼一声不理她,慕蓁熹索性坐过来,“你那儿不高兴?你得说出来,经常憋着生闷气会变丑的,何况咱们三个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不喜欢的更不能藏着,你说是不是……爷?” 第八章凭什么认为古代天才少年的五子棋会输 吴正珩放开长剑,“琢磨主子心意,不是你该做的吗?” 慕蓁熹咬咬牙,今晚有肉吃,心情好,她才不想破坏这份开心呢。 她低头想了想,“有了,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不高兴,但总归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不然你早就变黑脸了。不然这样,我们来玩小游戏开心一下吧。” 吴正珩不置可否,好整以暇地等慕蓁熹的新花样。 慕蓁熹给吴正珩也精挑细选了一根炭笔,接着在地上画出一个棋盘,吴正珩被吸引,带着一丝惊讶,“下棋?” “正是!”慕蓁熹点头,“不过,咱们来下五子棋,所谓五子棋嘛……” 五子棋的规则十分简单,吴正珩秒懂,他看着林长白架上火堆的鸟,用破布包裹起木炭应战,“可以,当然我们还需要一些彩头。” “什么彩头?” 吴正珩平淡地挽起袖子,“鸟。” “鸟儿!”慕蓁熹看向烤鸟肉,唾液已经开始泛滥了,“怎么赌?三局两胜,一整只鸟?” 吴正珩狭长的丹凤眼染上一抹嘲笑,“可。” 慕蓁熹顿时战斗力拉满,投入棋盘之中,可她实在是大意了! 凭什么她就认为自己能打过面前这个古代少年啊!虽然她上辈子确实比这个少年多活几年,高考成绩也能上211,可眼前这个小小少年真的是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几乎每一招都毫不留情,简单利落,将慕蓁熹杀的落花流水! 第一局惨败,慕蓁熹顿感汗颜,脑海中开始回忆之前在网络上看的一些五子棋套路。 林长白给火堆里添了两块木材,抱臂观望,“喜儿怕是不知,五公子在今年的落棋崖以棋论天下的博弈中,可是拔得了头筹呢,你向五公子发起挑战,当真是女中豪杰!” 吴正珩嘴角带笑,看到慕蓁熹抓耳挠腮的模样,淡淡地道,“怕了?” “谁怕谁呀!”慕蓁熹昂着头,“来,第一局不过是熟悉你的风格和思维罢了,现在才是真正的较量。” 棋局再次开始,慕蓁熹特意抓住吴正珩不防守的弱点,虚晃一枪,眼看快要成功,吴正珩突然笑出声,“倒是有些聪颖。” “哼!”慕蓁熹得意回应。 吴正珩转手杀了个回马枪,“可惜在绝对的进攻面前,你太弱了。” 落子,棋局变,慕蓁熹咬着唇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忘了这一点。 吴正珩扔开了炭笔,“太简单了,根本就不用多加思考,确实是一乐子。” 这人竟然还嘲讽她小儿科,慕蓁熹愤恨地看着吴正珩将整只烤肉放到自己的木碗中。 林长白将米粥放在吴正珩身旁,见慕蓁熹正低头戳火堆生闷气,他靠近吴正珩附耳低语,“鸟腹传信,一月。” 吴正珩轻合眼帘,又睁开,刚刚的那点欢愉全然消失。 他起身站在门口,看着被困住的四方天地,影子被肆虐的火舌吞噬。 慕蓁熹已经接受了吃大饼和地瓜的结局,只是看着碗中香喷喷的烤肉却吃不了,而且这烤肉的主人就这么放着,真的不是在勾引和炫耀吗! 林长白安抚她,“明日给你买鱼。” 有人安慰,慕蓁熹像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一般,用拳头轻捶林长白的肩膀,“谢了,不过不强求,我知道的,你出去进来一趟不容易,那些故意刁难的婆子们凶着呢。” 林长白还以为喜儿就是一个天真的小丫鬟,不想她是知道艰难的吗? 慕蓁熹看着烤肉,大口咬饼,“我不是傻子啊,你之前一大早就出去了,可是直到深夜才能回来,还有你身上的钱袋子,这两日已经空空如也,恐怕打点别人说好话也费了不少银两。” 正说着,庭院里的大门竟然被敲响了!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对他们这处荒院能避则避,这会儿入夜了竟然找上门了,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林长白立刻站起身来,郑重地叮嘱,“把公子的药炉、药渣、药包全都藏起来。” 他大步往外面去,慕蓁熹嘴里的大饼还没有咽下去,但她也明白来者不善立刻行动起来。 敲门本就是摆设,外面的婆子们根本就不把吴正珩这个主子放在眼里,直接不请而入,院子里顿时站满了人,林长白站在吴正珩身侧,朗声询问,“各位来,有何缘由?” 从众多婆子中间走出一位华服侍女,乃平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女明台,步步稳重,眉眼含威。 明台先是对着吴正珩客客气气地行了一套全面的请安礼,接着就给身边的婆子使眼色,话语缓慢亲和,但又不给人商量的余地,“夫人着奴前来看望公子。” 婆子们迅速开始翻查,有几个径直往正屋去,林长白挡在前面,提高音量,“明台姑娘,这怕是不好吧,哪有这等粗使婆子随意进出公子房间的规矩!” 房子里的慕蓁熹听的清清楚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藏五公子的药,但她明白此药一定很重要!可是正屋里干干净净,一览无遗,哪里去藏东西! 明台规规矩矩地对着林长白行礼,“长白在府内即代大公子,奴在此向大公子行礼。奴是奉平夫人之命而来,若是有不合规矩的举动,自当回请平夫人受罚,如此,还请长白莫要过分干涉五公子的事宜。” 婆子们进了正屋,里面什么物件都没有,只能开始乱翻角落摆放整齐的木块。 房间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偏偏没有听到慕蓁熹的动静,林长白有些着急,左右两个婆子立刻挡住他。 一直安静的吴正珩开口了,“她想要什么?” 她,自然是指他的亲生母亲平夫人。 “公子稍安勿躁。”明台回。 突然,正屋传出一声尖叫,接着就是扭打的声音,明台吩咐,“带出来。” 马上,衣衫不整,浑身湿一块干一块的慕蓁熹被众多婆子扯了出来,慕蓁熹还要叫嚷,一个婆子直接打在她的脸上,“安静!” 慕蓁熹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当初用石头砸她脑袋的八字胡婆子!新仇旧恨交叠在一起,慕蓁熹起身就要压倒婆子,周围一片乱哄,吴正珩站在慕蓁熹身前,“都停下!” 明台抬手,当下立刻安静,一个婆子摇头,搜查庭院和隔间的婆子也摇头,这就是什么都没有搜查到。 她浅笑赔礼,“五公子多担待,奴也是按吩咐行事。今夜夫人宴请众多客人,兴致尚可,有意想要欣赏一曲剑舞,这才命奴来请五公子,还望五公子和奴走一趟。” 第九章流言,这个荒院里的主仆二人都疯癫了 堂堂尚书府五公子,去给宴会上的一众夫人舞剑助兴,平夫人这是把自己的儿子当作舞伎来羞辱吗! 慕蓁熹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她清楚地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吴正珩捏紧了拳头。吴正珩不能去,堂堂男儿当作消遣舞剑,被传出去以后如何立身立业! 推开压着自己的婆子,慕蓁熹不管林长白的眼神阻拦,冲到面前,终于看清明台,气质直接碾压浑身脏乱不堪的她,但她仍旧镇定地举荐自己,“夫人既然是想寻乐开心,不如让我、让奴婢前去,不管是献舞,还是耍剑,就连杂耍,我、奴婢也来得了,保准让夫人和今夜的客人满意,如何?” 人群里传出一声轻嗤,嘲笑这个小丫鬟的不知天高地厚,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吴正珩在明台发话前,率先呵斥慕蓁熹,“大胆婢子,哪儿轮到你回话,还不跪地自罚!” 跪地自罚?慕蓁熹都要听不懂了,冷不防后背就被一个婆子踹了一脚,整个人扑倒在明台的脚上。 干净精致的暖靴后退,明台制止了婆子,“是该学学规矩,今日有要事,便先放过这丫头,五公子看这样可好?” 吴正珩深知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点头,“走吧。” “慢着,五公子还需准备一番。”随着明台的吩咐,两个婆子分别拿出两条沉重的铁链,叮咚作响的铁链相撞发出催促的声音。 “五公子既是有错之身,必要带锁链以示悔过之意,五公子,请……” 两条锁链放在地上,这是狱中囚犯才能带上的脚链和手链,是屈辱,是平夫人摧毁吴正珩的一刀刀凌迟。 明台步步紧逼,“五公子可要人伺候?” “别碰我……”吴正珩的声音沙哑了下来。 一众仆人的注视下,吴正珩自己沉默地带上脚链、手链,婆子们毫不避讳地投来嘲笑鄙夷的眼神,有的甚至发出声音,明台公事公办地摆出请的姿势,“五公子请。”顿了顿又对后面的林长白道,“长白亦可来。” 不用明台讲,林长白都要跟上的,今晚这仗势,五公子当真是凶多吉少,再没人跟在身边,怕是五公子丧命也没个通风报信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直到听不到夜空中那一道叮叮当当的锁链声,慕蓁熹才揉着腰从地上爬起来。 “狗婆子!”慕蓁熹动了动手指,肯定是那位八字胡故意踩她手的! 院子清净空阔下来,慕蓁熹一瘸一瘸地走回正屋,想到刚刚藏起来的药,连忙跑到木板后面的浴桶,扯开泡在表面的外衣,里面包着的是药炉、药渣,还有两大包药包。 重新点燃火堆,把捞出来的药包打开放在一旁烤,希望后面还能用吧。慕蓁熹坐着休息了一下,脑子里根本无法想象吴正珩和林长白是怎样的处境,她强迫自己动起来,把屋子重新收拾整齐,最后只剩下她坐在木板上看着碗里面的烤鸟肉,可是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愉快心情了啊! 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雪花,慕蓁熹披着唯一的厚衣服,站在门口观望,远远地,下方的亭子处有人影走动,是巡视的仆人。 慕蓁熹尝试跑到下面和人搭话,被巡视的人恶狠狠地呵斥,“滚回去短命鬼!” 什么都做不了,慕蓁熹干脆坐在门口等人回来。 很久,很久,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雪花飘进屋檐下面,在慕蓁熹的脚前铺满洁白画布,漫长到寒风骤起,吹得慕蓁熹四肢发冷,脸颊发紫。 可是等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枯坐,慕蓁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个词背后的苦涩,她甚至猜测着各种可能,如果吴正珩回不来,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自己该怎么办,而是要去找这个人,为这个人问清楚,问明白。若是她白白送了命,她竟然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终于,绝望的死水泛起了涟漪,慕蓁熹等到了吴正珩。 夜色伴着漫天的雪花,两个婆子拖着一个人影往这边来,慕蓁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冰冷的脚完全没有知觉地跑起来,扑到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囚徒面前。 两个婆子冷哼一声,见有人来接了,甩手就走。 慕蓁熹颤抖着手拨开吴正珩脸上的发,把手放在他的鼻尖,四下寂静,微弱的呼吸就是搅动死水的希望,慕蓁熹要哭了一般,轻柔地整理吴正珩的面容,小声安抚,“没事儿了,没事儿了,爷,我带你回去。” 雪地里,慕蓁熹费尽力气拖着使不出力气的吴正珩往那个破败但是安全温暖的荒院里去。 艰难地进到正屋里,慕蓁熹取来湿巾给吴正珩擦脸,擦手,厚重的脚链手链是寂静中唯一发出的声音。 擦到脖颈处,吴正珩不自觉地痛吟出声,慕蓁熹这才察觉他身上有伤口。 “让我看看……”慕蓁熹抬手就要去解吴正珩的衣服,吴正珩却狠狠地推开她,“滚,不要碰我!” 慕蓁熹理解吴正珩,他今夜一定是被百般羞辱了,此刻进入刺猬般的防备状态,排斥任何人的靠近。 她尽可能地放轻语气,“吴正珩,你肯定也咽不下去这口气对不对,你一定也想要变强变好对不对,那就要快些好起来,不是吗?” 轻轻扯开吴正珩的衣领,只露出了一个角,里面的红色的肌肤显得格外刺眼,慕蓁熹的手忍不住发抖。只要再往下面揭,破皮的肉和衣襟完全粘连,这简直就是把皮肉再次撕开,慕蓁熹都看不下去了。 吴正珩似乎回过神来,还想要推开慕蓁熹,慕蓁熹直接控制住他的手,“你可别惹怒我啊,我告诉你,我管定你了!再不配合,我就、我就拿绳子把你捆起来,全身脱光光了看!” 这个疯丫鬟,吴正珩当然相信她做得出来。 可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吴正珩开口问她。 慕蓁熹被问住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帮你救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乐意做,就是这么简单!” 快刀斩乱麻,慕蓁熹直接猛扯下吴正珩的上衣,映入眼帘的伤势让她惊呼,“这……” “呵,知道吗,她亲自浇上去的,滚烫的热水,还要我咬着铁链,不能发出一丝声音。”吴正珩想起平夫人看到她痛苦时候脸上疯狂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这个“她”不用猜就知道是平夫人,慕蓁熹被吴正珩的笑声吓到,“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就像你说的,没有为什么,因为她乐意,她高兴看我痛苦,哈哈哈,我吴正珩真的该死啊,会有这么一双父母!” “苍天有眼,是她平夫人和他尚书大人罔顾人伦,残害子孙,我吴正珩今日发下毒誓,此生定叫他们偿还仇恨,不死不休!不就是弑父弑母吗,我不怕天打雷劈!” 慕蓁熹猛然捂住吴正珩的嘴,“这种话可不能说……” 吴正珩抓住慕蓁熹的手掌,对着她虎口处恶狠狠地咬下去,慕蓁熹顿时痛得尖叫起来,疯狂捶打吴正珩,甚至敲打他溃烂的后背,可是吴正珩就是不松口。 “王八蛋,松口啊!”慕蓁熹一拳打在吴正珩的鼻头,鼻血顺着留了下来,吴正珩终于松口,大躺在地上冷笑。 慕蓁熹尤不解气,爬起来对着吴正珩就踹上几脚,“你心里不爽就去报复别人啊,把气撒在我身上算什么好汉,不过就是懦夫罢了,我竟然还同情你想要帮你,真是白眼狼,吴正珩,我tm看不起你!” 手掌处开始往外面渗血,慕蓁熹厌恶地离开正屋,一个人躲进隔间,越想越气,泪珠子不住地往外掉。 这一夜,荒院外巡逻的仆人听到里面传来的大叫尖叫,纷纷传言五公子疯了。 第十章今后同舟共济,咱们击掌为誓 艰难一夜,慕蓁熹不止是被冻醒,更是被疼醒的。 右手虎口处印着深深的牙印,带着血,还有翻开的烂肉,看起来十分狰狞。 小姑娘在现代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伤,更何况还是人为咬伤的,现在又没有药物治疗,留疤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可是,实在太难看了呀! 慕蓁熹盯着伤口看,不自觉眼泪就流了出来,“真是条狗啊,吴正珩!” “我可以让你咬回来。”吴正珩的声音从窗户处传进来,“你不要再哭了……” 带着熊熊火气,慕蓁熹啪地一下打开窗户。 吴正珩身上脏一块儿、破一块儿,手里还撑着铁锹,就站在昨日他们三个人挖好的地洞口。 掌心又传来疼痛,慕蓁熹咬着银牙,“好小子,你给我等着!” 身上顿时充满了要复仇的干劲,慕蓁熹踩上鞋子就往外冲,直接扑向雪地里的吴正珩,两人撞了一个满怀,吴正珩连连后退好几步,到底是身体太虚弱了,还是带着慕蓁熹倒在雪地上。 “不准反抗!”慕蓁熹完全没有一丁点身为婢女的自觉,直接顺势压在吴正珩的身上。 这样的动作姿势,和当夜慕蓁熹强势喂药如出一辙,不过是彼时吴正珩一心求死、毫无希望,而今,吴正珩看到慕蓁熹身上的活力,心想,真是一个爱恨分明的可人儿。 “喏,咬吧。” 吴正珩把手递到慕蓁熹嘴边。 他看着慕蓁熹低头就咬了下去,温热覆上手背,微痛的感觉传来,继而……停下了? “怎么了?换地方也可以。”吴正珩提议。 慕蓁熹突然丧气,从吴正珩身上翻下来,躺在雪地上,看着这四四方方的阴天。 “嗯?你不咬了?”吴正珩还在问。 慕蓁熹瘪瘪嘴,“我又不是你这样丧心病狂的人,真的咬得下去。” 吴正珩没有在意慕蓁熹话里的不敬,他站起来,把慕蓁熹也从雪地里拉起来,“雪地凉,正屋里生了火。” 两人默不作声地把这事儿翻篇,但是心境和之前都大大不同了。 砸在雪地里的铁链将吴正珩的脚印抹平一些,慕蓁熹跟在后面踩上去,问出了最让她担忧不敢细想的问题:“林长白呢,他……他为什么没回来?” 两个人出去,一人满是伤痕、半死不活地回来,另一个只是仆人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那个把她当作妹妹照顾、给她带地瓜干、支持她异想天开构思的林长白,此刻安好吗? 会不会就像这脚下的雪花,被随意碾压就消失不见了。 前方的脚步顿住,后面的脚步也停下,等一个回答。 良久,慕蓁熹听到吴正珩低沉阴郁的声音,“会见面的,会再见的……” 铁链叮叮当当作响,前方的身影大步踏进正屋,慕蓁熹就这么看着,恍然觉得有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这个少年身上,他的每一步走得那么急切飘忽又那么沉重艰难。 进了正屋,慕蓁熹才发现吴正珩自己生了火,烤了地瓜,甚至还烧了热水,他好像把她这个丫鬟该做的都做了哎? 慕蓁熹慢吞吞地用两个烤糊了的地瓜果腹,可是根本就不够,自从穿越来,她就没吃饱过。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慕蓁熹郑重地向吴正珩提议,“爷,咱们跑吧。” 吴正珩擦剑的动作不停,根本就不理会慕蓁熹的异想天开。 慕蓁熹凑到他跟前,“反正你这个五公子爹娘不爱,比下人还凄惨,留在这儿不过是白白送命,还不如远走高飞,到外面的广阔天地去恣意潇洒,如何?” “说话呀,难道你还舍不得这些尚书公子虚名?” 慕蓁熹的手搭上了吴正珩的手,对她的大胆举止,吴正珩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是看在她手上发紫的牙印,他才没有甩开她的手。 长剑收起,吴正珩正视慕蓁熹,“我发疯咬了你一口,你不也愤懑不平,心不够狠也得我服软,你才顺气,不是吗?” 所以,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吗? 慕蓁熹语塞,这些屈辱痛苦经历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并没有亲身经历,作为旁观者,她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劝吴正珩放下怨恨。 吴正珩站起身,去角落拿来铁锹,把其中一把递给慕蓁熹,“更何况,这深深庭院,你以为单凭我们两个怎么逃出去?便是挖地道,三五年也难。” 再一次被打击到,慕蓁熹拖着铁锹,跟在吴正珩身后去挖地洞,越挖越来劲,将心中所有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惹得吴正珩像看傻子一样上下打量她。 又是一下猛铲,慕蓁熹将手中铁锹一扔,“行,既然不能遁地开跑,那咱们就耗着呗,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好运是偏向我们这一边的时候。” 慕蓁熹不管吴正珩怪异的眼神,上前对吴正珩伸出手掌,“来,战友,咱们击掌为誓,今后同舟共济,一定会走出这尚书府,让外面的人都对你刮目相看。” 吴正珩低头看慕蓁熹伸在半空之中的手,粗糙,瘦小,还有他留下的牙印伤口。 慕蓁熹以为吴正珩嫌弃她受伤的手,利落地换上左手,“吴正珩,我相信你可以的,你是个小天才,知道吗?” 吴正珩迟疑了。 她叫他战友,她说今后要同舟共济,她相信他能够走出尚书府有所作为。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奇异又天真、大胆又美好的女子? 又怎会偏偏让他吴正珩这个从出生就不被喜、处处受打压的废物遇上呢? “难道你看不起我?” 慕蓁熹正要收回手掌,吴正珩立刻伸出手拽住她,甚至另一只手也附了上来,两只手包裹住她的手。 慕蓁熹第一反应是庆幸自己刚刚换手了,不然右手的伤口得多疼啊! 至于吴正珩滑稽的击掌方式,她噗嗤笑出声来,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指导,“这样,掌心相扣,拇指交叉,来……” 两只手掌合住,慕蓁熹轻轻地带动吴正珩晃动手掌,“喏,誓约生效。” 铁链叮咚作响,为誓约应声作证。 第十一章等一人的慈悲目光穿越光阴 慕蓁熹向来不是悲观之人,谁能确保眼前自认为的死局毫无出路,又有谁人能隔着面纱看清前路不曾作茧自缚过? 要知,大千世界,无时无刻不变化着,多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明朗,更多的是庸人自扰,烦事自增。 铁锹在慕蓁熹手中艰难动作着,扬起的泥土盖上雪地,她继续向吴正珩传扬观点,“总结一句话就是,天下本无绝人之路,此路不通笑换他路,除了自己,没人能打倒任何人。” 正说着,门口开了一道缝隙,送饭的婆子将食盒放了进来,慕蓁熹扔下铁锹,“让我去看看今日的饭菜有多离谱,日后也能借着这点子艰难时光忆苦思甜呢!” 慕蓁熹拿了食盒就准备往正屋去,门口竟然传来声音。 送饭的婆子小声叫住她,“喜儿!喜儿姑娘!” 这婆子今日竟然没有立刻闪人?慕蓁熹顿住,将半扇门打开,“作甚?” 婆子不知为何,十分惧怕慕蓁熹一般,往后退缩一步,用门挡住自己的身子,又见只有慕蓁熹一人,稍微放松了一些,“喜儿,有人想同你讲讲话。” “谁呀?”这么遮遮掩掩的,准不是好事儿,慕蓁熹往下方看去,那处亭子里站了一个人,是个女子。 不是林长白,她不感兴趣,抬手就要关上门,婆子扒住,“是明台姑娘!” 婆子压低声音说,“这会儿正中午,巡视的人不在,才有这么个空隙,你别不识好歹,明台姑娘要见你,你还装腔作势起来了?” 慕蓁熹嗤笑一声,这婆子定是收银两了。 至于这个明台,慕蓁熹只记得当日明台带着一众婆子来,强硬威严地将吴正珩和林长白带走,比吴正珩这个主子还要威风。 “哼,且去看看!”慕蓁熹放下食盒,从婆子身旁路过的时候,特意踩上她的脚,让她这银两赚得不那么轻松! 进了亭子,明台开门见山,“五公子伤势如何?” 慕蓁熹一下子搞不清明台的立场,“你是关心五公子,还是想着要再添一把火?” 明台跟在平夫人身边打理偌大的尚书府,不说仆人了,就连后院里的公子小姐们见面了都要称呼她一声姑娘,讲话处处留情面,她已经很久没遇到敢这样反过来问她的不驯婢子了。 不由得再次打量慕蓁熹,明台心中有了一番思量,“不必对我抱有敌意,我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那你今日又怎会偷偷摸摸来见我?莫非是良心作怪?” 慕蓁熹的话毫不留情面,明台被噎,露出无奈的笑容,“这一瓶是治疗烫伤的药,这一瓶是紧急时刻保命的药,你且收好。” 当真是帮助吴正珩的?慕蓁熹露出狐疑的神情,将不信任明晃晃地流露出来。 明台索性把药放在石桌上,“府内都在传五公子……如今只你一人在他身边,观你是个机灵有主意的,尽心服侍主子,让他宽心。” 虽然明台没有明说,慕蓁熹一下子就想通了,怕是府内都在传言五公子疯癫了,送饭的婆子刚刚也是惧怕五公子吧? 五公子那夜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屈辱啊,让刽子手的帮凶都会于心不忍? 确定明台没有加害之心,慕蓁熹利落地将两瓶药收下,叫住准备离开的明台,“或许你可以自己去送药。” 慕蓁熹解释,“多一个人关心,他也多一份温暖,你亲自去送,这份感情更显得珍贵。且你放心,五公子没有疯,也没有自甘堕落,他一定会很高兴你去看望他。” 明台轻轻地笑了,看着慕蓁熹的眼神温和异常,充满了慈悲、怜悯以及嘲笑,她连着笑了两声。 她摇头,少有的善意相劝,“不了。倒是喜儿你,若想长久安生,今后定要谨言慎行,特别是你这张嘴,该设防。” 慕蓁熹没能读懂明台的眼神,不知这一刻的明台为慕蓁熹的赤忱善良感到怜悯惋惜。 至少吴正珩是在明台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明台深知吴正珩是怎样的人,所以她选择将这份恩情转给慕蓁熹,这场豪赌,早在这一刻,明台就知道自己赌在慕蓁熹身上,赌对了。 而在很久之后,慕蓁熹也没能完全看清吴正珩这么一个人,阑珊寂夜里,细细回想过往,慕蓁熹才恍觉那些对自己的善意。 慕蓁熹只当明台怕平夫人知晓责怪,不意和吴正珩有过多接触,感慨一句尚书府里人人都不好过,拿着药就回去了。 院子屋檐下不见食盒,雪地上多了一串来回的脚印,慕蓁熹踩着那人走过的印记,正屋里,热炉上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看来今日食盒里的饭菜能入口?”慕蓁熹进了屋,将两瓶药放在木板上。 吴正珩的视线扫过来,“她给你,你便收?” 这是看到她和明台在下面的亭子里说话了呀,慕蓁熹给自己盛了粥靠到吴正珩身边,“又不是进行什么肮脏交易,为什么不收?你不要像刺猬一样,连别人对你好,你都全部拒绝,这样很难让人接近你的。” 吴正珩忍住了到嘴边的话,不与慕蓁熹争辩,慕蓁熹以为他听进去了,开开心心地用饭。 接下来的日子相安无事,除了饭菜依旧难吃,不见荤腥,不能自由行动,被困在这处院子里,竟是欢愉多过烦恼。 暖阁成功建造出来,主仆两人一同搬进隔间,用木板隔开,一人在内,一人在外,晚上暖烘烘的,慕蓁熹终于能够酣睡,再也没有在夜里被冻醒过。 无人打扰,大把的冬日光阴让两人挥霍,慕蓁熹和吴正珩相处起来更加自在,两人又造了自动洗衣机,用猜拳决定谁人洗衣,院子里堆着一个小丑雪人,慕蓁熹让吴正珩将雪人当成假想敌,把心里的不顺却都发泄出来。 夜里睡在一间房里,慕蓁熹嘴馋地报菜名,给吴正珩讲各种美食的做法,越讲肚子越饿,更加睡不着了。吴正珩无法,只得换他来讲,打发这漫漫长夜。 日子实则清苦,但因为身边的人陪伴,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直到一日清晨,大门竟然被敲响,端着托盘的丫鬟们进来,向吴正珩报喜,这才知,竟是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 第十二章思咎园里有一个月丛姑娘 来人依旧是明台,恭敬有礼,端庄威严,“老夫人与大夫人回府共庆新春,新年新气象,平夫人特允五公子回思咎园代罪团圆,五公子,请回园。” 吴正珩日日算着,终于等到这一日,他静静站着,丫鬟上前解开他身上的脚链和手链,压在身上的屈辱顿时消散,但即将要直面的难关无处可避。 慕蓁熹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是能离开这里,自然是好的,只是暖阁里的热水今日还没有排放,正屋地面上还留有他们昨夜僵持难解的棋局,一切都戛然而止,丫鬟们催促她跟上吴正珩的步伐。 走在前面的吴正珩突然停下回头,“喜儿,还不快跟上。” 慕蓁熹正想要回正屋收拾,听到吴正珩的催促,抬脚跟上,“是。” 走的近了,吴正珩叮嘱她,“跟在我身边。” 这份特殊关照,惹得丫鬟们不住打量慕蓁熹,所有人都知晓,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杂役丫头受五公子重视。 从荒院下方的亭子出去,参天大树有秩交错,活水亭台转步即是,穿着考究的仆人在雕梁画栋之间穿行,慕蓁熹这才深刻理解到吴正珩当初那句,便是挖上三五年地道,也逃不出着尚书府的话语含金量。 到底是她一个现代人低估了古代的王权贵族,森严规矩。 从偏僻院落往里,便是进入了后院,仆人不允许进入,身边的丫鬟们换了一批,又有新的丫鬟跟进队伍,慕蓁熹全程脑袋发懵,只是惊叹着跟在吴正珩身边。 再往里走,遇到不同穿着的丫鬟,对着明台行礼问好,有眼尖的见着吴正珩,脸上多是惊讶,倒也有反应过来补问礼的,但一个主子还没有明台受重视,多少显得吴正珩这个五公子有些不伦不类了。 到一处圆形拱门,明台停下,“五公子,奴婢就送到这儿了。” 吴正珩点头,队伍里一大半丫鬟跟着明台去了,剩下六个丫鬟跟在身旁,是平夫人新派给吴正珩的。 没有明台在场,少了一分压迫,慕蓁熹轻呼一口气,身旁吴正珩带路,进了拱门,穿过石壁,一方院落出现在眼前。 “思咎园……”慕蓁熹看着房门上方的牌匾,轻声念出。 吴正珩特意站在原地等她,两人一同进了园子。 “恭迎公子回园。”一水墨绿衣着的丫鬟对着吴正珩行礼,慕蓁熹被吓了一跳,恍然不知自己是谁,又该做些什么。 吴正珩点头,吩咐下来,“今后喜儿为一等侍女,其他照旧,各司其职。” 丫鬟为吴正珩准备了洗浴,慕蓁熹抬脚就要跟上去,却被一名丫鬟拦下,“喜儿姑娘,我是月丛,思咎园的丫鬟总管,我来带你去房间休整。” “吴正……不是,爷那边……好吧。” 慕蓁熹暗中提醒自己要改口,跟着月丛往院落后方的隔房去。 她分到的房间比在荒院里大了一倍,进门就是圆桌,一侧是床,另一侧是洗漱的地方,这待遇直线上升。 浴桶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旁边放着崭新的丫鬟服饰,月丛细心地舀出一勺水,试试水温,“温度尚可,那月丛就不打扰喜儿姑娘了。” “我自己来便是,不用叫我姑娘,叫我喜儿就好。” 月丛笑而不答,恭敬地关上门离开。慕蓁熹恍然以为自己成了主子。 不过,这一切都来不及细想,舒舒服服地泡热水澡才是真正的享受啊! 慕蓁熹彻底放松后,清清爽爽地去到正屋。 没有见到吴正珩,倒是月丛身边跟着两个丫鬟,手里拿着账目。 慕蓁熹走过去,“这是在做什么?” “盘点些物品,喜儿姑娘可用过膳了,点心如何?” 慕蓁熹伸出了个大拇指,“好吃。原来是你安排的呀,月丛谢谢你。” 月丛连忙后退,“喜儿姑娘折煞我了,这是我该做的。” 正说着,一个丫鬟进来,“月丛姑娘,三小姐的大丫鬟来了。” “快请。”月丛说完,又吩咐旁边的丫鬟,“奉好花茶。” “是。”小丫鬟应声准备。 两名粉衣丫鬟进来,为首的先是给月丛道喜,接着又表明自家主子不便亲自前来看望五公子,送些物品,聊表心意。 月丛用心接待,全程做到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一丝招待不周的地方。 等到三小姐的丫鬟走了,月丛吩咐丫鬟记录礼品,又翻阅账本商讨适合的回礼,还未商讨完,又有一名小姐的丫鬟前来。 慕蓁熹站在一旁看月丛忙碌,准确地说,她被晾在一旁了,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待得不自在,便去他处,慕蓁熹才不让自己不顺心,她悄无声息地溜出去,月丛看到她的背影,露出轻蔑的笑容。 庭院里很干净,左侧有一棵树,光秃秃的,没有一片枯叶,慕蓁熹漫步过去,双手环抱,竟然抱不住,连着转了三圈,才堪堪走回原地。 “竟然这么粗壮呀,不知道有多少年了……” 从书房敞开的窗户看去,将庭院里绕树环抱的慕蓁熹尽收眼底,深蓝衣衫的青年沉声问,“她便是喜儿?” 吴正珩收起信件,看一眼外面梧桐树下的慕蓁熹,“是她。之前请大哥派人调查喜儿,可有收获?” 深蓝色衣衫的青年,即尚书府大公子吴正洹从窗边挪步,摇头,“未曾,十分清白。” “当真是意外之喜……”吴正珩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吴正洹不便久待,“今晚的夜宴还要多加小心,不过,有祖母在场,想必父亲不会再纵容平夫人胡来。” “多谢大哥。”吴正珩起身行礼。 “不必相送,我先回了。” 吴正洹从书房出来,特意绕道避开慕蓁熹,到大门处,丫鬟行礼,“恭送大公子” 慕蓁熹听到这声大公子,一下子就回忆起,当初婆子用石头砸她脑袋,她陷入昏迷之前被人救下,接着就是林长白陪伴疗伤。 林长白说,是他的主子救下了她。 她从树后追过来,只看见一道深蓝身影往外踏门槛,脚步更加急了,“大公子留步……” 她跑的太急,踩到脚下不合身的衣摆,整个人直接向吴正洹扑了过去,旁边的丫鬟瞪大了眼睛。 吴正洹听到呼喊就觉得不妙,一回头,慕蓁熹就摔倒过来,慌乱之中,他脚下也被高高的门槛绊住,两厢直接摔倒。 一人扑在门槛上,脑袋被磕出红印子,一人宁愿摔个狗吃屎,也要爬出门槛,不与另一人沾染分毫。 第十三章大公子他不喜女子 门边的丫鬟惊呼,将慕蓁熹扶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慕蓁熹揉揉脑袋,向被扶起来的吴正洹道歉,“大公子,您没事儿吧?我只是想来向你道谢,还想问问你,林长……” 大门外,吴正洹被自己的随从扶起来,几乎没怎么听慕蓁熹的话就打断她,“不必。” 随从扶着吴正洹就离开了,根本就没有要和慕蓁熹说话的意思。 慕蓁熹呆住了,“是因为我忘了介绍自己吗……” 小丫鬟自然回答不了慕蓁熹的话,把慕蓁熹送到房间里,不一会儿月丛带着丫鬟就过来,亲自给慕蓁熹的额头上药。 月丛忧心地说,“喜儿姑娘破了相,晚上的家宴怕是不好出面的。” “家宴?”慕蓁熹不知道这事儿。 月丛还是笑着,语气温和,“姑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儿是三十,若不是因这喜庆的日子,咱们公子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园子。” 说着月丛低下头,隐隐有哭意,旁边的小丫鬟立刻安慰月丛,月丛拍拍手小丫鬟的手,示意自己无碍,“思咎园里近来可不能生出任何事端,喜儿姑娘为公子多考虑考虑,今日门前摔倒的事……” 月丛欲言又止,话里的责备虽然没讲出来,但正是这样才显得她面对慕蓁熹十分为难。 慕蓁熹也知自己刚刚莽撞了,“我会注意的。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直言告诉我便是,不用顾虑。” 月丛急忙表态,“喜儿姑娘言重了。” 怎会言重呢,有过就改便是,但是对着多礼的月丛,慕蓁熹说不出这么坦率的话,只怕说了也会得到一句无关痛痒的客套。 可能是月丛太过古板重规矩了,让慕蓁熹觉得难以亲近,好好的美人,在封建制度之下被调教成木头,真是可惜。 慕蓁熹站起身止住月丛行礼,“你我之间真的不用行礼,以后多相处就好了。对了,你知道爷在哪儿吗?” “公子在书房……” “书房?我去找他。” 慕蓁熹得到指引,径直往书房去,跟在后面的小丫鬟有些担忧,“月丛姑娘,要不我们还是拦一下这个喜儿,公子从来都不允我们进书房的……” 月丛并未言语,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揉着脑袋的少女在书房门口敲门,也不知有没有得到回应,少女把脑袋探进房内,接着就轻快地蹿了进去。 一旁的小丫鬟惊呼,“她、她就这么进去了,可真是大胆,老天保佑,公子发怒不要连带着我们一起遭殃!” 感受到小丫鬟的惶恐,月丛嘴角勾起浅笑,微微昂着头看着书房门口,心里默默数着—— 一……五……十五……二十…… “咦,竟然无事,公子对这个喜儿姑娘……” 月丛凌厉的目光扫向小丫鬟,小丫鬟顿时闭口。 “去做事。” “奴婢这就去。” 慕蓁熹进到书房,吴正珩招手让她到跟前来,“用的什么药膏?” 他怎么知道她磕到脑袋了?慕蓁熹心里腹诽着,吴正珩的手就贴上她的额头,慕蓁熹感到疼痛,“嘶,别碰啊……” 吴正珩冷哼一声,嗅到药膏的气味,心知月丛给上的好药便收回手,“可长记性了?” 长记性又是从何说起?慕蓁熹瞪着大眼,“我只是想要去道谢,哪知道会摔倒,而且,但凡大公子扶一下,我们俩都会相安无事。” 慕蓁熹甚至有些委屈,“大公子对我简直是避如蛇蝎一般,明明之前他还救了我们,何况我想问问林长白可否安好……” “你可曾留意过大公子身边是何人?”吴正珩忍不住点拨。 慕蓁熹想了下,“寻常丫鬟啊,没有什么不同。” “府中后院内,只有大公子身边跟着服侍的……是小厮。” 吴正珩的话就像一道指路的长箭,一下子指向慕蓁熹记忆中被忽略的那个小厮随从,“好像是的,可是,为什么啊……” 慕蓁熹仿佛琢磨出了什么,对上吴正珩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的话如石破天惊般道出缘由:“大公子他不喜女子。” 不喜女子? 天底下会有这样的男子吗? 慕蓁熹想到现代社会里总结的厌女症,不,大公子看起来并不是讨厌女子,难道是惧?却也不像,他对旁边的丫鬟也并无异色。 陷入沉思的慕蓁熹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吴正珩端详了好一会儿,露出轻笑,抬手开始整理信件。 他虽然回到了思咎园,但处处被管控,平夫人更不会放轻易放他出府。看清了平夫人的狠毒食子面目后,吴正珩还当真只有慕蓁熹所说的那一条出路可走。 那便是——离。 离开尚书府这座于他而言毫无生路的牢笼。 一切都已备好,只欠正式收徒,让尚书府,不,是让平夫人名正言顺、不得不放手的东风。 至于这盘棋要如何下,吴正珩毫无头绪,他猜不透平夫人会在什么时候发疯,又会怎么发疯。 慕蓁熹已经脑补出一大篇吴正洹不喜女子接近的原由,那可真是可怜兮兮、无比狗血,冷不防被吴正珩打断,径直走了两步停下,反应过来,她不太分得清方位,“左边还是右边?” 吴正珩无奈地抬起头,指了指位置。 柜子里有一鼎四足铜香炉,里面积淀灰烬,旁边放着香膏还有火折子,慕蓁熹直接端着下面的托盘一起拿出。 看书桌上放着纸笔,慕蓁熹转动脚步,把托盘放在一边摆放着茶水的木桌上,“你要燃香?” 吴正珩拿着一堆信件过来,“嘘,秘密。” 这是要销毁信件呀…… 纤长的玉骨手用火折子点起火焰,拿起信件放进铜香炉中,慕蓁熹扫一眼信上的内容跟着也拿在手中帮忙往香炉中放,又问,“大公子这种情况,可有看过大夫?” 要销毁的绝密信件就在眼前,慕蓁熹看一眼就掠过,反而去询问大公子的陋病? 吴正珩一时不知将慕蓁熹带在身边是对是错。 第十四章明知不适合、不配得、不该求 熊熊烈火在铜香炉中肆虐,明烈光芒映照着凑在跟前的两人,少年的玉骨手轻点桌面,将所有的迟疑一一敲散。 堆的足足有一个匣子那么高的信件全部放在慕蓁熹手边,吴正珩发话,“烧完。” “哦。”慕蓁熹敏锐地察觉吴正珩心情变差,她也就不再询问吴正洹的事情。 一时间书房内静悄悄的,直到门口传来一个丫鬟的通报,“公子,四公子前来拜访。” “稍等。”吴正珩给慕蓁熹使眼色,让她到内间去,慕蓁熹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到后面。 内间里放了一张榻,竹简从地上到榻上到处都是,慕蓁熹仿佛看到以前的吴正珩一个人窝在这方空间沉醉书海,“原来是个书呆子!” 泛黄的纸张上笔锋凌厉,少有温和收敛的,不过是谈论制物,大多为国策道法,言语犀利。 小小少年心怀天下,畅想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作为,骨子里带着便是太平盛世也要搅乱一池净水的疯癫血性,不成功便成仁的狠辣比比皆是。 轰—— 张纸扑向烈火的声响在慕蓁熹的心上放大。 隔着一道墙壁,少年和人讲话的声音清澈如泉水,与慕蓁熹眼前燃烧着的满纸肃杀疯癫言论天壤地别,慕蓁熹背靠长榻坐在地上,看着火光明明灭灭。 四公子走了,吴正珩并没有进来看慕蓁熹。又来了其他的公子,吴正珩又开始讲些客套话,慕蓁熹莫名地想,吴正珩面对这些兄弟的关心时,吐露出的感谢和关怀,有几分真,有多少谋划和蛰伏? 意识到自己在想一些算计,慕蓁熹狠狠晃动脑袋,将垃圾从脑海中清除。 直到天暗沉下来,两个人同在书房,却执意不去见另一个人。 终于,一人踏过门槛,穿越隔着的那道墙壁。 视线相对,彼此心照不宣对方都在等着打破僵局。 先行动的吴正珩却只站在不远处,看着慕蓁熹和燃烧变冷的铜香炉灰烬,他若无其事地问,“要走吗?” 要离开尚书府这处牢笼,离开不是什么好人的吴正珩吗? 如果没能读懂吴正珩的用意,慕蓁熹会为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感到疑惑。 可是,慕蓁熹没有立刻反问,对吴正珩伸出手。 吴正珩抬脚走近,正准备搭上慕蓁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慕蓁熹却一下子扯住他的衣领,力气不小,迫得吴正珩不得不弯下腰。 少年干净的面容近在眼前,慕蓁熹一字一字平静吐露,“吴正珩,你到底不是如这荒唐言论一般狠辣无情,试探着要我看到这些文字,想要我害怕你、畏惧你、疏远你,最好提出全身而退,可是我告诉你,我不怕。” “你问我走不走,把选择权交到我手中,还有比你更会装无情的人吗?”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坦诚信任地对待他,他经历的只有优胜劣汰、审时度势。 而喜儿却是意外,是他灰暗无望炼狱中坠落的温暖之喜,明知不适合、不配得、不该求,他还是恶劣地利用地利用喜儿的善良,妄图博弈留住他身边唯一的真情。 他成功地算计了,只是喜儿比他想象的还要纯白善良,她的那一颗真心就这样明晃晃地展现在他面前。 得逞的某人乖乖地不动,任由慕蓁熹扯着衣领,“你可想好了?” 还未曾得到回答,有人就在书房门口大声询问,打断了二人。 整个思咎园的丫鬟都知道了,喜儿姑娘自入公子书房,且在里面待了一整个下午,期间公子照常会客谈话,公子对喜儿姑娘的优待和看重不言而喻。 身为一等丫鬟的月丛心里自然不舒服,公子被贬去荒院,她在思咎园里兢兢业业地管着一众丫鬟,尽心尽力,好不容易盼着公子回来了,却半路杀出个打杂丫鬟,抢夺她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公子对她的特殊对待和纵容,让她敢怒不敢言。 月丛自然要为自己好好谋划,她咽不下心中的一股气,在园子里的丫鬟注视下,第一次闯进书房,“公子,夜宴在即,不可马虎,可要梳洗准备?” 房间里突然进来一个人,慕蓁熹立刻松开吴正珩,急忙站起身,可是她坐在地上太久了,一时腿站不稳,吴正珩自然地扶着她,不着痕迹地帮她把身后的衣摆展平。 慕蓁熹对月丛笑笑,听到月丛提夜宴,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来找吴正珩的原因,“爷,我脑袋上磕红了,怕是不好露面,今晚的夜宴还是让月丛和你一起。” 吴正珩松开了扶着慕蓁熹的手,“无妨,你去梳洗准备,让院里的丫鬟帮你上妆遮掩一下。” 夜宴的重要性,月丛之前就和慕蓁熹提过了,整个尚书府主子都会到场,慕蓁熹一个人都不认识,且她自知做奴婢她很不合格,相比起来,月丛比她更合适稳妥。 “还是让月丛去吧,她更懂得……” 慕蓁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吴正珩打断,“她有其他的安排,至于其他,不用担心。” 吴正珩已然是不会改变决定了,慕蓁熹只好点点头就出去准备了,留下月丛一人面对吴正珩。 月丛是震惊的,她知五公子对喜儿宠爱,可是宠爱到亲自为她整理衣服,放在任何一对主仆身上都太过了。且喜儿冒冒失失的,公子还偏偏要让她去夜宴! 心里的火越烧越盛,愤怒中对上吴正珩的眼神,月丛浑身打了个冷颤,立刻跪地,“公、公子……” 吴正珩挥挥手让月丛下去,竟是一点责备处罚都没有。 第十五章主仆雪中行,飞雪迷人眼 临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暗沉下来,吴正珩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感受到第一瓣落在鼻尖处的雪花寒凉。 怕是今晚的宴会风波又是风雪交加。 内心的暗沉开始无限放大,直到他看到出现在屋檐下的绿色身影,冰冷的心渐渐回暖一些。 慕蓁熹额头上的红印子十分显眼,上粉根本遮挡不住,且妆扮太过根本就不符合慕蓁熹的身份,帮她梳妆的小丫鬟束手无策,慕蓁熹直接拿起剪刀,给自己剪刘海,将印子完全遮挡,一番折腾耗费了些时间。 一出门,果然,吴正珩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慕蓁熹直接奔向吴正珩,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一双明眸亮晶晶的,“等很久了吗?” “嗯,有一会儿。”吴正珩抬手触碰慕蓁熹的刘海,慕蓁熹乖乖站着不动,“怎么样,看不到红印子吧?” 点头,吴正珩抬手扫去慕蓁熹墨发间夹杂的飞雪,“走吧。” 屋檐下月丛抱着油纸伞,想要送伞,又怕打扰,吴正珩明明看到了却不理,带着慕蓁熹走进飞雪之中。 从思咎园中出来,慕蓁熹跟着吴正珩一起往前院正厅去。这一次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慕蓁熹放松了不少,也更加随意地看尚书府。 雪花逐渐变多,沾染上檐角瓦缝。或高或低的红灯笼已亮起烛火,亭台楼阁间穿行的人遇到这对主仆,或行全礼请安,或脚步匆匆只是弯腰行礼就此别过。 慕蓁熹亦步亦趋地跟着吴正珩,小声地赞扬,“尚书府真是气派非凡,那处高阁是做什么用的,不管我们在府中哪里,都可以看到它。” 吴正珩脚步不停,不用抬头也知慕蓁熹所问,“那是平夫人的住所。” 吴正珩母亲的住所? 飞雪之中耸立的高阁像一幅写意泼墨画,清冷又高贵。高阁之中的女子,有着比尚书夫人更尊贵的待遇,也有一颗无比狰狞冷酷的心肠,要将自己唯一的孩子置之死地。 定是这飞雪迷乱人眼,不然平夫人为什么不爱才华横溢、处处争光的吴正珩呢? 慕蓁熹小跑跟上吴正珩,趁没人注意,扯了扯他的衣摆,“爷,你慢些,我可跟不上你的大长腿。” 吴正珩回头看她红扑扑的脸颊,比那时在荒院里红润有神采多了,慕蓁熹可真容易满足。 他点点头,当真放缓了步子,不放心地叮嘱,“一会儿察言观色,看别的丫鬟如何,你便如何。” 慕蓁熹自然知道这些,“放心,我不傻。” 是不傻,可没心眼,心太纯,嘴太直,若不是他这个主子不计较,喜儿这样的,实在不适合做丫鬟,倒适合养在屋内做个…… 吴正珩猛地嘶了一声。 慕蓁熹立刻跟着停下步伐,“怎么,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带吗?” 意识到刚刚在想什么,吴正珩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他摇摇头,“无事,雪进了眼睛。” “啊,那你闭上眼睛站一会儿,小雪花可真调皮,对了,爷,咱们现在可以开小厨房吗?” 吴正珩应了声,“不可。” 慕蓁熹的语气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是欢快的,“可惜呀~不过这也无妨,咱们起码能吃上好饭好菜了,今天月丛给我准备了一道甜点可好吃了,等回去我给你用冰块改造下,保证你喜欢!” 心里的甜蔓延,吴正珩睁开眼,“走吧,一会儿还要记得,没有问话,没有准允,你不可开口。” “行吧行吧,我知晓的。还有爷对我的好,对我的优待宽容,我都知晓的。” 吴正珩脚下一滑,声音都有些沙哑了,“现在就封嘴。”慕蓁熹对着他做了一个用手封嘴的动作,灵动活泼,吴正珩捏紧了掌心,移开视线。 从后院到前厅,穿过一道道长廊拱门,除了各色服装的丫鬟,随从仆人也多了起来,路遇住在尚书府中的门客,隔着两条长廊也要跑过来向吴正珩问好。 来者是一位上了些年纪的老者,两鬓初染白发,站在飞雪之中微微喘气,但看向吴正珩的眼睛充满了激动,“得知公子禁闭解除,心中甚喜,亲眼见到公子安好,老夫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吴正珩的发丝,肩膀,衣摆也沾染上了白雪,他对着老者敬重回礼,“陆老多礼了,这些时日有劳您和其他恩师为余之事奔波操劳,待有机会,余必当亲自拜访感谢。” “多谢。” 三言两语已是恩情深重,来来往往的杂人甚多,不便详言,两人心照不宣点到为止,颔首别过。 吴正珩带着慕蓁熹往正厅进,她回头看被大雪染白了的大地上,那位陆老意气风发地往回走,心中动容。 进到屋檐下,吴正珩轻拍身上的积雪,慕蓁熹有样学样,远远地,看到其他主子由丫鬟撑着伞走来。 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进了屋檐,眉眼温和,脚步款款,“五哥安好,新年这一天合家团聚,真是极好。” 吴正珩颔首,“四妹所言极是。” 主子们寒暄,丫鬟自然地站在一旁,四小姐身旁跟了两位丫鬟,一位收伞,一位贴身伺候。见五公子身旁跟着的不是往日的月丛,心中便知眼前的就是府中传遍了的喜儿。 据说这个喜儿,在寒冬腊月中,顶着满头鲜血爬出荒院求救,九死一生换回吴正珩的性命。 丫鬟很好地藏起惊讶,对慕蓁熹点头问好,有一位还友善地询问,“跟在你们身后,见你和五公子一路冒雪走来,可冷着了?我这儿有袖炉可要用?” 慕蓁熹摇摇头,本想搭话交友,想起吴正珩的交代,只好委婉拒绝,“不了,多谢姐姐。” 丫鬟被拒绝了仍然是笑意盈盈的,听到四小姐的吩咐往旁边站了些,让路给吴正珩和慕蓁熹,让他们先行进入正厅。 正厅里面比外间暖和很多,吴正珩去到自己的位置落座,慕蓁熹站在他的身后,尚书府的公子们断断续续来和吴正珩寒暄。 这幅场景和慕蓁熹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尚书府的公子和小姐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知书达理,全然没有因为吴正珩受到平夫人磋磨而落井下石,或者避如蛇蝎生怕惹祸上身,反倒明辨事理,团结和气。 或许这才是大家子女的风范,慕蓁熹跟着也心里暖洋洋的。 第十六章为这一屋子人的才情所深深折服 正厅里的人越来越多了,谈话声反而淡了下去,从容和气的氛围变得庄重肃穆起来,丫鬟们走步放置物品俱是轻拿轻放,每一位主子都端坐着,仪态挑不出一丝毛病。 看来是尚书府的主子要到了。 慕蓁熹不由得站直了身体,跟着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向正厅入口。 正门被推开,有丫鬟的声音通报:“老夫人、大夫人、大公子到了!” 霎时,一屋子坐着的主子们都起身站立,请安的声音整齐划一,慕蓁熹有模有样学着丫鬟们的动作一同行礼。 为首的老夫人,华发苍苍,步伐稳健,目光矍铄,一侧跟着略显疲态的尚书大夫人,另一侧是柔和清雅的大公子,在老夫人的爽朗笑声中,大家重新入座。 老夫人和夫家的祖上乃是开国元勋,两家捆绑联姻,世代皆是如此,到尚书吴越甲和尚书夫人这一代仍是如此,两家共进退、俱荣枯,传为佳话。 便是如今尚书大人和尚书夫人之间多了一个平夫人,尚书夫人虽在别庄静养,这尚书府内只要尚书夫人回来,上下无一不是尊敬有加,可见尚书府驭下之严。 夜宴就要开场,老夫人坐在首位,左下方的位置空无一人,招手叫来尚书府的总管,“今儿年三十,阖家欢喜团聚,我这老骨头都到场了,尚书大人尊贵,且去着人瞧瞧他被困在哪儿,把人请过来。” 老夫人的话隐隐含着不悦,管家点头哈腰表示这就亲自去请人,尚书夫人倒是温和地笑着,“母亲,屋外瑞雪纷飞,屋内儿孙满堂,咱们吴家儿女个个明德惟馨,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何不展笑颜?此等难得之日,自当欢乐喜笑。” “是呢,祖母。”一名稚嫩娇憨的华服少女率先开口,一看就是在府中得众多长辈宠爱的,“恰好诸位兄长姐妹都在场,我看各个呀都比我有学问,京内诗社年初的入社诗文,可得借光,让大家伙指点指点了。” 老夫人一听到孙女开口,眼角眉梢的笑意就没有下去过,更是招手让少女到跟前来同坐一桌,“你这丫头,机灵着呢!便以冬雪为题,按族中长幼之序一一献诗,我和大夫人一同点评,彩头嘛……” 雍容老人扭头叫身边的一等侍女,“把先皇赏给老爷的那套梅兰竹菊砚台取来,就做彩头了。” 等尚书夫人也定了彩头,老夫人点头应允开宴,“上到第三道菜肴,便从正洹开始一一献诗……” 晚宴一派祥和、其乐融融,慕蓁熹为这一屋子人的才情所深深折服,现代社会课本上那些背诵的诗词乃是千古流传,而她当下所听所感,不比之差多少,她看这屋子里的人当真是各个都好。 直到一声通报传来—— “大人到、平夫人到。” 满场皆寂。 慕蓁熹终于把黏在大公子吴正洹身上的目光收回来。 门口,吴越甲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一袭孱弱白衣走近,万般呵护着让平夫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安顿好后,吴越甲才面向老夫人,对老人家赔不是,又对着大夫人点头作揖。至于平夫人,无人提起。 诗文又继续了,只是无一人再有刚刚的轻松自在,慕蓁熹明白了,尚书大人和平夫人就像是现代社会中电影院第一排的小情侣,在众多观众面前卿卿我我、恩爱非常,其他的人自然没眼看。 其实仔细看下来,尚书大人竟是主动的那一方,他将平夫人拥在怀中,挥退身旁的丫鬟,亲自喂平夫人吃点心,端茶递水不为过,用细软的丝绸帕子给平夫人擦嘴,不时耳鬓厮磨,羞煞旁人。 慕蓁熹的位置和主位隔得有些远,她只能看到平夫人脸上蒙了一层白纱,一双水眸露在外面,媚眼如丝,但看起来实在孱弱。 接着平夫人推开吴越甲的手,嘴里叫着,“儿子呢,不是说让我见儿子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心照不宣地聚集到了吴正珩身上,吴正珩走到正中央,向吴越甲和平夫人问好,“儿子给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安。” 啪—— 酒杯砸向吴正珩,慕蓁熹直接看呆了,就这么嚣张跋扈、不问原因、任由打骂的吗? 无一人发出惊呼,对这一幕习以为常,只是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谁知道平夫人今日又会发什么疯,会如何折腾五公子? 上好的衣绸缎子滑落,露出平夫人极细的手腕,仿佛握上就会被折断,平夫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但是吐露出的文字却比屋外的寒雪还要伤人:“不对,是谁把我套上去的枷锁取下来的,给他带上!” 吴越甲直接一扬手,便有粗壮的小厮拿着铁链上前,当众就要给吴正珩套上屈辱的手链脚镣,而吴正珩没有一丝反抗,他也不能反抗。 在这样的压迫之下,慕蓁熹才感受到吴正珩的痛苦,一介公子,比下人还要低贱卑微。当日头破血流无生机的绝望再次笼罩着慕蓁熹,她着急地看向大公子吴正洹,大公子为什么不帮吴正珩说话啊! 吴正洹察觉到慕蓁熹的殷切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 好在老夫人发了话,“越甲,你这不是胡闹吗!阿珩未有品行不正,何故要承受这无端之祸?你为人父的责任和公正何在!” 吴越甲捂住了平夫人的耳朵,“他不得平夫人的喜,便是错,母亲莫要插手,若您乏了,便携大夫人一同去歇息。” “好一个宠妾无度,若你的平夫人不喜我,你是不是连你娘也要一起收拾!”老夫人气恼地拍响桌面,一众人闻声皆跪下,慕蓁熹后知后觉跟着跪下。 一片窒息中,平夫人皱眉,纤细的手指指向跪地的吴正珩,“不要他!不要他,把他丢给野狗,现在就丢!”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吴越甲毫不在乎,低声哄着平夫人,等平夫人情绪稳定了,这才发话,“正好,老五该接旨了。” 这是一份当朝皇帝随手写下的口谕,由吴越甲身边的一等随从代宣,大意为皇上感念尚书五公子才情绝卓,虽居府静养,却自请抄写佛经千遍,为朝堂新年新气象祈运,皇上恩准,特请吴越甲在大年初三入宫宴,分享研读佛经心得。 可是,吴正珩被荒唐地困荒原一月之余,几度性命不保,何来佛经千遍?又是何时请的恩赐? 老夫人摇头苦笑,“你不仅是要逼死阿珩,更是要拖着整个尚书府陪葬,吴越甲,你清醒点!” 第十七章过往不再,怀中添新人 清醒点? 从他把平夫人带回尚书府,给平夫人无上宠爱的那一天起,清醒点这三个字,他听了多少遍? 这世间真是无聊透顶,只有怀中的平夫人了…… 吴越甲不理会老夫人,抚摸着平夫人略显毛躁的长发,“还不接旨?” 吴正珩跪着往前去,刚刚靠近,平夫人抓起桌上的杯子砸去,吴正珩的额头顿时流出了鲜血。 终于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忍不住哭泣,立刻又被大人捂住了口,窒息压抑蔓延。 就在这个空挡,慕蓁熹鼓起勇气到吴正珩身旁跪下,一句话不说,双手奉上,手拿圣旨的随从为难地看向吴越甲。 平夫人奇怪地盯着慕蓁熹这个陌生的面孔,甚至还想要起身,却被吴越甲勒住腰肢,“她是谁?” 吴越甲看也不看慕蓁熹,“回话。” 鲜血滴落在石砖上开出荼蘼的花,脑袋里的钝痛像是有人拿了把斧头在劈,多年来遭受痛压的经历告诉吴正珩,最安全的做法就是逆来顺受,做小伏低,可他还是忍不住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那一抹绿色的身影,听到她说: “回大人、回夫人,奴婢喜儿,是五公子身边的丫鬟,五公子头破,身染污秽,不便触碰圣旨,奴婢斗胆替公子收下圣旨。” 真的是傻呀。 吴越甲自从进门,注意力全部都在平夫人身上,这会儿却坐正了身子,正眼打量地上跪着的慕蓁熹,待看清慕蓁熹的这一张面容之后,又失去了兴趣,身子歪回去,倒是应允了让随从把圣旨交给慕蓁熹。 圣旨交到了慕蓁熹一个丫鬟的手中,老夫人差点昏过去,“乱套了,都乱了,家宅不宁呀!” 大夫人终于动了,她从座位前起身,先是安抚性地拍拍老夫人的手背,接着走到满头鲜血的吴正珩面前,要将吴正珩扶起来,“好孩子,起来吧。” 没有尚书大人放话,吴正珩哪敢动? 大夫人自然明白,她给吴越甲行礼,“大人,今日除夕,这跪了一屋子可不成样子,还是让孩子们好好用顿饭,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吧。” 吴越甲久久不发话,大夫人也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良久,吴越甲开口,“你们倒是团成一根绳,罢,都起吧。” 跪在地上的滋味当真不好受,慕蓁熹利落地起身,扶起身旁的吴正珩,一屋子里的人也都站起来,还未曾落座,平夫人又发疯起来,“不行,他怎么能站着,链子呢,给他戴上!” 慕蓁熹感觉自己的牙龈发痒,真的很想揍这个平夫人啊!吴正珩暗扯她的衣袖,示意不要让慕蓁熹愤怒的目光太过直白。 叮叮当当的锁链声音响起,大夫人就在正中央,她哀声求情,“如大人所讲,老五不得其母欢喜是为罪过,只是这尚书府内是否已经全然只有平夫人,而我大夫人则空头挂名?” “大人,妾身惶恐,求您指点。” 吴越甲盯着大夫人泼墨般浓黑的发窝。 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举案齐眉,那些个清晨他打马从城南过,绕路到她府上与她的马车相遇,两人一同去书院。红烛帐子内,这头黑黝黝的发曾和他的发缠绕在一起,似乎永远都分不开了…… 过往不再,怀中添新人,可那独一份的感情确实无可代替。 吴越甲犹豫着,大公子吴正洹和刚刚提议作诗的少女扑通跪地,老夫人别过脸不愿意看这揪心的场面。 心脏漏跳一瞬,吴越甲问,“你想如何?” “便让老五回去静养吧。大人放心,妾身为一府主母,定会秉公处理所有事宜。” 吴越甲抬了抬手,慕蓁熹扶着吴正珩就往外走,这家宴算是一刻都不能再呆下去了! 看到吴正珩离开,平夫人的情绪激动起来,“不行,扔笼子里去,让他死……” 怕吴越甲改变主意,大夫人当即跪地,“夫君!” 吴越甲愣住,没有发话,而慕蓁熹早已经扶着吴正珩离会厅远远的了。 看不到吴正珩,平夫人开始闹起来,吴越甲被分散了注意力,抱起平夫人就走,他的衣摆径直从跪着的大夫人身边飘过,门口隐隐传来丫鬟恭送吴越甲和平夫人的声音。 老夫人重重地叹气,亲自过来扶大夫人,“蛮蛮,是我害了你呀……” 夜宴再也不能有之前那般的欢喜融洽了。 思咎园里,吴正珩顶着一头血回来,丫鬟们见怪不怪,月丛早已经备好各种治疗伤口的药膏,“喜儿姑娘,你给公子上药吧。” 水声哗啦,正在净脸的吴正珩听到声音猛然丢了湿巾,“滚出去,谁准你们进来的!” 月丛被吓了一跳,把药膏放在门口,慕蓁熹没料到吴正珩会发脾气,她下意识要和他顶嘴,吴正珩已经走到门边,将房门用力关上。 慕蓁熹讥诮地问,“不是让人滚出去吗,我还没出去呢!” 吴正珩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喜儿!” “你怎么又这样,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吴正珩低下头,“只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我不想要任何人在我难堪的时候靠近我!” 这次亲身经历吴正珩的屈辱,慕蓁熹想,若是自己被这样对待,怕也会疯的吧? 环境和经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那么吴正珩呢,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变好变坏是别人的因还是果?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按她所想行事?又何所谓是好是坏? 此题无解。 只有此刻握住慕蓁熹手腕的触感是真实的。 因为珍重,各退一步。 慕蓁熹动了下手,“我给你上药吧,不过我没有给人上过药,如果弄得不好,你可不准怪我。” 房门打开,慕蓁熹正准备把药盘端进来,一个小丫鬟急冲冲地过来,“喜儿姑娘!来人了,府内总管来了,说是要带你去受罚。” “受罚?”在晚宴上,她笼统就说了一句话,难道这也有错? 她回头,满脸的疑惑,站在她身后的吴正珩眼神变冷,“应是大夫人让人来的,她要维护身为尚书大夫人的威严。” “可我有什么错?” 吴正珩忍住想要摸慕蓁熹头的想法,“以下跃上,以卑代尊,这五公子啊还没有一个小丫鬟有能耐,尚书大人自然乐于这样羞辱我。” 慕蓁熹根本想不到这些,“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那个平夫人手都摸上杯子了,你要是再上前接旨,恐怕脑袋要多一个坑出来。” “我知晓,喜儿,我知你的心。”吴正珩接过她手中的药盘放在一边,“我和你一起去。” 第十八章躺床上吃糕点也不错的 屋外雪花淅淅沥沥,房内灯暖影绰约。 月丛给总管奉上热茶,吴正珩带着慕蓁熹进来,总管随即放下茶杯,“五公子安。” 吴正珩点点头,总管看到了慕蓁熹,“这位就是喜儿姑娘吧,劳你走一趟,府内规矩,莽撞行事,冲撞主子者,罚棍三十,请。” “罚……罚棍三十?”当真是吃人的封建社会啊,一点人权都没有? 慕蓁熹有点发怵,她可怜兮兮地看向吴正珩,可吴正珩也完全没有办法,“我陪着你。” 总管摇了摇头,“五公子,这里有两箱纸张和全新的笔砚,千遍佛经刻不容缓,大夫人让奴代为传达,尽人事,听天命。” 距离大年初三只有两天,抄写佛经一千遍,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抗旨的后果,更加不堪设想,若是被有心之人做文章,牵连的可是整个尚书府。 知道躲不过,慕蓁熹认了,“没事儿,我一个人去就好,再坏总没有咱们之前坏了。” 她扭头对月丛道,“月丛姐姐,今天给我准备的糕点还有吗,躺床上吃糕点也不错的。” 月丛点点头,一脸的疼惜,“有的,我这就亲自去厨房问问。” 慕蓁熹跟总管带着的人一起走了,刚出门,风就吹动她的长发,打在脸上丝丝疼痛。 她小声询问总管,“真的要打吗?” 她还留有幻想,大夫人是明事理的,说不定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呢? “是的。”但看这丫鬟忠心护主,总管多嘴解释,“府里的人多着呢,为正府规,不讲情面,喜儿姑娘这一遭是必要走的,无人可解局。” 躲不过啊…… 心中充满了恐惧,特别是看到在露天庭院之中,一条长板凳,两个壮士手持木板站立两旁,慕蓁熹的腿当即就软了。 这感觉比打针之前,护士拿着冰凉棉签给肌肤消毒、巨大的针头在眼前晃悠还要难挨。 慕蓁熹抬头看天,漫天的雪花纷飞,真冷,好怀念遥远的家人。 “喜儿姑娘请。” 一般受罚的仆人都是被人押送过来,强硬地按在板凳之上,闷头就打,慕蓁熹这样行动自由,得人一个“请”字,也算是优待了。 她趴上板凳,正要问一句,确定是三十大板吗,屁股上就传来了猛烈的疼痛,实在是太迅速、太激烈了,她直接尖叫出声,发出连她自己都惊讶羞愧的难听嗓音。 厚重的打击声此起彼伏,慕蓁熹想着要计数,可是理智已经在疼痛之中烟消云散,她甚至听不见自己沙哑凄厉的痛呼,也没意识到地面被她的泪水浸湿。 她只觉得好痛,怎么会这么漫长,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在慕蓁熹跟着总管离开的时候,吴正珩的心就慌了。 虽然慕蓁熹以前只是一个杂役丫头,和她相处下来,吴正珩多少也发觉了,这个喜儿并不太能吃苦,思想纯善,比一些闺阁小姐还要娇憨。 那样厚重狠辣的板子,她会怕的。 至于这佛经,吴正珩冷笑一声,抬脚往外走。 月丛和两个丫鬟已经把笔墨准备好,正在清点箱子里的纸张,却见五公子离开,月丛忍不住要阻止,“公子,佛经重要啊!” 她追出屋檐,吴正珩的身影已经不见,雪地里徒留脚印,因走的太急切,一些松软的雪籽不规则地散开,月丛的眉紧紧蹙起。 小丫鬟跟了过来,“月丛姑娘,刚刚厨房那边说已经没有糕点了,厨娘听说是喜儿姑娘想用,又开了火,道一会儿派人送来。” “喜儿!喜儿!”月丛咬牙切齿地低吼,“全都围着她转!” 月丛生气地回屋,留下的丫鬟感到十分奇怪,月丛姑娘向来都是温和友善的,今日却这么暴躁…… 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第二步、第三步更加坚定急切,再没有其他的顾虑,吴正珩心中所想只有见到慕蓁熹。 喜庆的灯笼映照着飞舞的雪花,空气中却传来女子凄厉的痛叫,吴正珩的心猛然抽动,直接奔过去,却被人拦住。 “大哥?”无暇顾及吴正洹,吴正珩满心满眼都是慕蓁熹,“我放心不下……” 吴正洹一脸严肃,“五弟,这种时候你还要去添乱吗?你不会不懂,对喜儿姑娘最好的保护就是你的不闻不问,难道你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吗?” “不……”吴正珩确实慌了,毫无理智,远处慕蓁熹的惨叫此起彼伏,他捏紧了拳头,“大哥,我该怎么做?” 曾经多么骄傲的人啊,自以为胸有城府,豁得出去一切,也不在乎任何失去,可是此刻,他已经是病急乱投医。 吴正洹拍拍他的肩膀,“办正事,我是要去告知你,家中兄弟姐妹都准备连夜一起抄写佛经,让我寻你要几幅你的字好临摹模拟,我们先回思咎园。” “佛经……”吴正珩的神智被拉回了一些,可是再没听到慕蓁熹的惨叫。 吴正珩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他推开吴正洹的手,大步流星,果不其然,远远地就听见有人说,“莫不是没了?” 脑海轰鸣,吴正珩看不见其他任何人,奔到慕蓁熹面前,颤抖地抬起她低垂沉重的头颅,“喜儿……喜儿……” 可是慕蓁熹毫无反应。 吴正珩双眼通红,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是还在荒园时,明台暗中送过来的,一是创伤药膏,一是速效保命药水。 这种情况下,已然是不管有用没用,心中都带着无限的苦求和奢望。 可是慕蓁熹仍旧毫无反应,明亮的眼眸始终没能睁开,这张让他又恼又喜的唇还是没有张开发出一丝丝声音。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他一一扫开,好久,才听到旁边总管的声音,“五公子,喜儿姑娘只是昏死过去了。” “可她不醒……” “带回去好生照料便是,既您来了,奴就先行告退了。” 有句话叫做当局则乱,关心则慌,便是如此了。 总管带着人离开了,雪地里只剩下吴正珩拖着慕蓁熹的脑袋。 他小心地避开慕蓁熹被鲜血染红的地方,将人抱起来,顶着鹅毛大雪往思咎园走。 吴正洹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远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多一人、多一物、甚至是多一片雪花都融不进去。 这样的天地,是他吴正洹一生都胆怯不敢触碰的。 第十九章是那个叫声如杀猪般的喜儿吗 慕蓁熹是被疼醒的。 她下意识翻动身体,伤口碰到床板,剧痛传来,她痛叫着清醒过来。 守着的丫鬟听到响动连忙进来,“喜儿姑娘,你可醒过来了。” 慕蓁熹疼得趴在床上,额头沁出汗珠,“这是哪儿?” 丫鬟带着笑意,“在思咎园啊,可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你瞧,天都大亮了。” 透着窗门,飞雪纷扬,梧桐树枝横斜曲折,沉淀的积雪洒下雪团。 把窗户用木板支好,丫鬟倒了杯热茶送到慕蓁熹嘴边,慕蓁熹接过水杯,“谢谢啊,我自己来。” 慕蓁熹趴在床上,两只手端着水杯一点点往上送,丫鬟报备一声便去取膳食,慕蓁熹手中空着的水杯却是没地方放了。 “再安排一名丫鬟照顾你。”吴正珩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然后手中的水杯就被他接过了。 慕蓁熹昂着头看他的背影,来得到挺快,应该是一听她醒了便过来。 她笑着问,“爷有心了,我是病患,又不是主子,哪用得到别人伺候我?” 吴正珩轻轻拍她的肩膀,他对她的在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今后是怎样的身份,无一人不清楚,可她却是个傻的。 便等着吧,等这个丫头开窍。 “伤口可疼?”吴正珩问完,就得到慕蓁熹一个白眼,他轻轻地笑了。 慕蓁熹稍微动一下腿,牵连到伤口都疼,那处鼓鼓囊囊的闷痛,自然不好受,“疼得要命,吴正珩,我要吃甜食,日子已经这么苦了,心灵得甜起来。” 甜食而已,府中绝不会因为他五公子被平夫人针对便对他缺衣少食,“有的。” 月丛在门口传报,“公子,大公子来了。” 慕蓁熹还有好多话想问他,关于大夫人、平夫人、大公子,还有这府内的公子小姐们,可出了那处荒院,一切都像是被加速了一般,一桩桩、一件件,应接不暇,虽还相伴左右,可能够如之前那般围炉谈天地的随意温馨,实在难。 “你去忙吧,我这儿好吃好喝还有人陪,可滋润呢。” 吴正珩不放心叮嘱,“不可乱动,要配合换药,汤药也不准嫌苦。” “啊?我伤的是屁股,喝药做什么!” “必须喝。” 吴正珩一脸严肃,他就知道慕蓁熹会排斥喝药,特意过来看她也有这层原因,之前只是喂他喝药,闻着药水的味道慕蓁熹就是一脸苦相,果不其然。 外敷不就好了吗,慕蓁熹完全不懂为什么要喝药,她不高兴地垂下头,不看吴正珩,“知道了,知道了。” “你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就让丫鬟去找我。”不便让大公子吴正洹久等,吴正珩虽然不放心也得离开了。 慕蓁熹冲他的背影扮鬼脸,随后两名丫鬟进来,端来了饭菜和药盅。 用过饭后,慕蓁熹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喝药,丫鬟着急,“喜儿姑娘你便喝药吧。” 慕蓁熹和丫鬟解释一番,完全没用,丫鬟只知道奉命行事,僵持之间,一名丫鬟回来了,“喜儿姑娘,公子让奴转达,你若再不配合喝药,公子他便亲自来用同样的方法让你喝药。” 同样的方法? 土匪一样骑在病弱少年身上,粗暴地往他口中灌药的画面浮现,慕蓁熹僵住,她绝对相信吴正珩干得出这事儿。 放弃挣扎,慕蓁熹艰难地喝一口、吐半口地喝完了药水,她毫无生机地瘫软在床上。 两个丫鬟被她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又有些想笑,“姑娘怎还会怕苦。” “没人喜欢苦。”慕蓁熹闷闷地道。 丫鬟挠挠头,“什么算苦?药水能让身体早些好起来,喜儿姑娘能有大夫来看伤口,开药诊治,我们不知多羡慕呢。” 慕蓁熹哑然。 她招手让两个丫鬟到跟前来一起说说话,问了姓名家事,又了解下府中各房的夫人和公子小姐,问到平夫人的事,丫鬟神情惶恐,“喜儿姑娘可饶了我们吧,万不可议论尚书大人和平夫人。” 越是封口遮掩,越是大有文章,藏有端倪,慕蓁熹心中了然。 如此自然是唠唠家常,讲讲哪个丫鬟涨了月钱,哪个丫鬟家中出事,府中新来的厨娘不但厨艺超绝,还人美心善,过了年府中又要裁布料做新衣,也不知新年流行什么样式。 雪下一整天,地面铺了厚厚一层地毯,脚底沾染上雪白,在门口处轻踏。 丫鬟进来关上窗户,“喜儿姑娘可要如厕?” 慕蓁熹摇了摇头,“我睡不着,趴床上的日子可真难熬。” 丫鬟靠近,给慕蓁熹掖了掖被子,“那我明日早些过来陪你。” “嗯,我瞧着外面明晃晃的,夜深了也还有脚步声,是在做什么?” 丫鬟叹着气,“主子们在书房同五公子一起抄写佛经,刚刚还听说,小姐们送来的佛经笔迹与公子的相去甚远,要想凑齐佛经一千遍,实在是难。” “佛经!” 这可真是打在屁股,坏在脑袋,慕蓁熹一整天都没想起来这事儿。 “是呢,可叹咱们做丫鬟的,目不识丁,手不握笔,什么忙都帮不上,月丛姐姐今天可忙坏了,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清点纸张。” 慕蓁熹打了个响指,“有了,我有办法,你去把爷叫来。” 丫鬟目瞪口呆地看着慕蓁熹的手指,又听她神气地说有办法了,眼睛里的惊讶呼之欲出; 慕蓁熹笑着推她,“快去,当真能让咱们的爷呀一天之内变出这一千遍佛经。” 喜极的丫鬟差点绊住脚,“这就去!这就去!” 一路跑到书房外,丫鬟不敢进内叨扰,又去正厅找月丛,“月丛姑娘,有办法了,喜儿姑娘说她有办法帮公子!” 正厅里但凡能用的桌椅,全部都拿来清晾抄写好佛经的纸张,月丛正在小心地摆弄,听到丫鬟的声音,不悦地呵斥,“急急忙忙成什么样子,弄坏了这些佛经可怎么办?” 丫鬟脸上的喜悦褪去,“是,是奴冲动了。喜儿说她有办法……” 可月丛像是没听到一样,把丫鬟晾在一旁不理,丫鬟不知月丛怎么了,犹豫着要不要再争取,身后传来笑声。 捧着一杯热茶的四公子走近,“你说的喜儿,是那个叫声如杀猪般的喜儿吗?” 月丛和丫鬟连忙给四公子请安,四公子摆摆手,“她有办法?” 丫鬟点点头,“对的,奴敢保证!” 月丛泼冷水,“喜儿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想让五公子去她房中罢了,你怎么也跟着闹腾!” 四公子却依旧饶有兴趣,问传话的丫鬟,“你倒是说说,那个喜儿是怎么讲的?” 丫鬟学着慕蓁熹当时的动作,尝试打响指,自然没有打响,她露出腼腆的神情,“喜儿姑娘啪的一下,手指头都响了,笃定地说有办法,只管让奴去请五公子。” 四公子笑着放下茶杯,“哈哈哈哈,这个喜儿真是有趣,走走走,我去找五弟,一同去见见这个在府内闻名遐迩的喜儿!” 第二十章梧桐树下造复写纸 书房里几位公子正在挑灯夜战,奋笔疾书,四下寂静,只有沙沙的书写声。 四公子大跨步进去,脚步立刻变轻,情绪也收敛起来。 他走到吴正珩身边,轻声讲,“出来一下,喜儿找你。” 吴正珩停下笔,离得近的大公子吴正洹全然听清楚,他也放下笔,眉头皱起。 他今日第一个来寻吴正珩,丫鬟月丛告知吴正珩在喜儿姑娘房中,足足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主子对仆人关照至此,这已经不合规矩了。 是以他特意交代,要吴正珩摆正心思,明白喜儿的最终地位,可谓耳提面命。 可这才几个时辰,两人又牵连上,主子不像主子,仆人不像仆人。 虽然吴正洹没有吐露一个字,可是作为尚书府的长子,吴正洹在一众兄弟之中的威严不言而喻,不止吴正珩,就连四公子也明白了吴正洹的意思。 四公子摸摸鼻头,自然地围成三个人的小圈,“是喜儿说自己有办法,一天之内,一千遍佛经。” 吴正洹一脸不相信,吴正珩倒是思索了一下,“喜儿的话,有可能。” “你也跟着一个丫鬟胡闹?”吴正洹的声音大了些,其他几位公子抬头看过来。 吴正珩站起身子,“大哥,我信她。”对其他兄弟颔首,“我去去就来。” 见状,四公子实在心痒痒,想要见一见这位喜儿,他对各位兄弟讪笑,“如厕,嘿嘿,我也去去就来。” 不明所以的小弟劝大公子吴正洹,“四哥今儿来一直捧着茶杯,可以理解的,大哥不用心急,我们几个兄弟就是不吃不喝,也给五哥凑够一千遍佛经。” 书房内又恢复埋头苦写的场景,吴正珩前脚踏进慕蓁熹的房间,四公子后脚就跟过来了。 “当真有法子?”吴正珩坐在她床边,嗅到空气中残留的药水味道,便知她今日有好好用药。 慕蓁熹的一个“爷”字还没吐出来,就被后面的四公子吸引了目光。 四公子笑着在圆凳上坐下,“不用理会我,你们说,你们说便是。” 慕蓁熹点点头,“咱们可以用复写纸来加快抄写的速度。” “复写纸?” 闻所未闻,吴正珩满脸期待。四公子也凑到跟前来了。 慕蓁熹明了,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捻纸,她简单介绍复写纸的原理,至于原料便使用封了树蜡的墨水,若是墨水不方便,也可以试试木炭灰,若是时间还来不及,就需要用汉字木雕来辅助了。 一席语毕,四公子的嘴巴久久没能合上,吴正珩沉思着,“未尝不可试之,我与大哥商量下,做两手准备。” 吴正珩跃跃欲试,抬脚要走,发现四公子还在打量慕蓁熹,他拉着四公子一同往外走。 四公子似乎才消化完慕蓁熹的话,如傻了般,一步一回头称赞慕蓁熹,“绝了,这个想法真不错!” 出了房门,吴正珩才松开四公子,还特意叮嘱守在门边的丫鬟,“喜儿要静养,莫要旁人叨扰。” “是。”丫鬟应声。 呆子四公子完全没有听出吴正珩的画外音,催促着要去和兄弟们商讨做复写纸。 一夜灯未歇。 有人提着箱子进了思咎园,梧桐树下点亮起排排蜡烛,众人在树下不断尝试实验,丫鬟们轮流照应着,时不时传来惊叹,偶有失望叹气,复又兴起。 远些院子里还未入睡的小姐听闻,耐不住性子夜起,提着灯笼踩了一路雪过来,看一众哥哥们灰头土脸地搞实验,偶然谈及近来趣事,众人哈哈大笑。 贴心的月丛从厨房端来热食,给各位主子垫肚,直到天边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一人从书房跑出来,口中喊着,“成了,成了,这一次的笔迹十分清晰,且掌握好运笔力道不会留有多余的灰迹,咱们按照这个法子多造一些!” 众人相视展笑颜,精力好的往上撸袖子继续干,也有嚷着要休息一会儿再战,转身就钻进房内找个横榻躺下,披着大氅的小姐打起哈息,兴盛而归,等好好睡一觉起来,能和姐妹们聊的可太多了。 屋外的动静可不小,慕蓁熹躺在床上听丫鬟们的脚步和低声细语,心想这可真是热闹的一晚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一觉醒来,竟然瞧见桌上趴着一个熟睡的人。 起初慕蓁熹以为是吴正珩,扭着头仔细瞧,“啊……是那位四公子吴正烽……“ 昨夜她问过丫鬟,这位四公子乃是尚书吴越甲的通房所生,平日里风趣亲和,爱笑爱玩,最不爱的便是上学堂。 可他怎会在她的房中? 正思忖着,小丫鬟敲门,“喜儿姑娘,喜儿姑娘醒了吗?” 慕蓁熹应了声,丫鬟进门看到吴正烽也吓了一跳,“这、四公子怎么在这儿!” 清醒的两人大眼瞪小眼,房门又被敲响,“四公子在这儿吗?” 是大公子吴正洹! 小丫鬟急忙回答,“在的!” 慕蓁熹敲敲自己的脑袋,怎么个个都来她这儿? 便是丫鬟的这一声高呼,趴桌子上的吴正烽依旧熟睡。 吴正珩站在门口发话,“把四公子叫醒。” 丫鬟靠近吴正烽,叫了好几声,吴正烽才嘟囔,“别吵。” “四公子,大公子在门外等你。”小丫鬟不敢上手。 吴正洹踏过门槛,站在门内,高声,“吴正烽!” 刻在骨血中对大哥的敬畏让吴正烽猛地跳起来,“哥、大哥!” “出来。” 吴正烽脑子还没清醒过来,身体已经往吴正洹那边去,小丫鬟不知所措,慕蓁熹摇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动。 揉着睁不开的眼睛,吴正烽带着鼻音,“作甚?我不抄佛经的。” “你看看你在哪儿?” 环顾,“哦,喜儿姑娘,我是来找喜儿说说话的。” “别忘了,你已经是邻国公主板上钉钉的驸马爷。” 吴正烽最烦别人讲这个,“我自然知晓,这有何?” “你为主,喜儿为老五的奴,互不相干,无故来此,主仆不分,可还要我一一讲明?” 吴正烽别过脸,“你最好是收了那个郡主的好处,处处帮着她!” 一人的脚步远去,还剩一人站立。 慕蓁熹看不到外间,却也知吴正洹还在原地,她等着吴正洹教训几句,吴正洹到底只是猛烈甩袖离开。 小丫鬟顿时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从未见过大公子当着我们的面训斥其他公子。” 哪里是训斥四公子啊,明明是对慕蓁熹讲的,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竟然会让吴正洹不喜,甚至是厌恶嫌弃。 她低声喃喃,“主仆之分……” 第二十一章前面的路,只有他一人走 或许她的言行举止和这个时代的丫鬟身份太不符合,在吴正洹眼中是哗众取宠、投机取巧的有心机丫鬟,这才让他不喜。 可世上丫鬟千千万万,人也千千万万,难道所有人都要如吴正洹所想的那样如呆木头般中规中矩吗? 用过膳食,喝了药,慕蓁熹生无可恋地趴在床上,耗费好一会儿时间才安慰好自己,她和大公子吴正洹这样的保守之人不同路,初见之时救命的恩情她铭记于心,今后在吴正洹面前定要多加约束自己。 想到这儿,她又十分庆幸,自己穿越之初便遇到了吴正珩,虽然跟着少年凄惨受苦,吃不饱穿不暖,这会儿还挨板子躺在床上,可两人之间却能够相对平等自由地相处,已是十分难得。 慕蓁熹一整天都在盼望着吴正珩来看望她,她想要夸夸他,想要表达自己对他的欢喜,可是除了小丫鬟,再无他人。 丫鬟关上窗户,回到慕蓁熹床边,“喜儿,不然我去前院看看,说不定五公子这会儿已经忙完有空闲呢?” 慕蓁熹拒绝了,“我哪有想见他?” 丫鬟和慕蓁熹相处下来,已经比较熟悉了,也会说些调皮话,“你呀,整整一天呢!眼睛时不时地就往外瞟,不是想着公子难道还能是月丛姐姐?” 慕蓁熹冲她假了个鬼脸,惹得丫鬟扑哧一声笑出来,又慌忙用手挡着。 明日就是大年初三,吴正珩带一千遍佛经进宫的日子。一千,这个数目不是一百,实在太多,便是有慕蓁熹想出的法子,府中一众兄弟姐妹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相助,仍还差上两三百,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脖颈发酸,吴正洹停笔出书房休憩,正厅里丫鬟月丛歪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绢扇,给刚刚放过来的佛经扇动凉风。 “怎还在此?”吴正洹开口。 月丛被惊,绢扇掉落,慌忙站起身,吴正珩已经拾起扇子递向她。 面容发烫,月丛低头接过扇子,“奴在此守着安心。” “不用,困了便去歇息。” 吴正洹转身离去,留在原地的月丛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轻捶酸软的手臂。 回到书房,只剩下吴正珩一人还在抄写,其他公子坚持不住回去小憩。 “还剩多少?” 听到吴正洹问话,吴正珩稍微停顿,看一眼外面暗沉的夜幕,“不到一百。” 加上府中小姐们明早派人送来的佛经,他们两人也只需再抄写上五六遍,算一下能够完成,两个人这才放松了一些。 吴正洹靠在椅背上,“思咎园里只有月丛一个一等丫鬟吗?” 大哥竟然能够记住一名丫鬟的名字,倒是稀奇,吴正珩手中笔不停,“怎么,大哥想讨了去?” 吴正洹躲避女子还来不及,他自然明白五弟的打趣,也明白五弟对这名丫鬟的随意,“若是我向你要喜儿呢?” 笔尖一松,纸面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这下可好,下面还夹杂着垫了两张复写纸,相当于一下子毁了三份佛经。 吴正珩面色如常地将手中的纸张扔到废纸堆里,“大哥的用心正珩明白,思咎园中的丫鬟翻不起波浪。” 他还年幼时,丫鬟被人买通,在吴正珩的衣服中添加药粉,差点要了吴正珩的命,老夫人拿着先帝御赐的玉牌进宫,请来医术名冠天下的御医,这才保住吴正珩的性命。 之后思咎园中的丫鬟全部撤换,由大夫人亲自挑选一批清白丫鬟进来服侍,这几年里倒相安无事,可就怕时日一长,一些人的耳目早已经在暗中滋生。 吴正洹自然也有这一层考量,但他更为顾忌的,是吴正珩对慕蓁熹的感情,看来,要向母亲提一提,给五弟安排通房,好让他开窍,也避免他过于沉溺女子之情。 五更天,挑灯夜战的兄弟两人终于完成一千遍佛经,吴正珩倒头就睡,吴正洹轻手轻脚地出去,正厅里月丛带着丫鬟正在清点装箱佛经。 一个时辰后,吴正洹回到书房,叫醒吴正珩梳洗换装,府内已经备好马车,这一次,只有吴正珩和尚书大人一起进宫。 父子二人很少单独相处,宫廷之中,参差不齐的佛经如何解释,佛经的奥义参透几何,冷酷无情的父亲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一切都像此刻灰蒙蒙的天幕,看不清,摸不透。 脑袋发昏的少年站在雪地中,回头望去,想要见的人不在,想来她这会儿应该在床上呼呼大睡,也不知她有没有好好喝药,伤口恢复地怎么样,丫鬟是否用心照顾。 捧起一抔干净的白雪拍在脸上,神智稍微清醒一些,吴正珩大步走出思咎园。 前面的路,只有他一人走。 向来如此,可又有什么不同了,起码思咎园里有他想要回来相见陪伴的人。 慕蓁熹醒得特别早,她自己一个人艰难地爬起来如厕,不想再继续趴在床上,她都怀疑这个姿势会影响到小姑娘的身体发育了! 索性扶着窗扉,就这样站在窗边看外间的天变亮。 丫鬟一如既往地推门进来,“你怎么起了,我扶你回床上。” 慕蓁熹摇头拒绝,“爷呢?” “五公子呀,早走了。进宫梳洗准备很费时间,五更天的时候就有动静了,也不知公子这会儿在皇宫里了吗。” 是呀,也不知吴正珩这会儿怎么样了。 丫鬟伺候着慕蓁熹用膳用药,“喜儿,今日咱们还玩这个扑克牌吗?” 显然,丫鬟依旧兴趣十足,准备如昨日般再去叫两个丫鬟来一同打牌,慕蓁熹却没有心情。 又是一整天的等待。 入夜,慕蓁熹在床上垫起厚厚的绵软被子,忍耐地躺上去,身体顿时舒服很多,可她依旧不高兴,“我觉得我病了。” 丫鬟笑着说,“自然是病了,现在可不是在养病吗?” 可她的病,不是身体上的休养,是心。 她在牵挂着、担忧着、期盼着一个人,心里一时空落落的,一时又有些恼怒气愤,她变得不像自己。可她无暇顾及这些扭曲的变化,惶恐占据上风,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在脑海中盘旋—— 吴正珩,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半梦半醒之间,她见到了吴正珩苍白的面容,一下子扑上去…… 第二十二章衡阳子的驴是仙驴 “怎么流眼泪了?” 粗糙的手摩梭眼角,一切回归真实。 慕蓁熹紧紧地搂住吴正珩,“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有你帮忙,我死不掉。”他抹去她眼角的残留的泪珠,眼中柔情一片。 两人都未曾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有多么逾距,对话有多么大胆。萌生情愫的两人,保持着最干净最美好的心灵,在往后无数个黑夜中后悔不迭。 若是他多些珍重,明白如何正确爱人,若是她懵懂的心思被戳破,明白自己的心,若是在此刻明了,他们之间会不会轻松很多、简单很多,也能少些泪水和挣扎。 可是没有如果,便是有了如果,如何能保证蝴蝶轻微扇动的翅膀不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美好的便是当下,最满足的是眼前有人。 如同大难不死,失而复得的欣喜一般,慕蓁熹痴痴地笑了,便也默许了吴正珩靠在她的床边。 “不困?”吴正珩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她看了看他,是真的,不是梦,“除了吃就是睡,我都要成猪了,哪里困?” “不信,我可瞧见你床头的新鲜玩意了。”吴正珩指了指纸牌。 “这个以后和你较量较量,吴正珩,你快些给我讲讲皇宫。” 他故意逗她,“嗯,皇宫很大,人很多。” “不是,我要听你怎么送佛经的。有没有为难你,你受委屈了没?” 心中涌起别样的情愫,吴正珩的声音有些沙哑,缓缓讲述皇宫里的事情。 一千遍佛经虽然凑齐了,可是笔迹还是有些不同,自然有存心挑事的人指出来,吴正珩当即请罪,“请皇上恕罪,容臣将这一千遍佛经娓娓道来。” 吴越甲仰头灌下一杯烈酒,好整以暇地等待吴正珩拉整个尚书府下水。 “呈现在皇上和众位大臣眼前的佛经,确实是在一天之内赶制,集结整个尚书府后辈之力,焚膏继晷所成,此为一罪,臣自当请罪,可佛经大秒正在其中。” 皇帝倒想听听吴正珩怎么圆话,“且讲。” “新年第一日,众亲集一方小院,同心戮力,此为一等大成;千遍无期,佛经有形,身心饱受煎熬,即知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再无恐惧,此为二等大成;白兔走,赤乌奔,或马上饮雪、或轿中迢迢,天下豪杰俊臣涌皇宫,得见皇帝威严,宫中傲梅灿烂胜火,吾等天地自有一番清正气,此为大成。” “自有一番清正气,好,好,赏!” 不落俗套的称赞之语让龙颜大悦,“不愧为尚书之子,少年佛子,你要什么朕今日都允了!” 这等场景在老臣眼中如同历史重演,三十年前亦是在一众大臣面前,前皇喜笑颜开,大气封赏吴越甲,吴越甲开口便要了耗费两年建成的府邸。 时光流转,吴正珩跪在长阶之下,“臣请皇上割爱,容臣回府时带上宫中的一枝梅。” 吴越甲轻嗤,此子到底没有他当年敢拼敢闯的气魄! 皇帝惊讶:“一枝梅?” “只愿臣能借得梅花一缕魂,便是臣的小成。” 顿时,一人从驴身上摔落,大殿内响起驴响亮的叫声。 青纱帐内,慕蓁熹昂起头,质疑,“皇宫里怎会有驴?” 慕蓁熹哈哈笑了,“仙驴?为何?” “哇,确实聪慧,那蛇山之行又是什么?” 吴正珩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蛇山之中无一蛇,蛇山一族无一人,蛇山之蛇皆是人。” 慕蓁熹摇头,“听不懂。” “蛇山是西南方一处荒山,方圆十里大蛇横行,蛇山之中却无一蛇,乃是因蛇山中住有一支皇室族人,用奇技赶走大蛇,这一族人擅长奇门遁甲之术,巫蛊占卜亦是精通,皇上苦之已久。” 慕蓁熹有些担忧,“听起来就很危险,便是安全到达蛇山,这一族在山中岁月静好,又无好处,怎会出山?” “无妨,有夫子在……” 他已十分困倦,太复杂艰难的,他并不觉得慕蓁熹能明白,这朝堂争斗,尚书父亲暗中容许的弑子,蛇山一行背后牵扯的皇族权力,太多太多。 如何讲,如何不惶恐? 慕蓁熹没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吴正珩紧闭双眼的面容就在眼前。 这一张如玉面容,卸下连着几日伪装的平淡和内心中从未松懈的防备,疲惫爬上他的眼角,困倦侵染鼻尖细鼾,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慕蓁熹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了,她扯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一双水眸就这样看着他,入睡几许无人知。 再醒来,丫鬟近在眼前,眉眼带笑,“看来姑娘昨夜休息很好,一直酣睡至天大亮呢!” 慕蓁熹意识清醒,环顾四周,甚至还掀开被子往床里面瞧,四下不见吴正珩,就连余温也未曾留下。 她一时分不清,低声呢喃,“难道昨夜皆是梦?” “咦,喜儿姑娘,哪里来的红梅呀,可真漂亮!”窗边丫鬟惊呼,吸引了慕蓁熹的视线。 只见窗外白雪皑皑,窗内木案之上,简约色调之中一点殷红亮煞全部色彩,慕蓁熹会心一笑,她知,不是梦。 第二十三章雪地中围炉恰火锅 丫鬟明显地感觉到,和前两日相比,喜儿今日心情不错。 她扶着慕蓁熹下床,在窗边赏梅,听到慕蓁熹赞叹,“鲜艳欲滴,真是不错……” 虽然慕蓁熹没有明说,但丫鬟想一下也能明白,应是五公子早上派人放进来的梅花,公子对喜儿真好啊,“这梅花应是府内独一份的。” 慕蓁熹用手轻点花瓣,“既然这样,咱们可不能浪费了它。” 丫鬟连忙回应,“喜儿放心,我会勤换水的。” “不用。”慕蓁熹嗅着清香,“咱们吃了它!” “吃、吃了它?”丫鬟目瞪口呆,这么美的梅花,她是万万没想到要拿来做吃食。 慕蓁熹来了兴趣,“正好冬日,有现成的冰窖,冻些奶冻吃,咱们还可以做梅花姜撞奶,厨房有牛奶吗?” “牛奶?”丫鬟摇头,“有羊奶,牛的奶能喝吗?” “羊奶应该也可以吧,还要借一口大锅来,咱们做简易版的火锅吃。” 丫鬟完全不懂慕蓁熹所讲,又是姜撞奶,又是火锅,她挠挠头,“我去厨房一趟看看能不能借来。” “嗯,还要一些新鲜蔬菜和生肉片,辣椒面……” 慕蓁熹报了一堆材料,丫鬟也十分期待慕蓁熹所讲的美食,同时心中忐忑怕厨房这边不好办。 谁知到厨房这里,恰好撞上府内新来的美人厨娘冯香椋,厨娘听丫鬟的描述,感到十分惊奇,便亲自过来。 “喜儿姑娘,这位是府中的厨娘。”丫鬟介绍。 冯香椋主动上前,“喜儿姑娘,我是来取经的,可莫要嫌我麻烦。” 慕蓁熹和一众丫鬟私下聊天,可没少讨论起这位新来的厨娘,这一相见,果然是一个大美人,身量纤细,香肌玉骨,明朗大方。 “怎会呢,叫我喜儿就好,有你帮忙,事半功倍!” “吾名冯香椋,你随意。” 两人兴趣相投,在折腾美食这一方面,更是相和。 慕蓁熹屁股上鼓囊着药包,不便走动,多是口述,冯香椋不住称叹,还提出一些别样的尝试,无师自通,将火锅底汤换成新鲜的鲫鱼汤,因慕蓁熹喜辣,又煮了一锅红油辣汤。 从厨房搬两口汤锅到思咎园,路上遇到几个主子,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一番询问,个个都想试一试。 因为房间太狭小,慕蓁熹裹上厚氅,缓慢移动步伐到后院。吴正珩不在,丫鬟们无事做,月丛正在缝制香囊,听到外间的动静,也出门了。 月丛站在慕蓁熹身边,“喜儿姑娘不在房中养伤,在院中作何?” “月丛,快来,你尝尝!”慕蓁熹欢喜地捧着瓷碗递向她。 瓷碗内是一团奶黄色流质固体,隐隐看出里面夹杂了零星红色花瓣,靠近了,闻到一股浓郁的奶香和浅浅的清冷花香。 月丛迟疑,“这是……鸡蛋羹?” 旁边的丫鬟轻笑,“月从姐姐,这个叫姜撞奶,刚刚出锅的!” 慕蓁熹点头,“试试看好吃吗。” 带着一丝犹豫和内心里逐渐升腾起的别扭,月丛用勺子挖了一口放到另一个碗中,“不错。” “看来咱们今天晚上都有口福了,一会儿呀,一起恰饭吃火锅!” “火锅?”又是何物? “嗯,咱们就在这院中雪地里吃火锅,瞧,来了!” 两口锅都被送来了,众人架起锅炉,送来的新鲜蔬菜和肉食在一旁摆放好,冯香椋跃跃欲试,“喜儿,快来教我怎么调蘸料。” “来了。”慕蓁熹身边顿时被围拢起来,不一会儿满是夸赞。 月丛站在原地,确定了心中的别扭名为嫉妒,为什么喜儿总是能有新鲜的点子,为什么她总能轻易地让人注意到她,为什么她要夺走五公子? 可她似乎忘了,吴正珩待她只是正常的主仆,甚至十分疏离。 让她做思咎园中的一等丫鬟,总管事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只因总需要有这么一个人。 夜色渐浓,灯火新明,滚滚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 吴正珩和吴正洹从车中下来,吴正珩落后一步,神情凝重,“大哥,我想了一路,这银两,我不能收。” 言深至此,吴正珩唯有抱拳相谢,“多谢大哥,恩情铭记于心。” 吴正洹拍拍弟弟的肩膀,两人这才进府。 踩着积雪进后院,刚过第一道拱门,就见四公子和另外两位公子在亭中坐着。 心中有事,他们都没有上前的意图,还是眼尖的四公子吴正烽瞧见他们,朗声叫住,带着兄弟过来,“大哥,五弟,可等到你们了。” 这般急切,吴正洹担忧府中出事,“何事?” “等你们回来一同用晚膳呀,走走走,也不知思咎园里是什么情形了!”吴正烽搭着吴正洹的肩膀就往思咎园的方向走。 吴正珩疑惑地问,“思咎园? 一位公子帮忙解答,“下午的时候,瞧见厨房的人往思咎园送了两口大锅,香味飘远,厨娘道是火锅,第一次尝试做,我们瞧着实在新奇,这不就不约而同地在亭子里遇到了,全是等五哥回府去蹭饭呢!” 吴正珩了然,“应是喜儿想出的新点子。” 推开四弟的手,吴正洹调整步伐方向,“我便不去了,五弟,明日就要出发了,切记好好休息准备。” “是。”他们并未多想,大哥吴正洹向来不喜欢凑热闹,清清冷冷、中规中矩的,院中又多是女子,他不去才是常理。 思咎园中,了解详细的吃法和试完所有的菜色后,冯香椋满意而归,回小厨房连夜研究火锅。 丫鬟们也期待了很久,慕蓁熹做主用清汤锅烫了些菜,配上蘸料分享,无一人不喜欢,便是蘸上满满的辣椒油,辣到耳鼻通红,仍是吸溜着还要尝试,一碗姜撞奶下肚,真是满足。 慕蓁熹自己没有怎么进食,她等着吴正珩回来一起用,可是看到吴正珩带着一众公子进到后院,她吓了一大跳,“这、公子们有要事?” 吴正烽自来熟一般,直接凑到火锅前,“还真是火锅,雪地之中,围炉品佳肴,不错,喜儿姑娘真是颖悟绝人!” 另外的两名公子初次见到喜儿,十分有礼地颔首,“托喜儿姑娘的福,咱们是来蹭晚膳的。” 慕蓁熹看向站在最后面的吴正珩,“爷?” 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往外赶吧?吴正珩露出笑容,“那便净手,大家一起雪中用膳。” 第二十四章此玉佩是用来保命的 炉中明火正旺,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子飘出香气,公子们长身玉立,围绕其间。 慕蓁熹讲完吃法,帮助调好蘸料,便退下了。 毕竟这些公子们谈话,她完全插不上,也并没有多余的精力要交好。只要吴正珩吃上火锅,吃得开心,她便开心了。 她施礼退下,吴正珩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幽深。 房中,丫鬟贴心地端来糕点,“没想到公子们也来了,喜儿你吃些糕点垫肚子。” “谢谢你。”忙活了一天,慕蓁熹自然饿了,喝了姜撞奶,又有点心饱腹确实够了。 丫鬟陪着她讲话,“自从你来思咎园,五公子笑的时候可多了。虽然日子还是如之前一样水深火热的,三两天就有祸事,可园中热闹非凡,众公子小姐相助,日子好像充满了盼头。” 慕蓁熹站着用点心,“哪有你说的这般神奇,不过,之前爷是怎样的?” 丫鬟靠近了些,似乎怕别人听到,“爷之前可凶了。” “凶?”这倒是慕蓁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吴正珩,是她从未想到过的。 丫鬟郑重地点点头,“爷在我们面前,额,很冷淡,他能够连着好几天赖在书房中,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就连用膳时间也不允许人叫他。很多时候,我们虽在同一个院子里,连着四五天都见不到一面。” “这样确实很难伺候啊……” “而且公子在府内的日子不好过,好几次都差点……我们思咎园中的丫鬟几乎每年都要忧心一次会被遣散。而且公子每次弄得一身伤回来,心情会特别沉郁。” 这个慕蓁熹倒是亲有体会,她右手上的牙印依旧十分显眼。 “他拒绝所有人靠近他,不许别人看他一眼,不许院中有过大的声音,思咎园就像沉睡了一般,若非有其他公子来寻,四下都是寂静的。” 慕蓁熹打了个寒颤,用帕子擦擦嘴角,“我却是没见过他这样低落的一面。” 或许是见过的,不过那样的吴正珩在慕蓁熹面前太短暂了。 那时,他躺在破旧的榻上不吃不喝,是她强硬地给他灌下药水。他带着一身伤,脚链手链加身回荒院的那个夜晚,他的眼光充满杀机却又极度厌世,她的招惹换来手上永久的印记,第二日两人扛上铁锹去挖地洞。 丫鬟将食盘收下去了,慕蓁熹一人站在房中,透过窗户看向苍茫天地,不远处院子里的笑声夹杂着冷空气传过来,她低头展开手掌心,是最后一片红梅花瓣,皱巴巴的。 红梅入唇,干涩回味后涌上来一丝怪异的甜。 吴正珩正如这红梅,干涩却带着甜。 院中的火锅直到人定将近才堪堪收场,众位公子这顿晚膳吃得热火朝天,吴正烽还扬言,待吴正珩外出归来,定要来思咎园再蹭上一顿佳肴。 吴正珩回书房收拾好自己明日的行李,一番梳洗之后,也是深夜,他站在窗边遥看天空,思索着某人已经入睡,他便回到隔间榻上休憩。 清晨,吴正珩整装待发,他转脚去了慕蓁熹的房间。 慕蓁熹自然是在呼呼大睡,她被吴正珩叫醒,恍然觉得这场景万分熟悉,笑着问,“可又是来送红梅的?” “那红梅是向皇上讨赏来的。” “啊……这般贵重。” 是啊,没想一天不到,清冷红梅已经进了腹中化为污秽之物。 吴正珩忍住想要抚摸慕蓁熹发丝的动作,将随身佩戴的玉佩解下,放到慕蓁熹的手中。 这又是哪出? 慕蓁熹疑惑地问,“是因火锅,特意赏我的吗?可倒也不用扰人清梦啊。” 她作势就要扯上被子,窝回暖和的被窝睡回笼觉,全然不管床边的吴正珩,却听他道,“此玉佩是用来保命的。” 慕蓁熹的动作顿住,她坐起身来,却忘记身上的伤口,顿时惨叫出声,脑子也彻底清醒过来了。 她龇牙咧嘴地呼痛,吴正珩帮她扯着被子,协助她翻身趴在床上,“可要察看伤口?” “不用。”大夫用的药膏是极好的,那处恢复的挺快,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 慕蓁熹现在更关心这个玉佩,“为何要保命?” 慕蓁熹点点头,他昨夜讲过了,她没忘。 “我一会儿就走。” 这下,慕蓁熹惊了,“一会儿?” “是,同你讲完话,我就要走了。” “怎会这么仓促、我以为怎么样也会等这个年过完……” 皇命难违,皇上要他哪日走,他便哪日必须走,又怎会顾及过年与否? 此刻,这一双潋滟水眸之中盛满了雾气,柳叶眉为他紧紧蹙起,他知道,有一颗纯白的心为他担忧不舍。 他的手掌终于落在了她肩膀上的被子处,轻轻地拍了下,“记住,我不在,思咎园中属你最大,无人能奈何你。” “我又不是混世霸王,院中丫鬟个个都温和友好,若你不在,不用伺候你,我定然日子过得滋润,哪里用得到这么贵重的玉佩,你还是收回去吧。” 傻喜儿啊,吴正珩长叹一口气。 很多事情,不是别人讲,就能懂得了。非要亲身经历,自我感悟,才能明白蜕变。 而他仅能做的,就是尽量保住她在尚书府中留有一条性命。若是保不住,自是命…… “你再睡会儿吧,我走了。”吴正珩起身离开,慕蓁熹撑起半个身子问,“你何时回来?” 背影顿住,他无法回答,这样永远不知道前路,丝毫没有把握的日子望不到头,他面临的境况向来不是苟活,就是贱命一条自西去。 慕蓁熹还在追问,“总得给个准信儿吧,漫长的等待最是折磨……” 顿了顿,声音微沉,“而且,若是你回不来,我也好谋划着离了这尚书府寻你去。” 吴正珩笑了,“寻我?” “活要见人,不管你变得再不堪,只要有一口气在,便有一条路能让我们走得潇潇洒洒;若你不在了,我也得找到你,为你收尸,免得你暴尸荒野,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他这样阴暗的人,还能有人如此惦念着,天下真有这样执拗又纯真的女子啊…… 吴正珩暗沉的内心被慕蓁熹找到一处裂缝,毫无声息地钻了进去,从此野蛮生长,不断壮大。 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向别人许下永不愿意背弃的承诺,“我相信你,你不会丢下我,我也不会舍弃你。” 第二十五章老夫人身边的大红人 话落,吴正珩大步离去,连最后一眼对视也未曾留下。 慕蓁熹摩梭打量掌中的玉佩,晶莹剔透,细腻温润,她不懂玉也知道这是一块好玉。 “既能保命,肯定很贵重,我还是收起来比较好。”她将玉佩放在了枕头下面。 一番打搅,睡意全无,慕蓁熹早早起床洗漱。 思咎园中无主子,除了日常打扫之外,丫鬟们也无事可做,慕蓁熹可真是体会到了光阴磨人的滋味。 好在有丫鬟陪着打牌,还有厨娘冯香椋时常来寻她,两人一起捣鼓些美食。 可是不知为何,月丛近来全然不管思咎园中的任何事务,有一名丫鬟家中困难,想要提前预支月钱,来找慕蓁熹拿银两。 慕蓁熹自从进了这思咎园,就在为屁股养伤,不是打牌就是寻思吃食,钱袋子见都没见到过。 丫鬟还在屋内苦求,哭声传得老远,慕蓁熹慌忙让人把丫鬟扶起来,再去让人把月丛请过来。 月丛来得很快,手中拿着账本,身后跟了好几个丫鬟,“这事儿是我考虑不周,耽搁喜儿姑娘管理思咎园,还请你莫要生气。” 一个丫鬟为月丛说话,“却也不能怪月丛姐姐,公子一回思咎园就要罚抄佛经,月丛姐姐忙前忙后,几日夜不曾睡好觉,哪还有时间想得起这些。喜儿姑娘若是要罚,奴愿意代月丛姐姐受罚。” 顿时,另有两名丫鬟也自请受罚。 慕蓁熹揉着逐渐愈合、正在发痒的伤口,有些搞不清楚怎么就从她莫要生气变成要惩罚月丛了?明明是地上跪着恳求的丫鬟不走,她让人把月丛请来处理这事儿啊! “这是做什么?你们不要过度猜想,我怎么会动不动就罚人,月丛为思咎园的付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自然也不例外,何况,我一直把月丛当作姐妹看待。” 慕蓁熹拉住月丛的手,“我让人请你过来,是要你处理这事儿,并无他意。” 月丛抽出自己的手,动作看起来轻柔,力气却不小,“喜儿姑娘,公子一回思咎园便升你为一等丫鬟,这些事务理应由你来打理,月丛万不敢越俎代庖。” 思咎园的账本放到慕蓁熹手中,沉甸甸的,慕蓁熹面露难色,“可是我不会呀……” 月丛看起来十分亲切,“这样,我从旁辅助你,过一段时日你应该就会了。” 慕蓁熹是不想管的,躺平吃喝的日子虽然无聊却很滋润,可这么一个“一等丫鬟”的头衔扣在头上,她实在不好什么也不干。 “还好有你在,真的太谢谢了。那这丫鬟预支月钱……” 月丛摇头,“府内一般是不允许的,加上如今公子不在,账上银两清算更要谨慎。” 求银两的丫鬟又开始苦求了。 慕蓁熹瞧着心酸,“就没有法子吗?” 若不是她手边无银两,她情愿自己借给了去,毕竟救急才是情理之中。 月丛为难地道,“以往也有过,我都是去询管家的。现下喜儿姑娘掌权,怕是只有你自己亲自跑一趟……” 跪着的丫鬟哭诉得实在厉害,慕蓁熹只好忍着身上疼痛,由熟悉的丫鬟陪着出思咎园。 尚书府是极大的,寒冬腊月,身上有伤的慕蓁熹硬是走出了一身汗,丫鬟心疼,“姑娘咱们歇息一下吧。” 她们在亭中稍坐,仅一会儿的时间,路过的人都瞧见了喜儿,少不得暗中打量。 慕蓁熹见到了管家,说明来意,管家事忙,但见慕蓁熹是第一次来寻他,且慕蓁熹近来在府中经常被人提起,夸赞不少,管家爽利地允了。 给丫鬟预支月钱很简单就解决了,这为慕蓁熹增添了士气。她把账本放在一边,翻看起月丛之后送来的思咎园丫鬟名单,将这些人的名字、样貌、背景一一了解清楚。 用过晚膳后,慕蓁熹把所有的丫鬟都召集到梧桐树下。 加上月丛,一共十一名丫鬟,慕蓁熹一一叫出她们的名字,“有几位一起玩过纸牌,分享过火锅,大家都是姐妹相待。咱们十二个人同在思咎园中,亦是一种缘分,彼此相互照应,成为一个大家庭。当然,咱们最要感谢的,是月丛在思咎园中的尽心尽力。” 月丛讪笑掩饰尴尬,“喜儿姑娘可别这么说,我只是尽本分做事罢了。” “你呀,就是太谦虚,太端着了,咱们哪一个不把你当作姐姐?” 慕蓁熹的话让月丛心中没底,这场突如其来的聚众谈话打乱了她所有的谋划,喜儿实在是太难琢磨了。 月丛依旧笑着,听慕蓁熹把管理大权又分回给她,“我来院中的时日不多,大家也知我从前不在内院伺候,很多规矩不懂得,做事毛毛躁躁的,还请大家多多担待。月丛把思咎园打理得井井有条,今后自然照旧,我也跟着月丛好好学着,争取不拖大家的后腿。” 暖心的话语自然引得众人欢喜支持,慕蓁熹自己也没意识到,无形之中她免去了一场祸端。 过了正月十五,府内丫鬟们陆续有两天的探亲假,慕蓁熹谋划着要出尚书府,月丛听完她所有的畅想后才告知,“探亲假需得家人来府中申请,由主子和管家一层层批下来才可出府,回府的时候亦得有家人陪同,在名册上按手印才可。” 此时刚过正午,月丛起身离开,慕蓁熹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圆凳上长吁短叹。 照这个规定,岂不是她永远也出不去尚书府。 正低落着,一个丫鬟在门口通报,“喜儿姑娘,玄英姑娘在门外,想要来拜访你,你可要见?” “玄英姑娘?”除了夜宴当晚和去找管家之外,慕蓁熹再没出过思咎园,她确定自己不认识什么玄英姑娘。 丫鬟补充,“玄英姑娘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深得老夫人喜爱,吃穿用度呀都快比得上小姐们了。 老夫人身边的大红人?可是来找她做什么? 心中疑惑着,慕蓁熹让丫鬟把玄英请了进来。 袅娜身影伴着轻快脚步移到门边,慕蓁熹听到声音起身,门边一个肤白貌美、富有诗书气质的女子进门来,眉眼带笑,温温柔柔地给慕蓁熹行礼,“玄英见过喜儿姑娘。” 第二十六章不可多求的温柔铁血郎君 “可使不得。”慕蓁熹走近了,虚扶玄英。 “我呀,在府里听了好多喜儿姑娘的传闻,什么纸牌啊,复写纸啊,还有公子小姐们都夸赞的火锅,羡慕极了,心想这么一个妙人,可不得认识认识。” 原来是交友! 慕蓁熹自然欢迎,和玄英谈天说地。 这个玄英真是如水一般温润的女子,气质纤尘,知书达理,让人忍不住亲近,两人聊的兴起,忽听外间一阵喧闹。 “出了何事?喜儿妹妹不便行动,我且瞧瞧。”玄英抬脚往外走了不到两步,几个侍从就冲了进来,“你便是喜儿?” 突然在思咎园里见到侍从,慕蓁熹竟还不太习惯,她站起身,“何故闯思咎园?” 玄英惶恐,“喜儿妹妹,这是尚书大人的亲卫!” 侍从毫不停留,对着慕蓁熹挥手,“带走!” 两名侍从冲到慕蓁熹面前,人高马大,显得慕蓁熹特别娇小,一人架起她一支胳膊,提着她就往外走。 慕蓁熹不明所以,“你们干什么抓我,放开我!” 院子里,丫鬟跪了一地,叫喊声中,慕蓁熹被侍从带出了思咎园,人群中的月丛第一个抬起头,看着院门,轻蔑地嗤笑出声。 出了思咎园,侍卫恶声凶慕蓁熹,“安静些,再闹腾可就上拳头了!” 慕蓁熹噤声,府中的丫鬟们看到这些侍卫,不论脚步有多急切,辈分有多么高,无一不闪避一旁,低头让路,连背影都不敢多瞧一眼。 兜兜转转,慕蓁熹看着越来越近的尚书府第一高阁,心中的惶恐越来越深。 她和吴正珩顶着大雪赴夜宴的那个傍晚,吴正珩告诉她,那处高阁是平夫人的住所。 是那个吵着要把吴正珩扔进狗笼子,用滚烫的热水浇烫吴正珩后背觉得欢喜,逼迫吴正珩戴上脚链、手链的平夫人。 慕蓁熹心知,这次当真是凶多吉少,无一人能救她,但愿平夫人不要发疯。 可她到底料错了,疯的是尚书大人。 高阁之外一片寂静,守着的都是侍卫,一脸冷酷。慕蓁熹一路被提进去,空阔的大殿里男子的怒吼如雷贯耳,接着她就被扔倒在地。 胳膊和双腿磕在地面,疼痛非常,温热的手搂住她,帮她跪在地上,耳朵里嗡嗡的,断断续续听到一个惊讶的低语,“喜儿……糟了……” 微微抬头,慕蓁熹忍着疼痛,看向身边同样跪着的人,是厨娘! “香椋,这是怎么回事儿?”手摸到冯香椋衣袖处的硬物,顺着看过去,似乎是一把绿色的扇柄。 自事发,冯香椋就不声不吭地跪在大殿的角落,等待尚书大人的处决,直到身边被扔过来一个人,竟然是喜儿,她这才慌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袖中的东西藏好,面带愧疚,“是我连累了你。” 大殿内,尚书吴越甲一脚踹向年迈的大夫,“夫人为何还在难受,庸医,要你有何用!” 年事已高的老大夫被吴越甲踹一脚,身体飞出去好远,枯朽骨头似要散架,跪都跪不住了,嘴里不住求饶,“大人饶命,老夫医术不精,饶命……” “夫人不好,我要你们陪葬!”吴越甲两大步就追过来,抬起脚狠辣地踢向孱弱大夫。 生长在现代美好社会的慕蓁熹,从未见过这样动粗的场面,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愤怒,害怕交织在一起,可这一幕太扎眼了,恃强凌弱的冲击力让她的良心和感官感受到巨大崩坏和割裂,骨子里的正义教育让她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 唔—— 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胳膊处骨骼断裂的声音。 快要喘不上气息,手指沾染上老大夫咳出的鲜血,头顶还有尚书大人的怒吼,“找死!” “不……”慕蓁熹艰难地抬起手,“大人,有法子!有法子!” 吴越甲停住动作,“你有法子?哦对,你就是第一个提出火锅的人!最好是有法子,不然我将你千刀万剐!” 吓得慕蓁熹艰难支撑起来的手臂一下子失力,还好冯香椋及时跪着过来扶住她,她出了一身的虚汗,“请大人容奴看一下夫人的症状。” “去。” 慕蓁熹没想跪着过去的,可她实在站不起来,而且吴尚书骇人的目光在身后形成巨大的压迫力,她根本就没有办法。 落地的青纱帐微微掀开,慕蓁熹看向床榻上躺着的女子相貌,心中又是一骇。 吴越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白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吗?” 慕蓁熹深深地低下头,“奴婢明白。” “那便给夫人看病!” “回、回大人,平夫人应是吃火锅时,用的蘸料太过麻辣,身体受不住,脑部供血不足……” “废话那么多,就说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她怎么知道,她又不是医生,就连大学专业也报的是计算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吴越甲就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怒狂一样盯着慕蓁熹,她只得紧绷着身体回答,“水,给夫人喂下凉白开,若是有冰镇的食用水更好。” “当真?若是夫人不醒,今日你们三个都得死!” “当真!” 话音落,慕蓁熹整个人抖得不行。 她的举动关乎今日冯香椋、老大夫以及自己的生死,可她全无把握,只能寄希望于平夫人赶快醒来。 冰水很快就拿来了,隔着青纱帐,慕蓁熹隐约看见吴越甲坐在床边,让平夫人躺在他的怀中,认真仔细地一点点给平夫人喂水。 这样安静又温柔的吴越甲,和在她们面前喊打喊杀的尚书大人简直判若两人,一个是天上不可多求的温柔铁血郎君,一个是地下神鬼皆怵的暴烈魔鬼。 慕蓁熹心中说不上的荒诞苦闷,眩晕感一瞬袭来,好在身后有人靠了过来。 “香椋……”慕蓁熹轻声唤她名字,不用看,便知是她,“我们都会活着的。” 冯香椋浑身一颤,一滴滚烫清泪落入慕蓁熹的脖颈,慕蓁熹握住她的手,“不怕,不怕……” 冯香椋紧紧闭上眼睛,将快要决堤的眼泪死死封住,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会的……” 砰的一声,瓷片飞溅,暴怒的魔鬼再次发作! 吴越甲扯开轻纱,怒目瞪向地上跪着的慕蓁熹和冯香椋,还有角落里低声哀鸣的大夫,“都在骗我,来人,乱棍打死!” 第二十七章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指甜为辣 冯香椋猛然将慕蓁熹护在身后,低声,“闭上眼睛。” 冷酷侍从上前,冯香椋作势要起身,突然,青纱帐内传出声音,“头好难受……” 平夫人醒了! 慕蓁熹顿时捡回一条贱命! 其实空气中隐隐有药水的苦味,想来老大夫的药贴下去,已经在起作用,毕竟吃辣晕倒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缓缓就可以恢复。只是尚书大人对平夫人爱之深切,已然疯狂。 可因这样一件小事,就对仆人喊打喊杀,仆人又何其悲哀? 她依然低垂着沉重的头颅,和冯香椋、老大夫跪在一处,听着大殿里吴尚书对平夫人的细致关心。 又喂平夫人喝下大量温水,平夫人才恢复过来,吴越甲挥手让人把半死不活的大夫拖下去,站在冯香椋面前,“今日本是夫人生辰,一顿火锅险些害了夫人,若是不能让夫人展笑颜,你这双手便别要了。” 冯香椋叩首,“奴遵命。” 平夫人的生辰? 府内没有大肆兴办,连小型的宴会也没有,只在这一方高阁之中,专程请了厨娘来做美食。 大殿内很快就被无声清理干净,一筐又一筐新鲜食材被送来,甚至还有一些慕蓁熹也不太熟悉的瓜果蔬菜。 锅炉也抬了过来,丫鬟帮忙生火,冯香椋开始备菜,慕蓁熹主动打下手。 “是你。”平夫人走近,下一瞬吴越甲就跟了过来,给她戴上面纱。 慕蓁熹给平夫人请安,“夫人金安,祝您生日快乐。” 平夫人有些抗拒戴着面纱,但是吴越甲坚持,正要闹,又被慕蓁熹吸引了目光,“生日快乐,祝我?” 她看起来懵懵懂懂,似喝醉了一般,露在外面的眼睛还泛着红,和夜宴初见时的疯癫相比正常了很多。 “那你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她又问,带着一丝期盼。 竹筐里有鸡蛋,上面粘黏着鸡屎,应该是新鲜的,慕蓁熹不假思索地回,“生日蛋糕,是在过生日这一天特有的礼物。” “特意给我的?”平夫人开心起来,“我要生日蛋糕!” 吴越甲瞥了慕蓁熹一眼,果然是个会折腾的。 他大手一挥,让人搬来漆金朱红大椅,正正好摆放在厨具前方,椅子够大,两个人共坐还显得有空余。 慕蓁熹开始单手打鸡蛋,平夫人明显对蛋糕很感兴趣,不住追问她每一个步骤,若不是吴越甲紧紧搂住她的腰肢,平夫人都要凑到慕蓁熹跟前了。 “夫人喜欢什么程度甜的蛋糕?”慕蓁熹随口问。 平夫人不停地摇头,“不要甜,我喜欢吃辣,越辣越好。” 确定吗?一顿火锅吃到晕厥,真的能吃辣吗? 慕蓁熹迟疑着说,“无妨,那我就给夫人做辣的蛋糕。” 鸡蛋已经打好,接下来就要不停地搅拌了,慕蓁熹找到一个顺手的刷子,正要开启风暴搅拌模式,手臂一疼,差点打翻鸡蛋液。 是刚刚慕蓁熹为大夫挡下吴越甲的那一脚,她的胳膊绝对伤到骨头了。 冯香椋借机过来帮忙扶正,拿起刷子搅拌,特意找到一个背对着吴尚书的角度,低声叮嘱,“甜的,越甜越好。” 甜的? 可是平夫人口口声声要吃辣的。 慕蓁熹正迟疑着,冯香椋赶快回去炒菜,另有丫鬟过来打下手,慕蓁熹把搅拌的工作交给丫鬟,自己去准备裱花袋。 没有现成的工具,就用竹筒代替,方便推送施加压力,又找来较为硬的纸张做裱花嘴。 蛋糕胚刚刚烤好,冯香椋做的十二道菜已经端上桌,但平夫人更对蛋糕有兴趣,守着慕蓁熹,“这些东西又是用来做什么?” “夫人请看。” 涂抹完奶油,慕蓁熹开始装裱花朵,栩栩如生,平夫人不住地惊叹,“好漂亮,我喜欢!我也要试试!“ 一直沉默的吴越甲把头从平夫人肩膀处抬起,“平儿……说了不能离开我半步。” “我想……” “乖,平儿最喜欢我了。” 慕蓁熹听的恶寒,眼前的尚书大人一股油腻劲,这一次感觉他才更疯癫,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成为尚书的,每日又是怎样人模狗样上朝面见皇上的。 蛋糕总体没有翻车,十分精美,摆放上桌,平夫人直接用手抓起一朵奶油花就往嘴里塞,吴越甲根本就没来得及阻止,“慢点,面纱!” “摘掉!” “不能胡闹。”吴越甲按住了平夫人的手,不让她摘面纱。 慕蓁熹暗自翻了个白眼,冯香椋轻戳她的胳膊,对她微微摇头,“注意神情。” 忘了这高阁之内处处都是眼睛,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怒这里面的两个活阎王。 慕蓁熹感激地冯香椋点头。 她心里有些忐忑,在平夫人和冯香椋之间,她选择了相信冯香椋,把蛋糕做的齁甜,也不知平夫人吃得惯吗…… 吴越甲很享受照顾平夫人的感觉,他撩开轻纱,斯文地给平夫人喂了一口奶油花,绵软入口,唇齿留香。 平夫人的眼睛都明亮了些,“好辣好辣,我好喜欢,你也吃!” 吴越甲就着平夫人的手也尝了一口蛋糕,脸上露出笑容,“嗯,很辣。” 慕蓁熹震惊地看向冯香椋,冯香椋对她摇摇头。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指甜为辣,到底是谁人疯了? 一顿饭下来,慕蓁熹已然麻木,直到随从把慕蓁熹和冯香椋送出高阁,慕蓁熹还没缓过来。 她回头看向高耸的楼阁,心里一阵突突。 冯香椋放松下来,“喜儿,今日多谢你为大夫挡下那一脚,是我们连累了你。” “怎会?要说起来,还是我提出的火锅惹的祸端。” 冯香椋愧疚地摇头,她寻上喜儿,就是为了学新的样式,能够有机会进高阁见平夫人,她如愿了,却无辜牵连了喜儿。 喜儿继续安慰她,“而且,我们两个受害者在这里互相认罪,岂不是便宜了尚书……”小声,“这个魔鬼!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他才是一切暴力和罪恶的制造者,今后呀,可得绕道走,最好是离了尚书府,不然哪日小命怎么丢的都不清楚!” “喜儿!”冯香椋被慕蓁熹直白又大胆的话惊住了,她环顾四周,还好此时已经入了夜,并无他人。 轻叹,冯香椋拍拍慕蓁熹的手,“你呀,这张嘴,真真是胆大!” “咱们可是共患难过的姐妹,我拿你做知心好友,才会吐露心声的。” 慕蓁熹话落,冯香椋竟然落泪了,“别哭呀,咱们命悬一线你都没哭,这会儿怎么掉水豆豆呀。别哭,会变丑的。” 冯香椋擦干眼泪,“回头我让大夫给你送药,你记得领。这几日好好待在思咎园,莫要出来。” “可不是,我得好好养养,不然这胳膊废了我都没地儿哭。你若无事,可来思咎园中寻我,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冯香椋没说好,有侍从过来赶她们,两人只好挥手道别。 不曾想,这是慕蓁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冯香椋。 第二十八章寒气侵体默无声 近几日阳光甚好,积雪渐化,就是十分寒冷。出行不便。 身上又添了新伤,慕蓁熹待在思咎园中精心养伤,可不敢再闹腾。 玄英又来拜访她了,同她一起讨论诗文,慕蓁熹不太好意思用脑子里的存货,毕竟那可是中华五千年流传下来的绝品,随便一首都是王炸。 如此,很多时候都是慕蓁熹听玄英讲话,三从四德,礼仪尊卑,烹茶刺绣……慕蓁熹也更加了解这个时代的生活。 这厢玄英从慕蓁熹房中出来,屋檐下月丛独自静立,大块的积雪掉落,玄英在月丛身旁停下,“月丛姑娘不忙着打理思咎园,倒也有闲情雅致看这雪团将融?” 月丛永远都是讲究礼仪的,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她客客气气地给玄英行了主子的问礼,“我倒是粗人一个,看不出这融雪有何雅致,却觉得满路泥泞,真真是一个脏字难以概全。” 玄英微微偏头,脸上笑容依旧,“莫说尚书府朱门高墙,放眼这广阔天地间,何处不是泥泞?自应趁时飞鸿踏雪泥。” 不再多言,玄英颔首往屋檐外走,月丛的声音稍微冷淡了些,“天寒,玄英姑娘可要当心,寒气侵体默无声。” 玄英回首,一人屋檐下,一人屋檐外,雪团掉落迷乱眼睛,“多谢提醒,铭记于心。” 房中,慕蓁熹在窗边画连环画,她早早就瞧见玄英和月丛在屋檐下讲话,这并没有什么,月丛和玄英在府中这么多年,自当相识。 只是再一抬头,就见玄英往外走的背影,而月丛站在屋檐下,对着她的窗口凝视,两相对视,月丛向慕蓁熹行礼离开。 慕蓁熹摸摸鼻头,月丛真是多礼! 房门敲响,熟悉的丫鬟进来,“喜儿姑娘,总管差人来问,你近月的月钱,可还要照规矩让人捎给你家人?” 家人? 是这具身体喜儿的家人。 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没有和以前的喜儿所认识的人接触,慕蓁熹对喜儿全然不知。只是她占据了这具身体,自当也为喜儿善待家人。 慕蓁熹忖度着,等吴正珩归来,也要讨探亲假,去看看喜儿的家人,“要的,且帮我带句话,道我在府中一切都好。” “自然,姑娘如今进内院,还是一等侍女,家中人定是欣喜的。”丫鬟笑着出去了。 若是知道真正的喜儿在去年寒冬,被活活冻死在冬夜,家人定会伤心才是。 慕蓁熹没了心思画画,撑着下巴叹气,“吴正珩,你现在在哪儿,何时归来,安危如何呢……” 蛇山。 层林遮天蔽日,四下无立脚之隅。 左校尉平稳气息,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接下来就各凭本事进山了,本大人在里面等你们。” 一只脚刚踏进密林,浓雾升起,吴正珩眯起眼睛,阵像启动了! 因自身不在像中,吴正珩看不到奇术攻击,只能瞧见左将军在林中绕圈,又是跳又是卧倒,尖叫不断,很快就瞧不见身影了。 长剑出鞘,寒光冷冽,“那便是命。” 进了蛇山林,吴正珩才发觉一切当真是云谲波诡,变幻莫测,悬崖深渊,巨型怪物,血盆大口,一道关卡连着一道关卡,又无图像开天眼,吴正珩完全是根据自己的判断还有运气加持。 浓雾散去,吴正珩满身伤痕走出密林,眼前是一片瀑布,水声激越,先到的左校尉正在移动阵法的石头,至于那名不见了身影的侍从,葬身阵像的可能性最大。 吴正珩上前踩住左校尉的手,“你在做什么?”冷笑,“不,是你想做什么?” 少年的身量还没长成,个头没有左校尉高大,身形纤弱,但语气和周身气场颇有尚书大人吴越甲年轻时的风范。 左校尉撕去人前对尚书之子的伪装客气,露出狰狞白牙,“哼,少年佛子,定叫你有去无回!” 拳头砸下,吴正珩灵巧避开,长剑狠辣出击,左校尉嗤笑着应战。 两个回合下来,吴正珩明显占据下风,左校尉语气得意,“小子,我在战场上和敌军厮杀的时候,你还窝在奶娘的怀中不识长剑呢!要怪就怪你人微言轻,站错队伍,看剑!” 噗…… 淡青色的药粉在空气中爆开,打斗声停止,唯有瀑布喧闹,想要涤荡一切污浊。 “呸,堂堂尚书府五公子,竟然也使下三滥的手段!” 猝不及防吸食大量药粉,左校尉全身发软,轰然倒地,只是这张嘴依旧不饶人,“等回去面见圣上,我定要将你这等蛇蝎心肠广揭天下!” 长剑划破空气,指向脆弱的喉咙,吴正珩面无表情,声音冰冷,“你还回得去吗?” 致命之处感受到尖锐的威胁,左校尉强装镇定,“你敢,我可是皇上亲封的校尉……” 吴正珩一点点加大力气,鲜血染红了视线,他的神情也显得更加妖冶,“你骂我下三滥,可是在我出阵像前,你不也一样想要催动死局,致我和夫子丧命蛇山。” 冷笑,“不过是些许疼痛,便把背后的主子招供出来,当真是软骨头的小人呢,左校尉,于敌于盟,你皆一无是处,如此,我便做做好事!” 左校尉目眦尽裂,“狗杂碎——” 长剑贯穿,毫无停顿,利落抽出,鲜血喷涌,吴正珩面上一热。 吴正珩手持长剑,面染鲜血,回过头来,目光冰冷,“夫子。” 第二十九章一把绿色的扇柄直立 历时三天,慕蓁熹的简笔连环画完成了。 寥寥几笔勾勒出q版的吴正珩和慕蓁熹,两个小人一人拿长剑,一人拿梅花树枝向对方发射光芒,连续几页变换场景,走遍春夏秋冬,在最后一页,长剑和梅花枝交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爱心的光圈。 慕蓁熹是画完爱心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画了什么,她红着脸把画装订好,躺在床上翻看简易的动画,脸颊不止发红,还发烫。 如此拿着翻来覆去地看,慕蓁熹整整一个下午都在犯花痴,直到日光西斜,屋内变暗了一些,慕蓁熹才恍觉院内十分安静。 把连环画收在床边的小木匣中,理了理衣服,慕蓁熹才出门。 “奇怪,怎么院里也见不到一个人?” 从后院到前院,慕蓁熹在梧桐树下才见到一名丫鬟,“大家都做什么去了?” “喜儿姑娘……那个厨娘……不在了。”丫鬟脸色煞白,“就在前厅……” 慕蓁熹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你是说香椋?她怎么了?” 丫鬟哽咽着说,“她……她被大人处死了!” 慕蓁熹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她怎么听不懂丫鬟在说什么? 回想起新厨娘的惨样,丫鬟浑身发抖,“尚书大人说厨娘乃是别有用心的刺客,先是用火锅谋害平夫人,今日献菜的时候又想刺杀大人,大人下令凌迟处死厨娘,还有上一次的大夫也被抓起来了……” 天地旋转起来,慕蓁熹的眼前全是和冯香椋相遇相知的笑语。 丫鬟扯住了她的衣襟,“高阁出事,祸及三人,两人都……老夫人和大夫人今日出门礼佛,还未归来,你可千万不能出思咎园,等老夫人回来收拾了残局,确保你不会被尚书大人迁怒,你才是真正安全了……” 躲在思咎园里就安全了吗?上一次尚书大人的侍从不照样闯入思咎园将她带走,有什么用? 慕蓁熹推开丫鬟的手,“该来的躲不开,我得去见见香椋……” 整个身体飘飘忽忽的,头重脚轻一般,走了两步,慕蓁熹低喃着什么回自己的房间,从枕头的下面拿出吴正珩走之前给她的玉佩。 “此玉佩是用来保命的。” 少年的话语犹在耳畔,慕蓁熹将玉佩紧紧捏在手掌心,目光中露出不舍和悲壮。 她制止了丫鬟的好意阻拦,一路往前厅去,她看到从前厅过来的丫鬟见到她时,神色惶恐,欲言又止。 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个赴死的便是慕蓁熹。 可慕蓁熹还是一人前往死场,那里有她珍重之人,她们还未曾来得及做很多美食…… 远远的,前厅乌泱泱地围了一堆人,丫鬟侍从都在,还有几名公子小姐。 四公子吴正烽大步走到慕蓁熹身边,“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思咎园!” 不听,慕蓁熹往前走,人群自动散开,她看到了正中央的那两具尸体。 当真是凌迟处死,千刀万剐…… 冯香椋破碎的衣衫上显出无数道血痕,在心口处,一把绿色的扇柄直立,鲜血将绿色染成浓黑。 泪水无声流下,果然尚书大人的侍从追了过来,“在这儿,带走!” 慕蓁熹认了命,反抗本来就没有用处,何必浪费力气? 她被侍从毫无尊严地架了起来,艰难地从身上掏出玉佩扔向四公子,“劳烦四公子帮我还给五公子。” 竟是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地面上留下拖拽的痕迹。 晶莹剔透的玉佩落在泥泞之中,沾染上污渍,纤细手指捡起玉佩,有人轻唤,“大哥……是喜儿留下来……” 大公子吴正洹收起玉佩,一言不发离开前厅。 大门处,刚从外办事回来的一名公子下马车,吴正洹直接解开马绳,翻身上马,公子不明所以,“大哥,你这是去哪儿,这么着急……” “驾——” 马蹄远去,独留公子在原地疑惑,“还未曾见大哥这么慌张过。” 风声咧咧,骏马在一处别庄停下,快速下马,门边的守卫刚接稳马绳,一声“大公子安”还未曾落下,大公子已经进了院。 吴正洹抱拳恳请老夫人和大夫人,“祖母,母亲,请你们回府主持局面!” 老夫人身上的衣衫还未换下,是今日拜佛的那一套,可见也是刚刚回到别庄。 她放下茶杯,面露不喜,“正洹,你失礼了。” 染了泥泞的衣摆掀开,如松柏一样挺立的身姿跪下,“祖母,孙儿知晓,派人前去通报,既您回了别庄,即是不欲管这事儿。” 大夫人心疼儿子,上前扶人,“你知,便回吧。” “可是,娘……” 吴正洹拿出慕蓁熹走之前留下的玉佩,“这是那丫鬟留下的,道要还给老五。” 昔日玉佩,今日重现,过往烟云在眼前争相浮现,大夫人久久不语。 老夫人起身靠过来,“蛮蛮?” 大夫人一把抓住玉佩,藏进袖中,对着吴正洹轻轻摇头; 老夫人语重心长,“尚书府日进就是一滩浑水,祸不及子女,便莫要管了,越甲如今和我们离心,何苦去招他恨?” 捏紧手中的玉佩,大夫人轻叹,“娘,他恨我,多一些,少一些,没什么关系了。” “说什么话!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只有你的名字能和他并列写进族谱之中,咱们两大家族世世代代永结同心,就是到了正洹这一代,仍旧如此!” 老夫人的话对大夫人已经不起作用了,从她和吴越甲分裂的那一日起,这样的教诲和自我鞭策太多太多,压得她喘不过气息来。 以前那个爱笑爱闯的蛮蛮什么时候消失的,她亦不知,如今活着的,不过是吴尚书的大夫人,两大家族联盟的象征,确保下一任联姻继续传下去的促成者罢了。 可是,这块玉佩是这样的咯手,让她沉寂的心都痛了起来,她不要做那个为了吴越甲心痛潦倒的蛮蛮,她要做回古井无波的大夫人…… 她闭了闭眼,“娘,我想回去一趟。” 老夫人长叹,“你也不听话?为了一个丫鬟,惹越甲不快?当初你们之间为什么有隔阂,平夫人为什么能趁虚而入,蛮蛮,你还不懂吗?” 大夫人苦笑摇头,“不一样,从前是因为我爱他,后来是因为他是夫君,是蛮蛮的天,如今,是为了我珍重的人。” 拿过一边的帷帽戴上,大夫人跟着跨上骏马,吴正洹低语,“娘,你可怪我?” 大夫人拍拍他的肩膀,“从心就好。” 骏马一骑绝尘,轻纱飘扬不见踪影,屋内老夫人又念起了佛经,低语久久不散。 第三十章居危所,何以安 哐当一声,地牢的门狠狠砸上,慕蓁熹从地上爬起来,缩在角落之中。 肥硕的老鼠从脚边爬过,放在以往,她肯定会尖叫着跳起来,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靠着墙壁,整个人没有丝毫生机。 不住地回想,冯香椋死不瞑目的模样,那插在心口乌黑厚重的绿色扇柄,当日在高阁,她无意间触碰到绿色伞柄…… 她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冯香椋会说连累了她,将她护在身后让她闭上眼睛,不要害怕。 冯香椋本就没想活。 见过了尚书大人的残暴,吃人不吐骨头的制度,再看这富丽堂皇的尚书府,见了面个个都客客气气,你好我好的众人,慕蓁熹只觉无比荒唐。 她蜷缩起来,环抱住自己,“吴正珩,好想你……” 地牢里火光明烈,脚步轻挪。 茕白莹润的玉佩丢落在脚边,察觉到响动,慕蓁熹抬起头,“大、大夫人……” 牢门外火堆燃烧得盛烈,火光映照着大夫人的背影,“收好。” 慕蓁熹捡起玉佩,上面添了一道狰狞裂痕,“这是五公子……” “若无此玉佩,你可知,今夜你便会被投身这火海之中?” “火海?” 慕蓁熹这才看向地牢正中央燃烧的烈火,她想过进入地牢会受到酷刑,却没想尚书大人竟是准备直接将她活活烧死,真是不寒而栗。 她冷笑一声,“真是没天理,我有做错什么?尚书大人这样就不怕遭报应吗!” 大夫人的瞳孔狠狠一缩,她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痛苦诘问。 她微微后退一步,“小姑娘,你可知,这样的性情,你注定走的艰难。” “聪慧在不对等的身份上,乃是祸端。老五为你挡下复写纸风波,厨娘利用你的美食接近尚书大人,让你在火锅的风声中淡化。你在思咎园中的玩乐,你当真以为旁人不知吗?和你谈天说地的丫鬟们,能在府中常立这么久,哪一个没有靠山?” “你为丫鬟请命,亲自去找总管预支月钱,府中走一趟,传遍整个尚书府,你又可知这些主子心中又会怎么思量你一个刚刚晋升内院的杂役丫鬟?你又将思咎园中原本的一等丫鬟置身何处?” 慕蓁熹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坏心思……” “什么是坏心思?旁人为了爬得更高,挤掉你,有什么错?你情愿与人交好,沉溺玩乐,就算是好吗?阴谋阳谋,你死我生,向来如此。你觉得好,是因你之前毫无欲望,毫无目标,你受了苦,心痛不解,这才有了憾,偏生你毫无希望,这火堆就是你唯一的宿命!” “不……”慕蓁熹心中涌出无限的求生欲望,她跪倒在大夫人脚下,“夫人,帮帮我。” “我自是帮了你,才来见你,喜儿,不要让我见到一个要死不活的你,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夫人请讲。” “你这一命,牵扯太多人,今后切记,永远忠心伺候老五,不离不弃。” 慕蓁熹叩首,“我发誓,忠心伺候吴正珩,不离不弃。” 乱草堆里,女子跪地虔诚发誓,平夫人微微闭眼,心中厌恶。 她快速离开,出了地牢,新鲜流通的空气让她稍微好受了一些。 等在外面的吴正洹扶住她,“娘,你可还好?” 大夫人摇摇头,看着自己前途无量的嫡子,心中自嘲,她可真是烂透了。 私心要那丫鬟和老五永远捆绑在一起,最重要、也是最不敢让人察觉的,便是嫡子对丫鬟的在意。 吴正洹扶着大夫人往外走,“夜深了,要不在府中过夜,明日,儿亲送你回别庄。” 抬头看暗夜中的尚书府,大夫人拒绝,“居危所,何以安?” 两人走进灯火通明的长廊,吴正洹忍不住,到底是问了,“娘今日和父亲大吵,是儿从未见过的,那玉佩,究竟是什么来头?” “阿洹,我和你父亲之间的事,本就不该影响到你们,是为娘没用,给不了你寻常家庭。” “娘……” 大夫人拍拍吴正洹的肩膀,“我和你父亲,自此再无半分恩情,前尘往事,一切随风,莫要追寻。 夜色中,她站在备好的车马前,眼中看不到这充满了大半生欢喜苦乐的府邸,唯有眼前的嫡子,“这尚书府,不会再踏进一步了,阿洹,别怨娘。” 马蹄嘀嗒远去,吴正洹站在长街之上,看着马车载着他的娘远去,直到马车拐进巷子里,看不见,也听不见声响了,吴正洹转身走进寒凉府邸。 地牢之中,不见天日,不知时辰,送饭时有时无,一切都如苦水一般,耗人心智。 慕蓁熹又做梦了,冯香椋,老大夫,吴尚书,像是走马灯一般日日巡回。 这一次竟是梦到了平夫人! 纤细的身影躲在青纱帐后面哭泣,靠近了,那一张烙印着清晰大字的狰狞面容放大,一侧脸颊印着“奴”,一侧脸颊印着“贱”,清泪两行,楚楚可怜,似乎被惊了,平夫人大叫起来,“丢进狗笼!” 挣扎醒来,冷汗满身,慕蓁熹瞧见栏外放饭的人。 走过去,把饭取进来,也不嫌弃,只要能活着出去,馊饭算什么? 那人往燃着的火堆里放了些柴,慕蓁熹搭话,“今日是几月初几?” 因为熟悉了,倒也愿回答慕蓁熹,“二月十六。” 恍然过了近一个月,在地牢中,她听到过无数的惨叫,钝刀子戳肉声,距离最近的火堆里烧过人,她一一目睹,噩梦连连。 便是如此,她竟然还没疯,意志也没消磨,其中大夫人的那一番话语起了不少作用。 那人在牢门前,“五公子昨日回府,你应该快出去了。” 吴正珩……回来了! 心中涌起大喜大悲的怅惘,慕蓁熹忍住酸涩,“多谢告知,多谢……” 心中有了盼头,慕蓁熹时时刻刻盯着地牢入口的方向。 可是好久好久,她虽不知时辰,也能算着有两三日了,期盼的人一直没来。 慕蓁熹拿起牢房墙壁上挂着的短刀,刀刃发出丝丝凉意。 短刀备在牢房中,慕蓁熹起初不明白,后来日日消耗光阴,才明白这短刀是为经受不住的人自我了结准备的。 她坚持了那么久,到最后,还是拿起了这把短刀。 第三十一章多少感情付诸东流水 慕蓁熹未曾拿过利器,在现代顶多用菜刀剁剁鸡。几番比划下来,慕蓁熹也算熟悉了一些动作架势。 冷不防回头,蓝色轻薄衣衫的少年就在牢房门口站着。 牢门打开,一月不见的少年似乎长高了一些,也瘦了很多,站在慕蓁熹面前,更显得挺拔。 他的目光看向慕蓁熹手中的短刀,“想自尽?” 哐当一声,短刀被砸在地面。 慕蓁熹露出笑容,“不,准备越狱罢了。” 珍爱生命,是刻进骨子里的现代教育成果,慕蓁熹可没忘。 任何时候,她都不会选择自残这样屈辱懦弱的行为,就算毫无胜算,明知是天方夜谭,她也要试一试。 她歪着头问他,“吴正珩,你是来带我离开这处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吗?” 吴正珩看着眼前的丫鬟,短短的时间里,变了太多太多,她也经历了很多他没能陪伴在身边的考验,但她却没有改变丝毫,还是那个能让他会心一笑,会没规没矩叫他大名的喜儿。 他点点头,“我带你回去。” 从地牢上来,脚踩地面的那一刻,慕蓁熹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东君渐起,雾霰矮身,新芽从褐土之中破茧而出,清瑶在青云梯之间流连忘返。 慕蓁熹不由得赞一句,“最是清风日月抚人心,莫教人,不相许。” 吴正珩没听过慕蓁熹咬文嚼字,平日里这丫鬟天真烂漫,喜爱折腾,这次一别,反倒沉稳了一些。 稳重些好啊,毕竟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他领着慕蓁熹往思咎园走,就像当初他们从荒院出来一般,情景再现,虽无言语,相视的一眼便知彼此珍重。 进了思咎园,月丛领着一众丫鬟在梧桐树下等候,“喜儿姑娘安然归来,可喜可贺!” 慕蓁熹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吴正珩吩咐下去,“一切照旧,都下去吧。” 吴正珩抬脚进书房,慕蓁熹自然地跟进去,月丛轻笑一声去忙了。 书房里,吴正珩看到跟进来的慕蓁熹,“不去洗漱休息?” “你嫌我臭?”慕蓁熹低头嗅身上的味道,被熏到想吐。 她和吴正珩走了一路,吴正珩怎从没露出异色? 吴正珩自然闻到了,甚至还觉得熟悉,他被关地牢的日子比慕蓁熹长多了,何况比这还要令人作呕的,他都一一经历,有什么好嫌弃? 这样纯真的喜儿,染上和他同样的污秽,他甚至还感到一丝怪异的甜。 他亲自沏了一杯热茶,推放到另一边,慕蓁熹在桌子对面坐下,轻呷一口,和地牢里那些馊饭相比,简直是人间美味。 见吴正珩直直盯着她瞧,她擦擦嘴角,“你就不问问我,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为什么会在地牢之中?” “我回来三日了。” “又如何?我确实等你等的很久,漫长的三日差点崩溃。” “三日里,除了公务,皆是为你。” 名为希望的心情在没有回应的等待长河之中会变得十分脆弱,若无相伴,本可坚强独行,最怕希望悄然降临,却又无声惨烈破碎,让人怀疑一切。 破碎的边缘再次拼接起来,慕蓁熹因吴正珩简单的解释就愈合了,“但你还要问问我的,从别人口中知晓的,和我亲自讲诉的,能一样吗?” 想到这些,他捏紧了拳头。 “而且,不只是关心,所有的感情,没有当面表达出来,没有到达对方的心中,那便不算。” 多少感情付诸东流水,不过是单人独舞,陶醉了自己,惊艳了旁人,所爱之人不知不闻不心动,又算什么爱? 吴正珩明白了慕蓁熹的话语,只是他要顾及更多,他的眼界天地太大,慕蓁熹在里面,却也只是在里面罢了。 叹了气,他给自己倒上清茶,又给慕蓁熹添茶,“我记得你的那一句战友,记得你说过的不离不弃,永远信任,这一切就足够。你从地牢之中出来,心中惶恐无可厚非,喜儿,你还在成长,你还会变得更好。” 饮下清茶,慕蓁熹的心平静下来,缓缓点了头,“我回房洗漱。” 书房外,月丛通报,“公子,两位小主到了。” 小主又是何人?慕蓁熹疑惑间,吴正珩已经出了书房,她起身跟在后面。 正厅里,由前院丫鬟护送来两名女子,着黄色衣衫,头戴配饰,衣服装扮显然比丫鬟们好上一些,却比不得府中小姐。 两人开口,“奴玄英见过爷。” “奴乃清白之身进府侍奉爷,恳请爷赐恩名。” 站在正厅门口,慕蓁熹这次真真切切认出了,其中一人可不是常来找她讨论诗词的玄英? 可她怎会来思咎园,又被称为小主,这是在做什么? 吴正珩发话,“都抬起头来。” 入目,玄英肤白貌美、富有诗书气质,温柔淑婉,另一人懵懂天真,一剪水眸干净澄澈,脸型本和慕蓁熹有三分相似,因这双眸,便有了五分相像。 吴正珩的目光全然落在了这名女子身上,惹得女子满脸红霞,他沉吟了一下,“赐名元英。” 玄英就在吴正珩的正对面,自然感觉得到他全然被元英吸引了去,心中本怒,又听赐名元英,和她无差,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扬起笑容,早早就在丫鬟身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笑着向真正的对手宣战,“喜儿姑娘原也在呢!玄英今后就是爷的通房丫鬟了,和姐姐一同用心伺奉爷,姐姐可要多多担待。” 慕蓁熹小声轻念,“通房丫鬟……” 她不是三岁小儿,不知通房是什么身份,在府中也和丫鬟们闲聊提起别的公子通房如何如何,还有丫鬟感慨,五公子不受尚书大人和平夫人喜爱,已经过了十四,可是通房迟迟没人安排。 如今通房安排下来,还是熟人,慕蓁熹心中说不出来的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找不到难受的宣泄口,将这一切归咎于自身破破烂烂,和对方光彩照人相比,天壤地别,羞愤万分。 第三十二章主子的恩宠,不过云烟 慕蓁熹不置一语,微微点头,尽量保持平静,体面地离去,实则内心尴尬难堪。 房内备好的热水,有些冷了,慕蓁熹又添了热水进去,一下子将自己全部沉入水中,好让浆糊一般的脑袋全然清醒。 泡澡的时间有些久了,皮肤都皱皱巴巴的,慕蓁熹还觉得没有洗净身上的异味。 有人敲门,不得回应,持续敲门,“喜儿姑娘……喜儿姑娘……” 无奈,慕蓁熹只得从水中出来,披着一头湿发着素衣过来开门,“月丛?” 那些暗中算计,温柔刀,让慕蓁熹的声音冷淡下来,“你来作甚?” “喜儿姑娘,久泡浴汤会伤身的。” 见慕蓁熹堵着门,月丛解释,“是公子让我这几日多多照应你,喜儿姑娘不会不知为何吧?” 慕蓁熹松了手,进屋扯了干巾,斜坐在长榻上擦拭湿发,“爷还说了什么?” 月丛跟进来,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话音恰好只容两人清清楚楚,“喜儿姑娘如今同我讲话可不似从前那般直接坦率,莫是与我生分了?” 到底要怎么样的心态才能做到面上带笑,背地里捅刀子啊? 面对不喜欢的人还要献上美好的笑脸,是侮辱别人还是难受折磨自己呢? 慕蓁熹自认目前的自己做不到这种程度,“你使的那些伎俩,当真以为我不知?你算计得来的那些,真的就值吗?” 一颗真心,赤诚相待,就这么不值钱吗? 她藏起了这句话,不愿问出口。 月丛还从没和人这样赤裸裸地撕开脸,“果然,有公子撑腰和帮扶,这人呀,硬气了不少,聪慧了不少。” “可是喜儿,你以为公子能宠你到何时?他对你的宠到底有多少?你以为公子一回思咎园,便当着所有人的训斥我,要我尽心服侍你,你便能压我一头?” 慕蓁熹并不知道吴正珩还做了这些,显然月丛误以为她和吴正珩之间互通所有,顺势而推,“爷就是为我好,你不服不行。” “哈!你不过是府中外院里的杂役丫头,也配同我相提并论!我月丛能在思咎园的一众丫鬟中成为总管,熬走了多少新旧丫鬟,使了多少手段,五公子能不知?” “你以为就你和公子在荒院里共渡死生,你们是特殊的,有着过命的交情,你可曾想过思咎园中有过一日宁静吗?过往十几年灰暗日子里,陪在公子身边,渡过无数漫漫长夜的,是我。” 没有大声吵闹,没有情绪激烈,月丛就算戳破一张张命纸,声音仍旧是缓和的,娓娓道来,像是在和慕蓁熹讨论今日的阳光晴好一般平常。 慕蓁熹的心却开始无限下坠,她到底没有月丛沉稳,更没有月丛经历得多,更擅搬弄人心。 湿润的干巾滑落,一半在长榻,一半落脚边,慕蓁熹丝毫没有注意到,更没有心情收拾,“你认为我在同你抢爷?” “不管你是否自愿,你进入思咎园中,这场无声的争斗就已经开始,喜儿,不要拿你的蠢当纯真来欺骗自己。你觉得我别有用心?难道公子就全然是好吗?” “他为何不一早就要求我把权力全然放给你,不命令我将思咎园金匣子交给你,让我有机可趁,将你当猴耍去找总管支钱,让全尚书府的人都笑话你!他放任懵懂的你同我相处,他真正站在哪一方,是否真心护你,你确定清楚吗?” 月丛捡起干巾拿在手中,“主子的恩宠,不过云烟,靠不住的。就说今日,不是玄英、元英,也会是其他的春夏秋冬,别人是明面上的通房丫鬟,你呢?好听点,一等丫鬟,不还是和我一样,是个伺候人的贱婢。” 慕蓁熹抬头,她想说自己不在乎,更从没肖想吴峥峥,可是看到月丛满脸的讥诮和鄙夷,她便知多说无益。 “你出去吧,不管怎么说,多谢。” 多谢月丛给她上的宝贵一课,让她清楚地知道身边多是豺狼,点清了太多暗算,明知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却掉以轻心,实在活该! 月丛给慕蓁熹行安礼,姿态优雅,仪态全面,“喜儿姑娘既无事,见了我也是心中苦恼多,今后的每日一请安,月丛自知不配,便不来碍着你眼了。公子那边,还请喜儿自行讲明,莫要冤枉了我。” 她把干巾放在长榻上,袖子衣摆处皆氤氲出一片潮湿,露出满意的笑容,她特意顶着湿润的衣服从慕蓁熹房间出去了。 慕蓁熹这才后知后觉,月丛巴不得她生气,闹到吴正珩面前去,最好让吴正珩生气再次当中斥责月丛,月丛自然会以身上湿润的衣服做文章,再加上月丛一路走回去,多的是丫鬟瞧见,经月丛的一张巧嘴,软刀子又要伤人了。 竟是这般,算计一刻都不曾停歇! 慕蓁熹摇头苦笑,怪不得当日吴正珩要让她看到那满纸残忍言论,原是为了劝退她。 第一日来思咎园,他在众人面前给她长身份,势头压住月丛,可她无心争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暗涛汹涌,不止让月丛在无形中稳住身份,反而一步步将她架空。 当初她主动向吴正珩提出,要月丛代她参加夜宴,月丛心中定是在笑话她吧? 可是吴正珩呢? 他的真心,她不疑,可是他的用心呢? 风干了头发,慕蓁熹径直去书房寻吴正珩,隔间里外不见人,慕蓁熹询问丫鬟才知,吴正珩正在后院亭中。 慕蓁熹提上她之前在冬日里泡上的橘子果酒,穿过拱门,就瞧见吴正珩在亭中坐着,只是身边还有人,是通房玄英和元英。 吴正珩背对着慕蓁熹的方向,两名通房一人在一侧,玄英近身伺候,给吴正珩倒茶喂食点心,元英则与吴正珩在棋盘较量。 棋盘之上,吴正珩毫不留情,处处逼迫,只想快些结束。 玄英给吴正珩递茶,被躲过,她也不恼,笑着说,“元英妹妹,我尚有一法,能让爷手下留情。” 元英捏着棋子不动,“姐姐请讲。” 玄英却是更加靠近了吴正珩,粉唇几乎贴上了吴正珩的耳廓,“爷,喜儿妹妹就在您身后呢,要不要奴邀上喜儿妹妹一起……” 第三十三章私心里要给爷最好的 吴正珩猛地抓住玄英的手,眼眸之中满是警告。 玄英却是痴痴地笑了,将头虚靠在吴正珩的肩膀上,娇声,“爷,您弄疼奴了呢……” 远远的,玄英的目光落在拱门下的喜儿身上,满是挑衅。 慕蓁熹提着橘子果酒转身离开,玄英满意地坐正身子,“爷可真是,奴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喜儿妹妹在牢中吃不好睡不好,这会儿肯定是在休憩。” 吴正珩绷直的背脊这才放松下来,慌乱落了两子,仍是不放心,装作漫不经心地回头看,见确实无人,他才松弛下来。 两名通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个个都没显露出来,依旧尽心服侍着五公子。 直到现在,慕蓁熹也确定了玄英当初接近自己,绝对是冲着吴正珩来的,至于玄英怎么看待她,认为蠢笨不足为惧也好,慕蓁熹也不在乎了。 她躺在长榻上,大敞着窗户,抬头见外间不知名的歪树上抽出几簇嫩绿新芽,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坏情绪带着走。 真是险恶,差点就成了月丛这样的人,失去了本心。 她取出方巾,薄薄的一层,浸泡过花露,透着一股清香。将方巾盖在面上,听着春风拂过心灵的每一处创伤,渐渐睡了过去。 金乌西去,碎金遍撒,婆娑树影映下清浅一抹,玉骨手揭开四方白巾,那酣睡的面容竟也勾得人嘴角轻扬。 视线一点点描摹过眉眼、鼻梁,在那红粉处停留,久久,红唇微张,水眸睁开。 慌乱的目光低垂,心虚的偷窥者先发制人,“可是梦魇了?” 慕蓁熹将手背贴在额头,微微喘息,梦中高阁中的险难依旧心惊不已,眼前这人,却也显得不真实起来,“总是扰人清梦。” 吴正珩追问,“梦到什么了?” 全是业障,喊打喊杀,还有冯香椋惨死的模样,那双睁着的大眼,除了惧,更多的是惋惜和无奈。 慕蓁熹闭了闭眼,“吴正珩,我感觉自己开心不起来,想要做的事情太难,该做的事情我又迷迷糊糊,实在蠢笨。” 吴正珩不忍看慕蓁熹低落的模样,他转身坐到圆桌旁,看到桌上备好的酒盅,自行打开。 慕蓁熹靠坐在长榻上,“我不喜欢弯弯绕绕,讨厌真心被辜负,吴正珩,你需要我做什么,希望我怎么改变,就请直白告诉我。” 果酒的香味在房内弥漫,吴正珩端着酒杯轻嗅,“可是因为月丛……” 还是因为那两个通房,让慕蓁熹心情低落? 慕蓁熹摇了摇头,“不是,症结在我。” “喜儿这条烂命,若无你,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你纵容我,听我讲些不着边际的话,容许我私下喊你大名,这些我都知道,我真心觉得是上辈子的福分才能遇见你,成为你的婢女。” “回思咎园的那日,你问我要不要走,那时我不清楚前路有多难,就算是现在受了磨难,我心还是没有多少长进。可既决定了,这条路我誓死也要和爷一同走下去,私心里要给爷最好的。” 吴正珩一口饮下果酒,橘子的清甜在口舌之中爆开,“给我最好的?” “便是开心呀!”慕蓁熹下了榻,在吴正珩旁边坐下。 “赤条条来人间一趟,又是两手空空离去,唯有这三万多个日与夜,是能够把握的,何不尽可能欢欣愉悦自己?” 吴正珩未语,给慕蓁熹斟满一杯果酒,主动要碰杯。 酒杯相撞,两相仰头饮尽,好一份恣意潇洒。 果酒是冰镇的,直到下午才拿出来,清香凌冽,沁人心脾,一口下去,慕蓁熹露出满足的笑容,“真是舒畅!” 轻笑中,吴正珩又给慕蓁熹斟满,“最好的……是开心?” “自然。就如此刻,和欢喜之人共饮果酒,相处自然,心无顾虑,岂不好?” 慕蓁熹放下了酒杯,“我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你想锻炼我,让我在月丛手中看清算计,成长历练。” 吴正珩自己饮了果酒,“知我者,喜儿也。” “可是我不喜欢啊……是,尚书府里的人并不是表明看起来的这样光明磊落,这里俨然就是一个生死搏斗的猎场,四处都是硝烟,便是你今后走出尚书府,入了朝堂,何处没有阴谋?我知,有人的地方就有阴影,但就因为大家都在算计,所以我们也要去搞阴谋诡计吗?就不能在自保的前提下,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为人处世吗?” “与其被暗箭重伤,我宁愿拿起长剑,站着与人殊死搏斗,如此死了,也是酣畅淋漓,毫无怨恨呀。” 吴正珩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面,“可是喜儿,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我知,所以我被利用,深感痛苦低落,我好怕疗愈不好自己。” 这一刻,吴正珩放弃了要将慕蓁熹培养成自己一把手的决定。 喜儿的纯真善良里,带着一丝倔强,让他无比羡慕,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一个满腔热血,满心满眼大好河山的纯白少年,后来,少年死了,如今活着的,是连他自己也不知会有多恶的吴正珩。 她说感谢有这样的主子,她可知,是他私心作祟,想要抓住占据这一抹失去的纯白。 吴正珩叹气,“今后不会了,我向你保证,再不会有考验试探。你所讲的每一句话,我尽量做到。” 慕蓁熹狐疑地看着他,“拉钩?” 带着牙印的手伸出来,小拇指在半空中给向吴正珩勾了勾,吴正珩不明所以,“何为拉钩?” “书信上的印章,是给收信人看的,我们之间的拉钩……” 慕蓁熹伸出另一只手,指引着吴正珩的小拇指和她的缠绕在一起,晃动五下,大拇指向上相碰,“喏,拉钩的印章,是要刻进心里的。” 两人缠绕的手指,在地上倒映出浅浅的心形,一闪即逝。 吴正珩会心一笑,“刻上了。” 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刻上了,不然,他也不会纵容一个丫鬟到这种地步。 “既如此,爷可答应我以一个请求?”慕蓁熹撑着下巴问。 “何事?” “本来下午就提着这盅橘子果酒去寻你的,但是你那会儿忙着花前月下,我可很自觉地没有打搅你,现下心结已解,可我还有一桩心愿要了却。” 吴正珩猛然被酒水呛住,所以说,喜儿下午当真找了去,还让他瞧见同两个通房在一起? 第三十四章桃花林下埋尸骨 心里的慌乱很快被慕蓁熹的反应压下去,为什么慕蓁熹毫不在意的样子? 吴正珩故作镇定,“你想要做什么?” 慕蓁熹想了想,“我想回家看看。” 回家? 她哪里有家可归? 在她进入思咎园,身上标明为吴正珩的人之后,她的归归宿便只有他。 慕蓁熹见吴正珩迟迟不开口,凑近了央求,“就三天,好不好?权当我散散心,整理整理思绪。” 吴正珩叹气点头,“这果子酒你酿了多少?” “还有一盅橘子酒,一盅山楂酒,另冻了七八个冻梨,全部上交,如何?” 慕蓁熹的语气如数家珍,将这些果子酒看得贵重,吴正珩笑着应允,“成交。” “多谢爷!” 美人一笑博君命,应是如此了,便是心中不乐意慕蓁熹离府,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拒绝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 罢罢罢,待她回所谓的家看过,便会知晓,这世上,唯他与她亲近了。 主仆二人在房中饮酒畅谈,门外装作不经意路过的丫鬟来来回回了好几趟。 正厅里的饭菜已经变冷,月丛吩咐下去,“两位小主也瞧见了,公子在喜儿姑娘房中呢,二位今夜还是早早就寝吧。” 这才是两位通房来思咎园的第一夜,吴正珩放着美娇娘不陪,反而在一个没名没份的丫鬟房中,孰轻孰重,可见分晓。 月丛自是经历过这样被打击的场面,她习惯了,现下倒轮着两位新人了。 身为老夫人身边的大红人,玄英自然是被追捧惯了的,若不是因丫鬟身,她的才华相貌,哪一样配不上高门子弟? 眼看着芳华不留人,特意向老夫人讨了自主权,将府中的公子各个筛选,这才选中了五公子吴正珩。一是因五公子洁身自好,院内暂无一内应;二来,自是因为少年好颜色,才华冠绝,京中何人不知他少年佛子的称号? 至于五公子在府内的境遇,只要熬过这几年,待五公子立业,离了这处牢笼,岂不是大把的好日子? 只是没想到,她并没有放在眼中的喜儿,却还真是强劲的对手。 玄英冷笑着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回屋,她且等着,毕竟来日方长,人心易变,总有一日能叫她抓住机会…… 另一名通房元英倒是没受影响,“月丛姑娘,那这饭菜……可还能食?” 月丛点点头,“自然。小主要用,容奴撤下加热了再端来。” “不用这么麻烦,说也不怕你笑话,我家中贫寒,虽父为一秀才,每餐少见荤腥,这道黄金鸡,可还未曾食过呢!” 元英自行动筷,一人在桌上斯文进餐,月丛立在身后,心想这丫头又不知能在府中多久。 第二日,慕蓁熹起了大早。 喜儿的这具身体似乎没怎么饮过酒,三两杯果酒下肚倒头就呼呼大睡,若不是心中念着今日可出府,这会儿可还醒不过来。 朝露沾染上衣摆,脚步轻挪,慕蓁熹在屋檐下推演太极。 院门口,吴正珩在月丛面前停顿后,径直走了过来。 鼓鼓囊囊的荷包袋子送到眼前,慕蓁熹停下动作,“这是?” “在外总归要用银两的。” 慕蓁熹接过荷包,垫了垫,沉甸甸的,“哇,爷可真是阔绰,我这就去给你搬果酒。” 几坛果酒全入了吴正珩的书房,由月丛送慕蓁熹到总管处走流程出府。 从总管处出来,两人一路静默,月丛到底忍不住,“整整三日休假,还给银两,喜儿姑娘最是好命,让公子一再为你破例。” 闻言,慕蓁熹特意又拿出钱袋子炫耀,“是呢,月丛姑娘在思咎园这么久,应该是没有过呢!” 月丛被气得不轻,眼睛都瞪大了,控制住情绪,“既出了牢笼,何不争取广阔天地,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动听,若是没有闹翻之前,慕蓁熹可不得点点头,拍手叫好。 遑论她真心不喜尚书府,便是要走,她也得和吴正珩一起走,也得完成了心愿才走。 尚书府侧门处,慕蓁熹停下,“若是我真的跑了,一无身份,二来沦落成尚书府逃奴,可不得杀头?到时爷都保不了我。月丛姑娘,你可知……” 慕蓁熹凑近了,低语,“真真是丑陋之极啊你!” “你!”月丛动怒。 慕蓁熹立刻站远,向月丛行安礼,“多谢月丛姑娘相送,喜儿这就离去了,劳你在府中多多忧心操办杂事。” 门前的守卫看过总管的提名便放行,慕蓁熹终于从侧门出了尚书府。 侧门是在一长巷内,往外走出,便是热闹非凡的官道长街,两边茶楼店铺林立,车马穿行间,各色服装的人流涌动,不乏有带着幕篱的女子缓步慢行。 如此看来,这个朝代至少是繁荣稳定的,对女子的束缚并没有到足不出户的地步。 慕蓁熹曾无数次幻想到外面来逛逛,享受古代的玩乐,真正出来了,却是带着沉重的心思。 她去到茶铺打听,“店家可知,坝下牛该往哪个方向去?” 街边凉茶铺子并没多少人,店家围着炉子扇风,闻言倒是抬头瞧慕蓁熹,“女娃娃去这地儿作甚?这村子早改名了,现叫人间逢。” “寻人。” 店家嘶了一声,“你不是盛京人吧?” 难道坝下牛还有什么事端? 慕蓁熹遮掩性地笑笑,“可是难行,雇车能否?” 店家停了扇,“你若是寻坝下牛,便不用去了,在坝下牛的人,早几年前都死了。若是人间逢嘛,自此一路往西去,三里桃林便相逢,但问故人何所在,桃花林下埋尸骨。” 慕蓁熹有心多问,店家却不欲多讲,招呼客人前还劝了一句,“阴气之地,女娃娃莫要去了,心中挂念人就在,多此一行徒伤悲。” “多谢您。”慕蓁熹留下几枚铜钱,自行往西去。 不知行了多久,日头升到最高又下落,路上不确定方向,多次询问路人,一听坝下牛,人皆面露异色,好在没有走偏路。 买了纸钱,提着白面馒头,再往前走上一两里路,果然瞧见一大片桃林,慕蓁熹露出笑容,“香椋,喜儿代你回家了。” 第三十五章桃花雨是冬日之外的飞雪 早春二月末,弯弯曲曲的桃树枝上绽放出粉白的桃花,一抹清风拂过,带动发带飘扬,疏疏花瓣迎风落向人间,手掌向上,接住唯一的一片。 犹记得,果子的清香和酒水沉香交织的房间里,有人酡红了两颊,抱着酒坛子,“待到三月,万物复生,花草盛放,大片大片的田野里水牛哞哞地叫,水涧之间的一座座木屋里女子在织布,小孩提着饭笼趟过脚背的水,踩过柔软的青草给田间劳作的人送饭……” 那时,慕蓁熹靠坐她身旁,“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家,坝下牛。” “若是有机会,真想和你一同去看看。” “若是有机会……”清酒浸湿了衣襟,剩下的话语全然被汹涌酒水吞没。 扬手,白灿灿的纸币撒向桃林,慕蓁熹走一步,和冯香椋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脑海中回想。 “好呀,你来我家,我阿爹最是热情好客了,他做得一手好菜,我的厨艺还不及他十之一二,阿娘织布一绝,她的布匹在京中的店铺售卖,供不应求呢!还有我调皮的妹妹,和你一样,最爱闯祸,总是受伤,却最怕喝药……” 如约而至,伊人不在,恍然一场大梦,醒来只身在桃林,一切皆空。 桃林尽头,慕蓁熹顿住了。 举目皆是归人冢,枯木板上歪歪斜斜刻着归人名字,慕蓁熹一一拨开上面的桃花瓣,轻声,“轻扰,勿怪。” 行至最后一排,慕蓁熹看到了当日的老大夫。 “是你……” “你……还活着?” 老大夫撑着木棍起身,慕蓁熹连忙上前扶住老人家,“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儿?香椋的家人呢?坝下牛呢?” 最后一处坟包里,埋葬着冯香椋,旁边另有一个土丘,新的桃花木上印刻“喜儿之墓”。 老人家身子颤颤巍巍的,哽咽着解释,“我以为你会像那些人一样,再也不能从那地牢中出来,到底,是我们牵连了你……” “香椋那丫头在我面前哭,连累你受伤,被吴尚书盯上,她整宿整宿睡不着,明知已经打草惊蛇,她怎么也等不下去,要为这一整片桃林的亡魂报仇,终究,一场空啊……” 慕蓁熹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那丫头真心拿你当妹妹,和你认识的这些日子里,难得不是满嘴报仇雪恨,会笑会闹,还说梦到了小妹妹,要带你回坝下牛做糕点吃……” 慕蓁熹跪在冯香椋的坟前,重重地叩首,那些欢声笑语中,她背负了多少沉重? 老人家仰头止住泪水,“吴尚书派人将香椋的尸体喂了野狗,仅剩的残肢,是府中四公子冒死冲进撕咬的野狗群中夺下来的。本来我老爷子也无活路,夜里,大夫人和吴尚书争吵,我便被放了出来,带着香椋回了她心心念念的家。” 慕蓁熹无法想象香椋的尸体被野狗撕咬该怎样骇人心痛,那样美好的冯香椋,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这处桃林里的无数亡魂,又如何安眠? 她抱着冯香椋的墓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尚书为什么这么做,他凭什么!” 老大夫似乎苍老了数十岁,混沌的目光中满是悲哀和认命,“无用的……有权有势就是能压你,认命吧!这一整个村子,无一人不是死在吴尚书手中,我老了,看不到吴尚书遭报应的那一天,喜儿,你还能,到那时,怎么也得烧纸信来报喜。” 可为什么要这么不公?欠下这么多血债,那人却还能美酒佳肴相伴,享尽人间清福? 慕蓁熹晃晃悠悠站起身,“我慕蓁熹发誓,定要吴尚书血债血还,给香椋,给这里每一个人一个交代。” “别做傻事孩子……”老大夫哀声相劝,“这本就与你无关,牵连了你是我们的罪过。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家中又只剩你一人,好好过日子才是,你还年少,不知血海深仇的苦,难熬啊……” 愤恨和心痛在心间盘旋,冯香椋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就如此心痛,她所讲的阿爹阿娘小妹,何故该死,还有这满村子的人…… 桃林桃林,原来这漫天的桃花雨是冬日之外的飞雪,要到何时才能沉冤昭雪,到了那日,能融化这一桃林的雪花吗? 老大夫本就不是坝下牛的人,不过是因目睹了一场人间炼狱,救下一心报仇的冯香椋,跟着一起铤而走险,如今旧人不再,有心报仇能力不够,亦不知还能在人间抱憾蹉跎几日。 慕蓁熹拿出钱袋子,“这些银两,你拿着找个落脚处。” 老人家摇摇头,撑着木棍要走,“本就是送最后一程,过了头七又想守百日,好在盼来了你,我这心里愧疚也能少一分。” “你要去哪儿?” “自有归处,莫担心。倒是你,陪陪她吧。” 蹒跚着脚步,老人家往桃林外走,慕蓁熹于心不忍,追过去,把钱袋子一下子塞进他手中,“拿着吧,香椋定也是把你当亲人的,她在天上看你过得不好,肯定会哭鼻子的。” 老人家又红了眼眶,“你也发现了,她呀,是个哭包,面对亲近之人,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骗我说酒水沾湿了衣襟时,眼泪就像那清泉水源源不断,铁血心肠的人看了也会心软。” 老人家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桃林,确定身后无人才大喘着气息靠在石块上歇息。 他体力不支,竟是连再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真是不中用,死在这处,被喜儿瞧见了,可不又多了一桩麻烦事。” 可也再没有力气折腾了,心中期盼着不要被喜儿发现。 再次清醒过来,面前恍惚有人影在冲他讲话,他艰难扯出钱袋子,“帮帮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儿……” “老大夫……” 清水入喉,老人家这才看清些面前的人,“大公子……” “是我,你还能撑住吗,我带你去医馆。”吴正洹试图扶起他。 老人家摇摇头,“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没几日了。只是不愿让那丫头伤心,留个念想,公子莫要提起我,待他走了,便将我安葬于此,多谢多谢……” 钱袋子拿在手中,下一瞬老人家就已经没了力气,钱袋滑落在吴正洹的衣襟之上。 第三十六章黄金难抵真性情 一人一毛驴走近,吴正洹没有回头,捏着钱袋子隐忍发问,“夫子,我真的错了吗?” “厨娘的身份信息全是假的,在府中报备的住址与这里南辕北辙,苦苦寻来,竟得知父亲才是罪魁祸首……要我怎么相信,手把手教我习字,要我做忠义正直之士的父亲,反而是欺压百姓、滥杀无辜之徒?” 吴正洹探手将老人家的眼睛完全合上,站起的时候,身体晃动不已,“夫子且再等我一等,我去探探厨娘的亲人。” 桃花林中清风不断,瓣瓣粉白染上发丝衣带,卷宗之上寥寥数语记载,坝下牛曾是盛京周边最富饶的村庄,然则“一夜之间人俱灭,三里村落化桃林”,至于原由,只字未提。 想到厨娘拼死刺杀,反被扇柄穿刺心房,吴正洹的呼吸都轻了几分。 那柄沾染黑血的绿色扇柄,他幼年时,有一段时间常见父亲爱不释手地把玩,那是母亲耗费一月时间制作出来,送给父亲的防身利器,后来不知所踪,不想再次见到,竟是一村人性命的祸端…… 穿行坟墓之间,吴正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公正与私情像是两把烈火,快要将他的心、他的身也焚烧成灰烬。 尽头,吴正洹看见一人躺在新坟侧边,淋落了一身桃花雨。 男儿膝下有黄金,黄金难抵真性情,掀袍,跪地,一气呵成,“姑娘,罪人吴正洹代父拜见,恳请恕罪。” 桃花簌簌落下,慕蓁熹站起身,露宿荒野让她的声音沙哑,“大公子……” 听声,抬头,吴正洹面露惊讶,“喜儿?” 她不该在尚书府陪着五弟吗?怎会知道厨娘真正的来历,还有这面前的两座新坟,一刻“冯香椋”,一刻“喜儿”。 “你怎会在此?” “你怎有脸来?” 两人同时开口,一静默,一嗤笑,慕蓁熹强忍住泪水,“别告诉我,是吴尚书要你来善后,如何,是要杀人灭口吗?来呀,人面兽心的孬种!” 粗鄙骂语,不堪入耳,吴正洹仍跪着给冯香椋叩头,久久才起身。 慕蓁熹满是嘲讽,“做样子给谁看?” “喜儿姑娘训的对,父之过,子来承,吴氏一族身上的血债定会偿还。” “你能弑父?” 吴正洹的身子猛烈抖动,弑父这两个字,他万万不曾想过,可是血海深仇如何平? 跪地之人满嘴认罪,一脸愧疚,最根本的昭雪法子心中门清,却怎么也不敢提。 慕蓁熹认清这点,心沉寂下来,“大公子请回吧,你不配来这儿。” 吴正洹站起来,目光复杂,“你要成为第二个冯香椋?” “若要揭发我,你便去吧,我跟你不一样,胆小鬼,我才不怕,我等着吴尚书付出代价的那一天。” 吴正洹转身出桃林,两步之外,还是停下了。 他无法忍受喜儿对他的偏见和鄙夷,“于我而言,他是良师益友,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是我的慈父。” 慕蓁熹讥诮,“只因为吴尚书有功勋,随意打杀吴正珩,不算什么!毁掉整个坝下牛村,自然可以被原谅!千刀万剐香椋,将尸体扔去喂野狗,他吴越甲,一点错都没有!满口仁义的大公子,是不是?” “不……”像是丢盔弃甲的逃兵,吴正洹凌乱了步伐慌张出桃园。 吴正洹低语,“错了,夫子,我错了……” 驴蹄躁动,吴正洹看向桃林,“夫子,那位老大夫的尸体……” “放心,桃林深处得自然,也算是有了好归处,无人扰清梦。” 用力捏紧掌中的钱袋子,丝丝鲜血透进荷包袋面,吴正洹却不觉疼痛,“走吧,夫子。” 慕蓁熹又守了冯香椋一整日,染上厚重的鼻音,“我得回去战斗了,你放心,每年我都会来瞧你的,若是哪日尸首分离,便是化作一缕清风我也会回你身边的这个小窝。” 顿了顿,“也不知老大夫现下如何,希望他一切都好。” 她确实不知,老大夫已经长眠在脚下这片桃林的一处角落,阵阵清风之中多是诚挚的祝福。 慕蓁熹一路往回走,途经第一次问路的那家茶铺,她走了进去,却发现店主变成了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孩。 小姑娘语气很冲,也不招呼人,“今日无茶,只有素面,不爱吃就走!” 三日里慕蓁熹只吃了馒头,这会儿确实饿了,“那就来碗素面。” “嘿,还真来找茬呀!” 小姑娘撸起袖子冲到慕蓁熹面前,“谁人不知我做的面难以下咽,你偏偏……咦,瞧着面生啊。” 莫名其妙被吼,慕蓁熹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襟,“所以,没有吃食?” 咕叽一声,慕蓁熹的肚子发出抗议。 小姑娘狐疑地盯着慕蓁熹,面生没见过,衣服料子看着还行,就是一股子味道,湿润润的,还有这咕咕叫的肚子……得,把人看得脸红了。 慕蓁熹起身要走,“不打扰了。” “站住!”小姑娘拉住慕蓁熹,力气挺大,将人按在板凳上。 像是大姐大一般,“瞧你这样就是没有银两的,我给你做碗面,不要钱。” 慕蓁熹揉揉被抓疼的胳膊,寻思这姑娘难道天生神力,胳膊指定被她抓红了,不过倒是个心善的,“多谢你。” 小姑娘开炉灶,扬声,“叫我挚儿便是,你头一次来京吧,吃了面快些寻亲人去,最近有宵禁,入了夜不让出门的。” 面很快就好了,端上桌,慕蓁熹露出难色,挚儿浓眉一横,“喂,你还嫌弃?能饱腹就不错了!” 慕蓁熹认命地在挚儿的注视下,从带着黑色锅灰的面汤中,挑出一筷子显浅灰色的面条。 挚儿催促,“快吃!” 入喉,慕蓁熹的脸顿时变成菜色…… 第三十七章白与绿相撞 若不是吃了那么多时日的地牢馊饭,慕蓁熹铁定要吐了出来,原来佳肴美味起来难以言喻,若是糟糕起来,那可真是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挚儿蛮横地板起脸,“不准吐!” 慕蓁熹咽了下去,“你家的盐不要钱啊,还有这汤水,一股子焦糊的味道……” “有那么难吃吗?”挚儿从木桌上重新了抽了一双竹筷,夹起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喏,这不是挺好……” 咀嚼了两下,在慕蓁熹的注视中,挚儿实在忍不住吐进了碗中,“呸,真难吃!” 慕蓁熹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笑!都怪我阿爹阿娘成日追捧,不管我做什么菜都说好吃,他们吃得可香了!今日阿爹阿娘不在,我打翻了茶缸,只能改卖面,可你们所有人都说不好吃……” “你不服气,觉得别人说的不对?” 挚儿端起汤面倒进泔水桶中,“就是因为你们说的都对,我才更生气,为什么呀,我做饭就这么难以下咽吗?等冬天了没人喝凉茶,还怎么开面馆赚钱啊,呜……我们就要被饿死了!” 慕蓁熹走到厨房灶台边,肚子饿得一直叫,“冬日也有暖茶可以卖的,我能自己煮面吗?” “可是阿爹阿娘年纪大了,不能让他们一直风餐露宿,整日出摊,我身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可不得撑起这间铺子?” 见挚儿并不阻拦,慕蓁熹烧水洗锅,另择了新鲜蔬菜淘洗,挚儿蹲在她身边,“你会做饭?” “饿不死的那种。” 挚儿撇撇嘴,“行吧,肯定比我做的好吃,多下一碗,我今日忙了一天,滴水未沾不说,一分钱也没赚到!” 有客来了,在摊位前坐下,高呼,“挚儿,上茶!” “无茶,坐着歇息可,其他免谈!”挚儿探头回话。 “有生意你还不做啊,我可瞧见你锅炉冒着热烟呢,甭管有啥,端上来就是!” 挚儿看向慕蓁熹,“你可听见了,再多下一碗。” 慕蓁熹自然地又多拿出一个大碗清洗。 铁锅里清水煮开,冒着白茫茫的蒸汽,拉好的长面切成适宜的长度,下锅,少许盐巴,青菜稍烫,起锅,面成! 只见素面如纯白的丝绸一样润滑,干净透彻的汤水之上泛着两小滴芝麻香油,那翠绿翠绿的青菜叶漂浮其间,白与绿相撞,清爽又诱人。 挚儿高兴地用肩膀撞慕蓁熹,“不错呀!” 她端起一碗给客人送去,客人抄起筷子,也不嫌被烫得支支吾吾,冲挚儿叫好,“这面吃得真是爽利,竟是比那猪杂面还要开胃,怪不得你阿爹阿娘整日夸你做饭好吃呢,挚儿,再上一碗!” 挚儿狐疑地问,“真那么好吃?” 客人端起大碗,咕嘟咕嘟喝下面汤,“这汤也好,香中带着一丝甜,快去啊,再来一碗,不会赊账的!” 挚儿轻哼着去问慕蓁熹,“他还要一碗,我把自己这碗端出去给他。” “不了,锅中水是开的,容我再重新下一碗,要不了多长时间,但是味道会更加爽滑。” 慕蓁熹丢下碗筷,又下了一碗面,挚儿给人端出去,有客被招揽进来,听人夸挚儿做的面好吃,挚儿红了脸,“不是我做的。” “可是请了厨娘?” “嘿,你个老头,眼睛往哪儿看呢!”挚儿用身体凶巴巴地挡住一人打探的目光,“只管吃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找打呀!” “真凶,真凶,怪不得挚儿没人敢娶!” 挚儿正要转身,听到这人的话,抓起一根筷子使力扔过去,“小心我给你放泻药!” 这人明显是熟客,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顺势就往下顺话,“可不敢呢,挚儿快些给上碗面吧!” 挚儿面对这些熟悉的客人可嚣张了,一进来,瞧见在灶台忙活的慕蓁熹气焰顿时下去了,毕竟平白无故让人帮忙干活,她自知理亏,自然地帮忙择洗青菜,“你叫什么?” “喜……”慕蓁熹一愣。 什么时候开始,她都忘了自己的姓名了,一朝穿越身为奴,本心忘却何为人? 慕蓁熹看向挚儿,在这个朝代,第一次郑重地、有尊严地介绍自己,“我叫慕蓁熹,只慕熹光叶蓁蓁。” 挚儿轻念慕蓁熹的名字,似乎在脑海中将这三个字都写了一遍,“慕蓁熹,可真是好名字!” “谢谢夸奖,是我……阿娘起的名字。” 挚儿显然不关心这个,“你跟谁学的?” “什么?”慕蓁熹没有反应过来。 “做饭啊!你家在哪儿,哦,不对,你是新来的,住处离这里有几条街?我向你学做饭可行?” 慕蓁熹连忙拒绝,“这可不行,我就自己瞎捣鼓,哪能教别人呢?” “怎么就不行,你哪儿不好?”挚儿一脸的不赞同,风风火火的性子实在让慕蓁熹招架不住,还好又有客人,挚儿只能扔下手中的青菜出去了。 阴差阳错做厨娘,一番忙碌到了暮色降临,挚儿的爹娘也回来了,店家见到慕蓁熹,“是你。” 店家显然还记得慕蓁熹,毕竟少有人提起坝下牛。他装了满满一袋子的银两,准备给慕蓁熹,显然误会慕蓁熹是失了亲人的孤女。 慕蓁熹感念店家心善,趁他们不注意悄声离开。 踩着最后一抹余晖,慕蓁熹在尚书府侧门等人,很快,竟是吴正珩亲自来了。 总管放行,“喜儿姑娘走好。” 慕蓁熹点点头,走向吴正珩,小声抱怨,“你怎么亲自来了?又要被围观一路了。” 吴正珩轻笑,“你作甚去了,一身灰。” “遇到了一个火爆辣椒,挺有趣。” 语气轻松,和吴正珩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放缓了步伐,“我以为你第一日就会回来。” 喜儿的家人在他拜托大哥吴正洹帮忙调查的时候,喜儿唯一的阿爹已经缠绵床榻两月之久,年初逝世,他对此自然毫无作为,甚至是乐见其成的,心里的阴暗不敢流露,却又在暗中希望喜儿早日能察觉,能明白—— 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依仗就只有他吴正珩了! 第三十八章还风十里情思 可她迟迟未归,心里的期待逐渐转变为恐慌。 若是喜儿真的跑了,他该怎么办?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却久久占据他的心神,连皇上的诏书颁发下来,正式任命他为大皇子陪读,明日起日日进宫上学堂,这样的大喜事也不能让他心神凝聚。 一整个下午,他在梧桐树下转了又转,接连好几次撞到玄英,神情冰冷,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生人勿近、心情极差的气息,拒人于无形之中。 等到金乌西坠,不见归人,吴正珩眼角泛红,无一人不是避着他走的。 心里有一个恶毒的声音无限扩散:吴正珩,她跑了,她将你哄得团团转,一个人离了这噩梦般的尚书府,她背弃了你! 砰—— 拳头砸在梧桐树上,吴正珩抬脚出了思咎园。 万幸,他见到了慕蓁熹,心中却自私地决定,今后再也不要让喜儿离开他的掌控,那些自由信任之类的言论,全都见鬼去吧! 他试探着询问慕蓁熹的行程,“家中可好,足足待了三天?” 慕蓁熹摇头,“我没有回去。” 失控感再次袭来,心中的缺口开始无限放大,吴正珩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去了何处?” 在人间逢桃林之中,老大夫说他曾经去喜儿的家寻她,没想到她家中竟无一人,就连住宅也早就卖了出去,而她唯一的亲人在年初就离世了。 慕蓁熹停下脚步,终于说出了那句吴正珩期待已久的话,“在这世间,我并无亲人和归处了。所思所念,皆在不可到达的时空,而今也只有珍惜眼前人,顺心过好每一天,就是对自己,对远方亲爱的人,最好的交代。” 那么长的一句话,吴正珩只抓住了一个重点,“远方亲爱的人,是谁?” 慕蓁熹露出灿烂温和的笑容,“秘密。” 她抬脚继续往思咎园中走,完全没有看到身后吴正珩又疑惑又阴郁的神情,“说起这个,倒还有一趁火打劫之人,得好好收拾,不然旁人都要以为我喜儿是软柿子!” 两人一同进入思咎园,玄英为正,元英在左,月丛落后一步在右,众人在正厅等候吴正珩归来,共同用膳。 安礼结束,月丛看向慕蓁熹,“喜儿姑娘休假归来,可要侍奉公子一同用膳?” 喜儿为奴,自该和她月丛一样,站在公子和小主的身后布菜伺候。 慕蓁熹倒是没有听出月丛的弦外音,吴正珩先发话了,“这等琐事,不劳喜儿。都撤下吧,在各屋用膳。” 玄英和月丛的脸色都不好看,五公子这话一出,以后思咎园中当真无人敢吩咐慕蓁熹做事了! 元英却是露出笑容,觉得在房中独自用膳自在一些。 慕蓁熹嗅到身上的汗味,皱眉,得回房洗漱,于是叫住月丛,“月丛姑娘,劳你帮我走一趟,问下总管年中是何人称是我的家人,冒领了我的月钱,还望总管从中调查,主持公道。” 月丛咬紧牙龈,瞧,慕蓁熹明目张胆地指派她做事了! 不止众人在场,公子也在慕蓁熹身旁看着她,等她回话,心里憋屈得发疼,面上还要摆出温和笑容,“奴这就去一趟。” 慕蓁熹点点头,往自己房中去,吴正珩亦步亦趋地跟着,“你何时知的,还是你回家了?” 房门口,慕蓁熹站在门槛内,堵住门,“我的爷,难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之前你去蛇山,回来后也没对我这样问东问西的。” 自然是因为府中有眼线,吴正珩对慕蓁熹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无所不知,而此次短短的三日分别,吴正珩一无所知,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一般,他几乎是贪婪又霸道地想要知道慕蓁熹的一切。 他站在门槛外,作势要进来长叹,“自然是担心你。” 慕蓁熹动也不动一下,“吴正珩!我要洗漱!呆子!” “这又何妨……”他反应过来,神色僵凝,“不打扰你了。” 他一转身,门就被慕蓁熹关上了,还能听到慕蓁熹的小声嘀咕。他站在屋檐下,思绪稳定下来,这才意识到因慕蓁熹晚归,他差点发疯,整个人都降智了。 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慕蓁熹究竟能左右他多少,是否该有意收敛,还是放纵自己,相信慕蓁熹值得他如此沉迷下去? 长廊上丫鬟路过,见五公子又在发呆,急忙躲避,“喜儿姑娘回来了,公子怎么还心情不好……” 风吹起少年三千青丝,少年还风十里情思,爱在初时犹疑彷徨,最是难熬,最是唯美,最是纯真。 万千浮华终究抵不过,一人打开房门,另一人就在门前,相视即是心中愉悦。 水珠子顺着发丝落在地上,慕蓁熹只看了吴正珩一眼,就敞着门进去了,吴正珩抬脚跟上。 慕蓁熹坐在长榻擦拭湿发,吴正珩静坐不语,就这么看着。待到湿发半干,慕蓁熹放下干巾,“作甚?” “我被升为大皇子伴读,今后要去皇宫书院里读文。” “不错呀,起码不用日日在府中,等着被尚书大人和平夫人发难磋磨!” 可是,慕蓁熹确实在人间逢桃花林中,遇到了吴正洹,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慕蓁熹沉默着。 房门敲响,月丛站在门口,“喜儿姑娘,总管亲自来了,还带了代领月钱的婆子。” 吴正珩站起身,“去看看。” “公子……”月丛心中一惊,没想到五公子在喜儿房中,还好她没有过激的话语。 慕蓁熹随意将发挽起,跟着往前院正厅去。 正厅里,总管向吴正珩行礼,“五公子,喜儿姑娘的月钱,近几个月都是由同村的王婆子代领。因是同村人,当初喜儿进府,也是王婆子牵的线,奴才未曾多想便让领了去,不想其中有错,奴着人将王婆子一并带来了,王婆子,回话!” 总管身边一直畏畏缩缩的婆子,扑通一声跪地,“五公子饶命!” 慕蓁熹上前一瞧,原来是故人! 第三十九章莫非你有顽疾 记得在荒院之时,就是这个八字胡婆子拿石块砸她脑袋。平夫人身边的明台带人去荒院那次,也是这个八字胡婆子趁她跪在地上,暗中踩她的手指! 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她王婆子跪倒在慕蓁熹和吴正珩面前痛哭了! 慕蓁熹在王婆子面前站定,“你就是王婆子啊!” 王婆子拽住慕蓁熹的裙摆,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喜儿,我知道你打小就心善,你那个后娘整日里对你打骂,若不是我牵线让你进到府内做杂役丫鬟,你在那个家里早就死了!看着往日的情分上,你就放过我,我一时财迷心窍,这才冒领你月钱的。” 慕蓁熹追问,“就只有年后的月钱吗,王婆子,你做的那些事儿现在还不认吗?” 吴正珩帮慕蓁熹撑腰,“总管,满嘴谎言,欺上瞒下,为人不忠不诚,对主子蛮横无理,该怎么处罚?” 府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五公子如今贵为大皇子伴读,常伴皇子身侧,今后的前途自是无量。 少年厚积薄发,堪堪迎来出头之日,想要巴结讨好的大有人在。要是放在往日,尚书府内大事小事一箩筐,哪里还能让总管为了喜儿这样一个小小丫鬟的事儿亲自跑一趟? 王婆子一听更慌了,心知今晚不能善了,她紧紧抱住慕蓁熹的小腿,“喜儿,喜儿,帮帮我!我发誓,就只有年后这几个月的月钱,我并没有贪多,钱……钱都用光了,哪里还拿得出来!” 慕蓁熹想要挣开,“你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怎不曾想饶人一命?” “不是,是明台姑娘吩咐的,若是五公子走不出那处院子,便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众丫鬟都低下头颅,生怕这等大不敬的话殃及池鱼。 王婆子还在苦苦哀求,“你阿爹冬日喝酒一头栽进冰湖之中,被人捞上来已是丢了半条命,卧病在床不起,我代领钱本也是为了帮你们,后来瞧见有人在村里问起你家的情况,我心想肯定是平夫人派人来杀人灭口,这钱你定是用不上了,我才敢占为己有……” 吴正珩一脚踹过来,将王婆子踢倒在地,带动的慕蓁熹差点站不稳,还好吴正珩扶住了她,他厉声厉色,“满嘴胡言,总管,让人拔了她的舌头,带下去!” 王婆子口无遮拦,每一句话都能让在场的人成为知情者掉脑袋,总管听的心惊肉跳,又被五公子这狠辣的模样骇住,身上出了冷汗,五公子的高喝声,让他一个激灵,“是!捂住王婆的嘴,拖下去!” “不要,公子饶命,喜儿救救我,喜儿……”王婆被两边的侍从捂住嘴,用蛮力拖了下去。 慕蓁熹丝毫不同情王婆,她见过王婆子恶毒的嘴脸,知晓这人踩低捧高,银两要不回就算了,只是拔去舌头,脸颊印字,实在残忍。 她本以为是自己在害怕,却发觉是吴正珩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在微微发抖,总管请示她这样处决可还满意,她点头,“今晚有劳您了。” 总管回礼,“是奴办事不利,惹出祸端,万幸五公子和喜儿姑娘大度,不追究奴的过错,是多谢五公子。” 冒领月钱一事,真计较起来,总管确实要负一部分责任,可他将身份放得低,主动归错,怎么也让人怪不起来。 一场处决就此散,月丛出面送总管出思咎园,玄英想要和吴正珩搭话,吴正珩拉着慕蓁熹就往书房进,回来的月丛正巧瞧上这一幕,冲玄英、元英感慨,“公子一心在喜儿姑娘身上,想必用不了几日,喜儿姑娘也要和二位一样,得称呼一声小主了。” 玄英冷哼,“她敢!一个粗野丫头,她也配?” 元英面色发冷,不发一言,论起来,她也算是粗野丫头了,玄英倒是能耐,一石二鸟。 月丛慢悠悠地给两位小主福身,“配不配还得是公子说的算,夜晚了,奴先告退。” 玄英不服气,“等着,我明日就去请见老夫人!” 月丛轻笑离开,元英仍旧一声不吭,行了礼就快步离开,似乎身后的玄英是洪水猛兽一般。 书房里,慕蓁熹碰到酒罐子,差点摔跤,还好吴正珩拉着她。 摸着黑,吴正珩点亮了烛火,光亮一点点扩散,将整个书房照亮。 慕蓁熹捡起地上的酒盅,“酗酒?”吴正珩不置一言,自行收拾案面上的纸笔。 原来拉她来书房,是做田螺姑娘打扫卫生来的! 慕蓁熹挽起袖子,将所有空了的酒盅搬到外间屋檐下,明日丫鬟看到了自会清理。 将窗户打开,夜风吹拂进来,又要了清水,在微凉夜风中清洗茶具,“吴正珩,你刚刚是生气了吗?” 没有回应。 案面很快就收拾干净,吴正珩不知从哪儿掏出慕蓁熹上缴的冻梨,在慕蓁熹对面咔哧咔哧吃得脆响。 慕蓁熹心想,真像一只与世无争的小仓鼠,她被自己逗笑,“果然人不可貌相,你刚刚那一脚,可吓人了!” 吴正珩稍微放慢了咬梨的动作,他倒真不是因为王婆子提到平夫人要他死而愤怒,王婆子竟然瞧见了派去打听慕蓁熹的人,他心中恐惧慕蓁熹会知道他调查她这件事,这才狠辣制止王婆说话。 他不愿让慕蓁熹觉得他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更深的原因,恐怕只有他心中的邪恶深知。 茶具清洗干净,放在桌面上风干,慕蓁熹又挂念起吴正珩颤抖的手,视线落在他那纤长的玉骨手上。 被直白地盯着看,吴正珩自然察觉了,他狐疑地看自己的手,干净,没沾染上污渍,“明日要早起,同我一起去书院,可知?” 慕蓁熹点点头,心思明显不在这个上面,“吴正珩,莫非你有顽疾?” 第四十章五公子厌食 吴正珩拿着梨子的手应景地抖动一下,慕蓁熹指着他的手,“瞧,若有疾,尽早医,不然难受的是自己,得不偿失。” 吴正珩额头上的青筋鼓动,依旧是那个能气人的喜儿啊。 忍了忍,“我无病,这是偶然罢了。” 慕蓁熹放心了,“难道是低血糖?” “低血糖是什么?” 慕蓁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你就坦白吧,今天是不是没有用膳?” 何止是今天没有好好用膳,他从来就没有按时用膳过,反倒是在荒院里的那段时光,和慕蓁熹在一起一日两餐,十分稳定。 慕蓁熹早就摸出吴正珩的性子了,只要他错开视线不看她,或者明明听到了她的问话,但是不理她,自然地做自己的事情,那就是他心虚不想回答了。 她拿走他手中的冻梨,“爱惜您自己可以吗,身体是革命最大的本钱!” 吴正珩还在回味慕蓁熹的话,只听见慕蓁熹在书房门口吩咐丫鬟,“热一份晚膳来给公子,要好消化的,荤食就不用了。” 丫鬟领命去了,慕蓁熹回书房来,“你记得好好用膳啊,我要回去睡觉了。” 吴正珩的语气中透露着不高兴,“不吃。” 慕蓁熹走过来,“为什么?比我在地牢中的馊饭还难吃?” “单纯就是不想吃。” 慕蓁熹扯着他的袖子,让他站起来,“原来你还是厌食少年呢。” 暖色烛光中,少年被拉着站在窗下,任由面前的女子摆弄他的身体,窗外圆月凑近了想要瞧瞧他们会做什么,晚风好奇地吹拂进室内,扬起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你要做什么?”吴正珩虽是这么问,身体却着实听话,慕蓁熹抬他的手,他就抬手,示意他转圈,他就转圈。 他听到慕蓁熹略带惋惜的声音,“吴正珩,你再不好好吃饭长身体,你的个头……” 慕蓁熹踮起脚尖,比了比她到少年喉结处的高度,“怕会被我赶上的。” 又捏了捏他的手臂,“瞧你,跟瘦猴一样,身无二两肉,就这还不好好吃饭?” 竟是……被嫌弃了? 吴正珩震惊地看着慕蓁熹,哪有丫鬟反倒这么直白地来挑主子的不好?可是看着这一双笑意潋滟的水眸,吴正珩冷哼一声,对她的奚落不做反应。 书房外,丫鬟不能进书房,便在门口叫慕蓁熹,“喜儿姑娘,晚膳好了。” “来了。”慕蓁熹把食盘端进来,“好了,我的爷,快点补充营养吧!” 她打着哈息,对吴正珩挥手回房睡觉。 书房里,只剩下吴正珩还在原地呆呆站着,她清理干净的地面、桌面,洗干净的茶具在矮桌上映照着月晖,仿佛她还在。 厌食的五公子抬脚去到桌前坐下,安安静静地享用晚膳。 次日清晨,喜鹊停在思咎园的梧桐树下,早起的慕蓁熹在树下听鸟鸣。 因时辰尚早,院中清净,身后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回头,慕蓁熹的从容惬意消失,“我要是你,绝对不想和看不惯的人多说一句话,你主动凑上来的时候,心里不难受吗?” 能让慕蓁熹这么不讲情面说话的,唯有月丛了。 她的步子微微凌乱,很快就又调整好,同慕蓁熹一同站在梧桐树下,那喜鹊竟然不叫了,歪着头瞧树下的两人,模样看着甚是讨喜。 月丛心中五味杂陈,“曾听盛京的老人讲,能同时瞧见喜鹊的两人,有着深深的羁绊,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做夫妻,定能成佳话,若是为友人,也有着感天动地的情分。” 慕蓁熹默默抬脚,站的离月丛远一些,“定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月丛讥诮地笑,“想来也是。” 慕蓁熹不欲多留,“我去看看爷收拾好没,还得一起去皇宫书院呢!” 又被刺中在意的伤痕,月丛厉声叫住慕蓁熹,“站住!” 树上的喜鹊被惊动,振动翅膀飞走了。 慕蓁熹回过头,一脸的不耐,月丛开门见山,“之前爷给你的钱袋子呢?” “什么意思?” “里面可是有整整两锭金元宝,剩下的全是银子,别告诉我,你全部用完了?” 她根本就没用,全部送给老大夫了。 听月丛这么说,心中又一喜,没想到吴正珩对她这么大方,起码老大夫不用忧愁养老了。 月丛慌了,“你!你知不知道,那些钱都能在盛京买下一方小院了!” 慕蓁熹浑不在意,“银两是爷给我的,我怎么用,关你什么事儿?” “喜儿!你自是看过思咎园账本的,思咎园每月花销多少你不会不知!是,府中统一给丫鬟们发放月钱,吃穿用度不用愁,可如今公子入了皇室书院,各方打点,置办新物,哪一处不用银两?” 慕蓁熹还真从没想过这些,“难道总管不安排这些吗……” “总管为什么要安排?公子不得尚书大人喜,平夫人恨不能让公子……思咎园何来支撑?”月丛咬牙切齿地说,“你既能出入书房,大可在里面找一找,总能找到公子在外借钱的欠条,不然,思咎园每月多出来的花销,可是如何都填不满的!” 月丛的怒气直线上升,她是真没想到慕蓁熹这么败家,直接撞开她的肩膀,“喜儿,做点正事吧,别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慕蓁熹看着月丛气呼呼的身影离开,她摸了摸撞疼的肩膀,拿出方巾放在梧桐树下裸露在外的树根上面,背靠着树干坐着闭目养神。 思咎园活跃起来了,洒水扫地的丫鬟各司其职,正厅外,通房元英追着吴正珩出来。 “爷,等等,妾有话想说。” 吴正珩停下脚步,面色微冷,元英靠近,示好地理了理吴正珩的衣襟,“爷,妾进府有些时日了,思念家中亲人,想向你恳请……” 话还没有说完,吴正珩就表态,“向府内总管请示。” 元英找上吴正珩,自然是知总管不会答应的。 府内通房虽说是个小主,本质还是伺候人的丫鬟,甚至还没有活契的丫鬟自由,能有月假,到期了便能离府。除非爷能宠幸恩准,通房却永不能离府。 元英的一汪水眸楚楚可怜,蒙了烟雨的声音让人难以拒绝,“爷……” 第四十一章皇威无形深人心 吴正珩别过脸,声音比之前更冷了,“一切按规矩行事。” 他大步往前走,到梧桐树前,才看到站着的慕蓁熹。 慕蓁熹听到声音就起身了,清晨微凉,元英跟在吴正珩身后一起从正厅出来,这样的画面就足够慕蓁熹想很多。 少年决绝离开,身后的女子伤心黯然,一双水眸看过来让人心疼怜惜,慕蓁熹的心仿佛被击中,她快速转身低头。 吴正珩站定脚步,自然地说,“走吧,马车已经备好。” 这样一张初显风华的面容,长身玉立,松柏气质,慕蓁熹低喃,“也不知会伤多少女孩子的心……” 离得近,吴正珩自然听清了慕蓁熹的话,只是不知何来此感,“什么?” 慕蓁熹摇摇头,“走吧,托爷的福,我也能进皇宫呢!” 一些情愫在悄然之间早已被收敛改变,或许是在看到吴正珩同玄英、元英于亭中下棋玩乐的那一刻,她就有了防备。或许是更早,在她一身骚臭味从地牢出来,而玄英、元英光鲜亮丽进门的时候,那种憧憬就已经被掐灭。 又或者,在大夫人、大公子一再强调慕蓁熹认清自己的身份,永远为奴为婢伺候吴正珩的压迫下,在月丛多次揭露吴正珩更深层级的考究和试验之后,慕蓁熹就已经割舍了。 这种成长改变从来不是如山崩地裂般迅猛浩大的,也不是如水月明镜般清晰透彻的,更不是心中明确下定决心,那一刻就开始执行的,是在经历了万千婆陀,某一刻过往种下的种子穿越慈悲光阴击中以为清醒了的自己,才发觉,原来那时就已经变了。 时光只会推着一切往前走,晃晃荡荡的马车最终也会到达目的地。 进了一道宫门,又是一道宫门,从马车中下来,周围肃穆寂静,高得要狠狠昂头才能看见天际的围墙中,两侧站立着面无表情的宫中侍卫,慕蓁熹静默着,跟在吴正珩身侧行走,整个长道间只能听到他们主仆二人清晰的脚步声。 无形的压迫让慕蓁熹的心都揪着,她不敢抬头,视线只能瞧见吴正珩的衣摆和两侧侍卫的鞋面,忽有穿道长风袭过,冷飕飕的,想到无数深宫人便是从这狭长不见天日的长道进宫门,之后一生锁深宫,慕蓁熹只觉无限悲哀。 过了长道,又走过几处假山长亭,宫人带他们到一处停下,便行礼离开了。 跟着吴正珩的步子进了“静修园”,慕蓁熹把带来的笔墨等放在储物的柜中,这才拿起吴正珩倒好的茶水,入喉,缓了过来,“这宫中,实在难挨。” 吴正珩放下茶杯,不过走了一路,并无事端,心中疑惑慕蓁熹的感慨,“皇宫乃是天下最尊贵、灵气汇聚之地,你早上不也说能见见世面吗?” 慕蓁熹摇摇头,“那长道高墙,就像要倾倒压下来的天,实在压抑。一草一木,一水榭一长亭,无一不是规规矩矩,毫无差错。” “自该是这样的,无规矩不方圆,无威压不敬畏,入皇宫的人,先入的便是皇宫的宫,感受的便是皇宫的皇,亭台楼宇先塑形,皇威无形深人心。” “难道不该是亲和仁义更聚人心吗……” 慕蓁熹话还没说完,就被吴正珩狠厉的眼神制止,“喜儿!你越距了,一个奴婢,此等国运之论,不该妄言!” 他站起身,示意慕蓁熹帮他整理衣服,待她靠近,他才低语,“别看只有你我二人在房中,四下多的是耳目,切记谨言慎行。若是旁人来搭话,更要谨慎。” 慕蓁熹这才明白,她点点头,“知了。” 吴正珩独自去书院上课,慕蓁熹则留在此处静修园,园中还有其他皇子伴读和破例在皇室书院上课的世家公子的伴读或侍从,慕蓁熹对人笑着点点头就回房了。 熬过了上午,直到中午用膳,由宫人送来,慕蓁熹去领的时候,才见到这园中多是书童,除了她之外,另有两名女子,瞧着知书达理,神色疏离,慕蓁熹也就直接回房了。 又是漫长的下午等待,慕蓁熹独在房中发呆无聊,真没想到,进宫竟是这样无聊。 正叹气着,听闻隔壁有些动静,似有人在大笑,慕蓁熹实在忍不住过去,“打扰各位,刚刚听闻你们似乎提到了我家公子?” 一位眉清目秀的书童点头,“我记得你,早上你同尚书五公子进来的时候,我还想着这园中终于能多一妹妹讲讲话了。” 难道那两名姑娘平时不与人言语吗?这么谨慎?慕蓁熹心中告诫自己切不能落下口舌,只对人笑。 刚刚爽朗大笑的侍从解释,“你家公子啊,真是厉害!年底那北翊国大皇子留下一死路残局棋,举朝无人可解。今日又拿此事在书院中叫嚣,我家公子气不过,派人来要我送长剑去,我才得以见到大快人心的场面!” 有刚刚凑过来的人催促,“别卖关子了,快讲,那邻国大皇子是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 摸了摸鼻子,“我家公子技艺不精,惜败、惜败哈!倒是咱们的大皇子一怒振人心,赤手空拳上阵切磋,只把那邻国皇子逼到角落,呸,不想他竟然捡起旁边的长剑,直向大皇子的面部刺来!” “天呐,如此阴险,不讲武德!” 慕蓁熹暗自点头,但她可不敢讲,吴正珩才刚进宫做伴读,比不得这些人的公子有靠山,她听听便好。 “就在这时,咱们的尚书五公子出现了,腾空入场,直接踢断了长剑,再慢上一刻,后果不堪设想啊!邻国公主还不服气,抽了长鞭就上场,对着五公子猛抽,五公子连着几个闪躲,抓住公主长鞭,还是夫子叫停,这才没还手。” 慕蓁熹松了一口气,当真是惊险万分。 “还没完呢,咱们的少年佛子扔了长鞭,邻国公主提出对战,佛子直言卑微,不与公主较量,倒是那残破棋局,可以瞧瞧。如此回到房中,邻国皇子让人拿了香来计时,断言五公子在香燃尽之前没能解出,便不用耗费时间了,不曾想,话音刚落,佛子就破了局!” “好!五公子可真给我们长志气!” 众人围着慕蓁熹夸赞,慕蓁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又听这人讲,“我送长剑回园时,邻国公主嚷着要换和亲夫婿,说不得这下看中五公子了呢!” 慕蓁熹心中咯噔一下。 第四十二章做一位合格的战友 若是吴正珩和亲,嫁给邻国跋扈公主,她呢? 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慕蓁熹自嘲一笑,在想什么啊?就算不是邻国公主,吴正珩难道不娶妻吗,别忘了,思咎园中已经有了两名通房,她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哪门子的心! 她要做的,就是跟着吴正珩,他去邻国做上门女婿,她就一起去看看别国风光!他迎娶别人,今后心中有了欢喜之人,她……自然应该为他感到开心的!只是今后要注意些言语分寸,好好做一位合格的战友。 日入时分,吴正珩回到了静修园,慕蓁熹一惊,“你……可上药了?” 少年脸上一道狰狞红痕,想来应是被那邻国刁蛮公主用鞭子抽的。 她只听旁人讲吴正珩多么英姿飒爽、为朝争气,却忘了这其中的凶险,若是出了事端,两国不和,第一个处决的便是出头的吴正珩! 吴正珩摇头,“不碍事。” 这一鞭子,能躲开的,只是他若不挂彩,不让公主气顺,这一场闹剧如何都停不下,这鞭,他不能不挨。 慕蓁熹皱眉,道是不碍事,他一开口,牵动伤口,疼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咧嘴,他以为她是瞎子吗? 她把他按在圆凳上,“等着,我去问问有没有药膏。” “不用麻烦。”作势要起身。 慕蓁熹强硬地按住,“什么叫麻烦?等你毁了容,那才叫麻烦!上药难道也能被人拿去做文章?别不说话!” 他只是习惯了不处理伤口,等待自愈,好与不好,留不留疤痕,本就不在意。 可是眼前这人,看到他的伤口,满眼的疼惜,仿佛痛在她身,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柔软得不成样子。 他定是被夺舍了,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点头。 脚步声远去,隐隐听到女子向人借药膏,同人道谢后快步回来,肩膀被拍了下,“来这边,先净脸。” 慕蓁熹把帕子在水中打湿,一回头,吴正珩就在面前,“你自己洗?” 吴正珩抓过帕子就准备往脸上糊弄,慕蓁熹连忙阻止,“住手!你、你还是世家公子吗?”动作粗野的就像蛮汉,是真不怕疼啊? “算了,你还是坐着吧,我来。” 竟是这样折腾,换成其他人,吴正珩早就没耐心了,也就慕蓁熹…… 他心里腹诽两句,身体倒是听话,已经在凳子上坐好了。 湿润的帕子贴上脸,一双水眸靠得极近,粉唇轻启,“我动作轻点,若是疼了,你就告诉我,我避开点。” 这点疼痛对他来讲,不过蒙蒙细雨,他根本就不在意,可是他的身体渐渐紧绷起来,呼吸声也粗壮起来—— 实在是因为太近了。 慕蓁熹的身体几乎要贴进胸膛了,她全身全心都在他的身上,水眸里的温柔疼惜让他错觉她爱惨了他,更让他难耐的,是从她身上隐隐传来的幽香,让他内心压抑的邪恶蠢蠢欲动,他的眼睛也不再清白,往那幽秘的缺口探去,隐隐约约,勾人心痒。 慕蓁熹感觉到他呼吸急促,她连忙放轻了力道,“对不住,这处太多血渍了,我轻些,可还疼?” 丧失已久的良心难得唤醒,吴正珩在心中狠狠自打耳光,痛恨自己的龌龊配不上慕蓁熹这样的纯白和真心。 他拿过慕蓁熹手中的帕子,触碰到慕蓁熹的手背,整个身体的体温猛地上升,别过脸,语气带着不自然的狠,“我自己来。” “凶什么凶啊……”慕蓁熹不满地嘀咕,看到吴正珩红透了的耳朵,误以为自己不知轻重,弄疼了他,“我看还是回去让别人帮你上药吧,反正我什么都不会,好心还要惹得你烦我。” 吴正珩竟然应允,“嗯,回吧。” 怎么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慕蓁熹发誓以后绝不动手伺候他了! 吴正珩根本没有察觉慕蓁熹有了小情绪,他只觉得自己逃过一劫,被燥热掌控的感觉着实陌生,但是又带着邪恶的瘾,想要侵占摧毁…… 视线再也不敢落在天真的猎物身上,吴正珩抬脚往外走,“回府吧。” 这一耽搁,倒是错过了下学院的高峰,没有遇到其他皇子或是公子。 穿过来时的假山流水,又到了漫漫长道,日光减弱,根本照不进来,若不是有一整天的日光积聚,还不知有多阴森。 似是知慕蓁熹不喜这狭长压抑的长道,吴正珩在慕蓁熹能跟上的范围内,提快了脚步,还不到一半,有女声高呼,“吴公子,且慢!” 慕蓁熹跟着吴正珩一起回头,长道那头,一人气宇轩昂,金光闪闪追上来,跟在他旁边的是两位侍女,慕蓁熹心中惊讶,没想到那两名女子,竟是同一位公子的侍从,倒是不知这位公子什么来头。 到跟前了,吴正珩行礼,“鲍公子,何事?” 鲍无涯一靠近,慕蓁熹就闻到了一股子香粉味道,不难闻,香料应是上乘的,只是太浓厚了,且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上,十分突兀。 他抬手就抵着吴正珩的肩膀,将吴正珩推得后退好几步,“鲍公子?去岁冬日,你的尚书爹,要你跪在我面前赔礼道歉,喊我鲍爷爷,求我应你一声,怎么?以为成了大皇子伴读,你就翻身了?” 慕蓁熹扶住吴正珩,感觉到他全身紧绷,显然被激怒了,担心吴正珩会口不择言,不想他轻笑着作揖,“不知何处惹您不快了,您讲。” 鲍无涯嗤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打量慕蓁熹,慕蓁熹故意歪了嘴角、斜着眼珠子看过来,露出花痴一样的笑容,“公、公子?” “什么货色!”鲍无涯嫌弃地后退,搂住身边两个美人侍女,“倒是配你吴正珩绰绰有余了!” 吴正珩侧步挡在慕蓁熹面前,不置一语。 鲍无涯趾高气扬地吩咐,“明日的蹴鞠比赛,你加入我们的队伍,打垮那狗屁北翊国皇子!” “多谢,定当尽力!” “你这身行头也给我换换!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陈年旧月的款式了,还有这鞋,明日也换了,别影响发挥!我可不想你站在我们队伍里,就像一个土狗一样让我难堪!若是你明日让我丢脸,我就把你按在马厩中,让你当乐子!” 鲍无涯眯眼觑视,盛气凌人,“听懂了吗?” 第四十三章这世道也要拼爹 饶是吴正珩再忍耐,被欺辱自己的人这样打压贬低,往痛处上戳,他的脸色也控制不住地显得苍白窘迫,唯有低声下气地应答,“是。” 鲍无涯撞开吴正珩往前走,慕蓁熹扶着吴正珩退避在一旁,长道寂静无声,两侧的侍卫像是死人一样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前方后来居上的鲍无涯搂着美人侍女走出长道,又等了一会儿,吴正珩才领着慕蓁熹沉默走出。 坐上马车,从皇宫出来,走到官道之上,两边嘈杂的市井声音微微驱散宫内的阴森。 慕蓁熹给吴正珩道上一杯热茶,“刚刚那位大爷的叫卖声可真是生龙活虎,把我的魂儿都喊回来了,若是明儿还遇上了,怎么也要下车去买些他的青枣来尝尝。” 吴正珩没说话,只细细啜饮着茶水,明显在思考事情,等他放下茶杯,慕蓁熹才开口问,“那位鲍公子,什么来头?” “鲍无涯,护国大将军的老来子,孔武有力,蛮横跋扈,圣上喜之。” 慕蓁熹不解,“难道皇上喜欢鲍公子身上的香粉味?” 