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夫妻 下》 梦醒 咦!那女人是谁,为什么他会一直梦见她?梦中的她有一双猫似的慵懒大眼,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似在取笑他的健忘。 健忘?! 他忘了什么吗? 为何他只记得她莹澈的眼儿,却看不清楚她的长相?是谁把白雾赶到她面前,遮住她大半张脸,教他总是带着一丝遗憾醒来。 医生解释这是车祸撞击后的后遗症,他大脑前叶受创所造成的记忆混乱现象,等脑中的血块自行吸收后便会恢复如常。 可这还是不能解决他满腹的困惑,他觉得非常烦躁,脾气比以前更冷硬,更不通情理,好像照在他脸上的阳光是冷的,毫无热度。 爱,很真。 真得让他以为是真实存在的。 织梦,她的名字。 但是心里有一道声音低咆着,那不是她的名字,那不是她的名字,她是…… 她是谁? 如果织梦不是她的真名,茫茫人海中,他该上哪里才找得到她? 或许再睡一觉吧!说不定会再梦见她。 这一次他要牢牢记得她的面容,谁也不能遮掩,他会找到她,在梦的边缘。 笑声苦涩,似在呜咽。 雾茫茫的镜面一扫,露出一张三十岁成熟男人的脸孔,在前额靠近发线的位置有条车祸留下的细疤,但无损他俊雅五官,他仍是令女人为之疯狂的帅气总裁。 只是,他太冷了,严峻着一张没有笑容的脸,对谁都是一迳的冷漠,即使面对亲人,他一样不苟言笑,仿佛筑起一道冰墙,没人进得了他的内心世界。 他的世界是一片荒芜,建筑在没有人烟的冰岩上,底下是悬空的,凝结的海洋一望无际,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声,以及,证明他还活着的…… 心跳声。 第一章 “整体来说,上半年的营运下滑三个百分点,员工的流动率较为明显,爆发一阵出走潮,不过在股市慢慢回缓的情况下,离职的现象有趋缓之势,不久便可回复正常……” 这就是重生的感觉吗? 由毫无知觉到徘徊生死关头,凭着一股强悍的意志力与死神拔河,多次在鬼门关前和死亡擦身而过,最后才重返人世。 那曾经几欲夺命的伤口经过时日不短的治疗已复原大半,结痂的疤痕虽不若先前的恐怖,却仍隐隐抽痛着,用最残酷的事实告诉身体的主人他所经历过的遭遇。 打滑的轮胎像失控的火车头不断往下俯冲,轰的一声,凹陷的车头撞上山壁,在蜿蜒的山道上。 汽油的味道浓得呛鼻,如毒蛇猛兽般钻入鼻间,带来惊悚的气味。 血从额头滑落,染红了视线,渐渐模糊的意识听不见任何细微的声音,只有自己越来越薄弱的心跳,它发出令人悲伤的求救。 一度,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动弹不得的身体卡在驾驶座上,横过胸前的安全带阻碍逃生的机会,大量的失血濡湿底下的座椅。 那是不甘死去的愤怒,在他三十年的岁月里,他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有的只是责任和永无止境的竞争,在人吃人的社会谋一席之地。 以世人的眼光来看,他是成功了,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中立于不败之地,顺利地将带领的企业扩展到国际,成就一番非凡事业。 但是,这真是他所要的吗?为何得到一切的他却无比空虚,仿佛生命中有了残缺,不论他花多少时间、拥有无上权力,也无法填补。 他的心是空的,破了好大的一个洞,空荡荡的流失他以为的满足。 或许,他真的死了吧!如今残活的是一具空洞的躯体,没有灵魂、没有感觉,行尸走肉的依身体本能活着,缓慢地腐败。 “之前股东抛售的股票,我已依总裁的吩咐悉数买回,股价回稳,投资者的信心大增……” 耳边尽是絮絮叨叨的平稳声线,不疾不徐地报告多日来的商场变动,有条不紊的替他接续长达好几个月的断层。 立于窗边的男子神色漠然,似乎心不在焉地抚着额侧微凸的肉疤,凝重的眉间不曾舒缓,恍惚的黑瞳中承载着远方的云朵。 那一声有力的“总裁”让现实感回到大脑,平静得近乎冷漠的面容露出令人寒彻心扉的冷笑。 没错,当初受制于人的小经理终于从父亲的手中夺下实权,将骨肉亲情抛向一旁,全心建立自己的势力王国。 给了他生命的男人失败了,不能再呼风唤雨,从此只能在深渊谷底中哀嚎,一日复一日的忍受逐渐老去的事实。 这一次是他赢了,再也没有人能踩在他头上叫嚣,处处打压,指责他的不是。 应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他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好像在他得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时,有某种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东西正在消失? 惶恐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他控制不住心底越来越大的黑洞,它狂猛地咆哮,来势汹汹地似要吞蚀他。 而他的救赎却在梦中,那个看不清楚长相,有双明亮大眼的女子。 “……虽然股市的动荡不像以往激烈,不过仍要小心监控着,避免攀升得太快而影响进场时机……”叨念的声调蓦地一停,转为关心的询问:“总裁,你的身体又不舒服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太过劳累是加重身体的负担,欲速则不达。 “不打紧,我撑得住,你继续。”转过身,一张严峻脸孔面对着尽忠职守的特助。 “可是你的脸色不佳,额头的伤又疼了吧?”唯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察觉异状,总裁在勉强自己,不肯依医嘱适度休息。 “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在这重要时刻,他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你在玩命,你知不知道?”周上锦忍不住苛责,想狠狠骂醒上司。 他不仅是总裁特助,还是夏仲夜所信任的同窗好友,两人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高中时期。 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的情谊只增不减,深厚得一如手足兄弟。 在公司里,敢直言进谏的员工没几人,而他是少数的几人。 “他们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我何惧之有。”清峻面容浮现一抹极冷的笑。 想要他死可不容易,死里逃生的他将化身修罗,一一索讨他们该付的代价。 “还不确定是你继母所为,况且警方只研判车祸原因是煞车失灵,不一定是人为……”车体烧毁得扭曲变形,无法进行有效的监定。 “不一定?”锐眸一眯,冷厉骇人。 多希望还在梦中的夏仲夜,此刻笑得冷然。在现实生活中,庄琼珍已是他父亲再婚的对象,他母亲过世不到一年,情妇就被扶正,堂而皇之的带着私生子进夏家大门。 那年他十五岁,却有着小他八、九岁的弟弟,可见他口口声声只爱妻子的父亲早就背叛婚姻,满口谎言地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 到后来,父亲甚至不避讳地提及外面有个情人,要求母亲接纳,一大一小同住一个屋檐下。 母亲不允,闹得两人几乎撕破脸,要不是父亲的事业仍需要母亲娘家的金援,恐怕那女人早就进了门,窃据了母亲的位置。 但,她仍是胜利了,从母亲手中拿走“夏太太”的头衔,并刻意打入社交圈,企图取代母亲。 可惜飞上枝头的乌鸦还是乌鸦,不可能成为光彩夺目的凤凰,酒店出身的女人怎么比得上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千金,光是气度与修养就差上一大截,更别提母亲的好人缘,她的那些姐妹淘同仇敌忾,让被打回原形的乌鸦灰头土脸。 “或许是上一次的土地开发案得罪了某些人,你也清楚那些人的手段。”有黑道背景的土地掮客恶如豺狼。 他举起手,制止特助多言。“不用再说了,谁想因我得利我心里有数。” “总裁,不要因为偏见而蒙蔽了双眼,其实你的弟弟妹妹十分敬重你这位大哥……”若非他们执意救到底,不放弃一丝希望,仲夜说不定早在车祸那个月已不在人世了。 说实在的,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他还满喜欢仲夜的那对弟妹,即使明知他们大哥讨厌他们,那两个孩子还是努力讨好他,甚至在仲夜昏迷的那段期间,他们只要有空都会过来医院探望。 “上锦,你想惹我发火吗?”阴冷双眸微沉,冷锐如刃。 周上锦表情极淡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再提起你忌讳的话题,不过晴子小姐已来找过你几回,你要见她吗?”一个女人不怕难堪的追求真爱,这份难能可贵的勇敢值得嘉许。 “她又来了?”两道浓眉高高拢起,隐浮不快。 “在会客室等了你一个多小时,挺有耐心的,你不妨见她一面,不要再避不见面。”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有事要面对面的谈开。 夏仲夜面冷的嗤哼一声。“她请你当说客?” “不,是关心,晴子小姐在你住院后,多次亲自照料昏迷不醒的你,况且你们是未婚夫妻,你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说不过去。” 真心骗不了人,羽田晴子的付出令人动容,她是少见的好女人。 “但对我来说,她这种单方面的爱情只是负担,你忘了蓝家千金了?”那个以爱为名,逼迫他非娶她不可的刁蛮女。 “蓝若雅?”周上锦面露愕然。 已经过了多年,他非常意外会从上司口中听见这个早该被遗忘的名字。 “那个女人就算是死也不肯放过我,羽田晴子虽然不像她那么刁蛮任性,不过身为表姐妹的她们,爱一个人的方式都让人感到窒息。”蓝若雅是他摆脱不了的梦魇,在梦里纠缠他多年。 不过说也奇怪,自从车祸苏醒后,他心中的愧疚顿时清除得干干净净,自责不已的罪恶感也消失了,他不再重复作着夜半惊醒的恶梦。 