世上何人能懂慕蓁熹的脑袋在想什么?反正吴正珩现在还是跟不上,达不到能秒懂的地步。 他成功地被慕蓁熹带偏了情绪,“何讲?” “鲍公子全身上下唯一的出众点便是满身脂粉味,若不是为了投人所好,便是自己喜爱再加上身边人鼓吹,无论怎样,皇上都算在内了。” 吴正珩叹气,“自是因为他背后的护国大将军呀。” 又是背景!慕蓁熹撇撇嘴,“没劲!这世道也要拼爹!” 他耐心解释,“鲍将军一门九子,八子苦战沙场无一归,北国黄沙染红海,换得千里国土十年宁。” 一门的儿郎为国捐躯,还有那牺牲无数的战士,何等壮烈,护国大将军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人人敬重。 慕蓁熹哑然,久久,她才问,“打的……可是那北翊国?” 吴正珩点头。 那明日的蹴鞠比赛,可就不是一场简单的娱乐了,关乎着血海深仇,两国较量……甚至是接下来两国能不能再次打起仗的契机。 跋扈的鲍小公子,面对着屠戮兄长的敌人,定是会拿出全部的力气殊死搏斗,就连他瞧不起的吴正珩,也要拉进来组队。 慕蓁熹深呼一口气,探头吩咐外间的车夫,“转道,去最好的成衣铺子!” 进了铺子,讲明来意,老板很快拿出成品,慕蓁熹本意想让吴正珩试一试,男生嘛,买东西却是爽利的,看上了也不试,就说装起来,慕蓁熹也就停止劝说,“拿银两吧。” 吴正珩一愣,他还以为慕蓁熹身上还有闲钱的! 店家迟疑地收回衣服,“客官若是忘带了银两,明日来也是可以的,我给您留着这一套。” 若不是看这两人穿着尚可,气度不凡,店家这会儿肯定要发怒,让人将这两个想套白狼的人打出去! 慕蓁熹也反应过来了,吴正珩没钱? 她轻拉吴正珩的衣袖,准备溜走,吴正珩却对她露出安心的笑容,将手上唯一的玉扳指取下来,递向店家,“你瞧瞧,可够?” 店家接过玉扳指,试了试重量,摩挲质感,脸上顿时堆砌起笑容,“自是可以的,您拿好!” 衣服几乎是强塞进慕蓁熹怀中,生怕他们反悔,慕蓁熹总觉得亏本了,可是吴正珩已经拉着慕蓁熹回到马车中。 “你头一次帮我选衣服,值的。” “这不是重点啊,关键是我们亏本了,你那个玉扳指一看就是绝品……” 越想,心里越愧疚了! 吴正珩的大掌轻轻拍了下慕蓁熹的脑袋,若是慕蓁熹这时抬起头,定能看到吴正珩最明亮魄人的眼眸,她只听到他温和的声音: “于我而言,那个玉扳指就是没有我们一起选衣服有价值,只是有些可惜,没能给你带些青枣回来。” 慕蓁熹哑然无声,心想,吴正珩待她确实是极好的。 回了府,用膳洗漱后,慕蓁熹躺在长榻上,不断回想着吴正珩的那块玉扳指,还有月丛讲的思咎园资金紧缺,日子真的很难熬吗? 可是,吴正珩从来没说过,啊,也是,吴正珩从来没有向她倒过苦水呀。 她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寻思着这会儿吴正珩在自己房中洗漱,她一个人进了书房,怕被人发现,连烛火也没点燃,像是做贼一样在书房里翻箱倒柜。 外间翻看一圈,想象中隐藏的账本连个影子也没有,溜进隔间内,刚打开柜子,外间就传来声音,吴正珩来了! 灯火明亮起来,吴正珩坐桌前翻阅古籍,寂静无声,慕蓁熹想着不如出去直接问吧,打定主意正要起身,房内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书房门口,玄英不请自来,叫了声“爷”就自行关上房门,走了过来。 吴正珩合上书页,浓眉带威,“书房的规矩,你不懂?” 思咎园任何人,不得进入书房,若是传话也得在门外,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可以自由出入的慕蓁熹。 玄英毫无畏惧,越过书桌,走到吴正珩身旁,“爷刚刚在房中,没有收到老夫人的传信吗?” 老夫人派了身边的老牌婆子来,训斥他要做好主子,对通房负责,就差要他开荤行房事,好好对待玄英明说了出来。 吴正珩最厌恶的便是旁人拿权力压制他,尚书大人和平夫人如此,书院之中瞧不起他、羞辱他的也是,回了这思咎园,眼前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通房亦是如此! 他大力拽住玄英的衣领,狭长的丹凤眼狠辣煞人,“你倒有本事?” 玄英就势想要倒在吴正珩怀中,“爷,奴不敢希冀你心中有奴的位置,只要你眼中有奴,容奴伺候你……” 她的手就要触碰到他的脸庞,吴正珩猛地推开她,快速站起身,“滚出去!” 被这样子拒绝,对通房来说简直是耻辱,但玄英不在乎,只要能拿下五公子,她的以后就不用愁了。 从地上站起身,玄英粉黛未施的面容楚楚可怜,仿佛下一瞬就要哭了出来,她娇软了声音,缓缓脱下身上宽松的外衣,内里竟然是一丝未挂的。 “爷,求您收了奴吧。” 第四十四章清冷佛子闭了眼 透过屏风,昏黄烛火将书桌后面两人的影子照在屏面上,玄英脱衣的动作缓慢动人,裸露在外的风景就连影子也显得动人心魂,躲在隔间里的慕蓁熹不由得捂住了嘴巴。 烛火光影中笼罩的三人,脱光了的那人毫无异色,对面的登徒子却也是面无表情,像块呆木头一样站着,而暗处的看客却尴尬地脚板心扣地,心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乱爬。 皎白如明月的胴体在烛光中比上好的玉石还要诱人,让人无限遐想的纤细脚踝从脱落的衣衫中踏出,洁白美玉一点点靠近处在光与暗边缘之处的清冷佛子。 气氛一点点升温,纤长的手臂露出优美的线条,轻轻搭在质地冷硬的肩膀上,没有被拒绝,美人轻笑送幽香。一霎如清水芙蓉让人怜惜,一霎如千娇百媚的水蛇,顺势纠缠上来,呼吸交错,眼眸全然注视着触手可及的薄唇,清冷佛子闭了眼,脑海中想着今日的幽香,不再抗拒肆意沉沦。 玄英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没有男子能拒绝主动的美人,更是柔软成一滩水贴上来,低唇要吻上她又恨又爱的那处…… “别!不可以!” 惊呼声传来,一切戛然而止,赤裸的玄英被吓得半死,直接往吴正珩怀里钻,吴正珩也知体恤,用衣服挡住玄英。 慕蓁熹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两个人的身影被放大在屏风上面,眼看着玄英一点点向吴正珩靠近,除了感到羞耻之外,心里还有一股莫名的紧张压抑,一个声音渐渐被放大:推开她!推开她! 那个吻即将落下,心里最后一丝希冀崩塌,有什么东西瞬间灰飞烟灭了,她控制不住地冲出去,“不可以呀……” 两相对立,吴正珩搂着冰肌美人的旖旎画面更加冲击视觉,慕蓁熹就这么僵住了。 待看清是慕蓁熹,吴正珩慌乱了,什么都不顾就推开了玄英,玄英倒在地上,全身无一遮拦,“爷!” 他看也不看玄英,满脸潮红,像是背着慕蓁熹做了巨大的错事一样,“喜儿,你、你在里面……” 为什么会有这样难堪的场面,她为什么要冲出来啊! 慕蓁熹脑子已经炸裂开,偏吴正珩要过来,地上的玄英不管不顾、抛弃所有尊严面子,死死地抱住吴正珩的腿,“爷,你已经接受奴了,奴注定是你的人,奴不介意和喜儿妹妹一起的,我们一起……” 这都是什么逆天的言语啊,那些午后清浅日光中,来房中谈心,富有诗书气质、冰清玉洁的玄英,此刻的低声下气、毫无底线,让慕蓁熹感到恐惧幻灭。 这样一幅荒唐恳求的画面,还有吴正珩的慌乱、翻脸不认人,让慕蓁熹只想逃离。 她不住地摇头,慢慢后退,“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打扰,对不住……” “喜儿!”吴正珩想要去追,小腿被玄英死死拖住,“爷,别忘了老夫人的叮嘱!” 房门被慕蓁熹大力关上,她一转身就看到屋檐下静立着的月丛。 月光在月丛身上镀了一层薄晖,她长身直立,犹如一滩沉寂的静水。 她显然没料到慕蓁熹也在书房中,见慕蓁熹竟是哭花了脸蛋,撩了撩被夜风吹动的发丝,“今夜的风儿,真是怡人。” 慕蓁熹根本就没有心情搭理月丛,径直从月丛身边走过,知道月丛就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看她的笑话,她再也忍不住,小跑着往自己的房间去。 月丛收回了视线,沉默地看向书房。 她守了思咎园这么多年,从五公子五岁的时候,她一个六岁的娃娃的就来了这处,一步一步,从扫地丫头升到一等丫鬟,那间书房重地,可是一次也没有进去过,为什么她们却都可以呢? 不服,怎么能服? 只是会咬人的狗不轻易吠,蛰伏才能走得长久,就让这些人先行探路吧,她等着。 月丛也不再关注还在书房里的玄英了,看到喜儿破碎的模样,就已经足够她今晚好眠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吴正珩就传话要月丛一同去宫中,玄英一脸娇羞大度,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元英的水眸中写满了不解。 她不懂,月丛安分守己,得到了同爷一起去皇宫伴读的机会,玄英昨夜获得恩准,进入了爷的书房,那她呢? 元英干净的水眸,一下子让吴正珩想到昨夜梦中的荒唐,梦中的她就像此刻的元英迷茫无助,偏他害怕她离去,不择手段地留下她,使出肮脏的手段…… 不敢回想,更不敢回看,吴正珩低头错过元英的水眸,抬脚走出正厅,月丛紧跟其后。 梧桐树下,熟悉的身影在等候,吴正珩轻轻呼出胸膛中的浊气,尽可能自然地走过来,语气温和,“记得你之前提过春日可搭秋千,这处梧桐树下可好?” 那是他们两人还在荒院的时候,夜里两人躺在做好的暖阁之中,慕蓁熹感叹若是一直被困,太无聊了,嚷着要吴正珩来年在屋檐下给她做秋千玩,吴正珩倒是答应了,不过没两天便被明台敲响院门,告知大年三十,可以出荒院了。 一晃多少时日过去了,他们再也没有当初彻夜畅谈的机会和心境,多了太多纷扰。 就如此刻,慕蓁熹一回头,便看到了吴正珩身旁的月丛,更远处,屋檐下还站着明媚的玄英。 吴正珩还在等她回答,和她对视的另两人,一人隔了很远的距离,露出挑衅的笑容,一人先发制人,温声化解沉默,“公子,奴婢记下了,秋千过几日定能好。” 月丛又上前几步,“喜儿姑娘,今后奴婢和你一起,陪同公子去宫中伴读,咱们也好相互照应。” 慕蓁熹抿了抿唇,若是早就做好了决定,吴正珩昨日私下怎么不和她说,再往前推日子,也没有交代过,显然,这是他昨夜临时做的决定。 昨夜……当真是兵荒马乱。 她笑了笑,旁人都看得出有些牵强,“知道了。” 三人一同坐上马车,昨日慕蓁熹还感慨马车超大,完全能改造成移动的独居住所,今日不过多了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慕蓁熹却觉得处处压抑拥挤。 她知,不只是因为月丛,更大的原因在吴正珩身上。 昨晚那样香艳淫靡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怎么也抹除不了,她强硬地控制自己不要去想昨夜的后来,可是再看到吴正珩,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自然能感受到吴正珩对她的示好,主动搭话,倒茶水,给她整理衣摆,她处处躲闪,车内气氛凝重起来。 她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终于开口,“爷,我不想去了,到前面的街口把我放下车吧。” 第四十五章竟然敢打主子 吴正珩的脸色亦不好看,他何曾这样耐心讨好旁人,便是平夫人随意打骂,他也从不屑讨好求全。 心境在一瞬骤变,少年坐直了身子,脸上沉寂冰冷,“喜儿,你可知自己在讲什么?” 厉声厉色的语气实在少见,慕蓁熹心中梗着气,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她一再劝说自己认清身份,摆正心态,可是为什么在看到这样的吴正珩,她还是会心痛? 静默着,慕蓁熹的躲避就像是打在吴正珩的威严之上,他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回话!” 一旁月丛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带着怯,随后蔓延上来激动的喜悦兴奋。 她低着头,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用无声的方式和慕蓁熹形成对比,她知道,她越懂事就越能起到煽风点火的作用。 动了,慕蓁熹的衣摆动了,月丛心里的期待就像是被撩动的湖水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慕蓁熹作势起身往外坐一些,不想吴正珩却像是误会了什么,立刻起身过来拽住慕蓁熹的手腕,将人狠狠带回主位,“谁允许你跳车的,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主子!” 吴正珩的动作太突然了,他的头撞到车厢,慕蓁熹的肩膀也撞着了车窗,整个车身剧烈抖动,连带着月丛也差点没坐稳,好在外间的车夫技艺高超,及时稳住马车。 慕蓁熹感到疼痛,还没回过神,手腕就被举着抵在车厢上,吴正珩劈头盖脸的质问砸下来,她挣扎着,“谁要跳车了!放开我,你又把我当什么了!” 情绪爆发,吴正珩积蓄了一整夜的惊慌、焦虑、担忧以及心虚,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恶劣的强压,“我处处护着你,便是个瞎子、聋子都知道我对你好,倒成了你是主子,我是仆人!可你又凭什么摆脸色,凭什么一再想走!” 他一只手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更掌控她的脸,要她完完全全将他放进眼中。 慕蓁熹湿漉漉的双眸暴露出来,碎发凌乱,像是要碎掉了,“松手啊,你捏疼我了,我不舒服!” 怎么可能会舒服,她的腿被折叠压着了,半个身子更是被吴正珩扭曲着,更别说手腕处的疼痛,还有吴正珩的强迫,一想到吴正珩昨晚和玄英在一处,她无比抗拒吴正珩的贴近,全身都炸毛了! “你是我的人,你哪儿都不能去!”他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昨夜的梦还如今的姿势交错,他凭着感觉俯下身,竟是要…… 啪—— 无比响亮的一声耳光! 车厢内满是喘息之声,连月丛心中那泛起的波浪也戛然而止。 吴正珩双眼通红,竟然敢打主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啪—— 又是一声,不过比上一个耳光弱了很多,吴正珩能躲过去的,只是压在身下的人脸上滑落的泪珠沁在他的手中,他的暴怒也跟着僵住了。 他终于意识到,他惹她哭了。 第一巴掌打下去,慕蓁熹毫无悔意,登徒子活该被打,可是看到吴正珩越发殷红幽深的双眼,她后怕了,知道吴正珩不会善了,斗胆再一次打下去希望能让他清醒,“你又是在做什么?” 声音飘忽的不行,就连身体也在抖,“吴正珩,你看清楚,我不是玄英,不是你的通房,更不是你随意欺辱的奴婢……” 又怎么不是奴婢呢? 所有人都强调她是奴,不仅如此,还要她认清身份、要她亲口发誓当奴。而吴正珩明明给了她希望,让她能有开心自在的天地,有共同成长面对苦难的战友之情,到头来不过是骗她的,心里一样…… 泪水汹涌地积蓄在吴正珩卡在面容的手心处,慕蓁熹又哭又笑,“你和他们一样的……是了,我是你的奴婢,随你怎么打骂羞辱都是对的,是我太天真,我认错,不,奴婢认错。” 不是这样的,吴正珩心里别扭着,他并不想要慕蓁熹这样。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吴正珩早已经松开了捏住慕蓁熹的那只手,他缓慢坐起身子,手心湿漉漉的,换另一只手取了帕子给慕蓁熹,慕蓁熹下意识要躲,硬生生忍住了,动作实在明显,吴正珩的帕子到底也递出去。 她一骨碌爬起来,坐到车门口,若是车猛然抖动一下,她就能掉下去。 吴正珩心里的暴躁又隐隐升起,“坐过来!” 像是一只乌龟,慕蓁熹动作缓慢地微微挪动了一点,“奴婢遵命。” 奴婢这两个字一出,吴正珩更是生气了,她什么时候自称过奴婢,她以前一口一个吴正珩,开心极了,甚至叫过他小五子,他何曾计较过! 捏紧了大掌,吴正珩心里的火怎么也压不下去,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一再提醒他被一个小丫头扇了耳光! 终于,他高声叫停,“停车!” 慕蓁熹和月丛都低着头,月丛是守规矩惯了,主子不吩咐,甚少逾矩,而慕蓁熹,显然是不想搭理吴正珩。 马车缓缓靠边停下,车夫也没敢撩帘子问,只静静等着。 吴正珩的视线一直锁在慕蓁熹身上,见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心中暗骂白眼狼,厉声,“滚下去!” 月丛犹豫着,慕蓁熹顿时动了,对着吴正珩行恩礼,“谢主子,奴婢这就滚!” 慕蓁熹麻溜地滚下车,是真的滚爬,仿佛是得了天大的喜讯,害怕吴正珩下一刻就会反悔一般。 她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挑战吴正珩,天底下这样不驯的奴婢早就化为尸骨了吧?可偏偏,这是他一手纵容出来的,若要打杀,他最是下不去手。 马车停在原地,车夫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忽听车内五公子冷冰冰的声音,“还不启程,想误时辰砍脑袋?” “是。”马车急驰。 车内月丛一动不动,她深知此时的吴正珩最是危险,也就是喜儿……当真是厉害,目中无主,恣意妄为,若是换了她,早就不知在何处了。 一度窒息的氛围中,马车进了皇宫。 主仆二人从车中下来换步行,吴正珩突然问车夫,“她往哪儿去了?” 车夫正在牵马,吓了一个哆嗦,反应了一下才知是问喜儿,“喜儿姑娘像是往闹市跑去了。” “跑?” 车夫紧张,“是……是小跑?小的瞧着喜儿姑娘很是开心的样子。” 吴正珩冷哼一声,大步往前走,月丛不发一言跟上。 闹市中,慕蓁熹漫无目的地转着,转到一处巷子,突然被人用利器抵住后腰,“别动,打劫……” 第四十六章品茶能人大赛 慕蓁熹面无表情,毫不紧张,“大哥,哪个女子会在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打劫?” 巷子里孩童追竹蜻蜓嬉闹留下一串笑声,巷口挎着菜篮子的妇人刚刚错身而过,慕蓁熹转过身来,看着一脸不服气的挚儿,“打劫哥,技术不纯呐……” 挚儿扔了手中折来假做利器的树枝,“无趣,我跟了你一路,你都没发现我,不被有心人拐走才怪!你还乱称呼取笑我!” 慕蓁熹确实没有发现,她看似潇洒地从马车上利落下来,心里还仍旧委屈,整个人都神情恍惚的,“被你打劫拐走也挺不错……” 这语气,满是低落,挚儿笑着问,“你被人欺负了?” 慕蓁熹叹着气,往前面热闹的地方去,“嗯,很惨。” 衣袖被人拽住,慕蓁熹看着挚儿跑回去捡起刚刚扔了的树枝,“走,带路!” “做什么?” “杀回去呀!是打是骂,一一还回去!” 慕蓁熹站着不动,心想她在吴正珩面前说那些美好畅想的时候,吴正珩是不是也像她现在这样觉得挚儿天真这般,觉得她天真蠢笨? 可叹身份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啊,她口口声声追求的平等自由,就是在现代社会,又有多大程度实现呢?不过是痴人说梦,自欺欺人,惹人嘲笑罢了。 见慕蓁熹一副落寞的模样,和之前的开朗自在大不相同,挚儿越发肯定她日子过得不好了,“若是亲人对你不好,你可以去报官的,咱们身在朝都盛京、天子脚下也就这点好处,父母官不敢马虎处理的!” 去告吴正珩?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慕蓁熹摇摇头,看到挚儿,也想起昨夜去书房的初心,她是想要帮吴正珩解决财务危机的呀。 “你家的铺子,可要帮工?” 挚儿上下打量慕蓁熹,眼睛通红,哭过的,“怎么?” “我给你家铺子做帮工,你可日结工钱吗?” 看来是被欺负到出来挣钱的地步了,挚儿啧啧两声,“真是可怜,走吧!” 林挚儿带慕蓁熹到茶棚来,和林老汉说了几句,林老汉就让慕蓁熹帮忙给客添茶。 天气并不热,喝茶的人不多,林老汉瞧着无事,惦记田中的农事,收拾好了银袋子在柜子里,和林挚儿交代两句就要回。 慕蓁熹自然发觉了,“多给的银两我是不会收的,你按照日钱给我就行。” 挚儿丢了蒲扇,眼中明晃晃透露着“傻瓜”二字,“你自己也瞧着了,根本没什么人喝茶,张口就是日结,拿了二钱,回去找打吗?” 这个火爆辣椒到底脑补了怎样的背景呀?慕蓁熹撇撇嘴,不想多解释,“这样,敢不敢挑战?” 挚儿也是喜欢折腾的,“说说看。” “喝茶嘛,热了、渴了,喝茶解暑,这是刚需,人在刚需之外,还想要消费,那便是为了乐趣。” “什么是消费?” “就是花银两。” 挚儿搬了凳子过来,坐近,“喝茶要怎么才能有乐趣?” “咱们今日只有凉茶,茶色单一,那便从旁处借噱头,搞乐趣,有了,品茶能人大赛!” “可是别人为什么要参加,不就是喝茶吗?” 慕蓁熹指了指林老汉刚刚放银袋子的柜子,“天底下没人能抗拒银两吧?” “你莫非被打傻了?还要给旁人送钱?”挚儿气呼呼地起身,慕蓁熹拉着她,信誓旦旦,“噱头而已,信我!’ 她一下子扯落铺前挂着的帷幕,要挚儿拿笔墨来,挚儿一拍大腿,想着反正也无收益,倒不如看看慕蓁熹能搞出什么花样,总比她瞎折腾茶水添料来的好玩! 笔墨拿来,慕蓁熹提笔,“品茶能人大赛,申时火爆开赛!第一名,五百文钱!第二名,一百文钱!第三名,免费喝茶五日!” 挚儿在一旁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慕蓁熹收了笔,“怎么,光是参赛报名费和看场喝茶费,咱们总能赚够本钱了!” “你这个免费的费字,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 “能、能认出就行了……” 慕蓁熹尴尬地将帷幕升起,她看过这里的书卷,学生的记忆力还算没有退化,记了一些字的写法,但也免不了有遗漏的呀。 巷口小孩好奇地过来,慕蓁熹蹲下身和他们讲话,“今天下午可好玩了,要你家大人来捡银子!” “怎么捡?” “只需要五文钱报名,喝喝茶,就能比赛,得第一名就有五百文钱呢!” “五百文钱!好多呀,一串糖葫芦两文钱,五百文能买……”小孩们兴奋地数起手指头来。 慕蓁熹拍拍最近的小孩脑袋,“能买一箩筐,多到家中的大桌子都放不下呢,快去叫人来!” “好耶!”小孩们兴奋地去叫人了。 挚儿抱臂瞧着,“这群小孩平日里可调皮了,倒在你面前装乖!” 慕蓁熹做无辜脸,拍了拍桌子,“来吧,咱们一起布置赛道!” 挚儿果然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不会是往死里喝那种无聊的比赛!” “唔,大胃王嘛,放在最后一关,若是吐了,视为输家,自动退赛。前面的,自然要摆出不同的姿态来饮茶。” 有看热闹的围了过来,慕蓁熹顺带一起讲规则,“第一关,两排长凳坐满人,口含凉茶不可咽,四目相对茶不漏,半截短香决胜负!” 有壮汉大笑,“这有何难,不过是小儿玩耍嘛,我来!” 挚儿脸一横,“还没讲完呢,给我把板凳摆好,认真听慕姑娘讲规则!” 慕蓁熹又指着几张空出来的大桌,“第二关,满茶立正中,双手束后背,各凭本事喂人茶,茶多、衣襟干者为胜。” 拿出银两准备报名的人不乐意了,“不用手,用哪里呀!” 人群中有人大笑,“不还有嘴吗!” “脚也行,哈哈哈,有趣!” 慕蓁熹拿出竹片,放在茶杯下方垫着,“自然是希望大家玩的开心,有意者,也可借助竹片,只要不用手,其他任何方法都不违规。” “我可以参加吗?”一个小孩挤在人群中问。 慕蓁熹点头,“自然可以,一组比赛最多十人参加,申时开始,酉时决赛,胜出的第一名,即可拿走五百文钱!” “来,我报名!” 人群汹涌,慕蓁熹一个人根本拦不住,身后猛然传来一声震响,慕蓁熹回头—— 只见挚儿手拿一把大弯刀,横劈一把桌子,粗声,“都给姑奶奶我守规矩,一个一个来!” 第四十七章挚儿的大弯刀 众人被吓住了,有熟悉的人反应过来大笑,“好你个挚儿,又耍起大刀砍桌子,等林老汉回来了,定要满铺子追着教训你了!” 笑声顿时爆开,人群也没有之前那么混乱了,慕蓁熹强调,“先只收十人的参赛费,其他人可在一旁等着,也可入棚喝茶!” 盛京难得这么有趣的活动,又才过了农忙时节,有闲余时间,可不得凑热闹看乐子? 茶铺座无虚席,挚儿和慕蓁熹忙着给人添茶,很快就要添新茶,慕蓁熹拎着茶壶往回走,一下子和茶棚外的一人对上视线,她连忙顺手放下茶壶往外冲。 一个小孩半路扯住她,“慕姐姐,什么时候开始比赛呀?” 无心回答,慕蓁熹拍拍小孩的肩膀冲到街道上,长街上除了两侧停着的马车,来往行人慢悠悠的,还有一个瘸子在疯狂奔跑。 挚儿早就发现慕蓁熹的不对劲,跟了出来,用肩膀肘推了推慕蓁熹,“是哪个?” 慕蓁熹收回视线,心中不免觉得低落,自从那个冬夜分离,之后竟是再也未见,连他是如何境况都不知道。 “你这神情也不对呀,不是欺负你的人?” 挚儿的话拉回慕蓁熹的视线,她眉眼带笑,“怎么,你要拿着传家宝大弯刀上去帮我呀?” “好你个慕蓁熹,好的不听,这些谣言你倒是听的快!” 慕蓁熹没忍住笑意,“一把弯刀把一众同窗堵在茅坑内,唬得夫子倒叫你是姑奶奶,彪悍挚儿一战成名,佳名远扬!” “慕蓁熹,姑奶奶要砍了你!” 见势不妙,溜为上策,慕蓁熹拔腿就往茶棚冲,挚儿在身后撸着袖子冲过来,踩碎了一地灿烂的阳光。 申时一到,品茶能人大赛按时开始,第一组十人经验不足,各大汉往两排长凳上一落坐,粗壮的长腿都要碰到对面了,彼此的距离少有之近,更别说还要含茶在口中盯着对方。香才刚点燃,此起彼伏的喷水爆笑点炸全场,看客们也哈哈大笑,十人在第一关全军覆没! 更多的人踊跃报名,挚儿抽出大弯刀维持秩序,十个人瞬间凑齐,锣鼓敲响再次比赛,笑声传透整条长街,甚至还有衣着不凡的公子也来凑热闹,结果落汤而退! 最后的冠军是一个瘦削的少年,身上还背着包袱,脚底穿的是破洞的草鞋; 挚儿不由得多瞧他好几眼,慕蓁熹不动声色地拉挚儿,示意她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很伤人自尊的! 少年完全没有被挚儿的眼神影响到,接过五百文钱,“下一次比赛是什么时候?” 挚儿眉毛一挑,“怎么,还想来?” “缺钱,必来。” “好大的口气,就你这小身板,下一次可就不一定经得住了!” 少年沉默抱拳,一句话不说,但是志在必得的气势浑然天成。 在一众注视之中,少年背着包袱走出茶棚,没走两步,脚下的草鞋彻底碎掉,身后茶棚传来女子朗声的嘲笑,“穷小子,三天之后来!” 少年干脆脱了鞋,赤脚走路。 茶棚里的人因为挚儿的话激动起来,纷纷询问三日之后怎么比赛,挚儿把慕蓁熹推到前面,“自然要听我们慕姑娘的了!” 这个决定未免也太仓促了吧?比赛太频繁,会没有吸引力的,就算是一个月一次,也稍显紧凑,更何况是三天呢! “慕姑娘讲讲呗!” “对呀,今日比的不尽兴,三日后我也必来!” 慕蓁熹想了想,“三日后定会比赛,至于规则嘛,三日之后的早晨自会在此公布,到时大家就知道了。” 虽然比赛结束了,但是茶棚里仍然有很多人闲聊喝茶,一直到天渐黑,人才散去。 挚儿晃了晃钱柜子,叮叮当当的,“你可真是厉害,这一天赚的,都快比上一个月的了!” 慕蓁熹看挚儿开心数钱,也跟着开心,“这两日好好想想比赛,要比这次正式一些才好。” “都听你的!”挚儿已经完全掉进了钱堆中,连慕蓁熹跟她道别,她都没听见,等回过来神,准备把今日的工钱给慕蓁熹,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看到天暗沉下来,慕蓁熹才意识到出事儿了。 一路小跑到今日下车的地方,空空如也,慕蓁熹在一处青石板上坐下,惆怅叹气。 吴正珩这个小心眼的,肯定又生气了。 天呈暗青色,长街上的灯笼也亮了起来,巡街的侍卫在慕蓁熹面前停下赶人,“早些回家去,这几日都有宵禁,入夜不可在外!” 另有一人,凶巴巴的,“还不快走!” “知道了,这就走。” 慕蓁熹站起身,环顾四周,灯火通明,就连街口的猫都有家门可入,她却抬脚四顾茫然。 空阔长街褪去白日的喧嚣,两侧的树影在夜风中影影绰绰,全世界寂寥到只剩下她的一个人的脚步。 嗒—— 嗒…… 循环往复。 终于发觉不对劲,慕蓁熹蓦然回首,一人就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长街两人对视,相对无言。 终于,一人靠近,另一人主动开口,“我以为要露宿街头了。” 风扬起吴正珩的头上的发带,“我也没等到你。” 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晚来,也没多言等待的焦急和与她一同流落的准备,慕蓁熹能感受到吴正珩的选择,正如她在青石板上的等待。 两人默契地往长街外走,仿佛回到了在荒院之中的相处,她扯了扯他多出来的发带,“脑门挂彩了?” 吴正珩早已明白“挂彩”的意思,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在慕蓁熹面前放松,“嗯,蹴鞠打平了。” “打平?为何?” 有那么多血海深仇夹杂其中,这场比赛在后面更多的是愤怒发泄,鲍无涯连暗器都使出来了,错手捅伤的骏马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北翊国皇子对着大皇子大打出手,再不停下去,十年安宁的最后一年都保不住了。 夜风吞没了吴正珩微不可察的叹息,“我们大庆朝和北翊国实力相当,无人愿意屈居第二的。” 慕蓁熹点头,“懂了,都是犟驴。” 吴正珩先是轻笑,后又反应过来慕蓁熹一语双关,连他也骂了进去,“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 第四十八章明明你都不相信永远 慕蓁熹一路跟着吴正珩的脚步,两人走到一处河边,水面波光粼粼,胜过精美的琉璃玉,倒影其中,更显一双璧人天注定。 听出吴正珩语气中的伤脑,慕蓁熹直直地看向他,“难道以后我们之间有了不开心和芥蒂,都要用短时间的躲避分开来沉淀,再见面之后避而不谈,任由这些不好的情愫藏在心里,直到有一天承受不住终于幡然倾覆,翻脸断情,甚至横刀相向吗?” 他皱起眉,“怎会,我们说过了,永远都不会放弃彼此……” “永远?”慕蓁熹轻笑,“明明你都不相信永远,又为什么要试图用‘永远’来骗我?” 明明你都不相信永远…… 心脏一瞬被击中,吴正珩惶恐自己的黑暗算计在慕蓁熹面前全然暴露。 他甚至不敢和她对视,只偏过头看向银色的水面,如浸水底挣扎,“没有这么严重,喜儿,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信。”女子的声音似乎震动了一池静水,粼粼波光跟着激跃起来。 她扣住少年的肩膀,要他直视着,一双水眸如明月般皎白清澈,“我也不怕被你伤害。” “和谐喜乐的人一起相处也会有小矛盾,更何况我们身处漩涡之中,怎么可能一直相好,不争吵、不误会?我们决定了绑在一起,共面风浪,给彼此支撑信任,同时也意味着……” 女子的手指戳在吴正珩的心房处,隐隐传来压力,“我们给了对方一把伤害自己的利刃,稍稍用力,就是剧痛。“ “正是因为想要长久下去,想要认真地对待彼此,才更要毫无芥蒂地表达自己的在意,自己的不舒服。如此,允许伤害的存在,尽可能敞开心扉,从内消化这些伤痛,这处心灵,才能生长得更好……” 月光映照下,带着牙印的手缓缓收回,藏在袖中的大掌想要抓住这一抹震撼,想起要养的心灵之花如此纯白善良,稍有不慎,利刃就会伤到。 吴正珩捏紧了拳,“我不知玄英会来书房,我也不能违抗老夫人的命令,按照我心来管理思咎园,喜儿,我只能顾全大局,步步为谋。我做不到事事都提前向你透露,更无法透露,因为我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只能凭判断,尽可能走出一条最安全的路。” 慕蓁熹早就不在乎这个了,“我知,我也相信你的安排自有道理。我恼怒的,是你的性情无常,是你的出尔反尔,是你藏在骨子深处的傲慢和对我的剥削!” 何以严重到出尔反尔,压榨剥削? 吴正珩满脸的荒唐,慕蓁熹字字凝重,“你口口声声护着我、做战友,吴正珩,可你心中真的有平等地看待我吗?” “就只论今早在马车之中,若我不是卑微奴婢,是一位稍有身份的千金小姐,你可还会上手压制?可还敢用那一套权力来威压,要我臣服!或许你心中是想要护着我的,但你的行为并不是。” 吴正珩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慕蓁熹的剖析,他也从来没有真的指望慕蓁熹是战友,能够帮助他做什么。他只是贪念慕蓁熹的纯白和对他的好,想要抓住自己糟糕透顶、注定暗黑无一丝光亮的前路中稀有的暖。 他对慕蓁熹的定位,从一开始的不清晰,包裹着青春的悸动,时常让他感到不受控制和恐惧担忧,但是撕开一切面纱,里面透露着深入骨髓的凉薄——他不过是在培养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玩宠啊。 就连他自己,也被这个认知吓了一跳。 静默,慕蓁熹要走,他连忙抓住她的袖子,“喜儿……” 回头,“嗯?你可要说什么?” 吴正珩是真的不知,他像是一只快要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地摇头。 慕蓁熹叹气,要抽出自己的袖子,可他太大力了,怎么也抽不出。 罢了,人人都不过是被所在的环境驯化而成的产物,她是幸运的,有现代民主自尊自爱教育,让她不至于迷失本心。 而吴正珩,自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家宅争斗,强权争取,他如何能认识到他习以为常的规则手段是压迫和剥削? 心中感慨,说不得她这一穿越,便是来养成眼前这个少年的。 她放任了袖子被他死死捏住,“错了,自然就要道歉,表态度,说感受。就如我从地牢出来一样,认识到自己的天真,表明会慢慢长记性,尽量不被利用,不拖累你。到你了——” 一抬头,就是月下少女明媚的眼眸,吴正珩艰难放下所有的架子,第一次真心实意,用平等尊重的态度开口,“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今后不会动手,更不会压迫你。” 吴正珩能这样,已是难得,慕蓁熹心中已然原谅吴正珩了,故意问,“冬日那破院子里,某位爷撒气咬我这一手牙印,虽说当时我用拳头打回去了,可到底没有得到一个交代。” 原来这么久的事了,慕蓁熹还记着呢,吴正珩感叹着,又想自己何尝不是呢,谁人踹过他,谁人嚼他舌根,他心中的账本可是分外清明呢。 他们某些方面是相似的,不过他追求的是狠辣报复,而慕蓁熹要的是公平公正对待。 他握住慕蓁熹的手腕,朝向自己的脸,“我道歉,你打回来吧,不会有第三次了。” 一声轻笑破坚冰,慕蓁熹拍了拍吴正珩的脸颊,“我原谅你了,就此一笔勾销,刻章?” 小拇指伸出,吴正珩已经明白,第二次拉钩刻章。 慕蓁熹对着湖面长叹一声,“舒服了,开心了,吴正珩,你可真是可恶,让我这么难受!” 吴正珩仔细打量慕蓁熹的眉眼,知她是真的不生气了,悬着的心才落地,“彼此彼此。” “咱们这也算是短暂逃离尚书府了,不是吗?对了——”她示意他靠近,“我们在这儿许久了,也没见巡夜的人来,是不是……” 吴正珩明白她的担心,“放心,这里不会被巡逻。” 听完,慕蓁熹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过来,小五子,来这儿,给你瞧个好东西!” 吴正珩不知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但也被她影响了,乖乖地跟过去,“什么好东西?” “你瞧呀,就这儿!”指着水面。 吴正珩仔细瞧着,水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人的倒影,就在这时,身后一个猛推—— 番外之香椋:冯家唯一的大厨 *~* 我叫冯变机,出生在坝下牛村,家中有勤劳善良的阿爹,貌美善织布的阿娘,还有我最大的死对头——姐姐冯香椋。 虽是姐姐,但冯香椋实在太惹人烦,从我记事起,她就在身边形影不离,整日泡在药罐子中,我轻轻一推,她就会倒在地上,说她两句,她都能掉眼泪! 阿爹阿娘总说,我们是姐妹,要我这个妹妹好好照顾姐姐,凭什么呀,这个家里,全看我的拳头说话! 有一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反正不是天大的事儿,爹娘护着冯香椋,我觉得家中无一人喜欢我,撂下狠话要离家出走。 阿爹追了我两里地,回程时村子里黑漆漆的,阿爹告诉我冯香椋身体这么虚弱,是因为小的时候家里穷,阿爹阿娘入山打猎,留了饭菜在家,大雪封山好几日,爹娘好不容易下山回来,却见冯香椋饿昏在床上,怀里抱着哭声震天的我。 饥寒交加,加上发热气喘,冯香椋躺了半年,之后身体就没好过,而我渐渐长大,每日都暗地里欺负这个病弱的姐姐取乐。 *~**~* 我决定赚钱治好冯香椋。 只是不想欠她的而已,等她身体好了,再和她对拼,我定要她心服口服。冯香椋听了,翻个身,半天才骂我一句:假小子! 假小子又怎么了!冯香椋绝对是嫉妒我,等着瞧! 我就是天生力气比她大,样样比她好!绑上发髻,换上男装,我在盛京街头开擂台打架赚钱,那些男人无一不被我打趴下去,赚得盆满钵满! 银子甩在桌上,高明的大夫请回家中。一年,大夫说只要坚持喝药一年便能恢复。阿爹阿娘迟疑了,我们不过是农户,若不是坝下牛良田盛产,纺织也打出名声,家中也存不了多少银两。 看到冯香椋暗沉下去的眼眸,我提前阻止她开口说一些柔柔弱弱又憋屈无能的话,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三百两吗,等着! 换上男装,我敲响了尚书府的大门,见到了那个在大街上说想要我做贴身随从的大公子。 *~**~**~* 三百两银子扔家中,我成了尚书府大公子吴正洹的贴身侍从。 世家公子过的好累,吃喝拉撒全是规矩,习字、练剑、烹茶、骑马、下棋、射箭……数不过来了,我只是跟在一旁看着都累。 日子是滋润,心里却憋屈了,我叫住吴正洹,来打一架?我们虽然同有十二岁,他的个子还没我高嘞,看来这府中的细糠还没我家中的粗粮野菜养人呢!我的得意,他看出来了,折了树枝同我较量! 冯香椋多次骂我手劲儿大,下死手,她可不知,后来我都不敢对她使力!和吴正洹打嘛,那自然是拳拳往弱处去,毫不留情,闪躲和进攻,你来我往,酣畅淋漓。 打到累了,我咧开牙笑,发起猛烈进攻,公子哥瞬间被我撂倒,在比招式上,我可真是天才呢,以后定有大作为! 该说不说,不到半年,大作为就来了!吴正洹被人暗杀,我一个人护着吴正洹东躲西藏,拍着胸脯说保他不死!吴正洹点点头,称我为兄。小样,这个便宜我可赚大发了,正洋洋得意,一道暗箭凌空而来,我想也没想挡在了吴正洹身前. 疼痛传来,耳边响起冯香椋常常挂在嘴边的唠叨:冯变机,你真当自己是糙老爷们了不成?你这身体还能刀枪不入,成神仙了? 不能。还有,真的不疼,疼也不承认。 *~**~**~**~* 女儿身败露了,真是大意呀! 好吃好喝被伺候着,可也不见吴正洹来拜拜我这为他豁出性命的好兄弟,和冯香椋一样,都是白眼狼! 没成想,吴正洹他亲娘来了。叽里咕噜一大堆,无非就是隐瞒女儿身份为大罪,救下吴正洹,功过相抵。吴正洹觉得自己被骗,不要我这个兄弟了,问我想讨什么好处。 不是,除了女儿家身份,我做什么孽了?还是说,女儿家就该死,不配打打杀杀吗?别忘了,至今无一人挑战招式赢了我! 讨?说的就像是施舍一般,可别小瞧我!那我就要入了尚书大人手下最精良的作战队!不服可以,打得过我,我就认了!连打三天,我入了尚书大人的作战队,成为第一个加入作战队伍的女子,一时成为佳话。 *~**~**~**~**~* 作战队训练的地方就在坝下牛旁边,我时常溜回家狼吞虎咽阿爹做的好菜,冯香椋现在身体好多了,能一个人跑到村头打水回来,这银子没白花。而且遇到村子里的人,都要叫我一声小女将,真是威风极了! 我觉着自己能成为大庆朝第一个战无不胜的女将军,把那北翊国踩在脚底,看他们还敢骚扰我们!当然,这是做梦罢了,碰上吴尚书这样的大混蛋算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是一个平常的白天,作战队里竟然跑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身上的红痕不忍直视,大呼着自己是北翊国皇后,横冲直撞往外跑,穿着冰冷盔甲的侍卫手拿长枪不敢触碰她,大家都围了过来瞧热闹。 在男人堆里久了,那些人的目光我一看就知道此刻上面挂着的脑袋有多么龌龊,抬脚上去就踢。把身上的大衣披在女子身上,她颤抖着向我求救,甚至跪地磕头。也有村子里的人围观,冲我喊不要多管闲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女子浑身伤痕,可怜兮兮地抓住我的脚踝,脑袋都磕破血了。好在吴尚书赶过来,维持现场秩序,他想要靠近我身边的女子,她却躲在我怀中瑟瑟发抖,吴尚书看了我一眼,吩咐人聚拢过来。 灭杀,毫无准备,昔日的队员刚集结完毕,身穿盔甲的侍卫手拿长枪贯穿了他们的胸膛,热血洒在我的脸上,我懵懵的,脑子空白,怀里的女人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是紧紧地拽住我。 接着全村的人都被抓了过来,惨叫此起彼伏,我不知道阿爹阿娘在哪儿,只看见有人提着枪往绑着的冯香椋靠近,打不过、保自身的作战技巧见鬼去吧! 碰不到吴尚书,我直接挟持了怀中的女子。我大喊着停下!停下!毫无作用,我第一次感受到弱者的窒息和绝望,眼看冯香椋的胸膛要被刺穿,我推开了手中的女子,扑了过去。 长枪贯穿了盔甲,将那人毙命,我倒在冯香椋身上,胸口处明晃晃的利刃探出。我认得这把利器,是吴尚书常拿在手中把玩的绿色折扇,藏有锋利的刀刃,曾惊叹制作之人心思之巧。 血吐在冯香椋脸上,她惊恐极了,我艰难地安慰她,别怕,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说,担心冯香椋不懂得装死,又怕她小心脏受不了寻死,白白浪费我那么多银两和身上的最沉重的痛。 我只能尽最大的力气叮嘱:别怕 *~**~**~**~**~**~* 后记: 那一排排坟墓,常年浸在桃花雨中,坝下牛全村的人重逢了,葬在第一个的冯变机瞧见了再也未能相见的兄弟,错身而过,所念随风…… 第四十九章含蓄的古代人啊 扑通一声。 吴正珩毫无意外地落了水。 溅起的水花激在慕蓁熹脸上,她胡乱抹开,哈哈大笑着。 吴正珩是讨厌水的。 他还小的时候,平夫人想要将他溺死,丢入水池中,冷漠看着,他慌乱地求救,岸上明明那么多人,无一人敢动。大哥吴正洹将他从水中救起,大夫人得知后把为吴正洹准备的长剑给了他,是为安抚重视。 沉落水底窒息的痛苦和绝望,让他一度连泡浴桶也会神经紧绷,所有的响动都会让他惧怕,随时都要抽出长剑不分青红皂砍灭心中的不安。 也是在这处洗影湖,夜深寂静无人扰,大哥吴正洹把他按在水中,教他学会游水,心中的阴影也渐渐压了下去。 他不怕水,只是厌。 岸上,慕蓁熹的笑声停下,“干嘛装深沉啊,吴正珩,你就是太端着太紧绷了,放纵些,这儿除了你和我,再也没别人了!” 吴正珩猛然从水中抱出一尾肥硕的鱼,露出笑容,“有鱼。” “哇!吴正珩,你简直就像天神下凡一样帅呆了!”慕蓁熹甚至在岸上手舞足蹈起来。 她的开心和活跃将吴正珩感染,他露出轻松的笑容,把鱼儿扔上岸,慕蓁熹笑着去抓活蹦乱跳的鱼儿。 衣衫尽湿,是他厌恶至极的感觉,可是此刻全然不觉,挽起裤腿和袖子,在旁边的树林捡了柴火回来,正愁怎么起火,慕蓁熹扬了扬手中的火折子。 她已经能熟练地用火折子点火了,明亮在夜色之中将他们包围,慕蓁熹从袖中拿出小刀片,“果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可真棒!” 吴正珩跟在她身边,到湖边看她清理鱼儿内脏,“你怎会有这些东西?” 出门连银两都不知道准备的粗心丫鬟,更不会准备火折子之类的小物件了,见慕蓁熹得意轻哼,他率先开口,“不准说是秘密!” 鱼儿的鲜血蔓延在手上的感觉不太美好,吴正珩顺手接过刀片料理起来,慕蓁熹心中暖暖的,“爷都发话了,这个秘密我就不计前嫌地就和爷分享吧。” “我在一家茶铺做帮工,考察市场行情,这些小东西都是太忙了,随手收起来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不夸我,我就不和你分享市场机密了。” 吴正珩把处理好的鱼儿放在湖水中洗净,回到火堆旁边,把鱼儿插在两根树枝上往火堆中架,“夸你?” 哪来这种奇奇怪怪的要求啊,就连“夸奖”这个词语,都仿佛离他十分遥远陌生。 慕蓁熹心情好,不住地点头,“对呀对呀,快乐要传递,开心要加倍的嘛,我夸你,你夸我,咱们一起干劲儿十足!” 见他红了耳朵,低头弄不需要翻动的烤鱼,慕蓁熹扑哧一笑,“你不会……不会是不懂得怎么夸人吧?” 吴正珩不看慕蓁熹,转移话题,“衣服还是湿的……” 慕蓁熹乐得坐在草地上转了一圈,含蓄的古代人啊,可真是好玩,瞧吴正珩这副红透了脸蛋的小媳妇模样,逗弄起来真是开心! “来,看别人玩了一天的游戏,我们也来玩夸夸游戏。”她强势地占据吴正珩的视线,“只要你赢了我,我就拉你入盟,保你实现财富自由!” “怎么玩?”吴正珩咽了咽喉咙里紧张的口水。 慕蓁熹笑得灿烂明媚,“一人夸奖对方一句,谁接不上就认输。我先来打个样。” 她清了下嗓子,“吴正珩,你刚刚抱着鱼儿从水中出来的模样真的超级帅气,英俊非常!” 吴正珩不止脸烧了起来,嘴角的弧度都控制不住了,慕蓁熹拍手叫绝,等着他憋出一句,“喜儿……喜儿很是聪慧。” “算过,但是你的语气一点都不真诚喜悦,要注意了!第二轮,虽然我没有亲自看见,但是听闻你把北翊国引以为傲的棋局破解,压他们一头,真是大快人心,棋艺高绝,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吴正珩被夸得坐不住,“是夫子教的好,我恰巧撞上了而已……” “嗯?”慕蓁熹歪头,“自信点嘛,这是你应得的肯定,该你夸我了!” 湖光月影中,慕蓁熹欢快的声音比新生的瓜果还要甜脆,水眸亮晶晶,期待地看着吴正珩,吴正珩全身燥热,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仿佛每一字都能点燃熊熊烈火: “喜儿、喜儿……古灵精怪,很是纯善……” 慕蓁熹不干了,“吴正珩,你这和刚刚的有什么区别,我就没一点能让你夸的吗?” “不、不是……” “你结巴什么?我问你,我对你好不好?” “好……” 慕蓁熹满意了,“来,夸吧。” 心已经跳到喉咙中了,吴正珩话都不会说,竟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草地上吐出一口带血的水,慕蓁熹抱腹大笑,好久,吴正珩小声提醒,“再大声点,夜巡的人就过来了。” 慕蓁熹才不信呢,这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真担心被发现,吴正珩就不会去捡柴生活了! 她收敛了笑意,抖着手叫吴正珩合作把鱼肚撑开,往里面撒上茶叶,不一会儿,香味爆出来,两人大快朵颐。 慕蓁熹被烫得吐舌头,“据我观察,闹市中大多东西的价位都在二文钱到五文钱之间,人们不会还价犹豫,五文钱到十文钱的,少一些,考虑薄利多销的话,咱们也得在这之间,如此,茶馆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上至文人士族,下至平民百姓,皆能兼容。” 吴正珩没想到慕蓁熹竟讲的头头是道,少了玩乐,重视起来,“盛京的地契、铺面千金难求,但若是喜儿有把握,我想一想,应该能拿出银两来……” 慕蓁熹摇头,“还去借?” 借钱到底不光鲜,被喜欢的人这样点出,吴正珩当然在意,“只是一时的而已,会还回去……” “当然,我相信你!”慕蓁熹撞了撞他的肩膀,“这样,你好好做皇子伴读,我呢,就该在擅长的地方发挥作用,勇闯商圈!” 第五十章你可听过美人衣 慕蓁熹看着他,“如何?” 女子意气风发,自信满满,明媚美好似天上月,吴正珩捏了捏身上干了些的衣襟,点头,“我也信你。” 达成一致,两人围着火堆边吃烤鱼边畅想谋划,时辰悄悄溜走,连怎么睡着的都不知。 醒来慕蓁熹安静的面容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帘,吴正珩的呼吸都停滞了几分。若要论起来,喜儿并不算容貌上乘者,可只要和她相处,她的面容便会随着一颦一笑生动起来,让人的心魄为之颤抖,神魂颠倒。 似乎想到了遥远的美好,吴正珩不自觉地轻笑,眼眸中的水波比洗影湖中的还要幽深澄澈,轻声叫醒酣睡的人儿,该赴往各自的战场了。 长街人流较少的分岔路口处,吴正珩上了马车往皇宫去。透着车帘缝隙,慕蓁熹瞧见车内还端坐着一人,内心平静地转身离去。 时辰尚早,长街没有多少人,茶铺里只有林老汉一人。 见慕蓁熹来了,林老汉连忙放下手中的扫帚,“慕姑娘来了,昨日你和挚儿忙碌一天,我们什么忙都没帮上,实在有愧。” 这可是老东家呢,慕蓁熹十分敬重,“林老可别这么说,您让我在这人帮工,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林老汉取来银两袋子,“你拿去先用。孤身一人在盛京,若是无人相助,便找林挚儿。” 当日询问坝下牛,不过是寻常之举,不想林老竟是记住了她,也不知林老一家如何就认定了她为孤女,在盛京过得艰难。 不管怎样,皆是恩情,慕蓁熹掂了掂钱袋子,“您都好几次想给我递银子了,多谢您,我会好好干的!” 趁着茶铺没什么人,慕蓁熹拿了银两往成衣铺子去。 远远地瞧见铺子开着门,快要到了,和往门外出的店家撞个正着,慕蓁熹快人快语,“店家可还记得我,我来赎回那日的玉扳指!” 店家脸上的笑容顿时散了,转身就要关上门,慕蓁熹讶异地冲过来。 拍门,“店家!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店家明显故意躲她,为什么呀,难道那玉扳指…… 慕蓁熹拍的更用力了,声音吸引路过的人驻足观看,高声,“瞧见我就躲,银两我都带来了,难道是不想把东西还给我!” 听见有人来问慕蓁熹是什么事儿,店家把门打开了,“您进来详谈。” 慕蓁熹抬脚就要进去,人群里有人制止,“且慢——” 这道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等到她真真正正看到了这人,还感觉有一丝不真实,“林长白……” 她想了林长白那么多次,在尚书府里,第一次见到吴正洹,想要问吴正洹关于林长白的下落,还被吴正洹以为特意搭话,宁愿摔个狗吃屎也不想和她有过多接触。 再相见,故人一切安好,所有的开心庆幸,在看到他一瘸一拐靠近时化为绵密的细针刺得好痛。 昨天长街之上疯狂奔跑的瘸子背影,她到底是没认出来,还是不敢认出来,不能相信如兄长一样爱护她的人竟然会这样狼狈? 林长白站在她面前,给她一个见机行事的眼神,慕蓁熹恍然回到了第一个艰难但是温暖的冬日,站在了林长白身后。 店家显然认得林长白,态度恭谦,“林公子可还有要交代的?” 林长白抱拳,“望妥善处理这位姑娘的事情。” 店家瞥向慕蓁熹,鼻翼微微抽动,摆出“请”的姿势。 林长白和慕蓁熹甫一进入店铺,铺门就关上了。 上一次来此成衣铺子,慕蓁熹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会儿房门一关,几缕晨光从窗户缝隙中挤进来,闷燥不流通的空气十分压抑,室内只有店家的脚步声响。 想来,她对这家店铺不甚了解,一个姑娘家就敢独自进来,从没思考过潜在的危险。若不是林长白一起进来,她这会儿还能安然地站在这里吗? 后怕涌上心头,慕蓁熹靠近林长白想要开口,林长白眨了下眼睛,微微摇头。 店家从楼上下来了,声音低沉,“林公子,我家主子在楼上。” 林长白颔首,带着慕蓁熹往楼上去,期间店家从未提及或者留意慕蓁熹一眼,仿佛她是无关紧要的。 二楼虽然是一整个大空间,但堆满了衣服更是逼仄,空气里一股衣服灰尘的味道。 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一个男子刚戴上面具,手指刚刚好从下巴处滑落,动作从容不迫,似是算好了时间,根本不怕被人瞧见了面具之下的脸庞。 男子斜坐在衣料堆里,轻轻挥手,“坐。” 坐? 哪里有可坐的地方? 慕蓁熹眼睁睁地看着林长白席地而坐,男子也根本没把慕蓁熹放在眼中,“林公子可是改变心意,愿意合作了?” 林长白摇头,“是为私事。” 男子肉眼可见地没了兴趣,身子软回衣料堆里,周身写着大大的“送客”二字。 对此,林长白毫不觉怪,“也确为你家铺子的不对。” 男子漫不经心地道,“我听听。” 林长白看向慕蓁熹,慕蓁熹上前一步,“前几日在你家铺子买了一套成衣,当时忘带银两,用身上的玉扳指做抵押,今日带够银两前来,店家避而不见,不知何意。” 面具男这才瞧了瞧慕蓁熹,“可有字据?” 慕蓁熹一愣,“并无。” 男子冷笑一声,“可说明还会来赎?定是没吧!物什在你手,自然归你处置,你情愿交换,非我拿刀架你脖颈上逼迫。入了我手中,我不情愿交换,有何错?倒是污浊了一日的清净,当真该死……” 男子凌冽的目光袭来,似要将慕蓁熹生吞活剥,她被吓了一跳。 这人不仅蛮不讲理,还带着一股狂邪之气,当真不好惹。 只是心中到底不服气,她也恶狠狠地瞪回去,“扯这些有的没的,装什么呀!一句话,你还不还我玉扳指?” 已经好久没人敢这样和他讲话了,男子的语气兴奋起来,“你可听过美人衣?” 又是答非所问,慕蓁熹明白这人是不会还玉扳指了,她正想叫林长白走,就撞入男子幽深的眼眸之中: “美人在骨不在皮,成衣在形不在表,虽是样貌丑陋,形体却是一绝,林公子,出个价吧。” 第五十一章他骨子里已经坏透了 是要用她的皮肉做衣服…… 慕蓁熹瞬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眼神从震惊、恐惧,逐渐转变为不解、嫌弃。 林长白站起身,理了理长袍,语气严肃,“方公子自重,此乃家妹。” 男子不甚在意,没有丝毫的收敛,“同为商人,若为银两,父母亲人可变卖,尊严血肉可弃之,有何不对?遑论天价,我买了她。” 慕蓁熹捏紧了拳头,正要开口,林长白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身边,向方公子行礼,“您言笑了,无价之宝,不可估量。玉扳指一事谈不拢,买卖不成情义在,今日就先告辞了。” 男子定定地盯着他们,林长白手心出汗,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和这个活阎罗对上,若是不放行,他也就只好…… “送客!”男子阴鸷地冲慕蓁熹邪笑,声音轻飘飘的。 从成衣铺子出来,走了两条街了,慕蓁熹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面具男的目光像是鬼魅一样阴魂不散。 走到洗影湖下游的空地处,林长白才开口,“那位方公子,属实难办。” 慕蓁熹深有同感,“他骨子里已经坏透了,真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人,若不是你,还不知道我一个人进去后会发生什么……” 林长白拍拍她的肩膀,“说来你会笑,我才和方公子谈崩,从成衣铺的后门出来,之前都是径直离开的,偏偏今日鬼使神差绕道前门,撞见了你。这么多日不见,喜儿还是喜运之人。” 慕蓁熹摇头,“明明你昨日在茶铺都瞧见我了,却不声不吭地躲着我……” 林长白低下头,“我如今瘸子一个,怎么好意思出现在你面前,若不是知道方公子性情多变,这副残破模样何苦出现在你面前,脏了你的眼……” “林长白!”慕蓁熹高声呵止。 从认识,林长白就默默地帮助她,担心她,为她忙东忙西,她看到他的瘸腿,心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嫌弃。 林长白叹气,“我躲着你,也是怕你就像现在一样,满脸的愧疚心疼,喜儿只要像昨日在茶铺里那样开心快乐就很好了。” 慕蓁熹哽咽,“怪不得他们只字不提你,你当时到底遭受了多少苦痛……” 那段灰暗的日子已经过来了,他的主子吴正洹是心善的,请来名医救治,保全性命,已是难得。林长白什么都不怨,反倒带着一种释然: “许是因祸得福,尚书府中的家奴林长白在上一个冬日离去,但是盛京之中多了一个从南边来经商的阔绰商人林长白,我也得以感受到咱们之前围着火堆畅聊时,喜儿你所描述的那种自在开阔之感。” “可你的腿……” “有得有失嘛,值得的。” 他转而问起慕蓁熹的近况,“你呢,为何一直在府外,只身去讨玉扳指?” 慕蓁熹在石块上坐下,大致讲了想要经商赚钱的想法,林长白沉吟,“难。” “为何?可以从小成本的店铺做起,稳定客流之后,再扩张,吸引不同阶层的消费……” 林长白打断她,“我自然相信你。正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成功,吸引来大量买家,如此才难。” 慕蓁熹不明白,“店开大之后确实要花费心思经营,且先走一步学一步,就算栽了跟头也能有所收获,重新来过便是了。” 哪里有这么简单呀,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不是你一往无前,愈挫愈勇就能有好结果的。林长白咽回嘴边的话,尽量不带消极情绪措辞。 他捡起地上的石子,在泥土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盛京之中行商者,分为四种情形。一为拥有盛京户籍者,得皇上亲批的农户地契扶持,你昨日所在的茶铺就是这种,店面不大,收益不多,是给普通百姓维持生机留的路。二和三嘛,即是各大百年商户和大庆朝的官商,这两者几乎捆绑在一起,彼此渗透,若无人脉,难如登天。” 慕蓁熹的手指向地上唯一没有打岔的那一处,“那这最后一种呢?” “便是那位方公子。” 慕蓁熹一瞬哑然,“他?” “无人知方公子的底细,而且他这一族,到底坐拥多少财富,便是当今圣上也不可知。外人若要在盛京做生意,做得大些了,方公子的人必会上门商谈,如此不是拱手相让苦心经营起来的铺子,便要分成。” 慕蓁熹只觉得不可理喻,“他什么都没有付出,平白无故要人拿银两给他,难道他脸皮厚比城墙……” 想起要不回来的玉扳指,慕蓁熹顿住,“他确实是一个黑心黑肺黑脸皮的无赖!可是皇上还有当官的,就这么纵容他蛮横圈钱吗?” 所以说啊,盛世之下多少淤泥,黑黑白白,怎么分得清呢? 林长白不敢讲太细,他怕让眼前这个单纯美好的女子心中充满厌恶,纯白心灵本就不多了…… 他在“方”字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方公子能在盛京这么久,自有他的手段和能力。我虽出了尚书府,仍在暗中打理大公子名下的铺子,发现这些铺子正在被方公子有意吞灭,这才隐瞒了身份,假借想要行商之名,前去拜访。” “只是方公子此人,难以捉摸,更不堪合作。” 慕蓁熹曾幻想,凭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在古代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铺子开满城,美食城、订制服装、化妆品、玩具店……超级女富商实现起来根本就不是梦。 到底,只是痴人说梦罢了,哪有那么简单? 生气地用手指戳地上的“方”字,慕蓁熹不甘心地问,“就没有别的法子?” 林长白摇头,“大公子还好,有大夫人和尚书大人给的铺子经营,只要小心不被方公子搞垮,还是能进账的。五公子嘛……” 吴正珩爹不疼,娘不爱,没把他整断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给他铺子? 难道商业梦就这么天崩破灭在第一步吗? 慕蓁熹咬咬牙,“方公子……便是魔鬼,我也要会一会!” 第五十二章给你带了青枣 林长白全然不赞同,“你这是与虎谋皮,那美人衣可不是开玩笑的!” 用人的皮囊做衣服,到底是什么样心思歹毒的人才能够想出来的,又是哪样心理特殊的人会喜欢穿着别人的皮囊,还觉着十分美妙? 只是想想,慕蓁熹就忍不住打寒颤。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你也知这位方公子性情古怪,不还是上门洽谈吗……” 慕蓁熹做了决定,轻易不会改变,怎么说也要试一试。两人在茶铺前分别,约定以后可在茶铺碰面。 入了茶铺,林老汉正在给几位客人添茶,慕蓁熹主动拿起茶壶帮忙。有客人打趣,“挚儿跑去看热闹了,慕姑娘怎没跟着去?” 慕蓁还以为挚儿未来茶铺呢,“什么热闹?” “听说好像是北翊国公主夜宿青楼被围观了。” 另一位客人搭话,“我从长街北过来,青楼外面围了一圈侍卫,应该是北翊国皇子在里面。” 慕蓁熹听得云里雾里,添完茶在空位上坐着哈息连天,昨夜和吴正珩聊得太晚,根本就没有睡好。 林老汉把纸笔拿到慕蓁熹桌前,“挚儿早上买来的,你们规划两日后的品茶大赛兴许用得到。” 慕蓁熹连忙道谢,拿起笔杆又放下,“林老,您可知一位姓方的商人?” 林老汉神色无异,“盛京之中,方姓之人多如牛毛,从商的也有好几位,这位方公子可有其他特点?” 慕蓁熹想那位方公子肯定不常见人,就算见了人,也少有人知他的身份,那处成衣铺子也绝不是他的主场地。 她倒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林老汉不过一平民百姓,又怎会知?摇摇头,“随口一问罢了,无甚事。” 林老汉也不介意,给她添了茶便去招呼客人。 日上三竿,挚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的茶水,“慕蓁熹,你没去瞧可真是少了太多乐趣!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子和公主掐架的!” 慕蓁熹抬了抬头,看向被客人围住的挚儿,心想流言果然没一个准的。 客人催促:“挚儿快讲讲,到底是什么情形?” 挚儿仰头喝下茶水,用袖子擦擦下巴,“我去了之后,趁乱挤到了最里面,瞧得清清楚楚,那尚书府的公子被北翊国公主五花大绑,说是要讨个说法!” 有人质问,“不是北翊国皇子吗,怎么和尚书府的公子牵扯上了?” 尚书府被提及,慕蓁熹紧张起来,又想昨夜吴正珩和她在一处,心稍稍安定下来。 问话的人是个小姑娘,挚儿的明眸轻眨,“北翊国皇子自然是为公主的婚嫁大事而来。” “啊……难道这位公主要许配给尚书府的公子,是哪位公子?” 慕蓁熹想起卧床养伤时,清晨醒来发现趴在她桌前沉睡的公子,还有大公子在门口处话中有话的叮嘱,大公子曾警醒他,别忘了是要尚公主的…… 挚儿清澈的声音印证了慕蓁熹的猜想,“自然是尚书府风流成性的四公子吴正烽啊!” 她的声音兴奋起来,“听公主和四公子吵架,公主这次来咱们大庆朝,是要带一名夫婿回去的。” 人群里爆出惊呼声,大庆朝哪个男儿愿意去北翊国?谁人不知这结的不是亲家,而是血海深仇的敌人? “这位公主相中了尚书府的五公子,昨夜在青楼也不知是谁人传五公子在,公主上门寻人,早上醒来却是四公子。两人都看不惯对方,大打出手,公主直接绑了四公子要问罪,带兵赶来的北翊国皇子见木已成舟,此刻却在护着四公子了……” 客人还在围着挚儿问细节,慕蓁熹低声询问林老汉,“那处青楼,何以世家公子和公主皆去?” 林老汉已然认定慕蓁熹是从外地而来,对盛京不太了解,“此青楼,虽确为女子陪衬,但并非青馆,乃是风雅之地。品茗作诗赏曲皆可,才华者上台展示,自有看客欣赏投银,另配单间住宿,集茶楼、酒楼一体。” 慕蓁熹不由赞叹,“此店主,真是玲珑之心啊……” 盛京藏龙卧虎,能人贤才汇聚,她虽有现代人的优越记忆,却也难以大展拳脚,甘拜下风。 她趴在桌上独自叹息,挚儿耍够了威风,凑近过来,“盛京难得的趣闻你竟然毫无兴致,慕蓁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自然是满脑子开店赚钱啊! “喏,你瞧瞧……”慕蓁熹把写好的品茶比赛规则递给挚儿,挚儿顿时爆出惊呼,“慕蓁熹,你可太厉害了,下一次的比赛肯定好玩!” 旁边的人听到动静,“挚儿快讲讲!” 挚儿把纸张往身前一扣,“这可是秘密,比赛那日你们自然就能知道了!” 有人问慕蓁熹,“慕姑娘可否透露一二?” 慕蓁熹还没开口,就收到了挚儿凶狠的眼神警告,她笑着摇头,“爱莫能助,毕竟挚儿是老大。” 挚儿高兴地坐在桌上,搂着慕蓁熹拍拍她的肩膀,“不错,识货!老大以后罩着你!” 茶铺混过一日,慕蓁熹这次长记性,算着时辰,提前去长街岔路口等着,不一会儿,熟悉的车夫停下,慕蓁熹抬脚上了马车。 入目,月丛率先向慕蓁熹颔首,“喜儿姑娘安。” 慕蓁熹点头,不过一日未见,再见到月丛,慕蓁熹竟然有种恍惚的感觉,尚书府的人和物,茶铺中的欢声笑语,俨然是两种不同的境况。 吴正珩开口,“坐过来,给你带了青枣。” 她不过随口一提,过了这几日,他竟然还记得。 慕蓁熹捏了一颗青枣,入口清脆,甜丝丝的,“可是那个叫卖声震天的摊主?” 吴正珩点头,不动声色地给慕蓁熹添茶,“是他。” “这枣真不错……可惜,我今日去寻那玉扳指……”话还未讲完整,慕蓁熹意识到车上还有一个月丛,一时不知该不该讲。 吴正珩明白慕蓁熹的顾虑,“此事无妨。” 慕蓁熹便略过方公子和林长白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今日的经。 月丛在一旁端着笑容,看这主仆两人毫无规矩地相处,脸上越是不在意,心里越发期待起来: 倒要瞧瞧,等回了府,见到公子对玄英的宠爱,慕蓁熹可还能笑得出来? 第五十三章而我,志不在此 回了尚书府,洗漱完毕之后,慕蓁熹抬脚去书房,关于方公子的事情,还得和吴正珩好好商量一下。 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也没等吴正珩应声,慕蓁熹就入了进去,不想再次陷入上一次书房的尴尬境地。 书房内,吴正珩正在提笔写文章,身旁佳人相伴,红袖添香,满室静谧,却被突然闯进来的慕蓁熹打破和谐。 玄英对着慕蓁熹微微摇头,示意她静声,倒是吴正珩放下笔。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慌张和恐惧,他面色如常,“喜儿,何事?” 喉咙似乎被堵住了,慕蓁熹说不出话来,玄英是吴正珩的通房,他们两人在一处有什么不对? 压下心里的别扭,慕蓁熹故作轻松,“我就是来看看,既然玄英在,我就不添乱了。” 玄英又恢复了在老夫人身边那一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模样,仿佛之前全身赤裸着匍地抱住吴正珩的脚,强留下吴正珩的她,只是一场幻影而已。 她温声细语,“喜儿姑娘安心,玄英会照应好爷的。” 慕蓁熹随意点头离去,临出门的时候还差点绊住自己的脚,可是身后也再没传来吴正珩的声音。 长廊之上,月丛站在之前的位置,凝望着慕蓁熹一步步走过来。 慕蓁熹突然就觉得这一切循环了,莫名地感觉到悲伤。 短短的行走距离之间,她仿佛看见了被困在此处院子,甚至是在更多的大宅后院之中的女子,围绕着一个男人起起伏伏、机关算尽,眼界心胸永远局限于此,不见高山大川、不知天高海阔。 错身而过,月丛毫不意外地开口,“你可知,昨夜玄英在书房中,为公子诵读诗书,直至夜深也未出。” 脚步不停,关她慕蓁熹何事?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能随意进出书房吗,如今玄英也获得这份殊荣,喜儿,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慕蓁熹站住,看向只在她面前锋芒毕露的月丛,“你想要爷的宠爱重视,那就光明正大地去取、去争,而我,志不在此。月丛,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机了。” 她不再留恋,快步离去,月丛冷冷嗤笑,“当真以为自己是神仙,能断情绝爱吗?” 后来证实,慕蓁熹确实不能。 喜欢上一个人时的心动如闪电一样快速击中整个心房,持续喜欢一个人却有那滴水穿石,聚沙成塔的积累和厚重,漫长无声,然回首声势浩大,为之惊叹。 穿越遇到一个少年主子,他悲惨被人欺负,满腹才华无处施展。他尊重她,尽可能理解听从她在这个时代显得荒诞的言论,放下固有的尊卑思维陪她玩闹。她如何会不动心? 但慕蓁熹同样清醒,明白吴正珩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他虽然愿意为她改变,但是少年拼搏的路途太过艰难漫长,旁的不论,单单这后院纷争,她看着都累,一旦进去,粉身碎骨。 她一再克制自己的情绪,狠心掐死心里长出来的情花,自以为自己够洒脱,放得下,可到底没有旁人看得清楚。 多少年后,被困金銮殿中,温柔少年变成了狠厉暴君,彼此争得头破血流,相见眼红,到最后却因一句“无法控制不爱你”血染高楼。 一夜难眠,暗自归因燥热。 梧桐树下搭好了秋千,慕蓁熹坐上去,轻轻晃动,思绪随之放空。 视线中出现了大步而来的吴正珩,跟在他身侧的月丛,以及在正厅门口目送的通房玄英和元英。 脚碰到地面,慕蓁熹控制着秋千停下,她意识到自己很难和吴正珩单独相处,方公子和林长白的事情没有机会沟通…… “走吧。”吴正珩拽了下秋千,秋千稳固,看来是安全的。 月丛开口向慕蓁熹解释,带着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出来的无声炫耀,“今日皇上会莅临书院检查功课,公子得早些到。” 慕蓁熹点点头,跟在吴正珩身侧,心想这样也好,吴正珩在书院忙碌拼搏,她也在外面争取开店,至于其中的难题,她相信自己一个人照样可以搞定! 才出思咎园,行到后院第三道门,远远地就瞧见明台带人在门口守着。 年关之后,思咎园难得安宁下来,这才没几天,平夫人又要发难五公子了吗? 主仆三人的心悬了起来,走到拱门之下,明台向吴正珩行完礼,看向落后一步的慕蓁熹,“喜儿姑娘,今日劳你跟我去高阁一趟。” 不为吴正珩,竟是冲慕蓁熹来的? 对于平夫人所居的高阁,慕蓁熹无比排斥。 吴正珩思考了一瞬,身体已经转向去往高阁的道路,“近来未曾给母亲请安,是我的不对,难得遇上明台姑姑,望不嫌叨扰。” 明台自然明白五公子想要护慕蓁熹的意图。 听闻思咎园中的通房玄英十分得五公子喜爱,她还曾叹过在荒院中五公子对丫鬟喜儿的在乎或许只是昙花一现,或许她当初斗胆送药押错了人,今日一见,两人初心依旧,皆有成长,但不多。 她温和拒绝,“五公子,平夫人说了,只请喜儿姑娘一人。夫人的性子,说一不二,若是恼了,那才难以收场。” 吴正珩陷入为难之中。 吴正珩宁愿放弃书院,也要陪着慕蓁熹一起去见平夫人,这份心,慕蓁熹是感动的。 但她也明白,大夫人回别庄,尚书府后院皆归平夫人管理,哪一人不得听平夫人的?纵是吴正珩跟着去了,说不定只会更糟糕。 慕蓁熹向明台走去,“奴跟您走。” 衣襟轻轻扫过手背,理智压在身上纵容错过,看着站在了明台身后的慕蓁熹,吴正珩捏紧了掌心。 多言多过,多护多错,没有权,就连想要守护的,都不能放在明面之上,处处憋屈难为。 慕蓁熹向吴正珩露出浅笑,跟着明台一起离去前,对吴正珩行安礼。 这是他第一次受喜儿的礼,温婉得体,明媚柔和,看着她远去,仿佛魂也跟着飘走了一大半,握不住的掌心生出恐惧,害怕喜儿就这么一去不复返。 月丛低垂着眉眼,悄声提醒,“公子,时辰不待人。” 吴正珩收回了视线,再不放心,也只能如此,平淡接受之下掩藏的无能为力最是钝刀子伤人,刀刀刺痛。 第五十四章夫人许是有喜了 穿过潺潺流水之上的独木桥,高阁近在眼前,慕蓁熹抬头看去,高不可攀,惧从心生。 明台一直都在暗中注意慕蓁熹,放缓了脚步,“怕小命不保?” 谁人不怕死?慕蓁熹只敢腹诽,恭敬回话,“是。” “你倒是谨慎起来了,这张嘴今日还不曾聒噪。”明台和慕蓁熹谈话,其他的丫鬟有意落后了一两步。 慕蓁熹见明台的语气并不强硬,稍稍试探,“夫人寻奴何故,可否透露一二?” “刺杀尚书大人和夫人的贱婢,可还记得?” 一语惊起千层波,惶恐平夫人今日要拿冯香椋为由头发难,慕蓁熹的脚步更加沉重了,“记得。” 明台轻嗯一声,“近来尚书大人南巡,夫人独守高阁,胃口不佳。听闻厨娘献菜那日,你给夫人做的糕点,夫人很是喜欢,今日叫你来,便是要你再做一份,讨得夫人欢心。” 原是如此,慕蓁熹放心了,“多谢您指点。” 阁楼门前,众侍卫把守,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盘查,慕蓁熹被拦下,检查可有携带利器与否。身上的火折子、小刀片还有茶叶包都被搜了出来上缴。 明台饶有兴趣地瞧瞧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玩味地看慕蓁熹一眼,进了阁楼。 殿内雕栏玉砌,金碧辉煌,角落静立着丫鬟,个个低垂着头。似从天而降的轻纱之内,隐约可见一纤细人影斜靠长榻。 明台掀了轻纱进去,凑近那抹倩影低语了两句,复又出来,冲慕蓁熹招手。 深呼吸,慕蓁熹放轻脚步上前。 轻纱之后,平夫人披散着干燥的长发,身边凌乱了一地的丝线,手中还拿着不同颜色的线股歪歪扭扭编织着配饰。 明台温柔地一点点抽出平夫人手中的丝线,轻声,“夫人,明台给你找来新的厨娘,你瞧瞧,可还记得这位喜儿?” 慕蓁熹适当地抬头,四目相对,她强忍住心中的惊骇,“夫人安好。” 平夫人脸上印刻的狰狞字样,就像是两个沉重的黑洞吸食着平夫人本就孱弱的精气,青色的黑眼圈和凹陷的眼窝,衬得她十分疲惫,整个人充满了怪异的破碎感。 她盯着慕蓁熹瞧,径自下了榻,竟是赤裸着脚走到慕蓁熹跟前,“我记得你。” 梦中平夫人突脸的画面与现实重合,心脏都漏跳了一瞬,慕蓁熹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夫人可想要试试其他样式的糕点?” “我还记得你做的糕点。”平夫人的声音轻飘飘的,“生日蛋糕,真是精美,可是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无妨,奴给夫人做不同口味的慕斯,您尝尝看。” 所需的材料很快就被送来,慕蓁熹当场做起慕斯,平夫人在一旁新奇地看着,安静乖巧得像是邻家妹妹。 相处下来,慕蓁熹也发觉了,一旦提及吴正珩,平夫人就会变得暴躁,对吴正珩喊打喊杀。其他情况下,平夫人反倒十分温和,真正狠辣的是道貌岸然的尚书大人吴越甲。 清新香甜的慕斯做好,平夫人优雅地品尝一口,露出满足的笑容,“很是不错,该赏。” 见夫人终于肯好好进食了,明台让人端来药盅,“夫人,先把药喝了,不然时辰一到,您又该犯头痛了。” 平夫人明显不想喝药,在明台的规劝下,露出纤细易折的手腕,一点点将药水喝尽。 “夫人,水。”明台体贴地端来温水,平夫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摇头拒绝。 明台又端起慕斯,“那夫人再尝尝这糕点……” 慕斯拿近了,平夫人正欲张口,突感腹中翻腾,一下子吐了出来,慕斯和茶水打翻一地。 慕蓁熹也被吓了一跳,上前帮忙,“夫人感觉怎样?” 平夫人话也说不出来,一阵干呕,就快要喘不上气息来,明台慌乱地轻拍她的后背,质问慕蓁熹,“你在糕点里放了什么?” 一脸关切的慕蓁熹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进门就被搜身,慕斯也是现做的,平夫人稍有不适,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怪罪到她的头上,这情形和当日冯香椋献火锅何其相似! 心中恼怒,但是身为奴婢,慕蓁熹已经吃了太多亏,性子也磨了出来。 她扑通跪地,“明台姑娘明鉴,奴绝无二心,不忍、不敢、更无机会加害夫人!” 回应的是平夫人快要厥过去的呕吐声,空气里的酸水味道盖过慕斯清香。 心中产生一个定断,不想像冯香椋那样遭受无妄之灾,慕蓁熹斗胆开口,“明台姑娘,奴瞧着,夫人许是有喜了?” 明台的声音猛然狠厉起来,“胡说什么,夫人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 她忽然顿住,陷入迷茫之中,似是想通了什么,又是叹气,又是不可置信,越看平夫人的反应,越像是有喜了。 “不可能……不可以……”明台的手都颤抖起来,眼睛里积蓄的泪光硬生生逼压下去。 平夫人趴在榻上时不时干呕,她小声呻吟着,慕蓁熹听不真切,似乎反反复复呼唤着一个“黄”字。 她还在尝试听清,却见明台拿着案面上的短刀过来,眼神狠厉。 “非我谋害夫人,明台,你不会不知!”慕蓁熹步步后退,轻纱外面还有一屋子的丫鬟呢,她可不会再天真地以为自己大喊着冲出去,就会得救。 眼见明台不听劝,将她逼到角落,她的眼中出现厉色,“你是特意寻理由要杀我灭口?” 刀影划过,慕蓁熹下意识用双手去挡,刀子穿破皮肉,鲜血滴落。 明台冷嗤,“你确实不笨。” 她扔下沾了鲜血的短刀,冲着外面高声吩咐,“喜儿姑娘不慎弄伤自己,速去请大夫!” 殿外有脚步声远去,慕蓁熹捂着被划伤的手臂,冷汗出了一身,若早说是要找由头请大夫,她又不是不会配合。 到底愤愤不平,慕蓁熹忍不住开口,“明台姑娘大可相信我,为了夫人,我自会甘愿挨这一刀。” 大夫很快来了,探上平夫人脉搏,点头,“夫人已经有喜两个月了,明台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明台看向角落里的慕蓁熹,她的袖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伤口处被她用裁断的衣摆包扎好,浑身充满了生机。 她缓缓开口,“喜儿姑娘刚刚不是说,愿意为了夫人挨上一刀,倘若要献上喜儿姑娘的命呢?” 第五十五章众生安得一“乐”心 知道这大夫是为平夫人而来,不会救治自己,慕蓁熹正用嘴巴艰难咬紧布条,将伤口包扎严实以防持续出血,冷不防听到明台的话,她呸地一声吐掉口中的布条。 平夫人跌坐在榻上,似乎陷入了疯狂,一会儿柔情似水地轻抚小腹,一会儿又哭着摇头,嚷嚷要打掉孩子。她已坠入虚妄,现实与过往混沌难分,被困住的她找不到出路。 能做主的,唯有明台。 慕蓁熹站起身,挺直了背脊,冷冷地注视着明台,“高阁传唤大夫,特意避开平夫人,可见您也不放心尚书大人。多一人相助,岂不是更好?” 她识趣,并不是多事之人,为了保命,她更不会对今日的所见所闻多言半句。 但是明台不为所动,无关紧要之人的性命,与平夫人身后牵扯的辛秘相比不算什么,而且已经错到这个地步了,她也只能一路错下去。 她面容冷峻,一双眼眸无悲无喜,像是一个无心无情的审判者,“不能言语、不会背叛的死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明台给平夫人戴上面纱,与大夫对视一眼,大夫推翻了桌面,明台的声音遍布整个大殿,“来人!” 侍女和侍卫都进来了,大夫跪在一旁,明台安抚着平夫人,尽量不让平夫人失态,唯有慕蓁熹站在对立面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明台指着慕蓁熹,“喜儿意图加害夫人,居心叵测,押下去好好审问!” “是。”侍卫上前来要挟持慕蓁熹,慕蓁熹后退一步,“不要碰我,我自己走。” 又回到熟悉的地牢,还是上一次的房间,慕蓁熹盘腿坐在角落。 明台要灭口,无非是担心她将平夫人怀孕的事情说出去,看样子平夫人这一胎是留不住的,而知道这个孩子曾经来过的她,也必须得永久封口。 可是平夫人为什么不想要孩子,还要瞒着尚书大人……脚步声打断了慕蓁熹的思考,一脸横刀肉的男子走进来,扬手,慕蓁熹被带了出去,吊在刑具之上。 火星霹雳,烙铁深红,蛇鞭冷刀相映照,横刀肉觑了慕蓁熹一眼,接过递上来的认罪书,“思咎园侍女喜儿,与厨娘冯香椋互通勾结,谋害平夫人,严刑认罪,当场毙命。” 饶是慕蓁熹知道尚书府黑暗吃人,也没见过这样,连审问都没有,直接安排好了罪名生死的黑幕,她忍不住骂出声,“全是狗屁!” 被骂了,横刀肉也不恼,“确实,没有一身伤不够真。” 横刀肉拿起烙铁,刺啦的火声让慕蓁熹心惊肉跳,他把烙铁放进明火之中,转而拿起墙上的蛇鞭,轻轻一甩,空气里爆出响亮的声音。 劫难就在眼前,无处可逃,无人会救赎,慕蓁熹挣不开手上脚上绑着的铁链,只能眼睁睁看着蛇鞭靠近,“你们就不怕尚书大人事后追究吗?一条人命岂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横刀肉讥笑,“贱命而已,不过草芥……” 蛇鞭破空而来,慕蓁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啪—— 竹简掉落地上,打断了皇上的问话。 吴正珩迅速起身致歉,“臣有罪。” 大皇子开口发难,“正珩今日心神不宁,吾几番问话都未能明晰回答,然人之常情,孰能时刻尽心,吾体恤不表。皇上勤政,辛劳腾出时间过问各位功课,用心良苦,正珩何以不重视?” 这便是直接给吴正珩扣上了一个不重视皇上的罪状,可大可小,全看皇上如何论断。 吴正珩掀衣跪地,“皇上可否容臣陈情一二。” 深思不过擦拭手掌的一瞬,皇上放下帕子,“且讲。” 皇恩厚重,声似洪钟,震慑人心,吴正珩思索着开口,“皇上与吾等论及何以安民心,曰战乱止,衣食足,有余银,官作为,实乃我大庆之幸。安居乐业,繁荣富强之余,似无一漏缺可补,然则臣心惶恐。” 大皇子换了站姿,转向吴正珩,“看来正珩有不同于吾等的高见,吾虔心求教。” “不敢当。”吴正珩跪着向大皇子作揖,继续先前的言论: “一国之运行,外刚内盈足,上下一志,金刚难破。一人之生养,衣食住行乃根本,内心纯善方为佳。人世走一遭,嬉笑怒骂皆来过,浮云走狗任奔突,上者求得一‘全’字,众生安得一‘乐’心,纵使沧桑亦情愿。” 话落,满场寂静。 吴正珩跪着,静静等待皇上最终的论断。 此番冒险进言,更多是他内心的挣扎煎熬,关于人的所求。他慧心开得早,在尚书大人和平夫人的压迫下快速成长,一心要出人头地,报仇雪恨。 可他偏偏遇见了一个喜儿,她告诉他为了报复烂人,让自己也堕入黑暗,不值得。她说想要将人世间最好的给他,要让他开心起来,她也确确实实做得到。她既天真又洞悉人心,被打击多次仍然不减善良,当真是从心做真实的自己。 她一人去往高阁时分别的眼神,温柔有力,明媚果敢,那一刻他仿佛读懂了她的心。她尽可能将昨日过得开心,勇敢且乐于接受即将到来的风雨,至于那一刻的定格,她在诉说着对他的满心祝福。 脚步靠近,吴正珩开始后悔,他所求的出人头地、站上巅峰,真的比喜儿重要吗? 竹简被拾起,明黄撞入视线,一声雄厚的“起”就在头顶,吴正珩被皇上亲自扶了起来。 压下心中的澎湃,吴正珩的嗓音仍带着颤抖,“谢皇上。” 皇上微叹,“怪不得人称少年佛子,吴氏第五子确有慧根,寥寥几字深藏大道,朕听了也不得思索,朕为上者所求为何,又可曾在尽力而为。除却一身龙袍,行走浩瀚天地间,朕也是芸芸众生,所求的,却从未考量。” 皇上坐回上位,“众子今日即思,为人,求的是名、是利,是家和心安,是意满触壮志,抑或是洒脱随心,一个简单却又不简单的‘乐’字。三日后,朕再来与众卿共探讨。” 众人领命,跪送皇上。 吴正珩不意与人周旋,大步往外出,大皇子追上来,“吴正珩,你可要入我麾下?” 第五十六章玩弄于鼓掌之中 看出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大皇子冷嗤一声,“既然如此,五公子可要当心了,伴读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皇子甩袖离去,吴正珩轻呼一口浊气,大步往外走。 马车行驶得飞快,才到府门口,吴正珩直接跳车进去,落后的月丛心叹,一个丫鬟当真就这么重要吗…… 衣摆翻飞,大步流星,吴正珩径直往思咎园中走,“喜儿可回了思咎园?” 丫鬟摇头,“未曾。” 玄英听到动静,从屋内出来,“爷,瞧您急的,奴给您倒茶,您歇歇……” 吴正珩躲开玄英,一言不发又出了思咎园,玄英不解追出,撞上了月丛,“爷这是怎么了?” 月丛了然,定是喜儿被留在了平夫人处,她捏紧了手心,“怕是要劳玄英姑娘去求一求老夫人了。” 玄英不解,月丛却是无奈催促,“快些去吧,再晚些府内落锁,今晚思咎园又要有腥风血雨了……” 吴正珩大步往平夫人所在的高阁前去,路上遇到领命而来的侍卫,与吴正珩撞了个正着,“五公子,平夫人有请。” 他一言不发,被带入高阁。 大殿空阔寂寥,丫鬟瑟缩着跪在角落,青纱帐内平夫人嚷着头疼,明台轻声安抚,“五公子马上就来了……” 吴正珩闭了闭眼,噩梦轮回,平夫人怕是他此生永远也摆脱不清的孽障。 他跪在无数次跪下的地方,“母亲,正珩在此。” 明台松了一口气,“还不快进来!” 幽幽轻纱掀开吴正珩的梦魇,吴正珩走近那个脸上刻着狰狞屈辱字样的疯女人,手腕猛地被死死抓住,“孩子,我的孩子,谁都不能抢走我的孩子!” 明台在旁边催促,“还不快安抚夫人,再疼下去夫人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吴正珩早已见怪不怪,他任由平夫人抓住自己的手,微长的指甲嵌进皮肉之中,点点血丝将他和平夫人凝结在一起,似乎没有任何事务能够将他们分开。 另一只手轻拍平夫人的后背,缓声轻哄,“娘,儿在,阿珩没有被抢走,阿珩就在你的身边……” 平夫人定定地凝望着吴正珩,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挣扎和不舍,吴正珩却是再也不会被骗了。 曾几何时,见过平夫人死死拉着他,害怕他被人抢走的心痛模样,小吴正珩猜测母亲她一定是受过刺激,心智不正常,所以他一再原谅翻脸的平夫人,忍受下那些屈辱和打骂,盼望着平夫人能好起来。 直到那一次,平夫人在后院的水榭中睡着了,他担忧寒气进体,伤了平夫人,主动上前叫醒了她,平夫人一脸平静。 “不要用这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吴正珩,你还不懂我于你的意义吗?” “母亲,你只是病了,会有好的那一天。” “反反复复,循环了这么多年,你还觉得是病?你我之间的母子之情,早已扭曲,稍微做戏便能让你尝到一丝甜头,忘却残酷的打杀,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吴正珩,何必这么低贱呢?” “你……你是清醒的?” 扑通一声,吴正珩被推入水中,岸上的平夫人冷漠看着他挣扎呼救。 那时候,吴正珩已经死在了水中。 活下来的吴正珩再一次进入循环,安抚着平夫人情绪稳定,不再头痛。明台端来了药,亲自喂平夫人喝下,平夫人难受地吐了出来,“不要、不要喝……” 药水被打翻,溅在吴正珩的鞋背上,平夫人抓起手边的扇子就扔过来,“孽子,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给我滚出去跪着!” 吴正珩毫不留恋,转身就走,出了青纱帐在大殿正中跪着,听着里面明台絮絮叨叨安抚平夫人。 明台从青纱帐中出来了,脚步凌乱,吴正珩叫住她,“明台姑姑,敢问喜儿何在?” “喜儿!”明台的语气带着怒,“她有意加害夫人,正严刑逼问,且看她能撑到几时!” 吴正珩料想的最坏情形,也不过是喜儿被关了起来,若是严刑逼问,明台这是要喜儿活不过今日! 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正吩咐事情的明台被打断,“五公子还不跪好,你敢违抗夫人的命令?” 吴正珩面容冷酷,眼中涌起杀意,“纵有生恩,也已磋磨殆尽,喜儿,我保定了!” 少年第一次违抗命令,带着肃杀之气往高阁外走,明台心中惶恐,深知若是强拦,五公子一定会殊死搏斗,事情闹大了绝无好处。 她的眼中闪过狠辣,这个喜儿当真留不得的…… 高阁之外,一片宁静,与平日无差,若是细心观察下来,便可发觉时不时有人往高阁方向张望。 见吴正珩走出,仆人欣喜来报,“五公子出高阁了,应是无事,得去通知二公子,不用惊动老夫人和大夫人了。” 吴正珩认出这人是一位兄长身边之人,“四公子何在?” 他的步伐匆忙,仆人小跑着跟上,“四公子还未回府……” “着人传话四公子,就说我吴正珩对不住四哥了!” 吴正珩扯了马绳,翻身上马,冲出尚书府,仆人气喘吁吁追至府正门,只能看见五公子的衣襟随着烈马疾驰的风咧咧飞扬。 第五十七章信任就是一坨狗屎吗 地牢之中,慕蓁熹的惨叫停息,满头冷汗中,横刀肉拿着火红的烙铁靠近。 慕蓁熹不由打了寒颤,“你敢印下来,就是明台来了,治疗平夫人的法子,我一个字也不会透露了。” 横刀肉一脸不屑,“在我手中,还没几个能像你这么硬气的!老子多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炽铁汹涌的热浪传来,凌乱的发经受不住高温缱绻落下,空气里一股烧焦糊味。 慕蓁熹咽下喉咙里的腥水,“是,屈打成招,你有的是手段,想让我说什么就说什么!可若我心存怨,将来害死平夫人有你一份大功!” “你!”横刀肉咬牙切齿地丢掉烙铁,眼神似乎要将慕蓁熹吞吃入腹,“他娘的,明台请来没呀,干脆给这个喜儿来上一刀,以绝后患!” “回大人,明台姑娘安顿好夫人就会来。” 横刀肉不满地坐回木椅,“继续给我打,不要让这个硬骨头好过!” 蛇鞭落下第五鞭,明台到,冷眼吩咐,“都下去,看好地牢入口,没有吩咐,任何人不能靠近。” 横刀肉带着一众人离开,地牢中只有被铁链捆绑住的喜儿,还有神色冷峻的明台。 时间紧迫,明台开门见山,“你如何得知夫人乃失记之人?” 平夫人身上充满了矛盾的感觉,她面对从未见过的蛋糕表现出莫大的欢喜,能够和慕蓁熹讨论做法,想要亲手尝试制作。慕蓁熹能感觉得出她是正常的,起码不是毫无理智、丧失判断力的疯子。 退一万步讲,世上有多少母亲会在生活无忧的境况下,要将自己的亲生孩子杀死?一个独坐屋内安静编制配饰的可怜女子,记得带给她美味糕点的不起眼丫鬟,即便被吴尚书控在怀中,她也仍然注意着礼仪,尽量保持体面。 在慕蓁熹看来,平夫人残存的意识在努力苏醒,可是实在架不住精神每日煎熬。 “不只是失忆,平夫人很有可能被人洗脑。”慕蓁熹的声音落在地牢之中,唯有火声噼啪回应。 明台安静地看着慕蓁熹,过往的回忆翻涌,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她来不及细想的地方,夫人几次清醒挣扎时道出的荒唐之言…… 那时,吴越甲一脸心疼,言夫人又魔怔了,一碗碗药水灌下去。 清泪涌出眼角的那一刻,明台及时转过身子,背对着慕蓁熹看着火光,“何为洗脑?” “若是别有用心之人日日夜夜在平夫人耳边,灌输一些喊打喊杀的言论,揪着平夫人记忆中的伤痛,不断加深平夫人心中的梗刺,平夫人能不疯吗?” 拳头捏紧,骨节响亮的声音放大,明台全然不觉,眼前的火蔓延到了心中,一字一字凝重,“你怎么敢讲!” 遍体鳞伤,慕蓁熹全身每一处都在疼,“而且我猜测,你既然做主要瞒着尚书大人,想来你也确定了尚书大人才是最有可能让平夫人落到这般田地的罪魁祸首!” “住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年若不是吴大人长枪战千人,救下皇……救下夫人,夫人早就香消玉殒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信口开河!” 啪—— 恼羞成怒的明台一巴掌打在了慕蓁熹的脸上。 慕蓁熹一口鲜血终于吐出来,她真的,恨透了这个封建毫无人权的时代! 她忍着痛楚,昂起头看向泪光晶莹的明台,“你心中早已经有了结果,你的潜意识已经在防备了,明台,你在畏惧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害夫人的是你!” “又或者你觉得,平夫人有吴尚书护着,余生衣食无忧,当一个深院禁脔就是最好的归宿,那么当我没说过,你大可就这么不清不楚,化为麻木刽子手守在夫人身边!” “全是胡言乱语!”明台被禁脔两个字震得后退,她听到慕蓁熹略显痛苦的声音: “平夫人之事,我本就是无辜被牵连进来。今日是平夫人意外有喜之秘,昨日呢,又有多少秘密?无意撞见、为此丧命之人,绝不止我喜儿一个,你当真不怕杀孽深重吗?” “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我不知道平夫人和吴尚书之间有着怎样惊天动地、情比金坚的过去。可你明台扪心自问,现在的吴尚书,无限度纵容平夫人作恶的吴尚书,真的是夫人的良人吗? “昔日清醒的平夫人,她会容许你双手沾满鲜血吗,会想要酿成母子成仇吗,她能情愿屈辱地挂在一个男人身上,闭上心和眼毫无廉耻地苟且偷生吗!” 明台又扬起了巴掌,慕蓁熹冷冷地直视过来,言语犀利,“你也就只能这样了吗?明台,你看看自己,好吗?” 这一巴掌到底没有打下去,一直压在明台身上的沉重在这一刻凸显出来,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你让我怎么信你?” 慕蓁熹自嘲,“我想活着,我要活着!想要守护的人还需要我,畅想的事情还没开始动手,那么多美景美食我还没遍顾,就这么毫无意义地死去,我不甘心。” 明台摇了摇头,“不,今日我用性命逼迫你,他日尚书大人严刑拷打,你照样会为了保命而出卖我,都是贪生怕死之徒罢了……” 慕蓁熹看着她拿起了墙上的短刀,心生悲凉,“在你心中,信任就是一坨狗屎吗?” 明台笑了笑,“你真的很天真,像极了从前的夫人。可是你瞧,盲目善良的人最后成了别人的禁脔呢。” 至于她,已是罪孽深重,恶事就都让她让来做吧,若是有报应,也都冲着她来。 而她守护的夫人,是万万不能再有任何的闪失,就算是苟且偷生,起码夫人能和她说笑,会在每一个清晨唤她的名字,问她园中的梧桐可有飞鸟归来。 寒刀直立,明台第一次亲自动手,用了力气捅进慕蓁熹的心房,却被慕蓁熹绝望不甘的眼神骇住,她失神松了手。 刀子就这么直立立地插进慕蓁熹的胸膛,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慕蓁熹切身感受到了冯香椋当初的疼痛,她仿佛出现了幻觉,看到吴正珩在疯狂奔跑着,可她撑不住了,眼皮沉重地压下来。 地牢外传来脚步声,余光中,慕蓁熹看到明台下定决心一般,上前握住了刀子使力…… 第五十八章谁管他星星月亮美不美啊 地牢入口,横刀肉骂骂咧咧地守在这里,他倒要等着明台姑娘出来后,好好教训那个敢和他叫板的喜儿! 突然一声巨响,地牢的门被人踹开,穿着盔甲的宫中禁卫气势冷冽地冲进来,为首是手拿明黄圣旨的五公子,横刀肉的气焰一下子就熄灭了。 吴正珩往唯一亮着火光的牢房冲去,被惊动的明台回过头来,露出面前插着刀子的慕蓁熹,她全身上下满是鞭痕,胸口处的鲜血让吴正珩感到窒息。 他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快步冲过去,颤抖着手不敢触碰他捧在心上的珍宝,“喜儿……喜儿你醒醒……” 慕蓁熹艰难地睁开眼,扯出浅浅笑容。 看着涌进来的禁军,明台已知这喜儿被保下了,她疲惫地将这场戏继续唱下去,“五公子何意?” 这一次,吴正珩完全将明台视为仇人,只看了她一眼,便取了墙上的钥匙,细心给慕蓁熹解开锁链。 一旁的禁卫长接过圣旨,讲明来意,“圣上颁旨,尚书府四公子吴正烽,与北翊国公主天作之合,七日之后行良缘大礼,尚书府内不得见血光、闻哭丧。” 明台了然,为了一个丫鬟,吴正珩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连圣旨都能快马加鞭求来! 她看着吴正珩小心翼翼地将慕蓁熹抱在怀中,大掌在那处刀子周围不敢靠近,慕蓁熹虚弱地扯住吴正珩的袖子,要吴正珩在明台面前停下。 要叫嚣吗?大难不死,她是该炫耀的。明台静静等着,却听慕蓁熹道: “那日大雪之中,你一人来荒院外的亭中送保命之药,这份恩情……两清了。” 明台自然听不明白,吴正珩却清楚慕蓁熹心中所想。 明台送来的那瓶药,阴差阳错地被他给慕蓁熹喝下去,虽然不知道这瓶药当时是否起了作用,但慕蓁熹却暗中记着这份恩情。 他不忍慕蓁熹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心神,抱着她就往外面走。 天已经暗沉下来,尚书府的灯笼点了起来,星星点点的光蔓延着驱散夜的黑。 慕蓁熹被吴正珩抱在怀中,大步颠簸让她全身疼痛。吴正珩担心慕蓁熹失血过多,来不及救治,只能加快步伐赶回思咎园,又见慕蓁熹疼的全身发抖,步子想要放缓,两难顾全,急得一身汗。 他沙哑着声音,“疼就叫出来,别忍着。” 慕蓁熹的声音十分虚弱,“不要,吴正珩你抬头看,满天的繁星哎,真漂亮呀。” 这样的语气,仿佛慕蓁熹下一刻就要离他而去,化为繁星飞上夜空,吴正珩心中惶恐,“你还是不要讲话了。” 慕蓁熹央求着,“你瞧瞧嘛。” 吴正珩当真抬了抬头,满目星光一扫而过,无心评判美不美,却听慕蓁熹轻声,“因为你,星子甚美。” “谁管他星星月亮美不美啊,我只要你好好的!” 慕蓁熹笑都没力气了,嘟囔着,“疼……” 一路疾步,思咎园中大夫已经请好,男女有别,房门一关,吴正珩就被拦在了门外。 起初还能听到一些动静,后面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吴正珩站在房门外,无一人敢靠近。 心中焦躁,他仰头看了看天,当真是满天繁星。心想喜儿自入了思咎园,七灾八难的,每一次都躲过去了,这一次定也能。 待到月上梢头,大夫擦着脸上的汗水从房间出来,抬头就见等在外面的五公子,整理了下衣服上前,“五公子,这位姑娘已无大碍了。” 吴正珩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有劳大夫了,那处刀伤如何?” “好在刀子插入的浅,并未伤及命脉,清理伤口的时候发现刀痕有往旁边偏向,应该是有第二次或者重复插刀的行为,造成伤口面扩大,需得好好上药修养。” 听到这里,吴正珩的呼吸都变轻了几分,他又叮嘱了大夫几句,这才进房间去看慕蓁熹。 亮色帷帐内,心上人缩在薄被之下,被子只有小小的一片凸起,仿佛没有人在里面一般。微微掀开一点,锁骨处猩红的鞭痕像一条蛇冲击过来,给吴正珩的心狠狠咬了一口,他不敢想象被下的累累伤痕有多惹人心颤。 大掌轻轻摩挲青丝,视线落在脸颊上的巴掌印,吴正珩缓缓伏下身子,门口处传来脚步声,一切戛然而止。 他微微侧头,坐直了身体,“进来。” 丫鬟端着温水铁盆进来,“五公子……” “你叫什么?” “回公子的话,奴婢紫苏。” 吴正珩轻应了一声,“我记得你,之前喜儿养伤,便是你在房中照应的。” 园中丫鬟,除了月丛,公子从来不问名字、不多问话,能让公子记住,紫苏自然讶异,“是奴婢。” “今后你就跟在喜儿身边伺候,须得用心,可知?” 紫苏放下手中的盆子,跪地领命,“奴婢知晓了。” 像月丛这样的一等丫鬟,身边确实有比较亲信的丫鬟帮忙打理事务,慕蓁熹如今的一等丫鬟身份,不过是空壳子,并没有管理思咎园,也就没有扶持起来帮手。 而吴正珩明白发话,要紫苏跟着慕蓁熹,俨然就是将慕蓁熹抬成了主子。 吴正珩已经抬脚离开,紫苏这才起身,绞干了些帕子给慕蓁熹擦脸,看到她的伤痕,语气怜惜,“你呀,前几日还说没时间一起玩纸牌,起码这下有空闲了……” 这一整夜,思咎园中有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多少不甘和怨恨化为清泪打湿枕头。 偌大的尚书府灯火通明如白昼,七日之后就要和北翊国联姻,除却恩仇不论,各国多少人都在观望这场婚事,尚书府必须办好,不能落下一点口舌。 眼下尚书大人不在府中,何日能回来未知。府内大小事务归平夫人管理,平夫人旧疾复发,无心顾及。而大夫人居在别庄,公子们前去求见,无一结果。 最后重担竟是落在了府内尚未出阁的二小姐身上,二小姐巧捷万端,大刀阔斧安排起来,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该置办的置办,该请人的请人,真真是当即就动作起来了。 月下窗柩内,二小姐终于卸下厚重的妆面,有了心思道杂事,“我自己的婚事被挤排后,还要帮着把我的四哥送到敌国去为婿,万幸是府内一心拦着不得外传内情,不然我这五弟办的事儿都够说书人讲上一年了!” 二小姐收好贵重的首饰,同丫鬟戏谑,“若不是忙,真要去瞧瞧这喜儿是何方神圣……” 第五十九章不如把喜儿赠与我 天大亮,门窗紧闭,一室春光。 饶是紫苏小心翼翼地给慕蓁熹上药,动作尽量轻柔,慕蓁熹痛得时不时吸气。 慕蓁熹透过铜镜,看向后背的鞭痕,轻笑,“还挺对称的,不丑。” 紫苏瞪她一眼,将一罐药膏塞到慕蓁熹手中,“旁的姑娘都要哭红了眼,担心受怕以后的夫君不喜,你还笑得出来!” 慕蓁熹接了药膏,往自己瞧得见的伤痕上涂抹,“若是喜,就算留了疤痕也会喜,若是不喜,脸上一点灰斑都是大罪!” 紫苏撇了撇嘴,“你呀,大道理一堆,我可说不过你。反正有我监督着,每日早晚上药,精心养着,能好!” “上药起码比喝苦药好,就是不能出府,呆在思咎园中耗费时间。” 紫苏转到她的面前,一边认真上药,一边说起思咎园中的热闹,“咱们园中可不必外面冷清,自从这两位通房来了,日日都不得清闲。” 慕蓁熹来了兴趣,“爷白日不在院中,能有什么风浪?” “还不是那玄英小主,在老夫人身边是个管事的,来了思咎园,仗着公子的宠爱,明目张胆地抢夺月丛姑娘的权力,几番挑刺月丛忙不过来,将账本都收了过去。” “爷不管?” 紫苏摇了摇头,“或许公子在兴头上呢,对玄英小主百依百顺,允许进书房不说,还能独去公子的卧房,喜儿姑娘,你可得长长心了!” 慕蓁熹还不知紫苏已然将她当作主子看待,为她争宠忧心不已。她左耳进右耳出,全做八卦听了不留心。 紫苏瞧她这样,就知道她没有放在心上,语气都急了几分,“前几日,元英小主拦住公子在走廊下说话,玄英小主瞧见了也过去,她当着公子的面训斥元英,罚元英小主自打耳光,咱们这些仆人更不敢惹玄英小主了。” 慕蓁熹涂抹药膏的动作慢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你回了园子,除了在梧桐树下转转秋千,就钻进屋子里,往日还往书房跑一跑,现在越发懒惰了,更别说去公子的主屋寻人了!” 慕蓁熹了然,“这么说,玄英和元英是为了争去爷的屋子,才闹起了矛盾……” 伤口都上了药膏,紫苏收好药罐,从慕蓁熹的床上爬下来,端来温水让慕蓁熹净手,“其中原因无人知,这也是关起门了,我在你面前议论两句,外面可无人敢提。” 慕蓁熹身上披了衣衫,不敢有大动作,担忧胸口的伤被牵扯,她尽量穿的宽松,却念起那位元英,“也不知元英怎样了……” 虽然同在一处园子里生活,除却元英进思咎园的第一日,才出地牢的慕蓁熹见过元英一面,她们两人却从未再见过。 她只记得当时那姑娘见她衣衫脏乱,一脸惊讶,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冒犯了她,玄英隔着遥遥混乱人群,冲她行礼致歉。 “喜儿姑娘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将残局收拾好,紫苏端着铁盆往外出,一开门,就见一个身影拔腿就跑,她站在原处静望着。 慕蓁熹探过头来问,“怎么了?” “是元英小主……” 慕蓁熹挪步过来,动作太慢,只能瞧见一抹身影溜进了长廊拐角处。 “倒要瞧瞧她过来听墙角作甚!”紫苏放下铁盆要去追,慕蓁熹拉住她,“许是凑巧罢了。” 紫苏不满,慕蓁熹安抚她,“若是有事,她会再来的,若是凑巧,何必追上去让人难堪呢?” 紫苏推开慕蓁熹的手,要追,这会儿肯定也追不上了,她赌气地问,“那若是存了坏心思呢?你还嫌身上的伤不够多啊!” “存了坏心思的多了去了,还能见一个杀一个啊?放心吧,若是有意招惹,我也不会任由欺负的。” 她惯常是不把人往坏处想的,不是胆小没城府,只为让自己的心灵娴静美好,无意活得疲惫。可若是对方阴谋算计,她必然一一还回去,谁活着,不是为自己负责呢? 复又拉住紫苏,耳语几句,紫苏面露难色,“这东西确实不难,只是,你拿来做什么用呀?” 慕蓁熹拍拍她的手,“到时你便知晓了,去吧。” 紫苏只叹,喜儿姑娘又要折腾新奇玩意儿了。 快到天黑,吴正珩才从宫中回到府内,他一句话未交代,自行换了方向走。没有得到命令的月丛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吴正珩心里越发空落落的。 今日她在静修园中,宫人待她越发敬重,中午还特意上了果盘,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其他公子的仆人亦来和她搭话,有意照顾不让她被冷落,越是这样,她应付得越是谨慎。 她明白,能带来这些改变的,绝不可能是她一个小小侍女所能办到的,只能说明,她的主子五公子和宫中人有了联系。 联想到昨日的赐婚风波,月丛只有深深的担忧…… 带着愧疚,吴正珩来向四哥吴正珩请罪。 还没进到院子里,就听到吴正烽大声斥骂,“仗着她是公主,就敢提这提那,什么三跪九叩,女子为尊,滑天下之大稽!传话过去,爷一个字都不会办!” “公、公主还要您戴上面具迎亲……” 吴正烽一脚踹上那人,“听不懂吗,爷不准!公主若是不懂得夫纲为何,就去把所有的妇德烈女书都买了送过去,还不快去!” 宫人点头哈腰离去,差点撞上进来的吴正珩。 吴正烽显然气的不轻,脸色胀红,揽住吴正珩的肩膀就把人往外带。 一路到府中的湖水边,吴正烽才停下来,对着树猛打拳。 吴正珩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四哥,我陪你打一架出气吧。” 又是一拳砸向树皮,隐隐有血迹渗出,好在吴正烽停住了手,“五弟,我心中清楚,不关你的事儿。” “是我自私,求得皇上连夜颁圣旨……” “这是早晚的事而已,我辱了那公主的清誉,怎么可能逃得掉?何况最开始定下和亲的人就是我,我厌恶那公主,她也瞧不惯我,不过是争一口气,看哪方先下旨意罢了。” “只是她太跋扈了,敢骑在爷的头上作威作福,以为我一个人去北翊国就能拿捏我了吗?等着瞧,爷可得让她知道‘夫为天’这三个字如何写!” 正是知道这事儿改变不了,吴正珩才会当即就去请命,借此保下喜儿,尽管如此,插手吴正烽的婚事,让吴正烽在未来妻子面前抬不起头,吴正珩心中有愧。 他抱拳躬腰,“是五弟欠你的,四哥受我一拜。” 吴正烽也不扭捏,结结实实受了吴正珩一拜,灵光突闪,“既然五弟有意道歉,不如把喜儿赠与我,我在北翊国中也好有知心人相伴。” 第六十章懒人沙发 吴正珩的身体僵住了, 年初,千遍佛经共攻关,喜儿提出的复写纸挽救危机,那时大哥吴正洹就已经察觉到他对喜儿的过分在意。 在书房内,大哥虽然语气深沉地提出要讨了喜儿去,吴正珩却明白,这只是试探和警告。 而现在,四哥吴正烽语气戏谑,似开玩笑一般,但吴正珩能感觉到四哥是真有此意。 他已经算计过一次了,得知四哥在喜儿房中,故意传话让大哥找了过去,阻止四哥和喜儿过多交往。 可眼下…… 吴正烽干笑一声,“开玩笑呢,我能不知你小子是什么心思啊,早就盯上了喜儿这个美娇娘。” “四哥……” “真是玩笑话,我去了北翊国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呢,这个喜儿是有些聪慧惹人喜,如此可人送给那母老虎磋磨,我还是人嘛?” 堂堂北翊国公主,能歌善舞,一骑红血宝马无人追其迹,万结链鞭不见身影即听其厉声,当真是火辣美人,雷厉风行,却被吴正烽贬为粗俗母老虎。 吴正珩分不清吴正烽的话是为了宽慰他,还是当真看不惯北翊国公主。 他看向平静的湖面,“四哥,我唯有喜儿了。” 这话真真切切,毫不参假,吴正烽哑然,“你倒是痴情种。既然如此喜爱,怎还不收入房中,让她有名有分?” “不是不想,是我也想给她更好的。” “更好的?” 吴正珩轻轻点了点头。 喜儿看起来好说话,没架子,也从来不与人为难,可她却也是最有原则和狠劲的。 她知道月丛暗中算计之后,就再也没与月丛多说一句话,明面上仍旧和气,但到底不如之前亲切。玄英也能够自由进出书房之后,她也没有再去过了。 她身上特有的坚持和底线,他隐隐能感觉到,但不能清晰把握。何况玄英有老夫人撑腰,善妒强势,他羽翼不足,如何能护得住? 路阻且长,但人在身边,他无所畏惧。 房间里,紫苏看着忙碌了一整天的成果,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这一大坨稻草堆做成的东西有什么用。 慕蓁熹拉着紫苏,让她坐下去,“你试试……” 太低了,紫苏感觉自己都要摔倒了,可慕蓁熹还在把她往下压,“别,喜儿不能这样……” 颤颤巍巍坐上去,紫苏还是不能放松,慕蓁熹忍俊不禁,“这是懒人沙发呀。松松软软的,你躺下看看,随意点,不用紧张。” 也就只有坐下去时才会有坠空感,让紫苏感到不适应,习惯了后反而觉得很舒适,紫苏拍拍身下的布料,“这叫什么?” “懒人沙发。” “我、我才不懒惰!” 紫苏作势要起来,俨然是以为谁坐在这东西上面,谁就会被打上懒惰的标签。 慕蓁熹乐了,拉着紫苏不让她起身,自己也坐了下来,“舒服!你不觉得和地面贴近着坐,十分放松吗?” “可……可我不懒……” 古人还真是好玩呢,慕蓁熹见紫苏都要哭了,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解释,“不是懒惰的意思,是说坐上这个沙发,也就是这个大垫子的人,全身都会放松下来,有一种懒洋洋的舒适感。” “这倒是真的。”紫苏放心下来,“还真的很舒服,喜儿,你怎么想出来的!” 自然是借鉴了现代人的智慧,慕蓁熹笑笑转移话题,“明日就放在窗户下面晾晒,越干燥越舒服,对了,还要找些干花瓣来塞里面,不求有香味,遮一遮土尘味道,免得那人嫌弃。” “这么好的东西,谁会嫌弃啊!” 想想那个人,慕蓁熹露出不确定的神情,“还真不好说。”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被敲响了,紫苏站起身,边整理衣服边去开门。 门外,月丛站在屋檐下,“喜儿姑娘可有空闲,我找她谈谈话。” 慕蓁熹自然听见了,微微摇头,紫苏斟酌着问,“月丛姐姐,实在是不巧,我正要给喜儿姑娘上药膏,衣服褪到了一半……” 热汤刚刚就已经有侍女遵照大夫交代的时辰送来了,她们也确实准备涂抹药膏。 月丛的温和有一瞬凝滞。 紫苏毕竟是月丛带出来的,态度软和下来,“姐姐是有什么要事吗,我可代为转达。” 微微叹气,月丛低沉下眉峰,“我只是想要关心下喜儿。自从公子吩咐我也跟着一起去书院,喜儿就不太和我讲话,不忍和喜儿生分,思来想去,我才厚着脸皮寻来。” “这……”紫苏为之动容,用余光请示慕蓁熹,慕蓁熹仍是摇头,紫苏只好拦住门,“今日实在不巧……” 月丛点点头,又叮嘱紫苏几句要好好照应慕蓁熹、注意伤口之类,一派贴心温柔的大姐姐模样,这让紫苏更加愧疚了。 关上门后,紫苏闷闷不乐地坐回懒人沙发,“喜儿,你不喜欢月丛姐姐吗,为什么呀,她这么关心你……” 慕蓁熹窝在沙发中翻阅竹简,闻言不由叹气,“我今天心情怎么样?” “啊……挺好的呀。” “我可有提起爷或者月丛?” 紫苏摇头,“并无。” 岂止是丝毫没提起,慕蓁熹完全沉浸在制作懒人沙发之中,缝制沙发的时候几番出错,两人又是拌嘴又是一同琢磨,做好的那一刻,一抬头,天都暗沉了。 “这不就好了吗?”慕蓁熹把竹简收好放在一边。 好了? 紫苏摸了摸脑袋,她们说了什么? 紫苏急得摇头晃脑,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 慕蓁熹靠近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呀,还不明白吗?我根本就不在乎月丛说的事情,她只不过是找了由头来瞧瞧我的伤势。而且,如果只用嘴巴讲讲关心的话语,就算是真心关切,那世间的关心关爱可就太简单、太廉价了。” 紫苏半懂半惑,虽然情感上倾向月丛,但也不得不承认慕蓁熹说的是正确的。 衣衫褪尽,紫苏给慕蓁熹涂抹药膏。慕蓁熹一个现代人,穿着肚兜不觉得暴露,反而是紫苏红着脸,让她忍不住逗弄。 房门又被敲响了,被调戏的紫苏逃命一样跳开,冲门口喊,“谁呀,等会儿再来!” 慕蓁熹坏笑着把紫苏拉回榻上,悉悉索索的声音震动墙壁。 门口的人听到动静,不是敲门,转为大力拍门了。 “等着,许是月丛姐姐又来了!” 紫苏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红烫烫地过来开门,“月从姐姐,我们还没忙完……呢。” 慕蓁熹坐在榻上等着,觉得不对劲,只听见男子阴沉带怒的声音,“你们在房内做什么!” 第六十一章偏心 门口,赫然是眉眼郁结的五公子! 紫苏的声音打着颤,“五、五公子,回公子的话,奴婢在给喜儿姑娘上药。” 从紫苏身上,吴正珩确实嗅到了清苦药香。 可是刚刚那令人遐想的声音,让他控制不住审判眼前这个侍女,“上药便上药,何以嬉闹?” “啊?”紫苏的脸更红了,刚刚的场景又浮现眼前,这要怎么回答,女孩子之间的事情,公子怎么好意思问呀! 紫苏支支吾吾着,“是……是喜儿姑娘先动手摸奴婢的脸,奴婢才还手……” 五公子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狠辣,仿佛她是个男子,撺掇喜儿背叛了他一般。紫苏有口难言,战战兢兢地表清白,“奴婢和喜儿姑娘没有任何不轨……真的……” 紫苏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慕蓁熹终于披了宽松衣襟过来,张口就护着紫苏,“爷,你说什么了,紫苏都快哭了?” 吴正珩冷哼一声,“你们心中自知!” 紫苏轻轻扯动慕蓁熹的衣袖,可不要再帮着她说话了,她受不起啊! 慕蓁熹全然没有察觉吴正珩和紫苏之间怪异的感觉,准备关门,“你等会儿再来,我在上药呢!” 眼看着门就要关上了,吴正珩彻底黑脸,沉声,“下去!” 他抬脚就往屋内进,慕蓁熹还没搞清状况,紫苏推开她的手就往外跑,还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隔绝了五公子骇人的眼神,紫苏这才觉得头顶的压迫少了一些,心想看来被五公子记住也不是一件好事。 房内,慕蓁熹还在讶异,“紫苏怎么把门也关起来了?” 吴正珩扫视一圈,并没有不堪的东西,只是心里依旧不舒服,“把衣服穿好。” 慕蓁熹低头看身上的衣服,哪里有不妥的?难道要将露在外面的手腕、脚腕还有脖颈都遮掩起来? “要不要这么迂腐啊……”虽是抱怨,慕蓁熹还是去穿好了外衫出来。 吴正珩盯着地上的懒人沙发,上面赤裸裸印着两个躺过的痕迹,冷不防开口,“你们刚刚就是在这儿胡闹?” “什么胡闹,是在上药,吴正珩,你脑子在想什么啊!” 吴正珩瘪瘪嘴,“不准让她再给你上药了。” 慕蓁熹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后背又没长眼睛,不让别人帮忙,怎么上药?” “别人都不行……” “难道你来帮我上药?” “有何不可?” 两个人竟然是你一句,我一句,越靠越近,不过脑子的话张口而出,却是心中真正所想。 话语哽在喉咙之中,绯红瞬间侵占脸庞,各退一步,慕蓁熹缩回懒人沙发之中,吴正珩也坐在圆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冷静冷静。 慕蓁熹把脸埋进懒人沙发之中,整理好了情绪,哼哼唧唧的声音才从沙发中传出来,“吴正珩,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他怎么敢承认心里面的肮脏龌龊? 自从做了那样的梦,他每日看向她的目光都不曾清白,被戳一下,犹如惊弓之鸟,瞬间掩藏自己。 他放下杯子,视线触及慕蓁熹半悬的鞋尖,心弦再次勾起,竟是心虚地低着头,“嗯,是我不好。” “不许你欺负紫苏,听到没?” 他看都不看紫苏一眼的,哪还会花心思,慕蓁熹的心偏哪里去了? 这还不是让他窝火的,真正让他生气的是,大哥、四哥都开口要讨了喜儿去,就连一个侍女也和他争抢,而她仿佛完全不知他的心思,或者在她心中他的位置还不够重。 他的心里已经装下满满一个她了,可她怎么能把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都放在心上呢? 情怯不敢问,脱口而出的真话不过是昙花一现,被过多复杂的心思层层掩藏起来。 吴正珩有心开口,却不知如何打破僵局,半开着的窗户边却落下一只信鸟,啾啾叫了两声。 傍晚青灰色的房间内,少年走到窗户边,那只鸟儿跳上手掌,少年从鸟儿口中取出了一团拇指大小的纸片。 躺在懒人沙发中的慕蓁熹,轻轻“啊……”了一声,怪不得那时林长白不让她跟着一起处理鸟儿,原来鸟儿的嘴巴里还藏有纸条。 少年转过身,温声询问,“可要玩?” 他抬起手,不一会儿鸟儿又从天边飞回手中,安安静静地呆着,一点也不怕生。 鸟儿被送到面前,慕蓁熹伸出手轻轻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吴正珩不自觉地带上笑容,“这是信鸟,它在外面徘徊,等着我给它的主人回信。” 吴正珩把信鸟送到慕蓁熹的手中,信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歪头瞧她,还轻啄她的掌心,慕蓁熹的心都要融化掉了,“这次可不能再吃了它……” “你若喜欢也可以……” 慕蓁熹摇摇头,“不了,之前在荒院实在饥饿,才会出此下策。信鸟本就辛苦,我们还卸磨杀驴,吴正珩,你能不能不要助纣为虐呀!” 确实,因为慕蓁熹嚷嚷着想吃肉,他就杀死了信鸟,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失去理智偏向慕蓁熹了啊。 懊恼中带着一丝甜蜜,也不用再躲着慕蓁熹,他低头明目张胆地看起纸片,耳边慕蓁熹问,“可要回信?” “不用。” “那我把它放飞了。” 鸟儿挥挥翅膀,重回天空,慕蓁熹抬脚走向她心中的天空。 探头看过来,小小的纸片上只有寥寥几笔不规则图案,完全看不懂,慕蓁熹撞了下吴正珩的肩膀,“这么一个圈圈点点,能讲什么?” 吴正珩沉默着。 慕蓁熹甩甩肩膀,窝回懒人沙发之中,心想可能不适合她知道吧,只是吴正珩的沉默让她有些担忧,怕又有棘手的事情。 还是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开口询问,“是什么人传的信?” 纸片已经很小了,吴正珩仍旧把它撕成一丁点一丁点的碎屑,扔进慕蓁熹自制的香炉之中,焚烧成灰。 他抬脚来到慕蓁熹身边,蹲下身体,直勾勾地盯着慕蓁熹。 心想面前这人也不是国色天香,不过就是水眸明亮讨喜了一些,粉唇格外会吸引人目光罢了,说出的话时而让他暖暖的,更多的时候却让他觉得蠢笨天真。 慕蓁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微微坐后一些,“做什么,你很不对劲你知道吗?” 吴正珩慢悠悠地吐字,“我只想知道,哪儿来那么多人惦记着你一个小小侍女呢?” 第六十二章夜起撞辛秘 “哈?”慕蓁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惊掉下巴的感觉。 唯有吴正洹会用信鸟和吴正珩通信,吴正珩也只以为是游学的大哥有了新进展,打开纸片却见上询问“喜,安否”,落款为“白”。 这是来自被府中除名的林长白,借用以前主子的信鸟来询问他的人好不好,当真是大材小用了。 吴正珩一再被刺激,伸手去捏慕蓁熹的下巴,却被慕蓁熹拉住手,将他带入懒人沙发中。 慕蓁熹完全不知吴正珩心中的滔天醋海,更不知吴正珩的情思难解,她只明白,这位公子哥需要人哄一哄了。 她掰着他的身体,让他完全沉陷入沙发之中,“怎样,舒服吗?” 是失重后被绵软接住的感觉,吴正珩看着眼前人嘴角弯似月,心中的焦躁硬生生憋了回去,“你同林长白之间是怎么回事?” “林长白……”慕蓁熹明白过来,歪坐起身,“是他传的信?” 吴正珩调整了下姿态,一条腿支起,一条腿平放,是一种完全倾向慕蓁熹的姿态,“他问你可否安好。” 又慢悠悠地添油加醋,“许是想问问你这几日怎没去长街寻他,也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心中牵挂你。” 慕蓁熹低头,手指绕着发丝转圈圈,“这可不能怪我,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和你讲这件事。” 她把成衣铺子中林长白相助,还有那棘手难摆平的方公子,一并讲与吴正珩听。 吴正珩摸了摸身下的新奇椅子,“所以这东西,你是准备贿赂所谓的方公子?” 慕蓁熹惊讶,“你怎么猜到了?” 他们二人如今还真是有了一些默契,不用表明,就能猜中对方的心思。 可怎么也没见慕蓁熹为了讨他欢心,特意做点什么玩意儿来赠与他? 吴正珩轻哼一声,“我且去打听打听这位方公子,至于这个……” “懒人沙发,不错的吧?”慕蓁熹语气轻快,像是得到了认可,等待人表扬摸头的小猫一样微微仰起头。 吴正珩的心顿时就被击中,什么烦躁呀都消失了,带着未察觉的笑意,“嗯,懒人沙发,留在你这儿,我得空了就来坐坐。” 见吴正珩是真的喜欢这个懒人沙发,慕蓁熹自然答应。 外间紫苏端来晚膳,询问过后将晚膳摆了进来,和吴正珩一起窝在沙发之中自在用膳,让慕蓁熹恍然以为回到了现代。 如此清闲两日,慕蓁熹在思咎园中养伤,她觉得无甚大碍,想跟着吴正珩一起出府,可是胸口处还未曾恢复,让吴正珩凶了,她才妥协。 反而是月丛日日跟在吴正珩身边,被玄英拈酸吃醋,隐隐有在明面上闹开的情形。即便如此,无一人敢论玄英的不是,玄英既有五公子宠爱,又有老夫人撑腰,好不风光, 在四公子与北翊国公主大婚的前一日,尚书吴越甲披星戴月赶了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安排婚礼,而是直奔皇宫求见皇上,请来太医为府内的平夫人把脉。 长街之上,有目共睹,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本就有传言大夫人不出面此次婚事,这下完全坐实了尚书大人和正妻不和的传闻。 两家百年联姻不可毁于一旦,老夫人动怒,三令五申要吴越甲亲自来接大夫人回府。 于黄昏之际,吴越甲骑马带着三十箱厚礼前去迎接大夫人,回府途中两人共骑一马,似乎要打破夫妻不和的传言,至于其他看客如何想自当另论。 酒楼中瞧热闹的北翊国公主扔了酒杯,“也不知明日那登徒子迎亲时,给本公主的礼钱有没有这么多。” 北翊国皇子瞧着长街之上车水马龙,百姓夹道,一派繁荣安定景象,似笑非笑道,“皇妹须得看的更远一些,何止是一个小小的尚书府,将来整个大庆朝都在我们手中。” “呵,到那时,定要吴正烽跪地求饶!” “何必纠结于一个吴正烽,要多少男子,皇兄都允你……” 这厢尚书府中,大夫人迎进府中,老夫人下令关房门,让尚书大人和大夫人共处一室,府中之人心情各异。 慕蓁熹只是一个吃瓜群众,关起门来和紫苏越发大胆,什么八卦都聊一聊,只是今日那月丛又来了。 紫苏打开食盒,同慕蓁熹讲,“刚刚还瞧见月丛姐姐端着新衣往这边来,怎没瞧见?” 案上堆积的竹简都已翻阅完毕,慕蓁熹将他们一一摆放好后,这才净手坐过来,“你是想瞧见新衣,还是你的月丛姐姐?” “喜儿!”紫苏听出慕蓁熹的嘲弄,“我现在都是你的人了……” 慕蓁熹扑哧一笑,“我知,我也信你,只是你瞧瞧,你这话说的,可不是有别有意思?” 紫苏重重地摆放佳肴,“你惯会逗弄我,和公子一样坏!” 吴正珩怎么对紫苏不好了?慕蓁熹微微摇头,“月丛确实来了,我捏着鼻子说不舒服,打发她走了,却不知是送新衣来。” “明日便是结亲,老夫人和大夫人回府操办,府内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当然,咱们的二小姐也是顶梁柱,府内每一个人,就是刷马的车夫,都能得一袋子喜糖和一套新衣,二小姐办事实在让人佩服。” “那我的呢?” “许是月丛姑娘想亲自给你送来,我可远远地瞧见了,湖蓝色的,料子实在好,纵是夕光微弱,也显得光泽亮丽。” 慕蓁熹鼓着嘴,“我是问那袋子喜糖!” “只念着几嘴吃食了!”紫苏气的把碗往后挪了一些,“我一会儿去把我的糖来了给你,喜儿妹妹!” 慕蓁熹嘿嘿笑着,拉了紫苏坐下一起用膳。 许是心情好,慕蓁熹比平时还要多添一碗饭,晚上少有的夜起,从茅厕出来,远远地瞧见一个男子在长廊上和人细雨。 思咎园中除了吴正珩哪还有其他男子?只是这深更半夜的,吴正珩还不睡觉噢,也不知他对面是哪位通房。 不想惊动他们,慕蓁熹就站在柱子后面等着,隐隐约约听到吴正珩提起竹林,声音越来越小。 慕蓁熹的腿都僵硬了,探头看看,吴正珩对面的人身上带着的配饰,照着灯笼的光,突然反射了一下,慕蓁熹下意识躲回去。 长廊上传来吴正珩的声音,“何人在哪儿!” 第六十三章嚣张玄英 慕蓁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春季院子里的虫鸣声音,在这一刻显得特别清晰,慕蓁熹紧绷着身体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慕蓁熹才又探头出去。 长廊之上,唯有灯笼微微晃动,不见人影。 慕蓁熹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轻手轻脚地往回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 不对,她不是贼,也不是有意偷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呀? 气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慕蓁熹轻斥一声,“臭吴正珩!” 人影远去,长廊的转角处才缓缓走出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为首的吴正珩目看着慕蓁熹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 次日,两国和亲,众皇子公主亲临,满朝臣子皆入门相贺。十里长街铺红妆,千门万户红笼挂,铁骑铮铮震盛京,才子佳人成良缘。 整个盛京都热腾了起来,不过晚春,就有了盛夏的喧闹和生机。尚书府仆人各司其职,各方准备到位,何人陪伴四公子迎亲,何时开第一席流水宴,歌舞升平,祝词恢宏,件件有条不紊进行。 思咎园中的侍女也被分配出去帮忙,留下的玄英自然要去老夫人身边,慕蓁熹却是毫无安排,换好了新衣,准备和紫苏一起出去凑凑热闹,讨两颗喜糖。 才到正厅,就见元英和一名侍女说笑,慕蓁熹主动上前搭话,“在讲什么喜事?” 元英像只兔子一样,连忙给慕蓁熹请安,在慕蓁熹印象之中,元英虽然不是张扬的,但也不会这样胆怯谨慎。 慕蓁熹亲自扶了元英,“不用多礼,我整日窝在屋子里,骨头都要长霉斑了,趁着今日出来沾沾喜气。” 元英打量了一下慕蓁熹,见她眉眼温和,这才回了一个笑容,“喜儿姑娘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刚刚听说,四公子前去接亲,和北翊国公主在长街之上吵了起来,两人当即开打,长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紫苏惊呼出声,尴尬地捂住嘴巴,“难道是欢喜冤家……” 元英忍不住笑意,“还真是呢,两人打的不分上下,北翊国公主抽了红绸甩四公子,四公子照样接招。听说后来两人被双双缠住,大皇子一声令下,直接将两人绑着装进喜轿内带回府了。” 紫苏听得入迷,催促问,“然后呢,现在可将公主迎回了府内?” 元英亦是不知,看向身边传话的侍女,侍女点头回应,“已经回了府。请新人下轿时,两位主子又闹了起来,国师大人戏谑,称这是他们二人的姻缘结,纠缠不可分,四公子和公主顿时不闹了,两人一番合作解开了红绸,现下应是在拜送尚书大人和大夫人了。” 慕蓁熹也听的兴致勃勃,“走,咱们跟着去瞧瞧。” 元英明显十分动容,却低下了头,“我……喜儿姑娘去吧,我在园子里听听就好。” 慕蓁熹这才发觉不对劲,正要问,玄英进了正厅,“她倒是敢去!” 元英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慕蓁熹看了一眼紫苏,紫苏露出无辜的神情。 紫苏确实向她吐槽好几次玄英欺负元英的事情,可是将一个好好的人压迫成胆小的兔子,慕蓁熹实在不敢想玄英的嚣张到何种地步了。 玄英在慕蓁熹面前站定,一袭湖蓝色新衣衬得她娇俏可人,“喜儿是不是在躲着我,自从同在思咎园,我们还没之前见的多呢。” 当着玄英的面,慕蓁熹拍了拍元英的手,温声问,“可是爷要你留在园子里?” 元英摇头,看向慕蓁熹的眼中满是恳求,怕极了玄英生气。 慕蓁熹也不好再做主,这才同玄英讲话,“我是废人一个,养伤罢了。” “是呢,月丛劳神劳心,喜儿瞧着脸色红润,身体也圆润了起来,可真是难为我月丛姐姐了。” 慕蓁熹装作没听懂玄英的指摘,满口应答“你认为的极对”,玄英憋着的劲儿全打在棉花上,不见一点成效。 玄英冷哼一声,放声询问,“月丛人呢,告知她今天要和我一同去老夫人身边候着,天大的福气,她还敢让我等?” 侍女回话,“刚刚瞧着月丛姑娘好像出了园子,已经让人去找了。” 正说着,月丛被一群婆子送了回来,她明显被激怒,语气凌厉,“玄英小主,奴婢今早向你请示过了,奴婢被二小姐安排看守膳食,不得随意离开!” “二小姐的话你听得,老夫人的面子,你却扔在地上踩吗?” “你……” “你什么你,违抗主子,欺上瞒下,心存不驯,若不是今日大喜,定拿你问罪!” 玄英尖锐的声音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镇住,被训斥的月丛一脸焦急,玄英的神情越发得意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慕蓁熹微微低头,她明白月丛的一贯伎俩,以退为进,以柔克刚,从不与人急色。 可月丛今日却乱了阵脚,与玄英正面冲突,月丛在着急什么…… 玄英像是打赢了胜仗,她昂着头,“还不跟上,误了事儿,老夫人问起来,你担责吗?” 月丛扑通一声跪地,“玄英小主,奴真的不能去,二小姐已经安排好了奴的事情……” 玄英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女,“还不把月丛扶起来,大喜的日子,真敢折主子的喜气!” 月丛被扶了起来,玄英靠近耳语两句,月丛顿时如深水一般沉寂下来。 她看向慕蓁熹,张张口,还没吐出一个字,就被侍女半推着出了正厅。 月丛那样的纠结不愿意去,几番回头看慕蓁熹,差点被门槛绊倒。 日光照耀,她身上的配饰突然闪光,将屋内的人都闪了一下,慕蓁熹惊得口微微张开。 玄英带着月丛离开,紫苏这才敢讲话,“玄英小主真是骄横,这下你可知我的担心了吧?” 紫苏又推了推慕蓁熹,慕蓁熹却像被定住了一样,呆愣地看着门口,“看什么呢,人都走了!” 慕蓁熹回了神,“你刚刚可被晃到了眼?” 紫苏点头,“嗯,是月丛身上的,不碍事。” 慕蓁熹心中惊叹,昨晚深夜,和吴正珩在长廊上悄声说话的,是月丛! 她在椅子上坐下,用喝水掩饰慌张。 怪不得月丛不愿意跟着玄英一起去见老夫人,根本就不是因为月丛惧怕玄英在老夫人面前给她下绊子,而是她另有吴正珩交代的重要事情! 可眼下月丛被带走,吴正珩交代的事情怎么办? 第六十四章竹林探信 吴正珩交代了月丛何事,又需要月丛做什么,这一切,慕蓁熹无从可知。 她放下杯子,面不改色地询问,“爷在何处?” 另一侍女回话,“公子今日要陪在大皇子身边,随行的还有北翊国的使臣。” 慕蓁熹的语气中透露着可惜,“啊……也不知爷何时能忙完。” “想来应该要忙到晚上了,黄昏吉时,五公子还要陪着送四公子出城门,礼成之后才能回思咎园。” 纤细手指敲在桌面上,慕蓁熹站起身,一脸的落寞,“那我还是不去添乱,乖乖在房内等爷吧。” 慕蓁熹带着紫苏出正厅,元英乖巧行礼,眼中盛满了羡慕。 回到房间里,慕蓁熹借口要和紫苏换衣服,紫苏一把捂住自己的衣服,“喜儿姑娘!虽、虽然我看了你的身子,但那不是我想看的,你不能要求看回来……‘ 慕蓁熹敲了敲她的脑袋,“想什么呢!我就是想装成你的样子,出去看看热闹!” 揉揉疼痛的脑门,紫苏倒是放松了警惕,不再死死揪着自己的衣领子,“干嘛要装成我的样子呀……” “玄英那么厉害,被她知道我去瞧爷,可不得找我麻烦?万一再有个好歹,又要卧床休息,你岂不是要继续陪我窝在房内?” “和你在房间里也很有趣呀……呸呸呸!哪有你这么诅咒自己的!” 紫苏反应过来,主动换了装扮。溜出门前,慕蓁熹还特意叮嘱,千万不能露馅了。 出了思咎园,慕蓁熹一路往前院去,偌大的尚书府人特别多,还没来过前院的慕蓁熹一下子就迷路了。 她寻着机会,向一位落单的面生侍女搭话,“我是今日跟过来吃席的,一转眼就与主子分开了,找不着路。” “宴席往前方走便是。” “我家主子喜欢竹子,说是要来赏竹,说不定他去竹林了,姑娘可否指路竹林?” 侍女还有事要忙碌,只想早早指了路就去忙,“往西边去,过了湖水,再走上一段路就瞧见了。” 慕蓁熹暗中叫苦,“西边是哪边?” 侍女给指了方向,扭头就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慕蓁熹一路找过去,穿过湖水,果然瞧见了竹林,可是来了竹林做什么? 这处地方离宴会有段距离,少有人来,慕蓁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围着竹林绕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她的目光渐渐落在湖水边的众多石头中,会不会是有重要的物品放在了这处,要月丛来取? 总要试一试才知,慕蓁熹在湖边走走停停,真是做足了贼事,可是毫无所获。 她坐在石头上兀自叹气,也不知这事儿没办成,对吴正珩有多大的影响。 湖面上倒映出一抹倩影,慕蓁熹缓缓抬头,是一位姑娘,见她望过来,对她温柔一笑,绕着往竹林后面去了。 慕蓁熹心思一转,当即跟上去,果然,这人入了竹林! 入得竹林,沁凉浸心,排排竹影翠绿挺拔,慕蓁熹一个不留神,竟然找不到刚刚那人。 “你果然是奔我而来。” 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慕蓁熹正要回头,脖子处隐隐有微量寒意,“敢回头就死……” 这人难道还是杀手不成?慕蓁熹连忙举起双手,“姑娘,这竹林你能来得,难道我不能来吗?” 手上牙印赫然映入眼帘,女子松了些手中银线,“你是五公子身边的喜儿?” “你既认得我,还不放开。” “为何不带信物?” 自然是因为没有啊,不过确定了这位姑娘就是要见之人,慕蓁熹也就放心了,“中间出了一些差错,你若信我,便按照约定好了的来,若是不信,出了这竹林便是。” 女子收起了利器,一言不发在前面领路,将慕蓁熹带到竹林深处。 女子直言,“阜中汪家满门三十余口流放一案,另有新的证人持证物上京,短则十日即抵京,在此之前,定要五公子同大皇子商议好,用尽一切办法争取让国师出面,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慕蓁熹微微皱眉,忍下心中疑虑,“姑娘所言,为大国师还是小国师?” 女子不耐烦,“自是盛京之中的大国师,与小国师何干?” 可不巧,慕蓁熹这几日所读竹简,皆是吴正珩从书房中抬出来,放在慕蓁熹房中的。 闲来无事,慕蓁熹得了允许就拿在手中翻阅,这些竹简正是有关各地官员趣事记载,她前日所读竹简就有提及这么一位贬谪的小国师。 她姿态放的谦逊,“你所言汪家流放一案乃在阜中,当年前朝才子不意侍新主,卸官离去,正是隐居在阜中,造福一方,百姓沿其父之职,尊称小国师。” 女子陷入沉思,冲慕蓁熹抱拳,“是我等思虑不周,你且传原话给五公子,明日正午,要五公子来老地方寻我,切记,我只能停留半个时辰,一定不能再有任何差错。” 慕蓁熹颔首,“定会传达。” “你先行出竹林,我过一会儿再行。” “保重。” 竹林外清净依旧,慕蓁熹一路溜回思咎园,与紫苏换回了衣服。 紫苏叹着气,心有余悸,“刚刚玄英派人来请你,要你去前厅主持公道,我吓得半死,一个人扮咱们两个人的声音说话,汗都出了满身,下次可不能再由着你胡闹了!” 慕蓁熹坐在黄镜前束发,“我回来时也瞧见了,正厅里乌泱泱一堆人,不知在做什么。” “府内的正主们都跟着去送亲了,其他小主各回院子,玄英可不得找着机会立威嘛……” 慕蓁熹静静听着,深觉再这么下去,玄英定会将思咎园搅得天翻地覆。 紫苏也收拾好了自己,“我去前厅瞧瞧。” 等紫苏离去,慕蓁熹把所有的竹简都快速翻找一边,和大、小国师有关的全部另放,共有三卷竹简,还有一卷未曾看过。 泡了花茶,慕蓁熹窝进沙发之中翻阅。 不知多了多久,紫苏急冲冲地跑进来,慕蓁熹抬头,这才发现夕光已经遍撒屋内。 顾不上礼仪,紫苏着急地拉慕蓁熹,“喜儿,你快去前厅,月丛姐姐见血了!” 第六十五章针锋相对 慕蓁熹赶到正厅的时候,跪了一地的人,只有玄英和她身边一个侍女傲然站立。。 而月丛跌坐在地上,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额头上磕破的伤口,鲜血蜿蜒成一片片破碎的花丝,全然落入慕蓁熹眼中。 慕蓁熹是厌恶月丛的算计和虚伪,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加害于月丛,月丛受伤的模样和眼底的愤恨,让她感到心惊。 她远远地站定,不想靠近心里的污浊,“玄英,你想做什么?” 失手推了月丛之后,玄英也是一脸错愕,可是这会儿,面对慕蓁熹了,她的失神完全消失,恢复振振有词的神态,“是这个贱人想要谋害我!哄骗我穿上爷给你定制的衣服,害的我在老夫人等主子面前颜面扫尽,有口难开!” 昨日下午月丛曾来送衣服,紫苏提了一嘴,道是湖蓝色的料子,没成想还真是玄英身上穿的这套。 慕蓁熹自然也不相信是月丛哄骗玄英,十有八九是玄英故意想抢新衣罢了,果然,月丛开口辩驳: “玄英小主,奴婢告诉过你,所送的新衣是喜儿姑娘的,您的那一套就是粉色的。” “住嘴!”玄英气势凌厉,“当日二小姐来思咎园,让爷定新衣款式,爷当着我的面,允诺给我用最好的料子,我身上这件就是最好的,就该是给我的!” “二小姐让人送来的衣服,每个人都有刻了名字的竹牌在其中,给您的就是那一套粉色的,奴婢不会弄错!” 跪着的侍女中,一人出声为月丛讲话,“奴作证,当时奴婢在场。” “奴也作证,给玄英小主的衣服是粉色的。” 几名侍女的证词,堵得玄英怒火中烧,“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爷说了,最好的给我!” 月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鲜血,晃晃悠悠站起来,“玄英小主,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在老夫人处,被人瞧见你衣襟领子处的‘喜’字纹,让老夫人训斥回来,你还不明白吗?” 玄英抓了茶杯就往月丛身上砸,慕蓁熹眼疾手快,拉了月丛一把,茶杯砰然碎地。 瓷片溅了个满天星,紫苏后怕地跟到慕蓁熹身边,“怎样,伤到没?” 慕蓁熹摇摇头,耳边是紫苏不满的嘀咕,“是担心你胸口的伤呀,跑那么快,不怕伤口裂开啊……” 慕蓁熹无暇顾及紫苏,让她扶着月丛,“你带月丛下去。” 闻言,玄英立刻高声制止,“我看谁敢!这事儿月丛不给个交代,别想善了!” 慕蓁熹暗自推了一把紫苏,对着众人道,“怎么,我平时是不太管思咎园中的人,可爷亲口提上来的一等侍女,总管思咎园,也不作数吗?” “你……”玄英怒目相向。 慕蓁熹面不改色,“扶月丛姑娘回房,紫苏亲自去请大夫,若是总管因府内喜事不批,如实告知。” “奴婢遵命。” 另一名侍女起身,和紫苏一起扶着月丛回房。 玄英冷哼一声,抬脚就要走,慕蓁熹冷声制止,“且慢,玄英小主也得给月丛、给我一个交代。” 玄英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嚣张地转过身,“你要和我作对?” 慕蓁熹缓步坐下,其他侍女自动站两排待命,“就事论事,赏罚分明而已。且问玄英小主,你每月领六百文钱,月丛亦是如此,皆是平级,是否? “你拿身份压我?你可知我……” “事实就是平级!”慕蓁熹堵住她的话,“你有老夫人撑腰,爷也偏爱你,可尚书府的府规就在每一个院子里石壁上刻着!府内所有人,不得逾矩,恃宠生娇、挟威饱私欲、动手伤人、言语猖狂不驯,桩桩件件过错,你可认?” 玄英自然知晓府规,但这些日子吴正珩对她的偏宠,以及慕蓁熹养病不作为,月丛的有意躲避,让她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 慕蓁熹的恃宠生娇骄让她心中敲响警钟,她只恨月丛太过狠辣,竟然使阴刀子,让她在老夫人面前出丑不说,还故意激怒她,如今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自然将今日的屈辱也算了一份在慕蓁熹身上,“你和月丛一唱一和,设计我穿上你的新衣,我定会向爷讨个公道,而你,一个外院近来的杂役丫头,还不配来管教我!” 哪里来的设计,明明是玄英偷鸡不成蚀把米,慕蓁熹毫不退缩,“按照你的行事,我若管教你,我的衣裳穿在你身,一犯忌讳,二为你抢,我也该让你跪下,在你的额头上磕出两个血洞来,以儆效尤!” “好一个喜儿,我还真是一再地小瞧了你……” 慕蓁熹刷地站起身,“我已仁至义尽,而你还在屡犯不改,毫无悔过之意,且进柴房思过!带下去!” 话落,无一侍女敢上前。 玄英看了看四周,扶了扶头上的簪子,“除了爷,思咎园中,没人能压我一头!” 慕蓁熹勾起唇角,“你可知这思咎园不过是尚书府不起眼一院,府中哪一处风吹草动能逃得过尚书大人、大夫人、老夫人的法眼?玄英小主此意,便是告诉所有人,是爷纵容你做这些,你反的府规,条条都有爷的份!” 她继续逼迫,“一等侍女管不着犯错的通房,一叶障目的主子纵容通房跋扈伤人,如此,玄英小主自然来去自如,想怎样就怎样!”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玄英慌了。 “你也知荒唐啊,玄英,请你清醒一点好吗?你若是觉着我冒犯你,我给你赔礼。” 得体的安礼行下来,慕蓁熹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柴房思过,还是回房等着爷来主持公道,小主,自请定夺!” 玄英被气得发抖,刚刚扶好的簪子又滑落了几分,要掉不掉的,有些滑稽,“你……伶牙俐齿,这次且如了你的意,去柴房就去柴房!” 侍女上前要押玄英,玄英狠眼瞪过去,“我自己会走!” 慕蓁熹缓缓站直了身子,冲玄英的身影道,“另外,玄英小主错伤月丛姑娘,看诊和药膏所需银两皆从玄英的月钱里扣除。” 玄英顿了一下,忍了又忍。 不能闹大,老夫人今日已经不喜她了,二小姐等人一起看她笑话,误会她与喜儿争宠。失手伤了月丛,于情于理,都于她不利,她得忍。 簪子蓦然从发间滑落,玄英弯腰去捡,低头的一瞬,满眼的恨意瘆人。 第六十六章信任之剑 红霞满天,一层层橘云首尾相连,涌动着向更远的方向递进,寻不到边际。 不确定的远方蔓延到眼前,吴正珩进思咎园的时候,少女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轻轻晃动,是他心定之所在。 十里红妆送别亲人,虽是喜事,别离之苦在所难免,今后山水迢迢,音信难越八千云和路,四哥吴正烽只身敌国事无常,再相见,何其艰难。 心中的不舍一再放大,吴正珩就这么站在树荫缝隙间看着慕蓁熹。 飞扬衣摆在碎阳之间纠纠缠缠,天边飞鸟的啼叫,十里长亭处的喜队是否亦能听见?脚下踩弯了腰肢的破土绿草没能再站起,宽厚大手拖住此刻心中的至宝。 “可要我推你?” “好呀,高些!” 飞扬的衣摆如蝴蝶振翅飞向铺天的灿烂,风与自由近在眼前,下一刻被绳索拖拽着带回思咎园,慕蓁熹微微闭上眼,感受喧嚣的风儿,“再高些!” 吴正珩加大了力道,慕蓁熹的欢呼穿过阴霾透入心房,直到秋千缓缓停下,慕蓁熹从天上落入凡间。 她走到吴正珩面前,“纵是如此摔落,粉身碎骨了,也算恣意潇洒、未曾遗憾。” 吴正珩知晓她的率真性格,敞言,“有我在身边,你不会有事。” 慕蓁熹语气带着笑,“有爷护着真是不错,只是若你知晓了,我将你的心上人关进柴房,可还会站在我身边?” 霞光中,慕蓁熹的脸庞也红润一片,朦胧地覆上一层薄纱,让吴正珩摸不清她的情绪,“我的心上人……” 不是在眼前吗? 慕蓁熹微微点头附和,“是呢,玄英误伤月丛,被我罚去柴房思过,爷若心疼,便自去领人。” 错身将过,像秋千上那飞向天边最高处不可控的一瞬,吴正珩抓住了慕蓁熹的手腕,“你在生气?” 拳头紧握,慕蓁熹满身的厌倦浮现出来,偏头回望,入得吴正珩那一汪深不见底的眼波,“是,我气自己罢了。” 带着一丝从容,“我并没有想要去柴房,喜儿,你只不过是在嫉妒玄英,这都是因为你想要我独守你。”吴正珩就差要把“你喜欢我”这样的字眼表达出来。 少年不愿率先说出这样直白的话语,自认为谁先说出来就低了一等,少了几分气势,用力浑身解数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可是,慕蓁熹的神色更加冷了,“我前前后后想了那么久、思考那么多种原因,却也漏了你这一层。吴正珩,你连我也要算计!” “何来算计?”他更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腕。 慕蓁熹怒气上来,“长廊上的谈话,你委托月丛的重任,就连那件湖蓝色的新衣,无一不是你的算计!当真是七窍玲珑心,看着一堆女子被你耍的团团转,很开心、很得意吗?” 屋檐下,月丛头上缠着纱布,一脸担忧地朗声询问,“公子,喜宴送来了,莫要误吉时。” 吴正珩早已眼尾泛红,他死死钳住慕蓁熹的手腕,将人反拥着禁锢在膛前,“是谁说的永远信任?” 慕蓁熹也毫不想让,压低声音,“你答应我的,不会再有算计隐瞒,可你呢?” 见两人势头不对,紫苏找来了月丛也不管用,她咬咬牙想要靠近过来,“喜儿姑娘,该上药了……” “滚!”吴正珩冲着紫苏和月丛的方向怒吼,“都给我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 侍女们快速退下,不敢出门,月丛无奈地拉着紫苏回后院,梧桐树下只剩姿势别扭、互相较量的两人。 紫苏的提醒,让吴正珩记起慕蓁熹身上的伤,刀子插在慕蓁熹胸口的画面挥之不去,可她怎么能不信任他,还为了别人质问他、讨伐他? 爱怨交加,吴正珩甩开慕蓁熹的手腕,目光凌厉,“我倒要听听,老子是怎么算计你了,哪里对不起你了?” 皓腕印上红印子,情绪激动的慕蓁熹完全没有注意到,将吴正珩的暗算一一托盘而出,“二小姐给定制的新衣,你做的主,看过样式花色,自然知晓院中各人的衣服。今晨出门前,玄英穿着新衣给你请安,其中利害,你会看不出?” 吴正珩语气冰冷,“她自寻死路,我为何要插手?” “你是乐得如此吧?故意让我听见你和月丛的谈话,引我冒险去竹林,试探我能否堪用。元英性情平和,对阵玄英惨败,你便骄纵玄英,暗许让我和玄英起矛盾,想要借我之手肃清后院。” 慕蓁熹满是嘲讽和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告诉我啊?” 对面的少年沉默不语,慕蓁熹更添一抹低落,“我说过,你想要什么,希望达到怎样的效果,你告诉我,我会配合的,就算为你丢了性命,我也不在乎!我不喜欢自己在不清不楚之中,就变成了你手中的棋子,被你像提线木偶一样操纵着,吴正珩,我不是你的傀儡,我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 慕蓁熹气不过,抬手扯住吴正珩的衣襟,“说话,装什么哑巴!” 这样挑衅的动作,吴正珩心生不悦。 他第一次真心真意对待一个人,选择相信她的每一句话,为她痴狂、为她谋划,几番在兄长和大夫人面前维护她,为了她能舍弃向上爬的机会,甚至改变自己的行事,变得畏畏缩缩,只为维持她想要的、她喜欢的那个他。 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他的满心欢喜,几度心悸不被回应,他的真心守护,深思熟虑,被冤成算计,凭什么呢? 他苦笑一声,再次握住慕蓁熹的手,捏住她的手指,点在了心口处,“疼,喜儿。” 回忆中,是谁用手指戳在心口,曾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决定了绑在一起,共面风浪,给彼此支撑信任,同时也意味着……我们给了对方一把伤害自己的利刃,稍稍用力,就是剧痛。” 吴正珩哑声,“是真的疼啊……” 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慕蓁熹嗖地一下抽回自己的手指,往后退了一步,吴正珩落寞的神情让她心慌,仿佛做错了事情的是她。 她摇了摇头,坚定自己的判断,“吴正珩,你还想骗我。” 第六十七章分道扬镳 “我如何骗你?你真当我神通广大,能将那机关算尽了去,料准了每一个人的心思吗?” 吴正珩似乎被逼急了,心里的黑暗心思也不藏着掖着了,全然不怕吓着了慕蓁熹,让她厌烦: “昨夜我确实知道你藏在暗处偷听,可是喜儿,若换成了别人,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使我的心痛如刀割吗?让一个侍女无声无息地消失,多的是法子!这后宅深院里的腌臜阴私,真要一件件掰开了让你瞧瞧,你受得住?” 慕蓁熹自然相信,“是,夜起撞见你们谈话,不过是凑巧罢了,可你若铁了心要试探,如你所说,多的是法子让我去竹林。你真心?昨夜我留了一整晚的烛火,不过是空留烛泪,白白浪费,等不到你的解释交代!” 吴正珩倒没想到,慕蓁熹会等他一夜,“一旦去了竹林,见到接头人,就是入了名谱,视为众矢之的,我怎能让你去?月丛稳重沉着,尚书府中无人不知,她是最适合的,我还算计什么?算计你一个天真不懂事的侍女去白白惹人笑吗?” “你!”慕蓁熹这才知吴正珩心中是怎么评价自己的,“我天真不懂事?” 反唇相讥不过如此,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你那些暗戳戳的算计,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元英进入思咎园时,眉眼带笑,与人亲近,这才几日,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玄英欺辱,变得胆怯不敢与人接近,你与霸凌她的玄英有什么区别?” “喜儿!”吴正珩被气的不轻! 慕蓁熹冷笑着,“不,你比玄英坏多了,你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躲在后面看着这一切慢慢发展,稍稍动作一下,就能掌控每个人的悲欢生死。” 怒急了,吴正珩的声音也没压着,理智全都离家出走了。 吴正珩仰头长叹,“好一个重情重义、光明磊落、大慈大悲的喜儿,你才是真正的佛子,干脆你去普渡众人,为这全天下可怜可悲的人喊冤伸张!” 他脚步后退,“对!我是阴暗害人性命的毒蛇,只想要护着自己,我自私狠辣,不通人情,不配和你这样的人同行!” 慕蓁熹眼中全是失望,声音也失去了力气,低沉下来: “我明白了,你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府内阴私不断,旁人这么做,你也这么做,打不过就加入,大家一起黑吃黑!顾全大局也好,迷惑他人也好,无关紧要之人、不甚聪慧之人、傻傻地交付真心之人,活该成为你掌中棋子,任由操控,不配为人。” 她也退后了,“如此,平等尊严算什么,幸福与回应,良心与正义,狗屁不如,一文不值。怪不得,人都是这么贱卖自己的。” 隔了六七步,慕蓁熹自嘲嗤笑,“说什么普渡众生,我却也没有那么善心泛滥,只是,今日是玄英昏了头脑,被利用不知,明日就会是月丛为了心中敬重的主子,赴汤蹈火,却不知主子视她为草芥,送了性命也还得被主子瞧不起。那么在之后呢,就会是我喜儿,是千千万万个像我们这样的仆人。” 吴正珩已然被气到心梗,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留下慕蓁熹,明知不适合,却还贪恋那一抹温暖,如今又被这温暖所伤。 他全然卸下温和,在慕蓁熹面前暴露出最真实的自己,凉薄无情也不愿遮掩了,“成王败寇,皆是如此,弱者配有思想和尊严吗?她们从出生就是奴婢,骨子里受的教诲就是要为主子奉献一生,这就是命。” “而你,喜儿……如果不是我有意护着,对你感兴趣,你能有今日吗?若你真的聪慧,自然该认清自己的处境,明白该死心塌地跟着我,好让我给你一条活路,让你摆脱这任人左右、让人践踏的命运!” “是,爷说的太对了。” 慕蓁熹轰然跪地,朝着吴正珩一拜,“这是我喜儿最后一次拿你当知己、当战友、当生命中无可替代的有缘人,与你对话,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快刀斩乱麻,今日分道扬镳对彼此都好。” “你!”吴正珩控制不住地指着慕蓁熹,她还真的,从来没有让他顺心如意过,“你这个硬骨头!” 慕蓁熹再次跪拜,“这一拜,是认了爷的几番救命之恩,我发过誓,要陪着爷,自然有效。今后便是奴婢喜儿伺奉身侧,至于信与不信,端看爷了,毕竟,奴婢这条命,是你的。” 起了身,慕蓁熹头也不回地走出梧桐树。 这才恍觉,竟然已经入夜了,因为她和吴正珩吵架,都没人敢出来点灯笼,四周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是和她无限沉寂的心比起来,却还显得喧闹了。 身后传来吴正珩气愤捶打梧桐树的声音,慕蓁熹的脚步更快了。 屋檐后面,月丛听了全程。 明明指甲是前几日为了准备喜事才修建的,并不尖锐,可她的手心此刻已经布满了血痕,坑坑洼洼的,将原本的掌纹分割出不同的线段。 她抬脚往正厅去,缩在这里的丫鬟询问可要准备晚膳,她张了张口,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丫鬟暗自心惊,定是前院五公子和喜儿姑娘吵架太厉害,月丛姑娘被吓着了。她细心地给月丛端来一杯凉茶。 茶水入喉,那些震碎月丛思想和认知的言语全被压入腹部,可这些东西已经入了脑,住进了心里,时刻回响,让她反思。 她开了口,吐出的字竟然是,“喜儿……” 丫鬟询问,“月丛姐姐说什么?” 月丛摇了摇头,“无妨,饭菜撤下去吧……”低声轻叹,“吃与不吃,皆是浪费。” 第六十八章翻脸无情 慕蓁熹和吴正珩这一顿吵,让整个思咎园都陷入沉寂,所有人行事都是小心翼翼的,非有必要都不出现。 房间内,慕蓁熹轻轻合拢衣襟,紫苏从榻间下来,取了湿帕子给慕蓁熹净手,“胸口这处的刀伤,果然裂开了,那秋千就不该去玩。” 慕蓁熹细细擦拭手指,“秋千何其无辜?” “你若不去坐秋千,就不会刚好撞上五公子心情不好,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慕蓁熹的视线落在茕白指甲上,有些心不在焉,哪里是因为坐秋千撞上吴正珩,是她就在那儿等着吴正珩罢了。 跟着的主子眼看要失宠,紫苏叹着气,“天底下敢和主子闹得这么凶的,你还是头一个!喜儿啊,你就是再生气五公子宠爱玄英,也不能直接吵架……”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旁人怎会知晓他和吴正珩之间的情感? 慕蓁熹听不下去,把湿帕子塞到紫苏端着的盆中,“好了,我的紫苏姐姐,你就让我静一静吧……” 慕蓁熹推着紫苏,把人往门外赶,紫苏话都没说完呢,“你呀,明早一定要给五公子服软,时间越长,五公子就会越发不喜欢你了……” “鬼才稀罕他喜欢呢,行了,你回去洗洗睡吧!” 砰地一声,慕蓁熹把紫苏关在了门外,房门被紫苏拍了好几下,慕蓁熹烦躁地落了锁,扑到床上去。 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吴正珩生气时凶巴巴的模样,他骂她天真不懂事时,脸上的嫌弃和厌恶深深地印刻在眼前,怎么也挥不走。 “滚呐!” 慕蓁熹气的在床上打滚,“被我说中心里的算计,就恼羞成怒了!说什么信我,不会骗我,不都是假的!” “凭什么算计利用我啊!就不能敞开心扉吗,提前给我交代能死吗……” 翻来覆去,肚子里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硬是没能睡着。 纸窗外呈阴青色,外间隐隐有轻盈的脚步走动,一夜未睡的慕蓁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扯到胸口的伤,疼痛传来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再生气,可也不能误事。瞧着时间,吴正珩应该也起了,慕蓁熹穿好衣服,一开门,将门口端着热水路过的丫鬟吓了一跳。 “喜、喜儿姑娘……”慕蓁熹公然和主子叫板,丫鬟们可都不敢惹,就等着看五公子怎么处理慕蓁熹呢。 金乌初飞,玄烛余晖微凉,慕蓁熹伸展了一下胳膊,“可是给爷送去的?” 丫鬟回话,“是,公子昨夜宿在书房,奴婢这是去送水。” 慕蓁熹点点头,跟在丫鬟身后,丫鬟差点连水盆都没端稳,“喜、喜儿姑娘,你这是……” “无妨,我也去。” “要不,你给公子送过去吧。” 慕蓁熹摇了摇头,若不是此事辛秘,她肯定要丫鬟代为传话,才不想在气头上的时候去见那个讨厌的人! 水盆放在书房外的架子上,丫鬟敲了敲门,轻声禀告,“公子,热水在门口。” 里面传来些微动静,吴正珩披散着发出来,乍然见到丫鬟旁边的慕蓁熹,冷哼一声。 他起这么早,是习惯在去书院前看文章,练一张大字,而慕蓁熹之前可从没这么早来服侍过他,她都是卡着点起床,胡乱用了早膳,就想着去秋千处玩着等他。 今日却出现在这里,可不是来服软的?可她却像个木头一样站在丫鬟旁白,真是蠢笨!要求他原谅也不会收拾一下自己,更不懂得怎么献殷勤,想到这儿,吴正珩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丫鬟的身子抖了一下,担心是水温不适合,惹五公子生气,惶恐被五公子发难。 果不其然,吴正珩开口了,“杵在那儿做什么,不会做事吗?” 丫鬟急忙上前,要端走水盆,“是,奴婢这就去再换一盆。” 吴正珩却抬了手,制止丫鬟,“你下去,让喜儿来做。” 原来不是自己,丫鬟害怕惹祸上身,急忙行礼,溜之大吉。 被点名的慕蓁熹抬起头,她只是在等吴正珩收拾好自己,之后再谈话,不想他会要找她茬。 慕蓁熹打着哈息过来,端起水盆就要走,吴正珩猛然叫住,“站住!做什么去?” “爷不是要换水吗?” “我有说这水是烫了,还是热了吗?” 心中腹诽无聊,慕蓁熹忍着气回,“您尽管吩咐,奴婢听着呢。” 四目相对,慕蓁熹坦坦荡荡,吴正珩微微张了下口,拂袖进了书房,“端进来。” 慕蓁熹对着吴正珩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也不见他支使旁的丫鬟端水进书房,可着劲儿来折腾她。 果然是一朝反目恩变仇,翻脸无情,小人行径! 吴正珩一回头,就瞧见慕蓁熹一脸的不情愿,嘀嘀咕咕着什么,他心中了然,“在骂我?” “奴婢可不敢,爷快些洗漱吧。”慕蓁熹把水盆放在架子上,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息。 吴正珩凝望着慕蓁熹,神色复杂,她一口一个奴婢,语气疏离,眼神深处还带着一丝厌弃,这让他好不容易暂压下去的火气又翻涌烦躁起来。 明明他都已经给台阶了,可是慕蓁熹还是这样,当真是他太纵容了。 慕蓁熹对视一眼就低下头,任他盯着瞧,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声音,一抬头,就被吴正珩的眼神骇住。 他的神色狠辣,看着慕蓁熹时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掂量一块死猪肉,或者毫无用处的物件。可被慕蓁熹那一眼看过来,所有的凝滞冰冷被打断,像是那雪山之巅沉积的万年冰峰,在这一刻裂开了一丝缝隙。 相处这么久,慕蓁熹也能感知吴正珩的情绪,她心知不妙,跪了地,“求爷宽恕,非是奴婢要一大早出现在爷面前,惹爷生厌,只因昨日竹林之事还未曾交代。” 头顶又是吴正珩一声冷嗤,慕蓁熹心里毛毛的,怎么回事,她都已经跪下了,还要怎么卑躬屈膝他才满意啊,难不成真要杀了她,他才能消气?想到这儿,自己又生起闷气来,可偏偏面上不能显露一丝一毫。 书房里水声哗啦,吴正珩径直洗了脸,也不瞧慕蓁熹,独去书桌前坐下习字。 太阳初升,微凉日光透过窗纱,将那人持笔写字的身影投射在慕蓁熹身前,慕蓁熹的腿脚发麻,可是吴正珩没有发话,她自然不敢动。 昔日自由进出书房,随意翻阅信件,如今也不过是跪地待命,身上的疼痛一再提醒慕蓁熹,这就是奴婢的命,是吴正珩口中瞧不起的低贱之人。 第六十九章台阶之上 光影投射在大纸上,狼毫与纸面接触着久久不动,手持毛笔的人微微抬头,看向那跪着的人, 心中暗骂一声不争气,也不知是在骂地上这个不懂得变通,时时刻刻和他作对,让他心梗难受的人,还是在骂自己,已经到这般田地了,还是收不回停留在她身上的余光。 气不稳,心不宁,哪里适合练字? 大纸上赫然狰狞狷狂的“喜”字,彻彻底底让吴正珩装不下去了。 他收了笔,揉着疼痛的额头,“竹林有何消息?” 慕蓁熹鲤鱼打挺一般立刻直起了身子,“回爷的话,昨日我去了竹林……” 将那名女子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慕蓁熹不放心地强调,“今日正午,老地方碰面,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爷切记。” 吴正珩沉思着慕蓁熹的传话,心绪波诡云谲,他发狠揉了面前的纸张,站起身脚步带风,“我知晓了。” 他抬脚走出书房的短短几步,就已经想明白了来龙去脉,接下来要怎么安排事情也已经有了雏形,一切在听到身后慕蓁熹的惊呼时戛然而止。 慕蓁熹见吴正珩往外走,他都不在书房了,那她还跪给谁看?自是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许是从未熬夜,作息稳定,昨晚一夜未睡,头疼的厉害,再加上跪了这么久,又没进食,站起来后竟然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地。 视线纯黑的一瞬间,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了惊呼,全身也失去了知觉,真就是一块僵硬的木头了。 吴正珩直接将慕蓁熹打横抱起,大步往慕蓁熹的房间去,才出门撞上准备好去书院的月丛,吴正珩着急交代,“让人请大夫,速去!” 看到晕厥的慕蓁熹,月丛马上反应过来,竟是自己跑着出了思咎园。 身体接触到床榻,慕蓁熹平缓了一会儿,渐渐听到吴正珩的声音,“怎么样,喜儿,你哪儿痛?” 慕蓁熹抬了抬手,吴正珩马上握住,她手腕处昨晚被抓的红印子还在上面,倒也不疼,吴正珩却下意识错开了位置,“大夫马上就来。” “不……” “都这种时候了,还赌气?” 慕蓁熹瞧见了吴正珩的脸,紧张担忧,明明这么近,却让她感到一丝不真实。 她摇了摇头,“不碍事,奴婢一会儿用了早膳就好,爷快去忙吧。” 这也是实话,她十分清楚自己只是低血糖了,就像高中的时候,早上起的太早去学校上早自习,来不及吃早饭,再稍微累一点就会有眼前发黑的征兆。 吴正珩所有的忧心和紧张,被慕蓁熹自称的“奴婢”一盆冷水扣下来,淋成了落汤鸡,好不难堪。 他知道,这个硬骨头还在生他的气,可凭什么呢? 失望再次攀上心沿,吴正珩克制着自己冷静下来,一言不发往外走。 大夫被月丛急急忙忙拉来,月丛的发都乱了,给五正珩行礼,五正珩冷漠地吩咐月丛,“走吧,时辰快到了。” 怎会,时辰尚早的…… 月丛压下心中讶异,刚刚还见五公子火急火燎地要请大夫,一眨眼,又是这副冷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回头看一眼慕蓁熹的房间,大夫正被丫鬟领着进去,收回视线,她快步跟上了前方的五公子。 近正午,五正珩去往京郊一处人迹罕至的酒楼,店家看见他身上的配饰,给店小二使了眼色。 店小二快步迎上来,堆满笑容,“公子可要打尖?” “恩,一人。” “您请楼上单间。” 店小二带着吴正珩去往二楼,在拐角处寻着没人,推开了一道屏风做的暗门,里面是一条向上的楼梯。 吴正珩进入楼梯,上到最高层,接应的人就在里面等着。 恰值正午,案上的刻漏才开始计时,见到来人,女子起身向吴正珩行礼,“五公子安。” 吴正珩轻点头,在另一边坐下,示意女子直言,“有何交代?” “阜中汪家三十余口流放一案,有新的证人出现,我家主子派了人护送上京,顺利的话,十日就可抵达,在此之前,五公子,你需得稳住大皇子,切勿让他听到风声。” “那小国师又如何牵扯进来?” 女子想到了昨日的慕蓁熹,露出笑容,“这得归功于昨日的喜儿姑娘,且在这里先贺喜五公子得了喜儿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好帮手。” 竟是在夸慕蓁熹? 想起慕蓁熹的可恨,心隐隐痛起来,吴正珩语气平平,“何讲?” “喜儿姑娘没有佩戴见面证物,起初我误以为是探子,不太信任喜儿。所传之话真真假假,将五公子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扭曲,传话让你和大皇子合作,喜儿姑娘信誓旦旦定会传达,完全没有察觉陷阱,此时的我还以为自己守住了此次传话。” 女子还在带着笑意,“喜儿不动声色地提起大、小国师,阜中也确实有一位低调的小国师,将我绕了进去,毕竟当时证人直言要提防国师,却并无其他提示,这让我信以为真。” “昨夜我几番寻人探查,这才得知小国师不过只是一空头帽子,并无实权,根本不可能有权力操纵汪家流放案子,我惊觉喜儿姑娘心思缜密,看穿了我的试探,或者同样留有后手,设下套子让我入。如此,有了今日我推迟返回阜中的行程,亲自在此与您见面,将所有的疑虑打消,不出任何差错。” 她赞扬着,“喜儿姑娘待人亲和真实,行事缜密不露蛛丝马迹,任是我都不想到她会是一名探子,五公子用人当真是反人之常理,是我小瞧了您和喜儿姑娘。” 小国师一事,不过是竹简上记录的前朝轶闻,吴正珩很久之前就曾翻阅过。 随着女子的话,吴正珩仿佛看到了慕蓁熹窝在那个奇奇怪怪的椅子里翻看竹简,同身边的丫鬟戏谑几句小国师,又在竹林中,灵机一动,将别人的试探和猜忌,用同样的方法还回去。 就怕喜儿误会女子的试探,是他的授意。这样想来,也不知他做的那么多坏事,是不是在无形之中被喜儿识破,皆以为他们之间隔了一层,互不信任? 吴正珩心中涌现一丝无奈,他怎么就忘了呢,这个喜儿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是对她不好,她看似不计较,找着机会了就会还回去,不多不少,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可叹他又不是不知她的真性情,昨日怎么就吵了起来?可也最恨她的真性情,伤起他来那么痛,偏偏还是硬骨头,怎么也不肯和好了。 女子久久没得到回应,却见一向沉郁的五公子竟然发呆冷笑了一声,不由出口打断,“五公子,京中眼线颇多,不能久留。既你已知,我便告退了。” 吴正珩颔首,“请便。” 女子走出两步,又问,“今后盛京接待的人,可都是喜儿姑娘?” 第七十章山寺洪钟 是否要将喜儿拉进斗兽场中? 她想要的简单快乐,她行事之间暗暗留下的心眼,还有她今早站在他面前时,那眼下一圈的青黑,种种交织在心头。 她的黑眼圈和憔悴,无形代替了所有求和的话语,让他知晓她昨夜同样煎熬难眠,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心梗到难以忍受。 可她还在别扭着,一口一个“奴婢”叫着,叫他好不生气。 吴正珩站起了身,做好的决定从这一刻开始不会更改,“是,今后都由喜儿来碰面。” “知了。”女子得了肯定的答复,转身离去。 吴正珩径直往酒楼外的栏杆处去。 此处位于盛京偏远地带,从高高的酒楼往下望去,摊贩、行人、牛车,皆是财富,再远处,苍翠的峰峦相互掩映,其间山涧清澈,松柏挺拔,是无尽的财富。 远远的,被山峰遮盖住的古庙里,缓缓传出厚重的洪钟声响,街上有人驻足,虔心祈祷,吴正珩闭上了眼,再睁开,眼中一片锋芒。 这涤荡人心的山寺洪钟,一如慕蓁熹,最不可得,最是无用,可他也要听上一听,他日位登高处,俯瞰众生,偏要那佳人心甘情愿在身侧。 山寺洪钟传入梦中,慕蓁熹补觉醒来,已经过了正午。 紫苏端来了午膳,斟酌着询问,“可要给玄英小主送膳?” 慕蓁熹正在净手,闻言缓了一下,“爷昨夜没去见玄英?” “许是没有,你们昨晚吵得那么凶,我们待在后院都不敢出来,后来也不见公子回后院,应该是一直在书房中了。” 紫苏把饭菜摆好,苦口婆心,“也不知你发什么脾气,还敢和公子吵架,不过,公子确确实实宠你,一没怪罪你、将你关进柴房,二来,也没有驳你的面子,将玄英小主放出来。我的好喜儿啊,你见好就收吧。” 慕蓁熹拿起筷子,塞了满满一大口米饭,腹部些许充实感,这才点点头,“知道,我不会和爷叫板的,哪个奴婢这么傻,上赶着找骂呀。” 是这个理,可紫苏听着总觉得怪怪的,她被慕蓁熹拉着坐下一起用膳,心中还是觉得别扭,“总觉得不像你。” 慕蓁熹轻笑不语。 她和吴正珩争吵,是因为她对他有期待,划清界限了,吴正珩怎样都只是一个主子而已,怎么做一个奴婢,她又不是不知。 收了食盒,紫苏又问,“月丛姐姐不在,也就只有你管事了,真不管玄英小主?” 慕蓁熹语气冷淡,“照府规来,可应给膳?” 紫苏摇摇头,“公子没有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去看玄英小主,包括膳食。” 慕蓁熹缩进懒人沙发之中,紫苏也就明白了慕蓁熹的意思,提着食盒离去。 如今初初入夏,天气就显得十分燥热,刮进室内的风都是燥热的,却在半下午的时候,突然下起了一场疾风骤雨。 慕蓁熹立在窗前,叹一声天气无常,人亦翻覆,任由激越的雨水飞溅进来氤氲衣襟。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喜儿姑娘,请往高阁一趟。” 是高阁之中的侍卫,也不知是尚书大人的意思,还是平夫人的意思。 自从接下和亲旨意,府内就全心忙着准备两国婚事,不能落下一丝口舌,损了大庆朝的颜面。尚书大人也及时赶了回来,将大夫人接回府内,和和气气地完成了和亲。 听闻亲事一结束,大夫人连正房都没进,直接离开了尚书府,或许是被老夫人那通关门锁人的举动弄怕了,也或许实在不愿和尚书大人做戏,扮演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 尚书大人抬脚就去了高阁,高阁之上的红灯笼亮了一整夜,慕蓁熹听紫苏讲这些的时候,心里就在盘算着高阁那边找来的时机。 比她想象中的稍晚了一些,还以为会在清晨就让人把她五花大绑了去,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好歹让她吃饱了午膳,静静享受了一个下午。 看着这两个虎背熊腰的侍卫,有了经验,慕蓁熹也不再慌张,不用他们上前来抓,自己跟着走。 出了门,紫苏冒着雨来送伞,“喜儿姑娘,伞!” 紫苏眼中满是担忧和无助,五公子不在思咎园,无人能护喜儿。 慕蓁熹接了伞,“快回去吧。” 紫苏站在原地,看着撑了油纸伞的单薄身影隐入雨幕之中,嚣张的雨水击打着一切。 第三次来高阁,慕蓁熹的心一片平静。 一次她失去了一位好友厨娘冯香椋,一次,她的胸口被插入利刃,到现在还隐隐疼痛。 滂沱大雨卷上她的衣摆,弯腰捏了捏衣服,淌下一条蜿蜒的水迹,慕蓁熹一人进了高阁。 浓厚的苦药味扑面而来,在空阔沉闷的大殿内,唯有明台跪在地上。 慕蓁熹顺势在台前跪下,“奴婢喜儿给大人请安。” 朱红色的大椅上,尚书吴越甲抬起了头,很少见的,他怀中并没有挂着平夫人。 吴越甲开了口,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或怒,“我且问你话,须得如实招来。” 慕蓁熹恭敬回应,“是。” “七日之前,夫人召你来高阁,是为尝一尝你所做的糕点。” “是。” “你对夫人心中有怨,持刀伤了夫人,明台请来大夫。” 搞不清吴尚书的真正意图,且明台就在身旁跪着,慕蓁熹心思百转,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是……是……“ 她磕起头来,一副贪生怕死,害怕被开罪的模样,“奴婢知罪,明台姑娘也已还了奴婢一刀。求大人开恩,饶了奴婢吧。” 不大不小的叩头和恳求声音,和着殿外劈里啪啦的狂风暴雨声音,交织笼罩着高阁。 可吴越甲的视线根本就没分给慕蓁熹一丝一毫,他全然盯着一旁无动于衷的明台,看不出一丝破绽。 他下了高台,步步逼近跪地的两人,“你为何对夫人有怨?” 为何要持刀伤害平夫人? 无论慕蓁熹回答是因为吴正珩,还是因为厨娘冯香椋,都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慕蓁熹一时哑口无言,冷不防被吴越甲一脚踹倒,森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又或者,根本就没有怨,而是你和明台相互串谋,想要将我的夫人偷了去!” 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慕蓁熹起都起不来,暗骂吴越甲这个暴躁狂! 第七十一章高阁盘问 鲜血染上了明台的衣摆,她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隔绝了所有的情与惧。 没能和明台接应,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慕蓁熹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入吴越甲话中的圈套。 她忍着痛,跪好了身子,“大人,奴婢全然不知这些啊,奴婢只是怨夫人……” “怨什么?” “夫人总是颠倒黑白,奴婢明明做的是甜点,夫人总是说喜欢辣的,我气不过就和夫人争论了几句,哪里敢真的动手拿刀子呀。都是误会,明台姑娘护夫人心切,推开了我,可是……可是夫人不对劲,一直在胡言乱语,明台这才请了大夫……” 竟是因为甜与辣? 吴越甲微微眯起眼睛,追究了那么久,却是因为一道甜食? 听起来荒谬,但知内情的吴越甲却信了,怪不得平夫人心绪难宁,被往事刺激了,才会一直郁郁寡欢,胡言乱语,再次论起孩子…… 吴越甲神色难测,“既是如此,明台你为何不禀明?” 明台这才微微动了一下,“回大人,奴婢不愿提起故土之事,想来夫人亦然。” “他就那么好?夫人都已经疯了,还在念着他!” “奴婢不知。” 明台沉下了头颅,不去看尚书大人狰狞的面容。 有丫鬟战战兢兢地禀告,“大人,夫人醒来了,在四处寻明台姑娘。” 吴越甲压下心中的怒气,“去。” 明台应声离去,整个过程没有看慕蓁熹一眼。 接着,慕蓁熹就听到了吴越甲对她的处令,“拉下去,乱棍打死。” 慕蓁熹顿时在心里破口大骂,这个吴越甲随随便便就处决一条人命,他当人命是路边的小草,批量使用,想践踏就践踏的吗! 在侍从提起她的肩膀之前,慕蓁熹高声呼救,“大人且慢,奴婢对于平夫人还有用处!” 果然,听到平夫人,吴越甲停下了步子,打量起慕蓁熹。 侍从跟在吴越甲身边多年,见此情形就知大人在等回复,于是放开了慕蓁熹。 命悬一线,慕蓁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大人,平夫人很爱奴婢做的甜点,之前您不在府中,夫人挂念您,无心用膳,奴婢做的慕斯很让夫人喜爱。” 吴越甲似乎听进去了,慕蓁熹抓住机会,大讲特讲,“奴婢会做很多种甜点,样式精美新奇,难得能讨夫人喜欢,望大人留奴婢一条贱命,奴婢一定会用心伺候夫人的。” 大殿一片寂静,慕蓁熹的心咚咚咚狂跳,只希望吴尚书真心爱慕平夫人,能够爱屋及乌,乐人所乐。 吴越甲开了口,“我记得,你是老五身边的一等侍女。” 这时候提起吴正珩这个敏感的人,慕蓁熹的心提到喉咙眼里了,很难不保证吴越甲会因为厌恶吴正珩,而选择不让她活命。 慕蓁熹捏紧了手心,一汪水痕,“那日夫人也道还记得奴婢做的蛋糕,想要尝试自己做一次,可惜还没有机会……” 殿内是吴越甲的嗤笑,“倒是由你一个丫鬟来替他尽孝心了,确实般配。” 吴越甲发话了,“每半月来给夫人做一次甜点,让夫人开心,切记,我不留无用之人。” 这是……松口了。 心中的恐惧退散,慕蓁熹重重叩头,“谢大人,奴婢谨记。” 吴越甲入了内殿,慕蓁熹缓了一下才慢吞吞站起身来,双腿酸疼的厉害,也怪不得瞧不起奴婢,膝下志气早就磨得一干二净了。 揉了下腿,慕蓁熹只稍稍抬头看一眼大殿,通体寒颤,虽金碧辉煌,却又冰冷无一丝温情,和困在这里的孱弱平夫人格格不入。 不愿再多呆一刻,慕蓁熹往大殿外走,站在屋檐之下,外间竟然转而下着蒙蒙细雨。 侍从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没想到她能安然无恙地出来,默不作声地去给慕蓁熹拿伞。 一名侍女从门后撞了过来,将慕蓁熹推倒在地,慕蓁熹还没回过神,袖子里就被塞入了一团东西,她惊恐地对上侍女的眼睛。 侍女的眼神凝重,充满了拜托恳求之意,嘴上却在道歉,“对不住,地太滑了,可有伤着?” 慕蓁熹被扶了起来,手被紧紧抓住,她实在厌倦了层出不穷的意外,不想再添事端,也就收好了被塞的东西,“无妨。” “真的无事吗,我可以向明台姑娘要一些好的药膏来。” 药膏并不稀奇,却特意要提起明台姑娘,慕蓁熹心中了然,这侍女是明台姑娘安排的。 确保袖中的东西不会掉出来,慕蓁熹这才轻轻点头,“不用了。” 侍卫拿来了一把新的油纸伞,慕蓁熹接过撑开,走入了雨雾之中。 许是因为下雨天,整个人是湿淋淋的,心情更是湿漉漉的。 回到思咎园,慕蓁熹先让人抬来热水,紫苏在身边一脸关切,“万幸你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可担心了,你才和公子闹翻,万一公子不护着你,你再回不来……” 和紫苏相处这么久,慕蓁熹也摸清了紫苏的性情,当时一起玩纸牌,雪地围炉吃火锅的侍女中,一直跟在她身边亲近的,只有紫苏是真心的,她也才逐渐和紫苏交好。 她知道紫苏的担忧都是真的,只是袖中藏有东西,她不好动作,对紫苏笑了下,“这不是回来了吗,就算有一天我回不来,你也不要为我伤心。” “你胡说什么呢!”紫苏红了眼。 经历了这么多,就连吴正珩也是拿侍女们的命当作低贱之物,哪一天不明不白地离开了,也是正常的。 慕蓁熹知道自己情绪不对劲,有些消沉,努力维持笑意,“是真的,只要我每日都是从心而活,该说的话都说出去了,该表达的爱也好,恨也好,也都传达了,每一天都是无憾的,多一天、少一天无所谓的。” 紫苏带着哭腔,“哪有你这么奇奇怪怪的,旁人都是求生的,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偏你这么气人,让人想骂你都不知道怎么骂!” 热水已经抬了进来,慕蓁熹往外赶人,紫苏再不出去,袖子里的东西都快藏不住了。 紫苏仍旧不放心,“你身上的伤……还是我帮你擦一擦身子就好……” “好了,我的紫苏姐姐,身上难闻得受不了,你就让我自己一个人洗一洗静一静吧。” 紫苏一步三回首地出去了,慕蓁熹立刻锁了门,关了窗后,这才拿出袖中的东西。 难闻至极的气味传来,慕蓁熹立刻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 第七十二章堕胎药渣 布料包裹着一堆药片残渣,仔细看来,里面沾染了血渍,苦药味和血腥味交杂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慕蓁熹连忙又把东西包裹好,站起身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平夫人落胎药的残渣,至于混合着的鲜血……看来这段日子,高阁之中的平夫人和明台也不好过。 身上的鞭痕好的七七八八了,也就是胸口处的刀伤一直反复翻痛,隐隐有渗血的迹象。 慕蓁熹简单地泡洗了一下,思绪转的飞快,将落胎药残渣倒入一大桶洗澡水中,味道很快蔓延开来。 她又拿出涂抹身体的药膏,全部倒入水中,可是还不够,若是吴尚书有心盘查,各个院子里出去的东西都会严格记录,而且她现在已经被吴尚书盯上了。 拖着湿润长发,慕蓁熹从木箱中翻出之前准备做懒人沙发剩余的稻谷颗粒,又找了一些杂七杂八不重要的东西,一把火下去,顿时燃烧了起来。 外间淅淅沥沥的雨下着,从书院归来的吴正珩往慕蓁熹的房间去,紫苏提了一嘴,“喜儿姑娘正在洗漱。” 于是吴正珩站在慕蓁熹房前屋檐下等待,看着漫天乌蒙小雨,思绪发散至上一次也是这样的等待。 他这才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意,即使吵了架,折了面子,心再痛,他还是想要她。 一任烟雨迷心绪,滚滚浓烟四处起,吴正珩率先闻到呛人的气味,回头一看,从慕蓁熹房中透出丝丝缕缕青烟。 大力拍门,“喜儿,你怎么了!” 房门从里面锁住了,吴正珩听不到慕蓁熹的回应,浓烟刺激得他暗咳了好几声,可以想象房屋里得情形更加糟糕。 吴正珩开始撞门,房内的慕蓁熹用湿巾捂住口鼻,诧异吴正珩怎么会在外面,着急地扑灭火,眼见门被撞得裂开缝隙,慕蓁熹也顾不得太多,用湿巾护住手,提起火盆就往浴桶中倒。 门被撞开的一瞬,火光沉寂在浴桶之中,残渣与浴桶之中的堕胎药残渣混合。 慕蓁熹刚松了一口气,帘子就被人撩开,吴正珩来势汹汹地站在面前,两相对视,吴正珩气的将帘子扯断,“你寻死?” 青烟逼得慕蓁熹猛咳几声,缓了一下,她才开口,“爷想岔了,奴婢只是在烧一些没用的东西,不想火势大了,好在热水还未曾抬出去,这才免了祸端。” 吴正珩抓住慕蓁熹就把她往外面带,屋檐之下,雨声柔和淅沥,对视的两人剑拔弩张。 慕蓁熹率先败下阵来,她不想再和吴正珩争吵了,安抚自己的情绪后劲真的很大。 收敛了情绪,慕蓁熹语气平和,“奴婢知错。” 吴正珩的怒气再次提上来,偏偏慕蓁熹一副听话乖顺的模样,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为什么心里还是不舒服! 他尽量放缓语气,“你今日去了高阁?” 她的动向,自然会有人向他禀告,慕蓁熹不明白的是吴正珩所问何意,她率先表明立场,“是尚书大人召奴婢询问当日高阁发生的事情,要奴婢今后每半个月去一次高阁,给平夫人做甜点。” “没为难你?” 慕蓁熹抬头看了吴正珩一眼,似乎在问你关心的是这个吗。 吴正珩略显不自在地指了指门口放着的油纸伞,“这伞是高阁的,我担心你受了委屈,想要自戕……” 慕蓁熹心中宽慰了一些,“爷放心,自杀即是自我伤害,非是弹尽粮绝,肝肠寸断,此生了无意义,奴婢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吴正珩是知晓的,这个喜儿看似柔软,心性比天还要高,意志比磐石还要坚韧,反倒是他,关心则乱。 也是因为这抹关心,一直让他处在劣势,不见面还好,一见面就伪装起自己,不愿暴露在乎和脆弱。 侍女们闻声赶来,紫苏安排着人打扫房间,吴正珩看着忽然停下来的雨幕,“喜儿,我已经将玄英遣送回老夫人处了。” 不论什么原因,将通房遣送回原处,女子的清誉和名声都会被人指摘,让人戳着脊梁骨谩骂嘲笑,这一点,慕蓁熹还是知道的。 被退回去的玄英,将面临的是噩梦一般的余生,这比关柴房,不受宠在思咎园中度过后半生痛苦多了。 慕蓁熹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是该叫好,谁让玄英仗势欺人,还是该同情玄英。 没有听到慕蓁熹的回应,吴正珩掰过慕蓁熹的肩膀,要慕蓁熹看着他,“我并未碰过玄英,元英也是如此。守宫砂尚在,老夫人也可为玄英另寻良人,思咎园中皆由你做主。” 这是……赤裸裸的讨好。 慕蓁熹不是傻子,吴正珩看向她的眼神都能沁出水了,她慌乱地推开吴正珩。 从房间里出来,紫苏适时开口,“喜儿姑娘,里面味道太大了,须得开一夜门窗散气,帘子也需要新换。要不今晚,您和奴婢挤……” 慕蓁熹早就不想和吴正珩待一块儿,她点点头,还没有开口,话就被吴正珩截胡了,“不用。” 吴正珩说着,拉起慕蓁熹就往后院去,紫苏站在门口轻轻一笑,喜儿姑娘和五公子之间,真是猜不透,算不着。 冷不防被人拉着走,慕蓁熹快步也跟不上吴正珩的步伐,院里这么多侍女还看着呢,慕蓁熹不由得开口提醒,“爷慢些,奴婢跟不上……” 吴正珩刚一停下,后背就撞上一团柔软。 他回过头,只看到慕蓁熹揉着鼻子,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不清,但肯定是在指责他。 莫名的,流露出小性子的慕蓁熹让他欢喜,他放缓了步子,“你伤好的怎么样了?” 慕蓁熹费力抽出自己的手,“爷若是像刚刚那样拉着奴婢就走,再多来几次,奴婢胸口就能给您开出一朵血花来。” 本就是玩笑话,慕蓁熹说过就忘,她被一路带到吴正珩的房间来。 这还是慕蓁熹第一次来吴正珩的房间,冷冷清清,基本没什么摆设,跟着往里面走了几步,墙壁上摆放的都是书籍,地上的筐子里也都是竹简。和书房里的书籍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看这么多书,怎么没有半点书生儒雅气质……”慕蓁熹叹着气。 吴正珩却将房门一关,室内没有点灯,黑暗将两人包裹。慕蓁熹突然意识到,这岂不是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 第七十三章势在必得 吴正珩并没有察觉慕蓁熹想歪了,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警惕防备,他亲自点燃了蜡烛,将室内照亮。 他在案前坐下,对慕蓁熹说,“坐过来。” 烛火映照着慕蓁熹,她顿时拢住身前的衣襟,面带惶恐,吴正珩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慕蓁熹身上不过随意披了一件外衣,她的发尾还是湿润的,微微翘着,衬着一汪水眸,如出水芙蓉,还带着一丝懒散俏皮。 气氛往不正常的方向去,那个旖旎肮脏的梦触手可及,昏黄烛火让蠢蠢欲动的阴暗带着侵略爬出。 脱口而出,“若我真的强迫你了呢?” 吴正珩的声音冰冷又带着试探,慕蓁熹的心咯噔坠入谷底,就算她一再回避,但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楚。 吴正珩想要她。 她缓缓在对面坐下,像是行走在高峰之处的钢丝线上,万丈深渊之中是浓烈的火焰,稍不注意就会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我会杀了你。” 视线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中交锋,得到这样的答复,吴正珩的眼神变得狠辣起来,“夫为天,你不懂吗?” “呵,强迫就是罪犯,无人为我伸张,我便自己手刃。” 吴正珩相信,真到了那一步,慕蓁熹势必会闹得鱼死网破,这让他心中对慕蓁熹多了一分忌惮。 他别开脸,斜躺下去,“东面墙,地字格,从下往上第三行,去取来。” 慕蓁熹心中松了一口气,再这么下去,待在尚书府中,迟早要被吓出心脏病。 “奴婢遵命。”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无言谢过吴正珩不继续逼迫下去,逃一般去东面墙寻书。 在她身后,吴正珩的视线明目张胆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光之中有着赤裸裸的势在必得,待慕蓁熹转身,他又云淡风轻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竹简。 取来的是一筐书卷,一股子灰尘气,慕蓁熹猜测吴正珩的房间也是不允许侍女进入的,不然这些书籍也不会无人打理。 略有些重,慕蓁熹费了些力气将书筐放在案边,“爷,东西取来了。” 吴正珩放下手中竹简,“这是京中各重要臣子的家事记录,这几日,你便熟记在心。” 慕蓁熹的目光忽闪,这意味着,吴正珩是要她做事了。 这样也好,免得她处处无用,吴正珩不想养闲人,起了心思把她往榻上拉。若是她有能力,也能多一份筹码在手自保。 用帕子拂开面上的灰尘,慕蓁熹看了看四周,入夜寂静,她咬着唇询问,“可否让奴婢拿回房间翻阅?” 吴正珩看着竹简,“这些典籍十分重要,不可被人知晓,只能在此翻阅。” 岂不是这几日都要来吴正珩房中,和吴正珩共处一室? 只要想想,慕蓁熹就觉得如坐针毡,特别是吴正珩刚刚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试探,让慕蓁熹的心都悬着。 可她只是一名奴婢,吴正珩要怎样,她就得怎样,一如今晨他特意让她在书房跪着。 操蛋的奴隶制度啊,心中愤愤不平,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重,惹得吴正珩看过来,“怎么?” 心中对食人血肉封建制度的咒骂戛然而止,慕蓁熹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过来,骨子里已经形成了奴婢的思维,开口就是认错,“奴婢不是有意打扰,只是……只是在翻找国师的记录。” 十日之后,汪家流放案的证人就会抵达盛京,这几日,吴正珩也确实在头疼调查国师与流放案的关系。 慕蓁熹如此玲珑心思,让吴正珩的心又被撞了一下,他低下头,蜷起外间的腿,不敢再看一眼。 这些典籍记录的十分详细,国师如何发家,祖辈功勋,正妻背景,以及各嫡庶子女都一一记录,只是大片大片的文字介绍,让慕蓁熹看的头疼。 她偷偷觑了一眼吴正珩,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回自己的房间取自制的木炭笔。 再赶回吴正珩房间,却注意到一人撒脚跑开,看那人的穿着,比侍女们好一些,只能是元英。 慕蓁熹摇摇头,不去想好几次见着她就跑的元英,进了房间,将烛火放在身前,慕蓁熹投入到茫茫书海之中。 夜深几许,吴正珩从长椅上起身,换了两份竹简翻阅,新茶也添了两三回,渐渐放开后,来回走动,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根本受不到一丝影响。 他寻了位置,躲在黑暗中的侧面,细细打量烛光中持笔写字的温柔女子,脑海中恍然想起她曾经的质问: 若我不是卑微奴婢,是一位稍有身份的千金小姐,你可还会上手压制? 他卑劣地笑了,万幸她是他的奴,被他死死抓在手中。 慕蓁熹整理完又一世家背景,旁若无人地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突然意识到什么,慌乱地四下寻找吴正珩的身影。 吴正珩从她身后走过来,“不看了?” 他靠的这么近,一团热气袭来,将她完全笼罩住。 这要是在现代,是妥妥的骚扰,若是在之前,慕蓁熹还不曾受挫,拿他当可以交付的战友,也早就一拳头打过去了。 可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奴婢身份,竭力侧开身子躲过,站起身子又急忙给吴正珩行礼,让吴正珩有气也不能发,“爷,夜深了,奴婢告退。” 面前一空,吴正珩站直了身子,只能瞧见慕蓁熹低垂的头颅,看不见一丝神情,被拒绝和防备的感受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是堆积的多,他反倒习惯起来,征服的欲望越发强烈。 他点点头,道貌岸然,“明日我不去书院,老夫人点名要你一同跟着,将玄英送去别庄。” “奴婢知晓了。” “你大可在此待到明日,思咎园中无人敢质哕。”声音微凉。 慕蓁熹又弯了腰,“奴婢谨记缜密行事,不落口舌,不损爷的清誉。” 吴正珩不发一言,慕蓁熹等了一会儿,行了礼,自行出来了。 迎面一阵夜的凉风,清爽怡人,与刚刚的压迫迥然不同,慕蓁熹放松地甩了甩手。 自己房间里仍然是一股浓烟味道,也不想去找紫苏,和一众侍女们挤在一起睡大通铺,慕蓁熹卷起一床厚被褥,来到了梧桐树下。 第七十四章梧桐树下 房间里只剩下吴正珩一个人,他情不自禁地坐在慕蓁熹刚刚的位置上,翻开起了慕蓁熹做的笔记。 大纸上画着世家人物关系图,每个人之间由箭头链接,标明上下级别关系,有特殊说明的,慕蓁熹也用上了注释,甚至还用笑脸和哭脸来表明关系好劣。 起初吴正珩的眉头紧缩,看不太懂,越看到后面越是心惊,脑海里形成一张巨大的脉络图,仿佛凌驾于各个世家之上,俯瞰着众人各方行动。 一张又一张,吴正珩将慕蓁熹今夜所画的厚厚一沓关系图,全部细细品了一遍。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起来,他起身在窗前喝下一口凉茶,目光炯炯有神,万千谋划皆在心中。 他迫切地想要和慕蓁熹分享,踩着晨露去寻她,可是房间并不见人,晨起清扫的侍女慌慌张张,差点撞着从慕蓁熹房中出来的吴正珩。 吴正珩也并未多言,反倒询问慕蓁熹的下落,“喜儿昨夜可是宿在侍女房中?” 侍女摇头,“并未……” 见五公子面色微沉,侍女猜测,“若喜儿姑娘也不在房中,那……梧桐树下的应该是喜儿姑娘了。” “梧桐树……” 乘着柔和曦光,踏碎一地清露,少年在嫩绿梧桐树下,寻到一如蝉蛹般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女子。 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下来,就连呼吸声也微不可见,少年小心翼翼地拨开棉被,露出一张又爱又恨的面容,许是梧桐清香,私自觉着那些牙痒痒的恨意原来都是爱。 少年起了坏心,用袖子去扰人清梦,那一汪水眸迷迷糊糊地睁开,宛如冰山上的纯白雪莲张开了花瓣,似怯于见人,又合了回去。 娇憨的声音含含糊糊,“讨厌鬼……讨厌吴正珩……” 吴正珩挑挑眉,梦里还在骂他呢,他明明已经够隐藏自己的坏心思了,就这还要被骂,真是白眼狼,看不到他的好。 气愤说来就来,他捏了捏慕蓁熹的脸蛋,可好,慕蓁熹醒了过来,呆呆起身坐在梧桐树下。 “呆子,把你卖了都分不清好人坏人!”虽嫌弃着,他向她伸出手,她也顺势站了起来。 仿佛还在荒院之中,慕蓁熹下意识抱怨,“这么早你就吵醒我,还能多睡一会儿……” 这样的声音让它充血,吴正珩的眼神顿时变得危险,院里有侍女的脚步声,他推开了面前不清醒的人,用梧桐叶子敲她的头,“可醒了?” 这下是真的醒了! 慕蓁熹瞧着四周,还有脚下绵软的厚被子,记忆回笼的同时不忘给主子请安,“爷安好。” “你才是讨厌鬼。” 吴正珩的嘴角瞬间下沉,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离去。 慕蓁熹摸了摸鼻子,“讨厌鬼?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呀……” 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慕蓁熹卷起被子回自己的房间。她也没忘记吴正珩昨日交代的事情,算好了时间去前院,果然,玄英已经在等着了。 这才短短两三日,玄英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锋芒全然不在,整个人透着一股淡淡的死感。 难道关柴房还能给人精神折磨?慕蓁熹百思不得其解。 见慕蓁熹过来了,玄英也是淡淡的,直到吴正珩过来,她下意识往后面半退了小步。 吴正珩发话,“走吧。” 慕蓁熹特意缓了步子,让玄英先行,岂料玄英停着不动,慕蓁熹也就跟得离吴正珩更近一些。 他们三人出了思咎园,其余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月丛吩咐人都散了去,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名侍女悄声进来,“月丛姑娘,已经查出来了。” 月丛收好身上的香囊,静静听着侍女禀告:“昨夜喜儿姑娘房中倒出去的是一些药渣,灰烬,还有谷子,里面隐隐有血迹。” “血迹?” “是,药的成分查不出来,都被烧毁了,残留的布片中有深褐色的血迹。” 月丛摆弄了一下身上挂好的香囊,轻声吩咐,“找个机会,让公子在不经意之间知道这件事,切记,借她人之口舌,咱们自己不要牵扯进来。” “是,奴婢知晓。那位元英小主今日四处与人闲谈,言语之中皆是夸赞喜儿姑娘,可要盯着元英小主?” 月丛露出轻蔑的神情,“元英掀不起波浪,不用理会。” 身上的香囊被月丛几番抬起又放下,让人分不清月丛真正的意图。 马车上,一片寂静。 吴正珩端坐在正中,慕蓁熹和玄英一左一右,三人的视线在狭小的车厢中,硬是没有任何交汇。 出了官道,马车往郊外去,道路变得凹凸不平起来,颠簸抖动。 慕蓁熹的脸慢慢发白,又是一个猛烈抖动,眼看慕蓁熹腾空要摔倒,吴正珩下意识揽住她的腰肢,将人带回座位上。 与此同时,玄英从座位上摔下来,以一种屈辱的姿态,将脑袋磕在慕蓁熹的膝盖处,她愤恨地坐起身,发现另外两个人根本就没有看她一眼。 吴正珩扶起慕蓁熹,这才注意到她额头沁出一圈冷汗,“可是伤口疼?” 慕蓁熹也很想说不碍事,让吴正珩有多远离多远,但是是真的疼啊,这一颠一颠的,就像是在骑马一样。 吴正珩对着外面吩咐,“开慢点!” 马车的速度瞬时慢了下来,但依旧抖动着,遇到石块,直接过不去了,这下可好,慕蓁熹又开始晕车了。 她冲吴正珩摇头,“爷,我不行,伤口裂开了,你让我下车吧。” 马车停下,慕蓁熹软着腿下了车。 眼中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脚下泥泞非常,想来是昨日下的那一场雨,让泥路变得难行。 她对车夫露出歉意,“还有多远的路?” “这条路走到底就到了。” 慕蓁熹点点头,“这样啊……你带着爷他们先行,我后……” 话还没说完,吴正珩也下了车,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车先行,我随后到。”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再次摇摇晃晃地起程,后帘微微掀开,不甘的视线看着泥地之中站立的两人,手心掐出血丝。 第七十五章拜老夫人 星星一样细小的泥渍跳到某人洁净的鞋面上,慕蓁熹忍不住想笑,可是刚一动作,胸口就传来撕裂的疼痛。 吴正珩瞪她一眼,递过来一个药瓶,“止痛的。” “谢过爷。”慕蓁熹毫不犹豫,咽下药丸,“是……特意为奴婢准备的?” 吴正珩跟着抬脚往前走,“是月丛备在车上的。” 不管怎么说,吴正珩这颗药还是起了作用,而且他还下了车陪着一同步行,慕蓁熹心里五味杂陈。 躲过一个又一个泥坑,慕蓁熹打开话匣子,“此处并没有离官道太远,观路上车辙凌乱,应是交通要道,为何没有铺建驿道?” 吴正珩拉着她,帮助她跨过一道泥坑,“可瞧见这些石块了?是之前修驿道的石头。” “是因为道路年头长久,被压坏了吗?” 慕蓁熹又观察了一下,“可是这些石块看起来质地结实,倒像是新铺上来的。” 吴正珩嗤笑一声,“朝中拨款,京中无一泥路,本是良功一件。京知府大人新上任,党派之争,滋民愤怒,不少道路皆被百姓摧毁。” “啊……”这不是和现代的民愤罢工,上街游行示威一样吗? 慕蓁熹不解,“可是为何要毁坏道路,这不是给自己的出行添乱吗?” 吴正珩的语气满是不屑,“百姓能有什么判断能力?能看到的,能知道的,都是上位者想让他们知道的罢了,皆是被操纵的棋子。他们所赞扬的上一任京知府大人,私吞银两三十箱,卖官授爵,除了亲自动刀子杀人,所做的无一不是在吸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 他冷笑了一声,“就这,无一人不念他的恩,想着他的好,日日都有人在府衙前跪着,要那位天地良心的京知府大人回来呢。” 慕蓁熹听得心惊,“为何不将他所做的恶公之于世?还要给他留一个清白名誉,岂不荒谬?” “荒谬?喜儿啊喜儿,此类事在朝中,比比皆是。” 吴正珩摇着头,轻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堂堂京知府大人嚣张至此,下有人奔走卖命,上自然也有权贵兜底,如何动得了?” “就无人能将真相披露吗?” “何为真相?曲直善恶,全不过是上下嘴皮一动的事情,任由人说。立场皆不同,各为名利生死,怎么就谁人更高山仰止,谁人就该被踩在泥淖中受人唾骂?全凭心而已,一损就有一得,失的人自然不会咽下这口气。” 如此,揭开真相的人又能算是坏人吗? 慕蓁熹扪心自问,心头只剩一片荒芜。 朱红高门就在前方,慕蓁熹却停下了脚步,“奴婢不信。” 吴正珩低头瞧着她,女子面容稚嫩,水眸明亮到让人嫉妒,想要摧毁,又听她道: “天地方远,世物千万,定有仁心纯净之人,为天地立命,为万民立心。爷且瞧着,这茫茫一生之中,也会有让人觉得干净之物。” 她低了头,“至于您所讲的无常,奴婢也只能叹一句,爷看破这些,着实幸苦疲惫了。” 吴正珩定定地盯着她,似要将一颗心都捧到了她面前,朱红高门之下,一道女声打断了他们,“爷,别让老夫人久等。” 马车早就到了别庄,玄英不愿一个人走入庄园。 这里的每一个人会嘲笑她,挑来挑去,选中五公子这么一个夫君,不过百日,就被人遣送回来,玄英怎能不恨不怨! 吴正珩抬脚了,慕蓁熹这才松了一口气,以前她怎么没有注意过他这样的眼神? 暗自后怕着,慕蓁熹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了别庄。 此处别庄修建风格和尚书府相似,曲水亭台应有尽有,俨然不能称为庄子,是一座宫殿也不为过。 别庄里住着老夫人和大夫人,侍女服装和尚书府一致,行走其中,慕蓁熹恍然以为自己就是在尚书府。 或许是有大夫人亲自管理,这里的侍女更加懂礼细致,不该有的眼神从不在明面流露,一路恭恭敬敬地将三人带到老夫人处。 侍女向吴正珩行礼,“老夫人小憩刚醒来,闻玄英姑娘回来了,想念玄英姑娘伺候,还请五公子稍作等候。” 吴正珩点头应允,在案前坐下,玄英则跟着侍女一同去了内院。 慕蓁熹打眼瞧着,老夫人将他们晾在此处,独独要玄英相伴,实为给玄英长脸,表明老夫人十分看重玄英。 就是不知,指明要她慕蓁熹跟着一起来,到底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是玄英故意的,总之,于她不利就是了。 慕蓁熹后知后觉地明白,她马上就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这可真是,不给她留些喘息的机会。 典雅的房间内,只剩玄英和老夫人。 见到一向宠自己、护自己的老夫人,玄英扑通一声跪地,像是在外面受尽了委屈一般,声音哽咽,泪水不停,“老夫人,玄英回来了。” 老夫人探出了手,声音沧桑,“到我身边来。” 玄英一路跪着,穿过珠帘,扑进老夫人的怀中,泪水越发汹涌了,“老夫人,玄英做错了事,丢尽了脸面,再也无颜活在这世间了。能回来再看一看老夫人,已是无憾了。” 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摩挲青丝,老夫人浑浊的眼中满是疼爱和怜惜,“傻孩子,老五不要你,我就给你换个夫君,照样好好过日子,可千万别说这些寻死的话来,我老了,可受不了这些。” “可她们背地里都在笑话我,骂奴婢没人要,就该被爷送到庵中,日日受磋磨……” “我看谁敢!” 老夫人生气起来,手都在发抖,“我还没死呢,有我在一天,没人能欺负你!是不是那个叫喜儿的,我倒要瞧瞧这个喜儿有什么惑人本领,打从她进入思咎园,就没消停过!” 玄英忍住哭意点头,“老夫人,还是您疼玄英,若不是您,玄英可不得被她们活活逼死!” “小小一等侍女,就敢欺你?” 玄英的眼神带着怯,“她……她多的是手段,将爷哄得团团转,若不是她,爷也不会生出要将奴婢遣送回来的想法,要断奴婢的生路啊。” 第七十六章排兵布阵 老夫人拍着玄英的手,“有我在,无人敢欺你。我昨日叫人看了盛京中几个好儿郎,都大有前途,你嫁过去还是正妻,我看还何人还敢说三道四!” 正妻怎么都比一房侍妾好,可是嫁入平凡百姓家,繁华富贵比不足,风光面子更是没有,玄英到底不甘心。 她捏紧了衣衫,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决绝,“老夫人,奴婢……奴婢只愿侍奉五公子!” “你……老五话都说到毫无半点情分的地步了……” 玄英的眼泪又流淌了出来,“是,纵然郎无情,万般妾有意啊。即便有守宫砂,哪个男子会信奴婢仍是清白的?且一女不侍二夫,奴婢不愿再龃龉着去伺候别的人。” “那是旁人没得选,可你不一样。玄英,离了老五,当家做主,衣食无忧,还能时常来我身边,有何不好?” 玄英叩了头,“老夫人,求您帮帮奴婢吧,非是五郎,奴愿长守青灯。” 无力的手掌敲击椅背,老夫人活了一辈子,该看穿的早就心知肚明。可是面前这个孩子,从小养在身边,比府内的亲孙女还要亲切,她到底狠不下心。 老夫人缓了会儿气,“罢了,罢了,莫要再哭,对眼睛不好,下去擦擦脸,补好妆,我来同老五讲。” 只要老夫人开口,就一定能的。玄英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玄英谢过老夫人!” 玄英从侧门出去,侍女领命将吴正珩和慕蓁熹从正门带入。 厅内,珠帘被缓缓撩起,吴正珩向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招手让吴正珩在左下座位坐下,“阿珩可有些日子未曾见着了。” 吴正珩颔首寒暄。 先是谈及尚书府中其他公子小姐,问及身体康健、学业顺遂,又是浅谈老四吴正烽和亲北翊国一事,慕蓁熹站在吴正珩身后做木头人,小心翼翼地瞧了几眼老夫人。 这是慕蓁熹第二次见老夫人,上一次还是在大年三十的夜宴上,她那时还不知谨慎行事,跟在吴正珩身后,将夜宴上的每个人都瞧了遍。 那时的老夫人虽华发苍苍,但是眉目之间仍存英气,说话中气十足,这次却隐隐透着疲惫病态,眼角的皱眉似乎在短短的时间里疯长了一般。 不过想来也是,这段时间,大夫人同尚书大人不和的事情传的满城风雨,百年联姻氏族于风雨中摇摆,作为两家最年老的长者,老夫人怎能不忧心? 慕蓁熹沉浸在思绪之中,突然被吴正珩看过来,她才回了魂,知道是老夫人传唤,当即从吴正珩身后走出,面向老夫人跪地请安,“奴婢喜儿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浅浅地点头,却也没应声让慕蓁熹起身,“你这丫头,名声甚是响亮,年初围炉赏雪,可少不了提起你。” 慕蓁熹弯下了腰肢,再不敢抬头,“奴婢惶恐,能为主子分忧,是奴婢的福分。” 老夫人露出笑意,“瞧着是个知礼守矩的可人儿,怎就会撺掇着老五遣还枕边人呢?” 先入为主,已然给慕蓁熹定了罪。 老夫人不会不知玄英的所作所为,可还是将罪责怪在慕蓁熹身上,可见是偏了心也要护着玄英。也怪不得玄英敢在思咎园中如此嚣张跋扈,有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偏袒,还怕什么? “在理。”老夫人这下是真的点了头,“你诚心跟着阿珩,是好事。不若今日就由我来做主,将你指给阿珩,与玄英握手言和,一同尽心侍奉阿珩。” “不愿!” 慕蓁熹蓦地抬头,满眼抗拒。 这狗屁的封建社会可有一点人权?下人就像是阿猫阿狗,随意送给旁人,还要当牛做马为他人卖力,被卖了也须得感恩戴德,高呼真是三生有幸! 可恨慕蓁熹在此处跪着,高堂之上的老夫人一脸危容,端坐的吴正珩也面露狠色,像极了架在她脖子上的两把明晃晃砍刀,随时都要落了下来。 怒急了也得低声下气,“奴婢低贱之躯,怎配污了五公子,当真让旁人笑话了去。且奴婢发过誓,今生为五公子的奴,绝不敢逾矩,还请老夫人收回成命。” 却是吴正珩问了话,“永为奴?” 慕蓁熹听出他语气中难掩的怒气,不论那些酸楚的情绪,单想到和那么多女人共同享用一个男人,她就不免要发笑作呕。 沉重的头颅低沉至尘埃之中,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且起身吧。” 忍着疼痛起身,慕蓁熹站回到吴正珩身后,明显感到一股凉意。 换了新装扮的玄英进了屋,乖巧地站在老夫人身后,老夫人却又不提玄英的事儿,反倒问起了吴正珩朝堂的安排。 “你在皇宫书院中,得皇上青睐,特命你参与此次排兵布阵作战队候选,做得好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吴正珩强忍着收回思绪,恭敬回话,“确有此事,三日之后就会开始组队训练。” “怎么个比法?” “每组队伍分四人,一文者军师,排兵布阵,统筹全局;一勇者铠甲披身,冲锋陷阵;一利器者,出手非死即伤,灵敏难寻踪迹;四者,奇门遁甲之术,遁土迷踪巧困敌。” 似乎回到了年轻时候,盛京每每传回排兵布阵作战队在战场时大放异彩的捷报,老夫人目光憧憬,语气沧桑,“和五十年前的作战队伍一模一样,真是怀念啊……” “为今内忧外患,皇上深思熟虑,慎重决定沿袭前朝制度,训练作战队。规则暂且不变,从世家子弟之中选出人才,之后再视情况调整。” 老夫人对此满是赞赏,“皇上圣明,大庆朝是该好好培养军队作战能力了。”顿了一下,“只是如今天下奇门遁甲之术,懂之甚少,如何能凑足队伍?” 吴正珩不疑其他,如实告知,“蛇山族人已然派了青壮之才下山,不日即抵达盛京。” 得到满意的答复,老夫人终于亮明意图,“如此,可要阿珩帮忙牵线,给你七弟的作战队中留一名奇门遁甲之才。” 吴正珩的从容顿时消散,“祖母,恕难从命,组队皆是靠个人本事,蛇山一共就来两人,若孙儿私心将一人安排给尚书府,实为不妥。” 老夫人重重地拍了一掌椅背,“阿珩如今事事与祖母为难,这还未曾有一官半爵,就如此了,将来可还了得?祖母待你不薄,当真要祖母寒心……” 慕蓁熹心里暗骂,万能的亲情牌! 第七十七章伪装坚强 吴正珩当即从座位上起身,在正厅中跪下,慕蓁熹后知后觉跟着跪下。 他坚定地表明立场,“祖母,非是孙儿无情,不愿帮扶七弟,也非是孙儿不知尚书府上下一体,荣枯俱一起。此番作战队筹备,不仅盛京中的世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创辉煌,各地收到消息的大家族也纷纷赶赴盛京,举国关注,孙儿作为其中一名负责之人,怎能徇私舞弊,擅用职权?” 老夫人仍旧坚持,“你且搭桥引路,其他的,你七弟自然能做好。” 吴正珩再次叩首,“求祖母收回此念头,七弟真才实学,何需我画蛇添足去插一脚,反倒坏了七弟的事儿。” 老夫人气得喘不上气来,玄英吓得连忙轻拍老夫人的后背,“老夫人莫要动气,您这样,奴婢的心都跟着疼起来了。” “好玄英……我算是明白,无一人贴心呐……” 吴正珩心中有气。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逼迫的,亲爹亲娘如此,老夫人亦是打着对他好的旗号,在他的思咎园中安插眼线,一丝一毫都摆脱不了老夫人的指掌。 他兀自站起身,“祖母,此事绝无可谈的余地,您和七弟若要怨,孙儿无话可说。” “你!好你个吴正珩!”老夫人猛烈咳嗽起来,玄英在旁边温柔地安抚,老夫人扔了杯子让吴正珩滚出去。 吴正珩也不惯着,他本就没多少温情,抬脚就出,慕蓁熹跟着一同出来。 已是正午了,外间骄阳烈烈,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慕蓁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吴正珩的背影,想着他的经历造就的性格,难以抑制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动静,吴正珩猛地回头,看着这个不知好歹、几次三番拒绝他的侍女,“看我狼狈,很得意?” 慕蓁熹平淡地摇头,“您可以把奴婢想得更加蠢笨一些,比如,明知道拒绝了主子没有好果子吃,可是奴婢刚刚还是十分心疼您。” “何来心疼?” “不哭,不代表不软弱,爷越是刚烈坚硬,心中的苦痛越是难以忍受,奴婢心疼。” “喜儿!” 吴正珩猛地将慕蓁熹逼到柱子上,一双眼睛满是杀意。 慕蓁熹轻轻地笑了,“瞧,被我说中了,你只是习惯伪装坚强,让自己看起来很厉害,刀枪不入一般。可是爷,你也是肉做的,不必时时逞强,有人关心你,有人心疼你,不要拒绝,你可以试着接受。” 他的掌心就要触碰到慕蓁熹,玄英从门口出来,叫住吴正珩,“爷,老夫人要您进去。” 吴正珩的手到底落在慕蓁熹的头上,来势汹汹,吓得慕蓁熹闭上了眼,可落下的时候比雪花还要轻盈,转瞬离去。 慕蓁熹睁开眼睛,吴正珩已跨入门槛进去见老夫人了。 玄英看向慕蓁熹,抬脚靠近,“今日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慕蓁熹不意和玄英讲话,只是此处就在老夫人院中,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女,老夫人捧在手心的人搭话,她怎能不端正了态度好好回话? 真是够憋屈! 慕蓁熹调整好语气回话,“玄英姑娘说笑了,奴婢没什么好失望的。” “以前是我小瞧了你,被你不争不抢的表面所迷惑,今后可就不一定了。” 慕蓁熹低头装哑巴,心想玄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们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别惹她,她更不想和玄英有任何瓜葛。 玄英冷笑着,更靠近了,声音压低,“你不会以为你的如意算盘还能成吗?是,爷为了你,训斥我和玄英,把我们贬到尘埃中去,你厉害!本来我也认了命,有老夫人在,我何愁后路。” “但是喜儿,凭什么你一个臭丫头能如此嚣张啊,只要你一出现,爷的目光就会留在你身上?可你瞧瞧,你的鼻子、眼睛、嘴巴,哪一处比得上我?你全身上下都是一股卑贱的味道,和光风霁月的爷站在一处,你不羞愧吗?” 慕蓁熹撇撇嘴,想好的那句“你说的都对”怎么都说不出口,没有玄英这样人身攻击的吧? 玄英趾高气昂的,和在老夫人面前的乖顺完全不一样,“你别得意,这思咎园我回定了,爷,我也要定了,咱们走着瞧!” 慕蓁熹摸摸鼻子,想说我才不和你抢,但也心知玄英听不进去的,只是轻叹着,“我可真是羡慕你。” 羡慕她有老夫人毫无底线的偏宠,羡慕她虽是奴婢,却仍然有人权,最羡慕的,是她能有离开尚书府、脱离奴籍的大好机缘。 可偏偏,慕蓁熹无比羡慕想要的,是别人最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 她叹着气,这副模样着实取悦了玄英,让她觉得自己扳回了面子。 玄英昂着头,“爷会带我回去的,你且慢慢瞧着,我是如何一步一步成为爷的偏房。” 这还不是小老婆吗,就这么点志向?慕蓁熹在心中翻着白眼,这么一个有智慧,有谈吐的女子,何必要吊死在一个阴郁冷酷男身上啊。 “奴婢等着。” 慕蓁熹行着礼,看向走出来的吴正珩。 果然,冷冽冰山在这一刻具象化了,吴正珩整个人都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玄英热脸贴上冷屁股,心里仍旧喜滋滋的,“爷……” 吴正珩的目光无比复杂,慕蓁熹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他定是被老夫人逼迫妥协了。 吴正珩总说她蠢她天真,真正天真的是玄英才对。被所谓的情蒙蔽双眼,只把面前狼子野心的狠辣之人当作托付终身的良人。 吴正珩和玄英保持着距离,“这几天你陪着老夫人,过几日,府中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我亲自来接你回府,抬为侍妾。” 玄英满心满眼只听到了侍妾二字,她露出羞怯的笑容,“好,妾身等着爷。” 吴正珩毫不留恋,抬脚就走,慕蓁熹行了礼,急急忙忙跟上。 显然主子生了气,全然不顾及慕蓁熹这个伤员了,一大步都抵得上慕蓁熹的两步了。 慕蓁熹这个现代脑子,记路本领向来薄弱,没一会儿就被甩在后面,看不到吴正珩的背影。 这下可好,迷路了! 第七十八章枝条嬉鱼 亭台院落何其相似,慕蓁熹根本分辨不出离庄的路是哪一条。 和人走散,又无工具报信,慕蓁熹决定以逸待劳,留在原地等吴正珩找回来。 折断一根嫩绿树枝,拿在手中把玩,慕蓁熹好整以暇地在石阶坐下,一双干净的鞋面出现在视线之中。 不是吴正珩那双沾满了泥渍的鞋子,顺着视线抬起头,入目,是一名眉清目秀的侍女。 “可是喜儿姑娘?” “是我,我和五公子走散了……” “大夫人恰巧在前面的凉亭嬉鱼,远远地就将你认了出来,想同你讲几句话。” 慕蓁熹顺着侍女指过去的方向看去,葱茏绿色之下淡蓝粼粼,直立的朱红隐隐约约。 手中的枝条快速转动,慕蓁熹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虚灰,“好呀。” 平静湖面在夏日微风之中轻轻皱起眼波,凉亭投下的凉荫中,排排工整的木板蔓延至水舌边沿。 女子席板而坐,斜靠了柱子,薄如蝉翼的衣袖漂浮在水面像是流动的云,茕白指尖轻点水面—— 叮。 鱼儿争相亲吻指尖。 慕蓁熹不忍破坏眼前这一幕,停住了脚步。 大夫人波动轻涟,微微偏了头,“这些鱼儿养出了感情,不怕生人。” 慕蓁熹上前欲要行礼,大夫人一个手势就制止了,“确实懂礼多了。” “行礼,屈尊下跪,算是懂礼了吗?” 大夫人摇着头,向慕蓁熹伸出手,“不,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眼前的喜儿和我在地牢之中见的喜儿不一样。” 慕蓁熹不明所以,靠近了,大夫人却取了她手中的枝条。 枝条被操纵着,将湖面划出一道又一道大大小小的水波,湖里的鱼儿煞是喜人,不仅缠着大夫人浮在水面上的衣襟,还争先恐后地追着枝条玩耍。 大夫人似乎十分喜欢鱼儿这般,“瞧,从这批鱼苗入庄园,我就处处细心呵护着,如今鱼儿长成,很是亲近我。” 慕蓁熹点头,“色泽亮丽,活泼好动,夫人这鱼儿养的很好。” “早些年,我也养过烈犬……可到底,忠心的狗咬伤了我,满口无利齿的鱼儿没有任何威胁,还能同样讨我欢心。” 慕蓁熹看着湖中踊跃的鱼儿,仿佛看到了努力适应这个古代封建社会的自己,“奴婢以为,夫人叫我过来,是想问问五公子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搅动湖水的枝条微微停顿,大夫人带着轻笑,“老夫人心若明镜,却还问阿珩许多,是为了同阿珩亲近,而我不需要。” 是同样不需要问,也能知道思咎园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尚书府中任何的风吹草动? 还是说,大夫人连和吴正珩亲近的样子都不必做,也不想做? 又或者,无关吴正珩,单是为她慕蓁熹。 慕蓁熹猜不透,言多必失,索性不开口。 大夫人却收了手,淅淅沥沥的水滴跟着抬起的衣襟敲打湖面,这样大的动静,鱼群还不散去: “这些鱼儿依附水而生,又习惯了仰仗我投食,在安全舒适的环境中呆着,连天生的警觉都退化,全然不知时时刻刻都暴露在危险之下。纵然我日日让厨娘杀鱼做羹汤,剩下的鱼儿眼睁睁瞧着,仍是蒙头贪食。” 说着,大夫人将手伸进水中,一条鱼儿傻乎乎地游进大夫人掌心,大夫人猛地抬头看向慕蓁熹。 慕蓁熹被震慑了一下,她稳住视线,“夫人仁慈,奴婢所看到的,是这一池子鱼儿的欢腾和喜气。” 听出大夫人话中的警告,慕蓁熹缓缓跪下,“可是夫人,水下的世界是怎样的,有着如何的风景和感受,外人皆不知。鱼儿也只能顺着水流游向看起来安全的地方,正如您所讲,鱼儿什么都不懂。” 大夫人扔了枝条,鱼群顿时涌了上去,她缓缓站起身,不远处的侍女想要过来给大夫人披上衣服,大夫人一个手势就制止了。 她站在慕蓁熹面前,水滴落在木板上,跳入了虚空之中,“不,我说过,你变了,想要学鲤鱼跃龙门,飞入高阁。” 果然,尚书府内处处都是眼线,就连在高阁之中,有尚书大人的侍卫严格把守,大夫人和老夫人知道的不少一点。 可到底,她们不知道内情,不然大夫人也不会花费时间来和她谈一群鱼。 慕蓁熹低着头,“夫人,奴婢曾经听过一个传言,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个数字的长度,人们从一数到七的时候,眼前的这条鱼,已经是另一条生命了。” 大夫人微微沉思,“倒是新奇。” “如此,这么短的寿命,哪还管山崩地裂,火烧水煮,从心而为,尽欢即可。” “可明台将刀插入你胸膛的时候,你也是欢愉不怨的?” “奴婢不是鱼。” “你又怎知偌大的尚书府,不会是面前这一汪池水呢?” 大夫人的逼迫让慕蓁熹心怯。 一旦平夫人擅自流产的事情被查了出来,她可不就成了刚刚水中那只游至大夫人手中的鱼儿,送上门来给人杀? 慕蓁熹的额头贴在地面上,“夫人,奴婢从没想过要入高阁,烈火如焚的地牢中,是您保下奴婢的命,奴婢永不会忘记,更加不会背弃曾经发过的毒誓。” 态度尚可,大夫人终于发话,“起身吧。” 慕蓁熹站起了身,她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日第几次磕头下跪了。 大夫人招了招手,远处站着的侍女离去,大夫人叮嘱慕蓁熹,“我平生最恨背信弃义之徒,喜儿莫要如那养不熟的烈犬一般。” 慕蓁熹点头,“奴婢谨记。” 侍女领着吴正珩过来,他的发零散落在胸前,瞧见慕蓁熹了,步子才稳健下来。 他对着大夫人行礼,“母亲安好。” 大夫人得体地颔首,“一切都好,回吧。” “多谢母亲。” 慕蓁熹走到吴正珩身边,有心想解释两句,又怕处处是眼线,只沉默地跟着吴正珩离开。 侍女向大夫人走去,将衣服披在大夫人身上,“夫人又沾了水,回去可得喝些姜茶驱寒。” “不碍事。”大夫人注视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幽深,“也不知这一次,是对是错。” 只要这个喜儿,不像多年前的冯变机一样难以掌控,处处惹麻烦,在尚书府中困一辈子也算是造化。 最重要的,是喜儿断不能和她的嫡子有任何的可能性,她绝不允许。 第七十九章你不信我 脚步轻挪又停下,侍女跟着停下询问,“夫人?” 大夫人看向湖面,被她扔在水中的枝条已经漂出去好远,“让人把这枝条捞起来,莫要污了我一池干净的鱼儿。” 枝条又不是污秽之物,怎会脏了池水? 侍女不明白,也不想要明白,她只要照做就是了,“是,奴婢这就去寻人。” 大夫人点点头,这才由侍女扶着出了凉亭,“走吧,该去母亲那儿瞧瞧旧人了。” 朱红大门处,慕蓁熹跨过高高的门槛,彻底从别庄出来,立即松了一口气。 马车已经在门口备好,慕蓁熹犹豫着不愿上车,吴正珩提议,“也可骑马带你回去的。” 骑马? 慕蓁熹摸了摸马儿,她还未曾骑过马呢,以前在电视上看人骑马,英姿飒爽,她那时就想如有机会试试该多好。 她一脸惊喜地看向吴正珩,触及他深不可测的目光,笑容缓缓收敛,“奴婢怎可与爷共骑。” 吴正珩嗤笑一声,“做爷的通房,不就好了?” 他蓦地靠近,又提起通房一事,慕蓁熹的脸惨白一片。 被她的反应刺激,他也转了身,利落地上了马车。 看来吴正珩又怨上她了。 慕蓁熹心里叫着苦,是她拒绝的太直白、太明显了,完全没有顾及到他的面子。或许她应该贬低自己,大讲特讲自己配不上,这样他心里能好受一些吧。 可惜,人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优的举动,不然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后悔了。 车夫扬了扬马鞭,无声催促慕蓁熹上车,慕蓁熹看着晃动的车帘,明白不能再生事,咬咬牙上了车。 车子缓缓启动,吴正珩问她,“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弄丢了?” 慕蓁熹暗暗翻个白眼,“爷手长脚长,走起路来带起的风都刺人,奴婢怎跟得上?” “我不是放慢了脚步吗?” “是吗?” 慕蓁熹反问回去,对上吴正珩嫌弃的目光,吴正珩自知理亏,“好了,左右你没丢。” 他发现慕蓁熹不见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出庄子了。一路回去找不到人,问侍女也说没见过,他生怕是老夫人为了玄英,对慕蓁熹下死手,四下焦急寻人。 还好,万幸只是被大夫人拉了去说说话。 吴正珩看着面前不知豺狼虎豹危险的人,竟还带着不服气和埋怨,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脑袋,慕蓁熹自然地闪躲开。 意识到又拒绝了,慕蓁熹立刻为吴正珩找好了台阶,“爷可是要喝茶?奴婢给您添茶。” 她装作低头做事很忙的模样,想要将那个过于亲密、不符合身份的举动化解掉。 吴正珩接过了茶水,慕蓁熹挑开帘子,外面仍旧是田野,不过道路却是平坦的。 她刷地放下帘子,“爷故意折腾奴婢?” 茶水哽在喉间,无形无骨的水竟也能如此伤人,吴正珩面上不显,咽下茶水才开口,“何讲?” “明明有康庄大路,来时你却不走,要奴婢颠簸受罪,还装作好心人陪奴婢一起步行,干嘛,打一巴掌又给一颗甜枣?” 吴正珩的神情,在慕蓁熹看来如同吞了苍蝇入腹一般,难以言表,“喜儿,我不是全知,算不准哪一条路被毁坏了,更不知你的伤反反复复。” 慕蓁熹顿时哑口无言,又听到吴正珩爆粗口,“真不知那些药膏有狗屁作用!” 他这副模样,确实让慕蓁熹涌出一丝愧疚,“我……奴婢口无遮拦,爷莫要怪罪。” 吴正珩靠在了车厢中,一脸的淡然无所谓,“我知道,你不信我,我还知道,我仍然相信你。” 慕蓁熹低下了头,久久不语。 吴正珩看她反思,嘴角勾起笑容,“可要玩五子棋?” 田野远去,参天古树渐渐变少,石砖大路越来越宽敞。 车子行入闹市区,慕蓁熹掀开竹帘看着外面的喧闹,心中挂念起戛然而止的品茶大赛,不知挚儿的大弯刀可否开过光,林长白还在和方公子交涉没有。 “怎么,想下车?” “奴婢只是挂念友人。” “呵,你还不若多念念我。” 慕蓁熹嫣然一笑,“是呢,奴婢多念着你的好,准能气顺,开开心心的。” “会想就好。”吴正珩落了棋子,又赢下一盘。 慕蓁熹撒了手,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给吴正珩虐! 吴正珩似乎能猜透她的心思,笑着安慰她,“放心,等你伤养好了,自然放你出去。” 毕竟,喜儿是要成为站在他身边的女子。 回了尚书府,慕蓁熹竟然会觉得比在别庄安心多了,却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火坑,人的惯性,真是可怕。 警醒着自己,慕蓁熹自己涂抹了药膏,抬脚去寻吴正珩。 书房没有,房间也没有,慕蓁熹也不是以前的喜儿了,能够心无芥蒂地不经允许进入吴正珩的私人领地。 她去到前院寻人,却见几位侍女围着讲闲话。 “我可闻到了,那味道不是一般的难闻,几欲让人作呕!” “你别吐啊,那可是喜儿姑娘的洗澡水呢!” “别,说不定喜儿姑娘藏了什么东西呢……咱们公子哪次去高阁,不是带着大伤小伤回来的?喜儿前几次也险些丢了性命,可这次却安然回来,说不得是和高阁……懂的!” “你这么说,我可想起来了,那水中,有血迹……” 慕蓁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隔着门,她瞧见侍女们后面的月丛。 两相对视,眼中刀光剑影一片,慕蓁熹恨不得将月丛的歹毒心思全部歼灭! 对上月丛的挑衅,慕蓁熹捏紧了拳头,大步走进来,“怎么,说我和高阁有勾结,吃里爬外,背叛思咎园吗?” 慕蓁熹的声音洪亮,将侍女们吓了一条,却又听慕蓁熹问,“月丛姑娘,你就这么看着,任由长舌妇给我泼脏水吗?” 侍女们一回头,月丛从后门走进厅内,刚刚还热聊的众人,顿时各个都腿打颤。 胆小的那个直接跪下了,“喜儿姑娘饶命,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听一听罢了。” 走到近处,侍女们散开,慕蓁熹才看清跪着的人,是思咎园现金唯一的通房元英。 可巧,她,元英,月丛,刚好撞上这一切,若不是月丛算计搞的鬼,慕蓁熹能把五子棋吃进肚中! 第八十章诵读府规 元英这一跪,于情于理皆不合,将慕蓁熹架在一个寻衅滋事的位置上,俨然就是盛气凌人、仗势欺人的另一版本玄英。 然而恶意揣测诬陷的是这群侍女,明明她们犯了错,却顿时做小伏低,仿佛慕蓁熹只要追究,就是慕蓁熹得理不饶人,嚣张跋扈了。 慕蓁熹偏也不让她们如愿,“都看清楚了,元英小主自己跪下的,与我何干?” 元英这一下继续跪着也不是,想起来,也没有得到应允,只好求助低看向月丛。 月丛温和得体地走过来,“我只是路过,喜儿姑娘何故突然动怒,弄得大家人心惶惶?” 慕蓁熹点名其中一个侍女,“月丛姑娘还想听第二遍呢,你再讲一遍,给大家伙都听一听。” 侍女扑通跪地,“喜儿姑娘,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 慕蓁熹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嗯,你指出来是谁,我一个一个查过去,总能查出来是何人在颠倒是非,想让思咎园不宁。” 一圈指证,侍女们跪了一地。 月丛眼看事情要闹大,这才阻止,“念在只是初犯,喜儿姑娘就不要继续追究了。” 慕蓁熹挑挑眉毛,“正是因为初犯,更加要严格惩治。还是说月丛姑娘觉得,以讹传讹的惩罚,单单一跪就可以了却吗?” 月丛选择答非所问,“不过是姐妹们说些小话,如何就诬陷诽谤了,喜儿妹妹,还是说你心中害怕……”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蜚语的危害,月丛姑娘在府中这么久,如何不知?” 慕蓁熹冷笑着打量月丛,眼中责怪的意味明显,“这些侍女中,皆是和月丛姑娘亲密的,我是不是也可以揣测一下,她们得了您的吩咐,特意污我清誉!” “喜儿!”月丛没想到慕蓁熹敢这么大胆,将她的算计明明白白地讲出来,“休得胡言!” “瞧,被我说中,心虚了?” 月丛退后两步,和慕蓁熹拉开距离,“你、是你太欺人,信口开河。” “你还没有真正尝到被中伤的滋味呢!” 慕蓁熹转头看向跪地的一众侍女,指向最后一个,“你呢,又是从哪儿听到的?” 侍女低着头,不敢看月丛一眼,被逼无奈,她只好认错,啪啪打起自己的巴掌,“奴婢嘴贱,奴婢认错!” 响亮的巴掌声让跪地的侍女们心慌。 慕蓁熹半蹲下身子,抓住了侍女的手,巴掌声音停止,“是你自己打的,我可没说要罚打耳光。” 她站了起来,“念在初犯,就罚你们看着思咎园入口石壁上刻着的府规,从头至尾,大声诵读二十遍。” 这岂不是连过路的人都能看到,能听到? 月丛的脸微微泛白,“喜儿,你要其他院子的人知道了,怎么想我们思咎园?” “诵读府规,加深对府规的记忆,乃是好事,有什么不对?哦,月丛姑娘是觉得罚的太轻了……” “你……” 慕蓁熹眉眼一弯,“既然如此,为了让月丛姑娘满意,你们就跪着读。” 话音落下,侍女们面面相觑,慕蓁熹眼神凌厉,“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 “是。” 侍女们零零散散地应答,往外去了。 慕蓁熹瞧着,元英竟然也跟着一起,真是榆木脑袋,自己作践身份。 外间传来诵读的声音,月丛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喜儿这张嘴,当真是厉害。” 慕蓁熹也不愿再维持人前的友好,她肆意散放着对月丛的不喜,“你一再惹我,何必呢?过几日玄英就会回来了,自然有人陪着你玩这些算计。” 玄英还要回来这事儿,吴正珩确实没在思咎园中讲,月丛还以为今后只有一个喜儿了,看来还是不能省心。 她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回来好呀,热闹。刚好也能让你明白,靠着公子的宠爱,走不远的。迟早一天,喜儿,你会被公子重伤,我等着瞧你哭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月丛拿吴正珩当天、当宝、当蜂蜜,可她慕蓁熹才不这样傻。 慕蓁熹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她回了自己房间,不一会儿,紫苏带着布料回来了。 将布料递给慕蓁熹,紫苏一脸疑惑,“做什么要这种布料,又软,空隙又大。” 慕蓁熹滴了一珠水滴下去,很快就被吸附,她露出浅浅的笑容,“做好东西,等做成了,也给你试试。” 虽然慕蓁熹次次都能有新奇的点子,但紫苏不认为这种没人要的布料能做什么好东西,她兴致勃勃地问起门前跪着诵读府规的侍女。 慕蓁熹忙着裁剪布料,“没什么,被我逮住嚼舌根而已,往常这个时候爷都要去书房的,大厅必定经过,她们的心思昭然若知。” “真是胆大,罚得好!我且去旁边好好听听!” 慕蓁熹心知她想看热闹,“你呀,去就去吧,别太高兴了让人不舒服。” 紫苏风风火火往外出,就怕少看了一会儿,“知道了,我肯定偷偷笑!” “对了。”慕蓁熹抬起头叮嘱,“爷要是回院子了,过来告诉我一声。” 紫苏扒着门,露出狡黠的目光,“明白。” 嘶,这眼神,总觉得紫苏在说她和吴正珩有着不正当关系一般。 算了,解释不清楚的,何况,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倾向的事情,说多了反而无益。 将布料裁剪出内裤的形状,又用蹩脚的针线活将布料缝接,慕蓁熹满意地将自制内裤提起来,“看样子还行,底部垫上草木灰等,贴近腰臀的地方可以塞些棉花,简易的月经安睡裤绝对能成,这次来大姨妈就能少受些罪了。” 打定主意,慕蓁熹往里面塞草木灰,因为做的是能更换内料的,针脚更要细致。而且棉花很容易移动,慕蓁熹又尝试不同的针法将棉花固定住。 一番忙碌,天都隐隐黑下来了。 她耸动着肩膀,虽然累,但是好歹做成功了,对安睡裤爱不释手。 背后突然出声,“这是冬日用的帽子吗?” 慕蓁熹一回头,被吴正珩吓了一跳,“你怎么在我屋里?” 吴正珩笑了笑。 慕蓁熹腹诽,也不知紫苏看热闹看到哪儿去了! 其实吴正珩来了有一会儿,看慕蓁熹聚精会神地缝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也就没有打扰,只用目光一点点探索她的每一处。 “挺柔和的,但是你用上草木灰,有何作用?也不保暖。” 面对吴正珩的疑问,慕蓁熹恶向胆边生,“爷试着戴戴看,不就知道了。” 第八十一章人间清欢 若是慕蓁熹能够未卜先知,她定然不会再让吴正珩尝试戴一下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捉弄,被吴正珩明白过来后,发狠了报复她,让她在大婚之夜受尽磋磨。 眼前,吴正珩不疑其他,自己调整了安全裤的方向,将安全裤套在了头上,细细感受着,“是挺暖和,但是无甚用处。” 将内裤套在头上,还一本正经地点评,他这副单纯又禁欲的模样,让慕蓁熹忍不住背过身笑出来。 吴正珩眯起了眼睛,“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你最好解释清楚,不然我就当你和紫苏嘲笑外面跪着的侍女一样,在嘲笑我了?” 慕蓁熹转过身来,捏紧了大腿,连看也不敢看吴正珩这副模样一眼了,“奴婢能有什么坏心事,还不是因为爷和这东西不搭吗?” 吴正珩将安全裤取了下来,“你费了这么大劲儿,就做出了一个无用的东西,还不如把时间用在整理书库上。” 慕蓁熹把安全裤收好,这可是好东西,不过吴正珩用不上罢了。 吴正珩走到门口还不忘叮嘱,“早些过来。” 又是门口,慕蓁熹下意识想起紫苏刚刚那个指控奸情的眼神,撇撇嘴,“奴婢用了膳就来。” 晚风拂燥,夜凉如水,豆黄灯火轻晃。 在吴正珩房间门口,慕蓁熹熄灭了灯笼,敲门进入。 吴正珩看了她一眼就再次投入手中的竹简上,慕蓁熹拿出自制的花茶,冲泡了一壶,室内一片馨香。 给吴正珩也倒了一杯,放在他的手边,慕蓁熹又照顾起自己,品上一口花茶,满足了,开始投入到书海之中奋战。 如此,两个人虽同在一个房间,但是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互不干扰,又共享着同一清香。 不知夜深深几许,竹简成山书卷堆,花茶添尽再无一滴,纤长玉骨手停滞冷空,吴正珩幽幽看向专心致志整理信息的慕蓁熹。 他不曾刻意隐藏视线,便是如此,还是过了许久,慕蓁熹低着头,按照惯性端茶喝水,发觉无水了,这才抬了头。 吴正珩扶额苦笑,“你是觉着,倒了一杯花茶,能一直喝不完吗?” 慕蓁熹放下炭笔,讪笑着,“奴婢太沉迷了,多谢爷添茶。” 他冷哼一声,神情却是愉悦的,“我们两个呐,从来都是主子不像主子,仆人不像仆人。” 慕蓁熹轻笑着,不想深思他话中另外的意思。 抬头看窗外,一轮圆月似明镜,不由叹息,“真是漂亮的一个晚上啊。” “嗯?” “月色美,书卷美,爷你也不赖。” 即便相处这么久了,吴正珩有时还是跟不上慕蓁熹的脑回路,不明白她脑子里的想法。 不过,他轻笑着,“权当你是夸我了。” “是呢,难得没有纷纷扰扰,品一杯花茶,钻研一本书卷,充实又惬意,这才是人间清欢,千金难买。” 慕蓁熹站起了身,站在窗下,伸出了手在虚空中触摸月影。 吴正珩的心在这一刻无比宁静舒适,压在身上的重担抛却九霄云外,那些痛苦、屈辱、算计,也都烟消云散。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慕蓁熹,“在想什么?” 慕蓁熹收回了手,摇摇头,“奴婢在和月亮说晚安。” “晚安?” 她噗嗤笑了,“爷的心意奴婢收到了,那你也晚安,做个好梦。” 慕蓁熹轻快地出了房间,在门口将灯笼点亮,提着灯笼往回走。 窗扉后面,吴正珩看着豆火在夜色之中消失,他才坐回去。 半晌,笑了出来,“做个好梦……你想要的清欢竟是这样的简单……” 幸好,他没有质问她,为什么要罚侍女们跪着诵读府规,也没有再因为她拒绝老夫人的提议、不愿意当他的通房而生气。 幸好,他没有毁掉这个美好的夜晚。 为了那一声晚安祝福,吴正珩没有再翻看慕蓁熹的笔记,而是早早地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心境平和,残留的花香缓缓入梦。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他已经很久睡饱过了。 去到前厅,又去到长廊上,果然,慕蓁熹才不会早起请安。 她能这样,也算是他这个当主子的宠出来的。 月丛跟在吴正珩身边,见他看向慕蓁熹房间的方向,心中了然,“公子,今日皇上还要亲临书院。” 吴正珩看了看天幕,算下时间,确实该走。 他招了招手,叫一位侍女过来,“去请大夫来思咎园一趟,看看喜儿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是,奴婢遵命。” “等下,让大夫给喜儿换更好的药膏。” “是。” 月丛看在心中,知道昨晚侍女被罚,也只能吃哑巴亏了,五公子如此在意喜儿,又怎会被她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去讨伐喜儿? 看来还得徐徐图之。 轻叹了气,月丛跟上吴正珩的步伐,一同去皇宫书院。 大夫给慕蓁熹做了检查,又换了新的药膏,慕蓁熹一切配合,她现在只想快些恢复身体。 紫苏将大夫送出思咎园,慕蓁熹拿出安全裤,准备一会儿让紫苏试一试,却见紫苏急急忙忙地回来。 慕蓁熹放下安睡裤,“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高阁来人了,道平夫人要见五公子。” “可爷不在呀。” “那群侍卫凶神恶煞的,不见着人不肯走,以前也是这样,喜儿怎么办呀,要不要派人去请公子回来?” 慕蓁熹气的敲了一下紫苏的脑门,“爷费尽精力,谋得差事,不就是为了不再被困在府中,受平夫人责难吗?还请什么请呀!” “哦……”紫苏揉了揉脑门,再抬头,慕蓁熹已经往前厅去了。 前厅之中,侍女跪了一地,元英不做主,根本就不敢出现,也只有慕蓁熹一人能撑住了。 行了礼,禀明了情况,侍卫仍不肯走。 “没能带人回高阁交差,受罚的就是我们。” 慕蓁熹沉思,“这样,我去见平夫人。” 紫苏上前拦着她,“喜儿啊,你去了怎么回来……” “放心,刚好也快到了给平夫人做糕点的日子。”慕蓁熹拍了拍紫苏的手,跟着侍卫一同出思咎园。 在侍卫们表明了定要带人回高阁的时候,慕蓁熹就明白了,平夫人,或者说,明台,想见的人是她慕蓁熹。 第八十二章身中毒药 在大殿内站了好一会儿,慕蓁熹才被请了进去。 来高阁有几次了,这还是慕蓁熹第一次去到大殿之外的其他地方。 侍女在前方带路,将慕蓁熹领往三楼,四下静悄悄的,特意放轻的脚步声仍有些微回音。 在一扇落地木门前,侍女停下了,做出请的姿势。 慕蓁熹一个人推门进入,殿内依旧是金碧辉煌的,摆设却稀疏,比起一楼显得更加空阔。 “平夫人?” 慕蓁熹穿过一层层轻纱,终于看到明台正放下帘子,转身出来。 她见到了慕蓁熹,微微蹙眉,示意慕蓁熹不要开口,“小声些,来,到这边。” 又回到入口处,明台却也没有带慕蓁熹出去,而是压低了声音提醒,“夫人好不容易入睡,万不能吵醒她。” 外间隔几步就有侍女把守,而在这里无人看守,相对安全。 慕蓁熹点头,“明台姑娘有何吩咐?” “你可知,我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慕蓁熹撇撇嘴,除了用性命威胁,明台就想不出其他的法子吗? “你又可知,高阁之中不止有尚书大人坐镇,其他院落的眼线也不少,多的是人知道如今奴婢同你、同平夫人走得近,奴婢若是出事,旁人能不怀疑到高阁吗?” 见明台不以为然,慕蓁熹又转了话锋,“又或者,是明台姑娘你特意放出去的风声,为的就是让人知道,将奴婢和你们绑死。既然如此,明台姑娘又何必张口就拿性命来要挟奴婢?” 明台的视线落在慕蓁熹胸口,“我刺了你一刀,你能不怨?你的小命玩完了无所谓,但若是牵连到夫人,你可知将会有多大的祸端。” 慕蓁熹耸耸肩,“奴婢对夫人的秘密毫无兴趣,不管夫人和尚书大人之间如何,奴婢只是在保全性命的前提下,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所以明台姑娘,奴婢送你一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明台打量着慕蓁熹,沉默着挣扎要不要相信她,慕蓁熹静静地任由她审视。 终于,明台做出了决定,“还记得冬日荒院吗,我带着下人去院子里翻找东西。” 是了,那时慕蓁熹还什么都不懂,只记得林长白着急地要她将药渣藏起来,千万不能让明台搜了出来。 慕蓁熹曾经也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伤寒药渣,何以林长白如此重视。 明台缓缓吐字,“没错,五公子身中剧毒。” 慕蓁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明台平静地道,“下毒之人,正是平夫人。” “为……为什么?”慕蓁熹不理解,平夫人真的是千方百计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啊…… 明台微微别过脸,“你无需知道隐情。你要知道的就是,五公子每年都需要服下一颗解药,以维持性命,若是没有按时服药,八月十五,五公子的生辰,亦会成为他的忌日。” 慕蓁熹微微张开可口。原来,在震惊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嘴巴是真的会不受控制地张开。 明台用指背抬起慕蓁熹的下巴,慕蓁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慕蓁熹总是以为,吴正珩经历的苦难她能够想象得到,被亲生父母虐待,他会抑郁阴沉,无可厚非。可现实却总在刷新她的认知,超出她认真的恶毒遭遇,吴正珩一一遭遇,却从未提起。 是真的,没有给他留活路啊。而他,却又坚强艰难地活到了现在。 明台“咦”了一声,“你怎么落泪了?” 慕蓁熹抹平泪珠,“奴婢泪腺发达不行吗?” “你心疼五公子?” “只有禽兽,听闻这种悲惨遭遇,仍旧心如铁石。” 明台毫不在意,“你在乎五公子就好,如此,你只有乖乖听话,不然,大家就一起痛苦好了。” 慕蓁熹捏紧了拳头,明台不信任何人,她相信的,只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不得不叹,着实狠辣。 有这么一个把柄在手,慕蓁熹是完全一点小心思都不敢有。 连那些怨也不敢流露出一丝,慕蓁熹恭恭敬敬地,和外面站在的那些木头侍女没有任何分别,“明台姑娘想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明台满意地点头,“夫人小产之后,情绪一直很低落,好在吴尚书并未怀疑,你且做些甜食,哄得夫人用膳,待夫人情绪好一些了,我……” “你想要夫人恢复记忆?” 语气欣喜,“能吗?” 对上慕蓁熹的眼眸,明台眼中的希望瞬间消失,又恢复一副冰冷的模样,“你少套我的话,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慕蓁熹拉住准备出去的明台,“奴婢知道,你现在还不太能完全信任我,可若连目标都不明确,奴婢如何灵活应对,又如何和你里应外合?” 明台扯出袖子,“我还不至于找个蠢货帮忙。” “行。” 慕蓁熹瘪瘪嘴,不承认就不承认吧,“那明台姑娘可否告知奴婢,夫人到底是喜辣还是喜甜?” 简单的问话,又一下子点燃了明台,她的眼神凌厉,“你试探我?” 慕蓁熹摆手,“请你相信奴婢,好吗?若是真正的夫人喜甜,那奴婢就专心致志地做甜食,若是夫人以前是喜辣的……” 明台的瞳孔猛然收缩,慕蓁熹心中已经有了倾向的答案,“放心,奴婢不会多嘴询问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会留心,以后慢慢做些辣食,熟悉的口味,说不定会对夫人恢复记忆有点作用呢?” “你确实是聪慧的。”明台凌厉的锋芒慢慢收敛,“以前的夫人,无辣不欢,无酒能醉。” 慕蓁熹点点头,心中却在惊叹,真是想不到,平夫人看着柔柔软软的,却有着这样豪放的饮食口味。 两人下到二楼,侍女们已经准备好了新鲜的食材。 慕蓁熹巡视一圈,在底层的篮子里发现两包晾干的梅子,侍女上前解释,这是今年新上的梅子,慕蓁熹尝了一下,酸甜爽口,当即决定就是它了! 锅内的梅子煮沸了,浓稠的汤水泛出沉闷咕嘟水泡,满屋子都是梅子的清香。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慕蓁熹正准备熬煮糖浆,干净的锅架上来,大殿却传来另外的脚步声。 慕蓁熹抬起头,先听到了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 尚书吴越甲一脸冷峻地走进来,看到慕蓁熹,面露不悦。 第八十四章做酸梅糖 吴越甲身上还穿着朝服,应是下了朝,处理完公务后才回府。 他站在那里,便有侍女上前伺候着换下朝服,又另穿了青竹锦衣,他才抬脚向慕蓁熹走来。 “你怎会在此?” 慕蓁熹第一庆幸的,就是刚刚停了下来,没有开始熬糖浆,不然这一打断,一锅的东西都毁了。 她站到前面来,“回大人的话,奴婢来给夫人做甜食。” 明台收到消息,从楼上赶了过来,给吴越甲行礼,“大人。” 吴越甲盯着明台,“我不是吩咐过,除了我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高阁。” “求大人恕罪。今日夫人好多了,还同奴婢讲了话,主动开口道想要吃些甜口的食物,加上之前大人也同奴婢提过喜儿这事儿,奴婢才自作主张,让人把喜儿姑娘请了来。” 吴越甲鹰一般锐利的视线在慕蓁熹和明台之间徘徊,明台和慕蓁熹均是镇定应对。 他收回了视线,“要记着,只是做糕点,生出别的事情,不论是你明台,还是这个侍女,都给我拖去喂狗。” 明台恭敬低头,“奴婢不敢。” 慕蓁熹心中暗骂又是用命威胁,有样学样,“奴婢不敢。” 吴越甲往楼梯处去,“夫人呢?” “还在熟睡。” 明台看着吴越甲上楼的背影,想要开口阻止,却只化为心中的不甘忍耐。 尚书大人何时去见夫人,要同夫人做什么,哪是她一个奴婢能多嘴的? 慕蓁熹熬煮糖浆,见明台站在角落,目光无神,如同死了一般,她轻声叫了她。 明台回神,走过来,“何事?” “可要一起裹糖浆?”慕蓁熹发出邀请。 明台眼中有着深深的思虑,慕蓁熹借递东西靠近,悄声,“你的情绪太明显了,尚书大人怎会不留心?” 明台顺势接过盘子,低垂的眉眼之间闪过一抹明亮。 平夫人小产并不顺利,药渣几经翻查,高阁之中一针一线都要经过排查,若不是有慕蓁熹帮忙带出去,事情早就败露了。 而在半梦半醒之间,平夫人总是说一些胡话,明台照顾的时候听了寥寥数语,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一面自责当年的决定,造就今日的艰难处境。一面又担忧吴尚书心存芥蒂,若是旧事重演,夫人怕真的会香消玉殒…… 总是紧绷着,忧虑着,她浑然不觉自己暴露出来的问题。得慕蓁熹的提示,她才发觉自己防备的还是不够,忘了吴尚书毒辣老练。 慕蓁熹轻笑着说,“瞧,这梅子和糖浆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仿佛它们本来就该是如此。” 明台缓缓点头,所以,她也该装作毫无事情发生,尽可能做回之前那个冷漠高傲的明台。 酸梅糖做好了,和慕蓁熹另教侍女做的小蛋糕放在一起,明台带着人准备将膳食带上楼。 慕蓁熹开口询问,“明台姑娘,剩下的这些酸梅糖,奴婢可否带回去?” 明台顿住,“且等着。” 无人管慕蓁熹,慕蓁熹就切酸梅糖块,现在糖浆还没有完全硬化,切起来不算费力。 慕蓁熹将所有的糖都处理好后,她身后的侍女适时开口,“喜儿姑娘,明台姑娘传话可以带糖出高阁,奴婢帮您分装。” “多谢,我只是想尝一尝,这一小部分就可以了,这边的用油纸包起来,留着给夫人慢慢享用,像我这样包就可以。” 慕蓁熹裁剪了一个方块油纸,将一颗酸梅糖包裹起来,教会侍女后,她提着食盒出高阁。 在门口处,食盒又经过了一番检查,慕蓁熹看的暗自咋舌,吴尚书对平夫人的看守真是严格到了变态的地步! 回到思咎园,已经过了正午。 慕蓁熹饥肠辘辘,让侍女传膳,随手将食盒给了侍女,让侍女给每人分一块酸梅糖。 她一人用完了膳,在屋内边捧着竹简,边慢走消食。 长廊传来轻快的脚步,不用猜,慕蓁熹也知是何人,她放下了竹简,果不其然,紫苏提着装酸梅糖的食盒进来了。 紫苏满脸笑容,“喜儿,这酸梅糖真是好吃,酸酸甜甜,很是开胃,你太厉害了!” 慕蓁熹自取了一颗塞入口中,勉强凑合,但是比起古代的零嘴,好吃太多了,“每个人都分到了吗?” “分了,不过一想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还要给那几个长舌泼脏水的,真是白糟蹋!” 慕蓁熹又抓了几颗塞进紫苏的手中,“若是喜欢,以后再做便是。糖果而已,不稀罕,可明面上,一碗水还是要端平。” 紫苏点头应允,“知了。” “你知了,以后就别在她们面前呲牙咧嘴,洋洋得意了。” 紫苏忙着将糖塞进荷包中,随口应答,“奴婢明白的。” 她端了食盘准备送出去,又回头问,“那这些进了奴婢荷包的酸梅糖,可就是奴婢的了,任由奴婢分配?” 慕蓁熹点头,“自然。” “多谢喜儿姑娘!”紫苏高兴地出去了。 慕蓁熹坐在圆凳上,手抚着糖果食盒,想通了紫苏的顾虑后,了然一笑。 既然紫苏多嘴一问,这糖果她应该是有想送的人,而这人却是慕蓁熹不喜的,慕蓁熹稍微一想就知了,紫苏是想给月丛。 紫苏那么讨厌那几个传播流言的侍女,却还是看不清这背后的主使,慕蓁熹也无心点明,更不想要强迫紫苏原理月丛。 毕竟,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因缘。 想明白了,她关上食盒起身,隐隐感觉食盒松动了一下。 她又打开食盒,却见食盒的底部凹陷了下去。 食盒里面还藏有东西! 万幸刚刚没有人发现食盒里另有玄机,看来以后从高阁带出来的东西,她都要检查一番。 慕蓁熹心惊不已,慌乱地关了门,将剩下的糖果倒出来,食盒底部露出一个缺口,伸手探进去,慕蓁熹摸出了一个药瓶。 拔开塞子,一股清凉的药香传出,慕蓁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观察,在塞子中间发现里面的纸条—— 佳药,七日必好。 所以,这是明台对她的投桃报李?因为她的配合和对明台的提醒,明台还她药膏治愈伤口。 慕蓁熹露出笑容,这是不是也代表着,明台愿意相信她? 她又摇了摇头,把药收好,放在最下层的匣子中尘封。 平夫人失了心智,做出虐杀亲生儿子的事情,而她明台,却是清醒地纵容着这一切发生,心性之狠辣,慕蓁熹不敢深思量,自然也不敢信任。 第八十三章东施效颦 好在大夫新开的药膏很是不错,再加上天气暖和了起来,慕蓁熹身上的伤口痊愈得也很快。 到六月初,入了夏,吴正珩在休沐日接了玄英回来,正式纳玄英为侍妾,思咎园难得平静的日子再次被打破。 慕蓁熹转身把房门一关,不理会玄英趾高气扬地给侍女们送些香囊荷包,她窝在懒人沙发之中翻阅竹简。 房门一开,吴正珩进来了,瞧见慕蓁熹瘫软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慕蓁熹起了身,有模有样地给吴正珩行礼,“爷不去陪着玄英小主,来奴婢这里,给奴婢拉仇恨吗?” 他自己却窝进懒人沙发之中了,“你知就好,别又冤枉我算计你。” 慕蓁熹轻嗤,她这是已经摸透了吴正珩的性子好吧?他绝对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么多次暗戳戳的利用,屡教不改。 谁让他是主子,她是奴呢?得受着。 吴正珩端起了果茶,“烂泥扶不上墙,元英实在怯懦,明明和你……” 明明有着一双和慕蓁熹那么相似的眼睛,若是静静地呆在夜色之中,免不得让他沉沦,可惜,样样都不一样,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慕蓁熹。 虽然吴正珩的话没说完,慕蓁熹也知他的意思。 前几日吴正珩从书院回来,瞧见梧桐树下的身影,大步走上前去,和人讲了话,才顿觉此人是元英。 吴正珩当即冷了脸,扯掉元英头上和慕蓁熹一模一样的发带,吓得元英哆嗦着跪地,准备给吴正珩的酸梅糖也滚落地上。 园内很多人都瞧见了这场景,人人都笑元英穿着和慕蓁熹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妆发,特意在秋千处等五公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是五公子不吃这一套,一时间也打消了一些吴正珩想要收慕蓁熹入房的流言。反倒是元英,更加不敢出现了,整日都窝在房中,不见人影。 慕蓁熹知道这事儿,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那处秋千也不去了,倒是对元英无一评论。 吴正珩饮了茶,皱眉,“怎么又有梅子?” 慕蓁熹拿出最后一颗酸梅糖,“奴婢前些日子做给平夫人的,剩余的就拿回思咎园和人分了。” 吴正珩不甚感兴趣地推开了泡着酸梅糖的茶水,“怪腻味的。” 这就是不喜欢了。 也不知是不喜欢酸甜口,还是不喜欢元英掉下来的那颗糖,又或者,他厌恶的是高阁之中的平夫人。 慕蓁熹将最后一颗糖塞进自己的嘴里,突然想起明台讲的平夫人以前无辣不欢,吴正珩这一点是否是遗传了平夫人? 这个猜想,慕蓁熹自然不敢问出来,只是自己在心中梳理。 她想问的还有很多,关于吴正珩之前的遭遇,他身上的毒药是否会发作,发作有什么症状,能不能自己寻找解药,这一切都盘旋在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可是突然询问,以吴正珩多疑的性子和刚愎自用的心态,只会火上浇油。 他连她说心疼他,都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又怎么会愿意将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扒开给任何一个人看? 慕蓁熹叹了气,转而询问起方公子,“明日若是有机缘,奴婢想去拜访方公子,爷你可否查到了什么?” 吴正珩微微摇头,眼神深不可测,“这位方公子,当真是神秘莫测,神通广大。不止是在我们大庆朝,就连北翊国以及周边大大小小的部落国家,几乎都有方公子的产业。” “嘶……难道他是天下第一富商?” “银两再多,无权无势傍身,翻不了太大的波浪。” 慕蓁熹并不认同,“或许只是人们并没有查到呢?富可敌国,却还可以安然处之,不可能没有权贵相助。说不得天下最尊贵的几人皆知方公子的底细,而我们这些人,不过就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斗兽场上的犬。” 天下最尊贵的人……可不就是当今皇上吗? 灵光一闪,吴正珩哑然失笑,要论鬼灵精怪,心思巧妙,还得是喜儿。 端起茶杯润喉,吴正珩的笑意被酸梅糖水堵住,摆着手,“放远些吧,实在不喜。” 慕蓁熹冲他吐吐舌头,听话地把茶杯端走,又倒了清茶放他手边,“那可有打听到,方公子有何喜好,或者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吴正珩润了喉才开口,“从来没有人见过方公子的真正面容,他上一次在大众面前露相,还是在十五年前的北翊国乐坊,脸上带着羽毛面具,全身上下着一件暗色长袍。” 描述的,正是慕蓁熹上一次在成衣铺子所见的方公子的样貌,可是一个整整十五年都没有改变习惯,要么不正常,要么就是还未到改变的时刻。 慕蓁熹轻敲着桌面,“真是难搞。” “倒也有一个听闻。” “什么?” 吴正珩甩衣站起身,“这位方公子每到一处地方,都要搜罗貌美的女子做侍女。” “你是说,他喜色?” 他无语地敲慕蓁熹的脑袋,“哪里有这么简单,这些侍女后来再也没人见过,应是凶多吉少。” 慕蓁熹吃痛揉着额头,听吴正珩安排,“所以这方公子呀,你是万万不能去见的。” 吴正珩往门口去,慕蓁熹反应过来,转身就追。 她自己毫无姿色,根本就不怕方公子对她生出歹心,而且她见过一次方公子,她明明白白地知道,方公子对她毫无女色兴趣。 方公子真正感兴趣的,应该是他所说的“美人衣”,若是那些女子都是被方公子剥皮做了衣…… 慕蓁熹的心都揪了起来,她叫着吴正珩,“等一下,爷,你听我说——” 吴正珩都已经走到门口处了,听到慕蓁熹的声音转过身来,却不想慕蓁熹太着急了,竟然跑着过来伸手去抓他的衣襟。 转变太快,两人根本停不下,瞳孔瞬间放大,一切全凭直觉。 吴正珩揽住了慕蓁熹的腰肢,带着她后退出房门,两人的心跳呼吸全然交织在一起,砰砰砰燃烧起的火焰爬上两人的脸颊。 而在长廊之上传出一阵惊呼,慕蓁熹抬头看去,顿觉自己清白不保。 第八十五章出口恶气 长廊之上,不仅有月丛和思咎园的侍女,还有尚书府的七公子。 七公子吴正臣笑着拍掌,“五哥,是弟弟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和佳人共度良宵了。” 慕蓁熹手一下子就抓紧了,怎么偏偏来的是尚书府最风流成性、整日花天酒地的七公子! 要说四公子吴正烽喜爱喝花酒,与府中侍女打成一片,走哪儿都有无数红颜知己,可吴正烽到底还坚守规矩底线,房中除了通房无一侍妾,对女子也尊重并不逾矩,换句话说,他只是喜欢和女子凑在一处罢了。 而七公子吴正臣却是实打实的风流成性。 明明排行第七,房中已经有四房美妾。就连慕蓁熹不怎么和人一起聊八卦,也听到过七公子许多风流韵事,多是浪荡子辜负佳人,被寻上门来,要管家善后,更别说府中被他骚扰的侍女了。 被吴正臣这么含沙射影,慕蓁熹已经能预料到吴正臣会怎么添油加醋把这件事讲出去了! 她猛然推开吴正珩,吴正珩站得稳稳地,回慕蓁熹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走向吴正臣,凌厉的视线扫向其他的侍女,“都在这儿杵着做什么?” 月丛拂了拂了腰肢,“公子,七公子请见,人已经带到,奴婢也就退下了。” 月丛一离开,其他的侍女跟着一起,全都躲在了屋内。 吴正臣斜着眼打量慕蓁熹,又摇摇头,“不是我说,五哥你这品味真是不行,没吃过细糠,错把柴鸡当成宝,赶明儿弟弟带你去最好的地方玩玩,保准你乐不思蜀!” 拍开七公子想要搭上肩膀的手,吴正珩示意他跟上,“到书房讲话。” 吴正臣指向慕蓁熹,“那个喜儿,对吧,这个名儿我应该没记错,跟着,给爷添茶。” 慕蓁熹一脸恼怒地看向吴正珩,吴正臣先发话了,“怎么,五哥,连端茶倒水都舍不得用啊?怪不得玄英妹妹会被排挤回祖母处呢。” 原来还有着想要帮玄英找回场子的恩怨在呢。 慕蓁熹调整好面容,露出笑容,“七公子多虑了,奴婢亲自去烧茶。” 吴正臣点头,“这才对嘛,就算在榻上再疼惜,再恩爱,下了榻,这女人该服侍主子的就该服侍,不然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还真以为翻身当上了主子呢!” 慕蓁熹行了礼,“七公子教训的是。” 吴正珩依旧面色如常,叫了吴正臣往书房去。 慕蓁熹对着他们的背影,咬碎了一口银牙,拐角处月丛看着她笑,慕蓁熹翻了个白眼往茶室去。 滚滚白烟冒出,一壶热水烧开,紫苏霸占着茶盘,“还是让我去吧,七公子明显就是为了给玄英小主撑腰来的。” 慕蓁熹疑惑,“他和玄英……” “七公子幼时养在老夫人膝下,和玄英小主朝夕相处,自然有着不一般的情分。玄英小主知书达理,国色天香,七公子开了荤后,几次向老夫人提出要纳玄英小主为妾,老夫人不允。” “这样的人,怎可能是良配?” “是呀,老夫人对玄英小主真是操碎了心,就连七公子提出娶玄英为平妻,老夫人也狠心不允,这才着急让玄英嫁出去。” 到最后,挑了吴正珩,给吴正珩做通房? 慕蓁熹摇摇头,玄英虽然也是奴婢,却实在有一手好牌,让人不得不羡慕。 她接过茶盘,“无妨,七公子有心落我的面子,不给他顺心了,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紫苏一脸纠结,“就怕坏了你的名声,毕竟你还没有真的指给五公子,若生了事端,可有你哭的……” 若是被毁了名声,无人要她,她还乐得清净呢! 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慕蓁熹可不敢分享给面前的紫苏,她呀,一心想着撮合她和吴正珩、指望着她当上吴正珩小夫人,跟着飞黄腾达呢!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白白让吴正臣羞辱她,慕蓁熹转了转眼睛,招手要紫苏靠近,耳语几句,紫苏一脸惊慌。 慕蓁熹安抚她,“放心了,我保证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 “不成!”紫苏恨铁不成钢一般,“我是担心怪罪吗,我怕你受罚呀!” “我的好紫苏,你若有这东西,就拿出来吧。想想那些被七公子欺负的女子,咱们就当出一口恶气!” 紫苏拿来了东西,迟疑着要不要交出来,慕蓁熹夺了过来,露出得逞的笑容,“安了,等我的好消息。” “喜儿……” 紫苏还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慕蓁熹端着加了料的茶水出去,她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 敲了门,得到应允,慕蓁熹进到书房之中,安静地给两位主子奉茶。 吴正珩神情凝重,“这次组作战队,不是儿戏,最终要去到皇宫,由皇上亲自监考,胜者直接成为皇室队伍。责任之重,各方视线都在瞧着,绝对公平公正,更不可能有一点暗箱操作。” 吴正臣满脸的不赞同,“五哥,你是选拔队伍的主官,自然有权力决定哪支队伍能进比赛,哪支队伍和最弱的队伍相较量。我不求你帮我和蛇山能人牵线,起码帮我铺好路,让我好走一些,这也是情理之中啊。” “正是因为你我是同族兄弟,外面多少眼睛在盯着你,但凡你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多的是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想要拉我下台!你还不想着安分守己,认认真真准备组队,谋划这些投机取巧,岂不是送给人做把柄吗?” “你就是不想帮罢了!” 吴正臣生气地拍响桌子,“吴正珩,你别忘了,你那一千遍佛经,我可是足足帮你搞了两百多份!我帮你去祖母那里通风报信多少次,要不是我,你早就在平夫人手中玩完了!现在不过是要你帮个小忙,你就推三阻四的,真就是忘恩负义之徒!” “七弟!换做外人,我一个字也不愿多解释……” “呸,你才有出头的架势,就摆起了谱,瞧不起我这等无官无爵无正事的游手好闲之徒!” 眼看七公子声音越来越大,慕蓁熹突然端了茶水,跪到七公子跟前,声音娇滴滴的,“七公子息怒,您喝口茶降降火。” 这嗓音,用现代话来讲,就是夹子音,乍一听,吴正臣的骨头都痒酥酥的,不由软和了语气,“倒是比你主子会来事,他是狗眼看人低,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该讨好谁!” 一口灌下去,确实解渴,吴正臣凑近了慕蓁熹,色眯眯地盯着慕蓁熹瞧,“再给爷倒一杯。” 吴正珩皱眉,“喜儿,没你的事儿了,你下去。” 慕蓁熹小心翼翼地给新添的茶水吹气,微低着头给吴正臣暗送秋波,“七公子,这是奴婢亲手煮的茶,可不要浪费了奴婢的心意。” 吴正珩冷了脸,“下去。” “五哥,你可真是把我当外人……”吴正臣伸手就要去摸慕蓁熹。 慕蓁熹不动声色地起身,含羞带怯地瞧他一眼,袅袅娜娜地出了书房。 书房里顿时又吵了起来。 慕蓁熹站到走廊上,抚平一身的鸡皮疙瘩,紫苏不放心地询问,“喝了吗?” “嗯,起码两杯。” “这药可是烈性的,上一次我拉不出来,只用了一点点立刻见效……” 紫苏正疑心是不是药效过了,只听见一声巨响,吴正臣掀了桌子往外书房外冲,然而已经来不及,一泻千里的景象惊呆了所有人。 第八十六章自证反击 七公子吴正臣一身污秽,从思咎园冲出,一下子被传为笑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各个院子都知晓了此事。 思咎园中,侍女们正在清扫庭院,扫水点香,月丛带着礼去七公子院中赔礼道歉。 吴正珩冷着脸,“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稍微被震慑一下,紫苏就开始发抖,下意识就要下跪。 慕蓁熹一把拉住紫苏,“又没做错什么,认什么错!” 正说着,正厅门口传来一声怒吼,“喜儿!” 玄英气势汹汹地进来,见到首位上的吴正珩,想要收敛怒气,却已然来不及。 她气得发间珠钗抖动,也顾不上礼仪,本来要上手的动作变成用手指着慕蓁熹,“你!你干的好事!” 慕蓁熹低声叮嘱紫苏,“稳住。” 上前拉下玄英颤抖的手指,“小主在讲什么,奴婢不知。” “你!就是你在茶水之中给七公子下泻药,让他当众出丑!” “小主莫要信口开河,你哪只眼睛见到的,有何证据?” “除了你,还能有谁,你当我们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慕蓁熹静静地看着玄英,暴躁的玄英顿时落了下风,仿佛她成了无理取闹的那一个人。 玄英生气地走到吴正珩身边,“爷,你得主持公道呀!喜儿如此歹毒心肠,今日是给七公子下泻药,明日就敢生出更多的祸端来!” 慕蓁熹也上前一步,“凡事都得讲究证据,玄英小主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在现场,只是根据旁人的只言片语就推定是奴婢加害七公子,对奴婢不公。” 吴正珩看起来十分公正,不向着任何一方,“你有何证据?” 慕蓁熹觉得吴正珩在说,接下来看你怎么表演。 她转头对紫苏吩咐,紫苏马上出去了,很快,院子里打扫的侍女都停了下来,在做其他事情的人也都赶过来,汇聚在大厅之中。 紫苏带着侍女将茶盘端了上来,“禀公子,这是从书房收拾出来的茶盘,奴婢们并没有动过。” 玄英皱着眉,“喜儿你想做什么,别以为我这些日子不在思咎园,你就能拉拢了众人为你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慕蓁熹当即拿起茶盘之上的两杯凉茶,一前一后,皆是一饮而尽。 干净的两个茶杯底展现在众人眼前,慕蓁熹自信满满地看向玄英,“可要计时?” 计时看慕蓁熹几时拉稀? 见慕蓁熹完全没有一点不舒服的迹象,玄英有些摸不着底,“谁知道你是把药下在哪里?” 慕蓁熹拿着茶壶上下晃动,揭开茶壶盖子给众人展示,内里毫无玄机,就真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茶壶罢了。 茶水混合,慕蓁熹仰头往口中灌,汹涌的茶水将衣襟打湿,低下头来,水盈盈的面容坦坦荡荡,“奴婢奉的茶,绝无问题。 紫苏心疼地上前,取出帕子给慕蓁熹擦嘴角,“喝那么急做什么,万一牵扯到伤口……” 慕蓁熹反手握住紫苏拿着帕子的手,“没事儿。” 紫苏的身体僵硬了一分,死死捏着帕子就退下了。 慕蓁熹不止是对玄英讲,更是对正厅内的侍女,对侍女们背后之人讲明: “七公子出糗,最大的受害者明明就是奴婢,这么明显的漏洞,奴婢怎么敢在自己亲手煮的茶水之中做手脚?要说冤枉,反倒是奴婢要请爷好好彻查,说不得就是这些着急挑错的人在背后做小动作!” “你还给我泼脏水!”玄英破音。 玄英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种冤屈!在老夫人处,有老夫人宠着,人人把她当主子,从来都是她挑刺别人,对别人耍手段,这还是头一回吃瘪! 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玄英上来就要甩慕蓁熹耳光,慕蓁熹一把抓住玄英的手,奈何慕蓁熹的个头比玄英低了几分,力气也没玄英大,竟是连连后退好几步。 侍女们惊呼着瞪大了眼睛,玄英将慕蓁熹逼到椅子处,另一只手凌厉地甩下来,“贱婢!” 电光火石之间,横空出现一只有力的大手拦住了玄英,玄英怒目回头,“谁敢拦……爷!” 吴正珩拽着玄英的手,将她拉了起来,“这就是你在别庄静养的成果?” 玄英的理智稍稍回归,“爷,妾身……妾身只是为七公子出气。” “你既入了思咎园,便是思咎园的人,与七公子何干?何况,你有证据能表明此事与喜儿有关吗?” 与慕蓁熹对峙得再凶狠,玄英也是刚硬的,但吴正珩简单两句问话,玄英心中就涌现无边无际的委屈,眼眶都变得红了。 揉着被撞的后腰,慕蓁熹从椅子上起身,“小主不信奴婢,情有可原,来吧……” 慕蓁熹张开了双臂,对玄英道,“你既怀疑奴婢下药,茶水无问题,若是身上也再找不到泻药,小主你可要还奴婢一个公道。” “公道?” “诽谤自然要受罚。” 玄英的脸瞬间刷白,她在别庄的时候就听闻了此事,慕蓁熹惩罚思咎园中讲闲话的侍女,让她们跪在门口石壁前诵读府规,里里外外经过的人都能瞧见。 不……她可不能受这种屈辱,玄英后退着。 从七公子处回来,月丛站在人群后面看了好一会儿戏,终于上前,“不用搜,喜儿姑娘如此直率,身上定然搜不出泻药。” 吴正珩询问,“七公子怎样?” 月丛恭敬回复,“奴婢去到七公子房中之时,正有两名美妾、一名通房在身侧照应,后来所有的内人皆挤在房中,争吵不断,互相推诿,指责一位当宠的美妾给七公子献了来路不明的食物。奴婢回来时,七公子处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当真是鹬蚌相争,不知何人得利。 听罢唏嘘,吴正珩扫视着所有人,“此事就过去了,都散了。” 玄英楚楚可怜地跟在吴正珩身边,两人往后院去,慕蓁熹也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紫苏连忙跟了上去。 回到房中,紫苏拿出帕子,“可吓死我了。” 慕蓁熹瞧着帕子中包裹的药粉,“比起玄英对我做的,泻药不过是儿戏罢了。” 火团升起,帕子包裹的泻药一同化为灰烬,紫苏神色复杂地看向慕蓁熹,“我们这算是报复吗?” “自保而已,若没有玄英在后面撺掇,七公子何必对我一个毫无瓜葛的小小侍女有这么大的敌意?若是不反击,等着我们哭吗?” 慕蓁熹见紫苏沉思着,也就不打扰她,由着她自己慢慢思考。 房门却在这时被敲响,吴正珩的声音传进来,“开门。” 第八十七章千人千面 吴正珩对于紫苏,或者说对于思咎园中的侍女们,都相当于饿虎下山,带着天然的肃杀之气。 只是听到吴正珩的声音,紫苏就什么理智全都消失了,像是撞见猫的老鼠,只想着抱头鼠窜,竟是徒手去藏火盆。 “你做什么啊……”慕蓁熹连忙护住紫苏,哐当一声,燃烧的帕子掉在地上,盆子也连着滚动了几圈。 巨大的声音之中隐藏着紫苏的恐惧,她摇着头,“会被公子发觉的。” 不紧不慢的拍门声还在继续,让吴正珩堵在门口丢人现眼,本来没事儿也会生出事端来。 慕蓁熹先去打开门,门外只有吴正珩一个人,见长廊上并没有其他侍女路过,她直接把吴正珩拉了进来,迅速地关上了门。 一回头,紫苏竟然忍着疼痛将燃烧着的帕子捡回到铁盆之中,慕蓁熹被她惊险的动作弄得心惊肉跳,冲过去查看她的手心,“都红了!” 紫苏摇着头,“我不要紧的,若是公子知道……” 她猛然住了口,只因为五公子就在面前盯着她瞧。 慕蓁熹去到内屋,拿出之前没有用完的烫伤药膏,“你得庆幸我是一个病号,刚好有烫伤药膏,若是不及时上药,后面有你痛的时候!” 霸道地握住紫苏的手,将她的手掌摊平,慕蓁熹仔细地给她上药,“这些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受伤。任何时候,人,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紫苏懵懵懂懂地点头,她想说自己只是一个奴婢,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算什么。 可是看到慕蓁熹这么紧张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伤口竟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连胸口也泛着酸,快要呼吸不上来。 涂好了药,慕蓁熹将药膏塞到紫苏没有受伤的手中,“好了,一定要注意,不能沾到水。” 旁边还有一个吴正珩虎视眈眈着,紫苏一脸担忧,慕蓁熹拍拍她的肩膀,把她往门外送,“放心,爷什么不知呀。” “可是……”紫苏还在挣扎,“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慕蓁熹会心一笑,打开了门,“傻紫苏,我保证不会有事。” 关上房门,空气中传来吴正珩轻蔑的笑。 慕蓁熹将火盆推到角落,腹诽不知这位爷又在不满什么,“奴婢替爷解围,爷还不满意?” 吴正珩却慢悠悠地道,“一个侍女,你就这么紧张?” “嗯?” 吴正珩在说什么? 慕蓁熹才不会觉得吴正珩会无聊到在意她怎么对待紫苏。 她起了警惕心,“爷之前把紫苏指给了奴婢,紫苏就是奴婢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安排其他的事情,另请找人。” 吴正珩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上一次慕蓁熹这么关心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他仔细想想,竟然觉得太久远了。 如今她所想的他,只有筹谋计划。 明明这也是他最开始想要培养的慕蓁熹,聪明机敏、有谋略手段,能沉着办事,可真到了这么一天,他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暗中逼迫,到底值不值得。 又或者,他想要的慕蓁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吴正珩闭了眼,仰靠在椅背上,“你的人,我不会动,只是喜儿,你今日主动出手,着实是我意料之外。” 慕蓁熹将自己的分析讲了出来,“七公子和玄英本就来者不善,奴婢不好明目张胆与之为敌,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恰到好处。” 捕捉到吴正珩的打量,慕蓁熹仍旧是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瞧,“爷,千人千面,奴婢不是纯傻,触及奴婢的底线和坚持,奴婢自然会自卫反击,必要的时候,定当全力以赴。” 吴正珩坐起身子,“就算是如此,你心中所想之事,不行。” 慕蓁熹来了劲儿,直接质问,“为什么不行,你看到了,奴婢能够应付的!” “你这是在思咎园中,有我兜底,等你一个人去面对方公子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预测!”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奴婢不可以呢?爷在朝中举步维艰,思咎园的账本一直亏空,雪球越滚越大,雪崩近在眼前,只要有一点的机会就去尝试呀!” 被揭开遮羞布,吴正珩也来了脾气,“方公子能和吴正臣比吗?他纵横多国,底细深不可测,放你去白白送死,啊?” “就像爷说的,奴婢不过是贱命一条,还怕什么?一条命换些方公子的辛秘回来,也是奴婢这个无名小卒赚大发了!” 吴正珩站起了身,“喜儿!你为何总是在我为你欣喜,以为你长进了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 慕蓁熹抬手叫停,“我们不要争吵,就事论事!” “你知不知道你比皇上还难搞……” “停!” 慕蓁熹用手打了个叉,语气缓和,“奴婢不想和爷吵,我们都在乎彼此,更不能因为担忧而发泄情绪讲一些过激的话。” 吴正珩又坐了回去,“你也知道你过激了!什么叫你的命不是命,侍女烫了手你都紧张万分,对你自己呢?” 慕蓁熹举手投降,“奴婢的错。”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刺激吴正珩。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先是被吴正珩冷眼旁观七公子骚然贬低,后是她忍不住怒气给七公子投泻药,在众人面前颠倒黑白。 这一切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是心里仍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厌倦和疲惫。 她站在窗边,随口说出,“我不喜欢这里。” 从窗户往外看,是弯折的长廊,不远处是另外的房间。往外延伸,梧桐树下的秋千生了铁锈,高阁之中每时每刻都编织着荒唐的梦境。 不记得怎么回去的荒院中,她埋下的果核,也不知在盛夏是否成长出幼芽。 而最初的白雪,是否仍然洁白? 慕蓁熹语气之中尽是迷惘,“不喜下跪,不喜做奴婢,不想对着人两面三刀,更不愿时时刻刻都处在不知何时掉脑袋,何时惹了爷生气的惶恐之中。” 身后传来脚步,吴正珩隐在黑暗之中,确保外面不会有人能透过窗户看到他,“你不喜的,我忍受了十五年,还将继续下去,看不到出口。” 慕蓁熹哑然,是以她才承受了一点压力,和吴正珩十五年来遭受的痛苦相比,简直是大巫见小巫,她就已经难以忍受了。 可是生活总不能事事尽如人意啊…… 慕蓁熹看向隐在暗处的少年,惶恐,犹豫,愤怒,皆化为穿越而来,雪中的那一眼初见。 靠着窗柩,她低着头,声音柔和,“让奴婢去吧,没有更好的退路了。” 吴正珩仍然不松口,慕蓁熹半笑着道,“若不是行,奴婢明儿个就直接跳车,往闹市里一钻,爷可顾不上奴婢。” 他深深地看了慕蓁熹一眼,转身推门就走。 带起的穿堂风扬起慕蓁熹的发,遮挡住的视线让慕蓁熹看不清吴正珩的背影。她只知,暮色降临,一切都蒙上了暗色…… 第八十八章因祸得福 时隔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慕蓁熹终于又站在了人声鼎沸的闹市街头。 看着繁华的长街,慕蓁熹感到全身心的放松,不似缩在尚书府那一方小院之中的憋屈。 她迈着轻松的步伐去茶摊,却见落叶萧瑟,大门紧闭。 不应该的,就算是林挚儿晚起没来茶铺,林老也会来此坐镇。 随意询问路上,“公子,这茶铺昨日开门了吗?” 路人摆手,不欲多言。 街对面一声钝响,震得慕蓁熹一抖,那处本来是卖杂书的,竟然改成了猪肉铺子。 一身腱子肉的屠夫裸着上身,脖颈之间搭了一条汗巾,动作迅猛有力地分割猪身,慕蓁熹咬咬牙,准备上前去搭话。 林长白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喜儿!” 又是一声钝响,慕蓁熹看了一眼林长白,却不自觉地被屠夫的响动所吸引,总觉得这屠夫对她来者不善。 慕蓁熹走向林长白,在茶铺门口讲话,“你已不是尚书府的人,还那么听话做什么?” 林长白露出了然的笑,“五公子这不是担心你吗,有我跟着,他也能放心一些。而且我猜,你肯定把五公子气的不行。” “怎么说?” “他一万个不同意你去找方公子,但最后还不是无奈妥协。也就只有你……” 慕蓁熹打断他的话,“那你这些日子和方公子接触的怎么样?” 林长白微微摇头,“且寻个地儿,我与你细说。” 慕蓁熹跟着抬脚往长街上走,“难道有新的突破?” “突破倒没有,我只知道,你留在尚书府一个月,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哈?” 她能惹来什么祸端? 正疑惑着,刚刚还在对面凶狠剁肉的屠夫,竟然手拿菜刀堵在她与林长白面前。 林长白立刻将慕蓁熹护在身后,“仁兄,有何事?” 屠夫手中的刀油光满面,在晨光中散着明亮的光,他凌厉的双眼直勾勾地锁在慕蓁熹身上,“这位可是慕蓁熹、慕姑娘?” 声音低沉沙哑,加上他来势汹汹,慕蓁熹害怕地捏紧了袖子,“我是,不知公子……” 无人注意到,林长白微微挑眉,轻念着,“慕蓁熹……” 屠夫一锤定音,“跟我走。” 慕蓁熹和林长白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又听屠夫补充,“我带你去见林挚儿。” “挚儿?”慕蓁熹站到林长白面前,又被屠夫的刀吓到,“你……你先把刀收起来。” 屠夫二话不说,利落地将菜刀收在腰间,直接在前方带路。 林长白拽住慕蓁熹,“你信他?” 慕蓁熹看着屠夫魁拔的背影,“我与他无冤无仇,平白无故他为何害我?而且我本来就要找挚儿。” 林长白的声音都急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方公子四处找人抓你,他甚至还让人在茶铺的品茶大会上闹事,也是因为一直找不到你才停歇了几日……” “慕姑娘——” 屠夫不见人跟上来,回过头就看见他们两人争执,板着脸叫停两人,“我一介屠户,杀戮太重,每日只行一善,你且自行定夺。” 也不管两人听进去了没有,屠夫按照自己的步调在前带路。 慕蓁熹扯了扯林长白的袖子,“咱们落后几步跟着,如何?” 林长白无奈地应允,“罢了,总好过你直接去找方公子安全些,若真是方公子设的局,也不过是去见他,两者无甚区别。” 屠夫脚步本来就快,林长白一个跛子,走路和慕蓁熹一样慢,好在屠夫发觉他们两人跟上来了,也会时不时停下等他们。 往长街分叉路去了,这是慕蓁熹和吴正珩约定上、下马车的地点附近,拐弯进了巷子,慕蓁熹突然发觉,那一次她遇到林挚儿就是在这儿,屠夫没有骗她。 小巷清净,偶有妇人提着菜篮子往长街去,应是早起买菜,又拐了两个弯,屠夫靠在一户门前等着。 木门推开,一名女子从里面出来,见屠户堵门,眉头皱起,“作甚,带着菜刀守在我家门口,招晦气吗,还不滚远点?”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屠户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林挚儿,凶巴巴的面相自带杀气,“第十件善事。” 他转身就走,林挚儿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装模作样,我林挚儿若是再信你一次,我就自己找棵歪脖子树上吊勒死!” 屠夫猛地回头看林挚儿,眼中似乎能喷出火焰来,林挚儿傲气地瞪回去,又听身后传来惊呼。 转个弯,慕蓁熹一眼就瞧见了林挚儿,“挚儿,真的是你!” 林挚儿连忙跑过来,一把搂住慕蓁熹,“你……你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还去报官,担心你在盛京无依无靠,被人牙子骗了卖去给人当牛做马!” 慕蓁熹被林挚儿一番检查,好一会儿,才被松开,她看着林挚儿眼下的青黑,语带怜惜,“对不住啊,我前些日子出了点事儿,倒是你……怎么一身疲惫,连茶铺也关门了?” 林挚儿欲言又止,看向林长白,“这位是……” 慕蓁熹犹豫着,林长白主动揽话,“见过林姑娘,我是喜儿的兄长。喜儿前些日子受了重伤,卧床不起,一直念叨着你。这几日好多了,我担忧她身体不适,这才陪着她一起上街。” 挚儿点点头,看向林长白的眼神之中带着莫名的不喜,“先进屋吧。” 一张方桌,一壶清茶,在林老卧床的问候声中,挚儿讲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按照约定,挚儿虽然没等来慕蓁熹,但是品茶大会顺利进行,慕蓁熹留下来的规则,让品茶大会赚得盆满锅满。但接着就有好几家铺子用同样的方法开展比赛。林挚儿不服气,提着弯刀就上门搅胡。 没几日,茶铺接连出事,不断有人挑刺斗殴,甚至有人调戏挚儿。一向以和为贵的林老,抬起板凳就砸人,却被那群人堵着围殴,林挚儿叫来了帮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慕蓁熹沉默地放下茶杯,“挚儿,我想可能是我连累了你,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挚儿根本就不相信,“怎么可能?初来盛京,你的仇家除了你兄长一家,哪儿还有别人?我清楚的很,都是那个屠户在搞鬼!” 林场白一脸诧异,“我是喜儿的仇家?” 这个林挚儿莫非也是和喜儿一样,天真纯善易被人骗? 第八十九章甜蜜烦恼 挚儿冷漠地别过脸,“你家中定然对蓁熹不好,不然也不会让好好的人受了重伤。若是不想要这个妹妹,巧了,我也姓林,干脆给我当妹妹!” 慕蓁熹揽住了林挚儿的肩膀,“你呀,还是这个火爆辣椒味儿!” 林长白摆摆手,看在这个挚儿是真心对待喜儿的份上,他忍了便是。于是袖子一抹,去到屋檐下默不作声地砍柴。 林母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切,欣慰地对床上的林老道,“挚儿这性子,好打抱不平,惹是生非,可也确实交到了义气朋友。你呀,也就别和挚儿怄气了,瞧女儿眼下的青黑,被对门那人瞧见了,可不得嘲笑咱们女儿呀。” 床上的林老翻个身背对林母,半晌摸出钱袋子,扔在被面上,“去买些好酒好菜,莫怠慢了人。” 林母快速抹去眼角的泪花,拿了钱袋子满口应答,“这就去,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 从内屋出来,林母对慕蓁熹点头,林挚儿一瞧见母亲就紧张地站起来,这还是慕蓁熹头一次见林挚儿慌张的。 林母对女儿招招手,“咱们去买些好酒好菜,好好招待慕姑娘兄妹两人。” 挚儿快步过来,“娘啊,爹他……” “放心吧,父女哪儿还有隔夜的仇呀。他再生气,还不是因为担忧你。” 挚儿和母亲一同去买菜,慕蓁熹去到屋内慰问林老几句,这才回屋檐下看林长白劈柴。 “你的脚……不碍事儿吧?” 听到慕蓁熹的关心,林长白利落地劈开木块,“我跛的是脚,又不是手。” 柴全部劈完,林长白坐在门槛上歇息,“你怎么打算的?” 慕蓁熹靠在门框上,看向湛蓝的天空,“方公子,为何要寻我?” 林长白嗤笑一声,“许是被人捧了太久,突然遇到一个敢挑衅他的,就咬上你了吧。” “这么说,岂不是我站在大街上,不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带我去见方公子了?” “喜儿!” 林长白的语气加重,“这不是儿戏!被这种阴险之人盯上,能是什么好事吗?” 慕蓁熹自然知晓,她微微昂着头,感受阳光洒在身上的热度,“从前我想经营铺子,纯粹是觉得有趣充实。如今,却是不得不赚银两。” 林长白眯起了眼睛,“五公子吩咐你的?” 慕蓁熹摇摇头,只嘟囔一句,“真暖和啊……” 她在吴正珩房中整理世家信息,其中一项是明面上的银两往来,花钱如流水。吴正珩没有权,没有尚书大人的支撑,若再不能有些银两,更是举步维艰。 那一声声夜色之中流露出的叹息,昏黄豆火之中抬首瞥见的紧缩浓眉,慕蓁熹知他难为。 他不愿意诉苦,那些苦难折磨一人顶着,她不是不知道。 当日传信的汪家流放案如何了,国师大人是否愿意帮助,慕蓁熹无从可知,吴正珩更从未提起。 那些暴民拆路、新任的京知府大人、作战队伍的选拔,尚书大人在朝中的针锋相对……桩桩件件,在沉默之中一点点吞噬着吴正珩,将他染成浓黑。 慕蓁熹伸出手,触摸着太阳的轮廓,“爷总是不讲,旁人也会误会的呀,还好,他遇到的是我。” 林长白神色复杂,“尚书府中的日子,确实难熬。” “所以,我一定要打赢这一仗!” 她要靠这漂亮的一仗,让吴正珩看到她的实力,愿意敞开心扉,相信她能够帮助他、打从心里平等地看待她。 中午,由林母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慕蓁熹和林挚儿商量,“茶铺要整改吗?” 林母做主,“老头子发话,不开铺子了,家中闲钱也够了。给挚儿找个好人家,安分过日子,这才是我们当下考虑的。” 挚儿立马不情愿了,“娘!你怎么又提这事儿,没完没了的了,说了我不嫁!” “你都被那个臭小子占尽便宜了,要不是找不到人,你爹铁定要杀过去!” 慕蓁熹听得一愣一愣的,“哪个臭小子敢惹挚儿?” 林母剜了一眼挚儿,“就是第一次品茶大会上,得奖金的那个臭小子!别的铺子抄我们的比赛,挚儿去搅乱,那个臭小子也在,两个人一起搞砸了好几场比赛,被人当过街老鼠打,后来还招惹人砸我们的茶铺……” “娘!你怎么也这么想!” 挚儿站起了身,“别人欺负我们,就要打回去呀,难道像爹说的那样,抱头任由人欺负就能平息吗?” “你不惹事儿,你爹能躺床上吗?你讲义气,你有能耐!那臭小子看光了你身子,一声不吭就跑了找不到人影,他讲义气吗?孬种!” “你!”挚儿拍着桌子站起来,“跟你讲不通啊……” 挚儿推开坐在门口的林长白就往外跑,林母气的不行,慕蓁熹给林长白使了眼色,自己去追。 林长白一边安慰着林母,一边担忧慕蓁熹,这个节骨眼上,慕蓁熹还乱跑,可千万不能出事。 慕蓁熹追上林挚儿,也不说话,就跟着她,林挚儿被跟烦了,“做什么?” “有种烦恼是甜蜜的。” 挚儿明显听不见去,“我最讨厌的就是听人讲大道理,虚伪至极!” 慕蓁熹耸耸肩,“行吧,反正我想说的是,不用管别人的想法,跟着自己的心走就是了。” 挚儿狐疑地看向她,“你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还会支持我做离经叛道的事情?” “怎么离经叛道了?” 慕蓁熹轻笑,说不得这小子哪处惹到火爆辣椒了。 “还有对门的屠夫,欺我无银两,想给我一百两银子,让我给他做婆娘,老娘我当即把他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慕蓁熹挑挑眉,真看不出那个屠夫凶神恶煞的,竟然还存了这种心思。 “笑什么?” 挚儿不满地推了推慕蓁熹的肩膀,“出了这么多事儿,我爹娘恨不得立刻把我嫁出去,像躲瘟神一样。也不想想,若是我不在家中,他们两个老人家还怎么过日子?” 慕蓁熹拍了拍挚儿的肩膀,“我就说了吧,是甜蜜的烦恼,有家人的感觉真不错。” 挚儿哼了一声,也没反驳。 “这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开家铺子,赚够了银两,今后也有底气,招个上门女婿?” 慕蓁熹期待地看向挚儿,挚儿的眼睛明亮似火,“好一个慕蓁熹,不愧是我认下的姐妹!说好了,不许反悔!” 慕蓁熹点头,“自然。” 她的笑容很快就消散,长街对面的酒楼外面,吴正珩领着一位头戴纱帽的女子下了马车,脸上有着少见的温和谦良。 第九十章这人神经 挚儿瞬间来了精神,“你没瞧见,第二次的品茶大会可热闹了,京中不少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也来看了,还有人亲自下场,当真是别开生面!” 她把手搭在慕蓁熹的肩膀上,“若是我们再联合,重新开一家铺子,一定能混的风生水起。这样我爹娘也不会觉得我一无是处,逼迫我嫁人做煮饭婆了!” 慕蓁熹了然轻笑,“女子不是生来就要嫁人,更不是一定得依附男人才能存活的。” 挚儿有些迟疑,“你是说,不嫁人?” “遇上良人,当然要倾尽所有,轰轰烈烈地在一起。若是没有,须得做自己的良人。” 挚儿沉思着,慕蓁熹心系他处,“你且去前面铺子买些纸张,一会儿我们回去商量下新店铺。” 交代完慕蓁熹就往长街对面跑,挚儿回了神,下意识抓住她的手,“你做什么去?” 慕蓁熹有些着急,“我瞧见家中人了,得躲一躲。” 挚儿连忙看向四周的路人,“哪里?” 抓住的手被甩开,只剩下慕蓁熹的叮嘱,“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回去找你。” 挚儿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慕蓁熹躲进对面的酒楼,心里觉得怪异。但是想到慕蓁熹交代的事情,能有帮手开新铺子,又觉得天格外蓝,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长街酒楼之中,高台之上戴着面巾的琴女缓缓拂动琴弦,清雅平缓的调子衬得装饰更加雅致,让进入酒楼的客人感到清新平和。 慕蓁熹站在屏风后面,一桌桌客人瞧过去,不见故人。听着清雅曲子,慕蓁熹有些惘然,自问为什么要追进来?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堂倌笑意盈盈地看着慕蓁熹,随手奉上一杯清茶,“这日子确实热起来了,您喝口茶润润喉。” 慕蓁熹接过茶杯,“实不相瞒,我想寻人,刚刚有一位公子带着头戴纱帽的女子进来,我是那位公子的婢女,他忘了带银两,可否带我到他们的隔间,谈完了话也好一起结账。” 堂倌有些为难,“那位公子确实在二楼,只是他未曾交代过有人会来寻。” 可是那名带着纱帽的女子,还有吴正珩的态度,让慕蓁熹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她蹙起眉,“如此,我在这儿等着也好。” 堂倌却问,“您为何不喝茶呢?” 慕蓁熹确实口渴,嘴皮都有些泛干了,但是她身无分文,哪敢有任何的消费呀。 她讪笑着把茶杯放回堂倌端着的茶盘之中,“多谢。” 堂倌拿起茶杯,将茶水倒在地上。 慕蓁熹被他怪异的举动惊了一下,随之感觉脑后一疼。失去意识之前,还听到堂倌叹息,“没想让您遭罪的。” 茶水狠辣地扑在脸上,慕蓁熹被激地清醒过来,入目是一处昏暗的房间,她想要抬手,却发现整个人都被绑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 耳边传来一道慵懒又有些熟悉的声音,“一个人看戏很无趣的,多一个人一起看,会不会就有乐趣了?” 慕蓁熹侧过脸,看向旁边长榻上的男子,羽毛面具,一身暗色长跑,枯瘦白皙得过分的手指露在外面,指尖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酒水。 用鼻子呛出粘在鼻子上的茶叶,慕蓁熹尝试着解开绳子,“方公子,好久不见。” 男子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蜷起来的长腿猛然伸直,踹向绑着慕蓁熹的椅子。慕蓁熹动作的手吃痛,膝盖也撞到了本就在眼前的墙壁上。 慕蓁熹不敢再乱动了,“原来方公子的腿能动呀,真是为你开心。” “呵……你还是和上次一样令人讨厌。” 处处往他的痛处上戳! 方公子站起了身,脚步踩在地上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声音。 他站在慕蓁熹身后,将绑着的慕蓁熹完全笼罩,一股子浓厚奢靡的味道瞬间将慕蓁熹包裹,慕蓁熹忍不住要打喷嚏,两根手指猛然捏住了她的鼻子。 她微微后退,整个人不仅坠入羽毛面具上唯一露出的那一双黢黑眼眸之中,她的肩膀和后背,已然被袍子笼罩住,还有捏在鼻子处的手指,透着不正常的冰凉。 他压低着声音,“嘘,谁让我是一个善人呢,你虽然实在讨厌,可我还是想要请你一同看好戏呢。” 鼻子被松开,慕蓁熹开口询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吴正珩人呢……” 后脖颈被人掐住,慕蓁熹顿时不敢说话,只能暗中咒骂。 别看这个狗男人一副病怏怏、毫无精气神的模样,动作粗暴,力气也大的吓人! 他猛地将慕蓁熹的头暗向墙壁,贴近慕蓁熹的耳边,气息吹进慕蓁熹的耳垂、衣领,“吴正珩、吴尚书的第五子,大庆朝人人皆赞的少年佛子……” 狗男人的声音刺得慕蓁熹的心七上八下,她被怼着的地方恰好有一个小孔,里面竟然还有一面镜子,慕蓁熹反应了一下,才发觉她现在看的是隔壁房间。 而房间里正有一男一女,干柴烈火地燃烧了起来。 “你慕蓁熹捧在心尖尖上的男人,不就在你眼前吗?”方公子松了手,语带戏谑,“怎样,有趣吗?” 对面房间已然开始翻云覆雨,缠绵的声音都隐隐透了过来,慕蓁熹看得面红耳赤。 耳边男子的声音更加兴奋了,“要哭了?我去拿杯子。” 这下子连那点自然反应也烟消云散了,慕蓁熹彻底被狗男人恶心到了,她想要偏过头,“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慕蓁熹才刚刚动了一下,男人应激了一般,大力将她脑袋按回去,强迫她看着对面房间里的春宫戏,她心里的火气也涌了上来。 这个方公子,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神经病! 他莫名其妙地也生起气来,似咬牙切齿要生吞活剥了慕蓁熹一般,又似耳鬓厮磨地哄骗,“看着心爱的男人同别的女子在榻上缠绵,你怎么不心痛,不愤怒,不嫉妒?瞧他们多开心呀,而你却被他们瞒着,你为什么不哭呢?” 慕蓁熹的头根本动不了一点,“怎么,方公子心爱的女子和别人在一起,是你想哭吧?” 男子顿时加大了捏着脖颈的力气,“你找死!” 第九十一章以暴制暴 慕蓁熹已然快要晕厥,可她仍然嘴硬着强撑,不想让这个狗男人心里好过,“里面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吴正珩,而女子,确确实实是进入酒楼的那一个。方公子,真是好大的牺牲啊,亲手把喜欢的女子送到别人的榻上吗?” 方公子暴怒,抓起了慕蓁熹的头发,强迫她昂起头看他,“你耍我?” 慕蓁熹扯出笑容不语。 那男子赤裸的后背一片光滑,哪里像吴正珩这个凄惨的,全身都是伤痕啊? 至于那名女子,若不是瞧见她手上戴着的玉扳指,正好是在成衣铺中,吴正珩拿出来抵钱的玉扳指,慕蓁熹也不会这么执着于跟上来。 当初慕蓁熹上门想要赎回玉扳指,却被方公子摆了一道,如今却出现在一名女子的手上,慕蓁熹担忧女子和方公子串通,吴正珩会有危险。 只是眼下,她自身难保。 意识到手心的女子呼吸不上来,方公子终于松开了手。 他取了酒水,清凉入喉,这才恢复了一些理智,“吴正珩都没有查到我的底细,你却处处……让我惊喜。” “方公子不也四处查我吗?”慕蓁熹缓了过来,“不过,方公子受过情伤啊?” “无人能伤我,特别是女人。” 他将慕蓁熹的椅子转了过来,面对着室内,“这世上,最肮脏下贱的就是女人的身心,口蜜腹剑,三心二意,只有剥了皮挂在墙上才安分守己。” 刺耳的言语让慕蓁熹沉默,她抬起头,目光严肃。 方公子任她瞧,“不服?忘了,你也是个怪人,怎么都吓不到你呢?” 慕蓁熹缓缓开口,“敢不敢给我松绑?” “我凭什么听你一个阶下囚的?” “你怕我?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呵……” 也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他了,他啪地将杯子砸在地上,上前解开慕蓁熹身上的绳子。 完全松开的那一瞬,慕蓁熹的眼中迸发出狠辣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方公子的喉咙—— “呕……” 方公子万万想不到,一个弱小女子会有这样视死如归的狠劲,竟敢主动出手,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他一手推翻椅子,可是喉咙的疼痛让他分神,“贱……” 慕蓁熹知道,一旦出手,绝无回路,她招招往致命的弱点去,脑子里全部都是现代自卫教程里的重点。 她奋力去戳方公子的喉咙,他已然有了防备,扶着墙躲开,慕蓁熹一脚踹向他胯下,一击毙命。 方公子轰然倒在地上,像一只煮熟的红虾蜷缩着,慕蓁熹一刻也不停歇,拿起地上的绳子就往方公子身上套。 男人最脆弱的地方稍微被撞击,都会有死一般的痛楚,更何况慕蓁熹用了九成九的力度。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这么清楚、赤裸裸地感受到自己还活在这个烂透了的世上。 粗喘着气,他想要开口讲话也讲不出来,只能尽最大的力气移动身体,可也只是浅浅地动了一下。 “狗男人!你以为你就高贵到哪里去了?” 慕蓁熹快速将他绑了起来,奋力打了死结,学着他刚刚的动作,扯起他的头发,“吴正珩人呢?” 方公子额头出了冷汗,这样屈辱的姿态,他反而笑了出来,“老子要杀了他,还要把你做成衣服,熬成灯油……” “咚——” 慕蓁熹一拳捶向他的心口,“我现在也能了结你。” “你……你敢动我一下,不止是你自己将会生不如死,就连整个大庆朝都将一同送葬!” 慕蓁熹迟疑了。 方公子确实大有来头,吴正珩几番阻止她与之接触,提到方公子,言语之外的忌惮和躲避,慕蓁熹不是没有察觉。 她试着拽起方公子,可他毕竟是一个大男人,她根本拽不起来,这也意味着她能拿捏的时间不多。 而且要不是刚刚方公子扔掉的那个杯子,让慕蓁熹意识到,房间里不管有什么动静,只要没有方公子的命令,他的人就不会进来,她才敢动手,不怕闹出动静。当下越拖下去,对她越是不利。 她忍住心中的慌乱,做出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模样,“我就是一个侍女而已,比不得你方公子金贵,有那么多人盯着你。” 将手放到羽毛面具上,质地光滑细腻,慕蓁熹用言语挑衅,“你说,我把你面具揭了,再将你五花大绑着推出去,外面那些人会不会觉得十分有趣?” 方公子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往后退,“你敢!你这个蛇蝎女人,你敢动我的面具,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嘁……”慕蓁熹的手摩挲着面具上面的纹路,“害怕就不要嘴硬,不然后果自负。” “我郑重地威胁你,让人把吴正珩带过来。” 方公子终于妥协,“我根本就没有动他。” 慕蓁熹凉飕飕的视线移向他的跨部,“你知道,这地方多来几下,不死也残。” “慕蓁熹,你敢!”他汗涔涔地昂着头,神色紧张,“吴正珩和付轻芃在一处,我何必打草惊蛇。” 慕蓁熹眼中闪过微光。 付轻芃,当今国师的嫡女,凭着左、右手同书的绝技名动盛京,更是盛京之中不少世家子弟的倾心之人。 一个国师嫡女,竟然和名胜各国的商贾方公子暗中有来往! 慕蓁熹压下心中的汹涌,手也从他面具上挪开了,“既然如此,我来和方公子玩一玩,保准你有乐趣。” 方公子露出轻蔑的笑容,“你真以为你今天能走出这里吗?” 慕蓁熹不理会他的威胁,“我在盛京之中新开一家铺子,你且瞧着,我的铺子如何侵占你的产业。” “好大的口气,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奴婢。” “这不是给你找乐趣吗?” 方公子冷哼一声,“从林长白找上门来那一刻,你们就打着这个主意,上一个在我手上讨到好处的人……还在十五年前。” 慕蓁熹根本就不怕,“以三个月为期限,只要我的铺子收益比过你,你就得给我让路,而且,我要你放了在大庆朝搜罗的女子。” “商人无信更无心,即便我此刻答应了你,出了这个门,我想怎么做就做怎么做。” 这副无赖的嘴脸,可不是之前在成衣铺中,耍赖不给玉扳指时一模一样。 慕蓁熹捏起他的下巴,直视他带着讥诮的眼睛,轻吐几字。 他的瞳孔骤缩,声音森冷,“慕蓁熹,你会后悔的。” 第九十二章明知故犯 后悔? 她最后悔的,就是在现代的时候没能好好珍惜父母家人,突然发生车祸离去,留下无尽的遗憾。 幸运穿越到古代,她要努力地活着,活得开心尽兴,如此才不枉来这人间,不辜负爱着她的每一个人。 站起了身,慕蓁熹看着这间门窗紧闭,不让一丝明媚阳光透进来的昏暗房间。地上狼狈不堪的方公子,不正和这房子一样,被禁锢住了,如此,才让她有机可乘。 她勾了勾嘴角,“那我就多谢方公子了。” 慕蓁熹转身要走,方公子撑着墙壁坐起来,声音沙哑,“我只给你五十天时间。” 停下了脚步,回头带笑,“可以。” “你若输了,我要你给我当牛做马。” 闻言,慕蓁熹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是拿她自己做赌注,牵扯不到其他人,“许是您太久居高位,养尊处优惯了,很久没尝过跌倒失败的滋味,无妨,我来给您找乐子。” 真是……嚣张至极啊, 他眯起了眼睛,看着慕蓁熹拉开房门,大步往外走,这场景和他让人将慕蓁熹带进来时,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枯瘦的手臂遮挡住涌进来的光亮,他忍不住询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慕蓁熹没有回头,“反正不是放弃自我、自暴自弃的人。” 光影之中,徒留一地空白,方公子瞧着门口投下来的亮光,猛烈地喘息起来。 十几年来的苦苦追寻和无涯质问,混合着暴烈沉沦压向心房,他失了控怒吼,“关门!关门!” 墙壁突然翻动,一名貌美的女子出现关上敞开的门,将光亮隔绝在外。 女子静静地站在角落,等待主子发令。 刚刚房间里那么混乱,主子几度被威胁,就算是痛到扭曲,也未曾让属下们出来制止,她实在不懂主子在想什么。 正如此刻,主子恢复了力气,他也不管身上还缠绕着的、松松垮垮的粗绳,兀自躺到了榻上,嘴里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 暗色将呢喃打湿,那一声声带着不同情绪的名字,时而如痴如迷,时而狠辣入骨,榻上的身体也微微抖动了起来。 女子低下了头,隐入暗道,不敢再有任何叨扰。 毕竟不知何名状惹怒了主子的,大有人在,主子不正常的时候,能躲就躲。 不过是,正常的时候也不多罢了。 慕蓁熹从酒楼出来,走了好远,混在喧闹的人群中她才彻底放松下来,强撑着的坚韧褪下,身体的疼痛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像是有感应能力一样,手径直摸向后脖颈,火辣辣的疼。 狗男人的力气还真是大,不过这场意外,多少还是有收获的。 她正庆幸着,却见人群中林长白沉默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慕蓁熹走上前。 林长白板着脸,“怪不得五公子传信,要我时时刻刻都跟着你,稍不留神,你就丢了。” 慕蓁熹挠挠脑袋,“我就是看那家酒楼不错,进去瞧瞧,忘了时间。” 想要岔开话题,“我和挚儿商量了,一起开一个新的铺子。咱们一会儿开始扫街,把长街之上的所有店铺都视察一遍……” 林长白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处,“你去找方公子了?” 慕蓁熹这才发觉手腕上的红痕,慌忙将手缩在衣袖之中,林长白语带责备,“喜儿,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人省心呢。叮嘱你那么多次,不要和方公子硬碰硬,你全当耳边风,听过就散。今天你要是没能出来,你觉得谁能救你?” 林长白依旧指责着,慕蓁熹点头应是。 瞧了卖布匹的摊贩,她走过去,选了合适的颜色,表明只要买来扯成布条用,摊主不满,“你就买一点,我整匹布还怎么卖呀。” 慕蓁熹指了指摊主篓子里的碎布条,“一文钱,换几根你不要的布条,如何?” 摊主卖不成布匹,但是白赚一文钱也是乐意的,“行吧,瞧你是小姑娘才卖给你的。” 慕蓁熹用胳膊捅了捅林长白,“付钱。” 林长白狠狠瞪着慕蓁熹,合着他讲那么久,她还是没听见去,还要他付钱? 慕蓁熹同摊主诉苦,“阿婆你瞧,我做错了事儿,惹得家兄不高兴,都骂了一路了,这下连新衣也不会有了。” 林长白冷哼,“你也知自己错了啊!可你是明知故犯,若是再来一次,你肯定……” 若再来一次,她肯定还是会进去的。 她笑着摇头,“我肯定会告知家兄的,不再让家兄担心。” 一笑融千冰,林长白知她性子,责备的话语却也说不出口了。 林长白气愤地取出一文钱给摊主,慕蓁熹挑了两根红布条,向林长白伸出手,“这样绑住袖口,就不会被人瞧见了。” 红布条在袖子处绑住,林长白一个大男人毕竟不是手巧的女子,绑一个活结竟也显得笨拙。 他微微抬头,瞥见慕蓁熹勾起的嘴角,心中气恼,“你就是福大命大而已!不被人瞧见,这些伤痕和危险就不存在了吗?” “是,长白哥教训的是。” 一声“长白哥”,撞得林长白的心麻酥酥的,手中的红布条像是火舌一般烧着了他,他刷地松开了手。 长街上,得到小孩子报信的林挚儿赶过来,隔了老远就打招呼,“慕蓁熹!你跑哪儿去了!” 慕蓁熹冲着挚儿挥手,林长白小声提醒,“把辫子散开吧,后脖颈上……” 脖颈后面赫然是巨大的掌印。 林长白捏紧了拳头,下定决心再不离开慕蓁熹身边半步。 慕蓁熹明白了,快速解开绑着的辫子,明媚的眼眸对着林长白笑,“谢了。” “没什么,我只是为了不影响开铺……” 林长白的话被欢呼吞没,只因林挚儿到了跟前。 挚儿也是个粗心的,根本没注意到慕蓁熹细微的改变,“你突然消失了一次,我担忧得不行,还去报官,四处打听你,我不想向你抱怨,不代表我不难受!你倒好,还想再消失第二次,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厌,害的我在你兄长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慕蓁熹揽住她的肩膀,“好了,消消气嘛。不过,林长白会凶人呀?” 林长白轻咳一声,“不是要瞧瞧对比下长街上的铺子吗,走吧。” 挚儿狐疑地看向慕蓁熹,“什么意思?” 慕蓁熹眨眨眼,“总之就是我们只管逛街,银两呢,全包给林长白了!” 挚儿顿时欢呼,脚步也更加欢快,“走走走……” 欢声笑语从长街过,临近店铺的二楼栏杆处,尚书府的七公子吴正臣搂着美娇娘,浓眉微蹙,“这个喜儿怎会在长街,还和大哥身边被贬出府的林长白不清不楚……” 美娇娘不满了,“爷怎么一直盯着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瞧,奴哪里比不上她了?” 吴正臣收回视线,皮笑肉不笑着抚着软玉,“不瞧了,卿卿全身都是宝,无人能及,只要伺候好了我,抬你进府……” 伴着一声惊呼,吴正臣抱起了美娇娘往内厅去,轻纱帐子袅娜摆动,扰了一室清雅。 第九十三章腐草为萤 按照约定的时间,慕蓁熹和林长白在长街口和挚儿告别。 彩阳照云层,绚烂投人间,挚儿手上拿着林长白给林老买的药品,脸上洋溢着笑,“慕蓁熹,你明日可不能失约啊。” 慕蓁熹点头,“我保证不会。” “还有你呀,一个大男人,在家中就多护着点蓁熹。”挚儿又转向林长白。 显然,林长白即便掏银子给林老买了补药,林挚儿对林长白还是没有好脸色。 她语带嫌弃,“不管你们家中规矩再多,蓁熹一个孤女,你们亲人多照应些,竟然还会搞得重伤,真是腌臜。” 林长白莫名其妙被寇上恶人名号,怎么洗也洗不白。他也算是明白了,这个火爆女子为什么能和慕蓁熹兴趣相投做朋友。 他叹着气,向挚儿行礼告别,“挚儿姑娘放心。” 挚儿拍拍慕蓁熹的肩膀,欢快地往家去。 见不到人的身影了,慕蓁熹和林长白才往岔路口去。 林长白摇头苦笑,“你到底编织了怎样的身份?咱们通好话儿,别以后前言不搭后语、露馅了。” 问题是,慕蓁熹从来没有讲过自己的身份,全是林老和林挚儿自行揣测的啊。 慕蓁熹只叹了一句,“挚儿一家人都是良善的,我拿她当好姐妹。” 林长白点了头,想问叫他的那一句“长白哥”,又有几分真情, 可到底是从尚书府中,由大公子吴正洹亲自调教出来的,这样晦暗的问题,他埋藏在了心底。 到了地方,行人甚少,慕蓁熹催促林长白离开,“马车一会儿就来了,不用陪着我的。” 想到五公子吴正珩,林长白也不再推脱,转身离开。 他走到拐角处,藏在粗壮的古树后面,静静看着慕蓁熹揉着腰背。 同在一起一下午了,慕蓁熹一直都是开心的,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对劲,直到这会儿一个人了,她才表现出脆弱。 哒哒马蹄声传来,一辆马车停下,慕蓁熹立马挺直了腰背,端出一副温和的神态上了车。 马车带着人奔向奢华窒息的牢笼,林长白从树后站出来。 刚刚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了慕蓁熹的成长。 那个在荒院之中谈天说地、一脸纯真笑容的女子,也学会了府中那些女子装模作样的得体,背后却使得一肚子坏水阴招。 他沉默着离开,挺直了一下午的背脊也弯曲了下来,一步一步慢慢跛着脚融入喧闹人群。 此时已是傍晚,倦鸟归林,为生计奔波了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往家赶,人皆有归处,而他孑然一人,孤心苍凉。 在马车之中,因为有月丛在,慕蓁熹始终不能和吴正珩有深入的交谈。 回了尚书府,一番洗漱休整后,整个思咎园也陷入沉寂,慕蓁熹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特意挑了一件领子比较高的衣襟换上,遮挡住红痕,这才乘着夜色去找吴正珩。 书房无人,往房间去,远远地瞧见房门开着,走近了,才听到里面有元英的声音。 慕蓁熹瞬间掉头,去了凉亭处等着。 晚风习习,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鸣叫着,慕蓁熹偶然隐隐瞧见荧绿色的光芒,在草丛中缓缓飞舞。 在钢筋混泥土铸就的现代城市中,她只在课本上见过、了解过萤火虫,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看的特别入迷,就连吴正珩过来也未曾发觉。 “别看了,是臭的。” 慕蓁熹回过头,直觉吴正珩心情不是很好。 吴正珩披着湿发,嘴角微微绷着,像一个暴躁又压抑的纯白学生。 她突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现代社会,还只是一名高中生。 明明该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却被染成了五彩斑斓的黑夜。 吴正珩抚了下翘起来的发尾,动作间显示出他的不耐烦,慕蓁熹好心提议,“可要用发油?” 他凉凉地看过来,“你来,就是要讲女子用的发油?” 女子怎么惹到他了,火气这么大! 慕蓁熹瘪瘪嘴,“真就这么喜欢玄英,厌恶元英?” 吴正珩差点被她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你以为元英就是个好的?” 慕蓁熹耸耸肩,“得,奴婢对爷的后院不感兴趣。” 得到了吴正珩一声冷嗤,她也不在意,“奴婢实话实说,今日瞧见了你和一名女子在一起。” 吴正珩在石椅坐下,“可还记得汪家流放一案?” 书卷记载,阜中汪家,男丁皆被当场斩杀,只有一位七岁的余子残活,跟着剩下的三十余名女丁一起流放边境。行至半道,三十余名女丁一夜惨死,七岁男丁下落不明,朝廷下令定要将其捉拿处死。 那一年,从阜中往边境去经过的村镇,不少男童莫名死亡。百姓惶恐,纸钱漫天,从腐烂的躯体中生出无数荧光,将夜晚照亮,人皆闭门不出。 可是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汪家满门要被惨绝人寰地赶尽杀绝? 无一人知,就算有知情者,也只当不知。 流萤仍在,多年前鲜活的人只化为书卷上冰冷的简单记录,读来,仍让人感到骨头发寒。 夜风微凉,慕蓁熹摩挲了下肩膀,“国师位高权重,不想被这宗陈年旧案牵扯上,所以,你找上了国师嫡女付轻芃帮忙。” 想起主动找上门的女子,吴正珩面露不耐,“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她假借国师之名,只为还我玉扳指。” “玉扳指……她如何得来的?” “地摊淘来的。” 简直是笑话,玉扳指成色上乘,方公子就算让人扔了,能流落到地摊去?不管何人捡了,都会拿去当铺换取银两吧? 如此明显的接近之意,吴正珩会看不出? 想起吴正珩面对付轻芃时的端方有礼,谦润君子模样,慕蓁熹忍不住质问,“你信?” 风扬起吴正珩的发,慕蓁熹急了,“你知不知道付轻芃和方公子有来往!” “方公子?”吴正珩挑了挑眉,“原来,这就是她的后台……倒是有点用处。” “你……你就不怕被利用吗?” “黑吃黑而已,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少年兴致盎然,明显对挑战十分感兴趣,慕蓁熹的心顿时沉寂了下来。 是了,她竟然忘了,眼前的少年心思极深,手段阴狠,她的担忧紧张就像白痴一样。 第九十四章头脑风暴 关心则乱就是这样的吧? 付轻芃手上戴着玉扳指,慕蓁熹自然会认为付轻芃和方公子是一伙儿的,下意识担忧吴正珩会被骗,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酒楼,反倒被绑架了。 若不是她反应机敏,岂不真是白白送人头? 丛间流萤无人扰,胆子也大了些,翩翩起舞,慕蓁熹静静看着,“一人一次犯傻,也算平了。” 正如吴正珩在乎她,阻止她出府寻方公子,万般无奈还传信林长白,要林长白管着她,不也是因为在乎。 想通了也就不再纠结,或许她该试着多相信吴正珩的能力。 她起了身向吴正珩告退,吴正珩发出邀请,“可要下棋?” 他每次脑子里谋划事情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就是下棋,慕蓁熹之前不知,陪着下五子棋也好、围棋也好,无一不是被惨虐。 被虐得灰心了,慕蓁熹丢了棋子不干,吴正珩还哄着她,“下棋能让我的脑子更加活跃,掌握棋子的感觉,就像是操纵着我所能动用的每一点力量,牵一发动全身,全局尽在股掌之间。” 不约而同地想起两人之间无数场惨烈的棋局,慕蓁熹和吴正珩对视着,不知是谁先勾起了嘴角,又或者是同时弯了眉尾。 相视即欢颜。 夜风中,慕蓁熹笑着拒绝了吴正珩,“奴婢可不想找虐呢,爷有谋划,奴婢自然也在跟着,且等好消息。” 月光下的女子明媚自信,虽自称着奴,眉眼言语处处都不容人低看。 这样美好的人儿……是他的。 他跟着站起身,“好梦。” 慕蓁熹讶异了一下,他……竟然学会了这个。回以笑容,慕蓁熹轻快地往自己的房间去。 静谧夜晚,虫鸣荧舞。一方院子,两处窗扉,一人执炭笔沉思涂涂改改,一人自攻自守,于棋盘大杀四方。 第二日,慕蓁熹拿着昨夜构思的方案,和挚儿、林长白在茶铺展开头脑风暴,进行商议。 茶铺多日未曾开业,堆放的桌椅染上一层薄灰,擦拭了几张桌椅留用,挚儿端上来一壶凉白开。 林长白将帕子甩在桌面上,眉毛微挑,“茶摊主却请人喝白水?” 挚儿扫他一眼,“赶明儿我特意给你一人煮茶,你可得喝的干干净净。” 林长白并不知挚儿狗屎一般的烹茶技术,慕蓁熹扑哧笑了,把纸张平铺在桌面上,招手让两人坐下。 茶碗添上白水,慕蓁熹一一放至手边,“要说茶中之最,莫过于一碗干净白水,返璞归真,初心不忘,方能长久。” 林长白已然在端详其中一张大纸,漫不经心地还嘴,“你们姐妹一心就是了。” 纸上提出了好几个方案,各个都有亮点,挚儿抓起最中间的那一张,“这个好!将茶铺和纸铺结合在一起,旁人既能喝茶,也能在正中央看如何打纸浆,晾纸张。” 林长白觑了慕蓁熹一眼,接过挚儿手中的纸张细细看来,“不错,我这边确实有木材铺的货源,很是省力,只是人们会喜欢看造纸吗?” “笨呐,你瞧这儿,蓁熹写了小注的!”挚儿指了过去。 慕蓁熹点头,“是,若要吸引人,就得做的赏心悦目,咱们不仅可以开拓免费为百姓写信的业务,有了一定名声后,更多的注意力可以转向定制纸张方向。” 挚儿放下了纸张,“定制?” “平常百姓嘛,咱们只能赚一个纸张和茶水钱,勉强度日,红火不起来。若要做大做强,须得往名贵人家出手。恰好,茶水风雅,名纸金贵。” 慕蓁熹转到正中央,“到时四侧雅房,中间乃是样板观赏区,咱们自制不同颜色、不同香气、不同用处的纸张,玩的人多了,自然价格也会起来。” 林长白疑问,“除了书写,有何用处?” “比如赠人,可在纸浆之中添加香精,花瓣,竹叶,更有意义。不同硬度的纸张,还可以做纸花,厉害的,纸片亦能伤人。当然,咱们还可以推出不同系列的故事纸张,多的是法子增价。” 挚儿激动地拍桌子,“那行,就这个!” 拿起另一纸张,林长白递给了一锤定音的挚儿,“要不你瞧瞧这个?” “还看什么呀,纸张都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咦,服装店?”挚儿推拒的手收回,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慕蓁熹走过来瞧上一眼,“对,服装店的话,我想的是先主攻女装,一是女装形式多,二来,女装需求量更大,男装后期的话再增补。” 连续好几声吸溜口水的声音传来,林长白坐在椅子上,端了白水润喉,“挚儿姑娘,你收敛点。” “你看啊,这个衣服,虽然画的很简单,但是一眼就觉得很漂亮!” 果然,女孩子对美好漂亮的衣物都有着天然的喜爱向往。 慕蓁熹找到服装店的简略设计图纸,递给挚儿,“这几款都是改良的家居款式,少了庄重,多了清凉之意,但是不至于失了分寸。” 她指着图纸,“好的妆造,是从头到脚一起包揽的,头发护理,香膏特卖,首饰专供,这些都是购买服装搭配的小样,绝不外传。” 挚儿指着t台询问,“这又是做什么?” “时装秀。” 慕蓁熹笑着回答,“咱们在大街上瞧见衣着华美的女子,是不是都要回头瞧上几眼。” 挚儿应声,“当然,最好是能看出在哪家买的料子,回头也找人做一份。” 林长白颇不赞同,“就说你们女子无聊,一件衣物还要效仿攀比。” “你懂什么,衣服很重要的!”挚儿指着林长白的衣服,“瞧你身上这件长褂,宽宽松松,一点都不合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病了一场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长白可不是重新活了一遍? 慕蓁熹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中间,“衣服妆容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表达,不过咱们卖家嘛,起初专注美就好了,后期可以提供妆容建议,穿搭帮助,优质客人不就抓牢了吗?” 她挽住挚儿的肩膀,“至于这一处嘛,名走秀t台,就像我们之前举办的品茶大赛一样,固定的日子,让人穿上精美的服装,在这儿走上一趟,可不是视觉盛宴?” “哇,想看!”挚儿又改变了心意。 第九十五章突发事故 林长白叹气,“就我们几个人,一个铺子就够累了!挚儿姑娘,开铺子可不是想想就能成的,真正一步步经营起来,多的是历练。” 慕蓁熹又拿出几张白纸,分别发给两人,“如此,咱们就得做调研,看看哪种店铺更让人喜欢,所耗费的本金较少。” 挚儿看着表格,满是疑惑,“这是?” “街头调研表。” 慕蓁熹给杯子里添茶,“咱们一人选一个铺子,去到街边询问路人,切记,不可将咱们的点子暴露出去,按照我表格上的提问准没错。” 林长白也靠了过来,“这个评级是什么?” “根据路人的回答,从五分绝对满意,到三分中立,一分不支持打分,之后咱们再一起综合算分。” 挚儿挠了挠脑袋,“这么厉害,慕蓁熹,敢问你师承何人?” 慕蓁熹一下子被问住了,她端起茶杯递给挚儿,“总之,咱们不是玩儿,是要真正干出一番事业的,来,先行干杯,预祝有好成果!” 林长白也端了杯子来,挚儿接过慕蓁熹递过来的杯子,三人脸上带笑,意气风发。 茶杯相撞,仰头饮尽,每个人都信心满满。 慕蓁熹拿了木炭笔就往外冲,“那么我就先跑了,先问满一百个人的,可以回去吃林婶买的大西瓜!” 挚儿狠敲脑袋,“好呀你慕蓁熹,你敢惦记我的瓜!” 抓起慕蓁熹准备的木炭笔,挚儿对着林长白挑眉,“林瘸子,我也不让你了!” 两个女子一溜烟地跑了,林长白轻嗤一声,在桌面上看到了最后一个方案。 轻念,“奶茶店……这是什么店?” 门口挚儿又跑了回来,“喂,别忘了锁门拿钥匙,还有,这个西瓜,我林挚儿吃定了!” 林长白回头轻笑,把所有的纸张都爱惜地收好,这才一瘸一拐地出了茶铺。 长街之上,行人涌动。 不似现代大都市中匆忙奔走的人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争夺,古代的人们更加悠闲舒适,对人也更加亲和友好,慕蓁熹完全不会有心里顾忌,担忧被人拒绝做街头调查。 甚至她只是开了一个头,她就被人们围了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地回答她的问题,质朴纯善的温暖,实在难得。 慕蓁熹深觉遗憾,没有准备一些糖果点心,好送给这些好心人,不是为商机,单只是一点心意。 快要够一百个人的时候,慕蓁熹正巧撞上了林挚儿,围观的人惊叹,“啊……是挚儿姑娘要开新铺子呀!” “挚儿你不开茶铺,不怕你老爹揍你啊!” 人群满是笑声,挚儿走过来站在慕蓁熹旁边,“我和慕姑娘还有朋友,准备一起开新铺子,大家到时过来捧场就好!” “什么铺子呀?” “还有品茶大赛吗?我偷偷练了好久呢!” 挚儿和慕蓁熹相视一笑,默契回答,“秘密!” 两人一起换了地方,慕蓁熹询问,“你还差几个人?” 挚儿扬了扬眉毛,“我只能说,纸铺绝对能大赚,还有,西瓜也是我的!” 话音还没落,挚儿就跑开了,慕蓁熹揉揉被吵到的耳朵,往反方向去找人询问。 这处街道上很有几家大酒楼,装修豪华,进出的都是些世家公子,慕蓁熹倒也不会不长眼地去问公子哥们,她挑了墙角歇息的马夫询问。 马夫很是善谈,“甜口的茶……不是很喜欢,倒是这日头越来越毒了,能喝上冰的,花上二钱,不是不可。” 慕蓁熹点头,表示了解,“那你可喜欢喝羊奶?” “这东西好呀,只是我就是一糙汉子,每日赶马,哪儿能喝到羊奶。” “若是价格便宜,可愿意买?” “不贪口福……”马夫顿了顿,又改口,“不过我瞧着姑娘们挺喜欢,若是不贵,买了送人也好。” 慕蓁熹轻笑,“呀,看来心里有中意的姑娘呀。” 马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露出腼腆不搭的笑容,“我攒着钱呢!这个月的月钱一发,我就上她家门提亲去。你不知道,她每日都在门口盼着我经过呢,那双眼睛,可把我的心折磨得呦……” 简单的幸福溢于言表,慕蓁熹仿佛看到了一个等着心上人上门的女子,她笑着贺喜,“那就提前祝你和姑娘白头到老……” “小心——” 正说话着,头顶传来一声巨响,窗户破开,慕蓁熹落后马夫抬头,只看见一个巨大的人身直挺挺地砸下来。 身子猛然被推开,慕蓁熹眼睁睁看着马夫被砸在地,鲜血扑哧染红地面。 混乱之间,她瞧见了一人探出破碎的窗口又快速躲进去,一切仿佛昙花一现。 有人推搡,慕蓁熹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昏暗,她爬过去,手抖得厉害,周围一时人声鼎沸,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巨大的声响,人们围了过来,几个壮汉上前,和慕蓁熹一起扒开马夫上面的人,顿时被吓得后退。 “天呐,死了!” 破窗摔下来的女子,口鼻渗血,脖子处横着一把短刀,死不瞑目。 人群轰炸,无一人敢靠近女子的实体,慕蓁熹颤抖着手用帕子遮住女子的面容。 她急忙查看马夫,“怎么样?” 马夫呕出一滩血,面色惨白,想要起身都起不来,“我没事……不会有事的……” 衙役很快就来了,将整个酒楼封锁住,马夫被人抬着送去医馆,两个衙役询问慕蓁熹状况。 慕蓁熹微微闭眼,想要压下心中慌乱,可这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她眼前逝去! 挚儿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让她缓一缓呀,没看到她被吓到了吗?” 慕蓁熹半个身子靠在挚儿身上,她一五一十地告知经过,“我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那名女子掉落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男子在窗口。” 问话的衙役猛然抬高音量,“去禀告大人,证据确凿,路人亲口指证看到了男子!” 慕蓁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直接决定了一人的生死,直到衙役们压着一名少年出来,领头的驱散人群,“就是这个人杀死了舞姬,带回衙中审问!” 这不是……当初品赛大会夺得第一名的穷酸少年吗? 慕蓁熹猛地看向挚儿,挚儿一脸愤怒,“他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没有!” 第九十六章手上没血 可是这个说着和被押走的少年毫无关系的人,眼眶却微微红着。 凑热闹的人群跟着押送少年的府衙,慕蓁熹抬头看向破开的窗户—— 那人声鼎沸、生命逝去的一刻,瞥见的面容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身旁挚儿嘀咕着,“回家吃瓜了,我绝对不会去瞧那小子到底有没有犯事,你也别想劝我!” “我不劝。” 说是不劝,可慕蓁熹也没有往回家的方向走。 挚儿哽了一下,带着怒气跟上来,“你偏要去的话,我只能陪着你。” 慕蓁熹脚步不停,“我是要去医馆,刚刚的马夫也不知是何情形。” 马夫被砸的吐血,衙役过来一点都不柔和地抬起人就走,那样子就像是在抬牲口一般,看的慕蓁熹一阵阵揪心。 穿越过来,也算是几经生死了,好在每次都侥幸逃脱。然而刚刚,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直击眼球,还有上一刻相谈甚欢的马夫,突遭横祸…… 心理冲击的后劲儿持续发酵,慕蓁熹掐了一把大腿,这才让漂浮虚弱的身体恢复一点力气。 快到医馆,一个粗布麻衣女子从身后撞开慕蓁熹,直冲冲往医馆去,慕蓁熹差点摔倒,还好挚儿扶住了她。 挚儿十分暴躁,“什么人呀,眼睛是长在后脑勺了吗?” “我没事儿……”慕蓁熹抬脚进了医馆。 馆内也挤满了人,寻着有衙役的地方过去,粗布麻衣的女子抱着盖上白布的躯体哀嚎,“不可能,大夫你再看看,他身体那么强壮,连田里的牛都拉不过他,怎么会就这么去了……” 大夫眉眼之间堆满了冷漠和疲惫,“姑娘莫要生事,送过来的时候就只有最后一口气,老夫也尽力了,还请准备后事。” 女子几欲昏倒,上手揭开白布,大夫想要制止,看她只是露出了马夫的面容,抿着唇往后退了一小步。 肝肠寸断的哭声,闻者心痛,挚儿也低下了头,不愿让人瞧见晶莹。 慕蓁熹怎么也不相信,看着窗户的高度并不算高,被女子砸下来,又不是脑袋受伤,怎会严峻到转瞬毙命! 衙役开始赶人了,哭断肠的女子怎么也不肯松手,慕蓁熹挤进中间,轻轻揽住女子抖动的肩膀,“别哭……” 她刷地一下掀开了白布,将马夫整个身体露在外面,动作之快,根本来不及阻挡。 衙役大声怒吼,还夹杂着大夫的制止声,“你做什么!” 慕蓁熹趁机查看马夫的伤势,看不到明显伤口,身上也并没有被利器刺伤…… “扰乱秩序,想进牢房吗!” 衙役大力拽起慕蓁熹,哭红了眼的女子柔弱地打圆场,挚儿挡在慕蓁熹身前,“她只是不小心罢了,衙役要打人吗?” 挚儿放声高呼,“小衙役打老百姓了,没天理呀,大家快来评评理!” 衙役铁青着脸松开了慕蓁熹,这边马夫的尸体被衙役往外搬,女子哭着跑出去。 慕蓁熹站在原地,捏紧了拳头,挚儿担忧地问她,“你怎么了,刚刚说我不对劲,我看,你才不对劲!” 医馆门口喧闹着,女子的家人赶过来,拉着女子要走。女子不从,扒着马夫的尸体,哭诉马夫无一家人,要给马夫送葬,一个耳光下来,打在女子的脸上。 隔着一道门,一群人在烈日下面,慕蓁熹在屋内,看着女子的父亲满脸凶相,落下的大手却在不住地颤抖,声音凌冽,“你一个黄花大闺女给不相干的人送什么葬,后半生你还过不过,你要你阿爹阿娘还活不活,这脊梁骨你还不嫌凉吗!跟我回去!” 拉锯战继续,慕蓁熹快要喘不过来气息,挚儿碰了碰她的肩膀,“喂,你不舒服我们就回去吧……” 慕蓁熹抬起了手,阳光透了过来,她细细瞧着,干净湿润。 “你怎么了?看你的样子,也不是被吓着了……” 她吞咽下喉咙间不知什么时候存在的刺水,“不是血。” 对着挚儿求证,“我的手上没有血……” 挚儿无奈地抓起慕蓁熹的手,带着她往医馆后门走,“这热闹不凑也罢。” 两人回到小巷家中,无精打采地,连在井水中镇了一天的西瓜也吃的索然无味。 小院里晾晒着过冬的衣,竹椅上躺着林老,眼睛闭着,手里还在不停地摘花生。林母从厨房的窗口处探出头,问炒的菜要不要加辣。 方桌边,林长白早就回来了,在算着调查表的分数,闻言率先扭过头,“林婶,来一盘加辣的。” 林老睁开了眼,“好小子,今儿一起整上两盅?” “两盅倒是可以有,不过阿伯,大夫叮嘱了你不可饮酒,你得瞧着我一人喝!” 林老丢了一粒花生米过去,丢出去才发现丢错了。林长白笑着捡起来,擦擦灰喂进嘴里,“甜的,谢阿伯。” 桌边的挚儿狠狠瞪一眼林长白,抱起西瓜蹲在树下大口吃瓜。 林母端了菜出来放在桌上,腾出手点挚儿的头,“你呀,一点斯文劲儿都没有,这下更没人要你了!” 挚儿抹开嘴边的西瓜汁,“什么叫这下没人要我,难不成你宁愿让我嫁给一个杀人犯,就非得赶我出去吗!” 林老啧了一声,“好了好了,以后不提那人,本来就不认识,先好好开店。” 挚儿将瓜皮一摔,往自己的房间去,还搬了桌子将门堵住。 被女儿这样落面子,林母脸上挂不住,“越长大,脾性越大,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对着慕蓁熹和林长白,“不管她,咱们自己吃饭。” 慕蓁熹看在眼里,知晓挚儿绝不是像她嘴上说的这般不在乎那位少年,只是这场杀人案,少年在事发房间之中当场被捕,他……到底是不是凶手? 将脑子的混乱压下,慕蓁熹给林长白使了眼色,一人照顾林老洗手,一人去宽慰林母,四人在院子里用午膳。 终究放心不下女儿,林母给挚儿端饭,却发现房门虽然堵着,但是窗户大开,挚儿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跑出去了。 林老摇着头,“不管她,野惯了,总要她自己吃了苦,才知道回头收敛。” 街头调查的评分出来了,最适宜的就是奶茶店,林长白作为合作方之一表示同意,林老代替挚儿同意了,一整个下午几人在小院中精化店铺改造。 不得不说,有林老在,给了慕蓁熹很多实质性的建议。修队最终商议的是找村里的农工,林母走一趟,工头当即来小院喝茶,灿烂阳光中,几人畅所欲言,一个古代奶茶店具备了雏形。 中途挚儿回来,慕蓁熹拉了她过来,也很快融入进来,敲定明日就开始动工,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要大干一场的开心。 落日溶溶,慕蓁熹和林长白告别,在门口挚儿突然道,“他就是凶手。” 第九十七章真正凶手 林长白转过身去,当没听见,给两个女子留空间。 慕蓁熹揽住她的肩膀,“如果证据确凿,你就要把他从这儿……” 纤细的手指点在了胸口,“挖出去。” 挚儿拍开慕蓁熹的手,脸皮僵硬,“胡说什么!” “问林挚儿的心去。”慕蓁熹拍拍她的肩膀,追上了前面的林长白,紧绷的挚儿松懈下来,“谁会在意一个杀人犯!可偏偏……为什么要作恶……” 再过不去心里的那一道槛,守在府衙一下午,等来了人证物证皆有,新作战小队队员史念鉴确定为谋害舞姬、间接害死马夫的罪人,择日问审这一通告,她心中为他找遍了的借口,顷刻灰飞烟灭。 短暂相处的时光里,挚儿怎么也不相信这个人穷志不穷的少年会杀害别人,可到底看错了人…… 失了魂儿,挚儿有气无力地关大门,对面的木门却打开了,露出屠夫万年凶狠的面容,“上次的提议,仍然有效。” 挚儿冲他呸口水,“少管我的事儿,你要是再敢偷听偷看,我把鸡屎倒你家门口哇!” “正好我收了好给瘠地施肥,多谢。” “滚呐你!” 大门砰然紧闭,对面的木门过了一会儿缓缓合上了。 长街分岔口处,一辆低调的马车停留久矣。 慕蓁熹向林长白点头告别,蝴蝶一样翩然落向马车之中,林长白静静地看着,直到马车启动,他才走自己的道路。 马车之中,少了一人,显得格外空阔,慕蓁熹随口问,“爷呢?” 没有回应。 慕蓁熹这才暗中打量月丛,她的鞋面沾上泥点,发尾的丝带松松垮垮,再往上去,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 这是做什么苦力奔波去了? 月丛开了口,“公子此次……是真的完了。” 尽管慕蓁熹和月丛之间有着难以逾越和抹平的鸿沟,可有一个共同点起码在这一刻不会改变,她们都依附于吴正珩,心系吴正珩。 和吴正珩比起来,那些不合全然抛之脑后,慕蓁熹的心悬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吴正珩这几日为选拔作战队起早贪黑,而那名被抓起来的少年……听围观的流言,好像就是作战队的,这么巧吗? 慕蓁熹脱口而出,“史念鉴一案,爷被牵扯进去了?” 没想到慕蓁熹不在现场竟然也能知晓,月丛靠着车璧,语气中尽是无望,“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真是处处都有人在算计着让公子死无葬身之地……” “你别卖关子了,讲啊,到底怎么了!”着急爬上了慕蓁熹的眉毛,她起身坐到月丛身边。 “是,史念鉴的奇门遁甲之术惊诧选拔,公子破例选了他入队,蛇山族人不再是唯二的奇术人选,两支队伍明争暗斗。今日酒楼舞姬一事,明显是蛇山族人设计,邀了史念鉴前去,将舞姬之死嫁祸给他,公子为他作保,此刻也已被关押。” 史念鉴被衙役从酒楼带走时,一言不发,只是和人群中的挚儿对视着,那名死不瞑目的舞姬,脖子处的短刀染成红色,还有要凑钱去迎娶心上人的马夫,大好的未来就这么戛然而止…… 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握紧,慕蓁熹心中的怨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她拉开车帘对马夫吩咐,“劳烦快一些回府,莫要误事。” 马蹄疾速,慕蓁熹抓稳木板,月丛已然认了命,“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史念鉴,五公子被拖下水,轻则丢了差事,被皇上贬回府,继续过着在平夫人手下讨命的日子。重则……扰乱军心,徇私舞弊,真就能如了旁人的意,项上人头不保,也不知思咎园的人能否独活……” 慕蓁熹像是没听见一般,焦急的几番挑开帘子看路程,好不容易进了尚书府,慕蓁熹跳下车就走。 月丛跟在后面瞧着,眼中神色莫测,进了后院,慕蓁熹问巡逻的侍卫,“大人是否在府中,奴婢有要事。” 现在慕蓁熹也算是唯一一个能出入高阁的外人,府中无人不知慕蓁熹得平夫人喜,侍卫也愿意给上两份薄面,“回喜儿姑娘,大人在府中。” “多谢。” 慕蓁熹直接就往高阁的方向去,月丛一个箭步拉着她,“你做什么?” 慕蓁熹瞪着月丛的手,“拿开!” 月丛笑了,“喜儿你昏了头吗,你指望尚书大人救五公子?别折腾了,回思咎园好好清点你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别的收获,好为接下来做打算!” 衣袖翻飞,慕蓁熹使了极大的力气挣开月丛,“还不到最后一刻,你凭什么就判定爷已输?” “喜儿回来,你会害了所有人!” 望着慕蓁熹头也不回的背影,悬在上空的高楼耸入云尖,无形的压迫让月丛面露难色,可是那人,怎么也喊不回来,她无力地低喃,“会害了你自己的……” 得到准许,慕蓁熹被带入高阁后面的小院,她后知后觉,此处是尚书吴越甲办公的地方。 和高阁的金碧辉煌不同,书房庄重古朴,家具摆设无一不是典雅大气的,可见尚书大人金屋藏娇和办公理事的地方泾渭分明。 在门口处,仆从停下了脚步,慕蓁熹一人进入。 整齐码放书籍的案桌边,吴越甲双手背后站立,整个人的气场比身后的千军万马图还要强势猛烈,浓黑的眉毛下鹰眼锋芒毕露,无声望过来,铁马冰河滚滚相向。 慕蓁熹一下子软了退,在入口处跪下,声音微弱,“奴婢喜儿见过……” “起身,且等。” 威严的声音落下,慕蓁熹起身站在墙角,这才发现她刚刚完全忽视了屋内的另一个人。 七公子吴正臣背对着慕蓁熹,面向吴尚书,“父亲,孩儿绝不是有意为之,蛇山族人要看我的短刀,我想拉他们入作战队,只要一人就好,我当然就拿出了,可是那舞姬怎么就撞了上来,孩儿完全不知呀!” 慕蓁熹猛然抬起头,所以,真正的凶手就在眼前! 她凝视着七公子的背影,那昙花一现的慌张面容交叠,他身上的衣服将那画面再次点亮。 她听到手握大权、位及人臣的尚书大人用肯定的声音道,“你今日一直在府中陪为父练箭,何曾去过酒楼?” 第九十八章迷雾之中 慕蓁熹缓缓抬起了头,看向正中央那位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用最威严的面容,说出黑白不分的话语。 他从书桌后面走到吴正臣跟前,“至于蛇山的人,你且放心,我已派人前去处理妥当,无人敢提起你。” “可是……那么多百姓,还有……” 吴正臣慌张地回了头,看向现场的证人,慕蓁熹被吓得后退一步。 倒不是害怕吴正臣这种草包浪荡子,真正具有杀伤力的是站在吴正臣身后,用刀一般的目光一点点凌迟慕蓁熹的吴越甲。 父子两人一同看向几乎要贴到墙上的慕蓁熹,吴越甲的手落在吴正臣的肩膀上,“她也不例外。” 瞳孔微缩,所以,她这是自己送上门了吗? 酒楼、七公子、吴正珩、月丛,以及背后的吴越甲,人和事交织在一起,慕蓁熹仿佛陷入迷雾之中,分不清每一个人的真实意图。 是否身为父亲的下达了命令,要舍弃不喜的孩子,去保全另一个孩子,即使犯错的孩子是一个毫无用处的草包,是真正的罪人? 又或者,身为父亲的,从一开始就打算要除掉不喜的孩子,一步步精心设局,顺水推舟? 马车之中的透露,高阁之下的阻拦,拨开浓雾后是别有用心的引诱,暗藏杀机的做戏,难道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已经注定了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那从高楼坠落的舞姬眼角的泪痕,冲出窗口的人是带着良心还是黑心,马夫是死于意外还是医馆之中湿润的衣领…… 还有穿着破草鞋却意气风发的独行少年,只在书卷和吴正珩口中出现的蛇山族人,莫名丢了心却不肯承认的人儿,这会儿会不会又偷跑了出去? 一切都在脑海中喧闹,慕蓁熹抬了手捏住眉心,低声嘟囔,“吴正珩,原来真的好难……” 吴正臣气势汹汹向慕蓁熹走过来,“你看到了……” 慕蓁熹放下了手,不过是仗势欺人的狗,她才不怕,“是,奴婢是来向尚书大人禀明真相的,真正的杀人凶手……呜……” 大手卡住脆弱的脖颈,慕蓁熹越过吴正臣狰狞的面容,看向后面静静纵容亲生儿子为非作歹的吴越甲,“就是……你……七公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吴正臣加大了力道,想要活活掐死慕蓁熹,可是吴越甲出声制止了他,“听她怎么讲。” 大力将慕蓁熹掼在地上,绣着清正竹叶花纹的鞋面踩上慕蓁熹的肩膀,恶狗无声吐字,“贱人,早晚辱了你。” 骨头都要被撞碎了,这入了夏的地面,竟然是冰冷的,可是被羞辱的心,已经快要将整个人烧成炽铁了。 她昂着头,不与狗争,看向不拿任何兵器,却满是血债的尚书大人,“大人要护下七公子,要拉拢蛇山族人,要掌握作战队的实权,就不能再奢求除了五公子,毕竟没人能一石四鸟,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会爆的。” 吴越甲坐回了书案后的椅子上,千军万马图就高悬在头顶,一起压迫着慕蓁熹,“脑子和眼睛确实有作用,却还不够,换了好处安然回去不好吗,何必硬碰硬,非要送死?” “那大人呢,放着才华横溢、有手段、有谋略的不要,偏偏要去护个一无是处、惹是生非的草包?” 寒凉的目光刺过来,慕蓁熹毫无畏惧地迎上去,更多的质问在沉默之中交汇。 大年三十夜宴上的相见,还有高阁之中几次接触,慕蓁熹一直以为吴越甲是一个随心所欲、不顾别人死活的疯子,可是今日在书房谈判,她才知晓,这位尚书大人有这么严肃庄重的一面,他会无声地护着孩子,安抚孩子,给孩子铺路。 也是,府中无一位公子小姐对尚书大人有不满,提起他总是充满了敬意和崇拜,慕蓁熹以前只是单纯地以为因为尚书大人有权,直到刚刚,她才幡然醒悟。 原来吴越甲一直都是一位很好的父亲,他对每一位子女的教育和关爱都是真的,只是偏偏,对吴正珩视而不见、肆意打杀。 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对所有人都好,就是对你一个坏到了极点,即便你再优秀、再有能力,就是纯坏地要毁掉你。更可怕的是,这其中还夹杂了融于骨血的父子之情。 砰地一声。 吴正臣踢向慕蓁熹的胸口,“好你个贱婢,你敢骂我草包!” 慕蓁熹痛得裂开嘴角,“瞧,大人,这就是你护的孩子,反应真是慢呐……” “爷今天就要你死!”吴正臣发了狠要下死手,吴越甲再次制止,“正臣,你先下去。” “父亲!” “去你二哥那儿谈谈心,请教他,若今日换做是他,又会怎么做。” 吴正臣不甘心,“可是这个贱婢若是不封口,儿子如何能安心!” “且去。” 无人敢违抗吴越甲,吴正臣躬身行礼,“有劳父亲费心,孩儿告退。” 余光中,慕蓁熹冲着他比口型,“草包!” 吴正臣捏紧了拳头,甩袖离去。 森冷的书房之中,只剩下跪地的慕蓁熹和坐在高处、俯视一切的吴越甲。 他平静开口,“你的筹码?” 慕蓁熹眼中满是嘲讽,“大人无所不知,除了这条命,奴婢没什么能威胁到你。” “我以为,你还能带来惊喜。” “做糕点确实能有很多惊喜,特别是夫人爱吃。” “就这?” 慕蓁熹心中也没有底,“端看大人有多在乎夫人了。” 一枚令牌落在脚边,吴越甲声音微凉,“蛇山族人容不下同技之人,今晚定动手,而我允诺帮助蛇山族人的条件,就是杀掉吴正珩。” 亲生父亲特意要人杀掉自己的孩子? 慕蓁熹看着地上的令牌,“大人真是慈父。” 吴越甲根本就不在乎慕蓁熹的讥讽,“是呢,这是进出府可用的令牌,给你了。” 令牌恰好正面对着慕蓁熹,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吴”字,慕蓁熹迟疑着,她不懂吴越甲到底想做什么,总之不会帮她、帮吴正珩就是了。 吴越甲好整以暇地看着慕蓁熹,“我从不讲假话。” 迷雾之中,真真假假,若停留在原地等待大雾散去,期间只会是待宰羔羊,任人鱼肉,还不如勇敢往前,就算是死了,起码也拼搏过,离得更近。 带着决绝,慕蓁熹捡起令牌,一字一字,清晰入骨,“奴婢定不会忘记大人今日的恩情。” 第九十九章绝人之路 从高阁之中出来,慕蓁熹几乎是用跑的,直冲冲往外去。 长廊上站立许久的人,默默看着这样鲜活的生命在府中奔跑,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被灯火拉得纤长不成形的身影才缓步回思咎园。 门口紫苏一脸惊喜地迎过来,见到来人,笑容微微收敛,“月、月丛姐姐,喜儿呢?公子也没回来,可是又出事了?” 月丛像只鬼魅一般,轻飘飘地掠过紫苏,只是身后没有脚步,她回头看去,紫苏担忧地守在门边,不时祈祷着。 像极了呀。 像极了不敢流露出的真实自己。 月丛轻声开口,“回房吧,洗洗睡。” “可是喜儿呢?” 轻笑,抬手在虚空之中抓住了什么,张开手,掌心空空如也。 劝不动又何必浪费口舌,月丛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香囊。 烛火落下蜡泪,极快的黑暗被光明覆盖,慕蓁熹身后的大门紧紧关上。 寂寥上街无一人,慕蓁熹撒开脚丫跑着,气喘吁吁之间,夜巡的侍卫追过来,“什么人!” 被团团围住,侍卫手拿长枪,凶神恶煞,“入了宵禁时间还敢在街上乱跑,来呀,押进牢房明日问审!” “谁敢!” 慕蓁熹向后躲着,“我是尚书府的人……不,吴尚书有话要给知府大人,带我去见他!” “哪来的野丫头!” 慕蓁熹亮出令牌,“此为令牌,还不带我去见大人!” 月光之下,令牌上的“吴”字清清楚楚。 一名侍卫瞧了瞧,“嘁,拿着鸡毛当令箭呢,令牌上根本就没有尚书大人的专印,这女子大有问题,抓起来!” 若是被抓起来,真就毫无用处了! 或许,这就是吴越甲想要的,让她白白送死? 慕蓁熹咬紧牙关,寻找着逃开的可能,一阵马蹄声传来,“不巡街,围着干嘛?” 高头大马走近,侍卫自动让开道路,“鲍大人,此女子有问题!” 夜色之中,浓厚的脂粉香味袭来,慕蓁熹抬起头,看向了马上穿得花枝招展的人。 “鲍无涯……” 那个在皇宫长道中打压吴正珩的公子,一门八子战死沙场,不喜吴正珩也要请了吴正珩,只为在比赛中打败北翊国皇子。 “大人的名讳岂是你……” 鲍无涯一鞭子甩过去,侍卫连忙住了嘴。 高马之上,他俯视着狼狈的女子,“我记得你,在吴正珩跟前扮丑的侍女,怎么后来陪着去宫中的不是你了,吴正珩厌了你?” 此人是敌是友,无从考量,时间紧迫,慕蓁熹已经顾不了太多,“大人,请你帮帮我,有人要残害忠良,辱没奇才,求你带我去见知府大人。” 马儿焦躁踏步,鲍无涯控住缰绳,“你是为了吴正珩吧?” 被拆穿了,慕蓁熹孤注一掷,“是,蛇山族人设计今晚要除掉史念鉴和我家公子,英雄屈死阴谋诡计,不若战场抛头颅、洒热血,这种伤痛,大人乃将才之子,定能体会,求鲍大人帮帮……” “上马!” 风声凌冽,一锤定音。 慕蓁熹看向不靠谱的鲍无涯,果断地伸出了手。 身体翻转,慕蓁熹紧紧抓住鲍无涯的衣襟,马鞭狠狠落下,风声之中,鲍无涯大声叮嘱,“抓稳了!” 口鼻被香粉味淹没,慕蓁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手不断地拍打鲍无涯的肩膀,“错了,大人!这不是去知府的路!” 鲍无涯再次夹紧马腹,“新任知府大人就是个吃软怕硬的货色,吴正珩他们早就被押往训练营中了!” “是……是尚书大人的命令?” “虎毒不食子,这老贼果真比老虎还狠,倒要看看吴正珩这次怎么活!” 怎么还幸灾乐祸起来了? 还有这脂粉味,真的很刺鼻,就没有人提醒过鲍无涯吗! 万般忍耐着,马儿向树林冲去,慕蓁熹好几次被树叶刮着脸,整个身子差点掉下马,真不知道是不是鲍无涯故意的! 前方隐隐有了亮光,守门的人询问,“来者何人?” 鲍无涯手中的马绳收都没收一下,“你鲍爷爷,还不快开闸门!” “开闸门!” 巨响之中,马儿跻身冲进,慕蓁熹一下子扑在鲍无涯的后背,鼻子撞得酸痛。 无暇看清周围,马声嘶鸣,鲍无涯自己翻身下马,高呼,“吴正珩,你女人来找你了!” 被留在马背上,慕蓁熹晕头转向着,手中失力,她一下子从马背上甩下来,趴在鲍无涯脚前,鲍无涯仰头大笑。 帐门掀开,吴正珩抬脚出来,就见地上的慕蓁熹抬起了头。 鲍无涯上马,吩咐侍卫,“备好酒,爷要看戏!” 慕蓁熹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有太多太多要和吴正珩讲,但是一切在接触到吴正珩冰冷目光时被冻结。 他站在原地,像极了一尊佛,过往的信任欢呼皆不在,如同陌生人一般,沉默着进了帐内。 鲍无涯在马上笑着,慕蓁熹冲他颔首,谢过带路之情,进了帐内。 一进来,迎面就是吴正珩压抑着声音的质问,“你来做什么,月丛没有告诉你在思咎园等着吗?” 慕蓁熹火气上来,“等着你死吗!” 粗粝的手掌瞬间覆上嘴唇,帐内黑漆漆的,但是慕蓁熹仍能清楚地看到吴正珩明亮的眼眸。 呼吸在交织着,吴正珩似叹似怨,“我若死了,你就拿着被压在最下面的竹简,自有去处。” “才不信你,上次爷去蛇山,留下的玉佩不也毫无用处!” 吴正珩被气得心梗,又听她讲,“还不如死一块!” 真是,要他拿她怎么办啊! 他松开了手掌,她也压低了声音,“只有今晚了,吴尚书亲口讲的,蛇山族人今晚就要史念鉴死。” “今晚?”想起被带进深林的史念鉴,吴正珩让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现在!” 慕蓁熹点头,“是,根本就不会有审问。” 吴正珩低下了头,眼中尽是冰霜,“原来,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是假象,他从不给我留一丝生机!” “现在要怎么办?” 无尽的绝望包裹上来,绝人之路近在眼前。 “无人帮我,我还妄想着拖到问审,说不定能有转机。看来尚书大人不仅想要将我挤出作战队的筹备,为七弟铺路,还要我死!“ 又笑,“许你来通信,不过是告诉我,即便我按照他吩咐的,保下来七弟,他也从没接纳过我,一刻都没有!要我死也做个明白鬼,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他吴越甲!” 声声渗血,却是用轻飘飘的语气讲出来,到这地步,他还在忍,也只能忍。 慕蓁熹心疼地抬手,却抓了个空,帐门灌进风儿,吴正珩做出了决定…… 第一百章一眼千年 郊外树影横斜,倒在火堆之中,映出的婆娑形状,似百鬼张牙舞爪从地底爬出。 高大身影站近,所有的鬼魅瞬间被吞噬消散,不再有轮廓,烟消云散算好,两相结合,人比鬼魅更加凶狠。 夜色赋予人面更多的阴暗晦涩,风扬起的发丝带着三千杀意,从帐篷中走出来的少年,带着无尽的杀伐。 明亮的火堆散发阵阵热浪,烈酒在手,美人在怀,鲍无涯揽着纤腰,语气之中的幸灾乐祸毫无收敛,“呦,佛子出来了,可要当逃犯,多苟且几日?放心,抓捕你的时候,我会多和你玩玩的。” 吴正珩握紧手中的长剑,二十步之外的深林压抑浓黑,听不到一点动静,越是这样,里面的争斗越不简单。 尚书父亲留给他的只有死路,可就算是死,他也要将这条死路搅得风起云涌。 他一言不发踏上死路,身后追逐着的脚步踩在心尖上,那一声轻唤终究绊住了他坚硬的心房。 “吴正珩……” 被包裹在吴正珩的倒影中,慕蓁熹看他孑然一人赴死局,酸涩怨恨交汇成惧怕。 若这注定是最后一眼,到底意难平。 吴正珩停下了步子,不敢回头看,想说不论他明日是站着出来、还是躺着出来,甚至死无全尸,她都不会有事的。 想说困住她的,从来都是自私的他。她曾经畅想过的浪迹天涯、旅居生活,她有大把的光阴去一一经历享受。 想说,原来他真的很爱她。 千丝万缕的情愫不过转头一瞬,相视一眼,皆在其中。 停下的脚步继续向前,燃烧成的灰烬变不回之前的木头,吹拂过两人的夜风也不再是相视时的那一缕。 一切,都在马不停蹄、无法挽留地向前。 倾注了慕蓁熹所有视线的身影进入深林消失不见,耳边是鲍无涯狂放的欢呼,“来呀,给爷配上舞剑!” 软剑寒光映衬刺眼烈火,慕蓁熹站在原处,视线扫过这天、这地—— 近有人温香软玉在怀享受他人搏斗,看不见的深林之中被老天偏待的少年拔剑浴血,温柔的刀光剑影在舞姬手中似儿戏砸在心头,慕蓁熹嗤笑着走向鲍无涯。 酒水洒在美人胸前,鲍无涯色迷迷地上手,眼睛却落在走进的慕蓁熹身上,“你主子还没死,就准备投怀送抱了?” 慕蓁熹夺过美人手中的酒杯,仰头灌下,“不管怎样,谢你带我来此处。” 怀中美人不高兴了,鲍无涯的大掌压在美人的肩膀处,美人立刻软下身来娇吟。 慕蓁熹掂量下酒壶,有些轻,又换了一壶酒,沉甸甸的,够了! 拿着酒壶酒杯,慕蓁熹旁若无人地走向深林,守在入口的侍卫冲过来想要阻拦,却见慕蓁熹在吴正珩进入深林的近处席地而坐。 鲍无涯不由看呆了,“倒是有情有义……” “公子,你看看奴家嘛~”美人撒着娇,鲍无涯不为所动,兴致缺缺,叮嘱舞姬,“没喊停,就一直跳。” “是。” 舞剑继续,鲍无涯的视线却总是扫向一排排树木前席地而坐的女子,她挺直着背脊,面向着深林,时不时自斟自饮。 不像后院里遇到祸事的女子,只会哭闹,想着推脱逃命。她静坐在那里,和伫立的树木融为一体,酒壶就在手边,仿佛身旁就应该有另一人陪着畅饮。 鲍无涯的心思发生转变,他不再想要知道吴正珩这一次还会不会有命创造惊人的事迹,也不想去盘算接下来他能讨到什么好处,分到多少羹汤。 他更想快点天亮,想要看这名女子会有怎样的举动,会笑着将酒壶递向走出来的人,还是亲自上前,将吴正珩的双眼合上,她的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深林之中,奇阵已然被催动,察觉外人进入,蛇山族人露出狰狞的笑容,密林疯长遮天蔽日,如贪婪的蟒蛇飞沙走石,迫不及待地向囊中之物发起进攻。 史念鉴发觉吴正珩进入,快速移动阵法,将吴正珩带到身边,“吴公子,你怎么进来了?” 长剑缓缓出鞘,吴正珩目光狠厉,“你我一体,与其被分杀,不如拼死一搏。” “那蛇山的人心性狭窄,容不下我,还斥我为门外汉,真是笑话!法阵里斗得都有一刻钟了,我分毫未伤!” 吴正珩不赞同,“他不过是在享受虐杀的快感罢了,拖下去只会对我们不利,出其不意、速战速决为上策!” “不好!”史念鉴靠了过来,神色慌张,“他叫了帮手,两个蛇山族人全进来了!” 看来是想亲手拿下他尚书之子的人头,好去邀功吗? 吴正珩眼角猩红,“听着史念鉴,不管你学的是不是旁门左道……” “我不是!他们蛇山的才是邪道!” “这不重要,从来都是活着的人才能说话!不想带着屈辱葬身于此,就把你所有的能力都使出来!” 话音才落,在吴正珩的视角之中,地面掀起土浪袭来,吴正珩挥剑就劈,史念鉴抓住他往后撤,“不要碰!” 一切已晚,他们掉入蛇山族人的阵法之中,彻底变为被动,史念鉴念叨着完了,下一瞬,火光四起! “怎、怎么可能点得着?” 吴正珩一剑劈断黑蛇,“还不布阵!” 史念鉴原地坐下布阵,周围风声呼呼,有了明火,毒蛇不敢靠得太近,蛇山族人反而不好发阵。 两名培养出来的奇才却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打不过,蛇山的人催动死局,史念鉴顿时吐血,“真是……下三滥的招数!” “能活命就可以,还顾忌什么!”吴正珩怒吼。 史念鉴喘着粗气,“我就是死,也不能污了奇门遁甲术,更不能让我的师父在九泉之下也不安生!” “唔……” 吴正珩低头,明晃晃的长剑从肩膀处刺出来,若不是反应迅速偏移了身体,贯穿的正是胸口! 他回了头,竟是蛇山族人! 史念鉴分神,再次被创,“操纵术法之人,不得擅自离阵,这是作战队的铁律,你们不配为……” “都要死了,还这么多话!”蛇山族人抽剑刺向史念鉴。 史念鉴死守阵地,吴正珩顾不得淌着鲜血的伤口,拼命挥剑阻挡,两人快速过招,招招毙命。 被偷袭的伤口刺痛非常,麻痹的神经传到脑子,头晕目眩,吴正珩甩着头保持清醒,“你……剑上有毒!” 蛇山族人乘胜追击,长剑沾满鲜血,“蛇山比武被你打败,不得不奉命出山,坏我一族安稳,吴正珩,这是你应得的!” 长剑直刺喉咙,烈光闪击眼球,撕心裂肺的呐喊震动密林—— 第一百零一章狂风暴雨 无声的喧嚣震动心弦,似乎感应了到什么,慕蓁熹缓缓站起身,腿脚早已麻木,她险些站不稳摔倒。 不肯屈服的头颅抬起,那像是浸满了鲜血的橘阳正从东方崭露头角,温柔清凉的光芒洒向大地,平等地照耀着每一处犄角旮旯。 在干枯沙地上抢夺所有水源,挣扎着长出头的绿草被一脚踏向地面,高大的身影走向纤弱女子,一夜尽欢的嗓音微微沙哑,“等金乌完全露出,若是无人出来,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慕蓁熹眼下青黑一片,眼眸却明亮逼人,“鱼死网破罢了。” “损失两名蛇山族人,一名奇才,还有闻名盛京的少年佛子,圣上这下有理由问罪尚书大人了,这朝堂,也能翻覆重新布局了。吴正珩的性命,可算是有点用处!” 鲍无涯向慕蓁熹抛出橄榄枝,“我府中还缺一名贵妾,来吗?” 贵妾,这可比吴正珩的通房、侍妾待遇要好上太多了! 只是这些男人凭什么认为女子就要依附男子而生,眼中的高高在上像是在施舍天大的恩情,不过是变相地羞辱和仗着男子特权有恃无恐罢了,简直比茅坑里的屎还要烂臭! 这不吴正珩还没死绝呢,臭味已经漫天了! 慕蓁熹嫌弃地与鲍无涯拉远了些距离,“大人可真是……太抬举自己了。” 抬举……自己? 鲍无涯不敢置信地笑了,“不识抬举!” 吴正珩不在了,以尚书吴越甲的一贯作风,吴正珩院子里的人全都会被烙上奴印,发卖出盛京,永世翻不了身。 有点头脑的女子,都会抓住翻身机会,更何况,他允诺的贵妾可遇不可求! 他冷哼着,倒要瞧瞧这女子还怎么傲气! 金乌展全颜,鲍无涯抬手挥动,手持长枪的侍卫包围深林,打头阵的侍卫才进去一会儿,连滚带爬地退出来。 鲍无涯训斥,“这么慌张做什么!” “大、大人,好多蛇……”侍卫畏惧到结巴,话都说不清楚。 慕蓁熹的眉毛紧紧凝结,她抬脚就往里面走,鲍无涯正要开口阻止,却见树林之中走出两人。 初阳光辉之中,史念鉴扶着意识微弱的吴正珩蹒跚着走出。 史念鉴的衣襟残破成一条一条,比石桥下的乞讨儿还要破烂,尤其是上半身完全找不到一片完整的布。他的手臂上全是裂纹,凝结着一串串血珠子,还混杂着凝固了的和还在缓缓流动着的血渍。 而他扶着的吴正珩,更是惨不忍睹,胸口处似乎长了一个泉眼,汹涌流出的鲜血染红衣衫,破碎的衣襟上,脖颈处有无数剑痕,让人怀疑他的脖子是否已经断裂。 所有的人都呆在原地,震惊地看着这两个不可能活着出来的死人,那颤颤巍巍的身躯看着朝阳露出欣慰的笑容,似乎在说,瞧,又见到了! 轰然倒地的一瞬,慕蓁熹比所有人都更快反应过来,上前扶住,可她的力气实在不够,反被压着倒地,她嘶吼着,“帮忙啊!” 侍卫看向鲍无涯,鲍无涯也从震惊之中回过神,他使了眼色,侍卫上前帮忙。 “其他人,跟我一起进林子。” 再无笑脸,鲍无涯深知事情的严重性,祈祷不要是最坏的结果,带着一众侍卫走进深林。 只前行几步,嫩绿、富有生命力的树叶落了一地,被无情地踩在脚下。再往前,腥臭弥漫,大大小小的蛇躺在地上苟延残喘,侍卫不小心踩到一条不动的蛇,反被隔着衣料咬住,顿时发出凄厉的叫声。 乱枪扎死黑蛇,转头过去,刚刚被咬的侍卫四肢无力,瘫软在地,“我什么都看不见,也动不了,救救我,我不要死啊……” 有人惊呼,“这蛇有毒!” 众侍卫成一盘散沙,纷纷躲开地上的蛇,可到处都是黑蛇,如何躲得了! 鲍无涯黑着脸,“都给我稳住!” 点出几名得力将士,鲍无涯发令,“其他人原地待命,点到的,跟我一起进去!” 越往里走,残枝土坑越多,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凝重,远远地,一条粗大的黑蛇倒在地上。 倒吸一口凉气,惊叹,“这蛇……都能吞下一个人了。” 难以想象,昨夜吴正珩和史念鉴是如何将这条巨蟒击杀的。 侍卫走在鲍无涯前面探路,确定巨蟒死绝没有气息,这才通知鲍无涯,“公子,安全……找到了,蛇山的人在这儿……” 鲍无涯用帕子捂住口鼻,跨步越过巨蟒躯体的时候,寒凉从骨头里渗出,暗骂一句不是人,鲍无涯走近了。 巨蟒沉重的头部压在两具尸体之上,蛇山的两名奇才身体交叠倒在一起,心口俱破开打洞,应是被利器贯穿。 鲍无涯一下子就想到了吴正珩的长剑,一剑穿心,两人当场毙命,鲜血喷洒在地上,他转了脚避开地上的血渍,这才发现尸体下面有燃烧的灰烬。 竟是……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一无所有,还丢尽了蛇山的脸面,破灭蛇山奇门之术天下第一的传闻。 鲍无涯开口,不知是喜是惧,“吴正珩,你当真是个祸害啊。” 侍卫询问,“大人,这尸体和现场怎么清理?” “让人守着不动便是。”鲍无涯抬脚往外走,“蛇山一族必不会咽下这口气,尚书大人押错了人,争斗一触即发,这么好的引火药,自然要留着发挥作用。” 从林中出来,鲍无涯瞧见尚书吴越甲已然到了现场,一副沉稳公正的模样,正当着大皇子和其他到场大臣的面,训斥新任知府大人纵容蛇山族人胡作非为,将史念鉴从大牢中带出。 鲍无涯听了两句直摇头,抬脚去看吴正珩。 林荫下,大夫给史念鉴和吴正珩做初步诊察,慕蓁熹守在旁边寸步不离,就怕有人趁此时下黑手。 鲍无涯仍是风轻云淡的语气,“怎么样,脖子断了吗?” 慕蓁熹偏头看向他,“要让大人失望了,五公子好得很。” “是吗?他可得快些好起来,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可不等人,一旦被冲刷下去,他的下场,怕是比林中惨死的两名蛇山族人更惨烈。” 第一百零二章亲疏远近 被吹嘘的无所不能,奇术登峰造极的两位蛇山族人,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小子和逼上绝路的吴正珩反杀? 慕蓁熹是有些惊讶的,以为顶多两败俱伤,转念又一想,对方是冲着人命而来,不是你死我活,又怎能杀出一条生路。 大夫诊察完毕,“脖颈处的刀伤万幸并未触及命脉,肩膀处的伤口很深,若是再偏移一分,便没得救了。” “多谢大夫。”慕蓁熹又看向昏迷的史念鉴,“他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老夫医术不精,诊不出外伤,应是怒急攻心,又似有郁结寒凉之气不散,无从判定下阴药还是阳药。” 尚书府的马车来了,两马并驱,车厢厚实,里面还铺了厚厚的一层褥子,侍卫帮忙将吴正珩小心地抬进去。 慕蓁熹看向身边围着皇子和官员的吴尚书,身为父亲,得知消息,到现场了竟是一眼也未曾来看过重伤的儿子,反倒是其他大臣问上一句,就连大皇子也派了人来问候。 鲍无涯站在她旁边扑粉,“吴正珩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出人意料,那群人,再想挤进去,可是难哟。” 慕蓁熹收回视线,“你说,他们知晓吴尚书的意图吗?” “吴越甲想要除掉吴正珩这事吗?”鲍无涯冷笑着,“之前可能只以为是不喜、不支持,出了昨夜的事儿,这些人精若再品不出一二,就站不到如此高度了。” “那你呢,鲍大人怎么没有同流合污呢?” 飞扬的香粉向慕蓁熹扑过来,鲍无涯朗声大笑,惹得旁人看了过来,他也毫不收敛,“好一个同流合污,你倒是慧眼如炬!” 慕蓁熹被香粉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偏鲍无涯笑得更大声了,慕蓁熹也只得忍着。 马夫已经准备好,催促慕蓁熹上车,慕蓁熹捂住口鼻靠近鲍无涯,“史念鉴怎么办?” “烫手山芋呦,难搞。”鲍无涯看出了慕蓁熹的想法,“私自带回尚书府,你确定不是将他带进老虎巢穴,羊入虎口吗?” 吴越甲和蛇山族人达成合作就不会停止,杀死两名蛇山族人的史念鉴,绝对是最好的投诚品,慕蓁熹自然明白。 少年只身一人上盛京谋生,空有奇术在身无处施展,昨夜九死一生残留气息,可是周围群狼环伺,如何自保? 慕蓁熹想破脑袋也无能为力,只好看向唯一可能是中立的人,“不管怎样,史念鉴的能力有目共睹,鲍大人何不试试培养自己人?” 这么直白啊……鲍无涯忍住抽搐的嘴角,“人各有命,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的主子吧。” 马夫不耐烦了,慕蓁熹再看史念鉴最后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或许就像鲍无涯讲的,人各有命,不同的际遇与不同的人纠缠在一起,远近亲疏就此产生。鲍无涯的经历再让人动容,在吴正珩后面出现,慕蓁熹就只会为吴正珩拼命。 马车远去,扬起的尘土又落下,侍卫对着鲍无涯摇头。 鲍无涯把香粉塞给身边人,语气说不出是惊还是怒,“没有一个人要保史念鉴?” “无。大皇子直言过几日亲自看望五公子,尚书大人虽下令要复原昨夜的打斗,但并没有提及史公子,至于国师大人,似乎被巨蟒吓着,已经坐轿子回府去了。” “呵……” 鲍无涯走近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史念鉴,确实是一个好苗子,只是…… 他招来侍卫,“抬出去,扔到人多的大街上。” 侍卫听命,粗鲁地抓起史念鉴的胳膊,鲍无涯斜眼过来,“轻点,本来能活的,都被你弄死了。” “是……小的注意……” 香粉味道散去,几个侍卫小心地将伤痕累累的史念鉴放在街道上,百姓立刻围了过来,侍卫躲得远远地。 “扔到大街上,不就是要这小子死嘛,还轻点,装模作样!” 另一侍卫捂住嘴,压低声音,“总之,不死在我们的人手中,就不会有事,快些走吧。” 思咎园中,大夫为吴正珩看诊,关上了房门。 慕蓁熹和玄英守在旁边,血衣褪下,狰狞伤口裸露在空气中,腥臭味弥漫,玄英差点吐出来。 大夫面不改色,“拿白布。” 慕蓁熹快速拿来白布,放在床边。 “去一个人在后面撑着公子,若是上药过程中公子醒过来,一定要抓稳。” 玄英咬咬牙,抖着腿坐在床边,在大夫的帮助下,费力让吴正珩的身体半坐着,嗒嗒泪水滴在吴正珩的肩窝。 慕蓁熹递上帕子,玄英哽咽着接过,“爷这么苦,身上千疮百孔,为何老天爷从来不向着爷这一边。” 大夫沉默地处理伤口,慕蓁熹站在床边看脸色惨白的吴正珩,房间里充满玄英压抑不住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祈祷诘问敲击心房。 眼前一黑,慕蓁熹轰然倒地,把大夫吓了一跳。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房间内只留一盏烛火。 慕蓁熹撑起身子,些微的声响惊动趴在桌上的紫苏,紫苏连忙坐到床边,“你醒了?怎么样,哪里痛?” 摇摇头,慕蓁熹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儿,一夜未睡,精神高度紧张恐惧,加上忽略的饥饿,她再次低血糖晕倒。 紫苏把烛火放到床边,端来茶水,一脸担忧,“你可真是吓死人了,大夫喊人把你抬出去,我都以为思咎园的天要塌了。” 茶水入喉,慕蓁熹舒服了一些,扯出笑意,“我无碍,爷怎么样?” “还未曾醒来,大夫道应是失血过多,须得养着。” 手中塞入硬物,借着烛火瞧清楚,是黄糖块儿,慕蓁熹把糖块塞进嘴里,甜丝丝的。模糊的画面浮现脑海,“这糖……我好似吃过。” 见慕蓁熹吃了糖,紫苏又忙着将屋内另外的两盏烛火点亮,“你忘了?若不是你今日吃了糖,醒过来说不要管你,大夫都要忙不过来了。” “是吗,我还说了这句话……” 混沌的画面中,有一个人冲在前面,将她抱住,慌乱之中,黄糖块儿掉落了一地。 口中甜的让人沉溺,慕蓁熹试探着问,“大夫给的糖块?” 紫苏将矮案摆在床边,怀疑慕蓁熹脑子还是混乱的,“是月丛姐姐呀,她随身佩戴的香囊里,鼓鼓囊囊的,装满了黄糖呢。” 第一百零三章落雨无声 拿了外裳放在床边,紫苏感叹着,“总之,得谢谢月丛,还有你的身子,也得好好养养,我去给你取膳。” 吱呀一声,紫苏推开门出去。 慕蓁熹靠着床,口中的甜变了味,她甚至想要将糖块吐出来,万一月丛又暗中搞了什么手脚呢? 可是她之前已经吃了一颗,身体并没有异常,难道月丛真是单纯帮她? 退一万步讲,哪个人会将黄糖块儿装在香囊袋中,随身带着?这一切都像是有预谋的,让慕蓁熹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得不疑神疑鬼。 紫苏将膳食端来,慕蓁熹下榻心不在焉地喝着鸡汤,身后忽然被搭上外裳。 回头,是紫苏,打着哈息,“别觉着天热就不穿衣,外面闷着呢,不是今夜,也会在明日落雨,受了凉,寒热交加,可有你受的。” 好心关怀,慕蓁熹点着头穿好衣裳,果不其然,外间哗啦啦落了雨。 木窗关上,雨声减弱几分,紫苏守着等慕蓁熹用晚膳,慕蓁熹见她眼皮打架,推着她回去,“一会儿我自己将食盒送到杂房便是,你快回去歇息吧。” 夜已深至三更天,慕蓁熹睡了一整日不觉得困,紫苏跟着担惊受怕自然疲惫,也不再推脱,“嗯,我再去公子房外瞧一眼,若无事就回去睡下了。” 关上房门,慕蓁熹又把窗户打开,滂沱雨声在深夜肆虐,鲍无涯话中的狂风暴雨,真就这么快到来了。 没有心思再用膳,太多的思绪交杂在一起,鬼使神差中慕蓁熹来到懒人沙发旁。 角落里堆满了竹简,都是吴正珩送过来,想起他昨夜的交代,“我若死了,你就拿着被压在最下面的竹简,自有去处。” 慕蓁熹把一盏灯火放在旁边,抽出最下面的竹简,什么都没有,换另一个,打开,平常的记载山水文章,再换…… 竹简堆差点倒塌,慕蓁熹将其稳住,再抽一个,还没有打开,一个重物就掉落了下来。 松了手,竹简堆散落,茕白指尖拾起地上的东西,借着灯火,慕蓁熹恍然大悟—— 这是一个象征着平民身份的木牌! 一个刻着“慕蓁熹”三个大字,这个时代的平民身份证! 慕蓁熹不由得捂住了嘴巴,窗外的大雨震天般汹涌,她的心也喧闹不已。 吴正珩……他到底知道多少,又为她做了多少! 掌心的木牌握到疼痛,打开那卷竹简,映入眼帘的就是印了官符的身份帖。 一共两张身份帖,上面描述的背景完全一致,不过一个身份写着“赵喜儿”,另一个则写着“慕蓁熹”! 可是,这一切算什么呢? 慕蓁熹失了力,靠着墙壁,坐在凌乱的竹简堆中。 这具身体,本家姓赵,慕蓁熹却从不知晓,可是吴正珩什么时候做的这张身份木牌,又是从何时起为她安排好后路,决心保她安稳一生? 没有答案,非要确切的时间,只能是很早。 早到夹在竹简中的身份帖因为没有妥善管理而微微发黄,早到慕蓁熹唯一一次向别人透露自己的真名,吴正珩得知后,默默改了木牌,重做身份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进来。 泪水混在雨水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不会有被发现在深夜痛哭的可能,慕蓁熹不再压抑声音,任由泪水流淌。 她知道,她守护的少年虽然千疮百孔,心性扭曲,可他仍然留了一方干净之地,盛放她讲的每一句话,尽可能支持她遥遥无期的想法。 他将所有的磨难猜忌都尽可能自己消化掉,那么一个草木皆兵、怀疑所有人用意的自私自利敏感鬼,对她的身份不闻不问,默默铺路,安排好一切。 信任、放纵,甚至可以说是宠溺,吴正珩给她的,从来都不比她付出的少。 “吴正珩,你是个哑巴吗,以为这样很酷很帅吗……” 擦着眼泪,慕蓁熹把竹简原封不动地收好,歪在懒人沙发中,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雨下一整夜,慕蓁熹早早出了门,去到吴正珩房中,玄英和元英一同守着吴正珩,一人趴在床边睡着,一人听到动静从长榻上起身。 “喜、喜儿姑娘……”元英下意识给慕蓁熹行了礼。 一个通房,无论怎样,也不会比一等侍女卑微,慕蓁熹实在不知道元英怎会这么怕她,许是之前和玄英闹矛盾的时候,吓着元英了吧。 慕蓁熹又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帐子,转身到长廊上,元英也跟了出来。 屋外雨幕淅沥,晨雾将散。 “爷昨夜可醒过?” “未曾。” “你去休息吧。” 元英怯生生地看着慕蓁熹,“若是……若是爷有什么不测,我们是不是都要被发放……” 怒气升腾,对上元英惶恐不安的眼睛,慕蓁熹忍耐着,“何人在说三道四?” “只、只是瞎说,前日傍晚月丛姑娘回来,在大厅坐了一宿,人心惶惶,不少侍女都在收拾盘缠……” 又是月丛。 慕蓁熹打断元英,“无稽之谈!” 被吼了,元英呆愣地点头转身,慕蓁熹对着她的背影道,“元英,你这样真能自保吗?” 元英慌张地转过身来,“喜儿你在说什么,我、我什么都没做,不要找我的……” 慕蓁熹听不下去,转身就走。 她只觉得初见时,那一眼纯真女子竟如此装聋作哑,活得浑浑噩噩,真是可惜。 才到正厅,迎面撞上紫苏,“喜儿!高阁来人了!” 周围的侍女都紧张地看向慕蓁熹,如今主子昏迷不醒,是生是死还是二话。昔日主事的月丛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平时嚣张跋扈、管天管地的妾侍玄英,一心扑在公子身上。 能管事的主心骨,只有慕蓁熹一个了。 若是慕蓁熹在高阁再有个三长两短,思咎园真就难以继日,看不到希望了。 慕蓁熹看向一个个侍女,“都低着头做什么,该做事的做事,一切照旧!” 又吩咐紫苏,“将上次从高阁带回来的油纸伞取来。” “是。”紫苏很快将伞拿来。 慕蓁熹抱着高阁的油纸伞,撑了思咎园的伞往高阁去。 尚书大人还在上早朝,高阁之中只有平夫人和明台,是以看到晃动的轻纱,慕蓁熹迎了上去。 轻纱后面,带着面纱的平夫人目光明亮平静,看向进来的慕蓁熹,随手放下了手中的络子,“喜儿,你来了。” 这完全就是一个正常人呀。 慕蓁熹瞪大了眼睛,难道……平夫人恢复了记忆? 第一百零四章递刀罪犯 下一瞬,平夫人望向另一侧,“明台,这样可对?” 明台从阴影中走出,把药盅放在案边,“是了,夫人在吴大人面前也要这样,多叫叫喜儿的名字。” 平夫人点头,“我喜欢喜儿,每次都有好吃的。” 慕蓁熹眼底爬上失望,也是,疯疯癫癫失神失智了十几年,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就好了呢。 青纱帐内,明台哄着平夫人喝下汤药,平夫人泛着红色掐痕的手腕裸在空气之中,那么纤细脆弱,仿佛小小的药盅都能将之压折。 明台拉了慕蓁熹在角落讲话,“你也瞧见了,夫人现在的情绪稳定多了,前几日竟然提起皇……提起旧人。” “你做了什么?” 总不能因为流产,反倒让平夫人清醒了一些? 明台脸上堆满了嘲讽,“不过是稍加防备吴尚书,将他亲手给夫人熬煮的药换掉,减少他和夫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夫人就很少发脾气了,连着几日没有喊打喊杀,更没提起过一次五公子。” “你是说,是吴尚书在夫人耳边添油加醋?” 明台沉默不语,慕蓁熹倒是了然,“吴尚书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见明台抬头盯着她,慕蓁熹毫无畏惧,“明台姑娘不会还相信尚书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明台摇了摇头。 十几年的昏迷不醒,不止是夫人失了智,她一个清醒之人蒙蔽双眼,比失了智的夫人还要浑浑噩噩。 怎么就深信不疑吴越甲这么多年,眼睁睁地看着夫人日日受磋磨,还间接成为帮凶,铸成惨烈悲剧呢? 想不通啊,日日夜夜,睁眼闭眼都是当年夫人喜笑宴宴的模样,和今夕笑脸迎仇人、不知疼痛、横刀向亲子的夫人冲撞,明台快要呼吸不过来—— 她是唯一能够拯救夫人的人,却错信了人,袖手旁观,她是罪人! 慕蓁熹看着明台,她静静地看着青纱帐,流光婉转悲凉,那些带刺的话语怎么也讲不出来了。 只是,每一个在尚书府的人,都是这么的辛苦。 这就是吴越甲想要的吗? 心中涌上苦涩,慕蓁熹好意叮嘱明台,“外间出了事,吴尚书设局霸权,想顺带了结五公子,只是五公子实在争气,拼出一条血路,反将吴尚书看重的人反杀。” 明台叹了一声,“如此呀……吴大人心情不好,就会粘着夫人,心情好极了,更要粘着夫人,真该死啊!” 在尚书府里,吴越甲就是天,他想要做什么,无人能阻拦,慕蓁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端庄身影,也只有这人或许能拦一拦,可这人早早就远离此处牢笼。 慕蓁熹缓声道,“放心吧,起码这几日吴尚书多少也要焦头烂额些,不然五公子戳破的局也太好收拾了!” 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明台是真的怕,万一夫人不小心说了什么,戳中吴越甲在意的过往,只怕夫人会受苦…… 眼前出现一个瓶子,慕蓁熹下意识从明台手中接过,“这是?” “五公子今年的解药。” 慕蓁熹捏紧了瓶子,压下哽咽,“多谢。” 明台眼中晦暗不明,万千话语难开口,只得转移了话题到慕蓁熹身上,“以后别再拿给夫人做糕点当筹码了,短短几日,高阁已经换了六位厨子,总会有比你更好的。” 慕蓁熹也是在见到吴正珩的那一刻才明白,根本就不是她以七公子为要挟,以给平夫人做糕点为底气起了作用,吴越甲从来都没有将她放在眼中。 给她进出府的令牌,是想要利用她,故意让她传信息,在吴正珩的伤口撒盐,不留一丝温情,羞辱意味十足。 不敢想象,若是吴正珩选择带着她逃跑,会不会被围在外间的埋伏以正当理由乱箭射死,又或者吴正珩死在了深林之中,她慕蓁熹连被发卖的凄惨下场都没有,被当场灭口。 心理煎熬、不留情面这一招,吴越甲用起来比吴正珩更加狠辣。 明台继续讲着,“虽然不知吴尚书对夫人的在乎到底有多少,可是在乎一日,就能有一日的牵绊,喜儿,不要让自己成为废棋。” 所以,明台才教着平夫人认她,主动叫她的名字。 为的就是让尚书大人知道,平夫人在乎慕蓁熹,重视慕蓁熹,吴越甲再想动慕蓁熹的时候,多少也要思量一些。 虽这点作用很是微弱,却也实在是没有好办法中唯一能起点作用的坏办法了。 慕蓁熹沉重地颔首,“奴婢知晓,谢……” 明台堵了她的话,“口头道谢是最没用的,你只需把所有的恩情都记在夫人身上,至于那些恶,都由我来承受。假若真有拨开云雾的那一日,明台自会清算所有恩怨。” 外间来了侍女传话,“明台姑娘,大人派人传信,一会儿就回府了,要带夫人泛舟赏雨,请您做好准备。” “知了,下去吧。” 房门关上,被惊动的平夫人在唤着明台,明台低声咒骂,“他赏的不是雨,是夫人一寸寸枯瘦下去的身躯、是夫人被他拿捏在掌心,任由之搓扁捏圆的灵魂,他贪婪地吸食着夫人的骨血,一步步往浓黑深处拖拽去。” 明台边骂着边往平夫人身边去,慕蓁熹猛然拽着她,她回头,脸上带着柔和笑容,吐出的字却那么冰冷瘆人,“而我,唯一清醒的麻木者,给刽子手递刀的罪犯,正要去帮他擦拭挥向我守护之人的刀刃呢!” 慕蓁熹的手被甩开,她想要开口安慰,告诉明台错的人是尚书吴越甲,可是明台眼中的汹涌,让她知道,这场恩怨之中,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任何立场偏袒。 青纱帐内,平夫人得不到回应,开始慌乱发疯,明台毫无迟疑地奔上去,只叮嘱慕蓁熹,“他快要回来了,你拿了药就快些离开吧。” 手中是吴正珩的救命药,慕蓁熹看着明台柔声细语哄着乱扔东西的平夫人,空荡宽敞的宫殿里竟然还会觉得窒息。 她转身出了大殿,高阁门口,滂沱大雨将屋檐下的木板打湿。 喧闹雨声中,侍卫拦住她,要她写下今日来高阁做了什么。 视线扫向前几列,记录着慕蓁熹前几次给平夫人做的糕点,慕蓁熹提起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上,“哄睡。” 第一百零五章天下红雨 白茫一片,溅在地上的水直冲冲反弹,攻势十足地击打能碰到的所物体,红墙绿瓦全部被泼上浓白,那一抹颠簸的油纸伞悄声断裂,一时分不清天上人间。 浑身都是水灵灵地,慕蓁熹冲进思咎园,把侍女吓了一跳,紫苏听讯赶到慕蓁熹房中,“这么大的雨,找个地方躲一躲再回来呀。” 若是撞上尚书吴越甲,那可就不只是要躲雨那么简单了。 侍女抬了热水进来,一时房间里挤满了人,慕蓁熹放好了药瓶,这才从屋内出来,“爷怎么样?” 一名侍女快嘴,“爷醒过来了,找了月丛谈话,这会儿子月丛还在后院跪着呢,喜儿姑娘去说说情……” 紫苏上前推了侍女一把,虽然她也心疼月丛,可是她的心早已经偏向了慕蓁熹这边,“喜儿,你先沐浴,莫要着了凉,月丛那儿有人撑着伞。” 揉着湿发的手停了下来,慕蓁熹看向窗外,白茫茫的,这么大的雨砸在身上,怎么受得了。 “可知月丛犯了什么事儿?” 紫苏气恼,想要把慕蓁熹往热汤处引,语气无奈,“只知五公子醒来后,叫人请了月丛去,也没有听见动静,月丛自行跪在了院中。后面雨越下越大,我亲自去拉月丛姐姐,也被推开。” 难道,深林虐杀一事,月丛也参了一脚? 慕蓁熹想不到吴正珩在明面上惩治月丛的理由,她丢了干巾,往后院去。 紫苏想追又顿住,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照顾了她十几年、情同姐妹的人,一个是她选定了誓死跟随、待她不薄的主子,她也难以抉择。 侍女慌张地问该怎么办。 紫苏回了神,“还不去拿伞给两位姑娘撑着!” 急急忙忙的脚步踩着长廊的积水声刺耳刺心,紫苏看着要吞噬大地的雨水,转身往侍女们的反方向去。 后院里,根本就看不清其他色彩,在屋檐下站着,迸溅的雨水都能积了一脸。 慕蓁熹抹开一手的水,视线清明了一些,这才看清院子正中央跪着一个身影。 侍女们拿了伞跟过来,在长廊上扫水的侍女也停下了动作看向慕蓁熹。 “都散了,不许靠近。” 慕蓁熹的声音掩在雨声之中,侍女们虽然听不太真切,但都读懂了慕蓁熹眼中的警告。 天青色的油纸伞撑开,比之前的伞要牢固些,是十八伞骨的,不至于一下子就被肆虐的雨水冲烂。 鞋子已经被打湿,雨水浸透脚心,每一脚都像踩在冰刃之上。 在跪地之人的面前停下,慕蓁熹丝毫没有要帮月丛撑伞的意图。 认出鞋面,泡皱发的手抹开脸上的积水,月丛抬头,对着慕蓁熹露出笑容。 四周喧闹,慕蓁熹问了一句,完全被雨声淹没,她提高了声音,“你做了什么好事?” 做了什么好事? 一帧帧画面在眼前闪过,定格的那一个带着丝丝甜意,却是她最不能说出口的。 月丛昂着头,无数的雨滴砸下来,即便如此,她仍然不肯低下头颅,仿佛上面有着她绝不能放弃的东西。 她扯着笑,“喜儿,还不明白吗,我一直在想着挤掉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呢。” “是吗,我早就知道了。” 不,慕蓁熹也是现在才知,已经从算计到非要她死的地步了。 “公子早早给你安排了后路,要我守口如瓶,要我不准透露史念鉴的事情,可明明,陪着公子一起东奔西走、出生入死的是我,凭什么你后来居上?” “我为他做的还不够吗?暗箭我挡在前,毒药我先试,他吩咐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尽力去完成,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呀!” 月丛抓住了慕蓁熹的脚踝,力度深深地刻在慕蓁熹心上,她听到月丛声嘶力竭的控诉: “去竹林探信前一日,玄英就已经在针对我,我只能拿着你的新衣去找你,想要和你谋划,可你却避而不见,看着我被玄英羞辱,自己去竹林邀功,将本该属于我的功劳私吞!” 慕蓁熹抬着脚想要挣开月丛,可是雨水太多太滑,她摔落在雨中,油纸伞也被雨水卷走。 月丛讲的事情太久了,不说她当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抢占功劳,她也从来没有因为月丛被羞辱就感到开心。 就像她冒着雨水赶来,也只是为了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吴正珩生气,因着昨日那一颗黄糖的恩,她也愿意替她讲上一两句话,即便那份恩情微不足道,又或者只是她一厢情愿。 挣不开,慕蓁熹无力地坐在雨水中,也扯着嗓子发泄,“我也从未算计你、伤害你,更没有想过要挡你的路。月丛,为了自己所谓的努力和前程,就谋害别人的性命,你只能是纯坏!” 月丛拽着慕蓁熹的脚踝往前爬,雨水砸在月丛的身上,又落向慕蓁熹,“在我面前的路,从来没有好人这一条。只是喜儿,今日我的下场,难保就不是你的明日!我遇到你,你就遇不到下一个被五公子偏信的人吗?” “瞧我,倾尽所有,换来了什么?你呢,跟着五公子能有什么好的归宿?早晚有一天,即便你有能力,喜新厌旧的主子不需要你了,你以为凭着过往的卖命,你能得到自由吗?不,只会是一把短刀,刺进你的胸膛,要你永远闭口!” 月丛的手戳在慕蓁熹的胸膛,地牢之中惨烈的画面刺激着慕蓁熹,她尖叫着往后爬,试图要推开月丛,“滚呐,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一人躲着,一人追着,难舍难分,月丛发着疯追赶慕蓁熹,狼狈如犬。 她永远匍匐在慕蓁熹的上方,打湿的黑发成坨压在背上,是雨雾之中唯一能辨别所在的标识。 在胸膛处的手指,混乱之中按在了肩膀处,月丛狰狞了笑容,“喜儿,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跟着吴正珩,你真的能安心吗?相信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有真心真情,还不如相信天会下红雨呢!”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月丛被身后的力道踹开,一道鲜血染红了雨水,慕蓁熹口中涌进湿润,“好咸。” 第一百零六章孰是真情 白花花的雨水之中,吴正珩想要抱起慕蓁熹,肩膀处的伤口已然开裂,鲜血被雨水冲刷消失不见。 慕蓁熹立刻反握住他的手,高大身躯一颤,向着慕蓁熹倒下来。 大雨将所有的惊呼也都倾吞,视线全然被剥夺,有人冲进凶狠雨中,溅起的雨水嚣张地击伤每一个人。 众人帮忙将吴正珩搀回房间,慕蓁熹扶着木框喘息,哗啦啦的雨水顺着衣襟往下流淌,很快木板就被打湿,缓了一会儿,慕蓁熹才认清那湿淋淋的人儿是玄英。 玄英竟也冲进了雨中,将吴正珩搀扶回房间,昔日那么清高自矜的女子,浑身湿透了、妆容尽毁也全然不顾,只忙着照顾吴正珩。险些滑倒,庆幸侍女扶住了,她也不在乎,忙着叮嘱,“快去叫大夫来!” 好在忙中不乱,慕蓁熹拖着身体往自己的房间去,一名年纪尚轻的侍女跟在身旁,一脸担忧,几度想要扶住慕蓁熹的手。 慕蓁熹强撑着拒绝,“紫苏呢?” 小侍女的语气有些犹豫,担忧慕蓁熹会怪罪,“紫苏去照顾月丛了……” 这么多年,月丛从来没有受过罚,起码明面上的罚跪鲜少,这次撞上暴雨,五公子明明醒着也不松口,执意要月丛跪在雨中。 应是犯了大错,惹怒五公子,何况暴雨之中,众人亲眼所见,五公子踢开了月丛,到最后也没有表明要宽恕月丛。 可是再跪下去,月丛真的会凶多吉少…… 小侍女紧张地觑着慕蓁熹的神情,“月丛姐姐刚刚吐了血,人也昏迷过去,还是带罪之身,怕是连大夫也……” 慕蓁熹怎会不知侍女的小心思。 是该庆幸这场磅礴大雨的,让所有的阴谋算计都暴露在日光之下也能不被人听见发觉。 不然,若这些人知晓月丛温和的表象之下,有着一副算计他人性命、为自己铺路的歹毒心肠,还会这般担忧吗? 回到自己的房间,侍女另添了热水,慕蓁熹看向守在门边,眼神带着殷切恳求的小侍女,发了话,“去爷的门前守着,大夫忙完了,就请到月丛姑娘房中瞧一瞧。” 小侍女喜极而泣,应答着,“是,奴婢这就去……” 只是她又顿住,慕蓁熹了然,“若是有人阻拦,就说是我做的主,看诊和医药费用从我的月钱中扣除。” 小侍女这下是真的弯腰鞠躬、连连道谢,“多谢喜儿姑娘!多谢……” 月丛身上还有惩罚,玄英难免不会抓住机会找事儿,侍女们都看得明白,慕蓁熹自然也能料到。 她关上了门,将冰冷的身躯泡进温水之中,疲惫随着水波席卷整个身躯,一下子潜入水底…… 洗漱完毕,慕蓁熹坐在榻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湿发,房门被敲响了好几次,终于,有人破门而入。 紫苏冲了进来,见慕蓁熹安然无恙地瞧过来,悬着的心稍微平稳一些,气话也在看到慕蓁熹的低落时悉数咽回去。 她又出了门,从侍女手中端了食盒,“都去别处忙吧。” 将膳食一一摆放在桌上后,紫苏靠了过来,主动接了干巾,“去吃点吧。” 饥饿感已经轮回了好几遍,慕蓁熹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径直坐到桌边用膳,“爷那边怎么样?” 紫苏细心地帮慕蓁熹擦拭湿发,“不太好,大夫在别院住下了,刚刚去瞧了月从……” 慕蓁熹并不关心月丛,愿意让大夫去诊治,只是因为她做不到那么绝,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做手脚。 “现在谁在爷身边守着?” 紫苏低垂了眼眸,“玄英小主在身边。” “她没有休息?” “未曾。” 停下了银箸,慕蓁熹起身,“收了吧。” “饭动都没有动一下,你就不吃了?”紫苏捏着了干巾,一脸愁容。 心里装着事,怎么可能有胃口? 慕蓁熹以前也不相信,人怎么可能会悲伤惆怅到吃不下饭,直到亲身经历,才知真有食不下咽。 她去到内间换好衣服,把明台给的药带好,这才往外去。 紫苏还在房间中,叹息没动几筷子的饭菜无从下手,听到动静回头,见慕蓁熹头也不回地出去了,紫苏坐在椅子上长吁,“若是能回到去岁之前,思咎园中还没有添置新人,该多好啊……” 雨一直下着,没有直接面对大雨,磅礴气势砸在屋檐之上减弱了不少,慕蓁熹看了一眼四方天地,既是牢笼,也是庇佑。 房间门口的侍女打着哈息,慕蓁熹从她们身边走过,惊得人一下子站直了身躯。 “打盆热水这么久,要你们有何用!” 玄英怒气冲冲地过来,“早晚把你们都整治……”见到来人,神色收敛,“你来做什么?” 慕蓁熹打量着玄英,“不累吗?” 转身,“装什么好心,爷还没醒,回去吧!” 抓住玄英的手,冰凉一片,“去休息,淋了大雨也不收拾一下,总要疼惜自己的呀。” 玄英轻轻一挣就甩开了慕蓁熹的手,“一个个各怀鬼胎,月丛想要害爷,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爷醒来之前,我哪里也不会去,绝不给你做手脚的阿嚏——机会!” 倒是没想到,真遇到了事儿,反倒是嚣张跋扈的玄英顶在前面,死死守护吴正珩。 一如之前在别庄,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也绝不是算不清心里的账,玄英仍厚脸皮求了回思咎园的机会。 慕蓁熹挥散了浊气,“爷现在身子薄弱,受不得病气,小主身上湿寒交加,不是在加重爷的病情吗?” 玄英又打了一个喷嚏,慕蓁熹拿出帕子,“你不信我,大可让你的人在这儿守着。” 玄英打掉帕子,冷哼着离开。 慕蓁熹刚在吴正珩床边坐下,一名侍女就守在了帐外,是玄英的人。 被褥之间,苍白胜雪的少年眉目紧闭,呼吸微弱,慕蓁熹拿出药瓶,外间的侍女惊动帐子,想要阻止,慕蓁熹已经把药水喂了进去。 刺鼻的味道弥漫,侍女紧张地递上帕子,“喜儿姑娘,你给公子喂了什么呀!” 是明台给的解药呀。 明台既主动送药,说不得药性会跟着伤势一起提前爆发,慕蓁熹不知药性有多猛烈,但是年年月月累积的毒性,万一发作起来,再无挽回可能,她只能赌。 可是不一会儿,耳边尽是侍女的惊呼,“血!公子嘴边渗出了黑血!” 往外奔跑,“快去请大夫,喜儿姑娘毒杀公子!” 番外之月丛:浮生荒唐梦 肃明朝三年,冬至鹅毛大雪。 皇宫灯火通明,年轻帝王守在贵妃宫殿外,看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层层雪花压在肩上千斤重。 满是血气和喧闹的宫殿往西去,一墙之隔,昏暗寂静,唯有簌簌雪声敲击心房。 墨发散开,只用了一根淡黄丝带轻飘飘地系着,姣好面容的女子缓步往院中去。 胆怯宫女阻拦,“娘娘,陛下有令,要您在殿内思过,若是贵妃娘娘不测……” 轻轻抛起腰间的香囊袋子,稳稳当当地接住,月丛全然没有听进去宫女的担忧,若无其事地询问,“火锅和果酒备好了吗?” 宫女心里又是恐惧、又是焦急,旁边宫殿内贵妃娘娘小产,凶手就是眼前的月妃,这个节骨眼上,月妃娘娘竟然还有心思用膳! 肃明朝立朝三年,皇上无一龙嗣,先是在众大臣的群荐下广扩后宫,后改专宠,各宫雨露均沾,直到半年前才诊出贵妃娘娘有喜。 冬至这日,月妃亲自拎了食盒,给贵妃送去糕点。贵妃当即发作吐血,月妃也毫不避讳,直言龙子和贵妃,绝活不过今日。 明目张胆毒害贵妃,皇上当即下令将月妃的宫殿重重包围,太医进进出出为贵妃保胎保命,一直到夜色沉沦,胎死腹中,正尽力保全贵妃性命。 隔壁传来猛烈动静,金盆掉落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压抑的天地间迸发。 宫女的身体猛然抖动,月丛却觉得此声胜过慕蓁熹编的那首传遍大江南北的曲子,那曲子讲了一段婉转凄美的爱情,可不正是配她慕蓁熹吗? 不用再等宫女的回答了,月丛已经嗅到浓烈的火锅香气,“原来备好了呀,下去吧。” 宫女战战兢兢地行礼,转身间瞧见月妃脱了鞋,赤着脚走进雪地之中。 寒冬腊月,刺骨风雪,岂是常人之为? 也是,毒杀龙嗣、害死贵妃娘娘,月妃哪有活路? 宫女这才明白,月妃根本就没想活,最后的断头宴竟然会是火锅。 凉意从脚心传进五脏六腑,月丛全然不觉,反倒爱怜地提起拖地的衣摆,在雪地中的炉灶边坐下。 温柔笑容爬上眼角眉梢,一杯果酒洒在雪地中,“敬你,慕蓁熹。” “可记得这件华服?你亲手做的,赠给冷宫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前朝弃妃,她一个疯子,怎么可能会去通风报信,真正帮你的,是我呀。” 鲜肉下锅,白汤翻涌,长长的竹筷轻轻搅动,“这是我应得的……所以在一个深夜,我潜进了冷宫,从那疯妃身上拔下这身华服,撕扯之间,是我拿石头砸向了疯子……别怪我啊,别怪我,我失去了太多太多,想要得到的越来越远,我只能抓住这微薄的慰藉。” 张大了口呼气,月丛放下竹筷,抖着手解下腰间的香囊,冻得通红的手一下子没有拿稳,香囊袋子里的黄糖块儿落了一地。 黄糖块儿滚动着隐入松软的雪籽中,月丛的神情凝滞,“同样的场景,终究回不到初相识的那一年、最有可能走向你,握住你手的那一天……” 抬脚踩上黄糖,从万分珍视到踩入脚底,不过在转瞬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回不去的过往只能带来无尽的绝望,深陷回忆和假设的甜如同饮鸩止渴。 她仰头看漫天的雪花,如同一把把利剑温柔地刺穿她,密密麻麻,在今夜,终将开出鲜艳的红花。 “早说了,吴正珩不可信呐。” “你总是斥我鬼迷心窍,一心往上爬,为了富贵荣华不择手段。可是入了深宫后,我已经收敛了锋芒,不再做你讨厌的人,你对我的成见也从来没有减少过……是你变了,不似从前纯真美好,可这其中有我做的孽,又该怎么清算?” 垂下头,“吴正珩迎旧人入宫的那一日,花花绿绿的世家小姐挤了一屋子,你伪装的镇定骗得了那些姑娘们,却怎么躲得过一个日日夜夜都在揣摩你心思、描绘你每一处眉眼的人。你也害怕、犹豫、彷徨,为了吴正珩,你选择留下来,进深宫。而我,本可以远走高飞,又一头扎进泥潭之中,为的从来不是权贵,只为你啊。” 火锅里的嫩肉煮熟翻涌着,入口,再也没有初次的惊艳美味。后来多次偷偷一人煮着吃,终究抵不过多年前,白茫茫雪地中,一群欢声笑语的侍女围着,一人端着新奇的菜喂过来,笑着问,味道如何。 彼时美味惊诧味蕾,板着脸不予夸赞,今后再无机缘,几番想念,不是为着味道,只是为了追寻那人、那笑、那善意。 苦笑着,哀叹着,“便是那些针锋相对的日子,违背心意的狠话说了遍,也只不过是想要让你认清吴正珩的面目,早早离了这龙潭虎穴!什么要踩着你谋权力,争抢吴正珩,全是狗屁,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离开火笼啊!” 泪水划过脸庞,多年的口不应心,隐忍受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啊…… “为什么就是不肯走啊!死在异国他乡,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这宫中添新人,迎皇子,歌舞升平,四方平乱,只留你一人深埋雪中,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也……找不到自己的路。” 身后传来脚步声,茕茕雪光之中,高大伟岸的身影笼罩住月丛。 吨吨倒出果酒,指尖颗粒随着雪花融进白茫大地那样,化入酒水之中消失不见。每一片小小的雪花都起着重要的作用,就像这颗粒,是一颗饱受磋磨的心之救赎。 端起酒杯,高昂着面容,看向成熟稳重的帝王,“五公子,那贱人如何了?” 无数的雪花在两人中间簌簌落下,一如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吴正珩无悲无喜,“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哈哈哈,这就是报应!” 月丛仰头灌下果酒,酒杯砸在雪地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贵妃从中作梗,害死喜儿,你不给喜儿报仇,就由我来!” 鲜血从月丛嘴角渗出,五脏六腑疼痛起来,痛到极致,她也忍住想要站在吴正珩的面前把话讲完,“你也是杀死喜儿的凶手,只是黄泉路上,怎么能让你混进来!你不配……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喜儿……” 翩然倒地,雪地寂静。 混沌之中,月丛仿佛听见那人唤她姐姐,道要做姐妹……眼角处一颗黄糖块儿,惹上了雪渍格外扎眼,努力着想要拂去,沉重的手却岿然不动。 若是能重来,她想要回到慕蓁熹和吴正珩吵架的那一天—— 这样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子,为上上下下几百年被压迫的奴仆发声,讨要一份公平公正、自由尊重,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从一出生就在跪着且习以为常,她应该活成一个人。 可她到底跪了一辈子,满身污泥,做了一生的荒唐梦。 第一百零七章一滩恶血 外间侍女奔走相告和物体落地的声音一团糟,慕蓁熹无心顾及,用帕子堵在吴正珩的嘴边,不断涌出来的黑血将帕子浸湿,染红了慕蓁熹的手。 手心温热粘腻,血多到根本遮不住,一个大力,她被人扯着向后倒去,是玄英。 玄英半披着长发,衣襟松松垮垮,外面只套了一件衬衣,俨然是得到消息匆忙赶过来的。 怒目对视一眼,慕蓁熹抓着帐子站稳,玄英已经扑向床边,惊呼着,“好多血,大夫呢,怎么还不来……” 紫苏进来扶住慕蓁熹,询问她可好,慕蓁熹摇摇头,若是因为她,吴正珩反而断了气…… 茫然看着一手的鲜血,慕蓁熹仍不愿偏向是明台设计。 若真是明台有意借她的手,让吴正珩惨死,那么从平夫人有喜,地牢插刀,吴尚书压制盘问,到秘密传出堕胎药渣,高阁推心置腹谈话,这一切林林总总,皆是做戏! 真有这样狠辣的深谋,只为杀死自己的孩子吗? 不愿相信,人心呐,真就这么肮脏不得细看一眼吗? “喜儿,喜儿!” 耳边紫苏的惊呼渐渐清晰,慕蓁熹回了神,人已经被扶着坐在椅子上。 慌里慌张赶来,大夫先是把脉,眉心紧皱,当即给吴正珩扎针,根根泛着寒光的细长银针插入身体。 玄英偏过脸不敢看,被侍女扶着往外来,见着慕蓁熹,顿时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到底给爷喂了什么,盼着爷不在了,好去高阁服侍平夫人,是不是!” 紫苏挡在中间,“玄英小主怎也跟着侍女乱讲!” 看向玄英身边的侍女,“刚刚就是你跑出去乱喊,扰得人心惶惶,你可担得了所传话语的分量?” 紫苏来势汹汹,玄英的侍女脸色发白后退,玄英自己强势,也看不得自己的侍女被压一头,抬起手就要发难紫苏,慕蓁熹站起身,把紫苏拉往身后。 “现在不是吵闹的时候。”慕蓁熹推开玄英的手,看向床边帷帐,“主子昏迷不醒,侍从互相推诿怀疑,乱成一锅粥,传出去旁人要怎么看待思咎园?” 玄英冷哼着坐下,“若爷有事,我要你们一个个好看!” 无法评判玄英,可到底也是真心为吴正珩。 慕蓁熹低垂了眼眸,又扫向房间外面围着的人,“园内闲人竟这么多,看来之后是得好好排查一下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低头的,扯袖子想走的,慕蓁熹一一看在眼底,“各司其职,不愿意干的,到紫苏这儿留名,思咎园绝不强留!” 人群散去,慕蓁熹回头看向玄英身边的侍女,眼中充满了警告意味,玄英暗自拧了一下侍女,侍女被迫对上慕蓁熹的审视。 终究是太稚嫩,如同纸做的一般,薄薄的一层,内里的是什么样的芯子明如白昼。 玄英恼了,“你别得意……” “嘘——”慕蓁熹轻声,“爷还在诊治中,小主莫要喧哗。” 一口气堵在喉咙中,上不去、下不来,玄英气愤地饮了茶水,仍觉得胸口梗着。 帷帐挂起,大夫走出,接过了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鬓角虚汗,语带讶异,“五公子这滩恶血一出,体内淤积的阴寒尽数散去,真是妙哉。” 玄英撞开慕蓁熹,迎了上去,“这么说,爷无事了?” 大夫点着头,“昨日诊治,五公子体热,伤口溃烂,失血过多,可是无缘无故多出阴寒毒血,实在奇怪,怪老夫医术不精,未能诊出。” 罗里吧嗦,根本听不懂,玄英只关心一个问题,“无事、安全、能恢复,对不对?” “是,小主安心即可。之前五公子可有受过重伤,或是错服了寒药?嘶,难道如外间传闻那样,五公子这种怪现象,是因为蛇毒?” 大夫拧着眉,摇头,“可是并未在五公子身上查出蛇痕,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平白无故地聚积这么多毒血,还能正常生活……” 慕蓁熹静静听着,暗自心惊,还好她赌对了。 玄英已经掠过大夫,守在床边,紧紧握住吴正珩冰凉的手掌,“爷,没事了,你会好起来的……” 手指微微蜷动,玄英连连叫大夫,吴正珩缓缓睁开了眼睛。 顿时都围住吴正珩,大夫给吴正珩把脉取针,玄英激动地揉搓吴正珩的掌心,侍女端了备好的温茶站在床边。 太拥挤了,慕蓁熹立在外圈沉默地看着一切,直到大夫收拾妥当,叮嘱玄英要让吴正珩静养,吴正珩发话: “出去……都出去……” 声音微弱,但是吐字清晰。 玄英仍不肯放手,几乎是恳求般让吴正珩看看她,要留下来照顾。 吴正珩眼神冷漠,伸出了手,向着慕蓁熹的方向,“喜儿……喜儿留下,都走,其他人都走。” 顺着手的方向,玄英看了过来,慕蓁熹站在那里,所有人都是动的,只有她安静着,像一棵树。 当着大夫和其他侍女的面,吴正珩的冷漠拒绝如无声的巴掌打在脸上,玄英的胸脯起起伏伏,慕蓁熹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定乐开了花! 可她能怎么办,她做的还不够多吗!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吴正珩,快步离去。 侍女们也都退出去,慕蓁熹叫住大夫,“可要注意什么?” “不可动怒,肩膀处的伤口很深,更不可使力,至于其他,还得静观几日。” “有劳。” 大夫行礼离开,侍女自行带上了房门。 吴正珩等了许久不见慕蓁熹身影,唤人,“喜儿……喜儿……” 清影晃动,抱着新的褥子,慕蓁熹进了内间,“没听见大夫讲的吗,怎还如此急躁。” 看到了人,吴正珩也就放松下来了,“你做什么?” “开了窗通气,一屋子的污秽气味散开,才能有清醒空气进来。来,抬下脚,给你换褥子。“ 两人配合着换了干净的被褥,慕蓁熹把褥子送到外面,回了头,吴正珩扯着脖子瞧她,那模样,仿佛只要她不在视线之中,就会消失了一般。 慕蓁熹坐在榻边,“爷只身往林中去,是生是死,来路何方,只字未提,狠心至斯。今且拼了一条残命回来,又何必做足了留恋姿态?” 第一百零八章回光返照 纤长手指落在床沿,单薄的手背上隐隐可见管壁,搭在被褥上的大手几番颤动,想要握住那手,却如压了一座大山,分毫不敢动,记忆里,也不是未曾没有过。 是在荒院,只有他们二人共渡的那段时日。 她时不时扯他衣袖,径直解他发带,几次拉了他手从雪地漫步到屋中喝清粥,随意烂漫又毫无尊卑意识。 正是这一份随性亲切,他感受到温暖关怀,将她视为自己人。也是因为这一份率真、不识尊卑,让他头痛忧心,深夜辗转反侧,要不要留下她。 短短的时间里,慕蓁熹变了太多,一切都在往他希望的方向去,可他却更加怀念之前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喜儿。 以前的喜儿,眼里没有任何侍女该做的事情,清扫房间、洗衣取膳,都是由林长白做,便是林长白出了荒院,竟也用小游戏来和他对赌,谁输了谁做事。 现在的喜儿,话讲三分,稍微隐瞒就察觉,眼中有事,句句不离“奴婢”二字,确实能独当一面了,可他反倒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人就在眼前,怎么都抓不住、安不了心。 轻柔帕子忽然飘落,稳稳当当盖在吴正珩的眼睛上,隔着薄纱,他的视线明目张胆地落在那抹开开合合的粉唇上: “爷若是乏了便休息,奴婢去旁边守着您。” 慕蓁熹起身要走,她根本不敢再在他那能溺死人的目光中多待上一秒! “回光返照,你相信吗?” 终于,他拉住了她的手腕,纤细到一手紧握。 冰凉传来,慕蓁熹被钉在原处,声音沙哑,“什么回光返照,服下解药,你就不会有事。” 慕蓁熹的目光落在握住手腕的大掌上,拒绝的意味清晰。将想要摩挲的冲动死死压住,吴正珩尽可能不带任何情愫、毫不拖泥带水地收回手。 他收起心中的眷恋,回忆起将死前的一幕,“只在一瞬间,全身的疼痛都消失了,有一种感觉在催促着我快一些,没有时间了。有人进房间求着什么……” 什么都听不清,他只想见眼前这个让他放心不下的人,受到指引一般,身轻如燕下了床,径直往院中去。劝阻、大雨,都不重要,他冲进暴雨中,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儿被欺在地,心脏骤痛。 他用尽了全力踹开那人,想要将雨中害怕的喜儿抱起来,身体已然枯朽,一切都来不及,他带着无边无际的懊悔倒下。 他以为,这糟糕的一生就这样了,可她却讨来了解药,将他从死亡之地拉了回来。 “然后呢?” 许久没有下文,慕蓁熹思量着是不是刚刚醒来,吴正珩还不太清醒。 说不出口的,皆是他深沉扭曲的爱意。 不敢、不配、更不能。 时机、身份、情感,样样都不对。 若注定要死,他可以放开慕蓁熹。可他活了过来,从阴暗地府爬出,该争抢的,他绝不退步,何况是放在心尖上的人,绝不容许有一丝不可控的可能。 该庆幸有这一层薄纱挡着,他才能不加掩饰眼中的凶光,“然后……我等来了解药。” 念及吴正珩身上的至毒,慕蓁熹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不继续寻找解药吗?一直被平夫人掌控着,不是个办法。” 果然是聪慧的,慕蓁熹已经将在荒院那时明台上门搜查药渣联系了起来,吴正珩也不刻意隐瞒,“知晓我中剧毒的,唯有明台。大哥只以为我落下了病根,一直暗中寻访良医,去岁冬日寻来的乡野大夫,几幅药帖下去初见成效,不想明台找了来……” 既有成效,起码说明有得治,慕蓁熹激动地询问,“那名大夫呢,如今我可自由出府,总会比之前容易一些。” “回思咎园那一日,大哥来告知我,大夫横死街头。” 刚刚燃起的希望破灭,慕蓁熹只是旁观者都深感无力,难以想象那些时日的吴正珩会是怎样的心灰意冷。 吴正珩一眼看穿慕蓁熹的低落,嘴角微微勾起,“无妨,多活一天算一天,跟你学的。” 她哪有这么消极啊,明明她之前说的是要活得有意义! 慕蓁熹气恼地收起帕子,看见那一双眼眸,心里才舒服一些,“既如此,爷该好好清算下,外面肯定乱成一锅粥了。” 何止是乱啊,是再难有容足之地。 他的父亲大人好算计,他好不容易爬出尚书府,刚刚露出头,闷头一棒子就将他打回原地,就差昭告满朝文武、亲口告诉皇帝,这个儿子他必处之! 敢光明正大地打击皇上亲派的监事,哪个臣子还敢和他吴正珩共事? 从前他只以为,只要出了尚书府,就能够远离平夫人的磋磨,躲开吴尚书的虐杀。 可真正出了尚书府,拼死拼活闯出自己的天地,却发现不过是吴越甲的戏耍,施舍给他苟延残喘好继续虐玩的机会。 心中没底,找不到生机,就算如此,也要如慕蓁熹所说的,一点点清算。 头又疼了起来,纤细手指覆了上来,他下意识闪躲,因着是慕蓁熹,才强忍着没有动手。 慕蓁熹跪坐一旁,轻轻给吴正珩按压穴位,“难受你就讲啊,别忍着。” 吴正珩回以轻笑,倒不是忍着,而是已经习惯疼痛。 也就在这一刻,慕蓁熹的指腹一下下揉动,舒缓了穴位,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承受疼痛。 可是意识痛感,唤醒痛感,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好事吗? 来不及思索,更不愿意拒绝慕蓁熹,吴正珩贪婪地沉溺这一刻的亲近,同时脑子也在盘算着,“你就不问我为何要罚月丛?” 慕蓁熹平静地道,“总有爷的理由。” 手中动作不停,语气多了叹息,“头疼就不要想这些了,明日再议。” 吴正珩直言,“史念鉴去到酒楼,是月丛借了我的名义,请他前去,她才是一切的引子。” 呼吸微滞,慕蓁熹坐直了身子,盯着吴正珩的眼睛,“你的意思是……” 吴正珩也不愿相信这个结果。 月丛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一同经历的生死不比慕蓁熹少,即便在之前,月丛几番做错事,对慕蓁熹使绊子,他也没有要打杀月丛的想法。 可自从他负责选拔作战队,月丛阴奉阳违,自作主张太多。 他微闭了眼,“一切都指明,月丛是吴越甲的人。” 第一百零九章阴谋阳谋 慕蓁熹发出微弱的讶异声,房间里顿时寂静了下来,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可见。 如若月丛只是针对慕蓁熹,倒也无妨,左右慕蓁熹并不在意升位。可她若是吴尚书的人,这对吴正珩来说无异于斩断右臂,毕竟月丛跟在吴正珩身边知道的、参与的太多了。 比起慕蓁熹的凝重,吴正珩早已经接受且做好了放弃月丛这颗棋子的决定,反倒贪恋刚刚残留的温情,“不继续吗?” 慕蓁熹疑惑地对上吴正珩的眼睛,吴正珩当即做出一副头痛难忍的神情,她这才明白他意,原是想让她继续给他按摩穴位! “你……”慕蓁熹又气又急又带着无奈的宠意,“便是山崩地裂,也不见爷慌张,还有心思要按摩!” 不按就不按吧,只是不知要怎么样才能有下一次的按摩,吴正珩调整了姿势,身体往上坐了一些,这才开口,“不过命一条,阎罗殿前多走几遭,却也习以为常了。” 慕蓁熹瞪着他,寻思他这话有几分真意,反正他绝不是甘于受打压的人,“坐起来作甚,大夫叮嘱了要静养。” 真要静养,怕是刀子悬在脖上都察觉不到。 他没死绝,就要拼了所有抵抗。 “去拿了你的炭笔来。” 慕蓁熹不动,盘算着自己有没有力气强制把吴正珩塞回被子里。 眼神较量间,吴正珩笑着催促,“去吧,坐久了伤口痛。” 慕蓁熹便是劝着,也如了他意,不情愿地取炭笔来,“爷又要折腾什么,罚跪雨中,也算给了月从一个教训,有吴大人在上,爷只能忍着月丛。” 透着丝丝暗香的帕子摊在被间,吴正珩捏着炭笔画着路线,“月丛,我另有打算。只是人命关天,须得喜儿你走一趟。” 瞧着吴正珩画的路线,是盛京长街巷子一隅,七扭八拐的,渐渐往慕蓁熹不知道的地方去,“这是……” “汪家流放案最后的证人。” 他收了炭笔,沉重地看向她,将尘封了十几年三十几人的冤情交托出,“正藏匿在此处。” 身子猛然失力,慕蓁熹瞧向大开的窗户,除了雨幕并无其他,放下帘子这才追问,“新任京知府大人不是发了告令,半月前敲鼓鸣冤的老人不过是胡言乱语吗?” “那只是做样子给盯着流放案的豺狼瞧的。真正的证人,入了盛京之后从未露面,安全起见,只有月丛一人相照应。” 他将画好的路线转了方向,向着慕蓁熹,“月丛不可信,此处并不安全,须得转移至更隐秘的地方。” 小心地收好帕子,慕蓁熹询问,“何处?” 吴正珩勾起唇角,侧身附耳轻声吐字,慕蓁熹的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他靠坐回去,低声叮嘱,“尚书大人的眼线无处不在,切记要做到不动声色。他既敢给你令牌自由出入尚书府,不过就是觉得你在外间做的一切掀不起大浪,也无甚在意。如此,你就在外继续筹备新铺子,夜深人静之时,再暗中去和证人碰面。” 兹事体大,慕蓁熹也不敢马虎,“只是这样做,真的能行吗?” “只要他派人前去堵截一次,就是我们的生路。” 慕蓁熹抿唇,“知了,我会小心,不露出马脚。” 吴正珩又摇了头,“不,你要在白日的时候去京知府处闹上一两回,势必让人知道你在四处打听史念鉴的下落,遮掩汪家证人一事,让吴尚书确定月丛被搁置,我只能动用你办事。” “这也是事实啊……” “对的,就是要这么坦诚地表露在他面前,对吴大人使心计,罕有胜算,不若坦诚相对。” 之前暗地里争来斗去,以为能翻身,可是连身边重用之人都是对方的,真就是一场笑话。 他和吴越甲不愧是父子,骨子里的阴暗狠辣何其相像,但他还是太年少,不及吴越甲。既然如此,反其道而行,将吴越甲当作自己来对付,能挣得一丝喘息是一丝。 又听慕蓁熹问,“史念鉴会在何处?” 瞥了一眼,眼前的人满脸担忧,是真的在担心一个没怎么接触过的臭小子啊,真是……忍住想要捏她脸颊的动作,吴正珩尽量不把话讲的太冰冷,“他若想再爬起,很难。” 慕蓁熹不解,“可他奇术高超,打败两名蛇山族人,还不能够证明吗?” “那又如何?” “将才自然应该发光发热,起码养好伤,回到作战队大显身手,定然不比世家子弟或是皇氏大将差!”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想,觉得人有才,自然会被珍惜,就可以得到重用,可现实是…… “大庆朝人才济济,多他一个确实精彩,少他一个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淋头冷水泼下来,慕蓁熹的急切在吴正珩疏离冷淡的语气中平息,“你是说,即便有出彩的战绩,史念鉴也不会被重用?” “反倒惹来杀身之祸,纵然捡回一命,京中何人敢留敢用他?” 看出慕蓁熹眼中的愤然,吴正珩添上一把火,让慕蓁熹早些清醒,“最终的作战队只有一支,这一支绝对不是能力最强悍的人组成。不公?不止是皇家无情不公,世上所有顶峰讲的道理全然不是仁义礼智信,那只是给百姓们安居乐业,换言之是让百姓们乖乖听话用的。” 语气冰冷,“那么多能用之才,你优秀当然好,你若平庸,但是听话不犯事,牵扯背景利益,照样用。这一切,都是手握权力的人来定夺,所以,才华能力不过是附庸品罢了。能进入的每一个人,身后必然有朝中大臣、甚至是皇上的支持。” 慕蓁熹有些难以接受,“可明明说是公正选拔,不拘五湖四海、贵族平民身份……” “确实如此啊,史念鉴一个无名之辈都能入选,还不够恩典吗?错就错在他惹上了蛇山势力,一个毫无背景的野小子和盘踞了数百年的大族,怎么选,不言而喻。” 慕蓁熹哑口无言。 实在是因为月丛不能用,也只有慕蓁熹能信任,吴正珩才讲出这番话。本想让慕蓁熹慢慢适应,不至于太打击,他自己就是从毫无间断的幻灭重击之中爬出,这种滋味他深知有多煎熬,可是,时间不等人。 第一百一十章几分真情 到底软了心肠,不再多言,吴正珩自己躺了下去,静静地看着慕蓁熹时不时翻开帕子上的路线图,知她在整理思绪,他也不打扰。 半晌,慕蓁熹回了神,“爷,奴婢不相信世间如此冰冷,吉人自有天相,所有的人和事总会有清算的那一天。” 帘子缓缓放下,慕蓁熹定了心道,“不是史念鉴,也会是其他人摧毁这些不公正,爷没瞧见,奴婢瞧不见,不代表没有过、不会有。” 所以,他刚刚讲的,完全没有听进去? 吴正珩心中懈气,同时又生出一股邪气,凭什么慕蓁熹能这么坚定地相信美好?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轻纱后半掩的人,“你还真是选择站着死吗?” 慕蓁熹的目光十分轻盈,薄薄地洒向吴正珩,温柔亲和。 她并没有回答吴正珩的话语,“爷好好休息,总会有雨停晴朗的那一天。” 轻纱帐子完全落下,宁静的房间内只有慕蓁熹的脚步声和着淅沥雨声。 吴正珩躺平了,全神贯注地听着一点一滴的动静,听到她自顾自地饮了茶水,又去隔间取了什么,最后在榻上躺了下来。 知她没有离开,留在此处守着他,他的心才安稳平和了一些,竟缓缓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次日一大早,玄英带着元英一同来照应吴正珩,慕蓁熹快步离开暗潮汹涌的房间,徒留吴正珩一人应对。 从正厅到慕蓁熹的房间,紫苏一直跟着,“姑娘昨夜可有安睡?今日去领膳食的时候,又换了新的厨子,人挺好的,要我们不吝给建议,你一会儿尝尝看……” 慕蓁熹换了一身衣服,边挽着发边到桌前用膳,“月丛怎么样了?” 看到慕蓁熹的服饰,紫苏意识到一丝不对劲,提起月丛,语气更加低落了,“月丛姐姐这次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不让人进房间,门窗紧闭,我站在门外,听她在屋里压着声音低咳,也不知今日如何了。” 坐在慕蓁熹身边,紫苏婉转着问,“喜儿,你可否帮月丛在公子跟前求个情,是错就罚,月丛姐姐定然会改的。” 叛主可不是知错就改能够挽回的。 慕蓁熹拿了一个包子递到紫苏嘴边,“你呀,整日月丛姐姐长,月丛姐姐短,真不怕我吃味?” 紫苏口中叼着包子,无从下咽,悻悻地把包子拿在手中,“你才不会,你每日忙些什么谁人知?我只要瞅着你出门了,回了这思咎园,也就安心了。就像你一会儿还要出门,做什么,顺心与否,你都不会与我讲啊。” 慕蓁熹停了竹筷,“我是要出府,不和你讲是因不想让你胡思乱想。” “我明白的,你是为了五公子。我们这些人守在思咎园中,所见所想也都围绕着公子来,分不清对与错,但这一颗心总不会错。” 话里有话,“可是有人讲了什么?” 慕蓁熹握住了紫苏的手,紫苏的眼眶瞬间变红,摇头,“没有,近来太多事情发生,不得安宁,加上月丛突然消沉,变化太大,我有些担心……” “我瞧着你就是心思太细,心肠太软。这几日你且多陪陪月丛便是,我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还能多说什么?” “真的?” 慕蓁熹拍拍她的肩膀,“嗯,爷现在卧病在床,困在园中,难免心情郁结,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过得几日许就好了。你多和月丛讲讲话,让她舒心,若有什么难处,或者让你疑惑的,我们一起商量着看。” 紫苏这才露出笑容,“喜儿你真好。” 这话慕蓁熹可不敢应承,只起了身,拒绝紫苏相送,一人出了思咎园。 只有她自己知晓,话中的关心真情有几分。 走在府中,慕蓁熹心中也诧异,当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她当即就抓住了,来不及思考算计与真诚,只想着若是紫苏能够在月丛身边套到话,发现什么就好了。 苦涩一笑,亮出令牌,光明正大地出了尚书府。 脚步不停地往府衙去,还差一条街,慕蓁熹站在人群中,暗自“嘶”了一声,遥遥地看了一眼府衙牌匾,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遮天蔽日的密林绵延向远方,马蹄飞溅黄沙迷了人眼。 鲍无涯推开怀中的舞姬,怒气冲冲地站起身,“那马上的人是谁,看不到爷在这儿吗!” 侍卫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道,“大、大人,那匹朱色宝马应是国师府上养在沙场的。” “半截身子都跨进棺材里了,上次被蟒蛇吓得昏倒,老头子还敢来?” 鲍无涯话音刚落下,一骑绝尘的马儿又奔了回来,从马上下来一道年轻身影,动作利落。 他站起了身,挑着眉毛,大有准备干架的姿态。 面纱取下,露出冰肌玉骨,弱柳风扶一般向鲍无涯行礼,开口声音轻柔,“鲍大人安,小女付轻芃,刚刚无意冒犯,还望海涵。” 付轻芃款步靠近,一颦一笑皆如山水泼墨画般柔美诗意,和刚刚英姿飒爽的下马动作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鲍无涯的脸上不见了一贯挂着的漫不经心笑意,嘴角压平,思索付轻芃前来的意图。 他自然认得付轻芃,毕竟是国师嫡女,又是盛京有名的才女,不少诗会茶社中,世家子弟聚在一起,总会提起付轻芃的书法才情。 两人也多次在宴会上打过照面,却也并无多的交情,这还是头一次私下接触。 身份摆在这儿,国师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鲍无涯拱手还礼,“付姑娘金贵,来这沙场作甚?” 马儿嘶鸣,付轻芃轻抚一下,马儿顿时安静下来,她回头对鲍无涯浅笑,“两名蛇山族人覆灭一事,世家中传的沸沸扬扬,家父胆怯,落下笑柄,小女斗胆前来瞧上一瞧。恰逢鲍公子在此,可愿一同做个伴?” 养在深闺,富读诗书的柔弱女子,却能驾驭得了烈马,马术高超,到底是如外表这样行如蒲柳,还是骨子里狠辣坚韧? 只凭她是国师嫡女,鲍无涯也不敢小瞧,这一邀约,他定然得去。 鲍无涯扬起手,“去牵爷的马来!” 一侍从领命离去,一侍从慌忙来报,“鲍大人,场外一名女子求见,道是尚书府五公子身边的侍女喜儿。” 鲍无涯想骂粗口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付轻芃瞧了过来,他当即讪笑。 第一百一十一章长街追逐 付轻芃善解人意地道,“若是鲍公子不便,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前去。” 鲍无涯摆摆手,“付姑娘且等上一等。” 烈日黄沙中,慕蓁熹跟着侍从走进,那日夜的厮杀犹在眼前,杀出重重突围的两人,一人几经周折保住性命,另一人失去音信,不知安危。 远远地看见一人牵着马儿在帐旁站着,慕蓁熹给鲍无涯行礼,暗自打量那人,总觉得身影些许熟悉。 鲍无涯不甚待见,神情冷漠,“吴正珩有何交代?” 慕蓁熹起了身,“我家主子还在养伤,挂心史念鉴,特让我来打听打听。” 鲍无涯拧起浓眉,语带不悦,“寻人便去京知府,来我沙场作甚!喜儿莫不是以为当日破例带你来沙场,你一个奴婢就能随意请见了吗?” 料过鲍无涯会推诿,却不想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朽木成灰臭虫恶。吴正珩处境艰难,各人退避三舍,鲍无涯自然也不愿再给情面。 冰冷话语砸在脸上,慕蓁熹仍然面带笑意地瞧着鲍无涯,仿佛感觉不到鲍无涯话语中的排斥,“京知府大人事务繁多,人是从沙场被带走的,自然来询问鲍大人更好。鲍大人有意避讳,难道带走史念鉴的,是朝中一等大臣?” 不请自来的人还想套话! 鲍无涯扬手,两名侍卫待命,“小小侍女,言语猖狂!带出去!“ 两名侍卫把慕蓁熹往外拖,慕蓁熹冷斥着放手,横眉向着鲍无涯,“鲍大人何故阻拦,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多的是人在暗中寻找史念鉴,难道是你将人藏了起来?” 鲍无涯眉心狠跳,就知道这个喜儿来者不善,偏旁边还有国师嫡女守着,余光扫向付轻芃,刚刚还有着一人一马的地方空空如也! 心中惊诧,鲍无涯带着怒气,“他史念鉴是什么汗血宝马不成,爷犯得着争抢他?使劲敲敲你那榆木脑袋好好想想!不怕告诉你,你前脚走,爷后脚就让人把他扔长街之上自生自灭,谁看重他自然就捡了回去!” 慕蓁熹才不相信鲍无涯不会留心眼,“沙场外面多了那么多人,鲍大人不会不知这些人在守什么!” “言尽于此,轰出去!”鲍无涯不再理会慕蓁熹,快步翻身上马,询问侍从,“国师嫡女入深林多久了?” 侍从松了马绳,“有一盏茶的时间。” “多事!” 挥斥马鞭,纵马入深林。 步步紧逼,退至沙场外,慕蓁熹愤愤不平,作势离开,趁侍卫不注意,避开正门,绕道别处寻找入口。 手拿长枪的侍卫冷脸出现,“姑娘请离开。” 慕蓁熹泄气,当下定然只有鲍无涯知道史念鉴在何处,不只为做戏糊弄吴尚书,她是真的想要找到史念鉴。 不甘心地看着包围起来的沙场,侍卫又横了长枪过来,慕蓁熹投降往远处站了些,但愿鲍无涯所站的势力不是蛇山一族。 闸门打开,一辆马车驶出,慕蓁熹打眼瞧着,终于认出马车上挂着的标识,是酒楼之中,吴正珩碰面的戴帏帽女子所乘马车! 是国师嫡女! 刚刚站在鲍无涯身后,柔和地看着她的人就是付轻芃! 目光深沉地锁在渐渐远去的马车背影,慕蓁熹低喃,“付轻芃,方公子,鲍无涯……真是越来越错综复杂了。” 密林之中,棕马飞驰,突然马鸣凄厉,停蹄翻倒,鲍无涯以头抢地,连着好几个后空翻才勉强安然落地。 狼狈地查看马儿,马蹄中被扎入黑亮的钢针,深不可知,再难前行。 “付轻芃,到底有什么意图……” 林中一直都有人看守,最近一个进来的只有付轻芃,这钢针,是算准了他会追来! 安抚地摸了下马儿,鲍无涯疾步往深林中的战斗场地而去。 死透的巨蟒散发出恶臭,明日蛇山族人就会抵达盛京,要求亲来现场检收尸体,若是出了差错,朝堂之上又该闹腾一番,皇上能有借口留他喝茶了。 一切看似无异,直到鲍无涯看见巨蟒身躯下面豁开的口子,被恶臭熏得作呕。 侍卫骑马赶来,见这情形,快速拿出香粉递给鲍无涯,“大人,香粉!” 猛烈地扑上香粉,鲍无涯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涨红着脸发飙,“都在做什么,付轻芃一个人进深林也不知道拦吗!” “大、大人不是答应了付小姐一起来深林……” 鲍无涯气急踹向侍卫,“饭桶啊,听不出好歹吗!” 翻身上马,追问,“付轻芃人呢?” “付小姐刚刚出了沙场。” 狠夹马腹,鲍无涯一骑绝尘。 从沙场一路追至人群涌动的长街,横冲直撞,几次惊险避过路人,惹来一片怨声,街上巡逻的侍卫扶起摔倒的百姓,集结了人追上去。 察觉后面有人追上来,鲍无涯猛甩长鞭,转了小道,冲入主街道的时候,一辆熟悉样式的马车就在前方,“跟爷耍心眼,驾!” 骏马吃痛横冲,鲍无涯还在使力,来不及躲避的百姓摔倒,鲍无涯一个鞭子过去将人拉向人群,自己冲向马车,“站住!” 马车不得以停下,车夫慌张地护着车帘,“什、什么人!你可知车内是何人,胆敢冒犯!” 巡街侍卫喘着粗气追上来,长枪横向鲍无涯,“何人生事!” 鲍无涯一脚将车夫踹下车,理都不理会侍卫,直接掀开帘子,半个身子钻进来,“付轻芃,你做了什么?” 车内侍女挡在小姐身前,而那小姐拧着帕子,一双麋鹿一样的水眸撞进鲍无涯泛着血丝的眼中,狠辣似乎要将人吞吃入腹。 “鲍无涯……鲍公子……” 帕子轻飘飘落在车厢中,世家小姐惨白的面容浮现一抹绯红,“鲍公子追了一条街,所谓何事?” 不是付轻芃! 鲍无涯不死心地扫视车厢,确定车内不可能藏匿其他人,黑着脸刷地拉下帘子,站在车板上眺望。 巡街侍卫这才见到鲍无涯的正脸,大将军之子,一门八子战死沙场换大庆朝安稳,平民百姓只知大将军,并不知鲍无涯,但是朝中之人无人不避着他。 长枪尽数收起,恭恭敬敬地向鲍无涯行礼,“鲍大人长街追逐,可要吾等助力?” 鲍无涯身后的车帘掀开,露出女子姣好面容,惹得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水泄不通的街道拐角处,一辆相似的马车缓缓停下,鲍无涯眼睛一亮,嘴角勾起残忍笑容,吩咐侍卫,“把那辆马车围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最终底牌 侍从拿着长枪往人群之外的马车冲去,街道两边的百姓指指点点,埋怨官不作为,强权欺人。 马鞭劈向空地,发出清澈响亮的撕裂声,几乎要袭上鼻子的鞭子收回,多嘴的百姓立刻住了口。 鲍无涯拿着长鞭跳下马车,狠辣的视线扫向百姓,顿时鸦雀无声,错开视线。 唯有他身后的马车,帘子敞开着,花容月貌的世家小姐情深款款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鲍无涯,到底还记不记得……” 侍女着急拉上帘子,苦口相劝,“小姐,大庭广众之下莫要露面,回府又要被大夫人指责了。” 被围住的马车之中,车夫紧靠车帘,低声询问,“小姐,现在怎么办?” 轻声,“放他进来。” 鲍无涯走到跟前,马夫主动跳下马车,做出请的姿势,低声叮嘱,“还请大人留些薄面。” 耍心眼子一人进入深林,从巨蟒身上取走东西,付轻芃可想过给他留余地,要他明日给蛇山族人怎么交差? 嗤笑着,鲍无涯如同悍匪一般大大咧咧地掀开车帘。 众人张望地想要看看马车之内是什么人,也只瞧见了一晃而过的白色轻纱,接着就被鲍无涯宽大的肩身挡住。 提前戴上了帏帽,将面容都隐在白纱后面,付轻芃镇定地看向来人,“鲍公子作何?” 鲍无涯嗅着味道,即便被遮掩住了,仍是能闻到一股腥臭味道,若是他没猜错的话…… 车身剧烈抖动,却不闻有任何多余声响,反倒是外间的百姓惊呼着,侍卫们拦住涌动的人群,不让人靠近。 厢内,鲍无涯蛮横地将付轻芃压在车壁上,一手粗鲁地捉住付轻芃柔弱无骨的手腕,露出的手心被黑色的血迹染脏,就连袖口的衣襟也沾上黑血。 狰狞白牙露出,“堂堂国师嫡女,入深林亲取巨蟒蛇胆……” 凑近了,几乎贴着瓷白肌肤,俨然一副狠辣心肠的索命鬼模样,“你说,我把你这副面容在大街之上拆穿,今晚盛京多少才子会为知书达理、名动大庆的才女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不似刚刚那名世家小姐的慌张胆怯,付轻芃安安静静的,瞧着柔弱,但此时彰显着骨子里的韧劲沉着。 腰间的袋子里,正是被取下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蛇胆,付轻芃见鲍无涯盯着瞧,她放弃了所有的借口,坦诚道,“鲍无涯,你我皆是为同一人做事,放我一马。” 鲍无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爷可不是大皇子党派,国师三番入府请爷皆被拒,怎么,你阿爹没告诉你这个嫡亲女儿吗?” 付轻芃冷了脸,“家父是家父,我是我,就如同你一样,和家族分离出来,暗中助吴正珩办事。” 轻飘飘地就将最后的底牌点出,饶是鲍无涯也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诧,粗粝掌心中的手腕一时不查,已然挣了开。 鲍无涯仍在试探,“吴尚书的弃子?付轻芃,你想要编,也得找一个有能力、有盼头的,一个被所有人放弃,被皇上置之不理的废物,你觉得可能吗?” 付轻芃推开鲍无涯,两人拉开距离,一道车厢隔着,街道上百姓的嘈杂声音近在咫尺。 她压低了声音,“同北翊皇子的蹴鞠比赛,吴正珩摔马救下你的时候,你就不再如同之前一样厌恶打压吴正珩了。四公子吴正烽和亲当日,人群之中,你和吴正珩遥相敬酒,是为同盟。” 老底揭穿,鲍无涯露出嗜杀目光,付轻芃连忙按住他的手臂,“我能知道,自然是因吴正珩相告!若不是你苦苦相追,我也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透露自己。” 和吴正珩同盟一事,做的滴水不漏,鲍无涯看向蛇胆,“他要用?” 付轻芃摇头,“你我的安排,互不知情为好,若是暴露了,也少些牵连。” 确实像吴正珩能办出来的事,就算是死,也不将自己的能力全盘托出。 鲍无涯冷眼扫着付轻芃,这等有勇有谋,又有皮囊欺人的女子,吴正珩能看中也是情理之中。 冷声,“切记,今日追逐,乃是因爷中意你那一匹朱色宝马,决意要讨了来,可知?” 付轻芃嘴角噙笑,点头,“多谢鲍公子,小女谨记。” 又是大大咧咧地掀开帘子,鲍无涯从车上跳下来,侍卫近身讨好,“大人,这车中的人可是触了您的霉头?小的已派人通知知府大人,一切都有知府顶着。” 鲍无涯斥责,“要你多事,放行!” “啊……”侍从愣住了。 “再办事不利,连我都保不住你的猪脑,也不看看里面的人你惹得起吗!” 鲍无涯牵过自己的马,扬鞭风风火火地离开。 侍卫组织着散开道路,马车缓缓起步,后面的马车反超前方。良久,停留在原地的马车内,侍女温声劝慰,“小姐,该回府了。” “那是谁家的马车,他是为了别的姑娘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小姐,鲍公子根本就不记得你了,何必呢?”侍女催促了马夫,“快些回府吧。” 马车渐渐远去,街道不再堵塞,一片喧闹繁华。 从沙场出来,慕蓁熹绕道茶铺,大门用几块横板钉住,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声响。 街道对面的猪肉铺子还在开着,屠夫利落地剁肉,称好了重量递给买家,然目光全程紧紧盯着慕蓁熹,即便隔了一定的距离,慕蓁熹也感受到毒辣目光。 “莫名其妙……” 摸摸鼻头,弹开晦气,慕蓁熹从侧门进入茶铺,里面正在装修,工人都是当初在挚儿家中用晚膳的农户。 见到慕蓁熹,好几个人都向她打招呼,“慕姑娘可终于来了!” “好几次有误差,正要一个拍板的人来呢!” “长白,长白,慕姑娘来了!” 高声中,林长白急切赶来,行走间身子抖得厉害。 慕蓁熹快步迎上去,眉已皱成一团,“你这是怎么了?” 短短几日不见,不仅脚跛得更严重,好似他全身上下都被拆卸了一般泛着别扭,而且额头也蒙着纱布。 慕蓁熹的声音发抖,“有人找你麻烦?” 第一百一十三章瓜藤之下 林长白一心扑在慕蓁熹身上,见来人安好,几日夜不得安宁的心才落了地,“没事就好……” 旁人疑惑,“你们表兄妹怎么了,可是家中有事?” 慕蓁熹这才收敛了情绪,“无妨,我们讲会儿话。” 穿过一地的废渣,林长白带着慕蓁熹在后院木材后面讲话,“你几日不出府,我就知道这次沙场的事情牵连到了五公子。” 慕蓁熹警觉,“外面也知沙场恶战一事?” 林长白微微摇头,“那日清晨军队将沙场重重围住,不少官员都前去,这么大的动静,街头卖菜的妇人都知晓。却也不知到底是为何,传闻最多的就是林中出现百年难遇的猛兽,有的说是罕见白虎下山,也有传言是一条巨蟒袭击。” 不知是该笑还是哭,这世道,平民百姓能知道什么真相? 每一个人都活在一个维度中强者编织出来的世界,困在其中被无形地操纵着喜怒哀乐过完一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乐极了、痛极了,到头来还是一片空。 见慕蓁熹微僵的神情,林长白便知传言皆假,“这些热闹,我也不怎么听,只是你未曾出府,我就知糟了……” 慕蓁熹宽慰他,“好在都无事,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 无声苦笑,林长白又怎会不知慕蓁熹的好意隐瞒。 他可是生在尚书府,长在尚书府的奴,血雨腥风司空见惯,一只跛脚加半条命,才换得余生内心苍凉地活着。 倒是慕蓁熹瞧着他额头的纱布,“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别说你是撞门上了?” 林长白无奈点头,“被你说中了,还真是。” 慕蓁熹怀疑地盯着他瞧,林长白觉得她简直就要上手,扒开了仔细看他的伤口怎么样才能放下心来。 移动脚步往前院去,林长白解释,“夜里太黑,没有提灯笼,就磕在石板上了。莫要疑神疑鬼,我现在就是一个平民老百姓,还能有谁惦记着我?” 慕蓁熹叹着气跟上,“暂且信你。不过,林长白你也太糗了吧,怎么像个孤寡老人一样?” 又问,“怎不见挚儿?” 两人缓步回施工现场,林长白随意回答,“挚儿没个定性,时来时不来,听林老说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工头笑眯眯地凑过来,领着慕蓁熹和林长白商量一些改进地方,好几处需要大改,更换房梁,这些还是要与林老和挚儿商议。 慕蓁熹在这儿帮不上忙,都是力气活儿,林长白也不许她碰,惹得大家调侃林长白是一个好兄长,将来给慕蓁熹挑选夫婿可不得让人过五关、斩六将。 羞得慕蓁熹有一瞬恍惚,以为回到了现代过年,被各位亲戚拉着八卦,只想找个世外通道赶快溜之大吉。 连忙找了借口要去寻挚儿,慕蓁熹在林长白的嘲笑中出了铺子。 对街猪肉铺中的屠夫见到慕蓁熹的身影,用力将菜刀劈在砧板上,本来准备买猪肉的老人吓得骨头都酥麻了,扭头颤颤巍巍地跑。 慕蓁熹自顾自往挚儿家去,才要进巷子,一人在身后叫住她,“慕姑娘留步。” 魁梧的身子堵在巷子口,屠夫布满横肉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凶狠,他腰间别了泛着油光的菜刀,二话不说就拿出东西递过来,慕蓁熹下意识就要躲。 屠夫顿了一下,“猪腿肉。” 带着血痕的猪腿大剌剌地在眼前晃悠,慕蓁熹拍着胸脯,“我没有要买肉……”想到了什么,“啊,是挚儿交代要买猪肉吗?” 将猪腿肉的挂绳塞在慕蓁熹手中,屠夫这才解释,“送的,每日行一善,记得和林挚儿讲。” 屠夫转身就走,慕蓁熹呆愣地拎着重量不轻的猪腿站在巷子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这人凶神恶煞地追过来就是为了送猪肉给她,不,是为了送肉给林挚儿? 这屠夫难道是真的心悦挚儿? 哑然失笑,粗糙又别扭的示好,林挚儿这个大神经也不知会不会领情。 猪腿肉越来越重,慕蓁熹加快了步子,在半开的门口敲门,林母过来将慕蓁熹迎了进来,“你兄长道你染了风寒在家养身体,可是好些了?呀,怎还带东西来!” 慕蓁熹顺势点头,“好多了,这是挚儿买的猪腿肉,我顺带了过来。” “林老这几日送茶叶去了,家中只有我和挚儿娘俩,偏这丫头进进出出不知忙些什么,今儿终于办点事儿,我去做饭,今儿给大家伙开荤!” “挚儿在家吗?” “刚从外面溜回来,蓁熹你去瞧瞧她。” 厨房里传来水瓢打水的声响,接着就是噌噌噌的磨刀声,慕蓁熹去敲林挚儿的房门,“挚儿,开门。” 林挚儿扯着嗓子吼,“娘你别打扰我!” “是我,慕蓁熹。” 房内一阵响动,慕蓁熹也想,挚儿在搞什么啊? 片刻,木门露出缝隙,挚儿偏移着身子出来,立刻将房门带上,拉着慕蓁熹往院子中去。 慕蓁熹疑问,“你躲在屋里做什么?” 挚儿立刻反驳,“我哪有躲?” “林挚儿,瓜藤下面还有两根青瓜,你摘了与蓁熹解渴!”林母从窗口探头交代。 挚儿应声,“知了!” 墙角用木棍搭了架子,浓绿叶子爬满,投下一片浓荫,褐色泥土中水痕未散,看得出主人用心呵护。 挚儿拨开绿叶,露出一根手掌长度的青瓜,慕蓁熹打眼一瞧,就是黄瓜啊! 挚儿物色着第二根黄瓜,慕蓁熹拧着眉,猜测,“林挚儿你老实讲,是不是被街对面卖猪肉的屠夫欺负了?’ 差点折断木棍,手心也被青瓜的软刺扎着,可这些都抵不过听到慕蓁熹的猜测更难忍! 挚儿回过身,“他欺负我?敢吗?那就是一个纸老虎!慕蓁熹,你是不是风寒还没有好呀,胡言乱语的。” 慕蓁熹才不信,上下打量着挚儿,“那你为何躲在屋里不见人,也不像之前那样心急开店铺?我来的时候,屠夫还送了一大块猪腿肉给你,若不是做贼心虚,有心补偿你,平白无故地真做善事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闺阁藏人 “他又投机取巧!” 挚儿气愤地咬上一口黄瓜,利落地将后半截掰断递向慕蓁熹,“以后遇着他,不理就是!别看他木讷沉默,脑子里想的尽是下流事,还想娶我做婆娘,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薄衫上扬,露出一截皓腕,白皙之中赫然一抹红痕。 慕蓁熹低头瞧着,怒斥屠夫的挚儿也跟着低下头,裸露的红痕将一切暴露。 她连忙缩回手,慕蓁熹一下子捏住,“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别管!”挚儿挣扎之间,一截青瓜掉在地上。 慕蓁熹撸起袖子,红痕往上蔓延,长长的一道,倒像是……烫伤。 “他……他拿东西烫你了?” 不敢置信那个凶煞的屠夫这般狠辣,慕蓁熹的声音都打着颤。 挚儿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人,虽然也确确实实不是善茬,可这事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慕蓁熹以退为进,似要哭了出来,“你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身上还有淡淡的苦药味道,肯定不止一处伤口……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一个人强撑着……” “好了,好了,受不了你!”挚儿捂住她的嘴,气恼地拍开头顶扇子一样的青叶,见慕蓁熹还是泪眼婆娑着,故作凶狠,“还装?那就不告诉你了!” 知挚儿最受不了软刀子,慕蓁熹收敛了情绪,“你老实交代!” 挚儿捡起泥土中的半截青瓜,抬眸带着警告,“你得保密,此事绝不告诉其他人。” 还要保密? 心中徒然升起一丝重视,慕蓁熹郑重表态,“我保证。” 瓜藤之下,挚儿拿着青瓜走出,去到水井边的桶中,舀了一瓢清水冲洗青瓜,边吃青瓜边对着慕蓁熹使眼色,“过来。” 厨房窗口传出缕缕香味,瞧见挚儿带着慕蓁熹往屋里钻,林母拿着大勺哐哐炒菜。 慕蓁熹跟在挚儿身后,进了房间,一切如常。 直到挚儿爬上床,掀开床内面的帷幕,慕蓁熹惊得捂住了嘴巴。 林挚儿在自己的房间中藏了一个野男人! 挚儿快速拉住慕蓁熹,低声,“保密!” “他、他、他!”慕蓁熹话都说不囫囵了,“史念鉴在你这儿!” 那么多大臣暗中寻找史念鉴无果,还死死守在沙场,以为是鲍无涯将人藏在沙场之中,可谁又能料到,九死一生的少年会在盛京一户百姓家中?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盯着史念鉴的人绝不会少,林挚儿怎么躲过这些热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藏在闺房中! 慕蓁熹几乎要抓狂,“你怎么把人带回来的?” 挚儿完全理会错了慕蓁熹的意思,“你别凶呀,虽然现在还没有公告出来洗清史念鉴的冤屈,但是我敢担保,史念鉴绝不是逛酒楼、随意欺侮舞姬的浑蛋!” 她截住慕蓁熹的话,“他自己都差点死了,其中一定有隐情!而且这都好几日了,京知府那边也没有张贴告示抓捕史念鉴,表明他们也不敢闹大,只能在药铺守着!他一个人闯盛京,被人陷害,举目无情,就算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不会不管的!” 慕蓁熹的眼神带着责备和凝重,插不上话就一直盯着挚儿,挚儿渐渐地停下辩解,破罐破摔,“反正史念鉴,我是护定了!” 木已成舟,慕蓁熹叹着气问,“你是怎么发现他的?时间,地点,方式!” 总不可能真是如鲍无涯所讲,光天化日之下在喧闹长街之上,就将被众虎觊觎的肥肉带回了家。 挚儿的手揪着衣襟,“就前几夜,我突然醒过来,看到有人影,还以为家中进了贼人,拿了木棍追出去,在后门瞧见史念鉴躺在地上。” “他当时如何?” “衣衫破烂,全身瞧不见伤口,可是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担心阿爹不喜他,悄声将人带回,后来阿爹出门给人送茶,我潜进阿爹阿娘房中,取了阿爹的衣物来给他换上。” 谈起史念鉴,挚儿滔滔不绝,“要不是尚有体温,呼吸微弱,我都要怀疑他死了!白天趁家里没人,熬了米粥给他喂下去,许是能听到我讲话,倒也配合吃了一些。只是他一直不醒,我心里没谱,去医馆问大夫。” “那医馆里站着几个人,盯着每一个看病的的人,就连抓药也要瞅上一瞅,我心中畏惧,也不敢多问,只要了些补身体的药就回来了。” 真是傻挚儿啊……当真意识不到这是有人故意送了史念鉴过来吗? 慕蓁熹将担忧问出,挚儿低垂了眉眼,“就算是有人使坏,人命就在眼前,我也顾不得这么多。” 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喜儿大可放心,我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慕蓁熹和挚儿一起看向床上,刚刚还昏迷着的人竟然醒了过来。 挚儿当即松开慕蓁熹的手,扑向床边,“你怎么样,那儿痛、那儿不舒服?” 慕蓁熹跟着过来,冷眼看着史念鉴,微微摇头警示。 史念鉴了然,借着挚儿搀扶缓慢地坐起了身子,“腹中饥饿难耐,挚儿姑娘可否取些好消化的饭来?” 挚儿立即应答,“我去厨房瞧瞧!”又慌张叮嘱慕蓁熹,“帮忙照应着!” 房门打开又快速关上,慕蓁熹只看到一个失了心智、为野男人晕头转向的傻女子。 隔着一定的距离,慕蓁熹不愿靠近,疏离态度明显,“挚儿心善,不要将她卷进争斗之中。” 史念鉴面无表情,“正巧,我也想这样告诉你。她只是一个平凡百姓,吴正珩用不上她。” 慕蓁熹这才点头,“在这里,我只是挚儿的好友,一起开铺子,你呢?” “我也只是避难而已。” “可你身后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蛇山族人、尚书大人,甚至于大皇子,所有人都想拿捏你的性命做筹码。” 慕蓁熹步步紧逼,“你能来到这儿,又是借了何人的势?” 慕蓁熹审视着史念鉴,惨白面容浮上怒气,心道史念鉴赖上挚儿,有什么理由因为几句盘问打压就生气的? 史念鉴冷哼道,“我只能言尽于此,绝不会牵扯挚儿。至于你,吴正珩身边的任何人,我再也不会相信!” 第一百一十五章夜敲棋子 慕蓁熹当即想起,吴正珩透露,史念鉴会去酒楼,全然是因为月丛借了他的名义,将史念鉴带去做替死鬼。 也难怪史念鉴不愿意相信她。 慕蓁熹沉思,“月丛叛主一事,吴正珩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们一同在蛇山族人手中交付生命、杀出重围,这还不能表明吴正珩的立场吗?” 史念鉴别过脸,不愿意听慕蓁熹的任何解释,“我信吴正珩,但是你,我不信。” 这又是什么逻辑,难道是怕她也背主? 慕蓁熹不可能把心剖开给史念鉴看,他对她的不信任已经先入为主,解释再多也无用处。 “不管怎样,能知道你还活着,心里很宽慰。” 对于慕蓁熹的示好,史念鉴也毫不领情,瞧也不瞧上一眼。 房门又开了,挚儿端着米粥进来,觉得房内两人气氛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史念鉴捧着木碗狼吞虎咽,挚儿瞠目结舌地看着,忍不住提醒,“你要不慢点吃,不嫌烫吗?” 动作是慢了下来,但也没斯文到哪儿去,慕蓁熹看不下去了转身要出去,挚儿连忙制止,“别,我给阿娘说是你饿了,这才热了早上的米粥来,你一出去,可不就露馅了?” 慕蓁熹无奈坐下,看着挚儿端茶倒水,眉心频皱,“你准备藏他到什么时候?” 挚儿还没想出个定论,史念鉴就开口了,“伤势一好我就走。” “要离开盛京吗?”挚儿追问,“你不是说要完成你师父的遗愿,加入作战队吗?” 史念鉴神色僵硬。 他如今被人追杀,能不能活命都悬,可是山林之中十多年的教诲,师父临终前抑郁不得志的遗憾,他怎能放弃! 毫无胜算也不愿妥协,他放下了木碗,“我不走,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盛京。” 挚儿重重点头,“好小子,是个硬骨头,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死呢?只要找到办法洗刷你的冤屈就可!” 把木碗收在桌上,挚儿一心询问史念鉴发生了何事,想要出谋划策帮到史念鉴。 史念鉴瞥了慕蓁熹一眼,见慕蓁熹全然不理会,只坐在桌边瞧挚儿的女工,他也就应付着,捡了能讲的告知挚儿。 听完,挚儿蔫巴了,“舞姬死无对证,又没有其他证人,事发这么久了,蛛丝马迹肯定也被人抹去,好难啊,想不到办法。” 傻挚儿,办法早已经被史念鉴隐瞒,忧心忡忡不过是空啊。 慕蓁熹叹着,也没有打扰两人。 在家中用了午膳,慕蓁熹好说歹说,才拉着挚儿一起去茶铺给工队送饭。 又一同商量了好几处的建造,工队拍着胸脯保证,“这样一来简单多了,不出七日就能完工。” 大家干劲十足,直到夕阳西下,林长白提出要回府了,慕蓁熹才意识到她还没有告诉林长白自己的打算。 走在长街之上,慕蓁熹思来想去,住店风险太大,更容易暴露,还是要寻求林长白的帮助,“长白兄,我可否去你那儿借住一宿?” 林长白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先继续往前走,一会儿绕道。” “好。” 两人若无其事地往之前的分岔路口去,见林长白如此谨慎,慕蓁熹小声询问,“难道这里有人盯梢?” “之前就一直在,沙场出事之后暗中的眼线更多了,摆脱不了,好在也就只是记录行程罢了。” “知道是什么人吗?” 一手被大公子吴正洹培养出来的帮手,对于暗中的追查,林长白自然十分敏感,而暗中其中的一支人,打的每一个暗号、身上的服装标记,在他眼中一目了然。 拐进巷子里,林长白才回,“自然有尚书府的人。别回头,装作不知道就可,瞧见我们进了屋,夜深就离去了。” 夜幕高悬,明月遮蔽,一城酣睡。 房门吱呀一声,四下悄无动静,轻盈倩影快速离去。 暗色中,对门的窗下缓缓映出一张面容,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一人离开。 林长白取了火折子将烛火点燃,自己坐在了窗边,捻着棋子落下。 从窗外看,床边挂着的大氅投下来阴影,好似对面有人和林长白对弈。 盛京宵禁森严,好在吴正珩把巡逻路线和换班间隔都交代清楚,慕蓁熹一路躲着夜巡侍卫,战战兢兢往繁盛住宅区中隐秘的角落去。 此处是一位前朝大臣的旧址,户部几次提出要将此处宅子收纳重建,然因闹鬼之事一再被耽搁,平日里人们也都避开行路,生恐沾上不干净之物。 绕着高大的院墙,慕蓁熹的心一直提着,忽听身后响动,猛然回头却见一只通体黑色的野猫竖立黄瞳盯着她,虚汗冰凉透入额头,她靠了墙壁喘息。 怕什么呀,她可是现代社会唯物主义坚守者,这世上哪里有鬼! 给自己打着气,慕蓁熹扶着墙壁往前,看到吴正珩所讲的记号,悬着的心才微微放松。 终于进到内里,长至腰际的野草剐蹭,慕蓁熹顾不得这些,摸着黑往西边小屋去,低声,“有人吗……王婆婆……” 野猫喵叫从身边跃过,慕蓁熹偏头,那阴暗之中,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无悲无喜地默声注视着她,如同地府之中的恶鬼。 惧到极致,慕蓁熹失了声,冷汗浸透身体,哆嗦着唇,还没发出声音,旁边传来响动,一根木棍对着脑袋劈下来—— “不要……” 木棍砸下来,脑袋嗡嗡的,慕蓁熹都要听不见声音,慌忙表明身份,“王婆,我是五公子的人,是来传信的……” 顺着拿木棍的手往上,是一张稚气未脱、眼神坚毅的孩童面容,小孩连忙跑到老人身边,“婆婆,要不要打死?” 布满一圈圈皱纹,几乎是皮包骨的枯瘦手掌拍了拍小孩的脑袋,王婆摇头,“你一个小孩,别整日喊打喊杀。” 庆幸抡这一棍子的是小孩,不然慕蓁熹还真得倒在血泊之中,她揉着脑袋起身,“嘶……小娃力气倒不小!” 小孩又抡起棍子,护在王婆面前,对着慕蓁熹龇牙咧嘴,王婆拉了小孩去边上,问慕蓁熹,“怎么没讲暗号?” 暗号? 吴正珩并没有交代暗号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权势至上 慕蓁熹猜测,“可是月丛自己定的暗号?” “你认识月丛姐姐?”小孩从王婆身后探出脑袋,“月丛姐姐为何不来?” “长安!”王婆冷着脸,再次把小孩拉回身后,“忘了婆婆怎么叮嘱你的吗?不要讲太多话!” 小孩长安委屈地低头,和刚刚对着慕蓁熹下死手的狠辣模样完全不同。 王婆看向慕蓁熹,“姑娘如何称呼,吴公子可都安排妥当了?” “唤我喜儿,计划有变,还需躲藏一段时间。” “还要躲……” 王婆语气深沉又低落地质问,“躲了这么多年,老婆子我没有几个日子能睁眼了,汪家世世代代被耻辱地钉在流言蜚语之中,真要带着三十多条冤魂下去,要我怎么见列祖列宗……” 绝望在深夜之中蔓延,慕蓁熹默默地看着懵懂的长安给王婆擦拭眼泪。 良久,她才开口,“婆婆可知,凡难成之事,在达成前夕,总是会有各种艰难险阻,如同盛夏之中燥热将要压向大地的阴沉天际,看不到一丝希望,知道临界点到来,砰——” 长安被吓得后仰了一下,豆眼仍紧紧盯着慕蓁熹。 自小活在仇恨之中的孩子,拿着棍子就要将人打死,此刻却双眼充满了祈盼。 这样美好的祈盼之中,慕蓁熹怎么可能讲出事与愿违的话语,可她深知前路有多渺茫,世事总是难平,唯有权势至上。 她抿了下唇,“大雨倾盆,一切污浊都会被涤荡干净,不染纤尘。而今,我们正是处在光明前夜最艰难的时期。” 王婆浑浊的视线刺向慕蓁熹,颤颤巍巍走向慕蓁熹,“小姑娘,你跟我来。” “婆婆?”长安拉住了王婆的衣角。 王婆爱怜地抚摸长安的脑袋,“放心,婆婆知道该怎么做。” 黑暗之中,沙沙脚步如同沙漏,昭示一切恩怨的倒数。 陈年旧衣取出,王婆费力撕裂麻线,从里面掉落出一块黄布,腐朽的味道随之冲进鼻孔。 顾不得在意味道,慕蓁熹凑近了,“这是……” “当年国师和我家大人通信的秘折。” 王婆声音狠厉,“天灾在前,国师与大人商议同摊亏损,十八台黄金抬进府中,国师转头将我家大人出卖,落得个贪赃枉法、搜刮民脂的千古恶名。这份秘折,即是国师请求我家大人合作的证据,只要将此交给皇上,真相自然大白。” 柔软的手心覆在枯瘦手掌之上,王婆看了一眼担忧她的小长安,继续对慕蓁熹道,“这些年颠沛流离、无一宁日,我也熬剩半条命,噩梦缠身,我知就剩这几日的光景了。喜儿姑娘你且给个准话,何日面见皇上?” 慕蓁熹仔细端详缝在布料上的秘折,印章很有纹理,应不是作假,把布料递出去,“得藏。” 长安饿虎扑食般直接将布料夺了过去,紧张的收好。 王婆叹气声中,慕蓁熹开始摩挲四周的墙壁,“婆婆,此证物可有给别人看过?” “未曾。”王婆跟着她,语气焦急,“又要换地方吗?” “月丛姑娘呢?” “只给你瞧过。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国师的人又追了来?” 掌心碰到机关,就是这儿了,慕蓁熹使力按了下去,吱呀一声响,长安当即拿起了棍子。 慕蓁熹走过去压下棍子,想要牵起长安的手,长安躲开跑到王婆面前。 “要躲,但是不换地方,跟我进密道。” 慕蓁熹带着路,将王婆和长安领进密室内,在箱子底下发现存放的干粮,“这几日都要待在这儿,切记,不论听到任何人的声音,便是之前的月丛,也不可出来。他们查过此处,以为换了阵地,自然不会再来。” 王婆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何时才算安全?” “吴正珩。” 慕蓁熹斩钉截铁道,“除非吴正珩亲自来。” “真的能成吗?” 慕蓁熹低下了头,不敢给予确凿的答复。 王婆了然,一下子将长安推出去,“你带他走。” “王婆,我不能……”慕蓁熹摇着头。 比起外面的风起云涌,躲在此处还算安全,慕蓁熹自身难保,如何能安置一个小孩? 王婆扑通跪了地,“求姑娘带长安走,护他周全。” 这次长安主动躲在了王婆身后,“我不走,婆婆不要赶我走啊,我怕!” 王婆动了怒,“你怕?你怕什么!三十多亡魂守着你、护着你、无人能伤你,只要能沉冤昭雪,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你都得上前,记不记得!” 长安扑在王婆怀中,“不要离开婆婆啊,我会报仇的,所有的坏人,我都打死他们!婆婆你不要丢下我……” “不准哭!你没有资格哭、更不能露出一丝胆怯懦弱,听到没有!” 王婆狠心将长安从怀中扯开,她本就是孱弱身躯,小孩子牛劲未必比不过她。可是长安不敢使力,怕惹婆婆厌恶、怕被丢弃,只能由着被推开,一双小手却死死抓住衣襟不松开。 心中一片酸楚,慕蓁熹上前阻止,“王婆,你听我讲,长安留在这里才能有希望啊。” 被慕蓁熹拉开,长安发了狠撞向慕蓁熹,慕蓁熹跌坐地上,手心擦破皮,抬头,长安憎恨地看着她,满是杀意,“长安……” “长安!”王婆训斥了一声,长安立刻收回视线,小手又捏住王婆的衣角,“她是坏人,不跟她走,都是坏人!都该死!” 王婆高高扬起了手要打长安,慕蓁熹出声制止,“算了王婆,都是误会。” 长安还只是小孩子,心性不稳,在仇恨之中成长,难免性急。 慕蓁熹解释,“汪家满门流放惨死一案确实惨烈,不知内情的民众也为之痛心,可国师位高权重,于朝中贡献颇多,要天家取舍,如何会偏向毫无作用的汪家呢?” 王婆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那张用了一辈子心血护住的证物,便是见了天日,真能发挥作用吗? 这绝对不是把人带到皇上跟前,将证物亮出就能拿下国师这么简单的,贸然行事,只能是一场空。 慕蓁熹残酷指出,“事间冤情几多,茶余饭后叹息几何,可那终究不是真的在乎。能被翻案的,自然是被舍弃、无用处的棋子,而最终的胜利,乃是权势。” 王婆跪着捶打地面,“难平啊……眼睁睁看着国师高枕无忧,官运亨通数十载,到死,也不会有大白的那一天吗?” 猛然将长安拉到面前,王婆嘶吼着,“不,长安你记着,若不能平反,你就把国师一族灭门,血洗我汪家冤屈,听到没有!” 第一百一十七章人通蛇性 “我知道,婆婆,长安记得!”长安一直想要抱住王婆,奈何王婆死死抓住他,将瘦小的身子摇晃得如同风中飘零,抓不住支撑的新叶。 已然陷入极端疯魔…… 慕蓁熹默默看着,无能为力,未经他人苦,何以劝人和。 待到天近青,一夜未曾酣睡,慕蓁熹睁开了眼眸,王婆缩在铺了稻草的木板上,时不时梦呓喊打喊杀。 慕蓁熹轻轻动了一下,贴在王婆身边的长安就坐了起来,防备地环顾四周,眼中一片凶狠。 她压低了声音,“跟我来。” 慕蓁熹带着长安辨别暗道机关,“会了吗?” 半人高的野草没过长安头顶,小小孩童并不太会回应别人的好意,别过头回,“昨日我就看会了!” 慕蓁熹笑着摸了下长安的头发,毛茸茸的,很是干燥,“小长安可真厉害。” 长安想躲开,神情中的拒绝不言而喻,但又碍于慕蓁熹有助于他们,也只好忍着了。 看着慕蓁熹东张西望着准备离开,长安开口,“要早些来。” 慕蓁熹回头,“好。” 隐在话语之下的生死担忧,皆随着晨曦渐渐化为无形的存在,看不见,但时时刻刻感受着。 长街上走到三两行人之中,青色天幕已然转为鱼肚白,时辰尚早,前方主街道传来不小动静。 慕蓁熹瞧着似有一队人马,不知是去往何方,即便有官兵阻拦,旁边仍不断有看热闹的早起百姓跟上。 “小姑娘也敢去瞧啊!”一名老汉打趣。 慕蓁熹见这老汉腿脚不便,但也还往前去,“那些人在做什么?” “是蛇山的人回京了!”老汉瞪大了眼睛,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畏惧。 另一妇人摇着头,“太吓人了,我可不敢再跟着凑热闹了!那条花蛇都有我大腿这么粗,在前面带路,一群人高马大的跟在后面,看样子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慕蓁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这巷子再往前去,林挚儿的家就在其中! 老汉笑着,露出黄牙,“这你就不懂了,花蛇通人性,操纵着畜生的人通蛇性!” “哎呦,可不敢乱说,我看还有好几个衣着不凡的人跟着呢,指不定有什么朝中大官也在呢!”妇人揉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脸恶寒地往反方向去。 老汉好奇心重,吓唬慕蓁熹,“我可没扯谎,那里面有一个红衣男子,一整人散发着邪气,还有花蛇盘在他脖子上也不怕。” 指尖嵌入手心,慕蓁熹拔腿就追上去,落后的老汉感慨着老胳膊老腿追不上,还妄想若是吃了那蛇肉说不得就能强身健体呢! 约有六七十人往巷子中挤进,慕蓁熹被堵在外围根本进不去,官兵围截,让出一条路来。 远远地看见来人,慕蓁熹连忙躲在人群后面。 狭窄巷口,骏马嘶鸣,风姿绰约的公子下了马,官兵堵在还在不断围过来的百姓。 “七公子,大人和蛇山族人在里面。”一名侍卫牵住了马儿。 尚书府七公子吴正臣甩了衣摆,一脸的不耐烦,环顾四周,“把人都赶走,一会儿打起来伤及无辜,如何收场?” 另一匹马儿猛然嘶鸣,鲍无涯勒马,坐在马上高出吴正臣太多,“苟延残喘的犬还能有还手的余地吗?” 下了马,香粉气味弥漫开来,鲍无涯语带戏谑,“怎么,七公子怕被百姓们瞧见众多官员围杀一介平民,引起公愤呀?真是大庆朝的好狗,你父亲把你教养的不错!” “鲍无涯!”吴正臣捏着拳头想要动手,刚一靠近就被浓厚的香粉味道呛得打喷嚏。 鲍无涯轻笑着推开吴正臣,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还是在大街之上呢,七公子就要动手,知道跋扈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吴正臣常去花楼,倒还真有几个人认了出来,道出了他的名字。 吴正臣气恼,咬牙切齿,“别得意,鲍公府只剩你一根独苗,不过是仗着祖上阴功叫嚣,总有你势去的那一日。” 吴正臣又打起了喷嚏,惹得鲍无涯笑出声,遗憾出门太匆忙,怎忘了带一把扇子来。 气势被削弱,吴正臣哽着怒气,将狠话放完,“到那时,鲍无涯,我要你跪在我面前叫祖宗!” 鲍无涯回他一个轻飘飘的嗤笑,在侍卫的指路中往巷子里去,吴正臣阴狠地扫向旁边的百姓,慕蓁熹吓得连忙蹲下了身子。 缓了一会儿,慕蓁熹才站起身,吴正臣已经追上了鲍无涯,拐角的方向是慕蓁熹每日走的那一条! “都散了!出去,出去!” 官兵拿着长枪,将人都赶了出来,众人不愿散去,堵在入口。也有早起出门的居民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赶了出来,争吵了几声询问别人发生了什么。 慕蓁熹挤不进去,转身绕道往挚儿家的后院去。 石砖地面上,花蛇吐着蛇信子在木门前停下。 红衣男子嘴角勾起残忍笑容,发令,“就在里面。” 京知府大人看向尚书吴越甲,显然是等待吴越甲发令,吴越甲还没开口,身后的门就打开了。 缠在红衣男子手腕上的小花蛇嘶嘶着爬下来,往突然出现的屠夫身前去,屠夫一脸凶相,毫无畏惧,“你们是做什么的?” 一名官兵上前,“朝廷办事,还请回避。” 那蛇似乎对屠夫很感兴趣,蜿蜒着爬了过来,官兵吓得后退。 倒是屠夫忽然从身后抽出菜刀,一下子劈过去,菜刀扎进地面,花蛇闪躲不及,身子断了半截。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气,吴越甲不动声色地拦住想要管事的官员,静静看着蛇山的人要怎么处理。 花蛇受了伤,浸在地上的血呈黑色,骇得人头皮发麻,都暗自后退着。 半截蛇尾在地上乱摆,蛇头调转方向往红衣男子爬去求助,红衣男子一脚踢开,“染了灰还敢往我身上爬,找死。” 似不敢相信主子会踢开自己,花蛇抬着头看向红衣男子,蛇信子不住在空气中试探,红衣男子睥睨着,“没用的东西!” 不再施舍一丝目光,红衣男子抬手,让人撞开大花蛇面前的木门。 话音落下的一瞬,半截小花蛇垂下了身子,躺在地上不再挣扎求生。 第一百一十八章以命还命 木门撞开,林老夫妻两人确定了是真的不对劲,林老披了衣服就冲出来。 刚出门,迎面撞上半人高的花蛇,林老吓得腿肚子打颤,扶着门框摸索铁锹,又被后面跟着进来的一群人吓倒。 “你们是什么人……做、做什么!” 林婶听到动静,衣服扣子还没对上就跟了出来,又见全是男子,还有拿着长枪长刀的官兵,被林老吼,“回屋躲着去!” 情急关头,林婶自然不愿意让老伴一人面对,不顾林老坏脸色,上前搀扶他。 花蛇没有在林老夫妻两人身上嗅到味道,转而往屋内去,夫妻两人被官兵强带了出来,林老急红了脸,“大人们闯入我家,到底要做什么!” 林婶要往家里冲,硬是被长枪逼退了回来,“挚儿!挚儿还在屋内呢,这蛇找挚儿去了!” “聒噪,抓好了不要让他们闹事。”赶来的鲍无涯发令,侍从立刻将林老夫妻控制住。 大门被撞破的那一瞬,史念鉴就惊醒了过来。 顾不得约好的礼仪规章,史念鉴扯开帷帐,罗汉床中挚儿大敞着腿心,双手打开着呼呼酣睡。 他猛力推着挚儿的肩膀,“快起来,外面不对劲。” 挚儿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还在梦中说着胡话,“你为什么叫她喜儿啊,那么亲切……” “挚儿!”也别扭地相处了好几日,史念鉴自然知晓林挚儿的睡品,使力掐了一下林挚儿的大腿,“醒了吗?快穿衣服躲起来!” 挚儿呼着疼,正要向史念鉴讨说法,就听见外面爹娘的声音。 她噔地一声赤脚下床,“出了什么事儿?” 史念鉴撑着身体从床上往外爬,“别出去,他们找过来了……” “啊——” 挚儿尖叫出声,一条大花蛇撞开了闺房房门,张着血盆大口就向她袭击而来。 清晨的不平静在挚儿的尖叫声中推向顶端,听到女儿的叫声,林婶不管不顾地想推开钳住她的侍卫,“放开我,我女儿还在里面啊,官爷,大人,行行好,救救我女儿啊!” 红衣男子揉着耳朵,嗤笑,“你女儿?” 木屑散了一地,挚儿被花蛇叼着甩动,花蛇往外移动了几分,又一下子把挚儿吐出去,闪电一般向床边的史念鉴发起攻击! 身体根本就没有恢复,史念鉴毫无还手的可能,被花蛇咬住衣领,撞开窗户带了出去。 “挚儿!”林母又是一声惊呼,几欲晕倒。 那粗壮花蛇,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道白影吐了出来,史念鉴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目光锁定在为首的红衣男子身上。 红衣男子凉薄笑着,“所以,你是男是女啊?” 扬手,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小蛇往林婶爬去,林挚儿从房内冲出来,“不要伤害我娘!” 林老不断挣扎,“挚儿,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房间里怎么有一个男人啊!” 挚儿和史念鉴皆衣衫不整,又是从同一间房子出来,不少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这下子,小蛇还没有贴上林婶,林婶就已经昏倒在地,挚儿急匆匆扑过来。 史念鉴开口维护,“与他们无关,来吧,决一死战。” 红衣男子取出一把精致匕首,缓步走向史念鉴,大花蛇用身躯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挚儿怀中抱着昏死过去的母亲,看着被围住的史念鉴,忍不住向身边穿着官服的人求救,“大人,史念鉴是被冤枉的,舞姬根本就不是他杀的,大人您明察啊!” 京知府的面容僵硬,微微看向旁边的吴越甲和吴正臣,吴正臣先沉不住气,大步走向挚儿,“闭嘴,再乱讲你们全家性命不保!” 一把菜刀隔空劈过来,吴正臣连忙跳开,顺着方向看过去,刚刚对门的屠夫就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你敢伤我!” 吴正臣抽了身边一名侍卫的长枪就要冲过去,吴越甲发话了,“回来,莫生事。” 狠狠地瞪了一眼靠着门框的屠夫,吴正臣愤愤不平地站在吴越甲身旁。 蛇身圈出的空地之中,红衣男子绕着史念鉴走了一圈,“我嗅到了……” 他昂起头,微微闭眼,“当晚真是激烈啊,我那两位族兄带着无边怨恨、不肯闭眼呢。” 再睁开眼,史念鉴的大掌劈向喉咙,红衣男子轻轻一躲,反脚将史念鉴踹倒在地,眼中满是对蝼蚁的不屑,“太慢了。” 鲜血洒在蛇身上,一如看不到光亮的那晚,厮杀一整夜犹在眼前,史念鉴擦干嘴角的血渍,奈何身体无力,连起身都做不到! 用胳膊艰难支持着,他的胸口也大幅起伏,“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花蛇嗅到血液,蠢蠢欲动,红衣男子只用匕首轻轻点了一下花蛇的脑袋,花蛇就不敢再乱动了。 红衣叹着气,“可惜你现在是废人一个,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打趴了你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只是你手上有我蛇山一族的血债,让你多在这世间活上一日,我蛇山一族就要屈辱一日,容不下呐。” 史念鉴气喘吁吁,师父的恩情和志愿此生再难报答实现,蛇山之人性情阴狠,若是存心折磨人,牵连到林挚儿和她的家人,那他可真就亏欠太多太多了。 手做鹰爪姿势,狠厉卡向脖颈,“以命还命,我自己动手!” “史念鉴!”挚儿高呼,林老气愤地瞪向挚儿,“住口,还嫌不够丢人吗!” 红衣男子踢向史念鉴的脖颈,顺势踩住他的胳膊,“就是这只手,汇聚力量,将我族人困在迷阵之中绞杀的吧?” 史念鉴忍着痛,“杀了我,两清!” “两清?”红衣男子掂量着手中的匕首,升起的晨光照耀在匕首上,在史念鉴贴地的目光之中,匕首寒光遮挡一切。 “小子,你太天真了。一刀了结,送你下去,这可不是惩罚,要知道,人活着才是在受苦受罪。” 凉薄声音中,红衣男子的脚向下移动,狠狠踩在史念鉴的掌心,强迫史念鉴的五根手指都直挺挺露出来。 他弯下腰,噙着笑,“而我,要你活着,痛苦煎熬地活着,灵魂和身躯每日每夜都为蛇山族人的鲜血献祭。” 匕首刺下,鲜血蔓延,史念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死掉。 第一百一十九章一厢情愿 两根指头断落在地上,鲜血喷溅成花,花蛇的头凑过来,史念鉴眼睁睁地看着花蛇将断指吞吃入腹。 红衣男子站起身,“毁你术法,让你成为废人一个,你且在漫长的平庸和屈辱之中死去。” 嗤笑着,红衣男子扔了匕首,走向吴越甲,“尚书大人,收队回府了。” 吴越甲不卑不亢,“此事可了?” “放心,不会再追究过错了。” 吴越甲抬手,众官兵听令自发往外退。 鲍无涯觑了一眼地上颓唐的史念鉴,大声呵斥着众人往外走,“巷外道路清场,让无关人等退避!” 拿着长枪的侍卫前去阻拦百姓,红衣男子穿过大门的时候,轻飘飘地看向门边守着的屠夫,屠夫面不改色地回视。 吴正臣追上了红衣男子,“公子可是气恼那刁民害了小蛇?容我派人将他抓了来,让公子出气!” 红衣男子露出鄙夷的神情,“小花蛇不够凶猛,自己凑上去反被杀,废物一个,有什么好出气的?” 吴正臣语塞,“是……” “我蛇山族人信奉的,从来不而是能者居上,没本事被欺辱了那也是活该。背靠大树乘凉这种好事,可不是讲几句好话,送一些东西就能成的。” 红衣男子直接点破吴正臣的心思,“想让我加入你的作战队,你得让我看到你比别人强的实力。” 吴正臣陪笑着亦步亦趋,亲自帮红衣男子掀开了马车帘子,落后一步的吴越甲静静瞧着,鲍无涯已经骑上马,“大人要不换一个儿子扶持?” 吴越甲抬起头,眼睛微眯,“鲍公子的权谋计读得还不够深刻,需要用功啊。” 马儿急躁,鲍无涯控着缰绳,“多谢吴伯指点,小生告辞。” 吴越甲也上了马车,周围的侍卫统一离开,不少百姓涌进巷子去看热闹。 慕蓁熹绕道后院,那里也被侍卫围了起来,无奈又返回巷口,直到官员散去才放行,她跟着人群往挚儿家去,门口却被堵着。 屠夫腰间别着菜刀,像一个门神一样坐在门槛之上,震得无一人敢上前,“都滚!” “里面是什么情况啊?” “刚听到林老发怒,好像从屋里出来了一个野男人!” “那条大蛇呢?” 众人议论纷纷,屠夫黑着脸瞪过去,“再不走,我就乱砍了!” 被震慑的人后退,慕蓁熹从人群中挤出来,看了一眼屠夫,径直进了门。刚刚才安静了一些的人不服,屠夫噌地一声抽出了菜刀。 院子里,林老将晕过去的老伴抱回房间,挚儿跌坐在史念鉴跟前,“手指呢,别担心,能接回去的……” 史念鉴瘫倒在地上,“没用的……” “挚儿!” 慕蓁熹冲了过来,见史念鉴还活着,心中庆幸,“先起来,门口那个,过来帮忙搭把手啊!” 屠夫冷冷地瞧了一眼费力搀扶史念鉴的挚儿,砰地一声关上门,将外面的人隔绝,靠在门上眼中带着狠,看着挚儿不过去。 林老拿着扫帚从屋内出来,对着挚儿就打下去,“惹是生非!还敢藏野男人在家里,林挚儿,你要不要脸啊!” “爹,你听我说,我是救人啊!” 挚儿撒开脚丫子就围着院子跑,林老在后面穷追不舍,慕蓁熹趁机搀扶史念鉴,“你这是什么要死不活的神情,此刻还在活着已是万幸!” 史念鉴摇着头,“还不如死了算了……” 扑腾一声,慕蓁熹丢开了史念鉴,“你要如了蛇山人的心意,真就这么消沉下去吗?你睁开眼睛看看四周行吗,谁人不难,谁人不在艰辛地活着啊!” 挚儿跑到屠夫身后,“你在我家干嘛!” 屠夫二话不说,利落地将挚儿的两只手反锁,送到追上来的林老面前。 挚儿不住后仰想要反击屠夫,“放开我,你这个大老粗,别让我逮到你!” 扫帚高高扬起,林老终究不忍心,打向了空气,带着哭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一心想让你好,可你呢,这还怎么嫁人……” 见父亲伤心,挚儿脚踩着屠夫,“还不松开我!” 双手得了自由,挚儿扶住林老,“爹,我和史念鉴什么都没发生,他是被冤枉的,你也看到了,那群人都欺负他,我是好心救人性命啊!” “救人就是把他藏在你房间吗?你的清白还要不要!之前就被那小子……那小子羞辱,现在还共处一室,闹得人尽皆知,你以后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越想越气,林老又抄起扫帚,气势汹汹地往史念鉴身前去,挚儿抬脚就要跟上,却被屠夫粗粝的大掌拽住胳膊,“我娶你。” “松开啊,你别捣乱!”挚儿一心要护着史念鉴。 屠夫再次开口,“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你做我的婆娘。” 挚儿这下才意识到屠夫在讲什么,一巴掌打下去,“登徒子,你要我讲几遍,别做梦了!” 耳光声音落下,这边史念鉴面对林老的威压,微弱示态,“我不娶。” “什么!”林老的扫帚再次打下来,“你毁了我女儿的清白,还不想负责,上一次溜之大吉,这一次当场被捉,你怎么敢不娶!” 史念鉴一心向死,躺在地上任由林老拿着扫帚捶打,慕蓁熹劝着,“林伯,你先冷静,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林老气急,大喘着气欲要晕倒,慕蓁熹连忙扶住林老,“阿伯……挚儿!挚儿快过来!” 留给屠夫一个厌恶的神情,挚儿奔向林老,和慕蓁熹一起把林老扶进屋内。 挚儿给林老喂了茶水,醒过来的林婶也跟了过来,握住林老的手,“老头子,消消气,木已成舟,不若就选个日子,让孩子们成亲吧。” 林老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三日之后的乞巧节,就让他们完婚!” “爹!你们都不问问我!”挚儿简直难以置信,“我说了,我们什么都没……” “共处一室就是错,你以为我瞧得上那小子吗,一副死人样!” 挚儿气呼呼地别过头,“哪有这么赖皮的,史念鉴都没发话呢!” 林婶安抚地拍了拍挚儿的肩膀,“都闹到这个份上了,那小子若还不娶你,真就是白眼狼了。再说,你们两人样样相配,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呢……” 林家三口说着话,慕蓁熹一个外人自己退了出来。 院子里,史念鉴瘫在地上一动不动,门檐下的屠夫抬起头盯着出来的慕蓁熹。 错身而过,慕蓁熹推开门往外去,屠夫忍不住询问,“差在哪儿?” 屠夫错在哪儿?错在林挚儿不喜罢了。史念鉴好在哪儿?好在林挚儿嘴上嫌弃,心里还是愿意的。 慕蓁熹叹息,“皆是一厢情愿罢了。” 第一百二十章因为喜儿 屠夫对挚儿的直白热烈是,挚儿对史念鉴的口不应心、心有期待也是,情愿托付一颗真心在眼前看起来并不是对的那一个人身上,情之一字,难以思量。 慕蓁熹往外走着,对上了另一人的关怀目光,“林长白……” 林长白满脸憔悴,一整夜的担忧只化为一句,“身上灰扑扑的,别动。” 慕蓁熹站在原地,林长白靠近了,掌心向上,一根稻草在手中躺着。 “啊……也不知在哪儿沾上的……”慕蓁熹轻呼着,心中明白,这稻草是在密室之中不小心带上的,就这么明晃晃地带了一个早上,心中担忧被人发现秘密。 稻草被轻轻的呼气吹散,慕蓁熹还紧绷着,林长白眉眼温润,“昨夜你我下了棋,可知?” 睫毛轻颤,流光点点汇聚在林长白身上,慕蓁熹感念林长白的默然信任和帮助,感激地点头,“谢谢你。” 林长白跛着脚往挚儿家去,回头见慕蓁熹不动,“今早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我还未曾亲去看一眼林老,一会儿碰了面再一同去铺子。” 慕蓁熹抿了唇,“不,我要回尚书府,把这一切都告诉五公子。” 林长白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可你现在大白日的回府,不太妥当,万一暗中的眼线……” “无妨,便是再防备,尚书大人起了心思,派人一直守着,没有任何能逃过他的法眼。不如坦诚些,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有情报可收说不定还会对我放松防备。” 看着慕蓁熹明亮的眼眸,林长白暗中佩服,也不再多问,“一切小心,这边我会看情况给你打掩护。” 慕蓁熹笑着打趣,“嗯,你也是,要小心,可不能再撞到门板上了。” 她转身就走,自然没有看见林长白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和隐忍。 直到巷子里不见所念之人,林长白这才收回赤裸的目光。 也就是在背后,他才敢放肆地、不加伪装流露神情。只怕今生也只能是在这样无数重复的背后相送中留恋,可就算如此,他也乐意。 红墙绿瓦之间,四方小院中的一扇房门打开,单薄身影缓步踏出,微微侧头闪躲着明媚阳光。 “月从姐姐……” 紫苏从地上爬起来,差点撞倒食盒,“你终于出来了……” 月丛看向紫苏,这丫头守了她两天,怎么就这么傻呢?“去洗漱忙别的吧,让旁人瞧见,要多嘴你懒惰怠工了。” 紫苏亲昵地上前挽住月丛的胳膊,“没人敢说三道四!我可是公子亲自开的口,只需要照顾喜儿姑娘就可,喜儿姑娘没回来,我可不就随心意做事嘛。” 月丛的眼神闪躲开,不着痕迹地推掉紫苏的手,“喜儿不在府中?” “不知在忙什么,她现在可以自由出府呢,真是厉害!”紫苏心大,提起地上的食盒,“月丛姐姐,我去厨房瞧瞧膳食,你等我,可千万不要锁门!” 紫苏提着食盒跑开,月丛转了身,如浮萍一般晃晃悠悠往后院去。 房间内安静一片,月丛在门口求见,“公子,月丛前来请罪。” “你来做什么!”玄英当即从屋内走到门口,身后的元英也跟着站起了身。 倒是没想到屋内有这么多人,月丛面露难色,又听玄英指责,“爷正在养伤,见到你这个衰人,如何心平气和!滚出去!” 月丛捏紧了手心,不理会玄英,提高音量,“五公子,奴婢月丛请见!” 玄英直接上手,将月丛往外推,“吵醒了爷,我要你好看!” 元英在后面磨磨蹭蹭着,突然瞪大了眼睛,“爷……爷怎么下床了?” 听到动静,玄英立刻回来,换上温柔贤惠模样,“爷要做什么,妾身扶您去。” 吴正珩板着脸,“出去,让月丛进来。” 玄英不死心,还想上前,吴正珩捂住胸口往茶室去,沉声交代,“你若是耳朵不好,就找大夫瞧瞧。” 听出吴正珩话语中的不喜,玄英沮丧地出去,对着进门的月丛翻白眼。元英也越发胆怯了,竟是对着月丛一个带罪之身的侍女行礼后才低头离去。 茶室内,吴正珩靠在椅背上,看着月丛一步步走进,一言不发地在他面前跪下。 一室静默,唯有从窗扉透进来的流光不住涌动,时间一点点从指缝中流逝。 吴正珩敲了桌子,“怎么,要我一件件问?” 将额头贴在略带暖意的地面,月丛哑声回答,“奴婢做了什么,爷心里比明镜还清楚。爷做了什么决定,不是奴婢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确实,吴正珩早就发现了月丛心不在焉,几次对视她都心虚地低下头。那时他就留有心眼,只是念她是身边最久的人,到底没有真的设下防备,可他却差点就死在了深林之中,后续若不是慕蓁熹讨了解药来,他也会因毒发身亡。 其中凶险,步步皆是死路。 偏生他此刻还活着,能看着阳光洒在手心,感受燥风和喧嚣。 他看着那一束束光柱,念着另一人,“我不用你死,也不打算将你废掉。” “主子?” 月丛骇然抬起头,额头一片红印,整张面容疲惫到极点,但是那张眼睛中满是惊诧,欣喜不过一瞬,转而被疑惑和畏惧充斥。 跟在吴正珩身边已有八年了,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平夫人和尚书大人的捶打,老夫人表明上的公正、暗地里的寒心布局,还有府中其他公子们之间的较量,太多太多,一路走来,她深知吴正珩是一个冰冷无情、狭隘报复的人。 她间接出卖了他,他还留她一条命,这怎么可能? 哆嗦着,月丛发问,“主子还能相信我?” 吴正珩冷眼打量着她,像是在衡量一块死肉,“留下你,只是因为喜儿罢了。” “喜儿……” “我不愿落得个狠心主子、卸磨杀驴的坏名声在喜儿心中,如今喜儿初接事务,自然要稳住她,让她毫无顾虑地为我办事,而你,就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定心丸。” “呵……”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月丛万念俱灰,算来算去,最后竟得这么一个回答,比吴正珩道要处决了她还要荒谬无力。 “爷!” 慕蓁熹的声音猛然传来,月丛还以为自己幻听,但见吴正珩猛然直起了背脊。 月丛这才意识到慕蓁熹是真的回来了,她偏过头,看向洒满光子的门口—— 第一百二十一章预判预判 慕蓁熹在门口停下,“爷,奴婢可能进来?” 吴正珩看向月丛,“去请人进来,你退下吧。” 月丛低垂着头,视线几乎贴近地面看向门口那人,因为沐浴在阳光之中,慕蓁熹全身都镀着一沉光辉,月从不由想到了波光粼粼的水面,美则美矣,一触即碎。 吴正珩已然发了话,不用死,她的命用来伪装吴正珩的善意,将慕蓁熹哄得死心塌地,这就是她仅剩的用处,可笑又荒谬。 可是,到底还能活着,只要活着,就意味着变机。 “奴婢遵命。” 月丛缓缓起了身,漂浮着脚步往门外去,那张脸庞也渐渐变得真实,不再虚幻。 看,这就是活着的好处呢。 阳光中,慕蓁熹用手遮掩着额头挡光,只希望里面的玄英和元英听到声音能识趣出来,最好是吴正珩打发了她们,这样她就不用再搅进吴正珩的女人们的争斗之中。 慕蓁熹对争夺吴正珩、为吴正珩争风吃醋的行径敬谢不敏,只想躲得远远的。 可是,从里面出来的人竟然是月丛。 月丛脸色苍白,明明才两、三日不见,身形似乎迅速消瘦下来,就像河堤边新抽的纤细柳枝,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只是一张眼眸温润又有沉静,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般,看向慕蓁熹的时候更加明亮了,“主子容你进去。” 慕蓁熹都已经做好准备和玄英小小的针锋相对一下了,见是月丛也觉得免不了一番口舌,只是月丛这周身的气场不太对劲,应是刚和吴正珩谈妥了。 她目不斜视地进了房间,没有给月丛多余的视线和言语。 月丛露出一丝轻笑,缓步往长廊上去。 远远地,紫苏拎着食盒向她打招呼,月从知道她要好好活。 房间里蔓延着苦药味道,慕蓁熹径直去把窗户打开,又点燃了香炉,这才在吴正珩对面坐下。 袅袅白烟云雾般升起,玉骨手轻移,将一杯茶水推向慕蓁熹,“尝尝,大公子派人从外地送回来的,上好的普洱。” 这一提醒,慕蓁熹才发觉自己口干舌燥,也是,泵波了一整个晚上,又渡过一个惊心动魄的早上,精神一直高度紧绷,身体怎能不消耗能量? 她端起茶杯灌喉,浑身顿时舒服多了,笑着问,“爷怎么不急?” 吴正珩慢条斯理地给她添茶,“喝茶得细品,你这般如同牛饮,浪费了我的好茶。” 慕蓁熹红了脸,“大夫交代过了,你要克酒克茶,这茶水入了奴婢的腹,也算是一件美事。不然说不定哪日夜里爷睡不着,大晚上的起来烹茶。” 吴正珩也不在意慕蓁熹话语中的冒犯,相反他十分欣喜且纵容。 这下是完全将上好的普洱当作白水,慕蓁熹吨吨吨饮下,不再口渴了,“爷又岔开奴婢的话,奴婢是问怎么不着急问问事情办的怎样,外面如何了?” 自然是因为慕蓁熹的神态语气都已经将答案揭晓,吴正珩料到她和王婆见了面,安全转移到密室之中,也就不再担心。 何况若真出事,急也没有用,坐下来喝茶恢复体力才是正事,毕竟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又靠在了椅背上,“嗯,你讲。” 慕蓁熹习惯了吴正珩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将王婆和长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正珩,又忧心忡忡地讲了吴尚书带着赶赴盛京的蛇山族人,由花蛇引路找到史念鉴的事情。 吴正珩轻轻点头,“以后就不用再留意史念鉴了。” 果然,是因为史念鉴已经没有用处了吗? 慕蓁熹心中也猜到了缘由,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他不能再参与作战队了,是吗?” 吴正珩敏锐地察觉到慕蓁熹眼中闪过的惋惜和惧怕,庆幸他刚刚是让月丛安然无恙地从房中出去的。 对于慕蓁熹,他总是不由自主、不可控制地思量,在意她的感受,对他的看法。当这种情不自禁超出自己划分的安全范围的时候,起码这几天,他会选择麻痹自己,说服自己这是因为要完完全全动用慕蓁熹了啊。 一如此刻,他本不必多此一问,让慕蓁熹自去想明白效果会更好,可他隐隐有邀功的意味,“就像月丛再难出思咎园一样,对弃子而言,安稳是最大的奢侈。” 慕蓁熹的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吴正珩竟然选择放过月丛? 微愣,诧异更重了,原来在她心中,也私以为吴正珩是容不下反对他、必要对叛徒进行灭杀的绝对狠辣之人。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丝羞愧,也明白了吴正珩的意思,他不是放弃史念鉴,而是选择让史念鉴平静地生活。 吴正珩心中涌起的自我懊恼,在收到慕蓁熹良好的回馈之后完全消失,自发讲起后续安排,“既然王婆有当年国师亲笔的秘折证物,不若就引了皇上去密室,射出扳倒国师的第一箭。” 谈及正事,慕蓁熹端坐着,“皇上真的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吗?” “喜儿慎言。” 吴正珩语气之中满是警示,“皇上从来都不是站在哪一势力之后,他为的是平衡朝中各大力量,各相牵制、纵横捭阖,他站在大庆朝的山河之上。” 慕蓁熹担忧着,“正是因为如此,皇上真能舍弃国师势力之下的固土吗?” “盛极必衰,最近朝廷分权一事闹的厉害,国师大人正好是一个缺口。你且瞧今日陪着蛇山族人的,怎不见国师大人呢?这已足够表明皇上的态度。” “国师大人不是惧蛇吗?” “真真假假,许是国师大人年事已高,全然忘了自己当年在皇上面前的一番训蛇教学,做戏做到了明面上,皇上还如何保他?” 吴正珩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不然也不至于放着和蛇山族人有过交情的国师不用,反倒请了咱们的尚书大人这个摆臭脸的陪着。” 他轻笑着,抬起手将茶杯送到嘴边。下一瞬,慕蓁熹豁然站起了身,伸手将茶杯打翻。 茶叶顺着茶水浸在他的下巴和衣领处,慕蓁熹讪地收回手,看着他暴突的青筋后怕。 第一百二十二章懵懂之吻 心里打着鼓,慕蓁熹的身体也在此刻定格,生怕惊动即将爆发的猛虎,“大、大夫叮嘱了,爷不能饮茶……” 茶水滴滴答答往下流淌,几片茶叶流连在紧绷的下巴处,要掉不掉的,吴正珩紧紧盯着慕蓁熹,但也只是盯着并没有动作。 总不能任由吴正珩一直这么狼狈下去吧? 抱着收拾残局尽可能弥补的心态,慕蓁熹隔着案面,往前探出身子凑近了,哆嗦着手扭住作怪的茶叶,紧张的呼吸侵扰在两人之间。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慕蓁熹能清楚地看到吴正珩眼中的愤怒一点点被迷茫占据,近到吴正珩的心房被慕蓁熹煽动的睫毛和不住求情的水眸连连击溃,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香味从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传来…… 是在别人身上闻不到的味道,也不是女子所用的脂粉香气。他翻遍了古籍药册查询,无一答案,仿佛这香味是单单独为他一人存在的,勾得他往另一处深渊不断下坠,要他沉沦其中。 可他怎能呢…… 他猛然出手推开,慕蓁熹身子不稳往后趔去,情急之中骂了一声,“吴正珩!” 连名带姓地叫他吴正珩,这世上也只有慕蓁熹了!从前那个荒院之中无法无天的小侍女是,现在已然成长,能够应付眼线,直到进退取舍的慕蓁熹原来没变! 整个身心如同死水逢春了一般活了过来,吴正珩抓住了慕蓁熹的手,将她往回带,眼看着两人的面容就要撞在一起,慕蓁熹急忙骗过了头。 啵—— 只是轻微的声响,却在两个人的心中被无限放大,心跳的声音跟着越来越响亮,快要从喉咙跳了出来。 慕蓁熹连忙推开吴正珩,可她一直弯着腰,重心不稳,加上吴正珩嘶了一声,她意识到自己按到他的伤口了,慌乱地起身,结果就是她跪了下来,胳膊打翻了一桌子的茶具。 “烫着没?” 混乱之中,一人握住了另一人的手,被忽视的心跳继续放大。 慕蓁熹连忙甩开吴正珩,也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起了身,“我、我、奴婢先回去了。” “喜儿……”吴正珩想要叫住她,可是慕蓁熹已然逃命似的跑出了房间。 慕蓁熹浑身凌乱,满脸潮红,就这么急冲冲跑出去,很难不让人误会。 这下可真是要被思咎园中的侍女们都瞧见了,也不知私底下要传出怎样的流言,递到各院主子们那儿时又会变成什么样。 吴正珩“啧”了一声,心里有着阴暗的算计想要放任之,理智也在告诉他,慕蓁熹厌恶这些,他有能力阻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她刚刚亲了他呀。 脑子里唯有这一个想法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吴正珩一人,满地狼藉之中,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侧脸。 啵—— 那一下亲吻在脑海中重现。 “公子,可要收拾?”侍女在门口询问。 吴正珩放下了手,胸膛处的伤痛也都被忽略掉,抬头之间,决定已出,“进来。” 两名侍女进来了,一名面不改色地去叫人来收拾,一名在旁待命,“公子可要换了新茶来?” 瞧,慕蓁熹和这些人的不同之一。 便是有再多的误会和矛盾,慕蓁熹一直都没变过的就是她关心他、在乎他。 满屋的侍女,还有玄英、元英,无一人能做到如慕蓁熹这般,知他不喜苦药,即便他板着脸,慕蓁熹进门第一件事就自去开了窗通风。 知他爱品茗,还下意识打断他喝茶,即便有冲撞了他、会惹他不喜的风险,可是医嘱在前,还是执意这么做。 这样的关心,没有人了。 这满屋子的人都惧他、顺着他,就算是他要自戕,命人插刀,这些人也愿意。 纵使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到底,他还是想要人亲近他。 他起了身,“茶具不干净也敢端上来了,是时候换一批人了。” 侍女骇然,心道原来喜儿姑娘为她们挡了麻烦,战战兢兢回话,“奴婢这就把所有的用具换了。” 蒸腾水汽弥漫,占据了整个空间,撩着水花,滴滴答答的声响,慕蓁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意外的吻。 “啊啊啊……” 恼急了,慕蓁熹拍着自己的脸蛋,“不准再想了慕蓁熹!” 可她清楚地记得那柔软的触感,手心撑着的胸膛炙热滚烫胜过烙铁,那上下滑动的喉结危险又诱惑…… 怎么还在想啊! 慕蓁熹一下子就自己扎进水中,试图将尴尬的画面冲刷干净。 拖着湿发出来,侍女在门口等着,“喜儿姑娘,公子有话要传。” 慕蓁熹的脸又红了! 真的不行,只要提起吴正珩,画面就会自动蹦出来。 给自己做着思想功课,慕蓁熹擦拭头发,“进来讲。” 侍女恭敬传话,“公子那儿备了菜,邀您过去。” 手指停顿,慕蓁熹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才不去,给爷说,我要休息了。” 话音刚落,慕蓁熹的肚子就叫了一声,侍女好奇地看过来,“喜儿姑娘真的不去吗?” “不去,不去呀!” 她怎么好意思去见啊,吴正珩到底知不知道避嫌,才发生那么尴尬的事情,不能彼此缓一缓再见吗? 侍女乖乖回去传话了,本来以为五公子会生气,却清清楚楚听到五公子笑了,微微抬头看过去,五公子确实在笑,眉眼温和,这还是养病以来最和颜悦色的一次。 吴正珩问,“她在做什么?” “姑娘洗了发,在擦拭。” “嗯,那便撤了吧。” 侍女犹豫,“奴婢听到喜儿姑娘肚子叫了,应该是饿的……” 吴正珩顿时哈哈大笑,从外面进来的玄英讶异,是什么喜事,能让冷冷淡淡的吴正珩开怀大笑? 玄英还未曾走到吴正珩跟前,就听到他吩咐侍女,“把这些膳食送过去,那壶普洱也带过去。” 侍女收拾着菜碟,玄英笑着询问,“爷这是赏给谁的?” 吴正珩并未理睬,去了床上躺着,轻纱遮挡住视线,侍女只好回答,“是给喜儿姑娘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甘心利用 玄英的脸色顿时变了,看着桌上一道道菜,还有那百里加急送过来的茶叶。 茶叶送来的时候她就在场,道是在那南方云山,大公子吴正洹和衡阳子亲入茶田劳作,听当地茶农讲种茶要点。这罐茶叶从采摘到杀青、到最终干燥,全然由大公子操刀,礼轻意重。 对于重伤在府的吴正珩而言,如同一道保护屏障,表示这大公子对五公子的兄弟情深,让尚书大人多少收敛气焰,起码若在这段时间对五公子动手,尚书大人能多少念及一些大公子。 如此重要的茶,转手赠给一个侍女? 燥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盘旋在床前的轻纱尾部,撩动的轻纱模糊了视线,内心泛起圈圈涟漪。 满屋的窒息,玄英微微闭了眼,要做到什么程度,吴正珩才能看到他? 高傲如她,自小在老夫人身边,从来没有过低声下气、忍气吞声,可偏偏就算她低了身姿,仍然换不回吴正珩一丝好意。如今她也不奢求吴正珩能待她几分真情,便是只有喜儿的一两分,她也心满意足。 咽下叹息,玄英挪步往轻纱去,侍女弯着腰提了食盒出门。 房中,慕蓁熹潦草擦了湿发,换了衣装就往外走,与前来送膳的侍女撞个正着。 慕蓁熹退了回去,“这是……” “回喜儿姑娘,是公子备的膳。” 另一名侍女,“这是公子赠的普洱。” 慕蓁熹掂量了下茶叶,“爷房中可有人?” 问完就觉得多此一举了,果不其然侍女答,“玄英小主在。” 侍女猜不中慕蓁熹的心思,边摆放膳食,边解释,“这几日都是玄英小主在公子房中照应,一大早去,午休一会儿后复去。” 慕蓁熹抿了抿唇,用筷子夹起糕点往嘴里送,心中思量着玄英的盘算。 有玄英在,相当于是老夫人的支持,吴正珩即便不喜,也没有赶走她,为的不就是这些许庇佑? 玄英自小就看着一府的算计牵连,怎会不知这其中的利用?可她心甘情愿,死死抓住这份机会在吴正珩面前讨欢心。 为爱痴狂,无一回应,又是何必? 慕蓁熹看不穿,也不想看穿,又喝了几口浓汤,“紫苏呢?” “在月丛姑娘处照料着。” “嗯。” 慕蓁熹擦了唇,转身出门,“这些我都没有动过,你自行处理。” 拿着令牌,慕蓁熹自行出尚书府。 眼下吴正珩养伤,什么都做不了,还要面对尚书大人随时可能爆发的问责。听吴正珩透露,皇上已经开始针对国师,这个节骨眼上,吴正珩唯一能动用的人,起码明面上能动用的人只有慕蓁熹。 吴正珩一定安排的有后手,暗中操纵的人在猜,慕蓁熹也在猜,她不知详情是一种保护。但她也得动起来,最好是在外面放烟雾弹,多少能够吸引一部分眼线,减轻吴正珩这边的压力。 她不是装的,确实不知下一步具体的计划,只身往店铺去,在门外明显感觉长街上的人特别多,尤其是在店铺这一块。 帮工们见着慕蓁熹十分欣喜,每日做的工作总得有人来看上一眼,确定做的没错,他们也能更加放心,“慕姑娘,你瞧这吧台对不对?” 吧台的高度刚刚好,慕蓁熹站到里面去,想象做奶茶的场景,“很不错。” “我还是头一次做这样式的,还有这椅子,真的要做这么高的吗?” 慕蓁熹点头,“这样坐上去很省力,即坐即走,而且你瞧……” 走到高脚凳边,坐了上去,“女子也不用担心裙摆。” 木匠赞叹,“感觉坐上去人的气场也变了一般,” 慕蓁熹噗嗤轻笑,许是古人没怎么接受这么高的椅子缘故吧。 不过看着快要成形的奶茶店,慕蓁熹盘算着是时候问问林长白原料供应商联系得怎么样,还有一些小的创意装饰,也要和林挚儿一同商议。 她又看了几处装修,没有什么大问题,木匠一直在旁边跟着,对慕蓁熹十分崇敬。 这屋子里的各种设计,大到回形吧台、高脚凳、伸缩抽柜,小到奇奇怪怪的杯子,每一样他都十分喜爱,庆幸当初接下了林老这一单,能够在慕蓁熹这里接触到不一样的制作。 木匠眼中的流光闪耀,慕蓁熹自然发觉,这可是一个十足的痴迷工匠之人。 在颇具现代风格的云朵椅子坐下,慕蓁熹向木匠招招手,“你做的这些东西真是不错,很多设计我以为都要失败了,还好有你。” 木匠红了脸,“我多琢磨琢磨就成了,慕姑娘,可还有新的东西要做?” 还真是跃跃欲试,停不下来了。 慕蓁熹拿过炭笔,在帕子上画草图,“就是简简单单的稍大木杯,不过想让你在其中嵌入一根长条琉璃,旁边根据等量刻上标记。” “此物为何?” “量杯,用来定量很是方便。” 木匠思考着,“我认识烧陶的,这就去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琉璃材质。” 木匠拿着图纸起身就走,慕蓁熹失笑,“不用这么着急……” 帮工也跟着摇头,“这小子恨不得慕姑娘你日日来,给他布置新的任务,他呀,一心都在捣鼓东西上!家里人可愁着给他娶婆娘呢!” 另有人打趣,“说起这个,林老可不得请我们喝酒了呀?人人都笑挚儿脾气火辣没人敢要,挚儿可好,自己找了个男人藏屋里,真是女中的汉子!” 众人笑着谈起早上的事,问及慕蓁熹可知,慕蓁熹但笑不语。 念及林长白可能还在挚儿家中,未曾来铺子,慕蓁熹瞧了也就准备过去。 街对面的猪肉铺子不出所料地关着门,炽热白光之中慕蓁熹仿佛瞧见一道影子闪躲进巷中,这算什么? 连她都能发觉对面的人,吴尚书这是瞧不起她,直接换了能力差的人来,还是故意露出马脚,让她紧张害怕? 装作毫不在意,慕蓁熹走自己的路,冷不防一回头和人撞了满怀,那人竟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姑娘,你没事儿吧?” 这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碰……碰瓷? 第一百二十四章想见不见 慕蓁熹当即弯下腰,想要将人扶起来,一看这姑娘的面容,感觉有些许的熟悉。 等有两三人围了过来,问要不要搭把手帮忙,慕蓁熹才认出了这位姑娘。 那日在街上做新铺调研,询问到酒楼下休息的马夫,从酒楼高空坠落的舞姬竟活生生将魁梧的马夫砸死,而眼前的这位姑娘正是马夫的心上人,当初她在医馆的声嘶力竭犹在耳畔。 古代民心还是淳朴的,碰瓷不存在,慕蓁熹确定她是昏倒了。 对围观的人点头,“帮帮忙,和我一起扶她去那边坐下。” 浓荫下面,慕蓁熹尝试叫醒女子,一名男子走上前,对着她按压穴位,好一会儿,女子慢悠悠地醒来了。 男子叮嘱,“姑娘体虚,忧思多度,伤肝劣脾,须得打开心结,莫要揪心往事。” 女子随口道了谢,站起身就往前走,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两眼空洞无神,仿佛下一秒人就要消散了。 慕蓁熹两步就追上她,“你出了何事?” 她仿若没有看见慕蓁熹一般往前走,慕蓁熹知道不对劲,若放纵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喂,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慕蓁熹伸着手拦住她的去路。 女子的视线飘落在慕蓁熹身上,如同隔着一道虚空,空荡荡的,“借过。” 抓住了肩膀,“喂,你到底怎么了?” 女子的目光这才汇聚了一丝光彩,“姑娘何事?” 慕蓁熹怔住,“我记得你,你是那位马夫的心上人。” 心上人…… 这三个字多么美好纯洁,就在一个月前,女子还满怀期待地等着心上人上门娶她,可是一切都在突然之间变了…… 悲伤到极点,呜咽着,泪珠子从眼眶汹涌而出。 “姑娘……” 湿意透过空气感染着慕蓁熹,她记得在医馆中,那奋力扯开白布的探索,换得马夫衣襟处的浓厚湿润触感。 不是血液那样带着粘稠。 而是有着苦涩味道。 手帕递出,慕蓁熹看着女子泪水将帕子浸湿,她仿佛看见那日官差抬着马夫进入医馆,房门一关,苦药灌下去,一命呜呼。 “郎君不在了,而我……”声音之中尽是嘲笑和绝望,泪水几乎成河,“我连下去陪他都不配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阿郎,你在哪儿……” 女子哭到喉咙剧痛,喘不上气息,见此,慕蓁熹再次扶着她回到大树浓荫之下。 慕蓁熹被影响着,心里也闷闷的,“我们之前见过,在医馆的时候,不过你可能不记得,马夫生前最后清醒的时间里,他在和我讲话。” 女子红肿着眼睛看向了慕蓁熹,慕蓁熹继续讲着,“他提起想给喜欢的人买甜品,脸上洋溢着温暖幸福的笑容,道每日都要从你家门口经过,瞧上你一眼。还说这个月的工钱一发就能去你家提亲,变故就在这时,从楼上砸下来了人。” “他推开了我,自己受了伤。” “从酒楼离开时,他还是清醒的。” 我猜测,也十分肯定,他死在医馆。 最后一句,慕蓁熹在心中讲给自己听。 马夫在医馆中被灌了莫名的药水,成为权势争斗之中本不必牺牲、牺牲了也起不到锦上添花作用的无名之人。 可惜,那些人容不下马夫的命。 强权会在乎一只蝼蚁的死活吗? 从来不会。 纵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惧怕的从来都不是弱小的蚂蚁,而是汇聚成的巨大力量,是另一种变相的权力。 慕蓁熹无法告诉女子,她的郎君是枉死的,这个脆弱的女子真的不能再经受一丁点的打击了,何况真相无比残忍,不是轻飘飘的鸿毛,而是一座雄伟大山。 女子捏紧了手帕,哀莫大于心死般地哭泣,“郎君啊……我早该一头撞死在你的坟前,这样也就不用拖着一具肮脏下贱的身体,愧不能下去见你,郎君,我对不起你……” 慕蓁熹隐隐听出私情,注意到女子手腕处的红痕,这样的伤痕她再熟悉不过。 被明台关进地牢之中时,她挨了无数道鞭子,红痕满身。 猜测着女子的遭遇,慕蓁熹安抚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必自责,马夫若是见你如此痛苦,心里肯定不好受的。你缓一缓,我送你回家如何?” 女子猛烈摇头,“那不是家,他们都是刽子手,他们不要我,宁愿把我卖给恶人,看着我死!就只有五十两,连给郎君安葬的棺材都没有,他们骗我……” 泣不成声,“谁都知道卖米的儿子是疯子,打人、咬人、还……还光天化日羞辱……我实在没有脸面再活着。可我这么脏,连死都不能,我哪能去污了郎君啊……“ “想见却不能见,生死都容不下我,老天爷,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女子哭得脖子抽筋快要断裂,绝望无助的眼睛瞪着白炽苍天,眼睛肿胀如同两颗核桃,身躯枯瘦得吓人。 慕蓁熹听着,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你要不要跟我走,我且带你寻个住处。” 无力地晃脑袋,“不要管我……” “可你会死的。” “不……我不能死……” “我叫慕蓁熹,你可以唤我喜儿,我想,我能带你找到和你同样处境的人。” “去哪儿?”女子呆呆地回,“鄙名何珞。” “跟我来。” 在慕蓁熹的温声之中,何珞起了身,跟着慕蓁熹离开。 日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这个盛夏的喧闹永久留在何珞的记忆之中。 在她毫无头绪,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子说跟她走。连亲爹亲娘都抛弃她、郎君也意外离世,她就是人见人打的晦气扫把星,怎么可能会遇到好人啊? 她放任自己跟着慕蓁熹离开,想着只要不是一个男人,不要再羞辱她的清白,怎样也无妨了。 自暴自弃,变相的自我虐待。 但是她遇到了好人。 她从没想过要好好活,更想不到在几年之后,她会光鲜亮丽地、心态平和地活着。 而那对骂着她是不孝女的恶毒父母找上门来的时候,是慕蓁熹给她鼓励,断绝亲子关系,成为人们口中离经叛道之人。 离经叛道又如何?她活成了自己,不再束缚在世俗之中,懂得在这世间最该珍惜和爱护的,是自己。 午夜梦回,温润郎君坐在马车之上向她伸出手,她缓步走进。不知名的花朵飘落在青丝之间,她浅笑如娇花,道一声—— 郎君,珞娘来见你了,带着一世的充实幸福与君相会。 第一百二十五章森冷盛夏 青天白日,门窗紧闭,厚重的布料遮掩住所有能投射光芒的地方,房间内漆黑胜过夜晚。 散发着阵阵凉意的冰块在木桶中无声落泪,吱呀刺耳如同长指甲划过光滑板面的声音一道、又一道,诡异又透着尊贵气息的羽毛面具下方,高高勾起的嘴角如同悬在项上的寒冷镰刀。 呲—— 一块黑色的物体被甩向桶中,和沐浴的木桶差不多大小,内里是浓稠的红黑液体。 方公子百无聊赖地瘫坐回木椅上,暗门打开,侍女被房间中的腥臭味熏得面色红白,即便已经多次闻到类似味道,但每一次都能比上一次还要难忍。 侍女稳住自己,向方公子禀告,“主子,付姑娘来了。” 付轻芃又来了。 方公子更放松自己的身体了,几乎整个人都要被椅子吞了进去,“最后一个吃了加上蛇胆的人,如何了?” “回主子,昨夜就断气了。” “没用。” 声音轻飘飘的,也没有特别多的情愫,仿佛在谈论今天又是一个晴天的感觉。 他全身都是慵懒的,像一只黑夜之中饱腹后没有目标,准备休憩的猫,收敛了所有的戒备和厉爪,只想玩乐,却又实在没有新奇玩意儿。 打着哈息,“这是第几次了?” 问话前后有些跳跃,侍女搞不清楚,没有立刻回答,反应了一下才道: “付姑娘第四次来寻主子了。第一次要主子帮她在才艺比赛上大展风华,第二次讨了尚书五公子的玉扳指,第三次送来了巨蟒蛇胆,账上有进有出,主子的买卖尚可。” “不赚钱的生意都是给旁人做嫁衣,一条烂命可值当不了这么多。” 方公子语气中透着不高兴,“带到这儿来吧。” “遵命。” 侍女微微诧异,并未显露,看来主子对付姑娘的救命之恩和新奇感已经完全消散,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也让人进来,是真的一点面子也不想给,随心所欲了。 昏暗房间中,侍女恭敬带路,“付姑娘,这边请。” 付轻芃摘下了面纱,递给旁边的人,她在礼仪这方面总是做到滴水不漏。 不过侍女却知,最好还是不要摘了比较好,房间内里实在污浊,就怕这养在深闺的小姐受不了。 各自心思藏在心里,面上淡然疏离。 在一道枯朽似乎要坍塌的木门前,侍女停下了脚步,“主子在里面。” 木门呈腐朽的黑色,厚厚的蛛网挂在门楣之上,离得近了,嗅到刺激性的灰尘味道。 可这是天下首富的藏身之所,付轻芃从不敢小觑方公子,她镇定地推开木门进去。 身体一下子置身在清凉之中,盛夏的酷热全然消失不见,这空间虽然昏暗,但是看的出很是宽阔。 付轻芃向着光亮的地方走去,清凉越来越明显,心里不由得乍舌。 这得需要多少持续不断的冰块,才能享受如此清凉。 要知务农百姓已经不下地了,各处水井旁边围了不少人,谈天做手工活,时不时打上沁凉井水扑腾在脸上,即可降温。 而在大户人家之中,就像国师府上,作为嫡女,付轻芃所受的待遇并不低,而她也只能在夜间得到一小桶冰块取凉。 真是奢侈至极。 明黄烛火中,有一个半人高的木桶,付轻芃嗅到恶臭的气味,越发走近,越能确定味道就是从这里面散发出来的。 “方公子……呕……” 付轻芃开口,密闭空气之中的臭味仿佛被她吃了进去,扶着旁边的柱子,入手满是粘腻,一看竟是猩红,头皮发麻,她惊呼着跳开。 隐匿在巨大椅子中的方公子和晦涩融为一体,开了口,这才让付轻芃看清他所在,“空手而来,看来这次是有所求了。” 肚里在翻江倒海,付轻芃实在忍不住,在一旁吐了出来。 虽然知晓方公子就是一个吃人不眨眼的恶魔,认识这么多年了,见面次数两只手指都数得过来,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到方公子的作案现场。 从前她来,方公子也会让她等,换了衣服,稍作整理,在干净的房间里讲那些血腥的东西,可是近来,他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付轻芃知晓,这手底牌怕是不能够再用了。 她惨白着脸,站起身离污浊远远的,擦拭着嘴唇,后知后觉藏在羽毛面具下面的阴鸷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她的难受狼狈痛苦,似蜜糖,是他的享受所在。 恶寒从骨头里渗出,一开始就知他不是什么好人,与虎谋皮的危险时刻存在,稍不留心,粉身碎骨。 这份恶意终于在她身上逐渐显现了。 有畏惧,但付轻芃想得更多的,是该怎样将利益最大化。 付轻芃取出一卷画轴,画上女子的华容面貌随之慢慢展开,“方公子可瞧得上这件美人衣?” 美人衣,剔骨留皮,凝脂香隐,有多唯美,过程就有多么瘆人。 一如面前知书达理的国师嫡女,端庄柔弱,内心漆黑。 方公子倒也瞧了过来,“何人?” 付轻芃可不敢有一丁点的隐瞒,何况这人是送给方公子亲自使用的,“家父新收的妾侍,弹得一手琵琶曲,甚是悦耳。” 这算盘都打在他头上了啊,借机打击国师的后院,不愧是嫡女。 像在猪肉铺中买肉一般挑选,方公子意兴阑珊,“瞧着模样不错,明日送来吧。” 付轻芃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知道方公子并不在乎她的这份礼物,有或者没有并不能影响到方公子的心情,但是礼仪在这儿,只要收下了,她心里也能放松一些。 知他性情古怪,更不喜欢拐弯抹角,付轻芃直接讲出了所求之事,“方公子,这次是真的要拜托你了。” 他用手撑住了头颅,眼睛要闭不闭,但也确实还在听付轻芃讲话。 付轻芃继续道,“近来皇上有意打击国师府,家父在朝堂之上岌岌可危,血雨腥风一触即发,家父多方安排,收获甚小……” 方公子皱起眉,“你们生死攸关,与我何干?” 当真是一点情面不留,付轻芃骤然觉得这满屋的凉气太过了,有种森冷的感觉。 可是出门前父亲大人再三警示,一府的命运压在身上,付轻芃不能退却。 她沉住气,“方公子,小女子只想请你出手,拖住尚书府五公子的人。其他人都已排查,唯有吴正珩按兵不动,家父猜测吴正珩手中必有重要东西,能够一击毙命。” 方公子微微抬起了头,“啊……是她呀。” 第一百二十六章魔鬼交易 一想到那个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威胁他的人,方公子的眼中闪过流光。 漫无边际的等待耗光了所有的乐趣,就连听人痛苦的呻吟也不能让他心起涟漪。本以为付轻芃带来的蛇胆,能够让他如同之前一样沉陷在模仿那人之中,可是一切都消散的太快。 那人用蛇胆制药是为了救人于苦难之中,而他却是在将苦难加诸人身。 救他一命的付轻芃温婉贤淑,可是相处久了,这娴静的皮囊之下是一颗和他无甚差别的黑心,到底不是那人。 不能再从做之前那人做过的事情中安抚心口的伤疤,莫名的烦躁充斥周身。 所以他一边用蛇胆制药,一边带人去抓新的猎物,可惜扑了空,他想找的慕蓁熹并不在。 而那个尚书府大公子养的狗却在,记得慕蓁熹挺在乎这个林长白的。折腾不到慕蓁熹,也不能阻止慕蓁熹店铺的装修,总要找点事情做。 所以,他让人把林长白装进麻袋之中乱棍殴打,可是一天过去了,没有等到慕蓁熹上门挑衅,却迎来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讨债人。 付轻芃误会了方公子的神色,以为方公子对吴正珩也有所接触,起码对吴正珩有一定的听闻,付轻芃心中更有着落了一些。 她点着头,“吴正珩如今暂避锋芒,全由身边的一个侍女为之奔波,可是我摸不清她到底在做什么,会不会是吴正珩在声东击西……方公子,且请您帮国师府度过此劫,小女子和族人定然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方公子微微抬手,付轻芃立刻停止了讲话。 带着冰冷笑意,“这可不是我违背誓言啊……” “什么?”声音太小,配上方公子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面孔,付轻芃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方公子看向付轻芃,“交给我便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付轻芃如释重负,“多谢您。” “只是付姑娘,五年前你搭手救命的恩情,换你一府人的安稳,你觉得值吗?” 付轻芃的心漏跳了一下,已然乱了阵法。 他是问,当年她意外救下方公子的恩情,换最后这一次的帮助,之后再无瓜葛。 想问为何,她也不是一直挟恩求助,每年都会给他寄去大庆朝的好东西。 今年他又回了大庆朝,这些日子见的也确实频繁了一些,但是她自觉从没有过分举动,怎么就让他生了厌恶,要与她断的干净? 在他心中,难道真就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冷冰冰的交易和互换吗? 对上那一双戏谑冷血的眼眸,付轻芃知道了答案。 她轻声回答,“多谢方公子,轻芃明白了,事成之后,我不会再来寻您,关于您的一切,定当永生遵守约定,绝不向第二人透露。” 付轻芃就是这点好,识趣通透,她能在魔鬼手中讨到好处,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方公子满意地嗯了声,“这几日注意消息。” “知了。” 付轻芃回了话,见他沉沉地缩在椅子中,似要睡去,就知道这是无声的逐客令了。 轻手轻脚地寻着来时的路退出去,视线不由自主地扫向沉寂在椅子中的人—— 冰块凉意,木桶中的腥臭,昏黄影影绰绰,这样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环境之中,方公子安安静静地入睡,这是一个怪物。 可是,付轻芃多么想成为这个怪物啊。 像方公子一样没有任何束缚,不喜欢的绝没人能强求,想要的不需要开口,永远都有人巴巴地送过来,甚至可以将自己阴暗的乐趣变得无比正常。 她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势。 终究,梦醒了,她被排挤出来,就算是这样畸形、被外人唾骂的怪物,她以后不能再借力了。 光亮就在前方,阴冷之中出来,酷热骤然从四面八方袭来包裹住付轻芃。 一瞬寒冬,一瞬酷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魔鬼做完了最后一笔交易,她的人回到了光明现实之中,但是她的心永远留在了那里。 阳光照耀的小院之中,透光葡萄架子洒下了层层轻荫,个个饱满大头的蒜瓣堆放在簸箕之中,妇人走了过来,轻轻扒拉了两下,听到门口的动静又起了身。 院门打开,林婶笑着将人迎了进来,“慕姑娘来了,刚好,你陪陪挚儿,这丫头就在屋里不出来。” 慕蓁熹站在门外,带着一丝不好意思,“婶子,我还带了一个人来。” 错开身,露出身后如同行尸的何珞,慕蓁熹向林婶解释,“她叫何珞,是……是店铺新招的伙计。” 慕蓁熹还在想着怎么开口,让林婶先收留何珞几天,等新铺子装修好了,再让何珞住过去。 当然,若是之后,何珞恢复了神智,不再意志消沉,去留皆随她意。 “这姑娘……” 林婶叹息着,虚泡的眼睛中满是怜惜,拉着人进门,“怎么如此消瘦,瞧这身板面容,让人看着揪心啊,快进来。” 何珞下意识躲开了林婶的手,慕蓁熹给林婶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是林婶。” 进了院内,何珞一人站在阳光底下,林婶转头去屋内泡茶,慕蓁熹抬脚跟了过去。 制止了林婶生火,慕蓁熹小声道,“婶子不用客气,你就把何珞当作来养伤的也好,帮忙打下手的也好,过几日铺子能住人了,就允她去铺子里做伙计。” 林婶照旧泡茶,显然很重视何珞,“这姑娘双目无神,精神恍惚,看着不正常,她遭了什么罪?” “之前酒楼舞姬坠楼砸死马夫,何珞便是那马夫就差上门提亲的爱慕之人。” 惊叹,“苦了这孩子……” “何珞的爹娘将她卖给别人,她跑了出来,无处可去,我怕她寻短见,就带了她来。林婶这儿若是不方便,我再想想看能不能求了长白兄长,把人带回去。” “命苦啊……”林婶拉住了慕蓁熹的手,“可别,你在那个家中的处境也不好,带回去指不定要生事。就留在我们这儿,挚儿马上就要成亲,正愁没有帮手呢,来的好!” 慕蓁熹感念林婶的大度和善良,道了谢,两人一同端了热茶出来。 何珞竟然站在了水井旁边,身子晃晃悠悠,仿佛身前身后都有人在推着她,一下想让她掉入井中,一下又有什么执念让她挣扎着后退。 慕蓁熹和林婶一出来就瞧见这惊悚的一幕,慕蓁熹大声喊着,“何珞——” 第一百二十七章白头偕老 刺眼光亮中,何珞回了头,眼前一片白茫茫,看不到任何。 突然,手臂被人抓住,刺眼的白。一个小点一个小点地消散了。 何珞看到慕蓁熹怒视着她,“起码不要给林婶一家添乱,可以吗?” 何珞仍是混沌的,点着头,跟从慕蓁熹手心的力道走。 葡萄架子下,林婶招呼着何珞坐下,“何姑娘,来这边喝茶。” 何珞径直坐到了簸箕前的小板凳上,将簸箕里的蒜瓣掰成一瓣一瓣,询问,“掰开的放哪儿?” 见何珞问的认真,林婶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找来空篮子放旁边,“这些是做种子的,过几日就要用上了,小何来了真是好,你随意弄着,不急。” 何珞极其认真地掰蒜瓣,慕蓁熹瞧了一会儿去寻挚儿。 挚儿做贼似地开了门缝,像条蛇一样溜了出来,“作甚?” 她的脸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做了什么坏事,偏偏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慕蓁熹上手捏她的脸蛋,滚烫一片,“咦……是我该问你,你在作甚吧?不然我进去瞧瞧。” “可别!” 挚儿推着慕蓁熹就往院子里走,脑袋就差要托在慕蓁熹的肩膀上了,亲昵地笑着,“你可不能进去,我家郎君在泡澡呢!” “哇,林挚儿!你、你、你偷看?” 挚儿昂起头,和慕蓁熹并肩走,“老娘我正大光明地看好吧?” 慕蓁熹挑了眉毛,“这么快就改口了呀……” “反正我阿爹和他谈过之后,他就同意了做上门女婿。” “……” “你,你别看我啊!” 挚儿带着羞,还有几分恼,“他孤身一人,又不能做之前的事情了,而且总要对我负责的吧。” 慕蓁熹作势要推开这个深陷爱情之中还不肯承认的傻姑娘,“史念鉴亲口允诺了?” 那当然是没有了。 史念鉴忙着消沉,被林老训斥一通,满耳都是要对林挚儿负责,无奈地点了头。 挚儿死死抱住慕蓁熹的胳膊,“总要让他有个盼头,起码不用一直想着不活了……” 那个拿着大弯刀,雄赳赳气昂昂找人算账的挚儿,会这么委屈自己,为他人做嫁衣吗? 不会,除非是她自己愿意。 见此,慕蓁熹也不再多言。喜欢一个人,这个感觉和过程总是莫名其妙的。定了一大堆标准,到头来,又是另一个人。又或者,爱情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到来,一如林挚儿对史念鉴。 多方的压迫之下,挚儿定也能明白自己的内心,虽然这份情缘有些许的荒唐和仓促,但挚儿选择遵从内心,她是勇敢的,值得享受幸福的。 慕蓁熹便大大方方地道,“那我就祝你和史念鉴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这是挚儿收到的第一句祝福,直白又甜蜜,不是父亲不住的叹息担忧,不是母亲勉强的欢笑,她能感受到慕蓁熹的真心。 内心被温柔潮水包裹,柔和温暖,挚儿笑着用肩膀撞了撞慕蓁熹的肩膀,“没白疼你,谢了。” 所有的祝福和感谢都在别扭的动作之中,慕蓁熹微微笑着,眼底还有一丝羡慕。 在喜欢的人面前,挚儿是勇往直前的,烈焰似火的,而她呢……害怕麻烦和受伤,深觉不值得,早已经掐死心中的情花。 挚儿的脚步也更加轻快了,猛然瞧见何珞,“她是谁?” 慕蓁熹把她拉过去,将情况交代了一番。 挚儿走近何珞,“何姑娘,我是林挚儿,你要帮忙准备喜事的新娘,就是我。” 林挚儿到底在臭屁什么啊! 慕蓁熹摇着头轻笑,看来刚刚她的祝福是真的让挚儿开心了起来。 但是何珞仍旧埋头做事,挚儿正尴尬呢,突然听到房间里面传出猛烈的响动,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慕蓁熹看着她的背影叹息,“骨子里倒是个护夫狂魔呢。” 慕蓁熹去到厨房帮林婶做饭,不一会儿林伯也回来了,带着红布和瓜果,还扛了一头猪。 猪肉紧实,砸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慕蓁熹赞道,“这么肥硕的一头猪,林伯准备开几桌酒宴啊?” 林伯抡起汗巾,“开上九桌,亲戚四桌,街坊邻居四桌,还有一桌咱们自己人坐,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办!” “行!”林婶也极赞同,“虽然时间紧,但是闺女的大喜事,咱们面子里子都得撑起来!” 林老夫妻对女儿的宠爱溢于言表,慕蓁熹一瞬想到了自己在现代的爸妈。 鸡蛋出了锅,林母笑着说,“对了蓁熹,你手巧,一会儿帮我画几个好看的花纹,我想帮挚儿做件独一无二的嫁衣。” 这并不是难事,慕蓁熹点头应下。 林母擦着手解释,“挚儿被我们老两口宠坏了,这女工活儿啊是一点都不会,买绣娘们做好的总是没有那个福气寓意,还不如我亲手做,两天绝对赶得出来。” “婶子费心了,刚好我想学一学呢。” 一片欢笑中,慕蓁熹端着菜碟往院中去,那葡萄架下坐了三个人! 何珞低着头扒蒜瓣,史念鉴也在旁边双眼无神地扒蒜瓣,而林挚儿拿了木梳和发带,正在折腾这史念鉴的三千青丝。 这画面,怎么感觉每一个人都不正常呢! 把菜碟放在石桌上,慕蓁熹走到三人对面,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得到。 慕蓁熹抿着唇,“都去净手,该吃饭了!” 两个意志消沉的像是没听见一样,挚儿对着自己的杰作满意一笑,“怎么样,我梳的发还行吧?” 鉴于慕蓁熹在梳头发这方面也是一个手笨之人,她选择不予评价,推着挚儿,“端菜去了!” 挚儿笑着跑进厨房,慕蓁熹抱臂凝视埋头苦干的两人,终于,何珞开了口,“我不饿。” 她都只剩下皮包骨了,还不饿? 林老走了过来,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何珞的事情,温和地道,“何姑娘不要客气,把这里当作家中,一起用饭吧。” 何珞当即慌张地站起身,看得出来她十分惧怕林老,脸色都发白了,隐隐有颤抖的趋势,“厨、厨房呢?我这就去帮忙!” 第一百二十八章飞鸟传信 林老也十分讶异,难道是自己语气太生硬了?都怪自家闺女平时太皮实,他凶习惯了! 他不由得放缓语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释放善意,“我带你去,这边。” 何珞简直就像被夫子训斥的学子那般乖巧站立,身体紧绷着,亦步亦趋跟上林老的步子。 两人往厨房去,林母笑着呵斥挚儿偷吃,挚儿连忙撒娇的声音隐隐传出来,荫凉下,慕蓁熹看着史念鉴。 从始至终,他都在不停地掰蒜,像是被下了指令的机器人。 他可知,他的新娘十分欣喜? 影子弯曲,慕蓁熹蹲了下来,按住史念鉴的胳膊,“你在想什么?” 空洞的视线扫过来,史念鉴冰冷吐字,“想死。” 慕蓁熹皱起眉,又听史念鉴道,“可是我不敢死,更不配死。”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果然是同一个葡萄架子下面扒蒜的人,史念鉴还真是和何珞一模一样。 只是这样状态的史念鉴,真的能给挚儿幸福吗?虽然明白要尊重祝福,但是慕蓁熹仍忍不住为挚儿担忧。 “史念鉴!” 挚儿连忙跑了过来,见慕蓁熹缓慢收回了手,狐疑地瞧着他们两个人,“你们俩干嘛?” 慕蓁熹站起了身,“怕我欺负他?” 挚儿讪讪地笑着,揽住慕蓁熹的肩膀小声道,“他现在可爱哭了,就像水做的一般,我这不是紧张嘛……” 史念鉴是哭包? 慕蓁熹诧异地看看林挚儿,又看看扒蒜的史念鉴,难以想象,这两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推开挚儿,慕蓁熹算是不想再管了,往石桌旁边去,“你们两个人的私密事就不要讲了,好吗?” 挚儿嘿嘿笑着,慕蓁熹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欢喜点,默念,每一对小情侣都有自己的天地,旁人千万别插手! 饭菜都端上了桌,在林老的热情招待下,何珞战战兢兢地坐上桌,动作之间透着丝丝拘谨和胆怯。 史念鉴在原地雷打不动,挚儿乐得端了饭菜坐在他旁边,林老摇着头道一声,“开饭。” 林母还提起林长白,“蓁熹你过来的时候,铺子里很忙吗,怎不见长白来用饭?” 慕蓁熹也以为林长白可能是和她错开了,想着他会来挚儿家,可是这会儿也不见人,于是打起遮掩,“家中有事,兄长回去处理了。” 下午挚儿带着史念鉴去闹市亲自挑选喜物,史念鉴虽然呆愣,但是好在听挚儿的话,让往东就往东,让拿东西就拿东西,林老夫妻看在眼里,觉着这样也好。 倒是何珞完全不敢停下,把蒜瓣全部扒完,将院子到处清扫得干干净净,每一个缝隙都不放过,她灰头土脸地来房中问接下来要干什么。 林母和慕蓁熹正在做新衣,闻言,林母连忙拉住何珞,“何姑娘,你休息一会儿吧。” 何珞摇着头,“不行,我吃了饭就得干活,不然爹娘要拿鞭子抽我了!” 听得林母满脸心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母,别怕,在这儿不会打人的……” 慕蓁熹在旁听着,想起吴正珩的父母,心中苦涩。 入了夜,慕蓁熹留下给林母打下手,她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针脚也缝得细腻,在林母的指导下,倒比挚儿强多了。 四更天时,慕蓁熹隐隐听到有鸟叫,过一会儿鸟儿又来了,慕蓁熹这才发觉不对。 她揉着眼睛,“林婶,我去一趟茅厕。” “去吧。” 昏黄烛火映照这林婶缝针的影子,“何姑娘睡的那张床是我和老伴之前的,很大,两个人一点都挤,你去睡觉,不用陪我。” 慕蓁熹应了声,吱呀关上了房门。 夏夜中,小院里有着蛐蛐的的叫声,茅厕在院子的角落,要穿过两排菜架子,经过水井才能到达。 慕蓁熹一步三回头,每个房间的窗户都是黑暗的,唯有林婶所在的窗户纸上映着她的影子,慕蓁熹放了心。 但是她摸不着信鸟的习性,只能蹲在水井旁边张望着天空。 满天繁星眨着眼睛,看得久了,慕蓁熹一时分不清天与地,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一闪而过的偷星,然后,一只鸟儿落在了水井旁边。 “嘘……可别惊动了其他人。” 慕蓁熹小心地伸出了手,鸟儿吐出了指甲大小的布块,夜里太黑了,根本看不清,慕蓁熹将东西牢牢抓在手中,准备回房间瞧。 可她一转身竟然看到了史念鉴。 皎洁月光之下,史念鉴着一身宽松白衣,长发披散,空洞地注视着她。 像暗夜之中来去无声的白无常。 慕蓁熹被吓了一跳,鸟儿振翅飞走,也不知史念鉴看到了多少,慕蓁熹强装镇定,“大晚上的,你做什么!” 史念鉴不声不响地越过她往茅厕去了。 后怕着,慕蓁熹走到瓜藤下面又停住,史念鉴绝对看到了她取密信,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应该不会多嘴,只是…… 过了好一阵儿,慕蓁熹还不见人出来,正准备过去叫一声,史念鉴晃着身子从茅厕中出来了。 看见拦路的慕蓁熹,史念鉴也怔了一下,慕蓁熹绝不是要去茅厕,她是特意等在这儿的。 心中了然,史念鉴疲惫开口,“我什么都没看见。” 是说慕蓁熹从信鸟身上取信的事儿,明明看见了,说没看见,是真的不感兴趣,更不会对慕蓁熹造成威胁。 慕蓁熹双手抱臂,“我信你,等着你只是怕你想不开。” 怕他死在茅厕之中,也怕他沉溺水井之中。 史念鉴嗤笑一声,“师父将一生的心血倾注在我的身上,我非但没能光耀门楣,还将师父所传断绝,令技艺后继无人,我就是个罪人……” 慕蓁熹的眼神一点点冷下去,“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更改,就像你被断掉的手指再也不能接回来,一度沉湎在过去的悲痛中,这样的烂人才会让你的师父觉得不齿!”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背负了什么吗,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史念鉴讲着话,泪珠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滑落,慕蓁熹不由看呆了。 原来真的如挚儿所言,史念鉴是一个哭包啊,坚强和柔软一并存在这个少年身上,就连此刻大地上的唯美月光也比不过他。 她听到他的痛苦呻吟,“你以为我不想放下吗?可我能看到你在为吴正珩办正事,感受到外间不断有危险的探子气息徘徊!” “这一切一切我都感觉得到,接触得到,可是我再也不能进入这个场地战斗,我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废人被排除在外,可望不可即的折磨要我如何摆脱!” 第一百二十九章暗夜漫漫 月光之下,慕蓁熹静静看着这个身上充满了矛盾的少年破碎般地流泪。 少年绝对是大庆朝难得一遇的天才,进入蛇山族人事先备好的屠宰场,还能够反败为胜,反将两名强劲对手剿灭,这天下能有几人做得到? 他胸怀大志,势必要一展雄图,他该是那站在高山之巅,俯视星云的风流快意人物,可是一切都在阴谋算计之中化为虚无,带着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不甘。 他与她错身而过,慕蓁熹感到厚重的无力和绝望,她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布块,轻声,“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挚儿。” “你会有一个幸福和乐的家,有林伯、林婶这样善良淳朴的家人,若你愿意,你还会收获三五好友,比如林长白,比如我,还比如和你一样陷入绝境的何珞。” 慕蓁熹描绘的美好,是淡淡温馨投向光阴,在平淡温和的日子里过完一生,史念鉴闭了闭眼—— 终究,不是他所想。 过去十六年的光阴,他和师父在荒山学技。他们飞沙走石,擒猛虎,斗财狼,过的是刀尖添血的日子。他们敢怒追残阳至巅峰,挑剑横刀向贼人,怎一个快意恩仇讲得尽! 千千万万次,师父要他学成之后进盛京。 师父说,阿鉴,你瞧那盛京繁华热闹,人人绫罗绸缎、珠钗碧玉加身,行两步一叩首,去去来来笑不停,那可都是软刀子呢!比山上的猛虎豺狼还要凶狠,比毫无人性只顾自己的贼子还要狠辣,当心,当心呐! 可他到底让师父在九泉之下也要含着恨,不得而终了。 独留他一人苟延残喘,真要过上慕蓁熹描绘的油盐酱醋日子,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他答应了林伯的要求,答应娶下林挚儿,更多的是为了折磨自己,仿佛这是他自己选择施加在身上的痛苦,报复自己不争气! 史念鉴沉默着,脚步不停走向房间,那里,有他即将国门的妻子,是他给自己选择的牢笼。 明亮月晖间,慕蓁熹看着远去的背影叹气。 或许是她太心急了,她总是用自己的价值观和思考方式来看待挚儿和史念鉴的这场婚事,她自己悲观、不勇敢,又怎能强加在别人身上? 她缓步走向隔壁的房间,刚推开门,黑暗中就传来一声撞击。 慕蓁熹连忙开口,“是我,慕蓁熹。” 摸索着点亮一盏蜡烛,慕蓁熹这才瞧见,木床之上何珞靠墙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地看着慕蓁熹。 “你……怎么不睡?”慕蓁熹在床边坐下。 见到是熟悉的人,何珞这才放松了一些,“你怎么还不卖了我,或者拿鞭子抽我,让我去干活?” 难道她一整夜不能入眠,就是在等着这些?被迫害妄想症吗? 可是看她楚楚可怜的面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满是鞭子红痕,慕蓁熹软了心肠,“不会打你,不会让你做苦力。何珞,你所担心的那些不堪,统统不会有。” 何珞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为什么……阿爹阿娘都不会对我这样好,你们到底要拿我做什么,我好怕……” 慕蓁熹爬上床,拉着她的手,让她平躺下来,“那好,我现在就请求你,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直重复开心这两个字……” 这算什么惩罚?何珞想要起身,“可是……” 慕蓁熹将她按回凉席之间,“或者,你可以把这当成命令。” 何珞闭上了眼睛,睫毛停止不动,倒是放在腹部的手越收越紧。 慕蓁熹瞧了一会儿,背过身,将蜡烛移至跟前。 掌心摊开,揉皱的布块在光亮中展现出每一根丝线,上面写着三个字,“汪,七夕。” 将布块放在火芯上,火舌一下子将之吞噬,变成一星黑点落在蜡泪中。 吴正珩传信,将在七夕这一天揭露汪家流放案,这是要慕蓁熹提前做好准备,到时里应外合。 之前还不敢给王婆一个准确的时间,没想到转眼就要到来。可偏偏是在七夕这一天,她只能舍弃参与挚儿和史念鉴的婚事。 吹灭蜡烛,慕蓁熹合衣躺在床的外侧,背对着身后的何珞。 室内一片寂静,遥远的地方传来几声鸡鸣,身后的呼吸声均匀不断。 慕蓁熹知道,何珞是装的,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漫漫长夜,几人能安眠? 吴正珩并没有给她讲太多,但她知道他的手上一定还有其他的筹码,只要求她守好汪家流放案这一条重大证据线。如此着急,选在人人欢庆的佳节,是好、还是情势所逼? 那日去沙场寻鲍无涯,想要找寻史念鉴的下落,意外撞见国师嫡女付轻芃,她去沙场做什么,会不会留有后手?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纷纷扰扰找不到头尾,慕蓁熹难耐地躺平了身子,轻轻叹息着。 身后的何珞顿时呜咽了一声,身子似乎还抖动了一下。 慕蓁熹也僵住了,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这么怕吗? 月光将室内的陈设照亮,慕蓁熹只需要偏头就能瞧见何珞是何情形,但她知晓,所有的安抚都是无用的,何珞目前还不够信任她,就是一只惊弓之鸟,受不得惊吓。 暗色中,她开了口,“重复你那郎君的名字入睡吧,再打一遍鸡鸣,这一夜就过去了。” 她自己也闭上了眼,想要入睡,心思却飘向尚书府中的思咎园,也不知吴正珩此刻是否酣然入睡,身侧是否有佳人…… 得,所有的睡意被这一激灵退散,她又翻了身,脸朝向窗户,熬着暗夜。 整夜不得入睡,快到天明却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连何珞从身边悄声离开,慕蓁熹也完全没有察觉。 她睡到自然醒,捶着泛痛的脑门走出房门。 院中一片热闹,林婶正在葡萄架子下摘青菜,何珞打着下手。林老搬了桌子在水井边分剁猪肉,噔噔噔的一声声巨响,让慕蓁熹怀疑自己怎么就没有被吵醒呢? 清澈的井水哗啦啦倒进木桶之中,史念鉴拎着水桶给瓜藤浇水。 挚儿在水井旁边给林老打下手,把剁好的肉块冲洗干净,但她做得极不认真,总是想要开溜跟在史念鉴身后。 林老又是一记猛劈,近处的挚儿安然偷懒,倒是远处的何珞被吓了一跳。 林婶轻声安抚,“莫怕,莫怕,中午炖肉给你补一补……” 挚儿噙着笑,抬起头正要打趣两句何珞,却见门下站着的慕蓁熹,目标一转,“呦,睡到太阳晒屁股的千金起床了呀!” 第一百三十章长白失踪 林母瞪了挚儿一眼,端起菜篮子往厨房去,对慕蓁熹道,“这丫头,让她做点活儿,心里不爽,见人都要奚落两句!” 又催促慕蓁熹,“去洗把脸,早上还给你留了饭菜,多少用一些,中午咱们吃肉!” 慕蓁熹的脑子清醒了一些,点着头,“婶子真好。” 清澈沁凉的井水扑向面颊,慕蓁熹顿感整个人活了过来。见她净了脸,史念鉴才提着水桶去浇水,旁边的林老摇着头叮嘱,“这桶水浇完就停了。” 史念鉴头也没回,“知了。” 他从早上一直浇水到现在,也不见停,不知道的还要夸一句勤劳能干,知道的多是担心那几株瓜藤被他活生生淹死! 林老有心点拨几句,可是女儿就在身旁史念鉴长、史念鉴短的念叨,他这个老父亲和老伴相视一眼,什么话都往肚子里咽了。 好在家中还有盛京户籍分到的店铺,能让女儿和这个不会干活儿的女婿维持生计,至于那一两亩田地,他和老伴还能种上几年。 井水旁边,慕蓁熹夸赞着猪肉漂亮新鲜,林老满脸笑意。 挚儿端着木碗从厨房出来,“慕蓁熹,吃饭了!” 这一嗓子,真的幻视慕蓁熹在现代的家人,她的身体瞬间就执行命令,往葡萄架走去。 是煮熟的玉米和鸡蛋,还有一碗清粥。 慕蓁熹坐在石凳上啃玉米,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林长白没来吗?” “许是在铺子帮工呢。”挚儿不甚在意,凑近了小声问,“你到底画了什么花样啊,我娘稀罕得嘞,都不给我瞧!” 是新娘子的嫁衣啊…… 慕蓁熹扬起眉毛,“保密!不过,以往这个时候,林长白不是要过来给帮工们带午膳吗?” “他不来,我们就送过去呀!正好有机会带史念鉴去铺子转转!” 挚儿欢腾地跳起来,去瓜藤里找史念鉴。 慕蓁熹咬着玉米粒,越咬越不是滋味。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夜的不对劲,症结全在林长白身上! 信鸟是吴正珩和大公子吴正洹之间的通信方式,培养一批互通的信鸟需要五至十年,靠着记忆和气味分辨主人。 显然这只信鸟的收信人应该是吴正洹的人,是林长白才对,可是信鸟为什么会在夜间徘徊不住鸣叫?为什么没有去找林长白、反倒找上了她? 是因为……找不到林长白吗? 玉米棒从手中滚落,把在旁边择菜的何珞吓了一跳,慕蓁熹顾不得这些,将石桌上的清粥端起来,大口大口喝下去。 “还吃吗,我洗干净了。” 玉米透着清水,在阳光下泛起晶莹光泽,再往上,是何珞胆怯的神情。 本来准备大力放下木碗的动作,硬生生变得温柔了几分,慕蓁熹接过玉米,看一眼瓜藤,“我要出去一趟,你且帮林婶准备东西,明日就是七夕挚儿婚嫁的日子,莫要添乱。” 何珞慢腾腾地收回手,点着头。 咬着玉米,慕蓁熹冲林老大声道,“阿伯,我回铺子去瞧瞧,若是中午没赶回来,就是和家兄一起回家去了!” 林老应声,“行,最好还是回来吃饭,你婶子烧的肉可香了!” 一出林家,慕蓁熹的脚步就加快了。 她心中算着,从上一次史念鉴被蛇山族人带蛇找到断其两根手指,挚儿藏野男人的流言传遍街坊,她在巷子中和林长白对了信,匆匆一别之后,这两日竟是没有一丁点林长白的消息。 这太不正常了,平常林长白没有事做,经常往这边跑,眼下史念鉴和挚儿出了这等大事,林长白没道理不来看上几遍。 心里越发慌乱起来,慕蓁熹几乎小跑着出巷子,到铺子里四处寻找林长白。 “慕姑娘,你来了!” 木匠迎了上来,跟着慕蓁熹在铺子四处走,“长白兄今日没来,我们还道是铺子即将完工,没有事情做,等着长白兄中午来送散伙宴呢!” 慕蓁熹停下了脚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你是说,他两日都没来过铺子了?” 木匠点了头,问慕蓁熹可还有新奇的物什要做,慕蓁熹却惨白了脸庞,完全听不进木匠的话。 没来铺子处,也没有去挚儿家中,林长白到底去哪儿了! 一言不发着,慕蓁熹疾步离开。 庆幸自己去过林长白买的屋子,寻着记忆找过去,慕蓁熹上前敲门,“林长白,你在家吗?” 在心中安慰自己,许是林长白又犯了糊涂,撞到门框伤了脑袋,不得不在家中养伤呢? 木门被慕蓁熹粗鲁地拍着,听不到回应,木门竟然自己开了一条缝隙。 呼吸停滞了一刻,开着的门缝后面隐藏了另一个世界,是好是坏,慕蓁熹都义无反顾地要进去。 关上门,果不其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慕姑娘,是我们打晕你,还是你自己来?” 回了头,慕蓁熹清楚地认出了这个人,是之前追着吴正珩和付轻芃进酒楼时,那个端着茶,和她闲聊的堂倌。 当时慕蓁熹阴差阳错没有喝下加了迷药的茶水,反被打晕带走,这一次,他直接让慕蓁熹自己选。 慕蓁熹看向他递上来的黑布条和麻绳,虽然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她知道,这里已经被重重包围了起来,她走不掉。 而且,林长白在他们手中,这些人也明显是冲着她而来,她怎么可能抛下林长白不去、不配合! 她接过黑色布条,慢条斯理地问,“林长白怎么样?” 这人冷着脸回,“不太好。” 啊,看来昨夜林长白受了磨难呀。 在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同一片大地之上,林长白在经历着什么? 落在方公子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手中,怎么可能好受? 心开始疼起来了,黑布条遮挡住视线,看不见任何,慕蓁熹毫无安全感,感觉有人靠近,她警惕地往后退一步。 一个声音道,“慕姑娘多担待,需绑住你的手。” 除了听任,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慕蓁熹在黑暗中伸出了手,粗粝的麻绳套在手腕上,猛然收紧,痛得她心一紧。 她听到,“慕姑娘跟着绳子走,来,上马车。” 坐进马车之中,完全丧失方向感,慕蓁熹也不知自己会被带往何处,接下来又要面临什么。 她只是在心中不住地咒骂方公子,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真就一点良心都没有,拿最重要的人发过的誓言也能背弃,呸! 第一百三十一章蓝花传闻 到了地方,慕蓁熹被人扯着绳子下马车。 或许是因为视觉被封闭,其他的感官格外调动了起来,她能嗅到空气中隐隐夹杂着灰尘,干燥热烈的夏风扑在脸上的时候,仿佛有细小的灰尘颗粒。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第一次见方公子时的那个房间。 宽阔,看不到房间的尽头,但是房间的高度很低,呈现一股压抑的气息,四周都是封闭的,门、窗用厚厚的帘子遮掩起来,空气中还有一股刺鼻灰尘味道,而方公子就窝在一堆衣服边角料中间。 方公子财大气粗,自然不存在落魄的可能,只能表明是他自己喜欢这种阴森干燥昏暗的地方,他的性格属性可见同样阴暗扭曲。 慕蓁熹跟着绳子走,周围只有踩在地上的粗粝沙石声响,细细密密的。盛京内很少有这种地方,要么现在她被带到了荒郊野外,要么,此处就是方公子私自建造的地下场所。 突然,绳子松了下来,慕蓁熹陷入茫然,出声,“我摘布条了。” 倒不是因她听话,不敢得罪方公子,她只是想尽量少一事,万一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尽是麻烦。 她只想带走林长白。 黑布条扯下,慕蓁熹捂着嘴后退好几步, 脚下全是粗粝的沙石,种植了一种看起来很坚硬的植物,散发着怪异的苦味,再往前有着一个巨型大坑,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不知煮了什么,应该有一定的腐蚀性。 四周是密闭黑暗的,分不清是在地下还是地上,蜡烛点了很多,一层一层嵌在墙壁上,看不到墙壁的尽头。 光影之中,方公子一袭黑衣走了出来,脸上的羽毛面罩在烛火的照耀下散发出光亮。 和前两次见面皆不同,之前方公子都是慵懒的、卧着的、倒地的,可是这一次,他直挺挺地走出来,带着一种危险和坚韧的意味。 看来这次十分难搞,方公子势必要得到什么。 慕蓁熹稳住心神,“你违约了。” 一声轻笑在密闭空间中回荡,方公子向正中间走去,“慕姑娘别急着给我定罪,之前的约定是商铺往来,我并没有插手。” 他看着慕蓁熹,一直带着莫名的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十分乐于见到慕蓁熹,“顶多就是前几日闲来无事,想要找找乐子,寻你不在,只好在林长白身上留点东西,可怎么也不见你寻了来?害得我还忧心万一林长白不够格,你不愿意来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 慕蓁熹想起林长白脑袋上缠着的布条,问起来的时候他主动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当时忙着其他事情,慕蓁熹来不及多想。 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当时的林长白十分疲惫,真就是被人捶打了一顿! “是你!”她怒吼着,“你有病啊,对我不满就冲着我来,牵连其他人做什么!” 被骂了,方公子好像心情更好了,“慕姑娘真是冰雪聪慧,不仅瞧得出我有病,还敢讲出来,太久没有遇到你这样的人了。” 他站在权势顶峰,对什么人不爽,想怎么招惹就怎么招惹,哪里还需要讲究原则道理? 就像和慕蓁熹做的那个商铺赌约,更多的是因为他实在太无趣了,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而已,誓言什么的,在他面前全都是狗屁! 他有足够的能力蔑视一切,而如慕蓁熹、吴正珩之类的人,想要的太多,在乎的太多,才会被自己、被世俗困住,更难以从尘埃之中爬起。 不过也得庆幸这些人的拧巴,不然,他要在如何拿捏玩物上多费一些心思了。 他邪笑着,示意慕蓁熹向上看去,“瞧,林公子就在那儿……吊了一整夜呢。” 慕蓁熹抬头看去,在粘稠液体的上空用网兜吊着一个人,认出是林长白的衣服,慕蓁熹恶狠狠地瞪着方公子,“你把他怎么了?” 还没等方公子回话,慕蓁熹就对着上空高喊,“长白!林长白!你听得到吗!” “嘶~刺耳,安静!” 方公子护着耳朵,不满溢于言表,“为防你们两个一起哭天喊地,吵得耳朵疼,他已被灌下蒙汗药,叫不醒的。” 慕蓁熹捏紧了拳头,她知道面前的人毫无情面可言,上一次是她误打误撞,戳中了他的心事,这才侥幸换得约定。 可这一次呢? “你想要什么?”慕蓁熹问,不长的指尖戳破掌心,丝丝疼痛传进大脑。 祈祷着,不要是,一定不要…… 他开了口,“有人求保,要国师府安然无恙,” 轰的一声,慕蓁熹听见自己心中的城墙顷刻坍塌,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扳倒国师本就艰难,再插入一个底细深不可测的方公子,胜算还会有吗? 心跳扑通扑通,越来越清晰,慕蓁熹不住地告诫自己,镇定! 想想密室之中的王婆和小长安,那书籍上记载的无名无姓的三十多条性命,还有在思咎园中忍辱负重的吴正珩,自己一定不能妥协! 方公子微微歪了头,看向地面,“你流血了……” 竟是丝丝血痕汇聚成珠子,从严丝合缝的掌心沁出,落入地面上粗粝的石子中,瞬间消失不见。 顺着石子往旁边看去,方公子的视线落在了长在石子之上的坚硬植物,他的视线瞬间变得晦暗不清。 传闻,这植物需得用人的血来喂养,才能开出蓝色花朵,在花最浓艳的时候摘下方可入药。 可到底是传闻罢了,他十几年前就种下了这些植物,这么多年,还是长得如同铁块一样,毫无变化。 慕蓁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流血不流血,她更想知道方公子对于国师知道多少。 她下意识昂着头,不让自己看起来很弱,“国师府的事情,与我何干?姓方的,我看你就是故意想折腾我,怕我店铺开起来比过你!” 方公子收回了视线,轻声,“放人。” 吊着林长白的绳子开始缓慢下降,他似乎已经耗尽了耐性,莫名烦躁起来,“听着慕蓁熹,林长白的命,换汪家流放案的证据。” 网子里的林长白停留在水面之上,他透过网孔的衣摆浸入水中,粘稠的黑色蔓延上去,隐隐有蠕动的虫子在上面,慕蓁熹看得心惊肉跳。 她听到方公子残酷的声音,“一个时辰,把证人带到我的面前,不然,林长白就将丧生于此。” 第一百三十二章家族荣耀 外观普通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窥见内里精致的装饰,一位纤细身影走出。 “付姑娘,这边请。”侍女低头带路。 付轻芃轻轻点了头,“方公子要的美人在车里,记得收好。” “是。” 沙沙脚步走走停停,付轻芃低头看向手臂上的抓痕,脸色微僵。 那美人得知自己要被送走,发了狠想跑,她一个耳光甩上去,“真以为几日得了恩宠,就能爬到主母的头上作威作福吗!你也不过就是一个供人玩乐的物什,父亲对你的宠爱就像是对阿猫阿狗一般!” 美人抓住她的手臂求饶无果,长长的指甲划破冰肌玉骨。 付轻芃还要再打,顾及方公子看重的就是这副皮囊,这才收了手,捂住手臂声音狠辣,“大家族之间团结一致,你一个外人还想插进来,痴心妄想。” “呵……”美人阴狠地盯住付轻芃,“你付轻芃又好到哪里去,不一样贪婪狠毒!” “你等着,我诅咒你被付家抛弃,被亲人背后插刀,沦落到泥潭之中任万人踩踏!” 毒言犹在耳畔,身边侍女的轻声将付轻芃的神智拉回,“付姑娘可要面纱?” 不再想那个注定活不长的侍妾,付轻芃点了头,“多谢。” 她自小就被母亲教育,只要母亲坐稳国师府的主母位置,她就是国师府内尊贵无比的嫡女。她的衣着装扮,一言一行,都是按照宫内的公主来教,才华诗文样样都得超越他人。 付轻芃不能被别人比下去。 付轻芃必须要拥有最好的。 付轻芃必须要给家族带来无上荣耀! 只因为国师府一日日衰败下去,天子担忧位高震主,一再打压,而百年大族、历代皇帝的教学夫子,在她的兄长这一代断了。 一荣俱荣,一枯皆散的家训,刻进国师府每一个人的心中,只要对于家族兴旺稳定有利,不论任何都得去做。 嫡兄支持的六皇子已然失宠,百年大族处于动荡时期,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才气贯京的嫡女付轻芃身上。 她要守住国师府的族人,要成为人上人,要让家族荣耀持续下去。 她没有退路,必须狠辣决绝。 猛吸一口气,付轻芃进入了魔鬼的地盘。 侍女将她带到狭窄看台处就悄然褪下,她正摸不清方向,就听到一声痛苦的质问,“什么流放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到哪里去找证人!” 付轻芃往外走一些,这才看清,斜下方竟然是慕蓁熹,吴正珩身边的侍女。 她竟然真的在帮吴正珩做事情! 国师府查了许多人,但一直没怎么注意这个慕蓁熹,认为她是吴正珩偏爱的通房,并不管事。 她庆幸地念着她的名字,“慕蓁熹,小瞧了你……” 好在她借助方公子的能力,这一次,国师府绝对不会有事! 浓黑浸染上布料,不一会儿的时间,衣襟断裂,落入浓稠液体之中,连一星水花都没有。 那一根麻绳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纤细,似悬在慕蓁熹和林长白头顶的斧头,随时都要砍下来,一命呜呼。 可是要出卖汪家人,换得林长白的性命,慕蓁熹怎么也做不到! 林长白何其无辜,因为她才被卷了进来!王婆和长安这么多年背负着血海深仇,被人追杀东躲西藏,眼看就在黎明前夜,她怎能将之毁于一旦。 两边都是艰难选择,慕蓁熹做不到放弃任何一方! 她咬紧牙关不承认,宁愿自己才是困在网中的那一个。 红着眼眶,“方公子,若你非要人命,把林长白放了,换我上去!” 方公子的牙也咬的咯嘣响,这个慕蓁熹当他是傻子不成,不仅骨头硬,嘴巴也硬! 他不得不表明,“我知道的,远比你以为的多!” 好几条街名报出,他残忍地道,“你前几日去过的街道,汪家的人就藏匿在此处,你想要拿我的善良去赌吗?” 方公子和善良这两个字眼有一丁点的关系吗? 慕蓁熹嗤笑着摇头,原来,绑了林长白来要挟她,已经算是方公子的大发慈悲了。 听他的意思,他一贯作风是直接毁了那几条街吗? 看着再无笑意的方公子,慕蓁熹知道,他能做到的。 真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她更不可能牵连上好几条街道的无辜百姓! 她红着眼眶,带着压抑的哭和沉痛的笑,“方公子真是会拿捏人心人性啊,可你他娘的怎么不看看国师毁了多少人,还要帮着他!” 无声哽咽,“也对,你也是一个无情的刽子手,怎么可能会共情呢!你巴不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痛苦黑暗!你怎么自己不去死啊!” 高台上,付轻芃轻呼着捂住嘴巴,怕自己发出声响。 和方公子的接触中,从来没有见过人对他不敬,稍有不顺他心意的人,早就归于尘土了。 而这个慕蓁熹,竟如此胆大,出言不逊,付轻芃都怕方公子直接让人把慕蓁熹扔进粘稠化骨水中! 然而,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不可一世、冷酷无情的方公子隔着面具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似乎被慕蓁熹的叫喊吵烦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他微微闭着眼睛,遥想当年,他和慕蓁熹处于同样的境地,他那时是怎么做的? 他跪在地上苦苦求着那人,又是磕头又是自扇耳光,他的心都急得跳了出来,可他终究护不住,只能看着滚烫的火光一点点靠近…… 他不断咒骂着那人去死,可如今,时光流转,他成为了施加痛苦的人。 良心微微被唤醒,下一刻再次在无边无际的痛苦绝望之中湮灭! 若是好人有好活路,他当年怎会毫无退路? 若是善有善报,为何已经快要整整十六年了,他还是没能找回自己的守护! 他睁开眼睛,看着慕蓁熹,决定将这痛苦的滋味好好享受,“我又改了主意,你说,由你自己亲手毁掉这一切,你会变成什么样?” 是意识信念全然崩塌,成为如曾经的他一样的废物,躲在黑暗之中苟且偷生,还是继续美好着? 他不相信第二种结果,他更想要好好欣赏一个心性坚韧的人被生生摧毁的快感。 他已然超脱了当年的那人,成为制造痛苦,享受痛苦的病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只道寻常 店铺内,封锁门窗的木板被一点点卸下来,阳光完完全全透进来,现代结构的回形吧台映衬着高脚椅子,因为新奇看上去有些怪异,好在木质上乘,花纹雕刻细腻,透着古色古香的韵味。 帮工们将现场的灰尘和废料清理,干净的奶茶店雏形显现在眼前,挚儿坐在高脚椅上赞着,“真是不错,坐着一点都不费力!” 工头应和,“慕姑娘设计的这家店,在盛京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等到铺子开业的那一天,咱们定来捧场!” “蓁熹说过几日先做一批奶茶,到时亲自送与你们去,尝了味道看如何。” 一人打趣,“奶茶倒是可以放一放,挚儿姑娘明日的喜茶咱们可都想去呢!” 绯红顿时爬上挚儿的脸颊,她向来是大大咧咧的,少有害羞窘迫的神情,这下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挚儿下意识看向史念鉴,作为新郎官史念鉴总要表示些什么吧。 她在人群中寻找史念鉴,见他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车水马龙的长街,仿佛屋内的喜气和喧闹与他毫无瓜葛,这场婚事的喜悦在新郎官身上没有流露出一丝。 罢了,史念鉴只是还没调整过来,她愿意包揽一切,不顾所有走向他。 总有一天,他会回应的。 轻快地跳下高脚椅,挚儿笑容灿烂,“你们少骗我喜糖了!阿爹亲去你们每个人家中送了喜帖喜糖,还想吃喜糖呀,明儿个早些来!” “自是!自是!” 木匠晃到挚儿身边,“挚儿,怎么慕姑娘没同你一起来?” 狐疑地看向木匠,“你小子怎么一直惦记蓁熹?” 挚儿的气势压下来,木匠结结巴巴的,旁人帮忙解围,“他呀,想看慕姑娘怎么设计木窗,心心念念想学呢!” “许是要等到我大婚之后喽……” 旁人问起挚儿怎么就选了史念鉴这个一穷二白的小子,挚儿还板起脸,一点点讲史念鉴有多么厉害神气!人们不住地看向史念鉴,但史念鉴就像一个木头一样,呆呆地站在窗户边一动不动。 有人凑了过去,小声问,“那天的大蛇去找你,做了什么?” 掩在袖子下的断指轻轻颤抖,那疼痛隔着时空再次传来,史念鉴的面容微微变白。 身边的人并未察觉,自顾自地猜测着,“还有好多官员呢,你是不是有什么大来头啊?”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难道你是什么达官贵人流落在外的儿子,对方找了过来,但是你不愿意跟着一起离开?” 史念鉴只觉得荒谬至极,外人的猜测总是和真相千差万别。 他冷冷地瞧着这人,可是真相与这人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无聊的看客! “斯……这什么眼神呀,要不是看在挚儿的份上,谁理你呀,凶什么凶……”看着史念鉴的背影,这人还觉得刚刚那一抹凉薄眼神停留在身上,他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肩膀。 史念鉴全身都是低气压,这满屋的喧闹欢笑皆与他无关,让他感到厌恶。而人群围绕着的人,正是所有欢腾的聚焦点,也是所有人都认为与他有关的新娘,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要对林挚儿负责? 是了,林老怒目圆睁地怒斥他毁了挚儿的清白,他必须负责。 他从出生就有一个艰巨的任务,站上巅峰,将师父传授的技艺发扬光大,现在他成了废人,再难完成。 他又有了一个任务,要护林挚儿一生。 真是可笑,两个任务无缝衔接,一个重过泰山,他心之向往,一个轻如鸿毛,他不知所措,只能任由挚儿推着往前走。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鸿毛,虽轻,却落在心间,挠不得,吹不开,若是一辈子都梗在此处,难熬。 像是山林之间灵动的小鹿,挚儿跳着过来挽住史念鉴的胳膊,知他这是不想再待下去了,默契地向众人告别,“明日记得来啊!” 祝福声中,挚儿挽着史念鉴出了铺子。 说实话,史念鉴感觉十分不舒服。 从来没有人这么亲昵地对待他,而且还是挽着手腕,身体贴着身体。他过往的人生中,一直都是一个人,师父教导他的全都是铁血男儿,拔剑杀敌,遇到挚儿这样的,他毫无应对策略。 是以,他的躯体僵硬着,耳边是挚儿的偷笑。 见他不满地瞧了过来,挚儿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一点淑女的样子也没有,不过,他也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淑女。 挚儿拍着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朵,“史念鉴,你是不是没牵过手啊?” 没牵过手又如何,又不是什么屈辱的事情,至于笑话别人吗? 史念鉴恼怒着,抖动肩膀想要甩开挚儿,挚儿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可以哦,我是你的娘子,是最有资格对你这么做的人了。” 怎么做? 人潮之中,摊贩的叫卖声缓缓停下,刚出锅的包子香气飘到这儿来,马蹄哒哒哒着。 他粗粝的掌心,被一个强盗强势入侵,柔软撞在整个手心之中,他的心也一瞬间被柔软包裹。 十指紧扣着,他的准娘子明媚地笑着,抬了抬他们紧握的手,仿佛再说,史念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可以哦,你摆脱不了我。 她说,“史念鉴,你要一直一直牵着我,就像……” 她兴奋地指着前面一对白发苍苍的背柴老人,“喏,要一直到我们青丝变白,脚步蹒跚,都不能放开彼此。” 掌心的柔软让他拒绝不得,也不知该怎么拒绝,又或者他的潜意识并不想拒绝。 他看不清此刻的自己,一如多年后还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再回忆起今日这长街之上的牵手,竟是脱口叹息,只道寻常再难回。 叹罢,才意识到这寻常是珍。 他晃了神,她交了心,牵着的手让两人紧密连着。 挚儿高高兴兴地往前走,这才发觉前面堵了路,后知后觉刚刚似乎有人叫着退避。 旁边有人不满,“有条大蛇要出城呢,前面的道路都围住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挚儿下意识看向史念鉴,见他并没有动怒,安抚性地捏紧了些手心,“无事,天下这么多条路,咱们换一条就是了!” 她拉着史念鉴往回走,经过路中间停着的马车之时,史念鉴猛然停住了脚步。 挚儿以为他不甘心,“有道是时来运转,咱们现在是弱势,不好硬碰硬,等到时机成熟,再一雪前耻才算好!” 史念鉴诧异地看着挚儿,他本以为挚儿和林老一样,一心要他过安稳日子,可他到底对她知道的太少…… 他摇了头,看着停住的轿子,“我瞧见了慕蓁熹。” 第一百三十四章长街偶遇 是那一刻冥冥之中注定要从这片街道、这处狭角、这些人的身边擦肩而过,风微微扬起一抹车帘,吹开的缝隙之中,绝望的眼神呼救。 是早已不存的感知,刻进了骨血之中,对危险意识的察觉与生俱来,他知这辆马车之中的人不好惹。 史念鉴分不清情愫,又或者是因为挚儿对慕蓁熹的在乎,明知要远离这些朝堂算计,他还是开了口,“就在轿子里。” “慕蓁熹?”挚儿惊呼着。 她拉着史念鉴挤过人群,还没靠近轿子,旁边的寻常路人就挡住路,挚儿高声,“慕蓁熹?你在里面吗?” 马车内,慕蓁熹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她的正对面,带着狰狞面具的方公子邪笑着贴近了,“真是热闹呢,要不要带你的友人一同去凑热闹?” “姓方的,你敢!” “嘘,我不喜吵闹。你若识趣,早该求我,而不是张牙舞爪的,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方公子全身上下都明摆着有恃无恐,毫不在意慕蓁熹的感受。 他甚至光明正大地挑开了帘子,外间传来挚儿的声音,“拦我们做什么,瞧,车里的不就是慕蓁熹吗,我们认识!” 见车帘打开,这些人也不再拦着了,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人群中,暗中警惕地将闯进来的两人层层围住。 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主子发令,当街将这两人解决。 暗中的杀气已经涌动,史念鉴默默记着这些暗卫移动的方位,悄然将什么都不知道的林挚儿护在内侧。 车帘打开,反倒是慕蓁熹更加紧张了,将方公子挡在角落之中。 听到外面的动静,慕蓁熹将整张脸怼在车窗处,手也死死抓住帘子挡着,绝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走近了,挚儿笑着打量慕蓁熹,“你真是那出门要坐马车的世家小姐啊?” 慕蓁熹露出心虚的笑容。 她怎么可能是享清福的世家小姐,她甚至比挚儿最开始以为的孤女还要卑贱,她只是一个入了奴籍的下等人罢了。 她现在只希望挚儿和史念鉴能够安然无恙地尽快离开,方公子这个人太不可控了,谁都不知他下一瞬会做出什么来。 并未回答,只是道,“家中突发事端,我与表兄明日不能到场,恰巧见了你,能当面与你讲一声,也能补偿些心中的愧疚。” 挚儿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你和林长白不来了?怎么这么突然,还要你们坐家人那一桌的……” 握着的手缓缓松开,就要分离的时候,史念鉴回握上去,挚儿看到史念鉴平静的眼神。 慕蓁熹不好解释,她的心是复杂的。 林长白还被吊在化骨水的上方,那根绳子也不知牢固与否,万一掉了下来,林长白将会尸骨无存。 方公子带着她一同去找王婆,势不可当,毫无挽回余地,接下来将会面临怎样的场景,慕蓁熹不知道,也不敢想。 在酷暑中,她的身体却是冰冷的,接着她听到了挚儿的声音,见到了挚儿的面容。 这是盛大悲剧前的庆典吗? 她多么贪恋挚儿的笑容,万分想要下了马车,和挚儿一起走向巷子,满怀期待地迎接第二天。 终究只是痴人说梦,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 她张了张口,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要说的太多,想交代的也太多太多,她无从说起。 挚儿的生气一下子就消散了,似乎被慕蓁熹低沉的情绪影响,她柔和了声音,“我知了,不是抽不开身,你肯定会来的。” 她撩开慕蓁熹脸庞的碎发,“放心好了,你说的猪大肠我让阿爹留着呢,等你来给我们做好吃的,我可等着呢,不准食言!” 慕蓁熹笑着,没有应答。 记忆里,也有这么一个场景,高耸入云端的阁楼前,她满脸庆幸地对一人讲,以后要多来思咎园中寻她说体己话,那人也是没有应答,转身离去,再未相见。 后来在漫天的桃花雨中,她才知道冯香椋当初背负着什么。 短短的时间里,走过隆冬,溜了暖春,盛夏之中,角色立场转换,她是那个满身重任、不敢应答也无能应答的人。 而挚儿,灿烂笑容一如当时的慕蓁熹。 身边的方公子嗤笑着,慕蓁熹毛骨悚然,她催促着,“你们快回吧,不然林伯又该念叨了。” 挚儿耸耸肩,要不是看慕蓁熹情绪不对,还有史念鉴的大掌紧紧握着她,似乎在控制着她,不让她有冒失的举动,不然,她早就掀了帘子,对慕蓁熹的家中问声好,请了人一起来参加婚事。 史念鉴又在用手中的力道提示她该走了,挚儿瘪着嘴角,“你可要早些来铺子里,那个木匠天天盼着你呢,我还想看你们俩的好戏!” 挚儿被史念鉴拉着走出,挚儿的步伐是轻快的、散漫的,而他身边的史念鉴却时时刻刻注意着暗中让步的人,直至没有安全威胁的那一刻,他回了头。 复杂的视线投向充满了浓厚杀机之中的马车,慕蓁熹目光沉重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与史念鉴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素手轻移,帘子关上,隔绝了嘈杂和阳光。 前方道路通畅,马车继续前行,悲剧的倒计时再次拉响。 车内,方公子饶有兴趣地盯着慕蓁熹的面容瞧,开口,“你刚刚想求救?” 慕蓁熹闭上了眼,她怕自己忍不住,一拳头砸向方公子的脸。 都怪吴正珩,让她当了这么久的婢女,还是没能养成稍微像样点的奴性。 方公子阴阳怪气着,“那小子就是一个废人,你指望他?” 慕蓁熹不想听到挚儿和史念鉴的名字从方公子口中吐出,仿佛每提一下,就被方公子惦记得深一分,就越危险。 她开口,如实相告,“我想让他告诉吴正珩,我之前讲的话,都是真的。” 方公子的嘲笑和鄙夷没有一点遮掩,然后他听到慕蓁熹平静的声音: “我之前讲的,若是猝然长逝,过往的每一刻都已尽心尽欢,无憾了,满足了,不必伤怀,掸掸灰尘继续向前便是。” 慕蓁熹睁开了眼睛,对上方公子略显澄澈的眼睛,“这些,是真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福祸相倚 若这注定是生命最后的几个时辰,心中牵挂的人已然在脑海之中不断游走。 这才恍然发现,原来想说的话有那么多,那些计较埋怨早就烟消云散,懊恼在过去的某的时间点,本可以对那人更好、更坦白…… 也才知,人的本性是贪婪,不可能无憾,由此又奢望着能有奇迹扭转,换来生机。 可这注定是死局。 只因她势必要拿出所有保住汪家流放案的证据。 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马车在闹鬼的前朝大臣故居停下,慕蓁熹暗中心惊,果然,方公子什么都知道。 旧时气派的宅院长满野草,不知名的鸟雀见到来人振翅离开,从马车上下来,慕蓁熹眼睁睁地看着方公子的人四面八方地散开,藏匿在暗处。 折断挂住衣襟的坚硬绿草,慕蓁熹低着头消耗时间,听方公子叹息着,“或许我直接让人冲进去,一杀了之,来得更快。” 慕蓁熹被人推着进了院落,再往前去就是暗道入口,也不知王婆和长安有没有在密室中好好躲着。 她站在破旧的瓦砾之上,“方公子也瞧见了,此处根本就没有人。” “吴正珩是让我来此处接应过一次,可难保他不会觉得不安全,暗中将人转移了阵地呢?毕竟,我是那张明面上的牌,很容易被你这种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方公子并没有理会慕蓁熹,他的人已经悄然潜进这宅子的四处搜寻。 头顶阳光像是火炉一样炙烤着大地,很快他就出了汗,内心烦躁起来,他已经很久不出门、不行动了,要不是想看慕蓁熹如何被毁掉,他才不会亲自到场。 可是现在,看慕蓁熹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不动,完全和他想要的不一样,他心里更加窝火了。 探子回来,摇着头,一无所获。 方公子一步步走向慕蓁熹,气压低沉。 “你、你做什么?” 他显然带着怒火,就像一颗随时都要爆炸的炸弹,慕蓁熹不由得后退,“人不在这儿,我也没办法……” 腰肢猛然被大力勾住,慕蓁熹刚站稳身体,想要反击,那力道就消失,变成尖锐的利器抵在腰部后面,方公子的身躯从后面将她包裹。 直到这时,慕蓁熹才发觉之前的自己对方公子低估了太多,他完全不是一个孱弱的肌无力之人。 那些瘫软在昏暗之中的阴郁将他身上的强硬戾气很好地掩藏起来,此刻他贴近在她身后,她才感知到他的身躯是多么孔武有力。 他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颅,可他也并没有迁就着低下头,更没有压低声音,“叫人出来,我没有耐性。” 显然,他现在连装都不想装一下了。 腰部的刺痛时时刻刻提醒着慕蓁熹,她不是傻子,更不会以为自己是特殊的,知道这一刀方公子绝对会刺进来。 她不怕死,怕的是…… 方公子残酷地道,“不然,林长白会享受到更多乐趣。” 被抓住了命脉,要不是有顾忌,慕蓁熹此刻绝对要弄一套上顶喉咙,下踹软蛋的防狼招数。 她被迫往前走着,问,“怎么叫啊……嘶……” 尖刃绝对刺穿了衣服,戳进皮肉之中了,慕蓁熹不得不开口,象征性地叫着,“喂,出来,汪家的……” 她的心狂跳着,这处正是密道的入口,也不知这方公子是无意还是有意的,怎么每一步都在逼近正确的地方。 不住地祈祷,王婆和长安一定要坚守住,万幸那日她叮嘱过,只有吴正珩亲自来,才能够开门。 心惊肉跳中,方公子转移了方向,往另一处去,慕蓁熹的心微微放松。 “你知,我也可以用你的命,来胁迫吴正珩的吧?” 身子微僵,“我一个卖命奔波的侍女,也得有那个分量才行啊,方公子急了,脑子不好,连生意也做不好了?” 利刃更深,“继续叫人。” 好在往反方向去了,慕蓁熹觉得不会有什么威胁,就随意喊着,“出来吧……” “慕姑娘!”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不用方公子胁迫了,慕蓁熹自己转过了身。 满院荒芜之中,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站在暗道入口,慕蓁熹的那一张面孔还未完全显露,长安就笑着跑过来,“这位就是五公子吗?今日面圣?” 竟是……败在不识吴正珩面容之上? 利刃悄然收起,方公子慢慢从慕蓁熹身后走出,慕蓁熹猛然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往前去。 慕蓁熹和方公子僵持着,长安疑惑地问,“大白天,为什么要带火把?” 蓦然回头,熊熊燃烧的火把刺痛了慕蓁熹的心,掌心的手腕随意甩开了她。 如果长安没有出来,方公子就要放火烧掉这里…… 一霎生路,一霎死路,交错之中,福祸相倚。 慕蓁熹不知该庆幸长安站出来了,还是害怕接下来的死局。 她只能凭着身体反应,抢在方公子之前,将长安护在身后,“方公子,他还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后背传来触感,慕蓁熹根本不敢回头,她必须时时刻刻盯着姓方的。 破碎的衣料之间尽是鲜血,长安呆愣地看着慕蓁熹后背的伤口,反应过来,猛然抬头,怒视着刚刚站在慕蓁熹身后的男人。 他知道,他闯了祸。 小手不自觉地捏紧慕蓁熹的衣摆,他听到慕蓁熹道,“不要伤及性命,跟我来。” 方公子抬了手,“把火灭了,传信准备好戏。” 慕蓁熹的心房不住颤抖,长安撒开脚丫往暗道口跑去,只要他进去关上门,这些坏人就进不来了,一定可以护住婆婆的! 刚要进去,不知从哪儿跳出来的人拽住他的后脖颈衣服,长安不住挣扎,“放开我,你们这群坏人,放开我!” 眼睁睁看着陌生的人进了密室,长安尖叫着,“都滚出去,不许进来!” 方公子摸着耳朵,脸上尽是不耐,慕蓁熹连忙走到长安身边,“嘘,小长安不要吵。” 长安的破布衣服断裂,他像一头浑身炸开的刺猬,大力推开慕蓁熹,“你也是坏人,就不该相信你!” 第一百三十六章败事有余 他快速跑向石板后面,正对上婆婆悲悯的眼神,“婆婆……” 王婆并没有理会长安,她直接掠过了长安,走到众人的视线中,“是国师的人?” 这种没有命数的人,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处? 方公子根本不屑于开口表明,手下的人也知方公子的做事风格,很快就将密室内的各个角落都搜寻了一遍,最终的目光落在了两个活人身上。 慕蓁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浓厚,方公子绝对不会容许自己亏本,要么交出证物,要么王婆和长安的性命不保…… 她看着王婆,眼中满是凝重和绝望,其他人也将王婆围住,多年来的逃杀生涯,王婆知道今日再难有生机。 长安的后背抵在王婆的腿上,小小的身躯紧绷着,仇恨地盯着每一个人,“都滚开!” “阿婆……”要让阿婆把证物交出来吗? 关系着汪家三十多条人命的证物,真的就比王婆和长安还要重要吗? 光影之中,方公子的声音犹如飘忽不定的鬼魅,“动手。” 咬着牙,慕蓁熹伺机挟持方公子,即便她已经见识到了方公子的身手和矫健,即便她知道这毫无胜算,可她必须要做些什么阻止这一切! 在绝对的强势面前,所有弱小的反抗都是可笑的。 王婆深知这一点,她无声地凝望着慕蓁熹,在众人冲上前来,她霍然将长安推倒在地,转头往身后的石板上撞去。 咚—— 带着必死的决心,王婆骨瘦如柴的身体轰然撞击,额头抵着石板屹然不动,鲜血顿时倾流如溪。 一切仿佛戛然而止,慕蓁熹站在方公子的身后,只听到方公子那一声舒畅极了、又轻蔑到极点的轻嗤。 小长安慌张地从地上爬起,不敢置信中跑过去,颤抖的手才搭在婆婆的肩膀上,那稻草一样的躯体轰然倒地,一身的枯骨撞在冰冷地上发出脆响。 鲜血已经模糊了布满皱纹的面容,那双浑浊的眼眸大大地睁着,望着虚空。 长安哭着要阿婆醒过来,不要丢下他一个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围上来的危险。 方公子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个孩子! 慕蓁熹沙哑了声音,“汪家最后的人都不在了,还不够吗?” 方公子回头,讶异地挑起了眉,“你哭了?难道你也是汪家人?” 慕蓁熹胡乱地抹掉眼睛的湿润,骂人的话硬生生咽下去,“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汪家后人,他也不知内情,这世间唯一知道当年事端的,就是刚刚断气的王婆。” “眼下王婆已不在了,没有汪家人能威胁到国师一府安危,方大人的交易也应该到此结束,何必让自己手上多加孽债,做赔本生意呢?” 方公子这才示意让人退下,笑了,“你这个脑子是什么做的?怎的次次都能戳中我在意的地方?” 慕蓁熹对他的憎恶全然写在了脸上,“你是个商人嘛,全为利益,有什么不好懂的?” 方公子上下打量着慕蓁熹,语气又欣喜起来,“错了,我更喜欢看乐子,听别人跪在脚下痛苦呻吟,看那些蝼蚁扭曲丑陋的面容。” 他一下子捏住了慕蓁熹的下巴,隔着狰狞的羽毛面具,他欣赏着、享受着慕蓁熹脸上的痛苦、怨恨、罪恶,“慕蓁熹,我等着看你怎么被毁掉。” 松开手,方公子发令,“帮慕姑娘把火把点燃!” 下巴上印出红痕,他捏上来时,眼睛里的戏谑和阴狠一同融在了手上的湿冷之中,让慕蓁熹觉得像是被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啃了一下。 厌恶地不断搓着下巴,慕蓁熹听到方公子的声音,还在暗骂这厮又做什么怪,接着,就见哭嚎的长安被人拽了起来,牢牢地控制住。 热浪涌在身侧,慕蓁熹没有一点要接过的意味,警惕地看着姓方的,“你想做什么?” 方公子依旧笑着,心情比之前好极了,“我要你当着这孩子的面,亲手将火把丢到这婆子身上。” 王婆撞石而亡,也不过是为了让方公子不疑有物证,那一封秘折就缝在王婆衣襟的内侧,任是方公子也想不到,更不会要去扒一个老太婆的脏乱衣襟。 可是现在,姓方的要她烧掉王婆的遗体,毁掉王婆护了一辈子的证据? 恶寒顿时蔓延整个身体,慕蓁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恶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要你沾上污浊,成为这孩子午夜梦回永远挥散不去的梦魇,要他——” 笑着看一眼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不住挣扎咒骂的长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后悔被汪家人收养,背负本不属于自己的血海深仇。要他如我这般昏了头地去报复所有人,报复国师府,报复我,还有你这个败事有余的烂好人。” 很明显,慕蓁熹的神情极大地愉悦了方公子,他送来致命一击,“你想留他一命,岂不知,反倒是逼他活在这烈狱人间。” “慕蓁熹,是你毁了这个叫长安的孩子。” 慕蓁熹摇着头,不断后退。 她看到尖锐的长剑在哭闹的长安身后缓缓提起,她看到那滚烫伤人的火把烈焰不断向她靠近, 要如何抉择! 方公子示意长剑动手,“慕姑娘心软,没关系,我帮你做决定。” 长剑发出寒光,慕蓁熹吼着,“不要,住手!住手……” 火把就差要贴在脸皮之上,慕蓁熹伸手握住了粗糙的木棍,一步步走向石板前死不瞑目的王婆。 身侧是方公子好整以暇的看戏神情,冰冷,蔑视一切。 那日,慕蓁熹来到密室之中,王婆被她用黎明之前的难耐时光说服,信任她,给她看王婆用性命保护了一辈子的证物。 在天亮之时,她身上多了稻草取暖。临走之际,小长安傲娇又期待地叮嘱她,要早些来寻他们。 她来了,却带来了必死的局,终究一切都救不回。 可她只能尽可能抓住能抓住的。 她哽咽地看着地上的王婆,手中的火把沉重万分。 耳边,长安扯破了喉咙,“不可以,放过婆婆,不要伤害我的婆婆啊……滚开,滚开啊……” 方公子开口,“若是某处的绳子断裂,那应该不算是我毁约,毕竟,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闭了眼,慕蓁熹将火把扔了出去。 耳膜瞬时被小孩尖锐的痛哭刺激得短暂耳鸣。 第一百三十七章如果爱了 火舌瞬时在王婆身上开出盛大的花,如那些猖獗的、势不可当的,从一点很快向全身各处蔓延。 热浪将空气扭曲,光晕之中,慕蓁熹仿佛看到王婆的面容动了起来,她再无力气,跪倒在尸火面前,看着这一切再无挽回的余地。 遭遇幼小年纪本不该有的沉重痛苦,小长安晕厥过去,软趴趴地被人丢在地上,方公子满意地看着慕蓁熹的失神落魄,“我会安排这孩子出盛京,算是我给你的看戏赏钱。” 室内变得安静了下来,唯有噼里啪啦的油脂偶尔乍响,火光灿烂得如同烟火,快要将半空烧破。 躺在地上的慕蓁熹,渐渐接受了结果,耳朵贴近大地,静静地看着独一无二的火花,眼睛逐渐从绝望、空洞、到麻木、平静。 火光暗淡了下来,刺鼻的气味萦绕室内,慕蓁熹缓缓闭上了眼睛。 室内不知天光几何,外间的草木在星月之中渡过一个安静寻常的夜晚,第二日的黎明如期而至。 七夕欢庆,男女互诉情肠,大街小巷处处都是热闹繁盛的景象。 长街巷中欢天喜地,讲述着一拜天地、永结同心的美好盼望,红衣似火,那一层层独特又漂亮的花纹让所有人惊叹。 稍远闹市区的宅院中,一人跛着脚推开了好几日没有清扫的房门,径直搬了把竹椅到院中,坐在了阳光下面枯等。 而那巍峨皇宫,风起云涌,一袭蓝衣的少年从思咎园中走出,不顾病体奔赴战场,一切皆在变化之中。 残阳将坠,浓烈的橘几乎笼罩天空,每个人瞧见了都要停下驻足,叹一声美似仙境。 蓝衣从所有人的欢声外走过,向着前朝鬼屋而去。 多数野草被折断,凌乱不堪的地面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的动静,吴正珩打开了暗道。 光亮挤走黑暗,他看见自己寻了大半个盛京、心心念念的人儿躺在地上。 “喜儿……” 吴正珩奔过去,小心地扶起慕蓁熹的肩膀,目光不住在她身上探寻,害怕看到致命伤口,“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不要怕,我带你去寻大夫,不要怕……” 无边森冷一一散开,慕蓁熹恍惚地看向眼前的人,手才刚刚抬起,就被吴正珩的大掌握住, 温暖,干燥,是活的。 吴正珩想要抱起慕蓁熹,满心满眼的心疼,还有一丝懊恼,“没事了,喜儿,我带你走……” “呜……” 第一声呜咽是忍不住的绝堤之水,后来的放纵嚎啕大哭,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痛苦宣泄。 她死死抓着吴正珩的衣襟,把脸埋进他的怀中,放肆的、没有一丝忌惮地哭了起来。 心中全是怨恨和不甘,凭什么有权有势就能主宰一切,凭什么如方公子这种精神不正常的人反倒拥有着绝对的能力,命运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如果命运就是此般玩笑,那么平常百姓的降世不就注定是这些没有心的权贵的掌上玩物,朗朗天地间,那么多的痛苦呻吟、不甘怨恨反倒是他们的快乐源泉,那还要礼义廉耻、公正廉洁有何用! 不若全都毁灭了,一起比谁人更狠辣,抽刀向所有人,彻底化为四肢盘地的动物! 信念全然在崩塌,随着泪水不住地消散,慕蓁熹的撕心裂肺彻底刺痛了吴正珩。 僵在虚空中的手终于落下,紧紧地抱住单薄后背,不被注视的眼眸一片猩红,吴正珩的心中只剩下后悔和心疼。 早知会让她这么难受,他一定换了安排,这些黑暗算计全然不与她沾染,就让她在闹市中开开心心地做想做的事情,就够了。 他受过的苦痛何必让她也要尝一遍,他只要守住她的善良美好,给她想要的,这不就是他真真正正想要的吗? 这才是他想要的啊。 他本来就不惜命,因为有了她,大殿质问时,他压下了愤怒选择虚与委蛇。因为有了她,他开始处处考虑后路,不敢将其他人绝杀。 因为有了她,他才有了温度,知道了快乐、信任、善良、美好这些充斥在人们嘴上、心中殷切期盼,却从来不肯付出的珍贵。 这些,她毫无保留地给了他,而他却要杀死这一切。 大掌不住收紧,他哑声安抚,“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一直在的。” 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将吴正珩的身体钉住不能动弹,那哭累的人缩在他的胸膛前,虚肿着的眼睛看着地上的灰烬无言。 “我们回去。” “不……” 慕蓁熹爬向冷却的尸灰,脱下外面的衣襟,将灰烬一点点揽进衣服中,仔细地包裹好,低声说着什么,自顾自地往外走。 她整个人的状态不对劲,走起路来脚步虚空,随时都要摔倒的模样,吴正珩大步追上去,一下子将她拦腰抱起。 慕蓁熹下意识寻求支撑点,抱住了他的脖子,“不要回去,我不想回思咎园。” “好,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吴正珩如是说着。 斜阳只剩最后一丝残影,红透着黑,绚烂又震撼。 过腰长的草丛中,温顺的马儿对着来人微微摆头,吴正珩细心地扶着慕蓁熹坐上马,自己利落地翻身,将慕蓁熹拥在前胸。 暖阳映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慕蓁熹抱紧了怀中的尸灰,轻声,“想去拜佛。” “好。” 吴正珩一个鄙夷神佛到极点的人,听到慕蓁熹想去拜佛,没有一丁点的异议。 他用一种全然保护的姿态,将慕蓁熹牢牢地护在怀中,扯动缰绳,马儿带着两人往西南去,马蹄踏碎一地余晖。 因着是七夕,连着两日不会有宵禁。 虽是将要入夜,长街之上盏盏灯笼已经点起,俊男俏女在各色摊位前流连忘返,不少诗文谜语活动,引得人声鼎沸。 吴正珩已经尽量不走闹市区,还是避免不了行入一条街道,他放缓了马儿,慢慢穿行在人群之中,人群嘈杂,岁月安好,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他低下头,看着慕蓁熹,“可要吃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老翁就在身侧,旁边围了好几名买糖葫芦的女子,也有人在偷偷打量马上的吴正珩,毕竟一表人才,怀中还有佳人,实在惹人羡慕。 他的语气温柔,感觉怀中的人动了动,露出一双他从未见过,也不敢想会在慕蓁熹身上见到的眼眸。 第一百三十八章登洗剑寺 一双水眸冰冷麻木,没有一丝温情和美好,比寒冬腊月里的冰刀还要寒凉刺骨。 吴正珩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被他掩饰起来的、真正的自己。 他会变成这副模样,是经历了千千万万次的挣扎和自我怀疑,终于在投向黑暗的那一刻得到了解脱。 而慕蓁熹正在承受他曾经有过的痛楚,他知这道坎有多么难以跨越,不亚于刀山上赤脚走过,火海中淌上好几遭,噬骨铭心。 老翁很是温和,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取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过来,“怎么,小姑娘闹脾气,不肯理你了?” 慕蓁熹又缩了回去,将自己与外面的欢闹隔绝开。 吴正珩破天荒地对一个陌生老翁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您的糖葫芦,心意领了。” 被拒绝了,老翁仍旧爽朗笑着,把糖葫芦插回去,“大好年华,你们的路还长着呢,不要心里过不去,抬头看看这夕阳,无限风光好呢!” 对着吴正珩感慨,“寻得一人作伴,天赐良缘,珍惜眼前物眼前人!” 马儿远去,正在青葱年华的人自然不能体会。 离了喧闹街道,一路往洗影山去。 阴阴夏木投下大片浓荫,一群孩童呼啸着从田埂中跑过,黑色的影子跟着一同散去。 洗影山上的洗剑寺,是距离盛京闹区最近的寺庙,却是香火气息最弱的。 洗剑寺建在半山半水之间,一半在坚硬之中破土而出,硬生生站稳根基,一般从湍急山涧间横行,日月经受浸淫不朽不倒。 那参天的古树数百年如一日地守护者洗影山,一旦盛京沦陷,此处是百姓和皇族最佳的撤退防线。花白的瀑流冲击而下,汇成千万溪流,涌入盛京城中形成洗影湖,维护着一城人的生活。 按理说,如此重要的洗剑寺,应该会得到众人的追捧,可并不然。 凡是来过洗剑寺求佛问经的人,都要穿越一层层鬼魅影子般的山林阶梯,寺中一年四季沁凉透骨,佛像无一不是苦相,让人心生惧意。 到底不过是因为,世间能够面对自己内心的人少之又少。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之辈,遵循着压抑扭曲又不愿意承认的心——即剑。 每个人生来都拥有一把剑,心即是剑,伤人伤己。 这是吴正珩唯一知道,且能寻来的寺庙。 沁凉树影之中,吴正珩下了马,将马儿拴在旁边寺庙打好的桩上,去到棚中报来一捆草给马儿,颜色嫩绿,应是今日备下的。 他回了头,慕蓁熹抱着衣囊,正对着千层台阶,凝视一旁的石块。 不规则的石块上,用朱砂阳刻了三个大字——洗剑寺,红得似血,在昏暗之中隐隐透出一股森冷凉意。 吴正珩抬脚靠近了,“可在山下住一晚,等你明日好些了再去……” 话音还未落下,慕蓁熹如一抹幽魂飘向台阶。 吴正珩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行,背脊直挺如松柏,他抿了唇,缄默着在他她身后跟随。 山上的夏夜远没有繁华街区那般绚丽喧闹,更多的是寂静,静中透着能入骨的凉意,层层石阶向上重复,寻不到尽头。 走至半山腰,哗啦啦的水声传来,吴正珩恍然,快到了。 他停下脚步看向慕蓁熹,她一直在以一种不急不躁,不紧不慢的脚步向上,从未有多余的动作,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当然,也将他排除了在外。 那硕大的明月高悬头顶,将虔心登寺的两人完全笼罩住,吴正珩抚了下心口,在沁凉之中跟上了慕蓁熹的步伐。 一直徐徐向上,最后一节台阶到来,一侧山峦如黑魅,一侧水声震天湿润侵体。 慕蓁熹抬起了头,那寺前打坐的和尚睁开了眼,沉声,“阿弥陀佛,有缘人自便。” 拂了身,慕蓁熹走进殿堂。 夜色之中,堂内只零星点了几盏蜡烛,光影绰约间,正中央的巨大佛像如压迫性地注视着渺小的拜佛人,狰狞面容激得人心惶惶。 慕蓁熹的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了王婆死不瞑目的场景,她直直地跪下去,将衣裹放在前方,目光直视黑金佛像。 吴正珩跟着走进来,他站在慕蓁熹的身后,影子映照在佛身的下面。 夜空中传来慕蓁熹双手合十的声响。 她道: “苍天不仁,我慕蓁熹,愿化为利剑,刺向强权欺压者。” “尚书吴越甲,国师付安,天下首富方某人,不破血刃誓不瞑!” 她深深地弯下腰,额头贴在沁凉地面上,满身的恨被激得四散,再抬首看向佛像,竟一点畏惧都没有,反倒从狰狞面孔中看出几分悲悯和沧桑。 一墙之隔,清清楚楚听到慕蓁熹毒誓的女子怔然松开竹帘,她从暗室内走出,真真切切地瞧见了,确定了就是她所知的人,心中不免悲怆。 吴正珩看了过来,一点也不意外见到此人,拱手行礼,“母亲夜安。” 大夫人常年礼佛,她不乐意去人山人海,四季喧闹的寺庙修行,洗剑寺是她唯一来往的寺庙。 她走到烛火前,留意着不让自己的光影映照在佛像身上。 先是对着佛像虔诚一拜,这才看向意外出现在此处的五公子,“你可听到了?” 吴正珩颔首,“回母亲,清清楚楚。” 他听得分明,慕蓁熹要他的父亲不得好死,要国师晚节不保,要天下第一的首富尝尽苦楚。 清清楚楚,不差一字,更知心声。 大夫人不可置信,“此等毒辣女子,你容得下?” 岂止容得下,他还纵容之。 吴正珩回以歉意轻笑。 可若是有可能,他宁愿慕蓁熹还是之前那个天真纯善,只想着捣鼓美食、一心赚钱的开心姑娘。 慕蓁熹自然也察觉到了大夫人,她的心就像深水一样没有一丝涟漪,她一心想要安顿王婆。 仿佛没看到大夫人一般,慕蓁熹径直走了出去。 大夫人气恼地质问吴正珩,“无法无天,终成祸害!” 又对着佛像在心中急切祈祷: “求佛祖保佑,不要喜儿这等恶毒女子靠近我儿,正洹势必要成为大庆朝的顶梁柱,成为一代风采人物,天言预测的真命女子不要也罢!” “万万保佑,正洹与这毒女的天命姻缘断的干干净净!” 第一百三十九章父子对峙 震天的瀑布声流中,慕蓁熹走向门口的和尚。 和尚看不出年纪,仍在他们进来时的位置静坐,像一尊定格在此处的佛像,感觉到慕蓁熹靠近了,也只是轻轻地睁开眼眸。 慕蓁熹开口询问,“可能安葬亡魂?” 和尚的视线落在了慕蓁熹紧抱着的衣裹中,“尘归尘,土归土,人世拘束,不若还于天地,遍撒林间。” “多谢指点。” 躬了身,慕蓁熹往另一侧的密林去,吴正珩瞥见她的去向,与大夫人颔首就要跟上。 和尚阻拦,“施主留步,正如你无法分担女施主身上的痛楚,有些路,就只能一人走。” 可这是洗影山啊,多少亡魂深埋其中,阴气冲天…… 大夫人也跟了出来,“这侍女杀心太重,必招祸端,洗影房今年就留给她了。” 洗剑寺的和尚对大夫人的自主安排,也只是闭上了眼,静静打坐。 不论是氏族之人,或是皇家之人,来了洗剑山,所有的衣食住行皆是自行解决,亦是一种返璞归真、众生平等的修行。 厨房在靠山一侧,吴正珩轻车熟路地打了水过去,生火烧水,水滚烫了两番,他瞧见慕蓁熹从林中空手而归。 “净手,吃面。” 隔着窗户,他叫住她。 她回了头,不再是那个冷酷嗜杀的神情,眉眼平和,“好。” 水冰凉,面白绸,清清爽爽,入喉平淡,回味是甘。 饱腹了,慕蓁熹也有理智了,“国师如何?” 吴正珩领着她往洗影房去,水声越发响亮,提高了音量,“证据皆被挡,不能定罪。” 倒让国师付安大诉苦情,道真正为国忧心之人反多方树敌,皇上念及功高宽慰升俸,赐婚国师嫡女与六皇子为正妻。 六皇子和大皇子皆是皇后娘娘所生,一为正宫嫡长子,一为皇上当今最喜爱的皇子,东宫太子一位迟迟未定,于六皇子来说是机会,也是祸端。 于赐婚六皇子的国师嫡女付轻芃来言,亦不知皇上心思。 这些,吴正珩皆按下不表,他不想让慕蓁熹太过沉痛。 慕蓁熹多少也知吴正珩的心思,在一尘不染的空房间坐下,一五一十地将所有经过告知。 从沙场寻鲍无涯,意外见到付轻芃,到挚儿家中,史念鉴被蛇山族人断掉两指,还有方公子对用林长白胁迫,护住国师一府。 桩桩件件,提及触目惊心,吴正珩能算到大致,听到细节之处也不由皱眉,这其中牵扯的势力,远比他以为的要多。 倾诉了,也是一种发泄,可是夜间吴正珩在一声声呼救中睁开了眼睛。 慕蓁熹梦魇了。 叫不醒的那种。 一碗安睡药下去,慕蓁熹没有任何动静。 天刚蒙蒙亮,吴正珩抱着还未醒来的慕蓁熹出了房门,寺庙的大殿内,大夫人正跪在佛前祈祷,门口不见和尚。 收了眼,吴正珩抱着慕蓁熹下山,四下清幽,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太轻了。 慕蓁熹的身子实在瘦弱,该好好养养。 一路快马加鞭,赶在清晨的露珠初要坠落之际回到尚书府。 行至马厩,吴正珩刚把慕蓁熹抱下马,入口传来脚步声。 是穿着便服的吴越甲,脚步匆匆,俨然着急出门。 两人对视,动作都慢了下来,吴越甲抬了手,身后的侍从去到门口守着。 把慕蓁熹扶到柱子边靠着,转身的一瞬,吴正珩整理好水波不惊的面容,向吴越甲规规矩矩行礼,“父亲晨安。” 吴越甲手中还拿着马鞭,浑身沉寂着肃杀之气,面对吴正珩的时候也毫无收敛,“以你不饶人的性子,昨日该带人围了国师府,没道理一点好处都不拿。” “孩儿惜命。” “嗤——我看,你是怕身后那侍女在国师手上,不敢太绝吧。” 倒也不否认,“父亲英明。” 吴越甲鄙夷地错身而过,正要牵了他的马儿出来,听到身后的吴正珩道: “孩儿在洗剑寺听了一夜的念佛,父亲可想知道那拜佛之人是谁?” 搭在马背上的大掌微微凝滞,背对着吴正珩,吴越甲的神情瞬间变得凶狠,这让刚刚睁开了眼的慕蓁熹吓得一哆嗦。 吴正珩道,“是大夫人呢。” 两厢僵持,唯有慕蓁熹清醒了过来。 从地上爬起,她一时不知这是在哪儿,身体比脑子反应的更快,直接走到吴正珩身后,看到外间的侍卫,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已经回了尚书府。 吴越甲翻身上马,俯视着吴正珩,“看来出了学堂,你空闲多了,有时间该去高阁给你的母亲问好。” “大夫人求佛,要父亲跌入深渊呢。” 啪—— 马鞭甩向长空,慕蓁熹的身体抖了一下,而吴正珩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昂着头,毫不退让,“而我,父亲大人,不向佛倾诉,不求天道主持,我面对面地告诉你——” “之前都是你教得好,孩儿学到了很多,今后,生养之恩全抛,你与我,不死不休。” 吴越甲的眼中尽是讥诮,嘲笑弱小者的无能叫嚣,“你若真有心报恩,早该听从父母之命,从这个世间消失,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祸事了!” 骏马飞驰而过,马尾扫过吴正珩和慕蓁熹的衣襟,带来坚硬的质感,像是被人打在脸上一般。 脚步声远去,慕蓁熹揉着额头看向骄阳,对吴正珩扯出一抹笑容,“很勇呢。” 吴正珩一下子从仇恨的混沌中脱出,看到慕蓁熹的笑容,“不觉得我可怕?” 摇头,“可怕的是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细品全是腌臜之徒。” 两人一同往思咎园走,慕蓁熹落后吴正珩一小步,好奇地问,“昨晚喂我的药是什么啊,医馆买得到吗?” 吴正珩微微偏头,带着迟疑,“你……不是醒不来吗?” “半梦半醒嘛,还是有些意识的……” 说着说着,慕蓁熹的脑海中突然插入一个不合时宜的画面,再也不敢讲下去,“我什么都不记得,对!” 她看着吴正珩,郑重地道,“全都不记得!” 越过了主子,慕蓁熹自己冲进了思咎园。 吴正珩站在原地,听到院里传来侍女的欢呼和慕蓁熹安抚的声音。纤长的玉骨手轻轻按住唇,脸上的温度逐渐上升。 昨晚,佛光普照着洗剑寺,夜色与月色交汇之中,瀑流震天,洗影房中,他吻住了慕蓁熹唇间的痛苦呻吟。 第一百四十章我入地狱 那是天底下最柔软的所在,春水不及,秋月稍逊。 美好到他胆怯,轻碰即离,喂了安睡药就不敢再看那人一眼,独自守在房门口,看着和尚打坐。 而殿内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鸡鸣之时,大夫人落着一身香灰走了出来。 他进了门,去抱他的佛。 眼下,他抬脚走进活了过来的思咎园,看着慕蓁熹拿出平安符送给那个叫紫苏的侍女,女子之间的欣喜赞叹不绝于耳,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平安符是吃过素面后,慕蓁熹在殿内自取的。 她问了和尚,和尚不语,便自行念着心中的人,一个又一个往外拿。 恰巧让进来礼佛的大夫人撞见,眼中全是不喜,似乎慕蓁熹就是一个贪婪粗俗之人,不过慕蓁熹也不在乎大夫人。 从别庄送玄英偶遇大夫人,在水边的一番告诫之后,慕蓁熹就明白了,大夫人虽几次搭救她,都是承了各种情,但大夫人对她一直都有敌意。 大夫人厌恶她,她知,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 平安符的样式很简单,没有多余的流苏的装饰,紫苏爱不释手,眉眼弯弯,“这可是洗剑寺的平安符呢,千金难求!” 慕蓁熹往后院走去,心想这不是随便拿的吗? 紫苏跟在身旁,看出慕蓁熹的不以为然,解释,“寻常的求安稳前途、求姻缘子嗣,都会去郊外的大国寺,洗剑寺虽说也灵,但是那一千层阶梯可不是人人都敢爬的。” “爬来并不算劳累啊……” “实在是因为太过阴森寒凉,就如现在这般酷暑,洗影山上都是凉飕飕的,不少人还没到寺中,就因为心思沉重不敢继续前行。” 那一千层阶梯阴森吗? 没有感觉,或许是因为相比起来,内心的怨恨和不甘更加黑暗吧? 慕蓁熹给两个相熟的侍女送了平安符,就连玄英、元英也给了。 因为时辰尚早,她们房门未开,但是已有侍女端着热水等候,慕蓁熹让侍女转交平安符,不用当面虚情假意地做戏,这样也好。 往长廊上去了,紫苏继续道,“当然也有进了洗剑寺的,可是在那佛像前跪不过顷刻,落荒而逃。” 她说着,瞪了大眼问慕蓁熹,“喜儿既求了符,应是拜了佛,洗剑寺的佛像真的是罗刹化身吗?” 紫苏问的认真,声音都压低了,还吞咽了下口水。 两人靠的极近,慕蓁熹轻拍了下她肩膀,脑袋抵着脑袋,“是呢,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鬼魅呢!” “呀!” 紫苏被吓得跳起来,见慕蓁熹在笑,她反应过来这是玩笑话,“好呀你,去一趟洗剑寺胆子也变得大了,还敢讲佛祖的坏话!” “呸呸呸!”又握住掌心的平安符,认认真真地忏悔,“佛祖有灵,喜儿无心之言,莫要怪罪。” 慕蓁熹看着不住默念的紫苏,心中涌起暖流,或许,此刻就是活着的意义。 吱呀一声,旁边的房门打开。 原来,她们刚刚走过了月丛的房间。 月丛站在长廊上,静静地看着慕蓁熹,无悲无喜,眼下难掩青黑。 她应是刚刚起床,发梢微微蜷曲着,慕蓁熹看了过来,等着她叫嚣,却也只是看着。 紫苏也收了笑意,虽不知当天暴雨之中,月从与喜儿讲了什么,但她希望这两个人与她交好的人能好好地相处。 下意识地,紫苏站在了两个人中间,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平安符藏在袖中,“月从姐姐今日也起的好早,七夕节呢,公子特意让我们休息两日,不用打理思咎园。” 月丛点了点头,视线一直落在慕蓁熹身上,“主子前日出府,应是事发,那婆婆如何了?” “啊……” 紫苏完全听不懂,而且慕蓁熹和月丛之间的对视也太奇怪了,好像和她完全不在一个时空一般。 睫毛颤动,压住胸腔中的莫名情愫,慕蓁熹摸出一个平安符,“赠你。” 不止是紫苏讶异,月丛也呆在了原地。 讲了那么多狠话,就差要拼个你死我活了,慕蓁熹还愿意给她平安符? 身体催促着让她伸手,可是内心在彷徨着,这是梦吗? “哎呀,月从姐姐你就收下吧,这可是洗剑寺的平安符,是喜儿的一番心意呢!” 紫苏笑开了嘴,径自取了平安符放到月丛的手心。 实物入手,月丛才知这不是梦,她一直在看着慕蓁熹,自然没有错过慕蓁熹转身时眼中的凉薄。 翻看了一眼平安符,寓意着祥乐的红色变成了血水冲击眼球,她快步追上去问,“告诉我,王婆和长安呢?” 慕蓁熹侧着身,压低了声音,“死了。” 死了…… 那个白发苍苍、一生都在经历逃杀的苦命人,到最后也没能洗清身上的污浊。 还有唤她姐姐的小长安…… 月丛趔趄着,要不是紫苏扶住她,她已经摔倒了。 慕蓁熹看得出月丛的在意和难受是真心的,如此就够了。 她给月丛平安符,不为祝福,乃是宣战。 既然决定了要好好走这条充满算计争斗的道路,安全和乐已不是她配得到的了,毕竟神佛不会庇佑作恶之人,现实主义的良心算法也不会让她善终。 这平安符,她唯独没有给自己和吴正珩留。 他们皆不配,注定要入地狱。 “这都不行吗……” 徒留一人在原地,月丛悲叹着。 她转过身子准备回屋,迎面走来一位侍女,是新派去玄英身边的,边走边嘀咕,“真要扔到茅厕吗,万一犯煞如何是好……” 月丛看着她手中的平安符,面容微滞,“等一下,这平安符,是玄英小主的?” 侍女回话,“喜儿姑娘赠给玄英小主,小主不是很喜欢,要奴婢扔到……扔到……” 月丛了然,“给我吧,我来处理。” 不用做得罪神佛的事情,侍女明显松了一口气,“多谢月丛姑娘!” 侍女像扔掉了一个麻烦般感激着,月丛却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平安符。 慕蓁熹回了自己的房,不一会儿紫苏就追了过来,“怎的送了平安符,你们两个还是不对劲呢?” 因为她们不可能是一路人,就算是聊两句知心话都算不上,她势必要和月丛争了。 慕蓁熹无法告诉紫苏这些,她做出自己也不懂的神情,“好了,我的紫苏姐姐,想要泡澡了。” 紫苏叹着气,“我去叫水,要不要拿膳食?” “要的。” 得到肯定的回应,紫苏的声音更加轻快了,“这才对嘛,之前忙的不着屋,连饭也不吃,得改!” 第一百四十一章吴正臣怒 许是洗剑寺内的安睡药真有奇效,慕蓁熹安睡了整个后半夜,到现在一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 快正午的时候,宫里来人传了圣旨。 这还是慕蓁熹头一次见如此宏大的排面,她跟在吴正珩身边一起去到尚书府的正堂,宽阔安静的大殿内,还有七公子吴正臣在此等候。 宣旨的公公满脸笑容,先一步向吴正臣传达旨意,念吴正臣天资聪颖,护驾有功,带蛇山族人组建作战站,特封吴正臣为选拔作战队的监事。 而给吴正珩的圣旨,不过是一个从八品的礼部主客司。 这下直接将吴正珩的官途锁在毫无作用的礼部,很难再有机会掌握实权,一辈子若是安稳,也就是一个小小文官。 宫中的公公收了吴正臣的礼笑眯眯地走了。 慕蓁熹摸了摸荷包,思咎园入不敷出,欠下的外债一大堆,哪有可以打赏的? 她不甚在乎地准备和吴正臣回思咎园去,吴正臣却转手将圣旨给了身边国色天香的女子,好整以暇地堵在门口,“五哥今后若是养不活思咎园,不要顾及面子,族内兄弟皆愿意帮扶你的。” 他微微抬头,似在思考,“想起来了,从七品的文官应是月俸白银四十两,真是少的可怜呐,日后流觞曲水、花会茶社都不敢叫你一起去。” 吴正珩冷漠地看着吴正臣,若不是国师事败,他们两个人的职位就该换一换了。 可是没有如果,吴正珩处于劣势,不得不忍辱负重。 他恭敬地行了礼,“多谢七弟照拂。” 抬脚就往外走,根本就不想和他多言一句。 慕蓁熹也跟着一起出去,吴正臣却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七公子!” 吴正珩回了头,带着怒气,“七弟这是做什么?” 吴正臣的眼睛隐隐烧起怒火,注视着吴正珩,“只有这样,你才肯露出真面目,好好讲话吗?” 慕蓁熹使了力道想要挣开,可是吴正臣这个混蛋,还在不断地加重力气,像一条恶犬追着吴正珩咬,非要吴正珩和他叫嚣: “五哥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在沙场的时候一句秉公执法、法不偏亲多威风啊,铁了心要将从小帮你那么多的兄弟投入牢房,到头来,这职位却是我的!” 眼见慕蓁熹的手腕泛红,可以想到吴正臣使出了多大的力气,吴正珩捏住了他的手臂,“放手,七弟对我有不满的,冲我来。” 三人在僵持着,慕蓁熹最先受不住力道,“七公子在讲什么呀,五公子收到尚书大人的命令,根本就没有将你报出去,甚至无一人知你去过舞姬坠楼的现场,还不够吗?” 吴正臣恶狠狠地瞪向慕蓁熹,掌心更大力了,“你一个侍女知道什么,他吴正珩当着官员的面呵斥我,落我面子,不就是想保住头上短暂的官帽吗?” 大掌袭向吴正臣的胸口,吴正臣吃痛松开了慕蓁熹,吴正珩将她护在身后,看向吴正臣的目光带着嘲讽: “七弟这般思量,今后在官道上要走的路可太难了,不过有尚书父亲帮扶,总会好过我。” 吴正臣揉着胸口,推开想要扶住他的侍女,更加暴躁,“怨不得父亲容不下你,是你太过寒凉城府,唯利是图!” 脚步微顿,吴正珩想要解释什么,又想七弟经历后自然就懂得了,而且多的是人教他官场道理,何必多余解释。 他深深地回看了一眼,带着慕蓁熹回思咎园。 吴正珩黑着一张脸回来,园内的侍女们顿时都知晓了,个个都格外安分守己,连脚步也放轻了不少。 午膳是在自己房中用的,慕蓁熹不拘礼数,一直都是和紫苏同桌用膳。 紫苏细嚼慢咽,相比之下,慕蓁熹就放得比较开,她询问着,“没有见到明台姑娘?” 紫苏摇了摇头,“没有,是一个侍女出来回的话,道高阁近来新招了厨子,专给平夫人一人做甜点,等过些日子,平夫人若是想了,再让人来思咎园中寻你。” 慕蓁熹扒了一大口米饭,点着头表示知道了。 高阁之中的情形,外人很难知道,只是从明台把吴正珩今年的解药给了慕蓁熹之后,很少传出平夫人的动静。 之前还是有平夫人在花园游玩,罚侍女掌嘴的事情,最近一次出高阁是什么时候? 问及,紫苏想了下,停了竹筷给慕蓁熹添汤,“有六七日了吧。平夫人身边跟着明台姑娘,把一池子的荷花都摘了去,浩浩荡荡地回了高阁。二小姐请人来赏荷,见只留了满池残叶,闹到尚书大人那儿去,可轰动了。” 慕蓁熹连忙放下竹筷,“多谢,我自己来。” 紫苏反应了一下,才知慕蓁熹是在道谢添汤水,“这是我该做的呀,喜儿你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慕蓁熹故意板起脸,“你确定?” 想到慕蓁熹好几次整治思咎园中侍女,紫苏笑了,“可也没有道谢的呀。眼下院中的人都知,你才是公子身边的大红人,跟着一起去接圣旨,可气派了!” 慕蓁熹听着,心中琢磨着平夫人。 紫苏正说着,一名侍女慌慌张张地赶过来,在门口请示,“喜儿姑娘,公子房中出事了!” 慕蓁熹当即要站起身,偏头一看,这不是玄英亲近的侍女吗? 紫苏自然也知其中的渊源,就是这名侍女,当初跑出房间,喊着喜儿给五公子喂了毒药,闹得人仰马翻。 紫苏放下了竹筷,站起了身,“发生了何事?” 侍女站在门外,“是……是玄英小主被公子训斥了,就在书房,喜儿姑娘过去劝劝吧。” 玄英能和吴正珩吵起来?她处处顺着吴正珩,一心讨好,怎么可能闹到要侍女来求慕蓁熹去说情? 慕蓁熹继续品着汤,紫苏明了她的意思,同那侍女道,“来龙去脉都没有,应是不急,且等姑娘用完了膳再言吧。” 侍女急的要跺脚了,“喜儿姑娘,你行行好就去劝上一劝吧,不然、不然我们这思咎园都要没人了!” 紫苏皱眉,走近侍女,“什么叫没人了,你把话讲清楚呀!莫不是玄英小主缠着公子,惹得公子心烦,一点小事,你就寻喜儿来了!” 侍女摇着头,“不、不全是,是公子亲口讲的,要将我们全都遣送出去!” 听不出名堂,慕蓁熹放下了碗,起身,“我且去瞧瞧,紫苏你继续用膳便是。” 慕蓁熹出了房间,紫苏哪还有心思用膳,瞪了侍女一眼,关了房门,这才追着慕蓁熹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整思咎园 书房外面,远远地站了一圈人,就连月丛和元英也在。 看来,还真是闹大了,只是为了何事? 这么多人中,慕蓁熹下意识走向月丛,“书房里什么情况?” 月丛画了浓厚的妆容,面部光泽娇俏,看起来十分光彩照人。 她看向慕蓁熹时,笑容温和,仿佛她们之间的恶毒语言不存在过,仍旧是慕蓁熹刚来那日贴心的姐姐。 回了话,“我也刚到。”点出了一个侍女的名字,“是你在外面守着的吧?讲讲看。” 侍女:“奴婢就看到玄英小主追在公子身后,从后院出来,径直进了书房,没一会儿里面传出茶具碎裂的声响,奴婢……奴婢听到争吵,公子说要将思咎园散了。”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情十分凝重,看向落后慕蓁熹几步跟过来的玄英侍女,眼中充满了指责。 显而易见的,大家觉得是玄英惹怒了吴正珩,要牵连整个思咎园。 唯有元英诧异开口,“真的?” 竟是带着一丝喜悦? 见慕蓁熹和月丛瞧了过来,元英连忙低下了头不语。 月丛对慕蓁熹道,“你去瞧瞧吧。” 紫苏瞪了过来,月丛心中一堵,面容越发明亮了,“我刚刚被主子训斥不准进去,这满院子的人,应是只有你喜儿能去和主子讲讲话,让他消气了。” 月从还不至于撒谎,慕蓁熹扫了一眼围在这里的人,“都退下,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至于一些捕风捉影的话,但凡听到,不论是谁传出,今日在场的人,一起受罚。” 话已撂下,慕蓁熹利落地往书房去。 一众侍女只瞧见慕蓁熹在门口敲了门,温柔声道一句爷,旋即就进入了书房。 骄阳在这一刻竟显得喧闹,月丛看到侍女们眼中的惊讶、羡慕、不解,心中平平淡淡的,声音也听不出情绪,“喜儿姑娘的话,都听到了?” “是。” 福身,众人忧心忡忡给地散去。 玄英走得最慢,她也反应了过来,纵然其他人能走,她是通房,是五公子的人,如何走? 书房中,茶具散落一地,玄英就跪在凌乱之中,见慕蓁熹进来,不服气地瞪向她。 绕过了一地狼藉,慕蓁熹走向案边,吴正珩刚刚停下手中的毛笔,问,“这样如何?” 大纸上写着侍女划分,总体算下来,各类侍女都减少一半以上,由原来的十七人,变成了七人。 原来,所谓的思咎园要散了,不过是排除掉一些无关人等呀。 慕蓁熹提笔,歪歪扭扭地划去两人,“如此更好。” 划去的其中一人,还是慕蓁熹送了平安符的。 吴正珩问,“确定?” 慕蓁熹知道吴正珩所想,叹着这明明是一个心思细腻、处处温情的人啊。 怎的吴正臣就翻脸无情了呢? 她点头,“离了思咎园,才是好呢。” 这话惹得吴正珩冷哼,微微带着警告的眼神瞥向她,慕蓁熹才不怕呢,她耸耸肩,“爷让人来把此处收拾了吧。” 吴正珩示意慕蓁熹拿着大纸,一同往书房外去,竟是连地上的玄英一眼也没瞧。 慕蓁熹平白无故地得了玄英怨恨的注视,轻飘飘地从她身边掠过。 门口处,吴正珩叫了月丛进书房打扫,又吩咐紫苏去请总管。 月丛是特意等玄英出来了,才眉眼平和地往书房中进。 玄英突然问,“爷可许你看他写的字?” 停住步伐,月丛看着玄英,似乎看到了之前的自己,“不知,奴婢从未看过,主子也从未提过。” “可那喜儿房中尽是爷的书,两人好多个夜晚,在窗下共读,我不过是靠近去瞧了一眼,便被训斥……” 她张着口,想要问,若她不是侍妾,是不是也要将她赶出了思咎园? 骨子里最后的自尊和骄傲让她闭了口。 她忘了,吴正珩的病已经痊愈了,他不需要她背后的老夫人了。 月丛恭敬地问,“小主可还有要交代的?” 玄英静静看着,想自己会不会变成月丛这样的呆木头,在思咎园中耗尽精力。 月丛平和地道,“奴婢要清扫了。” 委婉的逐客令,玄英嗤笑出声。 吴正珩宁愿信一个才犯了错的月丛,也不愿意多信任她一分,她为他的奔波忧心算什么? 到底咽不下心中的怨气,意难平。 她转身离开。 正堂中,思咎园中的侍女都到场了,吴正珩让管家做旁证,排查思咎园中的人。 总管稍有异色,吴正珩不动声色地提起圣旨,总管也就连连应答了。 虽然吴正珩只得了一个闲散文官,怎么说也算是独立了,思咎园确实够格整顿,只是没想到吴正珩会这么快就行动,中午收到圣旨,下午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整治。 思咎园中只留下慕蓁熹、月丛、紫苏,还有另外两个手脚麻利的侍女,其他人可选择听总管安排去其他院落,也可交了赎金出府。 侍女们顿时哀嚎一片,慕蓁熹却羡慕地叹息,一回头,吴正珩正盯着她瞧,这目光越看越寒凉。 留下的五人身契,总管回禀要报知尚书大人了才能办妥送了来,吴正珩颔首,让紫苏送了总管出去。 在众侍女哀怨的眼神中,吴正珩连装也不装了,对慕蓁熹直白道,“来我房中。” 慕蓁熹也顾不上众人的视线,跟着吴正珩走了。 房间中,吴正珩自己倒了茶水,慕蓁熹毫不客气地坐下,自然地接过一杯饮下,“爷这么大阵仗,真不怕啊?” 吴正珩没回答,慢悠悠地啜饮了一口,和慕蓁熹的大口豪饮相比,斯文风雅极了,映着窗户后面的雕梁画栋,像一幅古色古香画中的温良君子。 慕蓁熹低了头,腹诽着,这副神情,指定是不怕了。 杯盏落案,吴正珩瞧着慕蓁熹,眼中温润。 慕蓁熹觉得头顶都要被看穿了,只好率先表明立场,“奴婢没想跑。” 吴正珩的面容更加温和了,慕蓁熹彻底投降,“好吧,好吧,奴婢坦白,确实很羡慕能离了尚书府。不过,我也应了爷的,要一直在爷的身边,会做到的。” 他的眉眼依旧,但是慕蓁熹就是察觉到他舒心了,像是一只得逞了目的的大猫,被顺毛捋后十分惬意。 慕蓁熹瘪了嘴,眼前的茶杯又添着茶,水声中,她听到吴正珩问,“怎么又换了衣服?” 随口答,“泡了澡。” 他记得瞧见过她身边的紫苏叫水,“一早上泡两次?” “脏。” 倒茶的水声微微停滞,慕蓁熹抬起了头解释,“被七公子碰到,浑身难受。” 她提醒着,“水满了。” 他收了手,错开的视线中有一抹恐惧。 第一百四十三章难诉之情 即便心中隐隐猜到了,吴正珩还是装作不很在意的样子问,“七弟脏?” 慕蓁熹拿了帕子擦拭案面上的水珠,“七公子风流成性,谁知他的手碰了何人何处,又来碰我……” 要知吴正臣虽然房中侍妾颇多,但还是有成群结队的女子对他趋之若鹜,仅是一个尚书之子就代表着衣食无忧了,而慕蓁熹竟然会觉得脏? 吴正珩一下子就想到了玄英和元英,看着慕蓁熹的发漩发愣,不妨慕蓁熹抬起了头。 她问,“怎么了,一副严肃的模样,爷可是想到了什么,后怕了起来?” 吴正珩的目光闪躲开,“喜儿会厌恶青楼中以色侍人的女子吗?” 妓女? 吴正珩难道有线人在青楼中? 慕蓁熹思索着,摇头道,“不会,她们要么是迫于生计,要么自愿选择此路。” 吴正珩问,“这么说来,喜儿是偏袒你们女子了?” “偏袒?”慕蓁熹明白了过来,吴正珩这是在为吴正臣讲话?“爷是想问,为何七公子和青楼女子同样沾花惹草,奴婢却独厌了七公子?” 她笑出声,“一是放浪形骸,一是生意往来,高低自现。青楼女子且还银货两讫,七公子处处欠下情殇情债,玩弄女子心意,今朝府内,他日不知何处酒肆,满身污秽。” “照你这么说,天底下除正房之外,另有平妻、侍妾的,岂不都是薄情脏乱之人?” “难道不是吗?向来女子独守一人,而男子……” 看着吴正珩的眼眸越发明亮锐利,慕蓁熹突然闭了口,她在讲什么啊? 对着一个古代男子讲情感对等吗? 就连她自己都要自称“奴婢”毫无人权,女性的尊严和平等又如何有? 她抿着唇,低下头装作细细品茗,不肯再看吴正珩一眼,心中不住警告自己,须得谨言慎行。 应是洗剑寺一行,让她对吴正珩又放松了警惕,言语之间少了防备,差点就要像刚穿越来大庆朝时,什么都想和吴正珩讲,也以为什么观念都比古代好。 可笑的是,她自以为是的五子棋被吴正珩薄杀。 她的自由平等自尊,在吴正珩心中也是恣意胆大,眼中无主之流。 虽然这点他从未明说,但她一直都知道他的不认同,认为她异想天开。 “嗯,男子如何?” 吴正珩追问。 茶水见底,慕蓁熹不得不抬起头,“男子如何与奴婢何干,奴婢又没有成家怎会知?若是爷想知,自去问玄英、元英去。” 她的语气有些许的急促,吴正珩顿了一下,心中早知她的偏向。 又问,“那天玄英和元英来,你心里是有芥蒂的,是吗?” 那天?哪天? 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慕蓁熹回想着。 有绿色的扇柄插在渗了血的胸膛之上,火光明灭的地牢中雍容端庄的人要她发毒誓,带着孤勇拔出匕首准备殊死搏斗时,吴正珩带她走出地牢。 灰头土脸、一身酸臭味的她,在思咎园中见到了正式成为吴正珩通房的玄英和元英,她们光鲜亮丽,脸上带笑。 而她落荒而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掉落。 慕蓁熹用手撑住额头,“爷问这些做什么,奇奇怪怪……” 吴正珩也靠近了案边,直视着慕蓁熹,“玄英去了书房,你就再也不去了。元英碰了秋千,你也不再去了,甚至连梧桐树下发呆也不去。” 慕蓁熹张口就回,“院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还不如窝在自己房中清净。” “那你何以见了我和玄英、元英在一处,转头就走?元英多次找你示好,想与你亲近,你都让紫苏打发了回去。喜儿,你在避讳什么?” “谁、谁躲避了?” 慕蓁熹激动地站了起来,谁知吴正珩反应更快,直接拉住了慕蓁熹的手。 她的语速很快,着急解释清楚,怕话晚讲一刻,就有什么东西黏在身上清洗不掉了,“我不需要那么多人挤在我的生活中,知心人有一两个就够了!” 又挣了下手,“松开!” 这下,可真是和吴正臣抓住慕蓁熹的手腕的场景一模一样了! 玉骨手被烫了一般滑落,紧接着,吴正珩也立刻站了起来,少年的身体长高许多,身量挡住了慕蓁熹迎面的光。 慕蓁熹的神态语气已然能说明了,一向擅长揣摩人心的吴正珩却失了耐心,更无策略,像是一个毛头小子,只知道进攻。 他毫不退让地追问,“因为书房中撞见玄英与我之间的一幕,所以我讲什么都没有用,在你眼中,我和吴正臣也没什么区别!” 慕蓁熹绷着脸,“你和她们怎么样,我一点都不在乎,更不想知道!我只想着看你一点点爬上去,摆脱了尚书府,不再整日处于恐惧之中!” “是,你盼着我好了,你就一走了之,所以你也不在乎我是怎么想的!” “你……” 慕蓁熹退后着,脸上的神情不甚雅观,“爷肝火重就多喝茶,奴婢先退下了。” 连礼都没有行,转身就要出去,吴正珩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心中苦涩一片,“慕蓁熹,你还要装傻吗?” 慕蓁熹! 吴正珩叫她慕蓁熹! 这个两人都知道、却从来没有提起的默契信任秘密! 慕蓁熹怎么能不停住脚步,可是要怎么转过身,怎么向吴正珩解释? 说,是的,她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对他、对她的主子动过心,以为是一场充满了浪漫色彩的穿越童话,一同谱写一个天地共泣、跨越时空的爱恋故事! 可现实不是的! 板子打在身上是痛的、匕首插入胸膛是惧的,王婆和长安的诀别是苦的,还有那么多鲜活的点滴,像一片片桃花瓣砸在身上,很重呀! 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她早就不是那个冬天里还带有幻想的天真大学生了! 他们之间处处都不对,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样向着慕蓁熹和吴正珩! 她又抬了脚,要往外走,又听吴正珩问: “你真的不记得吗,昨晚我做了什么……” 她猛然回头,带着警告,“不记得!” “我吻了你……” “吴正珩!” “慕蓁熹,我心悦……” “啊啊啊!” 尖叫着,慕蓁熹跑出了房间。 第一百四十四章变相表白 “慕蓁熹,我心悦你呀……” 房间只剩下一人,自说自听。 他怆然地笑了一声,跌坐回原处。 要怎么解释,能将慕蓁熹从地牢中带出来,是因为他答应了要容老夫人的势力入思咎园。 慕蓁熹第二次被明台困住,身中匕首,他出卖了自己,转头去求刚拒绝了的大皇子,换来皇上亲批加急的四公子吴正烽和亲圣旨,借着婚事保下她。 就在前夕,大殿之上只要他讲出藏了汪家证人的地方,让皇上派人带兵前去,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皇上都能有理由贬谪国师。 可他看见国师身边的人露出了一根发带,那是慕蓁熹自己用布条做的,他一眼认出。 他不敢赌,他沉默寡言,换来国师安然无恙,皇上难掩失望,自己只落得了一个从七品文官,一辈子看不到崛起的希望。 可就算这样,鬼宅中看到慕蓁熹好好的,他就觉得一切都能谋划。 她在身边,他就不惧怕任何,直接清了思咎园的人,最重要的,是要拿到慕蓁熹的卖身契,将命脉掌握在自己手中。 茶水倒尽,不过半杯,仰头灌下,聊胜于无。 好在躁动的心渐渐沉寂下来,大掌不轻不重地拍在案面上,“怎就没沉住气,讲了这些……” 懊悔着,又提起茶壶,茶壶空空。 门外,侍女告知,“主子,宫里来人了,要给您量体裁衣做官服呢。” 沉声,“待客。” 侍女领命去前院准备了,吴正珩看着慕蓁熹刚刚坐的位置,她用过的茶杯和他用的茶杯,纹底一模一样,俨然就是一对。 慕蓁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她的穿衣用度,至微至命,样样都有他的手笔,她注定离不开他。 慕蓁熹是一路跑回自己房间的。 她砰地一声关上门,紫苏莫名其妙地跟过来,拍门,“喜儿,怎么了?” 紫苏纳闷着,思咎园才清人,很多侍女都在收拾东西,最迟傍晚的时候就都离开了。留下的人中,俨然是喜儿最得公子看重,不,该改口了。 身契就要交到五公子手中,她就算是五公子吴正珩的奴,先属五公子,再是尚书府的人,今后就得称呼为主子了。 心里有了着落,紫苏也更加用心地服侍喜儿。 她贴着门缝,小声地问,“刚刚还和主子好好的,你们这是闹脾气了?” 慕蓁熹扑在懒人沙发中,完全听不进去门外紫苏的声音,脑海中全是吴正珩的质问。 他刚刚想说什么? 他……心悦…… 不行,不行,慕蓁熹又从懒人沙发中站起了,在房中踱步,他这算是表白吗? 有这么像是审问犯人一样的表白吗! 慕蓁熹气得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打开了房门。 紫苏就在门口,怔愣着,瞪大了眼睛,“可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脸这么红,身上发热吗?” 素手探来,慕蓁熹连忙摇着头后退,“我没事儿,没事,你去忙别的吧。” 连忙关上门,双手捧着面颊,滚烫一片,心里较真着,怎么能害羞呢! 明明就是一个登徒子啊,趁人之危吻了她,她不计较,他还敢拿出来说,放到现在法治社会,她都能报警让他去局子里喝茶了! 对!不能姑息,脸不准再烫了! 慕蓁熹恼怒地扑在榻上,脑袋里又想起吴正珩的质问,真的是不在乎吗? 对于玄英和元英,她真的就没有带着别的情愫吗?那为什么就没有像对待紫苏和月丛这样,多几分亲近或是宽容? 想不通,更不敢看透! 她翻了身,仰躺在床上,看着天青色的帷幔,月色下那个吻…… 那时她醒了过来,不是一激灵那种猛烈,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恰如在某个绚烂时刻回头相望,淡淡的,带着一种感应。 她顺从了这个吻。 在安睡药的作用下,梦中再无苦痛,香甜酣睡。 又或者,让她安睡的,是这个吻传达的珍重,柔和美好,是被人捧在心上的安然,是她知道了,吴正珩绝不会放开慕蓁熹。 “他不知道,但我知道呀……” 知道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的、难以跨越的鸿沟,何必自讨苦吃,两相为难。 她叹着,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抓,掌心摊开,什么都没有。 翌日,慕蓁熹起了大早,以为是思咎园中第一个起床的,不想出了房门,另外两名侍女就在园中清扫。 “这么早?”她伸着懒腰走过来。 两名侍女都福了身,一名活泼些的靠过来,“姑娘怎起了?紫苏姐姐昨晚还担忧你身体不舒服,念叨要去大夫处问问。” 就知道这丫头心细,昨天简直是兵荒马乱,为了阻止今天继续,慕蓁熹才早起准备开溜的。 她语气随和,“这几日爷还没上任,清闲些,不必早起。对了,今日的早膳就不用取我的那份了。” “是。”侍女点了头。 慕蓁熹往外走去,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吴正珩的声音,“去哪儿?” 她是真的以为幻听,毕竟这厮一整晚都在他梦里没有一刻安宁,可是两名侍女恭敬地问好,“主子晨安。” 慕蓁熹不得不停下脚步,心里莫名紧张起来,她转了身,吴正珩竟然起了早,活生生地站在那儿! 她只好如实回话,“出府。” 吴正珩大步走过来,见慕蓁熹不动,“走呀。” 这是什么意思? 慕蓁熹这才好好地瞧上他一眼,没有昨天那般神经质,反倒在熹微晨光的衬托中,就是一个蓝衣君子。 身后,两名侍女拿着扫把,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的岁月静好让慕蓁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赶忙快步往思咎园外走,吴正珩云淡风轻地跟了上来。 侍女不由看呆了,“好似从没见过公子这般温润过。” 活泼些的侍女歪了歪头,笑着道,“好了,这下也不用取公子、不,是主子的膳食了!” 晨雾轻柔,荷风悠悠吹拂青丝,慕蓁熹从水边走过,吴正珩跟了上来,见有别院侍女经过,碍于主仆i身份,她只好慢了步子,走在吴正珩的身侧。 吴正珩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瞧,她摆脱不了他的。 侍女们行礼避路,穿过雕梁画栋,尚书府侧门处,慕蓁熹算是熟人了,根本不用亮出吴越甲亲给的门牌,吴正珩也算独立了,两人自然地出了尚书府。 街道上,风是自由的,送菜的农夫笑声是爽朗的,驴一声一声急促叫声中,吴正珩又问,“去哪儿?” 慕蓁熹这才双手抱臂,审视着吴正珩,“爷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异姓兄妹 送菜的农夫驾着驴车哼哧哼哧从两人身边驶过,让慕蓁熹的严肃神情有些许破功。 吴正珩显得心情格外好,他穿着便装,又起了大早特意堵慕蓁熹,明显动了心思。 可是昨天才对峙过,他就不知道留一些空间冷静冷静吗?见面不觉得尴尬吗? 慕蓁熹万分怕他又提起那些奇奇怪怪、难以招架的话,索性一直绷着脸,“跟着我作甚!” 像是昨天的尴尬对峙蒸发了一般,吴正珩没有一丁点的难堪,回答得理所当然,“和你一起去看林长白啊。” 眉头紧皱,慕蓁熹抬脚往长街去,“爷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吴正珩自然地跟上,这一次,他们是并肩前行,“允你不用敬称即可。” 这是称呼的事情吗? 吴正珩的身份有多尴尬,他真的不知道吗? 有哪个下属会真心乐意和公司老总一起团建玩乐?一想到在挚儿家中,当着林长白和史念鉴的面介绍吴正珩,一起开店就十分别扭。 慕蓁熹又停了脚步,“爷想做什么、得到什么,直接告诉奴婢。” 吴正珩差点就撞上她的肩膀,还好反应够快,露出一个“都怪你”的眼神,“三日之后才上任,又是一个毫无作用,对旁人来说也无威胁的文官,我还谋划些什么?” 这话,对外人讲讲听就罢了,慕蓁熹才不会相信吴正珩这个小心眼子会不作为。 她直直地盯着他瞧,吴正珩无奈地道,“行吧,我心里乱的很,想缓一缓。也就只有在你身边,能打断我脑子里密密麻麻的算计。” 他的语气有着些许的伤感,慕蓁熹明明知道他肯定别有用心,还是退让了,“在尚书府外面,他们都是我慕蓁熹的朋友,不是仆人,知道吗?” 吴正珩露出笑容,“知道,慕姑娘。” 一声“慕姑娘”从吴正珩的口中出来,慕蓁熹的脸颊微微发烫,她稍微加快了步伐,转移话题,“爷、你脑子里想什么啊?” 是不是和她一样在担忧着小长安? 也不知姓方的把小长安带到哪儿去了,若是上门去问,他肯定不会配合,反倒顺了他的心意来折腾。 吴正珩回,“夫子的驴,不会叫的那么难听。” “啊?”慕蓁熹一时怀疑自己没听清。 是刚刚过路的驴车? 吴正珩微微摇了头,“衡阳夫子的仙驴。” 慕蓁熹嘴角微微抽搐,他忧心的就是这个?果然,他心里想的永远都不会直白讲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这时候吴正珩已经收到了衡阳子和吴正洹的信,他们已于一个多月前启程回盛京,和去时的路不同,绕道西行,沿途百姓夹道相迎,这次举国游学带来的效果还在持续发酵。 而他的文官职务,恰好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更能助他平步青云。 慕蓁熹适应着身边的吴正珩,这还是她和吴正珩第一次上街,不是在尚书府中的主仆,而是在不认识的人群之中自由行走,慕蓁熹觉得还很奇妙的。 她心中惦记着林长白,不知他是否受伤,姓方的不至于食言不放人吧,不然以后姓方的还拿什么来要挟她? 先去的是林长白家中,门外落了锁,上面新贴了两张门画,慕蓁熹凑上前看了又看,欣喜地道,“他没事,好好的!” 吴正珩平淡地瞧着,问,“之前没有回府,你和他在一处?” “嗯,长白兄给我留了屋子,我想那只信鸟能找到我,应该也是长白兄训练的,他可真是一位体贴的兄长。” 慕蓁熹自顾自讲着,并没有发觉吴正珩挑眉,“你姓赵,他姓林,哪门子的兄长一口一口叫着?” “我才不姓……呃……” 慕蓁熹反应了过来,向他解释在挚儿家中的相处,以及她和林长白的表兄妹身份。 两人一起去到长街新铺,也是关着门,两处落空,慕蓁熹不免失落。 吴正珩打眼瞧了一下,“做农活的百姓帮忙施工建造,这铺子能好吗?” “少瞧不起人了,这些帮工个个能干淳朴,到时让你好好看看咱们的店铺!”慕蓁熹对着他轻哼,又抬脚往挚儿家中去。 吴正珩最是厌恶无端消耗时间,不过跟在慕蓁熹身边走街串巷,刚刚看她熟练地买了包子,还顺手递给他一起吃,他竟没有一丝焦躁,心还是平和的。 走进巷中,慕蓁熹交代着,“挚儿呢,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你对着她的时候要多担待些,她可是我在外面最好的姐妹。” 吴正珩没有应答,心中却思量着,应是和紫苏一样的吧。 巷内突然传来叫喊声,慕蓁熹听着觉得有些熟悉,一转角,竟然见满身腱子肉的屠夫扛着一人往外跑。 吴正珩反应迅速,立刻拉了慕蓁熹往旁边躲开。 “你他娘的,放开我!我要报官,强抢民女啦,来人啊!” 这声音,气势震天,双手双脚不住乱扑腾着,任是这般,屠夫像一块巨大的磐石,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直直往外冲! 屠夫径直从慕蓁熹和吴正珩身边跑过,慕蓁熹目瞪口呆中,终于确定了被抢的正是林挚儿! 被扛在屠夫身上的挚儿自然也瞧见了慕蓁熹,她不住地往前伸着手,大喊着,“慕蓁熹,救我!这个杀猪的失心疯了!” 慕蓁熹拔脚就追上,“停下,你们这是做什么!” 可她怎么可能追得上屠夫呢,不由得喘着气向慢悠悠跟过来的吴正珩求助,“快……快追呀……” 吴正珩一脸冷漠,又听慕蓁熹道,“那女子就是我的好姐妹林挚儿,快追上去!” 前面传来林挚儿骂人的声音,狠辣非常,巷子里有人跟着去瞧热闹,吴正珩低声,“麻烦。” 虽是嫌弃着,他快步追上去,在出门买菜的老妇人和出门倒夜壶的老人惊呼中,吴正珩一脚踹向屠夫的后背,屠夫稳稳地受住,身子纹丝不动,真就是肉盾一般。 被拦路,屠夫不得不停下脚步,“莫管闲事!” 老妇人指指点点,“这是新妇挚儿吗,杀猪的,你怎么抢别人媳妇啊!” 屠夫凶悍地瞪过去,杀气冲天,把老妇人吓得后退。 见慕蓁熹追了上来,屠夫不顾挚儿抓伤面容的手准备跑,吴正珩这一次踹向了他的小腿,屠夫抱着挚儿直直摔落—— 第一百四十六章最大东家 扑通—— 关键时刻,屠夫竟然也尽可能不摔着林挚儿,让自己当肉垫。 慕蓁熹连忙要去扶挚儿,有一个人竟然比她还快,就是屠夫,他从地上爬起来,什么都不顾,就去扶挚儿。 挚儿被扶了起来,生气地推开屠夫,怒吼着,“水裕儿,你找死啊!” 屠夫水裕儿顿时慌了,他像一个石墩儿一样,被挚儿推了也没感觉,倒是被吼了,站在原地,脸上被地面刮伤,显得十分落寞。 都道铁汉亦有柔情时,凶神恶煞的屠夫也能有面容委屈的一刻。 挚儿一点都不领情,看不到水裕儿的伤感,生气地不住捶打他的铁臂,“你敢掳走老娘,找打是不是!想吃牢饭早说啊,走!” 水裕儿终于动了,脚步微微挪动了一分,还是向着挚儿的方向,换了一个手臂对着挚儿,“疼,你打这边。” 挚儿都要气笑了,他敢伸,她就敢打,一下又一下,力道绝对不小,“你还知道疼!要你把我放下来,你听不懂!我都已经是史念鉴的人了,你给我滚远点!” 水裕儿这下不让打了,护住自己的手臂,“那小子对你不好,你还念着他!” 作势还要扛着挚儿走,慕蓁熹连忙上前挡在中间,“你们两个确定要在巷子里,给人看笑话?” “笑个叼毛啊!”挚儿吼着瞪向周围的人。 屠夫水裕儿也环视四周,粗眉横着,“哪个敢讲闲话!” 得,男的杀猪,一身凶煞,女的会耍大弯刀,火爆是出了名的,惹不起! 看戏的人讪讪地走开了,迎面正对上拿着锄头追出来的林老,“你这个崽种,敢掳我女儿,看老子不打你!” 屠夫一看阵仗不对,不能带挚儿跑了,不服气地撂下一句,“我才不怕你爹!” 水裕儿转身跑了,慕蓁熹看着追过来的林老扶着锄头喘气,“这崽种,竟然把我们都锁在屋里,扛了挚儿就跑!” 又去扯挚儿的耳朵,“还有你,怎么和他不清不楚的,你都已经成婚了,知不知道!” 挚儿嚷嚷着疼,要林老松手,“疼呐爹!你听不懂吗,水裕儿在嘲讽史念鉴,史念鉴怕你,他可不怕你!” “回去,再多说一句,你和史念鉴一起跪着!” 林老扯着挚儿的耳朵往家中去,不忘叮嘱慕蓁熹,“蓁熹,把锄头拿上!” 慕蓁熹老老实实地拿起地上的锄头,看向一旁云淡风轻的吴正珩,弱弱地解释,“挚儿一家都是很好的人,真的。” 吴正珩又是一挑眉,也不讲话。 巷子中的闹剧完全符合他对底层百姓的刻板印象,粗鲁野蛮,毫无底线。 就怕他的喜儿跟着一起学坏了。 万幸自己今日跟着一起来了,看来今后还得把关。 吴正珩面上不显,跟着慕蓁熹一起进了林家。 院内,林长白正端了茶水给林婶,一抬头,瞧见林老扯着挚儿回来了,后面跟着慕蓁熹,这都不算什么,可是最后的那个人,着实让他慌乱地手抖,差点没拿稳杯子。 “怎了?”林婶接住了杯子,站起身,看到挚儿,松了口气,“还好没事,吓死我了!” 挚儿跑到娘亲旁边,痛斥阿爹扯得她耳朵都红了! 林长白跛着脚,下了葡萄架子下的台阶,走到吴正珩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吴正珩抬手,微微摇头。 慕蓁熹开心地迎了上去,拍拍他的手臂,又瞧他的后背,见没有伤口,这才放了心,“还好你没事。” 林长白自然知道慕蓁熹的担心,他被方公子带走严刑拷打,迷药灌下去后毫无知觉,一觉醒来就在门口。 他知,一定出事了。 可他不知道到底牵扯了什么,只能尽可能不露马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此盼来了同样安然的慕蓁熹。 他笑着,也拍了拍慕蓁熹的手臂,“看来,喜儿搭救了我呢。” 慕蓁熹笑着笑着,眼眶微微发红,何其幸运,能有林长白这样一位心思细腻的好友,“是我拖累了你才对,如果不是我,你都不会遭罪……” “咳……” 轻声提示,吴正珩站在了两人中间,慕蓁熹并不觉得什么,林长白猛然退后了一步。 吴正珩岔开话题,“这家,怎么了?” 慕蓁熹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是呀,屠夫怎么发疯了,史念鉴呢?” 林长白指了指正屋,“跪着呢。” 跪? 慕蓁熹一脸惊讶,是挚儿让跪的,还是林老? 不该吧,上门女婿的地位这么卑微?不说挚儿十分心悦史念鉴,林家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不讲理人家呀。 葡萄架下,林婶劝好了吵架的父女俩人,猛然发现院子里还多了一人,顿时窘迫起来,“这位是?” 慕蓁熹连忙把吴正珩推到前面,“噢,这位是……” 是什么? 如果说也是兄长,吴正珩的身份顿时降了下来,他心里怎么想还不一定,但慕蓁熹知道林长白肯定会觉得不妥,内心备受煎熬。 要说朋友吗?可她为什么要带这位朋友来? 挚儿揉着红彤彤的耳朵,一双大眼上下打量着吴正珩,“刚刚是你帮我的,谢了。” 林长白帮忙解围,对着林家人客客气气地道,“林老,这位就是咱们铺子最大的东家,银两啊,货商啊,还有蓁熹的店铺设计,都有这位五公子的参与。” 慕蓁熹顿时感激地看着林长白,不住点头,“是的,他今日来想看看店铺。” 一听是来办事的,林老也重视起来,走到跟前对吴正珩颔首,“五公子一表人才啊,一看就是聪明人,头一次见,让你撞见家丑了,多担待。” 慕蓁熹紧张地看着吴正珩,怕吴正珩不给林老面子。 吴正珩自然地抱拳回礼,动作行云流水,既有儒雅气质,也不乏利落爽快之概,“阿伯多礼了,今后多互相照料。” 林老笑着夸赞吴正珩,又让妻子去沏茶,迎着吴正珩到葡萄架下乘凉。 见此,慕蓁熹对吴正珩放了心。 也是,吴正珩在官场中也混得水花四起、两面三刀的,怎会不知客套话?单看他愿不愿意给脸罢了,好在,他对林老一家目前很不错。 林长白一时难以改掉骨子里的奴性,而且还是在之前照顾过的主子面前,他跟在吴正珩身边,给他搬椅子,帮忙回答林老的问话。 慕蓁熹也就不插手了,凑到挚儿身边,“喂,新婚不过三日,你就体罚相公,不太好吧?” 挚儿冲她龇牙,“好意思问呢,慕蓁熹,我还不是为了你!” 他们夫妻俩的事,牵扯上了慕蓁熹,好大一口黑锅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新婚和离 “怪我?”慕蓁熹瞪大了眼睛。 挚儿冷哼一声,上手揉捏着慕蓁熹的脸颊,两个女孩一时闹在一起。 石桌边的吴正珩不由看呆了,离了尚书府的喜儿,是这样的活泼率真吗? “五公子?” 林老又叫了一遍吴正珩,林长白轻轻推了下吴正珩的腿,帮他应答,“五公子没有忌口的,林伯你就别拿他当外人,平日怎样就怎样。” 吴正珩收回了视线,点着头,“林老太客气了。” 知道没有忌口,林婶笑着起身去厨房准备做午膳,路过坐在阶梯上的两个女孩,小声对挚儿道,“去瞧瞧念鉴,让人出来一起待客。” 挚儿听了也没动,还坐在石阶上,眉目之间挂满了别扭。 慕蓁熹凑得更近了,肩膀靠着肩膀,低声询问,“到底怎么了,他寻死惹怒你了?” 躲开慕蓁熹想要捏她脸蛋的手,挚儿反抓住慕蓁熹的手在手心翻来覆去,捏扁搓圆。 慕蓁熹无比配合,叹着气,“那看来真是我的过错了,我去向史念鉴道个歉,你们小两口可不准伤情分。” 轻轻拍了慕蓁熹掌心一下,挚儿这才讲,“瞧着你的手相,也不是短命鬼啊。” “哈?” “我就是多念叨了你几句,想着要是你能在结婚这天当场,一定很好,你都不知道,那件嫁衣真的好漂亮,好几个姑娘都来找我娘,想问能不能帮做,我娘还说到时候要问问你愿不愿意卖花纹图。” 没能参加挚儿和史念鉴的婚礼,确实是一个遗憾,七夕当日的生死抉难,到底不能尽人意。 慕蓁熹轻轻地“嗯”了一声,用大拇指摩梭着挚儿的手背。 挚儿的头更低了,似不想让慕蓁熹看到她的神情,“许是念叨多了,史念鉴竟说……说你和林长白不会来了,好好的日子里,后面就变成你、你凶多吉少!” “他自己不愿意活,我哄着他,让他开心,可他又何必在大婚之日讲晦气话,还咒上了你……” 长街偶遇之时,慕蓁熹确实身陷绝境,抱着一颗必死之心。史念鉴修奇门异术,能在众多马车之中准确地寻到她的所在,自是有一定感应。 当日暗中的汹涌和杀机,无一不是凶险的,史念鉴察觉到了,他唯一做的就是护着林挚儿,安然无恙地从一众暗卫中离开。 至于慕蓁熹,爱莫能助,且他一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 慕蓁熹不知道他和挚儿会因为这吵起来,也不知史念鉴当时的话是带着对自我能力丧失的痛苦,还是对各方权势争斗的厌恶,想来一定也是没有留情面,不然不至于闹到现在要跪地。 挚儿把脸埋进摊在膝盖上的手心之中,慕蓁熹怕林老发觉她伤心,连忙用手勾搭住挚儿的后背,将挚儿拥抱在臂弯之下,小声哄着她,“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走,咱们一起去把新郎官拉起来,我还给你们准备了贺礼呢。” 怀中的身躯仍然不动,慕蓁熹低了头去瞧挚儿的脸,“贺礼都不要啊?” 挚儿把脸偏向另一边,被慕蓁熹捏耳朵捏得痒酥酥的,又偏了过来,带着浓厚的鼻音,“我们的新婚夜都在僵持着,谁也不理谁,一大早就说要和离,恰巧被我阿爹听到,当即要他改口,他一句话不吭,阿爹就要他跪下了。” “就连水裕儿掳了我走,他都在原地跪着,看也不看我一眼,更别说来追我!他心里根本就没有……“ 话还没落地,慕蓁熹连忙用手指堵住挚儿的唇,神色严肃,“莫要讲狠话,挚儿。你这会儿心中难受,总会过去的,但是一些伤人心、断人情的话撂下了,听的人永远都记得。” 慕蓁熹看到挚儿的眼睛,红彤彤的,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小吵小闹嘛,没什么过不去的,你们要是真的闹翻了,我可得夜夜睡不着了!” 她拍了拍挚儿的肩膀,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走呀。” 她一站起来,葡萄架下的人都看了过来,慕蓁熹也大大方方地问林老,“阿伯,猪肠可还留着?” 林老起了身,“留着呢,你不是说要做好吃的吗?我可是一点都没丢!今儿露一手?” 慕蓁熹抓住挚儿的手,想把她拽起来,同时回着林老的话,“行,不过得借借你家男丁的力,林老可别舍不得!” 林家男丁……史念鉴啊。 林老又坐回去,看着明显还闹情绪的女儿背影,也不再赌气,“去,去,把史念鉴那小子叫出来!” 挚儿终于被拉动了,整个小院里都是慕蓁熹的笑声。 吴正珩偏头看向身旁的林长白,眼神扫来,无声质问。 林长白微微点头,换来吴正珩意味深长的低头。 这无声无息的,慕蓁熹在府外,把林长白和史念鉴都集齐了。 看来,他之前还是对慕蓁熹放的太宽,错过了太多。 正屋里,慕蓁熹落后一步,看着林挚儿走向跪着的史念鉴。 “起了。” 史念鉴动也没动,“和离。” 这股倔劲儿,和刚刚的挚儿如出一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人骨子里都是刚硬的,也不知是福是祸。 慕蓁熹摇着头,本不想介入的,可是看这小两口闹脾气心梗,慕蓁熹更不愿看一向洒脱的挚儿这般忸怩。 她走上前,“作战不提生死,婚后不提分离,史念鉴,你要挚儿真成笑柄吗?” 史念鉴看向慕蓁熹,眼中明晃晃地流露出诧异,似乎在感慨她竟然大难不死。 慕蓁熹轻轻一笑,从荷包里拿东西,“要不你们俩商量下,是一起跪着收礼,还是都站起来?” 挚儿斜她一眼,“想得美你,还想要我跪你!” 她拉着史念鉴,这一次,史念鉴起了身。 两枚平安符映入眼帘,挚儿一下子都接了过来,一个递给史念鉴,另一个在手中细细翻开,“是洗剑寺的哎,慕蓁熹你可真厉害,那鬼地方你都能求来!” 慕蓁熹嘴角含笑,“你呀,这张嘴什么都敢说,这可是开过光的。” 挚儿嘿嘿笑着,把平安符收进腰包中,揽住她的胳膊往厨房去,“倒要看看你做什么好吃的,不好吃我可不依!” 慕蓁熹瞪她一眼,看向被晾在后面的史念鉴,真是为这小两口操碎了心,“五公子在外面呢,去瞧瞧吧。” 史念鉴手里还拿着平安符,抬眼看过来时带着一丝凌厉,慕蓁熹点着头,回应他。 对,就是他所想的五公子,是吴正珩。 第一百四十八章不破不立 厨房中,砂锅里熬着骨头汤,木桶中泡了瓜果,林婶正在掰着豆角。 见慕蓁熹和挚儿进来,笑着推脱,“热的要命,你们就不要凑热闹了。挚儿,把青瓜洗了拿出去解渴。” “他们想吃自己就来拿了。”挚儿很有眼力劲儿,在灶边坐下,往快要熄火的灶坑里填玉米芯,“娘,蓁熹要做好吃的,那猪肠呢?” 正说着,林老把猪肉和猪肠拿了进来,“这儿呢!” 慕蓁熹撸起袖子,“婶子,你照常做饭,我用案板剁肉了。” “这可是力气活儿,你的细胳膊哪儿能行,放着我来。”林婶顺手把豆角给了林老,让林老拿到外面去洗。 挚儿在灶台边嘿嘿笑着,“蓁熹那可是读书写字的手呢,阿娘怎么都不信你会做饭,还担忧这猪肉毁了呢!” “你这丫头!”林婶点了点挚儿的脑袋,“这会子不和史念鉴吵架,嘴就停不下来!” 挚儿把火烧得旺旺的,站起身张望慕蓁熹摆弄猪肉的架势,“还有模有样的,慕蓁熹,你到底是哪门子的书香小姐?” 得,那日的马车又坐实了她是小姐的身份。 慕蓁熹摇着头,“给你做好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呀,去,把肠子再洗一遍!” 挚儿虽然嘴上不服气,但是行动服从,端着盆子出去。 林婶站在慕蓁熹身边,隐隐担忧,“真会做?” “婶子你信我。” 慕蓁熹拿出磨过的菜刀,眼神自信,就差没拍胸脯了,“做猪肉肠,绝对好吃。” 见慕蓁熹信誓旦旦,林婶也不好消她的志气,转身去烧菜。 厨房里顿时传出密密麻麻的剁肉声,配合着锅铲相撞,以及说笑声,好不热闹。 香味飘了出来,林长白算着时间起身,“我去叫何珞回来吃饭。” 林老也留在了厨房烧火,葡萄架下一时只有史念鉴和吴正珩。 吴正珩看着史念鉴的断指,“你准备就这样了吗?” 就哪样? 厨房中的笑声传了出来,是挚儿的叫喊声,似乎在斥责慕蓁熹,又被慕蓁熹安抚住,不一会儿又夸赞起来。 史念鉴不动声色地将断指藏在袖中,“我有的选吗?”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奇才,就此陨落,你真的甘心?” “没有手指,我如何施法。” “你还有另一只手。” 史念鉴摇头,“你不懂。” “不就是从头再来,有何?” “固有作战已经行成,若是强行更改,难免自伤精神混乱。” 吴正珩凝眉,“不试试,怎知?” 史念鉴低下头,正是因为自己在奇门遁甲之术造诣颇深,他才知重来有多艰难,不亚于推翻过去,杀死从前的自己,再从零开始,麻烦重重,还不一定能到他之前的地步。 吴正珩又下一剂猛药,“若是蛇山族人称霸作战队,从大庆朝开始,天底下再也没有其他的门派,独蛇山一族盛行。如你这样的派系,只能灭亡,后世无人问津。” “且以蛇山族人阴险的性子,又会在史书上如何彪炳自己,泼脏灭绝门派,你不会想不到。这口气,你真的能忍?” 史念鉴一拳捶在石桌上,他浑身的肌肉都鼓了起来,又突然听到林挚儿叫他。 挚儿手里拎着菜篮子,从厨房跑出来,叫嚷着,“史念鉴,走!” 史念鉴看了吴正珩一样,身体已经站了起来,往小妻子身边去。 挚儿眉眼带笑,“蓁熹要用蜂蜜,我呀,恰巧在昨日吃席时听了一嘴,前巷的大爷家中有,咱们拿些菜去换了来!” 史念鉴走到跟前,林挚儿就把菜篮子塞到他手中,又对着葡萄架下的吴正珩挥手,“五公子,你若是一个人坐着无趣,就去挑几桶井水给厨房送去!” 新婚夫妻出了大门,史念鉴皱着眉,“五公子不是做差事的人,日后莫要这样讲了。” 挚儿挑眉,“怎得,他是什么金贵公子吗,大有来头?” 史念鉴又绷住了嘴,什么都不愿意讲了,挚儿一看就来气,不肯往前走了。 史念鉴只好停下脚步,也不知道安慰人,就看着林挚儿。 林挚儿瞪着他,又抬脚往前走,史念鉴跟上,她又停下来了。 史念鉴这下明白了,这是不想让他跟着,他问,“是哪家?我去换蜂蜜,你回家去。” 挚儿别过脸,这次换她不讲话了。 史念鉴也是呆,竟然真的就自己提着菜篮子往前走,准备一家家问过去,气的挚儿当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可把史念鉴吓到了,连忙蹲在她面前,“林挚儿,你好好讲话不行吗!别嚎了!” 挚儿更是扯着嗓子嚎起来,比孩子还要淘气,史念鉴没辙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说!” 道歉不会吗?认错不会吗? 史念鉴到底会不会哄女人,知不知道怎么疼惜女人啊! 挚儿更是撒泼,脚把地上的碎石子都蹬得老远,史念鉴也是病急乱投医,一手控住她的脚,一手去捂她的嘴。 “算我求你,姑奶奶,你别哭了,一会儿旁人都来瞅你了!” 说什么来什么,巷子口就有人过来了,正是林长白和何珞。 何珞今日在别人家帮工缝衣,那家人很热情,但是何珞很是害怕,坐立不安,就怕别人把自己拐走卖掉。 一看林长白来了,竟然直接跟着林长白走。 要知,她也就在昨日挚儿的婚礼上才认识的林长白。可是林长白身上有一种平淡安稳的感觉,让人感觉很靠谱,而且林长白昨日和她讲了很多慕蓁熹的事情。 何珞听不出林长白话中对慕蓁熹的担忧,也不知他一杯又一杯酒水下肚的沉重,她只知道,她信任慕蓁熹,也愿意相信慕蓁熹的表兄。 此刻,她躲在林长白身后,看向发疯的挚儿,手也不自觉地捏住了林长白的衣襟。 林长白微微一笑,“没事,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林挚儿的脏话袭了过来,“你们要看到什么时候!” 何珞小声道,“咱们快走吧,挚儿都生气了。” 林长白十分淡定,“她那是害臊。” 史念鉴看向挚儿的脸,活泼生动,哪有哭的痕迹? 他一下子松开了手,挚儿却抓住了,“背我,和离的事儿以后都不准提。” 史念鉴定定地盯挚儿,这眉眼、鼻梁、小嘴,样样都好,合在一起明艳生动,比头顶的艳阳还要烈,叫他招架不住,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是他惹下的债。 他蹲下身子,“上来。” 挚儿欢快地跳上去,手里提了菜篮子,冲林长白和何珞笑着,“你们快回去瞧瞧慕蓁熹做的东西,今儿中午可轮到我要嘲笑她了!” 史念鉴面无表情地背着挚儿从他们身边走过,巷子里满是挚儿开心的笑声,何珞疑惑着,“挚儿不是在哭吗,不对,她生气了,可怎得又笑了?” 林长白低头看向被抓住的衣襟,何珞连忙松开了手,心里紧张着,想要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讲。 好在林长白似并不在意,温声,“走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两把菜刀 院中晴光好,吴正珩看着门口微微眯起眼。 挑水? 上一次做劳力活,还是被慕蓁熹支使的。 他弹了弹衣襟,气质不凡地往厨房去。 林老一眼就瞧见了他,连忙从灶台边站起身,“五公子怎进来了,厨房油烟之地,莫污了你!” 林婶也瞧过去,吴正珩周身的板正贵胄气质,与农家小院格格不入。 她从锅里舀出了米汤,这才擦了擦手往门边来,“五公子去院中坐着,帮我们守着菜碟吧。” 林老也起了身,准备把菜碟往外面端,“是呀,不劳您动手。” 案板前,慕蓁熹只瞥了吴正珩一眼就收回视线,两把菜刀在她手中噔噔噔地忙碌,将猪肉块剁碎。 吴正珩摇着头,“无妨。” 林老夫妻往外端着菜肴,吴正珩走到慕蓁熹身边,被炒菜的辣椒气味呛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慕蓁熹嫌弃地嘶了一声,“你!你不帮忙,就去外面坐着!” 揉着鼻子问,“要剁碎?” 慕蓁熹白了他一眼,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林婶跟了进来,嘀咕着,“真还要剁下去呀?太碎了,不能做菜。” “婶子,你信我就是!”慕蓁熹说着,歪了头将汗水擦在肩膀上搭着的汗巾上。 林婶自然地用湿巾给慕蓁熹的面容脖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汗,“行,婶子信你,蓁熹心灵手巧,做什么都能成的,就算这次不成,咱们还有下次!” 慕蓁熹的眉眼一弯,明白林婶并不是心疼猪肉会被她糟蹋,是怕她做不成功会自责,她撒着娇,“婶子对我可真好。” “你这孩子!”林婶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凉拌青瓜,又端起菜往外去,还不忘招呼着吴正珩去外面坐着。 院中,林长白和何珞刚一进门,林老就叫着林长白,“长白快来,今儿有贵客,可有机会把我去年冬天埋下的烈酒拿出来了,锄头就在门边靠着呢!” 林长白应声,拿了锄头就过去。 端着菜出来的林婶对着老头子笑,“好你个酒鬼,怕是一直惦记着呢!” 慕蓁熹听到声音,把头探出窗户,瞧见何珞畏畏缩缩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提高了音量,“何珞,过来帮忙!” 何珞似乎被人打了一下,身子猛然颤抖,顿了一下才应声,“来……来了。” 一进厨房,一位俊逸非凡的公子就在慕蓁熹身边,听到动静还看了过来,何珞不敢动了。 慕蓁熹还在噔噔噔地剁肉,偏头看何珞站在一边,她停下了菜刀,招手,“来,换你!” 何珞又瞧了吴正珩一眼,特意饶了圈子离吴正珩远远地靠过去,接过了两把菜刀,“怎么弄?” “切碎,现在块头还是有些大,剁就是了!” 随着慕蓁熹的话落下,何珞轻飘飘地抬了下菜刀,还看向慕蓁熹,似在询问这样对不对。 慕蓁熹摇了头,“不对,力气太轻了!” 她握住了何珞的手,操纵着菜刀重重地砍下去,“把这些肉想成那些欺负你的人,狠狠地剁下去!” 何珞手下一松,菜刀立时掉落,眼眶猩红。 一菜刀横飞嵌入墙壁,一菜刀坠落眼看要砍向慕蓁熹的脚,视线中一块木板突然挡住,慕蓁熹抬头看去,吴正珩黑着脸拿走木板。 吴正珩气势汹汹,看向慕蓁熹和何珞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何珞豆大的泪珠砸了下来,慕蓁熹顾不上吴正珩,连忙拍着何珞的后背,“还好没事,莫哭。” 何珞摇着头,“我……我下不去手。我太笨了,还差点伤到你……“ “这不是没事吗?别怕,咱们再来,你就是太软弱了,来,拿出气势!” 慕蓁熹抽出墙壁上的菜刀,利落地擦干净递过来,何珞连连摇头退缩,“不行,父母为大,即便爹娘打骂我、将我卖给歹人换钱,可是十几年的生养之恩,我做不到……” 这……慕蓁熹一时语塞,她本意是想要何珞发泄一下,一直将坏情绪压在心中,人会憋坏的。 院子里又传来林挚儿的叫喊声,她从史念鉴的背上跳下来,拿着蜂蜜罐子就往厨房来,“慕蓁熹,蜂蜜换来了!” “嚯,厨房这么多人!”挚儿瞧着吴正珩手中拿着菜刀,莫名觉着不好惹,她也绕了一圈,走到何珞身边,“你们在做什么?” 慕蓁熹挑了下眉,“发泄不满。” 她毫不在意吴正珩身上的低气压,拿了他手中的菜刀,塞到何珞手中,“这样,你想想那米铺儿子的坏,打回去!” 挚儿瞬间明白了慕蓁熹的意图,“我也来,我要剁碎史念鉴!” 走到门口的史念鉴皱起眉,“做什么?” 挚儿亮起菜刀,扬眉,“你若是再敢不理我,就是这个下场!” 噔! 菜刀剁下去,挚儿神气地看着史念鉴,史念鉴瘪了嘴,嘴里嘀咕一声,“纸老虎。” 他叫了吴正珩,“走,喝酒。” 吴正珩心有余悸,刚刚若不是他反应快,慕蓁熹的脚就被伤着了,他盯着慕蓁熹,“一起。” 慕蓁熹并不想理会他,“你去就是了,别管我。” 挚儿已经开始剁肉了,很是尽兴,“这是我们三个女子的乐趣,你们出去!慕蓁熹,拿刀!” 慕蓁熹也不强求何珞,拿了另一把菜刀开始剁肉,和挚儿配合着,你来我往。 林婶过来叫人,见她们玩得疯,摇着头,“念鉴,你带五公子去坐下,我来拿碗筷。” 林长白也过来了,帮着林婶拿碗筷,敏锐地察觉到吴正珩情绪不对劲,这满屋子的人,也就只有慕蓁熹能让吴正珩在乎。 他把碗筷给史念鉴,走到慕蓁熹身边问,“肉肠快成了吧?” 慕蓁熹头也不抬,“快了,再剁一会儿就加调料,你们先去吃饭。” “嗯,五公子要洗手,你带他去井边洗一下吧。”林长白按住了慕蓁熹的肩膀,接过菜刀。 挚儿随口道,“旁边就有水呀。” 慕蓁熹也是这么觉得,又不是三岁小孩,洗个手还要大人陪着吗? 可是她看到了林长白眼中的凝重,她又偏了头,发觉厨房人来人往的,吴正珩就站在那儿盯着她,着实怪异。 她是知道这爷闹脾气在,可是为什么闹脾气却一点由头也不知。 第一百五十章亲上加亲 松了手,慕蓁熹往吴正珩走来,“五公子来,我带你去井边洗手。” 挚儿偏着头去瞧,可是林长白挡在中间,还温声提醒,“挚儿,当心刀。” 再抬头,吴正珩已经跟着慕蓁熹往外去了。 中间还隔着一个何珞,挚儿感慨着,“看来这位五公子,才真真是金贵之人,不好相处。” 何珞又扯了下林长白的袖子,声音如蚊般微弱,“我……我想试试。” 林长白不明所以,“没事,力气活儿我来。” 挚儿便丢了菜刀给何珞,她挤到林长白身边,八卦地问,“这位五公子什么来头啊?” 林长白想了下,“富贵人家,性子孤傲了些,但人不坏。” 挚儿擦着手,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的两人,慕蓁熹在前走着,吴正珩慢悠悠在后面跟着,阳光洒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挚儿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她丢了帕子,眉心微皱,脱口而出,“林长白,你怎的还不娶慕蓁熹呢?” 噔! 菜刀嵌入案板中,竟没能一下子拔出来。 林长白庆幸着吴正珩不在这里,不然因为挚儿这一句话,还不知要给慕蓁熹添出多少乱子! 挚儿还在看着院中的吴正珩,“这五公子瞧着人模人样,但同样是读书人,你和慕蓁熹,就与五公子不一样,他身上阴沉沉的,纵然是笑着也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她推了推林长白的手臂,“而且呀,以防万一他对蓁熹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你还是早些把蓁熹娶进门了好。” 林长白觉着势必要和挚儿讲清楚,也不管菜刀了,“我与喜儿只是表兄妹,并不会结亲。” “表兄妹好呀,亲上加亲呢!你们两个性情相投,且你处处护着慕蓁熹,怎会没有那门子心思?” 挚儿才不相信呢,可是林长白看着她,一字一字表明,“只是表兄妹,不会有其他。” “为什么呀?”挚儿不解,追着问,“是你家中人不喜蓁熹吗?蓁熹才来盛京的时候就很落魄,还被你家中人欺负。” 林长白别过头,他要如何解释? 他从来没有想过和慕蓁熹有过分的感情,更不能想。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五公子吴正珩对这个侍女太纵容了,她注定是五公子的人,端看五公子耐性多少。 他长吸了一口气,拿了木盆将碎肉揽进去,“此事莫要提起,对蓁熹、对我都不好。” 挚儿此刻看他就像看一个榆木疙瘩一般,“你若是喜欢蓁熹,就要大胆去说呀,家中人不喜欢,你就从中调和,明明你和蓁熹这么般配,却不能成吗?难道要蓁熹被道貌岸然的人骗了去,你才甘心?” 道貌岸然的人? 林长白怎么也想不通,这才第一次见面挚儿怎就如此不喜吴正珩了。 他自然不知,因为挚儿的心早就偏向了他,再来任何人,她都会觉得没有他更配慕蓁熹。 挚儿气呼呼的,“你真就放心把蓁熹交给别人,就像这个五公子,他能有你对蓁熹这般好吗?” 不知何时,何珞也放下了菜刀,小声地道,“林公子,珍惜眼前人呐。” 林长白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斩钉截铁道,“我与喜儿就只是兄妹,其他的,我只有祝愿。” 林老在外面叫着,要林长白去喝酒,林长白眼中带着警告,“二位姑娘,切莫在喜儿面前多言,徒增烦恼,长白在此谢过了。” 他向着林挚儿和何珞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转身往外走,动作风雅,挚儿仿佛能看到一个谦谦君子,举止有礼,可是他的身子抖动着,因为跛脚,一下子与风雅再无关系。 认识这么久,林长白何曾这么疏离过? 挚儿叹了气,“莫是因为担忧自身配不上吗?” 何珞紧张地道,“再多的钱财,也比不上贴心人,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你说的对!” 挚儿猛地拍着何珞的肩膀,“走着,咱们一会儿探探这位五公子的底细。” 何珞瞬间怕了起来,“啊?怎么探,若是出了事……” 挚儿又瞅了瞅外面的葡萄架,慕蓁熹和吴正珩还没有落座,她打着包票,“配合我就是,咱们灌他酒水。” “不成的,男人喝了酒就会变成……变成猛兽,又是打、又是骂……” 何珞摇着头,想起自己惨痛的经历,更加害怕了。 挚儿怜惜地拥住她的肩膀,“没事儿的,五公子不是你认识的那人。而且,若他也是这般禽兽,我们以后可得让蓁熹小心些这人了。” 挚儿又拿出了两个酒杯,冲何珞笑,“走。” 水井旁,慕蓁熹费尽力气打了小半桶水上来,某位生气的爷硬是在旁边站着,连搭把手都没有,还不如在尚书府内有眼力劲儿。 清澈沁凉的井水浸手心,凉意传来,慕蓁熹舒服地露出笑容,对吴正珩招手,“净手呀。” 吴正珩黢黑的眼眸看下来,落在水桶中慕蓁熹的手上,神情不明,刚要开口,就被慕蓁熹堵住了:“你要是敢说这水脏了,要再打一桶,我就不伺候了!” 还真是知他者,喜儿也。 他勾着唇角,“这火爆野蛮脾气,也是和那个女人学的?” 慕蓁熹眯起眼睛,“挚儿?” 她站起身,水珠子滴答滴答落下,也不再掩饰不满了,“来之前,奴婢就和爷讲过,这里不是尚书府,没人把你当主子,爷若还是端着身份,今后就不必来了。” 吴正珩背对着阳光,看向明媚之中的慕蓁熹,上一次她这么明目张胆地和他叫板是在什么时候? 近些日子一直共生死,沉痛笼罩着他们,差点让他忘了,喜儿从来不会低头,最初他将气撒在她身上,她会咬回来,打回来,一一讲清楚。 可是慢慢地,她学会了逢人跪地,自称奴婢,她为了大局隐忍吞下苦楚,她在他面前放生痛哭,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救赎。 他竟然可耻地十分满意。 那些担忧和怜惜在暗中变质,午夜梦回只能让他一人窥见其中的丑陋和阴暗。 他看不到光明,只注视着他的人,“从前你是为了自己,在我面前张牙舞爪,今日不顾情分,就为了这群无关紧要的人?” 慕蓁熹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无关紧要的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徐徐图之 慕蓁熹语气冷漠,“无关紧要的人会允了你进家门,好酒好肉招待你吗?吴正珩,不要让我觉得,你连人与人之间最基础的美好都不配享有。” 他摇着头,“我不喜你这样。” “哪样?尊着你,供着你,满足你的私欲吗?” 微凉目光落在慕蓁熹身上,吴正珩有千言万语都不能讲出来。 慕蓁熹总是说要坦诚相待,心中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讲出来,自然地相处,可是那只适用于光明磊落之人。 他吴正珩自小就在算计之中谋求一线生路,心思百转千回,更别说他对她,有着不可告人的扭曲心意,如何能讲? 难道要告诉她,他很不喜欢她对着外人那么亲昵,他嫉妒想要毁灭这一切,想把她牢牢地攥紧在手掌心,要她那样美好灿烂的笑容都留给他,都是他的。 明明他只有她一人,他的迟疑、温柔、善良只给了她一个人,可是今日他才知道,没有他在身边,她的笑容亲切全给了别人,凭什么啊? 能说吗? 不能。 他听到慕蓁熹道,“在我心中,挚儿一家是朋友,是亲人。爷,我真的不想你对挚儿一家有误解。” 手心捏成拳,难道这些人比他还要重要吗? 不能问,他自然知道,慕蓁熹不会喜欢这样的人,需得徐徐图之。 慕蓁熹恳切地看着吴正珩,理智提醒她,那些狠话质问再也不能讲了,万一吵起来,还要惊动挚儿一家人。 她不明白他怎么了,许是不喜欢农家小院,许是挚儿讲话冲冒犯到了他,她已经想好以后尽量不带吴正珩来了,可是今日,和气为重。 她弯下腰,用井水将帕子打湿,给他递台阶,“可要净手?” 慕蓁熹越是退让,吴正珩心中越发明白挚儿一家的重要性,他压抑住心中的不平衡,缓缓地蹲下身,将一只手递了过来。 慕蓁熹微愣,这是要她帮忙洗? 罢了,这主子闹脾气呢,就依着他。 撩起一抔水,沁凉水珠激在手背上,慕蓁熹的手覆了上来,握住吴正珩的,用帕子一点点擦拭。 两人离得近,吴正珩能看到她睫毛投下的阴影,能感受到她的体热。 他凝望着她的侧脸,听她道,“换一只手。” 他便换了另一只手,无比配合。 两人一同往葡萄架下去,挚儿连忙起身迎了过来,“来来来,五公子,你坐这儿!” 吴正珩几乎是被拉过去的,在何珞身边落座,紧接着挚儿在他的另一边坐下,慕蓁熹张着口,走到何珞身边,“我们换一换。” 何珞竟然没动,看向了挚儿,挚儿把她拉到了对面,“你和长白坐一起嘛!” 林长白又要动,挚儿连忙按住了他,“我的喜酒你们都没来,今儿算是补上了,我最大,听我的!” 众人落座,挚儿第一杯酒就转向吴正珩,“来来来,五公子,咱们第一次见,这第一杯酒嘛,我和史念鉴一同敬酒你,你可得喝完这一整杯呀!” 吴正珩慢悠悠地端起酒杯,余光扫向慕蓁熹,慕蓁熹眉头微皱,怎的劝了吴正珩,林挚儿又发起疯来了? 见慕蓁熹不是察觉不到挚儿对他的针对,吴正珩轻笑着喝下了烈酒。 挚儿把自己的酒也给史念鉴喝,示意何珞给吴正珩满酒,笑着道,“这第二杯嘛,还是得敬你……” 林老看出了点名堂来,笑着拉了林长白碰杯,林婶劝了挚儿两句,完全不管用。 桌子底下,慕蓁熹抬脚踢过去,挚儿端着的手猛然一抖,她瞪了慕蓁熹一眼。 吴正珩将一切都收在眼中,这个挚儿完全就是冲着他来的,真是……不自量力。 他也端起酒杯,“看来挚儿姑娘想和我拼酒,明人不讲暗话,不若来行酒令,痛快些?” “咦,瞧不出你这白面书生还是有血性的呀!” 挚儿一掌拍向吴正珩的肩膀,“来!” 吴正珩会这种东西吗? 慕蓁熹担心着,抬脚去踢挚儿,挚儿完全不理她。 林老笑呵呵地把酒坛子抱在石桌上,酒杯换下,瓷碗斟满酒水,挚儿高昂起下巴,高声叫着行酒令,第一局,吴正珩输掉。 “喝!”挚儿激动地站起身。 看戏的林老笑着自酌了一杯,林婶斥责挚儿没有女儿家的温柔,林老还拦着,道这才是他养出来的女儿,不输男儿嘛! 林长白也站起身,“这样吧,我来替五公子喝下这碗酒水。” 挚儿眼疾手快,一下子按住林长白的手,“哎!行酒令是他输的,自然该他喝,要是五公子生性懦弱,输不起的话,那就算了。” 史念鉴也觉得挚儿有些过了,可是挚儿一回头,胳膊肘靠在他的肩膀上,俨然是让他帮忙撑腰,他什么话也没说了。 吴正珩端起满满酒水的石碗,一饮而尽,滴酒未剩,看向挚儿,“再来!” 挚儿神气地笑了,“何珞,添酒!” 吨吨吨的倒酒声中,很快来了第二局,第三局…… 可是除了第一局吴正珩输掉之后,剩下的每一局都是挚儿惨败,无数酒水进入挚儿的腹中。 她满脸酡红,一只手搭在吴正珩的肩膀上,身子晃晃悠悠的,已经连续输了,还在强撑,“不、不行,再来,史念鉴你喝!” 史念鉴已经帮她挡了几碗酒水,面容也有些红了,林老微微摇头,“这小子酒量不行呀!” 林婶打了下老伴的手臂,“孩子们玩闹,你一个长辈不拉着些,还煽风点火了!挚儿,别喝了!” “不行,我们老林家的门面都要输没了,史念鉴,上!” 如此,史念鉴被赶鸭子上架,可是吴正珩就是一个人精啊,根本就比不过。 慕蓁熹最开始悬着心,毕竟不知吴正珩酒量,他也不可能这么猛喝酒,万一喝醉了误事就不好了。 可是渐渐的,她在挚儿身上看到昔日的自己,和吴正珩比五子棋,输掉鸟肉,在脸上画满了炭笔的场景历历在目。 是了,从那之后慕蓁熹就从不和吴正珩比什么了,这人学起东西来巨快,领悟能力也超绝,没人能在他这里讨到好处。 她反而该担忧挚儿,可是连着踢了挚儿好几下,完全没反应,慕蓁熹也就放任了。 终于,扑通一声,史念鉴倒在桌子上,挚儿晃着身体,叫嚷着,“史念鉴,你别给老娘丢脸,起来干这个小白脸!” 吴正珩的神情有一丝凝滞,但是紧接着,挚儿也向着他倒下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院中对弈 从林挚儿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黑暗就开始汹涌起来。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妇道不守,礼仪不知,还妄想针对他,真是难以容忍。 可是慕蓁熹在乎她,慕蓁熹眼中的紧张是为了这个挚儿,还是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丝是为着他? 他不知道。 他能算准人心,可是他把握不住慕蓁熹。 挚儿的身子摔倒过来,吴正珩压抑着要躲开的冲动,硬生生接住了。 林长白连忙起身过来,“我来……” 林老呵呵笑着,“长白,把这丫头抬到凉席上去,让她好好睡一觉!” 何珞也跟着帮忙,慕蓁熹进了屋子,取来油纸伞挡住阳光,林长白和何珞把醉倒的史念鉴也抬到凉席上。 这下可好,想要将吴正珩灌醉,挚儿不仅自己栽了进去,还把自己的相公也赔了进去。 慕蓁熹摇着头,帮挚儿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又移动了下油纸伞,确保不会晒着脸。 她这才瞧见,史念鉴的腿边衣襟上全是脚印。 合着只有第一下是踢在挚儿身上,后面全让史念鉴默默挡住了。 “你们这对夫妻呀,真是般配!” 慕蓁熹又回了葡萄架下,这次在吴正珩身旁坐下。 林婶和林老对了眼神,一个低头夹菜,一个偏了头和林长白碰酒杯。 慕蓁熹趁着人不注意,轻轻碰了下吴正珩的手背,“还好吗?头疼吗?” 吴正珩可是喝了一大碗酒水来着,倒也没上脸。 他摇了头,终于露出一个笑脸,看着慕蓁熹的眼神有些迷离,让慕蓁熹分不清他到底醉没醉。 慕蓁熹在桌子地下晃了晃拳头,“再这么看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呵……” 夹着不屑和慵懒气息的嘲笑。 慕蓁熹明白了,这家伙是一点都没醉,清醒着呢! 留给吴正珩一个白眼,慕蓁熹起身去厨房灌香肠。 用膳完毕,何珞去给人帮工,林长白在屋檐下劈柴,林老拿出了棋盘要和吴正珩下一局。 老人没有系统地学过下棋,也没闲情逸致去钻研棋谱,林老的棋艺都是在田间地头,和闲散人家一点点学起来的。 下了这么多年的棋,讲不出来一二分道理,但是也能看出一两点门道。 眼下这盘棋,对面的蓝衣少年可谓是落子不疑,步步为营,局势危机四伏,杀气冲天。 林老嘴角带笑,落下黑子,摇着头,“不下了,必死的局,老头子甘拜下风。” 吴正珩捻着白子,声音微凉,“老人家还能落得几子,就这么放弃了?” 林老摇起蒲扇,“老头子下棋为的是打发时间,感受这午后的闲暇。年轻人呀,血气方刚,处处不留情,会错过很多风景的。” 吴正珩落下棋子,自攻自守,“是我考虑不周了,想着尽全力应对,是对您的尊重。” 他又拾了林老的白子落下,有两步棋子还真是在林老意料之外,惹来林老的频频点头,“五公子棋艺精湛,佩服。” 黑子将白子杀的片甲不留,吴正珩看了眼在厨房中忙碌的慕蓁熹身影,难得地向手下败将提出邀请,“再来一局?” 左右不过是消耗时间,这老头子话里有话,再杀一局也无妨。 可是林老摇着蒲扇拒绝了,“杀戮太重,受不了……若是有缘,五公子再年长些,说不得就会愿意下我这样的棋了。” 林老起了身,去到墙边几株瓜藤下忙活,一会儿又拿了铁锹,挖出两丛花生,露出憨厚的笑容。 吴正珩在院中坐着,看着林老提着花生进厨房,听他笑声,“老伴,来瞧瞧这花生怎么样!” 林婶正在帮忙慕蓁熹灌香肠,看了一眼,“个头挺大的,摘了一会儿煮着吃,刚好挚儿和念鉴醒了给他们尝尝。” “行!”林老把花生摘下来,剥开一个喂了林婶,林婶笑着,“甜!” 又给慕蓁熹一个,慕蓁熹起初还不好意思,林婶催着尝尝,慕蓁熹就接了过来,“脆生生的,这花生真不错!” 林老高兴地去外间洗花生了,慕蓁熹对林婶笑,“刚刚阿伯的眼睛一直盯着香肠瞧呢,赶明儿好了,婶子你就做香肠给阿伯下酒吃。” 林婶点着头,“这肉闻着真香,该怎么做着吃?” “煎炒闷煮,都可以的……” 院中,林长白劈完了柴,去到井边洗手,自然地剥了花生入口,“甜丝丝的。阿伯,今儿有人去给铺子送牌匾,我得去开门瞧一瞧。” 林老搓着花生的泥水,“行,你去忙,有时间就来吃花生。”又抬了头,“我刚刚瞧了,蓁熹那什么香肠有模有样的,肯定不赖,明儿也做给你吃,可别不来。” “好,记住了。” 林长白起了身,和吴正珩一同往铺子去。 吴正珩开口,“讲讲吧,这家人。” 林挚儿一家是慕蓁熹引荐的,热情善良,林长白也不愿吴正珩对他们有成见,讲的尽是好话。 吴正珩瞥了眼过来,“长白,你觉得我想听这些吗?史念鉴为何在这儿,喜儿的铺子怎么开起来的,还有,传信为什么是喜儿收到的,你对于七夕发生的事情知道多少,这些,一一道来。” 林长白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吴正珩是用操纵者的姿态来看待挚儿一家,三言两语就将背后的危机串了起来。 果然离了尚书府,他到底没有以前那么警惕。 五公子稍稍提醒,那些生死衡量、沉重算计滚滚袭来,小院中的温情变得幻灭,想起他的苟且偷生一直都是有代价的。 他垂了头,声音稳重,“是,先从蛇山族人带蛇寻史念鉴讲起……” 两人走的极慢,看起来像是蓝衣公子在迁就跛脚人,缓步慢行,从巷子住宅区,一路穿过两条长街,快到铺子的时候,一切交代完毕。 吴正珩一言不发,脚步加快,林长白凝重地看了一眼难以捉摸的五公子,跛着脚快步跟上。 新铺门口,送牌匾的人早就到了,林长白上前交涉,将牌匾搬了进去。 正要掀开红绸查看,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半开的门。 国师嫡女站在门口,仪态万千,“五公子,小女不请自来,可否借步讲话?” 吴正珩抬眼看了过来,眼眸中风起云涌。 第一百五十三章无愧于心 他等了一整天,也已经做好准备静静等待更多天,想要见的人没来,反倒等来了国师嫡女付轻芃。 想起付轻芃当初拿着玉扳指来搭话,那玉扳指就是被方公子扣下的,还有这次国师府脱险,也是方公子参与了进来。 国师府和天下第一富商方公子之间一定有利益往来。 心思百转,吴正珩颔首,“付姑娘请。” 问林长白,“可有单间?” 店铺装修的每一阶段,林长白都参与了进来,对店铺的格局了如指掌,躬身带路,“这边来。” 穿过回形吧台,靠着墙壁落着一排高脚椅,定制的窗花纹路在阳光照射下映衬进来,古色古香又不乏俏皮之感。 吴正珩也是头一次进来,心中感叹着慕蓁熹总是能弄出新奇的东西,但他面上不显,“付姑娘是如何寻来的?” 付轻芃收回凝在高脚椅上的视线,轻声回话,“实不相瞒,在长街上瞧见了喜儿姑娘几次进出此处店铺,我也是来碰碰运气,恰巧就遇上了五公子。” 吴正珩最不相信的就是恰巧,而且还是几次暗中交手的人。 端看她找上门来是何用心罢了。 林长白关上了房门,一转头,隔着半层楼梯竟然瞧见了慕蓁熹! 慕蓁熹就站在光影之中,看着楼上关了的木门,眼神复杂难辨。 林长白一下子愣住了,仿佛他关上了房门,将吴正珩和付轻芃送进去,自己也背叛了慕蓁熹一般。 他下了楼梯,“你怎来了?” 慕蓁熹抬脚往牌匾处去,林长白跟上,想要解释两句,可是又不知从何讲起,“那位是国师嫡女,应是有要事和五公子相商。” 隔了很远的距离,慕蓁熹就瞧见付轻芃进了铺子,她当即加快脚步跑过来,可是想象中的争吵对峙,或者说是剑拔弩张都没有,反而目送着付轻芃和吴正珩进了房间。 不是敌对的吗? 王婆的头七都还没过吧? 小长安至今下落不明,因为方公子的介入,一切都陷入被动。 眼前红光弥漫,慕蓁熹闭了闭眼,再睁开,是牌匾上的红布错乱视线。 她抓住红绸布,林长白在旁边道,“这是刚送来的,还没来得及查看。” 手中使力,红绸布滑落,牌匾以桃花花瓣纹路打底,最大的是三个大字——在人间。 花纹中间,还有几个高低起伏的小字,看起来似乎有些喧宾夺主了。 林长白瞧了又瞧,“在人间……各色美味,尽在此间,好名字。” 红绸落在地上,慕蓁熹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每一个小字,念出声,“是……香椋一逢…在人间。” “香椋一逢在人间?”林长白寻思着,怎么也不知其中含义。 慕蓁熹起了身,“牌匾可以挂起来了。” 见慕蓁熹往外走,林长白皱眉,“你去哪儿?” “不要和五公子提我来过。” 慕蓁熹出了门,回头看一眼装修好的铺子,林长白还在端详牌匾,二楼的房门紧闭。 她又抬头瞧着光秃秃的门楣,想象牌匾挂上去后的样子,浅浅勾起唇角,向记忆中的冯香椋打招呼。 她一直都记得,每一次的伤痛和不甘,从没有忘记过。 至于虚与逶迤,又或者是利益牵扯,她不在乎。 即便是吴正珩为了利益,反倒和国师府的人合作起来,于她自己,绝不和解。 她在漫天的桃花雨中生生死死,洗剑寺的密林之中,她卸下所有伪装的坚强,再也不用顾及任何,任由眼泪滂沱落下,带着无边无际的恨将王婆的骨灰散于天地之间。 吴正珩要的是权和利,而她,只为不愧于心,不伤于情。 这一刻,她无比清楚自己和吴正珩所走的道路完全不同. 每个人信奉的道理不同,思维方式更不同,觉着自己的是好,是善,是正义,施加给别人的那一刻,也变了味。 她不想要强求吴正珩,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天真,将自己的道理加诸在吴正珩身上。 这些,在慕蓁熹自己经历了无人帮助的绝境之后已然看透,吴正珩做出任何决定,她都理解的。毕竟从黑暗之中抢到生路的人,黑化成什么样都不过分,这是他的生存路。 可她不一样,她有着现代社会的教育背景,有着另一套的信念体系。 就算是和吴正珩捆绑在一起,可她仍然是慕蓁熹,有着独立的灵魂人格,她要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 在心中一遍遍肯定自己,人群喧闹的长街中,慕蓁熹从感到浑身森冷,前路艰难,到觉得四处明朗,心中充满希望。 她要走冯香椋的路,要将王婆和长安没能讲完的事迹昭告天下,她要这世间扭曲的天枰感受到人的力量。 慕蓁熹又回了挚儿家中,只有这里,才能让她真正放松。 花生已经煮好,香肠晾了起来,林婶在院中剥玉米,凉席上,林挚儿和史念鉴还在呼呼大睡。 慕蓁熹走过去瞧着,若是有相机,真想把他们这副模样照下来。 她蹲下身子,捡了一颗小石子,在地上画起这对小夫妻。 林老过来瞧,“这么快回来了,林长白呢?” “铺子还在忙,我无事就回来了。” 抓了一把花生放木碗中,“吃花生。” 林婶也抬起头来瞧,“蓁熹真是厉害,画画也惟妙惟肖的,这种画风,还从未见过!” 林老笑呵呵地点评,“很传神呢,都不忍心从这边走了。” 印象中,她似乎也画了什么,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慕蓁熹站起身,拍了拍手,抱着木碗去葡萄藤下坐着吃花生。 林婶絮絮叨叨念着田地要种什么,和林老一起商量着,慕蓁熹默默听着,浑身被太阳照耀暖洋洋的。 不一会儿,橘阳照了过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被镀上温柔的面纱。 林婶讶异着,“都吃完了?” 慕蓁熹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的花生壳都要堆成小山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我……我吃起来就忘了……” 林老打了井水给瓜藤浇水,声音从藤后传出,“不碍事,喜欢吃明儿还煮!” 门口,林长白踩着霞光进来,“林老,我来接喜儿回去了!” 林婶往厨房去,“哎,等等,锅里还有花生呢,蓁熹你带回去吃!” 慕蓁熹哪还有脸再拿,她连忙往门外跑,“别,留着婶子你们吃,我回了!” 她挥着手跳出门,一下子撞进吴正珩的怀中,吴正珩下意识搂住她的腰,“这么不小心?” 他又探手往她面颊上来,慕蓁熹下意识往后退,手也推搡着。 第一百五十四章新的开始 慕蓁熹推开了他,眼带责备。 吴正珩指了指她的嘴角,“有碎屑。” 她微微低了头,将所有的排斥收敛起来,再抬起头,一切如常,“好了,是花生皮。” 林长白默默看着他们两人,走了很多遍的道路多加一人,反而将话语一下子全都侵吞了。 慕蓁熹一直在等着吴正珩讲些什么,哪怕只是提到国师府的任何,她想也算是他的些许提示。 可是没有。 一路上,他们有很多机会能够讲,只是都静默着,连无关紧要的话都没有一句。 回了尚书府,慕蓁熹亲去高阁请见平夫人,再一次被拒绝了。 她凝望着暗沉夜幕之中的高阁,在盛夏之中,无端生出一股寒冷。 不知是平夫人有了好转,又或者,平夫人被尚书吴越甲磋磨着,不能面见任何人。 看不清局势,慕蓁熹也只能按照约定的,隔一段时日就来一趟,这个是她唯一能做的。 次日清晨,慕蓁熹起得更加早了,她下定决心要甩开吴正珩。 可是刚走到前院,那在梧桐树下站立的蓝色身影,不是吴正珩又是谁! 心中泄气,慕蓁熹走上前去,“爷起得可真早。” 吴正珩自然瞧见了慕蓁熹刚刚的懊恼,若不是他清咳了一声,她甚至还想悄悄转过身去离开。 他自然地抬脚往外走,“走吧。” 越是淡然,慕蓁熹就越是知道阻挡不了吴正珩。 真是不知道他到底使什么性子,明明不喜欢挚儿一家,更不喜欢在外面抛头露面,还跟着做什么! 想要什么情报或者想做什么,她真的可以义无反顾地去做! 包子铺前,慕蓁熹已经是常客了,卖包子的妇人瞧见她身后的吴正珩,笑眯眯地问,“相好呀?长得可真俊!” 慕蓁熹笑而不答,接了包子回头,果然,吴正珩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慕蓁熹察觉得到他的面部微微紧绷着,应是有什么让他不喜。 一共四个包子,一人两个,她分了热乎乎的包子递过去,“爷不喜这些市井气息,不习惯与这些人打交道,又何必跟出来?” 可是慕蓁熹喜欢啊。 吴正珩接过了包子,看慕蓁熹满意地在长街上大口吃包子,一点斯文劲儿都没有。 按理说,这样的言行举止,他该厌恶远离的,可是她的全身上下都是放松享受的神情,这让他十分烦躁。 因为他不喜的,正是能让慕蓁熹愉悦的。 他学着慕蓁熹的样子,也咬了包子,“我想像你一样轻松。” 慕蓁熹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她可一点都不轻松,只是她不愿意将日子过的水深火热,陷在泥沼之中。她在积极地调节自己的生活,掌握自己的情绪,她的灵魂独立自由。 是以,她也没有遮掩,“你若是想要寻方公子,那可真难遇上。” 吴正珩面容微僵,心中的算计就这么被慕蓁熹明晃晃地讲出来,他有些挂不住脸色,可是见慕蓁熹毫不在意,自顾自讲着: “他好几个落脚点呢,我虽然去了两次,次次都不知来路去路。若非他自己心血来潮找上门,旁人根本找不到他。” “不过,若是爷有法子找了中间人也可,如此,爷就更不用在我这儿耗着浪费时间了。” 慕蓁熹的两个包子已经吃完,吴正珩的一个包子也才咬了一半,他递出另一个,“还吃吗?” 包子热腾腾的,很是讨喜,慕蓁熹看向吴正珩,这厮油盐不进,就是要赖着了? “好呀,慕蓁熹,可让我撞见你了!” 街道另一边,林挚儿惊呼着,越过拉泔水的驴车跑过来,在她身后,史念鉴提着篮子不紧不慢地跟着。 挚儿跳着搭上慕蓁熹的肩膀,一点都不见外地拿了吴正珩递着的包子,还对吴正珩颔首道谢。 她揽着慕蓁熹的肩膀往前走,“今儿怎么这么早,而且,你怎么又把这瘟神带来了,林长白呢?” 这可不好回答,慕蓁熹反问,“你怎么这么早?” “我和史念鉴睡了一天一夜呢,六更天在院子里醒来,身上还盖着被子。啧,你还别说,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嗯,看出来你全身上下都是劲儿了,用在做奶茶上吧!” “这玩意能有多累!不过地上的画是你画的吧?” 慕蓁熹挑挑眉,“看不出来画的是你?” “嘁!” 挚儿用手指点了下慕蓁熹的脑袋,凑近了悄声道,“我第一眼还以为你画的是春宫图呢,吓我一跳!” “春、春、春宫图!”慕蓁熹才被林挚儿的话吓了一跳呢,这成婚的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 她也不服输地点挚儿脑袋,两个人笑着闹着,小声讲些羞得脸红的话。 讲到关键的地方,慕蓁熹想要回头去瞧史念鉴,挚儿连忙捂住了她嘴,挟裹着慕蓁熹往前跑,街道上全是她们两个人的笑声。 吴正珩一直跟在后面,若不是昨天已经见识过了慕蓁熹和林挚儿之间的相处,他刚刚都要出手将林挚儿从慕蓁熹身边扒开! 他皱起眉毛,“她们两个这样,正常吗?” 史念鉴摇摇头,他自小就在山中跟着师父静修,鲜少接触女子,也不知女子之间闹腾起来会不会像慕蓁熹和林挚儿这样动手动脚。 意识到吴正珩的视线一直在前面越来越远的慕蓁熹身上,看不到他的摇头,史念鉴这才开口,“应是无事。” 换来吴正珩的怒视,“记得管管你的内人。” 史念鉴的脸红了一分,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没能完全接受自己已经和林挚儿结为夫妻这件事。 一切都太突然仓促,可是木已成舟,只能往前。 店铺中,林长白已经到了,将家具的浮灰擦拭了一遍,在后院给铁桶加了柴火烧热水,刚掀开珠帘,就见门外站着慕蓁熹和林挚儿。 挚儿冲着林长白招手,在晨曦之中,看向门上高挂的牌匾,用胳膊肘推了推慕蓁熹,“这是个什么名呀,从哪儿读?” 慕蓁熹也欣赏着挂上去的牌匾,林长白从门内走出来,一切都美好的像是一段全新旅程的初始。 她笑着道,“大字小字一起读呀。” 史念鉴和吴正珩也跟了上来,众人一起看着牌匾。 挚儿还在纠结怎么读,吴正珩朗声,“香椋一逢在人间,天上滋味人间尝,禾青京木遍人间,万千相逢人间聚。” 听不懂的人还在疑惑着,慕蓁熹却缓缓松开了握住挚儿肩膀的手,看向晨光照耀下的吴正珩。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第一百五十五章生意红火 挚儿歪着头,“就一句话,五公子怎得还念了一首诗出来?” 无人回应,史念鉴开口,“我不识字。” 林长白把店铺的门完全打开了,“做奶茶了。” 物料准备的很齐全,慕蓁熹做了积分样品,挚儿学的有模有样,史念鉴喝了一口,“太齁了!” 林长白也尝了一下,“尚可。” 不一会儿,何珞也赶来了,几个人端着奶茶坐在高脚椅上喝着,挚儿十分喜欢奶茶的口感,“真不错,以后每天先给自己做一杯!” 林长白有些担忧,“可是,我们要怎么让人来店里呢?” 慕蓁熹想的是顺其自然,只要奶茶口味好,就会慢慢形成回头客。 从中午开始,断断续续有人过来瞧,何珞不敢上前,挚儿和慕蓁熹在前招揽,见人们想要尝试,但是觉得价格有些小贵,慕蓁熹做了一桶焦糖奶茶,在店铺门外支一个摊位,免费给人品尝。 这下也引来了不少客源,里面何珞手忙脚乱,忙不太过来。史念鉴过来叫挚儿进去帮忙,慕蓁熹一边给人介绍奶茶,一边叮嘱挚儿别忘了询问客人想要什么甜度。 挚儿嘟囔着,“那个五公子呢,也不知搭把手!” 慕蓁熹哭笑不得,这是还在怨念昨日比酒输给了吴正珩,“我的林大小姐哎,五公子是东家,你就当他不存在。” 很快,一同焦糖奶茶被人白嫖完了,慕蓁熹笑着道,“在人间开业前三天,每日和大家免费分享一桶不同口味的奶茶,大家若是喜欢,可以到店内坐坐。” 慕蓁熹收了摊位,进到店内看排起的队伍,眼角全是笑意。 挚儿冲她嚷,“来帮忙啊!” 慕蓁熹从后面进入吧台,问了还有几杯奶茶没有出,她当即让挚儿在一旁歇息,动作利索地制作奶茶,一通操作行云流水,挚儿竟然还看出了美感。 客人拿了奶茶,有的流连在店内,有的当即离开,挚儿叹道,“哇塞,慕蓁熹你刚刚在跳舞吗?” 何珞点着头。 慕蓁熹扑哧一笑,“熟练了就好,先熟悉好东西摆放的位置,就算有人等着也不要着急,过几日,你们就和我一样了。” 有慕蓁熹坐镇,全然不似刚刚那样手忙脚乱,甚至还能坐着歇息。 慕蓁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二楼的镂空花纹处蓝色衣襟,知吴正珩就在隔间里看着。 她又做一杯咸奶茶,敲了敲桌子,林长白过来取,“哪一桌?” 慕蓁熹指了指楼上,林长白了然,端着奶茶上楼去。 挚儿拉着史念鉴捣鼓所谓的“新品”,又有三五人进来,慕蓁熹一人应付着绰绰有余。 排在后面两位的说起闲话,“刚在盛京第一酒楼,付大公子说的就是这家店吧?” “肯定是这家在人间,奶茶只有这一处卖!” “真想不到付才女会痴迷奶茶,央着兄长回府前带上一杯。” 慕蓁熹听着,手上动作慢了一瞬,等这人到了跟前,她问,“二位说的付才女是国师嫡女付轻芃?” “正是,今儿付大公子在酒楼与人对诗,正到关键处,付才女着人要大公子来买奶茶,还怕晚了就没有了。” 有人解答,“那是赠送的奶茶没有了,店内应该还卖的。” 慕蓁熹点了头,手上动作不停,那人感叹着,“原来大才女喜爱喝这种东西,我们这些老百姓也能喝一样的!” 慕蓁熹又抬了头看向二楼,付轻芃这番举止,是否有吴正珩的参与? “尝尝……” 挚儿端着奶茶来,举着勺子喂慕蓁熹,慕蓁熹也不再有空闲去思索吴正珩了。 在人间店铺开业,因为打上了盛京付才女钟爱的标签,很多京中女子都来光顾,慕蓁熹根本就忙的脱不开身,如此吴正珩新官上任,身边跟着的还是月丛。 玄英还在一日晚间,特意在梧桐树下等着,九尾嘲讽慕蓁熹两句,慕蓁熹不痛不痒地打哈哈过去,沐浴之后倒头就睡。 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搭理玄英,更觉着这样的明争暗斗,拈酸吃醋无聊至极。她更乐意钻研奶茶新品,每日看着银两入账,觉得一天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生意越是红火,就意味着某人越是要坐不住了。 为着下一次的交锋,慕蓁熹在等待着。 烦人的就是吴正珩像是很清闲,礼部无事,他每日早到去处理事情,基本快中午就去店铺里呆着了。 明明一屋子的人都不太亲近他,和他相处起来那可真是彬彬有礼,挚儿对着脸熟的客人都能唠两句家常了,见着吴正珩还要退后两步。 不过慕蓁熹也瞧出来了,吴正珩同样不想和挚儿有多的接触。几次下来,慕蓁熹就发现了,史念鉴常常进出隔间,与吴正珩肯定在做什么,林长白倒真的就像是一个大家长,照顾着店铺里的每一个人。 如此,快到入秋都是这般平常过日子,慕蓁熹觉着这时间一下子就从指尖溜走,她在吧台边撑着脑袋,心中念着那人。 吴正珩从楼梯下来,“回了。” 他站在吧台边,看慕蓁熹解下头上的布巾,听慕蓁熹问,“你是不是也在等他?” “谁?” “方公子。” 他这才知,慕蓁熹每日笑着,心里早已入了魔。 洗剑寺一行,她留在那里的东西太多。 他道,“我是在等你。” 慕蓁熹白他一眼,根本就不相信好吗,这家伙无利不起早。 林长白半关了门,表示停业,在盘算物料还剩多少,需要补给哪些。 何珞擦拭着桌面,慕蓁熹给她交代了一声,就和吴正珩一起出了门。 才走没多远,一名华冠贵服的公子在长街堵路,身后跟着一帮人。 慕蓁熹认不出这人是谁,吴正珩遥遥地行了礼,“付大公子可有事?” 付轩雨对着吴正珩抱拳,目光不善地落在他身后的慕蓁熹身上,“早就听闻五公子身边有一才绝婢女,慧智兰心,想着有朝一日定要会上一会。” 慕蓁熹慢慢地从吴正珩身后站了出来,听付大公子的意思,是冲她一个婢女来的? 付轩雨上下打量着慕蓁熹,“服装、样貌无一不差,确确实实就是喜儿姑娘。敢问五公子,让喜儿姑娘纵火烧毁我国师府新买的沉香木,居心何在!” 慕蓁熹眯起了眼睛,她一整日都在店铺,哪里出去过?这莫名的黑锅她可不背! 第一百五十六章出逃计划 慕蓁熹正要反驳,吴正珩率先开了口,“付大公子何讲?” 付轩雨抬手,“跟着走一趟便是!” 京郊,滚滚浓烟冲天,付轩雨带着吴正珩和慕蓁熹赶来,守门人回禀,“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围过来了好几个人,都一一指认就是慕蓁熹窜进场中纵火,慕蓁熹嗤笑着,“你有人证,我也有店铺内的人证明一整日都未曾离开,凭着你的人一张嘴,就能定罪吗?” 付轩雨气的不轻,“我堂堂国师长子,不屑于栽赃陷害,在场的人都能证明就是你发了火逃窜!” “我一个弱女子,能逃了你们这么多人的追捕?” “还在狡辩!” 付轩雨一个疾步扑向慕蓁熹,吴正珩下意识想要挡住,念头闪过,他站住不动。 慕蓁熹又没有习武,自然反应不过来,好在付轩雨的大掌在她脖颈处稳稳停下,“为什么不躲?” “躲得了?” “怎么可能!你还在演!” 付轩雨一下子抓住慕蓁熹的手臂,探上一息,愤然松手,“那就是有人助你逃离。” 慕蓁熹看了眼四周,“此地荒凉,若不是你带着我们来,谁人知道这是你的地盘,里面会放有沉香木?” 她又觑了一眼吴正珩,按下眼中的迟疑,“付大公子,我看最需要怀疑的是你身边人。” 吴正珩被慕蓁熹那一眼看的心凉,他走了过来,“我等且告退。” “慢着,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 付轩雨毫无放人的意图,“各方官员才上交了祝贺太后寿诞的礼单,五公子为礼部的人,自然知晓,想来这沉香木出事,定是你谋划的!” “来人,请京知府大人来定夺!” 吴正珩和慕蓁熹被强行扣押,没有做过的事情,慕蓁熹并不怕。 但就怕京知府和付轩雨是一伙的,明晃晃赖上他们,她不知背后的牵连,更不知吴正珩在礼部是什么样的处境。 若是非要黑吃黑,她有理也说不清。 场外传来马蹄声,慕蓁熹抬眼看去,竟是一头戴纱帽的女子骑马而来。 风声呼啸,付轻芃动作潇洒地下了马,丢缰绳,摘纱帽,向着众人点头问好一气呵成。 她脚步稳重,身姿袅娜,在自家大哥身边站定,“大哥,此事莫要闹大。” 付轩雨皱眉,“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做什么!” 付轻芃摇着头,“我相信这其中定有误会。” “有什么误会!吴正珩在七夕当日针对我们国师府,历历在目,如今毁掉我们给太后准备的贺礼,不就是在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大哥。” 轻轻的一声,付轻芃多的话不再讲,付轩雨让了步,“行吧,让他们走。” 可是这时候,京知府已经来了。 录下口供,留了案底,吴正珩和慕蓁熹才得以离开。 付轩雨不解,“妹妹何故要怕吴正珩!” 付轻芃苦笑,“大哥,吴正珩虽然只得了文官,可是江河上下都在传颂衡阳子的德明。吴正珩乃衡阳子唯一承认的学子,一旦衡阳子回京,吴正珩还能不平步青云吗?” “所以,你要弃了六皇子,转而拉拢吴正珩?” “非是我和父亲要弃六皇子,实是因为皇上明捧六皇子,暗中却在一步步削弱六皇子的声誉和权力,国师府万不能再陪下去了。无论如何,六皇子乃皇家血脉,可我们国师府,百年之内无一依靠,必须得步步谨慎,抓紧任何可能的机会。” 妹妹语气中的深沉,让付轩雨为之一振,他为自己的鲁莽和自大感到羞愧,“我记住了,只是今日惊动了京知府,也不知五公子作何想……” 付轻芃沉思了一下,凑近付轩雨,“大哥,我有一法子,可与吴正珩绑在一起……” 对于此事,慕蓁熹只问了一句,“不是你安排的?” 吴正珩否认,“一概不知。” 他后来才渐渐明白,慕蓁熹只要是面对国师府的人,就会格外防备,现在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把王婆的死和汪家三十多条人命也加在自己的身上,日夜难安。 而慕蓁熹也是在见到了那人,才明白,吴正珩并没有撒谎。 高阁内,明台终于允了慕蓁熹见面。 空无一人的大殿内,慕蓁熹看着一人从青纱后走出。 一样的妆容,一样的眉眼,慕蓁熹仿佛听到了自己汗毛竖起的刺啦声响。 她环顾四周,不见明台,“你是谁?” 这具身体并没有孪生姐妹,就连其他支系的姐妹也没有,怎么就蹦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像是在照镜子一样,这人学着慕蓁熹的神情,问,“你是谁?” 寒凉从脚底升起,慕蓁熹警惕着,“美人衣?” 对面的人怔了一下,恢复了自己的声音,“你竟然知美人衣?” 慕蓁熹并不知,她只在另一个人面兽心的人嘴中听到过,看到面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她只能想到这个。 听出这是明台,慕蓁熹松了一口气,“明台姑娘这是作何?” 明台默默记着慕蓁熹的每一处小动作,“我能在你面前摊牌,也是念在过往交情之上,并没有选择赶尽杀绝,直接将你替换。” 又是威胁。 指望明台改变,这是不可能的。 慕蓁熹在台阶坐下,“平夫人如何了?” 提到平夫人,明台的语气这才缓和一些,“不太好,想要生路,唯有离了尚书大人才有一线生机。” “你想逃?” 简直是天方夜谭,以吴越甲对平夫人的宠溺程度,几乎十二时辰不曾断过碰面,如何能走? 慕蓁熹摇着头,“平夫人意识不清醒,怎么走?” “所以,我要你陪着演一场戏。” 慕蓁熹静静听着明台的猖狂谋划,“五日之后,是太后的寿辰,宫中并没有大肆盛庆,但是连着三日,尚书大人都会在宫中,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又是太后寿辰,慕蓁熹直觉这一日定会有很多事端。 明台俯视着慕蓁熹,“我十几年未曾出过尚书府了,前几日去了当年和人约定的地方,放了信号弹,在今日收到了回信。” 慕蓁熹明白了付轩雨看到的人就是明台,那纵火也是为了召集可能存在的帮手。 明台……或者说平夫人,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眼前出现一个黑色瓶子,慕蓁熹抬起头,“这是什么?” “三颗药,保五公子三年性命。” 这一刻,慕蓁熹信了,明台这一次没有舍弃慕蓁熹,她听到明台道,“你跟着我们一起离开这处牢笼。” 第一百五十七章多米诺牌 慕蓁熹并没有当即给出答复,在奶茶店里日进斗金也难免出神。 倒不是在惋惜有大好的机会能离开尚书府却不能走,她心中装了太多杂绪,不知该不该和吴正珩讲这件事情。 她总觉得在吴正珩悲惨童年中,平夫人也是一个受害者,她才是病的最严重的那一个人。 但是她也明白,吴正珩的心是铁石造就的,不然也不会存活至今日,要他和和气气地与平夫人见上一面,怕是天方夜谭。 她还在发着呆,林长白绕过吧台,走到她身边推了推她,她这才回神,“怎么了?” “找你的。”林长白使了眼色。 慕蓁熹抬头,视线有一瞬恍然,仿佛月丛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月丛走到吧台前,“有什么推荐吗?” 后面还有客人来,林长白招呼着人另排了队,挚儿嚷嚷着,“林长白你偏心呀!” 何珞笑笑,“没事儿,我们能应付。” 慕蓁熹的脑子一下子紧绷起来,她凑近了低声问,“何事?” 月丛从容地站着,脸上带了笑容,压低声音,“跟我走。” 慕蓁熹看了眼还在忙活的挚儿和何珞,对林长白使了个眼神,跟着月丛一起离开。 上了马车,慕蓁熹才得以询问,“出了何事?” 月丛长话短说,“国师府送去的太后寿诞礼被毁,牵连到主子,现在礼部和付大公子一同商讨。此事还惊动了皇上,对于沉香木一再被毁,十分愤怒,要求国师和礼部担责。” 慕蓁熹讶异,“皇上怎会知?” 其中又是什么人通风报信,想拖了吴正珩下水? 月丛解释,“太后独独钟爱沉香木,闻国师的沉香木乃是百年之材,万分重视,现在被毁,皇上自然恼怒。若是不能让太后展颜,怕又是凶多吉少。” 可是,叫慕蓁熹去有什么用? 慕蓁熹直白地问出,月丛在一致对外的时候,也并无隐瞒,“礼部现下一团糟,对着残缺的沉香木发愁,还是付大公子提起你,道国师嫡女称赞你奇思妙想,许是有用。礼部那帮人起哄,主子无奈这才让我来寻你。” 皇宫严肃压抑,明明是广阔天空,建筑宏伟,慕蓁熹却觉得处处逼仄,让人透不过来气息。 当初吴正珩宣布让月丛继续跟在他身边入礼部,玄英没少阴阳慕蓁熹,慕蓁熹心中却是庆幸的,尚书府已经是牢笼了,皇宫更是噩梦般的存在,冰冷窒息。 礼部比之不差多少。 一进入礼部,慕蓁熹就觉得四周全是笑面虎,几道传唤,慕蓁熹跟着月丛才进到内里。 走过一扇扇拱门,两名侍卫拦下,月丛道明身份后才放行。 院中一片凌乱,沉香木屑散在地上,箱子中堆着大块一些的木头,几名穿着官服的人来回走动。 月丛上前,“主子,喜儿姑娘带到。” 有人回了头看过来,慕蓁熹挺直背脊,向吴正珩走去,“爷。” 慕蓁熹鲜少见到吴正珩在官场中的作风,此刻的他十分疏离,眉目之间都是淡淡的,像极了谦逊但是冷漠的书生。 怪不得外人毫不质疑他少年佛子的名号,真就像是天山上不染纤尘的佛。 他点了头,“去瞧瞧,看有什么法子补救。” 一位老态龙钟的官员摇头,“怎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还不若请了付才女来想想法子。” 慕蓁熹并不理会这人,倒是角落里传出一声嗤笑,“一帮子官员想不出法子,还有脸笑别人,也不撒泡尿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鲍无涯,你也脱不了干系!”这人恼羞成怒,走过去想和鲍无涯理论,又退后好几步,“擦了多少香,不嫌呛人吗!” 鲍无涯甩甩袖子,“皇上喜欢,你敢质疑?” 官员顿时不讲话了,慕蓁熹看了鲍无涯一眼,这厮戏谑地走过来,“怎样,有法子没?想不出的话,我就把这些废物拉回沙场填土了。” 付大公子付轩雨捏紧了拳头,“你敢!这可是我国师府花了重金给太后准备的贺礼!” 鲍无涯嗤笑出声,“别埋汰太后的眼睛了,有这时间再去买别的沉香木。” 吴正珩摇着头,“还有四天就是太后寿诞,来不及。若是用剩下的沉香木,让匠人夜以继日雕刻佛像呢?” 另一名官员开口,“不可,去年太后就收了太多佛像,导致失了兴趣,今年连寿诞都不想办。若不是皇上几番劝谏,不大肆举办,太后都不想露面的。” 也有官员提议,“太后很是喜爱六皇子,何不让六皇子去说情,免去国师府和礼部这次的责难。” 付轩雨的脸色顿时铁青,“我国师府和六皇子并无干系!” 那付轻芃的赐婚又算什么? 官员们都不讲话了,各方背后支持的人怎么也看不清,明里是一个派系,暗中却又不是了。 静默之中,慕蓁熹靠近吴正珩,只是眼神接触,双方就明白了意图。 吴正珩轻轻点头,慕蓁熹开口,“各位大人,奴婢想出了一个法子,不若听上一听?” 鲍无涯还在讥讽官员,闻言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一群饭桶,还不如一个丫头有头脑!” “一个婢女能有什么法子,胡言乱语!” 付轩雨也不相信慕蓁熹,但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闭嘴,听她怎么说。” 慕蓁熹捡起地上的碎屑,“付大公子,这样大小的碎木块,还有多少?” 付轩雨皱起眉头,这个喜儿是拆台的吗? 鲍无涯笑着靠近,“多着呢,一共六车的沉香木,五车都是这种碎屑了,还能有个形状的,也就面前这几个箱子里的了,还怎么救?埋土里算了!” 付轩雨压抑着怒气,“喜儿姑娘是真有法子吗?” 慕蓁熹浅笑,“当然,而且,我要这般大小的碎木屑越多越好。” “啊……”大腹便便的官员也靠了过来,“都是废料,能做什么?” “多米诺骨牌。”慕蓁熹掂量了下沉香木的重量,“能让死物活起来,从一点点小的变化,带来巨大的震撼,犹如蜉蝣撼动天地,星火照亮人间。” 众人皆是不信,吴正珩发了话,“按喜儿说的做。” 第一百五十八章出尽风头 官兵载道,一辆辆官家货车驶进皇宫,百姓围路议论纷纷,道哪方富家给皇上进贡新鲜宝物了,殊不知内里不过是一块块加工后大小一致的沉香木块。 青色天际暗沉下来,明亮烛火一盏盏点亮,明光之中,慕蓁熹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的晚上,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月丛悄声走到了慕蓁熹身后,“加件衣袍吧。” 她的手中是一件青色的袍子,入秋的风吹拂过,明灭灯火中太监快步奔忙,在帮忙划定展览区域。 慕蓁熹并没有接受好意的倾向,她知道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顶着巨大的压力,甚至是掉脑袋的风险。 所有人都不相信慕蓁熹,可也只有慕蓁熹提出了办法,在付轩雨眼中,吴正珩就是在陪着慕蓁熹胡闹,眼睁睁看着吴正珩在皇上面前申请来了区域,只待太后寿诞那日,后宫妃嫔和官员一同观看。 一下子从谷底冲上云霄,要么办砸了事儿牵连受罪,要么就得办的轰轰烈烈,只因风声已经四起,再难有后路。 国师府内的人定然寝食难安,整个礼部被牵扯进来,派了人手来听从慕蓁熹安排,而吴正珩还在大皇子宫中面对各方压力。 “应是要连夜忙碌了,你自己穿吧。” 慕蓁熹不再理会月丛,走向太监总管,“公公夜安,区域可划分好了?” 此处只有两个陌生面孔,总管不知这人是谁,身旁有人提醒,“这位就是喜儿姑娘。” 太监总管连忙行礼,除了声音尖锐些,动作眼神全都很谦卑,“皇上对姑娘的……什么牌很是感兴趣,发了话一切按照姑娘的意思来,姑娘想要多大区域,就多大区域。” “谢公公,奴婢对此处不甚了解,还要公公多多提点。”慕蓁熹走到一处突起的地砖边,“所用地面必须是平整的,不能有任何的突起。” “记下了。” 慕蓁熹一点点和总管讲着,月丛看了一会儿,将袍子穿在了自己身上。 而慕蓁熹的名声,一下子在宫中传开来了。 皇后娘娘给太后请晨安的时候,还笑着道,“听公公讲,那位婢女要了一张十尺长的、十尺宽的大纸呢,上面密密麻麻画了标记。” 宫中很少有趣事了,太后听了问,“上面画了什么?” 皇后掩嘴笑,“公公还不告诉呢,只道一句啊,这次不是佛像。” 太后身边的一等宫女也道,“奴婢也听了两句,说这喜儿姑娘呀,硬毫、软毫皆不会用,单单用了那烧完的木炭做笔,真是一奇女子。” 殿内一片惊叹。 而在国师府内,国师付安一夜难眠,付轩雨受命去物色备用贺礼,付轻芃画了温和妆容,一大早入了宫,去寻六皇子。 殿门一关,宫女们听不见任何,只知付轻芃从六皇子处出来时,脸上的妆容都淡了三分。 禁卫军封闭起来的区域内,轻手轻脚的宫女们终于能停下了,慕蓁熹站在搭起来的多米诺牌正前方,看向同样一夜未眠的吴正珩。 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爷,为了保密,请无关人等离场。” 吴正珩和一名官员讲了两句,现场肃清,一命太监来报,“客司大人,付大小姐请见。” 慕蓁熹瞧了过来,吴正珩毫无犹豫就点了头,“让她进来。” 所以,付轻芃是自己人? 付轻芃也是吴正珩的人。 慕蓁熹低下了头,心中五味杂陈。 耳边声音还未传来,就已经嗅到了香粉味道,鲍无涯问慕蓁熹,“这要怎么玩?你这拼的是什么?” 吴正珩看了过来,“鲍大人一夜辛苦,接下来就不需要你在场了。” 鲍无涯挑了挑眉,“小爷我看热闹不行吗?” 吴正珩静静看着鲍无涯,禁卫军围了过来,慕蓁熹开了口,“鲍大人留下有些用处的。” 鲍无涯也没想到慕蓁熹会帮他讲话,他笑得像一个痞子一般,吴正珩仍是神情淡漠的,但慕蓁熹注意到了他袖子的微微摆动。 礼部侍郎赶来了,由吴正珩陪着上了观台,后面跟着鲍无涯和付轻芃,还有其他礼部官员。 侍郎大人眼下一片青黑,“吴正珩,这次若是不成,礼部上下唯有舍你,可知?” 吴正珩点头,“知。” 如此云淡风轻,是真的把生死看淡吗? 侍郎大人摇了摇头,“就这么信任一个婢女?” 观台就位,吴正珩看着下面向他招手示意的慕蓁熹,回以笑容。 慕蓁熹敲响了锣鼓,“第一轮测试,开始!” 手指推动为首的木牌,木牌倒下压向第二个木牌、第三个、第四个…… 露天地面上,木牌像是活了过来,一个一个加快速度向前蔓延,如同奔流不息的河水,又似蜿蜒在地上的游龙,从单一的线路涌向正中间的一团。 一瞬,一团木牌倒下,映出一个大大的“庆”字,看台上的人发出了惊呼。 眼睛都还没看过来,就有人指着巨大之后的细小木牌继续往前蔓延,像是烟火盛放之后的还未曾熄灭的希望,无限延伸着,人们的视线也跟着往前,直到最后一块木牌倒下,盛大戛然而止。 现场寂静着,吴正珩先回了神,心中惊喜重重。 他越来越相信,慕蓁熹是他意外撞见的喜,是他无边黑暗生命之中唯一的光亮。 侍郎大人久久回味,“真是奇观……” 众人下了看台,侍郎大人亲自向慕蓁熹道喜,“喜儿姑娘慧质兰心,我等佩服不尽。” 所有人都钦佩地看着慕蓁熹,唯有慕蓁熹皱起眉头,“不对。” 她手中拿着纸片和木炭笔,在纸片上做了印记,一个人走向木牌中,走走停停。 众人也不恼,等慕蓁熹忙完了,侍郎大人迎上来,“喜儿姑娘可有想过最终的呈现?” 慕蓁熹点头,“这只是测试而已,我需要更多的沉香木块。” 沉香木都是国师府的人提供,侍郎大人一时无法立刻保证下来。 付轻芃从人群后面走出,“这个没问题,我回去后向家父禀明,府内的沉香木都可用。” 吴正珩点头,“多谢。” 慕蓁熹又点出几处地面需要磨平,而在特定的地方需要凸起,“三日之后是寿诞,还需要几名技艺精湛的画师来帮忙。” “画师?”一名官员咂舌,“这还能成涂上颜料吗?” 慕蓁熹自信点头,“自然,只要配合设计得当,木牌也能成就画作,栩栩如生。” 这一次都不用吴正珩定板了,侍郎大人一锤定音,“一切听从喜儿姑娘的安排。” 第一百五十九章三年解药 画师来了好几拨,慕蓁熹都不太满意,她还在忙着把在场所有的木牌标号,古代的繁体数字写下来太占位置,又教人阿拉伯数字。 门外有人来来去去走动,偶尔听到禁卫军阻拦的声音,接着全部都寂静了下来。 慕蓁熹后知后觉,周围的人都低下头行礼,那一身明黄色的身影在一众暗色官服中明亮显眼。 她连忙福身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奴婢喜儿见过皇上。” 皇上正值壮年,浑身透着一股强烈的威压,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气息,开口的声音雄厚有力,“起身。” 皇上视察着现场,尚书吴越甲跟在旁边走动,慕蓁熹稍微抬了头,在一众官员的末端瞧见了吴正珩。 礼部侍郎一一回答着皇上的问题,皇上又走到慕蓁熹身边,“送来的画师技艺不精?” 宫中画师一身傲骨,听闻慕蓁熹要的是在木牌上画简单线条自觉大材小用,加之新学阿拉伯数字,耗费太长时间,有的画师不愿动笔,有的潦草应事。 可是线条粗细、曲直稍有出入,都会影响最终的呈现效果,慕蓁熹难免生气,不知怎的还传到皇上耳中,看来这层层侍卫都是透风的。 慕蓁熹斟酌着回话,“无关画师,乃是雕刻与色彩的碰撞,奴婢考虑不周,让画师难为了。” 皇上听罢并无表态,看了一眼吴越甲,吴越甲发话,“战王殿下不日抵京,庆贺太后寿诞。此番展示亦是迎接战王殿下归京,多方需得配合礼部,将事情办得出彩稳妥。” 礼部侍郎躬身领命,其他人也跪了下来,目送皇上离开后,慕蓁熹才缓缓站起身。 太监总管将宫女都汇聚在一处训话,慕蓁熹明白此事越发重大了,到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地步。 她轻呼一口气,低头继续标记木牌,一股香味靠近,慕蓁熹没抬头也知道是鲍无涯。 鲍无涯已经被呵斥过了,不能随意碰这些精密计算过距离的木牌,也只是歪着头瞧瞧,“这事越来越闹腾了,我要回沙场了。” 慕蓁熹停下了动作,“刚刚皇上在,跪了一地的人,鲍大人也还靠墙站着,怎会怕?” 鲍无涯意味深长地看着慕蓁熹,他倒是不怕,只是不想见到某位殿下。 可是慕蓁熹主动提出要他留下,想到那一抹蓝色,鲍无涯退步了。 因为牵扯多方,礼部和国师在傍晚的时候一致要求预演一遍,以防万一,可场上一共有五千多块沉香木牌,慕蓁熹担忧工程浩大。 一盏盏灯火被点亮,因为要在观台上看效果,又加了数百盏灯笼,映照着将将落下天幕的夕阳,周围如同白昼。 慕蓁熹不由得乍舌。 犹记得在挚儿家中,林婶连夜给挚儿赶制婚衣,用了两根蜡烛,第二日还暗自心疼。 置身明亮之中,慕蓁熹越发明白了,这天底下难的只有寻常百姓之家,皇家事面前,何来浪费之说? 这一次的多米诺骨牌是由礼部侍郎开启,倒下的木牌向前眼神开启更加绚烂震撼的旅程,惊呼不断。 看台上的人不住点头,喜悦着今年可以涨俸禄了。下面的人也激动地跟着跑,宫女们小声赞叹着,“是一朵牡丹花哎,好漂亮……” 慕蓁熹隐在灯火后面,思绪飘向远方。 月丛是跟着吴正珩一起进来的,慕蓁熹在此处办事,而月丛一直贴身照应吴正珩。 她看到灯光下面的慕蓁熹,魂不守舍的,明显心思不在此处。 再看另一边,官员们笑着从看台走下来,最后面的,正是吴正珩和付轻芃,二人说着什么,郎才女貌,十分养眼。 月丛勾起唇角,“付大小姐与主子走的很近呀。” 听到声音,慕蓁熹被拉回了思绪,她随意嗯了一声,准备上前监督着重新摆牌。 月丛跟在她身后问,“你就不怕主子中意了付大小姐?” 慕蓁熹觉得她找错了人,“你该去和玄英讲这些。” “玄英是何人?” 付轻芃温声问,慕蓁熹和月丛看过去,行了礼,付轻芃虚扶慕蓁熹,又对月丛颔首笑,“喜儿真是厉害,解了国师府一大劫难,该是我向你道谢才对。” 慕蓁熹又低了低身子,“付姑娘言重了,这是奴婢该做的。” 付轻芃十分亲和,竟拉住了慕蓁熹的手,“真是一个可人儿,怪不得五公子如此重视你,月丛姑娘也是,贴心温柔。” 这副场景,恍然有些正妻安抚偏房的意味。 特别是吴正珩走了过来,付轻芃松开慕蓁熹,笑着迎上去,两人眉眼温和,一同看向慕蓁熹和月丛。 慕蓁熹施了礼,去拿木炭笔和纸张,查看宫女们摆放的沉香木牌是否妥当。 等她坐下,准备再设计一个小小的收尾,吴正珩来到了她的身边,“这几日辛苦了。” 确实,连着两日未曾熟睡,她就像一个陀螺一样没有停过,每一个步骤都有人问她,等着她指示。 她眼下的青黑自己瞧不见,落在吴正珩眼中,竟生出了些许怜惜。 慕蓁熹连忙将不合时宜的情愫从脑子里赶开,她看了一圈现场,“尚书大人还在宫中吗?” 吴正珩微愣,不知慕蓁熹怎会提起吴越甲,但还是回答了,“他每日都要回府过夜的。” 如此,吴越甲此刻就陪在平夫人身边了。 慕蓁熹捏紧了手心,不知明台的美人衣能不能将平夫人带出尚书府。 起码明日是一个大好的时机,吴越甲绝对顾不上尚书府中的事,若是能逃脱…… 慕蓁熹看向吴正珩,他的母亲将要逃离盛京,还留下了三年的解药。 那药瓶子慕蓁熹交给了紫苏,要紫苏这几日一定保存好,不能与任何人讲这件事情,等吴正珩忙完了太后寿诞的事宜,再交给吴正珩。 紫苏十分不解,“这么重要的东西,喜儿你怎么不自己亲自交给主子?” 慕蓁熹当时还不知自己也会被困在皇宫中,只道,“许是到那时,我将难以见到爷了。” “为何?”紫苏抓紧了慕蓁熹的手。 慕蓁熹冲她笑,“我做错了事,怕爷发现责难,到时爷不愿见我,还要请你带着这东西多为我美言几句。” 紫苏不解,“是什么事,还能补救吗?主子这么重视你,不会到这种地步的。” 参与到吴正珩此生最大的耻辱之中,知他即将沦为更大更悲惨的笑话,她却坐视着任由发生。 以吴正珩的瑕疵心眼,会不会怨上她? 第一百六十章带我出宫 眼下,吴正珩只觉得她的目光太柔和,温声,“累了就去歇息会儿,这些人也该学会了。” 慕蓁熹终究没有讲出口,摇了摇手中写了密密麻麻记号的本子,“还有些地方要改呢。” 冒险途中最大不确定性就是安危难料,既然她已经做好了决定,要跟明台她们走一程,她不知还能不能回来,那就送吴正珩一场极致的视觉盛宴。 数十人一起摆放沉香木牌,饶是如此,也忙活到了深夜。 最后收工的那一刻,慕蓁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礼部的人还要去安排其他事宜,吴正珩交代了定要守好此处,也前去忙碌。 青黑天幕之下,慕蓁熹看着吴正珩大步走向光亮的尾端,身边月丛紧紧跟随。 可能是慕蓁熹的视线太过浓烈,月丛竟然回了头看过来,慕蓁熹连忙转了身。 太监总管让人带她下去洗漱,道准备好,万一皇上兴起,许会当众问话。慕蓁熹全然应下,可却累的在浴桶之中昏睡过去。 房门被大力敲响,“喜儿!” 慕蓁熹猛然惊醒,一看外面,明晃晃的,不知什么时辰,随便穿了衣就打开门,“什么时辰了?” 鲍无涯也没想到这个喜儿这么大胆奔放,他甚至都瞧见了她裸露的手臂锁骨! “你!你穿好衣服再出来呀!” 鲍无涯砰地一声关上门,听见里面的动静,开口安抚,“无事,不要急,皇上和太后此刻还在面见战王呢。” 房门再次打开,眼前的慕蓁熹一袭宫装,墨染的黑发侧编成一条麻花辫,简单利落,鲍无涯不由得看呆了去。 他见过太多女子,妩媚的、文雅的、热情似火的,纯白呆愣的,可从没有一个像慕蓁熹一样,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他感到震撼。 上一次,还是吴正珩入了深林,与蛇山族人决一死战,慕蓁熹一人提了酒壶,在黑夜之中面前血雨腥风的战场自斟自饮。 而这一次,慕蓁熹的每一处都透着一股决绝。 这让鲍无涯甚至忘记了自己找过来时的不耐烦和愤怒。 慕蓁熹率先开了口,“鲍大人,带我出宫吧,只有你能随意进出皇宫了。” 鲍无涯确实准备开溜,战王已经进了皇宫,他最烦皇上拿鲍氏一门的战勋和战王一起比较。若不是慕蓁熹之前开口留他,他早就回沙场练兵了! 如了愿,可鲍无涯总觉得不对劲,“你是瞒着吴正珩出宫的吧?” 他停下了脚步,在犹豫着要不要带慕蓁熹离开。 慕蓁熹福下身子行礼,就差要跪了下来,“鲍大人,真的快要来不及了,你不是厌恶五公子吗?奴婢保证,这是大好的时机。” 宫女太监们有序地走动,各个宫内都忙碌着,太监总管追过来问,“喜儿姑娘要去哪儿?你不在,若是出了差错该怎么补救?” 慕蓁熹回,“不要任何人提前触碰,就不会有事。” 又恳切地看向鲍无涯,“鲍大人!” 鲍无涯被那一双水眸注视着,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走。” 两人一起穿过长长的宫巷,不少侍从向宫内而去,只有他们两人逆行。 到了皇宫的外围,鲍无涯牵了自己的马,“上来!” 慕蓁熹扶着鲍无涯的肩膀,踩着鲍无涯的靴子爬上马背,鲍无涯暗暗挑眉,咽下到嘴边的话,把这笔账记在了吴正珩身上。 “坐稳了!” 烈马一路往宫外去,无一人阻拦,慕蓁熹选对了人,只有鲍无涯能带她出宫。 长街之上,鲍无涯下了马,“送你回尚书府?” 慕蓁熹没有下马的意思,她看着太阳,也不知明台那边如何了。 她往前爬了些,抓住马绳,“多谢鲍公子,这马也借我急用。” 狠夹马腹,慕蓁熹扯紧了缰绳,“驾!走呀!” 马儿吃痛往前冲,慕蓁熹完全掌握不住,身子在马背上剧烈晃动着,街上的百姓吓得四处躲避。 鲍无涯又气又无奈,不会骑马还敢这样,真以为自己厉害,看他骑马就能会了吗? 他一个飞身追上去,利落地坐上马,掌控住快要脱缰的马儿,牢牢地将慕蓁熹护在怀中,“去哪儿,我带你。” “不用,我自己行。”慕蓁熹拒绝着,双腿又夹了马腹,马儿的性子更加烈了,鲍无涯慌乱地控住。 他吼着,“你不要命了!” 马儿一路往前奔着,慕蓁熹知道自己一个人无法赶去,只好妥协,“前面岔路口左转!” 鲍无涯铁青着脸执行,“你最好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指着路,鲍无涯渐渐发觉不对,“这不是国师放沉香木的地方吗?” 再往前,道路上满是车辙,带兵打仗养成的警惕让他一下子就察觉到不对劲。 隔着两条街的地方还是人声鼎沸的,可是这处却少有人往来,零散走动的百姓脚步轻盈,眉目低垂。 这是被清场了! “吁——” 鲍无涯扯住缰绳,准备调转,“此处不对劲。” 慕蓁熹按住他的手,“停下,鲍无涯停下!” 两人争执着,慕蓁熹竟然直接摔下马,鲍无涯只觉得这人一直拖后腿,后悔怎么就脑子一热管闲事! 他跳下马去扶人,“快走。” 慕蓁熹推开他,“你走,不要管我。” 他这才醒悟,“你……你知不知道这里被包围了?” 不远处的人慢慢聚拢过来,慕蓁熹催促他上马,“你走呀!我已经到地方了,你快走!”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鲍无涯想要将慕蓁熹一起拉上马。 一只冷箭射过来,扎进马腿之中,马声嘶鸣。 慕蓁熹慌乱地看向四周,高声,“不要动手,放他走!他只是送人而已!” 四下寂静,伪装的百姓不再聚拢,鲍无涯诧异地看着四周,他知道暗中一定有很强劲的对手。 他不解地看着慕蓁熹,“你到底在做什么,是吴正珩让你来交易吗?不,是你瞒了什么?一起走!” 慕蓁熹摇着头,“你快走吧,多谢。”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跑,一道道人影出现,冰冷的弓箭对准鲍无涯,逼迫着鲍无涯离开。 鲍无涯翻身上马,看着慕蓁熹的背影跑向朱红色的大门,那里,有着来意不明的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北翊皇后 冲破木门的一瞬间,烈马掉头跌跌撞撞离开。 木门后面,一人转了身过来,慕蓁熹满心的焦急忐忑在看到这人时,如同一下子被寒冬腊月的冷水冲头泼下来,浑身打冷颤。 她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黑色羽毛面具在秋阳之中格外狰狞,那双眼眸看到慕蓁熹时满是杀意。 “方公子……” 怎么会是方公子! 平夫人和方公子有着什么关系? 慕蓁熹环顾四周,不见明台和平夫人。 方公子仍旧是一身黑袍,这次却是紧身的,明显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他满眼猩红地走近慕蓁熹,“你怎么会有北翊皇室的信号弹?你从哪里得到的,说!” 信息量太大,慕蓁熹被逼回木门处,“等下,不是我,放信号弹的尚书府中的人。” “尚书府?吴越甲?”方公子似乎陷入癫狂,“把皇后交出来,不然我血洗了尚书府!” 她听到了什么! 皇后! 北翊国的皇后! 是明台,还是……平夫人? 整个世界都变得梦幻了起来,慕蓁熹摇着头道,“人还在路上,我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尚书吴越甲还在宫中,应是还没有发现,我们备好马车准备走!” 方公子消化着慕蓁熹的话,他在脑海中快速划过和慕蓁熹的几次接触,几近崩溃,“怎么可能是在尚书府!十五年来,我走遍大庆朝,更是在盛京断断续续停留了将近三年,怎么会在尚书府呢!” 暗卫来报,“主子,前方有一辆马车赶来,驾车的……驾车的是你身边的女子!” 慕蓁熹被注视着,她惊喜道,“是明台,她假扮的我,平夫人就在马车之中!” “明台……” 方公子呢喃着这个旧人的名字。 慕蓁熹抬头时,已经不见方公子的身影,他翻身上马,准备去迎,“护好她!” 一名暗卫骑马来,递给慕蓁熹一袭黑袍,“姑娘上马,我等先带你撤退。” 慕蓁熹摇头,“跟上你主子,先去接人!” 马车急速往这边赶来,方公子带人去迎,在空地上,马车停下。 慕蓁熹看着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下了马车,在方公子面前撕下脸上的面具,“是你。” 方公子的手颤抖着,“没想到,你还活着。” 明台苦笑一声,“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还在异国他乡漂流着。” “皇后呢?”方公子不等明台回答,就抬步往车厢中去。 明台想要阻止,可是光阴轮转,面前的人不再是北翊国的臣,而马车内饱经风霜的人,也不能再做回北翊国的皇后了。 慕蓁熹下了马,在明台身边站定,“看来一切顺利,” 明台还未回话,马车里就传来一声怒吼,“是谁!我定要将之千刀万剐!” 方公子抱着平夫人出来,往地上扔掉一张脸皮,是慕蓁熹的假脸,而平夫人的面容就这么赤裸地在阳光下暴露。 瘦弱无肉的脸颊上,一侧烙印着清晰的“奴”,一侧烙印着“贱”,层层褶皱看起来十分可怕,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慕蓁熹无心撞见平夫人的真容之后,连着好几晚做噩梦,梦中都是平夫人的面容,她后来更加害怕吴越甲,只因吴越甲无比享受贪念平夫人的狰狞面容。 是怎么样的扭曲心灵,才会任由平夫人的面容如此,还对之亲吻赞叹? 很长一段时间里,慕蓁熹以为吴越甲许是对平夫人爱到骨子里了,可是从明台找上慕蓁熹合作,暗中让平夫人堕胎起,慕蓁熹就知道了,作恶的只有吴越甲。 再次见到平夫人的真容,慕蓁熹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方公子无比怜爱地轻吻平夫人的额头,明台看不下去了,上前,“先带夫人离开,一旦吴尚书追过来,我们都走不了。” “吴越甲?” 方公子咬牙切齿地念着吴尚书的名字,“老子要血洗尚书府,他竟然敢这么对平儿……” “风云止!你冷静点!” 明台大声呵斥,“夫人都快要没有几息了,不要意气用事,走!” 方公子,也就是风云止,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球抱起平夫人上马,“走,出城!” 一声响亮的口哨传遍空地,明台看向一边的慕蓁熹,“跟好。” 明台也上了马,慕蓁熹与暗卫共骑一马,队伍往慕蓁熹没有走过的道路去。 皇宫内,皇上和太后在前,众人登上看台。 战王在太后另一侧站立,“下面这些木片是做什么的?盛京已经穷困到用不起玉石做装饰吗?” 皇上脸色如常,唤了一声尚书,吴越甲出列,“战王殿下,这是国师和礼部一同给太后娘娘精心准备的贺礼,也为了给您接风洗尘。” 战王不屑,“哦?隐约能瞧出想摆出什么字,不过本王怎么瞧,也瞧不出个名堂。许是杀戮太重,认不得字了。这贺礼,该染上红才好看呢。” 此言一出,看台上的侍卫顿时垂下头,担忧今日保不住性命。 吴越甲向战王鞠了一礼,“殿下且先瞧瞧。” 吴越甲走到边缘,对下首的人发令,“肃静,礼部准备,开始!” 万众瞩目之中,付轻芃着华服走向正中间,对着看台上的人遥遥行礼,高高举起了手。 在战王的轻嗤声中,付轻芃推倒了第一块沉香木牌,宏大的视觉盛宴就此展开! 众人都被定住了一般,视线全然集中在不停往前的木牌上,那变幻出的“庆”字,迎来响亮的赞叹,很快又映出一朵鲜艳欲滴的牡丹花,太后娘娘更是带头鼓掌,“好,真是巧思!” 吴越甲也惊叹着,但他同时注意到自己留在尚书府高阁的侍从赶来,那人在人群中着急地向他打手势。 这人的使命只有一个,守好高阁,守住平夫人! 吴越甲的心被猛烈敲击,欢呼赞叹声中,吴越甲抛却领功的机会,大步下了看台。 “出了何事?” “夫人……夫人和明台姑娘不见了!” 吴越甲一脚踹倒侍从,“废物!” 许是有人注意到了吴越甲的失态,可是在盛大的震撼之中,没有人愿意停下,或许也觉得吴越甲离开无关紧要。 注意到吴越甲离开的少数人中,自然有吴正珩。 第一百六十二章爱人的箭 吴正珩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一定是戳在了吴越甲的命脉上,不然吴越甲也不至于会舍下皇上和太后而去。 皇上发了话,问喜儿姑娘何在,付轻芃上前回答,“喜儿姑娘感染风寒,回府歇息了。” 如此,皇上转而询问吴正珩,毕竟喜儿是吴正珩的人。 一场盛宴,吴正珩和付轻芃成为最大功臣,名利双收。 吴正珩受到嘉奖和夸赞的同时,慕蓁熹得知了平夫人乃是北翊国皇后的惊天秘密,离开盛京的马儿就在眼前,慕蓁熹毫不犹豫地翻身上了马。 穿过树林,前方就是街道,人烟远没有主街道那般多。 一人突然调转了马头,“主子,前方有官兵!” 慕蓁熹也抬头看过去,为首的马儿身上,不是尚书吴越甲又是谁! 此刻正是太后寿诞的重要关头,吴越甲竟然出了宫! 风云止用披风将怀中的平夫人遮掩住,安排好队形,挥手,“冲!” 大庆朝自鲍门惨死沙场,换来数十年和平安稳后,百姓鲜少见过动乱景象。 这一日,在盛京最偏的一处城门,悠哉百姓亲眼目睹了烈马乘风而来,所到之处皆是摧毁,老人被撞倒在地上,哀鸣不止。 守城门的将领接到尚书大人莅临的消息,刚刚赶来,就被黑马冲过掀翻在地,士兵高喊,“有人闯城门!来人!” 吴越甲随手夺过一只长枪,冲上前去黑马之人厮杀,可是后续帮手太多,加之守城门的士兵全都不是作战型的,全军覆灭! “跟上!” 风云止看好时机,带队冲了出去,倒地的吴越甲一下子就锁中了风云止怀中包裹的人,高呵,“精卫队上马,拦下乱贼!” 慕蓁熹用暗卫挡住自己的身形,她看到长枪戳进胸膛,鲜血溅了出来,尖叫声和厮杀声交杂,她在青天白日中看到了血淋淋的残酷二字。 艰难杀出重围,身后吴越甲带队猛追,风云止的队伍分成三路,向不同的方向散开。 从白日一直跑到天入黑,马蹄从未停下一刻,风云止怀中的平夫人嘤咛出声,五人队伍这才停下。 明台下马就到平夫人身边来,“迷药快要失效了,夫人就要醒来了……” “狗屁夫人!”风云止整理着平夫人的碎发,对手下的人吩咐,“召集所有人,连夜离开盛京。” “主子,我们的人正在赶来。” 慕蓁熹下了马,腿都是酥软的,她扶着树坐下来,思索着是时候道别了。 她没有想过要一起离开,只想确保他们安全离开就够了,若是能帮上一点,也是好的。 她缓了下站起身,见风云止给平夫人喂水,“怎么还不醒?” 明台很想把平夫人从风云止手中抢过来,但眼下还要靠着风云止离开,她只能忍耐,“夫人醒来后,可能会认不出你。” “什么意思?平儿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夫说了,如你这般激烈情绪,最好不要在夫人面前显露,会让夫人感到畏惧。” 风云止的大掌紧紧捏住平夫人的肩膀,慕蓁熹完全插不进去话,这时,探路的人回来了,神色凝重,“主子,快走!追来了!” 黑暗树影之中,隐约有明亮火光,吴越甲的人竟然是弃马而围。 风云止立刻将平夫人交到明台手中,“上马。” 几乎是在转瞬间,明亮一下子将之包围,长枪指向中间的人,吴越甲骑马靠近。 他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嘴角勾起的弧度如同无情弯刀,“是跟我走,还是重现当年的坝下牛?夫人未醒,那好,明台你来代夫人选。” 坝下牛? 慕蓁熹敏感地捕捉到,当年坝下牛一村人覆灭,只留下了一个冯香椋。 掌心摩梭着坚硬,慕蓁熹伺机而动。 风云止丝毫不怕,扶着平夫人和明台上马,“吴越甲,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吴越甲的人来报,“大人,林子外面有大队人马赶来,情况不妙。” 风云止挥动长剑,“记好了,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吴越甲不慌不忙地取出弓箭,缓慢搭箭拉弓,“明台啊明台,十几年了,你亲手喂给夫人的药,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在其中加东西吗?” 明台红着眼,“少骗人了,那药早就停了!” 吴越甲拉满弓,箭头对准了风云止,“无知之人呐,这世上,只有我能掌握平儿的生死,没我,她活不过三日。” 风云止怒骂,“卑鄙!当年你在北翊九死一生,就不该救下你这禽兽!” 将领汇报,“大人,我们被包围了!” “看来是要殊死拼斗了,既然如此……” 吴越甲的眼神越发狠厉,弓箭随时都要射出,“方平的命,必须由我主宰!” 在最后一刻,吴越甲调整了方位,长箭破空而出,直直向着马背上的平夫人而去。 人的反应能有飞箭快吗? 死亡近在眼前,大脑停滞思考,身体做不出反应才是正常,可总有一些过分的在乎,超脱了身体机能,让人在劫后庆幸感怀。 风云止没有用剑去挡,没有想着推开马儿,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不能让平儿受伤,用身体迎了上去。 这份不能见光的情,在经历了十五年的岁月沉淀后,比当年宫变中的退怯求全来得更加浓烈。 死亡的气息拂面而过的一瞬,黑色羽毛面具被长箭戳破,露出的狰狞面容映入那一双刚刚睁开的纯白眼眸之中。 时光在这一刻定格,平夫人伸出了手,探上风云止同样烙印着奴字的面容,声音空灵,“你是谁……好熟悉……明台,明台呢!” 平夫人推着风云止,看向陌生的四周,感到十分不安,好在明台上前握住她的手,“夫人。” 吴越甲的鹰眼更加凌冽,“是你,风云止,你没死。” 吴越甲翻身下马,提了长剑过来,直接向风云止发起进攻,两人打斗在一起。 平夫人不知现状,“这是怎么了?” 明台拦着平夫人,“别过去!” 可是风云止毕竟消沉了十几年,接下了几招后就招架不住,被一脚踹倒在地,四周的暗卫更加逼近,弓箭对准正中。 吴正珩挥剑指向风云止的喉咙,眼中夹杂了太多情愫。 风云止起不了身,“你杀了我,我的人必将你在此围剿,大家都别活了!” 吴正珩双目猩红,“是吗?风云止,十五年前的六月十五,你在皇后宫殿中做了什么,你当真以为天底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吗!你的种……” 变故就在此刻! 慕蓁熹手拿匕首冲上前,使出最大的力气刺进吴越甲的后背。 第一百六十三章舍弃了他 慕蓁熹感觉到匕首被坚硬的东西挡住,吴越甲已经回了头,将她大力推倒在地。 吴越甲睥睨着她,“又一个不自量力的!” 慕蓁熹跟着明台出城,除了想送一程平夫人,就是等这么一刻,想要趁吴越甲不备,将他一击毙命。 可现实是如此的残酷,她即便近了吴越甲的身,也料不到他身上竟然穿了刀枪不入的防护甲! 没有人想要死,所有人都不甘,风云止眼睁睁看着吴越甲揽住平夫人,一个狠辣的眼神就让平夫人微弱的抗拒和疑问全都打消。 这场出逃,最终还是以吴越甲及时赶到告终。 太后寿诞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呈青色了。 官员向皇上禀告京中出现贼子,尚书吴越甲带兵追赶,鲍无涯亲自守在城门,一众在歌舞升平中的臣子大惊,固若金汤的盛京内竟然会涌出大量异徒,皇上留了人安排事宜。 吴正珩一个小小文官,自然不会是留下的那一批人,他站在朝堂权势中心的边缘,静静感受着暗中的激流。 对他而言,盛京越乱,吴越甲担的责就越大。 可是当紫苏将药瓶呈给他的时候,那些算计、暗中窃喜全然消失。 紫苏跪在地上,“主子,奴婢不知喜儿做错了什么,求主子宽宏大量,原谅喜儿。” 慕蓁熹好几日都未曾回府了,紫苏也知慕蓁熹是跟着主子在宫中忙事,可是事情忙完了,主子和月丛回来了,为何独独不见喜儿回来? 紫苏心中恐惧,叩起头来,一下又一下,“看在喜儿过往对主子的用心上,求主子宽恕喜儿。” 黑色药瓶是吴正珩的噩梦。 他的性命要用此药吊着,让他活,也只能活三百多天,此后必须续上。 晃动着药瓶,里面不止一颗,慕蓁熹是如何拿到的? 吴正珩捏紧瓶身,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吴越甲在盛宴上大步离开的背影。 他问,“她什么时候给你的?” “三日之前。” 紫苏的额头已经渗出血渍,“喜儿怕您动怒,也怕自己没有机会将东西交给您,特意叮嘱奴婢要收好此物。主子,求您了,喜儿在皇宫犯了错也好,被扣押了也好,求您帮帮喜儿吧……” 吴正珩似笑似怒,“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瞒了我多少!” 保命的药瓶被砸向地板,吴正珩大步走出思咎园。 尚书府被封锁了起来,只进不出,总管拦下吴正珩,“五公子,盛京不太平,府内出现细作,老爷剿贼之前发令,府内都要彻查,您请回去。” 不少侍卫在尚书府内穿行,高阁之中的侍女也都被赶了出来,全部送往前院盘查。 吴正珩站在回廊上,看向那高耸的阁楼,是平夫人出了事,慕蓁熹和明台走得近,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什么都没有和他讲! 明明他那么尽力地守在她身边,每一天他们都有相处的时间,她却只字不提! 他在接受皇上和太后的称赞之时,慕蓁熹却在经历着他不知道的危险,以为送来一瓶解药,他就会感恩戴德吗? 拳头咯嘣响着,吴正珩全身杀气,路过的侍从全都退避着快步离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吴正珩做不了任何,只有等。 尚书府上下都陷入恐慌,府内的人都被叫去盘查,吴正珩去到了慕蓁熹的房中。 府内的情形,加上是吴越甲亲自去追捕,只能是平夫人跑了! 受宠的夫人,荣华富贵享尽、整个尚书府都以之为尊,这般盛极,平夫人会跑! 更可恶的是,慕蓁熹也跟着跑了! “为什么!” 推翻梳妆台上的盒子,吴正珩的胸膛起起伏伏,他想不通,他算不出,他只想知道,为什么慕蓁熹要不告而别…… 是真的,舍弃了他,要远走高飞吗? 可那些信誓旦旦又算什么,说着永远不会离开,不论是何处境,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全都是做戏! 踢开地上散落的木匣,从知道父母不爱他,大夫人和老夫人有条件地帮扶他之后,他的心就死掉了。 偏偏慕蓁熹撞了上来,轻易地撬开他的心挤进来,他珍视着,呵护着,理智告诉他不能沉沦,不能纵容,该使用雷霆手段,可他一一忍下,只为讨慕蓁熹的欢心。 可他得到了什么! 她跑了! “你不要……为什么要丢下我……” 他跌坐进懒人沙发中,手无意间碰触到一叠厚厚的东西。 是刚刚从木匣中掉落出来的小册子,最上面的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物画。 他随手将画拾起,一页页翻开下去。 画上描绘的人物十分简单,几根线条重点描绘人物的神情,莫名的,吴正珩看出了这上面画的是他和慕蓁熹。 在最后一页,两个小人中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他想起,在漫天大雪之中,荒院里生起火堆,烤红薯的香气隐隐透出。 慕蓁熹冻红了脸颊,用手指在地上画出了这个形状。 “这是什么?” “是爱心呀!” 她用手比出了这个形状,“是心脏的形状的。” “我看,是番薯的形状差不多,一会儿你多吃便是。” 她笑着,“小五子真好,那这个爱心就送给你了!” “所以,是道谢?” “是喜欢……” 雪花淹没了声音,琐碎的片段竟在记忆之中留下清晰的印记。 吴正珩摸着画,“你向我送了一颗心……” “我画画可好看了,以后给你画连环画!” “连环画嘛,就是可以连起来看的故事,就像这样翻动,画能活起来的!” 将册子合起来,吴正珩寻着记忆翻动,画上的小人活了起来,动了起来! 画上,他拿着长剑,她拿着花枝,两人玩闹着,动作跟随线条变化,小朵的花盛放掉落,雨点、风声化为雪人,走过了春夏秋冬,在最后一页,长剑和花枝交合,一颗心出现在两人中间。 吴正珩的视线落在那颗爱心上,久久不动。 他想,今日,在盛大的欢声笑语中,她离他而去。 在更早之前,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刻,慕蓁熹满心满眼都是他,画下了这个连环画,写下慕蓁熹喜欢吴正珩的誓言。 可在无声无息之中,她把心意锁在匣子中,从未提起。 第一百六十四章人人自危 她很早之前就喜欢他,也在很早之前就舍弃了他,而他,一直以为自己运筹帷幄,能将她驯服。 吴正珩倒在懒人沙发之中,“喜儿……喜儿……” 有脚步声急促赶来,吴正珩立刻坐起身子,“喜儿!” 来人是紫苏,看到房中凌乱诧异了一下,连忙道,“主子,前厅传话,鲍公子带着喜儿回来了,您快去接人!” 慕蓁熹是在队伍进入官道时遇上鲍无涯的。 她当面背刺吴越甲,吴越甲没有杀了她,已是走运。 吴越甲在她面前,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她,“仇恨占据了你的心,这还远远不够,留着你,只为了让这仇恨加深,将另一个人也拖进深渊之中。” 她的双手被绑住,由人牵着跟在烈马后面拖拽,在最前方,平夫人细碎的声音逐渐掩埋,明台被挟持着不住回头。 死不了,但是会受折磨就是了,这才是吴越甲的狠辣所在。 她根本就跟不上烈马,身体被拖行,双腿磨破皮,一道刀光闪过,绳子脱落。 慕蓁熹倒在地上,从另一侧追出一队人马,鲍无涯下马将她抱了起来。 吴正珩的人居高临下地看过来,“鲍大人,此女谋杀尚书大人,这是她应受的。” 鲍无涯抱着慕蓁熹上马,“再拖下去,人命都没了,她又不是你这种皮糙肉厚的汉子!” 另有人过来,讲了两句,吴正珩的人也就不管了。 非是吴越甲看在鲍无涯的面子放她一马,慕蓁熹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吴越甲的歹毒心肠。 尚书大人算准了吴正珩对她的心思,更乐于让吴正珩有一个致命软肋。 他想要慕蓁熹烂到地底去,拖着吴正珩一起入深渊,最好慕蓁熹处处惹事,让吴正珩被毁掉。 吴越甲饱受情爱之痛,知爱入魂,伤入骨,这痛,才是对人最毒的苦,没道理不让吴正珩经受着。 吴越甲一回到尚书府,各个院落都警备起来,探听着风声。 可他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宫中请太医,对于府内排查出有嫌疑的人,不用审问落实,直接投入地牢,择日发卖。 这个夜晚,尚书府内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是低头疾步,面容凝重。 鲍无涯本不想进尚书府,“尚书大人根本就无暇安排你,不若我带你回府。” 慕蓁熹挣扎着要从马背上下来,“鲍大人何必一再多管闲事,你就不该追来。” “爷我帮你,你不道谢,还怪上我了?” “你也瞧见了,尚书府人人自危,大人不要搅了浑水,惹得一身脏。” 慕蓁熹的腿根本就走不成路,鲍无涯看不过去,丢了马绳,将慕蓁熹拦腰抱起,“如你所说,皇上我都不怕,尚书大人算什么!” 进了会客厅,鲍无涯将慕蓁熹放在椅子上,“去请你们的五公子来,把人带回去!” 很快,吴正珩就来了,脚步匆忙,在进了门之后,一切又显得平淡。 鲍无涯放下茶杯起身,“你这婢女厉害,惹到了尚书大人。我只负责把人交到你手上,不然,她在这尚书府无声无息地不见了,你还要找我要人。” 吴正珩冷着脸,“是你带她出宫的。” 这事确实是鲍无涯理亏,他讪笑着,“这不是把人送回来了,告辞不送!” 无人敢拦鲍无涯,他大步流星地出了尚书府。 吴正珩看向椅子上的慕蓁熹,太多情愫夹杂在一起,一句你真的跑了吗就在嘴边,怎么也问不出口。 慕蓁熹忍着痛站起,“爷可否容奴婢洗漱一番,再与您一一道来。” 吴正珩抿唇,“可。” 思咎园中,紫苏刚把慕蓁熹的房间收拾妥当,就见到慕蓁熹一瘸一拐地慢步进来。 而吴正珩沉默地跟慕蓁熹在旁边,两人之间疏远古怪,身后的夜幕像是一张大口要将两个人吞噬进去。 紫苏快步迎上去,“喜儿……伤到哪儿了?” 热泪滴在手背上,慕蓁熹安抚她,“无事,小伤。” 洗漱上药之后,慕蓁熹喝着清粥。 烛火之下,紫苏看慕蓁熹笑口进食,双眼通红,“哪有你这样的,那洗剑寺的平安符就该给自己也求一个,周围的人都求了,就是不保自己!” 慕蓁熹心说她又不信佛,又想她不给自己求,是因为已经决定好要做那不能被神佛庇佑之人。 她放下勺子,“我这不是没事吗,别哭了,会变成丑姑娘的。” 紫苏别过脸,将府内的情形告知,慕蓁熹听罢出了房门。 已经是深夜了,可是尚书府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人能安心入睡。 她往吴正珩房间去,果然亮着灯。 万籁俱寂之中,慕蓁熹开口,“我去刺杀了吴大人,但显然,我成了笑话。” 吴正珩听见了心碎掉的声音。 他看到他呵护的女子陷入仇恨痛苦之中,和从前纯真模样判若两人,他听到她的怨恨和不甘,满心沉重。 他一下子看不清所有。 “爷呢,要怎么罚奴婢?” 她沉静地问着,像极了当年破碎的他。 他张了口,喉咙被苦涩撕扯一阵尖锐的痛,吞咽下痛楚,他尽量平静开口,“去睡一觉吧。” 慕蓁熹起了身,“多谢爷。” 他看着她忍着疼痛往回走,在跨越门槛的时候,手紧紧扒着木门,青筋暴突着。 悔意在心中蔓延,若是他一开始没有起质问的心,没有用审问的冷漠态度对待她,而是把担忧和在意表露,扶着她一路回到思咎园,是不是就会不同。 他又想起被封在匣子中的连环画,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暗夜被黎明吞噬,再多的恨意和恐惧都消散不见,最美不过是,阳光之中,还能见到想要守护的人。 慕蓁熹怔愣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爷出现在房间之中,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是太疲惫了吗,房间进了人,她都没能察觉到。 “起了,我去传膳。” 吴正珩将床边的香炉熄灭,去到外间同紫苏讲话,语气缓慢,“要清淡些……嗯,我也一同用膳。” 第一百六十五章坦白身份 紫苏应下了,心中还疑惑着,明明昨日主子还和喜儿闹矛盾,今日又这般体贴看重。 经历多了后,紫苏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欣喜,只觉得主子变化太快,变故太多,恩宠真就是过眼烟云。 用膳中,吴正珩告诉慕蓁熹,“太后十分满意沉香木牌,今日退朝后皇上问赏,我提了要你一起跟着西行,前去与游行讲道的衡阳夫子汇合。” 慕蓁熹双眼放空,“要离开盛京啊……” 吴正珩低下头,不敢去瞧慕蓁熹的脸,“短则半年。” 京中关于衡阳子在各地讲学的传闻一直都很盛行,慕蓁熹在店里经常会听到人称赞衡阳子。 衡阳子一路帮衬很多地方官,朝廷也有好几份文书要带去,大臣们心照不宣地认为衡阳子的唯一学子吴正珩最有资格前去,可是尚书大人一派压着不放人,借着此次太后欢颜,皇上才允了西行。 如此,被压下来的游行讲学汇合队伍终于开始筹备。 只是想不到,竟然能如此轻松离开尚书府,慕蓁熹嗤笑着,果然,难的从来不是事,是人。 与此同时,尚书府内也迎来了巨大的改变,平夫人一朝失宠,被困高阁,不再见人。 府内后院事宜不再由明台代平夫人出面安排,没两日便行不通,尚书大人派人去别庄请大夫人回府却落得个空。 吴越甲自然知道大夫人在洗剑寺烧那高香,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好大儿,他也一颗心扑在平夫人身上,竟是隐隐有不顾府内公子小姐前途之意。 待到月中,各世家都举办了花朝会,等着尚书府收底,可是府内无女主人撑面,无奈之下,老夫人亲回了尚书府主持事宜。 此时老夫人已是七十又八的高龄,手持拐杖,白发苍苍,然目光如炬,站在堂前,让一众小辈安了心。 在人间奶茶店中,慕蓁熹寻着机会想要告诉挚儿,过得几日,她就要离开盛京西行,挚儿一片热忱,慕蓁熹想起挚儿常常为她的身世担忧,就不敢戳破这些隐瞒。 倒是挚儿用手指戳着她的肩膀,“怎么二楼隔间真就成了那位五公子的,他一来就霸占了去?” 慕蓁熹觉得好笑,“五公子也没指明了不让你进去。” “他那架势,和他待在一个房间里准难受。” “你呀,改天让你们再斗一次酒……” 慕蓁熹话还没讲完,挚儿就抢着道,“定是我赢下!” 看来,挚儿还是记着上一次的落败,怎么也瞧吴正珩不顺眼。 店内客人少了些,何珞在收拾台面,林长白去后院忙活了,史念鉴堂而皇之地上了二楼,去寻吴正珩讲话。 挚儿打眼瞧着,心中不爽,“他倒是粘五公子的紧。” 莫非,还是因着史念鉴吃味? 慕蓁熹微微摇头,“放心吧,五公子过几日就不来了。” “如此甚好。” “嗯……我也来不了。” “如此甚好…嗯?”挚儿反应过来,对上慕蓁熹的眼睛,“什么意思?店里生意这么红火,你不准备要了?” 慕蓁熹抿着唇,“挚儿,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向你开口,将错就错隐瞒我的身份,害你平白无故地担心,我十分过意不去。其实……其实我是五公子的……” “我知道嘛,你是五公子的心上人。” “啊……” 这下,换慕蓁熹呆愣地看着林挚儿了。 挚儿摆着手,“史念鉴都告诉我了,我全知道。” 是该欣喜他们小两口感情好,什么话都讲,还是该怒一下,史念鉴到底编排了些什么啊! 慕蓁熹扶额,“他讲了什么?” 挚儿一本正经地道,“你入了五公子府中做婢女,这五公子看着一表人才,却对你起了歹心,是不是?” 果然,史念鉴也是不靠谱的,又或许,不靠谱的一直都是挚儿,这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轻点了下挚儿的脑袋,慕蓁熹坦白,“我一个婢女,五公子能瞧上我什么?别瞎想了。我要和五公子一起出趟远门,期间,你就是店里的老大了。” 挚儿揉着脑袋,“我什么时候不是老大了!” 慕蓁熹没有理会,给自己做着奶茶,挚儿又道,“看来得赚够银两,好帮你赎身,这样,咱们再办几次比赛!” 这丫头,一心为着慕蓁熹好是实打实的,慕蓁熹把做好的奶茶塞到挚儿手中,“不着急,银两慢慢赚。” 挚儿喝上一口,馨香围绕味蕾,舒服得眯起眼睛,“好香啊,不过你要去多久?” “加了桂花的,明日可以一起卖。” “到底去多久啊,可以传信吗?” 慕蓁熹给不出准话,她心中没底,不知西行会不会又是一次生死冒险。 虽然吴正珩讲得十分轻松,但慕蓁熹心中没有安全感,她下意识就会多想。 她拿了空碗,也倒了一些桂花奶酿出来,“能传的话,一定给你写信。” 挚儿用奶茶代酒,碰了碰杯子,“说好了,可不准再骗我!” 二楼隔间处,将吧台里两位姑娘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吴正珩收着棋子,“想好了,真的要走这条路吗?” 史念鉴颔首,视线越过窗扉看向盛京天际,“不破不立,挚儿也支持我重新修习,只要五公子回到盛京,还愿意引荐我、重用我,我就能翻身。” 少年好大的口气,技艺全废,还未曾开始从头学就夸下海口。 吴正珩看着楼下的身影,是枕边人给的力量吗? “有用之人,我自会用。” 吴正珩起了身,下楼叫上慕蓁熹回府。 挚儿瞪着吴正珩的背影,回头扑向史念鉴,“总觉得他想要骗走蓁熹!” 史念鉴推开了挚儿,转开话题,“娘叮嘱了,今日早些回去吃晚膳,我去叫长白何珞一起。” 长街上,慕蓁熹一眼看见了那人。 她拽住吴正珩的袖子,“来了。” 吴正珩还在商量着出行物品,“恩?那便不带吧,我是怕你路上乏,” 慕蓁熹盯着那人,对吴正珩道,“方公子的人,找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心口梅花 平夫人出逃一事,不光彩,却变成了吴尚书全京追捕贼人,闹得满城皆知。 这些日子,城中戒备森严,很多人被扣押官府。想来方公子也会躲起来,不想竟是这般大胆,他的人直接出现在街面上,带着慕蓁熹和吴正珩走进生意红火的酒楼。 如是慕蓁熹才知,方公子的实力是真的不容小觑,当日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却也能迫得吴越甲不能动方公子一根毫毛。便是京中百般盘查,谁能料到所查之人就在阳光之下。 吴正珩被留在房间中,独慕蓁熹一人去见方公子。 依旧是堵住所有光亮的暗房,唯有一盏油灯亮着,风云止戴着羽毛面具,“她怎么样?” 许是见过了风云止对平夫人的情深意重,慕蓁熹对风云止的惧怕也少了两分。 她走上前,案面上是一张张面具,下面压着薄薄的皮具,明白了是何物,慕蓁熹打着哆嗦躲开视线,“太医去瞧了,应该没有大碍,不过是困之高阁,难以接触到。” 戴着面具,风云止的神情皆被挡住,只听到他问,“吴正珩可知我?” 慕蓁熹摇头,“只知方公子,未闻风云止。” 风云止慢步来到墙角,这场景让慕蓁熹感到些许熟悉。 那一日也是在房间中,风云止按着慕蓁熹的头,要她透过墙壁上的暗眼,看隔壁房间的风月事。 这一次,她看着风云止贴了墙壁,她也贴了上去。 对面房间中,一名女子领着吴正珩进来,吴正珩衣襟湿了一大片,往屏风后面,也就是暗眼前来。 慕蓁熹立刻收回视线,风云止喜欢看人隐私的癖好能不能改一改啊! 质问,“你故意找人弄湿他的衣服?” 风云止紧紧贴着暗眼,完全不曾理会慕蓁熹。 屏风后面,吴正珩赤裸上身,胸口处赫然一片紫色梅花印记,风云止瞪大了眼睛,呼吸在这一刻凝滞。 吴正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快速披上衣襟,警惕着四周,扣好衣服后,大步走向门口,“你们公子呢,把刚刚的姑娘带哪儿了?” 暗房中,风云止失魂落魄地,手抓在心口的地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慕蓁熹不明所以,“怎么?” 她后知后觉,好似今日方公子并不是冲着她来,想要询问平夫人,而是对着吴正珩,在他身上找寻什么。 风云止如发疯了一般,在房间中乱走乱撞,嘴里不住嘀咕着什么。 他如今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 十几年前,北翊皇宫中的阴差阳错的春风一度,竟然留下了种子。 是他风云止与皇后方平的孩子! “怎么不早点,十五年了……吴越甲,你好狠……” 对于吴正珩,风云止不是不知,他对盛京中各大世家都了如指掌,更何况是权倾朝野的尚书最针对的孩子。 他知吴越甲丧心病狂地折磨五子吴越甲,曾经还隔岸观火,讥诮虎毒食子,真是人间最温情戏码。 到头来,吴正珩是他和自己肖想了一辈子的孩子,是他定会捧在手心、将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都送到他手中的珍宝! 可那些调查来的记录像刀子一样插在他的心上,他的女人被吴越甲掳走藏匿几十载,他的亲生骨肉在他毫不知情中,被吴越甲磋磨虐待! “杀了你……” 风云止掀翻了案面,人皮面具滚落在慕蓁熹脚边,她压抑着惊呼退后。 哆嗦着开口,“你……你怎么了?虽然吴尚书是吴正珩的父亲,但他们父子两人势不两立,吴正珩会很乐意和你一起扳倒吴尚书的。” 风云止看了过来,慕蓁熹的惧怕十分明显,但她仍然在强撑着,“我们可以坐下来,针对吴尚书,好好谈一谈。” “不……”风云止摇着头,他还不敢出现在吴正珩面前。 他亏欠太多太多,怎么敢见他? “你走吧。”风云止话落,房门就开了一道缝隙。 慕蓁熹走出房间,吴正珩就在外间等着,“没事儿吧?” 她摇着头,风云止十分怪异,让她摸不着头脑。 “方公子什么意思?” 慕蓁熹看着吴正珩,他的母亲是北翊皇后,方公子能成为他一助力,这些,要不要告诉他? 可是平夫人如今被吴尚书困着,神智如何不知,他的身世,该由她来讲吗?她总觉得,平夫人对吴正珩喊打喊杀,是有隐情的。 慕蓁熹忍耐了许久,西行队伍快要出发,太医又来了高阁,在高阁住下,尚书大人每日黑着脸,府内听不到一丝笑声。 老夫人亲来思咎园中为吴正珩送行,无非是常念家族恩情,在外修身养德之谈。 吴正珩一一应下,玄英寻着机会在他身边大献殷勤,慕蓁熹和月丛想看一眼退下了。 月丛沉寂了不少,身上的柔和娴静褪去,变得如同沉寂井水一般,再难泛起涟漪。 但是开口仍旧不讨喜,“喜儿,西行长路漫漫,这可不是争宠的时机,玄英元英两位枕边人皆不带,反而要带你一个婢女,不怕有去无回吗?” “主子决定的事,如何更改?” “你且演一演,玄英就会上杆子爬,求着老夫人帮忙,要主子带了她去。” 慕蓁熹不欲多聊,“你若想去,就向爷提,犯不着使这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我不屑演。” 月从看着慕蓁熹离开,心道到底不一样了,喜儿如今满心满眼的,都是算计和防备了。 这尚书府,可真是大好的养人宝地! 能将知书达理,温婉大方的大夫人熬成冷心冷情、一心向佛的活寡妇,将满口仁义礼智、团结互助的公子小姐们,折磨得人人自危、日日唱大戏,更将纯真善良的喜儿在无声无息之中杀死,只留下一堆算计之人。 她又何尝不是呢? 月丛低头叹气,紫苏走过来,“好端端的,月丛姐姐怎的叹气?” 月丛难得露出笑意,“想礼佛了。” 紫苏诧异,“啊,月从姐姐之前还道这辈子都不会礼佛呢,受不了香火气息,不怕身上起疹子了?” 月从但笑不语,心有牵挂,无能为力,只得寄希望于缥缈神佛。 第一百六十七章天命之女 是在五更天的时候,天色青暗,万籁寂静之中,马车开始集结,从思咎园中搬了东西,也只用一辆马车就装下了。 总管清点着东西,见慕蓁熹过来,“喜儿姑娘,这辆马车用来装你的东西。” 慕蓁熹将身上的包袱放进去,回了头,总管还在看着她,“就……一个包袱?” 她带了两件厚衣服和另一套衣服换洗,其他日用品也不用准备,所到之地都可以采买。 只是她这般简约利落,实在与之前出府的婢女不同,总管行了礼去忙别的。 马车从尚书府中驶出,慕蓁熹掀开车帘看向蒙着青纱的尚书府,在天将亮中气派庄严,是外面人想要挤进去的钟鸣鼎食之家,是内里人逃脱不得的牢笼。 在城门口,吴正珩从皇宫清点了物品,于此等待,见尚书府的车马来了,又是一番巡查。 他骑着马到车边来,敲着车窗。 慕蓁熹开了车帘,“爷,何事?” 笑问,“可要乘马?” 那天际青黑正一点点褪去,金光从吴正珩的发际间、肩膀上生长出来,这是慕蓁熹和吴正珩相识以来,见到的最美好、动人心魄的吴正珩。 比之她见他的第一面,那个蓝衣少年拼着最后一口气在漫天雪地之中,以枯木为长剑,似翩翩起舞,似招招狠辣袭向命脉。 那时的他处在黑白交际之间,柔与狠,情与恨,矛盾冲击着,正如此刻白昼与黑夜的交换。 而眼下,他却如朗朗温润君子,看过来的时候,眉眼一片清和,像尘封千年挖掘出来的琥珀那般瑰丽透彻。 他歪了些头,灿烂遍布青丝肩膀,“出了城门走小道近路,可教你骑马,如何?” “让吴大人久等了!” 另一队车马赶来,为首的是鲍无涯和另一位穿了便服的官员,身后好几辆马车,还有貌美的侍女在马车外坐着。 慕蓁熹放下了车帘,面上平淡,心中警铃大作,又一次要被吴正珩骗了去,放松了警惕,真以为这是一场单纯的游行。 此次与衡阳子游学队伍汇合,吴正珩为总使,鲍无涯负责安危,另有一名史官,将全程记录此次游学,待回京之后汇编成书,入大庆朝国库保存。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慕蓁熹心中有些许的惆怅,盛京中牵挂的人与事何其多,她这一离开,其他人仍旧生活着往前,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她已经习惯把事情往极端了去想,而没有明白过来,此刻的旅程,不正是她之前向往的去看辽阔天地、品尝各方美食吗? 吴正珩在努力实现当初她所期盼畅想的,一切到来的时候,她却毫无知觉,以为是水深火热的炼狱。 特别是在见到大夫人的时候,慕蓁熹心中只有庆幸,还好没有答应吴正珩,和他一起骑马。 大夫人一身素衣,从洗影山下来,身边只有一位贴身侍女陪同,在路边静静站着。 队伍依旧前行着,只是放缓了步伐,那史官挥动狼毫写下:尚书府大夫人念子,夹道相送,一身清雅,佛光祥瑞。 一人骑快马过来嘱咐,“喜儿姑娘,劳您下车,与吴大人一同拜别亲人。” 慕蓁熹点了头,马车快到大夫人所站的路边,慕蓁熹下了车,吴正珩和大夫人一同看了过来。 他们两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见到慕蓁熹的那一刻,一切都停止了,慕蓁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又被当作筹码了。 车辆有序地前进着,慕蓁熹走到大夫人身边,轻轻一拜,“喜儿给大夫人请安。” 慕蓁熹并没有看错,大夫人看着的目光比上次在佛像前的还要不善,似乎慕蓁熹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她与大夫人唯一的一次真正接触,是吴正珩和衡阳子一同前往蛇山,奉命劝蛇山族人下山,她在思咎园中做美食、不知不觉之中锋芒毕露,被投入地牢。 吴正珩留下来的玉佩换来大夫人入府与吴越甲深夜争论,保下慕蓁熹性命。 在地牢之中,大夫人从火光之中走出,居高临下睥睨着跪地的慕蓁熹,要慕蓁熹发誓此生都要与吴正珩捆绑在一起。 彼时慕蓁熹捡回一条性命,满心感激,后来几次偶遇,慕蓁熹总能感受到大夫人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戒备与不喜。 如此,她才恍然察觉,当初救命之恩中夹杂的一丝恶意。 慕蓁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隐隐约约猜得到,随着什么的发展,她一定是触碰到了、越来越接近让大夫人忌惮在乎的东西,这才让大夫人越来越不喜,或者说是越来越想要除掉她。 大夫人也没有任何的掩藏了,明明一身素衣,温和善良对着所有人,独独对着慕蓁熹涌起杀意。 她盯着慕蓁熹的每一处,从头发丝到脚边黑泥,“思咎园自立,你的卖身契本该遣送交由正珩,我作为府内大夫人,扣押了下来。” 慕蓁熹回以平淡目光,思索着大夫人有何意图,吴正珩插话,“母亲答应过我。” 大夫人停顿了一瞬,忍耐之中道,“喜儿,记住你的誓言,下去吧。” 大夫人眼中满是厌恶,不等慕蓁熹行礼就别过脸,怕慕蓁熹脏了自己的眼。 慕蓁熹冷淡瞧着,加入前行队伍,快步往前走着。 人潮向前,停留在原地的人眉头紧锁。 大夫人声音低沉,“我不管你要这喜儿做宠妾也好,养在外面做外室也好,老五,你一定要收了她。” 吴正珩躬身,“母亲多虑了,喜儿只会是我的人。” 大夫人冷笑着,“衡阳子的卜算,从未有错。你大哥这辈子一定要是人上人,偏是姻缘乱道。为了大业,百年联姻世家,此代可断,桃花林中的冯变机已除,而这个喜儿,最后的一位天命之女,若不是你,早就该死在去岁冬日!” 死在去岁冬日? 原来,那个时候要置喜儿于死地的,是在别庄隔岸观火的大夫人。 吴正珩正身,背脊挺直,声音也不再似之前那般稳重平静,带着隐约的嘲讽,“孩儿还要谢过母亲,将喜儿送到我身边。许是我们同为命硬之人,在荒院中活了过来。” 那个欢声笑语的冬日,掩藏了太多污秽和算计,平夫人在明面上嚷着要吴正珩死,大夫人暗中默许一切发生,顺水推舟想要将威胁到自己、且一无所知的喜儿一同除掉。 什么是真,什么是善,哪些人是好的,哪些人是恶的,吴正珩早就看不清了,索性为了自保,他早就无差别地不相信任何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性命之交 听出吴正珩话语中的指责,平夫人气血翻涌,对于这个弃子,她已经做的够多了! 平夫人总是凌驾在她这个大夫人身上,该是报应,要平夫人残杀自己的骨肉,是平夫人抢了吴越甲、毁掉百年联姻的代价! 她在无数个夜晚哭着醒来,梦中吴越甲一次次冷漠转身,青梅竹马的青葱岁月仿若都是假的,府中有另一个女人享有着她的一切,她在尚书府至高无上的女主人权力,她倚靠了十几年的肩膀胸膛,甚至是她的孩儿,她此生最大的荣耀,在府中也要叫平夫人一声“姨娘”! 能不恨吗?能不怨吗? 洗剑寺里阴森香火有多厚,她这十几年来的扭曲痛苦怨恨就有多深! 人前,她是端庄识大体的大夫人,是尚书府最后的体面。人后,在洗剑寺中,她化身罗刹,世人都不敢瞧上一眼的狰狞佛像,她看的如痴如醉。 维护吴正珩只是在维持尚书府的脸面,只是为了让平夫人能有继续作恶的工具,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平夫人不该觊觎她正妻的位置! 她彻底化身为厉鬼,什么都不顾了,“天命难违,偏我要我的阿洹平步青云,彪炳史书,成为千古一帝!看好你的人,不得让她与阿洹过多接触,不然,管她是红鸾星还是天命之女……” “我都要她死。” 吴正珩上了马,走在队伍的最后,回头看道路边的大夫人,缓步往洗影山上去。 他收了视线,狠抽缰绳,快步赶上队伍。 在队伍中间段,瞧见了步行的慕蓁熹,他一下子将慕蓁熹拦腰抱起,让她稳稳当当地坐在前面。 慕蓁熹惊呼着,感觉到吴正珩衣服上的气息,她抓紧了马儿,“你做什么!” 吴正珩把马绳递过来,“仔细扯疼了马儿,它闹腾起来,人仰马翻,来,握住这儿。” 风声从耳旁穿过,慕蓁熹紧张着,慌乱地抓住了缰绳,“有你这么强迫教人的吗?放我下去。” 吴正珩安抚着马儿,让马儿放缓了步调,“放松,马儿很通人性,你紧张,它也会紧张,以为有危险。” “我不想学,你送我回马车之中!” 平夫人出逃失败,慕蓁熹那一匕首被吴越甲身上的护甲挡住,她被马儿拖行了一路,现在看到马就怵,只想安安分分坐在马车之中。 吴正珩不知内情,按住了她的肩膀,头抵在她的肩窝,“别生气,大夫人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慕蓁熹不再乱动,她分不清这是提醒还是要挟,她只知道,月丛的叮嘱就像魔咒一样渗入了她的心中,她停不下猜忌。 她等着吴正珩摊牌的那一刻,可是一路上,吴正珩都是和煦温柔的。 秋天的树木另有一番风采,将大自然冷冽、肃杀、坚韧又特别的温情展现在大地上。 一日,队伍在林中歇息好了后即将出发,吴正珩牵了马来,问,“这次自己骑?” 鲍无涯骑着马,笑着问,“探路的回来了,前方十里有一处果园,车上的姑娘们都想一道去,爷我皆拒了,独来邀请一人。” 他在慕蓁熹面前停下马,“怎样,喜儿姑娘,我带你?” 慕蓁熹犹豫着,一阵猛烈的狂风吹过来,古树金黄的叶子翩然落下,无数金蝶漫天飞舞,分不清天上人间。 吴正珩瞥了一眼鲍无涯,“她已学会骑马,不用人载。” 鲍无涯身上的香粉味道蔓延开来,“小吴大人,这就是你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女子嘛,和魁梧男儿一同驾马,风声、呼吸声、万物皆从身侧过,这种感觉才是快意!” 吴正珩不悦地抿着唇,这个登徒子,此次竟然装模作样一个婢女也没带,上次还擅自带慕蓁熹离宫,已是逾距。 慕蓁熹没有搭理他们,转身爬进了马车之中。 她在给挚儿的信中写下,“满目秋色之中,我只看得到吴正珩。” 马车摇摇晃晃,外间有欢闹声,鲍无涯带人摘了果子回来,分到每个马车上。 在后面的马车中,有一位姑娘是盛京官员的家属,顺路送回江南,一位赐婚给阜中地方官,表皇上看重。还有一名蒙面姑娘,未曾露面,夜间能听到她弹琵琶的声音,十分动听。 慕蓁熹听到女子的欢笑,她的车帘掀开了,吴正珩跻身进来,手上拿着两个硕大的橘子。 黄澄澄的橘子在木板上滚动,吴正珩又从袖中取出一串紫葡萄,“只有一串呢。” 慕蓁熹瞧着吴正珩,久久不动。 他用帕子擦了擦葡萄,自己吃了一颗,“可甜了,尝尝。” 这还是吴正珩吗? 比之前非要赖着她,跟她在奶茶店耗时间还要费解! 慕蓁熹猜不透,心中惶恐不得放松,一不留神,唇间被塞了一颗葡萄。 “你……” 眼前吴正珩笑着,指腹温热的触感从唇边离去,甜蜜的汁水在口中爆炸开,慕蓁熹低下头,脸颊微红。 是了,就是吴正珩对她太过示好宠溺,总让慕蓁熹觉得自己是将在过年时宰杀的肥猪。 清新香甜的橙子气味在车厢中蔓延,吴正珩纤长手指扒开橙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这橙子也甜。” 慕蓁熹开了口,“爷在做什么?” “吃果子。” 她又不是双目失明,看不出来,只是他一个公子,何必要这么讨好她一个婢女? 凝滞之中,吴正珩停了动作,慕蓁熹自然地拿出湿帕给他,他接了过来自己擦拭着手指。 “爷这样,让我寝食难安。” “哪样?” “做不该是吴正珩做的事情。” 吴正珩丢了帕子,语气有一瞬的森冷,“什么是我不该做的事情?搂你上马,与你说笑,还是喂你吃食?” 他不该做,难道别人就可以了吗?林长白,还是鲍无涯?还是那个毛手毛脚的林挚儿? 慕蓁熹靠在车壁上,看外间风景变换,枯叶飘落,“吴正珩,你知道吗,我可以把命都交给你,可是,我很难再相信你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是小夫人 世上人看重很多东西,有的人重情重义,报恩父母,忠于君主,有的人在意权势,享受至高无上的主宰快感,有的人看重吃穿用度,美酒珍馐一日不可少,可这些在性命之前,又变的微乎其微,丑态尽显,毕竟没有性命,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世上还有很多人,是吴正珩觉得蠢笨的那一类人。 这些人讲的好听些是快意恩仇、侠骨热肠,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便是丢了性命也觉得无妨,尽兴即可。 吴正珩觉得太过不值,可他知道慕蓁熹就是这一类人,还被她深深地吸引着。 她说可以交付性命,却不能信任,吴正珩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也靠在了车壁上,良久开口,“我仔细想了,原来我也是。人注定会死,病死惨死被算计死,我都不甘心,唯有同你一起老死,是我最想要的。若是一定要我死在别人手中,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慕蓁熹摇着头,她不再是初穿越来时那般懵懂天真,她知道他的意思。 荒院里的吴正珩和她谈天说地,思咎园中的吴正珩与她同生共死,以前的慕蓁熹觉得是朋友,是缘分,现在的慕蓁熹明白了,吴正珩给的一切都有代价。 骄傲腹黑如他,他不用和任何人剖析自己,可他偏偏在慕蓁熹面前袒露心扉,是因为他想要一整个慕蓁熹。 他在追求她。 慕蓁熹已经能看出些门道,大公子吴正洹的警告,老夫人直接提出要她给吴正珩做通房,史念鉴误导挚儿道她是吴正珩的心上人,还有太多细枝末节,那些过往或软或硬的求全和逼迫中,多多少少有吴正珩的手笔。 或许出于真心,可其中也夹杂着太多算计,这是慕蓁熹介意和逃避的。 可有一些她能明明白白地确定,他看似温和,没有对她正面提出要求,但是他的所有举动都具象化,是穷追不舍的、软硬兼施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绝对占有。 这一趟出行,她就是吴正珩想要的狩到的猎物,或许之一。 她叹着气道,“爷就当以前的喜儿不懂事,说了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忘了吧。” 荒院中的时光,美好又危险,真要评判起来,算是她招惹之后又做不到反悔了。 吴正珩冷淡吐字,“若是真忘了,你早就死在尚书府了。喜儿,你该全身心都爱着我的。” 他出了马车,带起一阵冷风,慕蓁熹欲言又止,看着他大步跨上马儿,冲到队伍前面去,寻不到背影。 马车内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慕蓁熹一个人吃着水果,清甜入口,却是食不知味。 本以为吴正珩会变得强硬,可是接下来几天,吴正珩鲜少在她面前晃悠,碰面了也是疏离的。 其他人不觉,鲍无涯骑着马,跟在马车边笑,“早就看吴正珩不爽了,也就只有你能让他吃瘪,喜儿姑娘可真是做了好事。” 慕蓁熹趴在窗柩上,“他不好好的吗,怎么吃瘪?” 鲍无涯歪着身子凑近,“昨晚不是他守夜吗,我夜起凑近,他竟然以为是你去寻他,拿了大氅要给我披,被我吓了一大跳。” 慕蓁熹凝眉,“你故意骗他的吧?” 鲍无涯哈哈大笑着,“能骗到清冷佛子也是不错呀!” 一匹快马从身旁过,猛踹了鲍无涯的马儿一脚,鲍无涯的马撒开马蹄就往前冲,他惊呼着,“慢点,慢点!” 控住马的同时,鲍无涯回头瞧,除了吴正珩还能有谁敢欺负到他头上! 他只能大吼着,“好你个吴正珩,爷记下这一脚了!” 慕蓁熹扑哧笑着,听到吴正珩冷冷的声音,“就那么好笑?” 莫名的,慕蓁熹就想到鲍无涯讲的,他心中一直在念着她吗? 没有回话,慕蓁熹合上了车帘。 此番行程紧迫,前面路过的城镇都没有停留,补充了物资就继续赶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月底到达江南,队伍在地方父母官的接待下,休整几日。 江南并不是慕蓁熹以为的江南,青山绿水,草木繁茂。 这是一座山城,屋舍依山而建,从北边而来的大水被高山阻拦,分成无数条或大或小的溪流蜿蜒而过,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若要从江南而过,就要走过人烟罕至的极窄栈道,其间有雄鹰空中盘旋,山中猛虎蛰伏伺机而动。 驿站内,众人围着大锅喝上一口热汤,鲍无涯询问地方县守,“出了江南,须得行上几日能到阜中?” 县守一脸愁苦,“近些日子是秋季雨期,山这边下过雨水后,阜中就会迎来降雨,山中道路不好走,除却行路安全问题,少则十日呢。” 吴正珩沉思着,“让队伍分些从盛京带来的东西与此处百姓,大人可有地图?” 县守慌忙站起身,从柜子的最上面拿出一张大纸,“有呢!这还是衡阳子恩人带着人在山中摸索了一个月才绘制出来的!” 热汤冒着浓烟,几人围着地图钻研道路,慕蓁熹起了身,看门外三两孩童围着一名女子。 这女子是跟着一起从盛京来的,道自小长在江南,不习惯盛京,家中长辈无奈让人想了法子,牵上鲍无涯的线顺路带过来。 小孩子们好奇地摸女子的衣襟,辫子,一个个眼眸明亮胜星子,“兰花姐姐,我们都好想你,你都晚回来了四百天……” “不止,我阿娘说,兰花姐姐离开我们两年了!” “反正就是好多好多天!” 兰花亲昵地摸着每一个孩子的脑袋,“那姐姐以后都不走了,好不好?” “好……” 小孩们对视一眼,又纷纷摇头,“不好。” “大家都说,兰花姐姐走出江南,是去享福的!” “对,兰花姐姐只要能来看我们就好了。” 兰花的眼眶红了,唇角快要拦不住汹涌上来的酸涩,这里的人,虽无血缘,却是真正把她当作亲人,而远在盛京的家人,不过是将她当作了商品。 一滴雨水砸下来,很快,豆大的雨水纷至沓来,慕蓁熹在屋檐下看着,想要开口叫孩子们进屋来躲雨。 但孩子们见到雨水,开心地笑着、跑着,“下雨喽!下大雨了!” 从屋里走出一个当地人,黝黑的脸庞泛出笑意,“这道雨水一下,贫瘠山地里的种子就能发芽,冬日里的菜呀也有了着落!” “原来如此。” 慕蓁熹点着头,看到有人从屋内出来,在雨水之中欢跳着,兰花的眼眶更加红了,她脱了鞋子,在雨水之中翩翩起舞,周围一阵喝彩。 不知什么时候,吴正珩站在了慕蓁熹身侧,“此雨一下,须得耽搁十几日。” 慕蓁熹却想起了思咎园中的滂沱大雨,吴正珩拖着病体维护她。 那日的雨,是苦涩与感动的,而今日,兰花湿淋淋地向慕蓁熹伸出手,“小夫人要不要邀了吴大人在雨中定情?” 小孩子踩着水花,大笑着补充,“好耶,这是喜雨,会得到上天庇佑的!” 慕蓁熹眉心一皱,看向吴正珩,她躲在马车上赶路的这些日子,怎么就变成了吴正珩的小夫人? 第一百七十章步步紧逼 吴正珩还没有闪躲开慕蓁熹的视线,一个小孩如同泥鳅一般蹿进走廊,拉着吴正珩的衣摆就往雨中带,“大哥哥走呀,不要害羞,害羞讨不到娘子的!” 县守大人惊慌了,正要开口阻止,这位爷一看就是贵胄人家,若是怠慢了惹下事端可就糟了! 鲍无涯笑着拉住县守大人,“无妨无妨,这位吴大人心里指不定多乐意呢!” 是如此的,不然一个孩子真能拉动吴正珩吗? 小孩们推搡着慕蓁熹,吴正珩接住了他,雨水打在身上,慕蓁熹狠狠地踩了吴正珩一脚。 一位大娘笑开了花,“呦,是个疼婆娘的,不错不错!” 汉子们在雨水中敲鼓,从房间里传出琵琶声响,越来越多的人在雨中欢跳着! 孩子们把慕蓁熹和吴正珩围在中间,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有些干巴。 兰花嚷着,“小夫人别害羞呀,拉起吴大人的手转圈!” 慕蓁熹的脸爆红,她瞪着吴正珩,贴在他耳边问,“哪来的小夫人?” 吴正珩握住了她的手,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一部分雨水,呼吸交缠在一处。 她听到他说,“皇上想要留你在宫中,情急之下,我撒了谎,道你已被我收了房。” 袭向面容的手被从中间握住,爱怜地揉搓着,想要破口大骂,又被大掌轻轻捂住,唯有脚下狠狠踩住。 他说,“宫中来赏那日,你不在思咎园,我封了口,没人敢在你面前提。” 怪不得当时府中气氛凝滞,连思咎园中的人也是躲避着,慕蓁熹还以为大家怕吴越甲因为平夫人病重发疯,原来还有一层是原因是大家都在瞒着她! 也怪不得玄英看她的目光要吃掉她,本就不讨吴正珩欢喜了,还借着老夫人的势蹦跶,原来是宣战呢! 还有出府前,月丛的沉寂和叮嘱…… “吴正珩,你真是个混蛋……” 慕蓁熹拍着他的胸膛,脚下再使力都没有用,他一一受着,将她桎梏在怀中,一个冰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吴正珩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胆怯和畏惧随着雨水落下,怀中的温暖让他贪恋又充满希望,他轻声道,“喜儿,喜儿,不要生我的气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逃不开的。 纵然她是吴正洹的天命之女,他也牢牢抓住。 所以,不要再排斥他,不要再让他难为,她没得选的,快些明白过来吧。 雨中狂欢在一声琵琶弦断中停下,吴正珩亦步亦趋地跟着慕蓁熹进了房间。 “出去呀!”慕蓁熹看到吴正珩就烦躁,原来她的不安是因为自己早就被卖给吴正珩了! 吴正珩用帕子擦着脸,“你坐的马车,本就是为我们两个人准备的,这处房间,也是为我们两个人准备的。赶路时候我可以在外守夜,眼下,你还要赶我出去吗?” 气急,慕蓁熹背过身不看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身后温热靠过来,“房内备好了热浴,去洗洗吧。” 慕蓁熹抬手就推他,他却迎着握住了她的手腕,明明一同淋了雨,他的手心却滚烫一片,传递过来的热度让慕蓁熹想要逃。 可戳破了那张纸,吴正珩做一切都有恃无恐,以往他绝对会躲开,但现在,他在一些小动作中试探着,譬如此刻缠握住不松开的手。 从点滴试探中,慕蓁熹察觉到了他的步步紧逼,或许,被瞒下的圣旨就是慕蓁熹的最后保护屏障,让吴正珩有些许的愧疚。 一旦隐瞒不在,他以为顺利地掌握住了这个人,那些丈夫该有的权力他早就日思夜想,恨不能顷刻得之,心在蠢蠢欲动着,还在试探,也只是因为看不清有多重的情。 慕蓁熹低垂着头,任由炙热将她包裹,他的呼吸比眼神还要可怕,盘旋在她的头顶,从湿衣缝隙转进她肌肤的每一处缝隙。 她终于切切实实感受到吴正珩的可怕之处,不是他对旁人的狠辣利用,不是他醉心权势、满心报复的阴鸷,是一个男子对女子最深切的渴望。 他的脸庞贴着她的湿润的发丝,轻柔摩挲着,“喜儿,不要再拒绝我了……” 慕蓁熹是害怕的,她在现代就是一个只知道读书的呆子,人生的重大转折全部押在高考之上,一家人陪她奋战,哪想好不容易考上好大学,还没开始美好大学生活,就穿越了过来。 她对男女之情还停留在上学时期的懵懂纯白之中,即便是对吴正珩,也想着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少年。 可是当他把长剑对准她,她无处可逃又在封建约束之下不能逃的时候,慕蓁熹感觉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做不出任何反应,呆愣地坐着,不知不觉中,泪水从脸庞划过。 动情的吴正珩终于发觉了,他将慕蓁熹的身子扳过来面向他,指腹碰到面容上的泪珠,满腔热血逐渐冷却。 慕蓁熹打着喷嚏,“爷好了吗?” 好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也没准备做什么,她就已经流着泪,像个木头人一样无声地抗拒着。 吴正珩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拿慕蓁熹怎么办,他想要靠近她,拥有她,对她百般宠爱,可总是怎么做都不对。 他问了出来,“要怎样,你才会接受这个事实?” 鼻子传来痒意,她强忍着,“奴婢不是没推开吗?” “不要再称奴婢了!你是我的夫人!” “妾身?” “喜儿!” 他的手都要触碰到慕蓁熹的肩膀了,但因为她的目光太过冷淡,他硬生生停了下来,垂头丧气,“你明明知我心意!” 慕蓁熹苦笑着,“你也明明知我的性子……可你还是仗势欺人。说什么心意,还不全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 “你怎会这么想!为了你,我给够了时间让你消化所有情绪,我的耐心、偏宠全都给了你!” “我早就拒绝了无数次!” 慕蓁熹连连打着喷嚏,似乎在阻挡她说出伤人的气话,可即使狼狈,她也将话撂了出来,“你七窍玲珑心,偏偏对我一次次的拒绝置之不理,老夫人指婚,我强硬拒绝,在你面前,我几番跪下,表明自己只会是你的奴婢……” 第一百七十一章得寸进尺 吼着,“可你呢?一次次制造模糊不清的情感,佛像前的那一吻,我就该捶爆你的头!” “吴正珩,你非要我指名道姓,不留任何体面地告诉你吗?” 她浑身都湿透了,双眼通红,肌肤胜雪,让人心生怜爱,偏偏吐出的话如刀锋冰冷,刺得吴正珩体无完肤。 她说,“吴正珩,我慕蓁熹不要做你的房中人,不要!” 真是冷啊,一定是雨水太冷了,吴正珩打着冷颤,“我哪里对你不好,你凭什么不要!” “凭什么你给,我就必须要!你根本就不懂怎么爱人,嫁给你只会是灾难,你懂不懂!” 吴正珩眼中涌起沉郁,连慕蓁熹都觉得瘆人,往后面退缩着。 有人敲着门,是鲍无涯的声音,“吴正珩,姜汤来了,别让你小夫人染上风寒,这里可没正经大夫,仔细一命呜呼……” 吴正珩的动作僵硬住,眼下一片凌乱,他竟是将慕蓁熹逼到了墙角,还要欺身而上。 门外鲍无涯催促着,吴正珩甩袖去开门,慕蓁熹听不清他们的话语,只看到鲍无涯用拳头打了吴正珩一下,慕蓁熹哆嗦着脚步往浴桶中去,连衣服都没脱,就泡进了热水中。 鲍无涯收起笑脸,“对姑娘家,你就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怨不得喜儿瞧不上你。” “滚。”吴正珩拿了姜汤就想关门。 鲍无涯叮嘱着,“不止男人喜欢听甜言蜜语,女人也一样的,你多哄哄。” 大力关上房门,吴正珩站在房中兀自排解消气。 可他怎么也压不下心中的气愤,若他真无情,慕蓁熹连选都没得选,她到底懂不懂她是什么身份? 再多的恼怒都在慕蓁熹来势汹汹的发热前按下,吴正珩把人从浴桶中抱出来的时候,慕蓁熹使不出一丝力气,浑身滚烫。 吴正珩也浑身滚烫起来,他笨拙又细心地抖着手给慕蓁熹擦身换衣,过程中还得了慕蓁熹软绵绵的一巴掌,他把那柔软捉进掌中暖着。 喂了姜汤,慕蓁熹满脸潮红,吴正珩起身去寻年老的大夫。 也算不上是大夫,不过是略懂草药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吴正珩十分焦急,老人不慌不忙地抓着草药,“小小风寒没事,那姑娘瞧着闷闷不乐的,生一场大病也好去去祟气。” 药是兰花帮忙煎的,吴正珩在一旁守着,鲍无涯一身香粉味凑近,“去瞧了眼栈道,不远,就是极为陡峭,很多东西难以带走,明日再安排一番。” 吴正珩轻嗯了一声,“那史官呢?” 鲍无涯瞥了一眼兰花,语气轻松,“好不容易有了条件能好好写字,指不定要挑灯夜战。” 吴正珩眼睛微眯,鲍无涯笑得邪魅,凑近了拍拍吴正珩的肩膀。 吴正珩推开了他,“你的那一车脂粉也不必带着了。” 兰花煎好了药,倒在石碗中,“对了鲍大人,我想请你帮帮本地的姑娘们。” 鲍无涯涌起不好的预感,“帮……姑娘们?” 他虽然擦脂抹粉,但他仍旧是一个爷们,能帮姑娘们做什么?且他对纳妾也无了兴趣…… 兰花笑着,将多出来的药水倒在其他石碗中,端了一碗给鲍无涯,“是呢,江南的姑娘们质朴不懂如何装扮,有心想学,可我也是一个大老粗,对于胭脂水粉一窍不通。鲍大人做做善事,帮帮忙如何?” 鲍无涯支支吾吾着,“这不是难事,只是我不太方便……” 他手中被塞了药碗,兰花笑靥比花美,“暖暖身子,预防风寒。” 吴正珩看在眼里,小心地端着药碗出去了。 秋雨一下,夏日最后的热消失得一干二净,夜里带着凉意,比不上冬日那般料峭,却也能让人瑟瑟发抖。 关了房门,只留下一盏油灯在床前,吴正珩看着床上昏昏沉沉的慕蓁熹,犹豫再三。 他名正言顺,有什么不能? 褪去外衣,吴正珩爬上床,入了被窝之中,慕蓁熹就像一团炙热的火焰,寻着冰凉靠了过来。 吴正珩的身体僵硬着,不敢乱动,直到他碰触到她的脚丫,如坠冰窖。 “怎会这样冰冷……” 他翻动着,将冰凉包围着,她的手也冰凉入骨,像一条鱼从熔岩中滑过,他抓住了鱼儿,放在胸膛暖着。 她睡不安稳,翻来覆去,两人的缠绕也更加亲密,这让吴正珩煎熬起来,可到底不敢行动。 油灯悄无声息地灭了,夜色之中,他仍然能看到她的那一抹晶莹,万籁俱静中,胆量开始无限放大。 她是他的,此刻在他的床上,和世上万万千千的夫妻一样,同栖一间房。他可以在狭小空间中,对她做尽任何事,就连世俗都不能对他有任何的微词。 他缓缓靠近了,端详着怀中的宝物,不是最漂亮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深深吸引着他的。 低头,那一吻只是落在了额头,浅浅的,“好梦。” 次日醒来,慕蓁熹头还是昏沉的,但她看得出身边的凌乱,整张床都是热的,那个人应是刚起床不久。 她锁在被窝中,不断地回想昨晚,意识到衣服也是被吴正珩换下来,气愤地用脚捶床。 被子外面传来吴正珩的声音,“喝药了。” 慕蓁熹死死拽住被子往下缩,吴正珩好整以暇地道,“你的脚都快露出来了,又不是没摸过,那我就……” 吴正珩他知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呀,做尽了羞人的事还变本加厉,一大早就…… 气得慕蓁熹掀开被子,红着眼骂人,“登徒子!” 吴正珩耸耸肩,“要不是有我这个好夫君在,你今早就不会这么有精神劲儿了,喝药。” 慕蓁熹绷着脸,“你出去,我自己喝。” “外面下着雨,这儿是我们两个人的屋,你让我去哪儿?” 她别过脸,“你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们做回主仆……” “嗯……这可不依……” 他含了药水,贴上了慕蓁熹的唇,将药水渡了过去,慕蓁熹瞪大了眼睛,手不住捶打着吴正珩的肩膀,吴正珩终于松开了她。 她呛着声,“你把我当成什么……呜……” 他仰头将药水喝尽,又贴了上来,凶猛地渡入,不知不觉喂药变了味道,苦涩之中满是甘甜,直到腥味充斥口腔,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掌心是慕蓁熹憎恨的目光,他哑着声音,“喜儿,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特别的人 他苦恼着,不甘着,“若是其他女子,哪个敢如你这般忤逆夫君?” 苦涩的药水在胃里翻滚,慕蓁熹提起了全身的力气,最终在看到吴正珩同样憎恨的目光时,一切散去。 他们本就是不一样的,她早就知道。 以前她想要劝,让吴正珩看开尚书大人对他的不公,他撒气在她身上,她会反击打回去,从来不委屈自己,她以为他们能够平等,起码有着人与人之间那种美好情愫,可后来,她看开了。 她知道吴正珩必须看不开,因为他若是不争不狠,在尚书府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活不下去。他的平等也只是面对她时候笨拙的演习,他对月丛、玄英从骨子里认为理所当然的剥削从未有过一刻的停止。 改变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何况是要超越自身意志去改变另一个人,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如何,这都无异于自掘坟墓。 所以,她尊重了吴正珩这个人本身的好与坏,可若是搭上她,她做不到将自尊人格全都摧毁,她做不到跪舔式地去爱。 她摇着头,“吴正珩,我不是其他人,而你,也不是其他人啊。你是我生生死死、纠缠了好几条性命的特殊之人,旁人都代替不来的吴正珩啊。” 她说,“你骨子里是清醒的,明白女子的悲哀弱势,一纸婚书,甚至连仪式都没有,张张口就能决定一个女子的命,与牲口有什么区别?” 吴正珩皱起眉,“我从未看低你……” “可你的做法哪里有把我当作一个独立的人?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的身心就不贵重吗?你想要我和那些不知挣扎的女子一样,对所谓的天俯首顺从,将你供起来,以你为中心,不然,女子就无活路,你不就是用这来压我的吗?” “身为房中人,以丈夫为尊,自古以为都是这样!” “自古以来的,就是对的吗?自古,关你何事,关我慕蓁熹何事?” 慕蓁熹放低了声音,“我也想不通,我也告诉自己,何必自找痛苦,不就是讨好一个男人吗,有什么做不到?” 吴正珩看了过来,无声地询问,是呀,为什么做不到? 他听到她说,“因为是你呀,吴正珩,因为你一直都是特别的。” “换成任何人,就算是个奇丑无比的人、狠辣无心之人,我都可以,为了活命,为了不给自己找不痛快,有什么不能活,不能忍,不能演戏欺骗?纵然是这具平平无奇的身体,关键时刻也不是不能出卖。” “可你不行,慕蓁熹看重的吴正珩不行!因为我在乎你,我无法把你当成其他的人,因为这颗心,即便说着不要对你抱有期望,可它仍然为你的每一处细节感动着、欣喜着,因为你是特别的啊……” 慕蓁熹哽咽着,眼前浮现过往的一幕幕,几度生死猜忌之中,她还是能精准地捕捉到吴正珩为她的付出。 她忘不了穿越而来的第一眼,那个在晶莹雪白天地中,漫天大雪洒落在蓝衣少年的眉眼之上,她忘不了那个简陋艰苦但却最是纯真开心的荒院中的嬉戏交心,她狠不下心,终究做不到。 在痛苦之中她明白了,她对吴正珩的喜欢,从未停止,一直以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晶莹的泪珠从脸畔滚落,击在吴正珩的心上,他抬了手想要擦干她的泪水,可她脆弱的似乎一碰就碎,这痛苦的来源明显是他。 他不敢动,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她悲叹着,“原来……原来我的心早就在你那儿,可是你要的是一个讨好你的玩宠,而我,永远都做不到,难怪,它会这样的痛。” 她趴在床上,任由泪水沾染被褥。 吴正珩张了张口,喉咙之间一片苦涩,“我没有看低你,也不想欺负你,喜儿,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你的拒绝我知,可我放不了手,我只能一点点收紧。” “吴大人!吴大人!” 外间传来脚步声,一名侍卫疾步而来,急促地敲了房门,也不等吴正珩回应,就推开了门,“大人,出事了!” 吴正珩连忙把被子拉起来,盖住慕蓁熹单薄的背脊,站起身往外走着,“何事?” “雨水猛涨,山体滑坡,好几处滚落巨石,昨夜去山中探路的兄弟失去了联系,镇上还有两个小孩不见踪影,鲍大人带人前去清路,外面围了百姓求我们帮忙寻找孩子。” “去集结人马,我立刻就来。” “是。” 这人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了。 吴正珩取下床头的大氅,看一眼被子中停止了呜咽的慕蓁熹,脚步微顿,“我生下来就没有人真心地爱着,父母情、兄弟情、子孙情、乃至好友之间的纯粹交情,一一都无。你说得很毒辣,我确实并不知道怎么爱人。” “可是喜儿,我在努力地爱你,即便这爱在你眼中成了压迫,即便我常常不知所措,摸不准该怎样让你开心,可我从未有过一刻要放弃你。” 还有太多太多,皆随着吴正珩的叹息压下,外间脚步声凌乱,吴正珩抬脚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慕蓁熹转过了身来,直直地看着房梁。 他从未放弃她? 也不准备放弃? 即便他们两个人稀里糊涂地刚刚开始,就已经快要到遍体鳞伤的地步,他也不想要放手。 他还在逼迫她认清现实吗? 慕蓁熹翻了身,她看着床头的药碗,昨晚她虽然浑身难受,但不是毫无知觉,他的激动和怜惜,他的爱护和懵懂,她一一知晓。 可是她要的,他永远都给不了,与其以后痛苦地互相折磨,从一开始就断得干干净净不好吗?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捉弄,若是她未曾在一开始就交付了真心,她成了他的房中人,她对着他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未必不能过另一种日子,一种不爱、自我欺骗、在玻璃渣子中找碎糖的自我满足日子。 他也清楚地知道,与她纠缠会多出很多麻烦,所以他不知觉地压迫她、渴望她的服从,又会别扭地在乎她的感受。 但这份在乎,又能持续多久? 慕蓁熹坐起身,慢慢地穿衣梳发,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气息。 她该不该赌这份特别。 爱情,真的能相信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地瓜黏牙 大雨在中午时分停下了,但是出去的人仍旧没有传信回来,驿站中只有几位将领守着,待出嫁的女子和蒙面弹琵琶的女子都窝在屋内,不曾出来见人。 慕蓁熹简单地填了肚子,出门往街上去。 江南最不缺的就是石头,房子的主建材是石头,日常用具多用石头,地上也用石头铺着。 乘着天晴,摊贩挎着竹篮,背上背篓,在街边支摊,家中需要补充物资的人也出来了,灰蒙街道上好不热闹。 慕蓁熹不过走了几步,就有人同她问好,还有人赠她石玩,他们谈起衡阳子来此处的作为,皆是称叹。 “衡阳子打虎?”慕蓁熹大吃一惊。 她没见过衡阳子,但是经常听吴正珩提起这位恩师,衡阳子应不算是壮年之人了吧,还能打虎? 一人点着头,“那老虎为恶多年,春来伤家畜,寒冬腊月山上无吃食,还会下山袭击村落,已有三条人命丧生虎口。” 一名文弱书生道,“是呀,衡阳子来江南的时候,正是酷夏,草木疯长,万物强盛之际,那猛虎雄壮凶猛,气吞山河,衡阳子只带了一名弟子上山,隔日扛了大虎下山,轰动整个江南。” 更多的人夸赞起衡阳子,讲他在此处悬壶济世,留下不少治病良方,带着人绘制地图,每家分发一份,他开坛讲道,宣仁义礼智信,拥护热爱一方水土,整个江南的百姓都为之振奋,家家户户都洋溢着热情美好,夜不闭户,路有人助。 就连慕蓁熹他们这支队伍,因为衡阳子之前的功德,他们来到江南处处受到优待,比之天家还要得民心。 慕蓁熹感叹着,手里被塞满了东西,实在拿不下。 天又下起了雨,不少人叮嘱,“快些回驿站吧,这雨断断续续的,少不得要下两三天呢。” 慕蓁熹披着别人送的雨具往回走,驿站长廊上,小孩子们在大开的门边剥苞谷,见慕蓁熹回来惊跳起来躲进房中。 兰花探出头来,向慕蓁熹招手,“下着雨,怎么出去了,身上好了吗?” 湿淋淋的蓑衣挂在屋檐下,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珠,慕蓁熹进了屋,热气包围住她,“我看雨停了就出去走走,孩子们做什么去了,这儿有好几包吃食呢。” 房间里面传来稀疏声响,这还真是躲着她呢? 兰花帮忙把慕蓁熹手上的东西收整,解释着道,“江南地偏,十几年不来一位官员,驿馆一直空着,这些孩子都是孤儿,县守大人默许了孩子们在此处住着,你们来了,孩子们怕你们不高兴……” 这群孩子真是心思细腻,不知新来的官员是否介意,就想着躲开,以免有争端。 慕蓁熹拿出地瓜干,冲屋里道,“没事儿的,吴大人昨儿还说,这些小大人在驿馆住着,热闹不少,很是喜欢呢。就是总躲着,以为自己无意间凶到了孩子们,心中还过意不去。” “不会的!” “我们喜欢吴大人来!” “是的,他们去帮忙修栈道了,是大好人!” 一个个孩子从屋内跑出来,着急地解释,怕慕蓁熹真的伤心了。 他们脸上的关切和在乎明晃晃的,毫无掩饰,让慕蓁熹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下来。 兰花分了零嘴给他们,坐回门前剥苞谷粒,慕蓁熹也坐了过来,兰花连忙阻止,“小夫人可别,仔细吴大人心疼呢。” 慕蓁熹的脸上闪过一丝别扭,她勉强地笑着,“还是叫我喜儿吧。” 兰花十分随和,之前赶路总是听到笑声,也都是兰花带动起来的。 她利落地剥着苞谷,“还和吴大人生气呢?大家伙都瞧着呢,你都不让吴大人上马车,偏吴大人板着脸了,还日日往你马车前凑。你昨夜发热,吴大人冒着雨去抓药,肯定也照顾了你一夜。” 慕蓁熹慢吞吞地剥着苞谷,她与吴正珩之间很难解释,这好也是带着功利性的吧? 兰花劝着,“看你也不是心中没有吴大人,不管什么怨,都抵不过眼前人呐。就这么几十年光景,能有几日给你们互相怄气呀?” 慕蓁熹苦笑着,“你也不过是一小姑娘,怎么讲这么老成的道理?” 兰花:“这都是我娘告诉我的。” “你娘?” 兰花娓娓道来,她的阿娘是江南土生土长的人,在山下捡到了她的阿爹,琴瑟和谐十载,阿爹在盛京的家人找来,道家中无一男丁,只得请阿爹回京撑起家族。 回了京,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美玉金银全都有,比在江南的清苦日子简直是到了天上,可是争吵矛盾也随之而来,阿娘与阿爹后半生都在怄气之中渡过。 直到阿娘病入膏肓,发毒誓要阿爹休妻,兰花陪着阿娘辗转回到江南,在故土陪阿娘走过了最后一段时光。 兰花眼中有泪,脸上是笑着的,“阿娘闭眼前说,若是重来一次,她还是要把阿爹带回家,做了她的夫君。也还是要跟着他一起回盛京,只后悔着,在高门大院的日子里,因为在意反而将他推远,她说,非是不可解的仇恨,没必要去伤人心,误了大好年华。” 外间烟雨蒙蒙,兰花抬眼看着,“离开盛京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在盛京中的阿爹同样在乎阿娘和我,可我还是怨着,怨阿爹那些年的冷情,我做不到答应阿娘的,要好好陪着阿爹。我只想要我的阿娘,所以我回到了江南……” 小孩子扑进兰花的怀中,“姐姐,姐姐吃,地瓜干好甜好甜的。” 兰花笑着揉揉小孩的头发,隐去心中的苦涩,同慕蓁熹道,“总之呀,你要晾着吴大人也要有个度,不然伤了情分,以后就苦了你了。” 慕蓁熹抿着唇,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拿吴正珩怎么办。 就像黏在牙齿上的地瓜干,紧紧粘着牙齿,非要吐出来也是一团污秽,可若是咽下去,虽然甜的,可这毕竟不是她自愿吃下去的。 她打着比方,让兰花也陷入沉默,有这么比喻自己夫君的吗? 小孩子不解,“黏牙不好吗,这样咬着很甜呐,地瓜又不是坏了成苦的,为什么要吐?” 慕蓁熹轻笑一声,“小大人说的很有道理。” 第一百七十四章天荒地老 可是人在局中,怎么可能真的能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顿悟,明心做下来决定呢? 雨水断断续续下了两日夜,吴正珩带着人进山寻找丢失的孩子,慕蓁熹独守空房,异乡异地,她头一次感受到孤寂。 倒也可笑,她本就是穿越之人,距离真正的家乡十万八千里,此生也难回去,怎得之前就没有这样的伤怀感情。 大抵是因为……她的身边一直有吴正珩吧。 慕蓁熹想了两日,她甩不掉吴正珩,她的担忧和畏缩不无道理,可是现在行不通,她只能另想法子。 驿馆外传来好消息,丢失的孩子被找回来了,出去的将士们被围起来称赞。 人群中,慕蓁熹并没有看到吴正珩。 她问一名将士,“吴大人呢?” “吴大人连夜去帮忙修栈道了。” 这人停顿了下,补充,“小夫人去把大人叫回来吧,他这样劳累,我们底下人都看着心疼。” 慕蓁熹拿了油纸伞,问着路去栈道处。 满地的落叶将江南小镇装扮起来,别有一番韵味,灰蒙山脚下,有简陋的营地,叮叮咚咚的敲击石块声响在山间回荡。 见到慕蓁熹,不少人颔首示好。 慕蓁熹一眼就看到了鲍无涯,鲍无涯在将士的提醒下,回了头,向慕蓁熹迎过来,“你来这儿做什么,身子好了?” 慕蓁熹捂了鼻子,“干力气活,怎的还擦粉?” “你……你管我呢,老子乐意!” “这些将士们,竟都忍受着?真不愧是鲍大人亲自带出来的人。” 鲍无涯可耻地脸红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胆大包天,口不择言?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模样都没有。” 被斥责着,慕蓁熹也不在意,这个鲍无涯就是一个纸老虎罢了,“喜儿只是一个奴婢,现下,可是吴大人的小夫人呢,不过那圣旨上,我是妾,还是通房?” 鲍无涯的气焰顿时跌了几分,他是知道吴正珩瞒着慕蓁熹这事儿的,就怕他在慕蓁熹面前多嘴,吴正珩还特意叮嘱着。 一路上他多番猜测,只知,她是不愿为吴正珩房中人的。 他讪笑着,“整个队伍的人都叫你一声小夫人,这还不能表明你在吴正珩心中的分量呀,分位什么的,哪比得上恩宠?” 慕蓁熹点头,“嗯,看来是通房,还是伺候人的暖床婢女。” 她就这么平淡地贬低自己,让鲍无涯无缘由地生出些怜惜,暗中嘟囔着,早就说给他做贵妾不来,现在木已成舟,以吴正珩的狠劲,怎么可能放人? 她却大大方方地,不见一丝悲伤,“吴正珩人呢?” 鲍无涯呆愣地回答,似乎这一刻慕蓁熹就算是问他军中机密,他也会答出来,“进山看栈道了。” 慕蓁熹点着头,转身离开。 她第二次来,是在傍晚,这一次也是和吴正珩错开了。 “他不想见我?” “怎么可能?” 鲍无涯急了,“真就是这么巧,山中出现了老虎,他带着人进山了,你来时没听镇上的人提起老虎吗?” 确实有这事儿,慕蓁熹又一个人回去了。 第二日,鲍无涯说什么都不让吴正珩离开了,“要么你回驿馆去,要么你就在这儿监工,人家姑娘来寻你几回了,总是见不到,指不定回去落泪呢。” 鲍无涯瞅着他,眉眼冷淡,“她是我的小夫人,早不是姑娘了。” “行行行,你的夫人,到手了就好好待人家呀。” 鲍无涯恼火地摇头。 这次,反倒是慕蓁熹没来了。 等了一整天,鲍无涯几次翘首盼着,那条羊肠小道上空无一人,吴正珩将一切收入眼底。 天虽然还亮着,火堆已经生了起来,山中抓来的野鸡刚架上去烤着,鲍无涯在吴正珩身边坐下,“那栈道再有两日就能修好,出了江南,得加快行程,不然误了成婚吉时就不好了。” 吴正珩听着,并没有表态。 一名将领兴冲冲地跑来,“大人,大人,小夫人来了!” 鲍无涯高兴地站起身,“好呀,咱们给他们腾个说话的地儿!” 怎的,慕蓁熹和吴正珩两口子的感情事,弄得整个队伍的人都在关心注意着? 吴正珩起了身,“我要去忙。” 鲍无涯拦下他,“不是吧你,难道前两次,真不是凑巧?” 他并不回答,转身就走。 另有一名将领跑着过来传话,“大人!吴大人,小夫人让我快步来传话,道知你不想见她,可事不过三,若是您再跑了,她就真不见了。” 吴正珩停住了脚步,耳边鲍无涯哈哈大笑着,哄着将领们离开。 从枯黄野草中走出慕蓁熹,她仍旧拿着一把油纸伞,不急不忙地上着山坡,见明亮火堆旁站着一人,她微微一笑。 吴正珩心中一颤,还是想要躲。 他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怕她决绝到逼迫,真到了那一步,他会做出什么,他在脑海中演示了千万次。 他怕的是她承受不住。 火光照耀着两人,天边巨大的橘阳也将两人笼罩,慕蓁熹开口,“爷不是忙碌着吗,怎没有鲍无涯身上那股子汗臭味?” 他皱起眉,“山中有处温泉。” “嗯,走之前,带我去一次吧。” “你……” 他试探着靠近,“喜儿,你愿意了?” 慕蓁熹端详着吴正珩的脸庞,是她喜欢的模样啊。 她发出邀请,“带我在山中转一转吧。” 吴正珩心中一松,亦步亦趋地跟着慕蓁熹,嘴角的笑还在半道,就因慕蓁熹的话凝滞。 她道,“吴正珩,我想我们可以试一试,若是不成,放过彼此。” “放过?” 吴正珩从未想过这么一天,他的人,如何放过? 慕蓁熹继续说着,“即是和离,做不成友人也罢,今后就各自天涯,喜笑不相干。” 他停下步子,冷哼着,“休想,你是不是想故意惹怒我,让我厌恶你,好离了我去?” 这些日子,慕蓁熹见多了吴正珩在她面前的偏执阴暗,她知道这也只是他阴暗性子的冰山一角而已,用现代的男友标准来评判,吴正珩绝对就是一个危险分子,远离为好。 可她上了贼船,下不得。 她以为她之前的一再拒绝能免于今天的僵局,可是一切都在顺着吴正珩的心意发展着,她阻拦不了分毫。 她早已处在吴正珩制造的水深火热之中,非吴正珩给路,她无路可走。 慕蓁熹认了命,“我们好好谈。” “吴正珩,你要不要和我谈一场直到天荒地老也不分开的爱恋?” 第一百七十五章钟意夫君 天边一层一层晕染开的暖金渐变着,汇聚到天与地的接壤之处,是最浓烈、最盛美的碎金,落在了眼前人的肩膀上。 可这万千霞光,都抵不过她的告白。 吴正珩想,这辈子的美好都在此刻汇聚了,再也不会有更让他动容心魄的了。 晚霞映照他们两人,枯草横斜着,整个山谷,整片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面容是美好温和的,他道,“这一直都是我想要的。” 慕蓁熹微微笑着,周身洋溢着霞光,“那你就要准备好,接受一个真正的慕蓁熹。” “你讲。” “我向来都认为,伴侣是一个人这辈子最重要的。父母是恩,子女是缘,亲朋好友是情,而另一半,抛却个别特例,是相处时间最长、接触了解最深厚的人,极大地影响着喜怒哀乐,以及余生安稳。是以,不是钟意之人,不要,不合思想认知之人,折磨,不能长久之人,断掉。” 吴正珩抿着唇,“你钟意什么样的?” “我的夫君,第一忠贞,只能有我一人,第二平等尊重,成婚也不代表捆绑出卖,没有谁高谁低一说,第三,沟通理解,两人之间,不满、不舒服的要讲出来,交付有关彼此的情绪,不可有隐瞒欺骗。” 慕蓁熹静静等待着回复。 她不知道吴正珩到底能做到什么份上,她也确实是仗着他对她的喜爱在提要求,换成其他人,她会用几千年之后的标准来要制约吗? 大概是不会的,但她也不会爱上其他人,接受不了古代的夫妻生活。 这一刻她懂了,遇到吴正珩,是幸。最起码,她有过一次心动,有过想要和人一起走下去的漫长动情,在这个时代,已经足够了。 想通了,讲出了,内心释然,慕蓁熹也不太在乎吴正珩的回答了。 她笑着挥挥手,转身往回走。 吴正珩叫住她,“等一下,你让我想……” 慕蓁熹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你好好想,你同样可以对我提要求,我在驿馆等你。” 和来时的彷徨凝重不同,慕蓁熹步伐轻松,甚至还有心思感叹着夕阳风光无限好,跳跃着往山下去。 半山腰的鲍无涯瞧着,浓眉一横,走过去寻吴正珩,“都要天黑了,你不送喜儿下山?” 吴正珩没有搭理鲍无涯,他在火堆旁坐下来,金乌一点点下坠,黑暗笼罩大地,唯有面前是炙热明亮的。 眼前的火光熊熊燃烧着,他的目光投过明黄看向更远方,心中仔细回味着慕蓁熹的话。 原来,慕蓁熹要的,可不是人人能做得到的。 她狮子大开口,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要做他世家子弟的正妻,蛮横地要他终身不纳妾,只守着她一人。还要与他平起平坐,将夫纲踩在脚下蹂躏,更妄图侵占他整个内心,要他毫无保留地显出自己。 说实话,第一反应就是她疯了吗,这才是慕蓁熹贪婪、不可理喻的真实面目吗?他甚至都要怀疑慕蓁熹是别人培养的仵作了。 可是她并无逼迫,从容地把决定权交在了他手中。 驿馆中,慕蓁熹窝在床上,同样看着油灯明火发呆。 她考虑过吴正珩会接受不了,激化矛盾、反目成仇的可能,可这和她完全不给机会的地狱级抵抗,无甚区别。 至少现在她给出了一个中止折磨,理想化的美好提议,让他们两个人都能冷静下来喘息思考。 爱是要慢慢培养的,慕蓁熹同样明白这一点,一开始就把要求摆在明面上,要吴正珩做到这一切,他肯定会觉得凭什么,接受不了。可若是她不讲明,这些底线只会在将来压垮她。 她爱吴正珩,但她也爱自己。 她没有想要改变吴正珩,他的偏执腹黑冷酷,她见识到,明白其中的可怕,她试过逃离,到现在,她全盘接受。 那么她的人格自尊,她之所以是慕蓁熹的品质,也绝不会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就因此折断。 慕蓁熹本来以为吴正珩又会躲上两三天,或者拖到队伍要离开江南,不得不见她的时候。 可还在五更天的时候,被窝里突然蹿进一具滚烫的躯体。 她朦胧地睁开眼,吴正珩明显梳洗过,发丝微翘,正小心翼翼地挪动慕蓁熹的青丝。 见慕蓁熹睁开了眼,他手中的青丝更加沉重了,思考了一瞬,他把青丝放了下来,“你……睡相太差了,头发四散。” 慕蓁熹往床里面靠了些,“头发盘了一整天,夜间也要和人一样好好休息,自然不能压着。” 吴正珩轻笑着,直觉这是歪理,可他也学着慕蓁熹,把头发全撩到枕头上方。 两人的青丝交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姻缘,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明显,“你想好了,不反悔?” 帐内一片暖意,慕蓁熹眼眸明亮,“是你不反悔才对。” 他直起了上半身,向慕蓁熹靠拢过来,借着月光,一点点描摹慕蓁熹的容颜,“要做受宠的正妻,可不简单,须得慢慢来。” “嗯。” “可是喜儿,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 她伸出皓月般的玉臂,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他的喉结上下起伏着,声音也变得沙哑危险了,“我不是那光风霁月的君子,你真的要我将所有都展现在你的面前吗?” “吴正珩……” 手上使了些力气,将他往下压来,她眉眼带笑,“爱人就要爱全部。我提的要求在你眼里一定猖狂极了,你都答应了下来,那你身上的冷酷、自私、功利,我怎能不接受?” “你不是不喜……” “接受不代表纵容啊,我们总能找到相处的办法,这个……会让我们变得更好。” 慕蓁熹也抬起来头,附上他最柔软之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喜急了,狂乱地回应着,慕蓁熹自然受不了,被他压下来侵占,她毫无招架的余地。 想要制止的手终究没有落下,等到狂风骤雨停歇,只剩一地蹂躏的落叶,慕蓁熹潮红着脸,推他躺下,“刚刚不算,这次我来,不许动,要乖哦。” 第一百七十六章虎皮杀人 她压着吴正珩的双手,再次覆了过来,温柔小意、极度缠绵,似那春三月的绵绵细雨,带着甜,让人沉溺其中。 吴正珩也红着脸,一只手握住慕蓁熹的,“你、你是不是看了册子?” “什么册子?” “就……就……” 慕蓁熹隐隐猜到了,可是吴正珩这么纯情做什么,他的脸比熟透了的苹果还要红哎,带着笑意问,“什么?” “春宫图。” 她笑着把脸埋在他的臂膀上,带着坏笑,“吴正珩,你叫声姐姐,我就告诉你。” “你!” 他又羞又恼,看着慕蓁熹的目光快要将人吞吃入腹了,偏偏也只是捉了她另一只在外面的冰凉手放入被中,“睡觉。” 他确实累极了,连着几日也没有真正入睡,空闲下来脑子里全都是慕蓁熹。 此刻身边就是喜欢的人,一室温馨,他如同回到了最舒适的港湾,带着笑意安心地入睡。 他庆幸着慕蓁熹的改变,感慨着爱上的是慕蓁熹,更珍惜着相处,非是爱人,他如何能见到慕蓁熹真实的一面? 慕蓁熹却是毫无睡意了,她看着吴正珩平躺着,抓了她的手在掌中,一起放到腹部,规规矩矩地入睡了。 怎得这么乖呀,她笑着,在他怀中寻了舒服的姿势睡去。 栈道已经修好,县守大人张罗着办酒席欢送,整个镇的人家都可以来,有心的也可带上酒菜点心,一同分享。 雨过天晴的大片空地上,厨子忙着做饭,不少百姓自愿加入进来,吴正珩带着将士们挨家挨户帮忙查看房梁,刚刚收了队回来,一群人拥了上去。 落光了叶子的树下,难得穿的花花绿绿的姑娘们围住了鲍无涯,兰花在旁边帮忙,让鲍无涯讲解各种胭脂水粉的用处。 慕蓁熹咬着脆枣看鲍无涯被频频捉弄,高兴处还添油加醋一番,惹得鲍无涯彻底当甩手掌柜不干了! 丢下一群姑娘们捣鼓胭脂水粉,鲍无涯夺过慕蓁熹手中的枣,“笑什么笑!” 慕蓁熹笑得更灿烂了,不是世家小姐那般捂着嘴,不露齿的笑容,她大大方方地开怀大笑,还拍着鲍无涯的肩膀,“鲍大人这般风情万种,真真是比女子还要妖娆!” 鲍无涯恼怒地擦掉唇上的口脂,“你不该觉得羞耻吗?明明是一个女子,素面朝天,怎就不向你请教这些?” 慕蓁熹才不在意呢,她施施然地向鲍无涯行着礼,“小女子甘拜下风!” 鲍无涯冷哼着,“真不该撮合你与吴正珩,一顺心了就惹人厌!” 有人扛了老虎过来,又有不少人去围观,慕蓁熹在远处瞧着,“那虎被赶走了吗,怎么还伤了性命?” 鲍无涯也疑惑,“吴正珩发了令不杀,许是百姓憎虎,趁其受伤追杀之,走,去看看。” 慕蓁熹看他顶着一脸水粉就往人堆里凑,真是内心强大的人。 那人瞧见鲍无涯,当即表示,“鲍大人,这老虎就是打来送给你们的,你瞧瞧,这虎皮真是漂亮呐!” 鲍无涯蹲下身子抚摩虎皮,赞叹道,“真是威风漂亮啊……嘶……” 鲜血很快就在虎皮上蔓延开来,惊呼声中,鲍无涯站起身,“无妨,似乎有根刺……” 他收了手,却不见扎刺,反倒是指腹一直流血。 慕蓁熹摇着头,“去用清水洗一下……” “小伤,不碍事儿的。” 他甩了甩手,还没走两步,轰然倒地。 慕蓁熹是离他最近的,下意识要扶住他,可他人高马大的,像个大山一样压下来,慕蓁熹根本接不住。 周围的人帮忙把鲍无涯抬进屋内,没有人把这当回事儿,不就是被刺到手指了吗,针眼大小的伤口而已。 可鲍无涯手指处还在不断涌出鲜血,怎么也止不住,就连他这人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镇上几位略懂医术的赤脚大夫一一查看,摇头看不出名堂。 队伍整装待发,只等吃了午饭就走,可现在鲍无涯却昏迷不醒,隐隐有生命危险,吴正珩吩咐了下去,不得外传,午宴照旧。 外间一片欢声笑语,房内县守大人点出一人,“或许唯有衡阳子能救鲍大人。” 衡阳子又不是大夫,他如何救?这简直有些神化衡阳子了。 慕蓁熹虽是暗自腹诽,但也不得不惊叹衡阳子在民间的威信。 县守沉声道,“夏日打虎之时,衡阳子就一再叮嘱,猛虎有灵性,不可杀生招来祸端,以赶为佳。被虎毛扎了一下就昏迷不醒,是老虎含恨报复,无药可医。” 吴正珩最终决定,“三日为期,尽力医治。” 百姓们高兴着队伍能够多留几日,孩子们追着将士们,要听江南之外的故事。 卷卷古书搬进驿馆内,是慕蓁熹看不懂的古文字,县守很是爱惜这些古书,“有关治病的都在此处了,这还是衡阳子走之前整理过的。” “多谢。”吴正珩一一翻看过,筛选着可能用的。 慕蓁熹凑过去看两眼,“你懂?” 他点了头,开始认真翻阅。 慕蓁熹帮不上忙,给他添了热茶也出去了。 兰花拉住她讲悄悄话,“怎不见鲍大人?” 慕蓁熹打着遮掩,“他有事要忙,胭脂水粉的事情嘛,或许我也能讲上一二。” 兰花摆手,“没有,鲍大人讲的很不错,我都听懂了。” “好吧,那可要学编辫子?我不输鲍无涯的。” 兰花笑了,“鲍大人是同你开玩笑的,他这人呀,相处起来还不错,就是太花枝招展了些。” “你有事与他讲?” “是……吴大人是不是又训斥鲍大人了?” “怎会?” 兰花显得心事重重,“我知道,鲍大人想在江南多呆几日,好让我回心转意,跟着你们一起离开,回到盛京。” 这事儿慕蓁熹确实不知道,兰花叹着气,“可我决定好了,江南比不上盛京,但是在我心中,江南就是比盛京好,我的阿爹也不止我一个孩子,在盛京多的是子女于他膝下承欢,我只想留在阿娘的身边。” “小夫人若是遇到了鲍大人,帮我传句话,不要等兰花了,兰花不会改变心意的。” 慕蓁熹听进去了,一个人溜进鲍无涯的房间,好说歹说,鲍无涯就是没反应,她直接上手捏了鲍无涯的脸,“你还装呢!” “喜儿?” 吴正珩讶异地走过来,慕蓁熹暗道糟糕! 第一百七十七章陪我一程 “你在做什么?” “没……就是看看他醒来了没。” 慕蓁熹摇着头,要推吴正珩出去,吴正珩却捉住了她的手,反带着她往外面前去。 他带着她用清水洗了手,这才松开,“大夫说了,鲍无涯是有知觉的,别乱来。” 看来真不是装昏迷不醒,慕蓁熹叹了气,“古书里可有法子?” 这次,吴正珩牵了她的手往桌边来,“无,最糟糕的办法就是抬着鲍无涯走栈道,之后快马加鞭与衡阳子会合。” 衡阳子现下已经在西边城镇,而他们还要再阜中举办婚礼,一路追过去少说一个月,鲍无涯真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形势并不乐观,鲍无涯有任何意外,压在吴正珩身上的重担将是毁灭性的。 慕蓁熹一脸愁容,可吴正珩仍旧是清冷模样,继续翻阅着古书。 半晌,他低笑一声,“你若再这样,我可就看不下去了。” 哪样?明明他在很认真地翻阅书卷呀。 慕蓁熹故作无辜地别开脸,起身往外去。吴正珩抬了头,那些礼仪的规劝话到底没有讲出来。 他们也算是夫妻了,可她并没有一点认知般,反倒比之前更加放纵了,又是触碰别的男人,又是四处乱跑。可又一想他们之间的约定,哪个夫妻是这样的? 罢,他乐意她高兴,不拘着她的那点子不舒服,也不是那么难忍。 江南镇上的大夫,不论是颇有口碑的,或是听人几嘴讲有偏方的,慕蓁熹一一去寻。 只道有人被刺到了指腹后昏迷不醒,问可有法子,得到的回话没有多少靠谱的。 她一人走在石子路上,往下一个接生婆的住址去,据说这位阿婆有些神神叨叨的。 兰花买了菜路过,见到慕蓁熹就追上来,“怎么一个人逛呀?” “四下看看。”慕蓁熹回了神,没有将接生婆的事情说出口,她后知后觉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兰花掀开菜篮子,给慕蓁熹看里面新鲜的骨头,“这可是刚杀的,新鲜呢!今晚炖大骨汤喝!” 慕蓁熹也跟着轻笑,一个黑衣人影从墙角走出,叫了一声,“慕姑娘。” 是风云止的人,这身装扮还有声音,慕蓁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他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匣子,“这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不过……”看向了一旁好奇的兰花。 兰花想要上前,却被慕蓁熹拉住了胳膊,兰花凝眉,“这人好奇怪,不像是江南之人,可也不像是行军的。” 慕蓁熹在猜疑着,风云止不在盛京,来偏远的江南做什么?他一路跟着吴正珩? 能信吗? 那人将东西扔了过来,“我家主子还想与你讲几句话,慕姑娘请挪步。” 慕蓁熹下意识就接住了小木匣子,走访了那么多大夫皆是失望而归,眼下有一个选择,试上一试未尝不可。 她把匣子放在兰花的手中,“兰花,你把这东西拿给吴正珩,就说是方公子给鲍大人的见面礼。” 兰花目光不善地看着来人,“我们一起回去。”小声,“这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咱们快走。” 慕蓁熹松开了兰花的胳膊,“这是给鲍无涯救命的药,一刻都不能耽搁了,快回去。” “啊?” 救命的药? 兰花想起鲍无涯被老虎皮刺的那一下,就一个小小的伤口呀,怎的就伤及性命? 慕蓁熹抬脚跟上黑衣人走进巷子里,兰花下意识要追,慕蓁熹回了头劝,“我无事的,快回去吧,莫要声张。” 兰花看了看掌心的匣子,好多疑问在心里,她又抬脚去追,却找不到慕蓁熹的身影了。 昏暗房间中,慕蓁熹悠悠醒来。 这样熟悉的房间装扮,让慕蓁熹恍然以为自己还在盛京,和之前被方公子掳走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揉着酸疼的脖颈,“都配合着一起走了,还要打晕我!” “这就要怪你沿途暗中做记号了。” 慕蓁熹循着声音看过去,带着羽毛面具的风云止就在窗下喝茶,他的面前摆着一个大大的棋盘,棋局杂乱无章。 几番过命交往了,慕蓁熹也不再惧怕风云止,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风云止对面坐下,“那药真有用?” 风云止挑眉,“你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慕蓁熹白了他一眼,特意伸长了胳膊去够他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茶水,风云止略带嫌弃地靠在了椅背之上,“一点大家闺秀的礼仪都没有。” 慕蓁熹才不在乎他的评价,“鲍无涯是被虎皮的刺扎中……” “放心,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救活。” 慕蓁熹起了兴趣,“什么药,这么厉害?” 风云止看穿了她的心思,“别想了,能制这药的人,已经有十几年不再医人了,这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颗。” 慕蓁熹点了点头,“也算是发挥这药的作用了,不过,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条件呢?”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没有那种男子对于女子不怀好意的凝视,也不是打量商品的冰冷计算,倒似一种温和,还有欣赏? 慕蓁熹看不透,她反而警惕起来,“我这身皮肉,可不配做美人衣的。” “哈哈哈……”风云止摇头笑了,“毫无姿色可言,也就这脑子,能让吴正珩看上你。放心,我并无恶意,只想找找乐子罢了。” 慕蓁熹还是不信,“我是乐子?” 他起了身,“很久没有遇到有趣的人了,一颗救命的药,换你陪我一程,很划算的。” “怎么陪?我可是记得你讲过,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 “解闷就可。” 慕蓁熹跟着他往外走,在门口处,他停下脚步,“言行举止都不行,先从妆容开始吧。” 他抬了手,一名侍女走上前,慕蓁熹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梳妆打扮好了,再来见我。” 房门关上,只留下慕蓁熹和这名侍女。 侍女打着手势,是一个哑巴,她站在梳妆台前,要慕蓁熹过来。 慕蓁熹心里很不安,她怕风云止困住了她会对吴正珩不利,可是思考再多,她也无能为力。 黄镜中倒映出她的面容,身后,又有人进来,一件件精美华服挂出,哑巴侍女示意慕蓁熹挑一件,慕蓁熹心里毛毛的。 风云止这厮就没正常过! 第一百七十八章背小册子 换了精美的衣裙,搭配一套蓝色妆容,慕蓁熹看着黄镜中的女子,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这还是我吗……” 镜中的少女抚上面容,一剪含情秋水眸勾人心魄,随着轻轻的摇晃,鬓发间的步摇稳而灵动地颤动,晕染出一层层古香氛感。 柔软指腹贴上额心的细碎花钿,半遮的眉眼明亮动人,衬着晶莹粉唇,真真是温婉典雅。 侍女打着手势,慕蓁熹瞧着问,“吃饭?” 侍女点头,在前面带路。 已是入了夜,慕蓁熹不知是何时辰,但是一番妆造下来,绝对耗费了诸多时间。 走廊上盏盏灯笼亮着,慕蓁熹一路走来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大桌珍馐前,风云止放下了酒杯,看向走进来的慕蓁熹,目光微滞,“美人在骨不在皮,此话不假。” 好言赞誉,慕蓁熹也不想毁了这份美好,笑盈盈地给风云止行了礼,“谢过风公子,这绫罗绸缎、珠钗花钿真是好极了。” 风云止微抿了酒水,美人美在纯而不自知,他儿确实是寻到宝了,一如当年他遇到的平夫人方平…… 他发了话,“用膳吧。” 十荤两素两汤,这在偏远的江南地区俨然是大餐,就连在盛京,慕蓁熹也很少能有这样的待遇,这也算是跟着天下第一首富沾光了。 慕蓁熹用膳也不是细嚼慢咽的类型,没了顾忌,她也就放开了吃,享受每一道菜,带动得风云止也添了半碗米饭,旁边服侍的侍女脸上都是笑容。 也是在这个时候慕蓁熹才意识到,风云止身边的人多是哑巴,不能开口讲话,可见这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可他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真的就是单纯无聊? 慕蓁熹舀了蛋花汤,“你可想听我与平夫人之间的事?” 算是投桃报李了,慕蓁熹只能想到风云止这样做是因为有平夫人和明台在中间的情分,他虽然有权有势,眼线多的是,但没有特别注意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对尚书府的桩桩件件都清楚。 风云止点了头,慕蓁熹就从相遇到明台的心狠手辣,平夫人的甜辣食一一讲起。 “明台是什么时候发觉吴越甲不对的?” 他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的地方,平夫人堕掉胎儿的凶险,慕蓁熹犹豫再三,还是如实告知。 风云止吃不下了,一直在喝酒,慕蓁熹坐到他的身边,“你可要帮吴正珩?” 见他眯起眼睛,慕蓁熹怕他不相信,连忙解释,“吴越甲几度要置吴正珩于死地,他们父子之间只有恨,恩情不在,如果和吴正珩讲清楚平夫人的状况。” 后面的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我想,他会考虑帮忙救出平夫人的。” “弑父……”风云止嗤笑一声,靠着椅背撑起脑袋,“你要不要认我做义父?” “哈?” 这话题也太跳跃了吧? 慕蓁熹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风公子,你认得这是几吗?” 他又低低地笑了,“你可曾见过吴正珩喝醉?” 慕蓁熹皱起眉,他应该是醉了,前言不搭后语的,“未曾。” 吴正珩一个人把林挚儿和史念鉴两个人喝倒下,虽然有些伎俩在其中,可也喝了几大碗烈酒,也不见他脸红或是脚步虚浮。 风云止暗自点头,是了,北翊国的人各个都千杯不醉,方平是,他更是,他们的孩子自然也不差。 他又喝着酒水,看慕蓁熹大快朵颐解决掉猪蹄,打了一个饱嗝儿,满脸笑容,“多谢风公子的大餐快带,真是尽兴!这陪也陪了,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慕蓁熹站起身,对旁边的侍女点了点头,“带路啊。” 侍女们丝毫不动,慕蓁熹收起笑意,“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我走啊?” 风云止给了一个眼神,侍女进屋去了,很快,把一个小册子献给慕蓁熹。 侍女对这小册子很是重视,慕蓁熹却是毛手毛脚的,不甚在意地打开,“这是什么啊?” 见侍女担忧地看着册子,慕蓁熹又仔细看着,看不出名堂,“风公子,这东西是……” “给你的。” “有什么用?” 彼时慕蓁熹并不知这册子有多重要,天下无数人都想要拥有的财富,尽在其中,无数人为之丢了性命,而风云止却轻飘飘地给了慕蓁熹。 风云止并不打算讲,他慢慢站起身,“册子上的内容,什么时候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抽查也能对答如流,我就放你走。” “开什么玩笑?” 慕蓁熹指着册子,“好几十页呢,上面的小字密密麻麻的,谁能背下来?” 风云止玩味地笑着,“这就要看喜儿姑娘的能耐了。” 一众侍女跟着风云止离开,慕蓁熹气恼地坐回原位,还有一名侍女留下,明显是照应她的。 夜已经深了,风云止推翻棋局,斜靠在椅子上,“她呢,还在膳厅?” 一名侍女从暗中走出,轻声回答,“喜儿姑娘在膳厅又要了碗米饭,招呼侍女一同用过之后回了房,还要了蜡烛,点亮整个房间,这会儿在背册子。” “是个识时务的。”知道吵闹没用,很快就接受了,专心背册子起来。 又问,“驿馆那边呢?” “鲍无涯已经醒来,密探不好跟得太近,听不到吴公子对行程的安排,但是四更天的时候,队伍已经开始收整了,怕是一大早就会离开江南。” 风云止冷嗤一声,“还真是我儿。” 心上人不见了,却没有一丝慌乱,不露任何端倪,自以为保护的很好,还狠下心来不愿多留一两天找人,当真是决绝呀。 和当年的他一样自以为是,到最后却弄丢了爱人。 隔壁房间隐隐传来小孩哭闹声,侍女的心悬了起来,害怕风云止发难。 风云止确实嫌吵了,“迷药灌下去。” “是。”侍女正要去传令,风云止又出了声,“等下,把他带到我这儿来。” 侍女呆了一瞬,本来听到灌迷药,她心里还松了一口气,起码比封口要好,可是把那小孩带来,以主子阴晴不定的性子,小孩还能有命活吗? 这些都不是她一个侍女能管得了的,只能传了话,让人把孤苦伶仃、满口报仇要杀人的小孩带过来。 慕蓁熹同样听到了小孩哭闹声,她从密密麻麻的小字中抬起头,“是谁在哭?” 侍女摇了摇头,一脸无辜,让慕蓁熹怀疑自己幻听了。 她翻身倒在床上,“这风云止到底想做什么呀,难道是因为平夫人,对吴正珩爱屋及乌,没地补偿,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她又摇了头,“明明是刁难好吗,这一个册子,要到何时才能倒背如流呀……” 第一百七十九章江南兰花 直到慕蓁熹入睡过去,手中还拿着小册子,侍女小心地将小册子抽出,放在了慕蓁熹的枕头边。 天还未曾大亮,西行队伍就已经整装待发,因为要走栈道,马车是必须要舍弃了的,很多不关键的用品也都留下了。 队伍中的两名女子也都出现在人群中,带着帏帽,全身上下围得严严实实的,各有侍女在身边服侍。 青灰之中,兰花挎着竹篮走进,在吴正珩面前停下,“这是刚出炉的包子,你们路上用。” 将士把竹篮收下了,吴正珩向兰花点了点头就要上马,兰花眼带泪花,鲍无涯轻声安抚,“这事儿不怪你。” 兰花看着吴正珩的背影,“可是喜儿还是没能回来,那人一身黑衣,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鲍无涯的马儿也被人牵来了,他扯住了马绳,“真正该觉得抱歉的是我才对。” 前面的吴正珩已经发令出发,队伍人马往前走着。 鲍无涯也翻身上马,兰花叮嘱他,“一定要给我传信,告知小夫人的安危!” “会的,驾!” 马儿向前奔去,凉风带动着衣袂翩飞,兰花站在原地看着队伍渐行渐远。 她知道,这一次她不跟着走,就真的是和盛京中的阿爹断了所有。 从此以后,她就是江南的兰花,是山水之间无拘无束、不惹纷扰的阿娘。 江南小镇是寂静的,早起的百姓甚少,在众人酣睡之际,队伍开始攀登栈道。 鲍无涯走在吴正珩身旁,“你真放心?江南闭塞,喜儿定还在小镇上。” 吴正珩表现得没有一丝留恋,一直往前走着,鲍无涯不由得拽住了他的肩膀,“她是为了救我才被人带走的,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 吴正珩冷了脸,“换做其他人,她也会这么做。” 所以就少自作多情了。 鲍无涯瘪了瘪嘴,“要不我们打一架,我总觉得浑身别扭。” 吴正珩只盯着他的眼睛,“鲍大人,莫要忘了此行的目的。” 鲍无涯被甩在了身后,看着队伍慢慢往前走着,无比怀念之前有兰花在的时候,起码能有说有笑,还有慕蓁熹…… 慕蓁熹是被人叫醒的。 她坐在黄镜之前,任由侍女给她编发,心中还感慨着奢侈生活真是舒服啊。 风云止安排的房间中,床又大又宽敞,摆件精美古朴,还有侍女服侍着,这简直就是来享福的嘛。 至于那个小册子,她对着镜中的娇俏女子微微一笑,她刚刚已经在心中复背了一遍,大差不差。 她拿起小册子,“走,带我去见你们主子。” 侍女带着慕蓁熹往房间外走,逐渐看到了熹微阳光,慕蓁熹还诧异着这次不再隐瞒位置了,栏杆处的风云止向她招了手。 外面就是熟悉的街道,石子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对街卖炒饭的香味一直飘到这边来。 慕蓁熹猜出了自己所在的客栈,这家客栈她经过了好几次,就在进镇的大路口处,没想到背后的老板竟然是风云止。 她感受着阳光,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看向风云止的目光明亮有神,“风公子,早上好呀,昨夜睡得真不错。” 风云止被她慵懒的神情感染,眉眼也不由得柔软了一些,“看起来心情不错。” “锦衣玉食不为过也,风公子日日这般滋润,享尽世间百姓不能得的清福,真是奢华。” 风云止笑不及眼底,“有多奢华,就有多痛苦,你不会想要换的。” 这话慕蓁熹倒也赞同。 风云止脸上的伤痕,他和平夫人,也就是北翊皇后之间的爱恨纠葛,慕蓁熹虽然了解不多,但也能脑补出许多磨难。 她靠着栏杆,面向风云止,“阳光甚好,风公子可想听我讲个故事?” 风云止没有阻止她。 故事一波三折,一个叫着北翊国边远小镇名字的人,和叫着北翊国另一座城池名字的人相恋,之间经过各种磨难,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故事一开始,风云止也只是了无兴趣地听着,觉得十分别扭,可渐渐地,他听到慕蓁熹偶尔冒出连着两个地名,他明白过来了。 慕蓁熹把小册子上毫无关联的地下据点融入故事之中,一个个串联了起来。 “就这样,他们一起携手仗剑走天涯!” 秋阳温柔灿烂,眼前女子的每一处都在散发点点光芒,风云止听到她问,“风公子,小册子我已经背完了,该送我回去了。” 风云止还在回味着,哑然失笑,“这样背书……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慕蓁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却道,“可是,吴正珩并没有等你。” 她皱起眉,“什么意思?” “你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西行队伍已经离开了江南小镇。” “……” 吴正珩竟然不等她? 鲍无涯都能让他等三天,他连半天的时间也不留给她? 慕蓁熹是生气的,她都已经想好要怎样神气地回去,和吴正珩讲她的经历,可他就这样抛下她走了! 风云止这次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走吧,用膳。” 慕蓁熹不甘心地看着外面的长街,可任凭她怎么看,也看不到有任何一个将士在街上。 风云止的人是在深夜离开江南的。 是大张旗鼓地,明亮如白昼地离开。 慕蓁熹揉着惺忪睡眼,看着客栈中点亮的灯笼,还有道路上提着灯笼照亮的人,不由得乍舌。 她自主地走到风云止身边,“这么大阵仗,你不怕镇上的人发觉?” 风云止的羽毛面具在明火之中显得十分狰狞,但是他同慕蓁熹讲话的时候,声音是温和的。 他身边的侍从们都暗中惊讶着风云止对慕蓁熹的优待,这么多年来,也就是只有偶然帮了风云止的大庆朝国师嫡女付轻芃,能让风云止多些耐心,可后来也不过如此。 唯有慕蓁熹,给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好处。 也只有慕蓁熹,还没察觉到风云止对她的格外照应。 风云止开口道,“迷风花一出,镇上的人都会沉睡五个时辰。” “这么厉害,难怪不会有人察觉。”慕蓁熹惊呼着。 他笑,“这也意味着,我能做更多。” “更多?” “比如屠城,比如劫财。” 慕蓁熹抖着身子后退两步,“想法不要这么黑暗好不好,刚刚还想感慨,谁要是你的亲人好友,那可真是享大富了!” 风云止一愣,语气森冷,“是啊,我的亲人,呵……真是有福。” 第一百八十章犬子肖父 慕蓁熹只想到了平夫人,顿时也不敢搭话了。 风云止的出行十分高调,一路都是明亮的,在山脚下,另有人马提前探路,身后的双人抬轿子已经备好。 他上了轿子,另一座轿子在慕蓁熹面前停下,慕蓁熹真的恍惚了,这待遇实在太好了吧? 行至半山腰,慕蓁熹昏昏欲睡,轿子突然停下,一道蓝色人影从山壁上跳下来,持剑挡在了前方。 慕蓁熹还没看得真切,风云止从轿子冲出,抽了长剑就迎了上去,两人打成一团,其他人则将之围起来。 “吴正珩……” 他单枪匹马在栈道上堵她! 他并没有放弃她,而是让队伍继续前行,不耽搁行程,自己一个人在必行之路等着她。 慕蓁熹快步冲到前面来,“别打了,风公子,是吴正珩啊!” 风云止的暗卫拦住慕蓁熹,明亮火光之中,风云止戴着面具对吴正珩轻笑,“少年一个人挡道,胆子不小呀。” 吴正珩目光冷淡,握着剑柄向风云止抱拳,“方公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有幸。” 长剑散发着寒光,吴正珩的姿势并不恋战,隐隐有求稳的意味,但这只是因为风云止的人已经将他重重包围,他一个人即便勉强杀出重围,也不好带着慕蓁熹一个弱女子离开。 何况,他为的是和慕蓁熹在一处。 山风吹动两人的发,面具之下的眼眸闪烁着别样的情愫,嘴角微微勾起,“比一场如何?” 吴正珩躬了腰,态度放的十分低,“那就献丑了。”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吴正珩就仗着年轻气盛快速出手,风云止狼狈躲下,迎面就是吴正珩凌厉的第二招,风云止再次躲开,嘴角泛起笑意,还真是…… 还真是犬子肖父,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啊。 可后来的他,从高处摔落,恍惚人生数十载,错过了太多太多。 风云止不再留情,防备之余开始发起进攻,可是吴正珩更加狠辣,招招都是毙命的,似野狗缠上,带着一种不顾自身安危的疯狂感。 哐当一声。 风云止的长剑被吴正珩挑开,吴正珩的长剑调转方向滑向风云止的喉咙。 暗卫们刷刷抽出长剑,向中间靠拢,慕蓁熹惊呼,“阿珩不要!” 长剑停在空中,吴正珩收了手,“承让。” 慕蓁熹着急地想要靠近,可是暗卫们的身躯挡着,没有风云止发话,她根本进不去。 风云止静默着。 长剑直指过来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想起当年和方平在北翊悬壶济世,想起北翊皇宫中方平的哭求,想起太多太多死在他手中之人的咒骂。 骂他没有心,骂他冷酷无情、阴冷胜毒蛇。 骂他不得好死,妻离子散,但凡和他有干系的人都遭报应。 吴正珩的冷酷真就是当年的他啊。 长剑寒刃袭向喉咙,他闭了眼,等着暗卫出动将吴正珩拿下,可是慕蓁熹的声音制止了吴正珩。 当年,方平一声声的质问阻拦,他可有听? 或许听了,或许也有些作用,可他到底更相信自己。 他淡然回头看明光中的女子,不一样啊,她和方平不一样。 慕蓁熹推着暗卫,向风云止着急地求情,“比试嘛,自然要尽力才算是重视,风公子不是这般计较之人吧?” 风云止缓步走过来,“无妨。” 暗卫退散,慕蓁熹冲到吴正珩身边,两人自然地握住了手,无声的关怀尽在眼中。 风云止已经坐回了轿中,“走吧,出了栈道,各奔前路。” “就这么简单?”慕蓁熹有些不敢相信。 她至今都记得,汪氏流放案中的王婆和小长安的惨烈,那时的风云止简直是丧心病狂,心如毒蝎,他那段话语刺得慕蓁熹只要想起就会心梗。 风云止闹腾一番,真的就是送药吗? 吴正珩显然也不相信,和慕蓁熹并排站着,看向风云止。 风云止放下了轿子上的帘幕,“乏了,走稳些。” 有明火照亮,轿子行得稳稳当当。 慕蓁熹和吴正珩走在轿子后面,最开始不敢言语,后来窃窃低语,见没人阻拦他们,慕蓁熹也就放开了。 她最先询问的就是鲍无涯和兰花,吴正珩一一回答了。 随着夜色变换,慕蓁熹渐渐走不动路了,甩着吴正珩的手。 吴正珩当即蹲下,“上来。” “啊……有轿子的。” 他坚持着,“我背你。” 他宽大的背脊就在眼前,勾引着慕蓁熹趴上去,她腼腆地笑着覆了上去,唇贴在他的脸颊处,讲着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情话: “阿珩,你来接我,真好。” 吴正珩稳稳地站起身,跟着队伍往前。 半山腰处已经能瞧见日月同晖,山风微凉吹拂青丝,素手轻轻压下去,呼吸都是清甜的。 慕蓁熹轻声哼着调子,吴正珩听着,“什么曲儿?” “偶然听来了,我唱给你听呀……”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请你们歇歇脚呀…… 轻快曲调传到前方,风云止听着心里一片平静。 再往前,栈道更加狭窄陡峭,坐轿子就会有风险了,风云止下了轿步行,吴正珩背着慕蓁熹落后一两步。 暗卫在风云止耳边悄语两句,风云止面具下的面容瞬间凝滞,他叫停了慕蓁熹哼调,“你们走前面。” 慕蓁熹拍着吴正珩的肩膀,要下来,“怎么,风公子还怕我们背后袭击不成?” 吴正珩没有放手的意思,仍旧背着慕蓁熹往前,错身而过,风云止冷嗤。 慕蓁熹才不理会风云止的情绪,她趴在吴正珩耳边道,“你知道情侣必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吴正珩没有回答,但慕蓁熹知道他在认真听着。 “是共赏日出。” 她伸长了胳膊指向太阳的轮廓,“崭新的一天就要来了,吴正珩,你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什么?” “准备好和慕蓁熹一起迎接每一个日子。” 他笑,“自然。” 她拍着他的肩膀,“放我下来,我们要手牵手一起看日出。” 吴正珩将慕蓁熹放了下来,慕蓁熹讶异,“怎还出了汗,别躲,我给你擦擦。” 两人走在风云止的前面,太阳就隐在山峦之间,慕蓁熹笑着,“像不像蛋黄?” 她跑到前面,卡着画面比例,“瞧,一口吃掉大太阳!” 无聊,偏吴正珩还是笑了下。 默默看着这一幕的风云止却没了笑意。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没能给吴正珩庇佑,让他有完整的家庭,还让吴正珩因为他这个父亲而饱受苦痛、性命堪忧。 第一百八十一章一程山路 橘色冉冉升起,因在山顶,几乎触手可及,人走在陡峭的栈道上,身影与放大的圆日融为一体,像是古老的传说开篇,又带着心灵震撼的浪漫。 沐浴在初阳中,每一个人的脚步都放慢了,这一刻,没有好人、坏人之分,没有算计欺瞒,镀在万物身上的光辉美化一切。 过了最高处,栈道开始往下,也不再似之前那般蜿蜒陡峭,可是已经走了一整夜和一个早上,其他人看不出疲惫,但慕蓁熹已是饥肠辘辘,脚步虚浮。 吴正珩再次提出要背慕蓁熹的时候,风云止叫停了队伍休息一刻钟。 暗卫送来食物,吴正珩警惕着没有接,慕蓁熹利落地接过大饼,对不远处的风云止道谢,“多谢风公子了。” 又分给吴正珩,“吃饼,放心吧,许是咱们京中的店铺生意好,风公子想要留着我们分红呢。” 看慕蓁熹吃着饼,吴正珩去取了水囊,“多谢。” 等慕蓁熹填饱了肚子,靠着吴正珩竟打起盹来,吴正珩本来也不觉异常,直到队伍出发,可他怎么也叫不醒慕蓁熹。 “喜儿,醒醒……” 难道刚刚的吃食有问题?可他也吃了饼,喝了水。 双人抬的轿子落在面前,暗卫开口,“吴公子,扶喜儿姑娘上轿吧,我家主子有几句话想同你讲。” 吴正珩确定了,就是风云止做的手脚。 昏睡的慕蓁熹被抬上了轿子,吴正珩抬脚走向前面明显在等着他的风云止,与此同时,每一个人都拉开了些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吴正珩走近了,风云止看了他一眼,就缓步下着栈道,吴正珩跟上,队伍继续前行。 气氛有一些和谐,可在吴正珩开口的一瞬间,那点子和谐就烟消云散,只是风云止的臆想罢了。 吴正珩语气平缓,“该称呼方公子,还是风公子?” 方是大姓,各地都有方姓之人,而风,却是少见,唯有北翊国皇室分支为风姓。 可是不论是方还是风,总好过这个耻辱的吴姓,风云止心中闪过讥诮,到底忍下了,“皆可。” 这就是不愿多讲了,吴正珩心中有数,还是要等之后再询问慕蓁熹。 眼下他更关心的是慕蓁熹,“方公子是特意想单独讲些什么,还是想一网打尽?” 都不是。 那饼一个是甜口,一个是咸口,风云止料准了吴正珩不喜甜口,就让人在甜口中加了药,想让慕蓁熹安睡着。 也想让吴正珩省些力气,他知道,吴正珩一直在忍着痛。 他没有回话,面上是温和的,却被狰狞的羽毛面具遮挡住,外人只看得到冰冷无情的壳子。 吴正珩也就没有讲话了。 这个白日,他们一同下栈道,山风清凉,两道时不时鸟啼。 吴正珩步子大,总是会越过了风云止去,可风云止一直慢悠悠走着,整个队伍的步伐也放慢了许多,吴正珩不得已也缓步着,不得不说,放慢脚步之后,他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很长的时间之后,当他得知风云止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已是万念俱灰、人生至暗时刻。 慌乱地回顾过往十几载的漫长岁月,全部都是尚书府给他带来的黑暗伤害,他努力地想要找到和亲生父亲可能有的任何联系,只能回想起这一程江南栈道。 此时的他忧心西行行程,担忧鲍无涯是否叛变,忧虑阜中婚礼的举行,还盘算风云止的真正意图,从未好好感受这一刻的暖阳与微风,不曾对风云止有任何的好意。 他竭尽全力想要在记忆中找寻风云止任何的举动,可那画面都是朦胧的、不甚清晰的。 只依稀记得下了栈道,在分道口处,风云止站在一众暗卫中,淡淡地说了句什么,他想不起来,只记得大意是要他与慕蓁熹好好的。 他从未放在心中,却不知,这是一位满心愧疚、想要补偿的父亲对如视珍宝的儿子,今生唯一的交代和祝福。 他也不知,他满心防备的一路栈道,是风云止痛苦的后半生中,最心平气和、无比珍惜的一程, 这一程山路,更是让风云止决心要翻了北翊国的天,改了大庆朝的姓,将天下最盛大的权势都捧在吴正珩面前。 是他风云止的赎罪和拳拳爱子之心。 一切,早就在他们无言的分别中注定了之后的句号终结点,停在原地的人目送着毫不知情的年轻人走向不知名的前路,深邃目光中的情愫无人能解读。 慕蓁熹醒来的时候,是在吴正珩的后背上,周围不见风云止和暗卫,视线中也不再有石壁,而是一些参天古树。 她贴着吴正珩的脸颊,声音中还夹杂着刚刚醒来的慵懒,“出了栈道了?” “嗯。” “风公子呢?” “分开了。” “啊……” 慕蓁熹喃喃着,“他怎么改了性子……” 慕蓁熹下了地,两人赶着路,在日落之前终于见到有人烟的村落。 一番询问,西行队伍已经从此处经过,据说队伍里的鲍大人在村中四处寻医,很是着急。 村民牵来了马儿,道是鲍无涯特意叮嘱留下的。 吴正珩查看了马背上的包裹,有水囊和食物,道了谢,就带着慕蓁熹策马追赶。 一路奔波着,慕蓁熹筋疲力尽,但她知道更累的是吴正珩,可是吴正珩从没有一句抱怨,还时不时照顾着慕蓁熹。 入夜依旧赶着路,吴正珩的马儿飞快,昏睡的慕蓁熹即便有吴正珩抱着,好几次差点滑落,她也不敢打瞌睡了。 吴正珩也心有余悸,“给我讲讲风公子吧。” “啊……我是怕你思虑过多……” “无妨,且讲着。” 如此,慕蓁熹毫无保留地将风云止和平夫人的逃难告知,“风云止应是平夫人的旧相识,且交情不浅。” 牵扯到平夫人,慕蓁熹担忧吴正珩会心乱,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个木头人般听着别人的事情。 “你……就没有想说的吗?”慕蓁熹抬着头,想要看吴正珩的眼睛。 他抚了抚她的发,“嗯,风云止可用。” “还有呢?平夫人很有可能是被吴尚书控制的,或许我们可以帮平夫人……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抬起了下巴,覆上了唇攻占进来疯狂掠夺。 这一刻她知了,他并不是如表面上这样的冷酷不在乎。 第一百八十二章英雄救美 欲语还休,他的指腹停在唇上,轻轻摩挲着,“喜儿,我只有你。” 他只要她一人就够了。 至于父母兄弟,他已经伤透了情,再不会有一丝自作多情。 他收拢了长袍,将慕蓁熹裹得严严实实,狠夹马腹继续赶路。 又是奔波一整个长夜,慕蓁熹的屁股都坐的发疼,特别是腿根也磨得疼痛难忍,这时候就无比想念现代社会便利的交通方式。 又因深夜寂寥,一马两人共同赶路,慕蓁熹生出一种此生天涯共与伴的情怀,她紧紧搂着吴正珩的腰肢,思量着若是吴正珩没有找来,这一路她要如何找过去,如何与西行队伍汇合。 毕竟天地苍茫,音信难传,人一旦分开了,就再难相遇,或许一个转身,就是一辈子了。 再往前渐渐有了村落,早起做饭的人家炊烟袅袅升起,田地中的黄牛哞哞叫着,快马一闪而过,毫不停留。 阜中地区是大庆朝南方最为繁盛的地带,阜中并不是城池的名字,也没有一个专门的城门名叫“阜中”,具体的阜中有多大很难划分,这里,是用繁华程度来区分区域的。 对于这片富饶多金、盛产文人才子的水乡之地,慕蓁熹也只是在盛京人们口中听过两嘴,人们常叹,阜中是大庆的第二个盛京,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这一点,在刚刚进入规整的村落时,慕蓁熹就感觉到了。 一座座木制房屋有序错落,门前枣桂树木繁茂,门口竹丛挺拔,地面干净平整,每一条道路都似官道一般宽敞。 水桥一座连着一座,树影横斜,如同水墨画般,人在其中行中,自然而然的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行至石门处,吴正珩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还在马背上的慕蓁熹,抬了抬空空的水囊,“我去去就回。” 古树后面的铺子开了门,隐约听得到里面有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慕蓁熹点了头。 双腿实在酸痛,她慢悠悠地从马背上爬下来,还没站稳,耳边拂过一道风,马儿嘶鸣着往前跑去。 “姑娘,借马一用!” 女子英姿飒爽,上了马就往前冲,可是缰绳还在慕蓁熹手中,她惊呼着,“你做什么,偷马贼!停下!” 慕蓁熹跟在马儿身后跑,女子回了头,是一张英气爽朗的面容,脸颊沾着灰,风尘仆仆,声音急切,“放手啊,我会还的。” “你放手啊,素不相识就抢马!” 慕蓁熹奋力追着,可她不是吴正珩,根本跑不过马儿,身子猛然往前倾倒,被吴越甲吩咐用马拖行的黑暗记忆涌入脑海。 她尖叫着,腰肢猛然一道力量勒住带回去,手中的缰绳再也扯不住松开了,马儿受痛凄厉嘶鸣,惊扰了长街。 慕蓁熹下意识回抱住这个宽大温暖的怀抱,一句“阿珩”在看到这人的面容时吞了回去,“大、大公子……” 天底下有这样巧的事情吗,在陌生的地方重遇很久未曾见到、也很久没有想起的旧人,还在危急关头救下了她。 原来,古书之中英雄救美的怦然心动是这种感觉吗? 大公子吴正洹放下慕蓁熹,只打量了一眼就要去追乘着马儿逃跑的女子,偏偏慕蓁熹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叫。 追人的脚步停了下来,吴正洹弯腰去扶她,“伤到哪儿了?” 慕蓁熹顿时脸都红了,她倒也没有伤到哪里,只是骑马太久,双腿酸痛,内侧肯定磨破皮了。 “无事……” 她推开了他的手,偏偏站不稳,这下竟直接撞进了吴正洹的怀中,身体接触到,两个人都有一瞬的凝滞。 犹记得慕蓁熹和吴正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思咎园的梧桐树前,两人都已经猜出了彼此的身份,慕蓁熹还是一个愣头青,上赶着要同吴正洹道谢却被高门槛绊住。 那时吴正洹宁愿摔倒,也不要让慕蓁熹碰到他丝毫。 吴正洹跟着衡阳子游学离京,在盛京的三里桃林人间逢处,慕蓁熹意外撞到了吴正洹,那一次,他们已经明白了彼此泾渭分明的立场。 “喂,你们还要互相看多久啊?” 是刚刚那名抢马女贼! 慕蓁熹连忙站稳了身体,抬头看去,女贼被麻绳拴住了双手,旁边还有一人一马。 “阿珩……” 慕蓁熹发出第一声尖叫的时候,吴正珩正在往水囊中灌水,他当即放下水囊,才出店铺就见一道身影追上去,他当即就认出了是大哥吴正洹。 心中自然是惊讶的,抢马的女子仓皇逃跑,吴正珩看了一眼安全的慕蓁熹,当即追上去,将女子捉了回来,不曾向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出盛京路上,在洗影山脚下,大夫人的警告犹在耳畔,吴正珩不知不觉中捏紧了掌心。 一旁的抢马女贼烦躁地扯着绳子,冲往这边来的慕蓁熹喊,“喂,你可别被这个道貌岸然的男子欺骗了,虽然你们看起来很是般配,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般配? 吴正珩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 刚刚的那一幕还在脑海中挥散不去,为什么偏偏就是吴正洹和慕蓁熹呢? 难道天命之女真的就改变不了? 握紧的手心被柔软包裹,慕蓁熹靠着他的肩膀,“阿珩。” 吴正洹也走了过来,语气温和,“五弟,阜中相逢,一切安好。” 吴正珩的掌心在慕蓁熹握上来的时候就放松了下来,他也分不清那些隐秘的在意是被慕蓁熹化解了,还是因为慕蓁熹的靠近,他不想让她察觉到异样。 眼下,没有空暇让他剖析自己,他颔了首,“大哥。” 竟然是自家兄弟,抢马女贼震惊了,怎就这么冤家路窄,一路上总是撞到死对头上,她懊恼地跺着脚,“真是倒了大霉!” 两兄弟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当众询问西行进展,吴正珩看着抓耳挠腮的陌生女子,“这位姑娘是何人?” 又为何让本该在西边和衡阳子在一起的吴正洹,擅自离开队伍,出现在阜中追捕一名女子? 第一百八十三章天仙醉楼 抢马女贼似乎已经妥协,也不打算跑了,被绑着手也不消停,想要爬上马背,对慕蓁熹道,“搭把手,跑了一路,又累又饿。” 慕蓁熹给她借力,女贼上了马,吴正洹讲着她的身份,“这位是盛京郎中令侍郎之女。” 吴正珩眯起了眼睛,这个身份实在特殊。 吴正洹点了头,“她才是皇上亲赐婚与阜中上曲郡守的柏三姑娘。” 可是,赐婚的姑娘不是一路跟着队伍,早就进了阜中吗? 按照行程,今夜就是大婚吉日。 柏三姑娘端坐于马背,骄声应和,“没错,我就是柏灵书,不过接下皇上赐婚圣旨的可不是我,这婚,我也不会结的。” 慕蓁熹问,“那接了旨、跟我们走了一路的姑娘又是何人?” 吴正珩和吴正洹自然也想知道,可是柏灵书避而不谈,“吴公子也追了好几天了,不饿吗?前面有一家天仙醉酒楼很不错的,去不?” 吴家兄弟俩对视一眼,做出决定先进城,柏灵书邀请慕蓁熹也上马,慕蓁熹婉拒了。 走过几座拱桥,一个很有年代感的石门出现在视线中,上刻“上曲”,石门两边挂着大红灯笼,入了石门,里面的景象让慕蓁熹大为赞叹。 古树繁茂,流水清澈在红黄房屋之间穿行,一层层阶梯上下错落,乌篷船从桥洞中缓缓驶出,天地倒映自成一画,真就是钟灵毓秀、典雅清丽的风水宝地。 “这里真美啊……”慕蓁熹不由感慨着,连空气都格外清新。 吴正珩自幼长在盛京,困在尚书府中,这也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见到风景如画的阜中。 柏灵书倒是透着一种轻车熟路的感觉,指着路,“往东边去,这个时辰天仙醉的人还不算多,顶楼的位置保准是我们的。” 又同慕蓁熹搭话,“我给你讲啊,来了阜中,一定要去天仙醉的顶楼瞧一瞧,能俯瞰半个上曲的繁华风貌呢,白日、夜间都有不一样的观感,胜似活神仙呢!” 这位柏灵书十分洒脱自然,一点也不像是大家闺秀,可要说她礼仪不好吧,却也挑不出什么瑕疵来。 慕蓁熹笑着,“我叫慕蓁熹,柏三姑娘来过这儿的天仙醉呀?” “那当然,我可是常客,若不是囊中羞涩,恨不得日日都上天仙醉饮上一杯琼浆玉露呢!” 柏灵书突然停了话,“不对,你套我话呢!” 慕蓁熹还真没有这个意思,被误解了也不生气,“他们两位爷是办事的,我只管不拖后腿就万幸了,难得来到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自然想好好游玩,才不负这一城的风华。” “哇,知音哎!” 柏灵书激动地想要排慕蓁熹的肩膀,奈何她的双手背麻绳困住了,施展不开,慕蓁熹了然地用拳头碰了下她的手,“柏三姑娘同是性情中人。” 这两人还真就谈论起了阜中的美食,吴正洹有些不理解有和人质这么和谐相处的吗? 吴正珩却是见怪不怪了,低声询问,“大哥,可是赐婚一事有变?” 不然,吴正洹就会着急要去和队伍汇合,起码先将柏三姑娘换回去,可现在还能听之去神那么天仙醉用膳,应是有变故。 吴正洹微微点了头,“这郡守有问题。” 四人行走在街道上,各个都气度不凡,天仙醉的小厮笑着将人迎进了最高的楼层包厢。 一层层楼梯向上,慕蓁熹没走几步,腿间磨损的皮肤就传来一片刺痛,吴正珩二话不说就将人拦腰抱起往楼上去。 慕蓁熹羞得将脸埋进吴正珩的胸膛中,“大公子还在呢……” 吴正珩脚步不停,“如今你是我的小夫人,有何不可?”又问,“是哪里受伤?” 慕蓁熹羞恼地捶他,“你觉得呢?” “并未摔着啊……” “吴正珩,你是呆子吗!” 吴正珩自幼习武,早就习惯骑马,又不曾关注女子,自然一下子想不到慕蓁熹会磨损大腿根,听慕蓁熹道出那个羞人的地方,他的脸也烧了起来,喉结不住滑动。 哑声,“待会儿给你买药膏。” 小厮笑着推开门,“客官里面请,这就是天仙醉最好的房间,饭菜马上就上桌。” 慕蓁熹立刻就从吴正珩身上跳下来,拥抱整个古色古香的精美房间去了。 楼梯上,柏灵书好整以暇地看着吴正洹,“愣着干嘛,走呀,非要别人看到你手中牵的绳子吗?” 吴正洹解开了绳子,“走吧。” “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跑了?” “你跑,我也会追上去的。” “嘶,大白日的,讲什么情话呢,怪腻人的。不过吴大公子若是有心,我也愿意抗旨与你私奔……” 吴正洹冷眼扫过来,“柏三姑娘慎言。” “真是无趣之人……”柏灵书叹着,迎面而来的就是小厮,叮嘱道,“那道蜂蜜烤鸭上两只,啊,不,三只!” 小厮俨然认出了柏灵书,“行,姑娘等着。” 一进房间,淡淡的香薰味道萦绕身侧,大敞的露天高台边,轻纱轻拂。 往前走去,大片大片的云朵就在手边,山峦之间的宏大建筑尽收眼底,乌篷船上的渔夫撒下了清晨的第一张渔网,穿了喜庆新衣的学子们奔赴书院走入视线死角,一群白雀纷飞划出唯美弧线。 慕蓁熹伸出手在半空,留下一手薄云,“可惜腹中无半点墨水,不然高低也要咏诗一首。” 柏灵书不住地点头附和,“无妨,等会儿的佳肴上桌,你更会感慨此生得此一回,足矣!” 菜肴上桌,小厮均退下,柏灵书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大吃一场。 吴正洹却开了口,“且慢,柏三姑娘,这顿饭我请,但是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意思?不回答就不让吃饭吗?” 盛京的尚书嫡长子会这么抠门吗? 吴正洹淡淡一笑,“或许你我之间要做的事情,并不冲突呢?柏三姑娘不若信我一回。” “你能帮我逃婚?” 吴正洹摇头。 “还是……你能帮我把郡守府中的新娘子偷出来?” 摇头。 柏灵书眯起眼睛,“那还有什么好谈的,难道你能帮我解决了郡守不成?” 看似最不可能的,吴正洹却回应了,“这个,说不定可以。” “啊……”柏灵书惊讶得掉了筷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柏灵书情 柏灵书拿了干净的筷子,脸上的笑意也有几分牵强,“衡阳子的大弟子,尚书吴越甲的嫡长子,未来不可估量的权臣……” 她的目光渐渐染上冷冽,“这样的吴正洹,只会是权势的走狗,你敢应,我还不敢相信呢。” 吴正洹微微挺直了背脊,“柏三姑娘对我有敌意?” 冷笑,“不单单是你,是所有利欲熏心之人的话都不可信。” 慕蓁熹弱弱地帮吴正洹讲话,“他就是面上冷漠,心里是仁爱的。” 柏灵书用一种同情的目光,对着慕蓁熹摇头,嘴角的嫌弃溢于言表,“慕姑娘,我知你和天下人一样,都被传扬的衡阳子美名所迷惑了,他们行着仁善之事,骨子里比毒蛇还要恶毒。” 提高了声量,“我劝你还是早日与吴家兄弟断了干系,我们这种纯善之人,斗不过他们的。” 吴正珩买了药膏回来,一进门就听到柏灵书的话,眉心紧紧皱起,“柏三姑娘还是顾好自己吧。” 他在慕蓁熹和柏灵书中间落了座,动手给慕蓁熹夹了菜,“奔波了一路,你先吃着。” 两兄弟一起审视着柏灵书,吴正珩面露不善,“不管是不是你与假冒的柏三串通好了装病,圣旨已下,皇命难为,纵然是断了气,今夜柏三姑娘也得入了郡守的房,成为詹家鬼。” “你!咒谁呢!”柏灵书气得拍响了桌子,把慕蓁熹筷子上夹的肉丝都震掉了。 慕蓁熹也不吃肉丝了,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应趁着新鲜出炉味道最好的时候享受,偏这人两个男人要为难一个女子。 醇香金黄的烤鸭端到面前,慕蓁熹净了手后,直接用手撕下肥硕的鸭腿,蜂蜜的香甜和鸭肉烤过之后的香味弥漫开来,勾得人口水直流,慕蓁熹一口咬下去,满满的美味。 不由得自言自语赞叹着,“真是太香了,绝了!” 柏灵书的肚子在这时可耻地叫了出来,声音大到就连沉浸美食的慕蓁熹也听到了,抬起头看着她,“要不,大家吃完了再好好谈?” 柏灵书的尴尬一瞬消失,伸手就要去碰另一盘烤鸭,吴正珩拍起桌上的筷子挡住柏灵书的手,警告意味浓厚。 吴正洹也道,“柏三姑娘是对朝廷有意见啊?” 柏灵书就算再洒脱,到底也是一个女孩子,先是饿的肚子叫出丑,又被两个男子这样针对落面子,不由得别过了脸,语气生硬: “对,我就是不满朝廷怎么了!天杀的皇上在盛京高高坐着,只听官员几句谄媚夸赞,就信了衡阳子的广济天下,让黑心的詹景灵升官发财,什么都不知道闭着眼睛就指婚,把我往火坑中推,你们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柏三姑娘……” 慕蓁熹听得起了鸡皮疙瘩,也不再吃烤鸭了,抬头看向门边,也不知有没有外人听到。 直到这时,才听出柏灵书强硬语气中的哽咽,她气恼地道,“我好不容易从那个狗贼手中逃脱,转头皇上就赐婚,你们根本就是串通好的,要我死在詹景灵手中才甘心吗!” 吴正珩听得云里雾里,倒是吴正洹明白了些,“所以之前,我和衡阳子在阜中的时候,就是你在暗中捣鬼。一路跟着我们西行,直到你偷听到我们谈话,得知皇上给你和詹景灵赐了婚,这才抢了我们的马冲阜中而来。” 吴正洹一锤定音,“你先是暗中追踪衡阳子的行迹,欲行不轨,后来因为赐婚不得不赶来,想来那替你之人,应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吴正珩倒了茶水,细细抿了一下消化着大哥的话,平淡地往柏灵书的心口插刀,“可是郡守府,你一个外人进不去,这场婚礼,无论如何都会完成,不是你,就是另一个女子一辈子都被困在郡守府内。” “住口!” 柏灵书的眼角都红了,仍高昂着头,不肯露出一丝软弱,“全都是伪君子!脏透了!“ 吴正洹不明所以,率先坦明,“柏三姑娘可知,我奉命追你前,衡阳子讲的话。” 他继续讲着,“我们早就发现有人在暗中跟着,下泻药、传谣言污蔑衡阳子、用银两买通人找麻烦,你这些小伎俩根本就伤不到衡阳子,若不是衡阳子心软,不与你计较,你早就被投入地方大牢了。” 柏灵书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和两面三刀的詹景灵一个货色!” 从盛京出来,吴正洹一路跟着衡阳子传道授业,每到一个地方都做善事,他也从中学到了太多人生道理,心性稳重许多。 饶是如此,面对柏灵书对衡阳子的诋毁,吴正洹多少有一些气不平,“衡阳子为你算了一卦,道你有难,要我前来相助。所以,我并不是来阻止你的。” 柏灵书的眼中明晃晃的不相信,“我看你是来灭口,帮助衡阳子善后的才对。” 症结就在柏灵书认定衡阳子虚伪作乱,偏偏两方自认自理,不肯退让一步。 难得是局外之人,慕蓁熹看的清楚,撕下另一个鸡腿,香味在鼻翼之间弥漫,咬上一口入腹。见两方还在原地僵持着,这才开口,“灵书可是知道一些很劲爆的事情,嗯?” 怎得语气还有些轻快呢? 这下惹来三个人各不相同的注视。 吴正洹的打量十分明显,吴正珩抿了唇抬手被慕蓁熹倒茶水,柏灵书的语气依旧很冲,“正是因为知道真相,所以才会被追杀。” 吴正珩冷笑一声,“若真是被我大哥追杀,你的尸骨早就凉了。” 真是……又在激化矛盾! 慕蓁熹连忙叫住吴正珩,“阿珩,想喝水。” 她双手沾满油渍,吴正珩自然地端了茶杯送到慕蓁熹嘴边,喝了茶,她朗声提议,“既然这样,把那个郡守叫来对质不就好了吗?” 柏灵书彻底对慕蓁熹无语,“给你喂水的男人就是好的吗?对峙,詹景灵就能全盘托出吗?慕姑娘,他们都是一群豺狼,你且自己小心些。” 慕蓁熹放下鸭腿骨,“这位是我的夫君,我自然相信。不过,我也相信你。” “你的相信未免也太轻易了吧?” “天仙醉的风景真是不错,烤鸭也确实是我至今吃过最好吃的,冲着这些,我就愿意相信你。” 柏灵书皱起眉,听慕蓁熹道,“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在误以为被人追杀的情况下,日夜兼程赶到阜中,明知一个人阻止不了婚礼,也还是来了,这份重情重义,值得一杯琼浆玉露相敬。” 第一百八十五章作画丹砂 柏灵书没有当即反驳,她思量片刻,做出决定,“我确实别无选择,也做不了任何,只能忍着逃离,可是青烟,我一定要带走。” “青烟?” “我的贴身婢女,入了郡守府的假新娘。” 吴正洹不赞同,“皇上赐婚不得更改,更不可贸然和离,你的婢女冒充你成婚已是滔天大罪,还有你……” 吴正珩接了话,“我作为护送新娘的总责官员,必须要把你送回去。” 慕蓁熹:“所以柏三姑娘,如果你有什么隐情,不妨相信我们一次,或许这是唯一的转机。” 柏灵书看着冷漠无情的吴家两兄弟,掌权者在乎的唯有权势和自己,什么正义情理都是狗屁,可是她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又不得不借势。 她看向单纯的慕蓁熹,慕蓁熹同样回看着她,目光友好。 柏灵书缓缓伸出胳膊,将衣襟拉上去,露出手腕处深深的划伤,慕蓁熹吓得扯住了吴正珩的衣袖,“你……” 柏灵书神情狠厉,“这是詹景灵最不值得一提的作恶证据。” 可是郡守詹景灵的温润仁爱不是传遍了整个大庆朝吗? 詹家祖上是阜中的富豪,良田百亩,家奴上百。阜中开始经商、形成产业链,就是由詹家带头的,詹景灵一家是出了名的诚信经商、仁爱助人,在大庆南方颇有声誉。 詹景灵的曾祖父考取官员,在盛京入职不到一年,向皇上请书道念家乡水土乡情,愿回阜中做一名府衙文官,皇上恩准。之后数十年,詹家成为阜中上曲的郡守,更是声名远扬,族内从未传出任何不好的流言,郡守的位置也一直推举传承下来。 柏灵书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根本就不可能撼动詹家这棵参天大树,何况还有衡阳子这些天下名士相助,蛇鼠一窝,她斗不过! 她认了命,只道这天下善恶颠倒、荒诞无常,一个小女子又能做什么,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和自己情同姐妹的婢女为她跳入火坑。 “是他詹景灵一刀、一刀划上去,取了血给丹砂增色用的……我知道,你们不信。”看向吴正洹,“又或者,吴大公子有着同样的癖好,在阜中与詹景灵同作画赏风月呢。” 柏灵书收回了手臂,嗤笑地看向慕蓁熹和吴正珩,“虽然你们是兄弟,五公子同样是衡阳子和皇上信任之人,这天下的对与错全由你们来定夺、不容置喙。可是,我不得不再赌一次。” 慕蓁熹还是不敢相信柏灵书言语之下的隐情,“你……你是怀疑衡阳子与詹景灵谋和,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吴正洹也觉得柏灵书胡言乱语,“柏三姑娘,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我与衡阳子在阜中停留整整一个月,吃住都在郡守府,日日同詹兄谈论民计、为民谋划,开学堂、讲大道、义诊千万人,这些,也是作恶吗?” 柏灵书自取了晶莹剔透的酒杯,对着壶嘴仰头喝下烈酒,双眸的冰冷被美酒淡化三分,“难道你们能一天十二时辰都出现在百姓眼中吗?大公子既然不认,姑且信你,不若今夜趁着郡守府大婚,人员杂乱,与我走一趟。” “若是我柏灵书当真污蔑了你,污蔑了衡阳子,我就一头撞死在郡守府前,还要立上牌子,写了我柏灵书是千古罪人!” “吴正洹,你敢吗?” 吴正洹没有一点被激的愤怒,他庄重地抱拳,“事关衡阳子与游学,我没有敢与不敢之言,只有必须探明真相的责任。若是詹景灵真的德不配位,我愿承担一切后果。” 柏灵书拿着酒壶,凑近到吴正洹面前,呵出的酒香萦绕在两人鼻翼之间,“包括这桩婚事?你能保证青烟的清白,我的声誉,女子的后半生幸福?” 哐当一声。 吴正洹猛然站起身,慌乱之下连凳子也撞倒了,他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姑娘慎言。” “假惺惺,火不烧在自己身上,当官的永远不知道痛,牺牲的从来都是被支配的棋子。” 若詹景灵真的做了坏事,那么衡阳子对于詹景灵的夸赞和上书请封就是助纣为虐了,还有皇上金口玉言赐下的良缘,也会变为一桩滑天下大稽的笑柄。史官的记录更会变成大庆的耻辱史。 这可不单单是柏灵书和其婢女青烟两个女子幸福的问题,而是关乎整个大庆权势风评翻天覆地的巨变,是无一人能承受的沉重。 吴正珩叫了大哥在栏杆处低语,慕蓁熹挪动椅子在柏灵书身边坐下,“来,先填饱肚子。” 可是心里苦,再美味的佳肴入口,也没有当初的惊艳,柏灵书咬了几口烤鸭就放下了,反倒抱着琼浆玉液酒猛喝。 她红着脸给慕蓁熹倒酒水,“尝尝,这酒的一点都不呛,后劲却大得很呢。” 对于柏灵书,慕蓁熹也有很多疑问,可又不知从何处问起,只得叮嘱,“入了夜还要去郡守府,别喝多了误事。” “无妨……这儿的醒酒汤也很有效用,我都喝上好几回了!” 慕蓁熹尝了一口美酒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和柏灵书一起化为酒鬼,两个人干了四壶酒。 吴正珩狠狠瞪着柏灵书,抱起慕蓁熹就走,吴正洹开口,“五弟,此事须得暗中调查,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明白,我并未与鲍无涯通信。” 客房中,慕蓁熹酡红了脸颊,抱着吴正珩不松手,时不时贴着他的眼角唇边,轻轻笑着,“我的。” 直到酒鬼察觉到下面清凉,撑着昏沉沉的脑袋看下去,拦住了作乱的大手,“耍、耍流氓啊……吴正珩,不可以的。” 吴正珩的指尖也泛起粉色,他本来毫无心思,只是想要给慕蓁熹上药,可是眼前的洁白细腻让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声音沙哑得不行,“别挡,我给你上药。” 酒鬼坐起身,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我们不可以爱爱,我不要做小三。” “小三是什么?” “就是……就是介入你和玄英之间啊,你一点都不好,又有通房又有侍妾,想想都不……” 他压住了她的唇,缠绵道,“只有你。” 第一百八十六章代嫁后果 情难自控,若非慕蓁熹心中无比介意,担忧她与吴正珩的未来,也许就顺水推舟了。 醉酒的她全身都泛着粉色,一双潋滟水眸让吴正珩怜惜不愿移开视线,他的吻轻柔地落在她的眼角眉梢,“再叫一遍。” “阿珩……” “不是这个,你刚刚叫过的。” “夫君?” 大掌覆盖住半张桃花脸,轻轻地摩挲着珍宝,吴正珩忍着燥热慨叹,“早知要与你守着身子,那春宫图就不该看上一眼,从思咎园书房的那一日,喜儿你就折磨惨了我。” 爱到骨子深处,想要将怀中的人揉碎了,融进骨血之中,力道深厚却是轻轻落下。 他把她放到在床上,取了清凉的药膏在手上,耳边听到她一声声软糯的阿珩,再不敢看向床上的裸露在外的雪白。 扯下纱巾蒙住双眼,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隔着朦胧的光亮,指尖触碰到滑腻,潦草地涂抹上药膏。 艰难完成之后,吴正珩的额头出了满满的细汗,再看慕蓁熹,已经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从江南栈道,到日夜兼程地骑马赶路,她早就疲惫不堪,可是路程之中从未有过抱怨,他都知道的。 把薄被盖在她的身上,吴正珩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头,“好好睡一觉,我的小夫人。” 至于阜中的腌臜事情,她不用知晓。 阜中的郡守府中,大红灯笼随处可见,每一人都穿着颜色亮丽的衣着,侍女的耳边都夹着鲜艳的芙蓉花,侍从则戴了青蓝色的发带,明明是深秋季节,却如在春暖之际。 高台上唱着曲儿,是当地歌伎根据衡阳子一行人在阜中的伟绩自填的曲儿,唱来娓娓动听。 詹景灵邀请了上曲众多有头有脸的人来共赏曲目,最前面坐着的赫然是先一步到达的鲍无涯。 鲍无涯自小就舞刀弄枪,不喜这些咿咿呀呀的东西,特别是舞文弄墨,自打坐在这儿就满脸的不耐烦,要不是詹景灵态度谦虚,好话一再说尽,他早就离场了。 其实更深层的原因是不想惹事。 慕蓁熹为了救他被别人掳走,吴正珩离队之后再没消息传来,鲍无涯他是无法无天,在盛京连皇上都敢惹上两分,可是这份情,他无以为报。也就只好在吴正珩和慕蓁熹归队之前,尽量低调些,不惹事端。 宾客无甚兴趣,詹景灵自然瞧出了,大方开口提议,“前几日我一位江湖好友派人送来了寿龟贺喜,鲍大人可有兴趣去瞧上两眼?” “寿龟?” “是呢,个头都要有一口水缸这般大,纹理漂亮、性子敦厚,瞧着很有灵气。” 搁在以往,鲍无涯绝对起身就去了,可是经历虎皮杀人之后,这几日他总是提不起精神。 拒绝道,“不了,把这曲子听完就好。” 詹景灵陪着笑,“鲍大人真是宽容之心。” 又亲自给鲍无涯添茶,“随行的还有一位贵女,怎不见着人出来透透气?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千万不要客气,尽管告之,詹某一定妥善解决。” 鲍无涯丢了颗花生米在嘴中,“别去打扰那女子,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便是。” “是,是,记住了。只是昨日入府之时,恰巧瞥见贵女,听到贵女低声咳嗽,詹某担忧贵女身体抱恙,请了大夫在府中,也不见贵女传唤。” 丢花生米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抱恙?感染风寒的不是新娘子柏三姑娘吗?对了,柏三如何,不会影响今夜大婚吧?” 詹景灵摇了头,“大婚之前,新郎新娘不得碰面,坏了夫妻之间的福运。柏三那边的接待,都是我让族内长姐操劳着。” “倒是守礼。” “自是。”又旁敲侧击,“圣旨上提到的五公子,怎得不见身影?” 鲍无涯漠然起身,也不回答,“乏了,我回房歇着了,大典开始再派人去寻我。” “是,鲍大人自便。” 詹景灵站起了身,恭敬行礼,目送着鲍无涯大摇大摆地离开,一片丝竹之声中,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一名小厮走近,附耳低语,詹景灵悄声离开。 吱呀一声,暗门打开,詹景灵走进暂时招待新娘的房间。 房间内一片凌乱,大红绸缎皱巴巴地散落在地上,桌椅横斜,大床之上,红色喜被之下盖着一名披散长发的女子。 经历了昨天恐怖的一夜,青烟看到来人的瞬间,身子就控制不住地发抖,“你来做什么?” 詹景灵一下子掀开了喜被,床上的女子不着片缕,双手双脚大张着被绑在床的四角上。 他像是换了一个人般,不似之前在鲍无涯面前那般谦逊温润,整个人带着一股邪气,大掌肆意地游走在杰作之上。 青烟虽然是婢女,但是自小和柏灵书一同吃住,接触的也是世家子弟,从未遭受任何耻辱,偏偏这位爷看着一表人才,不成想背地里是龌龊的恶魔。 青涩的身体不住颤抖,声音也染上了哭腔,“爷昨夜也出了气,该放过我了。” “放过?” 詹景灵冷冷嗤笑,“柏灵书让你一个婢女来羞辱我,还想让我放过?” 青烟挣扎不开,身体紧绷住,“求求你,不要再弄了。圣旨传来的时候,小姐早就离家出走了,无奈之下,青烟才顶替了小姐。詹公子,您宅心仁厚,莫要追究了,今后青烟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你?”詹景灵嫌弃地挑开青烟脸上的头发,赤裸裸地打量她身体的每一处。 “卑贱的婢女也配吗?我要的是柏灵书!还从来没有人能从我的手中逃脱,柏灵书也绝不会例外!等盛京的人离开了,不论柏灵书在哪里,我都要把她捉回来,让你们主仆二人后悔今日的欺骗!” “你……你认识我家小姐?” “这婚,从来不是意外,是我特意求来的。本来我想好好待柏灵书的,可她一再挑衅我、欺骗我,这就怨不得我使手段了!” 青烟明白了些,“你这恶人,休想动我的小姐一根汗毛!” 詹景灵刚抬高了手掌,还未落下,房间的铃铛响起,一名侍从低着头上前汇报,“主子,鲍大人在门外求见新娘。” 第一百八十七章风平浪静 差点忘了,朝廷派来的人还留在此处,他需得继续装下去。 装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衡阳子都被他骗的团团转,整个阜中无一人能识破他的真面目。 所有知道他温润面目之下的人,都已半个身子架在烈火上炙烤,被他驯得服服帖帖,成为他的奴隶。 纵然他放开了绳子,这些人也不敢逃出牢笼,更不会逃出。因为他的残暴已经让这些人失去了个性,唯他的命令为尊。 但是也有一个例外,这个人就是柏灵书。 詹景灵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抬起手,让侍从走进,“给她穿衣。” “你!滚开!”青烟怎么也想不到,他辱了她的身子,还让一个小厮触碰她。 他可有一丁点的良知? 詹景灵就在旁边冷眼看着,“我劝你不要惹怒我,巴掌没扇你脸上,是因为你这张脸还要见人。” 双手双脚被捆绑了一整晚,早就筋疲力尽,青烟任由其他的男子探上她的肌肤。 清泪从眼角滑落,“魔鬼,你就不怕我和鲍无涯坦白吗?” “是吗?你要拖着整个柏府蒙上欺君之罪吗?你要明白一点,你该求着我陪你把戏演下去,帮你把代嫁的事情瞒过朝廷。” 大红喜衣套在身上,青烟无力地瘫在床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又为什么会愿意帮忙隐瞒不揭发? 詹景灵自然明白她的疑问,“要么柏府受罪,要么就是你留下伺候我,自己选吧。” 从蒙了面纱,代替小姐走出闺阁的那一刻,青烟就做出了决定要献出自己。 只要小姐在天地的某个角落过得好,就足够了。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扶我过去见鲍无涯。” 詹景灵碰也不想碰她一下,给了侍从一个眼神,让侍从扶了青烟从暗门回到隔壁正屋,那里,鲍无涯已经等候多时。 婚礼的一切步骤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詹景灵为一方最权威且最得民心的官员,他的婚礼全城的老百姓和大小官员都参与进来,整个阜中地区热闹非凡。 黄昏之际,新娘上轿,新郎骑着大马在前,绕着阜中如诗如画的城池走街串巷,百姓夹道贺喜,喜糖撒遍街道。 真正的新娘却带着吴正珩和吴正洹往阜中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就在吴正珩怀疑柏灵书拖延时间,把他们带到荒郊野外,耐心耗尽之际,林中有一道不起眼的木门。 柏灵书上前有规律地叩响木门,从里面走出一位白发苍苍,但是目光抖擞的老人,诧异道,“林姑娘……不,是柏,啊,夫人。” 吴正珩和吴正珩相视一眼,这个柏灵书还有很多瞒着他们! 柏灵书也没料到老人会称呼她为夫人,看来詹景灵还特意交代过,是打算带她来此淫窝重温当日事吗? 卑鄙恶心! 心中咒骂着,柏灵书道,“詹景灵让我先来观摩学习,带路。” 这确实是詹景灵一贯的作风,老人不疑其他,让开了路,“夫人,请。” 柏灵书回头觑了一眼那两人,别开生面的好戏就要开场,希望这两位爷好好看清詹景灵以及整个詹府中人的蛇蝎面目! “砰——” “哇,好漂亮!” 外间一阵喧闹,被惊醒的慕蓁熹从月牙床上坐起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又是处于什么情形,她的脚步就已经跑向木门边。 推开古色古香的木门,外间是露天看台,烟花在头顶的天幕绚烂绽放,街道上人群拥挤。 “啊,是迎亲队伍!” 慕蓁熹明白了过来,为首的大马之上,一位风姿绰约,着喜服的男子,想来就是阜中郡守詹景灵了。 他旁边跟着的赫然是鲍无涯,也不知今日的鲍无涯有没有涂香粉,会不会熏到阜中的百姓。 那后面喜轿中蒙着盖头的新娘,是婢女青烟还是柏三姑娘柏灵书? 慕蓁熹当即出了天仙醉,跟着看热闹的百姓一同围观,一整套游街行程下来,不得不感慨这场婚礼的盛大。 混在流水席中吃饱喝足,慕蓁熹又回了天仙醉,小厮告诉她,吴公子已经为她包下房间,吃食尽管吩咐,之后一并结清。 是吴正珩还是吴正洹,慕蓁熹没有多问。 既然他们有心不让她接触到这些事情中,那她就一个人好好地游山玩水。 她去乘乌篷船,捕捞上彩色的锦鲤,欢喜地赠给了花舫上一位清丽佳人。 在佳人的建议下,她游了阜中有名的寺庙,遍尝美食。 一晃过去三日,不见吴正珩和吴正洹的身影,城中风平浪静,一片繁盛景象,未曾听闻半分郡守詹景灵或者郡守夫人柏灵书的风声。 倒是偶有几次,慕蓁熹手中拿着吃食,差点当街装上同样漫无目的的鲍无涯,她连忙躲起来,直到见不到人了才跑开。 她心中不是不担忧吴正珩,他们这么久不曾回来,越是能说明其中有大问题,风平浪静之下必然在酝酿一场大风暴。 而她一个局外人能做的,就是尽量远离斗争中心,不添乱就好。 而恰恰不想添乱,她却还是被人打晕了。 花舫佳人看着慕蓁熹倒下,皱着眉,“下手这么狠,打傻了,主子就没得玩了。” 五大三粗的男人嗤笑一声,“装什么好心呢!这姑娘孤身来阜中游玩,真心待你,你还不是为了银两要把她送入淫窟?” 女子对着黄镜摆弄青丝,“谁让咱们得郡守大人就是爱好这一口呢,这姑娘的性情同夫人相似,主子不会不喜。” “再说了,夫人新婚能经得起多少折腾?我为主分忧及时物色新的玩宠,定能得赏银。” “可不能私吞啊你!” 女子旋即拉低了些衣襟,扭着水蛇腰往男子怀中凑,“好哥哥,这阜中看着光鲜亮丽,内里令人作呕,我想着多存些银两,好备不时之需。” 男子搂住她的腰肢,脸上笑吟吟的,“你若是敢跑,我第一个就去揭发了你,拿着赏银换一个暖床的。” “我怎敢呐!是为了我的幼妹,眼看她要八岁,够入阁的年龄,我……我想让她离开阜中。” “这就要看你有多少本事了……” 两人缠绵着往榻上去,被打晕的慕蓁熹已经被塞入车厢底部,晃晃悠悠地往不知名的地方送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阳光之下 她的手脚被紧紧捆住,嘴里还塞了麻布团,撑得腮帮子疼。 能大致猜出自己是被塞在车中摇摇晃晃着,外间还能隐约听到街道上的喧闹声,慕蓁熹倒也想要自救,可是全身上下动弹不得一分。 直到头顶的板子被掀开,一股强劲的力量把她从逼仄空间拉出来,那人一袭白衣,将她嘴里的麻布取了出来。 慕蓁熹整个人都呆呆的,牙关酸痛,“大、大公子……” 吴正洹轻“嗯”了一声,给她解着身上的麻绳。 “怎么是你,不对,这是哪里?你救了我?” “说来话长,不过,万幸你是直接被送到这儿来,若是其他地方……” 后果不堪设想啊。 此处的人都不是人,性格扭曲,凌驾于正常人的道德仁义上鞭打侮辱一切。 若是慕蓁熹被送到其他地方,她会遭遇到的地狱对待,足以摧毁她。 一旦这样的假想在心中飘过,他就感到后怕,却从未思考为何会这样。 慕蓁熹晃动着脚腕手腕,看到外面站着的一排排将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正珩和柏灵书呢?” 看到那些惨绝人寰的折磨和泯灭人性的规矩之后,吴正洹就知道他错了。 他和衡阳子都被詹景灵欺骗了。 还间接帮詹景灵做大声势,美名传遍大江南北,也怨不得柏灵书会认为他们和詹景灵是一伙的。 这一次,是他第一次一个人面对重大抉择。 是把百年詹府暗中的恶心事儿全都暴露在阳光之下,震惊朝野和所有百姓,还是选择迂回处理,默不作声一点点抹杀掉詹景灵? 这个决定真的很难。 詹府的势力犹如千古大树,树根深扎地底,盘根错节,曝光了很有可能迎来的不是光明,而是更为凶残绝望的镇压。 那些刚刚听闻一些风声的人,只能在突然消失的消息中不断猜忌,可是事不关己,便是关乎自己,每日吃喝拉撒,人总会渐渐淡忘,麻木地生活着。 而牺牲的人,存在过的残忍,永永远远都被遗忘了之,无一人是真正在意的,也无一人能真的做些什么。 若是选择迂回处理,以詹府的权势和在百姓中的名望,纵是再过上几个百年,詹府仍然能屹立不倒。 犹记得他翻身上马,追捕柏灵书之际,衡阳子的那一句,“此去为救人。” 救人。 细想来,衡阳子未曾指名道姓,原来这救的人,不止是柏灵书,还可能是被詹景灵欺骗了的他和衡阳子,是自救。 更可能是要救这片富饶土地上一直痛苦呻吟、求救无门的可怜百姓,是要救下整个大庆被扭曲的权势和被欺压的无助之人。 可是那夜,他犹豫着,做不出决定。 他考量太多,皇上那边如何交代,阜中怎么管理,连根拔起牵带的官员们如何处理,这是一次大换血,无异于撼动大庆大半江山。 他不得不犹豫。 可吴正珩不。 吴正珩当即应下柏灵书,“放心,一定会真相大白。” 吴正洹呵斥着,“这不是一桩小案件,关乎整个大庆的稳定和民言!” 红着眼,吴正珩捏紧了拳头,“大哥,你可曾有过被欺辱,绝望无助的痛苦?哪怕一次?” 吴正洹自然没有。 他有大夫人,老夫人,甚至是尚书吴越甲最真挚的爱,这么多年,他只是看着五弟挣扎,听京中一些沉冤昭雪的案件,而他自己,锦衣玉食,人人敬仰,到哪儿都是尊贵的。 那时不远处鬼哭狼嚎,各种形态的人站在夜幕之下,吴正珩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讲: “大哥,你看那群失了心智的人,是不是很想作呕,觉得不堪入目?可是大哥,在你面前,我不想装,我早就和这些人无甚区别了。” “五弟!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我只比他们更恶心。他们经历的,我深有体会。这一次,我是他们眼中的希望,是当年那个四下求助的我所期盼的救星,我做不到放弃。”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不管什么大局利益,我只知道,这些恶毒的事该暴露在阳光之下,该让天下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詹景灵一族的人做了什么恶!” 吴正珩带着柏灵书一起去郡守府内掌控局面,而他留在这里,等着更多参与恶行的人找上门来,阴差阳错救下被绑来的慕蓁熹。 慕蓁熹听得激动,“这么说,郡守府也被控下来了?外间一点风声都没有呢,那现在是在等什么?” “等圣旨。” ”啊,山水迢迢,这要等到何年何月?” “日月兼程,不眠不休,最长不过十五日。” 西行队伍走了两三个月的路程,缩短至十五日? 真就是跑断马,累死驿人。 可这又是十分重大的事情,不得不这样做。 慕蓁熹担忧着,“越是拖下去,对我们越是不利呀。” 毕竟这里是阜中,是詹景灵的地盘,他随随便便就能反击。 在詹景灵和柏灵书成婚的第七日,不是詹景灵动的手,反倒是百姓们围在郡守府前,请求郡守出面。 只因一向亲民,每日都会出现在街头巷尾的郡守大人,已经有七日未曾出现了,百姓们担忧挂念。 而在这个时候,大批军队肆无忌惮地入了阜中,百姓们自发拿起家中铁锹锄头与之对抗。 军士不欲与百姓动手,竟是在长街之上被打断了腿,不得已还手之际,两方打成一团。 吴正珩带着鲍无涯出现,制止这一场闹剧,指明詹景灵的恶行,让百姓涌入那些常年藏在黑暗之中的炼狱。 百姓们愤愤不平地进入,震惊失语地出来,流言蜚语长了翅膀飞出阜中。 吴正洹并不认可吴正珩的做法,“圣旨未到,皇上的意思不明,你就自作主张,若是皇上……” “若是皇上包庇詹景灵,这就是我唯一能让罪恶曝光的机会。” “你……你知不知道你会触怒圣威!” “我只要真相大白。” 慕蓁熹沉默着站到吴正珩身边,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阿珩,我支持你。” 吴正洹摇着头,“你们真是……鲁莽啊!” 吴正珩回握住了慕蓁熹,“柏三姑娘已经献祭出了生命,还有太多被折磨的人,我们必须战。” “柏灵书?”慕蓁熹抓疼了吴正珩的手,“她……怎么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还于天地 吴正珩告之,当夜,柏灵书死在了詹景灵的手中,婢女青烟随即自缢。 短短几个字,道尽了两条鲜活生命的结局。 柏灵书是慕蓁熹在阜中认识的第一位好友,她们虽然没有过多的交谈,但天仙醉里短短的接触就能确定,她们定是臭味相投、同性情之人。 可惜了这阜中的秀美风景,未能与柏灵书同游,这分别到底有些仓促意难平。 而花舫上那位佳人,是慕蓁熹交的第二位朋友,她们讲了许许多多风景美食,那女子却一心将她送入淫窟。 在俘虏的众多人员中,慕蓁熹再次见到了她。 这时圣旨仍旧未到,但是京中六皇子母家发令,带着六皇子口谕而来,定要除恶扬善,还天地一股正气。 大批军队调动,在镇压了一次阜中官员自发的围剿朝廷狗贼暗杀活动后,詹景灵彻底失势,一切只等着盛京中皇上的圣旨到来。 百姓们对于詹景灵的真实面目还是不愿相信,很多人哭嚎着詹郡守一族世世代代都是好人,他们修桥铺路,完善设施,将阜中变成繁华之地,是好官。 越来越多的人往将士们身上扔菜叶子,扔大粪,后面更是扔石头砸伤守门的人。 民心动荡,不少人从各地赶来,想要在阜中一探究竟。 渐渐地还有流言传出,称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是京中的大官觊觎阜中财富,想要纳入囊中,故意谋害詹氏一族。 可是那些血淋淋的证据就在眼前,詹景灵作恶的地方全都开放,百姓们仍然视而不见,哭求的人也越来越多。 詹景灵被困在府内,“我说了,你们扳不倒我的,没有人会相信你们,也没有人会出卖我,错的是你们。” 真是疯了! 这个世道太疯狂了! 做恶的有恃无恐,毫无忌惮,反而是将真相爆出来的人错了! 对此,吴正洹出现在了大众面前。 百姓们自然认得这位跟在衡阳子身边做善事的吴公子,纷纷向吴正洹求助,吴正洹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 他向百姓们忏悔未能识破詹景灵的丑陋面目,助纣为虐,表明一定会还那些受屈辱的人一个公正。 一名百姓不服,“从头到尾都是你们这些盛京来的人在诋毁詹郡守罢了,怎不见一位受伤害的人出来喊冤屈?” 吴正洹这时才体会到衡阳子当初所讲的无奈。 众生多愚昧,可这愚昧中的可悲,究其原因,还是上位者造的孽。 他一点一点剖析詹景灵的两面三刀,“几百年了,阜中丢失的人,走散的人,或者美其名曰出了远门过得很好的人,很有可能衣不蔽体、死无全尸地扔在了那泥潭中,他们可能是你们的亲友,是从你身边擦肩而过轻笑点头的泛泛之交,是死了他一个,魔爪就没能伸向你的倒霉鬼。” “是,詹景灵有手段,没有一个百姓说他的坏,关押了一府的人,没有一个同伙站出来反水。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我们这些看客又怎会好心到要与施害人共情?大家睁开眼睛,多看看现实血淋淋的证据吧。” 比起吴正洹的苦口婆心,吴正珩更显的雷霆手段。 詹景灵嘴硬什么都不说,还动不得。那一屋子的人也都不语,那么吴正珩就去查。 将每一个人的罪证查明,每一件单独拎出来都是触目惊心的,史官记录得心惊胆颤,几度提笔哽咽,“悲怆唏嘘,难以言表啊……” 罪证查明,就拉到露天场台,当着百姓的面念三遍罪名,问认不认罪。 皆不认罪。 皆是在正午斩首。 慕蓁熹就是在断头台后面看到了那名女子。 她一身素衣,微微昂着头感受正午阳光。 一道阴影砸下来,女子看到慕蓁熹,轻轻一笑,“喜儿可真是好运,捡回一条性命,不亏你的名字。” 慕蓁熹念了一遍她木板上贴着的罪状,“证据确凿,为何不认罪?” “有何好处?” “你……你就不会心痛吗?死在你手上那么多年轻的女孩子……” 女子笑了,“人总会有一死,早死,晚死,有甚至区别?活在人间才是炼狱,每日都要吃饱肚子,冷了热了要照顾好身子,多折腾呀。” 她果然……没有心。 慕蓁熹冷眼看着她,“你不想活,你大可自我了断,可你却过得好好的。搬弄是非,思想扭曲,你已无药可救。” 女子摇着头,“人与人没什么不同,你觉得自己在惩恶扬善,我觉得我在普度穷苦之人,根本就没有对与错,输与赢。你不是我,没有走过我走的路,你不会懂我,同样,我也不懂你。” “可是最简单的伤人性命,这是明晃晃的恶,你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你献给我的彩色小鱼儿,不是生命吗?杀戮再正常不过了,食肉动物之间的争斗,生命逝去就习以为常,人又有什么特殊的,不同样生长在这片天地吗?生于天地,还于天地,这是衡阳子讲的道,喜儿你该悟一悟的。” “歪理。” 又问,“所以你们这些不认罪的,都是如你这般想法?” 女子嫣然一笑,“人杀的多了,就像料理鱼儿,碾死蚂蚁一般,你会因为吃了肉,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吗?” 午时已到,刽子手过来提人,这些人一一被提上去,看台下面的大人推搡着孩子离开。 慕蓁熹还是不愿放弃,“在我心里,你也是受害者,所以你出卖我,我可以原谅你,我不希望你就这么离开,为了詹景灵这个混蛋而离开人世。” “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和小孩子一样天真?” 刽子手拽起女子,慕蓁熹拽住了她的手,冰凉一片,“你明明也贪恋阳光的温暖,不是吗?” 挣开慕蓁熹的手,女子低声一句,让慕蓁熹呆愣在原地。 转眼之间,鲜血染红了整个世界。 吴正珩将慕蓁熹拥入怀中,“别看,怎跑到这儿来了,我带你回天仙醉。” 慕蓁熹摇着头,“她说,要怪,就怪你们来的太晚了。” 是不是,因为一切已经烙印,无法更改,曾经期望得到救助的她为了活下去,早已亲手杀死了那些善良,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还说,可是,我欠你的一声谢谢,也不愿给。 既定即迟,谨慎前行。 第一百九十章想要偏爱 圣旨姗姗来迟,可是结局已定,阜中的詹景灵一族作恶之事,不止大庆朝上下传的沸沸扬扬的,周边国家也有人听闻。 然而那明黄圣旨之上写的却是:低调处理,押詹景灵回京。 如何算是低调处理? 全天下皆知算不算? 吴正珩冷笑一声,抬手就要扔了那圣旨,吴正洹抓住了他的手,“五弟,莫要意气用事。” 眼下已是违背皇命,盛京中的皇上指不定在大发雷霆。 可押了詹景灵回京,他这条命,定会被保下来。 詹景灵在百姓心中的分量,詹氏一族几百年来积蓄的金银珠宝,这些,才是皇上更为看重的。 鲍无涯在这时站了出来,“我来押他回京。” 整个大庆朝都欠鲍无涯的,皇上更不敢算计压迫到鲍无涯身上。 看起来这是能维持正义最好的方法了。 吴正珩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对门外的侍女轻轻摇头,侍女领命离开。 阜中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处处都充溢着寂寥的秋瑟之感。 满地落叶之中,从江南寄过来的信终于传到了慕蓁熹手中。 信封被拆开过,慕蓁熹看了一眼进入房间的吴正珩,翻开了信。 这信是江南兰花写的,字体不算雅致,与慕蓁熹的毛笔字不相上下。 兰花道在西行队伍离开之后没多久,就有一封从盛京寄来的信件到达,因为夹带了一包沉重的银两,被孩子们擅自打开,信也被撕坏了,她在后面又重新抄写了一份。 吴正珩走了过来,“都是过去的人了,何必联系。” 若是没有意外,此生不会再刻意去江南,也不会再与兰花有任何交集。 他脱去了外衣,把慕蓁熹拥入怀中,低头看一眼就知这信讲了什么。 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罢了。 在人间奶茶店生意火爆,林挚儿担忧慕蓁熹在外行走有难处,赶紧把分红寄了过来,还称赞慕蓁熹做的肉肠十分好吃,家中人复刻了一次却失败了,央求慕蓁熹回来了要教会她。 这信吴正珩都已经扣了下来,没打算给慕蓁熹,偏偏还是送到了慕蓁熹这儿,应是今日押送詹景灵离开的鲍无涯干的好事。 慕蓁熹看完了信,掂着沉甸甸的银袋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阿珩,我想挚儿了。” “你呀,别对什么人都掏心窝子,连个姓名都不太清楚,你都挂念得夜夜梦见人家了。” “梦见谁?”慕蓁熹自己做的梦,醒来全然不记得了。 吴正珩爱怜地亲着她的发,“花舫上的那个女人,还有柏灵书。” 这两个人确实让慕蓁熹心中过意不去,总觉得她们不该就这样结束了一生,还有那位未曾谋面的婢女青烟。 慕蓁熹也没心思数银子了,“阿珩给我讲讲当日好不好?” 吴正珩的手抚上她的眼眸,说出的话让慕蓁熹心弦紧绷,“喜儿在意我的身边有玄英、元英,我也同样在意喜儿心中装了太多太多人,总是在想着,我于你而言,到底是不是特殊的,是不是最重要的。” 两只手抓住那只作乱的大掌,大掌反过来扣住她的,细细摩挲她虎口处淡到几乎不可见的牙印。 那年吴正珩咬上来的疯狂穿越光阴传遍身体,她早就知道他是疯子,一再压抑自己要避开他,可他们还是走到了相爱的这一步。 且还要好好地走下去。 绵密的吻落在看不见的伤疤上,慕蓁熹挣不开,解释着,“不一样,挚儿他们是朋友。” “可你十分挂念他们。” “我同样挂念你。” “嗯,只有喝醉了才勉强看得出一二。” 慕蓁熹又隐约想起醉酒那次上药的荒唐,红了脸,“那这样,以后我每天都对你说一遍情话。” 她说,“阿珩夫君,我心悦着你呀。” 吴正珩眼中的浓黑快要将慕蓁熹吞吃入腹,即便慕蓁熹还未曾经历过情事,也能感觉到他的汹涌滚烫。 他一下子将慕蓁熹压在榻上,呼吸沉重如猛兽喘息,危险又迷人。 偏偏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把头埋入慕蓁熹肩窝处的发丝中,纯贴在滑腻上,似爱怜压抑的吻,又似刺痛的舔舐。 连他的声音也染上了滚烫,“慕蓁熹,你一定要永远这么爱我、在意我,只能更多,不能减少一分一毫。” 麻酥酥的感觉从脖颈处传遍全身,慕蓁熹的手探上他的头颅,那鼓起来的额头青筋昭示着吴正珩此刻的隐忍。 她半推着他的脑袋,“你也是,吴正珩,若是你敢对不起我,我就跑得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你敢!” “你还真想对不起我?” 两个人都生气了,对视着又都笑了。 吴正珩躺平了身子,让慕蓁熹枕在他宽大的胸膛上,两个人的心跳一同放大,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 他捏了她的脸颊,心中感慨怎的就是喂不胖她,“你是我的小夫人,将来还是我的妻,是我们孩子的娘,你想跑哪儿去?” 就算到那一地步,她仍然还是她自己,是慕蓁熹啊。 她永远都要为自己负责的。 不过,“你都在想些什么呀,连孩子都想到了!” 吴正珩难得露出温柔的笑,他紧紧地抱住他的所有,“很多很多,喜儿,你想要的美好,我都有想。” 夜渐渐深沉,两人沉醉在将来幻想之中,如做一场大梦。 直到后来才发现,有些话讲的太早,真就是一语成谶。 西行队伍再次出发,不同的是,队伍中的鲍无涯换成了吴正洹,一起而来的兰花留在了江南。 那位从未见过面,但是陪同了走过山山水水的青烟,永永远远地留在了阜中,和她心心念念的小姐柏灵书葬在一处。 只剩下那位一直蒙面,从不曾讲话的冷漠女子,依旧坐在马车之中,只有吴正珩偶尔去马车上,稍坐片刻就离开了。 山一程,水一程,终于在初雪落入西北大地怀抱中之时,西行队伍和衡阳子汇合了。 细碎的雪子落在肩膀上,慕蓁熹终于见到了久闻的衡阳子,行着礼,“慕蓁熹见过衡阳道人。” 衡阳子哽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留下慕蓁熹站在雪中手足无措。 第一百九十一章蛇山往事 风雪之中,吴正珩快步走过来,拢了拢慕蓁熹身上的大氅,“先进屋内,莫染上风寒了。” 慕蓁熹点点头,抬脚进了屋内,看外间的人在寒冷中清点拆卸物品。 说来和衡阳子初次见面的情形,和慕蓁熹与吴正洹相见有些相似,都是在慕蓁熹听闻了对方很多事迹,且以为对方同样有好感的前提下热情迎接,可却都落得了个冷脸收场。 当初吴正洹的躲避和警告让慕蓁熹暗自反思,排解了好几日才不甚在意,这一次,慕蓁熹已经看开。 天下形形色色之人何其多,便是同样性情中人也不一定处得来、能成为朋友,但也有性情不同的人相见如故,如柏灵书、如林挚儿。 又不是要让每一个人都欢喜自己,也不是要因为其他人的美好光环,就觉得能够成为朋友,不若洒脱,多看些风雪拥抱人间。 慕蓁熹一笑了之,脱下了大氅,主动询问屋内的人,“厨房在何处,我想看看能不能帮忙做些什么。” 老汉黝黑的脸庞闪过一抹窘况,还是吴正珩的人看到了走过来,“小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想给大家伙熬碗热汤喝,暖暖身子。” “这边来,刚和弟兄们搭话,西北艰苦,吃食也只管饱腹,能尝到小夫人的手艺,弟兄们可得高兴坏了。” 烧菜的大娘见一水灵灵姑娘往厨房来,顿时拘谨起来,知道慕蓁熹身份后,也十分客气,“夫人,大锅烧饭可累了,您去歇着,这有我们几个婆子就行。” 也有婆子偷偷打量这些从盛京而来的人,竭尽全力想要表现得光鲜一些,客气一些,唯恐招待不周,衡阳子一行人就离开西北了。 慕蓁熹感觉得到她们的善良淳朴,她们害羞地将沾满泥渍的手藏在袖中,慌忙将凌乱的蔬菜从案板上拿下来,还有人低声问可有供热茶,每一个动作眼神都是诚恳关切的。 她亲和地对掌厨道,“我们一下马,就有遮风挡雨的落脚地,有大家的照顾和关心,该是我们谢谢你们的,大娘们准备饭菜招待我们,我们同样感恩,想着做一道汤与大家一起暖暖身子。” 掌厨是地地道道的西北百姓,听着慕蓁熹的话心里暖洋洋的,对慕蓁熹不住夸赞。 冬日里的大萝卜水灵灵的,堆在厨房角落,还剩下半只猪腿骨,慕蓁熹一起做了萝卜骨头汤,晚上每人都喝上一碗,肚里舒舒服服。 第二日慕蓁熹的美名就传遍了西北。 毕竟西北常年不来外人,衡阳子到来已经让此处蓬荜生辉,随后来的朝廷官员带来大量物资,听说还要在这里停一段时间,帮助改善建设,每一个人都十分关注到来的人员。 人们不知慕蓁熹的名字,只称一声,“夫人”,道是小吴公子的小夫人。 衡阳子在雪泥地中喂驴,吴正珩撑了伞过去,“夫子晨安。” 衡阳子的动作停顿了下,“千算万算,正珩还是来了。” 在盛京的时候,西行队伍的人员一直没能确定下来,行程安排一拖再拖,除了吴越甲施力,还有衡阳子暗中的不配合在添砖加瓦,这才是最大的关键。 若衡阳子有心要吴正珩来,当初就不会一言不发,不带亲传弟子,而带了吴正洹游学。 也不会从不表态,从不提及吴正珩,任由吴正珩在盛京折腾着,又是大皇子伴读,又是作战队监事,到头来还落得个文官身职。 吴正珩一直都明白,他将纸伞倾斜在衡阳子上方,细细簌簌的雪籽落在他的发丝肩膀之上,微微冰凉让他更加清醒。 他问,“前往蛇山一事,师父还在怨我?” 衡阳子直起了身,拍了拍毛驴,将绳子撒开,毛驴蹬了蹬腿在空地上跑开。 在纸伞的遮蔽之下,衡阳子打量着他的爱徒。 从他被这个孩子最初的才华惊艳,感慨身世坎坷,收下为徒,到如今少年长成,挺拔如青松,已快要有十载了。 十年,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他看不透眼前的徒儿。 他还是记得真切,在蛇山阵法之外,他看到的那血腥恶寒一幕。 吴正珩再次解释,“不杀那人,那人就会置我们于死地。师父,我只是在保护我们,保护我在意的人。” 这是他第三次解释。 第一次,衡阳子同他争论,满心失望。 第二次,衡阳子一言不发,骑着毛驴出了皇宫不理会吴正珩,之后就不辞而别,带了吴正洹离开盛京。 这第三次,衡阳子如若未闻,只吩咐起了事情,“入城时破败的城墙可看见了,你带人修建好。” 吴正珩微闭了下眼睛,不易察觉的隐忍一闪而过,他颔了首,“徒儿遵命。” 伞递过来,但是衡阳子仍旧未有表示,吴正珩把纸伞放在了衡阳子脚边,淋着雪籽出门上马,带着队伍往城外而去。 那纸伞就这样放在地上,衡阳子抬脚回了屋,一眼瞧见窗下的慕蓁熹。 刚刚的那一幕,全然被慕蓁熹看见了。 慕蓁熹坦然地对衡阳子行了礼,正要继续赏雪,心中还想着等衡阳子上了楼,她再去把阿珩的伞捡回来。 可是衡阳子发了话,“喜儿姑娘,可信卜卦?” 他竟主动搭话? 慕蓁熹又转过身来,“我信自己,不信天命。” 衡阳子释然轻笑,眼中一片柔和,不似昨日初见之时的冷漠,“随我来。” 她不是说了不信卦吗? 慕蓁熹疑惑着,猜不透衡阳子的意思,旁边的西北百姓道,“小夫人去呀,衡阳道人的卜卦可灵了。” “劳您帮我把纸伞捡回来,我一会儿带回房中,多谢。” 慕蓁熹这话一点都没压低声量,正在上楼的衡阳子听得一清二楚,心道,真是和吴正珩一模一样啊。 一样的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一样的百般维护在意的人。吴正珩手段残忍,而这个喜儿,间接指责他抛弃在雪中的纸伞,她又是个怎样的? 一路之上盘旋在心头的恐慌,会是因为这个喜儿吗? 他撩袍坐下,对慕蓁熹示意,“坐。” 慕蓁熹利落坐下,笑着道,“衡阳仙人是只信卦象,不信人心的吗?这样未免太过对自己不负责。” 衡阳子缓缓收起龟壳,“姑娘何出此言?” 第一百九十二章问冯变机 质地轻盈的龟壳被拿在手中敲打,慕蓁熹把玩了一下又放回去,“仙人可知科学?” 衡阳子摇头,“愿闻其详。” “天地万物都是真实存在的,你眼前的我,我眼中的案几、飞雪、天地,皆是按照一定的规律前行,任何微小的变动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或是微不可察但是至关重要的改变,其中奥秘,绝不是靠着毫无关系的龟壳纹理就能断决的。” “倒是有趣,我卜卦问理数十载,如今姑娘却告诉我,这都是没用的?” 衡阳子并不是质问,他的语气平和,倒像是在与慕蓁熹探讨道理。 也正是因为衡阳子态度端方,慕蓁熹才没有顾虑,与他继续讲了下去。 她讲天地重力,太阳和月亮的升降,讲大陆之间的潮汐涌流,蝴蝶效应带来的震撼,万事万物的恒量转变。 衡阳子听得如痴如醉,不明白、想不通,甚至有些简直颠覆了他认知的言论,他从没有一丝失态,未曾打断过、否认过慕蓁熹,还时不时若有所思地提出问题。 他感慨着,“喜儿真是奇人也。” 慕蓁熹为他宽广胸襟所折服,“你不觉得我这是胡言乱语?” “并不,道通则理通。” 他的指尖点在龟壳之上,“可是喜儿,你可曾想过,你为何会来?” 她为何会来? 来西北与他的游学队伍汇合吗? 视线相对,慕蓁熹捏紧了手心。 还是说,衡阳子是在问,她为何会穿越? 她猛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衡阳子,莫非他……真是神棍? “你……你知道?” 衡阳子淡然地摇了头,“因为不知,所以才想与你卜卦。” 卜卦就能算出来吗? 他既能算出穿越,那么,他能知道穿越的原理,能让她回到现代吗? 慕蓁熹看着那龟壳,“你……要不为我算一卦?” 衡阳子却收起了东西,“时机已过,再算则勉强。” “时机?” 还有这种说法吗? 慕蓁熹跟着衡阳子往外走,“那下一次的时机在什么时候?明日清晨吗?” 长廊上,飞雪纷纷,有百姓在大棚下面与他们招手,衡阳子静静注视着。 慕蓁熹一时激动,扯住了衡阳子的袖子,“仙人,你给个说法呀,何时能给我卜卦?” 面前的女子刚刚还说不相信卜卦,可是此刻却变了,是因为她的来历吗…… 他试探地问,“喜儿可知……冯变机?” 冯变机? 闻所未闻,慕蓁熹摇着头,“是什么?” 衡阳子将慕蓁熹的神情收入眼底,面上平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是他算错了吗?还是另有玄机? 可是眼前的人并不知道冯变机,他的设想根本就不成立。 冯变机早就香消玉殒,天命之女的提示只断了一个月就再次恢复,后来越来越清晰,指向尚书府中的粗使婢女喜儿。 那么冯变机又算什么? 慕蓁熹是吴正洹的天命之女,这个卦象从出现到现在就没有改变过。 然而现实却是,慕蓁熹和吴正珩在一起,做了吴正珩的小夫人,会不会,这才是卦象显示的巨变诱因? 雪籽打在眉心中间,沁凉入骨,衡阳子看着眼前的慕蓁熹打了个冷颤,“且等。” 天气寒冷,大棚里面生了火堆,每日有人来此处听衡阳子讲道,顺带让衡阳子看病解答疑惑。 旁边还有一桌,吴正洹正在教有心学习之人识文断字,大棚内成了冬日最温暖的地方。 慕蓁熹因着那一句时机,日日跟在衡阳子身边,最初的激动也渐渐平息。 西北苦寒,生产劳动水平均落后,世世代代的农民守着贫瘠之地,与恶劣的环境作斗争,从未有过物质与精神上的奢侈享受。 连慕蓁熹都觉得,吴正洹教这些小孩和个别的年轻人识文断字,又有什么用处? 百姓务农,一年四季忙不停,哪有空闲去阅读?也就只有这些日子有兴趣学上一学,之后就抛之脑后,留下的那些各类书籍不过是暴殄天物。 可是看到吴正洹对每一个人的耐心和宽容,慕蓁熹瞬间就明白了他疏离面容之下滚热的心灵。 慕蓁熹能想到的事情,衡阳子和吴正洹自然也知道,但他们还是这样做着,只为那有可能的可能。 她走到大棚后面的小孩身边,小孩因为不好好写字被同来的长辈训斥,这会儿在外面生闷气。 慕蓁熹也蹲下身来,抱怨着,“学字好苦呀,又不似种庄稼,付出了辛劳和汗水就会有看得见的收获。” “是的,一点都没用……啊,是盛京来的好看夫人……” 小孩子认出慕蓁熹后十分慌张,脏兮兮的手抓住慕蓁熹的袖子,“不……不苦的,夫人不要因为我不好好学,就不教我们了。” “不会,读书是一种自救。” “自救?” 小孩不甚理解,“什么是自救?阿爹只说学了字就能变得和你们这些人一样聪明得体,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西北的人,个个都能活成你们的样子,有大肉能吃饱,有暖和的衣服被子,再也不会被冻死饿死了。” 柔软的帕子盖在小手上,慕蓁熹轻柔地擦拭着小孩的脏手,“不必活成我们的样子,你要活成自己的样子。” “自己?可我是什么样子?阿爹这样的吗?”小孩憋着嘴,“阿爹太苦了,我不能也这样苦,我要让阿爹享福。” 慕蓁熹揉着他的手,“你有阿爹的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可若是你还能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知道想要什么、如何去追求、知道世间百态、爱恨情长,还能淡然赏着风雪,在冰天雪地中笑着应对,你就是比我们这些盛京来的人还要厉害的人。” 小孩听不懂,但他的眼睛格外明亮,“这些,学了字、读了书就能做到吗?” “不识文断字、阅读各类书籍也能做到,但阅读是一种捷径,能让你接触到各个时代、各个领域的能人,学习他们最宝贵的知识,之后形成你自己的精神和力量,靠着这些粮食,你将一辈子衣食无忧。” “哇,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我这就去学字!” 小孩跑进棚内,慕蓁熹站起身,帕子落在地上,正要去捡,听到吴正洹的声音,“你这样骗他,会弄巧成拙,自添业障的。” 慕蓁熹笑了,“无妨,我早已决定好与阿珩一同坠入深渊。” 第一百九十三章吃烤地瓜 慕蓁熹的坦然让吴正洹呆愣在原地。 寒风从两个人身边吹过,凌冽刺骨,他听到她冷嘶的吸气声音,拢了衣领子快步跑进温暖的大棚中。 有人打趣,“小夫人脸都冻红了,快来烤火!” 慕蓁熹的笑声从帐内传出,“好香啊,烤地瓜哎,真是不错,留一个给小吴大人……哪有念着夫君……我和他呀,最喜欢的就是冬日吃甜甜的烤地瓜……” 听着听着,吴正洹竟然有一丝落寞,他不懂这是怎么了,明明就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内心空落落的。 那张帕子就在泥地上与寒风挣扎,他只要弯下身就可以留下帕子,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可他的身体僵硬在原地。 一瞬,帕子离开了泥地,随着寒风偏向远方,吴正洹的视线紧紧追随着。 直到帕子消失不见,他看向宽阔大地,明明周围有那么多人,偏他觉得自己独立于天地之间。 “无妨,我早已决定好与阿珩一同坠入深渊。” 一同……坠入深渊吗? 不论吴正珩变成什么样,要经历什么考验磨砺,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吴正珩身边,与他同生共死吗? 真是情比金坚……令人羡慕啊。 入了夜,阵阵马蹄声翻涌,木屋下面燃起了火把,是去修建城墙的队伍回来了。 慕蓁熹着急地打开门,夜风刮在脸上一阵刺痛,她连忙回了屋,披上大氅又出来了。 明明灭灭的冷空中,慕蓁熹搓着手哈热气,吴正珩还在与将士交代事情,将士提醒一句,“小吴大人,小夫人等您呢。” 吴正珩偏头看去,微微皱了眉,“明日早一些过去。” 言毕,大步走向慕蓁熹,“怎出来了?” 他抬手就要帮慕蓁熹拉紧衣领,但是手上沾满泥渍,在半空顿了一下又要收回,却被慕蓁熹拉住,“别……” “暖暖。”慕蓁熹笑着,拉了他往大棚里去。 一个汤婆子塞进了手中,暖乎乎的,吴正珩到嘴边的呵斥也就咽了回去。 冬日柴火有限,也不能奢侈地单独点火,好在火堆尚且有余热,从里面扒拉出来的地瓜还有热气,慕蓁熹挨着吴正珩坐下,“给你留的。” 用汤婆子里的热水净了手,吴正珩慢条斯理地用着烤地瓜,听慕蓁熹讲一整天的事情。 “虽然我也知道,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想要以学识改变命运实在困难,但是总要有这么一点希望,哪怕他们在阅尽千帆之后,偶然领悟到一些文字的力量,那样也算是好的,说不得还会将这力量传递给其他人,经年累月,总会有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吴正珩静静听着,这帐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没有点火,但是清冷月光足够让他们看清彼此,寒风呼啸着从外面走过,他们互相贴着取暖,简单又美好。 他不认同慕蓁熹的想法,觉得她天真又过于乐观,将天地间的事情想得超脱现实的美好,可是他同样不忍心打断她,也不再想让她的美好破碎。 正如味蕾间地瓜的甜糯,他并不喜欢,可是因为慕蓁熹,因为这月色和温暖,他格外喜欢。 他们靠得这样紧密,像是回到了尚书府的荒院之中,那些个夜晚,他们在火堆旁,在修了地龙的隔间内,谈天说地、畅所欲言。 虽然现在他不再开口,不再是那个冬日里会在慕蓁熹面前讲自己的光辉,想要给自己撑面子,但他听得更加认真,也更加爱护身边的人。 爱护到体贴入微,改变自己的计划,不想让自己的狠辣伤及到她。 爱到想要变成她心中那样的美好纯善之人,最起码在表面上、在她心中是这样的一个人。 爱到克制自己的私欲,只在清晨轻轻地吻在她的眉心,穿着单薄衣衫到外间穿衣离开。 慕蓁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被褥一片冰凉,昨夜的滚烫火炉早就不见身影。 她起了身,站在窗边看楼下的人。 今日天气晴好,大棚内已经有小孩子在认字,吴正洹的白衣在里面一闪而过,衡阳子牵来了毛驴,与三两壮士汇合,笑着说着什么。 突然衡阳子朝她这边看过来,招手高呼,“喜儿要不要与我们一同进山?” 慕蓁熹当即应下,她自然要跟着衡阳子,万一那卜卦时机突然到来了呢? 山上荒草丛生,矮树成行,壮汉入林打猎,和衡阳子约定好地点碰面后就散开。 慕蓁熹跟着衡阳子身后,看他考察着地形,时不时捡一些山货,慕蓁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不到一刻钟她就蔫巴了,转为崇拜地听衡阳子讲一些野菜野物。 她突然想起来那张杀人虎皮,向衡阳子求问,衡阳子却道,“老虎死前报仇,必带一命离开,无力回天。” “可是这不科学呀,老虎怎知会有人图它的皮毛,又怎会精准地刺中人?” 衡阳子淡淡笑着,“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你所谓的科学来解释,喜儿姑娘缺少些许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 慕蓁熹不太明白,“敬畏什么,鬼神吗?” “非也,是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你对天地运行之道的感悟还不够透彻。” 慕蓁熹摆了摆手,她又不是参道之人,想这些做什么? 衡阳子看出她的不在意,又道,“你的心肠太软、想法太稚嫩,今后的处境中,这些都会成为你的致命弱点,伤及性命。” “仙人不该是劝人向善吗,怎得你还要我冷硬一些?” 衡阳子放下了背篓,“你注定要陪那人入权势斗争之中,自然要用更适应环境的生存之道,如此才能走得长远。” 慕蓁熹并不认同,“你这是明哲保身、伤他人取自利之法。是,盛京那一帮子人心眼可多了,冷漠狠辣至极,可这就真的意味着一定要如他们一样,算计来算计去才是上策吗?” 她堵住衡阳子的话,“对弱者同情,对身边人交心,对欺骗感到伤心,这都是一个人正常的情绪,可偏偏为了所谓的斗争,要强硬地淡化这些情感,来达到某种自以为高级的心理博弈爽感,真的好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两次卜卦 “堂堂正正,有血有肉,感伤就是感伤,脆弱就是脆弱,想要美好、表达美好、追求美好,这不是自古以来每个人的渴望吗?压抑着,淡漠着,嘲笑着,扭曲正常的情绪,这才是不对的。” 慕蓁熹的话语在山间回荡,她讲的激动,脸颊微微泛红,看起来像是与衡阳子吵架了一般。 衡阳子解下水囊递给她,“你真的很好,只是……” 只是这个时代难以认可罢了。 怕是也难有一个社会能够达到这样的状态,因为这是人的社会。 慕蓁熹喝了水,情绪稳定了一些,脸颊还是红的,是为自己刚刚的失控感到害臊,也就是衡阳子不与她计较争吵罢了。 他在某一些时刻,又是真的很像一个智者。 “对不住,我不该那么大声。” “无妨,发泄出来才会真正的释然,不然只靠着时间来磨平伤口,会很漫长的。” 捏着水囊的手猛然一紧,慕蓁熹蓦然明白了,原来她一直都在乎之前吴正珩对她的逼迫。 在盛京尚书府的那些日子,吴正珩明里暗里想让慕蓁熹成长成熟,直白点就是成为他想要的那种杀伐果断,心肠冷硬的左膀右臂。 那时慕蓁熹被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压过来,毫无喘息的余地,她一个现代温室的花朵,拼了命地自我开解,现在才发觉那时的她也曾学着冷硬、学着耍手段,可是那伤害一直在暗中伤害着自己,迟钝到今日。 她沙哑着声音问,“现在可能卜卦?” 补充,“我自己带了龟壳。” 衡阳子摇头拒绝,“时机未到。” 慕蓁熹泄了气,“我看是你这神棍不想算罢了。” “冰雪聪明也,我若是算了卦,你这会儿就不是在我这个老头子身边转悠了。” 确实如此,若不是想要知道衡阳子能不能算出穿越回去的办法,她也不至于这么上头。 她讪讪地笑着,抓了一缕青丝在指尖缠绕着缓解尴尬,“哪有,跟着仙人谈论事理,也别有一番收获。” “我本以为把你带在身边几日,可以教会你一些法子,可这些在还没开始之前,喜儿你就先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哈,什么?” “人各有命,顺其自然。” “这句话算不算是专门针对我说的?” “有什么区别?” 若是专门给她说的,她肯定要往穿越一事上去想。难道,每一个出车祸惨死的人都被拉入了时空之旅中?那些死去的亲人们,都是换了一个时空好好地活着,心中也会挂念曾经的亲人? 那么是否在现代吹过的风、走过的道路、看过的百年树木,在千百年前有一个无比思念的人同样注视过、感受过? 可这未免太多荒谬,却又有一丝丝的甜。 慕蓁熹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还说自己是坚定的相信科技之人,脑子里一想起这些东西来比迷信之人还要愚昧,不然她也不会心热地跟着衡阳子,要他卜卦了。 衡阳子笑了,“可。” “什么?” “时机到了,给你卜卦。” 慕蓁熹狐疑地拿出龟壳,总觉得这么轻易,完全就是凭衡阳子的心情,根本就没有什么时机一说。 “来,你把这个拿着。”衡阳子把一个细小的竹筒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 “聚精会神,开始了。” 一套仪式下来,龟壳上出现清晰的纹理,衡阳子用炭笔描绘下来,期间不住点头。 慕蓁熹急切地问,“怎样,仙人可算出了我的来历?” “盛京赵喜儿。” 这是这具身体的身份,并不是她慕蓁熹呀。 不对,衡阳子算不出吗? 慕蓁熹歪着头看纸上复刻的纹理,看不懂,“那卦象如何说?” “天机不可泄露。” 这下,慕蓁熹是真恼了,“不带您这样吊人胃口的。” “把那竹筒打开。” 慕蓁熹打开竹筒,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牛皮卷,摊开来,上面画的也是一些看不懂的纹理走向。 当衡阳子把刚刚复刻的龟壳纹理与牛皮卷放在一起,慕蓁熹不由得发出惊呼,“哇,这怎么一模一样!” 衡阳子的声音渐渐变得沉重,“这份卦象,是我在多年前的洗剑寺卜出来的。” 他卜的是统一天下的帝王踪迹,可却得出一颗红鸾星,与真龙天子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断则险丧命,然合则必枉死。 慕蓁熹这会更加不信了,“会不会,是这龟壳的乌龟,它们是一家子?” 荒诞的话语并没有牵动衡阳子一丝情绪,他神情凝重,“赵喜儿,你真的要听吗?” 虽知天命不可违,可是他既卜出了这一卦,是否是上天给他的提示,要让他做些什么,好让这和平盛世早一些到来,一路不至于那么残酷悲壮。 他问,“真的想要知道卦象上的提示吗?” 慕蓁熹迟疑了,倒不是衡阳子认为的担忧,而是在怀疑衡阳子的卜卦水平。 她不是赵喜儿,她是慕蓁熹,有着现代记忆、现代思想的慕蓁熹。 若是衡阳子算不出这一点,如何还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或许之前只是误会罢了,穿越怎么可能会是人为?不过是某个时空定律还未曾被科学伟人们勘破,但是恰巧被她撞到罢了。 她就是那不可能事件之中无限接近于零的那一小小概率。 她微微叹着气,又锤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疼痛让她清醒一些,“不了,多谢仙人。” 这一下,可要把衡阳子憋坏了。 怎的这个喜儿一直都不按照他设想的来呀,想一出是一出的! 他都已经做好折寿的决定,也要提前告知她,可她却不想听了! 慕蓁熹已经站起了身,掂量着背篓,“还挺沉的,一会儿回去做两个轮滑安装上去,也不用背着了。” 衡阳子忍了一路,在村子里恰好遇到骑马而过的吴正珩,慕蓁熹当即就要跑过去,衡阳子叫住了她,“喜儿姑娘,他不是你的良缘。” 慕蓁熹没料到衡阳子会这样说,“什么意思,难道仙人刚刚算的是姻缘不成?” 衡阳子听出慕蓁熹的讥诮,他深吸一口气道,“多年前的卦象,还有今日你亲手投掷的龟壳同样显示,你与大公子吴正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一百九十五章师徒夜谈 谁? 吴正洹? 还天造地设的一对? 慕蓁熹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她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立即就继续往前跑去,向吴正珩所在的地方去。 “阿珩!” 听到声音,吴正珩扯住了缰绳,其他将士也牵动马儿让出道路。 到近处了,吴正珩一把扣住慕蓁熹的腰肢,将人带到胸前坐稳,“不用跑这么急,我会等你的。” 原地的衡阳子叹着气,身旁仙驴叫了一声,像极了嘲笑,衡阳子拍了下仙驴的耳朵,“便是知天命,也难以改命,就是这么个理吧。” 那姑娘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即便他拿出多年前的卦象为证,也毫无犹豫地奔向她认定的另一人。 该是吴正洹命中有此一劫,或许他断情才是对的。 “仙人,我来拿背篓吧。” 一名将士下了马,想要帮衡阳子拿装满了野菜山药的竹篓,吴正珩带着慕蓁熹骑马过来,“夫子,一同回驿站?” 衡阳子利落地背起竹篓,上了毛驴,“回吧,回驿站。” 至于卦象的解说,慕蓁熹和衡阳子都没有提起。 修建城墙需要耗费大量建材,吴正珩和衡阳子商议,要去附近的木材厂添置木材,西北广阔,来去要有五天时间,加上运输木材,可能会更久。 吴正珩一身疲惫,脱下大氅之后,单薄身躯越发明显,肩膀处的衣服上满是压得不成形的褶皱,他的手指上也有多道划痕。 看得出他是真的亲力亲为,并没有因为身份就只是摆架子、吩咐将士办事。 察觉到衡阳子的打量,吴正珩指尖微微一顿,提议,“夫子可有雅兴,对弈一局?” 夜已深,寒风凉,可是一些心结总要解开,特别是对在乎的人,藏着掖着不说,只会消磨彼此的情分。 这是吴正珩从慕蓁熹那儿学来的,他有在改变着自己。 到底是自己倾囊相助的学子,衡阳子狠不下心来。 长烛一枚,白茶两杯,人影成四。 夜的黑成为视野中唯一的色彩,衡阳子眺望着远方,“此次见面,你的性子稳重了不少。” “是,盛京朝堂弟子还没混进去,就几度沉浮,命不由己,已学会了很多,更能明白当初夫子对我的敦敦教诲。” 虽然衡阳子游学离开盛京之时,和吴正珩已有分歧,隐隐有决裂的架势,可衡阳子到底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也没有当众讲过吴正珩任何不好,这其中还是有师徒之情。 吴正珩自然知晓这点,在盛京中的权势斗争,一直都有传信给大哥吴正洹,顺带另写一份借着吴正洹转给衡阳子,即便他从未受到衡阳子的回信,可信却从未断过。 衡阳子点了头,“你的信,我都看过,礼部职位正好相当,不惹事端,此生安然。” “是,弟子已经找到了比报复、比权力更加有意义的事情,只想与喜儿安稳一生。” “你……” 衡阳子试图从吴正珩身上看出些许破绽。 可是吴正珩坦坦荡荡,笑着道,“师父知晓我的。虽然是尚书的儿子,在外人看来,富贵大臣之家,怎么也比穷苦平凡人好过。可这些年来,我过的都是些血雨腥风的日子,若不是有夫子的照拂,正珩早就死在冰冷的尚书府中。” 吴正珩:“我早就被尚书毁了,人不人、鬼不鬼,正如夫子您当初训斥的那般,人面兽心。可是我遇见了喜儿,我想要变成她喜欢的样子,想要和她一起过她讲的那种彼此依靠、永不分离的生活。” “夫子,即便我再阴暗狠辣,可原来我也一直在渴望着爱,渴望有一个人是真的、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爱我、支持我,不论任何时候都陪着我。” “所以夫子,从诏书下来的那一刻,您就该明白弟子的选择和认错了。” 衡阳子喉咙苦涩,他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可是太难了。 当年还是孩童的吴正珩带着一身伤,爬上落棋崖,从百来人的棋局中杀出重围,在崖边苦等一整夜,终于等来骑着毛驴的衡阳子。 衡阳子问,“孩童为何在此?” “对弈。” “哦,你是老夫今日的对手?” “正是。” “可你似乎困得睁不开眼睛,怎的……满身是伤?” “无妨。” “回吧,我不与状态不佳的人对弈。” “……徒儿多谢师父。” “哎?原来是个滑头……喂,你别睡呀……快!快去叫大夫,这孩子浑身冰冷……” 他看着这孩子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尚书府艰难求生,他几番出手相助,收吴正珩为唯一的关门弟子,饶是如此,吴正珩也没少遭到暗算。 这些年来,虽然两人的思想越发相左,可是师徒之间的感情从未有过减损,不然他也不至于一直暗中帮扶徒儿。 衡阳子的手重重地拍在窗扉上,“可是正珩,去岁冬日你就知道了。” 知道赵喜儿注定是吴正洹的姻缘。 当年大夫人在洗剑寺内,让衡阳子给爱子吴正洹卜卦,小吴正珩跟在衡阳子身边,听完了卜卦内容,知他的大哥,是统一天下的命格,只是此命不稳,皆是因为命中还有红鸾星作祟。 在吴正珩从荒原将喜儿带出来,带进思咎园中,当天,吴正珩就收到了衡阳子的传信,告知红鸾星的人已经出现在了吴正洹身边,让他暗中观察。 那日他才看完信件,吴正洹就来拜访,在大门处与慕蓁熹双双摔倒,那时吴正洹就在书房的窗下看着,心中隐隐有了思量。 吴正珩的神情也凝重起来,“是,我知。” 他知道这个预言,他试过让喜儿离开,试过压迫喜儿斩断青丝,也试过将喜儿往吴正洹身边送,可是最终,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将心落在了慕蓁熹身上。 对于慕蓁熹,他一直都是卑鄙龌龊的,明白了心意之后,从未想过放手。 暗夜之中,吴正珩忍不住质问,“可是夫子,大哥什么都有。天下将来是他的,尚书府里每一个人都是真心待他,就连师父也……我只有喜儿。” 衡阳子眉心狠跳,“但你们是错误的。” “如何错?就凭一个卦象吗?喜儿和我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大哥和喜儿根本就不相爱,难道你还要将他们硬生生地捆绑在一起吗?” 吴正珩的声音刚刚落下,房门就被推开了,吴正洹乘着寒凉夜色进门来,“抱歉,无意听见。” 第一百九十六章无心天下 他走到屋内的两人面前,三人各立一角,“你们是在说我吗?” 吴正珩和衡阳子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闪过一抹不自然。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当事人知道卦象,以免出现差错。 就如此刻,吴正洹面带寒霜,“衡阳仙人,五弟,我不知你们所谓的卦象为何,但是我正洹,并不想争权斗势,更无心天下。” 吴正洹:“尚书府能有今日的辉煌,其下踩着多少人的尸骨血泪,我早已知晓,尚书府罪恶深重,可是那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爱我守护我长大、与我血浓于水的亲人,我不得不顾,愿意今生行善赎罪,还清罪孽。” 衡阳子拧着眉,“正洹莫要断言,时机未到,此刻你的心性还不是成就大业之时,你怎知今后的你不会改变?向来都是时间世事推着人往前走,命数如此。” 吴正洹不为所动,对着吴正珩道,“还有喜儿,兄弟妻不可欺,五弟放心,大哥不是不懂分寸之人。今夜的谈话,就当从未有过。” 他走得体面,将房门带上,似乎没有来过一般。 衡阳子坐在椅子上,仰头饮尽清茶,一脸颓唐,“乱了,真是乱了……” 吴正珩的脚步远去,深夜寂静,唯有雪籽簌簌洒向大地。 冰凉入了被中,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响,身边人却贴了上来,柔荑探上滚烫胸膛,“怎的这么久?” 吴正珩抓了她不安分的手,“还没睡?与夫子谈了些事情。” “你的夫子,挺不靠谱的。” 想了想,又道,“不过他能想到游学、传道授业、造福各方百姓,也算是伟人了。” 被褥中,她的脚丫在他的腿边取暖,麻酥酥的,吴正洹的身子瞬间僵硬了。 就在他以为慕蓁熹还是如之前很多次的那般,寻了舒服的位置就不动了,可她却更过分了。 他微微后退着,“别闹,我与你讲正事,明日我要带人出门,须得七八日才能回来,你在驿站要……喜儿!你……” 偏慕蓁熹有恃无恐,贴近了他的耳边,呼吸全都打在他的脖颈处,牵动得他喉结不住滑动。 暗香浮动中,她轻轻咬了他的耳垂,“阿珩这处……真是要命,让人生惧,还是早些换了人……” “你敢……” 顷刻之间,吴正珩就压了下来,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覆盖住,两人的身躯纠缠得更加亲密,他红着眼,”你想找谁?” 吴正洹吗? 就这么相处了几日,她就会想到他了吗? 慕蓁熹嗤嗤地笑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宽松的袖子滑落,露出冰肌玉肤,雪白又危险。 她稍微使了一点力气,吴正珩就顺着力道压了下来,两人耳鬓厮磨,“我只找阿珩……就算不符合,知道会疼,也只要阿珩。” “喜儿……我的喜儿……” 热烈的吻砸下来,慕蓁熹应付不过来,可是身上的人明显陷入了情绪之中,只知道侵略,却也稚嫩,只知道吻,不懂其他。 就这凶猛的架势,慕蓁熹心中还是有些发怵的。暗中后悔为什么要穿性感睡衣来勾引他,为什么不冷静,脑子一热就想招惹他,可是若来真的了,她又不敢。 豆大的汗珠沁出额头,他忍的艰难,呼吸烫得如热铁,“喜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轻轻一动,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折磨,偏她似乎真不知,“阿珩就不想吗?” 他吞咽着口水,想什么? “不想与我……” “我、我、我……” 他猛然推开慕蓁熹,狼狈地从床上滚落,慕蓁熹连忙坐起身,“没摔着吧?” 吴正珩摇着头,“我出去透透气。” “等下!”慕蓁熹掀开被子就要追过来。 吴正珩立刻停下步子,把被子往慕蓁熹身上盖,语带无奈,“你呀,日日睡一起折磨我还不够,今日还变本加厉,就不怕回了盛京补办了婚礼,可就有你受的!” 慕蓁熹低着头,吴正珩也看了过来,急忙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你、你、你才是登徒子!” 慕蓁熹暗暗发笑,到底不敢真的笑出声,以免让这小心眼的真的记恨上了,等以后就没好果子吃了,毕竟他还真有如此本钱。 “你睡,我去喝口水。”吴正珩把她往被窝里塞,眼睛是一点都不敢去看她的神情。 听到他往门外走,慕蓁熹笑着道,“给我也带一杯茶水!” 两杯温茶入腹,吴正珩目光警惕地盯着床,慕蓁熹可怜兮兮地打着冷颤,“都不暖和了,脚都是冰凉的。” “哼,老实点!”他红着脸上了床,也不敢面向着慕蓁熹,把人抱入怀中了,更不敢背对着她,怕她完完全全地贴上来。 他老老实实地平躺着,双手放在腹部,如同一块不知人间情欲的木头,慕蓁熹笑着在他脸颊处落下一吻,心满意足地睡去。 白日衡阳子的话多少对她有些影响,她不服输地想要和吴正珩确定关系,想要发生些什么来对抗所谓的天命。 可是吴正珩对她的爱惜和克制,让她知道,他是真的听进去了她的话,学着尊重她、在乎她的感受、不触碰底线。 就这么一个人了,认定了就不后悔,管他什么狗屁天命,她想。 一觉醒来,床边又是冰冷一片,吴正珩早就离开。 慕蓁熹呵着热气站在床边,外间落了白茫茫一地的雪,院中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露出褐色的泥土,上面有凌乱的马蹄痕迹。 她极目远眺,隔着光秃秃的树影,出发去购买木材的队伍正在前行,慕蓁熹抓起床边的斗篷就往外去。 既然在衡阳子这儿也算不出穿越的玄机,还有那样一个尴尬的命中注定姻缘夹在中间,还不如她跟着吴正珩一起出去呢! 而且吴正珩一走就是七八天,左右无事,为什么不陪在阿珩身边? 真是甜蜜怜爱阶段,时时刻刻都想要腻在一起。 一出门,寒风迎面打来,慕蓁熹牵了马儿就去追,对旁边的将士道,“给衡阳子交代一声,我随着队伍一同去买木材了!” “哎,小夫人,天寒地冻的,你去做什么呀……” 将士的话还没有说完,慕蓁熹就扬起马鞭快步追向前方的队伍,雪地上新增一串马蹄印记。 可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啊,将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去和衡阳子报了一声,衡阳子缓缓放下茶杯,“知了,你先下去。” 衡阳子站起身看向那苍茫雪地,眼眸深邃,过了一会儿,驿馆门口吴正珩骑马回来,衡阳子当即做出决定。 他探出窗户,“刚有百姓来报,城墙东边出现裂缝,去瞧上一瞧。” 修建城墙一直都是吴正珩在负责的,用料从来不敢马虎,可这才修建几日就有裂缝,吴正珩不由得皱起眉,直接调转马头,“弟子这就去。” 苍茫天地之间,大队人马往更繁华的城镇而去,一披着大氅的女子快马加鞭追赶着,而另一少年小心地收好刚刚摘下的果子,夹紧马腹往城墙边赶去。 木窗边的衡阳子静静看着这一幕,视线无法到达的地方,画面已经在脑海中生成。 他闭了眼,“徒儿,为师也只能如此……” 番外之柏灵书:爱不过一日 我叫柏灵书。 我的阿娘是一名商户之女,颇有闲银,能嫁给阿爹做第四房姨娘,也是因为外祖家产全都给了阿娘这独一个女儿。 自小,阿娘就告诉我,愿意给我花银两的,才是真心待我的,我也十分认同。 家中姐妹无一人能有我这般自在的吃穿用度,就连阿爹多次告诫我莫要虚荣,多学清正风骨,可家中但凡有好的,都会送到阿娘这里来,阿娘又送到了我这里来,而我,会与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青烟一同享用。 能有这样的待遇,全然是因为维持家中的银两皆由阿娘支出,只靠阿爹少的可怜的俸禄根本就养不起这一大家子,更别说还要供几位兄长读书写字。 在我及笄的第二日,大娘、二娘还有好多姑婆,上门拜见阿娘要给我说亲,那些表哥都被我故作奢侈的作风吓退。 阿爹听闻之后训斥我骄纵败家,阿娘维护,道只要我出嫁,大半家产皆给我做嫁妆,府内再无人敢提起给我做媒,阿娘也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帮我挑选夫君。 可是盛京这些公子们,要么一身迂腐古板之气,要么就是用鼻孔看人的自视清高之人,我无一看中。 我要的夫君,第一要有银两,足够我挥霍,第二要相貌堂堂,比我的阿爹还要俊美,第三嘛,要比我强,让我打从心里佩服敬仰。 詹景灵这三条全都满足,我也自然地认定了他。 我会来阜中,是因在盛京听了许许多多衡阳子游学的传闻,讲阜中繁华胜盛京,无数风流人物都会去阜中游玩。 在盛夏之际,我给阿娘留书一封,轻装赴阜中。 我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詹景灵,一见钟情。 是在大街之上,我卧在天仙醉酒楼的栏杆处,琼浆玉露酒一滴不剩,手突然一松,酒杯砸下去,差点砸到了詹景灵。 詹景灵抬头看过来,而我酡红了双脸,探着身子,努力睁大眼睛瞧。 嘿,真是一个俊俏又稳重,贵气又不俗气的翩翩公子。 “喂,别走……我……” 我大抵是醉的,身子从二楼栽下去,詹景灵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我,围观的百姓一阵惊呼。 “姑娘,你若无恙便从我身上下来……”詹景灵皱眉了。 该死,就连皱眉也这么好看! 我笑得很傻,酒气全喷在他的面容之上,手探着他衣衫的料子,柔顺考究。 我在盛京对各种衣服料子了如指掌,却摸不出他的料子,但我还是识货的,知道他的衣服看着不抢眼但是上乘的。 应是个阔绰的。 詹景灵碍于礼仪,想要扒开我的手又不好碰触我,只好张开双臂,可我还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他无奈地半蹲身子,尽量让我的脚触到地面,“姑娘,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你有任何难处,我都可以帮你的。” “真的?”我还不撒手,竟是直接坐在了地上,拉扯得他差点扑在我身上,他翻了身,样子也有些狼狈。 百姓们要来扶,我大声呵止,“都不许动,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 他的衣服被我坐在身下,起不来身,只好也像我一样坐在地上,“姑娘有何难处?可是少银两,无妨,你在阜中的花费皆由我出了。” 不错,有钱又好心,被我这样无礼折腾也不见恼怒,是个能镇场子的。 我扯着他的衣袖,将两人的距离拉近,看到他染上红色的脸颊,我笑得灿烂,“你自己说的,什么事都可以,那好,我要你与我比拼一番。” “比拼?” “对,比吃喝玩乐,看谁更加在行!” 詹景灵哑然失笑,答应了我。 这一日,好多百姓们跟着我们,入各种铺子。我们比拼佳肴鉴赏、比烹茶品酒,比蹴鞠投壶,斗蟋蟀赛马,不相上下、好不快活。 但我知道,我自己是拿出了全部的力气来应对,而他看起来闲庭信步、胸有成足,一直都是温润如玉、谦让淡然的模样。 山水建筑如画,夕阳中,我拱手服输,“詹公子,我愿赌服输,你确实更胜一筹。” 詹景灵似乎也玩的尽兴,“林姑娘谦逊了,若是还没落脚地,不妨来郡守府暂住。” 一天的相处,我自然知道了他就是阜中的郡守詹景灵,盛京中传的他年轻有为,我还以为起码也要而立之年了,不想正是青葱少年。 这可真是样样都适合,我大大方方地问,“詹景灵,你可有妻妾?” “啊……”他这一整天都要被我咋咋呼呼的性子磨平了气性,可听到我的问题还是愣了一下,“詹某并未娶妻,也无妾侍。” “如此甚好,你看我怎样?” “林姑娘莫要玩笑……” “詹景灵,你娶我吧,我很认真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看上了你的色。从摸上你的衣襟,到这一整日的消费,我也看中了你的银两袋子。更重要的是,吃喝玩乐,你样样比我厉害,我想,这辈子也就只有你,才能和我这么合拍了。” 詹景灵当即愣在原地,脸颊爆红,这名女子这么大胆吗,认识第一天就当街说要嫁给他? 柏灵书取下身上的玉佩,塞到詹景灵手中,“我是盛京郎中令柏侍郎之女,这块玉佩你可让人去查,自然能知晓我的底细,你想好了,若是答应了,便来天仙醉寻我。” 后来,我在清晨打开窗户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向我招手。 我以为自己会很幸福,直到他开始带我进入真正的詹府,我看到了腐朽大家族的肮脏血腥,詹府上下都烂透了,草菅人命、虐待下人取乐,各房妻女共乱…… 我早已自身难保,詹景灵把那些酷刑加诸在我身上的时候,恐怖地笑着道,“灵儿,我这是在爱你啊……” 终于,我选择了自杀,他用尽所有手段救下我,我开始绝食、自我虐待,他拿出了更恐怖的刑具,我终于不敢不理他,哭着求他、讨好他,而他也十分享受我做他的狗,渐渐放松了警惕,我趁机逃之夭夭。 盛京的家我不敢回去,天下之大无处可去,想要报官揭露詹景灵更是不可能,因为我知道他的权力到底有多深厚。 我只好顺着衡阳子游学的踪迹,将对詹景灵的记恨算在衡阳子身上,谁让他们是一丘之貉! 直到有一日,我听到他们讨论,皇上将我赐婚给詹景灵,队伍就快要到达阜中,我脑中轰鸣。 家中姐妹皆已出嫁,而能代替我出嫁的,只能是我比亲姐妹还要亲昵的婢女青烟。 嫁给詹景灵只有死路一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青烟代我去入火坑,情急之下,我抢了衡阳子队伍的马儿,往阜中赶去…… 可到底,那些情爱不过是假的,他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进我的胸膛,骂道,“我说过,背叛我的,不得好死。” 或许除却算计咒骂,只有初见那一日,我们最是相爱,不过这爱,狗都不要。 第一百九十七章恶人长命 雪籽开始是淅淅沥沥如同雨水一般密集地降落,不一会儿就汇成鹅毛般的大小,纷纷扬扬飘洒天地之间。 一名西北当地壮汉皱着眉,语气凝重,“怕是要连着好几天下大雪,走不成路,还好前几日重新修了屋顶。” 吴正珩静静听着,认真地巡查每一处城墙,并没有见到裂缝。 旁边的将士突然嘶了一声,“公子,你瞧。” 不用特意去看,吴正珩抬了头就看到天与地衔接的地方,有一层紫色的光晕,怪异又瑰丽。 “大早上的,这是什么云彩呀,之前有过吗?” “没有,我在西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 “怪好看的。” 吴正珩看着那紫光,总觉得似乎在哪本书中看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空中绵密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之上,他倒是有些担心才出门的吴正洹了。 今日天还未曾亮的时候,他起了床准备出发,却见吴正洹已经出现在队伍之中,大哥似乎比他还要拘谨,明明他和慕蓁熹之间还没有什么,却觉得他对不住这个弟弟了一般。 吴正珩看在眼里,也就允了让大哥去买木材,正好让他散散心,消化下昨夜听到的惊天卦象。 只是这鹅毛大雪,但愿不要封路才好。 检查了城墙的每一处,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吴正珩上了马往驿馆去。 驿馆后院养的鸡跑了出来,一群大老爷们正在追捕,吴正珩把马给了将士,让将士牵去马厩,自己回了房间。 可是慕蓁熹不在房内,外面的大棚内也不见人,他出了门,在走廊上看到窗边静坐的衡阳子。 吴正珩下意识觉得不对,他抬脚去衡阳子的房内,“夫子,城墙检查过了,没有异常,能够安心过冬。” 衡阳子点了头,“坐。” 看样子是要谈话,吴正珩也就收起了要去寻慕蓁熹的心思,反正慕蓁熹闲不住,爱四处乱跑,等她玩累了自然会来寻他。 可是,衡阳子却开口道,“喜儿跟着正洹一同出去了。” 吴正珩一下子没听懂。 什么意思,喜儿为什么跟大哥一起出去?是喜儿自己要去的吗,还是衡阳子对喜儿说了什么,让喜儿跟着去的?为什么这件事没有和他说? 他猛然站起身,衡阳子又道,“风雪太大,追不上的。” “夫子!”吴正珩低吼着。 他昨日才和衡阳子敞开心扉,讲喜儿对他的重要,可是衡阳子呢? 他不相信这其中没有衡阳子的手笔,他也一下子就猜出那查看城墙就是一个借口,把他支开,让他难以追过去。 他捏紧了拳头,“连你也这样对我吗……” “阿珩,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像喜儿自己追过去,就像现在的这场大雪,把道路封闭,注定要让喜儿和正洹在一起。” “才不是……”吴正珩阴鸷地盯着衡阳子,“几日相处又不能代表什么,喜儿与我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分开的。可是,师父,你的心太偏了。” 他转身就走,可顷刻之间,房屋晃动起来,衡阳子正要起身跟着站不稳,吴正珩反应过来扶住他,“这是……大地在动……”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扶着往外冲,听到有人高呼,“地动了,地动了,快逃命,啊…………” 地面已不是地面,天也在晃动着,脚下腾空中,吴正珩带着衡阳子从坍塌的房中冲出,耳边尽是惊呼和求救,满目疮痍…… 盛京之中,距离西北地动已经过去六日,消息传到朝廷时,西北的伤亡人数已经达到上千人,还有大批丢失的人未统计在内,生死未知。 今年的冬季天气格外恶劣,庄稼收成本来就不好,国库根本就没有多少余粮,面对西北天灾,竟然连一百车粮食都凑不出来,支援西北的大军还在盛京之中迟迟未发。 寒风之中,鲍无涯一脚踹开大门,“滚开,谁挡杀谁。” 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开,赶快去向皇上报信。 殿内,本该在大牢之中的罪人,此刻面前摆满了美酒佳肴,甚至还有宫女相伴。 长剑在地砖上划出寒光,鲍无涯冷声,“出去,把门带上。” “是、是……” 宫女连忙从那人身边起来,点头哈腰地往外走。 詹景灵眯蒙着眼看过来,轻笑一声,“鲍大人呀,这宫中甚是冷清,你是我少数认识的官员,喝一杯?” “你早该去死,却还在这里享尽人间清福!” 鲍无涯抬剑劈开案几,玉碟碎了一地。 詹景灵不甚在意地站起身,“鲍大人又是何必呢,詹某不过是杀了些蝼蚁取乐,又没有妨碍到你的利益,我们之间不该是对立的。” “人面兽心的家伙,既然如此,我便替天行道。” 鲍无涯挥剑就要刺上来,大门猛然被推开,两名太监冲上来抱住鲍无涯的大腿,“鲍爷爷,您千万手下留情啊,动不得,动不得啊!” “走开,你们也维护这个混蛋吗!”鲍无涯一脚踹开其中一个太监。 太监跪了下来,挡在詹景灵身前,对着鲍无涯不住磕头,“鲍大人,奴才也是奉命办事,不得不从啊,您一定要动剑,就砍了奴才吧。” 鲍无涯吼着,“你,废物!” 詹景灵慢悠悠地在长榻坐下,淡定了抿了口茶水,“真是好戏。” 僵持中,皇上急匆匆地赶来了,太监们小心翼翼退下。 鲍无涯满眼质问地看着皇上,讲话也毫不客气,“皇上,此人不该在大牢受刑,择日问斩吗?为何会在别宫好吃好喝地受人伺候,您心中可还有黎民百姓,那大西北的亡魂还未曾入土为安呢!” 皇上十分沉稳,只一句,“无涯信朕便是。” 可是詹景灵有恃无恐,“皇上不取我性命,不就是为了我手下那些百年金银珠宝,粮仓酒窖吗?只要我稍稍施舍一点,就能解了整个大庆的燃眉之急。” 皇上站在大殿中央,“两百车粮食,换你的儿子活一个月。” 一直云淡风轻的詹景灵慢慢坐直了身子。 他看向不怒自威的天子,释然地笑了,“行,不过我有条件,这两百车粮食得由我的人一并送去,给西北受难的百姓用,但是衡阳子和吴氏两兄弟,不得吃我詹氏一粒米。” 第一百九十八章漫长等待 这是要活活饿死衡阳子一行人! 鲍无涯更是听不得这些,提着剑就抵上詹景灵的脖子,“皇上还不明白,这是上天给我们降下的惩罚,詹景灵这等畜生早就该下地狱!” 詹景灵配合地仰起了脖子,“我这一辈子,吃喝玩乐样样都足够了,这条命不稀罕,要杀便杀,不过那些珍宝就要永远藏着了。” 皇上终于做了决定,“无涯,把剑放下来。” 次日,大批军队从盛京出发,先去往阜中拉粮,后加急赶赴重建大西北。 而在正午,盛京刑场上押上来二十七人,斩官宣读完詹氏百年来的罪状,无数百姓哀嚎要予酷刑,午时一刻,集体斩首,鲜血蔓延。 鲍无涯刚回沙场,相熟的将士问,“大人不去瞧那恶人詹景灵斩首吗?” 他冷哼一声,满目冰冷,“天下不公,不狠不活,大庆的黑暗从未变过,呵呵……这盛京,不守也罢!” “去召集弟兄们,拿起长枪,与我一同往大西北去救人,真正的恶战在大西北!” 大西北地动的那一刻,定格在无数人的脑海中。 是不知天地为何物、人生之存在的荒谬之感,是一人毫无反抗、应对能力面对大自然的咆哮发怒,只有恐惧在心中,根本意识不到哀嚎得有多么大声、多么撕心裂肺。 上一刻还在做着平常事情的人,从坍塌的缝隙中坠落,躯体就像是纸张一般单薄破碎,被砸中的后背、被刺穿的大腿、被压碎的脖颈,奇形怪状、超出认知。 当日,鹅毛大雪很快占据整片天地,慕蓁熹骑着快马去追吴正珩,前方正是紫色的霞光,她喊着吴正珩的名字,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为首的吴正洹看过去,“呆在原地,我去去就来。” 吴正洹迎了过去,漫天大雪中,慕蓁熹渐渐到了跟前,“大、大、大公子?” 这是好多次了吧,她总是很讶异地叫他大公子。 吴正洹控着马过来,“可是有要紧事儿?” “不是,不是阿珩带队吗?” 慕蓁熹的脸蛋红扑扑的,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声音在雪白天地之间显得十分低落。 知道是误会了,吴正洹看向回去的路,“雪太大了,你不能一个人回去,跟着我们走吧。” 慕蓁熹犹豫着,没想到一会儿的时间雪就这么大了,就怕风雪交加、道路难行。 她也知不能任性,点了头,“给大公子添乱了。” 两马并肩往灰白中的队伍赶去,就在这时天地晃动,马声嘶鸣,慕蓁熹惊呼着,“地面在动……” 吴正洹的马儿先一步摔倒,慕蓁熹下意识伸出手拉住吴正洹,他借了力上慕蓁熹的马儿,巨大的轰鸣声中夹杂着将士们的尖叫和马儿的长鸣。 “抓紧我……” 这是慕蓁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记得身体失控,似乎在地上滚得疼痛,又似被一股力量往某处拖着。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身边是吴正洹冰冷的躯体。 只是微微抬手,身体就传来沉重的疼痛,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她自嘲地想,在地震中捡到半条命,这算不算是穿越之人的好运气? 可是在之后漫长绝望的等待救援中,她才明白,那些在地震中快速死去的人,或许经受的痛苦还要少一些,而吊着半条命,没有水和食物,天气十分寒冷,这无异于折磨人的躯体和灵魂的酷刑。 她尽力爬得离吴正洹更近一些,探上他的鼻息。 可是太冷了,她的手像是带了十几双厚厚的冰手套一般,没有知觉,完全感受不到吴正洹的气息。 她僵硬地拍打他的面容,“大公子,醒醒……吴正洹!吴正洹!” 他一直没有动静,寒冷让慕蓁熹尽可能地贴上他的身体,尽管两个人都是冰冷的,可靠近着总能有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四下是黑黢黢的,看不到一点光,空气也是混沌的。 慕蓁熹时不时叫着吴正洹的名字,她还听到了其他怪异的动静,她叫了几声没有回应,许是一同坠落的马儿。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隐隐约约听到人的啜泣的声音,让人寒毛直立,她对着虚空问,“是谁,有人吗?” 声音停顿了些,过了一会儿有人问,“是、是喜儿姑娘?” 是认识的将士! 慕蓁熹心中燃起希望,“是我,你怎样,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只有我一个人,就在我们队伍停下的地方,裂开了好大一条缝隙,兄弟们……兄弟们都掉了下去……只有我,只有我……”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经历了巨大的灾难,根本控制不住情绪,即便是面对小夫人,将士也控制不住情绪,哽咽着道: “我看你与大公子不归队,就过来问安排,谁知道……就这么几步,生死之遥……” 就这么几步,不远的地下是跟着一起出来的兄弟们,听不到声音,很有可能全都丧生了。 是每日清晨打着招呼,或骑马、或跑着往村里各个需要帮忙的地方去,是会主动给人搭把手,是盼望着能过上好日子,是想要挣得一点功勋的普通人,是万万千千个你我他。 可世事无常,让人恍惚。 冰冷的雪团从地面缝隙掉落下来,慕蓁熹的心像恶狗扑食一般急切,但动作却是极其艰难缓慢地,将雪团吃得一干二净,回头看到吴正洹,“对不住,忘了你了……” 可是吴正洹一直不醒,身体也是冰冷的,莫不是早就…… 慕蓁熹不敢想,她探寻着他的脑后还有四肢,没有见到伤口,可是为什么不醒呢。 又有雪团落了下来,慕蓁熹把雪放在吴正洹的嘴边,他的唇发干发紫,脸似乎也有些肿。 慕蓁熹舔了舔自己裂开的唇,塞了一大口雪团入口中,捂化了,温暖了,看着吴正洹的面容,轻轻覆了上去。 如此往复着,她也不知道喂了多少雪团,肚子一直叫着,身体各处都是干瘪的,不远处的将士也很久没有发出声音了。 她也没有了力气,倒在吴正洹的身上,恍然听到他在唤着什么,“变机……” 第一百九十九章大难不死 漫长的等待耗尽了慕蓁熹所有的乐观和希望。 她只是在慢慢等着自己的死亡。 或许会有救援的人找到他们的尸体,也不知会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就是别误会了她和吴正洹的关系,最好是把她送到阿珩身边去。 可是这场地震范围有多大,驿馆应该也会有波及的吧,若是阿珩也出事了…… 她渐渐意识到,她想了很多都是这里的人,很少考虑到现代的父母亲人了,或许穿越了,就代表着慕蓁熹已经死去,她就是赵喜儿呢? 若是不那么纠结穿越,是不是就不会有衡阳子的卜卦,就不会有阴差阳错的追赶,是不是,这场浩劫,她会在阿珩身边? 是的,人就是自私有偏向的,她无比想念吴正洹,想要见到他,知道他好不好,想要牵着他的手。 可现实是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只有她和渐渐醒来的大公子,这个衡阳子卜卦说是她命中注定的姻缘之人。 她听到他唤着什么,认命了会死在此处,平静地问,“变机……什么变机……” 吴正洹轻轻抖动一下,醒了过来,“喜儿……” “嗯,你醒了。” “我……我有知觉的,多谢你……” 谢她以唇渡雪水,让他渐渐恢复意识。 许是知道两人都要死在此处了,吴正洹对于这样破礼格的举动也没有很大的反应。 她问,“冯变机是什么,是……人?” “冯变机?是我很久之前的一位弟兄。” “是吗,衡阳子还问过我,认不认识冯变机。” 吴正洹语气淡淡的,“有几年了,他算是我招进府内的侍从,曾经救过我的命,但他并不想困在尚书府,要了赏便去了他处,许还在盛京吧。” 这人有什么特殊的? 慕蓁熹想不明白,也不想费脑筋去想,毕竟这是她在人间最后的一点光阴了。 她自言自语着,“好想阿珩,还有挚儿,长白,你说人死了会到哪里去?” “不知。” “咱们肚子里有一种虫子,在身体里经历器官衰老,之后会被身体排出来。你说,这虫子被排出的时候,其他虫子会不会也在想,死了会去哪里呢?” “这……不、不知……” “我们死的时候,会不会在临界的那一瞬间,看到躯体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呃……” 吴正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脑子还会想这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只是想着,“此次地震突然,肯定伤亡惨重,也不知百姓们能不能得到救助……” “我们这前不着村、后没客栈的荒野,你不想想我们的处境?” “对不住,我连累了你……” “吴正洹,你真的好无趣。” “……” 沉默中,头顶渐渐有说话的声音,慕蓁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吴正洹同样抬起了头。 吴正洹当即扯开嗓子,“有人吗?有人吗?” 他的声音实在沙哑,也不知他们所在距离到底有多深,上面的人到底听得到吗,万一就此错过,这可是存活的希望啊! 吴正洹使力吼着,慕蓁熹摸到地上的碎石块,一下又一下地砸着地面。 过了好久,头顶传来动静,“喜儿姑娘,是喜儿姑娘吗?” 慕蓁熹根本就来不及思考,这人怎么一上来就询问是不是她,吴正洹连忙回应着,“是,我们在这里!” 慕蓁熹也开口了,“有人,我们还活着!” 上面传来一阵惊呼,“快来人,找到了,让人都过来!” 慕蓁熹终于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吴正洹,“真是命大啊,挺好。” 能活着,莫大的幸运。 被人从地底救出来,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视线都是模糊的,只知道大雪还在下着,厚厚的大氅立刻披了上来。 有人递过来水囊,慕蓁熹抱着就猛喝,正喝得急切,又被人强势拿开,“喜儿姑娘,缓一下再喝。” 慕蓁熹点着头,“你们是……” 本来想说是不是附近的居民,可是个个看起来都是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面孔也不似西北这边的粗犷。 回,“我们是特意来救助你的。” “我?” “姑娘见了主子就知道了。” 慕蓁熹看了四周,吴正洹也被人扶上了马,其他人正在救助之前还有声音的将士。 地面破裂不成样子,本就荒寥的野外看起来更加恐怖了,白雪一直下着,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掩盖起来。 慕蓁熹打着哆嗦,“你的主子?” “是方公子。” 另一名将士被挖了出来,已经没了呼吸。 慕蓁熹沉默着上了马车,心中也会想,若是她多和这位将士说说话,多些鼓励,会不会他也能活下来。 马车颠簸着往不知名的地方去,慕蓁熹喝了水、吃了大饼,看着苍茫大地发呆。 马车一直行着,到地震没有波及的地带,在林中深处的木屋中停了下来。 慕蓁熹入了房间,看到矮几上准备的花钿和衣服,了然一笑。 这确实是方公子给她准备的,和上次给她装扮的风格一样,把她往华丽明艳的方向去装扮。 泡了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慕蓁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外面有人端了饭菜进来,慕蓁熹衷心地道了谢,“方公子呢?” 侍女摇着头,是哑女。 慕蓁熹了然,提起筷子却无心用膳,大难不死之后,心中空落落的。 静坐一会儿,她起身去寻吴正洹。 夜寂静安逸,木屋外面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掩埋,干干静静的,马厩中马儿打着哈气,慕蓁熹走在雪地上,松软踏实。 除了慕蓁熹那屋亮着,就只有另一间房中有灯光,她缓步走进,正见一人拿着匕首刺向床上的人。 她惊呼出声,那人回了头,正是风云止! “风公子,你……” 慕蓁熹快步走过来,床上躺着的正是沉睡的吴正洹,她下意识挡在吴正洹身前,“你做什么,你要杀他?” 风云止皱着眉,“你来做什么?” 那饭菜中都下了药,能让她舒舒服服睡到明日清晨,到时他就会告诉她,吴正洹支撑不住,已经断气了,可偏偏…… 第二百章放下屠刀 匕首指着慕蓁熹,她并不畏惧,但是内心没由来的悲痛,“风公子,忘记仇恨吧。” 是的,忘记仇恨吧。 或许这话听起来很圣母,可是在经历了地震的绝望后,在那判定了要走向死亡的最终漫长等待中,慕蓁熹才觉得人的一辈子实在脆弱短暂。 和动植物相比,人看似有着超高的思想和动手能力,丰富的情感,是一种高级的能力,让人们在某些时候能够短暂主宰自然,凌驾于动植物之上。 可对等的,人们就会承受更多,比动植物更多的,感受异样目光的敏锐,誓不罢休追逐一些东西的执念,对落花流水万物分离的感伤心碎,想要发泄痛苦寻求平衡的浓厚仇恨,若是人有着植物那样简单的细。胞,会不会就感觉不到这些情绪,就会少很多烦恼和痛苦。 因为这仇恨、怨恨、嫉妒、痛苦,皆是内心渴求公正、渴求美好的变异情愫,到最后却南辕北辙,让自己陷入背道而驰的情愫之中,一生浑浑噩噩。 比起生死,其他皆不重要。 风云止收了匕首,抬脚往外走,慕蓁熹红着眼追出去,看他在长廊上站着,外间白雪纷纷,寒风呼啸。 她在他身边站着,“风公子,我曾读过一首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风云止听着,取出腰间挂着的酒囊,正要灌入喉咙,想到什么又放了下来。 慕蓁熹拿过酒囊,向他示意,猛喝了一大口,潮红了脸颊,“多谢你。” 谢他多次的救命之恩,谢他放过吴正洹,谢他太多太多。 他开了口,声音沙哑,“世事无常,我以为我会在这场地裂中失去重要的东西,我不住地祈祷忏悔,得知安全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深深恐惧着。” 他静静看着落雪,“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快要十六年之久的大梦,手中沾满血腥,在弱者身上找乐子,让我感知到自己还在活着。可是有一天,混混沌沌醒来,却发现来不及,亏欠太多太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就像吴正洹落入我手中,我该虐待他的,将对吴越甲的恨,将造成我这十六年混沌的痛苦全都施加在他最看重的嫡长子身上,可是我毫无兴趣,甚至只想简单地一刀了结。” 慕蓁熹自嘲地笑了,“知道吗,我以为我快要死在地下的时候,也想过大仇未报,吴越甲害好好活着呢,不甘心呢。可是有一团雪掉了下来,求生的本能让我狼吞虎咽着,全身都舒展了,我多么渴望活下来啊。”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觉得该给自己一巴掌。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我为什么还要把时间浪费在想吴越甲这个烂人的身上,为什么还要让吴越甲牵动我的情绪,占据的我记忆,他不配,我该多想想那些美好的,想想阿珩,想想在盛京中的朋友。” “或许,恨的感觉确实比爱更加浓烈,让人印象深刻、难以摆脱,可是爱,那些温暖和美好,才是最长久、最具意义的存在。人们养花养鱼,都知道施肥浇水,可是为什么不好好养自己呢,用爱来滋养自己。” 她又喝了一大口烈酒,浑身都燥热了起来,是活着的感觉。 笑着,“其实疼痛是为了告诉人们,正在受伤害,该治愈了,仇恨也是为了提醒人们,这是不对的,要远离。这些情愫应是短暂的,是提示的作用,是在保护我们,错的是虚伪和脆弱,怕被人看穿,怕主动开口,怕受到伤害,剥开这些,在生命的开始和最后,明明渴望的都是爱呀。“ 风云止轻声道,“你和她很像。” 慕蓁熹还没问是谁,风云止就说,“和吴正洹的母亲很像。” 他交代着,“吴正洹和衡阳子在裂缝之东救助百姓,你若是想要过去,明日我给你安排人。” “那这边的人呢,我们回来的时候,路边还有人……苟延残喘。” “我不是圣人,喜儿姑娘,我只救我想救之人,其他人,与我无关。” 风云止走入风雪之中,雪地上印出他的脚印,往林中的微光之处去,慕蓁熹想要追上去求情,可是到底没有立场。 她自己是烂好人,又何必要求其他人都好心帮助天下? 她睡不下,闭上眼睛就是天崩地裂的那一刻,耳边全是呼救之声。 提了灯,把干粮和水囊绑在身上,走之前还拿了墙边的铁锹,慕蓁熹骑了马往外去。 从林中出去往东去,之前的零星房屋全都化为废墟,慕蓁熹栓好马儿,提着灯走过去,在每一处都停下来敲击石块,不断地询问着,“有人吗,听到回一声,有人吗……” “啊!” 她猛然停在原地,闭上了眼睛,身子也不敢动。 雪花斜打在冰冷的脸颊之上,竟有些温柔绵软的感觉,她抖着手凑近,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在五步之外的废墟之下,有一个人的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打成结的发缕成了冰晶。 慕蓁熹颤颤巍巍地走进,“喂,你……你还活着吗……” 是冷的。 天地都是冷的。 慕蓁熹只能看出这是一个男子的肩背,在他身下还有一个保护得很好的女子,也没有了呼吸。 他们或许能得救的,只要爬出了这废墟,他们就能活的。他们一定受伤了,动不了,也曾大声呼救着,可是没有人来,就这么平静地沉睡在这片大地之上。 慕蓁熹哽咽着,“我会带人来的。” 起码让他们有个好的归宿,不要一直在冰冷之中长眠,如同草芥一般。 她在这处插了根木板做记号,继续往前走着,不断地呼喊着,想要听到回应,可是没有。 漫天雪地掩盖了鲜红,掩盖了绝望和呐喊。 慕蓁熹扶着铁锹,她很累了,不是身体累,是心累,可是一想到万一还有人还活着呢,她不敢停下。 她往前走着,终于听到了细细簌簌的声响…… 第二百零一章黄狗与雪 一条黄狗瘸着腿向她跑来,呜呜咽咽地叫着,不住地甩着尾巴。 “小狗,小狗,别怕,给你吃的。” 黄狗叼住大饼,并没有吃,而是用爪子扒着慕蓁熹的脚,想把她往某个地方带。 “还有人吗,你带我去好不好……” 黄狗沉闷地叫了一声,瘸着腿往前跑,慕蓁熹牵了马跟上,在一处房屋废墟前停下。 慕蓁熹问着,可是也没有人回应,黄狗不断地刨着某处,焦急地流出眼泪。 慕蓁熹明白了,也开始抬木板…… 天将明的时候,慕蓁熹终于看到了废墟之下,也是一位断了气的妇人,她沉默地在空地上插了树枝,准备离开,可是小狗再次咬住她的小腿,不住地往那处带。 她蹲下身子摸它湿漉漉的毛,“阿黄,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我们回去叫人来把她带出好不好?” 小狗是真的在流眼泪,它不懂慕蓁熹的话,但是它能感觉到慕蓁熹的情绪和意图,它着急地摇尾巴,冲着主子的尸体不断叫起来。 “汪汪汪……” “阿黄,别这样……”像是疯了一般。 可是紧接着,一声微弱的哭泣传出,慕蓁熹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连忙凑近了,确确实实是哭声。 是一个小孩子的哭声! 有一个小孩子还活着! 小狗听到声音叫得更加凶猛了,死死咬着慕蓁熹的裤脚,慕蓁熹趴在缝隙口不住里面瞧着,“你怎么样,喂,我把吃的给你塞进去……” 里面还是哭着,慕蓁熹听的不真切,应是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子。 她把大饼塞进去,立刻骑上马往回走。 小狗不明所以,以为她放弃了,追着它跑了好远,渐渐追不动,倒在了雪地之中。 “驾!” 心中一片酸涩,泪水飘进了唇中,苦涩一片。 直冲竹林回去,慕蓁熹冲进屋内,“风公子!风公子!” 没人。 到处都没有人! 竹林另一边,对,昨夜风云止往那边去了! 慕蓁熹转身就走,穿过竹林,一名侍女平静地看着她闯进来,在小院里,吴正洹跪在正中央。 慕蓁熹上去就拉他,“你在做什么,知不知道外面有很多人等着我们这些四肢健全的去救助啊!” 吴正洹不为所动,“我在赎罪。” 慕蓁熹不解,“什么罪?” “他父亲做的恶。” 风云止从竹屋内出来,身上换了一套厚厚的大氅,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慕蓁熹越过吴正洹,走向风云止,“什么意思?” “我告诉他,我与他的父亲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我救了他,他欠我一命,只得用此来赎罪。” “荒谬,无聊至极!” 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帮助,他们这些有人马、有能力的大老爷们还在这里纠结些恩啊、仇啊的,有病吧,事有缓急轻重,他们不懂吗? 太多的冷空气灌进喉咙中,慕蓁熹气得剧烈咳嗽,哑巴侍女给她递了茶水,接过,“多谢。” 她缓了一下,“你这儿有多少人,跟我一起出去救人。石头缝隙里都能开出花,绝境之中亦有人坚持着,相信我,还有人活着。” 风云止平静地问,“可要用膳?” 慕蓁熹急切的心冷了下来,“你不愿?你不救?” “阿猫阿狗,有什么好救的?” 她捏紧了拳头,冲到风云止面前,“少在这儿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了,几千年前,你的祖先也是阿猫阿狗,大家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享受的所有物品,都是全天下百姓制造出来的。难道你这辈子都没有被人帮助过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这一拳头,到底不敢对着风云止的羽毛面具打下去。 她气急了,恶狠狠地推了风云止一下,风云止竟然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了出去。 侍女张大了嘴巴,连忙过去搀扶,院内不知从哪儿冒出四名暗卫,也拥了上来。 慕蓁熹这才意识到,她把风云止推倒了。 明明之前风云止也是会武功的,能和吴越甲对上几招,身体不至于这么差吧? 退一步讲,慕蓁熹累了一夜,一个弱女子根本就没什么力气,可刚刚,她真的感觉到他的虚弱。 她也连忙过来扶,却被暗卫制止了,“你……你没事吧?是、是有伤在身吗?” 风云止站起了身,嗤笑,“好多年没摔过跟头,没狼狈过了。” “你……” 这还是她知道的那个化名方公子,天下第一首富,阴狠狡诈,冷酷无情的风云止吗? 被她这样对待,也没有口出狂言,甚至都不生气? 总觉得从知道平夫人就是他找了十几年的人之后,风云止就变得格外奇怪。 慕蓁熹低着头,“风公子,让你的人跟我一起去救人吧,这些账,你都记着,等之后我任由你处决折腾,决不反悔。” 他眯起眼睛,“我提出任何条件,你都愿意?” 毫不犹豫,“是。” 慕蓁熹不知道的是,她答应的这个条件,在将来给了她致命一击,让吴正珩恨上了她,彼此折磨。 可是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答应。 一共十三名暗卫,带上装备集结着。 慕蓁熹拽着吴正洹,把他带出来,“别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或许就在我们说话的空隙,就有人和我们之前一样,在废墟之中闭上了眼睛,痛苦地离开了这片天地。” 她说,“吴正洹,别让我瞧不起你。” 十几个人的队伍涌向废墟,慕蓁熹带着人往小孩的地方去,小狗兴奋地叫着迎上来,他们从里面救出一个两岁的小孩,已经断了气。 慕蓁熹当即哭了出来,她自责着,是不是自己没有离开,用尽力气挖开废墟,就能把小孩救出来了。 那短暂的声音,是小孩最后的呼救,可是她错过了。 她哭的太大声了,吴正洹手足无措,“不怪你……” 小狗瘸着腿过来了,咬着她的腿发出呻吟,慕蓁熹坐在雪地中,抱着黄狗嚎啕大哭。 那些常年杀人的暗卫听到哭声看了过来。 他们都是北翊国的孤儿,自小学的就是服从命令和杀人,他们不被允许有感情,可是看到这一幕,心中皆有触动。 第二百零二章又一年终 大庆朝这一年的西北地动,一共死亡三千多人,不知所踪的人也算在了其中。真正死于地动建筑物坍塌的不过一千人,更多的人是在后续的恶劣环境之中痛苦死去。 大雪不断,整个冬日未曾见过太阳,地面的寒冰结了一层又一层,没有粮食、没有药材、甚至连蔽体的衣服都没有,无数的人冻死、饿死在寒冷之中,荒地之上全是一排排简陋的坟包。 衡阳子等人终于等到朝廷送粮官员的到来,悲怆之中,西北民众看到了希望,即便饿的都要没有力气了,也自发地排起队伍领热粥。 那肥头大耳的官员嚣张地道,此米乃是詹郡守送来的,与衡阳子等人有仇,不允…… 话还未说完,吴正珩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热血喷涌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后,是枯瘦的衡阳子和其他官员,还有一众百姓。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就连衡阳子也不再指责吴正珩狠辣,他张了张口想要对吴正珩讲些什么,但是明显的,吴正珩已经不在乎了,他转身就去领热粥,蹲在雪地中大喝起来。 地动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前往去买木材的那一条路,从中间破开一条两米来深的缝隙,其下埋着弟兄们的尸骨。 这一年大年三十,鲍无涯终于带队赶到了大西北,给人们带来了各种用品,人们奢侈地烧起火堆,烤了一头老羊。 羊肉很是美味,可是人群中偶有啜泣声,吴正珩起身离开。 “怎么不去接她?” 鲍无涯从后面跟过来,平日擦脂抹粉的脸庞在西北的磋磨中也显得苍老了几分,“我问过衡阳子了,说是喜儿和吴正洹在地沟那边,现在地沟中的尸体已经全部挖出,重建西北也有了眉头,你……” 吴正珩靠坐在木板上,摸出了腰间的酒囊,可是里面已经没有一滴酒水了。 “接住。” 鲍无涯将自己的酒囊解下扔过来,吴正珩稳稳当当地接住,看着鲍无涯。 鲍无涯抱臂嗤笑,“吴正珩,我都大老远地跑到西北来了,你还不信我?” 吴正珩抬了下酒囊,仰头猛灌烈酒,这才开口,“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旁人说是自己人,你就相信了?” “啧,怎就旧事重提了,那不是付轻芃诓我吗!谁让你总是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是敌是友啊!” 嚷嚷着,在吴正珩身边坐下来了,“不过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你还记着,真是小心眼,也不知喜儿怎么受得了你。” 吴正珩面上并未异样,转移了话题,“瞧见那群新兵了吗,让你的人多注意些。” “他们不都是你的人吗?小吴公子救下山匪,匪头带队归顺于你,帮助救援西北,这事儿我来的路上都听人传遍了。” “这些人不简单,不得掉以轻心。” “我瞧着挺好,还请我喝酒呢,很是爽朗。” 吴正珩并未多言,他提过了,鲍无涯就会吩咐下去的。 正在这时,将士来报,“大人,大公子和小夫人回来了!大人!” “喜儿回来了!” 反倒是鲍无涯激动地站起身,他看向还在原地坐着的吴正珩,“走呀,去接人!” 吴正珩的目光十分冷淡,一口气将酒囊里的酒水全部喝完,站起身,把空的酒囊塞入鲍无涯怀中,往反方向走去。 鲍无涯揉了揉眼睛,十分不解,“是没听清吗?” 将士摇了摇头。 不远处的欢腾传到了这边,鲍无涯摇着头往火堆旁边去。 百姓们欢迎着,吴正洹向衡阳子问安,衡阳子红着眼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慕蓁熹脸上挂着盈盈笑容,看向回来的侍卫,迎了上去,却是…… “鲍无涯……你变帅气了呢!” 鲍无涯突然有些拘谨,紧张地摸了下脸颊,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身后,“你、你也挺好,大难不死,再见真好,哦,那个,吴正珩喝醉了。” 干笑着,“怪我,非要灌他酒,他这会儿醉着呢……” 慕蓁熹是有些失落的,但是能见到朋友,她很是开心,“无妨,见到你同样很开心,听闻你这次可是独自出京来支援的,真是大丈夫也!佩服!” 鲍无涯这下更紧张了,明明眼前的女子皮肤蜡黄,头发干枯,可是她的眼睛明媚到让他不敢直视,她的声音和之前没甚区别,就是会让他心跳加速,莫名激动。 他想,他会义无反顾地来大西北,有多少原因是想要见到她,知道她安好? 不敢思量,可是回过神来,慕蓁熹已经去慰问百姓了。 他站在雪地中看着,看她去到每一个幸存者面前询问可有受伤,现在的住处合适吗,讲地动之时的恐惧,讲自己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她不断地鼓励每一个人,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道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在场的能经历也是独一份了,惹得百姓们热泪盈眶的同时也充满了希望。 衡阳子同样看着这一幕,“喜儿很是不错。” 吴正洹点了头,“是,若不是她一直在我身边,我早就死在了寒冬之中。” “那你……” 衡阳子满怀希冀,可是吴正洹摇了摇头,“非也,我对她只有感恩敬佩之情。” 吴正洹是知道的,慕蓁熹确实是他的福星,是……命定之人。 若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当日地动,他没有往回退百米与她讲话,他就会和弟兄们一起坠入地底。若不是有她,他也不会被那名方公子顺手救下来。 也还是因为她,带头拯救百姓,让他见识到自己虽然诵读诗书,通晓礼义,可在大事面前,却还没有一名女子看得通透,更有宽大胸怀。 这个除夕夜,众人在风雪之中迎来了短暂的安稳和团圆。 由将士带了路,慕蓁熹来到吴正珩所暂住的简陋木屋中。 其内一片漆黑寂静,不像是有人,将士也摸不准,“许是大人去忙别的了。” “无妨,你去休息吧。” 慕蓁熹关上了门,内里十分简陋,只有一个衣架子,一个装满了杂物的箱子,还有一张木板床。 靠着木板静坐的人抬起头了头,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之中相碰,可是谁都没有开口,似乎那地动炸出的沟壑此刻就横亘在他们中间。 第二百零三章久别重逢 明明是日思夜想、牵肠挂肚之人,跨越了生死,好不容易相见,却没有想象之中的热烈相拥,更没有以为的激动欣喜。 是平淡的。 也是审视的。 慕蓁熹站在原地,她感觉得到吴正珩的目光紧紧凝在她的身上,室内的空气都开始变得拥挤了般。 这是怎么了? 也不过是一个月不见吧? 她先开了口,“你……还好吗?” 还是没有讲话。 此刻的她,倒有些像刚刚的鲍无涯了,带着些拘谨,解释,“我以为你去买木柴,就跟了过去了……方公子救了我,太多的人受伤了,我们一直在那边救人……” 只要开了头,感情就会收不住,慕蓁熹也不想再端着了,她扑了过去,“阿珩,我还以为自己要死在雪中了,再也见不到你……” 抬起的大手终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声音沙哑着,“你……” 你为何不回来? 为什么……要拖这么久? 他知道,也相信,她会留在那儿,与吴正洹无关,她是为了那些百姓,那些需要的帮助的人留下。 可就是这样,让他心中怎么都咽不下气。 他探上她粗糙的面容,粗粝指腹剐蹭着,忍不住问,“慕蓁熹,在你心中,我到底有多重要?” 他一直都知道的,她善良纯粹,她与林挚儿、林长白交朋友,是生死之交。此次西行,她与太多人交好,她在乎太多人,就连突如其来的地动,她留下帮助难民,这是对的呀,是无可厚非的。 可她怎么就放心得下他,怎么就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关心都不关心一下? 许是关心的,许是在乎的,可是太少了,他不要这样的慕蓁熹,不要这样识大体、人人夸赞的慕蓁熹。 他只要属于他的、一心一意爱着他的慕蓁熹。 慕蓁熹的双手搭上他的脖子,她想要吻上他,却被他用手指压住唇。 他还在问着,“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大公子收到了回信,道你一切平安,我就放心了,那边也有很多人被困住了,每一天都在忙碌着……” 她嘟囔着,“你不也没去找我吗?” 他去过。 是在夜里,连夜赶去,就见到她在难民中忙个不停, 他心疼,他感怀,可她却从他身边错身而过,往呼救的人那边奔去。 那天他一个人回来,心中五味杂陈,他的心早就起起落落,碎了又碎。 最初,他以为她死了,和那些将士们一同死在裂缝之中。他在那里挖了几天几夜,都不是她,他早已陷入疯魔,昏倒在地。 衡阳子向他道歉,让他振作起来,组织活着的人救助其他人,他听不进去,只想要去裂缝处。 衡阳子大声道:“她就是死在那儿了,你又能怎么样!吴正珩,有些担当行不行,别为了一个女人婆婆妈妈的,吴正洹也死在那儿,又怎么样?这雪还是下着,天依旧会亮的!” 他已经很多年未曾流泪了,可是那泪水却从眼角滑落下来,“夫子胸怀天下,可我,心中只有一人。” 这天下众生如何,关他何事?他从来不是良善之辈,他的心中只有自己和慕蓁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时他要去蛇山,生死难料,她笑着说,便是死了,她也要去找到他的尸体,给他安葬。 转眼之间,天地倒转,世事无常,他什么都不在乎,只想要去找到慕蓁熹。 可是没有,一名名将士被挖了出来,没有慕蓁熹,他找不到她,如同行尸走肉,在哀嚎和痛苦之中冷漠地走过,他听到他内心的悲鸣。 直到吴正洹的飞鸟传信,他当夜就找了去,可是慕蓁熹却对他视而不见,错身而过。 那天的雪比平常都要小一些,天上甚至还有星子,这是他去找她的路上注意到的,他想过要告诉她,抬头看满天繁星,她一定会很开心。 可他就在人群中站着,她从他身边来来去去,一心照顾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给人喂水,安抚其他人,帮忙抬手脚不便的人,甚至还给一只黄狗喂水。 她做了那么多,在那么多人面前嘘寒问暖,可就是没有看到灰蒙蒙的他。 澎湃的心冷却了下来,他缓慢地退出了她的世界,而她一无所知。 他找了,但是他意识到,他找的慕蓁熹,不是他想要的慕蓁熹,可也是让他心痛、让他在意,让他耿耿于怀、日夜难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慕蓁熹。 “怎么不说话?” 慕蓁熹握住了他的手,细细摩挲他手指的伤口,“我知道,你也要忙,不能脱身,不怪你的。好在我们都安然无恙,这就是最大的福气。” 掌心麻酥酥的,太多的情绪交杂在心中,吴正珩认真地看着她的眉眼,她瘦了太多,面容憔悴,身上带着抹不开的忧伤。 两人和衣入睡,慕蓁熹睡前是缩在他怀中的,她有很多很多想说,可是吴正珩明显心不在焉,她也舟车劳顿,不过到底是重逢了,她也安心了一些,缓缓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难受地醒来,发觉换成了吴正珩死死地抱住她的腰肢,整个人都要压在她身上。 她实在难受,“阿珩,松开些……” 吴正珩本就浅眠,一下子就醒了,松开了手臂,慕蓁熹沉沉地睡去,也就不知道吴正珩再也未曾合上眼睛,盯了她一整晚。 第二日清晨,慕蓁熹睁开眼睛,身边已经没有了吴正珩。 难得心安,贪恋冬日暖和的被窝,她在被子里缩着,偶然摸到一团东西。 是帕子,或许是她的帕子,里面包着一团纸。 “什么呀……” 好奇着,慕蓁熹打开帕子,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慕蓁熹认出来了,是信鸟传信的纸张。 上书:“喜,俱安。” 纸条明显被翻来覆去看了很多次,上面甚至还有清晰的指印,真是…… 慕蓁熹轻笑一声,这个吴正珩,昨夜那么平淡,还让她有些不适应,可他明明也很挂念着她,怎么就是不说呢?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吴正珩端着热水进来,用脚带上门,趁机溜进来的风雪打在慕蓁熹脸上。 她也不嫌冷,出了被窝,对放好热水的吴正珩扑了过去,快准狠地捧住他的脸,将唇印上去; 视线中,他先是瞪大了眼睛,旋即眼中升腾起些许水雾,接着就将她压向温暖的被窝,凶猛侵占…… 第二百零四章未讲的话 外间天已经大亮了,不过冬日的太阳很是微弱,薄薄的一层洒下来,抵不过风雪寒冷。 有马匹从屋外过,还有将士们说话的声音时隐时现,而屋内却是惊涛骇浪一层又一层。 慕蓁熹艰难地推开了吴正珩,“阿珩为什么生气?” “没有。”他否认着。 慕蓁熹摸着唇,被他咬破了皮。 还说没有生气,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昨天相见就觉得他心中有事。 她也不说话了,缩在被窝之中,沾了热水的帕子递到了面前,她别过脸不理睬他。 吴正珩知他不该这样,可是心里的别扭和难受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坐在床边,微俯下了身子,拉了下她的手,见她没有很排斥,这才用帕子给她擦脸。 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慕蓁熹微微红了眼睛,“这是做什么呢,一场地震还能把你变成另一个人不成,若是……” 若是他不喜了,说出来便是,她自然也会尊重着断开。 可是对这份感情的珍重,让她舍不得说出这样的话,她同样不知都该怎么办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谈恋爱,有的只是理论知识,真正实践起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容易的,根本就分析不出来对方的情绪和意思。 吴正珩的手停在她唇上的伤口处,是心疼的,可越是看下去,越是有一股邪火。 不敢再看,他起了身,却被慕蓁熹猛然拽住手,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喜儿……过几日就好了,是我自己的原因,这段日子太累了。” 她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肢,“骗子,你忘了在江南我说过的,我们要好好在一起,谈一场永远不分开的恋爱,我们之间的感情问题不能有谎言的!” 他回了身,尝试分辨自己的感情,压下那些不能讲的扭曲情感,还有那些会让她害怕、她也绝对不会喜欢的情绪,“我想,是我患得患失了。” 微凉的手描绘着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我以为你不在了,见到了失去你之后,我的样子,真是……” 真是狼狈之极。 冷冷地笑着那个自己,“后来,大哥传信,得知你们是安全的,大喜大悲,在漫长的等待和周围日日的痛苦绝望中沉淀,好不真实呀。慕蓁熹,我好怕一个转身,你就不见了,这一切都是假的。” 慕蓁熹握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怎么会,灾难已经过去了,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可是……” 可是他怕的从来不是灾难,而是失去她的撕心裂肺的万念俱灭,那样的疼痛让他死了千万遍,缓过来之后他已蜕变。 他清楚地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是绝对的掌控,是排除其他任何人的独一无二的偏爱。 那些天真、善良、友好、热心都滚得远远的,如果有可能,他只希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可以了。 然而,怎么可能说得出口,怎么可以吓跑她? 慕蓁熹轻吻着他的手背,问,“可是什么?” 如果说了,她真的会害怕他,厌恶他、想要逃离吗? 真的不能相信吗? 那些约定好的坦诚,早该遵守,不是吗? 吴正珩的手微微发抖,他隐秘地察觉到自己的危险,他是希望的她逃的,不然为什么要在意她害怕? 这份在意的表象之下是隐隐的兴奋和嗜血疯狂。 是想要彻底不再伪装了,将邪恶的自己暴露出来,好让自己有机会将想要做的全都施展出来,将慕蓁熹拉入他黑暗的深渊之中,独属于他一个人。 他抽回了手,平静的外表之下,邪恶的念头隐隐探出,“喜儿,你可愿把自己交给我?” 慕蓁熹还没反应过来,脚边被什么湿冷的东西触碰到,连忙缩回腿,掀开了被褥。 是一条小黑蛇! 她吓得往床角躲,“有蛇!” “别怕,这是我养的黑蛇,喜儿,你瞧,它很温顺的,起码在你面前,它永远不会伤害你。” 黑蛇吐着蛇信子往慕蓁熹的腿上爬去,慕蓁熹不敢动弹了,她最怕的就是蛇了,“你、你把它拿开呀。” “不会咬你的,喜儿来,你摸摸它。不要害怕它的外表,也不要害怕蛇性,我不会让它伤害你的。” “真、真的?” “恩。” 黑蛇得到了允许,缓慢往上爬着,蛇尾也缠绕上来,一圈又一圈,慕蓁熹已经感觉到危险了,可是看到吴正珩很是喜欢黑蛇与它嬉戏,她又忍了下来。 他哑了声音,“好喜儿,把你的手摊开,让它到你手心去,感受你的温度,好不好。” 慕蓁熹带着哭腔,“阿珩,不要玩了,我不喜欢这样……” 她的泪水打在被褥中,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他叹了气,终于揽住了她,“好了,好了,不玩了。” “蛇、蛇呢……” “被我藏起来了。” 慕蓁熹还是有些后怕,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中,“你……你什么时候养的小蛇?” “很久了。” 慕蓁熹不再说话了,身上汗津津的,被窝里像一个热炕一样炙烤着她。 她缓了很久,最主要的是让吴正珩也放松了下来。 一片寂静之中,吴正珩微微动了一下,慕蓁熹都如惊弓之鸟般戒备起来。 他带着些许气恼,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了,知道你不想,不会了。” 慕蓁熹的大脑也终于恢复了运转,刚刚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凶猛,她完全招架不住。 以前她还笑话他,让他叫她姐姐,还说自己知道的比春宫图多多了,可是真枪实弹上来时,她只有退缩。 “恼了?” 他凑到她脸前,面贴着面,“可是总有一天要这样的。” 她一下子捏住了他的唇,不让他说话,“吴正珩,你、你、你下流!” 他眨了眨眼睛,他如果不对她下流,他就不是男子了。 他凑近了用唇贴她的脸,叹息着,“若是以前,你的巴掌就要甩上来了。” “你知道就好!哪有这么突然的,你都不让我准备一下吗?” “准备了就可以吗?” “走开呀你,我看你好得很,一点心事都没有!” 第二百零五章兄弟交心 他是没做到底,不过心中的别扭也松了一大半,却还气恼着,怎的她一红眼睛,他就停了手。 到底是被她吃的太准,不住地叹着气,他早就不是之前的吴正珩,是被慕蓁熹折磨着、欢喜着的吴正珩了。 慕蓁熹催着他起身离开,她自己红着脸不敢出去见人,主要是她唇上的破皮,一看就知道做过什么! 吴正珩出了门,对不远处的一名将士使了眼神,将士颔首,悄无声息地守着屋子。 今日是大年初一,队伍停了建房子的进程,等待大年初三过了再开工,讨个好彩头。 有将士组织了队伍,入山去打猎,想要给晚宴加些野味。营地里只有十六名小孩存活,最小的不过五岁,也跟在将士身后学起招式,吴正洹在一旁细心指点着。 吴正珩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入了大帐,里面鲍无涯咧着嘴向他招手,“正珩快来,有好事。” 衡阳子并未抬头,仍在图纸上画着什么,“应是这样的。” 鲍无涯瞧着,“那儿不是有一条河吗,我们来的时候,还砸冰取水过。” 衡阳子讶异,“有河?” 见鲍无涯信誓旦旦,衡阳子嘶了一声,“这就有些难办了。” 吴正珩在他们对面坐下,看了眼图纸便知是什么事了。 地动之后,在西边的山林尽头,赫然出现一个洞口,内里十分幽深,更有阵法守护,进入不过百米便会觉得头昏脑涨,不得不赶快出洞。 眼下有了短暂休憩的时间,鲍无涯来到这儿后,听到这个趣闻,自然起了兴趣。 他冲吴正珩扬了扬眉,“里面肯定藏着金银珠宝。” 得了吴正珩平淡的一眼,鲍无涯不服,“信我,多的是野传都记载过,何况还有凶险的阵法保护,内里定然大有玄机。” 衡阳子在图纸上标注了河流,坐在椅子上端详着地图,“西北地势复杂,崇山峻岭无有边际,圣皇开拓疆土,打下西北历经两个王朝,可见西北地之重要。往前推演四五百年,西北乃是多个小国的边缘地带,说不得哪位君主或是高人曾留下了什么,此洞,值得一探。” 吴正珩没什么兴趣,“夫子打算在西北留到几月?” 西北的官员逐渐开始作为,衡阳子的队伍在此处完全是辅助性作用,除却修建房屋,安抚百姓之外,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他们能做的了。 地方官员早就三番亲自来接衡阳子往城中去,衡阳子放心不下难民,一直与难民吃住在一处,在最苦难的时候这样做无可厚非,可是现在已经过了危险期,他们也帮不了太多。 闻言,衡阳子将视线从图纸上移开,“正珩有何安排?” “非是我有安排,夫子别忘了,队伍中还有一位白姑娘,弟子从盛京出来时,身上还接的有圣旨。” “白姑娘?” 衡阳子终于想起了这人,全身上下戴着毡帽,不曾见过真实面容。 来到西北之后,白姑娘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暂住在地方官府上养身体。地动之时也紧急撤离,并未受到影响。 鲍无涯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他是知晓白姑娘的真实身份的,只是不知吴正珩竟然未曾给自己的夫子讲,这是不是意味着,吴正珩并不信任衡阳子? 衡阳子并不在意这位白姑娘,“待冬雪融化,万物生长,我们便归去。” 吴正珩了然,“如此,我便多留意那位言官了。” 他起身就要走,衡阳子也只是漠然看着,鲍无涯忍不住出了声,“哎,吴正珩,你还没说去不去呢,就今晚,咱们去那地洞瞧瞧呗!” “不去。” 吴正珩推了门出去,留下鲍无涯尴尬地摸着下巴,“他最近心情不好?” 又想,经历了地动,怎么可能心情好? 可是怎么比之前在江南的时候,冷酷了太多? 鲍无涯又看了眼衡阳子,昨夜吴正珩也不是这样摆着臭脸,还是说,吴正珩是在自己师父面前才会…… 衡阳子从容地笑着,点头,“是的,如你所想。” “啊,您、您知道我想什么?” “嗯,师徒之间闹脾气了,还要鲍公子在中间多讲讲好话。” 鲍无涯惊了。 怎么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呀,这可是人人敬仰的衡阳子哎,称得上仙人!吴正珩怎么敢和衡阳子怄气呀! 风雪迎面而来,吴正珩往言官所在的木屋去,经过练武的孩群,有被他救助的孩子冲他叫,“吴大哥!” 他脚步不停,径直走过,吴正洹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你们先练着。” 他追上了吴正珩,“五弟。” “大哥有事?” 吴正珩问的坦然,可是吴正洹心中有愧。 吴正洹不由自主地想到早上听到的声音,一大早他就去找吴正珩了,意外听到房中细琐的声音,不由愣住,仓皇逃离。 其实夫妻之事没什么惊讶的,喜儿和五弟是夫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吴正洹在心中警告着自己,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异态。 他点了头,向吴正珩示意往别处走去,“五弟可知一位姓方的公子,头戴羽毛面具,一口官话。” 风云止? 吴正珩点了头,“大哥怎会知道此人?” 讲得救的事情告知,吴正洹讲着自己的疑惑,“此人很是怪异,我亲眼见到他解决办事不利的下属,下手狠毒,不留活口,可他偏偏对喜儿唯命是从,百般纵容。” 他压低着声音,“地动之后,什么都缺,可他却能有无数的粮食在西北之中,每日都有新鲜的果蔬肉类供应,就连稀缺的救命药材,也能找了来。” “如此神通广大,又何必在西北藏着,定是有所图谋。” 吴正珩问,“什么图谋?” 吴正洹摇了头,“猜不透,算不准,衡阳子为此在昨夜卜卦,是为死局,必有性命之伤。方公子对喜儿太不寻常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几日,五弟定要守好喜儿。” “知了。”吴正珩淡淡地回应,“大哥也多加小心。” 吴正洹为这一句关心动容,“无妨,我早就知道方公子与尚书府有仇,若真是冲着报复而来,我自受着。” 他拍了拍吴正珩的肩膀,“五弟,能有你的关心,我心足矣。至于天命之女的卦象,不过子虚乌有之事,大哥不是分不清的人,更不愿意因为喜儿,让我们兄弟之间有隔阂,还有衡阳子,你与他师生一场,衡阳子对你之心,绝不逊于任何人。” 吴正珩抿了唇,拍了拍大哥的手背,“大哥放心,正珩明白的。” 第二百零六章京中圣旨 兄弟两人在雪中走着,远处的岚雾渐渐散去,露出山峦起伏的形状,车辙压成的道路上,一骑快马赶来,在闸门处停下,往内里而去。 房间里,慕蓁熹下了木板床,双腿还在打颤。 脖子处有些红痕,腹诽着吴正珩突然发病,那股子疯劲儿让她心有余悸。 独自编着发,手又探上唇处的破皮,不知能不能见人。 屋内没有黄镜,她凑身到水盆边,也瞧不出名堂。 “罢,问就问吧,就说是狗咬的!” 慕蓁熹出了门,往人多的地方去。 西北知府大人派人来传信,邀衡阳子一同去城中过年,道皇上发了圣旨已到知府府上,只待衡阳子和大、小吴公子前去接旨。 因为有圣旨,衡阳子这次不能再推脱,周围的难民依依不舍地看着衡阳子,衡阳子对信使道: “感念知府大人诚心邀请,再过三日,我等进程接旨。” 得了准信,信使抱拳离开。 人们围住衡阳子,衡阳子笑着,“各位不必伤怀,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秋月春风各有人等,无论何时何境地,皆能好好活着,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善待。还有些时日,今日就与大家讲讲人之存在,各位请移步。” 冬阳不甚热烈,但是人群拥挤,情绪高涨,在那空地上,人们坐在木板上,听衡阳子娓娓讲道。 些许阳光照射下来,慕蓁熹寻着光,倚在墙角,与衡阳子讲学的地方隔得不远不近。 身后传来脚步,声音还未到达,风中那人的香粉味道就传来过来。 鲍无涯走进,“你也不喜这些之乎者也,文绉绉的大道理?” 慕蓁熹偏了头,“从前不喜,也觉得这儿没人能有我通透,可是现在变了,也愿意听上一听。” 见到熟悉的面容,鲍无涯的心猛地一揪,好在慕蓁熹并没有怎么看他,自然也就错过了他的惊讶和失落。 鲍无涯站在她的身边,追寻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怎么变了,教教我,我就差要往自己肚子灌墨水了。” “若是教就能会,那么夫子就会是天地间最厉害的人物了。许是那一场地动,经历了绝望和重获新生之后,心界也变得开阔了。” 那场地动…… 鲍无涯柔和了目光,“当时……” “喜儿。” 不远处,吴正珩和吴正洹步行回来,吴正珩叫了一声慕蓁熹,“过来。” 想到早上的旖旎,慕蓁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准确地来说,是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吴正珩,对于情事,是该拒绝还是纵容。 她不是古代保守的女子,对于情事的观念也不同,情爱是水到渠成的、是锦上添花的,更是彼此的需求。 只是今早,他那样的强势,虽然在紧要关头停了下来,可是他的强硬和势在必得,明晃晃地表露出来。 慕蓁熹知道,他等不了多久,是在试探,也是逼迫。 她在意的不是给与不给,而是他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她还没来及思考出什么,面前的阳光就被遮挡住,吴正珩的面容已经到了她跟前。 吴正珩牵住了她的手,径直从吴正洹身边走过。 他们在无人的地方晒太阳,灰雀从枯枝上飞下来在雪地上啄着什么,慕蓁熹轻轻地笑了。 吴正珩也看了过去,抬手就要扔石子,慕蓁熹按住了他,“不要了。” “嗯?” “再杀鸟儿都要灭绝了。” 慕蓁熹之前在难民区,没有朝廷的接济,存活下来的百姓为了吃的日日发愁,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都纳入囊中,甚至连啃木头的都有。 她在风云止处衣食无忧,可是看到百姓的惨况,如何都吃不下去。 吴正珩道,“食物是风公子的,他有权决定给不给难民,倒是你,没苦硬吃,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说什么呢,不正经。” 慕蓁熹使劲捏了下他的臂膀。她知道他也是个冷心肠的,也不再争辩,“风云止病了,似乎正在养伤。这些日子,确确实实是他照顾着我和大公子,走之前,还道若是我们离开,要我带你去见他。” 吴正珩捉了慕蓁熹的手把玩着,“嗯,是该会一会他了。” 慕蓁熹斟酌着道,“我总会觉得,风云止对我……喂,你别眯眼睛呀。” 吴正珩身上的冷冽还没完全显露,就被慕蓁熹用手戳着脸颊破功,“许是,他想要我做他的……” “不可能。” “义女。” 听到义女,吴正珩照样皱着眉,“为何,就因为你帮助过平夫人逃离尚书府?喜儿,风云止绝不简单,他过往的人生中经历了太多算计谋划,你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不可掉以轻心。” 慕蓁熹同样明白,若是风云止翻脸无情,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些日子的好,真的让她觉得风云止不坏,最起码,对她不坏。 她叹着气,“人呐,为什么要有皮囊呢,看不透,猜不出呀。你算计那么多,怎就不会头疼?” 吴正珩抱着她的肩膀,轻轻地嗯了一声,竟是缓缓闭上眼睛休憩。 第二日一大早,带了干粮,吴正珩骑马载慕蓁熹去风云止处。 也才离开几日,竹林处的积雪深厚,丝毫没有人烟,若不是慕蓁熹带路,根本就不会让人想到这里还有人住。 风云止的人在暗中看到他们,早早就去汇报,是以慕蓁熹和吴正珩进到竹林中时,风云止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在院中泡了热茶等候。 三人入座,慕蓁熹对这里完全没有防备之心,喝着热茶露出享受的神情。 吴正珩端着身份,又称呼起方公子,“多谢方公子对内人的照料。” 面具后面的风云止轻轻笑着,给了暗卫眼神,暗卫一掌劈向吴正珩的后脖颈,他当即倒在案几上。 慕蓁熹连忙护住吴正珩,“风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风云止缓缓站起了身,“别急,喜儿,我有些话要与你一个人讲。” 他揭下了面具,露出那张经年累月都不曾见光的狰狞面容,“信我,阿珩是我与平夫人的孩子,我爱之不及,怎舍得伤他,” 第二百零七章风氏一族 是风声太大了吗,还是她还在梦中? 风云止走进了木屋内,站在屋檐下静静等着慕蓁熹跟上来,他显得十分有耐心,脸上的神情甚至是温和的。 四周静悄悄的,慕蓁熹看到灰蒙天际断断续续飘着雪籽,竹叶在风中时不时抖动一下,脚边的吴正珩趴在桌上昏过去了,桌上的热茶还在冒着轻烟。 脚步轻盈的侍女从暗中走出,递给慕蓁熹一件厚实的大氅后悄声离去。 把大氅搭在吴正珩身上,慕蓁熹跟上了风云止。 房门关上,她跟在风云止往里面走着,“你……你……你是阿珩的生父?” “是。” 斩钉截铁的是。 慕蓁熹是震惊的,之后就觉得竟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不然,哪有食子的父亲,何况是吴越甲这样有权有势之人,养活了一府的子女,偏偏会对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恨之入骨? 只能是因为这孩子,不是吴越甲亲生的,他才会一再地置之死地。 光影逐渐暗沉下来,风云止带着慕蓁熹往更暗处去,慕蓁熹也完全不在意了,只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既然是阿珩的父亲,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找过他,不,你有那么多人手,怎么会找不到吴正珩?” “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存在,阿珩,是所有人的意外。” 浓厚的苦药味传来,慕蓁熹掩住鼻子,看着风云止亲自点燃一根根蜡烛。 “我们风氏一族,祖祖辈辈皆是狠辣傲慢之徒,偏又都为情所困、所伤,到最后妻离子散、孑然一人、肝肠寸断。” 火光明亮,风云止点燃了火堆,往药罐中加了几味药,开始慢条斯理地煮药。 慕蓁熹在他身边坐下,想要接过蒲扇扇风,风云止拒绝了,“无妨,你听我讲。” 与此同时,衡阳子带着吴正洹和鲍无涯,前往那露出洞口的深穴。 衡阳子涉猎颇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破解了最外面的阵法,轻轻吐出几字,“竟是风氏一族。” 吴正洹扶起衡阳子,“风氏?这不是北翊国皇族的旁支。”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什么都不知晓?”鲍无涯见还不到自己出手的时机,把长剑收回鞘中。 衡阳子带队往里深入,“西北之地在几百年前,是多国接壤的地方,各国为之征战不休。其中有一位风相,人称笑面狐,文弱书生,却四处征伐,权比天子,然而他在关键时刻放手天下,归隐山林,我想,风相当初就是选择了此处。” 鲍无涯笑了,“拱手让天下?这风相不愧是读书人,怕是不想担那谋国的狠辣名声吧?” 衡阳子摇了头,“非也,风相风月遥从来不是纯善之人。从穷苦山沟的无名之辈,一步步走至权倾天下的相国,其中多少杀戮暗黑,道来令人咂舌,最令人发指的,莫过于风相三卖妻子,又三买妻儿,惹得天下哗然。” 这等辛秘,吴正洹读过许多野史,也未曾知晓,“难道这位风相是靠妻家权势起身?” 衡阳子又摇了头,“这三买三卖,皆是同一乡野女子。实不相瞒,我的师父祖上,即是与这乡野女子同一师门之下,我会有巡游天下传道授业的鸿愿,也是因为最初的祖师爷林羽止曾经这样做过。” 吴正洹疑惑,“百年前就有这样的先例,为何没有传承下来?” 鲍无涯也疑惑,“乡野女子有甚好,一风流人物睥睨天下,怎么被一个女子困住?” 前面的路被一扇石门堵住,衡阳子停下了步伐,“因为那个时候,女子皆不寻常。” 鲍无涯不信,“女子还能翻天不成?” 衡阳子点了头,“是,那时最大的古玄月国曾一度是皇后掌权,凤临天下。我的师尊一辈监国,女子亦可上朝为官,外出经商,每一名女童都必须入学堂,与男儿学同样的知识技艺,平民至百官,家中只得有一名正妻,若是夫妻不和,妻子亦有权力休夫。” “哈……哈哈哈……” 鲍无涯笑得肚子都疼了,“做梦呢,娘们敢这样,当我们男子都死了不成!” 吴正洹虽未表态,但他不解和震惊的神情表明他也不相信。 衡阳子默然,他也不相信,可这是真实的。 也不得不承认,那样一个灿烂繁盛的时期,是多少年来无数个国家都达不到的程度,家家户户和和睦睦,商业农业空前繁盛,真就是家和万事兴,国盛江山安。 可是古玄月败在一场空前的地震之中,也有野史记载,是发生了特大洪水,将整片陆地吞没,这原因众说纷纭。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天灾之后,百废待兴,满是力气的男子重新占据主导地位,且将那样灿烂的历史从人们口中抹杀掉。因为没有一个权势熏心的男子愿意让女子凌驾在自己头上,涉及权力,女子只能被抹杀。 灿烂的国度文明被恶意消灭得干干净净,有心重振光辉的人献出了鲜血,无数的人变成了麻木的哑巴,一代又一代,光明不再,腐朽封建继续在大地上嚣张地壮大。 “仙人?” 鲍无涯推了推陷入沉思的衡阳子,“有无阵法?你若搞不定,我就用蛮力撞开这扇石门了。” 蛮力,是的,蛮力比什么都有用。 衡阳子退后一步,“你上吧。” 几百年的石门了,早就不是最初的固若金汤,鲍无涯也不愧是武将,几番撞击真就撞开了石门。 轰隆一声,灰尘四起,一行人掩住鼻息。 眼前的浓烟呛得人直打喷嚏,慕蓁熹被迫无奈地站起身。 待没有了痒意,她这才回头,“还是我来煎药吧,你…您掌握不好火候,万一煎坏了呢。” 风云止听进去了,往后退了些,给慕蓁熹让出位置,“风氏一族个个凄惨、不得善终,是从祖辈风月遥开始的。” “他负了心爱的女子,却还妄想能够与之厮守终生,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是以,风氏一族有一训诫,绝不能爱上任何一人。或许是姓风的都自傲,不让怎样偏就怎样,可是骨子里的专情疯狂,是比权势、比天下、比世间万物都要狠毒的利器,伤己痛不欲生。” 第二百零八章以毒救人 手中的蒲扇沉甸甸的,慕蓁熹每抬一下,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钝力。 药水的苦味越来越浓厚,在密闭的空间中弥散开来,袅袅青烟映照着风云止脸上的狰狞烙印,慕蓁熹有一瞬的出神。 若是没有这疤痕,风云止也是翩翩公子。 当日他见到平夫人,震惊平夫人脸上类似的烙印,几乎痛不欲生,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是什么人将如此丑陋恶毒的烙印加诸身上。 且以风云止的财力和权力,连救人性命的灵药都有,怎会找不到神医制药祛除脸上的疤痕,单看伤势,是风云止从未想过治愈疤痕。 那么平夫人脸上的呢? 吴越甲又为什么不找人帮平夫人治疗伤疤? 是治不好,还是不愿治,又或者是不敢治? 慕蓁熹浓烈的视线落在脸上,风云止不甚在意,他放缓着语速,回忆着这荒唐一生中最明媚的那些光阴。 “方平师承鬼医,以毒治病,小小年纪就出关行走四方,因为用的都是毒物,无人敢相信。也就只有绝症之人,放手一搏,让阿平妙手回春,渐渐打出名号。” “我就是在国都的大街上见到的阿平,一开始,我想用她的毒。天下不听话的人太多、太碍事了,可是家中祖父、父亲在上,我不可造次,便想暗中解决,看中了全身带着剧毒的阿平。” “从一开始,就是我做局,接近阿平。我给她银两,安排住处,从她这里拿毒药,她只以为我是救人罢了。可真够荒谬的,她全身是毒,却是心怀天下的救人良医,我权倾朝野、得天下百姓赞叹,却是用装了毒药的瓶子害了无数人。” 慕蓁熹凝着眉心,“是为争权斗势?” 对着爱子心悦的姑娘,风云止无比有耐性,“年轻气盛、随心所欲罢了,神鬼都不放在眼中,天下还有什么能奈我何?”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双手,罪孽深重。那些人的咒骂,我从来都不在意,不过是弱者最无能的呻吟罢了,直到这咒骂从阿平的口中发出。” “我那时不知,为什么偏偏就忍受不了阿平的怨恨。最开始几年,阿平真的很好,被虚假的我养得很好,有宫中太医教学医术,每月开铺为百姓义诊,阿平名扬天下,可也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我的真面目。” “她要我死。” 风云止嗤笑着,捂了心口痴痴笑着不停,“这痛,十几年过去了,直到此刻提起,我还是意难平啊。” “我对阿平掏心掏肺,全天下的好都捧到她面前,她不要,骂我禽兽,要我去死。这天下对她有什么好,那么多人伤她、利用她,她还以德报怨吗?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的好?” 风云止明显还是对此耿耿于怀,声音都激烈了许多,慕蓁熹有些被吓到了,“你……你做什么?” “我要她的臣服。” 火光噼啪一声,迸出短暂而明亮的花火,微小,但在此刻足够引起两个人的注目。 慕蓁熹去墙角捡了几根木棍回来,往火堆中添了柴。 轻叹中,风云止调整了情绪,“我把她送入了皇宫,让她成为别的妻,恶劣地享受着北翊皇后的一切。” “后来北翊宫乱,她消失了……” 再后来,就是风云止十六年漫长的寻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没有任何交集的吴越甲会将方平带走,藏匿十六年之久。 在他没有陪伴在方平身边的光阴中,吴越甲一定与方平有着什么,怪他太自以为是,以为将方平掌控的死死的,却连个人都找不到。 这十六年的分离就是对他最沉重的报复,而吴正珩的存在,是击垮他早就如深林恶臭淤泥一般浓稠漆黑的心灵中,最后的一丝柔软。 药汤沸腾着,顶起药盖,慕蓁熹用火钳夹出几根烧的正旺的木棍,准备用更小的火慢炖,风云止制止了她。 “已经好了,再煎下去,就会失了药性。” “我去给你拿给碗。” 之前在竹屋同住,慕蓁熹偶有闻到苦药味,当时并没有在意,毕竟难民中日日都要煎药,以为是自己带回来的。 可是刚刚看到风云止煎药,她就明白了,怪不得这些日子,总觉得风云止特别怕冷,原是病了,自己也煎着药喝。 堪堪倒了半碗药水,十分浓稠,一股子苦味,慕蓁熹虽然已经习惯了这药味,可还是受不住。 风云止接过药碗,放在木盘中往外走,“我来端药吧。” “啊,不是你的药?” “这是阿珩的药。” 给吴正珩煎的药? 一头雾水,慕蓁熹搞不清风云止到底要做什么,随意擦了手就跟上风云止往外出的脚步。 石门之后,又是一道长长的暗道。 鲍无涯兴致盎然,冲在前面打头阵,“既是一国之相,又权倾朝野,定是富可敌国,咱们今日可要开开眼界了。” 又问衡阳子,“那什么玄月国可有稀世珍宝,说不定今日就要我们碰到了。” 衡阳子抿着唇,警惕地探上洞壁,“珍宝有没有不知,但我们若是再往前走,便会葬身于此。” 吴正洹停下了步子,“有玄机?” 衡阳子点了头,“此处阵法强悍,我已感觉到浓厚的压迫。” “我怎毫无感觉?”鲍无涯当即反驳。 吴正洹:“你我皆是门外之人,自然不懂。” 衡阳子又在墙壁上轻叩,“内里有很大的空间,此阵法只能是为守墓,风氏一族应是埋葬于此。” 鲍无涯摩拳擦掌着,势必要进去大干一场,吴正洹脸上满是凝重,“机关暗道应是不少吧?” 衡阳子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想,此洞门并不是因为地动才出现,而是有风氏一族的人打开了机关为内里汇聚天地之气,过得几日,便会有风族人安葬其内。” 吴正洹讶异着,“风族人竟然就在附近。” “走,我想在我们进入的那一刻,就有人发觉了,快些走。” 衡阳子当即往外出,鲍无涯不甘心,“这不好好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哎,地、地动了?” 熟悉的地动天摇感觉袭来,吴正洹的脸色一瞬煞白,当即也不听鲍无涯胡诌了,护着鲍无涯就往外逃,“鲍无涯,跟上!” 第二百零九章成婚彩礼 竹屋内,慕蓁熹清晰地听到一声脆响,是什么链条转动的声音,但风云止也只是停了一瞬,就端着药碗继续往前走。 外间飞雪依旧,窗台边的案几上,茶水冷却,地龙将地面烘得暖乎乎的,披着大氅的吴正珩仍旧伏在案边。 风云止将药汤放下,拨开吴正珩脸上的碎发,细细端详着吴正珩的面容。 冰凉的雪籽张扬纷飞,经受不住积雪的树木抖落一大团雪雾,如短暂的瀑布在这对父子身后一闪而过。 慕蓁熹蓦然顿住了脚步,这是风云止和吴正珩相处的时机,或许,她该给他们空间。 风云止依旧凝望着昏迷的吴正珩,眼中满是眷恋,“喜儿,来帮忙。” “你不叫醒他吗?” “一时半会,他醒不过来。” 心里升起些许异样的感觉,慕蓁熹总觉得风云止不对劲,她走上前,在吴正珩身边坐下,“这是什么药?” 药汤浓稠乌黑,让人看着就很不舒服。 风云止示意慕蓁熹调整吴正珩的姿势,亲自端了药碗递过来,“是解药。” “解药?” 不对,风云止怎么知道吴正珩身中毒药?是明台传信吗?可是他怎么会有解药? 风云止误会了慕蓁熹,以为她心有防备,用勺子浅浅地舀了一点送入口中,“尚可入口,趁热药效好。” 一勺勺药汤送入吴正珩口中,慕蓁熹喂得认真,害怕洒出来,也就没有瞧见风云止脸上忍痛的难堪。 他在对面的软椅上坐下,“可还记得你答应我的,我出人力财力帮你救助西北受困百姓,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慕蓁熹还在喂着药,动作有些许的松动,还洒落一滴在案几上,汇聚成浓稠的黑点。 这完全不像是良药,慕蓁熹心中有些迟疑,可是风云止…… 她问道,“记得,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保守这个秘密,永远不要告诉阿珩,他有我这么一个父亲,让我风氏一族从此断绝。” 慕蓁熹手一抖,勺子从手中掉落,好在药汤也只剩下一两勺了。 她也顾不上喂药了,心中百般不解,“为何,你不打算与阿珩相认吗?吴越甲从来没有真心对待他,阿珩从小到大都是在水深火热中艰难挣扎,他会这么痛苦,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渴望有得到父亲的爱呀。” “他把自己困在了一个假父亲带来的恶毒阴影之中,认为自己是错的,可这一切都不对,你才是他父亲,是关心他、爱护他的亲人啊,为什么不告诉他?” 风云止的手缓慢地摸上自己的脸庞,还未开口,慕蓁熹就激动地道,“疤痕能有一个亲人重要吗?阿珩才不会在意这些的。” “好孩子,你且听我说完。” 手指缓缓爬过那狰狞的“奴”字烙印,风云止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我要离开了,北翊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至于方平和正珩,留在大庆才有活路。” “喜儿,且记着,一定不要告诉他我的身份,就让他冠上吴姓吧,再不要与风氏一族有任何的瓜葛。还有方平,她什么时候解开了心魔,自己走出来了,就会清醒了……平儿也会让我这么做的。” 他站起了身,深深地俯视着抱着吴正珩的慕蓁熹,“至于你,小姑娘,还记得我让你背的册子吗?” “我记得。” “那就好,会用上的。” 他向吴正珩身前倾斜,想要探出手触摸,可是又停下来,这动作的顾虑和迟疑实在明显,就连慕蓁熹都看得出他的意图。 他站的笔直,“正珩性子不好,你与他相处莫要忍让,不喜了就冲他发脾气,不然他只会变本加厉。”我在大庆的铺子,有一部分转到了你名下,待你回了盛京,自会有人与你碰面,我的人,你放心用着,绝不会有二心。” “你……” 怎么像是在交代所有一样,她不过是一个外人,平白无故得这么多好处,慕蓁熹受之有愧。 也不知为什么,慕蓁熹心中就是不舒服,积压了很多莫名的情绪,“我不能要,你要给,就给吴正珩。” “给你的,就是给正珩的,这是正珩的彩礼,你得收下。” “太贵重了,你、你就不怕我卷了钱财跑路吗?” 风云止当然不怕。 他的儿子是什么血性,他自然知晓。 那日这两人在江南定情,他就在不远处,听着手下人传译他们的唇语。 不得不感叹,儿子和他一样,都是个狠辣的,偏偏被纯善的吸引,但慕蓁熹毕竟不是方平。 慕蓁熹懂得提出自己的要求,那三个约定,一要忠贞、二要平等、三要理解,让他听了都为之心动。 若是当年方平能硬气地提出这些,愿意敞开心扉与他尝试着相处,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他做的混账腌臜事情了。 他只会比现在的吴正珩还有珍惜、还有欣喜若狂,可这也是以过来人的角度想罢了,就连现在的吴正珩,不一样在稍稍得手之后就展露利牙了吗? 这天下和美人,从来都是风氏一族的死穴,终生必为之蹉跎。 慕蓁熹觉得那几个铺子就是很大的恩惠了,可是他留给吴正珩的,将会是整个天下。 轻笑了。 风云止眉眼温和,最后叮嘱一句,“若是到了那一日,到了你们与方平共享天伦之乐的那一日,喜儿,对平儿好一些吧。“ ”她这一辈子,无论遇到谁,都会比遇到我好得多。” 他抬远去,慕蓁熹想要挽留却没有机会,“风……” 他走了,进了木屋,慕蓁熹知道,在那后面有一扇木门,道路往西北边界的方向去。 慕蓁熹怅然地坐着,腿上枕着还在昏迷着的吴正珩,后院有稀稀疏疏的声音,能依稀辨认出是在抬箱子,过了一会儿,马车车轮的声音响起来,渐行渐远。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让慕蓁熹想要追出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 很久之后才知道,因为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 在往后的日子里,不论是在金碧辉煌的皇宫,还是在异国他乡的城镇,头戴羽毛面具出现的人,皆不是风云止。 第二百一十章认作义父 仿佛风云止就是一阵风一样,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他的踪迹。 唯有一次与平夫人闲谈,慕蓁熹意识到平夫人在有意避开吴正珩父亲的话题。 那时她知道了,风云止是对的,方平根本就不想要认他,更别说会提起他。 慕蓁熹发着呆,心思沉重,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她要如何面对吴正珩? “你哭了?” “啊……” 她低了头,吴正珩已经醒来,摸上他脸上的晶莹,碾散泪珠。 慕蓁熹也不知道是自己无意间落了泪,还是…… 吴正珩已经坐起了身,皱着眉,“风云止呢?” 嘴里一片苦涩,他刚刚昏迷之间发生了什么,有危险吗?可是四下宁静,并没有任何异样,唯有口中的苦味。 端起桌上的凉茶,慢条斯理地倒茶润喉,“给我喝了什么?” 慕蓁熹捏紧了手心,想告诉他风云止就是他的父亲,只是她答应过了,用那么多难民的性命交换过了。 “是解药。” 放置茶杯的手微微凝滞,吴正珩思考着前前后后,这位风云止当真是神通广大,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满腹疑问中,吴正珩站起了身,感受着身上十几年来的隐痛,似乎真的消散了很多。 顺手取了角落里的窗撑,吴正珩行入雪花之中舞起了长棍,动作行云流水,慕蓁熹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仍然如之前那样凌厉有力。 但是吴正珩自身的感觉大不相同,他不再是之前那样只要动力,胸口就会有浓重的压抑感了,是轻盈的,是顺畅的。 招式越来越快,吴正珩感受着正常的身体,脑海中不断思索着风云止的一切。 是了,那次的江南栈道! 他与风云止出手对战,之后他就隐隐忍痛,那时风云止就曾多次暗中留意他。 那个时候,风云止就看出了他的伤吗? 可是未免太奇怪了,他怎么会看出,而且还能找到解药,最关键的是—— 风云止凭什么帮他吴正珩? 刷—— 细长木棍从手中飞出,直直插入雪地之中,在木棍的前方,是站在看台上的慕蓁熹。 一直以来,都是慕蓁熹在与风云止联系交互的。 吴正珩站在风雪之中,与里面的慕蓁熹对视,那双水眸似乎有千言万语,泛着星星点点的涟漪,可最终又归于平静。 慕蓁熹知道,以吴正珩多疑的性子,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一定会在暗中芥蒂着、时间一长终会结出恶果。 她拿起大氅,走入飞雪之中,“我答应了他。” “答应了什么?” “做他义女。” 吴正珩沉默了,慕蓁熹的手探入他的衣袖中,握住了他的手。 他似笑非笑,“为了救我,认了一个父亲?” 事实并不是如此呀,是因为吴正珩是风云止的心头肉,才连带的慕蓁熹得到优待。 慕蓁熹把头贴在了吴正珩的胸膛上,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吴正珩又一次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即便是慕蓁熹为了他,与风云止进行了很多交易,他也隐隐觉得不安。 用了些力道,回握住慕蓁熹的手,他抬手帮慕蓁熹带戴上了毡帽,问:“他呢?” “回北翊了。” “嗯,下次见面,我们一起送上拜礼。” 慕蓁熹抬头看了一眼吴正珩的神情,是温和平静的,看不出猜忌或是计算。 他的大掌压下来,拂开了雪花,“回吧。” 两人走到竹屋外,健马就在竹林口拴着,马背上背着装有干粮和水囊的包袱。 竹枝旁边的石像上,撑着一把天蓝色的油纸伞,伞面如绸,做工精良。 “还留了伞。” 慕蓁熹把伞拿了起来,下面是一摞药包,附有纸条:“一日一次,七日即稳。” 收了伞,将药包塞入大氅下面,慕蓁熹借着吴正珩的手上了马,揽住了他劲瘦的腰肢。 马儿得令飞奔,慕蓁熹回看那隐匿在竹林中的小屋,突然在想,地动之前,风云止会在这处,会不会也以为那时是吴正珩去买木材,才有那么多物资在林中。 风云止一直在暗中帮助着吴正珩啊。 后背有凉风,吴正珩回了头叮嘱,“抱紧我。” 慕蓁熹缩进了大氅之中,风雪肆虐,但是身体一片温暖。 她的声音闷闷的,“阿珩,义父真的很好。” 吴正珩不予评论好与不好,只道一句,“风云止绝不做亏本生意,别忘了,他是商人。” 两人在夜间赶回驿站,将士们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西北知府派了车马来迎衡阳子,中午到的,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见任何官员出来接待。 吴正珩的马刚进驿站,就有将士跟着跑着把情况讲了,他扶着慕蓁熹下了马,“我去瞧瞧,你且歇着。” 将士催的急,慕蓁熹站稳了脚,就只看到吴正珩匆匆往正屋去的身影。 回到房间,先把药包放好,慕蓁熹这才寻思着要洗漱。 在这里处境艰难,基本上要事事亲为,没有专门伺候人的婢女随从,热水也得自己去烧了提回来。 厨房中的小孩依依不舍地问,“姐姐,你们要走了吗?” 慕蓁熹还没有回话,小孩就已经泪眼朦胧了,“你们走了,我们该怎么办,没有人会帮我们了……” 可是他们也不会永远帮助西北呀,何况西北也不需要帮忙了,天灾只是一时的,西北百姓向来是刚硬的,能在这西北扎根,百姓们从来不弱。 慕蓁熹揉了揉他的脑袋,讲他的父母亲人有多么坚强,“不要怕,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她一个人提了一桶热水回房,洗漱过后正要去寻吴正珩,外面的动静应该是衡阳子一行人回来了,也不知他们去做了什么。 一名将士送了几份信件来,慕蓁熹代收,不经意间瞄到有尚书府中的陆老来信,最下面的信件最是简陋,但却画上了花。 是慕蓁熹才会画的现代q版花绘。 这是……林挚儿的来信! 慕蓁熹欣喜若狂,定然是挚儿写信给她的,这么久了,她终于收到了盛京中好友的来信。 展开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笔迹凌乱: 喜儿,虽无回信,但我相信你会支持我的,我已与史念鉴恩断义绝。愿安,盼归。 第二百一十一章离别在即 指印烙在薄薄的纸张上,慕蓁熹将那短短的几个字读了一遍又一遍,担忧与牵挂百转愁肠。 外间燃烧的火把照亮黑夜,回来的衡阳子被百姓们围住,所有人都不舍与之分离,可是知府大人的马车已经停在外面,明日一早的行程不言而喻。 再也不会有这样古道热肠的人了,奋不顾身、为天下百姓做实事,天灾面前,冲在前面,带领着弟子们出生入死、不辞辛劳,莫大的情分皆在充溢着泪水的眼眶中流露。 鲍无涯抱臂站在外围,瞧着瞧着冷笑了一声,“也不知当年我满门战死沙场,可否有人这样怀念过我的族人。” 这月亘古不变,月光遍撒天下,西北满地的沙土曾是鲍无涯亲人走过的道路,他们的牺牲换来了大庆这么多年来的和平,年幼的鲍无涯在举朝欢庆的那一日抱头痛哭,孤零零地守着空荡的府邸。 他不懂为何别人那么欢乐,不知家族守护了什么,直到今日,见到这污污泱泱衣衫褴褛、受苦受难的人,他们满心满眼的眷恋和不舍,他好似明白了一些。 吴正珩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今日的皇上,早就不似先皇那般圣明,不然也不至于容忍詹景灵这等人在盛京享尽荣华富贵。” 是了,变的是掌权人。 胸口骤疼,鲍无涯不由得推开了吴正珩的手。 吴正珩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你受伤了?” 鲍无涯摆了摆手,“无妨,就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巨石压了一下,休整一夜就好了。” 太多太多的回吧,珍重,衡阳子一声声叮嘱中,百姓们仍然不舍离去,人群中隐隐传出压抑的呜咽声音,衡阳子不得不安抚着人,吴正洹陪在衡阳子的身侧。 吴正珩看了一眼鲍无涯,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嘈杂不过一瞬,吴正珩关上了门,将骤然放大的声音再次隔绝在外。 “怎只点了一盏灯?”他脱下大氅,往慕蓁熹身边来。 慕蓁熹将信件放在木箱下面压着,才回头,吴正珩就凑了过来。 他笑着侧身拿了干净的衣服,“我先去洗漱。” 慕蓁熹拽住了他的衣袖,在他注视下道,“厨房还有热水。” 转身要走,“无妨。” 又扯住了,“水……我用过的。” 大掌抚上她的发,轻轻的一下,他就往旁边的木桶中去。 真是……也不嫌脏。 屋内根本就没有大件摆设,吴正珩当着她的面就脱光了擦拭身子,她别过了脸,趴在床上看着如豆烛火。 外面的声音还在持续,偶尔还能听到衡阳子和吴正洹的声音,更多的是百姓的不舍和叮咛. 道要注意身体,道会永久记得这份恩情,道越来越好。 被分别的情绪感染,慕蓁熹脑中不断浮现千万次的离别,太多的人在不经意间走散了,每个人都像是一条条溪流,偶尔汇合,偶尔行远,最终的归宿永不知晓。 缓缓伸出手,探上熊熊燃烧的烛火,温热越来越强烈,一张粗粒大掌将她的手指包裹住,她回了头,手已经被吴正珩捉回胸膛前。 入手冰凉,吴正珩自觉地揉搓着,“烛火又不能暖手,我给你暖着。” 又叹息道,“怎的你如此体弱,入了秋身子就是冰凉的。” 人说烛火之下看美人,温柔解意的郎君亦是秀色可餐,慕蓁熹都要舍不得收回手了,“女子体寒罢了。” 他抬了手要将她揽入怀,“好在你有体贴的夫君做暖炉。” “别。”慕蓁熹拦下了他的手。 对上他疑惑的目光,慕蓁熹盘腿坐在了木板床上,烛火映照着她半张脸颊,另一半落在阴影之中。 她问,“阿珩,你告诉我,我们出来这么久,盛京里发生了什么事?” “盛京?” 吴正珩敏锐地察觉到慕蓁熹的质问,他还想要去揽慕蓁熹,慕蓁熹却拉住了他的手,“你也坐好,好了,告诉我。” 夫妻两人皆是盘腿坐在床上,外面还是嘈杂的,但他们只有彼此。 明白了慕蓁熹是真的在意,吴正珩挑了几件事情讲,心中已经起了戒备,最好不要是碍事儿的人对慕蓁熹讲了什么。 他语气平淡,“朝堂上,六皇子彻底失势,大皇子颇得皇上信赖,隐有封太子之意。” 慕蓁熹明显对这些党派争斗不感兴趣,吴正珩执拗地抓住了她冰凉的手,看似温柔抚摸,实则牢牢掌控,“至于尚书府,平夫人一病不起,大夫人回了府内掌管事宜。” “去岁隆冬,老夫人难得出门参加寿宴,回来途中不慎摔倒,如今也是卧床养身。至于吴越甲,事事顺心着,朝堂府内皆无敢忤逆他的,也就只有平夫人的病,能让他愁上一愁,许是要盼着平夫人病得厉害些,嘶……” 慕蓁熹猛地抽出手,拍打他的手背,哪有他这样诅咒自己亲娘的? 话到嘴边又讲不出,因为风云止的交代,她无法告诉吴正珩,他的亲生爹娘一定也是很爱他的。 吴正珩不知慕蓁熹的用意,也不在意她使小性子,又抓回了她的手,“好了,不讲了。” 他自然不愿意再讲了下去,那些算计和心眼,再也不要让慕蓁熹学了。 这人心太软,学会了,伤人一千,内耗就有八百,到头来,还是他心疼。 吃过的亏他才不会再犯,只想着将她养的好一些,每日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可偏偏,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慕蓁熹起身抽出箱子底下压着的信件,“我只看了挚儿的信,阿珩,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盛京发生了什么吗?” 或许是刚刚就已经有了心理预期,毕竟吴正珩习惯了将所有的事情都往最坏的方向设定,这一刻,他没有一丝慌乱和惊讶。 从容地拿起了最上面的挚儿信件,瞥了一眼又放回,“如你所见,林挚儿和史念鉴和离了,林挚儿提的,史念鉴也未曾挽留。”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讲出这些? 慕蓁熹不解,“明明之前,他们还好好的,还有回信,挚儿说收不到我的回信,你……是不是你……” “不是。这等小事,我做来有何益处?”吴正珩面不改色地否认,不容拒绝地扣住了慕蓁熹的肩膀,“我也是现在才得知。” 第二百一十二章暗中吃醋 从盛京跋山涉水,途经千里送来的信件多之又多,多是林挚儿给慕蓁熹寄的,比那路上遇到的雁群还要多。 吴正珩最初并没有在意,那时还未曾抵达江南,他也还没有告诉慕蓁熹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将她指给他,她躲着他,他不知该进还是退。 在这个时候,林挚儿的信一封又一封寄了来,他一一收着,后来史念鉴来信,信中表明史念鉴再次加入了作战队,投于大皇子手下。 吴正珩当即明白史念鉴已经落入了圈套。 西行与衡阳子汇合,队伍中一半是鲍无涯的人,一半是皇上派来的人,皇军之中夹了太多大皇子的细作,是为监督吴正珩完成大皇子下达的命令。 当初慕蓁熹生死垂危之际,吴正珩丢了脸面让大皇子羞辱,这才能及时得到皇上给四公子吴正烽和北翊国公主的赐婚,得以大赦尚书府众人,不允有血光,保下了慕蓁熹。 从那之后,吴正珩就与大皇子虚与委蛇着,好不容易出了盛京,与衡阳子汇合之后,吴正珩毫无动手的意图,队伍中的人早就几番试探,皆被吴正珩置之不理,一时激怒大皇子,对盛京之中的史念鉴发难了。 史念鉴不再寄信过来,吴正珩庆幸当初忘了把林挚儿的信件交给慕蓁熹,他翻阅林挚儿的信件,从点滴的琐事之中窥见大皇子对史念鉴施加的歹毒逼压。 盛京中的刀光剑影,没有一刻的停歇,又因鞭长莫及,吴正珩常常忧思难寝。 叹着气,揽住慕蓁熹肩膀的大手轻轻摩挲衣襟,“信件在地动之中丢失了,西北一波又一波的事情,哪顾得上盛京呢?” 吴正珩的疲惫和忙碌,慕蓁熹都是知晓的,她不禁为自己刚刚的怀疑感到羞愧自责,“我……是我不对。” 他顺势推倒了她,用被子盖住两人,慕蓁熹挣扎着要起身,“我想给挚儿回信,西北地动,说不得她还担忧着我们的安危呢,从旁人口中听到的总归是听闻,只有我亲自去了信与她,她才会安心的。” 吴正珩微微翘了嘴角,将心里的不喜不着痕迹地掩藏起来。 那厚厚一沓的信件中,全都是林挚儿讲的一些在吴正珩看来浪费纸张、浪费人力钱财的琐事,却也有一些十分恼人的。 林挚儿会时常问慕蓁熹与他如何了,要慕蓁熹坚定自我,千万不要陷入他的虚情假意之中,这些让他读来恨得牙痒痒。 再往前几封信件,因着林挚儿与史念鉴闹翻,大有挥刀相向的架势。林挚儿还在信中写到,男儿皆不是好东西,不若与女子共伴一生,此等大言不惭的话语,如何能让慕蓁熹看到! 还有那些让他看了就浓眉紧凝的撒娇话语,什么想要抱抱慕蓁熹,想要捏她的脸颊,怀念两人一起坐在吧台下面共享一盘甜品的惬意,林挚儿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偏生的要抢他的慕蓁熹! 这些他苦苦算计了才堪堪得到,可林挚儿呢,不仅做,还堂而皇之地说,还明目张胆地表明想要,凭什么呢! 慕蓁熹对林挚儿的在乎,让吴正珩心中对林挚儿一直存在的敌意翻涌起来,他压住了慕蓁熹,把她按回去,也不给慕蓁熹开口的机会,唇就贴了上来。 耳鬓厮磨中,他用商量的口吻道,“待到了知府府上,一切都便利,再与传信也不迟。” 如此安排确实好,慕蓁熹也就放弃了起身,正要安睡之时,吴正珩褪了衣贴上来,又开始了嬉玩。 一夜难缠,慕蓁熹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想着昨夜那人如狼似虎的眼神,不禁在被子中打了个寒颤。 “今日风雪颇大,多加一件厚衣吧。” 吴正珩说着,取了衣服放在慕蓁熹的床头。 他早上醒得早,已经练了一套拳法,安排好车马,这才打了热水回房,恰见慕蓁熹窝在被褥之间发呆。 见慕蓁熹不动,他凑近了来捏捏她的脸颊,慕蓁熹嘟囔一声,“登徒子。” 他忍俊不禁,“可要夫君伺候你穿衣?” “一大早就耍流氓,吴正珩,你别动手动脚的!”慕蓁熹拍开了吴正珩的手,那脖颈处流露出微微的粉色,似乎将昨夜的春意带回来了,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想要停留。 他也不敢再闹腾了,又没有真枪实弹来,到底不过是磨工纾解,端看哪一日吧。 慕蓁熹穿着衣服,见吴正珩拧了湿巾就要转身,连忙扔了一件袍子盖住他的头,“别!吴正珩你敢回头!” 吴正珩不动了,心想慕蓁熹这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她哪一处,他不比她还要熟悉。 稀稀疏疏的声音过后,头上的衣袍被掀开,慕蓁熹的脸映了进来,“好了。” 是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吴正珩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喜儿,等以后我定要揭了你的喜盖。” 慕蓁熹扑哧一笑,取了他手中的湿巾擦脸,“怎的和挚儿讲一样的话?” 吴正珩的脸色藏不住了,什么意思,林挚儿也揭过慕蓁熹的盖头,还是要做那揭喜盖的人,她们两个女子到底做了多少亲密的事情,又做到了什么份上! 水珠子顺着皓腕滑下,滴滴答答清脆声中,吴正珩猛然抱住了慕蓁熹,“只能是我,林挚儿也不准!” 慕蓁熹推他推不开,在桎梏之中转了身,见到吴正珩紧绷的脸色,这才知他分外在意,可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呀。 她捏着他的手背,“你想什么呢,你是我的夫君,当然只能是你,挚儿嘛,我是与她玩闹而已。” “玩闹也不许,我与鲍无涯就不会讲这样的话。” 慕蓁熹歪着头,隐约闻到一丝酸味。 她后知后觉,又是一个世纪难题被她遇到了,即——论如何让最好的闺蜜与男朋友友好相处。 想要解释,可是吴正珩黑漆漆的目光砸下来,慕蓁熹就投降了。 这厮根本就没有正常的友谊,怎么可能会理解与朋友之间的相处,更何况是女孩子之间亲昵的感情? 第二百一十三章我喜欢你 叹息着笑着,也不再抵抗了,慕蓁熹双手搭在了吴正珩的脖颈上,轻轻一勾,吴正珩就低下了头。 粉面如桃花,她踮起了脚尖,唇就要覆上了。 他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突然地亲近,难得主动,他怎会拒绝,只等着那一刻到来。 想象之中的温软并没有,他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一抹狡黠,带着些气愤,他的大掌已经贴上了她的后脑,准备自给自足,要掌控着她偿还这个吻,占尽主导地位,可她却轻轻地化解了汹涌。 他的火爆强势性子,慕蓁熹这几日在床榻间早就识透了。 纵他来势汹汹不肯有任何退让,可她仍有千万温柔小意,让他化为绕指柔,也因为他的在意和深爱,这种略显畸形的爱还在悄声茁壮生长。 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精心守护,彼此试探又彼此坚守。 如同在烈火中被精心呵护、肆意跳跃的鱼儿,慕蓁熹的唇往他的耳垂去,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柔软,呼吸交互中,她压低了声音: “吴正珩,你真的是爱惨了我呢。” 他的身子猛然一怔,耳垂传来清晰的痛感,她轻轻地咬了下,调侃着道,“真是可爱。” 紧闭的门被大力敲响,鲍无涯催促着,“吴正珩,快点,就等你了!” 吴正珩的大脑全然停止了思考,这么久了,他还是会被慕蓁熹突然的惊喜所震惊,所折服,这全天下独一个的慕蓁熹,是他的! 他握紧了她的手,还没使力,慕蓁熹灵巧地从他的臂弯下面挣脱,笑着取了木盆旁边的发带,推开房门跑向队伍, 那一头青丝占据了他整个视线,脑中不住回放着慕蓁熹的那句话,爱惨了她吗? 是……是的吧。 不然怎么会斤斤计较这些无厘头的东西,不然林挚儿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怎也配牵动他的情绪,不然这颗心,怎么会砰砰砰地加速跳个不停? 指缝间还留有她青丝的清香,他站在原地捻了捻手指,鲍无涯站在门口将一切收入眼底。 鲍无涯摇着头,又敲了敲半开的房门,“我说小吴大人,您好歹也收敛下笑容吧,让外面的人瞧见了,指不定传回盛京那人的口中又成了叫板呢!” 混沌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吴正珩的目光落在鲍无涯脸上,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在笑着。 透过房门,他看了看外面,车马装备就绪,鹅毛大雪飘着,百姓们的声音夹杂在飞雪之中,寒风吹拂进来,带动他的发轻轻飞扬。 他抬脚去取了床边挂着的厚重大氅,房间里只剩下一个木箱子,一会儿会有侍从来搬运。 鲍无涯跟着他出了驿站,队伍已经缓缓前进。 其实算不上是队伍,不过是两辆马车,几骑马匹,因为百姓的相送,将队伍无限延长了些。 上了马,吴正珩还细心地护着大氅,目光在人群中找着慕蓁熹的身影。 鲍无涯骑着马并肩,“别瞧了,刚刚见她上了马车。” 那门一打开,慕蓁熹顶着素面就冲了出来,是十分欢喜的,脸上的笑意比三月春风还要温柔,径直从鲍无涯身边掠了过去,边绾着发边跳上马车,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短暂,不曾停留分毫。 吴正珩拉紧了缰绳,加快马步追上去,“多谢。” 马儿绕开百姓往最前面追去,鲍无涯意兴阑珊地由着马儿慢走,半晌儿嘀咕一句,“再也不帮吴正洹去叫人了。” 追到马车边,吴正珩下了马,利落地将缰绳甩给同行的将士,跳上马车就钻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慕蓁熹还在侧编着发,被突然进来的吴正珩吓了一跳。 他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把大氅披在她身上,眼眸明亮得她不敢对视。 她只好低着头慢慢地编发,他瞧着,就这么一个女子,怎么就哪儿哪儿都让他欢喜。 发丝编到尾,慕蓁熹转了身,“帮我看看,后面可有碎发?” “无有。”他认认真真地看了,至于那一两缕散发,毛毛躁躁的,就像是今早逗弄他的慕蓁熹,也让他分外喜欢。 他凑近了问,“可爱,是什么意思?” “笨蛋。” 慕蓁熹嘴上嫌弃着,脸颊却红了,“就是……就是喜欢你的另一种表达呀。” 吴正珩这下子是真的笑了,如同冰雪融化那一瞬的灿烂,慕蓁熹本来还很害臊,可是见他如此,心中甜丝丝的。 车内氛围正好,吴正珩有心想问何时真正圆房,突然一阵狗吠声传来,慕蓁熹撩开了车帘。 队伍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后面还能看到往回走的百姓身影,只是一只瘦小的黄狗紧紧追着马车,不住地叫着,声音刺耳。 慕蓁熹惊讶地探出头,向小狗招手,“是小黄!” 是那只陪她渡过艰难一夜,没能救出小主人的小黄狗!这些日子黄狗一直在难民营中流浪,也经常跟在慕蓁熹身边转悠,多少也有感情了。 狗儿不知分别,她只知道慕蓁熹对它好,只想要拼命地追上她。 慕蓁熹不住地挥手,“快回去吧,不要追了!” 渐渐的,小黄狗没有了力气,雪地范围也超出了它认知的安全地界,它只能呜咽着停下来不住啼叫,看着慕蓁熹的身影渐行渐远。 小黄狗的影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了白茫茫大雪之中,吴正珩揽了慕蓁熹,把她的手捉进掌心暖着,“莫要着凉了,看样子,以后是万不能让你养阿猫、阿狗之类的了。” 慕蓁熹还在感伤小黄狗的灵性,冻得通红的鼻子瑟缩着,“为何?” “它们的寿命不多短短几载,这只土狗你还没有怎么倾注感情,就已经难舍难分,以后用心养了一只,终有分离的那一日,你可不得肝肠寸断,惹我心难安?” 慕蓁熹是真的不舍,又听吴正珩道,“不若一颗心全都放我这儿,我陪着你同生共死。” 她依偎进了他的怀中,终于讲出了压在心中的话,“其实地动之时,我真的好想你,好想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吴正珩,我讨厌分别,永远不要丢下我,我虽然不说,但其实介意极了。” 他轻轻吻了她的青丝,这一点,他早就知晓。 她在每夜的梦魇中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最初的那些不甘和偏执一点点融化,只剩下怜惜。 他学着她的话,“慕蓁熹,你真可爱。” 第二百一十四章喜儿接旨 马车抵达镇上,一路进了知府府上。 宣旨的乃是朝中文官,大过年的未能在盛京之中与家人团聚,为了传旨,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日。 先是一番赞誉,称叹衡阳子等人在天灾面前的大无私,为百姓鞠躬尽瘁,择日回京之后论赏。 慕蓁熹跟着跪在吴正珩身边,砖头的冰凉渐渐侵入膝盖,这等接旨受嘉奖,实在折磨人。 还不若给些真金白银的好处,也比跪着这儿忍受寒冷要好。又想,这也是上位者的拿捏人心,施加威压的手段,不然为何处处让人跪着,便是有天大的功劳,也得跪着,臣服于天子,这就是皇权的冷酷。 她自顾自发着呆,不曾想吴正珩推了推她,回了神儿,这才发觉大家都看着她,“怎、怎了?” 吴正珩并未言语,那宣旨的官员笑眯眯地道,“喜儿姑娘且往前来,皇上有旨意给你。” 特意给她? 衡阳子在各地方传道授业,劳苦功高,吴正珩和吴正洹才揭露百年世家詹府的恶行,举朝振奋,他们这些大有作为的官员都没单独领旨,皇上独独给她颁了旨? 容不得过多思虑,慕蓁熹跪在地上往前行了些许,恭恭敬敬地叩首,“妾身接旨。” 大臣洋洋洒洒地念了一长串溢美之词,去除那些华而不实的话,总的意思就是:西北地动是大庆朝百年难有的一大事记,须得记录在国史之中,宣扬天子作为,百官爱护百姓之情。 皇上对慕蓁熹当日的多米诺木牌记忆犹新,称慕蓁熹“慧心巧思,具银钩析鹤、露秀风姿”。 特命慕蓁熹编撰宣扬皇上关怀天下的故事或是诗歌,使之广为流传,让大庆朝的百姓都能铭记此次西北地动之中的真情。 “喜儿姑娘,此项重任,就交付与你了。” 大臣将圣旨放在慕蓁熹的手中,慕蓁熹恭敬地接了旨退回去,如此才礼毕。 衡阳子众人拥着大臣退场,慕蓁熹吐着舌头对大臣的背影竖了中指,鲍无涯有样学样,得来慕蓁熹一个白眼。 鲍无涯也并没有要与大臣寒暄的意思,他在盛京中就无法无天惯了,这种虚礼他向来不做。 他跟在慕蓁熹身边,幸灾乐祸道,“要知,被皇上惦记了,准没好事。” 知府府上的侍女领着路,带慕蓁熹往客房去。 慕蓁熹一边瞧着府内景色,一边放慢了步子,与鲍无涯低语,“皇上还差这点好名声?” 传颂功德一事自发的才是好,用上圣旨下达命令,怎么寻思都变了味道。 莫非是怕衡阳子的名气太盛,盖住了天家不成? 鲍无涯脸上似笑非笑,只道了一句,“喜儿可知,那詹景灵如今还被好吃好喝地供着呢,如此可明了?” 詹景灵不是已经问斩了吗? 慕蓁熹看到鲍无涯扬了扬眉,叹息着道,“这就是咱们大庆朝的好皇帝啊,真是有胆有谋、正气长存啊!” 他的声音很大,惹得带路的侍女也回头看了一眼,慕蓁熹有心要他低调些,可他却摆了摆手,跟着侍女往另外的客房去了。 给慕蓁熹带路的侍女站在原地等待,“小吴夫人,您与小吴大人的房间往这边来。” 回廊上,鲍无涯吊儿郎当地跟着侍女离开,慕蓁熹收回了视线,对与她讲话的侍女笑了下,“嗯。” 侍女解释着,“是知府大人特意吩咐的,要给您与小吴大人准备一间宽敞些的房间,您在西北救治被困百姓的事迹,无人不知晓呢……” 慕蓁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时不时附和两句,心思却转到了鲍无涯身上。 他是对皇上失望了,才离了盛京,在这偏远的西北过年吗? 可皇上又是何意,为何要瞒着天下人保住詹景灵? 一想到詹景灵还活着,慕蓁熹就不由为西去的柏灵书和青烟赶到伤痛,佳人已逝,用性命换来的真相大白,天下哗然,可到最后,罪魁祸首仍然在世上活的好好的。 这西北多少难民,身体上的痛,心灵上的痛,人生沧桑,却仍然葆有纯善质朴之心,而詹景灵这等人,享尽天下间的荣华富贵,却是作恶多端,长命百岁吗? 真是不公平呐…… 侍女惊呼,“又下雪了。” 慕蓁熹抬起了头,晶莹冰凉的雪花落入眼眸,耳边是侍女的催促,“小夫人快入檐下,正月里的寒气最是难熬。” 与皇上的冷酷和天地间的不公相比,这雪的冰凉竟是如此温暖。 抹去眼角的雪籽,慕蓁熹加快了步伐跟上侍女。 因为皇上的一通圣旨,让慕蓁熹再也难以入眠。 从盛京中一路跟着的史官,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者,胡须发白,眼眸浑浊,皱起眉头的时候,上王下八栩栩如生, 他笔下的西行见闻,全是一派向好,无半点艰辛不堪,就连江南的落后贫苦,竟也能被他夸上一句,“衣食富足,乐无所忧。” 慕蓁熹和史官在书房中坐了半日,翻阅他一路的记载,胸口沉闷。 怪不得吴正珩与手下多次叮嘱,要多留心这位老者,有这样辞藻华丽,不见疾苦,睁眼说瞎话只知道夸的愚者书写历史,大庆朝能不完蛋吗? 放下纸张,慕蓁熹轻轻笑着,揉着疼痛的太阳穴。 史官停了笔,将刚润笔完的文章献给慕蓁熹,“喜儿姑娘瞧瞧这篇文章如何,老夫特意押了韵律,读来朗朗上口,定能让人印象深刻。” 慕蓁熹连瞧有不瞧了,站起身,“宣扬皇上仁心一事,须得多多费心,万般思量,不急,我且再想想。” “喜儿姑娘所言甚是,无妨,老夫这些文章您就做个备选便是,只要能在其中提一提老夫,也算能让我名留青史了!” 史官还在做着美梦,慕蓁熹差点绷不住,仓皇逃离。 她回了房间,瘫在长榻上长吁短叹。 吴正珩回房来换鞋子,在她身旁坐下,“那老秃驴就不是办事儿的,朝中多是这种货色,你也不必费心费力地折腾。” 第二百一十五章编创舞蹈 慕蓁熹把脸埋进他怀中,“怪不得你每日办公都板着脸,与这样的人共事,岂不是折磨吗?” 他笑着,“皇上用着这些人顺手不就行了,你也别劳心劳神了,就用那史官的文章报上去,皇上保准喜欢长篇的夸赞之词。” 慕蓁熹坐起了身,摇头,“我才不要做史官这样讨厌的人。何故要学这种人?而且西北地动,多少人丧生于此,下落不明,家不是家,虽然皇上本心没有多少在百姓身上,可我做不到敷衍了事,愧对那些黑暗中的哭泣。” 话语的重量渗透入吴正珩心间,他捧着慕蓁熹的脸,她的纯粹和善良,时常让他不知所措。 是怎样的环境才能养出慕蓁熹这朵鲜艳的花,总之尚书府是不能了。 终究心软,他劝着她,“可是喜儿,上下一气,臣子是何种模样,这皇上便是何等心性。沽名钓誉、贪生怕死,只顾自己享乐,这就是我们的天子,你便是奉了珠宝给他,他也不识货的。” 反倒是吴越甲,杀伐果断,独掌半壁江山,真有了事儿,比皇上要开明的多,至少知道顾全大局。 朝堂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向来都是难缠心累的,唯有比之更狠辣,才能立得住脚,这些,吴正珩已不想再让慕蓁熹接触了。 慕蓁熹不知吴正珩的用心。 她经历过地动,知道绝望的苦楚,知道这西北的每一刻安宁都是弥足珍贵的,怎能敷衍了事,将之变作政治功利品呢? 与史官的合作自然不能进行下去了,慕蓁熹这两日都躲着史官不见,怕他找来,常常在知府府上转悠。 衡阳子带着吴正珩和吴正洹给人讲道,慕蓁熹去看了两次,风雪之中,不论年老的还是年轻的,都有着磨难之后的创伤。 画下来如何? 可是画作不易保存,能睹之的人也少,慕蓁熹否决了这个想法。 鲍无涯骑着马儿追上来,“上来,我带你回府。” 他身上的脂粉味道传来,慕蓁熹往后退了一步,“你这几日都宿在风月馆中?” 捏着缰绳的手猛然收紧,一句“不待见?”就在嘴边,可路过的百姓对着慕蓁熹问好,“是小吴夫人。” 慕蓁熹回以笑容,鲍无涯咽下未讲出的话,语气随意,“那儿能听曲儿。” 慕蓁熹上了马,在他身后坐下,“可是皇上催着你回京?” “不过是犯了疑心病,总觉得宫中有人对他不利,想要我带兵守宫罢了,驾——” 风声呼呼,慕蓁熹突然有了想法。 她叫来知府大人,“是,要擅舞的女子,最好是体态轻盈,气质清丽者。我想要编一支舞蹈,讲述西北百姓经历的苦难和人间温情,若是反响不错,这支舞蹈就是我交付圣旨的答卷。” 知府大人沉思着,这可是天大的机会,不论成与不成,能跳这支舞的女子必定会名声鹊起。 存了私心,知府大人叫来自己的爱女,“这是吾女青烟,最擅歌舞,喜儿姑娘瞧瞧看。” 慕蓁熹哽咽了一下,看着眼前干净明媚的女子,“青烟……你名青烟?” 青烟拂身行了礼,一双含情目柔和似水,“小女青烟见过小吴夫人。” 那个跟着他们从盛京中走出,经了千山万水,过江南栈道,为小姐代嫁的婢女青烟,慕蓁熹只是远远地瞧过几眼,也曾行礼打过照面,可是后来青烟留在了阜中。 吴正珩从来不和她讲是如何将詹景灵制服的。也不告诉她柏灵书和青烟到底怎么丢了性命,她心中隐隐猜测定是难堪的。 她也曾问过鲍无涯,鲍无涯却是摇着头,骂道,“那詹景灵就是畜生,枉生为人!” 至于其他,断不多言。 “小夫人?”青烟叫着她。 慕蓁熹终于扶起了青烟,“青烟貌美,让我惊叹,可愿舞上一节?” “自然。” 慕蓁熹明白,此青烟非彼青烟,只是这名字让她恍惚,思及旧人。 她收了心,认真看着青烟的舞姿,确实与她的名字相配,舞步袅娜如风,腰肢纤细胜柳枝留情,一颦一笑皆纯粹不做作。 慕蓁熹点了头,“就你了,青烟。” 青烟露出笑容,看了一眼一旁的知府父亲,向慕蓁熹道谢,“多谢小吴夫人赏识,青烟一定会好好跳的。” 衡阳子等人也知了此事,鲍无涯跟在慕蓁熹身边问东问西,“什么样式的舞呀,还不让人见。我赏的舞蹈可多了,要不要我与你参谋?” 吴正珩揽住慕蓁熹的肩膀,挡在了两人中间,“鲍无涯,你若是无事,明日就帮忙去施粥。” 大公子吴正洹落后一步,在三人的后面缓步,奈何他们三人停了脚步讲话,吴正洹也就停了下来。 衡阳子跟上来,微微摇头,“为何要躲避?” 吴正洹面色平静,“夫子所言,我不懂。” 衡阳子将一切都看在心里,这些日子吴正洹一直在躲避着慕蓁熹,但凡有慕蓁熹的地方,吴正洹绝不凑近。 好几次需要商议事情,吴正洹都是让鲍无涯去叫吴正珩的,是怕遇到慕蓁熹吧? 前面的三人继续往前走了,衡阳子看着天际,“雪终有停的那一日,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这是自然之道,无人能阻拦。正如你的命中注定一样,正洹,躲不开的。” 前面恰巧传来慕蓁熹的笑声,她从来不是文静的大家闺秀,举止无拘束,这般失礼的行径,却并不让吴正洹感到厌恶。 反倒是心间刺痛,吴正洹不敢去看任何,衡阳子也已经从他身旁走过,连雪花也不再作伴,只剩他一人留在原地。 大雪确实停了,天隐隐有放晴的架势,日光也一天比一天晴好,只是化雪之际,实在寒冷透骨,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水滴声,道路也是泥泞不堪的。 练舞的房间里烧着地龙,青烟换上了慕蓁熹改过的裙子,一舞毕,慕蓁熹不由得叹息,“真是引人入胜,若是能够多些动作,将地动的巨变表现的更好一些就好了,我再想想。” 第二百一十六章男扮女装 慕蓁熹走至半道,灵光一闪,有了,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 雀跃着跑回舞房,路过地上的绸衣时,慕蓁熹并没有在意。转过美人屏风,她急切地分享着想法,“青烟,我想到了,你敢不敢踩秋千……” 咚的一声,两具白花花的躯体落在眼前,青烟连忙用衣衫捂住身子,那男子皱着眉坐起身。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不过是才离开,练舞房里竟然藏有一个男人,还与青烟热烈缠绵…… “抱、抱歉,我什么都没看到!” 慕蓁熹当即捂住脸往外跑,完全不理身后的青烟,越是着急越是出错,她竟然自己把自己绊倒,一下子磕在那一堆衣服面前。 这衣服的纹饰甚是熟悉,心中惊诧着,慕蓁熹的手随意一翻,恰巧看到衣领处绣着的“白”字。 这衣服是…… 青烟披了衣服,对上男子狠辣的眼神,到底下不了死手,而是去扶地上的慕蓁熹,“喜儿姑娘,可伤到哪儿?” 慕蓁熹推开了青烟的手,还坐在地上,目光却往男子瞧去,“无妨,他……” 不会错的,在偏僻的西北,只有那一人的衣服才是盛京中上好的料子,何况衣领处的印记。 她打量着男子,实在难以相信,“你是白姑娘,是跟了我们一路的白姑娘!” 男子一怔,对青烟使眼色。 可是青烟怎么也不敢动手,对着慕蓁熹跪下,“喜儿姑娘,求你了,不要说出去,求你了。”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慕蓁熹摇着头往外跑去,男子当即往外追,“站住!” 他的神情太狠厉了,慕蓁熹下意识就想要逃,在门口处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吴正洹。 吴正洹一把拉住慕蓁熹,“出了何事?” “有人追我……”慕蓁熹躲在吴正洹身后,又担忧吴正洹也撞破这桩奸情,连忙拉着吴正洹往外走。 可是那男子已经追了出来,在门口处与之对望,吴正洹停下来脚步,声音低沉,“六皇子。” 男子,即六皇子冷着脸,看着吴正洹,尤其是着急要离开的慕蓁熹,“呵,又多了一人,进房来。” 吴正洹心中自然是惊诧的。 知府府上都知慕蓁熹和青烟每日练舞,因要保密,侍从婢女们少有往这边来。吴正洹今日头疼,提前回来,也不知为何明明不顺路,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这条路。 恰闻房内有动静,他只以为是在练舞,想着来静静地看上一眼,谁知迎面就撞上慌张害怕的慕蓁熹,再一抬头,那追着慕蓁熹的,竟然是六皇子! 本该在盛京皇宫之中的六皇子,怎会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慕蓁熹同样觉得不真实,短短的时间里,惊吓连连,看六皇子刚刚的架势,是想要灭口吗? 关上房门,六皇子去内里穿好了衣服这才出来,而青烟躲在屏风后面,未曾发出一丝声音。 连着饮了两杯温水,慕蓁熹稍微平稳了情绪,“所以,六皇子假扮女子,化名白姑娘,跟着我们从盛京出来,一路到了西北?” 穿着女装的六皇子与往日熟悉的白姑娘身影如出一辙,若是再戴上毡帽,确实看不出他是男子。 他没有否认慕蓁熹的猜测,“本皇子出京一事,只有小吴大人与鲍大人知晓,如今又多了你们二人。若是走漏半点风声,无论功勋多高,你们四人的项上人头皆不保,可知?” 吴正洹恭敬地抱拳应声,“微臣知晓,兹事严重,请六皇子放心。” 慕蓁熹有样学样,“我也绝不会外讲的。” 不过吴正珩的嘴确实严密,他们同床共枕这么多日子,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位白姑娘就是六皇子男扮女装的。 也就在这一刻,慕蓁熹才意识到,或许这场西行从来都不是她所看到那样美好,内里依旧是争权斗势、风谲云诡。 六皇子的面容有了些许的缓和,“一切照旧便是,出去吧。” 吴正洹低着头,突然问起了阜中之事,“微臣斗胆一问,在詹景灵府上,兵马能迅速赶到,是您下的令?” 六皇子颔首,“怎么,吴大人对此有异议?” 吴正洹的头更低了,“不敢,微臣告退。” 他看了慕蓁熹一眼,示意慕蓁熹跟着他一起出去。 临走之际,慕蓁熹还回头看那屏风,六皇子少算了一个知情人吧? 练舞房内又恢复了宁静。 六皇子眉眼带煞,转回了屏风后面,再也没有刚刚与女色沉沦的兴致。 青烟终于拿开了死死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她又惧又惊。 本来以为钓到了一个金龟婿,不管怎样,盛京中的公子哥肯定比这西北的要有权有势,她攀附上这位“白公子”,今后就能脱离西北这个穷苦的地方了。 可是,刚刚他们的谈话中,吴大人叫“白公子”为六皇子…… 青烟的唇瓣也打着颤,“你、你、你是皇子……” 六皇子坐在榻边,看向青烟的眼神不再温和,“刚刚为什么不动手?花瓶在你手边,对着喜儿砸下去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青烟哆嗦着爬向六皇子的腿边,全然没有世家之女的模样,“我、我不敢呀,喜儿是好人,她也不想撞见我们的,我不想伤害她。” 六皇子嗤笑一声,捏住了她的下巴,“青烟啊青烟,你既跟了我,往后是要入盛京的,若我称王,你便要入了皇宫。这般怯懦,如何成事?” “白公子,我……青烟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的!” “最好如此!” 他松开了捏住她下巴的手,如吩咐宫中的婢女般,“给我编发。” “好,我保证编得和之前一模一样,阿白,你就不要生气了。” 陷入天大惊喜的女子,只觉得今后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能得到皇子的喜爱,这可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 她待六皇子更加真切,连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无比宝贵,束发的动作温柔无比。 而六皇子心中只有盘算,“这一舞,是你成名的大好时机,若能名动天下,将来的四妃之位,有你一个!” 第二百一十七章青烟青烟 慕蓁熹跟在吴正洹身后走了好远,遇到一位侍女向他们行礼,慕蓁熹回了神儿,怎么就脑子空空地跟着吴正洹走这么久? 前面有一亭子,两人默契地走了进去,雪融的滴水形成雨幕,将亭子里的他们与外面隔绝起来。 吴正洹的目光落在慕蓁熹的脸上,那里有一处擦伤,在他到达之前,练舞房中发生了什么? 胸口闷闷的,但他开口的声音是平静的,“可有受伤?六皇子……白姑娘,怎么会在练舞房中,还……” 还衣衫不整,一脸怒气,莫非是六皇子欲强迫…… 这个想法一旦入侵脑中,吴正洹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起来,尤其是面前的慕蓁熹久久不语。 慕蓁熹在想该如何隐瞒,要怎么把青烟与六皇子之间的苟且隐瞒下去。 想来若是她没有认出那衣服,没有猜出六皇子就是白姑娘,她也就能跑出练舞房,六皇子也不会穷追不舍。 六皇子在意的是他的身份暴露,而青烟,女儿家的清白名誉,是青烟的死穴。 慕蓁熹斟酌着,“是误会,我订了跳舞用的衣裙,许是六皇……” “喜儿!” 吴正洹打断了慕蓁熹,目光带着警告,“是白姑娘。” 慕蓁熹的心一提,改了口,“是,许是白姑娘有兴趣瞧瞧,被我撞上他在换衣。” “无妨,正珩与白姑娘交情不浅,他们会商量的,你也不必惊慌担忧。” 慕蓁熹点着头,从吴正洹出现的那一刻,她就不怕了。 只是吴正洹提起的詹府,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皇子会与青烟厮混在一处,是真的因为爱慕,还是同她一样,多少念着些当初的青烟? 慕蓁熹记得的,最初从盛京出来,女儿家坐的马车中,兰花最是喧闹,能与鲍无涯和一众将士玩闹。柏灵书的婢女青烟,许是因为待嫁,心绪不宁,生怕露出马脚,常常缩在角落中。 脑海中闪过些许画面,在火堆旁,在枯草中,婢女青烟戴着毡帽与同样全副武装,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六皇子遥相对望,后来熟悉了,他们也曾站在一起。 这一路上,有太多太多她忽略的事情了。 慕蓁熹愁眉苦脸地叹气,吴正洹的心中已经开始警铃大作了。 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子,该如何安慰别人,也已经讲了莫要担忧的话语,他还能讲些什么? 他面上平静,心中却乱了阵法,及至慕蓁熹起了身,道了别走出亭子,他还是慌乱的。 小道上见不到慕蓁熹的身影了,吴正洹捂住扑通的心房,飞溅的雪水滴在额头处,他如梦初醒。 为什么要哄慕蓁熹? 为什么看到慕蓁熹不开心,他就会心里难受,想要做些什么? 他竟然会想要哄一个女子? “哈……” 怅然若失般,他站起了身子,却不知该做什么,又在原地站住,喃喃,“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地动中,一同被困在黑暗之中的绝望陪伴吗? 还是那段没有吴正珩,没有衡阳子、鲍无涯,只有他与她的记忆,他们一同救助被困的百姓,她的悲欢喜乐全都烙印在了他的骨子里吗? “吴正洹?你在这处做什么?” 道路另一边,鲍无涯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随从,随从抬着两个木箱子。 鲍无涯进了亭子,见他不太舒服的样子,“头疼就回屋歇着,在外面吹冷风可好不了。” 吴正洹收敛了神情,“无妨,我好多了。” 鲍无涯才不信呢,吴正洹明显是有事的样子,不过他也不多问。 两人一起走出亭子,吴正洹随口道,“百姓给的东西不要收,他们心意到了就好。” 鲍无涯看了一眼随从抬着的箱子,知道吴正洹误会了,“这是喜儿订的衣服,为跳舞准备的。那绣娘在西北颇有名气,我花了大把银两才请动的。” 说起这个,鲍无涯滔滔不绝,完全没有注意到吴正洹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我今日去取衣服,绣娘对喜儿设计的服装赞不绝口,还道想要来拜访喜儿,问我可否传达。啧,这个喜儿,肯定又搞了些新奇的玩意儿,明日的布施我可不去了,就赖在练舞房了!” 吴正洹的声音微低,“如此甚好……” 装着满腹疑问,慕蓁熹回了客房,意外的,吴正珩竟然在房中。 趁吴正珩不注意,慕蓁熹钻进内屋,对着黄镜看脸上的擦伤,怕吴正珩进屋来粘着他,与他搭话,“阿珩,想喝花茶。” 外间吴正珩放下了书卷,开始烹茶,“正月十五过后,我们就要启程了,你那舞蹈,来得及吗?” 慕蓁熹忙着往脸上扑粉,动作太急促,扯得伤口疼痛,她不由得嘶了一声,“这么快呀,糟糕,嘶……还有好多设定都来不及加进舞蹈中……” 她不知道的是,从她进门后急急忙忙的脚步,吴正珩就把视线凝在她身上了,内里翻动匣子的声音也是急促的,对她分外关注的吴正珩自然起了疑心。 炉中木炭燃着,茶水未有沸腾之意,吴正珩起了身进来,面容出现在黄镜之中,惹得慕蓁熹诧异回头,“你……你怎么进来……” 大手贴上她的脸颊,吴正珩眼眸幽深,另一只手取出慕蓁熹手中拿着的水粉,“可疼?” 他轻轻吹着那处破皮,麻酥酥的,慕蓁熹躲都躲不开,“无事,破皮而已……嘶,你做什么!” 他竟然使了力按那处,冷哼一声,“还是不够疼。” 慕蓁熹瞪他,“当然疼了!” “疼,为什么要瞒着我?谁做的?” “没有,我自己摔的。” 吴正珩才不信,她心里装着事儿的时候,整个人都不自然,特别是这事儿若和他有关系,她就会躲着他,自己一个人消化。 他用帕子轻轻地擦拭伤口,把水粉都沾干净,“慕蓁熹,你要求我做到的,你是不是同样也要做到,嗯?” 她没想瞒他的,她只是还没有捋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轻点,本来不留疤的,你这么大力,会让我变丑的……” 房门口,知府大人亲临,“喜儿姑娘可在?有几句话想与你讲。” 吴正珩停了手,看着慕蓁熹腾地一下站起身,他似笑非笑,“看来有人来登门请罪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知府求情 茶已经开始顶盖,吴正珩和慕蓁熹从内屋出来,知府大人明显吩咐了婢女,院内不见任何人,大门口处还有守门的身影。 知府心事重重的,殷切地迎上去,“小吴大人也在,如此也可有个交代,这是府内唯有的人参……” 吴正珩根本就瞧不上知府宝贵的参药,开门见山问,“大人请直言。” 知府又看向了慕蓁熹,慕蓁熹的脸颊处通红,让知府不得不猜想是向吴正珩诉了苦,要吴正珩与她撑腰。 这岂不是更难消了贵人的怨气? 恐慌着,知府的手都开始发抖,“喜儿、小、小夫人,今日之事全是小女思虑不周,冒犯到了您,求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慕蓁熹也不想将这件事闹大,牵扯到六皇子,小事化了最好,“大人放心,喜儿知道分寸,定会守口如瓶,也请你与青烟交代,让她静心练舞便是。” 闻言,知府大人浑浊的眼眸中泛起雾气,“多谢小夫人……” 吴正珩听得一知半解,有心想问,慕蓁熹却在衣袖之下,悄悄拉住了他的手指。 那行吧,待这人离开后,他们夫妻二人再详谈。 他慢条斯理地品茗,听知府感激地诉情,“青烟是个聪慧的,看着文静守礼,实则颇有主意,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时常要她指点劝诫。” 知府语带哽咽,“我也想与青烟更好的,可是西北穷困,我便是再有心,也力不足,认知永远比不上繁荣城池中的人家,偏偏青烟最是争气,若她不是我的女儿,定会比现在好上太多。” “能伺候六皇子,是青烟的福、也是变数呀,儿行千里母担忧,青烟凭己之力往高处飞,我又是喜又卑,大人、夫人,我一小小地方官什么都做不了,厚着脸皮求你们,帮一帮青烟吧,她没有任何依靠了。” 吴正珩放下了茶杯,“知府大人的意思我明白的,回吧,只要安分守己,青烟姑娘便不会有事。” 再三作揖,知府退出了房间,婢女们又回了院中。 吴正珩把茶杯往前一推,“你撞到白姑娘与那个青烟在一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吴正珩,慕蓁熹点着头,挨着他坐下,他也顺势把茶杯又推到了她面前。 热茶入喉,温度正好,慕蓁熹弯着眉眼,“阿珩煮的茶真是人间仙品。” 不用慕蓁熹的肯定,吴正珩心中也已经想了七七八八了,“行到西北,白姑娘已经放松警惕了。” 慕蓁熹下意识问,“他一个皇子,扮作女装,掩盖身份,是为了什么?” 吴正珩伸手揽住她的腰肢,额头贴上她的后脖颈,声音低缓,“皇上有意立六皇子为储君,可六皇子才谋、眼界、心胸,皆是比不得大皇子,皇上才让六皇子暗中跟着我们,磨砺心性,增长见识。” “为何不立长?”慕蓁熹不解,而且大皇子并不是庸俗之辈,也不是担不起大任。 他的唇落在了她的脖颈处,“皇子众多,自然就有偏爱的,有厌恶的,要什么道理?” 想到吴正珩在吴越甲处遭的磨难,慕蓁熹回了头,也不知他是不是又在掩藏眼底的狠厉。 他顺势迎了上来,缠绵着道,“喜儿可想要孩子?” “啊……”这么突然的吗?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不是,每日忙里忙外,他脑子里到底能想多少事呀? 他的指腹又缠上了她脸颊的伤口处,到底是十分在意她受伤,“若是喜儿想养孩子,不若养阿珩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直到天荒地老,永不分离?” 慕蓁熹已经被欺压到倒在椅子中了,她拦住他作乱的手,“你不喜孩子?” 还有养阿珩? 她确实一直在养他,按照她所想的,尽量将他养成自己想要的、能接受的夫君。 他的眼眸明亮似星,“不知。像是对你一样,对于孩子我同样毫无把握。如知府这样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儿低声下气,百般谋划,我难以想象自己能做到几分。” 慕蓁熹笑着,她怎么从未发现他的小心思如此之多,“不论其他,知府大人是一位好父亲,以情晓理,劝说我们关照些青烟,是有用的,起码对我有用。” 对吴正珩自然是无用的了,为子女做到这个份上,他没有受到过父母这样对待,也想象不出自己这样去对另一个人,即便这人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孩子,在他的心中不过是扭曲的物品,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答案? 还不若把这样浓厚的感情倾注在一人身上,他只想对慕蓁熹一个人好,同样的,他的声音越发低迷了,“我想要喜儿全心全意地待我,换做是其他人,我都会难受。” 哪怕这人是他们的孩子,他就是如此心眼小。 慕蓁熹只觉得他太粘人了,埋在身上的他怎么也推不开,还有孩子,她从未想过这个,明明他们连圆房都没有啊,想什么呢! 次日一大早,吴正珩去寻了六皇子。 这一行的白姑娘从未露面,在外也是从头到脚都裹着纱,平日也就吴正珩时不时来小坐一会儿,白姑娘有任何吩咐,多是吴正珩的人直接办了,少有经他人之手。 是以吴正珩大大方方地入了六皇子的屋子。 稍坐,六皇子带着浓厚的起床气赶来,“大清早来,所为何事?” 皇子到场,吴正珩也还在椅子上坐着,瞥过来的目光深沉死寂,“你对我的小夫人动手?” 呵,是来讨说法质问的? 六皇子不甚在意,“吴正珩这不是跟你学的吗?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当初在詹府,为了名正言顺请军,是你,下狠心赐死青烟的,女人算什么?” 他走到吴正珩面前,语气轻飘,“一个青烟没有了,会有第二个青烟。一个喜儿没有了,你也会有别的喜儿!” 吴正珩抬手,泼茶,动作利落,转瞬六皇子的脸上茶水哗啦啦低落,他用大掌抹开水渍,刚刚起床的那股子戾气消失的一干二净。 第二百一十九章暗中护妻 气氛冷凝之中,吴正珩站起了身,叫了六皇子的本名,“非是瞎子、聋子、脑子有问题的,便是五岁孩童都瞧得出我待我小夫人的情谊,六皇子想封口的,是我吴正珩吧?” 冷气窜入脑中,六皇子讪笑着仰起头,“不是,吴正珩你认真的吗?一个女人有这么重要?” 他是真的不觉得慕蓁熹有多好,便是国色天香,柔情似水,在权势大业面前,不用考虑,绝对是被抛弃的。在皇宫中,他见了太多例子,在詹景灵府上,吴正珩也是这样做的。 吴正珩毫不掩饰对六皇子的杀意,若不是厌恶六皇子一身的腐朽气息,他绝对会动脚的,毕竟这是在西北,六皇子的人也所剩无几了,只能依靠他吴正珩! 他神情森冷,“你若不想无声无息地消失,就离我的小夫人远一点。” 甩袖离开,风声咧咧。 六皇子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便是鲍无涯,也从来不敢这样威胁他,吴正珩这不亚于拿着刀子架在他脖子上! 他吴正珩眼中可还有皇威,敢朝他泼水,他也不过是一个被尚书父舍弃的阴沟老鼠罢了! 他怎么敢! 轰—— 六皇子大力推翻案几,胸膛不住起起伏伏,“以为手中有几支兵,就能翻天不成!如今且让你暗中练着兵,待回了盛京,还不是要收入我的囊中……” 便是这样谋划着、隐忍着,六皇子还是气不过,抬脚踹向地上的木桌…… 吴正珩出府的时候,在园中遇到鲍无涯,吴正珩随口问,“怎么回来住了?” 鲍无涯很想表达自己的生气,吴正珩和慕蓁熹真是一个被窝里的人呀,那风月馆他也不过是去了五六日,怎么就被他们两个记上了,他去也只是听曲儿赏舞罢了,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不然他的形象只会更臭,“我擦脂抹粉,是为了遮掩旁人身上的味道。去风月馆,也只是因为西北到处荒破不堪,百姓愁眉苦脸、哭天喊地,实在闹心。至于你和喜儿心中所想的,根本就没有,我府上那么多美娇娘,还至于想别的女子不成!” 吴正珩放缓了步子,他问的随意,却不想鲍无涯解释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在意点。 门口备好了马,他翻身上马,“回见。” 吴正珩整日忙碌,虽然鲍无涯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但应是听衡阳子吩咐为百姓做事。鲍无涯庆幸着自己不是衡阳子的弟子,便是有美名,他也做不来这些事。 鲍无涯摆着手,“许我就是享福的,一会儿去瞧瞧喜儿编的舞,也不知婢女把瓜子买回来了没。” 马儿被勒停,吴正珩听到鲍无涯提起喜儿,想要说些什么,又想到六皇子的事儿,也罢,鲍无涯在也好。 吴正珩远去了,鲍无涯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着买瓜子的婢女早些回来。 新鲜出炉的瓜子还是热乎的,放在小巧的竹篮中,鲍无涯一并接了过来,给婢女扔了银子,“辛苦跑一趟。” 婢女也是跑了很远的路途,大清早去叫醒摊贩开业,其间自然也嫌麻烦,好在鲍无涯银两给的足,摊贩后面也是笑颜不收。 眼下又得了赏银,这一趟跑路,真是值当,一丝怨言都没有了,反倒盼着鲍大人再多吩咐些。 鲍无涯将婢女的感激和欣喜看在眼中,掂了掂竹篮,笑着往练舞房中去。 谁知他竟然不是第一个来的,除了青烟在内,还有一人。 鲍无涯轻挑了眉,往天窗边的背影走去,“真是稀奇,我来赏舞,吴大人来做什么?” 吴正洹神情淡然,“亦是赏舞。” 练舞房中突然有两名公子在,青烟自然觉得拘谨,也不好意思在正中央练舞了,心中更是忐忑着,莫非是白公子的事情传了出去,这些大人要责难她…… 青烟的脸色惨白一片,心中越发惶恐起来,鲍无涯和吴正洹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她都如惊弓之鸟,时时刻刻都在担忧着是不是要来了,要训斥她不守妇道、浪荡轻浮…… 可她却不知,她所担心的,在这些人心中根本就不是秘密,是而心照不宣的谋划暗算。 她身在局中,因为信息闭塞,只能无尽恐惧,担惊受怕。 归根到底,也是因为带她进入这一圈层的六皇子,并未真心待她,与她足够的底气与安全感,最起码的交代安抚自然是没有的。 孽缘皆是这般,以至于在青烟入了皇宫,更是如履薄冰,孤身一人应对刀光剑影,及至最终叹一句,不该来的。 好在姗姗来迟的慕蓁熹解救了青烟。 慕蓁熹一进来,天窗下的两位公子一起回了头看过来。 一沉稳,一明媚,一低了头整理衣带,一抓了几颗瓜子在掌心,头往后仰着,痞笑道,“尝尝,今早新炒的。” 慕蓁熹似完全没有芥蒂,拉着青烟过来,“先不跳舞,咱们捋一遍舞曲。” 捻了一颗瓜子,入口香脆,慕蓁熹在鲍无涯身旁坐下,“你们来的正好,我刚刚还想着要找人来帮忙呢。” 青烟还是拘谨的,也不敢坐下,只在一旁站立着,脸上的笑意有些牵强僵硬。 吴正洹其实也拘谨的,稍微挪动身子,往鲍无涯身边凑近了些,鲍无涯当即把篮子放在案上,示意吴正洹自己抓。 鲍无涯兴致勃勃,他还记得皇宫中那一排排倒下的木牌场面,何等震撼,不免期待慕蓁熹还能带来更多的惊喜,也就十分乐于配合,“要我做什么?” 慕蓁熹吃着瓜子,“道具师。” “道具师是什么?” 面对鲍无涯的疑问,慕蓁熹拿出准备好的炭笔,“能制造奇迹的大师。来,青烟坐下,我来讲一讲舞曲每一幕表达的情意。” 一张白纸,一根炭笔,慕蓁熹一点点描绘着,讲述着,鲍无涯听得连瓜子也不嗑了,全神贯注地听着,青烟也不再惶恐,一心扑进了舞蹈的意境之中。 他们都有预感,这只舞蹈一定会名动天下的。 第二百二十章三问变机 用颜料浸泡过的纸片,变成一片片色泽鲜丽的花瓣,素白结实的绸布从房梁穿过,慕蓁熹只是稍微讲了一些,青烟当即明白,踩上绸布翩翩起舞。 慕蓁熹摇着头,“不是这样的,青烟,在秋千之上应是内敛忧伤的。” 慕蓁熹并不是舞者,身子也不似乎青烟这般袅娜轻柔,身轻如燕能随意弯折,她只能缓缓地动作,传达神韵。 她缓缓地抓紧绸布,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接着天崩地裂,四处寻找出口,却抓着绸缎不住下落,跌落在地上,沉寂之中,她静躺了少顷,似从地上生长出的蜿蜒顽强生命,竭尽全力却又动作轻柔地攀附着绸布起身。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她的表演之中,慕蓁熹走到青烟身边,“就是这样,我不过是装装样子,青烟是舞者,定然比我好太多。” 鲍无涯意犹未尽,“喜儿,不若你从头到尾演示一遍吧。” 青烟也勉强点了头,慕蓁熹看了一眼案几上的安排表,于是扯了一条轻纱披在肩上,“刚好还没有从头来一遍,青烟你且看着,也好知道哪些地方会有道具出来,自己酌情安排。” 把安排表塞到鲍无涯手中,“记好了,我打什么手势就放什么道具,花瓣呀,敲鼓呀,落绸缎呀,都记好了。” 鲍无涯有些许不情愿,怎么就全让他一个人做呀,旁边不还坐着一个人的吗? 可吴正洹已经拿起了用纸片做的花瓣,示意这个由他负责。 准备就绪,慕蓁熹按照设想的转动脚步,她的步伐十分僵硬,转了两圈就不行,可胜在她神情忧伤,一双眼眸中有无尽的故事,让鲍无涯本来的嘲笑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认真看起她的舞蹈。 只是几步走路,摆动手臂,一幅幅画面故事在眼前浮现。 当鲍无涯咚的一声敲响鼓面,慕蓁熹应声倒地,随后是沉寂的湖水般,天地都干净空灵了,让人的注意力全都倾注在白绸之中微微点动的手指,终于慕蓁熹缓缓站了起来,一切又都活了! 可是到了撒花瓣的时机,花瓣并没有倾盆而下,慕蓁熹也没有等待,继续演了下去,鲍无涯看了一眼负责花瓣的吴正洹,继续配合着慕蓁熹表演下去。 每一个人都沉浸在简单但是引人入胜的舞剧之中,吴正洹自然也是,看着慕蓁熹转动的身影,他仿佛被吸入了另一个地方,是在梦里,还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有人在他面前翩翩起舞……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漆黑之中如林深麋鹿轻跳着,又如深渊中一跃而出,旋即消失不见的鱼儿,想要细看细究,却偏偏如握不住的沙子一般,只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溜走,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厚重的鼓点开始密集敲打,慕蓁熹的动作也越来越娴熟,吴正洹手中的花瓣全都散落在地上,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不住私语: 不比那些世家小姐逊色吧,阿洹可是欢喜? 我本女儿身,日夜相处你也瞧不出,真当我是拜把兄弟了! 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怨恨就是怨恨,该骂的人就骂,不会爆粗口我来教你,跟我一起骂蠢蛋…… 为什么你总是要我退让,要我受委屈,吴正洹,你真的太讨厌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阿洹,认识你,我…… 什么,后面是什么,吴正洹摇着头,想要听清楚。 众目睽睽之下,他往慕蓁熹的方向走进两步,轰然倒地。 “吴正洹!” 离得最近的鲍无涯箭步过来,吴正洹似乎陷入了魔怔,额头滚烫。 花瓣被急促的脚步踢散,慕蓁熹扑了过来,“怎么了,嘶,他的头好烫呀!” 鲍无涯把吴正洹抱了起来,动作微僵,“真沉,喜儿去寻衡阳子,他昨日就道头疼,衡阳子欲与把脉,他还婉拒了,真是拿自己的身子当铜墙铁壁呀!” 慕蓁熹交代了青烟一句,当即去请衡阳子,好在门口随从告知今日衡阳子并未出府,也已经派人去请了。 慕蓁熹跟到吴正洹房前,知府大人、青烟和鲍无涯都在,衡阳子已在房内看诊。 慕蓁熹还是觉得这一切太突然了,与鲍无涯低声道,“这情形,比当日你被虎皮刺伤还要厉害。” 提及往事,鲍无涯脸上也闪过一抹凝重,“不一样,如今都是我们的人了……” 可若这全都是自己人,还出了差错,岂不是更荒谬可怕? 知府并不知情形严峻,见慕蓁熹和鲍无涯神情紧绷,出言安抚,“许是感染风寒呢,最近雪融寒气侵体伤身,无有狂风急雨之势,却有摧城拔寨之力呀。” 青烟也道,“是呀,喜儿姑娘莫要担忧,有衡阳仙人在呢。” 正说着,房门打开了,衡阳子从内走出,“都散了吧,正洹只是发热而已,喝了药就无大碍了。” 鲍无涯露出白担心一场的神情,嚷着要慕蓁熹去排练舞蹈,青烟自然跟着一起。 可是衡阳子却道,“喜儿姑娘且留步,我有些话想与你讲。” 众人离开,慕蓁熹跟着衡阳子进了房间,她摸不准衡阳子的用意,既然要讲话怎么不是另寻了地方,反倒在吴正洹房中。 衡阳子抬脚来到吴正洹床边,帐内的吴正洹似乎陷入梦魇之中,不住地叫着一个名字。 衡阳子让开了位置,“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叫谁吗?” 莫名其妙的,虽然慕蓁熹有些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她还是走上前来。 从吴正洹口中断断续续地叫着什么,或许是人名,“变机……什么……你什么……变机……” 慕蓁熹缓慢地重复一遍,“变、机?” 她抬头看向衡阳子,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衡阳子就问她是否知道“冯变机”,她也曾问过吴正洹,说是一个有些交情的兄弟。 可是这些和她慕蓁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她? 她不解,“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什么冯变机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从来都不认识什么冯变机,你们是要找人也好,是要寻仇也好,有什么玄机就讲出来,不要再和我打哑谜了!” 慕蓁熹气恼地站起身,手臂却被惊醒的吴正洹一把抓住,她看了过来,他满目通红…… 第二百二十一章当众表白 她下意识关心,“你醒了?可还头疼……”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艰难地突出几个字,“你、你说的,死而无憾了……” “什么?” 慕蓁熹往他身边凑近,还要再听,他却紧闭着双眼,不住地喘着粗气,连抓着她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这副模样,可不像是简单的风寒! 慕蓁熹语气急切,问着衡阳子,“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胡言乱语,可是吃了什么神志不清,还是脑子被烧坏了!” 衡阳子给吴正洹把着脉,缓声道,“是执念,那股子气沉在心中,直到今日才复发,端看他是如何抉择。” 慕蓁熹听不懂,站起了身,“管你是不是神棍,既大公子不伤及性命,我便告退了……” 衡阳子叫住慕蓁熹,“喜儿!难道你就不曾亏欠吴正洹什么吗?” 慕蓁熹的背影在房中停住,亏欠? 她欠了吴正洹什么呀? 漫长的思绪往回,是在最初的荒院,她为了求生爬出院子,粗使婆子拿了石头砸向她的脑袋,一个人影喊着“住手”冲了过来。 再次醒来,林长白来到了荒院,告诉她,是大公子恰好赶到,救下了她。 慕蓁熹背对着衡阳子,冬日阳光打在她的鞋尖,再往前一些就能触碰到温暖。 她喃喃着,“是命呀……” 及至这时她才恍然,当日吴正洹为什么会去荒院,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是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去到人烟罕至的荒院救下她! 就像是昨日,她被凶神恶煞的六皇子追赶,一头栽进本不该出现在练舞房中的吴正洹怀中,就是这么的刚好! 解释得清吗? 真的不亏欠吗? 难道真的是衡阳子所说的命中注定? 慕蓁熹昂着头,外间阳光柔和,院门口处,竟然是大步走来的吴正珩! 吴正珩看到房内呆站着的慕蓁熹,脚步微顿,守在门口的鲍无涯向他摆手,正要开口,吴正珩微微摇了下头。 他走到院中,听慕蓁熹道,“衡阳仙人,我想,我得与你、与吴正洹讲清楚。” 吴正珩停了步子,床上的吴正洹也醒了过来,拉住了想要开口的衡阳子。 慕蓁熹背对着身后的吴正洹,也不知吴正洹是何情形,也不在意衡阳子会怎么想,她看着等在门外的吴正珩道: “是,慕蓁熹这条命呀,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有太多太多的人相助,大公子确实于我有恩情,可这并不代表着我就要倾心于大公子。” 她的声音在房内传开,在每一个人心中泛起涟漪,“衡阳仙人,你说你的卦象表明,我与吴正洹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我们也确实有着很多难以解释的缘分,就算是这样,我们就要在一起吗?你可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男女之间的情?” 笑着,“你不知道。” “你只是为了卦象罢了,这一简单的切入点,你就不配用上‘命中注定’这个如此厚重又美好的词语,将我和吴正洹捆绑在一起。因为爱最根本的一点,就是纯粹。” “我分的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悸动,我知道自己想要站在什么人身边,又想要谁陪在我身边。” “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会经历很多美好又难以表诉的瞬间,这样的瞬间又不止会与爱人一起经历,毕竟人的一生何其漫长,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总会有这样的时刻,可这并不是爱。 “就如同我接受了与吴正洹之间的缘分,且对之珍惜感激,但这不是爱,是组成我美好一生的其中一束美好光辉。” “因为只有在我爱的人身边,我才会觉得这光阴是如此的短暂,它太美好,一瞬即是永恒。这样纯粹无声但是又轰轰烈烈的爱,慕蓁熹已经认定了吴正珩,便不会有其他人,哪怕是什么‘命中注定’,在偏爱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门外的吴正珩从最开始的着急,在听到慕蓁熹的清清楚楚的解释之后,他彻彻底底对这个女人倾心了。 他就站在冬阳之中,心中的阴郁和肆杀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仿佛他已经被慕蓁熹坦坦荡荡、毫无遮掩的爱包裹住,整个天地再也没有任何能伤害到他。 这些话语,慕蓁熹早就想要说了,因为一个“命中注定”的卦象,让她与吴正珩、吴正洹之间总是有隐隐的难堪,斩不断、理还乱,避不开、终成殇。 既然如此,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将一切都捋清楚,表明立场,不耽误、不混淆、更不辜负任何人的情义。 这是对别人的负责,更是对自己的负责和保护,慕蓁熹不想稀里糊涂。 她不是没有犹豫和担忧,虽然心中知道怎样才算是好的解决办法,可要真的这么做起来是有难度的,总不能真的把人叫过来,堂而皇之地就讲我对你不感兴趣之类的话。 如今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她鼓起勇气,惴惴不安中将心里的想法公之于众,从开口的那一瞬,心中的石头落地,到后面越讲越平和,慕蓁熹知道,她做的是对的。 她扬起了笑脸,一身轻盈,“仙人,爱情或许是命中注定,是门当户对,是情有独钟,可归根结底,是情愿。是不管过往、还是今后,或好或坏,悲伤与欢心,值得与不值得,皆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这种情感,慕蓁熹认定了吴正珩,无论是岁月还是变迁,皆没有能将之更改的。” “至于其他,慕蓁熹只有一句珍重。” 她抬了脚,走向站在院子中等她的吴正珩。 不用任何的眼神,也没有区分是谁先伸出的手,他们自然地十指紧扣,吴正珩牵着慕蓁熹从院中出来,根本就没有顾及到安静靠在门边的鲍无涯。 而在房内,衡阳子看着床上清醒的吴正洹,“你……可是想起了冯变机?” 吴正洹抚上了额头,“夫子在说什么,我不是头疼晕倒了吗?” 缓了口气,“那个卦象呀……喜儿大大方方地表明立场,我反而放松了许多,今后也不用再躲着五弟了。” 衡阳子长叹一声,“天不遂人意呀,罢……” 衡阳子轻声离去了,吴正洹揉着额头,半晌低喃,“死而无憾……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第二百二十二章准皇子妃 院门口,鲍无涯靠着墙壁,看着吴正珩和慕蓁熹两人离开,他们两人眼中有彼此,似乎心中也只有彼此,再无其他能融了进去。 他兀自笑着,这吴正珩的命确实不好,被亲爹往死里针对,可他又让人羡慕极了,能得一个奇女子,这般坚定美好的爱情,这天下能有几个人得到? 至少他鲍无涯从未见过,即便他在盛京中随心所欲,皇上也给七分薄面,他还从未有过他人这样浓烈的专情。 正月十五,青烟在西北最大的广场跳了一支天问宫阙舞剧,名动天下。 游学队伍次日启程,除却几位大人,只有不到十名将士跟着。 这只是明面上的阵势而已,在暗中,鲍无涯带来的人马各自领命而去,而吴正珩培养的势力,已经先一步散开,悄无声息地往盛京压迫。 青烟告别了西北,与亲人分离,将一生赌在初相识就认定终身的六皇子身子。 她拉了慕蓁熹的手,“喜儿姑娘,我知那一舞你比我跳的更好,可你还是将机会让给了我,让我能借机去往盛京给皇上献舞,这份恩情,青烟铭记于心。” 慕蓁熹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远处的马儿正在饮水,几个大男人在衡阳子身边商量行程,而六皇子,依旧是那冷淡不与人亲近的白姑娘,一直在马车中少有现身。 往小溪边走了几步,湿润的溪水浸入鞋底,慕蓁熹感到凉意已经晚了,只能换了地方。 面对这位孤身一人赴盛京的知府小姐,慕蓁熹深知前方等着青烟的是何等汹涌,“青烟,你可有想过献舞之后?” 青烟提着裙摆,脸上满是对美好将来的期盼,“若是跳得好,能得皇上称赞,想来我西北也能受到些皇上厚待,这也就足够了。若是舞蹈平平也无妨,至少京中人也能知晓西北一二。” “你知,我问的是你。” “我……” 青烟腼腆地低了头,“白姑娘讲,入了盛京,他会和皇上提起这事儿,要我安心。” 哪会这么简单? 慕蓁熹看着青烟,就像是看到了初入思咎园的自己。 或许知道盛京争权斗势,会有很多麻烦,可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因为没有亲身经历,根本不会知道其中的凶险和变故。 正如旁人抱怨着头痛、牙痛、腰酸背痛,听的人也只能感受到这人的语气、神情,至于身体和心灵上的疼痛,非得是自己亲历,不然不会真正领悟,更不会成为经受多这痛的一员,有着更多的话题和感触。 可也无从劝解,一是尊重,二是不想扫兴,三来,谁知旁人不会运气极好,一路平顺? 慕蓁熹看着白姑娘的马车,心中还回想着知府大人当日热泪盈眶地为青烟求情,这个姑娘,是真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 慕蓁熹压低了声音,“青烟可知六皇子在盛京中是如何的?” 青烟的双眼登时越发明亮了几分,“喜儿姑娘,我怎会不想知……” “六皇子颇得皇上恩宠,隐有立储之势,而六皇子也有了准皇妃,乃是当朝国师嫡女,今年盛夏就会完婚。” “盛夏……” 慕蓁熹点了头,“是,也就是在盛夏之前,我们的队伍必须结束游行,带着白姑娘安全抵达盛京。” 青烟得心思明显落在了付轻芃身上,“准皇妃……是什么样的人?” 付轻芃呀…… 慕蓁熹与她几番打照面,也只是点头问好,其他再无,可慕蓁熹知道,付轻芃绝不是寻常的大家之秀,毕竟能和风云止谈生意的,都不能小觑。 队伍要继续前行了,吴正珩往这边来着,慕蓁熹对上青烟殷切的眼神,她轻声道,“千人千面,青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慕蓁熹错身而过,青烟站在原地,看着慕蓁熹走到吴正珩身边。 不知慕蓁熹说了什么,小吴公子平静的面容之上有了一丝笑意,他弯下腰查看明媚女子的鞋子,下一瞬就将人抱了起来。 没有惊呼,也没有委拒,青烟看到慕蓁熹自然地将手挽在小吴公子的脖颈上,这动作熟练又默契,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队伍要准备出发了,将士在不远处催促着青烟上马车,她看了看白姑娘的马车,车帘紧闭,没有一丝动静。 心中满是惆怅和向往,青烟抬脚回了队伍。 行了半月,偶有路过村庄,也不过是补充物资,最多停留一夜,第二次就继续前行,紧赶慢赶,在山花怒放的一日,队伍终于在一个小镇落了脚。 此处小镇依山傍水,闲户零散,也没有地方官员。 会停留也是因为衡阳子发了话,“山峦灵气充沛,又是春生万物复苏之际,最适合涤荡心灵,祛除浊气,便在这儿停上一停。” 队伍也就在山脚下落了地。 路过的山野猎户紧张地瞧着,吴正洹上前搭话,讲明身份,猎户来拜见了衡阳子,带着衡阳子往村落去,剩余的将士开始安营扎寨。 在青葱草地之间,慕蓁熹躺了下来,静静感受着大地的广阔与平静,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偶有柔风拂过大地,绿草晃动身姿。 她随手摘了狗尾巴草,在手中编出小兔子模样立在身前,微风扫过,小兔子摇头晃脑,甚是可爱。 有脚步传来,慕蓁熹浑身懒洋洋的,根本就不想动一下,也只以为是吴正珩这个粘人的。 一道阴影落在面前,慕蓁熹听到来人道,“此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应是好归处。” 慕蓁熹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面前的衡阳子,她缓慢地坐起了身子,“仙人喜爱这处?” 远处山峦成行,白云连片,衡阳子站在草木之中,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他温和笑着,声音被风儿吹散,“我在车上卜了一卦,许是我善事做多了,老天厚待,竟卜出自己的命理。” “什么命理?” “老夫命不久矣。” 阳光透过衡阳子的身影,刺进慕蓁熹的瞳孔之中,慕蓁熹有片刻的晃神,“或许仙人的卜卦不准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背信弃义 衡阳子竟也坐了下来,半人高的野草将他的身影遮掩,不知名的飞虫停留在了半开的花骨朵上。 世人多多少少会避讳死亡,可衡阳子在说起这个的时候,是带着向往的神情。 那飞虫与他的距离极近,他却与之安然相处,视线落在慕蓁熹编的兔子上,轻笑,“我信卦,恰好此处不错,觉着长眠于此也好。” 慕蓁熹皱着眉头,确定衡阳子不是在开玩笑,“我觉着这等大事,你还是与大公子他们好好商议比较好,事在人为,你无病无伤的,许能躲过这卦象呢。” 衡阳子但笑不语,学了慕蓁熹的模样躺着晒太阳,慕蓁熹起了身,去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夜间与吴正珩借宿在农户家中,慕蓁熹自然将此事与吴正珩全盘托出,“这可信吗,要不这些日子多派些人守在衡阳子身边,以防万一?” 吴正珩揽住了慕蓁熹的肩膀,帮她把后背的被子掖紧,“此事我会与大哥商议的。” 夜已深沉,慕蓁熹在吴正珩怀中酣睡,自然瞧不见黑暗之中他深邃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接下来的日子,衡阳子身边至少会有两名侍从跟随,衡阳子入山采药,给农户看病,队伍在山脚修建木屋,整日忙碌。 衡阳子常与慕蓁熹交谈,与她讲人世沧桑。 “世间之事,永不会按照你所希冀的那般进行。便是你规划再好,道理再通透,万千巧思都用尽,皆不能如心意。” 慕蓁熹并不知衡阳子的良苦用心,“月有阴晴圆缺,何苦求十全十美,心甘情愿便好。” “你是心中无怨,方得洒脱,有朝一日,浮沉蒙目,情之伤骨。” “仙人所言顾虑,蓁熹自然知道,也曾因为这种担忧而退缩躲避,但如你所见,已然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衡阳子意动,“竟是这般,时机错乱,一切皆晚……” 神神叨叨的话语多了,慕蓁熹有时与吴正珩讨论,总觉得自己也有些悲伤情愫。 吴正珩安抚她,“夫子悲天悯人,所思深刻透彻,无需放在心上。” 待到木屋建成,已是春三月,草长莺飞,春意盎然。 青烟已经询了三次,何时动身回盛京,她的询问,即是六皇子所问。 慕蓁熹也不知,只道全凭衡阳子心意。 入了夜,吴正洹先离开了屋舍,隐在角落中的吴正洹开了口,衡阳子这才发觉屋内还有一人。 衡阳子正在收拾棋子,听到吴正珩的声音之时,棋子落在了地上。 他也没有去捡,坐在椅子上,神情了然,“是你,你才是我的死劫。” 些许悲凉荒谬在夜色中漾开,吴正珩是衡阳子一手扶持大的,早些年间,若不是有衡阳子,吴正珩早就在吴越甲手中受尽磋磨、一命呜呼了。 衡阳子知道吴正珩的每一步走来有多么艰难,也知这个少年心性的转变,他一直在尽力将吴正珩往正途上引导,也一直以为稍有成效,可就在蛇山一途中,他窥见了吴正珩的狠辣与虚伪。 就算知晓了少年的真正面容,知道这个少年会是祸害,可他还是没有站在吴正珩的对立面,更不曾落井下石,只因这颗心,是柔软念旧的,做不到如卦象显示那样,对之赶尽杀绝。 毕竟十来年的交情了,吴正珩称他一声师父,为师亦为父,他是真能算吴正珩的父亲,教导为人,关怀备至,可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吴正珩反倒要除掉他? 吴正珩并没有否认,将两道圣旨放在桌面上,“皇上连下两道圣旨,一在西北之时,一在五日之前,皆是要您功勋至此,名垂千古。” 明黄圣旨就在桌上,衡阳子也没有打开一看究竟的心思,只问,“你呢,你欲何为?” 吴正珩的身子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之中,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何神情,愧于让天地知晓,也慎于见人。 他的声音极其平静,如在谈论寻常事件一般,“大皇子同我谈了条件,兵马与贵权,很难让人拒绝。” 都是多年深交的人了,走到这一步,是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 衡阳子不是没有自救,他谁也不说,独与慕蓁熹讲所卜卦象,也是他自身排查,直觉症结会在自己人身上,会在初心不再的弟子身上。 想着以慕蓁熹之口讲出,每日与慕蓁熹接触,能多少让吴正珩回头,可就在这个平静寻常的夜晚,吴正珩亮出了长剑。 深深凝望着他倾注了太多心血的少年,衡阳子蓦然想起慕蓁熹的那一句“甘愿”,及至此刻,他也些许明白来些那女子在讲出坚定美好话语之时,心中隐藏着的一丝决绝。 这“甘愿”,到底是带着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路往前,不敢回头,至于结局如何,不能细思量啊。 粗粒大掌轻拍着桌面,衡阳子认了命,“动手吧。” 深夜的冷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吴正珩迟迟未动,似乎还有一线转机,可他抬起了头,对上一直凝视着他的衡阳子。 他冰冷吐字,“师父,不若最后帮弟子一回吧,没必要浪费我的人手,牵连队伍逗留时日。” 衡阳子的脸色变得铁青,到了这个份上,吴正珩真是将所有的恶毒嘴脸都展露了出来。 捏紧了拳头,衡阳子竭力平复心绪,“好一个彻彻底底的背信弃义……你想如何?” “最好不过意外身亡,省时省力,也少猜忌。” 吴正珩缓慢站了起来,身子进入昏黄烛火的光亮之中,他一字一字道,“清晨路滑,不慎摔落山崖,闻者哀叹,为表敬重,名此地为衡阳山。” 那窗外透着皎白月色,是让人不敢亵渎的纯白,再过些时辰,就是清晨了啊。 衡阳子应了声,“吴正珩,今后再不许你以我衡阳子的弟子身份自称。” 吴正珩的脚步微顿,“弟子……正珩谨记。” 这日清晨,无人见到衡阳子。起初大家都以为衡阳子是寻常上山,不过午时便能回来,可是入山的人寻不到衡阳子。 恰在这时,猎户踉跄奔来,道衡阳仙人摔落山地,已经仙逝。 第二百二十四章兄弟争执 吴正洹当即带人前去,吴正珩紧随其后,慕蓁熹站在原地,思绪恍惚。 找了将士,交代将士去给还在山中寻找衡阳子的鲍无涯通信,慕蓁熹一直等着人回来。 她还是不相信,真有这么玄乎的事情,能算得出死期将至? 且明明多加了防备,偏偏是因为意外? 和煦阳光照在脸上,金光在田野之间营造出万物繁盛的景象,春天就在身边啊,为什么要有失去? 慕蓁熹踱着步,时不时张望道路,她弯下了腰,捡起草地上枯黄的狗尾巴草。 是到达此处的那天,她在草地上晒太阳,随手扯了狗尾巴草编成兔子,虽然现在青葱不再,兔子模样依旧鲜活。 道路上传来声响,从草丛中探出头,是吴正洹和吴正珩回来了! 草兔子再次被丢进草堆中,慕蓁熹跑着过去。 人们抬着一具身体入了木屋,根本不用叫大夫来,确实已经断了气。 是衡阳子。 他紧闭了双眼,面容祥和,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只要有人叫他,就会醒来。 吴正洹在衡阳子身边跪了下来,紧紧握住衡阳子的手臂,“衡阳仙人……夫子,夫子啊……” 竟是以头贴地,低声呜咽了。 慕蓁熹也不禁潸然泪下,是活生生的人呀,是称得上伟大的、心怀天下的人呀,就这么天各一方了! 所有的人都低了头,外面有闻讯赶来的百姓,相处的这些日子,每一个百姓都被衡阳子暖心关怀过,百姓对衡阳子的感情亦十分深厚。 那位华发苍苍的老妪在门口就泣不成声,几乎要晕厥过去,被人扶着进来了,扑到衡阳子身边,面容痛苦,肝肠寸断。 老妪嘶哑着嗓音,“老天爷呀,你要人命,把我这条烂命拿走吧,我活着一点用处都没有,衡阳子做了这么多好事,为什么要遭此大罪,老天爷,行行好呀,让仙人回来吧!” 百姓愚昧,但是情深,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心中有谁。 人们对着衡阳子的尸体不住叩首,外面还有哭着嚎着的人奔来。 慕蓁熹被人撞开,趔趄了脚步,倒在木板上,疼痛告诉她,这一切是真的,时间再也不会倒流,昨日一同谈话用膳的衡阳子再也不会回来。 她自顾自起了身,与拥挤的人流背向离开木屋,外间的长廊上,吴正珩刚从白姑娘房中出来,带上了房门。 吴正珩自然瞧见了慕蓁熹的身影,他与将士讲着话,安排衡阳子的身后事。 妥当之后,吴正珩进了衡阳子的房间中。 慕蓁熹坐在窗下,靠着窗扉感受外面的阳光,见吴正珩进来了,笑着道,“真是明媚呀,可惜衡阳子不在对面。” 吴正珩走到她的面前,“夫子……衡阳子意外离世,对游行、对皇上还有天下,都要有一个妥善的交代……” 又一道身影进来,吴正珩和慕蓁熹一同看过来,是吴正洹。 吴正洹关上了房门,他发丝凌乱,鞋面上沾着嫩绿的草叶和松软的黑泥土,最显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通红水盈。 将视线从慕蓁熹身上收回,吴正珩看向痛苦的吴正珩。 两兄弟对峙中,大公子吴正洹先开了口,“为何你这么平静?” 吴正珩的唇角压平了些,“事成定局,只能接受。” 大公子摇着头,“不惊、不跪、不伤,吴正珩,你冷漠的让我感到可怕。” “大哥,节哀顺变,还需安排队伍行程。” “是不是你?” 那双痛苦的眼眸中,满是质疑,大公子情绪激烈,偏站着没有动手,“那什么卜卦,是你和喜儿一起做的局,就是为了让夫子的死顺理成章,是不是!” 吴正珩挡在了慕蓁熹面前,是以慕蓁熹看不到大公子脸上的神情,也感受不到大公子的气势。 慕蓁熹听到背对她的吴正珩道,“喜儿,你先出去。” 慕蓁熹才站起身,还没有移动,大公子就冷笑着,“喜儿就留在这儿!当着喜儿的面,五弟摸着良心保证,夫子的死,真的就是意外,与你毫无瓜葛!” 吴正珩正要回答,大公子立刻道,“你看着我们,看清楚我们——” “吴正珩,你真的不是因为衡阳子与我讲国策、要我入朝堂而心急,你确确实实没有参与过、也毫不知情夫子的命劫,你这副冷淡的面容之下,那一颗跳动的心,想着衡阳夫子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对得起夫子这么多年的感情的!” 面前的人,一个是在尚书府这个暗无明亮的牢笼中,唯一真心待他、不求任何的兄长,一个是他捧在手心珍爱着、不敢展露半点邪恶的心上人,吴正珩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着。 他好无助,他找不到方向,可他知道他只能坚持下去,他必须在黑暗中躲过密密麻麻的刀枪弹雨,走出一条活路来。 他平静地开口,“大哥,我保证我绝无……” 大公子再次打断他,“你满身煞气,命硬天难收,若是欺瞒,这报应就降到我和喜儿身上。” 吴正珩停了一瞬,很是短暂的一瞬,同声道,“我吴正珩对得起衡阳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哥,时局动荡,我们兄弟二人断不能离心,只要能打消你的疑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慕蓁熹也开了口,“大公子,衡阳子的卜卦,确有其事。” 吴正洹紧绷的身体猛然松垮了下来,他抖着面容后退着,“对不住……是我心乱了,对不住……” 吴正洹摔门离去,慕蓁熹握住了吴正珩的手,这才发觉他在颤抖着。 她抱住了他的腰肢,“阿珩,我会在你身边的。” 吴正珩不曾看慕蓁熹,“你信我?” “从我还没有见过衡阳子,你就与我念叨着衡阳子的大义与民心,你待衡阳子的如同亲人,我怎会不知呢。” 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脊,慕蓁熹叹着气,“大公子就像之前的我,对朝堂局势了解不多,只能猜疑,归根到底是大公子对衡阳夫子情重,更是因为,大公子他重视你这个兄弟。” 第二百二十五章暗流涌动 她晃了晃他颤抖的手,“不过大公子能问出口,你们兄弟二人把话讲清楚,打消疑虑,反倒是好的。” 他的大掌覆盖住了她的眼眸,“我一定会让夫……让衡阳子不留遗憾的。” 衡阳子的葬礼是盛大的,这种盛大不是场面的肃穆,不是物品的华贵,是四面八方、日夜兼程赶来的百姓,与衡阳子毫无血缘关系,胜似亲人。 人们自发地将此座山称为衡阳山,新建的木屋成了衡阳子的祠堂,每日都有人在堂前哭诉,七日香台又三日,队伍行程一拖再拖,迎来了皇上派来的官员。 慕蓁熹穿着素衣,站在屋檐下看那哭得双眼通红的人们,听那人哭,“再不会有衡阳子这样的人了……再不会有了……” 鲍无涯站在她身边,“确实,早知会这样,当初就该多和衡阳子学些东西的。” 慕蓁熹关上了窗户,不再去看外面刺心的画面,“你会好学?” “自然是卜卦了,你想想,连何时寿命终尽都能知道,这太厉害了!” 慕蓁熹无奈地笑了笑,推开门往外走着,鲍无涯跟上来,“盛京里来的人摸不清底细,你别乱跑呀。” “嗯,是吴正珩要你看着我的?” 鲍无涯讪笑,“我这不是没事儿吗,那盛京来的人,可不得让他们做些事,卖卖苦力。” 木屋旁边拿着长枪的将士,一脸冰冷,眼神狠厉,看起来就是练家子。 慕蓁熹收了去外面转悠的心思,既然是多事之际,她帮不了什么忙,不添乱便好。 回京的行程不能再耽搁了,队伍离开的那一天,慕蓁熹在赶来的百姓中见到了熟悉的西北百姓面孔。 她正要放下车帘,猛然看到路边站着的,不正是西北知府大人吗? 将帘子全部掀开,慕蓁熹探出头去,果然瞧见知府大人正对着紧跟着慕蓁熹后面一辆的马车不住挥手。 那马车中,正是青烟。 青烟端坐在马车中,她一心要当六皇子的皇妃,这些日子对自己的一言一行特别小心谨慎,唯恐留下话柄。 在远离家乡的土地上,看到疼自己的父亲就站在路边张望,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这副模样自然不能见人,该把帘子放下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可她舍不得呀! 她死死捂住了嘴,眼睛追随着父亲,可是马车在向前,父亲追着跑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淡出了视线。 漫长的赶路,中间少有停歇,在入夏这一天,队伍到达了盛京城外。 此时已是傍晚,吴正珩与吴正洹商量了一下,队伍分批次进了盛京,青烟惴惴不安着,把车帘散了缝隙瞧,鲍无涯带队,载着六皇子的马车进了城门,紧跟其后的就是她的马车,而吴正洹和吴正珩却停了马。 吴正洹犹豫着,“你真要抗旨?” 吴正珩捏紧了缰绳,“大哥,连你都会怀疑我与喜儿,皇上迁怒起来,我没有能保喜儿的筹码。” “你那些兵……” “既然功劳变成死罪,大哥,何不奋起拼搏?” 吴正珩下了马,仰着头看马上的吴正洹,“我能活到今日,全凭一个‘拼’字,大哥没做过这些无妨,这一次,就让五弟来保你周全。” 吴正洹确实没做过这些,越靠近盛京,队伍中的气氛越来越凝重,甚至有几次夜间,他亲眼看到手持长枪的侍卫目光冰冷地注视他们这一行人。 这侍卫背后是什么人,皇上的,还是大皇子的? 他们接到的旨意是什么样的,若稍有冲突,可会兵刃相见? 不敢想呀。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尚书府,离开吴越甲给他的安全区。他跟着衡阳子见世间百态,经历书卷中描述的天下,以为心性增长了,一场地动,让他看到自己与慕蓁熹的差距。 如今面临这些暗斗,他再次窥见五弟的不容易和被逼无奈,换做他,他会怎么做? 轻笑着,他会寻父亲吴越甲。 到底是不同。 车帘掀开,慕蓁熹睁开双眼,身子已经被吴正珩揽住。 他的大掌贴上她的小腹,“可还难受?” 慕蓁熹点着头,“情绪不好,来了月事便会疼痛。这是到哪儿了?” “已到盛京。” 慕蓁熹一惊,正要挑开窗帘,看看这故地,吴正珩拦住了他。 他与她商量着,“喜儿,你听我说,宫中形势严峻,我将你送至林挚儿处可好。” 慕蓁熹坐起了身,那日宣旨,她在场的,自然知晓,“皇上不是点了姓名要见我吗?我若不去,你肯定要被牵连的。” “一切有我,你信我,好不好?” 他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着。 他的神情和语气充满了决绝,又带着无限缱绻,慕蓁熹直觉他有事要做,定是大事。 可他不想让她知道。 吴正珩抵着她的脑袋,“最迟五日,我会去接你的。这期间,不论你听到任何风声,不管情形是好是坏,你皆不要出现,一定一定不要来找我。” 听他讲的严重,慕蓁熹觉得腹部更加难受了,“吴正珩,我知道你坏,我知道你又要布局了,可是我还知道你的艰难,我只会站在你这一边。”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所以不要抛开我,让我陪在你身边。” “喜儿……” 他红了眼,与她耳鬓厮磨,“这一次不一样,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当了,不论成败与否,我一定会去见你的。” 外面隐隐有躁动,是大皇子的人快要来了,吴正珩从车厢中取出准好的衣服,“喜儿,相信我。” 换好衣物,吴正珩带着慕蓁熹来到城门另一边,另有穿着兵服的人来接应,带慕蓁熹走了隐蔽的小路入城。 盛京依旧繁华,街上行人无数,慕蓁熹还听到人们议论,道是游学的人回来了,已经有一批人进了宫。 有人问着,“怎一点动静也没有呀?” 赶着牛车的人回,“我刚进城,瞧见外面有队伍呢,吴尚书的公子就在外面,说不得一会儿就有大臣亲自来接入城呢!” “哎,来了!来了!” 慕蓁熹不敢再听下去,转了身往熟悉的巷子中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冷战五日 一趟西行经历了太多,同一片天地之间,盛京的一切照旧,熟悉的巷子里没有改变一砖一瓦。 橘红色的夕阳铺在地面上,像是特意迎接久久未归的人,慕蓁熹敲响了木门,院子里,林老正抬着脚收着晒了一天的被子,鼻息之间全都是阳光温暖的气息,他听到声音,“林伯……” 柔软的被子就在肩膀上,林老回了头,见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慕蓁熹关上了大门走进来,将脸上抹着的灰尘和头发上的发带扯掉,露出干净的面容,“是我,是慕蓁熹呀。” “喜、喜、喜儿!”林老惊喜着,抱着被子就冲厨房的方向喊,“孩他娘,你快出来,看看是谁回来……” 慕蓁熹接过了被子,迎面就看到了拿着菜刀出来的林婶。 见到慕蓁熹,许是年纪大了,分外在意分离,林婶竟然红通了眼眸,抱着慕蓁熹,“喜儿,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消瘦了,瞧你脸上,竟全是骨头……” “别哭,别哭!”林老拍着老伴儿的肩膀,“眼泪都染到被子上了!” 林婶感慨着,“我这是欢喜呀,我拿喜儿当女儿看待,出门在外怎能不担忧。还有那地动,可出了不少人命呢,盛京的寺庙我和挚儿都跑了遍,盼着你好,早日归来呀。” 孤身一人穿越到古代,也只有在林老和林婶面前,慕蓁熹才能感受到长辈的关切,她同样将他们视为亲人。 林婶当即要去寻挚儿,慕蓁熹叫住了她,“婶子,阿伯,你们听我说,我回来这事儿,先不要透露风声,不可声张,一切都照旧。” 林老夫妻俩对视一眼,“知道,放心吧,你安心在这儿!” 林老当即若无其事地关上了大门,林婶回了厨房,往铁锅里烧热水,慕蓁熹心里暖暖的,在灶门坐下烧火。 不一会儿,林老拿了果子过来,要慕蓁熹吃,“挚儿现在和何珞两个人管着铺子,生意太好了,时常忙到晚上。” 在熟悉的厨房中,慕蓁熹彻彻底底放松着,“怎不招人?” 林婶拿了肉出来,哐哐哐剁着骨头,“长白忙补货,本来……本来那人在,倒也不用找人,后面挚儿与他决裂了,他还来纠缠,水裕儿就往店门口一站,堵着那人。” 碰到硬骨头,林婶剁不动,手一抬,林老就起身接过了菜刀继续剁肉。 林婶往炕里添了柴,继续说着,“新招的伙计,与挚儿讲上几句话,就要被水裕儿盯着人,水裕儿这人凶神恶煞的,被他恶狠狠瞅着,没几个人受的住,连着三个伙计都不干了。” 慕蓁熹消化着林婶的话,那人……是史念鉴吗? 犹记得挚儿的信件中有道,已与史念鉴和离。 曾经那么相配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分开? 放下了手中的果子,慕蓁熹轻声询问,“挚儿与史念鉴,是因何分开?” 林老长长地叹了气,“史念鉴性子沉稳,挚儿风风火火,本是相补的,可偏偏两个人都是倔驴,都不肯退让一步。他们突然就谁也不理谁,僵持五日,挚儿写下和离书,史念鉴当着我们的面签了字,对着我们老两口磕了头就离开了。” 提到女儿的婚事,林婶的泪珠子从脸颊滑落,“那小子就是一混账!挚儿是我一手养大的,我能不知她的性子吗!她肯定是在史念鉴那儿受委屈,被伤着了,不然也不至于从大大落落的性子变得沉默寡言,这么多年,挚儿就没有这么安静过!” 戳到伤心处,林婶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慕蓁熹抱住了林婶的肩膀,不断地轻拍着。 林老剁完了肉,看林婶这个样子,无奈地劝着,“你再哭下去,这眼睛真瞎了!” 慕蓁熹用帕子擦着林婶的眼泪,“婶子别伤心,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林婶哽咽着,握住慕蓁熹的手十分用力,“喜儿你不知,你不知呀,那几日,天都要塌下来了,挚儿和史念鉴怄气,我这个当娘的看着心痛呀,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让一个外人这样冷着,怎么舍得呀!” “挚儿何等的急性子,苦那几日不就是在等着史念鉴回心转意,偏史念鉴也不曾低头。我劝了那么多,这人铁石心肠,什么都不告诉我,只要我回去。可是挚儿茶饭不思,就那么呆坐着,我看着挚儿哭,这颗心都要疼死了。” 看老伴儿声嘶力竭,林老也红了眼眶,用袖子擦着老伴儿的脸,“好了,莫哭了,喜儿回来高高兴兴的,你哭可不好。” 林婶靠着林老的肩膀,张着口却出不了声,摇着头捶着心房。 老夫老妻互相安抚着,灶门里的火光厨房唯一的光亮,慕蓁熹看着他们两人,竟然发觉他们竟是这样的苍老,身上满是脱水的皱纹,行动语言都是迟缓的。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慕蓁熹拍着林婶的手背,“婶子莫伤心了,咱们都好好的,除却生死,再无大事。留不住的、痛哭过的,皆是成长,挚儿会越来越好的。” 锅里的水开了,林婶点着头,让林老帮忙提水。 慕蓁熹去洗了热水澡,换了挚儿的衣服,清清爽爽地出来。 饭菜已经做好,摆在葡萄架子下,点了蜡烛,借着月光,足够照亮。 林老从门口回来,“咱们先吃饭吧,铺子里生意好,挚儿常常晚归的。” 慕蓁熹拿起了筷子,“可要去接她,毕竟一个人走夜路。” 林婶给她夹肉,“不用,对门的水裕儿跟着挚儿一起。” 慕蓁熹点了头,对门的屠夫一直守着挚儿,这份心…… 应了慕蓁熹所想,林婶也道,“其实水裕儿待挚儿挺好,虽样貌粗鄙,满身杀气,可他待挚儿是实打实的,若是挚儿能与他在一处……” “哎!”林老不赞同地扫了一眼老伴,“咱们就不要再操心这些了,一个史念鉴把挚儿伤的还不够呀,我是男子,最是知道男子的不可靠!” 林婶的声音弱了几分,“可总不能让挚儿孤身一人呀,有没有兄弟姐妹,老了没人照应……” 第二百二十七章谋朝篡位 林婶的眼睛又红了起来,慕蓁熹放了碗筷,“婶子,有我呢,还有长白,挚儿有我们这些好友,不用担心。” 正说着,房门猛然被撞击,慕蓁熹下意识往后躲,林老当即起身,“我去。” 门外传来一道男子声音,“阿伯开门!” 接着是林挚儿的训斥声音,林婶露出笑容,回头与慕蓁熹道,“是挚儿和对门的水裕儿!” 林老已经开了门,只见水裕儿背着林挚儿往院子中来,林挚儿拍着水裕儿的后背,“你放下我!说了不用你背,听不懂人话吗!” 关上了门,林老跟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林挚儿在椅子上坐下,她的右脚鼓起了好大一个气包,衣摆满是灰尘,还有车辙痕迹。 林婶凑上前,“你……你这是摔哪儿了?” 水裕儿横着浓眉,“她自找的,官兵都拦着了,她还要往里面冲,差点被乱枪刺死,若不是……” 想到那个人,水裕儿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挚儿恶狠狠地瞪着水裕儿,“谁让你多嘴,回去呀!” 水裕儿才不听挚儿的,“忙了一天了,连杯茶水都没有,我不得饱了肚子再回去?” 水裕儿往石桌边来,躲在后面的慕蓁熹见藏不住,从暗中走了出来,将水裕儿吓了一跳,“什么人!” 林老过来拉住了差点动手的水裕儿,“是喜儿,是喜儿,莫要声张!” “喜儿……”挚儿猛地站起身,完全忘记了脚上,疼痛传来她一下子跌回椅子上。 慕蓁熹走了过来,看着狼狈极了、脸上痛苦极了的挚儿,轻声,“挚儿,我回来了。” 林婶蹲着身子,小心地查看挚儿的脚,“你小心些,肿这么狠,可怎么消呀……” 在看到慕蓁熹的这一刻,挚儿就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她的眼中充满泪光,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真的是慕蓁熹?” 及至慕蓁熹握上了挚儿的手,在挚儿的另一边蹲下身子,慕蓁熹对她笑着,“怎么变傻了,还能有假的不成?” 挚儿的另一只手,捏上了慕蓁熹的脸颊,“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水裕儿端了大碗,站在一旁道,“她今儿疯了一样往游学归来的队伍里冲,见着个轿子就冲上去喊你的名字,拦都拦不住。”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林挚儿摔伤了脚,眼看马车就要从她身上碾压过去,是突然出现的史念鉴救下了她。 她满心满眼都是慕蓁熹,不断地追着队伍,高喊着要见慕蓁熹。 史念鉴冷着脸,将她推出人群,可她又扑了过来,往复着…… 官兵拦道,追过来的水裕儿被官兵挡住,只能在人群中看着林挚儿一次次往前扑,而史念鉴一次次狠心地将她推回来。 水裕儿生出一丝无力感,在林挚儿和史念鉴两人中,他水裕儿似乎永远都是这般遥远地被拒着。 终于,挚儿倒在了地上,长枪就在脸上,史念鉴甩袖离开,不再管地上的林挚儿,水裕儿冲了过来…… 烛火照着脸庞,熟悉的面容分外柔和,慕蓁熹紧紧地回握挚儿的手,“你寻我做什么?” 挚儿又哭又笑,“我以为你被吴正珩灭口了,还好,还好你是命大的。” 林婶摇着头,“你呀,做事总是这么冲动,什么时候能三思而后行呀,连水裕儿都拉不住你,你还真是要翻天了!” 林老拉了老伴,“吃饭吃饭,难得团圆,咱们开开心心的!” 几人用了饭,水裕儿连吃带拿回了对门,林老还在门口叮嘱,莫要声张喜儿的事儿。 水裕儿冷着脸,“知了。” 只是这走了史念鉴,又回来一个慕蓁熹,水裕儿私心觉得和大户人家有关联的人,总会惹事端。 林老和林婶收拾着院子,房间里,慕蓁熹扶着挚儿上了榻,手不经意就碰到挚儿脚上的大包,“这么大的包,也不知你长记性了没!” 挚儿也不在意慕蓁熹的打趣,拉了慕蓁熹的手,让她坐到床边,“我给你写的信,你是不是没收到?” 吴正珩解释过,挚儿的信在地动中丢失了。 慕蓁熹本来不怀疑的,可是挚儿语气中的笃定,让慕蓁熹有些迟疑。 挚儿一看慕蓁熹的神情就了然,骂道,“我就知吴正珩这条毒蛇肯定扣下了,那些写过去大骂他的信件没白写!” 慕蓁熹更加疑惑了,语气急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在偶然之间看到你写与史念鉴和离,你们发生了什么?” 挚儿沉寂了一瞬,示意慕蓁熹也上榻,等慕蓁熹也盖上了被子,挚儿缓缓道,“因为我发现了史念鉴和吴正珩的秘密。” “秘密?” 慕蓁熹靠着床头,她和吴正珩日夜一处,怎么从来不知吴正珩和史念鉴有什么,不对……是吴正珩从来没有讲过史念鉴。 就像最开始就跟着一同出盛京的六皇子,吴正珩从来没有提过,这一点慕蓁熹也不觉得有什么,公务的事情,她也不想知道。 可是挚儿冷笑着道,“他们狼子野心,谋划着改朝换代。” 慕蓁熹的呼吸一下子凝滞,“什么……” 挚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清楚地吐字,“要造反,” 挚儿讲着她无意间发现史念鉴与吴正珩的信件,知道他们共同谋划起兵,慕蓁熹在听着,可她的魂似乎脱离了这具躯壳,恍然不知何为真。 手心中有被紧握的力道,挚儿讲着自己的担忧,“他们一个借了大皇子的势,入朝堂大肆杀戮,一个在盛京之外,打着衡阳子的名号,暗中招兵买马,一朝回京,可不就要翻天覆地吗?” 慕蓁熹苦笑一声,竟是如此,怪不得如此呀! 鲍无涯的兵马,吴正珩的忙碌,还有盛京中皇上派来充满杀气的将士,这一切的背后,原来有着如此的惊涛骇浪! 一趟西行,从来都不是轻松的,更不全是为了百姓、为了大道,吴正珩让本该名垂青史的游学变成一桩谋国篡位的阴谋! 慕蓁熹蓦然想起那位迂腐的史官,这一刻,她竟有些同情心疼史官无数个日夜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记录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入不了心 床顶的帷帐轻轻晃动,林挚儿翻了个身子,把脸朝向慕蓁熹。 林挚儿的声音颤抖,“西行回来的队伍中没有你,我喊着你的名字,没有一个轿子停下。我开始感到惶恐,你离开了那么久,去遥远的地方,跟着吴正珩这样狠心的人,若是他将你灭了口,你岂不是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 慕蓁熹摸着她的脸庞,“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这一路上有惊险,但更多时候是感动的,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好好聊一聊分别的日子。” 把被子往上拉些,慕蓁熹顿了一些问,“倒是你呀,与史念鉴是怎么回事?” 挚儿别过脸,“没什么,不过就是入不了心罢了。” 她说着就要翻身,慕蓁熹按住了她的肩膀,语气严肃,眼神中却满是心疼,“他欺负你?” 挚儿的脸上划过极致落寞,这还是慕蓁熹第一次在挚儿脸上瞧到如此破碎的神情,怪不得林婶会提起这事儿就心痛。 慕蓁熹的喉咙也似被堵了沉重的铅块,咽不下,咯得疼,“我不问了,过去的人何必在意,只要我们好好的,就好了。” 夜晚黝黑静谧,百姓沉睡之中,皇宫里灯火如昼,寒光交错,脚步凌乱。 及至天明时分,皇宫里里外外被封了起来,盛京的百姓依旧日出而作,没有任何影响。 因为挚儿的脚受伤了,在人间奶茶店歇业,留了何珞守铺子,林长白买了礼包来林家,被林婶拉了进来当即关上大门。 林长白是知道西行队伍回京的,毕竟昨日傍晚,队伍的阵势不小,大皇子和一众大臣亲自在城门口迎接,今日盛京的趣闻便是此事。 但见林婶些许谨慎,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事,果不其然,进了屋内,他一眼瞧见坐在挚儿身边的慕蓁熹。 他不由惊呼,声音沙哑,“喜儿……” “长白兄!” 慕蓁熹抬起了头,站起身迎上来,“你可好?” 四下打量一番,林长白还是瘦削身形,但是衣服配饰比以往好上一些,面容红润,虽然眉角微蹙,一看就是经常操心的,但总体状态还是不错的。 慕蓁熹欣慰的笑了,“心里还念着你呢,你就来了,今儿才算团圆!” 林长白的手微滞,不着痕迹地收回,“我好,可算是把你盼了回来。” 大家坐在一起谈着近况,挚儿时不时爽笑出声,林婶看着这一幕也放了心,挂着笑容准备做饭。 不一会儿,水裕儿敲了门,林婶带着私心,让水裕儿进来,可是林挚儿不待见他,轰着水裕儿走。 林婶拉了水裕儿去厨房帮忙,别看水裕儿是屠夫,可是对于做饭是一窍不通,在厨房中闹得鸡飞狗跳,林长白连忙过来帮忙收拾残局。 挚儿气得拧水裕儿的耳朵,水裕儿那么凶神恶煞的一个人,竟动也不动一下,由着挚儿胡来。 慕蓁熹是惊讶的,但明显其他人已经习惯了挚儿和水裕儿的相处,她也就笑笑没有阻拦。 快到午时,林老从外面探了消息回来,道仍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尚书府外安安静静的,不见马车来往。 慕蓁熹与挚儿对视一眼,心中都想着事儿。 是吴正珩谋划失败了,还是在宫中布局,还未行动? 想着入城门前,吴正珩那一番保证,慕蓁熹后知后觉,他当时是做了必成的打算吧,若是不成…… 挚儿家中便是她最后的归宿。 万不得已,他还她自由。 慕蓁熹低头苦笑,他什么都打算好了,就是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安然度过一天,第二日依旧平静,慕蓁熹越来越坐不住了,林长白看在眼里,亲自去探消息。 他摇着头,“探不出。只知道西行队伍的人入了宫,至今没有一人出宫,宫中没有一丝动静,每日的瓜果布匹照旧送进。” 慕蓁熹轻嗯一声,继续剥着花生。 天幕刚刚换上薄薄的黑纱,万物都笼罩在青黑之中。 架子下面,锅炉上满是凝固了的糖浆,木盘之中放着裹了糖浆的水果,甚至还有裹了糖浆的花生米。 挚儿拈着花生米,甜脆可口,赞道,“原来除了冰糖葫芦,还能做这么多别的吃食,赶明儿放在铺子里,准能大卖。” 慕蓁熹起了身,往里屋去,“不错呀,你现在都能想着商机了!” 拿了烛台出来,慕蓁熹凑到锅炉旁边点火,星星火光照亮周围,大门口处林长白去而复返。 挚儿随意问道,“可是忘了东西?” 林长白大喘着气息,一瘸一拐地走到慕蓁熹面前,“喜儿……” 似有感应一般,慕蓁熹捧着烛台,等着林长白的话。 他吞咽着口水,“出大事了,外面都在传,皇上……驾崩了!” 慕蓁熹呆呆地看着林长白,耳边是挚儿的低喃,“驾崩了……” 林长白神情凝重,“是官府贴了告示,就在一刻钟之前,京兆府亲自向百姓宣告皇上驾崩的消息,外面都传开了,官兵正在肃清街道,让人们回家挂上白布。” 正说着,林老和林婶回来了,嚷嚷着变天了,在屋里翻着箱子找白布。 赖在林家一整日,直到晚上才离开的水裕儿又来了,站在门口问,“有多的白布没?” 挚儿瞪向水裕儿,“烦人精!” 慕蓁熹缓缓放下了烛台,林长白的视线不曾离开她半分,他不知道吴正珩有什么安排,这么大的事情和吴正珩有没有关系。 可是看慕蓁熹的神情,是有的。 慕蓁熹怎么可能不担忧,她想要做些什么,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待在安全的地方,静待结果。 挚儿轰走了水裕儿,林家要落锁了,林长白一步三回首,临走之前叮嘱林老,“阿伯,莫要喜儿离开。” 可是就在第二天早上,林家的门被敲响。 林老开了门,门外是一群穿着官服的人,吴正珩从马车中下来,走向林老,“林伯,我来接喜儿。” 这位吴公子,一身华贵官服,头上戴着崭新的乌纱帽,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精致光鲜的。 他站在晨曦之中,似乎光芒都落在了他身上,“多谢这些日子照顾我的夫人,一些薄礼,还请笑纳。” 第二百二十九章改朝换代 侍卫端着礼盘上前,礼仪和客套让林老下意识礼让,大门也就敞开了,吴正珩抬脚进了门。 林婶不明所以,从厨房探出头,“谁呀!” 端着礼盘的侍卫鱼贯而入,林婶惊讶得连锅铲都忘了放下,直接来到院中,林老拉住了她,“来找喜儿的。” 一排侍卫站立,可不算是“薄礼”了,有珍珠翡翠,有良药人参,亦有上好的茶叶,还有色泽亮丽的布匹。 林婶惊呆了,“这、这、这……” 吴正珩轻笑着,“是孝敬您二老的,我去寻喜儿。” 他抬脚就要往里屋去,林老连忙扯了下在翻看物品的老伴,给她使眼色。 林婶反应过来,急忙用锅铲挡住吴正珩的去路,“等等……五公子……” 对上吴正珩的目光,无形的压力传来,林婶的气场顿时弱了下来,“不、不方便,两个姑娘家在一处呢,我去,我去叫人。” 吴正珩停了脚步,两个姑娘? 他面上不显,心中冷嗤着,慕蓁熹与旁人共卧一榻,真是不爽。 林婶进了房间,反手就将门锁住,去到里屋内,床上两个姑娘还在呼呼大睡。 她当即就推睡在外面的慕蓁熹,“喜儿,喜儿,快起来,五公子来寻你了!” 慕蓁熹和挚儿迷迷糊糊的,她们晚上睡不着,两人一起说着话,天南海北地聊,竟至鸡打鸣才昏昏睡去。 这才不过一个时辰,就被叫醒,挚儿嘟囔着翻身要继续睡,慕蓁熹昏沉地问,“五公子?” “就是你卖身的主子呀,带了好多人来,也不像是找麻烦的,你要不要见她?” 林婶的话让慕蓁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吴正珩!” 林婶帮她拿着衣服,“你若是要躲避,从后门偷偷溜出去便好,我们在这儿给你打掩护。” 慕蓁熹穿着衣服,听到林婶的打算,会心一笑,“婶子,你真好,不用,阿珩是我的夫君。” “啊……不是,他不是世家公子吗……”林婶万分诧异,还真看不出来慕蓁熹和五公子处到一起了。 挚儿被闹得也清醒了,“你真与他成了亲?” 慕蓁熹穿着鞋子,“是皇上……是先皇指的婚。” 回头给挚儿掖了掖被角,“你再睡会儿,等我妥当了,就来寻你。” 挚儿一下子拉住她的手,想问你真的就这么相信吴正珩吗?这样一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的人,你敢交付自己吗? 满腹疑问,在挚儿看到慕蓁熹眼眸中的亮光时,都黯然退场,咽回了肚子中。 慕蓁熹看着挚儿,“怎了?” 挚儿缓缓地收回了手,“帮我给吴正珩带话,定要组个酒局,要他为压下信件的事儿向我赔礼道歉。” 慕蓁熹拍了拍被子,“知了,你的脚也要注意,别总是乱动。” 院子里,吴正珩静静等着,刚刚林婶落锁的声音格外猛烈,外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林老听到时心里万分尴尬,但是看吴正珩毫无所动,也就准备厚脸皮了,万一慕蓁熹要跑,他也要帮着撒谎,能拖的一会儿是一会儿。 房门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是慕蓁熹走了前面。 吴正珩露出了笑容。 林老松了一口气。 挚儿听到吱呀的门响,窝回了被子里,又抬手将被子蒙住头,整个人缩进黑暗之中。 慕蓁熹还从未见过这样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吴正珩,仿佛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在他身上得到了体现,大好的将来,权势富贵,胜券在握,诸事皆顺…… 直至她走到他面前,是抱得佳人。 他向她伸出手,“我来接你回家。” 向林老和林婶道别,两人一起上了马车,队伍渐行渐远,木门缓缓关上。 石桌上摆放着成堆的礼品,林老叹着,“这位五公子真是人中龙凤呀,能亲自来接喜儿,喜儿跟着他,应是不错。” 谁人不喜欢收到礼物,林婶自然不例外,她欣喜地查看着东西,“我刚听挚儿讲,还是皇上给指的婚呢,难道喜儿这丫头也是达官贵人,能让皇上指婚呢!” 屋内的挚儿隐隐听到父母的谈话,再次把头埋进了被子中。 马车中,慕蓁熹细细摩挲着吴正珩的官服,“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吴正珩捉了她一只手轻捏,“宫中已变了天,皇上驾崩,过得三日便会拥立大皇子为新皇。” “那你呢?” 吴正珩在其中做了什么呢? “我……”吴正珩取了帕子擦去慕蓁熹眼角的水痕,“我为正三品礼部尚书,赐宅前六皇子府邸。” 短短几日,真的变了天。 慕蓁熹这时才发觉,马车并不是往尚书府的方向去。 见慕蓁熹脸上有些许的彷徨,吴正珩轻轻吻着她的手指,“我一忙完就来接你,那新宅子我也未曾去过,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我请了人在府上等着,我们一起看看哪里要改,还有些婢子,都交与你来管,是去是留,全凭你心意。” 这太突然了,慕蓁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想要抽回手。 吴正珩抬起头,抿唇松了手,下一瞬,他揽住了她的肩膀,“以后,我们就过你与我讲的那般日子。” 心中不是不动容,慕蓁熹是欢喜的,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明朗,也不管心中的诧异和顾虑,陷入了所想的将来之中。 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回我们的家。” 三日之后,大皇子登基,改国号“大乾”,擢升一众官员,追回尚书吴越甲手中盛京的六千兵权。朝堂权势瞬息万变,百姓生活毫无影响,直至新皇发令,将在大乾朝第一日,斩首作恶三代的百年世家詹景灵一族,整个大乾朝为之哗然。 这位詹景灵不是已经斩首了吗,怎么还有一个詹景灵? 众说纷纭间,在新朝第一日,黎明的曙光还未曾照耀大地,盛京中的百姓大多起了床,往城南的广场而去,要去目睹开朝第一斩。 黑暗之中,官兵提着灯笼开路。 牢车之中押着的正是詹景灵,后面紧跟着的是詹景灵的兄弟、妻妾、最后一辆牢车中,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不断辱骂的百姓们。 第二百三十章新的府邸 黎明的曙光就要降临,詹景灵族人全都蒙上了黑布,令牌落地,人首分离,满场叫好。 欢呼声中,光辉洒向大地,百姓们赞着新皇清正,在他的带领下,大乾朝一定会越来越好。 吴正珩冷笑着,翻身上马,目光落在人群之中的吴越甲身上。 尚书吴越甲一身便服,静静地注视着吴正珩,两人的视线交汇中,吴正珩控着马从吴越甲身边而过。 清浅日光撒在床头,慕蓁熹早就醒了过来,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放空着脑袋。 搬进新的府邸有两日了,府内没有其他院落主子,也不用像之前那样顾及其他人,自在无人扰。 府内的婢女多是前六皇子留下来的,慕蓁熹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但是吴正珩全程冷着脸,对每一个人都不满意,慕蓁熹也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毕竟是六皇子的人,吴正珩心中芥蒂,也是留了心眼,谁能保证这其中会不会混有其他人的眼线? 如此一来,全部人员无一留下,只找了人牙子,买了五个婢女帮忙清扫屋子。 好在慕蓁熹和吴正珩都不是要人伺候的主儿,起居自住更是方便,所以总体而言,慕蓁熹是轻松惬意的。 相比较之下,倒是吴正珩更忙了。 他划的书房中,时不时就有人来往,门一关,慕蓁熹也不知来的是何人,他们又在谈论什么。 索性也不想了,本来她就不喜这些,还是把心思放在改造宅院上。 打定了主意,慕蓁熹起了床,在屋檐下练起早操。 新来的婆子偷偷张望着,纳闷这夫人在做什么呢? 慕蓁熹笑着招手,“王婆来,一起动动身体。” 王婆连忙摆手,“老奴不敢造次。” “无妨,早起活动筋骨,对身体有好处的,本来你能活到八十,日日练习早操,保管你能活到一百岁呢!” 见夫人平易近人,王婆腼腆地跟着动身子,慕蓁熹又叫了扫院子的婢女一起加入。 起初大家放不开,在慕蓁熹的带动和鼓励下,由她一个人打着节拍变成大家跟着一起数拍子。 吴正珩下朝回府,入目便是慕蓁熹带着婢女们乱动着,他身后还有来共商事情的同僚,同僚面露难色,但架不住好奇,也忍不住想看。 鲍无涯冲着吴正珩笑,“看来我跟着来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嘛!” 鲍无涯走上前去,婢女们连忙退下,他不满地叫住人,“干嘛呀,继续继续!” 慕蓁熹这才看到吴正珩,收敛了神情,大大方方地走到吴正珩跟前,“爷下朝了,几位大人安好。” 她行了平礼,虽然素面朝天,但是周身气质清澈,也不惧人,自然地同人问好,不仅恰到好处地化解了被人瞧见的不妥,反倒落落大方,礼仪不落。 吴正珩点了头,“嗯,让人上好茶到书房。” 几位官员也给慕蓁熹问了好,跟着慕蓁熹往书房去,慕蓁熹端着身份目送他们。 鲍无涯却流了下来,饶有兴趣地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慕蓁熹抬脚往厨房去,“你们男子早起练武,强身健体,我们亦可做早操,锻炼身体。” 厨房里,厨娘正要下素面,慕蓁熹戴上草帽,亲自下厨。 鲍无涯本来不饿的,这会儿闻到香味,不自觉地吞咽口水,“为何你的面这么香?” 慕蓁熹舀着面汤,“放了虾米。不是,鲍无涯,你不用去书房吗?” 鲍无涯吩咐着厨娘,“给我拿空碗过来,正好饿了。” 慕蓁熹把盛好的面推向他,他也不在乎礼仪,当即抄了筷子大口吃面,赞道,“又滑又香,真是不错!” 送茶的婢女回来了,与慕蓁熹回着话,“夫人,给三位大人都泡了茶,按你叮嘱的,给老爷倒的白开水。” 慕蓁熹应了声,“把我昨日做的糕点备好,我再卷两张鸡蛋饼,一会儿一并送到书房去。” 慕蓁熹起锅,另煎鸡蛋饼。 鲍无涯又盛了第二碗面,这一次,他吃得慢了一些,时不时看慕蓁熹,不一会儿葱花和鸡蛋香味碰撞,他凑近了道,“这个闻着也香。” 慕蓁熹忙着切饼,“你一个大将军,赖在我这厨房做什么?” 偷摸地拿了一块饼,鲍无涯笑着,“整日筹划这、筹划那的,听着就烦。左右我不需动脑,只要吴正珩安排好了,我配合便是。” 鸡蛋饼也装了盘,和糕点放在一起,婢女端着食盘往书房去,鲍无涯的心也跟着去了。 慕蓁熹笑笑,用了膳就带着人在府内转悠,哪里该整改的,都在图纸上做了记号,大多都按照她的吩咐改动着,重要的地方待她与吴正珩一起商议了,再行动不迟。 可是到了午时,吴正珩又往礼部去处理事情了,慕蓁熹愣了一瞬,也就不等人了。 她琢磨着要去在人间奶茶铺瞧瞧,顺带给挚儿报喜,婢女来报,尚书府的人来了。 尚书府的总管,在府中,公子小姐们都要对他敬上三分。 如今在吴正珩的府邸上,慕蓁熹自然恭敬迎客。 总管目不斜视,也不多打量府内的摆设,板着脸道,“喜儿姑娘,既五公子不在,奴与你传了话,你再告知五公子。” 慕蓁熹拂了身,“自是如此。” 总管高高昂着头,“大夫人发话,虽五公子如今独居府外,但仍是尚书府的公子,没道理回了盛京连家都不回,惹人非议。令五公子今晚回府,与家团圆。” “喜儿定会传达。” 总管又训了些,不外乎是吴正珩现在升了官,但不能忘本,府中老夫人还有一众公子们都盼着他,他可不能是忘恩负义之徒。 有几句话,便是从一个总管口中代传都有些许难听,可慕蓁熹就像是听不懂一般,只会回复,知道了,好的一类,硬生生把总管冷峻的神情惹得染上些许薄怒。 送走了总管,吴正珩从屋内出来,慕蓁熹见怪不怪,“听到了?” 吴正珩搂住她的肩膀,“喜儿还真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少来!”慕蓁熹推着他,直截了当地问,“思咎园中的人,你可要都带了来?” 思咎园中的人呀,有紫苏,有月丛,更有侍妾玄英、通房元英。 第二百三十一章回尚书府 所以这府内,并不会一直如慕蓁熹所愿的。 离了盛京,玄英元英不在眼前,倒也没有考虑,可他们终究回到了盛京,吴正珩还是尚书府的五公子,他们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 以前可以不在意,可是现在,慕蓁熹做了决定要和吴正珩在一处,他的侍妾、通房,就横亘在他们之间,忽略不掉。 慕蓁熹正色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吴正珩抱住了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西厢房排给玄英、元英,如何?” 这就是要把人接回来了? 这个结果不是毫无意外的吗? 纵然知晓,慕蓁熹的脸上还是闪过一丝落寞。 吴正珩抵住她的头,额头贴着,“西边的房子还未改,也不用改了,咱们就在主院和东边。你想见她们就见,不想见就关着她们,都听你的便是,你就是这府里的主子。” 慕蓁熹的手摸着吴正珩的脸颊,她的心里没底极了。 眼下吴正珩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让她欢心。 可她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古代思想保守、以夫为天的女子,她在现代社会看多了婚姻真相,明白真心不是永恒,万事万物以变为恒。 过得些许时日,吴正珩恼了,要去西房,她会拦着吗?旁的大人要往西房塞人,吴正珩会拒绝吗? 这个时代,男子对于女子的支配就是这么简单,旁人不会觉得这样不好,吴正珩,他也不会。 心房猛然一缩,慕蓁熹收回了手。 吴正珩却抓住她的手,要她依旧贴在他的脸颊上,“不止是她们,就连我,在这府里也都听你的,好不好?” 慕蓁熹心中冰凉,她刚刚竟然已经开始对这段感情灰心丧气了,这还是她吗? 担忧失去男子,而让自己变得苦不堪言、忧郁沉默? 她叹着气,“阿珩真是……” 他离她那么近,近到她的睫毛就在他的肌肤上,“真是什么?” “真是祸害呀,扰得我心难安。” “可是喜儿,我们彼此彼此。” 两人去换衣服,慕蓁熹叫来了管事,让他叫人停了西院的改造。 管事做事谨慎,“可是改的不行?” 慕蓁熹收了图纸,“不用,那处备好了物件即可,过几日就有人入住了。” 不是今日,便是明日,这府内就会成为第二个思咎园。 酉时刚过,吴正珩就带着慕蓁熹回尚书府。 尚书府里一切如旧,慕蓁熹跟在吴正珩身后走在熟悉的院落中,恍惚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她还是那个婢女喜儿。 在正堂之中,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大夫人缓缓而来。 吴正珩起了身,给大夫人行礼,“正珩见过母亲,母亲安好。” 喜儿行了周全的礼,“奴婢喜儿叩见大夫人。” 大夫人脸上端着端庄的笑容,“正珩,坐。” 大夫人完全没有理会地上的慕蓁熹,吴正珩也不似之前那样了,他自己扶起了慕蓁熹。 这一刻,慕蓁熹真真切切感受到局势的变化,或者说是吴正珩变得刚硬了。 大夫人的神情微微僵硬,外间的婢女暗中打量着,慕蓁熹站起身,听到吴正珩道,“母亲,喜儿跟着我西行,受苦受累,身子尚未恢复,还请您多担待。” 一个婢女罢了,便是先皇亲下了旨,给喜儿封赏,喜儿也不过是吴正珩的妾,也还是伺候人的丫鬟。 可吴正珩却明晃晃地维护一个婢子,是真心呵护,还是借着喜儿来打尚书府的脸,真要与尚书府宣战不成? 心中压着气,大夫人宽和地道,“是呢,我瞧着你瘦削了不少,这一路真是幸苦。” 大夫人只字不提慕蓁熹,完全将慕蓁熹晾在一旁,吴正珩自然和大夫人客套着,端的是恭敬有礼的孝子模样。 不一会儿,老夫人派人来传了话,要吴正珩挪步去老夫人处讲话,众人又去往老夫人处。 晚膳也是在老夫人处用的,除却老夫人、大夫人,尚在府中的公子、小姐也都来了,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的,与吴正珩敬着酒,祝贺吴正珩升官。 老夫人拍着椅子道,“我们府上正字辈的,正珩还是第一个官至正品的,真是光耀门楣呢。” 又看向吴正珩,语重心长地道,“你现今是一朝礼部尚书,属你父亲总尚书的左膀右臂,父子两人定要齐心协力,可知?” 吴正珩起身回话,“祖母叮咛,铭记于心。” 老夫人哈哈笑着,合不拢嘴,“好,还是正珩孝顺,玄英,还不快去给正珩添酒。” 珠帘掀开,打扮得艳丽的玄英进来,其他人见状笑着,都道吴正珩有福。 玄英上前来了,慕蓁熹自然被挤到更旁边,当着这么多的人,玄英还是代老夫人给吴正珩添酒,吴正珩自然难以拒绝。 吴正珩接了酒,与老夫人的方向敬酒,仰头饮尽。 一片欢声笑语中,慕蓁熹无聊地动了动僵硬的腿脚,恰好瞥到大夫人冷嗤的目光。 那目光带着满满的恶意,慕蓁熹下意识皱了眉,接着吴正珩的身影就挡在了其中。 慕蓁熹低了头,数着鞋面上的花纹,另有裙摆靠近,是玄英。 人声鼎沸之中,玄英轻声道,“一趟西行,你还真以为爷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神经…… 慕蓁熹默默站远了些。 她的思绪飘了很远,若是有一天,她到了一定要与其他女子争抢吴正珩的地步,慕蓁熹会选择直接离开。 不是抢不过,也不是不愿抢,而是一旦需要抢,就代表着这个男人已经不对劲了。 因着吴正珩不懂这些,也没有现代的情侣意识,慕蓁熹想着要多与他讲清楚,起码多给他一些余地。 可也正是这一余地,在往后的日子里,让她生出些许无奈,只能笑着咽下苦果。 一顿团圆饭,主子们面上尽欢,暗地里的汹涌只有当事人心中知晓。 慕蓁熹也不再似初入尚书府时那般单纯了,真的相信了这一大家子都是和和气气的,或许他们仍然有当初帮吴正珩一起应对千遍佛经的心意,但其中夹杂的算计和利用,同样让人真心不起来。 散场之际,慕蓁熹回头看侍女收拾残局,她深刻地认识到,吴正珩与这些家人,真情利用掺杂在一起,难以分清。 或许,他们就是吴正珩的家人了,分不开,理不清的家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天作之合 两排婢女提着灯笼开路,大夫人由小姐们陪着离开,众位公子与老夫人道别,吴正珩留在了后面。 老夫人亲自拉了吴正珩的手,笑着向玄英招手,“丫头,来。” 玄英顿时羞怯万分,脸上浮出一片绯红,迈着小碎步,微别着脸靠近。 “你呀,自家相公,还害羞什么?” 老夫人笑着,拉住玄英的手,又把吴正珩的手覆上去,轻轻地拍着,“正珩,我待玄英之情,你是明白的,比府内任何一位姑娘都不逊。你们又是一同长大的,是天作之合,情义非常,之后离了尚书府,可不能亏待了玄英丫头。” 老夫人松了手,吴正珩自然地牵着了玄英,他向老夫人颔首,“孙儿知晓。” 玄英娇声道,“多谢祖母。” 这一声祖母,喊得老夫人喜笑颜开,不住地点头,“好孩子,你们过得好,我就安心多了,回吧,回吧,这么久不见面,一定有许多知心话要讲,我这个老婆子就不耽搁你们了。” 松开了牵着玄英的手,吴正珩向老夫人行礼,“祖母夜安,孙儿告退。” 玄英自然地紧跟在吴正珩左身侧,一同往外出着,慕蓁熹稍微落后两步,特意低了些头颅,避免与其他人的视线交汇。 往思咎园回的路上,侍卫正巧迎来,“五公子,大人传了话回来,要您与喜儿姑娘去往高阁等候。” 玄英脸上的喜气顷刻消散,只能眼睁睁看着吴正珩和慕蓁熹往高阁去。 用膳之时,大夫人就让人来思咎园传了话,要婢女们准备着收拾包袱,只待吴正珩筛选要带走哪些人。 思咎园中每一个人的卖身契都在吴正珩处,称吴正珩为主子,自然都希望跟着吴正珩走,若是被吴正珩舍下,就会由总管重新分配。 可是自从年关起,府内明显开始缩减支出,今年都没有招新婢女入府,各院落人手已满,这样的情形之下,被舍下的婢女自然只能出内院,到前院去打杂。 如此,思咎园中每一个婢女都在留意着动静,好不容易听到些脚步声,可只有玄英一个人回来了。 紫苏不住地往玄英身后张望,“喜儿呢?怎么不见姑娘?” 玄英冷笑一声,这些人个个都精心梳妆打扮过,都怕爷忘了她们呢! 可到底不能像她一样有靠山,能让爷舍弃不得。 她看向站在最后面的月丛,吴正珩不在的日子里,这些婢女唯月丛的话为命,从未把她放在眼里。 如今爷回来了,还升为礼部尚书,她玄英也会跟着越来越好的,到时她一定要将这些瞧不起、排挤她的人全都踩在脚底。 玄英一句话不说,只用挑衅的目光瞪了一眼月丛,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去。 元英不安地问,“玄英小主是何意呀,怎也不见爷回来……” 月丛仍是温和的,不急不躁,“大家都散了吧,回去收拾东西,爷不会丢下我们的。” 有了月丛的话,其他两位婢女宽了些心思,回了自己的房。 紫苏的脸上藏不住事儿,“玄英小主这般敌对我们,就怕她先见到了主子,在主子面前将我们的坏话。” 月丛也抬脚往屋里去,“玄英眼中带傲,表明是见到主子了,且主子一切安好。她没有在我们面前放狠话,也即做不了主,咱们都会跟着主子出府的。” 紫苏不住地点着头,还是月丛心思细腻,可是,“那喜儿呢?” 紫苏是日日都想着喜儿、盼着喜儿的,而月丛…… 月丛的眉眼凝滞一瞬,并未言语。 高阁之外,依旧是重兵把守,高阁之内,却大变了模样。 本来金碧辉煌的大殿空空荡荡,一层又一层轻纱遮挡住视线,大殿内也是一股浓厚的苦药味。 尚书吴越甲是武将出身,未曾听闻有受伤,这浓厚的药味…… 只能是因住在高阁中的平夫人。 想到平夫人,慕蓁熹就不由想到吴正珩的身世,在西北的竹林木屋中分别后,风云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或许是北翊国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吧。 慕蓁熹与林挚儿谈话中,隐晦地询问过可有一位方公子派人去铺子里寻事,挚儿仔细回想了才道,“啊,确实有一位公子,说是受方公子所托来过铺子,不过我那时在忙,由林长白接待的。做了什么?” 挚儿敲着脑瓜道,“我只知道林长白和那人在二楼隔间聊了一整天,之后就没有来过了。不过,也就是从那之后,我们店的生意更加火爆了,林长白还相看了几处铺子,说等你回来开分店呢!或许五公子的好处就在这儿了,有权势罩着,咱们想开多少铺子都成……” 挚儿不知,依仗的是风云止的势力呀。 慕蓁熹兀自轻叹,回过神,吴正珩的大掌抚上了她的脸颊,他眼眸温润,指腹粗糙,“回了思咎园,一起煮素面可好?” 刚刚才用过晚膳哎,吴正珩还要用膳? 不过用膳的是这些主子,慕蓁熹作为一个伺候主子的婢女,全程站在吴正珩身边倒茶布菜,早已经疲惫不堪,饥肠辘辘。 知吴正珩有心宽慰自己,慕蓁熹点了头,“嗯。” 两人正说着话,大殿外传来脚步声,尚书吴越甲大步走进来,连夜晚的冷风也跟着一起涌了进来。 灯火之中,吴越甲走在最前面,在他身后,紧跟着的是大公子吴正洹,再后面,是多日不见的七公子吴正臣。 吴正珩当即站在了慕蓁熹身前,给吴越甲行周全的问礼,慕蓁熹也跟着跪在地上。 阴影落在吴正珩身上,将吴正珩的身形全部吞噬,吴越甲脚步不停,越过吴正珩和慕蓁熹到首位坐下,“起。” 吴正珩站起了身,慕蓁熹低着头往后退着,期间还被吴正臣堂而皇之地扯了下胳膊,若不是慕蓁熹一直防备着,还真就让吴正臣得了手。 可吴正臣怎么敢这么大胆,这还是当着吴越甲和一众侍卫的面呢! 吴正臣没有碰到慕蓁熹,心有不甘,低声,“给你脸了!” 他还要凑近,吴正洹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中间,提醒吴正臣,“七弟,父亲还在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一份大礼 慕蓁熹更加低了身退后,在正前面,吴正珩站得笔直,静静等着父亲吴越甲发话。 吴越甲雷厉风行,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既帮了大皇子登上龙位,还收了我手中的兵权,今后就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兵戎相见,不恋私情。” 在吴正珩角度,他吴越甲何时念过父子之情? 吴越甲至始至终都想弄死吴正珩这个儿子罢了,若是没弄死,还留下一口气,也只是为了给平夫人留个念想,好继续折腾吴正珩而已。 若不是风云止将吴正珩的身世告知,慕蓁熹也要跟着觉得心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父亲?可他根本就不是吴正珩的父亲,反而是强占吴正珩母亲的强盗! 慕蓁熹不由捏紧了手心,不住祈祷着吴正珩不要被吴越甲的话语伤心。 好在吴正珩的背影没有一丝晃动,他站的笔直,恭敬回话,话语同样冰冷,“朝堂之上,我乃礼部尚书,您是尚书之首,是我上级,公事公办,自然不必念及私情。” 七公子吴正臣自然乐得见吴正珩和父亲叫板,毕竟父亲的儿子太多了,能得父亲扶持的人少一个是一个,这样才能让他有机会平步青云。 他语气轻松,“父亲为新朝起早贪黑忙碌,我等直到天黑才从宫内出来,一个礼部尚书却是毫无事做,悠闲自得,啧,父亲又何必照拂这等白眼狼,各部也是得整顿整顿了。” 这整顿的嘛,自然要先拿最没有什么用处的礼部开头了! 大公子吴正洹满脸愁容,“父亲,今夜是五弟回家团聚之日,当撂下公务才是。” 首座之上,吴越甲将底下每一个人的神情面容都收入眼底,嫡长子的清正维护,七子的用心不纯、煽风点火,躲在角落中的婢女隐忍恨意,还有正对着他的五子吴正珩—— 呵,一身硬骨头,看似只有一个人,在吴越甲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生出了丰满羽翼,竟让他不能轻易动之。 吴越甲向来杀伐果断,恩仇必报,谁人敢在朝堂上与他说个不字,他当即百倍还回去。 他的大掌握着椅子上的虎头,“正洹说的是,团聚之日,我也准备了大礼要送给五子。” 精心准备的大礼? 吴越甲可不会安好心。 吴正珩摸不准吴越甲要做什么,只能静待着。 同样的,吴正洹脸上也有一丝茫然,更多的是担忧。 七公子吴正臣出声询问,他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回荡,“父亲还未五哥准备了礼?” 在吴正臣的问话中,侍卫推着一个人走入大殿。 这人头戴着黑布,是刑场之上临刑之人所戴的同样布巾,应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因为他步履沉重且缓慢,被侍卫粗鲁地推搡着,还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侍从再次推搡,戴着黑布的人倒跪倒在地上,正对着吴正珩的面。 吴越甲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吴正珩,看好了,这是专因你而有的。” 吴越甲话音落下,侍从扯下了倒在地上这人的黑布,露出这人的面容。 慕蓁熹站得远,只能瞧见这人满头华发,是一位虚弱的老者,他口中塞着麻布,开不了口。 隐约觉得这人有些熟悉,慕蓁熹努力想着是在哪里见过这位老者,很迅速的,侍从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利落地捅进老者的胸膛,鲜血瞬间蔓延。 “呜……” 布满皱纹的手捂住胸口,滚烫的鲜血不断地往外涌动,老者的眼中充满了血丝,浑浊的视线在面前的几个人影中来回,想要求救。 最终,他的目光锁在正中间的吴正珩身上,被鲜血染红的双手缓缓伸出。 “陆老……” 颤抖着声音,饶是告诉自己不能露出一丝软弱,这一刻,吴正珩还是控制不住地跪了下来,握上了那滚烫粘腻的手,“陆老……” 吴正珩抖着手去扯陆老嘴中塞着的抹布,可这麻布塞得那么深,扯出一些竟然还有,陆老沉重的头颅终于倒地,一双眼眸瞪得似核桃般大小。 慕蓁熹正对着陆老死不瞑目的神情,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大到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 是……是陆老呀! 慕蓁熹记得这位和蔼可亲的老者! 在尚书府中,她偶尔会与这位老者碰面,她只知道他是住在尚书府的门客,是吴越甲亲自请了来的。 对陆老最深的印象,是在她跟着吴正珩一起从荒院中出来,她初入尚书府之时。 那天漫天雪花洋洋洒洒,无数的婢女侍从对捡回一条性命的吴正珩避如蛇蝎,不敢亲近。 只有陆老冒着大雪,特意等在吴正珩回思咎园的路上,只为亲自瞧上一眼吴正珩,知他安好。 那雪地之中,陆老仙风道骨,身形长立,与吴正珩行着礼,满怀期待地道,吴正珩大难不死,将来定能有所作为。 可是眼下,神采飞扬的陆老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身形枯槁,被屈辱地一刀毙命,在断气前,连最后的交代都没能说出口! 吴正珩的大掌用力地捏着陆老的肩膀,浓厚的仇恨和痛苦在他身边蔓延,他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让自己开了口讲话,“尚书大人,何故要杀害自己的夫子!” 尚书吴越甲依旧在首位端坐着,情绪毫无起伏,即便他才是这场荒诞谋杀的主使。 吴正珩的痛苦和怨恨还不够,吴正珩没有发疯,没有急眼对峙,吴越甲一点都不满意,他冷笑着道,“大乾第一日,皇上下令斩了詹景灵全族,我是做不了什么,这不是抛却公务,在私情上还回去了吗?” 吴越甲站起了身,“吴正珩,你且记住,在我手中,你永远都翻不了身,这一次是杀了你安在我身边的细作,下一次,你大可再赌一赌。” “可他是你的夫子。” 吴正珩抬起了头,双目通红地盯着高位上的吴越甲,“是教你识字、教尚书府一众公子小姐识字、在府内住了五十年的陆老啊!” 面对陆老的惨死,吴正洹也十分沉痛,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陆老不是一般的门客,相处这么多年,肯定有感情的。 就连一直嚣张的吴正臣也不敢造次了,悄然退后,不敢看陆老一眼。 吴越甲一步步下了台阶,走到吴正珩身前…… 第二百三十四章为官之道 父子两人,一人站立,一人抱着死不瞑目的陆老。 吴越甲平静开口,“陆老确实没做什么,可他的心偏向你,你也看中他,如此,他就该死。” 话音落地,吴正珩已经麻木了,吴正洹却猛地跪地,向着吴越甲叩首,“父亲!” 大公子吴正洹这时才知,为何母亲日日夜夜都要在那洗剑寺内拜佛诵经,祈求上苍宽恕尚书府的每一个人。 以父亲吴越甲的狠辣,诵再多的经书也难以抵消父亲做的恶啊! 从前他也只是捕风捉影地知道些父亲不好的名声,可这第一次亲见,竟是父亲手刃恩师。 吴正洹的头贴着地面,“父亲,看在陆老多年以来对府中众人的恩情,且让陆老好生入土为安,就此罢了吧。” 尚书吴越甲低了头,看向这两个儿子,一个是他最厌恶、最想除掉的,偏偏也是最有狠劲手腕、爬得最高的,一个是他最器重、委以重任的,却因为看重处处束手束脚,反倒功不成、名不就。 单薄的背脊就在眼下,吴越甲收敛了气焰,不再继续追究,只对吴正珩吩咐,“你有一个好兄长。记住,每日下朝之后来高阁给平夫人请安,一切照旧,回吧。” 可是陆老的尸体就在怀中,就这么算了吗? 只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当作毫无事情发生地算了! 吴正珩叩了头,“儿子遵命。” 大公子吴正洹亲自扶了吴正珩起身,两兄弟都不再看地上的陆老,沉默地告退。 七公子吴正臣见气氛不对,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跟着一起往外走,慕蓁熹遥遥地对着陆老的尸体行了礼,这才往外出。 高阁之外,吴正洹忍不住道,“你明知詹景灵已投于父亲麾下,又何必上书要处决……” 吴正珩苦笑着,若是一早表明,詹景灵全族的性命要用陆老的性命来换,换不换? 换的。 他捏紧了掌心,“大哥,错的不是我,是吴越甲。” “你……他是父亲呀……” “我没有父亲。” 吴正珩错开了吴正洹的手,看向还在张望着的慕蓁熹。 慕蓁熹确实在等人,她想着或许明台会让人来叫她,可是没有人,侍卫冷着脸把守殿门,内里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收回了视线,径直从吴正洹身边走过,跟着吴正珩一起往思咎园走。 吴正洹看着这一幕,喉咙里的口水竟像利刃一样刺痛。 回了盛京,在尚书府中重逢,明明前几日还在一处围火用饭,互相关照,最难熬的日子里,彼此信任支撑,可是一转眼,竟是仇人。 那一抹纤细的身影,连一句问好、一个眼神都没有,形同陌路,不,已经是陌路人了。 父亲和五弟在朝堂上剑拔弩张,公然对抗,而他,身为尚书府的嫡长子,只能站在父亲这一边。 人都走了,七公子吴正臣才敢开口,“大哥,五哥真要与我们作对吗?” 吴正洹缓步走着,“七弟,莫要忘了家训,尚书府的兄弟们,荣辱与共。” “可他都不认爹了!等父亲将他从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拉下来,换了其他兄弟上去!“ “七弟!” 吴正洹停了步子,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口无遮拦、藏不住半点心思的弟弟,“官场并非儿戏!五弟能有今天的位置,是他应得的,你没有经历西行,你没有为百姓尽心尽力,没有参与到朝堂争斗之中,更不能口出狂言!便是到了父亲挥戈向五弟的那一日,你也要相劝,他是你五哥呀!” 吴正臣低了头,看着吴正洹愤慨地离开,他的脸上露出不服和轻蔑,“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是没有你们懂谋划,可我知道最浅显的道理!只要靠着父亲,讨好父亲,他日我定能比你们还有出息,我的官衔也要压得你们心服口服!” 思咎园中灯火通明,吴正珩才跨进院门,玄月就迎了上来,很明显的,她回了思咎园后重新装扮了一番,妆容妖娆,衣着清凉,身上还透着隐香。 她亲昵地挽上吴正珩的手臂,“爷,你可回来了,妾身在房中给你备好了热水呢。” 吴正珩冷漠地看着她搭上来的手,“松开。” 他的声音十分冷淡,还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在思咎园中这么久了,人人都听得出他的狂躁。 玄英的面容一瞬煞白,这可是当着整个思咎园人的面呢,可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好行了礼退至一边。 眼尖的侍女自然瞧见了吴正珩衣襟上的血渍,还有他的一只手,染满了红色。 无一人敢讲话,更无一人敢亲近,都退让着,行了礼看着吴正珩入了书房。 本该是欢欢喜喜的重逢,却因为吴正珩的低气压让人措手不及。 好在跟在后面的慕蓁熹向大家招了手,温声道,“见着大家都好,心里是开心的。只是今夜出了点事情,爷的心情不太好,大家不吵着他便是。” 玄英冷哼一声,敛着薄衣衫,趾高气扬地离开。慕蓁熹也不在意,吩咐了其他人做事,往自己的房间去。 紫苏自然地跟上了慕蓁熹,叽叽喳喳地问是不是真的要去新的府邸,得了慕蓁熹肯定的回答,紫苏的声音越发轻快了。 月丛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轻轻笑了。 元英犹豫不决着,“月丛姑娘,爷刚刚是不是没见着我,他会不会忘了我,把我落在思咎园中?怎么办,我得去见爷……” 月丛安抚着她,“元英小主不必担忧,主子没有特别的交代,便不会有意外。” 回到熟悉的房间中,慕蓁熹还是有些感慨的,怎么说,这也是她在这个朝代中住得最久的房间。 懒人沙发干干净净的,她躺了上去,抬头看到窗边桌上插着不知名的花儿,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株红梅。 紫苏接过了婢女端来的素面,“喜儿,面来了!” 紫苏摆着盘,小嘴不停,“要是知道你还未曾用膳,我就早些去厨房留些好菜了!” “你在瞧这花呀,好看吧?这是月丛姐姐种的,她只允我一人采摘,我每日都摘上一朵放在你房中,这样从外面路过,就好像你一直在思咎园中陪着我们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忘记的画 慕蓁熹不再看花了。 她起了身,在桌前坐下用素面,与紫苏随意唠着家常。 没有了主子的思咎园,一片宁静。加上过去一年中,管理后院的是从洗剑寺中回来的大夫人,大夫人一向一碗水端的平稳,从不给人落下口舌,思咎园中的婢女与其他院落的婢女一样待遇,该休的假,该有的月钱,该置办的新衣一样不少。 外面院落的婢女们不知多羡慕思咎园呢,不用伺候主子,也没有烦心事,能不羡慕吗? 紫苏的小脸蛋都圆了一大圈,皮肤白里透红,肉眼可见的好状态。 她给慕蓁熹倒着热茶,“前几日听厨房的人说,西行的队伍入了盛京,还有大皇子亲自去接呢,那场面真是热闹呢,我就想着,喜儿定然在那轿中呢!” 慕蓁熹笑笑没讲话,紫苏讲得不停,“我们当天就把思咎园又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就等着迎接你们回来呢。可不巧,后面竟然迎来噩耗,先皇驾崩,府内气氛凝滞,我们这些婢女也怕有变化,谁知新朝一立,咱们主子升官了,还有了府邸,真是天大的喜事呢!” “你是不知,虽然吃穿不缺,可是咱们思咎园的人在外,还是得人白眼。一听主子生了官,咱们走出去,个个都有面,还有人求到月丛姐姐面前,想要入我们思咎园呢,这可真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这么风光呢!” 慕蓁熹收了筷子,被紫苏的开心感染,嘴角也挂着笑意,“是呢,明明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我竟然还没有你这般开心。” 紫苏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手圈住还有余,“倒是你呀,瞧你瘦的,这一趟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还有那百年难得一遇的西北地动,你们当时是怎么度过的?” “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与你慢慢讲。夜深了,你且回去休息,等明日一起回府。” “好。今晚做梦都是甜的呢!” 紫苏畅想着新的大房子,开开心心地端着食盘离开了。 慕蓁熹心里还挂念着吴正珩,陆老就死在他眼前,他心里一定不好受,这会儿应该也能缓过来了。 潦草地收拾着房间,其实房中的东西很少是她的,也只有几件吴正珩赏给她的首饰。更多的是一些纸张,是她谋划开在人间奶茶铺时的构想,还有一些是她心烦意乱之时,在纸上胡乱写的人物关系。 一张张纸张,仿佛将她带回那些紧张压抑的时日,轻笑着,慕蓁熹取来烛火,将纸张一一烧尽。 那时她不敢接受吴正珩,自以为能守好这颗心,却不知那样的自己真是天真。 情感怎么可能控制得住呢,明知道不合适、不够好还是会忍不住关心在意,这不是爱,是什么? 明灭的火光在慕蓁熹脸上摇曳,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觉,纸张之中少了一册她精心画的连环画。 那个她春心萌动之下,画着q版的她与吴正珩,一人执红梅,一人执长剑交汇出一颗爱心的连环画,俗套又羞人。 收拾了残局,慕蓁熹确确实实没有整理出要带走的东西,首饰她不缺,也不喜戴,衣服也是尚书府的婢女服,用不上,如此看来,她还真是赤条条来、赤条条走,来去了无牵挂。 长廊上的灯笼熄灭了好几盏,隔了一段距离才有一盏明灯,堪堪照亮长廊。 等不到吴正珩来寻,慕蓁熹提了灯笼去书房寻人。 远远的,书房亮着灯,慕蓁熹自然地往里面进,不妨里面还有人。 她侧身在屏风后面,只见月丛跪在桌前,声音平静,“平夫人一整年都没有露过面,高阁之中,明面上换了四次大夫,暗地里应该不止。大夫人对高阁不闻不问,从不靠近半步,便是有事与尚书大人商议,也是派了婢女前去,在高阁门口通报……” 月丛的汇报还在继续着,慕蓁熹轻手轻脚地转了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出了书房。 她提着灯笼,在思咎园中无所事事地漫步着,不知不觉之间行至前院,梧桐树下的秋千还在此处。 把灯笼放在树下,她一点点摩挲着粗实的绳子。 这秋千原是吴正珩为了她,让人建的,后来因为此处总是人来人往,加上不想和玄英、月丛碰面,慕蓁熹就没有再来此处了。 烛火的光亮,从她脚下蔓延开来,她坐在秋千上缓缓动着,被光影放大的影子占据了大半个梧桐树。 闭上眼,脑海中还是陆老死不瞑目的画面,与紫苏欢快,充满对未来美好向往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慕蓁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个夜晚,终究是不太平的。 从高阁出来,吴正洹并没有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守在出府的门边,直到子夜降临,仍旧没有看到陆老的尸首。 犹记得当初刺杀父亲的厨娘,她的尸体被晾在府中由所有人观赏,后面还被下令扔进了野狗堆中。 不敢回想,吴正洹胡子拉碴地去寻大夫人。 已是深夜,大夫人早就入睡了,出来迎接的婢女本来还有怨言,但见大公子一副潦倒悲痛模样,脑子顿时清醒了,急忙去屋内叫大夫人。 明亮烛火中,大夫人听完嫡子的讲诉,被吴越甲伤透了的心竟还会痛,“死不瞑目……” 他吴越甲今日能狠心将幼时恩师杀害,明日就能不恋夫妻之情,杀了她这个结发夫妻,什么百年姻缘,在这个没有心的人看来,什么都不重要。 大夫人扶起了地上跪着的嫡子,“阿洹起来,这事儿并未叨扰我,事关陆老……”几近哽咽,“也是我的恩师,我怎能袖手旁观,让恩师尸骨无存,愧对百年恩情,无颜见后人啊……” 没有梳妆,没有精美的华服,母子二人就这样互相扶持着往高阁去。 深夜中,高阁前灯火通明,虽然大夫人从未来过高阁,但是尚书府的女主子,没有一个侍从不知。 众人正讶异着,却见大夫人一身素衣,在高阁前一言不发,直直跪下,大公子吴正洹也跟着跪下。 母子齐跪,侍卫慌了,连忙进了高阁去禀告尚书吴越甲…… 第二百三十六章变心夫君 夜寂静得没有一丝风儿拂过,寒意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尚书府的大夫人和大公子在高阁前跪着,头顶的月儿明亮得过分,将世间匪夷所思的一幕细致描绘。 从来不是结发夫妻就能互相体谅共白首,也不是天生就有父子情义,从最早的时代开始,仁义礼智信在一代代悲惨之中壮大起来,可在每一个时代,这情都是脆弱珍稀的。 皎洁月光投在地面上的白霜终于有了裂痕,一名侍从跑着过来,站在大夫人身侧,“夫人,快快请起,大人在偏殿等您。” 大夫人不为所动,“让他过来。” 大夫人的态度十分强硬,侍从为难地看向性子温和的大公子,大公子沾了血渍的衣摆就在眼前,那一抹红分外扎眼,大公子的视线不曾移开半分。 明白这母子两人心如铁石,不会更改主意的,侍从无奈地往大殿去汇报。 不多时,尚书吴越甲走出大殿,所有的侍卫都退后着,不敢靠近。 月光温柔照耀着这一家三口的身影,将他们的身影还原成多年前和睦的样子,可是时光流逝,人心已变,唯有苍凉充斥心房。 上好缎面的黑靴在素白轻薄的拖地衣衫前停下,大夫人知道她变了心的夫君来了。 她的头颅反而低沉了下去,深深地叩首,额心贴着地面…… 冰凉透骨啊。 这凉意,足够让她清醒。 她的声音似一闪而过的流星,划过黑色的天幕,看不到在吴越甲这让人心上留下什么痕迹,“大人,请让陆老入土为安。” 大公子吴正洹同样叩首,“父亲,让陆老有个归处吧。” 吴越甲只觉得他们在逼他。 他无声地勾起了唇角,脸上露出讥讽凉薄的笑容,只有温柔月光看见了他的悲凉神情。 开口,声音冰冷,“背叛我的人,不配有全尸。” 清泪低落地上,大夫人听到他的话语,身子越发冰冷了。 是这十几年像梦一样的日子,把当年的恩爱温润夫君变成了这副心狠手辣禽兽模样,还是那些日子才是黄粱大梦,如今吴越甲所展示的是真正的他? 大夫人猜不出啊。 那厚厚的佛经中全是大道,她日夜拜读,可依旧勘不破一字啊。 一名婢女从殿内出来,见到高阁前肃穆的场景,顿时不敢上前了,可她的脚步声和欲言又止是那样的大声,吴越甲自然发觉了。 高阁之内有婢女伺候的,只能是平夫人。 吴越甲没了耐心,看着跪地不起的吴正洹,“正洹,扶你母亲回去,陆老的事已成定局,无能挽救。” 他转身就往回走。 猛然之间,他的脚踝被人拉住,他回了头,竟是大夫人双手抱住了他。 她那三千青丝在他腿边散开,她的指腹隔着衣襟贴着他的肌肤。 她的声音沉痛欲绝,“陆老无儿无女,他陪着你我长大,教导你我的孩子读书写字,四十载了,便是一颗石头也捂得有温度了。大人,我绝不会将此事闹大,只想要尽一份心,就让我带着他老人家寻一安稳之所吧。” 从大夫人触到吴越甲的那一瞬起,他的身子就僵硬着,脚步硬生生迈不出去。 那四十载的记忆,同样在他的眼前浮现。 他沉声道,“尸首已经烧了……” 腿上一松,大夫人无力地松了手。 他的心也猛然一松,恢复了自然,不再有束缚感,“你若祭拜,便去洗影湖,骨灰我让人洒在了湖水之中。” “你……” 不忍听大夫人的话,吴越甲大步走上台阶,等在殿门口的婢女小声说着什么,和吴越甲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殿内。 吴正洹缓缓站起了身,上前揽住大夫人,“母亲,起吧,我扶您回去。” 像是在黑暗中四处逃亡、找不到出路,大夫人的手一下子搭上了吴正洹的手,这是她最后的、仅有的依靠了,她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不住颤抖。 吴正洹红了眼眶,“儿扶您回去。” 大夫人张了张口,竟是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急促的一声悲叹,顷刻间,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高阁之外的侍卫皆是低下了头颅,没有一人胆敢投来一丝目光。 夜深人静中,吴正洹搀扶着大夫人,两人都沧桑了许多,一步一步缓慢地离开高阁。 高阁内,轻纱帐子似有若无地浮动,吴越甲看了眼又昏睡过去的平夫人,睡意全无,索性到了偏殿。 空荡荡的房间中,他坐在宽敞的虎头椅上,下意识地揉着眉心。 及至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头颅竟是这般疼痛。 侍卫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大人,夫人和公子已经回去了。” 吴越甲并没有出声,那侍卫走近了,献上一封信笺,“这是从陆老枕头下面找到的,上面写着要大人亲启。” 陆老早就料到了这一日? 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封信?真是捂住他的嘴,也防不住他早就留了信。 头更疼了,吴越甲摆了摆手,侍卫悄声退下。 烛火在寂静之中跳跃着,时间不等人一直往前着,不曾为任何停留一分。 不知几许时辰,吴越甲终于抬了头,目光落在案上的信纸。 终究,即便再不喜、不愿听到陆老任何,他还是拿起了这封信,倒要看看陆老提前留下了什么言语。 信笺捏在手中感到很薄,拆开来,只有一页纸,大半留白,仅有一行字: 越甲,可曾回过幼时的府邸?你……敢回吗? 敢回吗? 吴越甲收紧了掌心,将纸张揉成一团,大力地扔向墙角。 夜晚悄然过去,黎明照旧到来,慕蓁熹从榻上醒来,一眼瞧见懒人沙发中的吴正珩。 门外隐隐有脚步声,听声音像是紫苏,慕蓁熹在吴正珩面前蹲下,细细打量他眼窝下面的青黑。 回到盛京之后,他忙着跟大皇子开辟新朝,常常不见身影,可便是升为了礼部尚书,他还是被吴越甲死死拿捏。 昨夜的陆老,不过就是吴越甲对吴正珩的一个轻轻反击,一下子就将吴正珩这些日子的风光全都踩在脚底。 慕蓁熹心疼地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眉心一蹙,睁开了眼眸。 曦光之中,慕蓁熹对他笑着,“醒了,该回家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试探长白 该回那个马上就要变得十分拥挤混乱、充满勾心斗角的新家了。 是家,但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家了。 慕蓁熹自然介意,但是她知道吴正珩别无选择,世俗和权势让他在这个关头不能再有差错了。 吴正珩伸出了手,一下子将慕蓁熹揽入怀中,慕蓁熹还诧异着,就感觉到他面容埋进了她的发间,长长地叹着气。 他心里定然也不好受吧? 他怎么可能会好受呢? 他明明是一个渴望真情,想要父母兄弟亲情的孤僻之人呀,却被逼得扭曲了心理,为了活出一条路,只能冷硬了心肠。 慕蓁熹深深地感受到了,他对陆老逝去是万分在意的,但是在吴越甲面前,他绝对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在意,不能让吴越甲抓住命脉,往后变本加厉。 心中一片酸涩,她不由得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两人静默着,谁也没有开口,但又似乎说了许多许多。 这一日清晨,盛京早起的百姓都瞧见了吴正珩带着思咎园的人回新的府邸,不少人谈论着,言语中对这位少年佛子颇有赞赏。 少年成才,菩萨心肠,衡阳仙人唯一的弟子,大乾朝最年轻的正三品官员,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紫苏等人在马车中好奇地看着尚书府外的天地,她们一年到头只有一次出府的机会,其他时间永远都困在尚书府这方天地中,现在,又要转去另一处新的府邸。 依旧是牢笼,但她们并不觉得是牢笼,反而心中充满了期待,觉得将来大有奔头。 入了吴府,玄英和元英直接被安排进西院中,从思咎园带出的两名婢女,也指给了玄英和元英。 吴正珩亲自发了话,要月丛管理西院的一切事务,而紫苏则正式指给了慕蓁熹。 一行人分成两拨,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玄英和元英高兴着,能有自己的院落,这不就是独立起来了,肯定比之前同住一个院子舒服多了。 只有月丛一下子就明白了吴正珩的心思,这不就是要将她们这些人晾在西院,自生自灭吗? 她不要这样,也不能这样。 紫苏跟着慕蓁熹往正院去,月丛看着她们的背影,心知,要改变,就只能重新让吴正珩重用她,她需要一个契机。 王婆站在阳光中,看向不动的月丛,“姑娘?月丛姑娘,婆子带您去西院。” 月丛露出温和的笑容,款款走过来,“有劳婆婆了。我之前在尚书府伺候主子,走时什么都想带,这会儿想想很多东西都用不上,婆婆若是不嫌弃,来我屋里坐坐……” 对于紫苏,慕蓁熹并没有很多需要她做的,不外乎清扫房间而已。 把紫苏安排好后,慕蓁熹换了衣衫准备去在人间铺子了。 毕竟回来盛京这么久,她还没有去过铺子,只是她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从书房中出来的吴正珩。 他今日沐休,不用上朝,也不必处理公务。 在门口处,他自然地道,“等我。” 慕蓁熹一头雾水,“等你做什么?” 她又跟着他走回屋内,紫苏正在收整慕蓁熹的衣服,见这幅场景,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吴正珩取了件常服,“我和你一起。” 他去到屏风后面换衣服,慕蓁熹坐在椅子上轻笑。 紫苏凑了过来,眼眸明亮,小声道,“可真是神仙眷侣呢,不用说都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慕蓁熹点了下她的脑袋,“我可不明白,难道你还明白了?” 紫苏揉着脑袋,“不就是主子要缠着你嘛,你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吴正珩就在紫苏身后,吓得紫苏连忙后退。 好在吴正珩并没有责怪紫苏刚刚言语之中的冒失,只对慕蓁熹道,“走吧。” 紫苏暗暗松了一口气,目送着两个主子出门,觉得这阳光真是分外明媚呢! 慕蓁熹和吴正珩都是常服,两人走在街道上,自在轻松。 还没到铺子,慕蓁熹远远地瞧见铺子门口一人徘徊着,走近了,是林长白。 林长白十分着急,直接出了铺子,“五公子,喜儿。” 慕蓁熹疑惑,“怎了,你在等我们?” 林长白点了头,“我在今晨收到大公子的飞鸟传信,他在洗剑寺等你们。” 慕蓁熹还诧异着,林长白从旁边的树下牵了马儿过来。 看来,林长白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吴正珩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突然问,“若是我和喜儿今日没有来铺子呢?” 林长白露出一丝苦笑,“可五公子,没有如果,您和喜儿都来了。” 吴正珩看着林长白的目光分外复杂,“我的府上还缺一位管事,月钱随你提,可愿来?” 林长白的身子一怔,立即否决,“五公子绕过小的吧,看在这条腿的份上,就让我过平常人的日子。” 吴正珩扯了缰绳,“是你自己一再打破平静,与过往纠缠不清,长白,你最是聪慧,不用我多言的。” 狠夹马腹,吴正珩带着慕蓁熹往洗影山去。 风声中,慕蓁熹抱紧了吴正珩的腰肢,轻声询问,“你刚刚……在对林长白生气?” 可这不是他们久别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吗? 吴正珩压低了声音,“今后在铺子中,你也得留意林长白。” “为何?” “因为他永远都是吴正洹的狗。” 慕蓁熹一下子扯紧了吴正珩的衣襟。 知道慕蓁熹不喜欢听,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残酷,但是她既然是他的人,就必须要明确潜在的危险。 毕竟就在昨夜,吴越甲连自己的恩师都杀,难保这些人不会都疯了,干出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戳破那点子真情,“若是有一日,吴正洹要林长白对你、对我下手,林长白一定不会犹豫的。” “阿珩……” “所以喜儿,你必须防范。” 慕蓁熹不再言语了,她把脸贴在吴正珩的后背上,听耳畔风声呼呼。 马儿快速奔跑着,在正午时分,两人来到了洗影山。 山脚下,一群白衣静静站立,浓密树荫下,唯有马蹄声响。 近了,慕蓁熹才看清,是尚书府的一众公子小姐们。 第二百三十八章趋利避害 就连最靠不住的七公子吴正臣也在其列。 每一个脸上的神情都是肃穆的,山风微微吹拂起白巾,人群中隐约传出一声压抑的低泣。 吴正珩和慕蓁熹下了马,吴正珩把马儿拴在一旁的马厩,不需多言,取过了一旁备好的白巾披上。 那桌上还剩下最后一条白巾,慕蓁熹明白了,这是为她准备的。 吴正珩看出慕蓁熹的犹豫,毕竟慕蓁熹并不是正妻,她不知自己能否有资格披麻戴孝,但是既然备了,就表明吴正洹也明白,他吴正珩非慕蓁熹不娶。 只有慕蓁熹啊,从来都在低估他对她的感情。 吴正珩亲自帮慕蓁熹戴上白巾,牵了她的手往队伍中来。 按照兄弟排行,自行成对,慕蓁熹排在了最后,她旁边是一位压抑着哭声的小姐。 祭拜无声开始,众人上一层台阶,跪下叩首一次,到了半山腰,慕蓁熹已经坚持不住了,与同样受不了的小姐们退出了队伍,在石阶旁坐下休憩。 主队仍然向上,那一步一跪的场景,在慕蓁熹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陆老若是知晓,会作何想? 是怨、还是悔?是动容、还是放下一切? 慕蓁熹爬到山顶,看到洗剑寺的时候,大半人已经上完了香,去到厢房抄写佛经。 庙前的石头上,依旧是之前的和尚在此打坐。 慕蓁熹突然生出一种,万事沧桑变幻,寺中岁月凝滞的错觉。 那和尚睁开了眼,看着慕蓁熹念了一句佛经。 慕蓁熹听不懂,满目浓翠中,她开口询问,“长老长年在此打坐,可能参悟人这一生?” 和尚双手合了十,“人是象,困于形,惴惴一息断,四方皆辽阔。” 慕蓁熹在心中琢磨着和尚的话。 人本就是由自由意志掌控的躯体,成于这副躯壳,有了观感力量,能与同样困于壳中的物体接触。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刻,躯壳开始发力,想尽办法要留住这能让躯体“活着”的意志,是以人会挣扎,会痛苦,会畏惧,会不舍。 一旦躯体没能挽回意志,脱离了躯壳,将会是另一方天地,看见、接触、感受,甚至会生出困在躯壳之中时所没有的力量,用全新的视角重新认识从前没能见到的、接触不到的天地。 慕蓁熹似有所感,“如此,化作灰尘遍撒天地,也是好归处呢。” “你在胡说什么!” 一道凄厉的声音打断,素衣女子冲上来,愤怒地盯着慕蓁熹,“别以为大哥不讲,我们就不知道,陆老会落得这般凄惨境地,全都是拜五哥所赐!” 慕蓁熹认出了这位女子,是尚书府的二小姐。 去岁四公子吴正烽和亲北翊,大夫人与吴尚书水火不相容,还是这位二小姐出面一手操办,将两国的亲事办的风风光光,无有一处落人口舌。 可也因为这事儿,二小姐的婚事一推再推,再后来竟是被退婚了,那户人家扬言配不上二小姐,府上只要一位温柔解意的妻子即可。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那户人家的说辞,可到底,是这男子镇不住二小姐,也只想要一位仰望他的傀儡妻子罢了。 但是二小姐的婚事确实搁置了下来,盛京中无一人求娶。 慕蓁熹对这位二小姐的办事能力是敬佩的,当下退后行了礼,“二小姐,罪魁祸首应是递刀的人。” 二小姐明显不敢、也从未怪罪过自己的父亲,她瞪大了眼睛,“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婢子,胆敢以下犯上,怨恨主子。你是什么东西,能有胆子怪罪主子,那刀刺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冲上去!” 二小姐步步逼迫着慕蓁熹,言语激烈,“非要用性命献祭的话,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你一条贱命,凭什么还活着!” 从寺内出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吴正洹厉声叫了二小姐的闺名,吴正珩走了过来,把慕蓁熹护在了身后。 他冷冷地看着二小姐,“二姐,想来你怪的是我,怨这洗影山中纸钱为何不是撒给我的。” 二小姐推开了拦着她的姐妹,声音颤抖,“你要我怎么想,你要我怎么想啊,五弟!” “你摸着胸口讲,这些年弟兄姐妹们因为你,受了多少磨难?府中每次都是因为你,闹得人心惶惶,你和你的母亲,就是尚书府的扫把星!没有你,我们一大家子绝对好好的!” 其他人没有出声的,在极度愤慨和沉痛中,便是再亲近的人,也会怨恨上身边人。 吴正珩的心不断坠落着,以往只是阴暗的他猜忌着,会不会兄弟姐妹们怨他、厌他,可是每一次大家都会互帮互助,他也就守着最后的底线。 如今也不再藏着掖着了,他也确确实实是祸害啊。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窜进袖中,吴正珩感觉到慕蓁熹拉住了他的手,她从他的身后走到他的身旁。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缓缓扯下了白巾,“二姑娘,人与人之间向来都是相互的,你是真情,必有真意可收。你沉痛之下的宣泄,表明你心中这般想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要五公子扪心自问,你可敢扪心自问,在这场单方面的暴虐中,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 二小姐气急,“你……你一个婢女……” 慕蓁熹毫不退让,不给她无意义的争辩机会,“我一个婢女都比你有胆呢!今天来祭拜的,有几个配戴上白巾,层层阶梯相送陆老的?面上沉痛、借着陆老发挥的,真的不怕死去的陆老寒心吗?” “你们不敢说,无外乎是因为你们要靠着尚书大人,指望尚书大人安排你们的将来。哪有什么孝心真情,哪有什么兄弟情深,都是趋利避害罢了,瞧瞧自己的样子,殿内的罗刹都不及你们三分呢!” 七公子吴正臣听不下去了,“尚书府对吴正珩已经够好了,他如今官至礼部尚书,还不够吗?非是我等兄妹偏见,而是吴正珩城府太深,一面要我等倾囊相助,一面又回以沉痛,将我们耍的团团转!” 第二百三十九章正洹求情 吴正臣当即掀出素衣之下的衣袍,恶狠狠地看着吴正珩,“狗屁兄弟,全是利用,我吴正臣今日就割袍断义,不再认你这个兄弟!” 衣袍落地,吴正臣对着吴正珩和慕蓁熹冷哼,甩袖下山。 二小姐也面露不屑,侧身离开,只是她看着慕蓁熹的目光实在不善。 慕蓁熹全然不惧,静静地看着二小姐离开。 其他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却也有回了厢房继续抄写佛经的。 人群散去,只留下牵着手的慕蓁熹和吴正珩,在他们的对面,是一直沉默着的吴正洹。 和尚拂了拂面前的灰尘,“上苍慈悲,一切已是最好。” 和尚闭了眼,再次进入禅定。 吴正洹开了口,“跟我来。” 吴正珩松开了慕蓁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见慕蓁熹停留在原地,回了头,等着慕蓁熹跟上来。 慕蓁熹摇了头,“我在佛堂等你。” 她抬脚走进寺庙,两侧高大的罗刹狰狞了面容看着她,她竟然在凶神恶煞之中看出了些许悲凉。 是不是世人只有用争吵、怒视、仇恨这些浓厚的情愫才能捍卫自己,保护自己,保护所谓的正义。 那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所有的强硬都是被迫的,是痛苦的,如这罗刹,其内核反倒是悲天悯人,最慈悲为怀的。 悄然跪下,慕蓁熹虔心祈祷着。 客房中,一侧是洗影湖湍急的瀑布,一侧是袅袅香烟升腾。 没有特意关上房门,外间和尚打坐的身影清晰可见。 吴正珩静静看着吴正洹的背影,思索着,这个大哥是否也要与他断绝关系。 良久,吴正洹开了口,“回了盛京,我日思夜想,终于明白你要与鲍无涯做什么了。” 做什么? 吴正洹知道了多少? 许是外间的水声太大,将心中的汹涌都压了下去,也许是佛香静心,吴正珩的心弦没有一丝起伏。 对着吴正洹,他是防备的,但不曾用最坏的想法去衡量。 是以,他平静地问,“大哥要如何?” “我帮你。” “你帮我?” 吴正洹转回了身,他眼中的挣扎和沉重让吴正珩为之一震。 这是一个对吴正洹来说,异常艰难的决定。 但他心中有一把衡量世间的尺,他不再是困在尚书府中养尊处优,只在纸上见百态的公子了。 这颗跳动的心,在时时刻刻谴责着自己。 他一字一字吐露得艰难,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正确,却像一把刀子一样凌迟着他对父亲的孝心,对母亲的敬重,对尚书府的责任。 他的指尖嵌入了掌心:“尚书府的管理大权一半在母亲手中,我可从中协助你。至于父亲的兵权,他如今有意交给我,我也可以将之拱手与你。” 吴正珩紧紧蹙起眉头,他正要开口,吴正洹继续道,“但是五弟,你听着,我帮你,是为了赎罪。” “我知父亲罪大恶极,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终有一日,尚书府的每一个人靠着那些鲜血得来的荣华富贵,都会烟消云散,惨烈收场,我知,这是应得的,可是我作为尚书府的大公子,家族荣辱担在肩上,我日夜惶恐难安,找寻出路,可是眼见的,你就要挥刀而向了……” “大哥……”坚硬的心房生出裂缝,吴正珩何曾见过这样茫然潦倒的大哥,在他心中,大哥一直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 吴正洹再次打断了他,“五弟,大哥同样愧对于你。这一次,我会站在你这边,但是你千千万万要答应我,不论将来朝堂如何变化,定要护住尚书府的每一个人。” 光影将吴正珩脸上的窘迫和为难清晰地展露出来,吴正洹痛苦地喘着气,“我好混账,好无赖,怎么能让你对过往十几年的痛苦彻底放手,我也好难办……只是,五弟……” 吴正洹艰难地压下激烈的情愫,掀开袍子就要跪下,“大哥求你,永远不要伤害父亲……” “大哥!” 吴正珩连忙拉住吴正洹的手,可是,吴正洹十分决绝,咚的一声,双膝跪地,眼圈泛红,“求你,不要伤害父亲,不要报复他,对我、对尚书府的其他兄弟姐妹而言,父亲一直都是尽责的严父……” 不得已,吴正珩也跪了下来。 男儿之间少有这般敞开心扉的柔情时刻,可是到了这时,两人的心都柔软得不成样子。 吴正珩也第一次在吴正洹面前露出一丝脆弱,他艰难地问,“那我呢?” “大哥你要我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我呢?” 十六年来,他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夜不能寐,时刻都在与父亲做斗争,数不清的惊险讨命,这些痛苦,谁来问,谁来伸张? 如若他自己也不在乎了,他又是什么呢? 他该是养在畜生圈里待宰杀的猪样,该是赏几口饭菜果腹、施片缕衣衫蔽体、专给吴越甲和平夫人折磨取乐解乏的玩物奴隶。 他该是死物,是石头,是粪便。 最不该的,就是人。 可他偏偏是人呀。 是与其他公子同样的人,可他的心智被折磨,尊严被碾压,才华被扭曲,他每一样东西都被吴越甲用最残酷的手段摧毁。 在受到这样不公的折磨后,要他什么都不做,要他看着吴越甲权势滔天,事事顺心,要他帮着吴越甲爬的更高。 这是要他亲手杀死自己,自我作践。 吴正洹死死抓住吴正珩的手臂,他低垂着头颅,“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唯有父亲,你不能动。” 吴正珩痛极了,心肺撕裂着,“那是因为大哥你知道我的底细,清楚我手中有多少筹码!” 他甩开了吴正洹的手,嘲讽与想要关爱的神情在同一张脸上出现,矛盾扭曲到了极点,“一直斗下去,他吴越甲注定了会失败。” 吴正洹的手无力地垂在地面,他闭了闭眼睛,“管他什么输赢啊,你们两个人,任何一个人不好,对尚书府都是噩耗!” 吼着,“输赢算什么啊,你看不到陆老死之前闭不上的眼睛吗,那把穿透心脏堵塞利刃还不够让你感到刺痛吗?今日是陆老,难保他日不会是其他弟兄,是母亲,是喜儿,你非要和父亲一起疯下去吗?” 第二百四十章山寺钟声 吴正珩做不到,他答应不下来。 他转身就要离开,可是吴正洹抓住他的手臂,他听到吴正洹道: “你要报复,要父亲痛苦,不若报复在我身上……你施加在大牢那些人身上的手段,全都可以放在我身上,你想要听到别人对你求饶、在你面前痛哭,我都可以!五弟,我求你了……” 吴正珩的脚步万分沉重,他没想到大哥竟然连他私下去牢房都知,大哥知道的未免太多太多…… 可他更在意的,是大哥用兄弟之情来捆绑住他,要他放下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执念。 他痛苦地问,“大哥,值得吗?吴越甲这种人,值得吗?” 吴正洹自然知道,他的严父不是好人,与詹景灵没甚区别,甚至更加罪大恶极。 只是吴越甲再坏,吴越甲对他这个儿子从来没有任何亏待,尽心培育。 生养之恩,无以为报,没有吴越甲,就不会有他吴正洹。 吴正洹叩了头,“我这条命,我的所有都是你的,只求你,不要再与父亲作对了,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天,求你保全父亲,求你……” 那一声轻响,狠狠地砸进了吴正珩的心中。 飘浮着身体,吴正珩从房间走出,外面大片大片的浓荫装扮天地,袅袅青烟从佛堂内探出,不知名的鸟儿落在和尚的肩膀上打着盹儿。 和尚平静地睁开了眼眸,径直走到古树之下的铜钟边,虔心行了礼,缓慢又厚重地撞响古钟。 深厚又涤荡心灵的钟声传遍洗剑寺,顺着洗影山的山峦往下,给在山间的人们传去心安,更遥远的地方,边郊的百姓停下劳作,静静感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吴正珩闭上了眼睛,痛苦和压抑在脑海中打架。 他知道,吴正洹利用了他,而他,竟然是这样的舍不得这兄弟之情。 在内心深处,他怀疑任何,贬低所有感情,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如心中所想。 可是在这一刻,他深深感受到自己的脆弱,不敢在吴正洹面前露出一分。 他在意大哥,从未想过要对大哥动手,这场报复只能无疾而终。 钟声停止,吴正珩走进了佛堂,在慕蓁熹旁边跪下,对着佛像叩头。 抬头的那一刻,佛光与罗刹相交汇,他握住了慕蓁熹的手,“我们回吧。” 慕蓁熹跟着起了身,“我也要不喜这洗剑寺了。” “嗯,以后不来了。” 此后吴正珩更加忙碌了。 他日日起早贪黑,在慕蓁熹还没起床的时候,他就去上了早朝,之后一个人去尚书府的高阁,给平夫人请安。 回了吴府后,他也常常在书房忙碌,每日都有官员来寻他,慕蓁熹将一切看在眼里,也默认了吴正珩将月丛又调回书房办事。 在待人处事方面,紫苏确实没有月丛反应机敏,做事周全。加上吴正珩并不想让慕蓁熹参与其中,慕蓁熹的重心也就放在了开铺子上,偶尔见到月丛的时候,许是吴正珩有交代,月丛也有意躲避着她。 也只有在夜里,偶尔吴正珩会溜进慕蓁熹房中,拥着她入睡。 一次慕蓁熹被吵醒,了无睡意,细细描绘着他的面容,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敞开的领口处,竟然看见了新的伤痕。 她小心地查看他的伤口,像是很细的东西划伤,比指甲要深,但没有匕首那般狠辣。 那一夜,她听着他的呼吸,闭着眼睛直到天亮,他轻手轻脚地起了身,自己洗漱之后出了门。 慕蓁熹也起了身,叫来月丛,仔细询问吴正珩近来的行程,月丛一一回答。 其实不用询问,她也多少猜到了些,那伤口,只能是高阁之中的平夫人所为。 这代表着,平夫人已经清醒了过来…… 摆了摆手,慕蓁熹让月丛下去,自己换了衣衫出门。 紫苏见着慕蓁熹离开了,才去寻月丛,“月丛姐姐,是不是夫人察觉到了风声?” 月丛依旧是温和的,只是这温和经过岁月的打磨,增加了冷情和疏离在其中沉淀。 她只抬了头,示意紫苏将房门关上,缓缓道,“主子下令,任何人不得在夫人面前提起此事,但若是夫人在外得知,这也怪不到我们。” 紫苏顿时哭丧了脸,“也不知喜儿每日在外面做什么,会不会接触到那些大舌头的达官贵人,若是喜儿知道了,指不定多伤心……” 月丛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她总会知道的,早些有什么不好……” 慕蓁熹今日来铺子比较早,住在铺子里的何珞刚刚开了门,慕蓁熹就从出现了。 何珞被吓了一朓,“喜儿……你、你、你昨夜没回家……” 慕蓁熹没有吧何珞的慌乱放在心上,“醒得早,就来了。” 取了素纸,慕蓁熹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方”字,用米糊贴在了店铺外面。 何珞探头探脑地瞧着,问慕蓁熹,“这是做什么,是为店内活动做准备吗?” 慕蓁熹随意圆了过去。 今日本是慕蓁熹和林长白一起去相看新的铺面,但因为门外的那张纸,她央着让挚儿去了。 好在慕蓁熹动作手脚麻利,一个人就能应付大半前来买奶茶的人,加上有何珞打下手,两人一直忙到傍晚。 这时挚儿他们还未曾回来,铺内也没有多少人,慕蓁熹从吧台出来,到外面一看,那张纸还在原处。 可是为什么风云止的人没有找上来呢? 难道要写上“风”字才可以? 思索着,她回了铺内又去寻毛笔,吧台前何珞又打翻了东西,这是今日的第四次了。 慕蓁熹边写着字边道,“可要帮忙?” “不用……”何珞连忙站起了身,提高了音量,“我一个人可以……” 慕蓁熹又写了“风”字,一起贴在了之前的纸张旁边。 活动着腰肢,慕蓁熹又进了铺内,谁知何珞就在门边将房门关上了。 慕蓁熹回了头,“做什……” 迎面就是湿厚的麻布,何珞紧紧捂住她的口鼻,布中下了蒙汗药,不一会儿,慕蓁熹就昏倒了过去。 何珞大喘着气,费力将慕蓁熹拖到后院,才出来就撞见回来的挚儿等人。 第二百四十一章当年命案 迎面就是凶神恶煞的水裕儿,何珞吓得差点站不稳,林场忙扶住了她,“怎了?” 挚儿坐在高脚椅上,横眉向着水裕儿,“你这副模样,到底要吓着多少人呐,就说不让你一起去看铺子,你非要去,人家肯定是因为你才不愿卖给我们的!” 水裕儿和史念鉴的不同就是,面对挚儿的指责,他从来都不忍让,也不胡搅蛮缠,反而更像是读书人,一点点和挚儿讲道理。 他先是向何珞赔了不是,之后在挚儿身边大刀阔斧地坐下,“那东家之前本和林长白谈好了,今日还未见到人就再三推辞,想来是有意反悔了,这与我有何干?若是我的相貌粗鄙吓人,你还得谢谢我呢!” “谢你?”挚儿瞪大了双眼,伸手去够桌上的茶,水裕儿将茶壶拿在了自己手中,点着头道,“是,你得谢我。” 见水裕儿霸占了茶壶,无声的战场在两人之间展开,挚儿双手抱臂,“你做了什么?” “非是我镇住场子,那人怕我闹事儿,许是你们连东家的面都见不到,如此,还不谢我?” “明明是长白从中磋商,与你何干呀!” 两人争吵着,不不想让。 至于林长白和何珞,对于这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林长白翻开着今日的账目,问何珞,“喜儿呢?” 何珞的身子猛然一直,装作不经意的回答,“回、回去了。” 外间的天色也不早了,按照往常,慕蓁熹确实已经离开。 林长白并未对此生疑,查了账目才道,“我约了米铺的店家用饭,就先离开了。” 挚儿和水裕儿斗得口干舌燥的,闻言跳下高脚椅,“在哪儿用膳?” 水裕儿抱着茶壶跟上来,“你爹娘今日给你做鱼,你忘了?” 挚儿躲过茶壶,顺手抓了杯子倒茶喝水,“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用饭呢,你爱吃,你就回去吃,我要和林长白一起去下馆子!林长白,等我!” 又把茶壶塞回水裕儿的怀中,挚儿拔脚就去追林长白,可巧林长白受够了挚儿和水裕儿的拌嘴,知道挚儿来的话,水裕儿也会来,这生意更是谈不成了。 林长白一个瘸子,快步走着,挚儿没心没肺地大笑,要他慢着点。 外面云霞漫天,挚儿的笑声回荡着,水裕儿放下了茶壶,对何珞道,“夜里记得锁好门,若是有意外,记得用门后给你备的防身武器。” 何珞低着头回答,“知了。” 等水裕儿也离开了,何珞匆匆关了铺子,把所有的窗户也都锁上,这才来到后院。 暗房中,被何珞用绳子绑住的慕蓁熹早就醒了过来。 她动弹不得,只能靠在椅背上,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平静地看了过来。 何珞神情怯懦,但又充满了决绝,从怀中掏出药粉。 慕蓁熹的嘴中塞了麻布,发不出声音,看着何珞将要分画在水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很快,这味道就不见了,碗中的清水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端倪。 何珞端着药碗靠近,取出了慕蓁熹口中的麻布,明明何珞才是占尽上风的人,可她端着碗的手不住地发抖。 她看着慕蓁熹的眼眸,其中一片清澈,没有想象中的怨恨和不解,她突然就有一些生气,“你为什么不怕?” 为什么要怕? 其实,慕蓁熹是庆幸的。 在吴正珩提醒她要提防身边人的时候,她万万不能接受林长白会出卖她。 也不知挚儿,而是是何珞,她心中起码好受一些。 慕蓁熹淡然询问,“给了你什么好处?银两?” 可她给何珞的月钱并不少,还包吃包住,何珞若是因为银两而出卖她,只能说是她慕蓁熹看走了眼。 “我全都知道了……”何珞摇着头,“都是因为你,我会这么悲惨,全都是拜你所赐!” 慕蓁熹不解,“我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你,我的阿郎不会死,那天酒楼上砸下来人,是阿郎推开了你,他替你死的!” 何珞太激动了,她碗中的药水洒落在地上,兹啦啦地冒起白烟,若是灌入肚中,还不得肠穿肚烂! 是什么要害慕蓁熹? 慕蓁熹只能想到看不惯她的吴越甲,或者是与平夫人恢复身体有关。 见慕蓁熹并不回话,何珞更加激动了,“说话啊,就是你害死了阿郎!” 慕蓁熹的视线从那青烟上挪开,“你把药碗放下吧,莫要伤着了。” “不要再装好人了!” “我待你,是不是装的,何珞,你真的感受不到吗?” 何珞蹲在了地上,“可是,可是那人说,阿郎的死就是你和礼部尚书一起设的局,是你们杀了我的阿郎!” 慕蓁熹的眼中满是心疼,“你自己都不相信,不是吗?不然灌药也就是眨眼的事儿,你又何必留我到清醒,与我讲这些话?” 何珞彻底跌坐在了地上,“我接受不了,阿郎那样强壮,怎么就死了呢?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都来都去,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搭上老百姓的命,阿郎与你们可是无冤无仇!” 日光一点点下坠,黑暗逐渐笼罩房间,慕蓁熹等何珞情绪稳定了些,这才开口问,“何珞,你听别人的一面之词,可要听听我的?” 在青黑之中,慕蓁熹讲记忆拉回那个下去,她讲诉着自己的经历,还有医馆之中的猜测。 “许多人都看到了,便是如今也有人道,你的阿郎抬进医馆之前还是好好的,顷刻之间就断了气。而我奋力试探的那一下,你也在场,我确确实实摸到了他胸前衣襟的湿润。” 慕蓁熹的目光落到了何珞面前的药碗上,“或许,当日你的阿郎也是这般,被人捂住了口鼻失去意识,一碗毒药灌下去,了无生息……” 何珞顿时哭泣出声,“阿郎……” 何珞当即端起地上的药碗,眼看着她要自己灌下去,慕蓁熹连忙散开身上的绳子,眼疾手快地打翻了药碗。 嗤啦…… 地上冒出浓密的青烟。 慕蓁熹和何珞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药,真是歹毒,难以想象喝下去后会有怎样的疼痛。 慕蓁熹扶着何珞起身,何珞恍惚地问,“你……你解开了绳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平起平坐 慕蓁熹点了头,看向房梁上面,那里藏匿着一个人高马大的人。 暗卫跳了下来,何珞反倒把慕蓁熹护在身后,“你、你、你是什么什么人!” 又推着慕蓁熹往外去,谨慎道,“门后有刀!” 慕蓁熹拉住了何珞,“是自己人。” 是风云止的人。 慕蓁熹在外面张贴了两张纸,都未曾叫来风云止的人,只是当她被何珞迷晕,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暗卫出现了。 暗卫看着地上的药水,“主子,这药水出自我们自家阁内,在盛京中,唯有国师嫡女付轻芃曾向爷讨要过。” 付轻芃要害慕蓁熹? 可是为什么? 何珞不相信,讲着当时找上她的是男子。 慕蓁熹抿了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要看看她到底想要什么。“ 第二日,一切照旧,慕蓁熹在店内见到了付轻芃。 付轻芃站在吧台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喜儿姑娘,可够借一步讲话?” 挚儿等人再次去看铺面了,只有何珞在场。 知晓那毒药就是付轻芃的手笔,何珞看到付轻芃就忍不住发怵,差点又要打翻杯子。 慕蓁熹扶住了杯子,指了指最里面的隔间,“付姑娘稍坐。” 付轻芃点了头先进了隔间,何珞扯住慕蓁熹的袖子,“她蛇蝎心肠,你还是不要单独见她了!” 慕蓁熹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无妨,你忘了,有暗卫保护着呢。” 何珞缓缓松了手,她只以为这暗卫是吴正珩安排给慕蓁熹,也并未多想。 隔间里,慕蓁熹开门见山,“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要为难外面那个姑娘。” 付轻芃脸上的体面有一瞬挂不住,想来那姑娘向慕蓁熹全盘托出了,这真是让她好奇,担着杀夫的仇恨,那姑娘还能相信慕蓁熹? 付轻芃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慕蓁熹身上,比羽毛还要轻盈,加上付轻芃倾国倾城,被美人注视着也算是享受。 慕蓁熹知付轻芃在思考对策,她抱着大号杯子喝着奶茶,甜腻入口,缓解了她心中的怒气。 终于,付轻芃开了口,“倒也是旗鼓相当,如此,我也愿意与你平起平坐。” 慕蓁熹听不太懂,“平起平坐?” “嗯?你不知?” “什么?” 付轻芃的神色有一瞬窘迫,也不知这个喜儿是真不知,还是想要让她难堪。 她捏紧了帕子,缓缓道,“皇上有意将我指给礼部尚书大人,至于分位,还在商榷之中。” 口中的甜腻顿时失了味道,再难掩盖心中的烦躁,慕蓁熹放下啦奶茶,“你不是与六皇子有婚约?” 提到六皇子,付轻芃的面容更加不好看了,这个喜儿绝对是故意的。 外人都道她付轻芃趋炎附势,毁了自小的婚约,转而求庆皇赐婚给六皇子,如今六皇子被囚禁宫中,再难有出头之日,她又求了新皇赐婚给吴正珩。 各大世家都等着,要看付轻芃到底会是个什么身份,能不能嫁给吴正珩。 她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我与六皇子毫无瓜葛,皇上殿前封赏,给我和吴正珩指婚,万事皆备,只欠东风。” 慕蓁熹问,“什么东风?” “你。” “我?与我何干?” 付轻芃更加捏紧了手帕。 慕蓁熹在装什么? 一趟游学,吴正珩和她在民间颇受称赞,特别是慕蓁熹在西北地动中自发救助难民,无数官员上书请封慕蓁熹。 封书迟迟未下,付轻芃不清楚其中有什么端倪,但慕蓁熹如今毫无身份,只是一个入了奴籍的婢女,这对付轻芃来说是极有利的。 若要嫁给吴正珩,就一定要在慕蓁熹还未坐稳夫人身份之前求赏,可是她几番寻吴正珩,吴正珩皆是避开。 如此,她才狠下心肠,铤而走险,要人买通慕蓁熹身边的人,索性谋害了慕蓁熹。 可是老天永远都不站在她这一边,她从未称心如意过,眼下打草惊蛇,难有机会了,她也只好退而求和。 付轻芃艰难地讲出,“只要你同意,我可放弃做正妻,你我平起平坐,你东我西,姐妹相乘,共同服侍阿珩。” 这已经是付轻芃最大的让步了. 要知她可是堂堂国师嫡女,自小养尊处优,身份尊贵,与一个奴婢平起平坐,实在让人笑话。 可是朝中新贵皆不中用,唯有吴正珩,她能看得上了。 慕蓁熹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她实在太震惊、太疑惑了! 平妻? 姐妹相称? 伺候阿珩? 呕…… 慕蓁熹是真的呕了,付轻芃的话比刚刚入腹的奶茶还要浓厚腻人。 付轻芃一个用力,把手中的帕子扯断,面容染上愤怒,“你、你什么意思?” 她一个婢女还敢嫌弃,弄副作呕表情羞辱人吗? 慕蓁熹抬手倒了清茶,缓了缓情绪,她才开口,“付姑娘,你名冠盛京,又有沉鱼落雁之姿,才情更是不输朝中状元,又何必做小,与旁人挤在一处讨好一个臭男人?” 这下,倒是付轻芃有些惊讶,慕蓁熹竟然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不对,慕蓁熹一定是想要她放弃吴正珩。 她收敛着神情,“你还想做正妻吗,无权无势,你哪一点配得上吴正珩?” 上下打量着慕蓁熹,付轻芃缓缓站了起来,美人皮囊处处都是唯美的,可在此刻还透着些许的傲慢,“慕蓁熹,你要瞧清楚自己有多少本钱,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 慕蓁熹也毫不示弱,刷的一下站起身来,“那我就告诉你,我不止要做吴正珩的正妻,我还要他不许有三妻四妾,只能守着我一个人。” 她的眼睛带着嘲笑和宣战,“我要他全心全意只爱我一个人,是爱,不是你那种低声下气、毫无尊严的作践自己、伺候别人!” “你、你、你……” 付轻芃被慕蓁熹的言论吓得跌坐回椅子上,“好一个毒妇,这等恶毒女子,怎配嫁与他人,吴正珩不会要你的!” 慕蓁熹不屑一笑,“是吗,那我们就来看看,吴正珩要不要我!付轻芃,咱们宫门口见!” 慕蓁熹转身就走,付轻芃着急地追问,“你要做什么?” “逼婚!” 第二百四十三章当众求婚 慕蓁熹这一嗓子的“逼婚”可没藏着掖着,铺子里不少人都听见了。 何珞连忙迎了过来,“怎么了?” 慕蓁熹解开腰间的围布,“我要去求婚,祝我能马到功成!” “求婚?” 不止是何珞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就连铺子里其他来买奶茶的客人也十分惊讶,小声嘀咕起来。 有熟识的客人打趣,“慕姑娘想嫁人啊,什么是求婚,抛绣球吗?你等等,我回去叫我堂哥来!” 慕蓁熹瞪了那人一眼,“喝你的奶茶吧!” 此时付轻芃也从隔间中出来了,她站在一旁看慕蓁熹与众人讲话。 慕蓁熹坦然地对众人道,“实不相瞒,我有心悦的男子了,今天有别的姑娘找上我,要我让位。” 人群中,不少视线若有若无地转向和慕蓁熹从同一个隔间出来的付轻芃,付轻芃的脸登时通红。 付轻芃庆幸着从隔间出来时,她戴好了面纱,不然被这些人瞅着,万一被认出,她的清誉岂不是毁了! 慕蓁熹可以没脸没皮,但她付轻芃是国师嫡女,百年望族,她丢不起这个人。 有一位姑娘看了看付轻芃,又看向慕蓁熹,“那慕姑娘要让吗?” 慕蓁熹摇了摇头,“自然不,我若轻易就放弃了,那我的心悦可就太轻薄了,我这个人,也就太不足一提了。” 她扬起了笑容,“既然喜欢,就要大大方方地去争取,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如此,才能不辜负自己。” 也有女子担忧地问,“这样会不会太轻浮了?” “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如何轻浮了?喜欢又不是作恶,不能见人,不能说出口。相反,这是一件美好又严肃的事情。” 也有人问,“那慕姑娘的心上人是谁?” 猜测,“啊,是不是那个经常来买奶茶的公子?” 慕蓁熹轻轻笑了,“不是。如果大家愿意,可以跟我一起来。” 在人间奶茶铺关了门,何珞又紧张又激动地跟在慕蓁熹身边。 过路的百姓听人讲,这位慕姑娘要去向心上人求婚,越来越多的百姓跟着一起。 在街道上巡逻的侍卫见百姓成群,拦住了慕蓁熹,“你们是做什么的,成群结队,闹哄哄的!” 慕蓁熹也大大方方地道,“我要去向心上人表明心意,让他娶我!” 一位侍从凝眉,“啊,你一个女子怎得这样厚脸皮……” 人群中传出一声斥责,“真是不害臊!” “就是,这等女子绝不会守妇道!” “瞧她那样子,就是水性杨花的……” 还有太多恶意揣度,慕蓁熹一一听着。 何珞担忧地挽住她的胳膊,“蓁熹,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人这么多,闹得太大了。” 慕蓁熹才不怕。 她相信人群中一定也有女子是支持她的行为的。 凭什么女子要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一辈子都寄托在旁人处,而不是自己做主,找一个自己心悦的? 她也知道,那些骂她的、羞辱她的,只是因为他们的认知早就被这个腐朽的社会侵蚀了,他们也是受害者。 不过没关系,总要有人出头,做第一个。 她慕蓁熹愿意做这个人,起码能给那些挣扎在包办婚姻中的女子一点力量。 慕蓁熹拍了拍何珞的手,“我是要去的,你若是怕生人,便先回铺里等我的好消息。” 何珞像是要哭了一般,可她的手紧紧抓住慕蓁熹的袖子,“我不走,你不回去,我就陪着你。” 和最初相识比起来,何珞也变得胆大了许多。 慕蓁熹心中感动,“好,若是一会儿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可要反应快些躲开。” 侍从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拦着慕蓁熹,或许也很好奇,便一路跟着慕蓁熹走,时不时维持着秩序。 走到正大街上,连挚儿和林长白也听闻了消息赶来。 慕蓁熹想,这场求婚,应是惊动了整个盛京。 日头高挂天边,慕蓁熹带着一群人站在了尚书司外。 守在门口的侍卫当即上前,“你们做什么的?” 慕蓁熹还没回答,人群中就有人嚷嚷着回答了,挚儿凶神恶煞地冲那些人吼,“做什么你们,看热闹就好好看,别一直嚷着!” 水裕儿站在挚儿身边,顿时,那些人都不敢吭声了。 慕蓁熹回了侍卫的话,“等人。” 可哪有这样这么声势浩大的等人? 侍卫还要再问,长街上有人骑马而来,侍从喊着让开,人们让出了道路。 鲍无涯下了马,对所有侍从吩咐,“看好人,不许闹事。” 又对看门的侍卫道,“守你门便是。” 侍卫自然认得鲍无涯,站回了原地。 鲍无涯笑着往慕蓁熹身边来,浓厚的脂粉味散开,挚儿挡在了慕蓁熹面前,“你不男不女的,做什么?” 林长白拉开了挚儿,“放心,是认识的,我们也站到侍从后面去。” 慕蓁熹挑了挑眉,“看来,真的是整个盛京都知了。” 鲍无涯轻笑,“真是胆大包天呢,慕蓁熹,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吴正珩就在里面,再过上一会儿就会处理完公务出来,想到这个,慕蓁熹的心也狂跳起来。 她是笃定的,笃定吴正珩会答应她,只是她同样十分激动心慌,万一呢? 鲍无涯看出了她的紧张,啧啧称奇,“你……该不会要临阵退缩吧?” 他正要凑近了与慕蓁熹讲些什么,朱红大门内传出脚步声。 穿着官服的吴正珩从内大步走出,他收到了信儿道门外有一女子带了好多百姓堵门,当下就出来查看。 在他身后还有一同跟着的史念鉴,他身上同样穿着精致的官服,头上戴了官帽。 只是,这场景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 吴正珩没想到闹事的人会是慕蓁熹,他下意识想降低慕蓁熹的存在感,不让她牵扯进事端中。 于是吴正珩对着鲍无涯行了礼,“鲍大人此番兴师动众,实在让在下措手不及,不若入内品茗慢讲?” 鲍无涯笑咧了口,“不是我,是你的小夫人……” 他话音还没有说完,就被慕蓁熹踩了脚,狠狠地推了一下。 这天下,还没有人敢这么对鲍无涯无礼的! 可吴正珩更在意的是慕蓁熹,他拉着慕蓁熹…… 第二百四十四章身后脚印 慕蓁熹反手握住了吴正珩的手,“是我,我与你有话讲。” 鲍无涯乐呵呵地退至一旁,围观的百姓有的已经叫嚷了出来,吴正珩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嘈杂声音中,慕蓁熹询问,“吴正珩,我想嫁给你做妻子,你娶不娶?” 喧闹的声音渐渐消散,所有人都在等着吴正珩的回答。隐匿在人群中付轻芃分外紧张,这个慕蓁熹真是太大胆了,当街要男子娶她,前无古人呀。 吴正珩暗中戳了下慕蓁熹的掌心,他所有的计划都被慕蓁熹这一招打乱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吴正珩有心让侍卫将人都驱散走,可是看到慕蓁熹明亮的眼眸,他犹豫着。 慕蓁熹开始讲着一些他与吴正珩的点滴,讲尚书府中两人的默契相处,讲西行中互相照顾。 “我们见过彼此最开怀大笑的模样,我们在西北地动中共度最艰难的日子,我知你心中的在意,你也包容我的性子,我们有着许许多多的约定,愿意为共同的未来努力,如此,你可要风风光光地把我娶进门?” 吴正珩紧紧捏住慕蓁熹的手,他还没有开口,但是慕蓁熹已经知道他的答案。 他在犹豫着,在衡量着利弊,同时不愿意让慕蓁熹离开分毫。 百姓们也认出了慕蓁熹和吴正珩,原来这位就是在西行中美名传遍天下的五公子和喜儿姑娘! 有人为之动容,感怀地低声道,“这般良配,若是不能在一起,岂不是莫大的遗憾……” “听闻这位喜儿姑娘带人救了不少被困的西北难民,好多人都称她为活菩萨呢!” 百姓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了,付轻芃紧张地看着人群中的吴正珩。 终于,吴正珩开了口,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呀,着实让我惊讶,这等事情,该是由我来做。” 慕蓁熹晃了晃他的手,“这么说,你是要娶了?” 吴正珩申请自然,点着头,“自然。” 众人欢呼着,吴正珩解释道,“婚事我一直在准备着,只等着挑了好日子与你成婚。” 又对着百姓们道,“到时摆上一日流水席,大家都来捧场!” 欢呼声更加热烈了,慕蓁熹的脸红彤彤的,扯了下吴正珩的手,小声问,“真的?” 吴正珩投下柔和目光,“自然,不过,我想你应该在无形中帮我解决了一大难题。” “难题……付轻芃吗?” 吴正珩面上不显,但慕蓁熹感觉到他的手猛然一紧,他低声道,“不止。” 侍卫将人群疏散了,鲍无涯鼓着掌道,“真是大开眼界,喜儿,你可还有姐妹?” 慕蓁熹瞪了鲍无涯一眼,也没见到林长白等人,就跟着吴正珩一起进了礼部。 鲍无涯坐在椅子上不断打量着慕蓁熹,慕蓁熹狠狠地瞪他,“作甚?” 他轻笑着,一句觉得喜儿是天底下顶漂亮的差点脱口而出,连忙端了茶杯喝茶。 不一会儿,吴正珩和史念鉴安排好了公务出来,鲍无涯嚷着,“吴正珩,今儿你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可不得请我们喝酒?” 吴正珩并不理睬,只站着等慕蓁熹走到他身边。 慕蓁熹自然也看到了史念鉴,她是没想到,史念鉴如今也入朝为官了,是什么官?为吴正珩办事吗? 许是慕蓁熹的目光太多浓烈,史念鉴微微皱了眉后退一步。 鲍无涯还在怂恿着要下馆子,吴正珩不应,他又自言自语,“那行吧,我就去你的府邸用膳,喜儿姑娘可要露一手?” 慕蓁熹没有心思管鲍无涯,也不顾吴正珩微微抬起的手想要拦住她,她步步紧逼着史念鉴。 鲍无涯终于察觉到了,问吴正珩,“史念鉴得罪过喜儿?” 这句话,慕蓁熹却回了,语气很冲,“不敢呢,我一女子怎敢得罪史大人。敢问史大人对始乱终弃、抛弃发妻这类行径之人,有何看法?” 史念鉴退无可退,索性行了礼,“慕姑娘所言,我无从谈起。” “是吗,那史大人可知农夫与蛇的故事?” “不知。” “农夫在冬日救了快要冻死的蛇,蛇醒来后反而咬死了农夫,我看史大人,就是这条蛇吧?” “多谢慕姑娘指点,我记下了。” “你!史念鉴,你有没有心?” 被逼急了,慕蓁熹忍不住想要动手,正对着她的侍卫瞪大了眼睛瞧着,更别说还有鲍无涯看热闹的声音,“哎,吴正珩,这什么情况,他们两个人有渊源呀?” 吴正珩只回了句,“不管饭。” 他抬脚走向慕蓁熹,牵住慕蓁熹的手,“走了,回府。” 看着史念鉴,慕蓁熹就会想到消瘦哭泣的林挚儿,那几个夜晚,挚儿梦里都在叫着史念鉴的声音。 慕蓁熹被惊醒后,特意要挚儿将手平放,不要压在胸口,不然总是做噩梦。 可是挚儿却道,“没用的喜儿,这脑袋呀,它停不下来,控制不住的。再过些日子,我肯定能彻彻底底忘了他,连梦也不让他进来……” 慕蓁熹记得清清楚楚,挚儿讲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流着眼泪,面容憔悴到让人心痛。 可是再看史念鉴,毫无变化,反而更上一层楼,只有挚儿夜夜煎熬。 慕蓁熹捏紧了拳头,“史念鉴,你最好是没有心。” 史念鉴神情淡漠,竟然回了句,“好。” 慕蓁熹气得要动手,吴正珩拉着慕蓁熹离开。 等人走远了,史念鉴才面无表情地往外走,鲍无涯跟了上来,饶有兴趣地问,“你跟喜儿是怎么认识的?” 史念鉴与鲍无涯保持着距离,“因为吴大人见过几面。” “那她为何不喜你?” “我也不知。” 鲍无涯才不信呢,但是见史念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就作罢,“走吧,做个伴,一起去酒楼。” 史念鉴迟疑了一瞬,到底没有拒绝。 可还没有走两步,鲍无涯就指着他的衣襟问,“你这处怎么有脚印?何人还敢欺负朝廷命官?” 史念鉴当即变了脸色,往后躲避着,偏鲍无涯还跟着瞧,“这脚印不大,像是个女人的,嘶……难道刚刚喜儿动脚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新皇迎臣 史念鉴露出一抹苦笑,“大人莫要打趣我了。” 动脚的不是慕蓁熹,而是刚刚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林挚儿。 他一见到林挚儿,下意识就要躲。 可偏偏被人群挤着,那个碍眼的屠夫将他拽到角落,以他的伸手,他自然能脱身,可是林挚儿堵着路,他也就没有动手。 林挚儿第一脚踹上来,他是气愤的,但是听到挚儿声音中似有若无的沙哑,他也就不躲了。 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对林挚儿的感情,但他知道,比起功成名就,完成师父的意愿,什么他都可以抛下。 橘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三两行人的长街之上,史念鉴脚下的石块是曾经与那人一同踩过的,不曾改变,就连道路两边的建筑也依旧,但是陪在身边的人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不是从前不好,也不是现在的更好,有一些东西就是单纯的、不可扭转的不能了。 鲍无涯带着史念鉴上了酒楼,刚进去就听到人们正在热议慕蓁熹当街向吴正珩求婚一事。 入了包厢,鲍无涯这才道,“还得是喜儿,无形中将吴正珩从皇上和国师的压迫中救了出来,新皇正处需要巩固民心之际,我就不信,皇上还能压着不放。” 经鲍无涯点透,史念鉴这才明白,“真是妙计呀,喜儿姑娘和五公子的配合也是天衣无缝的。” 当天夜里,新皇就已经得知慕蓁熹当街求婚吴正珩的事儿,御书房的灯火亮了一整夜。 及至天将亮,新皇挥退宫女,独自在宫中行走。 皇宫景色依旧,只是换了新主。 新皇走至百年老树之下,伸出手抚上粗糙的树干,低声,“父皇,原来这天下是这般难守呐……” 到了上朝的时辰,可是宫内到处都不见皇上,惊动了还未举行册封大礼的皇后娘娘,皇后发话各宫的人尽快找到皇上。 后宫闹翻了天,可是皇上却穿了便服,一人来到殿前,沉默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穿戴整齐的官员一步步上台阶。 每一名官员在看到皇上后,都诚惶诚恐地叩头行礼,新皇一一受着。 及至吴正珩到来,新皇突然问,“正珩爱卿,朕还记得那个傍晚,你来皇子府求圣旨,为的是大赦尚书府吧?” 吴正珩跪在地上还未起身,寒凉从膝盖传至心间,他沉声道,“回皇上,臣当日回答过,今日亦是此前回答,臣感念皇上提拔,不愿错失良机而已。” 新皇似笑非笑,瞧瞧,这里每一个大臣讲话啊,都要反着听呢。 终于,最后一名大臣来了,正是权倾朝野的总尚书吴越甲。 新皇亦问了一个问题,“尚书大人瞧着,朕这天下能坐拥几日?” 此言一出,群臣跪地,吴越甲可比吴正珩沉稳多了,不急不慢地道,“天下尽在皇上心中,自是以皇上的心思来定。” 新皇这下连笑意也没有了,挥了袖子入殿,开始朝会。 待散了朝,圣旨入了吴府,太监高声宣读,赞美词汇之下便是为慕蓁熹破例,赐婚与吴正珩为正妻,于丰秋完婚。 慕蓁熹仔仔细细听着,圣旨中没有提及国师嫡女半分,想来昨日的当众求婚还是有点作用的。 让月丛亲送宣旨的太监出府,慕蓁熹拿着圣旨,对上了玄英愤怒的神情。 玄英愤愤不平,用眼神骂着慕蓁熹,可是明晃晃的圣旨就在慕蓁熹手中,她只能嚷着,“我要回尚书府,翻天了!” 慕蓁熹由着玄英闹腾,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一会儿,婢女给紫苏传了话,紫苏扑哧一声笑了,讲与慕蓁熹听,“玄英小主被门口的人拦下来,已经回西院了。” 慕蓁熹自然知晓玄英出不去,她忧心的是吴正珩,现下吴正珩还未回府,应是在高阁给平夫人请安耽搁了。 是吴越甲又在为难吴正珩吗? 慕蓁熹强迫自己不要瞎担心,拿了炭笔在纸上画躺椅草图。 快到正午,吴正珩回了府,径直往慕蓁熹这儿来,紫苏见状出了房间,在院里做女红。 吴正珩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圣旨,他只是瞥了一眼,也不在意上面写了什么,大步往慕蓁熹身边来,“是正妻,是我唯一的妻。” 两人昨夜就交心了,慕蓁熹感慨着,“反正秋日才完婚,你还有两个月的时日能反悔呢。” 吴正珩抱住了她的腰肢,面容贴上她的后脖颈,“有妻如此,我为何反悔?” 慕蓁熹放下了炭笔,拍开吴正珩的手,“我正儿八经地问你,真能做到?” 吴正珩故作思索,面前这个女子提的要求,可真是条条都是犯忌讳的。 她要他只能有她一个女人,便是通房也不能有。还有那三个约定,每一样都要遵守。 就没见过这样心眼小、醋意大、贪婪无度的女子! 可偏偏,他爱极了。 纤细的手指隔着衣襟戳了戳他的胸膛,慕蓁熹低声询问,“嗯?怎不说话?” 吴正珩捏住了她的手指,放在他的脸颊胡茬上揉来揉去,淳厚的声音像是从胸膛中发出来的,“慕蓁熹,你是不是欢喜极了我?” 要不然,怎会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原来,他们两个人是爱到深处,心中都只有彼此的。 吴正珩痴痴地笑了,惹得慕蓁熹脸颊发烫。 她索性坐在他的腿上,另一指尖绕了他的发丝打圈,“我给你讲呀,我提的那些条件一点都不过分。你自己想,两个相爱的人自然是只能拥有彼此,若是我在有你的同时,也能接受其他男子,与其他男子做着你我之间的亲密之事……” “你敢!” 他不听她讲完,直接捏住了她的嘴,“若是有那一日……” 他认认真真打量着被自己捏了嘴角的女子,眼中全是汹涌的杀意。 只是慕蓁熹全然不知危险,拍开了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一触即离,继而用明亮的眼眸欢喜地看着他。 他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面容,刚刚那句“我就杀了你”完全消散了,他是舍不得的。 他沙哑了声音道,“你若是背叛我,慕蓁熹,你就完了,知道吗?” 慕蓁熹挑了挑眉,双手勾住他的肩膀,使了力气,让他们两个人的额头碰在一处。 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慕蓁熹笑着道…… 第二百四十六章好聚好散 “若是你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想……我会变成你。” 变成吴正珩? 也就只有吴正珩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有多恶劣,他经受的那些痛苦比刀山火海还要严酷…… 吴正珩默了一瞬,道,“你惯会戳我心。” 慕蓁熹眨了眨眼睛,“但是阿珩,那样的你只会是我治愈伤口的一个过程。如果人来世上走一遭,不曾付出真心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多无趣呀,能携手走到老,自然是佳话。若是不能,也是常态。” “当我们到了那一日,只希望能好聚好散,不要辜负了现在这些美好。” 吴正珩捧着慕蓁熹的脸,直直望进她那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心中满是柔和。 香椋一逢在人间奶茶铺子的生意更加火爆了,百姓们都知道了那个美名传遍大乾朝的喜儿就在铺内卖奶茶,不少人来铺内只为看上喜儿一眼。 慕蓁熹忙碌了一整个上午,头一次感觉到腰酸背痛。 挚儿拿了自制的小棒槌敲着慕蓁熹的后背,凑近到慕蓁熹耳边问,“确定了吗,真是正妻?” 慕蓁熹动了动肩膀,示意挚儿捶另一边,“嗯,秋后完婚,到时你们都来。” 挚儿乐了,这还是她家第一个当官的亲人呢! 挚儿裂着嘴,又问,“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给五公子讲了吗?” 林长白在铺内后院发现了绳子和药水,还没怎么逼问,何珞就将一切都招了,是以挚儿等人也知道了付轻芃想要毒死慕蓁熹的事情。 何珞心中有愧,这几日每天早起打扫铺子,什么活儿都抢着干,挚儿还训了两句,要她不必愧疚,没有人责怪她。 可是何珞听不进去,不让她干活,怕她累着,她反倒茶饭不思、惴惴不安,慕蓁熹也就由着何珞去了。 这会儿何珞特意回了林家,带来了林婶做的午饭,脸上红扑扑的,招呼林长白帮忙,“午饭到了,大家先吃饭!” 慕蓁熹躲开了挚儿的棒槌,解着围裙往吧台外去。 挚儿却拉住了她的手臂,盯着她势必要她回答,“你倒是说呀,付轻芃都要害你命了,真进了门,甭管什么分位,你都没日子过的!” 慕蓁熹顺势拉住挚儿的手,“放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你不信我,也要相信下吴正珩呀。” 当众求婚换来正妻位置,间接向皇上等人施压,慕蓁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剩下的,总要吴正珩来解决了。 吴正珩这几日还起了想给慕蓁熹安排身份的心思,让她见了两位大人,都是盛京中家世清白的书香门第,言语之中隐隐有想要让慕蓁熹认个干亲。 慕蓁熹最开始不知吴正珩的用意,后来在街上听到另一些言论,道慕蓁熹本家,也就是这具身体赵喜儿,无一活戚,命中犯煞,自身奴籍,真就是最低贱的淤泥染上了富贵花。 她这才明白了些吴正珩的心思。 但她拒绝了,“我就是我呀,你要的也只是一个慕蓁熹罢了,何必给我安一个子虚乌有、看似高贵的身份?旁人的言论我也不在乎,配不配得上,你我心中有定论就好了。” 吴正珩在尚书府中的悲惨日子,她从未抱怨嫌弃过。同样的,她孤身一人,也不必在此刻为了增加身份的高贵,就去认一个表亲。 他是什么样的,她就爱什么样的。 她是籍籍无名的低贱之人,他也就爱上了这样的慕蓁熹。 更何况,慕蓁熹从来都不比别人低贱。 她劝着吴正珩,“我知你是想让我好过一些,但是我并不需要这些虚假的头衔,也不想让人惊叹一句原来是什么大人的亲戚之类。我更不会因为我是一个普通的人,就自觉比那些有点来历的人低一头,给我底气的是我内心的力量,还有你给予的爱与支持。” 清正官员带着慕蓁熹做的盐焗鸡,从吴府里遗憾地离开了。 吴正珩又问,“那林挚儿一家呢?” 慕蓁熹有些诧异,挚儿一家只是平常百姓,对吴正珩的仕途毫无帮助。 吴正珩一下又一下轻轻梳着她的发,“你喜欢就去做,其他的不用顾虑。” 黄镜之中的吴正珩分外俊朗,眉目之中全是温和笑意,慕蓁熹明白,便是难,但因为慕蓁熹,吴正珩也愿意照拂林挚儿一家。 慕蓁熹转身抱住了他的腰身,“阿珩真好。” 只是她到底不敢认干亲。 在她心中,挚儿一家早就是亲人了,没有正式的仪式也无妨。 可若是放到明面上,她只怕将来会因为吴正珩连累到挚儿一家,她亏欠不起。 面前的碗中被放了一根鸡腿,慕蓁熹看着挚儿灿烂的笑容,心中感慨万分。 挚儿迟疑地收着筷子,“怎么,你还不乐意?那行,最后的鸡腿我自己吃!” 慕蓁熹用筷子挡住了挚儿的筷子,“乐意,林姑娘今日真是体贴近人呢!” 林长白瞧着了一眼,感觉不对劲,“你们俩又打算做什么呢?新铺子的事儿可不能再改了!” 何珞用饭一直都是慢条斯理的,无声附和地点着头。 挚儿露出不屑的神情,“谁还惦记你铺子呢!” 挚儿又看向慕蓁熹,“还想吃什么,我回去了与我阿娘讲,明日做给你吃。” 慕蓁熹想了下,“炖猪蹄。” “好嘞,晚上回去的时候我就买……” 挚儿话还没说完,慕蓁熹就补充道,“这是水裕儿嚷嚷着要吃的,他这几日帮我们一起看铺子,明日就让他留下用膳吧。” 在听到水裕儿的一瞬,挚儿的神情就垮下去了,她撑着下巴问,“那我明日留了水裕儿用午饭,你就能愿意让我……” 慕蓁熹摇着头,“不行。” 挚儿紧紧皱起眉毛,“我还没说呢,你就不行?” “不行,林伯不让你干这事儿!” 挚儿腾地一下站起身,慕蓁熹还真是猜对了!挚儿央求着,“为什么呀,对你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慕蓁熹撒开碗往二楼去,挚儿跟着追上去,还在嚷着,“慕蓁熹,你吃了我的鸡腿还不帮忙……” 第二百四十七章 林长白缓缓放下了筷子,问何珞,“她们俩,在说什么?” 作为铺里的第三位姑娘,何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第二百四十七章银箱珍宝 林长白缓缓放下了筷子,问何珞,“她们俩,在说什么?” 作为铺里的第三位姑娘,何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二楼隔间里,挚儿关上了房门,终于问出,“我只是想见见传闻中的暗卫嘛。” 点燃了炭火烹茶,慕蓁熹仔细过筛着茶叶,“阿伯念叨了不止一回,你打小就冒冒失失的,十岁那年还相信话本上的大侠,差点被人拐卖走。那寺庙之中的和尚都说了,要你远离刀尖舔血之人,如此才能积累福气。” 挚儿一脸不相信,在慕蓁熹对面坐下,煽动着青烟,“你不信佛,我们一家子也都不信佛,不然那史念鉴一个作战队打打杀杀的,我爹娘怎还同意我与他成亲了呢?还有这水裕儿,死他刀下的猪羊还少吗,你们一个个的现在都想着我和他好呢!” 听挚儿提起史念鉴,慕蓁熹的动作僵硬了一分,但是挚儿也就只是提起罢了,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慕蓁熹也就掠了过去。 看来,挚儿也是在努力让自己放下过往,能平淡提起,也是好的。 往茶壶中倒了茶叶,慕蓁熹起身加清水,示意挚儿揭开盖子。 水声流淌中,慕蓁熹继续道,“我不是怕你,我担忧的是你给暗卫添麻烦。” 挚儿瘪了瘪嘴,“我添麻烦?” “暗卫身份特殊,来历、武功、日常都不能与人讲,你硬要问,不是让对方难堪吗?” “可你不是主子吗,你不追究不就好了?” 慕蓁熹摇了头,不理会挚儿。 挚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趴在桌面上,“我还想着问问暗卫走江湖的门道呢,等以后我们赚的银两足够多了,我也要出盛京去瞧瞧!” 慕蓁熹细心烹着茶,时不时与挚儿搭话,两人的话题往山水之间去了。 风云止的暗卫在后面也确实找了慕蓁熹。 被林长白谈了好几次才谈妥的新铺子,其实就是风云止手下的,如今也划分为慕蓁熹的。 那日暗卫把整理出的铺子给慕蓁熹瞧,翻开店铺册子,慕蓁熹不由得咂舌,怪不得风云止是天下第一首富,他的财富雪球已然滚至庞然大物,便是不动,也能利滚利、钱生钱。 大部金银在少数人手中,那么底下的百姓就会遭殃,过得穷苦不堪,上位者搜刮不到银两,只能往外去拓展,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周边国家战乱不止的原由。 慕蓁熹和上了册子,“这些都是风公子一人管理?” 暗卫如实禀告,风云止这些年无心打理生意,把心思都花在了找平夫人和找乐子上面。 风云止的找乐子就是制美人衣,慕蓁熹听到此处不由得感到恶寒。 对于风云止,是好是坏,难以界定,因为人本来就是复杂的。 慕蓁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这些铺子暗中转给需要的平民百姓吧。” 暗卫一时听不懂,慕蓁熹解释道,“做生意的市场其实已经被掌控了太久,那些真正需要钱财的百姓,做着小本生意却被打压排挤着,难有出头之日。” “不如将铺子转与这些需要帮助的平民,给市场注入新鲜的人脉,不再是一家独大,多方齐放彩,与他人方便,我们照样能盈利。” 本着眼前少赚就是吃亏的道理,暗卫虽然不理解慕蓁熹,但他只能服从,“是,属下吩咐下去。” 暗卫又带来了些账本,慕蓁熹寻思着奶茶铺子里放不下了,得在吴府里弄个书房。 她与吴正珩开了口,吴正珩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儿,“这府里都由你做主,只是风云止这人,你还是要留心。” 慕蓁熹划了自己的书房,只让紫苏帮忙整理,次日书房中就凭空出现了账本。 不过两日,更多的书籍都搬了过来。 慕蓁熹问暗卫,“这些又是什么?” 那箱子是用银子做的,里面的竹卷封存完好,看得出是由人珍贵保存着。 暗卫低头回话,“这是风主子传下来的,如今自然传与了吴主子与您。” 是给吴正珩的。 慕蓁熹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到底没有打开那箱子,也只是吩咐着暗卫小心保存。 如此她白日在铺子里帮忙,夜晚回了府内随手拿了竹卷看着,渐渐的,她在竹卷中看到了风云止曾经让她背的册子上的内容。 原来,那些拗口晦涩的词语,全是地名和暗号。 她越看越心惊,忍不住叫来暗卫询问: “风公子在北翊国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风公子可有表明他何时回盛京?” “风公子对吴正珩就没有要交代的吗?” 回答皆是不知。 暗卫道自己已经被分与慕蓁熹,今后的主子就是慕蓁熹,也只听从于慕蓁熹,与风主子已经断了联系。 慕蓁熹放下了沉重的竹卷,夜色深沉,她想着风云止现下在做什么。 他不要他的妻儿了吗? 为何做起了甩手掌柜?何况平夫人还在吴越甲手中,风云止能忍得住不出手? 庭院中有灯笼照亮,隐隐传来婢女的声音,吴正珩挥退了婢女,大步往屋内来。 那婢女的声音听着是西院的,慕蓁熹回了神儿,吴正珩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他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可用了膳?” 他一早就让人传了信儿回来,道公务繁忙,要慕蓁熹不必等他。 慕蓁熹点着头,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微微蹙着眉。 慕蓁熹笑笑,也不解释,往浴室去。 洗漱完毕,他上了榻,自然地揽住慕蓁熹的腰肢,“莫要看了,伤眼睛。” 慕蓁熹被迫放开了书卷,凑到吴正珩的脖颈间轻嗅,清清爽爽的,已经没有了酒气。 吴正珩也由着慕蓁熹检查,待她满意了,他才道,“乾皇几番要你入宫,我一一推了,只是这次,得要你去一趟了。” 慕蓁熹知他默不作声地为她挡了不少风雨,她靠在他的胸膛上,“乾皇想要什么?” “我的兵。应是六皇子与乾皇达成了协议,让我腹背受制,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 慕蓁熹按住了他的眉心,语气温和,“别皱眉,车到山前必有路。” 和慕蓁熹在一起久了,同样是心中毫无对策,但吴正珩已经不再似从前那般满脑子都是暗黑偏激想法,而是平淡处之了。 他吻住了她的手腕,“好。” 第二百四十八章晨起入宫 天还未大亮,慕蓁熹和吴正珩一起入了宫。 在宫道上,两人分开,吴正珩往前殿入朝,慕蓁熹下了马车,由紫苏陪同,跟着宫人指引,往后宫而去。 青黑之中,宫女提着灯笼带路,慕蓁熹经了好几道门,又让婆子查了身份,这才放行入了后宫。 清晨时辰尚早,宫女安安静静地清扫路面,提着灯笼行走而过的宫女步履匆匆,慕蓁熹一一瞧在眼中,被人引入一轩。 热茶点心端上来,宫女恭声道,“请贵人稍待。” 慕蓁熹应了声,看着宫女离开,另有太监在门口守着。 因在宫中,紫苏也一直守着礼仪,不敢靠慕蓁熹太近。这会儿没了外人,她才凑近,小声道,“这宫中规矩真是多,该让月丛陪着来的。” 慕蓁熹信不过月丛。 有付轻芃下药毒杀她未果的事情在前,慕蓁熹心中已然设下更深的防备,对于明显对立之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只能防备。 桌上的热茶冷却,点心送来时是什么样的,现在依旧是什么样的,未变分毫。 晨曦从天边洒向门框,单薄的影子被拉长,紫苏从门边走回来,脸上的焦急再也藏不住。 慕蓁熹叫住了紫苏,“左右只有你我两人,也不必拘束,便坐下歇会儿。” 紫苏确实站得腿疼了,在慕蓁熹身边坐下,小声嘀咕,“会不会是忘了我们,要不让人催一下?” 想到昨夜吴正珩的交代,慕蓁熹知道今日来,被怠慢还算是小麻烦,她也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娘娘要受后宫妃嫔请安,还要安排处理后宫之事,忙碌忧心,且等一等,情理之中。” 可若是如此,完全可以让慕蓁熹晚些时候来,总也好过早早让人来了,枯坐等着。 紫苏还要说些什么,慕蓁熹轻轻摇了头制止了。 门外隐有脚步声,紫苏连忙站起了身,进来的依旧是宫女,只换了新的热茶和别样的点心,之后沉默着离开了。 紫苏泄气了,趴在桌子上叹气。 时间一点点消磨着,慕蓁熹站起了身,活动着筋骨,恰好捕捉道门口太监的视线。 太监惊吓得缩回头,慕蓁熹并未在意,那太监又探了头。 慕蓁熹索性问,“怎了?” 太监跪地,“奴才惶恐,惊扰贵人。” 慕蓁熹坐了回去,让太监起身,“无妨,起来罢。” 许是见慕蓁熹眉眼温和,人也好说话,太监僭越着问了一句,“贵人可是不喜这点心?” 慕蓁熹瞥了一眼点心,淡笑不语。 她不敢用这里的点心茶水,自然是信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这太监的一问,更是让慕蓁熹留意起了点心。 好在没一会儿,宫女来了,请慕蓁熹移步。 后宫很大,花团锦簇,碧水边还有嫔妃赏花游玩,慕蓁熹远远地与那几人行了礼,继续跟着宫女走。 亭台楼阁随眼去,慕蓁熹并不知道宫女要把她带往哪儿,但绝对不是皇后的宫殿便是了。 再往前,还有侍卫把守大殿,慕蓁熹更加确定了。 宫女拦下了紫苏,对慕蓁熹道,“贵人自去便是。” 紫苏不住地对慕蓁熹摇头,慕蓁熹拔下头上唯一的金钗,交给紫苏,“这钗子总是松,你便帮忙拿着。” 慕蓁熹一个人往大殿去,侍卫带了路,让她从侧门进去,又有太监领路,终于,在院中,慕蓁熹见到了人。 穿着宫服的女子静静看着院中的明黄身影练拳,慕蓁熹未曾出声打扰,那一抹明黄瞧见了慕蓁熹,翻腾身子抄起长枪往慕蓁熹这边刺来。 寒光就在眼前,慕蓁熹跪地,“妾身喜儿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耳畔是泥土被刺穿的声音。 皇后上前,给皇上披上外袍,慕蓁熹一直垂着头,视线只能瞧见不远处的长枪。 那一抹明黄从身边带风而过,接着是一道温和声音,“起吧,进来讲话。” 慕蓁熹起了身,皇后已经往殿内去,慕蓁熹拍掉膝盖上的泥土,缓步跟上。 宫女入了内,服侍着皇上,皇后在侧位坐着,端庄柔和,眉眼带笑,“百闻不如一见,喜儿姑娘瞧着明眸皓齿,亭亭玉立,难怪礼部尚书会倾心于你。” 慕蓁熹会以笑容,内心在唉声叹气,这种客套话能不能不要讲呀,皇后娘娘逢人便这样拐弯抹角、谈话之前铺垫一大片,不累吗? 何况皇上刚刚那突兀的一抢,真不是想要借机除掉慕蓁熹? 怎也不见皇后对这事儿说道说道,完全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合着低身分的就得迁就着、忍让着? 怨愤的想法只能是想法,在脑子里自己想想就好,慕蓁熹可不敢说出口,与皇后虚伪地夸赞着。 这边皇上也换好衣服,往皇后身边来,慕蓁熹紧张起来,可皇上依旧不说话,只是沉默品茗。 慕蓁熹猜不准其中玄机,也就处处恭维着皇后。 要论夸人,慕蓁熹可太会了,她不止夸皇后的样貌,还夸得特别细节。 惹得皇后时不时瞧一眼自己的指甲,又情不自禁地摸一下自己的墨发,觉得真是如慕蓁熹夸的那般好。又听慕蓁熹讲起脚趾看美人,皇后更是来了兴趣。 只是这时,慕蓁熹的肚子传来响声,皇后还没听清,慕蓁熹的肚子十分争气又响了一声。 慕蓁熹尴尬得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一大早就起床入了宫,还以为会像吴正珩下朝时辰一样就回来了,谁知会熬到近中午! 皇后娘娘的面容僵了一分,吩咐宫女,“取些点心来。” 慕蓁熹难堪地道谢,皇上却突然笑了。 慕蓁熹不知皇上的意思,作为皇上的枕边人,皇后能不知嘛! 皇上这几日与吴正珩针锋相对,处处为难吴正珩,偏吴正珩都游刃有余地一一化解,这让皇上心中十分芥蒂。 在吴正珩处占不到上风,眼下见吴正珩的夫人出丑,皇上自然欢悦了。 皇后亲给皇上递茶,示意皇上少讲两句,可皇上却放下了茶,问慕蓁熹,“吴正珩不让自己的夫人吃饱饭?” 第二百四十九章无尽等待 皇上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实在明显,慕蓁熹按住腹部的动作松了,“臣妇惶恐,污了皇上尊耳。” 长枪刺去时,慕蓁熹都没被吓晕过去出尽洋相,皇上才不会觉着慕蓁熹真是养在深府之中的无知女子。 何况能得吴正珩这等人欢心,怎么也不容小觑。 思绪转得快,眼下慕蓁熹的低眉顺眼,在皇上心中又变成了和吴正珩一样的耍心眼子。 厌恶就这么毫无理由地升起,皇上也没了耐性,“与衡阳子一同游学之时,你也是这般与六亲王讲话的?” 六亲王? 六皇子啊。 慕蓁熹的面容毫无变化,还是那般天真不藏事般,“臣妇并未见过六亲王,游学队伍中,唯有两位吴大人与鲍大人。” 皇上冷哼一声,“朕可是听闻,我那六皇弟对你颇有赞誉呢!” 慕蓁熹也不上皇上的套,总之就是咬死未曾见过。 外间有太监候着,皇上使了眼色,让太监进来。 太监悄声与皇上禀告了什么,皇上的面容更加挂不住了,瞪着慕蓁熹,“你在吴正珩心中,也不是很重要。” 慕蓁熹跪了地,“臣妇惶恐,臣妇不知。” 皇上走到近处来,更是气得甩袖,“装聋作哑,朕迟早要你和吴正珩好看!” 稀稀落落的脚步散去,皇上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殿内。 皇后温声让慕蓁熹起身,“近来朝堂事多,皇上难免心浮气躁,你回去了且劝劝礼部尚书,多顺着些皇上,与皇上排忧解难。” 慕蓁熹颔首行礼,“臣妇谨记。” 语气和动作的疏离,与刚刚虽然也是虚伪的谈欢相比,显得假了太多。 皇后莞尔一笑,“与你讲话,本宫着实开颜了不少,领赏回去吧。” 这便是不多为难了。 慕蓁熹察觉出皇后的些许善意,再次行了礼,“多谢娘娘。” 慕蓁熹跟着宫女出了大殿,皇后起身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轻叹一声,“做了这娘娘,到底是心境不同,身份也不同了……” 孤身一人在深宫中,由陌生的宫女带路,又换了宫女领路,眼前的建筑一再变化,终于看到熟悉的宫道,慕蓁熹才稍微安了心。 她一个人走过寂寥狭长的宫道,此时已经是正午了,直射的阳光也未能照进道中,四周全是凉意。 在长道尽头,吴府的马车就在此处停着,手中握着金钗的紫苏不住地来回走动。 似有感应一般,紫苏恰巧看见了出来慕蓁熹,压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紫苏小跑着冲过来,“喜儿……” 慕蓁熹一下子就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上了马车。 金钗归还,紫苏颇有感慨,“这金钗……是先皇赏的啊。” 慕蓁熹将金钗戴回发间,“可有人为难你?” 紫苏摇头,“有一个嬷嬷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答不上来,正要训斥,可见了金钗她们就不敢动手了。” “那她们什么时候放了你?” “嬷嬷问不出话,只好关着我。然后主子就来了,后面还跟着好多侍卫,我根本就说不上话,被宫女带了出来。” 脑袋靠在车厢之上,慕蓁熹不住地回想在宫中的一幕幕,她猜不到皇上和皇后到底做了什么,越是如此越是后怕。 沉默蔓延着,紫苏看向慕蓁熹的眼中充满了心疼,倒了车中备下的茶水。 茶水沁凉,但是慕蓁熹的唇实在干涸,紫苏还是把茶递到慕蓁熹面前,“喜儿,润润喉。” 慕蓁熹接了茶水,安抚紫苏,“我亦无事,只剩阿珩了……” 是的,只待吴正珩安然出宫。 光阴一点点流逝,来来往往的人各有去处,吴府的马车静静地等在一旁。 漫长的等待最是消磨人心。 天地之大,同一片时空中,相干、不相干的人经历着各式各样的事情,因此衍生出了宿命和荒谬。 若是不察不觉,安然循着命定前行也罢。 可若是心知肚明,牵挂的人正在遭遇严峻的考验,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着,无力感和愧疚自责会在沉默的时间中无限放大,化为利刃一点点削食心房。 车外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在慕蓁熹的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但一切都又归于平静,她的心也沉溺在宁静海洋中,明明快要窒息,也只能忍着,更不能掀开了车帘去瞧,毕竟这是皇上的地盘。 慕蓁熹已然快要等不下去了,她拔下了头上的金钗,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吴正珩被一枪毙命的画面。 爱之深,忧之深。 如果吴正珩今日真的走不出皇宫,而她在这个时间点却静静等着,什么都没做,她真的会恨死自己。 “不能再等了……” 慕蓁熹低声呢喃,紫苏都还没听清楚,就见慕蓁熹起身掀开车帘,继而是慕蓁熹的惊呼。 车帘刚掀开,吴正珩的大脸就出现在眼前,慕蓁熹惊讶着,旋即就被吴正珩紧紧拥入了怀抱。 听到响动,紫苏当即跟着出来,却被正在拥抱的两位主子堵住了路。 喜悦压住了担忧,紫苏的心肝都要承受不住这跌宕起伏的情绪了,冷不防被吴正珩骇人的目光扫来,紫苏快速爬下了马车。 车帘关上,紫苏坐在马夫身边,捂着心口,扑通扑通的狂跳声简直都要震天了。 马夫脸上也染上笑意,紫苏开了口,“走吧,回府。” 马车缓缓往宫外去,车内,吴正珩紧紧抱着慕蓁熹,不敢松开一分。 慕蓁熹也没料到,掀开车帘就撞见了回来的吴正珩,这惊喜冲击让她的心都隐隐作痛。 她抚着他的发,“阿珩又过了艰难的一关,真好。” 他的手发着抖,捧住了她的脸颊,看她的目光如视珍宝,声音沙哑,“还好,还好……那不是你。” “我?” 吴正珩闭上了眼,“那狗贼把你带走,我在宫中的眼线也跟丢了你,我好怕你受难……这一次,真的是退无可退了。” 慕蓁熹握住了他的手,“我好好的,阿珩,你把我保护的很好。不管后面如何,我都在你身旁的。” “我知,我再也不要有今日这般煎熬痛苦了,再也不会了……” 慕蓁熹不知的是,吴正珩的“再也不要”带来了更加颠覆的巨变。 第二百五十章月丛求救 从宫中回来之后,吴正珩更加忙碌了。 慕蓁熹时常见到的是吴正珩的背影,天还是青黑之时,吴正珩就悄声起身。下了朝,从尚书府中回来后,吴正珩也是匆匆换了衣衫就离开。 连紫苏都道,“主子近些日子总是忙的见不到人影,喜儿都特意回府用午膳,反倒是主子没时间了。” 慕蓁熹夹了一块鱼丸放进紫苏碗中,“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入口滑嫩还有弹性,鱼香味在口中爆开,紫苏点着头,“好吃!” 慕蓁熹自己也尝了口,“嗯,若是瞧着爷在书房忙得太久,就煮碗鱼丸汤端过去。” 紫苏欲言又止,全府上下也就只有慕蓁熹觉得吴正珩好接近了,连她这个贴身伺候慕蓁熹的婢女,也被吴正珩暗中的怒视压得小心翼翼。 府内两处书房,无人敢进入,平时清扫的是吴正珩专派的人。 还有西院,玄英日日闹腾得要讨说法,要找老夫人撑腰,全都被吴正珩雷霆手段压下去,下令府内的人不得在慕蓁熹面前多言。 慕蓁熹放下勺子,见紫苏瞧着她,笑着道,“还有鱼丸呢。让厨房照法子多做些,大家都尝尝鲜,多的要收在冰窖中保存。” 紫苏应声,“好。” 跟在慕蓁熹身边,紫苏确确实实没个奴婢的样子,慕蓁熹吃什么,会拉着紫苏也吃,慕蓁熹裁了新的布料,也会给紫苏做一身。 院内不少婢女都羡慕紫苏,新买进的婢女暗中猜测紫苏是慕蓁熹的亲戚呢,紫苏也知慕蓁熹待她是真的好,毕竟没有哪一家主子会让婢女同吃同坐,这般亲切的。 慕蓁熹对府内的其他仆从也是一视同仁的,该有的好处都有,从来不会过分偏颇。 与之对应的便是月丛,月丛为府内的二把手总管,除了管理西院,还时常跟着吴正珩办事,府内仆从管理,也多是月丛直接就处理了,不曾惊动慕蓁熹。 慕蓁熹自然也知这些,她眼看着不再和往日在思咎园中那般以柔为刀了,如今的月丛锋芒外露,眉眼带威,刚强中干。 她们两人在府中也少有接触,只要月丛不暗中捣鬼,慕蓁熹是乐于如此的。 用过膳,慕蓁熹检查着装好的鱼丸,她准备把这些鱼丸给林婶带去,晚上大家一起用饭,庆祝新铺子开业。 她提着食盒才出房门,就听到院门口隐有嘈杂声音。 紫苏也被惊动了,正要去看,见着慕蓁熹,便朝慕蓁熹这边来了,“这些鱼丸够不够?” 里面的鱼丸个大饱满,知晓慕蓁熹要送人,应是紫苏跟着一起挑的。 慕蓁熹点着头,往院门去,“这是怎么了?” 守着门口的小厮连忙行礼,被拉扯的婢女朝慕蓁熹跪地,“夫人,夫人去帮帮月丛吧。” 紫苏认出了这名婢女,是跟在月丛身边办事的新人,“月丛怎么了?” 婢女支支吾吾着,“主子带人将月丛抓了起来,夫人求求你了,你去看看吧。” 紫苏抿着唇,看向了慕蓁熹。 当初在尚书府的思咎园,紫苏也曾这样来求尚在病中的慕蓁熹,要慕蓁熹去为月丛求情。 可是在那滂沱大雨中,视线皆被模糊,看不清任何,直到主子冲进雨幕踹倒了月丛,将慕蓁熹带回房间。 紫苏那时一心扑在月丛身上,心疼照顾月丛,从未细想慕蓁熹与月丛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紫苏没有求情,她不想要是因为自己的求情而让慕蓁熹陷入麻烦之中。 慕蓁熹也想到了思咎园中的那一场暴雨,月丛在她耳边恶毒的低语她依旧记得。 婢女还在央求着,慕蓁熹把食盒交给了紫苏,问婢女,“爷在哪儿?” “在书房中。” 书房门前有侍卫把守着,见到慕蓁熹来,确实有一瞬的怔愣,犹豫着要不要拦。 慕蓁熹也不为难,她完全可以径直走进去,但她还是让侍卫进去通报一声,把选择交在吴正珩手上。 因她不想突兀地打扰到吴正珩,也不想让吴正珩误以为她一开始就站在月丛这一边,她更相信的,是吴正珩。 侍卫对慕蓁熹做出了请的姿势,书房内的气氛明显因为慕蓁熹的到来缓和了些。 慕蓁熹走到吴正珩身边,“可是出了事儿,我听人道你心情不太好。” 府内哪有人敢谈论吴正珩? 吴正珩也不戳破,知是月丛留了心眼,心中的计较更多了些。 他拉着慕蓁熹坐在椅子上,“月丛身子不大舒服,想休长假……” 吴正珩的话还没说完,月丛就跪在地上,磕了响头,“主子,奴婢绝无二心,您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气氛再次凝滞起来,慕蓁熹的手触到吴正珩的面容,吴正珩这才意识到他流露出的杀意。 慕蓁熹也不再打着马虎眼了,“月丛跟着你十几年,一心都是你,且宽容些。” 吴正珩冷哼一声,拉下慕蓁熹的手,看着月丛,“今日之事,你如何解释?” 月丛的额头冒出了浓密的细汗,她还没能消化无意间撞见的大秘密,就要忐忑着保下自己的命,她是要解释,可还不能让在场的慕蓁熹也知这个秘密。 她斟酌着道,“奴婢闯入禁地,属实该罚,冲撞了主子给夫人准备的婚服,更是罪过。可是主子,如夫人所言,月丛对您绝无二心……” 慕蓁熹敏锐地捕捉到“婚服”二字,笑着道,“原来你那群人进进出出的,是为我们婚礼准备呀。不用瞒着的,不止月丛,便是我都想去瞧瞧呢,至于冲撞一说,你我都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吴正珩恼了慕蓁熹,总是帮着月丛讲话,他用手指敲着她的手背,面无表情地问月丛,“阳奉阴违之事,你这是第三次了,你跟我的时间久,更是知晓我容不下一粒沙子……” 月丛急了,铤而走险,“主子,奴婢愿意以功赎罪!您怀疑奴婢有二心,不若就让奴婢代夫人回高阁,照顾病中的平夫人。” 又是一件慕蓁熹不知道的事儿,她要起身,可是吴正珩扣住她的手。 她看不到吴正珩的神情,自然不知吴正珩此时看着月丛的目光再无半点情分。 第二百五十一章自立为王 月丛和吴正珩的视线对上,她眼中满是求饶和想要活下去,她的提议无异于是与吴正珩做交易,本来吴正珩就怀疑她是吴越甲的人,这一次,只怕更加离心了。 但月丛更明白,只有有用、有价值,才能真正保住她的命。 如她发现的这个巨大秘密是真的,那么她在尚书府中一定会有大用处,届时,吴正珩便会知道她绝无二心了。 万千盘算从心头过,在吴正珩眼中,月丛已然是一颗死棋了。 他冰冷地道,“允了,退下准备吧。” 月丛叩着头从书房出去,走了不远见着一脸担忧的紫苏。 紫苏拿出干净的帕子给月丛,“这是怎了,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你怎么惹着主子了?” 额头上的疼痛,怎么也比不过心中的震惊。 月丛捏着帕子,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库房中,确实有准备大婚的物件,可却是大逆不道,为天下人所不耻的。 吴正珩最终的目的原来是这样的毒辣,月丛撞见的那一刻心中就警铃大作,连忙往外走。 她走得快,也没有吴正珩来的快,还好她将等着的婢女推入草丛,交代一句“找夫人”,这才惊险地保下了一命。 紫苏细心地发现,月丛的后背也被汗水打湿了,她招呼着让婢女去准备热水,又让人去取伤药,可是吴正珩的人也跟了来。 侍卫冷酷地道,“月丛姑娘,马车已经备好,莫要耽搁时辰。” 月丛被紫苏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我收拾收拾就走。” 侍卫守在门口,冷声,“请紫苏姑娘离开。” 月丛推开紫苏,“回夫人的院子去吧。” “可是你要去哪儿?”紫苏一脸着急。 “放心,我无事。” 在侍卫的催促中,紫苏出了月丛的房间。 她回头看着守在门口的侍卫,恍惚有种回到了尚书府的感觉,这侍卫,与高阁之中听命于吴尚书的侍卫有什么区别? 原来吴府的快乐,也是假的,与尚书府并无区别。 紫苏似有感触,低落地离开了。 书房中,慕蓁熹低头看着吴正珩的头顶,有些无奈。 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起会用这招来堵她的嘴? 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用粘人饿方法躲开? 被吴正珩紧紧拥抱着,慕蓁熹慢慢地也没了脾气,摸着他的发,“我都要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你的人,谁又是敌人了。想劝着你不要动不动就起杀心,要整治别人,可我又怕别人对你做了更过分的事情,伤害了你,我无意间会让你难为……” 她不得不承认,因为爱吴正珩,她也变了许多。 吴正珩终于松开了她,“快了,不会再有人能欺辱我了……” 慕蓁熹也只以为吴正珩一直针对的是吴越甲,她提出不用月丛帮忙,她自己回高阁照顾平夫人,可是被吴正珩坚定拒绝了。 不止如此,从这日的下午,慕蓁熹给林婶送了鱼丸回来后,吴正珩就告诉慕蓁熹,要她近日不要出府。 慕蓁熹从床上坐起,“为何,京中有乱?” 吴正珩把她按回被中,自己也进来了,“不是京中有乱,是我,我要出手了,你只有待在府内才是安全的。” 慕蓁熹渐渐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压迫。 吴正珩有三日没有回来过了,慕蓁熹也没有出过府,更严峻的是,她不知道府外是什么情形,整个吴府,或者说是慕蓁熹,她与外面隔绝了起来。 就算是在白日,府内也有拿着长枪四处巡逻的侍卫,慕蓁熹也不想给吴正珩惹麻烦,但她更担心外面。 最先忍不住的是玄英,她打了送饭的婆子,闹着要见主子,没有任何人理她。 侍卫不许玄英出西院,玄英以死相逼,撞在了石头上,鲜血流不止。 不论怎样,玄英毕竟是吴正珩侍妾,虽然不受宠,但也是主子,还有老夫人撑腰,不能见死不救。 侍卫来禀告了慕蓁熹,慕蓁熹听了后让人拿了保命的药去。 及至深夜,慕蓁熹睡不着,翻看着风云止的人送来的竹卷。 这次看的竹卷十分有意思,是几百年前古玄月国的一位夫子谈论种族。 这位夫子姓林,她讲的话语多是自由通达的,慕蓁熹看的津津有味,又去箱中翻找和这位林夫子有关的记载。 及至天明,慕蓁熹还看的津津有味,不觉时间溜走。 在竹卷的最后记载,这位夫子,名羽止,是一位女子。 “嘶……在封建教条之下,还能有如此自由灵魂,这位女子真是让人敬佩。” 慕蓁熹揉着眼睛,合上了竹卷,一抬头,发现鲍无涯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慕蓁熹缓缓站起了身,“鲍无涯……你怎么……” 要问的实在太多了。 观外间天色,是灰蒙的,鲍无涯为何能进吴府来,还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慕蓁熹眼前? 而且鲍无涯一身盔甲,盔甲上还有许多暗红污渍,手中的长剑也是伤痕累累。 更怪异的,是他的面容。 极度疲惫,又似无情无欲,冰冷不近人情。 他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吴正珩让我来接你。” 鲍无涯让开了道路,慕蓁熹往外看去,她这才发觉外面的庭院十分寂静,那一大片的明亮光芒,让她心中不安。 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常服,慕蓁熹捂住衣襟,不得不警惕着,“吴正珩呢?” 长剑在石砖地上划拉着,是此间唯一的声响。 似乎感受到了慕蓁熹的害怕,鲍无涯将长剑收进剑鞘,“他在宫中。” “在宫中?” 不该是尚书府吗? 满腹疑问,慕蓁熹往外走着,正院里,吴府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每一个人都是惊恐的,看到慕蓁熹进来,所有人都投来求救的目光。 玄英头上还蒙着纱布,见状就要开口,她面前的侍卫长枪指过来,玄英顿时不说话了。 慕蓁熹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紫苏,紫苏搀扶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月丛,对慕蓁熹投来关切的眼神,慕蓁熹微微摇了摇头。 沉闷压抑中,慕蓁熹做好了心理准备,问鲍无涯,“到底出了何事,为何闯入吴府?” 鲍无涯的声音无悲无喜,砸在每一个人心上,“吴正珩血洗宫廷,改朝换代,成为新皇。” 寂静蔓延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惊呼,接着整个院子都炸开了,窃窃私语竟也是吵闹的。 发丝落在血痕之上,微微刺痛中,鲍无涯看向呆立着的慕蓁熹,“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第二百五十二章大仇得报 不惊讶? 慕蓁熹怎么可能不惊讶,可是又在一瞬间觉得这是吴正珩干得出来的事情呀。 周围乱糟糟的,鲍无涯催促着,“走吧,吴正珩在等着你。” 慕蓁熹跟着侍从往外走,月丛突然追出来问,“喜儿,你想好了?” 慕蓁熹回了头,这才看见月丛衣服上的血渍,紫苏惊呼着扶住月丛,一脸焦急,“伤口还在流血……” 哪里的伤口? 尚书府中也有厮杀吗? 借着紫苏的手,月丛艰难地站稳身子,一字一字地问慕蓁熹,“那皇宫,你确定要去吗?” 月丛的面容已经是煞白的,她为了这大业谋划险些丢命,可慕蓁熹什么都没做,就要去皇宫陪着吴正珩了。 慕蓁熹心中的思绪万分复杂,她知月丛一直在暗中较劲,可是从始至终,她从未想过与月丛争。 她站在人群中,却感觉那么的孤单,“月丛,你该有的功劳,没人抢的走。” 对紫苏道,“照顾好她。” 慕蓁熹跟着鲍无涯往皇宫去了。 黎明的光亮渐渐将瑰丽建筑唤醒了过来,每一处的伤痕都在阳光下暴露出来,每一个走过的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轻盈了呼吸,慕蓁熹叫停了轿子,徒步往前。 鲍无涯有心阻住,可是慕蓁熹只一个眼神就让鲍无涯止住了动作。 这座宫殿,慕蓁熹也来了好几次,以往总觉得皇宫压抑肃穆,这一次,它的肃穆和血腥张牙舞爪地从阴暗角落爬了出来。 空气中满是浓厚的血腥味道,看不到倒在地上的人,但是道路上满是车辙和水痕,还未彻底清理干净的地方,留有刀枪猛刺的痕迹。 整齐排列的军队迎面而过,他们脸上的神情是木然的,唯有对着鲍无涯行了礼,冷冷地过去了。 慕蓁熹打了个寒颤,问了一遍鲍无涯,没有得到回应,这才意识到她的嗓音十分低沉。 她不敢再往前走了,也看不下去了,“带我去见吴正珩。” 鲍无涯心中松了一口气,再往前去,便是还未清理的现场。 那里,尚书府的大公子吴正洹已经跪至天明了。 他往另一方向带路,“这边。” 是在一处干净敞亮的大殿中,慕蓁熹见到了正与官员讲话的吴正珩。 与慕蓁熹心中的担惊受怕不同,吴正珩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正与朝中官员讲话。 举手投足之间,全是风流与霸气。 慕蓁熹站在了原地,不再上前。 她听到吴正珩吩咐: 歇朝三日。 谁人不服便缉拿入牢。 各地方发文传信,恭迎新皇上位。 …… 她站得太累了,靠着柱子坐下,思绪飘了好远。 她在想,如果吴正珩想要的,一直都是天下呢? 那这可真是一盘谋划良久的大局啊,从衡阳子弟子到西行名传天下,从无心经小商到致力于斩杀詹景灵,还有尚书府之中的种种…… 慕蓁熹揉着小腿,静静看着阳光爬上她的鞋尖。 官员离开了,鲍无涯带着兵退下了,吴正珩走到慕蓁熹面前,向她伸出手,“喜儿,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晨光之中,吴正珩已不再是初相见时受人欺辱的落魄少年,恍然之间,他的身形变得高大了太多,眉眼之间满是利锋,那他的心呢? 注视着,没有动作,慕蓁熹像被时光欺骗了一般茫然。 吴正珩终于露出一丝温和,在慕蓁熹面前蹲下,“怎么了,吓着你了?” 手指触碰到他的面容,他的面部坚硬又冷酷,胡茬扎手惹人嫌。 慕蓁熹这才有种感觉,原来这不是梦啊。 她收回手,“吓着了。” “不高兴吗?以后你就是最尊贵的女子,再也没有人能让你下跪,也无人敢那你的性命来要挟了。” “那你呢?” 慕蓁熹虽是这样问的,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是激动欢喜的,他的眼眸明亮,满是对天下在手的傲然。 他牵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我?大仇得报,佳人在侧,天下归我所有,没有比这更快意的了!” “大仇得报?” 哪个仇? 吴正珩邪气地笑了,“吴越甲已死,还是被他最看重的嫡子杀死,哈哈,痛快!” 慕蓁熹的心都漏跳了一瞬,“吴越甲……死了?” “是,一剑穿膛而亡。” 就在昨夜,她夜读竹卷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冯香椋,想起那三里桃林之下埋着的骨骸,还有再未见面的老者,他们昨夜都看到了吗? 来不及想更多,侍卫来报,有大臣带人闯宫,要为乾皇讨说法,手刃吴正珩。 吴正珩闻言不屑地笑了,眼底带着浓厚的嗜杀,挥手就带兵去了。 留下的侍卫看样子是吴正珩的亲信,其中一名上前来带路,“娘娘,这边来。” 慕蓁熹摇了头,“带我去昨夜吴尚书陨身之地。” 侍卫有些为难,想着要去禀告吴正珩,慕蓁熹道,“无妨,吴正珩若是问话,我一人担待。” 这位夫人,可是吴正珩亲口提的皇后娘娘,平日训练之时,也多有规训,道若是宫变这一日,夫人也在场内,定要护夫人安然。 可见这位夫人在主子心中分量之重。 侍卫领了命,带着慕蓁熹往昨夜宫变之地。 中途遇到侍从押着各宫娘娘往冷宫赶,慕蓁熹一眼就看见了最前面的皇后娘娘。 应是前皇后娘娘了。 一众妃嫔哭天喊地着,也有怒骂的,让侍从用暴力制止了。只有前皇后,安安静静地走着,见到由侍卫护送的慕蓁熹,她停住了步伐,“夫人,可否留步?” 慕蓁熹允了,让侍从将前皇后带来。 没有了厚重的珠钗加身,前皇后素衣素面,落落大方,神情自然,“夫人昨夜可安眠?” 慕蓁熹也不觉冒犯,她还记得这位皇后与她谈话时眼中的温和笑意,“昨夜看了一宿的竹卷,在文字中认识了一位很是钦佩的女夫子。” “真是美好的一夜啊,总比空等人归满是空虚有意义多了,惟愿夫人今后在这宫中多些如此良夜。” “多谢。” 前皇后笑了,如那日没甚区别,“浮华熏人心,夫人当守好自己,妾身告退了。” 前皇后自觉回了队伍,跟着哭泣的妃嫔一起往冷宫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一枪穿膛 慕蓁熹看了两眼队伍,往另一方向去了。 站队不同,境遇不同,若是与这位前皇后多些接触,说不得她们会是朋友。 慕蓁熹收回了心思,看到侍卫们在拱门前停下了脚步,便知里面就是了。 她一人进了来,空地上空落落的,外圈的场地明显被清理过,而在其中一角,地上躺着好几具尸体,中心的地方,有一人的身躯背对着跪立。 想到吴正珩说的话,慕蓁熹心中隐隐猜出了那个身影。 踩着冲刷掉血渍的清水,慕蓁熹一步步走近吴正洹。 躺在地上的侍卫胸前插着长枪,再往前,一具尸体以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 慕蓁熹看的麻木了,小心地避过,走到了吴正珩的侧面。 穿着厚重盔甲的吴越甲躺在地上。 吴越甲的胸膛之上,一根长枪探出肉体,鲜血干涸。 而吴正洹就跪在吴越甲尸体面前。 慕蓁熹的影子落在吴正洹眼前,吴正洹依旧低垂着沉重的头颅,用慕蓁熹从未听过的低沉声音道,“滚。” “真好。”慕蓁熹情不自禁地道。 听到声音,吴正洹抬起了头,看向阳光之中的慕蓁熹。 光风霁月的大公子,从未如此狼狈过,他脸上满是伤痕和血渍,眼球充满血丝,看着慕蓁熹的目光狠辣如恶狼。 慕蓁熹一点都不怕,与他对视着,“在三里桃林中,我就与你说过,吴越甲会有报应的。” 无声的风从两人之间吹拂而过,穿透在厨娘胸口的绿色扇子,粉白桃花雨中数不清的坟墓,还有那些一张张通红愤怒的面容…… 吴正洹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苦涩蔓延上唇舌之间,他苦笑着道,“是啊,是报应。” 他伸出来手,看着阳光之下的手,仿佛这不是自己的,而是一件陌生的器具,“一枪穿膛,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混乱厮杀之中,吴正洹跟着父亲一起,从未下死手,也一直只守不攻。眼看着父亲杀红了眼,长剑刺向五弟,他下意识取了地上的长枪阻拦…… 可怎么会一枪穿膛呢? 这枪不该是废枪吗?是父亲回了头呵斥他帮助五弟,还是身后有人推着他助力,让他亲手杀了敬爱的父亲? 想不通啊,看不清啊。 他只知道,父亲就这样轰然倒地,再无气息。 慕蓁熹冷冷地看着吴越甲的尸体,“我来,是想要再添上一刀,为冯香椋报仇。看到吴越甲死不瞑目,那些被吴越甲谋害的冤魂,也能消气了。” 吴正洹大笑不止,没有任何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没有! 眼前一黑,吴正洹晕厥过去。 侍卫上前将吴正洹带下去,其他人开始清扫现场,眼熟的侍卫对慕蓁熹道,“夫人,主子在寻你。” 继大庆朝之后,大皇子改“庆”为“乾”称帝,登基不过三月,大乾朝被覆,吴正珩入宫为帝,雷霆手段打压各方官员,一时朝堂满是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于八月初一,斩首一众官员谋乱之后,再无出头之人。 吴正珩改国号为“肃明”,除有功勋官员令论,朝中官员全部降三级,律令森严,不容置喙。 肃明朝第三日,明皇下令,于中秋册封夫人为皇后,除了一些官员私下有异议,在民间,明皇此举反而很是得民心。 对于百姓来讲,谁当皇帝不是当?反正天下与百姓而言遥不可及,只要皇上爱民,百姓自然就会支持。 而这位明皇,年少之时就有佛子之称,还是名动天下的仙人衡阳子唯一承认的弟子,明皇曾跟着衡阳子游学讲道,在各地都留有美名。 与乾皇比起来,人们对明皇的事迹更是称赞不绝。 且这位皇后娘娘,也是颇有美名,且是平民出身,这更加让百姓们觉得皇上爱民,眼中没有陈旧的门第之见,于是百姓们对明皇和皇后处处称赞。 如此一来,朝廷中为乾皇愤愤不平的官员,也只得咽下愤怒,忍气吞声。 宫中事宜颇多,但由慕蓁熹操办的实在少,很多事情,都由吴正珩安排妥当。 凤栖宫中金碧辉煌,慕蓁熹一人住着时常睡不着,夜里披了外袍就去寻吴正珩。 她本就没想惊动宫女,可才出了殿,一大群宫女就追了过来,只得站在走廊上道,“都回去。” 宫女们跪了一地,怯懦地道,“娘娘息怒。” 慕蓁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的意思,而且她的语气也不严厉,只是这宫中的宫女们经了几代帝王,各个小心翼翼,生怕掉了脑袋。 慕蓁熹接了为首宫女的灯笼,“不用这么多人跟着,回凤栖宫去。” 黑夜中,慕蓁熹一人提着灯笼来明华宫寻吴正珩。 守夜的太监连忙进内通报,太监总管迎了出来,嘘寒问暖着。 慕蓁熹对这里已是熟悉,“皇上呢?” “还在批折子呢,晚膳也未曾用过,娘娘可要……” 慕蓁熹顺着道,“嗯,稍备些膳食吧。” 再往里,太监总管可不敢入内了,低身出殿吩咐了人去准备吃食。 烛火通明如白昼,昕长身影端坐案前,慕蓁熹轻步靠近,还未出声,吴正珩就停了笔。 慕蓁熹微愣,转瞬就被吴正珩揽在怀中,坐在了雕着龙形的大椅上。 她靠在他身上,“你听到我声音了?” 他轻笑着,如今除了慕蓁熹,没人敢这么大胆,没有通报就靠近他。 把头贴在她的肩窝中,他心中的烦躁全都消失了,“怎么半夜过来?” “睡不着,那宫殿太大,不安心。” “以前也不知你胆子小,我看,是你心中挂念着我呢。” 慕蓁熹也不否认,“紫苏她们,何时才能接进宫中来?” 太监总管在门口请示,是膳食来了,吴正珩点了头,允人进来。 宫女悄声摆放盘碟,未曾抬头看一眼那龙椅之上的龙凤。 吴正珩抚着慕蓁熹的发丝,提到紫苏,他难得记起这个婢女,“过得几日。” 紫苏和月丛这些婢女,早已经入了宫,只是宫中规矩森严,加上紫苏在慕蓁熹跟前时常没个婢女的样子,吴正珩特意交代了要她们学好规矩,调教好了才送往凤栖宫中去。 他揽住慕蓁熹往桌边去,揭开汤盅,香气扑鼻…… 第二百五十四章婢女皇后 陪着吴正珩用了些膳食,慕蓁熹见吴正珩起身坐回案前,继续批着奏折,那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 她也不劝了,枕着他的腿入睡。 深夜寂静,奏折之上的荒唐言论,让吴正珩看得冷笑连连。 这群愚忠旧臣,不服江山改姓,话里话外都是吴正珩会遭天谴,各地暴雨就是天降大罚…… 打开另一份,仍是拐着弯儿,以担忧之语来贬低,吴正珩的胸膛起伏着,正要大力合上奏折,余光瞧见腿上的慕蓁熹面容。 她的头枕在他腿上,呼吸绵长,他心中的暴躁一点点压了下去,伸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 她似乎有所感应,无意识地抱住他的腰肢,把脸埋得更里面了,安心地熟睡着。 吴正珩收敛了情绪,继续批起了折子…… 朝堂风云飘摇,吴正珩虽然有佛子称号,但却是雷霆手段,对于不服不衷心得大臣全部驱逐,连鲍无涯都有些看不过去。 私下,鲍无涯向吴正珩提议,“皇上根基尚不稳固,刀枪之事,由臣出面即可。” 已经攀登到了最高峰,吴正珩要的不就是再不委屈一分、压抑一分吗? 吴正珩驳回了鲍无涯的提议,“朕无须藏,臣子也不必揣测君心。顺我者留,逆我者去,就是如此简单。那些虚名,朕也不在乎,各人自去评。” 鲍无涯有些头疼,“你那些后宫空无一人,又不许塞人进来,那些臣子心中没底。” 吴正珩更加不认同,“前朝后宫理应泾渭分明,若凭着后宫妃嫔就能左右前朝之事,那朕岂不是昏庸之徒?” “可你专宠一宫,是将……皇后娘娘推在风口浪尖,惹众臣发难,将来……” “朕护的住。” 鲍无涯无话可讲,瞪着旁边一言不发的史念鉴,他们二人之前统一口径,可真进言了,这史念鉴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蹦。 史念鉴板着脸,向鲍无涯行了礼,道一句,“吾皇威武。” 肃明朝的新皇实在是狂妄。 不念旧情,不讲功勋,单论还想不想干。想干就拿出诚意,不想干就走,不走也可以,明皇的打压毫不手软。 不少臣子唉声叹气,道肃明朝将是下一个大乾。 然而对于新一批敢冲敢干事儿的臣子来言,这是最好的时机,因明皇狂中不失稳妥,任人大胆。 在紧张混乱但又整体向好的朝向中,八月十五,帝后册封,慕蓁熹成为近百年来,第一位由低贱婢女成为皇后之人,封号熹。 繁琐的礼仪下来,回了凤栖宫,慕蓁熹边走路边取着凤冠,紫苏急步跟着,小心翼翼地上手,“娘娘仔细些……” 珠光宝气的凤冠放在大红喜帕上,紫苏取了宫女呈上来的温热帕子,细心地给慕蓁熹擦手,“娘娘今日甚是好看。” 慕蓁熹会心一笑,“几日不曾见,紫苏的小嘴,像是涂了蜂蜜一般甜。” 把帕子递给宫女,紫苏亲昵地与慕蓁熹讲话,“其实,奴婢总觉得不真实。从前奴婢以为一辈子就在思咎园那方院子里了,后来是吴府,可是转瞬,竟然会在皇宫……” 红烛流泪,绿绸轻抚,慕蓁熹看着周遭的一切,也有种恍然。 吴正珩在尚书府中水深火热着,她便会在尚书府中给他带去笑颜。吴正珩走到今日这天下尊贵的高处,她也就在此处。 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吴正珩这个人。 不论吴正珩是什么身份,她爱的是这个人,与之相处方式,要过的日子,不会因此改变。 她换上了大红色的常服,没有婚服那般厚重,珠钗也撤了大半,穿着改良的木屐出来。 紫苏笑着迎上去,“皇上还未过来,许是有事耽搁了。” “无妨,我先准备着。” 慕蓁熹只带了紫苏往后院去,其他宫女太监守着门,无人知晓凤栖宫中是何情形。 吴正珩确实被绊住了。 在路上,吴正洹一人拦路。 长长的队伍停下,一排排灯笼在风中摇曳,跟在吴正珩身边的总管仍旧摸不准明皇的心思,是以不敢有所动作。 虽然现在明皇各兄弟的封赐还未下来,但这位吴正洹亲王,传闻是与明皇感情最好的。 果然,明皇与吴正洹往不远处的亭子单独讲话,太监总管松了一口气,还好赌对了,没有得罪亲王。 吴正洹颓唐了多日。 他一个人闷在尚书府内,走遍尚书府的各个角落,眼前吴越甲临终前的质问面容挥之不去。 明皇在圣旨之中只有一句“大公子护驾有功”,并未提及吴正洹错杀吴越甲一事,这是吴正珩给吴正洹留下的唯一活路。 是以尚书府的众人都欢呼着,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老夫人更是容光焕发,称赞着吴正珩争气。 只有大夫人笑得牵强,私下不断询问吴正洹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吴正洹才是天命,怎么会被吴正珩抢了去? 大夫人与吴正洹吵了起来,这是母子十几年来第一次争吵,但在新朝万象更新的节骨眼上,这吵架也只在暗地里,不曾让外人察觉。 是以宫中派人接大夫人的时候,大夫人拒不出面,如此只有平夫人入了宫中。 吴正洹日日都在痛苦和愧疚之中,这苦却不能给任何人讲。 直到八月十五这一日,整个盛京都是欢腾的,大夫人冲进他的房间,愤怒地扔掉他手中的毛笔: “你还在这儿作画!这江山被吴正珩抢了去,连你的命女也被吴正珩抢了去,你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我儿,你清醒一点,吴越甲不在了,你就是府中的掌权人,去与老五抢啊!今日这些繁荣,全都该是你的!” 吴正洹只道了一句,“娘,孩儿是罪人,这天下,最该死的人是我……” 大夫人惊恐地站不稳,扶住身边的椅子,“你、你在胡说什么!” 吴正洹苦笑一声,出了府。 他独自进了宫,遇人阻拦就亮出监国令牌,堵在路口等吴正珩。 夜幕之中,他等来了吴正珩,两人不约而同地入了亭子。 吴正珩打量着大哥,微微皱眉,“大哥还在伤神?” 第二百五十五章洞房花烛 一派喜庆景象中,吴正洹头发潦草,衣衫皱乱,像极了走入绝境之人。 而反观吴正珩,姿容如玉,威仪秀异,世间所有的美好全都汇聚在他的身上。 巨大的落差将两人拉远,黯淡的越发后退,明亮的更加耀眼。 吴正洹退无可退,不得不面对这一切,“五弟,一切都如你愿了。” 风声中是一声叹息。 吴正珩卸下了伪装一整日的冰冷面具,与吴正洹交心,“这几日,我坐在高处,接受百官朝拜,天下大事小事皆在手中掌握,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敢欺压我,那时我也觉得自己得意极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慕蓁熹的面容,想象着此刻慕蓁熹身披凤冠霞帔,在凤栖宫等着他,他的嘴角染上笑意。 连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可是喜儿告诉我,这只不过是我结束痛苦的开端。我的前十几年已经被吴越甲毁了,我没有真正的父亲母亲、没有得到过完整的爱意,而接下来,我该学着如何让自己快乐起来。” 提到慕蓁熹,吴正洹的呼吸也变得轻盈了几分,“是吗……” “吴越甲死了,这是定局,大哥,该往前走了,尚书府中数百人口都指着你了。” 吴正洹也知,但他过不去心里的坎,“我放不下,父亲临死的眼神一直在脑海中。” 艰难问出口,“五弟,真的……就是意外吗?” 吴正珩平静回答,“是,刀剑之中,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他自嘲地笑着,“我向你坦白,看见吴越甲被刺穿胸膛的那一刻,我是快意的,尤其是吴越甲看到是大哥你刺出去的长枪时,他眼中的怨恨和质疑,让我快意极了……” 吴正洹呵斥着,“不要说了!” 他转身就要走,吴正珩朗声道,“可是大哥,能在今日见到你,我就认定你是来贺喜的,后日的早朝,你可不能再不来了。” 吴正洹停住了步伐,听吴正珩继续道,“想想尚书府中的一众人吧,没有遮蔽,他们走不远的。” 没有应声,吴正洹快步离开,混沌的脑子直到此时才一点点清醒…… 明光之中,吴正珩背手走出亭子,招手叫来心腹,“当日宫乱部署兵器的人,一个不留。” 心腹颔首领命而去,在夜空中连一丝灰尘都未曾留下。 吴正珩看了眼大哥离去的方向,抬脚往凤栖宫去。 凤栖宫一片安宁,宫女守在殿外,吴正珩挥了手,让太监们留在外面。 本就是少年夫妻,并不太讲究。他们二人的成婚礼仪,也只是走了下对外的礼仪。 到了这凤栖宫,一切礼仪流程全都除了去。 凤栖宫中的宫女小声道,“娘娘在后院。” 吴正珩又抬脚往后院去,还未曾靠近,就已经闻到了空气之中的香气。 咕嘟咕嘟的水泡声音响着,慕蓁熹坐在板凳上煮火锅,紫苏轻轻摇着扇子,两人说着悄悄话。 等吴正珩走了跟前,两人才发觉。 紫苏连忙站起了身,躬身退下。 慕蓁熹向他伸出手,“来呀,吃火锅。” 吴正珩挑了下眉,“大婚之夜吃火锅?” “不止呢,我还想放烟火,想让你抱着我转圈圈,还想要你向我表白,想做太多太多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自然地帮忙搅动锅子,“可以。” 慕蓁熹开始往锅里下青菜,“但是在那之前,我发觉自己饿了,先填饱肚子。” 吴正珩才不信呢,他早就瞥见了菜筐下面藏着的酒坛,“一、二、三……三坛烈酒呢,我的夫人,是想要灌醉我?” 慕蓁熹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是想到吴正珩曾经与挚儿斗酒,把挚儿和史念鉴两个喝得躺了一天,而吴正珩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她不敢了。 她怕被灌酒后,反被问话的,是她这个酒蒙子。 边吃着火锅,两个人边漫无目的地聊着天。 慕蓁熹并没有因为吴正珩当上了皇上,就对他有一定的距离,她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因着结婚,她对吴正珩更加亲昵随意了。 她贴着吴正珩的肩膀,明明没有喝一滴酒,脸颊却是红彤彤的,“吴正珩,你知道我是谁嘛?” 吴正珩知她的意思,“是我的妻。” “是,我是你的妻,在这个基础之上,我才是你皇后。” “那我呢?我是你的什么?” “你呀……” 慕蓁熹放下了筷子,“你是一个偷心贼。” 显然,对于这个称呼,吴正珩并不满意,他揽住她的腰肢,把人带入怀抱之中,“不行,重新答。” 慕蓁熹戳着他的脸颊,“明明就是。爱上一个人不容易,毕竟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最好的便不要。若不是你偷走了我的心,让我违背最初的意愿,现在,我肯定在某个地方与别人把酒言欢,呜……”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吻住了她的唇,“不会有如果,我们,只能在一起。” 旁边桌上的红布被掀开,吴正珩拿了一杯酒递与慕蓁熹,低声道,“肚子也填饱了,喝了交杯酒,咱们就去入洞房。” 手中的酒杯竟有些烫手,慕蓁熹羞怯地看一眼吴正珩,知他是真的急了。 交杯酒饮尽,果然,下一刻喜杯就被扔在了地上,吴正珩直接抱起慕蓁熹回大殿。 慕蓁熹抱着吴正珩的脖颈,月光下,她看到他的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 这人,真是面上装的不着急,但动作处处都是猴急的。 一时兴起,她靠近了他的喉结,轻轻吻上去。 顿时,吴正珩僵硬在了原地,身体滚烫发热,像是从胸膛中发出低沉声音,“你真是……” 她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眉尾向上,肆意撩拨着,“怎样,吴正珩,我要告诉你,就算是在床上,你也得听我的……” 那一声贴近了才能听得到的称呼,让吴正珩热血沸腾。 他收紧了怀抱,“那倒要请教请教了!” 脚下的步子更加快速了,越过门槛的时候,吴正珩还被绊了一下,他连忙稳住脚步。 慕蓁熹轻笑出声,贴着他脸颊调侃,吴正珩的脸也红了起来,欢喜极了,又恼怒极了…… 一夜洞房花烛,几番争斗。 第二百五十六章圆房夜谈 清晖透过窗纸撒入室内,大红喜床上,两道身影交相缠绕,如藤似蔓。 风雨停歇,慕蓁熹趴在吴正珩的胸膛,指尖在他的伤痕处几度流连。 吴正珩神情舒展,全身上下都透露着餍足的气息。难怪古人常常道人之乐事之一便是洞房花烛,刚刚的甜蜜这十几年来最难得的。 他的大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青丝,沙哑着声音道,“你刚刚……像个妖精。” 慕蓁熹瞪了一眼,但因眼波带娇,尽是风情,惹得吴正珩的胸膛中发出闷笑。 她似有若无地撩拨着,看着大红帷帐有些恍然,“可是阿珩,你真的想当皇帝吗?” 青丝之上的大手微微停顿,吴正珩回着话,手中的动作继续,“当皇帝不好吗,再无人能欺辱我,全天下什么好的,我都能给你。” 慕蓁熹撑着他的胸膛,微微抬起头,满头的青丝也滑动下来,一一从他的指尖溜走。 她望进他满是柔情,不带任何防备和攻击性的目光之中,“不论是太平盛世,还是烽火连天的年代,一国之主都担着天下百姓的幸福。我不知你是何种想法,我也一直告诉自己,我只是嫁给了吴正珩,而你恰好就是皇上,我也就成为了皇后,可是,这个皇后……” 慕蓁熹并不想要做这个皇后。 吴正珩知道,这个女子,从来不羡慕权势,也不贪金银珠宝,她最想要的便是随心所欲地生活。 她会因为做出了美食而开心地哼调子,会突然兴起跑过来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朵撩拨他一句之后撒腿就跑。她会在看到不平之事的时候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她还会突发神经,问他还爱不爱她,会不会觉得两人之间太平静不好玩…… 她看似不着调,但是吴正珩知道,她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便是掌权,也比他好上太多。 她当皇后,绝对是会比他当皇上还有尽责。 但是,他舍不得,也不容许。 他坐起了身子,把慕蓁熹揽在怀中,轻轻吻住她的唇瓣,“我只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吴正珩的皇后,一个只属于我的慕蓁熹。” 慕蓁熹捏住他的脸颊,“都怪你,怎么就突然上位……” 面容被捏住,吴正珩也不气恼,与她额头相碰,满是宠溺,“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其他的,都由我来做。” 吴正珩常常是面无表情的,但此刻,这张冠玉面容任由慕蓁熹捏扁戳圆了去,慕蓁熹笑着,用鼻尖触碰他的鼻尖,“那……我还能像之前一样出入自由吗?” 出宫啊…… 慕蓁熹就像风一样,抓紧了什么都没有,可若是敞开了,又时常控制不住。 她轻柔地讨好着,商量着,“后宫无人,我也无事可做,还不如好好开铺子……” 吴正珩不想放手,翻身将她桎梏在臂弯之中,“宫中有我呀,皇宫这么大,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至于出宫……我陪着你好不好?” 慕蓁熹才不相信呢,他一忙起来就没个空闲,哪有时间陪她出去呀,就算他真的陪她出宫了,她还会自责,担忧耽搁了朝事。 她自然不行,还要争取着,却被他的吻堵住了唇,炙热的火星在身上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翌日清晨,慕蓁熹醒来后呆坐在床上,好久都没有理清楚,昨夜的最后一次,到底算不算是吴正珩的美人计? 不过想想,他们这个年纪还是太年轻了,放在现代,妥妥的伤身啊。 看来得做防御措施,这方面也得节制,吴正珩不知道这些没关系,为了两人的额健康和长久,那她就得把控起来了。 打定了主意,慕蓁熹才起身。 房外一众宫女等着,紫苏在首位,听到动静了,紫苏才推门进入,“娘娘,可要服侍?” 慕蓁熹已经习惯了自己穿衣,也就没有叫其他人,只让紫苏进来,帮忙拿了今日要穿的衣服。 给慕蓁熹穿好衣服后,紫苏才开了门,宫女们鱼贯而入,收拾着殿内的东西。 慕蓁熹坐在黄镜面前,看着镜中的紫苏给她盘发,随手撤下厚重的头冠,“从简就好,昨日戴了凤冠一整日,这脖子现在还是累的呢。” 紫苏轻笑,也就只有喜儿才会不喜凤冠了,“奴婢一会儿给您捏捏。” “你会?” “奴婢新学的。” 是进宫时嬷嬷教的,还有太多礼仪,紫苏一一记在心中,只是一见到慕蓁熹,她总是会忘了那些。 慕蓁熹选了一支花钗,转身插在紫苏头上,“好看。” 凤栖宫中的东西,全是皇上亲让人给皇后准备的,紫苏可受不起。 紫苏当即就要跪下,慕蓁熹拦住她,“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与我生分了不成?” “喜儿、奴婢该死,不是,娘娘您……” “好了,紫苏你知我的。” 紫苏又是感激,又是恐惧,想要拔下花钗,但是又顾及慕蓁熹的情,终是跺着脚,“就没有您这样的皇后!” 慕蓁熹拍着她的手,“放心,我有分寸的。” “娘娘若是有分寸,这称呼也该改了!” 紫苏板着脸,要慕蓁熹看着黄镜中盘起发来的样子,慕蓁熹不由得看呆了。 原来,盘起发来的她竟也有些端庄了呢。 慕蓁熹正要夸赞紫苏,内屋有什么东西落了地,紧接着,就有宫女跪地的声音。 慕蓁熹看了紫苏一眼,紫苏当即放下木梳,往内屋去,“怎么了?” 房内的宫女正在清扫寝室,红单换了一半,宫女都跪在地上。 一名宫女语气紧张,“紫苏姑姑饶命,奴婢们不是有意折损贵物的。” 紫苏往里面去看,地上掉落一块令牌,上面明晃晃地刻着一个“正”字。 这是皇上的东西! 自从吴正珩上位,肃明朝中所有的人和物都要必回“正”“珩”这两个字,能有这两字的,只能是当今皇上。 用帕子将地上的令牌捡了起来,紫苏扫视了一眼跪地的宫女们,威胁意味浓厚。 若是这令牌有任何的损伤,今日清扫房间的宫女们定会受到责难。 紫苏心中清楚,皇后当是好通融,就怕皇上…… 那些日子在宫中嬷嬷手下的培养,让紫苏更加清楚了皇上对于她们这些奴婢的狠辣。 怀着忐忑的心情,紫苏将令牌拿到慕蓁熹面前…… 第二百五十七章望山清酒 “娘娘,这是在屋内发现的,您瞧瞧。” 慕蓁熹接过令牌,她一瞬就明白了,这是能自由出入皇后的令牌。 她轻笑着,吴正珩这是让步了吗? 可为什么昨夜不答应她,要悄悄地给令牌? 怕是他心中做了这个决定,仍是不乐意的。 慕蓁熹面带笑容,紫苏暗中瞧着,谨慎地道,“这令牌也不知有没有折损,屋内的宫女们……” “无妨的。” 有了慕蓁熹这句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因后宫没有嫔妃,平太后还在养病之中,慕蓁熹在凤栖宫中用完了膳,才去给平太后请安。 宁德宫中,慕蓁熹终于见到了明台。 慕蓁熹看向消瘦的明台,“恍然才知,将近有一年未见了。” 之前是跟着吴正珩西行,走遍肃明朝各地,后来回了盛京,回了尚书府,也到过高阁,就是未能见到明台和平夫人。 再相见,明台看着慕蓁熹的面容,也觉得恍如隔世,叹息着,“真是世事如梦,万般无常啊,奴婢怎么也料不到会有今日这般光景。” 慕蓁熹指了指下首的位置,“且坐下谈话。” 明台行了礼,“娘娘不可,奴婢卑贱,不配与您并坐。” 在北翊国,明台就是跟在方平皇后身边的宫女,对于礼仪尊卑,分外注重。 明台知道慕蓁熹对她的好意,她同样看重这份好意,才会用敬重回之。 慕蓁熹也不再坚持,“从西行回来,盛京局势一再波动,本宫几次想与太后碰面,可是吴越甲的人看守森严,根本无从下手。前几日皇上将太后接进了皇宫,本宫也想来探视,可是太后的身子……” “娘娘费心了。” 明台缓缓道,“彼时,已经是水深火热之际,吴越甲显然是陷入了疯魔,当夜下令,若是他未能回高阁,便要人将太后斩杀,与他陪葬。” 慕蓁熹惊呼出声,她知道宫变那一夜定是惊险的,可是听到一些细枝末节,这心仍会紧绷着,“后来呢,如何破得局?” “是五公子,不,是皇上的人护下了太后。” 明台回忆着当夜的惊险,若不是吴正珩的人即使到达,若不是月丛在关键时刻推开杀手,便不会有今日的安然会面了。 只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暗卫,让她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再想要细究,却毫无头绪。 慕蓁熹抿着唇,“那太后如今怎样了,宫中的太医对她的病情可了解,尚书府之前的大夫呢?” 明台会心一笑,知皇后是真心关照太后,当初护下慕蓁熹,没有护错人。 她带着慕蓁熹往里屋去,“娘娘跟奴婢来。” 隔着轻纱,慕蓁熹瞧着隐隐咳嗽的太后方平。 明台在她身后道,“虽皇上与太后并无多少情义吗,但皇上也没有苛怠太后,允了太医精心医治。没有吴越甲弄虚作假,太后的神智也越来越清晰了,想来再过些时日,太后就会清醒过来了……” 话到后面,明台甚至哽咽着。 一想到太后醒来,已是在异国他乡,从皇后变为太后,这一路走来,其中的跌宕起伏,明台想想就眼眶发热。 到时,可不得熬上好几个夜晚,与她追随了十几年的皇后好好讲讲这些年。 慕蓁熹看在眼里,抬着步子往外去,“有事就来凤栖宫传话,本宫若是做了甜点,也会让人送两份过来的。” 两份,自然是一份给太后,一份给明台。 明台冰冷了大半辈子的心,在这几日的巨变之中,无数次的破碎,之后是温柔春水涌了进来,让她感到分外的不适应和不敢相信。 她点着头,“奴婢谢娘娘,若是有辣口的,自然更好,太后嗜辣。” 慕蓁熹明了,应声离去。 走在路上,慕蓁熹抬头看天空,阳光耀眼,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照耀得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没有了吴越甲,明台也终于能坦白道出,方平的喜好从来都不是甜点。 若是人死后还有知觉,吴越甲此刻看到这一切,会有什么感想? 慕蓁熹莫名地觉得感伤。 她换了常服,提着两壶望山清往宫门口去。 紫苏跟在她身边,央求着,“娘娘便带着奴婢一起吧,奴婢保证不闹事。” 慕蓁熹拒绝了,“这次不行,我要去见一位故友,向她道歉。” “道歉?” “是呀,其实该是道喜的,可我总觉得自己亏欠着……” 慕蓁熹亮了令牌,一个人出了宫门。 她不知道的是,这令牌根本就不是出宫用的。 而宫门的守卫,早就接到了旨意,皇后可自由初入宫门,而那令牌,在盛京之中,见之如见皇上。 慕蓁熹前脚出了皇宫,侍卫后脚就去禀告了吴正珩。 吴正珩恰在御书房中与吴正洹议事。 吴正洹提出要带着吴越甲的骨灰回老家安葬,大夫人同样陪同。 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但吴正珩放心不下的是大夫人。 大夫人想要的,从来都是让吴正洹成为天下之主。 吴正珩相信大哥,但是他不相信大夫人。 他不愿意放人,“大哥带着七弟等人回祖宅自然是好的,可是母亲大人年事已高,不便舟车劳顿,留在盛京为好。宫中的安德宫还为母亲留着在,大哥且代朕问一问,母亲何日回宫,朕亲自迎接。” 吴正洹躬着身,体会到了君臣之别,“皇上,母亲与父亲闹了大半辈子,百年联姻世家也在臣这一辈断掉,母亲心中有愧,无以面见列祖列宗,更无颜入宫享福,还请皇上体谅,便让母亲留在尚书府吧。” 大夫人母家的势力不容小觑,近来朝中多番动向,暗中隐隐指向大夫人一族,吴正珩自然不愿退让半步。 太监总管在门口示意,得到允许后进来对吴正珩耳语,吴正珩站起身,“那便再给母亲十日时间,时日之后,朕亲去接母亲回宫。” 扑通一声,吴正洹跪地,“皇上,请您宽容啊。” 心中挂念着慕蓁熹,吴正珩没有耐心,“大哥莫要胡言,接母亲入宫难道还是祸事不成。” 吴正珩大步往外走,行至门口突然顿住,回过身看向背对着他跪地的吴正洹,“还请大哥转告母亲,若是天下人知晓了衡阳子的卦象,朕可绝不心慈手软。” 哪个卦象? 是吴正洹为天下真龙,还是…… 第二百五十八章他不知的 还是慕蓁熹与吴正洹之间的命定羁绊? 分不清了,檐下已无人,意气风发的灵魂跪着地,满目苍凉。 吴正珩出了宫,在人间奶茶铺中没有慕蓁熹,新开业的铺子中也没有慕蓁熹。 如今的吴正珩已是一国之主,再相见,林长白等人对他敬畏有加。 偏挚儿又惧又着急,“昨日才帝后大婚,今日就找不到慕蓁熹了?你还是皇……” 林长白拉住了挚儿,示意她不可造次。 挚儿瘪瘪嘴,“回家看看吧,许是慕蓁熹在我家呢。” 然而慕蓁熹也不在挚儿家中。 挚儿开始着急了,看向吴正珩的目光再也没有刚刚的敬重和顾忌,“我看,是皇上把蓁熹欺负跑了……” 林老连忙呵斥挚儿,林婶也拉住挚儿,“这可是皇上!” 面前的挚儿满脸怒气,蛮横无礼,但因着慕蓁熹,吴正珩并没有苛责的意思,“无妨,在外我仍是五公子。” 他难得解释,“我与喜儿并未吵闹,她先我一步出宫,我事情忙完了便来寻她,没成想四下找不到人。” 林长白也帮忙缓和着气氛,同林伯一起想着慕蓁熹可能去哪儿。 挚儿对吴正珩的敬重也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刻钟,这会儿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看不惯。 她凑近了他的身旁,小声道,“别以为你是皇上,我们只是平民就会怕你,你若是对喜儿不好——” 挚儿的话还没说完,就得了吴正珩一个蔑视,赤裸裸的表达着对挚儿威胁的不屑。 挚儿更生气了,“你!别让我逮住你的狼尾巴,不然我就天天往你们宫门口倒泔水,我还到处传扬你是混蛋,你,不在乎是吧,那我就把慕蓁熹拐跑!” 吴正珩听不下去了,与林伯颔首,“告退了。” 林长白要跟着相送,林伯猛然拍手,激动着道,“我竟忘了,还有一个地方。” 吴正珩:“何处?” 林老笃定地道,“人间逢。” 拒绝了林长白的陪同,吴正珩一人骑马赶往人间逢。 林老与吴正珩道,他第一次见到慕蓁熹的时候,慕蓁熹一脸愁容,询问怎么去坝下牛。林老心中是震惊的,但是见慕蓁熹并不知内情,才耐心解释,指了道路。 桃木林中,吴正珩拴好了马,放眼望去不见边际的桃林,他的心又沉了沉。 明明他已经尽可能地陪在慕蓁熹身边了,为什么慕蓁熹还是有这么多他不知道、不曾参与的事情? 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他的心中很没有把握,很是慌乱。 他走进桃林,往里面去,错落的木牌竖立,一路走来,吴正珩周身的气场温度降至隆冬。 在快到尽头的木牌处,一袭水蓝衣衫的女子靠着桃树昏睡着,在她的手边,一酒罐倒着,泥土被酒水浸湿, 而在桃树的另一边,草地上俨然有一块平地,是有人经常在此靠坐留下的痕迹,旁边摆满了空的酒罐。 吴正珩绷紧了面容,心中波涛汹涌,一步步走进这一画面。 他的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充满了各种质疑的声音。 这处桃林慕蓁熹来了几次,与什么人一起在这里把酒言欢? 摆放的酒罐上熟悉的纹路,真的是他知道的那一个吗,这些酒,真的是当初他亲手放进酒窖之中的吗? 是的吧,毕竟盛京之中再无别处能有这酒了! 可为什么在这儿! 为什么吴正洹会在这儿与慕蓁熹共饮? 脑海中更多的画面铺天盖地涌上来,昨夜的交欢也夹杂在一起,在脑子里混作一团。 心痛着,吴正珩抽离了自己的思想,像是一个门外汉一样站在远处看着脑海中的邪恶作乱。 在桃树下,他蹲下了身子,微微颤抖的大手搭上慕蓁熹的肩膀,声音如空阔又冰冷,“喜儿,醒了……” 缓缓地,那似蜻蜓振翅膀的睫毛抖落一帘清霜,慕蓁熹睁开了眼眸,恍然还在梦中一般。 她呼出一团酒气,伸出手要勾吴正珩的肩膀,发出的声音软和得不成形,“是阿珩呀,抱……” 很明显,慕蓁熹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但她还能认出吴正珩。 她靠在桃花树下,迷蒙了双眼,一只手不断扑腾着,够不到吴正珩,她有些委屈地撒娇,“要抱……” “是吗?” 吴正珩冷冷地看着不清醒的慕蓁熹,眼眸中一片冰冷,这副冰冷阴郁模样,是慕蓁熹从未见过的。 他终于凑近了些,却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触碰到他。 她难受地低声嚷着,他知道她现在没有理智,可他还是固执地问,“要谁抱?” “阿珩……阿珩……” 他抿着唇,“你这副模样,也在吴正洹面前表露吗?你与他躲在这桃花林中饮酒,可想过我,可做过其他?” 一想到更多的可能,吴正珩的眼睛都泛了红。 慕蓁熹却使了力,另一只手也搭上来,整个人扑倒在吴正珩的胸膛中。 怀中一片柔软,吴正珩的手也松开了,在极度的暴躁和压抑中,他的脸颊被慕蓁熹轻轻地吻住了。 酒鬼慕蓁熹贴着他的面容,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一般,可吴正珩却听的真切清晰。 她叫他夫君。 说她好开心,但是好遗憾。 说好想…… “好想?” 他放弃了挣扎,不再顾忌心中的怨气,抓着她的肩膀,让她好好靠着他,“好想什么?” 慕蓁熹抱着他的腰肢,找到舒服的姿势,熟悉感包围着她,她全然不知危险,“想她。” 她放心地睡了过去,还嫌弃地扒开隔着脸颊的腰带配饰。 留下吴正珩无尽猜疑,“谁?” 他靠在桃树下,怀中的慕蓁熹酣然入睡,他的视线看向远方,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已被浓黑侵占。 可便是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护着慕蓁熹,只等她醒来问个究竟。 他的视线落在几米之外的坟包上,竖立的木牌上刻着名字,一是冯香椋,一是冯变机,一是……喜儿? 似乎怀疑自己看错了,吴正珩紧紧盯着看起来很新的木牌,那上面刻着的“喜儿”两个字,都要让他看得不成字体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他只有她 气极了,他的手随意撤开,一下子摸到树边另一酒坛。 是宫中的望山清。 与慕蓁熹喝醉的酒一模一样。 砰的一声,吴正珩打开了酒塞,仰头灌下清酒。 这望山清是洗剑寺的和尚送进宫的贺礼,指明了与凤栖宫皇后,吴正珩是偶然瞧见才得知的。 出家之人,竟然会送酒,也不知这和尚安的什么心? 吨吨吨,清冽酒水入喉,吴正珩带着怨,将一整坛酒水一口气饮净。 腹中一片温热,吴正珩皱了眉,这望山清,没有半点酒味! 和尚的酒果然是劣等货! 不一会儿,他就发觉了望山清的厉害,这酒竟然会让人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这是什么道理,吴正珩冰冷的脸上出现些许诧异,用指腹抹着鼻翼两侧的泪水。 该死,这眼泪为什么止不住? 他这一副模样,可千万不能被慕蓁熹瞧见。 正紧张着,怀中的柔软动了动,吴正珩的心都揪了起来,偏偏,慕蓁熹睁开了眼睛。 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慕蓁熹坐起了身子,手心的胳膊是真实有力的,喃喃,“不是梦呀,阿珩你怎么也来了,你……” 吴正珩在哭? 他的手停滞在面容上,僵硬地看着慕蓁熹。 慕蓁熹凑近来,拿开他的手,缓缓贴上来,吻住了他的眼皮。 他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任由控制不住的泪水流淌。 柔和的呼吸交错着,彼此的面容贴合着,她摸着他的眼尾,“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吴正珩感觉到一种十分别扭的情愫在拉扯着内心,他分不清自己是喜还是不喜,想要推开慕蓁熹,让她不要看他落泪的模样,可他又不屑做出这样的动作。 同时心中又有一种怪异的甜?慕蓁熹会心疼他,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一直以为都是独自奋战,可是这一刻他的脆弱露了出来,她满眼心疼,让他有一种暖暖、被呵护的感觉。 眼前,慕蓁熹眉眼带笑,“我的夫君害羞了?” 她这一笑,美艳惊人,吴正珩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原来这就是害羞吗? 害羞就是喜欢一个人吗? 心中的答案明晃晃的。 可他开了口,“我才没有。” 吴正珩别开脸,这只是一个假动作,因他是那么的留恋慕蓁熹的双手捧着他面容的感觉,是被珍视呵护、是被爱着的感觉。 他是如此的贪恋,忘了所有,口不应心,身拒不动心。 慕蓁熹趴坐在他的腿上,捧着他的面容,看出他的窘迫,怕真的把这个外厉内荏的傲娇夫君逼急了。 她轻吻着他的脸颊,“望山清真是好东西,喝了会让人大哭的,我哭着哭着睡着了,一觉醒来不止神清气爽,还见到可爱的夫君变身哭包。好了好了,叫声蓁熹姐姐,姐姐疼你哦……” 吴正珩的大脑一下子就接通到昨夜慕蓁熹在榻上的浑话,他脸上的红光直往脖子处去,惹得慕蓁熹笑意加深,凑近了讲些羞死人的话。 吴正珩刚刚一个人守着这三里桃林时,内心暴虐到都想要手刃整片天地,要与慕蓁熹讲个清清楚楚。 一罐望山清酒下肚,竟会闹出如此乌龙,连带着他心中的滔天怒火在不知不觉中就熄灭了。 他反应了过来,眯起眼睛,身上这个慕蓁熹真是,她都不知他所能带来危险,她也还什么都没做,他自己就放过了那些,有这样的? 慕蓁熹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道,“阿珩弟弟可别哭了,姐姐心疼坏了。” 好吧……他认栽了。 他扒拉下她作乱的手,尽量镇静地问,“这眼泪什么时候会停?” 慕蓁熹摇着头,“不知,我只喝了一点,不过……”看到了空酒坛,“你喝了一整罐子?” 吴正珩别扭着,故意岔开话题,“可你为什么会来人间逢?还有这刻着你名字的木牌,慕蓁熹,最重要的是,这棵桃树后面的位置,是什么人与你在这里喝酒?” 吴正珩本来只想问一句的,但是话一旦开了口,止都止不住,头一次不曾压抑自己的情愫,也不再拐弯抹角地试探,他一股脑将心中在意的都问了出来。 话音落地,他就有些犹豫了。 他在意慕蓁熹会不喜,在意慕蓁熹会觉得他不信任她。 因为他只有她。 这是他唯一付出的真心。 可是慕蓁熹并没有生气,她的手仍然在他手中握着,她还靠着他,眉眼带笑,“我来这儿,是为了和她叙旧。” 慕蓁熹指了指刻“冯香椋”的木牌,缓缓讲着与冯香椋的相处。 那是她初入尚书府,在一众看似好意,但处处都是龙潭虎穴,布满陷阱的亲近中,难得收到的真心。 吴正珩下了定论,是另一个“林挚儿”。 他又问,“那这树后面的空酒罐子呢?” 他的心提了起来,生怕从她口中听到那一个名字。 “不知。” 慕蓁熹自然地回答。 吴正珩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但是看慕蓁熹的神情,确实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毕竟,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没有表露过那些不堪在意。 慕蓁熹根本就察觉不到吴正珩心中的起起伏伏,“我今日来的时候也很惊讶,没想到这坝下牛竟然还有人来,这棵树正对着的,可不就是香椋吗?许是有人也惦念着香椋。” 吴正珩没有应声,他顺着木牌看了过去,这处桃树正对着的,明明更加偏向刻着“喜儿”的木牌。 慕蓁熹不知这些酒坛的来历,但是吴正珩一清二楚。 这酒坛上的花纹只有大庆三年,皇上亲赏的酒才会有这样的罐子! 是那年他与吴正洹一起放进酒窖之中的,约好了待到十年之后,陈年佳酿再来共饮。 可现在,这酒出现在了慕蓁熹一个人会来的三里桃林。 吴正珩的大手暗中握紧,他想到了衡阳子的卦象。 难道真是因为命中注定吗,上天偏执地想要慕蓁熹和吴正洹产生交集? 就一定,一定要夺走他吴正珩的所有吗? 前十六年,他一无所有,如今他只有慕蓁熹,可是上天注定她是吴正洹的,有这样的道理吗? 没道理,没天理。 吴正珩冷了心,若是天不站在他这边,他又何须违心做那好人? 番外之吴越甲:满盘皆错 我是吴越甲。 ~~~ 吴氏与赵氏两族,历代通婚,在各族之内选出最尊贵、最争气的两名后代完婚,两族互通利益,荣辱与共,守护两大家族在更新迭代的浪潮中屹立不倒。 我还在幼时,父亲就告诉我,将来两大家族的重任要交与我手中,我的妻子是赵氏的赵蛮蛮。 赵蛮蛮……配不上我。 我问父亲,“我是家中嫡长子,赵氏女的母亲,传闻为一舞伎,赵氏女乃庶民之女,如何配的上我?” 父亲神情冷漠,“此事已定,更改不得。越甲,族长做下的决定,永远是对的。” “孩儿知晓了。” “我要的不是知晓,而是变通。你不喜这女子,就自己去争取,但只能是赵氏之女,可懂?” “孩儿知晓了。” 父亲冷了声音,“退下。” 被认定为下一任的族长,小小的我就担上重任。 每日天不亮就早起练字,必要做到样样出色,但凡有任何的瑕疵,父亲母亲就会惩罚我。 听到最多的便是,“以家族为重,你必须变得强大,守护每一个人。” 可与我同岁的弟弟,能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去看赛马,比我还大上几岁的姐姐,有母亲陪着在湖边嬉鱼。 所有人都是宽容友爱的,只有我,是被严格要求,不容犯错的。 ~~~·~~~ 九岁那年,当着一众人的面,母亲罚我跪在亭中,若是想不出好的诗句,便不能起身。 这是赵氏族长大寿,邀吴氏一族的人前去小住庆贺。来往的不止是吴氏亲友,还有赵氏的人,我跪在亭中,感觉所有人都在嘲笑我。 天黑了,母亲还是没有派人来带我回去,而我也不准备再跪下去了。 这些年的磨砺,我也不再是只会对着长辈问话道一句“知晓了”的榆木疙瘩。 然而赵蛮蛮来寻了我。 她穿得圆滚滚的,头上还扎着红丝带,做贼一样跑过来,往我怀里塞热乎乎的包子。 她眯着眼睛,强调道,“刚出炉的,是肉包子,可好吃了,你尝尝。” 我并不想要,板着脸,“不要。” “是我和阿娘一起做的,担心你饿肚子,第一炉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我不饿,拿走。” 赵蛮蛮有些手足无措了,“那……那我能帮你什么?” 我上下打量着她,她实在太胖了,性子软,脑子也不好,这样的人竟然要成为我的妻子,明明赵氏有那么多出色的女孩! 我从未掩饰一分对赵蛮蛮的厌恶,“不准吃肉包子,瘦下来。还有,多读些书,我要在京中听到人人都夸赞你赵蛮蛮!” 赵蛮蛮撅起嘴,“这些好难呀,不过阿娘说,要我什么都听你的,越甲哥哥,我会努力做到的。” 努力就能做到吗?那他每日吃的苦算什么? 我不再想与赵蛮蛮多语,径直起了身,赵蛮蛮满脸惊讶,小声道,“你、你、你母亲还没有叫人来……” “闭嘴。” 我狠狠瞪了一眼赵蛮蛮这个蠢蛋,拍着衣襟离开了。 可是赵府太大了,我寻不到路,返回去的时候瞧见了赵蛮蛮。 赵蛮蛮在对着一个明媚女子哭泣,那人是赵蛮蛮的舞伎阿娘。舞伎温柔地擦拭她的眼泪,轻轻吻她的脸颊,柔和地抱起她,道路上洒满了赵蛮蛮的笑声。 我渐渐意识到,赵蛮蛮蠢笨,但有很多人宠爱着她。 ~~~·~~~·~~~ 一年的时间,赵蛮蛮名动天下。 各大氏族比试才艺,赵蛮蛮样样出彩,让人拍案叫绝。 所有人都夸赞赵蛮蛮,父亲母亲日日训斥我,要我再争气些。 在赛马途中,赵蛮蛮一个女子也参与了进来,一骑绝尘。 我在马背上,看到马场外围父亲青黑的面容,我知,我绝对不能被比下去。 越是想要,越是达不到。 我从马上摔下来,千钧一刻,赛马最后一圈的赵蛮蛮回了头,她跳了马扑过来,与我一同受伤。 赛马的魁首不是赵吴的,我对此耿耿于怀,只有赵蛮蛮开心着,能在吴府中与我一同养伤。 我告诉她,我要的妻子,必须是能力出众的女子,要处处以我为先,不论任何时候都得听我的。 赵蛮蛮还在玩我的发丝,笑着道,“遵命夫君!” 她的笑容让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只想要躲开。 我推开了她,不料青丝断掉,她一脸心疼,我却并不在意,“还要端庄得体,沉稳大气,而不是你这种小家碧玉的,惹人心烦。” 她的面容十分难看,疼惜地收起了我断掉的发丝,声音低落,“好,我会做到的。” ~~~·~~~·~~~·~~~ 赵蛮蛮做到了。 我们成婚之后,她将府内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之间也渐渐磨合出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妻相处之法。 总体而言,我是满意的。 府内有得力的贤内助,在朝堂之上,我大肆博权,为吴赵两家铺桥搭路,百年氏族如日中天。 我与赵蛮蛮也有了嫡长子,一切都是好的,可我渐渐地对赵蛮蛮越来越不喜。 我无法与任何人讲,但我知道,我不喜赵蛮蛮温柔地照料嫡长子,不喜她一心全扑在嫡子身上,不喜她整日嘴边不离嫡子。 她怎么能如她那个低贱的舞伎娘亲一样,流露出无比柔媚勾人的神情?她怎能用那么柔和似水的嗓音对嫡子讲话,照顾关心嫡子的起居? 她怎么可以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她是我的妻,肩负两大家族荣盛重任,要以我为天? 她的温柔,也该是我的。 但她站在家族前列,站在我的对立面,“夫君,我们的阿洹将来是天子,这一仗,你得去打……” ·后记: 我遇到了方平,与赵蛮蛮的端庄冷静不同,她心怀天下、热心救人,天真善良,有着我与赵蛮蛮都没有的美好。 我想要赵蛮蛮的温柔小意,可她看着我搂着方平,仍然无动于衷,大方得体地一再退让。 “你可以闹的,你为什么不闹?你是这府里的大夫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夫君喜爱,这就够了。” “我疯了?赵蛮蛮,我疯的时候,你转身离开。现在的我,不需要你再来假惺惺地关心了!” “大人的话,我记下了,以后非是必要,我不会叨扰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要什么,出去。” “我以前以为你要端庄的大夫人,我错了。你官至尚书后,我以为你要的是平夫人,也是错的。可是吴越甲,你不觉得荒唐吗,我真希望这一次,我猜测的还是错的……” 第二百六十章宫门闹事 慕蓁熹全然不知吴正珩心中的挣扎决绝,她摸着他的面容,欣喜道,“不流眼泪了哎,我的哭包夫君这么快就没有了……”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浮灰,“宫中还有一罐呢,吴正珩你可要小心了,哪天惹着我了,我就灌你喝望山清,要你哭着求饶!” 慕蓁熹的手伸了过来,他搭上去,站起了身。 两人一同漫步在这桃林之中,慕蓁熹折了桃树枝在手中把玩,与吴正珩道,“我也不知为何,独独对香椋如此上心,总是会想到她。” 这个缘由,在吴正珩派人将冯变机的坟墓掘开之后,吴正珩慢慢察觉出了些许端倪。 他心中介意那个挂着“喜儿”的木牌,暗中命人将此处铲平。 夜间醒来,心思异常敏锐,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不是因为喜儿的木牌,也不是因为那个厨娘冯香椋,是出现在他视线中,但是一直被忽略的木牌“冯变机”啊! 夜凉如水,吴正珩披了衣衫下榻,一个人出了偌大的凤栖宫。 在书房中,他揉着隐隐泛痛的脑袋。 沉香木上缭绕的青烟幻化百态,威武龙腾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极小的声响落下,暗卫出现在书房之中,向吴正珩呈上一物。 暗卫低声禀告,“主子,冯变机的坟墓中并无骨骸,空空如也。吾等破了棺材,在泥土中发下此物。” 吴正珩抬了头,暗卫无声离去。 木托之中是一方木匣子,缝隙中还沾染着松软的黑泥土。 没有费力,吴正珩轻松拉开了木匣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龟壳。 吴正珩细细看着这龟壳,那上面的纹路和在他脑海中纠缠了许久的纹路一模一样。 目光越发幽深,吴正珩嗤笑出声,“冯变机……喜儿……” 门外,太监总管细声提醒,“皇上,该上早朝了。” 太监总管心惊胆颤,怕圣颜发怒,危及众人。 过得一会儿,吴正珩出来了。 太监总管瞧不出皇上喜怒,若不是他得小太监提醒,道皇上昨夜就出了凤栖宫,在御书房静坐了半宿,只看皇上面容,他根本就察觉不出任何。 吴正珩面无表情地换着朝服,吩咐道,“案上的匣子,烧了。若是在别处见着了,便要你的脑袋。” 太监总管佝偻了腰身,“奴才定会办妥。” 早朝之上,本是谈论祭天一事,不知不觉中转为讨伐前尚书吴越甲,众臣见明皇并不是不讲理、一心拥护自家的昏庸之徒,连连进言,将吴越甲之前所作恶事道出。 吴正洹已做好了准备送吴越甲骨灰回祖宅,见此情形,只觉得墙倒众人推,父亲一辈子的英明却在死后极反,遭人唾弃。 极大的悲痛下,吴正洹晕厥朝堂,明皇不为所动,要众臣在三日之内将所诉吴越甲罪证全部呈堂。 吴府内的人听闻此消息,大夫人呼着要去宫中见昏迷不醒的吴正洹,老夫人换了行头,也坐马车追上。 可是在宫门口,大夫人和老夫人皆被拦了下来。 百姓渐渐围了过来,尚书府的一众公子赶来,一起提出要见皇上。 宫门渐渐打开,新任兵部侍郎史念鉴走出,冷漠地道,“赵太后可要回宫?” 老夫人猛地抓住大夫人的手,低声喃喃,“他这是报复,是报复啊……” 老夫人开始哭丧了脸,扯着嗓子喊,“枉我府中人真心对待老五,如今为天子,却处处打压府中人……若是心中有怨,就冲着我这个老婆子来吧……” 跟来的公子扶着老夫人,低声哀求,“祖母别添乱了,没人会相信的。” 围观的百姓都不觉得明皇有过错。 明皇不念私情,公正处理其父吴越甲的罪行,实在清廉有气节。且明皇一心要接其母入宫享福,反倒是大夫人处处添乱,一再拒绝,让明皇颜面无存。 百姓们开始指指点点,史念鉴看了一眼侍卫,侍卫拿起长枪维护现场。 嘈杂的声音被抑止,史念鉴让人抬来了轿子,“赵太后,请。” 大夫人艰难地推开了老夫人的手,一步步走向宫门。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人群外围传出—— “且慢。” 众人寻着来源,竟是从史念鉴身后的宫门内走出一人。 吴正洹下了马,脚步虚浮,从史念鉴身侧错开,走向大夫人,“母亲,孩儿让你担忧了。” 大夫人差点落泪,众目睽睽之下,她硬生生忍住眼角酸涩,紧紧握住吴正洹的手,“你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吴正洹扶着大夫人往回走,“咱们回府,儿带你回祖宅。” 然而侍卫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吴正洹将大夫人护在身后,对上史念鉴冰冷的目光,“史大人这是何意?” 史念鉴抱拳略表歉意,但神态语气冷硬,“皇上牵挂太后圣体,命本大人迎赵太后回宫静养。” 看向大夫人,“赵太后,皇上是一片孝心,您何苦为难呢?” 大夫人还未开口,吴正洹就用眼神制止了,他心中有气,“家母不愿居于深宫,皇上又何必强求?若是真想断了吴府,尽管冲着我等男丁来!” 在吴正洹的身后。所有吴府的人都跪了地,老夫人无助地摇着头,“越甲,你看看呀,没了你,我们处处受人欺辱……” 老夫人的哀叹,让吴府的后辈心中凄然。 吴正洹更是悲痛,直到此刻他才发觉,没了父亲吴越甲,他这个下一任族长,让族人担惊受怕,处处受制遭打压,他真的很失败。 围观的百姓中,一些人为之动容,但是史念鉴仍旧冷酷无情,“本大人也是奉命,得罪了。” 侍卫涌上前来,眼看就要动手,宫门内再次传来响动。 宫女在两侧开路,慕蓁熹走了出来,“都住手。” 一众侍卫跪地行礼,道一声皇后娘娘千岁,百姓们也跟着跪了地,一片寂然。 慕蓁熹被这阵势吓了一下,这一声皇后娘娘千岁让她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她缓步往前,史念鉴却拦住了她,“娘娘,尊卑有别,莫再往前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皇后圣明 “在本宫这儿,尊卑不是用强权和高高在上来区别。”慕蓁熹白了一眼史念鉴,丝毫不留情面。 她明晃晃地告诉众人,她与这位侍郎大人立场不同。 史念鉴咬紧了牙关,面前不显,低了头让出三分道路。 肃穆中,慕蓁熹一步步走向沉浸在悲痛中的老夫人,她对紫苏使了眼色,紫苏连忙上前搀扶老夫人,“老夫人,快快起身,仔细圣体。” 老夫人泪眼朦胧,“你这个婢子,呵……” 慕蓁熹并不在意老夫人言语中的冒犯,朗声道,“皇上本意想接大夫人回宫静养,以尽孝心。只是大夫人另有顾虑,这才有今日的闹剧。” 她的话并不只是讲与吴府一众人听的,更是与围观百姓听的。 百姓们见皇后亲自来迎大夫人,态度温和,举止谦恭,不住地点头称是。 老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不住冷笑,暗道这位婢女竟是隐忍到今日才大发神威,在她们这些主子面前显尽风头,与吴正珩软硬兼施,要她们无从应对。 慕蓁熹只当老夫人心中有气,与唯一能拿主意的吴正洹道,“今日宫门闹事,让百姓看尽家丑,实在不该。大夫人有意只做这夫人,不要宫中太后的福禄,皇上三番请宫反是不对了。” 吴正洹看着明媚的慕蓁熹,听她一字一字道,“本宫敬重吴大人,且要吴大人一句准话。若皇上割舍母子之情,今后宫中不再有赵太后,大人可否能担保,他日绝不借由此事煽动悠悠众口,拿皇上的孝心忍让反将皇上一军?” 寂静风声中,吴正洹看着慕蓁熹,心中杂绪四起。 他拧着眉,“皇后娘娘大义,只是赵太后入宫一事,皇上三令四请,怕是娘娘担不起这重任。” 史念鉴也冲慕蓁熹行了礼,“请娘娘三思。” 慕蓁熹摇着头,“大人,您低估了您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朝堂之上,对于前尚书的讨伐,乃是公正之举,皇上以身作则,不因亲疏远近就包庇罪人,允百姓一个清正天下。” “好!” “皇上圣明!” 围观的百姓听到此处,忍不住高声叫好。 慕蓁熹继续道,“但这并不代表皇上与亲人有二心,皇上万分看重您这位兄长,也在意每一位亲人,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僵持了。只要您或者大夫人一句表态,本宫相信,皇上是站在亲人这一边的。” 大夫人看着四周叫好称赞的百姓,心中越发后悔,“我不入宫。”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大夫人转身就往回走,可是侍卫还拦在此处。 慕蓁熹开口,“今后不再有赵太后,放行!” 侍卫面面相觑,看着史念鉴。 慕蓁熹再次发令,“放大夫人等人离开,皇上那边,由本宫担着。” 史念鉴轻轻地动了下手指,侍卫们让开了道路,吴正洹站在原地,担忧地看着慕蓁熹。 马车就在不远处,车帘被掀开,大夫人回头看向吴正洹,“我儿,走了。” 吴正洹慢慢地收回落在慕蓁熹身上的视线,抬脚往大夫人这边来。 大夫人将一切看在眼中,低身进了马车。 她暗中发誓,这太后位置,她是一定要坐的。 只是那时,天下一定会是她儿吴正洹的! 一场皇家丑闻,在慕蓁熹出面让大夫人等人安然退回后拉下帷幕,百姓们都称赞着肃明朝有为民做主的好皇帝,皇后亦是深明大义,肃明朝定会更好的。 沉重的宫门关上,侍卫各守阵地。 史念鉴对慕蓁熹行了礼,不讲一言转身就离开了。 紫苏跟在慕蓁熹身边,心中惴惴不安,“这位史大人板着脸,好生吓人,还不似鲍大人好通融。” 鲍无涯? 慕蓁熹知道,若换成鲍无涯,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她也不像刚刚在宫门口那般淡定,“我得去问问吴正珩。” “娘娘慢些,您刚刚一路赶来,都差点摔了跤。” “无妨。” 慕蓁熹脱了不合脚的鞋子,坦然地加快了脚步。 紫苏急了,“娘娘,您这样不妥……” “穿不习惯的鞋子,就不该再穿。鞋子是为了方便人走路才有的,哪有人反而要去迁就鞋子的?” 于是乎,这一路上,所有人都见着皇后娘娘只穿了袜子在宫中行走。 不见皇后难堪,反倒是宫女太监们低了头,不敢多瞧一眼。 慕蓁熹还未到御书房,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吴正珩耳中。 史念鉴脚步快,已经先到并禀告完了始末,鲍无涯笑着敲了敲扇子,“早知这差事还有乐子瞧,该是我去的。” 吴正珩冷眼瞧过来,鲍无涯当即闭了嘴。 吴正珩从龙椅上起了身,“把地图收起来,切莫出声。” 外间已有太监传报,皇后娘娘到了。 吴正珩往外去,留在内里的鲍无涯觉得不对劲,用扇子戳了戳史念鉴,“皇上这是……要我们躲着皇后?” 史念鉴默默移开了些步子。 鲍无涯来了兴趣,“真是有趣。” 殿内,吴正珩正好迎了慕蓁熹,他一眼就看见了她露在外面的袜子,“怎么伺候娘娘的?” 紫苏明明没有进殿,听到皇上开口就是责难宫女,她在门口就扑通一声跪了地,“皇上饶命。” 慕蓁熹扯住吴正珩的袖子,“是我穿不惯那新鞋子,与宫女们无关。” 吴正珩还来不及开口处罚紫苏,就被慕蓁熹拉住了往书房去,那里,史念鉴和鲍无涯就在里面。 吴正珩当即抱起了慕蓁熹,把她放到殿内的椅子上,“可也不能不穿鞋呀。” 扬声,“拿鞋来。” 见皇上不继续追究过错,紫苏和一众宫女起了身,太监总管让人送了合脚的鞋子来。 慕蓁熹还是有些不喜,这鞋根部又粗又厚,穿着一点都不舒服。 她把鞋子放在一边,问吴正珩,“宫门口的事儿,你知晓了?” “知了,按你的意思办。”吴正珩应了声,注意力似乎全在琢磨要不要帮她穿鞋上了。 慕蓁熹也察觉出了他的意图,拉了他的手,认真问他,“真的,没有坏你的事?” 第二百六十二章大骗特骗 吴正珩轻笑,“本就是怕朝臣非议我不接大夫人入宫,既大夫人不愿,我又何必强求,还好你及时赶到,将一切都讲明。” 慕蓁熹接了宫女送来的干净袜子,正要褪下脏袜子,吴正珩抱了她的脚,放在他的腿上。 她微微抗拒着,“我自己……” “无妨。” 他低着头,轻轻揉了下她的脚丫,认真地帮她换袜子。 慕蓁熹看在眼里,温和道,“我听宫人道宫门口闹事,就急急忙忙赶了去,来不及与你商议。我也想过这其中会牵连到朝堂争斗,可是阿珩,老夫人与大夫人,她们待你再不纯粹,可到底也算护了你。朝堂争斗,就不要牵扯她们了,让大夫人在府中安然度日。” “放心,我有分寸。” 慕蓁熹抱住了他的脖子,“我知道,阿珩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吴正珩帮她穿好了鞋子,“试试看,这鞋子合脚吗?” 鞋子都是合脚的,但慕蓁熹不喜的是鞋子的高跟。 她走了几步,笑得妩媚,“改日我换了新鞋,定要你瞧瞧什么才是风情万种。” 吴正珩有一丝窘迫,咳了一声,“我还有事要处理,晚些去寻你。” 慕蓁熹想着做高跟鞋的法子,唤了紫苏离开了。 瞧不见皇后的阵形,吴正珩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那太监总管正小心翼翼地退出,冷不防被吴正珩叫住了。 太监心中恐慌,果不其然,皇上冷声道,“去查是何人向皇后通的信,处理干净了。” “奴才遵命。” “再有人僭越本分,朕就拿你问罪。” “奴才……奴才定会好生整治。” 没有过多的停留,吴正珩往书房中去。 门口靠着柱子的鲍无涯正笑得放肆,不想吴正珩进来的动作太快,他的笑意全被吴正珩收入眼底。 鲍无涯努力控制着面容,偏吴正珩停在他面前。 吴正珩盯着他问,“问别人的罪,很好笑吗?” “不……” 鲍无涯一开口,笑容就绷不住了,“哈哈哈,吴正珩,喜儿竟然相信你是好人,哈哈哈,你给她灌了什么迷药呀,善良这种词能放在你身上吗?” 爽朗的笑声充满了方房间,即便吴正珩冷了脸,鲍无涯也知道自己该收敛,可他控制不住。 吴正珩在慕蓁熹面前,就是一副柔弱心善好人模样吗? 他得装的多么不容易呀,还有慕蓁熹,她的眼睛看不到吗? 被骗了,大骗特骗了,她知不知道呀? 鲍无涯笑着笑着,眼角还沁出了泪珠。史念鉴大力拉了下鲍无涯,“鲍大人,在你面前的,是皇上。” 鲍无涯强忍住神情,道一句,“不知呀……” 话毕,鲍无涯的心中侵入凉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下意识在想着,慕蓁熹定然不知吴正珩的狠辣面目。还是在投机取巧着,借了过往情分,不知面前的是已经成为皇上的吴正珩,还以为是之前能一同开玩笑、勾肩搭背的兄弟。 好在吴正珩并没有追究。 吴正珩冷着脸从鲍无涯身边走过,他在上首坐下,“你们也见着了,今后办事儿,在皇后面前,一些不该说的,就藏在肚子里。” 鲍无涯抿着唇,“哪些?” 吴正珩敲了敲案面,“案上的图纸,扩兵扩疆的谋划,绝对的权力掌控,不容许任何犯错的存在,可还要继续讲?” 他的语气低沉森冷,鲍无涯再无半点玩笑,颔首,“臣谨记。” 史念鉴亦道,“臣谨记。” 君臣一处,工商讨伐征战之事。 直到黄昏之际,吴正珩仍不觉疲惫,觉得周边小国尽在手中。 殿外,太监几番探头,吴正珩终于合了图纸,“今日便到这儿。” 鲍无涯和史念鉴相视一眼,一满是抱怨,一面无表情。 两位臣子行了礼告退。 走在宫中,鲍无涯仍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瞧着皇上对皇后,有几分真情?” 史念鉴保守回答,“瞧不出。” 鲍无涯嫌弃地嗤笑一声,“怪我,你这副不近人情模样,怎会知情情爱爱,不该问你的。” 史念鉴悄然捏紧了拳头,“酒楼?” 鲍无涯摆摆手,“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孤家寡人呀,日日去酒楼用膳!爷府上还有美人儿等着呢,与你谈论这些,还不如回去问问我那美娇娘。” 两人行至宫门,正见两辆马车入了宫,瞧着不像是宫中的人。 鲍无涯勒住马绳,问守宫门的侍卫,“这是何人,瞧着不像是哪位大人的马车。” 何况快要入夜了,吴正珩一心要去陪慕蓁熹,怎么可能还另宣了大臣入宫商量事宜? 侍卫知道面前的鲍无涯和史念鉴,皆是当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恭敬回答道,“是前尚书大夫人让人送来的,马车之中的是皇上还未登基之前的两名夫人。” 史念鉴无心听这些,驾着马先行离开了。 鲍无涯听的不真切,下了马,要侍卫仔细讲。 “半下午的时候,两位夫人就被送在门口了,道吴府内不帮皇上养人,要皇上好生待两位夫人。” 鲍无涯听了大概,翻身上马,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深深宫门。 也不知这事儿,算不算是不该在皇后面前提起的忌讳。 一阵寒风吹过,鲍无涯狠夹马腹,往繁华的长街去了。 凤栖宫中,慕蓁熹等不来吴正珩,在紫苏的服侍下一人用了晚膳。 入了夜,一道袅娜身影走至灯影前,慕蓁熹感应到,抬起了头。 灯火下,紫苏轻轻剪了灯芯,一回头,见慕蓁熹瞧着她,她笑着过来,“是月丛姐姐叮嘱的,见着娘娘夜间看书,要奴婢多注意灯火,莫要伤着娘娘的眼睛了。” 慕蓁熹微愣,旋即想到了什么。 紫苏有些慌乱,“奴婢嘴笨,娘娘莫往心中去。” 慕蓁熹放下了炭笔,“无妨,我说呢,今日还未曾注意,在御书房外守着的宫女瞧着有些眼熟,你一提,我才知晓,竟是月丛。” 紫苏瞧着慕蓁熹的脸色,见慕蓁熹真的没有动怒,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慕蓁熹被她的眼神惹得哭笑不得,“怎这般谨慎,你我私下相处,不必小心翼翼。” 第二百六十三章紫苏担忧 紫苏浅浅笑着应声。 但终究不敢再和往日那般,与慕蓁熹毫无负担地相处了。 入皇宫之前,管教司处的嬷嬷特意教习了规矩,宫规森严,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 而就在一个时辰前,与皇后讲宫门闹事的宫女已经被处理掉了,总管传了话,要凤栖宫的每名宫女精心侍主,谨言慎行。 紫苏渐渐明白了,皇上与皇后是不一样的,而真正做主的,是皇上。 那么皇后呢? 若是有一天,皇上与皇后站在对立面,皇后娘娘又会遭受皇上怎样的对待? 惊骇一下子惊动了沉浸在荣华富贵中的心房,紫苏的目光潋滟,点点柔和像星子一般闪烁着。 慕蓁熹晃了晃手,“怎么这么看着我,呆了般?可是这雪花膏真的有用,让我的面容看起来越发明艳?” 紫苏回了神,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着,“娘娘什么时候都好看……” 夜已经深了,慕蓁熹看着还有几页的账本,指定要到半夜去了。 她索性合上了账本,起身要去穿外衫,“紫苏,咱们出门。” 紫苏跟了过来,“娘娘要去寻皇上吗?” “他晚膳都未曾用,许是在忙,我去了反倒打扰。” 闻言,紫苏的动作麻利了些,“可要叫人跟着?” 慕蓁熹换上了平底的鞋子,“不用,咱们去赏花,人太多了反倒折腾,就咱们两个。” 紫苏有些迟疑,“夜间赏花?” 慕蓁熹往殿外走着,“前日那宫女还道,宫中的昙花这几日就快开了呢,咱们去瞧上一瞧,而且,许多花只有夜间才能开的。对了,那个很是活泼的宫女呢,叫着一起。” 紫苏心中慌乱,“许是休息了,今晚不是她当值……” 紫苏担忧慕蓁熹真下了令,让人去寻了那宫女来,又想着若是月丛在,月丛会怎么做。 好在皇上来了。 就在大殿门口处,慕蓁熹撞见了夜色中的吴正珩。 吴正珩一身的肃杀褪去,牵住慕蓁熹的手,“这么晚了,去哪儿?” 慕蓁熹也就没有提宫女了,“去赏花,不过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吴正珩揽着慕蓁熹往殿内走,紫苏低着头退出去,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紫苏一抬头就对上了太监总管紧皱的眉头,低声道,“公公,若是娘娘再问起,奴婢可瞒不住呀。” 太监瞪着紫苏,“瞒不住也得瞒,你近身服侍娘娘,怎得还让娘娘惦记了她人?紫苏姑娘,你若是做不好,底下多的是人想顶了你的位置。” 紫苏唯唯诺诺地应了是,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发抖。 夜深,殿内叫了水,及至天明时分,又叫了一遍水。 天还是青黑的,紫苏被宫女叫醒,道是皇上要见她。 紫苏抖着手穿了衣襟,慌忙赶到凤栖宫中。 殿内只点了零星几盏烛火,少年天子独自在内屋穿着衣,烛火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放大在屏风上。 想着皇上就要出来问话了,紫苏战战兢兢,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端着热水盆的宫女。 可内屋隐有嘤咛声音,皇上又转身往内里去了。 大红帐内,慕蓁熹锁在被褥之中,只露出了一张芙蓉面容,满头的青丝散在铺面上,红黑白交汇着,明艳动人。 吴正珩侧头过来瞧她,给她掖了掖被角,见她睫毛轻颤,就只那一声嘤咛没有听错,她在醒着。 从胸膛中发出闷笑,他伏下身子要吻她,果不其然,她睁开了眼睛,微微向里躲着,开口竟然骂他,“混蛋!” 他捧住了她的脸,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是我孟浪了。” 换来的是慕蓁熹的怒目,“吴正珩,我觉得我有必要与你讲讲这方面的知识了。” “房事?” “嗯,关乎这方面的卫生、次数、方式、以及避孕。” 吴正珩眯起了眼睛,“这不该全都听我的吗?” 慕蓁熹狠狠捏了下他的脸,怎么感觉他还瘦了些,脸上没多少肉,“你先上朝,处理完事情了,咱们俩也要开会。” 开会? 许也是上朝的说法吧。 吴正珩起了身,往外走着,听身后的慕蓁熹叮嘱,“让人叫紫苏来。” 他出了内间,侧殿等着的宫女上前一步,他用着帕子擦脸,在椅子上坐下,另有宫女上前来为他整理仪容。 透过黄镜,吴正珩瞧见了紫苏,“上前来。” 殿内这么多宫女,但所有人都知晓,皇上是在叫紫苏。 紫苏低垂着头上前,“奴婢给皇上请安。” “可知为何留你在凤栖宫?” 紫苏谨慎答话,“奴婢知晓,皆是因皇后娘娘厚爱。” “皇后重情,但不是你的保命底牌。若是不知如何做好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去问问月丛,这是朕念在往日情分上,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紫苏点着头,躬身就要跪下,“奴婢谢皇上圣恩……” 吴正珩起了身,“不必跪了,宫内无旧人,你陪着皇后也是好的。” 紫苏心中没底,送了皇上出凤栖宫,在侧殿枯坐许久。 及至慕蓁熹起了床,欢喜地拉着紫苏准备一些在紫苏看来难以启齿的东西。 紫苏甚至都不敢碰触那个名叫胸衣的东西,“娘娘,你这……这真的能给皇上瞧吗?” 慕蓁熹笑紫苏脸皮薄,“往日你我一起做三角内裤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红着脸。” “若是皇上不喜呢?” “怎会,不好看吗?” 慕蓁熹比划着胸衣,紫苏羞得别开脸,“娘娘!你、你羞死人了。” 慕蓁熹满脸笑容,“反正在房事上,我一定要拿到主动权的,再多来几次昨夜那般情形,说不得哪日我受不了,就将他踹下床了。” 紫苏更是惶恐了,“您莫要与皇上离心……” 嘶,紫苏竟是红了眼眶。 慕蓁熹连忙放下小衣服,“这是怎么了,着急到哭了?我与皇上这一路走来,你不也看在眼中的,怎么这般惶恐?” 紫苏抹着眼泪,摇头不语。 站在紫苏自己的立场,她害怕慕蓁熹的闹腾会让吴正珩不喜。 毕竟是皇上啊,不是尚书府中的五公子,喜儿怎么就不曾敬畏害怕皇上呢? 第二百六十四章赏春宫图 可是紫苏又无法说出口,毕竟皇上待皇后是顶好的,只是皇上私下的雷霆手段,怎么都让紫苏放不下心来。 她喃喃道,“娘娘这般,都不像是皇后了。” 慕蓁熹取了帕子给紫苏,“在外,我自然是皇后,在内,我是他的妻子呀。正如紫苏你,我一直当你是姐妹的。” 这下可好,紫苏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紫苏也不知这是怎么了,明明担惊受怕着,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要出错,可是喜儿一句是姐妹,让她的心房被狠狠撞了一下,好似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慕蓁熹摸着她的脸颊,细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紫苏摇摇头,“无事,是奴婢还未适应宫中,娘娘莫要担忧。” 见慕蓁熹仍不放心,紫苏心中催促着自己忍住眼泪,挤出笑意,“真的。这宫中这么大,奴婢出去转一圈都未必找得到回来的路,处处都很陌生,还好是陪在娘娘身边。” 慕蓁熹握住了她的手,“慢慢会熟悉起来的,你就把这里当成是思咎园。” 紫苏点了头,紧紧握住慕蓁熹的手。 慕蓁熹不知的是,她能自然地接受皇后,适应皇宫,归根结底是吴正珩给足了她安全感。起码在慕蓁熹这里,她与吴正珩正是情热之际,这皇宫虽然大了些、空阔了些,但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她满心满眼地爱着吴正珩,一心一意跟着吴正珩过日子,以为只要处处沟通着、商议好,就真能和和美美、天长地久,便是有皇上皇后这层身份在,他们也能有寻常夫妻之间的情趣。 可她忘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吴正珩不是好人。 吴正珩下了早朝,让人传话,午膳在凤栖宫中。 他在御书房中,翻遍了各类书籍,硬是没有找到太多有关房事记载的。 慕蓁熹说的那些东西,从未有记载。 难道……是他活儿不行? 吴正珩黑着脸,找来了太监,“各类春宫图也都找来。” 年轻帝王用不耐烦的冰冷语气,讲着要秽乱不堪的物什,太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应声出了殿门才猛然意识到帝王要的是什么。 “春宫图?” 那样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帝王要看春宫图? “怎了,你一太监看春宫图?” 太监总管抬了头,身旁站立的可不是鲍大人嘛。 鲍无涯见太监一脸慌张,摇头道不是又止住,他挑起眉头,“你这般晦言,难不成是皇上?” 太监哀求着,“鲍大人通融些,奴才在皇上跟前日日尽心服侍着呢,不知何时就会惹了皇上动怒,还请鲍大人……” 鲍无涯扬了扬手,让人通报着进了御书房。 吴正珩在殿内的桌前坐着,案前摆满了书简,四下凌乱,这可不像是吴正珩的作风。 吴正珩也不遮掩,任由那春宫册子敞在阳光下,“作何?” 充满危险意味的问话,仿佛在怪罪鲍无涯无事来扰他,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他指定要问罪。 鲍无涯却是不怕的,他毕恭毕敬地讲了公事,最后提一嘴,“吴正洹送葬的队伍在今早已经出发,想来京中能太平个十几日,若是皇上有意,可趁着这段时间,肃清前尚书在朝内的势力。” 吴正珩有不同的见解,“朝堂换了好几波大臣,能在血雨腥风中留下的,必是有手段的能人。让人先示好,若是不能收服,再一一收拾。” 鲍无涯躬身领命,“臣遵旨。” 谈话间,太监已经寻好了春宫图,在殿外候着等鲍无涯离开后再呈上来。 吴正珩靠着椅背,“还有事?” 鲍无涯打开了折扇,“皇上醉心春宫图?” 吴正珩阴沉了脸,可鲍无涯继续道,“女子合欢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儿,赏遍群花之后还是空虚满怀,不若仔细呵护那独一份的。” 鲍无涯话外的意思,吴正珩听出了。 犹记得最初,鲍无涯还进言要他扩充后宫,这会儿鲍无涯误会了他贪图女色,却规劝他守着慕蓁熹。 指尖敲着椅子,吴正珩摆出一副臭脸,“鲍无涯,你该庆幸你我早就相识。” 鲍无涯讪笑着行了礼,“皇上宽宏大量,是臣的福报,微臣告退。” 太监又呈上来了春宫图,那些东西吴正珩全然看不下去,烦躁地合上册子,“皇后在做什么?” 太监恭敬回话,“娘娘和紫苏姑娘在房内挑选布匹,听紫苏姑娘的意思,娘娘给皇上准备了东西。” 瞧着皇上的神色,并没有不耐烦,太监继续道,“奴才亲去凤栖宫传了话,娘娘当即吩咐御膳房准备了好几道大菜,应是十分期盼着皇上。” 从下朝之后,吴正珩心中就惦念着慕蓁熹说的“开会”,可是事关房事,这可是男子一展雄风之事,但慕蓁熹好像十分不满意? 难道是他做的没有别人好? 还是他让她不舒服了? 或者,她不喜欢他做的房事? 心中越发烦躁,他站起了身,往前走几步又停下。 他是想去见慕蓁熹,可是……若她真的不喜欢呢? 吴正珩站在窗边,看向外面的古树,后悔刚刚没有问一下鲍无涯,这事儿到底怎么才算好? “不对……” 吴正珩回了神,烦闷的情愫渐渐被震惊和愤怒取代,“不对。” 他大步往外走,太监宫女们都没反应过来,慌忙跟在身后。 一路上,吴正珩的脚下生风,他恨不得飞到慕蓁熹身边,要好好问她——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么多? 她见过别人的不成! 还是她与其他男子议论过!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 吴正珩压抑着,告诉自己要相信慕蓁熹。 或许这又是一个恰巧呢,就像在三里桃林中,他误会了慕蓁熹与吴正洹背着他在桃林喝酒! 远远的,一道明黄身影往凤栖宫来,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宫女们。 凤栖宫门前的宫女行了礼,往里面通报,“皇上来了!” 一道道声音传报进殿内,慕蓁熹愣了一下,披上轻薄纱衣,“不是说午时才来嘛,正好,便宜他了。” 她推了紫苏去门外迎接,“要皇上一个人进来。” 紫苏含笑点头。 紫苏才出大殿,迎面就是怒气冲冲的皇上,吓得她什么都忘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恭迎皇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防妇科病 吴正珩面带怒色,厉声,“都退下!” 宫女噤声低头,快步往外出着。 紫苏抬了头,张了张口,一个字都未能讲出来,皇上已经进了内殿。 贴心的宫女扶起紫苏,“姑姑,可还要备茶?” 紫苏也不知了,她更担忧喜儿知不知道吴正珩生了气,会不会吵起来? 宫女轻声问着,“姑姑?” 紫苏魂不守舍地守在门边,“备着吧。” 殿内,吴正珩大步流星,撩开珠帘进入房内,“喜儿,你得说清楚,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旁人?” 慕蓁熹施施然地对他行了礼,媚骨天成,“给夫君请安。” 吴正珩脚下差点踩空,紧紧皱起眉头,但是目光仍然留在慕蓁熹身上。 慕蓁熹这一身实在清凉,不亚于现代的泳装,但还有轻纱披身,越发显得春光若隐若现,瓷白的肌肤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耀眼。 吴正珩恍惚着,下意识关上房门,一开口,嗓音沙哑,“你这是什么衣服?” 慕蓁熹拉了他的手,把他往后院带,吴正珩觉得不妥,可脚步还是忍不住跟着慕蓁熹走。 原来书中那祸国殃民、勾人灵魂的妖媚女子真的存在。 从前他并不觉得慕蓁熹有多勾人,因着情人眼中出西施,他只觉得慕蓁熹动人心魄。 可是自大婚以来,两人圆房之后,他觉得慕蓁熹真就像妖妃,勾的他什么都退让,只想圈了她在怀中。 明明只是一个挑眉,一声轻笑,都能让他的心弦带动着、被感染着想要搂住她。 慕蓁熹牵着乖顺无比的吴正珩往后院来,明媚日光不抵她三分颜色,见吴正珩往四周看,慕蓁熹笑着道,“没有外人,而且凤栖宫的太监不都被你安排在殿外吗?” 吴正珩心想还有宫女们呢,慕蓁熹这副露胳膊、露大腿的模样,只能要他一人瞧着。 他心中紧张着、期待着,伪装了平淡道,“不是说有事情要讲吗?” 他这会儿是把刚刚路上的怒火完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偏他还没察觉,也暗自懊恼着,早知道慕蓁熹会这样等他,他就不在御书房中干坐着,白白浪费了那么长时间了! 慕蓁熹拉了他的手,往柔软的酥熊上来,“你又不是没见过这物,晚上还是你亲手扯下的……” 吴正珩登时面目爆红,竟结巴着,“不、不、不一样,不是,慕蓁熹,你怎么这么大胆……” 慕蓁熹松开了手,他的手触电一般连忙收回,惹得慕蓁熹笑出声,他这副毛头小子害羞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过呢! 吴正珩大步在院中的椅上坐下,抬手就要倒茶,那茶水沁凉,搁在平常,他定是要训斥宫女们了,但这会儿他直接仰头饮尽。 心脏扑通扑通的,他捏着茶杯问,“你穿成这样,意欲何为?” 慕蓁熹笑得肚子都要疼了,她敢保证,这世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吴正珩这么束手无策,面红耳赤了。 轻挪脚步,慕蓁熹正要坐在吴正珩对面,吴正珩伸长了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带着一丝恼火,他恶狠狠地咬了下她的唇,“今天晚上就也这么穿才行。” 慕蓁熹推开了他的大脑袋,“咱们先开会。” “开会?” “对,关于咱们的房事,有很大的问题。” 吴正珩阴沉了脸,桎梏住她腰肢的臂膀暗中收紧了几分,“什么问题?你总是不要,不要,但明显还有力气,而且我并没有伤到你,昨夜我还仔细瞧……” 什么羞人的话都往外说啊! 慕蓁熹连忙捂住他的嘴,瞪着他,却不知这一眼落在吴正珩眼中满是魅惑,他的喉结明显地滑动着。 慕蓁熹瞪着他,“第一个就是你太用力了,不准说话,先听我说!” 全天下也就慕蓁熹,现在还敢这么和吴正珩讲话了。 吴正珩眨了眨眼,“嗯。” 慕蓁熹示范着扯了下胸衣带子,“你太大力了,特别是这处,很容易伤着的,对女子的身体很伤,你自己瞧,还有红印子……” 吴正珩别过了脸,不是害羞,也不是愧疚,实在是怕忍不住上手,低声狡辩,“我只是扯了碍事的衣服,这衣服奇奇怪怪的。” 慕蓁熹板着脸向他解释女子上下两处的脆弱,吴正珩起初不以为然,但是慕蓁熹讲的头头是道,他不由得也重视了起来,“怎的这么脆弱?” 慕蓁熹靠着他的肩膀,“女子本就是水做的,以后要克制,事前事后都要清理,能防止很多妇女病的。” 吴正珩皱着眉,明显是觉得麻烦,慕蓁熹揪了下他的手臂,“你若是不听,就是在害我,我可不依。” 慕蓁熹作势要起身,可是他的大掌牢牢掌控着她的腰肢,她是动弹不了半分。 他终于退让了,“我知了,今后会注意的。但是喜儿,我也得问,你……你……为什么没有落红?” “落红?” 慕蓁熹完全忘了这事儿,她也想不起来大婚之日的喜床上有没有垫帕子,但是瞧吴正珩故作镇定的模样,应是他藏在心中很久了,明明在意着,直到现在才讲。 她捏着他的脸,“难不成你还怀疑我与其他男子有……” 他一下子就捂住了她的嘴,又急又气,“我没有,我信你的,你和我一起从荒院中出来,我怎会不信你。只是,那喜帕上干干净净……” 这不还是在意吗? 慕蓁熹知道了,这事儿可不能与他有任何的玩笑,不然他会记很久的。 她语重心长地讲起处女膜的构造,心想着还好高中学的知识没有忘记,这会儿全部用上了。 终于,吴正珩似懂非懂地接受了“没有落红就不代表着不是处女”的定论,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大掌摩挲着她的肩头,嘴角也带着笑意,“知了,喜儿夫子。” 他本来担心的那些房技不行,原来都是瞎担心。 他正笑着,“我都按你说的做,那这些衣服日后可要穿给我看。” 慕蓁熹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凑近了来,呼吸洒在他的肌肤上,“叫声好姐姐,我就教你更好的,你的房技不行……” 第二百六十六章避孕三年 他的房技不行? 他不行? 吴正珩瞬间就炸毛了,抱起慕蓁熹就往屋内去,“这就让你瞧瞧……” “不行,吴正珩你放我下来,我还没说完呢!” 可是被激怒的男人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一股脑地把人往榻上带,翻身就压了下来,慕蓁熹无奈只好撒娇,“好阿珩,你想不想看我穿着这身给你跳舞?天下独一份的呢!” 吴正珩顿住了,低头瞧着这满室春光,说实话,是真的想看。 没见过这样的! 他虽没逛过青楼楚馆,但也去过其他大人府上的夜宴,没有一个女子是慕蓁熹这样的! 她总是能有新奇的点子,给人带来惊喜,现在这惊喜在房事上,是只有他一人能看的,他当然想看。 艰难地做了决定,他深呼一口气,翻身在慕蓁熹身侧躺下,“你最好说到做到。” 慕蓁熹趴上他的胸膛,默不作声地压住他的手,“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们得避孕。” 前面的都还好商量,可是“避孕”一出来,慕蓁熹就知道,吴正珩对这个很是在意。 他动了动手,发觉慕蓁熹提前压着呢。 他气自己被慕蓁熹吃的死死的,听慕蓁熹说要避孕,竟然还没有大发雷霆! 寻常人家,结了婚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哪有反而要求着要避孕的? 虽然吴正珩也不喜欢小孩,深究起来,也是排斥的。只是这段时日,他顺风顺水,也沉溺在温柔乡中,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不喜是一回事,由慕蓁熹提出来,是另一回事。 动了动手指,吴正珩示意让慕蓁熹松开,他缓缓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宫中避孕的药物,更是伤身,若你落下病根,你是要我的命吗?” 慕蓁熹也坐了起来,贴了贴吴正珩的脸,“你不问原因,就同意了?” “我不喜孩子。” 这下,反倒是慕蓁熹皱起眉头,“可万一我们有孩子了呢?” 吴正珩也深深地皱起眉头,两个人互相望着,吴正珩斩钉截铁道,“避孕。我让太医找找法子,药我来吃便是。” 看来是真的不喜欢孩子呀。 慕蓁熹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真有了,他还能不要不成? 还有她讲的性事注意事项,他虽然不太懂这些防范,但知道对她身体不好,他也愿意改变,这让她感觉自己是被重视的,被爱着的。 她吻着他的脸颊,轻声道,“阿珩,你真可爱。” 吴正珩冷哼一声,“今天的你一点都不可爱。” 知道他还要些时间来消化,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外间的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金灿灿的。 她与他讲纵欲伤身,两人都还是少年,不宜有孕。对于女子来讲,太年轻就有生育,会大大影响身体健康,折损生命力。 她独自约定了,避孕三年,起码要再长长身体再考虑这事儿。 吴正珩听完后,像一滩死鱼一般躺在床上,喃喃,“真希望这是你骗我的,可你讲的十分有道理,不得不信。” 她拍了拍他的脸颊,“乖哦,咱们这是可持续发展。” 又贴着他耳朵,极尽暧昧道,“晚上妾身给你跳艳舞,保证好看。” 吴正珩的眼眸猛然一亮,又生出深深的怨念,惹得慕蓁熹哈哈大笑。 这下可不得了,吴正珩压了下来,慕蓁熹怎么撒娇都不好使了,真枪实弹上阵。 一番折腾,大中午的叫了热水,慕蓁熹全程软绵绵地挂在吴正珩身上,由吴正珩抱着清理。 待到两人用膳,慕蓁熹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 想到刚刚的汹涌,慕蓁熹恼怒地夺了吴正珩夹住的酥肉,吴正珩轻咳一声,松了筷子。 这会儿又献殷勤了,他主动给她盛汤,“趁热喝。” 慕蓁熹瞪他一眼,“你在哪儿学的招数?” “无师自通。” 他竟还带有些许的骄傲,又狐疑地问,“你呢,那些注意的地方,你怎么知道的?” 慕蓁熹低了头喝汤,“我也是无师自通,不行?” 吴正珩只是笑着,没有追问了。 一顿用膳,只有紫苏一个宫女旁边守着。不过帝后用膳并不用人伺候,比一些大臣还要简单。 紫苏完全就没有事情做,端茶盛汤的事情,帝后两人顺手就做了,还自然地说着话、夹着菜,便是寻常百姓都没有这般浓情蜜意。 紫苏又是欢喜、又是忧心忡忡。 在她以为皇上要发怒的时候,可皇上一见着皇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般,完全就是温润君子,让天下间的女子都仰慕。 她也终于明白,在皇后娘娘面前的,不是她知道的皇上。 帝后用完了膳,宫女们上前撤菜。 吴正珩起了身要往御书房去,慕蓁熹跟着他往外走,“还有事要你讲。” 今日听到的事儿全都是不太好的,吴正珩都心有余悸了,他放缓了步子,让慕蓁熹能跟得上。 微微偏着头,他问道,“何事?” “在盛京的铺子账本送到我这儿了,我想着有别的记账法子能与挚儿讲……” 吴正珩当即拒绝,“这几日不行,不能出宫。” 吴正洹送葬的队伍才刚离开,盛京中蛰伏的吴越甲余党正是蠢蠢欲动之时,朝堂并不太平,节骨眼上,他放心不下让慕蓁熹一个人出宫。 慕蓁熹听出他话中的坚决。 他不说他忙,不能陪着一起出宫,也没有说多加暗卫,而是直接拒绝了。 慕蓁熹心中有了数,应是朝中不太平。 她点着头,“嗯,我知了,不过我想能让挚儿进宫来吗?她可想来皇宫瞧瞧了!” 吴正珩犹豫着。 慕蓁熹又道,“我与挚儿情同姐妹,我去过她家中,与林伯林婶也很是亲厚。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家,不也得请好姐妹来家中吗?” 吴正珩停下了脚步,轻轻揉了下慕蓁熹的头顶,“家?” 这偌大的皇宫,是家? 慕蓁熹拍开他的手,嫌他弄乱她的发髻,“有你在的地方,不就是家吗?” 吴正珩发自内心地笑着,“好,我来安排人,不会出差错的。” 慕蓁熹跳起来亲吻他的唇,欢喜地道,“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 她开心极了,亲完转身就往回跑,吴正珩不明所以,她不陪他批奏折了吗? 他站在原地,看着慕蓁熹欢快地跑着,“去哪儿?” “我要好好想想明天怎么陪挚儿呀!” 第二百六十七章冤家路窄 慕蓁熹的身影远去,吴正珩摇了头,嘴角挂着笑容,往御书房中去了。 翌日,慕蓁熹早早醒了过来,看着吴正珩起身,她也起了床。 吴正珩正在系扣子,从身后绕出一双手来,他回了头,看着披散了墨发的慕蓁熹,“不再睡会儿?” 她摇了头,问他早膳想用什么,看样子是准备亲自下厨房。 是为了林挚儿吧? 吴正珩挑了挑眉,不得不说,心中有些吃味。 不过,慕蓁熹难得伺候一回吴正珩穿衣,吴正珩也乐得当个木头人,由着慕蓁熹折腾。 洗漱、梳头,也都是慕蓁熹帮忙的,这让吴正珩心中平衡了些。 在大殿门口,他亲了下她的脸颊,“不用事事亲为,让宫女们做便是。” 慕蓁熹催着他快走,“知道,这不是挚儿来嘛,亲自做的糕点才有情义……” 她挥了手回去,吴正珩看了眼她的背影,叮嘱身边的太监,“好生照看着,莫有差错。” 太监应声,“奴才遵命。” 在皇宫中,守卫森严,处处都是太监宫女,如何能出差错? 皇上对皇后实在太在乎了。 凤栖宫中,慕蓁熹往小厨房去,紫苏跟在她身边,嘴角挂着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慕蓁熹被感染着,“怎么这么开心?” 紫苏帮忙准备着食材,“娘娘开心,奴婢也开心呀。” 她凑近了与慕蓁熹道,“奴婢还从未见过哪对夫妻如您和皇上这般如胶似漆,还当着奴婢们的面就亲上了。” 又不是很浓烈的吻。 是一触即逝,充满了珍爱的吻。 慕蓁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见紫苏欢喜明亮的眼睛,她也有些害羞了。 是她忘了,这是在封建保守的古代呢,当着外人的面,就是连一个简单的吻也是露骨的。 那吴正珩是怎么看这些的? 慕蓁熹想了下,或许是吴正珩被她影响的,也已习惯了用亲吻来表达爱意。 心中甜丝丝的,慕蓁熹做起糕点来也更得心应手。 算着下朝的时辰,慕蓁熹让宫女往御书房送了早膳,又看着新鲜出炉的辣条,另装了一份,交与紫苏,“你亲自送到宁德宫中去,问问明台方太后的身体如何了。” 宫中的方太后,一直在宁德宫中从未出来过,时不时会有太医出入,除此之外,就只有慕蓁熹会偶尔去坐一会儿。 倒是皇上,从未去过宁德宫。 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是势力的,暗中都会猜测,这方太后会不会与皇上之间不对付,不然皇上也不会全然没有提过方太后。 不过有皇后时不时关照,宫中无人敢怠慢宁德宫。 得慕蓁熹亲自交代,紫苏心中有了数,“奴婢这就去,顺带问问宁德宫中可有需要的物什。” 紫苏去了宁德宫中,慕蓁熹一个人带着宫女往宫门口去。 左等右等,不见挚儿来,慕蓁熹不住徘徊着。 终于,宫门打开了,为首进来的正是林挚儿,不过…… 慕蓁熹连忙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一身的灰,出了什么事儿?” 林挚儿冷哼一声,往旁边站了下,“这就要问某位飞黄腾达的大官了!” 云里雾里的,慕蓁熹根本就听不明白,但在她看到从林挚儿后面走出来的人时,瞬间明白了。 落后挚儿几步的,是同样脏乱了衣衫的史念鉴,不过史念鉴更加惨烈,他的脸上赫然印着鲜红的巴掌印。 林挚儿瞪着史念鉴,“人模狗样,呸!” 慕蓁熹拉住了林挚儿,这毕竟是在宫中,和兵部侍郎动手实在不太好。 而且两个人怎么会遇上呢,明明时辰是错开的,宫门不同,道路也无交集,是冤家路窄还是情深不断…… 不,一定是冤家路窄。 念及当初挚儿心碎的模样,慕蓁熹挡在挚儿面前,质问史念鉴,“下朝的官员应是从前殿出宫,你怎的从西宫门进来了?” 莫非不是阴差阳错,是史念鉴撞见挚儿,有意跟上来? 顶着狼狈的巴掌印,史念鉴仍然不减风度,向慕蓁熹行了礼,“娘娘千岁,臣出了宫门,想起还有事与皇上商议,这才又进宫门。” 史念鉴是不会说谎的,这些日子相处,慕蓁熹是相信这一点的。 而且史念鉴讲完,当真是多余的视线也未曾给挚儿,拂袖往内去了。 挚儿的好心情,全在看到史念鉴的一刻消散了,“刚刚真应该与他打个头破血流!” 慕蓁熹挽了她的手,往凤栖宫中去,“他已是让着你了,不然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伤得了他?” “我只是气不过罢了。” 慕蓁熹问的小心,“你可是还惦记……” 挚儿连忙否认,“你可别乱说,他史念鉴现在在我心中,连街上的阿猫阿狗都比不过!我纯粹是讨厌他这人而已!” 慕蓁熹也不再多问,回了凤栖宫,给挚儿选了新的衣服,让手巧的宫女与挚儿打扮。 两姐妹讲着话,等挚儿换好了妆容,太阳都升至头顶,大把大把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 慕蓁熹瞧着挚儿,“这一副模样,真是美人儿!” 挚儿挽着她的肩膀,凑近了说些什么,两人笑着闹在一处。 凤栖宫中的宫女最初是不适应的,见着从宫外来的贵人竟与皇后娘娘没大没小,不请安,不尊称,甚至还动手动脚,个个都十分惊讶,也担忧若是皇上知道会怪罪。 但是无一人敢出口阻拦,而且见皇后与这民女相处亲和,比亲姐妹还要好,宫女们也不忍心打扰这难得的美好。 用午膳的时候,挚儿还夸下海口,“若是皇上要来,我保准把他灌个昏天暗地,你可一定要把宫中最烈的酒拿出来!” 可惜,吴正珩并没有来。 于是慕蓁熹提议与挚儿在外面用膳,美其名曰“郊游”。 在御花园的空地上铺了毯子,慕蓁熹与挚儿在鸟语花香中用着膳,时不时传出嬉笑声音。 不远处,吴正珩瞧着这一幕深深地皱起眉头,回了头,见史念鉴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边。 吴正珩这才想起史念鉴与林挚儿那一场短暂的夫妻情缘,他少有地问了私事,“因为林挚儿,你今日才赖在宫中的?” 史念鉴平淡地收回视线,“皇上明察,臣是为了朝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又见青烟 这张挂了彩的面容上,黢黑的眼珠像一潭深水,仿佛丢入石子也难有涟漪。 吴正珩不再多言,抬脚往明华宫去,史念鉴自然地跟上。 用了膳,慕蓁熹和挚儿在草地上午睡。 心房贴近着大地,入目皆是广阔湛蓝天空,耳畔空白音响着,这种舒适放松的感觉,慕蓁熹伸长了四肢,摆出一个“大”字,“真是惬意。” 挚儿也学了她的模样,笑着,“不知为何,只要有你在身边,我总觉得一切都是好的。” “原来在你心中,我这么厉害呀?” “少来,夸你还当真了,这都是因为长时间不见面的原因罢了。” 慕蓁熹笑着动了动手脚,身边挚儿撑起脑袋,问她,“怎么样,当皇后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 对着好姐妹,慕蓁熹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福,“嗯,吴正珩待我极好的。” 这一点,林挚儿通过这半日的相处就已经瞧出了。 她也放下了心,“看样子,这皇上是个好的,你不知外间的女子有多羡慕你,个个做梦都想当皇后呢!” 慕蓁熹扑哧笑着,“那是因为我有一个好夫君。” “咦,不害臊!” 挚儿嫌弃地躺下了身子,又笑着道,“不过一想,我也挺厉害的,好姐妹竟然是肃明朝的皇后哎,今后我是不是也可以横着走了!” 慕蓁熹撞了撞她的脑袋,“当然,想当初你操着一把弯刀说要保护我,今后,我罩着你!” 挚儿哈哈大笑着,“行,换了别人我还不依呢!” “不过,该学的记账算术,你可是赖不掉的。” “啊,慕蓁熹,我讨厌你……” 慕蓁熹含着笑,起身拉挚儿,“走了,回凤栖宫学算术!” “天哪,慕蓁熹你罚我做别的吧,你知不知林长白和何珞也很想你,要不你留着教林长白吧!” 挚儿起了身,躲着慕蓁熹往小道上去,慕蓁熹笑着跟上去,两人吵吵闹闹着,不一会儿话题就从学算术变成做美食了。 一众宫女见状连忙不远不近地跟着,谈天谈地的姐妹两人并没有察觉到,她们所去的地方比较偏僻了。 再往前,就是皇上下令不许靠近的禁地,可是…… 一名宫女着急地道,“要不要拦下皇后娘娘?” 另一名宫女摇头,拿不了主意,“皇宫何处是娘娘不能去的?” “可皇上从不让人靠近前面的宫殿……” “要是紫苏姑姑在就好了,我去寻紫苏姑姑!” 紫苏早上去宁德宫送吃食,半晌后宁德宫的宫女传了话,道方太后很喜欢皇后送过去的辣条,明台留了紫苏在宁德宫中教授制作辣条的方法。 眼看已经到了禁宫门口,一名宫女斗胆上前,“娘娘,您的发髻有些松散,可要回宫稍做整理?” 慕蓁熹并不在意,抬手就取了松垮的簪子,“无妨。” 挚儿接了簪子,放在手中端详着,“啧啧,这簪子真是精品,我怎从未见过?” 慕蓁熹也不知是哪家制作的,近身的宫女回,“娘娘的物品,都是皇上亲吩了宫中人特制的。” 挚儿暧昧地看着慕蓁熹,“皇后娘娘真是被皇上养的很好呢!” 慕蓁熹受不了挚儿这般打趣,拉了挚儿的手往回走,不妨旁边的宫门发出声响。 若不是这声响,慕蓁熹都没注意到此处宫门,她正要开口询问,宫门后面又传来一声撞击,继而是一些凌乱的脚步和稀碎的人声。 挚儿也皱起了眉,“这里面是什么人,怎么像做贼一样?” 慕蓁熹问着宫女,“这是何处宫殿?” 宫女还没来得及回答,宫门后面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是一名女子,接着是拖拽的声响。 宫女当即变了脸色,“娘娘,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挚儿大大咧咧地问,“难道宫中还有私牢不成,不过,这宫殿这么华丽,怎会是……” “皇后!慕蓁熹,救……呜……救救我……” 从宫门后面传出的求救声,惊得一众宫女跪了地,挚儿也吓了一跳,上前踹门,“是什么人!” 可挚儿到底是一个女子,踹不开高大的宫门,慕蓁熹扬声,“开门!” 里面传来一声清晰的,“糟了……” 还真有事! 慕蓁熹吩咐身后的宫女,“来人,把这宫门撞开!” 皇后娘娘发了令,无人敢抗命,那宫门从内打开了,两名略显壮实的宫女出来,在慕蓁熹身后跪下请安,“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挚儿这才发觉周围的人都跪下了,只有她站在慕蓁熹身边,不过她也没有行礼的意识,往门内去,“刚刚不是有人喊救命么,人……蓁熹,这儿!” 慕蓁熹抬脚进了宫门,身后的宫女惨白了脸,一名起了身快速跑开去通信了。 在宫门后面,藏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子。 挚儿上前扶起女子,费力地取出女子口中的麻布,“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那女子艰难地抬起头,口中呢喃着,“喜儿……喜儿姑娘呢?” 挚儿叫着慕蓁熹,“她叫你哎,你认识?” 这女子身上穿的并不是宫女服饰,瞧着像是个主子,慕蓁熹疑惑地上前,在女子面前蹲下,终于,认出了这人—— “青烟?”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青烟伸出了手,终于看到了慕蓁熹,她激动地打起哆嗦,“喜儿,你终于来了!” 上一次见到青烟,是什么时候? 感觉很久远了。 是那时游学回盛京,青烟坐了马车与六皇子等人一起入了宫。 之后便是大皇子称帝,不过三月,吴正珩又称了帝。 至于青烟,慕蓁熹很久没有想起了,若不是再见,她都快要忘记了这人。 可青烟怎么会在皇宫,还被人欺负的伤痕累累? 慕蓁熹握住了青烟的手,“是我,你在找我?你不应该跟着六皇子吗?” 青烟露出凄惨的笑容,“自我入盛京,我与你传了那么口信,你为何从来不肯见我?明明回京途中,我百般向你示好,只信任你一人,可你却不帮我,让我一个人在深宫中受尽屈辱……” 第二百六十九章昙花一现 慕蓁熹可从未收到过青烟的传信。 先不论是不是吴正珩有意扣下消息,游学回来之后慕蓁熹就没有回尚书府,而是在挚儿家中暂住,之后便经历了风雨飘摇的大乾朝。 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青烟在皇宫之中如何能传得出口信? 心中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眼下慕蓁熹也难以解释,吩咐了宫女过来搀扶青烟。 可青烟却推开宫女,对着慕蓁熹跪下去,“喜儿,救救我,我知道,你现在贵为皇后了,你一定能救我出去的。” 慕蓁熹凝着眉,“救?六皇子呢?” 青烟摇着头,神情恐惧,“皇上要活生生把六皇子和我困死在宫中!六皇子刚刚被那刁蛮宫女打晕了,我听到外间有响动,拼了命要出去求救,喜儿,喜儿……我不想死呀……” 青烟哭着抓住慕蓁熹的衣摆,宫女们围了过来戒备着。 挚儿听了个大概,对吴正珩的作为十分不满,“皇上这般真是不丈夫,要杀要活,直接了当给个痛快多好!” 这一法子,慕蓁熹可太熟悉了。 当初她和吴正珩就是这样被困在荒院之中,九死一生。 时过境迁,变成了吴正珩把看不惯的人扔在空荡宫殿中,慢慢耗着折磨。 慕蓁熹捏紧了指尖,看着青烟跪在脚下不住求救,她仿佛瞧见了最初穿越而来的自己。 青烟紧紧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我跟着你们从西北赶赴盛京,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日夜相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我一命!我不做皇子妃了,是我眼高,我一个平民妄想攀龙附凤,我不该,我不配!喜儿,我真的好想我的阿爹,我想回西北……” 从西北回盛京的道路上,慕蓁熹两次见西北知府大人含泪遥送爱女,眼中的不舍和殷切牵挂,让人为之感怀。 当日青烟和六皇子无媒媾和的事情暴露,是知府大人来寻了慕蓁熹,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语道尽了为人父母对子女的深爱。 远在西北的知府大人,看着这些日子来的朝堂更替,是不是为千里之外的爱女操碎了心? 眼前浮现出西北知府令人心疼的面容,慕蓁熹蹲下了身子,亲自来扶青烟,“你先起来,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你如今是六皇子的人,事关前朝皇子,需得和皇上商议,回西北实在难……” 所以,是没有希望吗? 希望在眼前一点点破灭,青烟也完全听不进去慕蓁熹在讲什么了,她只知道,慕蓁熹做不了主。 是真的做不了主吗? 还是慕蓁熹也和宫中的这些人一样捧高踩低,瞧不起她一个边远苦寒之地出身的女子? 泪水朦胧了视线,可青烟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慕蓁熹的光鲜亮丽,凭什么啊? 凭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这事儿要从长计议,六皇子放不放你也是问题……” 听着慕蓁熹的话,青烟浑身发冷,猛然往慕蓁熹扑过来,“你该死!” “娘娘!” “喜儿!” 慕蓁熹完全没有防备,被青烟反扑在地,惊呼声中,肚子被尖锐的东西捅来,她痛得蜷缩起来。 挚儿当即推开青烟,但是青烟用尖锐的指甲刺伤她的手臂,挚儿高呼着,“来帮忙!” 青烟像是疯了一般,把手中的木棍当成长剑使,不断地砸下来,“不帮我,你就去死!你和吴正珩是一伙儿的!” 宫女用身体压了过来,将青烟制服,其他宫女连忙扶起慕蓁熹,“娘娘,娘娘你怎么样?” 慕蓁熹感觉全身都痛,她站起来摇摇头,“无事……” 挚儿心急口快,“还没事儿呢!衣服都破了,也不知有没有伤口!” 挚儿拉着慕蓁熹就要走,青烟被壮实的宫女控制住,大喊着,“狗屁的皇上,厚颜无耻抢了六皇子的江山,坐不稳的,等着瞧,老天爷不会让你们得意的!” 慕蓁熹捂着肚子,神情复杂地看着青烟,“怎么变成了这样?” 挚儿训斥道,“这人才是狼心狗肺呢,你想帮她,她却伤你,还理她作甚,走了!” 挚儿拉着慕蓁熹往回走,迎面就撞上了往这边来的史念鉴。 前去明华宫报信的宫女急急忙忙的,先是遇到了史念鉴,史念鉴认出这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多嘴问了两句,才知慕蓁熹往禁宫这边来了。 本是与自己不相干的,可史念鉴的脚步还是忍不住往这边来,见皇后的衣襟隐隐渗血,他也顾不上遮掩,盯着挚儿瞧,“发生了何事?” 挚儿见着史念鉴就烦躁,“遇到了疯女人,别挡道,姑奶奶我心情不好!” 挚儿正说这话,史念鉴大步走过来,来势汹汹,挚儿吓着了,“你、你干嘛……” 下一瞬,挚儿便被史念鉴拉开了,耳边皆是青烟凄厉的声音。 挚儿回了头,拿着削尖木棍冲上来的青烟被史念鉴一脚踹开,倒在地上挣扎着怎么也爬不起来。 她的头上方,是史念鉴宽厚的臂膀,他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 反观慕蓁熹这边,青烟冲上来的时候,史念鉴下意识护住的是挚儿,慕蓁熹没有人扶着,被大力带出去,倒在一旁。 史念鉴低了头,这才注意到挚儿手臂上鲜红的指甲伤痕,“你被那女人伤着了?” 挚儿大力踩了他的脚,“松开,别碰我!”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让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那短暂快乐的日子,曾经她以为那会是永远,可现实却是史念鉴抛弃了她,犹如昙花一现。 脚上疼痛着,史念鉴松开了手,“挚儿……” 挚儿强忍着不要自己流泪,她忘不了当初他任由她一个人面对刀剑,忘不了…… 她挣开了史念鉴,往慕蓁熹身边去,“快回去请大夫……” 慕蓁熹本来也以为没什么,可是肚子处不断流出鲜血,她也感觉到裂开的肉缝与衣料摩擦带来的疼痛,“疼……” 跟着的宫女惨白了脸,想要搀扶慕蓁熹也使不上力气,挚儿当即叫着,“史念鉴,过来帮忙啊!” 这宫中敢大叫史大人名讳的,林挚儿还是头一个! 史念鉴板着脸过来,犹豫了一瞬,蹲下身子道,“娘娘,得罪了。” 第二百七十章帝后不和 宫中一下子戒备了起来,史念鉴抱着慕蓁熹往凤栖宫去,身后的宫女小跑着跟上。 皇后娘娘受伤的消息传遍了皇宫,吴正珩接到慕蓁熹去往禁宫时,不以为然,毕竟六皇子和大皇子所在的宫殿都有人看守,便是见了面寒暄什么,也无妨的。 可不过一刻钟,太监战战兢兢地来报,“娘娘受伤了,史大人帮忙带了娘娘回凤栖宫,太医也正往凤栖宫中去。” 吴正珩也顾不得奏折了,扔了毛笔就往凤栖宫来,吩咐了太监,“把禁宫中的人给我看好了,留着一口气,朕亲自审问。” 太监打着哆嗦,“奴才遵命。” 凤栖宫中乱成了一团,太医已经进了房内诊治,吴正珩板着脸大步而来,稀稀落落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挚儿在偏殿坐着,听到响动探头去瞧,也只是看见一抹明黄身影往房内去了。 另有太医为挚儿处理伤口,挚儿的手臂裸露在外,粉藕般的手臂上好几条狰狞的指印长条,触目惊心。 太医知面前的女子是皇后娘娘的贵客,对挚儿更是敬重,“贵人忍着些,这药粉才敷上来的时候会有些灼热痛感,是正常的。” 挚儿也没想到,那名叫青烟的女子,看着柔柔弱弱,好不可怜,转瞬变了脸,像个疯子一样力气大得吓人。 她别过了脸,“有劳了。” 饶是有准备,可那痛实在难以忍受,挚儿忍不住嘶着气,“等、等一下,缓一缓,要不还是换了药吧……” 太监也十分为难,将这药粉是必敷的,挚儿也只得忍着。 殿门口,宫女端了清茶来,被靠着门框的史念鉴吓了一跳,“大、史大人……” 史念鉴还没开口,就听到里面挚儿的吼声,“史念鉴,你滚远点,看我出洋相,你很开心是不是?” 史念鉴抿了唇,神情莫测。 宫女进了殿内,给挚儿奉上热茶,“贵人,请。” 挚儿才没心情喝茶呢,手臂被太医一圈圈缠着医布,丑死了,她问宫女,“史念鉴呢?” 宫女回道,“史大人出了凤栖宫。” 挚儿冷哼一声,“真是倒霉,若是顺着蓁熹,回了殿中学算术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太监刚停了手,挚儿就晃了晃肿了一大圈的手臂,站起身往正殿去,太监叮嘱着,“贵人当心呀,尽量不要用这只手……” 宫女也跟着她身边,隐隐想要阻拦,“贵人留步。” 挚儿脚步不停,“我去瞧瞧皇后怎么样了,她衣服上都染了血……” 宫女可不敢放行,皇上正在屋内呢,且在气头上,万一触怒皇上,整个凤栖宫的人都要遭殃。 宫女直接对着挚儿跪下了,“贵人饶命啊,您留在此处等消息。” 挚儿平生还从未被人跪过,她顿时手足无措,拉了宫女,“有什么不能去的……” 宫女求着磕了头,太医提着药箱行礼,道一句,“宫中规矩颇多,娘娘受伤,皇上定会责罚的,吾等心难安呐,贵人请多体谅。” 挚儿讪讪地退回去,在屋内坐下。 正殿里,慕蓁熹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万幸青烟用的是木棍,虽然被青烟精心削尖过,但不算锋利,也只是擦破了皮,隐隐透了一层血渍。 太监躬身退出,吴正珩在慕蓁熹床边坐下,压住想要起身的慕蓁熹,“别动。” 宽松的衣襟被撩开,露出青紫一片的肚皮,吴正珩眼神晦暗地盯着瞧,伸出了手轻轻探上。 慕蓁熹难为情地挡着,“不要看了。” 她拉下了衣襟,挡住肚子,“休养几日就好,你不要绷着脸嘛,好吓人的。” 她伸长了手,在空中晃了晃,吴正珩冷冷瞧着,不肯松动。 想要训斥她,为什么要去禁宫,为什么要靠近不该靠近的人。 可最气愤的,是自己。 他怪自己为什么要留了六皇子等人的性命,就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慕蓁熹等不到吴正珩,往回收着收,却又被吴正珩捏住了手腕,慕蓁熹出声,“痛……” 他翻开她的手掌,见她的掌心也被磨破了皮,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喜儿你瞧,仁慈换不来感恩的。” 慕蓁熹想要坐起来,可稍微动一下肚子痛,她只好指了指案上的药膏,“火辣辣的痛,好阿珩,帮我上些药膏吧。” 取了药膏来,吴正珩仔细地帮忙上药,期间慕蓁熹忍着痛,但是那一下下的瑟缩却控制不住。 吴正珩忍着想要杀人的心,“我该早些给你讲的,那些人都该死……” “别!” 慕蓁熹一着急,又动着了肚子,抽着冷气道,“你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还有死呀罚呀的,一直挂在嘴边多不好。” 吴正珩心中有气,“你不是不信鬼神?” “我相信科学,但我也相信气运呀。狠辣之事做多了,总归会折损福报的。” 吴正珩又掀开了她的衣襟,“这一套理论,都是帝王用来规束平民百姓,便于治民罢了。能在首位的,从来都是心性坚韧之人。” 慕蓁熹也明白这个理,但她还是希望吴正珩能当一位仁君。 她想要自己爱的人,是美好的。 她也这么告诉了吴正珩,“所以,另给青烟寻了归处吧。” 吴正珩头一次听不进去慕蓁熹的话,“喜儿,我已经仁至义尽,我年少时,这些皇子没少欺辱我,如今我登上皇位,掌握着他们的生死,我本可以将他们全都灭口的!” 他站起了身,似在隐忍着不在慕蓁熹面前发脾气,“如你所言,我也想做好人.可你瞧,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可他们仍怀狼子野心,怨恨着要我们去死!心慈手软最是没用!” 吴正珩大步往殿外去,慕蓁熹着急地叫他,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还是成婚之后,吴正珩第一次落慕蓁熹的面子。 宫女胆战心惊地送了皇上出凤栖宫,挚儿往慕蓁熹房中来,“怎了,我瞧着皇上有些生气?” 慕蓁熹一时解释不清楚,连她自己也不知吴正珩的火气从何而来。 明明是她受了伤,不见吴正珩心疼安慰,怎么反倒吃了炸药一般,连她也伤? 第二百七十一章亲自动手 吴正珩一离开寝宫,宫女们也寻着机会过来收拾,个个训练有素,手脚麻利。 挚儿夹杂在这些宫女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要她讲究些宫中礼仪也是不可能。 毕竟在她心中,慕蓁熹是她的好姐妹,而好姐妹恰好是皇后罢了。 她在慕蓁熹床边坐下,“他恼你?没道理呀。” 慕蓁熹打着圆场,“没有,是其他的事情。” 正说着话,挚儿伸手就去揭慕蓁熹的衣襟,想要看看伤势,“伤得怎么样?” 洁白的肚皮上一片青紫,那包着药布的地方再往上去几分,就要伤及要害。 挚儿冷了眼,“那女子真是不识好歹,明明求你帮忙,却趁机伤你,真该好好教训她!” 慕蓁熹也觉着十分唏嘘,昔日和青烟共乘马车谈天说地的情景还在眼前,可是转瞬青烟利用了那些许的情分化为怨恨的利剑来伤慕蓁熹。 素手放下了撩高的衣襟,丝丝凉意从肚皮的破洞传入心肺,慕蓁熹忍着痛道,“许是青烟入了宫后变了太多,我一直说着她是六皇子的人,却不知最该明白这一点的,是我。” 涉及了立场,情分如烟,或许是青烟听了六皇子的话语,对慕蓁熹和吴正珩生出憎恨,怨抢了江山。 又或许是嫉妒…… 青烟狰狞了面容的一幕,她眼中的恨和毒,让慕蓁熹难以闭眼。 慕蓁熹让人拿了炭笔来,令立了矮案与挚儿将算术,挚儿自然不乐意,但慕蓁熹故意哎呦着喊痛,挚儿明知这痛有几分假,还是瞪着眼坐下了。 宫门快要落锁了,宫女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提醒慕蓁熹,还好紫苏回来了。 紫苏刚出宁德宫,便得知了慕蓁熹受伤一事,着急地往凤栖宫赶。 入了大殿,她收敛着神情,往寝宫来,“娘娘,时辰不早了,再晚些,贵人出宫就要抹黑了。” 挚儿巴不得赶快走呢,连忙站起身,“走了,走了!” 慕蓁熹躺在床上不敢大动,叫着挚儿,“你学会了没呀,下次的账本要用我教你的法子!” 挚儿迎面瞧着紫苏,眉眼带笑,“这我可不能保证!不过慕蓁熹,你这儿怎么这么多美人呀,之前去铺子里寻你的那位呢?” 之前去铺子里寻慕蓁熹的……是月丛。 慕蓁熹也不知挚儿怎会记住这个了,笑着赶人,“行了你走吧,紫苏,别忘了把我准备的东西给挚儿。” 挚儿探头,“什么东西?” 紫苏对挚儿行了礼,“贵人跟我来便是,让娘娘静养会儿。” 紫苏不说,挚儿还未曾察觉,慕蓁熹的脸确实煞白,应要休息的。 挚儿一向大大咧咧的,闻言红了脸,“那我走了啊,慕蓁熹,你还要给皇上提一提,在你身边安排些有身手的宫女,不然像今日这般情形,那些宫女全都缩在后面。” 慕蓁熹应声,“知了,那些东西是分给大家伙的,代我向大家问好。” “才不,有本事你自己出宫见我们!” 挚儿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跑出寝宫。 紫苏自小就在思咎园中长大,除了慕蓁熹之外,还未见过这么活泼的女子,微微愣着。 慕蓁熹对紫苏道,“代我送送挚儿,清点下东西,别有漏下的。” 紫苏行礼,“奴婢遵命。” 紫苏跟了出来,宫女正在清点东西,见紫苏来了,自觉地让出了位置。 挚儿惊叹着,“这么多,都要装不下马车了,她也不怕皇上心里介意。” 紫苏解释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胜在心意。有娘娘给做的小衣服,还有些画册,这几包是娘娘亲做的点心,对了,还有这个,是娘娘连夜写的算术教学。” 慕蓁熹可真是…… 挚儿红了眼眶,明明还没有分开,就已经开始不舍了。 她嘟着嘴,“就该让皇上瞧见了吃味!” 紫苏可不敢附和,也不知挚儿为何要这么讲,让宫女帮忙拿着东西,亲自送着挚儿出凤栖宫。 禁宫中一片森严,周遭都被侍卫围了起来,不允任何人往这边来。 带着满腔怒气,吴正珩进了禁宫,瞧见正在审问青烟的史念鉴。 在青烟旁边,是被以屈辱的姿势捆绑着的六皇子和大皇子,他们的嘴里都塞上了厚重的麻布,说不出话来。 六皇子扭曲着身子,视线中出现龙纹靴,他极力想要抬起头,拼尽了力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瞧着龙纹靴走了过去。 吴正珩在青烟面前站定,史念鉴收敛了情绪往后退下。 一桶冷水泼下来,青烟睁开了迷蒙双眼,瞧清楚了眼前的人,“吴正珩……她死了?是不是?喜儿死了?” 吴正珩捏紧了拳头,看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问道,“为什么?” 青烟得意地笑着,“我一个低贱之人,能换了一国皇后,值当了!” “她并未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相反,慕蓁熹对青烟已是十分优待,帮忙瞒下青烟与六皇子的丑事,明明慕蓁熹自己都能完成西北舞蹈,但是为了让青烟能够声名鹊起,进入盛京后有更多的优势,慕蓁熹也尽心尽力地教着青烟。 甚至在吴正珩不知道的时候,慕蓁熹多次提醒青烟,盛京并不是那么好,六皇子与青烟之间磨难重重…… 可是这些好,似乎没有在青烟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知今日只有死路了,青烟也不再伪装,眼中全是怨恨,“喜儿不过是一奴婢,却能坐上皇后的位置,凭什么呀?我还是良籍,只因为西北地偏,讲的话有口音,不知盛京诸多繁琐礼仪,便被所有人嘲笑嫌弃。” 她控诉着,“从西北到盛京,我走的每一步路都如刀尖舔血,眼看着我就要成为皇子妃,成为皇后了,你们却毁了我的一切!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吗?我最该当上皇后!而喜儿什么都没做,就有你宠着,轻轻松松坐上我的位置,真是不公平!” “她穿的衣服,享受的待遇,都是我的!她还假惺惺地来可怜我,装模作样,心中得意极了吧……呜……” 吴正珩提了长枪,一下子刺入青烟的胸膛。 鲜血滴落在地上开出荼蘼的花,史念鉴皱起眉,“皇上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这事儿改由微臣来做。” 第二百七十二章世无对错 长枪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不远处的被捆在地上的两位皇子颤抖着身子。 吴正珩不再看青烟一眼,心中还是如火烧一般想要发怒,“是这女子的错,还是朕的错?” 史念鉴显少见吴正珩露出这样的神态,更别说还质疑起自己来。 他给了太监一个眼神,太监抖着腿上前呈出干净的帕子。 太监的手抖动得不成样子,那帕子比波涛还要汹涌,吴正珩侧了脸盯着瞧,那太监直接跪了地。 是怕皇上一个不顺心,拿了长枪一下子也了结了太监吧? 这惧怕实在明显,史念鉴也瞧不过去了,走过来取了帕子递给吴正珩,“皇上净手。” 吴正珩擦着手,眉目之间戾气不散,“难道是喜儿的错?” 史念鉴可不敢顺下去,是非公道,各人有不同的见解。 他只道了一句,“微臣的师父讲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世无对错,只有心偏。” 慕蓁熹心软,与其他人没有规矩之分,让青烟有了机会靠近她、伤害她,可这不是慕蓁熹的错。 青烟从一个想要一展鸿图的明媚女子,在深宫中熬成满心怨恨的狠辣之人也没有错,环境影响着心境,让她不得不变,顺从了心思手刃厌恶的人,有何错? 这一点,吴正珩最是能理解青烟。 史念鉴仔细想了一番,也能理解了。 想到自己曾经的偏心,选择了认为更重要的官途,史念鉴的目光落在了青烟的手臂上。 女子洁白的手臂上划满了伤痕,看着十分瘆人。 偏偏史念鉴看着这伤口的神情分外柔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但就是未能讲出口。 “世无对错,只有心偏……” 吴正珩低声念了一遍,往六皇子面前来,“让他说话。” 侍卫上前,抓起地上的六皇子,又把六皇子嘴里的麻布取出,六皇子张口就是,“不关我的事,我没有叫青烟去杀喜儿啊,吴正珩,不、皇上,绕我一命……” 吴正珩眯着眼睛,宫变那日,长剑架在六皇子的脖子上了,六皇子才变了语气,向吴正珩求饶。 在那之前,六皇子一直都是趾高气扬的,一如之前在西北之时,六皇子男扮女装被慕蓁熹发觉了身份后,六皇子根本就不顾慕蓁熹是吴正珩的人,毫无顾忌地想要灭口。 被庆皇偏爱的皇子,自是嚣张跋扈的。 可现在,跪过了一次之后,六皇子就不再有底线,各种求饶的话都能讲出来了。 六皇子几乎是痛哭流涕着,“皇上,饶了我,我不想死啊,你是我爷爷,我是孙子,不,我是狗,汪!汪!汪!皇上留着我取乐好不好,我不要死啊……” 吴正珩心中是快意的,他也能体会到青烟所讲的上位者的装模作样。 可青烟讲的也不对,错在吴正珩与慕蓁熹不一样。 慕蓁熹帮助别人的时候,心中有没有优越感,吴正珩不知道。 但吴正珩从来不屑于帮助别人,善心这种东西,吴正珩很小的时候在吴越甲的折磨下就已经亲手杀死了这种东西。 他的准则只有你死我活,无用的就丢弃,碍事的就铲除。 留下大皇子与六皇子的性命,让他们在皇宫之中养老,是吴正珩在慕蓁熹日日的美好熏染之下做出的艰难决定。 如今看来,是他吴正珩的错了。 慕蓁熹仁慈,情有可原,但是他吴正珩仁慈,那就是找死。 吴正珩冰冷着眼眸,“朕错了。” 他抬起手,“拖下去,黑布赐死。” 侍卫拖着六皇子往偏院去,六皇子大叫着,“放过我,放过我,我是皇子啊,我不要死,父皇!父皇救救我……” 六皇子的声音渐渐远去,侍卫正要去拖大皇子,却发觉大皇子一动不动。 将大皇子的面容翻了过来,只见他满脸泪痕。 这位大皇子到底是做了三个月皇帝,侍卫心有不忍,动作也放松了些。 可是大皇子摇着头不肯动,吴正珩让侍卫将大皇子的麻布也取下来。 本以为大皇子也要怒骂或者求饶,可大皇子却沙哑了声音道,“求明皇留我全尸,这是我族最后的体面了。” 大皇子,也是当了三个月皇帝的乾皇缓缓跪下了身子,渐渐地垂下了头颅,没一会儿,大皇子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侍卫查看后道,“禀皇上,咬舌自尽了。” 吴正珩冷漠看着,对史念鉴道,“处理好。” “是。” 吴正珩抬脚离了禁宫,史念鉴在大皇子面前蹲下,叹一句,“您是有骨气的,若您称王,定能名垂千古,可惜……” 可惜大皇子没有吴正珩狠。 可惜大皇子信任的史念鉴,自始至终都是吴正珩的人。 更可惜的是,大皇子的父皇,也就是庆帝,偏心向着六皇子。即便六皇子样样不如大皇子,还是想要让六皇子称帝,迟迟不肯交权,让朝堂党派争斗好几载,也让吴正珩有机可趁。 江山拱手让人,如何不是因为庆皇的偏心。 史念鉴站起了身,让侍卫把大皇子的尸体带下去,“寻一处安静之所,好生葬了,刻牌‘乾’字,烧写纸钱聊表敬意。” 侍卫领命,“是,属下定会办妥。” 青烟和六皇子也被拖下去了,刚刚还显得拥挤的院子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地上的鲜血也渐渐变得深黑,旁边的太监也准备了水,准备一会儿清理。 一切都会是干干净净的。 一如庆皇的偏心,只是不知若庆皇在天有灵,见着六皇子的贪生怕死、出卖尊严,和大皇子直到最后一刻仍在忍辱负重,最终不甘受辱,咬舌自尽,会有什么感想? 史念鉴看着橘色的天际,扯动了脸皮,也离开了禁宫。 他走在明亮的皇宫之中,问身边的心腹,“今日进宫陪皇后的那名女子呢?” “禀大人,已经出了宫。” “什么人护送的?” “是皇上的人。” 吴正珩的人自然靠谱,只是史念鉴心中空荡荡的。 他迫切地想要见一见林挚儿,想知道她是否安然。 第二百七十三章玄英元英 史念鉴快步出了宫,骑了大马往熟悉的街道去,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店铺就在前面,他下了马正要往里面去。 在人间奶茶铺内走出林长白,何珞跟在后面,两人说着什么,林长白关上木门落了门锁。 故人向街道走来,史念鉴下意识用马匹挡住自己的身体。 林长白收好了钥匙,“走吧,挚儿应该是直接回了家中。” 何珞点着头,带着些许期盼,“慕姑娘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挚儿家中?” 这怎么可能呢? 喜儿如今贵为皇后,身份天差地别,而且皇上对喜儿十分看重,不会轻易让慕蓁熹离开皇宫,离开皇上身边的。 林长白心中明明白白,但也没有打破何珞的幻想,只是笑了笑,与何珞讲起新铺子招人的事情。 史念鉴看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抓着马绳往相反的地方去了。 凤栖宫中,紫苏送了林挚儿出宫,亲端了汤药服侍慕蓁熹。 慕蓁熹不太适应让别人一口一口喂服,伸手接了碗勺,“我无事的,你莫要担忧。” 紫苏眼中的自责都快要溢出来了,听到慕蓁熹的安抚,她侧身低了头,“在思咎园中三五不时就会受伤,到了皇宫,竟还有……” “无人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呀,没死就成。而且今天见到挚儿很开心的。” 待慕蓁熹喝完了药汤,紫苏帮慕蓁熹擦着嘴角,慕蓁熹本想要自己来,可是见这姑娘满脸心疼,只好让她做些什么了。 外间天黑了下来,另有宫女入寝宫点烛火。 慕蓁熹问起宁德宫,紫苏这才想起来,回禀道,“明台姑姑留了我,想学做辣条的法子,奴婢跟着您一道做的,可是做出来的总是不对,奴婢就想着回来问娘娘。” “辣条很简单的呀……” “很容易就炸黑,奴婢当时是骑虎难下,明台姑姑就在旁边看着呢,好在明台姑姑并未责备奴婢。” 慕蓁熹轻笑着,“明台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的。” 紫苏也是从尚书府出来的人,尚书府之前明面是交由平夫人打理,但大多时候都是明台出面,紫苏对明台是打从心里发怵。 她继续道,“奴婢正准备告退,宫女急急忙忙禀告,道太后吃了辣条后呕吐不止,嘴里还说着胡话,奴婢吓坏了,担忧真出了问题,就一直在宁德宫陪着。” 慕蓁熹也惊得坐起身,牵动着伤口又不敢动弹,吓得紫苏连忙来扶,慕蓁熹摆了摆手,“后来呢,太后怎么样了?” 紫苏整理着被角,“娘娘别急,奴婢现下能与您慢慢道来,自然是有惊无险的。” 慕蓁熹这才安了心,那辣条她和挚儿也吃了,一整天都好好的,应不是辣条的问题。 紫苏讲着,“太医诊治了许久找不出缘由,开了些养身的药物,交代着要太后娘娘多到御花园中走走,散散心。” “你可曾瞧见太后?” 紫苏摇了摇头,“未曾,奴婢只听到了太后隔着帘幕叫明台姑姑。” 仔细算来,慕蓁熹已经很久没能见方平了。 去西行之前匆忙一见,到后面太多太多的变化,好不容易同住了皇宫,这些日子来前去宁德宫拜访,慕蓁熹也只是见到了明台,不曾见过方平。 慕蓁熹有心想问问方平的状况,可她知道,除了明台,无人知晓。 同紫苏讲了些琐事,瞧着天色不早了,慕蓁熹便要紫苏熄灯。 紫苏犹豫着,“可是皇上还未来……” 想到吴正珩生气离开的背影,慕蓁熹缩入了被褥间,“我乏了,屋内留一盏暗灯便可。” 应了声,紫苏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在外边守着。 宫女端来热水让紫苏洗手用膳,低声讲着今日的情形。 紫苏夹菜的动作停下,“皇上生气了?” “奴婢不知,娘娘躺在床上叫皇上,皇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事不可议论,下去吧。” 口中食不知味,紫苏潦草用了膳,让人把膳食端了下去。 长夜寂寂,紫苏几番看着寝宫中昏暗的烛火发呆,又在凤栖宫门口徘徊。 心思敏锐的太监悄悄地跑了一趟,回来后与紫苏道,“皇上在御书房中。” 宫中没有其他娘娘,紫苏自然不担心分宠的事情,但她是从皇后皇上还未完婚之时就跟着皇后的,她见了太多次皇上对皇后的偏爱,知晓眼下是不对的。 这夜,皇上到底没有来凤栖宫,寝宫中的暗烛亮了一整夜,天将明的时候,紫苏悄声进入寝殿,吹灭了在满盏烛泪中只露出尖尖头部的灯芯。 紫苏蹑手蹑脚地往床边来,帘幕之中慕蓁熹昏沉沉地睡着了。 紫苏心中泛起一阵酸意,放在平常,紫苏进入寝殿,慕蓁熹就会察觉到醒来。 她心中明白,皇后娘娘昨夜也睡得不安生,怕是等皇上到天明才昏睡过去。 关上房门,紫苏交代着门口的宫女,“不得打扰到娘娘休息。” “奴婢遵命。” 可另有宫女急匆匆地小跑过来,“紫苏姑姑,皇上派人来了。” 紫苏连忙噤声,抬脚往偏殿中去,“小声些,皇上传话又不是大事,娘娘还在休息,莫要惊扰!” 宫女摇着头,神情紧张,“不是的,从明华宫送来了两名……两名主子,公公道皇上要娘娘亲自安置这两名主子。” “主子?” 紫苏疑惑,宫中哪里有其他主子? 她往正殿去,摆放了牡丹的桌后面站着两位女子,隐隐瞧着有些熟悉。 越发走进了,紫苏的心咯噔跳了一下,这不是……玄英和元英吗? 听到响动,玄英和元英瞧了过来,玄英一如既往的飞扬,元英却只是瞧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玄英挑着眉问,“皇后娘娘呢,皇上可是要娘娘亲自来安排我们的。” 还好这些日子的锻炼,即便是心中震惊慌乱,紫苏也未曾在面上表露出来,她不急不徐地吩咐道,“给两位上茶,且等着。” 玄英丝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莫要让门外的公公久等呢,皇上把我们送过来,也只是给皇后娘娘留些情面,让皇后娘娘下发封妃诏书,好博得个宽容大度的名声。” 第二百七十四章 皇上用意 紫苏心中已然燃起怒火,这玄英还什么都不是呢,皇上更未曾给予份位,玄英就已经含枪带棒地了。 若真是让玄英成了主子,想想在思咎园中玄英的嚣张跋扈,紫苏已经能预想到今后的皇宫会是如何的勾心斗角了。 可万一玄英真有支撑她如此嚣张的本事呢? 老夫人远在深宫之外,那也就只能是皇上器重玄英,给玄英撑腰了。 思及这点,紫苏抿了唇,告诉自己不可冲动,对着玄英和元英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且等。” 寝宫内没有一丝动静,慕蓁熹还在熟睡,紫苏吩咐宫女,“正厅处的女子,好茶伺候着,若是催了,便让等。” 宫女迟疑道,“那明华宫中等着传话的公公?” “请到偏殿伺候着。” “奴婢遵命。” 凤栖宫中一片宁静,宫女们来去都是轻手轻脚的,唯有正厅里时不时有走来走去、不停张望的身影。 毕竟是在凤栖宫中,玄英再强势,也不得不乖乖地等着。 巳时已过,皇后迟迟不来,玄英已经从暴躁改为静坐了,她冷着面容,全然将这场等待视为慕蓁熹的为难。 寝宫内终于有了动静,慕蓁熹刚赤脚下了床,门外听到动静的宫女就询问着可要洗漱。 得了应允,紫苏用警告的眼神散了一圈后面的宫女后,推开了木门入内。 与寻常无二,慕蓁熹自己动手洗漱着,紫苏在旁搭手。 拿来了太医给的药膏,紫苏询问道,“娘娘,奴婢给您上药?” 伤口在肚皮处,一低头就能瞧见碰到,慕蓁熹就自己涂着。 等涂抹了药膏,膳食也端了上来,慕蓁熹慢慢用着膳,与紫苏讲着后院种菜的计划。 但慕蓁熹能明显感觉到紫苏有心事,心不在焉的,回答也只是简单的附和,完全不像平常那般活泼。 慕蓁熹停了膳,“可是有事?” 紫苏还想拖着时辰,慕蓁熹用帕子擦着手,“门外的宫女都来瞧上三回了,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我只是肚子上有伤口,能走能言的,不碍事。” 紫苏奉了茶给慕蓁熹,“娘娘,您与皇上……” “闹别扭而已,又不是天塌了。” 慕蓁熹不以为然,而且吴正珩的生气很是莫名其妙,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吴正珩的换弹期到了。 但紫苏接下来的话让慕蓁熹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她诧异地问,“你说谁?皇上把谁送过来了?” “娘娘!” “真是玄英元英?” 紫苏点了头。 慕蓁熹沉默了。 她受了伤,吴正珩莫名其妙生闷气走人,还一夜未归,第二日就把之前的侍妾通房送到她跟前,要她亲自安置? 这算什么? 吴正珩想要别的女人? 急切到要她带着病给他安排女人? 紫苏一脸担忧,轻唤了一声,“喜儿……” 慕蓁熹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多谢你紫苏。” 让她睡了一个安稳觉,能有精气神面对这突然的暴击。 她叫来宫女,“去把明华宫的公公叫来,本宫有话要问。” 宫女领命而去。 心中有太多疑问了,更多的是慌乱和被辜负的酸涩,慕蓁熹竭力不露出脆弱的神情,装作不在乎地问紫苏,“可知皇上昨夜宿在哪儿?” 紫苏敏锐地察觉到慕蓁熹的画外音,还好昨夜凤栖宫的太监跑了一趟,她柔和地问,“皇上宿在御书房。” “御书房……” 可那又如何? 在慕蓁熹不知道的时候,月丛已悄无声息地在御书房中当值了。 只要吴正珩想,玄英元英如何不能同在御书房? 漫无边际的猜测在短短的时间里像海草一样疯狂恣意,霸占着慕蓁熹的脑子。 阳光下,太监跟在宫女身后进了门来。 他行了全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慕蓁熹也不为难他,让他起了身,“皇上是如何交代的,你一一讲来。” “回娘娘,皇上说了,全按您的主意来安置。” 她的主意? 慕蓁熹更是不懂了。 他不见她,也未曾商议过,突然送了人来,慕蓁熹都要怀疑是不是做梦呢。 慕蓁熹猜不透,又问,“玄英和玄英何时入的宫?” 太监如实禀告,“有些日子了,一直安置在他处。” 这算不算欺骗? 慕蓁熹的心越发难受,她的男人瞒着她在宫中另藏了女人,有何用意? 玄英元英,她又不是不知,若他真的……何苦要瞒? 慕蓁熹压抑着情绪,“皇上的意思呢?他心喜玄英?” 太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奴才不知,皇上也并未与两位小主有言语。” “那他说过什么,他到底想怎么样!” 慕蓁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牵扯到伤口又疼的皱起眉头。 紫苏连忙安抚,“娘娘,当心身子。” 皇后动怒,太监心中发怵,“奴才不知呀,皇上特意交代,不论皇后娘娘问什么,奴才都要如实回答,绝无隐瞒。” 慕蓁熹笑得肚子疼,“无论本宫问什么?他也知道我会疑惑呀,吴正珩你个混蛋!” 骂声一出,房内的宫女太监都跪了地,低垂了头颅。 慕蓁熹忍着怒火,刚站起身,肚子就一阵疼痛,紫苏动作迅速扶住了她,“娘娘……” 慕蓁熹靠着紫苏,“去偏殿。” 可是慕蓁熹还没有梳妆打扮,若是就这样素面朝天去见玄英元英,指定会被玄英笑话的。 紫苏提议着,“娘娘,不若先缓一缓,奴婢给您梳妆。” 慕蓁熹脚步不停,“不用了,见不喜的人,何必盛装?浪费胭脂水粉和时间。” 在宫女的通报声中,慕蓁熹终于来了偏殿。 玄英和玄英立刻从椅子上起身,看着宫女们进来在两侧站立,慕蓁熹由紫苏扶着往正首的位置去。 慕蓁熹落了座,元英当即行了礼,“元英给皇后娘娘请安。” 玄英仍然站着,她本就没打算给慕蓁熹行礼,但是元英行了礼,她不好不动,而且屋子里都是人,她也得装一装。 于是她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娘娘如今真是金贵之身了,竟至快正午才姗姗而至……” 慕蓁熹看着玄英,脑海里就会想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吴正珩与玄英在一处的画面。 她打断了玄英讲话,“闭嘴——”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册封妃子 “本宫未曾问你话,你就不许开口。” 玄英还从未被这般训斥过,特别还是被慕蓁熹这样落面子,她还不服着,紫苏往前一步,高声道,“皇后娘娘的命令,你敢不从?” 玄英忍了。 她懦懦地低了头,往后退了些。 大殿内十分安静,甚至都能听到宫女的呼吸声。 慕蓁熹叫了元英,“元英,本宫问你……” 她想问的太多了。 想亲口听到元英讲,她们是何时入的宫,安置在何处,与吴正珩是如何相处的…… 可就算问了又怎么样呢? 做这件事的人是吴正珩,让她此刻心痛的罪魁祸首是吴正珩! 慕蓁熹顿了一下,咽下了所有的难堪,“你意如何?” 元英惶恐,不解地看向慕蓁熹,“皇后娘娘?” “既然是皇上特意送来,定是在意你们的,本宫随你们的心意。” 把她们晾了这么久,下马威十足,皇后娘娘来了之后却没有为难? 元英微微抬了头,自慕蓁熹进来后第一眼仔细打量慕蓁熹。 在她眼中,慕蓁熹一直都是从容的,不论遇到什么难事,慕蓁熹也能巧妙地度过去。 可是眼下,她在慕蓁熹身上看到了疲倦。 慕蓁熹过得不好,与她元英可没关系,只要慕蓁熹这话不是气话便好。 元英信了慕蓁熹,开口道,“娘娘,元英知皇上对您的情分,也不意争宠,若不是名分已给了皇上,妾身真的想离了皇宫去。” 可若离了皇宫,即便她与皇上没有什么,她在思咎园跟了皇上那么久,谁人会信?谁人又敢娶她、娶皇上的女人? 留在宫中也是好的,家中的父亲还要她来照应…… 玄英在旁边嗤笑一声,这个软包子,从来都是懦弱的,从前不会争,不敢争,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玄英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怯懦! 元英的神情僵硬了几分,不理会玄英的嘲笑蔑视,她继续道,“玄英只想在宫中为皇上和娘娘日夜祈福,过清净日子。” 元英这样选择,慕蓁熹也不奇怪,又问了玄英,玄英眉飞色舞道,“入宫前我便是妾室了,身份地位自然该涨一涨。说不得哪日老夫人还会来宫中看望我呢,娘娘可别让老夫人觉得宫中寒碜。” 慕蓁熹让太监拿来了皇宫住所图,亲自拿笔圈下两处住所,紫苏在一旁看着惊呼,“娘娘,这样未免太过了!” 玄英恨不能上前看呢,听到紫苏的话立刻瞪了一眼慕蓁熹,若是不合心意,她可不依。 收了图,慕蓁熹让紫苏拟了诏书,她毫不迟疑地印了凤章上去。 她面上是轻松的,可脚底已经开始发软,一边吩咐着太监将诏书拿去明华宫,一面剥离肉体与思想。 她想,凤章刻上去的这一刻,是不是意味着她同意了自己的男人找了别的女人? 一瞬苦涩,一瞬谩骂,慕蓁熹惨白了面容,由着紫苏扶回了寝宫, 宫女们忙碌着跟过来,慕蓁熹扬手,让她们都下去了,只有紫苏在她跟前伺候。 紫苏端来了参茶,“娘娘,润润喉。” 慕蓁熹接过了茶,还没入口,心中气不过又放下,“王八蛋!” 紫苏自然知慕蓁熹是在骂皇上,她也顾不上胆怯了,只有担忧,“娘娘何必意气用事呢?您给玄英安排的住所,是离明华宫最近的,这不是要玄英以后都夹在您和皇上之间吗?” 慕蓁熹气恼道,“这不是吴正珩想要的吗?我自然要成全!” “娘娘!明明前几日您和皇上还好好的,怎么就是现在这般境地?” “我也想知道,吴正珩若是不给个解释,这皇后我也不当了!”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怎能讲出来! 紫苏差点都要跪下了,她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万万不得!皇上宠您,可再怎么好,他是皇上,是您的丈夫,是天呀!您若不是皇后……” 慕蓁熹更是听不得这样的话,她止住紫苏的话,“换个男人罢了,又不是天塌了!” ”喜儿!” 一气之下,慕蓁熹猛地躺了下去,肚子又痛了起来,她捏紧了被褥,“吴正珩,你这次真的完蛋了!” 紫苏可不敢再听,守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门口宫女来报,紫苏摇着头让宫女到外面去说。慕蓁熹扭着头叫住人,“什么事,皇上可有传话?” 宫女小心翼翼地回话,“娘娘,皇上同意了封妃诏书,已经让人发下去了,玄美人和元才人也去各自的宫殿了。” 慕蓁熹把自己蒙进了被子中,紫苏摆了摆手,让宫女退下。 大红喜被下渐渐显现出一团,紫苏柔声道,“娘娘,仔细伤口,您这样蜷缩着,肚子肯定不舒服的。” 从被子中传出慕蓁熹闷闷的声音,“好紫苏,你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紫苏还要再劝,可慕蓁熹捏紧了被角,不让她掀开。 无奈之下,紫苏只好讲了些宽慰的话,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宫。 在门口,她叮嘱着守门的宫女,“都打起精神来,仔细些娘娘的动静。” 紫苏神色凝重地往明华宫的方向去了,凤栖宫门口的宫女瞧着隐隐担忧。 明华宫中空荡荡的,吴正珩在宽敞无一物的桌前静坐着。 自从慕蓁熹住进凤栖宫,这处明华宫吴正珩很少回来,每日都是在御书房和凤栖宫之间来回。 不曾想,会有一日,他在明华宫中等慕蓁熹前来。 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汇报着凤栖宫中慕蓁熹的一举一动,在听到“大不了换个男人”的时候,吴正珩的呼吸明显混乱了几分。 暗卫悄声退下,殿内只有吴正珩一个人对着空寂,他无声自问,做得不对吗? 粗黑的眉毛紧紧蹙起,吴正珩站起了身往外去。 经过偏殿的时候,他恰好听到太监悄声道,“月丛姑姑,凤栖宫的紫苏姑姑来了……” 吴正珩脚步一顿,都已经转了身,准备回去坐着见紫苏,好听听看慕蓁熹让她的宫女带来了什么话。 可那太监道,“在明华宫外的长廊拐角处等您,要奴才来瞧瞧您可否方便。” 内里传出脚步声,伴着月丛的低语,“多谢。”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又年初雪 吴正珩站在原地,看着月丛脚步匆忙地往殿外去了。 他沉寂着与空荡融为一体,站在殿内不知方向。 原来紫苏并不是领了慕蓁熹的吩咐,来与他传话的。 慕蓁熹对于册封玄英、元英的事情保持了沉默。 她怎么可以…… 吴正珩狠吸了一口气,脚步差点绊倒自己,他气笑了,笑着笑着又猛然收住,阴沉低喃,“根本就不会有坦诚相待,没有……” 紫苏与月丛的谈话无疾而终。 在一方水亭中,紫苏分外担忧慕蓁熹,想着要做些什么让皇上和皇后和好,最起码见上一面,讲讲话也好。 紫苏提议着自己去见皇上,她有这个心,但是胆量不够。 以前在思咎园大事都是由月丛拿主意的,这一次紫苏有了主意,她来寻月丛,为的便是得到支持。 可是月丛听了始末之后,神情冷淡,没有一点关心动容的样子,“帝后之间,如何能是我们奴婢能插手的?” “是喜儿和五公子呀!往日种种情分尚在,便是逾矩受罚,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太多了,不然我这心,都快要痛死了……” “荒谬!从前的婢女喜儿已经没有了,只有皇后慕蓁熹。这是娘娘自己选择的路,就要承担应有的苦楚!皇上的性情你我更是熟知,会有今日的情形不是意料之中吗?” “不……不一样……皇上待娘娘不一样……” “娘娘是天山上的雪女,还是会玄术的能人异士,可以让人一直欢喜着她、永不变心?不是。她和你我一样,普通脆弱能力有限,依附着皇上而生。娘娘不是特殊的,皇上为何不会换了其他人做心上人?” 紫苏摇着头,“可是喜儿和主子那样要好……” “难道你只见过花开,没见过花败吗?紫苏,宫中嬷嬷教训我们的,做奴婢最重要的就是本分,你只要服侍好娘娘就是帮忙了,其他的,谁知道是福还是祸呢,呵……” 月丛的讥笑砸在紫苏心上,紫苏瞧着月丛的面容竟有些陌生,她张了张口,还要开口,月丛却打断了她: “我早就告诉过娘娘,皇上的身边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紫苏抿了抿唇,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月丛隐隐的欣喜,甚至是幸灾乐祸。 怎么连月丛姐姐也变了? 是变了,还是一直是这样? 紫苏也分不清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回了凤栖宫,宫女轻轻摇头,“娘娘除了如厕,就一直呆在寝宫内。” “晚膳呢?” 宫女的面容皱成大大的“苦”字,“不曾用过,娘娘很不喜奴婢们打扰。” 老旧的木门被素手轻轻推开,这门框处,曾被多少宫女扶着推开过,往里面去探着皇宫中最尊贵的女子。 隔着青黑雾空,紫苏瞧了过去。 殿内陈设似跟着主子的情绪一同消沉了般,透着冷寂的冰凉,纱帐尾端,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灯,昏黄如萤火竭尽全力驱散着黑,可是那喜床,仍然处在漆黑之中。 紫苏轻轻和上了木门,与宫女吩咐,“让小厨房备着膳食,另端了娘娘平时爱吃的点心放在殿内。” “是。” “守夜的是哪几个?今夜多注意些,娘娘若是醒了,便来寻我……” 又有宫女急匆匆赶来,这一次,宫女学聪明了,低声道,“紫苏姑姑,玄美人派人来了。” 紫苏下意识皱眉,“玄英!” 白日才封的美人,晚上就开始闹事了? 紫苏看了一眼木门,“都莫要惊扰娘娘,我去瞧瞧。” 宫灯摇曳,紫苏走在众宫女之首,往玄英宫殿而去。 心事重重,梦魇缠身。 再一次在惊恐中被迫醒来,慕蓁熹缓缓坐起了身子。 室内一片清冷,烛火已灭,灯芯焦黑。 慕蓁熹下了床,赤脚踩在地面,冰凉从脚心传至身体各处。 她走到小窗边,推开了窗户,星空之下,一粒雪籽悄然落在慕蓁熹手背。 注意到第一颗雪籽,慕蓁熹抬起头,像是冬日里的为一人而来的盛宴,稀稀疏疏的雪籽遍撒而下,一点点淋湿慕蓁熹的难言心事。 “我真是……” 轻笑着,慕蓁熹探出头,扬起脸颊接住雪籽,密密麻麻,涤荡心灵。 天地之大,可她却困在堪不破、输不起的局中,弄得找不到自己。 心中的沉重一点点沉淀,慕蓁熹兴起,找出厚重大氅披上,弯腰穿鞋时压着伤口,有些许的疼痛。 可是心境不一样了,对于这痛,她也在心中调侃道痛觉真是调皮,让她感受到活着。 慕蓁熹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但是她刚出了,守在门口的宫女就睁开了眼眸。欣喜道,“娘娘……” “嘘,莫要吵醒她了,难得能安睡。”慕蓁熹指了指另一酣睡的宫女。 醒来的宫女还迷迷糊糊的,皇后如此近距离,亲和地与她讲话,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奴婢去传膳……” 慕蓁熹拉住了宫女的袖子,“本宫不饿,你下去休息吧,不用守夜的。” 宫女不住地摇头,“娘娘要去哪儿?奴婢去叫人……” 慕蓁熹浅笑着,还眨了眨眼睛,“月夜赏雪,应是一大乐事。” “雪?下雪了?” 慕蓁熹提了宫女身边的灯笼,与宫女错身而过,“本宫去去就回,无需跟着。” 慕蓁熹边走着,边揭开了灯帽,灯笼亮了起来,明亮跟着她的身影走出凤栖宫。 宫女回了神,拔脚去寻紫苏,宫女担忧皇后娘娘莫非是要寻短见…… 想到这种可能,宫女连礼仪都忘了,快步跑着。 她进宫之后服侍了好几位妃嫔,经历几代朝廷更换,只有皇后娘娘,待下人甚少摆架子,出了差错,娘娘也鲜少怪罪,而是解决问题…… 这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娘娘,宫女心中明白的。 若是在这样安静的夜晚,皇后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她于心不忍。 “紫苏姑姑,姑姑,快起来呀!” 紫苏穿着衣服开了门,“娘娘怎么样了?” “娘娘一个人出了凤栖宫,说是要赏雪,奴婢不放心来寻了您。” 紫苏躬身穿着鞋子,快步往凤栖宫外走,“娘娘可有提及去哪儿?” “未曾。” 在露天庭院中,雪籽落在紫苏身上,她只觉得分外寒冷。 宫女们都被惊动了,紫苏衣襟之下的手发着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后没有人了,她也在一个人做着重要决定。 她开了口,雪花飞进喉咙中,有些刺痛,“去寻皇后娘娘,一定要找到娘娘!” 第二百七十七章深夜追逐 飞雪纷纷从天降落,亲昵地扑向大地上的每一物。 灯笼亮光往暗处去了,雪籽缠绕着青丝,似共舞,似挽留。 落在慕蓁熹眼中,是一次次欢喜的问好。 行走飞雪之中,慕蓁熹呼吸着微冷空气,积郁在胸中久久散不去的赤痛一点点消融,就像此刻落在地上消失不见的雪籽。 她提着灯笼漫无目的,随意走着,吴正珩就像初雪一般自然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吴正珩穿着龙袍,是上朝的那一身,可现在是深夜,距离上朝还有两个时辰。 只能是他白天上朝后就未曾换过,一直忙到深夜? 慕蓁熹也不想思考这些,他们两个人站在雪中看着彼此,等着先开口的那一个人。 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去岁年关,西北地动后,慕蓁熹从风云止处赶回与吴正珩汇合。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在简陋的房内两相对视,也是这般沉寂。 上一次慕蓁熹忍不住思念之苦,根本就没注意到吴正珩的不对劲,诉说着地动的惊心动魄和对吴正珩的牵肠挂肚。 可是这一次呢? 雪花在两人之间飞舞,慕蓁熹瞧着几步之外的明黄,心中开始倒数。 十。 九。 …… 这一次,她绝不主动。 她又没做错什么,平白无故就遭到吴正珩的冷漠对待。 五。 四。 就这样吧。 她永远都不要再理吴正珩了。 一。 转身。 灯笼在夜色中有些许的晃悠,身后的风声也大了起来,慕蓁熹脚步更快了。 一只大手扳住她的肩膀,吴正珩低沉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你去哪儿?” 慕蓁熹想要躲开,推搡着吴正珩的胸膛,“松开,别碰我!” 灯笼从手中掉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慕蓁熹想要离开,吴正珩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面向着他,“你生气?慕蓁熹,你还生气?” 什么叫她还生气? 她不该生气吗? 与吴正珩在一起前,慕蓁熹就在江南与吴正珩约法三章,这才大婚多久,吴正珩就毁约,还不能生气? 慕蓁熹扬手就要捶打他的胸口,可他的力气那样大,竟让她的手动弹不得。 气急了,她大力踩着他的脚,“松开,吴正珩你他丫的就是一混蛋,花心大萝卜!” 吴正珩听不太懂,但他也能知道慕蓁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忍着脚上的疼痛,“诏书是你送来的,你自己做的决定,你从来……” “人不是你送到凤栖宫的吗?” 慕蓁熹的声音十分尖锐,这是她穿越以来头一次彻彻底底失去理智,只想要言语输出,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和委屈。 她红着眼眸,“瞒着我,藏了玄英元英在宫中的,不是你吗?你是皇上,整个皇宫都听你的,谁还能强迫你收女人?偏你还要瞒着我,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恶心!” 慕蓁熹的厌恶太明显了,她只想要离吴正珩远远的,也毫无形象可言,手脚并用,想法设法脱离吴正珩的桎梏。 吴正珩被慕蓁熹激怒,成功地让自己的理智离家出走,他拉着慕蓁熹往自己的怀抱中带,“我心中是怎么想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飞雪落在他的额心,些微冰凉没有一点降温的作用,他的神情比寒冬腊月里的冰块还要冷冽,“玄英算什么呀,就算她进了宫又怎样!我从未想过要宠幸别人,在你耳畔一遍遍的欢好誓言,你为何不信?” “我怎么不信?我若不信,今日就不会被你伤得措手不及。你的行为做法让我觉得那些都是花言巧语!” “我哪里骗你?玄月进不进宫不重要,又何必告诉你,让你心烦?” 终于,慕蓁熹大力推开了吴正珩,她警惕地躲着吴正珩,不断往后退着,“你还有过要瞒我一辈子的想法?哈……好一个不重要,所以你变了心,突然把人送到凤栖宫,我的感受也变成了不重要的!” “是你从未看重我!”吴正珩紧追着,可是慕蓁熹的脸上满是失望。 她甚至跑了起来,想要将吴正珩甩得远远的,离开这场噩梦,“渣男!” 帝后两人在风雪中跑着,寻人的宫女见状连忙叫了紫苏,紫苏也跟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心惊肉跳,“这……娘娘和皇上在……” 在争吵? 追逐着吵架? 眼看着慕蓁熹往水池边跑去,紫苏连忙跟上,“快,去劝住娘娘!” 帝后争吵的动静太大了,连玄月都知晓了,赶紧夜起要去瞧慕蓁熹出洋相。 还没出殿门,玄学又急匆匆转了身,“人呢,快来给本宫梳妆更衣!本宫要漂漂亮亮地出现在皇上面前!” “奴婢遵命。” “动作快点你,哎,我那件粉色的小袄呢……” 玄月这边忙得不可开交,紫苏带着宫女也气喘吁吁地追着帝后。 慕蓁熹跑着跑着,前面就是水池,里面养了一群锦鲤,五颜六色的,可漂亮了,平日她也没少投喂这些锦鲤。 可这会儿,她被水池拦住了去路,吴正珩大步流星追上来,“你若在意我,就该去争去抢,而不是什么都不做,直接就收了玄英!” “抢?” 慕蓁熹惊诧,封妃不是顺了吴正珩的心意吗,还是她的错了? 他还想要她去争抢他? 男人啊男人…… “我怎么抢,你想看我为你与别人女人争风吃醋?吴正珩,你真该洗一洗脑子!” 慕蓁熹推着吴正珩,“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更别说事先商讨了,直接让人到凤栖宫来,我还能怎么办?还要我猜你的心思?拜托你清醒点,我们是夫妻,不是敌人,你那么喜欢玩手段,干脆娶史念鉴好了!” 吴正珩胀红了脸,又被慕蓁熹戳着胸膛骂,“有比你更离谱的吗?又是冷暴力,又是倒打一耙,吴正珩,这种手段对我没用,我也说过,不行就好聚好……” 他猛然低下头去捂慕蓁熹的嘴,慕蓁熹吓得腿一软,跌进水中。 “喜儿……” 他也跟着扑入水中,慕蓁熹却借着力,把他结结实实推入水池里。 池水哗啦啦作响,紫苏惊呼着跑过来,慕蓁熹浮在水面,冷冷地看着满身水气的吴正珩,“该道歉的,是你。”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人工呼吸 冷水包围着两人,怒目在寒风中对峙着,两个人都不想让。 岸上围了一圈宫女,紫苏不顾宫女的阻拦,往水边来,“娘娘,皇上,快上来呀,水中凉!” 慕蓁熹这才发觉周围灯火通明,一大堆人在看着她和吴正珩今夜的争吵。 她不是出来赏雪的吗? 明明心情已经舒畅了很多,怎么一见着吴正珩,她就成了炸药包? 大梦初醒般,慕蓁熹回了头,往岸上去。 紫苏的鞋子也浸了水,她完全察觉不到冰凉,一心都在慕蓁熹身上,伸长了手想要扶住慕蓁熹,“娘娘,来,拉着奴婢的手。” 水波一圈圈漾开,吴正珩眼睁睁看着慕蓁熹抛下他,他发了狠,猛然冲过来拉着慕蓁熹往水中间去,“不可以,你不可以走,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啊……疯子……” 慕蓁熹只感觉到一个大力,身子被吴正珩拖着往更远的方向去,她拍打着吴正珩,“你做什么!吴正珩,你能不能冷静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慕蓁熹,你真的爱我吗,像我爱你那样爱着我!” “明明是你变心!” “是你什么都不问,也不作为,即便是这样,我仍然未曾想过要放手。” “你先变卦,又要女人,又要面子!” “我说了她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你直接将我推向别的女人” “是你……” “怪你……” 大半夜的,天还飘着雪花,寒风中,所有人都看着皇后娘娘和皇上在水中毫无避讳地争吵。 而在近水处,不通水性的紫苏扑腾着水花,眼尖的宫女着急着,另有会水的侍卫箭步冲过来跳进水中,捞起紫苏。 巨大的跳水声响打断了争吵,慕蓁熹浮水往岸边来,“紫苏……” 吴正珩护着跟上来,他还要讲话,“慕蓁熹……” 慕蓁熹的心思完全不在吴正珩身上。 侍卫捞上来的紫苏昏迷着,所有人都失了分寸,就连玄美人明媚张扬地到来也无人在意。 “紫苏……你别吓我……紫苏……” 慕蓁熹不断拍打着紫苏的脸颊,紫苏没有一点反应,吴正珩来拉她,“太医马上就来了……” “走开呀你!” 众目睽睽一下,慕蓁熹恶狠狠地推开吴正珩,宫女太监侍卫都噤了声,只有慕蓁熹完全不在意吴正珩。 她忘了所有,只想着不能让紫苏有事,几乎颤抖着声音,“帮帮我,帮我把她身体放平……” 可是皇上就阴沉着脸,站在慕蓁熹身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无人敢上前。 就连凤栖宫中与慕蓁熹相处了些日子的宫女也不敢。 因为这皇宫,是皇上的。 皇后可以废了再立,而皇上,轻易不会变。 慕蓁熹一个人放平了紫苏,不断按压着紫苏的心肺,可是紫苏仍旧没有反应,“怎么还没醒,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她力道太小了吗? 她指着刚刚下水的侍卫道,“就是你,上前来,过来!” 侍卫瞥了一眼皇上,斗胆上前,被慕蓁熹拉着手探上紫苏的胸口,侍卫吓了一跳,“娘娘……” 慕蓁熹根本就没想过这是古代,她按着侍卫的手,亲自示范,“双手摆好,用巧劲儿往下按,按!” 侍卫心中只有完了、完了的想法,但他也照着慕蓁熹的命令做着。 慕蓁熹又拍着紫苏的脸颊,她俯下身子,嘴唇刚贴上紫苏的,身后一个大力扯回了她。 吴正珩愤怒地抓住她的肩膀,“不要胡闹了!” “胡闹的是你,我在救人!今晚躺在这儿的该是你、是我,就是不能是紫苏!” 慕蓁熹激烈的控诉着,飞雪中,她的眼泪砸在吴正珩垂着的手背上,眼神坚决。 他被她的眼神骇住,若是今夜这名叫紫苏的宫女真有三长两短,他知道,慕蓁熹是真的不会原谅他了。 他松开了手,慕蓁熹转头就给紫苏做着人工呼吸,周围的人都低下了头。 他们不知道慕蓁熹是在救紫苏,只觉得皇后娘娘疯癫了,竟然当着皇上和众人的面做起这样不耻的事情。 可皇上也只是黑着脸在一旁看着。 另有太监在远处叫着,“太医来了……” “咳……咳……” 紫苏咳嗽着醒过来,做心肺复苏的侍卫惊讶地停了手,慕蓁熹托起紫苏的头,“无事了……” 紫苏紧紧抓住慕蓁熹的手,鬼门关前走一遭,紫苏的思绪分外清醒,“喜儿,与皇上吵,不值当呀,宁愿你是开心的……” 慕蓁熹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知道。” 可她控制不住呀。 早就知道爱情是苦的,可还是走上了这一条路。 太医上前诊治,也只是令人开了防感染风寒的药物。 慕蓁熹亲扶着紫苏往凤栖宫去,宫女们跟在后面离开。 刚好还污污泱泱,满是人群的水边,顿时变得寂寥了几分,太监跪在地上,看皇上眼色行事。 慕蓁熹的人在拐弯处就瞧不见身影了,吴正珩冷着脸抬脚离开,众太监起了身,给站在一旁的玄美人行了礼,无声地跟上了皇上。 玄月站在原地,纳闷地左顾右盼,不甘心地问,“是本宫不够美艳吗,还是香粉扑的不够多?” 宫女摇着头,“美人今夜美极了。” “那为何皇上径直就走过去了,本宫站的还不够近?” “许是皇上担忧皇后娘娘……” “住口!” 玄月大声呵止,“皇后扰乱了整个皇宫,皇上指不定多厌恶皇后呢,等着瞧,皇上一定会惩戒皇后的。” 惩戒倒是没有,凤栖宫和明华宫一片安静,整个皇宫在初雪的装扮中穿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慕蓁熹窝在凤栖宫中,看着窗外的雪花发呆,外间隐隐有压抑着的咳嗽声,她回了神,知道是紫苏来了。 紫苏扬起笑容进屋来,“人常言,冬日的初雪最是干净,娘娘可要收藏些初雪备用?” 慕蓁熹倒是知道,这雪水是一剂药引,便点了头,“安排了人做便是,倒是你,想咳就咳出来,在身体里的污浊也能出来。” 紫苏应了声,去偏殿吩咐宫女取初雪。另有人来报,“紫苏姑姑,明华宫中的月丛姑姑寻您。” 第二百七十九章禁谈宫乱 紫苏回了自己的房间,在门口,她看到了满脸担忧的月丛。 两人入了房间,月丛一边打量着紫苏的居所,一边询问昨夜皇上和皇后满皇宫大闹的事情。 紫苏心中有了芥蒂,“昨夜满宫的人都知了,你不知?” 被呛声,月丛有些许的窘迫,坐了下来细声道,“我不知,因为我不再是思咎园中的月丛,我是明华宫中的月丛。” 思咎园中的月丛一心想要站在吴正珩身边,成为一等婢女,风风光光的,为了得到吴正珩的器重,她处处温和处事,顾全大局,至少表面上与任何人都叫好。 但是在明华宫中的月丛,是另一个月丛,她很少露出笑容,整日发着呆,旁人稍有差错,她都是按规矩办事,从来不讲情面。 明华宫中的宫女们私下还道她,“铁石心肠”“不愧是皇上身边的旧人”。 没有一个人敢亲近月丛,昨夜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自然也没人敢去告诉一声,就怕月丛反训斥宫女多管闲事。 月丛并不为自己被疏远感到难受,相反,如今的她清闲很多,心思也越发清晰,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在她对面,紫苏明显不知她话中的深意,但她也不在意,温柔地询问着,“你可好?我知你落了水,还好皇后娘娘救回了你,你有感风寒?” 紫苏摇着头,她看不懂眼前的月丛,忍着想要打喷嚏的感觉,“你……是特意来关心我的?” “不然呢?” “可你昨夜未来,还对我说出那些绝情的话……” 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不见月丛,过了那惊险时刻,再见之后,心已经是平静的了。 月丛抿着唇,“那不是绝情,紫苏,皇后娘娘真的能和皇上好下去吗?你跟在皇后身边,最是知晓皇后和皇上是怎么相处,你扪心自问,他们真能长久吗?” 紫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皇上和皇后自然是在一起的,天经地义的事。 她迷惑着,月丛站起了身,“现在的好,不一定就是不好,昨夜的不好,许是有着意想不到的好,紫苏,你要用心去看你的周围。” 月丛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如吃穿用度,我们都不缺,思来想去,赠你荷包,是你喜欢的兰花样式,你看着用。” 月丛走到门口,紫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月丛又停了步子,“可用了药?” 紫苏愣愣地看着她,仿佛回到了思咎园中,月丛如同她的亲姐姐一般照拂她。 紫苏鼻子一酸,忍不住问,“你还是我的月丛姐姐,是吗?” 月丛的手指扣着门框,“记得喝药,照顾好自己。” 紫苏眼睁睁看着月丛离开,她突然觉得好冷,比在破败的思咎园中冷多了…… 凤栖宫寝殿中,慕蓁熹窝在懒人沙发中看着窗外的飞雪,可是任凭她怎么开解自己,心中打了结,是死局。 她缓慢地坐起身,还未干什么,一道黑影就出现在眼前,“主子,请三思呀。” 慕蓁熹被吓了一跳,竟然有人就在寝宫之中! 跌坐回懒人沙发中,慕蓁熹看着眼前的暗卫皱眉,“你是吴正珩的人?” 暗卫摇头,“属下是风主子分给您的人,您就是属下的主子。” 风云止? 慕蓁熹思考着,她不是把风云止给她的几个铺子都分散出去了吗,怎么还有暗卫? 她问着,“三思什么?” 暗卫诧异地抬起头,“您……您不是要抽帘上吊……” “呃……” 她就算是再伤心,也不会抑郁到自杀的好吗? 慕蓁熹让暗卫站起来回话,“你既认我为主子,那好,带我出宫吧。” 暗卫蒙着面,但是露在外面的眼眸中凝结了为难,“难,非是生死攸关之际,属下不好公然与吴主子对抗。” “你不是我的人吗,怎么还怕吴正珩?” “风主子留给吴主子的人,更是精锐,属下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主子执意要出宫,属下也愿意付出一切带您离开,不过须得谋划些许时日。” 为了出宫,还要费尽周折,甚至搭上人命? 不值当的。 慕蓁熹知道,问题的根结在她和吴正珩身上,便是她真的逃避开了,问题仍然横亘在他们之中。 再退一万步讲,她真的要与吴正珩决裂了,什么都不清楚,这根本就不是她的作风。 慕蓁熹在脑子里不断分析着,在要不要再给吴正珩机会之中摇摆。 其实,在她如此想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会和好的。 因为她在乎他、她爱他,两人在一起之后的折磨,是因为爱。 可现在的她没有台阶可下,找不到正当理由说服自己去找吴正珩,明明她之前不是计较这些谁先低头的人,如今怎么也跳不出迷局。 窗外飞雪阵阵,慕蓁熹瞧着,“我是在赏雪,不是在看帘子想寻短见。” 暗卫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内心十分尴尬,见慕蓁熹没有危险,正准备隐退,可是慕蓁熹叫住了她,明显想与她讲话。 慕蓁熹又将目光转移到暗卫身上,“你刚刚说义父给了很多人手与吴正珩,你可知宫乱那日的情形?” 暗卫的身子抖了一下,“属下亲参了宫乱,但是吴主子下了令,不得与任何人讲。” 慕蓁熹不服,“可你是我的人呀。” “属下本是划分给吴主子的,但是吴主子身边能人颇多,更用不上女流之辈,将属下分给了您。又遇上主子您下令,遣散阁内组织,放暗卫自由生活,无人愿意离开,属下也是因为吴主子的原因,才得以争取到留下来的名额。” 确实有遣散暗卫组织的事,慕蓁熹是觉得自己用不了这么多人,就给了钱财,放人自由。 可听这位暗卫的语气,怎么似乎还不想离开呢? 慕蓁熹将疑问道出,暗卫回道,“吾等暗卫组织皆是孤儿,从小就在训练营中长大,活着的意义就是听主子的话,保护主子安危,至于自由与生活,根本就不在吾等的思想之中。” “你们可以吃好吃的,看美景,拿着银两做喜欢的事情呀。” “暗卫没有喜欢的事情,只有听从命令。主子可知,被您遣散的暗卫,一大半都自我了结了。” 第二百八十章不遂人愿 “什么……”慕蓁熹颤抖着站起了身子。 暗卫沉声道,“主子不需要他们,他们便没有了存在意义,属下亦是如此。” “我是想让你们过正常人的日子,怎么会自杀……” “吾等生来就只有守护主子这一件事,为了主子随时都能献出生命,至少,主子是让他们死在了自己的手中,不至于被对手羞辱,已是仁慈。” “陈导,节目总决赛的直播许可申请下来了吗?”一男子连忙问着。 “由于选手马顿未能在规定时间作答,所以邱阳获得1分暂时领先!”蒋苍建说道。 主神光辉是一位主神神性光辉与神职、法则结合后的升华产物,是一片光辉,但又介于物质和能量间,拥有种种神奇伟力。 现在,在亚当融合一丝神性成为初级神性生物后,神术体系终于被激活。 漆黑的舞台下方,荧光棒不停地挥舞着,一眼看去随处可见的都是散发着绿光红光的邱阳的名字。 “歌我已经唱完了,你们是不是要遵守约定才行?”邱阳无奈地说道。 “哈哈,好消息!收视率爆炸了!”一男子拿着收视率表格走进来激动地说着。 短短一瞬间,意识就在过去时间轴上前进了五千年,见证了过往的历史。 第二件拍卖品则是一把飞剑,这就没有继续使用洞天法宝了,如果连把普通的飞剑都用洞天法宝的话,这洞天法宝也太不值钱了。 曹妈妈服侍了她大半辈子,这几十年的岁月,她都陪着老太太走过了。 而现在董大志也明白了,所谓的下位仙人的境界,和普通的化劲境界有什么不同了。 提到关心瞳的关心瞳,顾衍风心头一震,琥珀色的瞳孔一闪而过的慌乱。 结果谁知道,这特么咖啡真的挺牛逼,给我整的他妈的,说啥也睡不着了。 其实她本该将这个男人给推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耳畔传来的温柔和宠溺,让她无法推开。 为了达到勾引的目的,今天晚上越祁特意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和紧身裤,表面上十分的正经,但只要仔细观察便能看清,他身上的衬衣其实是半透明了。 “你居然害人,可知什么罪,”我强稳住体内的恶心,晚上吃得饭我都怕吐出来,这鬼整张脸肿胀着,头发上布满了水草。 “这还用你去探?微蓝压根就是有这个心的!”关心瞳愤愤不平的拍着大腿。 一个白眼扫过来,越祁立即噤了声,桃花眼眨了眨,乖巧的看着她。 司马如芸也不知道要如何来解释这件事情,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龙翔。 不过这么大一件事情,可不会那么容易就平息掉的,事情引起的波澜还刚刚开始。 “南山溶洞的玉姬,在妖域数一数二的漂亮美人儿。”黑唇勾起,她媚笑道,昂起骄傲的脸来。 “这边除了峡谷,还有高原,右边还是沼泽。如果蠕蠕人守住峡谷,我们攻不下,那就出不去。这里就变成一根楔子,扎在心上。如果必须攻下,可能损失惨重。如果绕过去,就要多十天的路程。“花弧继续说明。 这次谈话,拨云见日。贺六浑似乎开始知道自己想做点什么!当然还要先度过这段难关再说。 傅世兮带我直接飞往另一条山路之上,我们又在这条路上走了一天一夜才来到若水仙山的山脚下。 第二百八十一章及时止损 作为启仙者,冰舞想知道,苍剑是不是有资格,跟自己较量一番。 杨清一径直走过去,坐在男子旁边,学着他方才的动作也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她坐到琴前,好久没有练琴让她的手不免有些生疏。然而这首曲子于她而言太过熟悉了,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伸出手按了一个泛音,琴声随之流淌而来。 以前他是叫我宝贝的,但他失忆时改口叫我宝宝,说是叫桑桑宝贝,我则是他的宝宝,之后他就一直这样叫我。 若是刘家能找到控制周母的心理专家,估计早就尾巴翘上天,来找周家要好处了,又如何会等到现在弄幺蛾子? 说话之人叫霍华德·弗拉格,也是出身沃伦-莱顿实验室。他叫普范组长,是因为其正是工艺与设备组的一员。 没办法,换金所的存在是五大国默认的,除了火之国,其他的四个国家也同样需要换金所,他不可能拔掉换金所的,只能解决掉见钱眼开的忍者。 其实我很想暗示他们,可周二叔和周三叔他们都在,我压根不敢,生怕被他们看出什么。 到了查尔斯这个年纪,什么样的话他没听过,必要时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功夫。 灰雀山谷中,剑奴军团的众人围坐在篝火堆前回顾着今天的战斗。 “呼,幸好想起来了……”夏含清喘一口气,紧紧握住坠子不松手。艾烨紧跟着跑过来,没搞懂夏含清在做什么。 三魂七魄是指人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魂为阴,魄为阳。 又等待了几分钟,注射了药剂的赫尔感到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的伤口虽未愈合,但那些出血点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了起来,其全身上下的疼痛敢也有相当程度的缓解,甚至是头疼都好些了。 只要一想到有人打他姑娘的主意,霍云霆就想杀人。只是这种情况,他鞭长莫及,根本没办法杜绝的,除非把人直接关在屋里,不跟别人接触。 霍云霆喜欢它俩也不比家里人少多少,实在是他跟白玉见面的时候,没有它俩身影的时候少。只有极少时候,白玉不带它们出门。 就这样两者一直处于较为平衡的状态,只不过除了马夫外还有一位带着武器的人士,似乎是为了保护或者监视杨薇的人选。 跑这一趟就是为了采摘彭莲草,现在目标已经达成,圆球儿也就恢复自由身,它重新找夏含清借钱买了匹马,把马车架起来,准备自己带着茜茜离开。 江克楚黑着脸下楼坐进车里后,便拨通了万楚儿那支电话,结果却是关机中。 “这一拳,是打你不顾正道安危,投身邪道当中,助纣为虐!”陆枫越说越来气,拳头上覆盖的玄星之力已经肉眼可见了。 大树闻言后苦笑不得,他心里清楚此时再不说的话肯定会得罪仙师,不但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而且东主那里也无法交代了。 “张章轩,你说什么呢?你什么意思?”魏子悦先起身质问道,张章轩一直反对联合会反对魏子悦反对王墨,没有什么理由,就是要反对,魏子悦对他很头痛。 以皇上对八痴的了解,他是绝对没说那方面,只不过是为了气自己而已。真有关朝廷社稷,哪能那么轻松的说出来?如果是觉能法师说这话,那皇上可得万分紧张了。 “你先看看菜单,如果这里没有你爱吃的菜,我们再去别处。”他温柔地说着,但是语气中却是毫无掩饰地紧张和欣喜。 因为莉果和弓源晓原本就没有很深的交情,突然间变得如此亲密,甚至还如此听弓源晓的话,这些事情他都不得不去在意。 就这几下功夫,两个六合阵已破,三个僵尸拖着身子,缓缓逼来。 我顿时心里有点儿纳闷儿,要依着陈辉的话,瞎子跟疤脸应该就在我们后面跟着,我们现在沿原路返回,岂不是刚好跟他们碰上么? “你跟木希最近怎么样了?”手机那端的弓源晓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先试探性地问着。如果秋黎末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么木希来见他的事情也就没有必要跟秋黎末说了。 所谓黄肠题凑,就是主墓室四周用方形的木头,堆成的框型结构。 “不好意思,你们两个现在没有资格,要先去入口处那个丘比特情侣登记处登记情侣,然后所有的挑战会自动为两位转换成情侣挑战。”npc把当初对王墨和叶诗雅说的话重新对王墨和关月月说了一遍。 可是,当他用天魔解体突破到本法境,并为了施展‘天剑之意’而将地英剑召唤出来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在他的元神和天地融合后,地英剑已经可以飞出元神,御剑于千丈之外。 这一次任务奖励中的地界通行证算是击中了王炎的软肋,通行证下一次出现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王炎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没有想到,今日月慕白前来,除了告诉月天崖突破的好消息以外,还再次提出了曾经令月天崖犹豫不决的想法。 如果叶悠然冒死这门神通,最后却发现只是移动了一步,那岂不是鸡肋? 只是,苏白此刻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停在唐婉秋和唐龙身上打量。 朱莉一手拿高脚杯,随着音乐起舞,玩的正嗨,见有男服务生进来,微现不耐烦的神色。 凌薇儿那因为惊吓而紧闭的双目豁然睁开,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目,但是凌薇儿依旧用哽咽的声音继续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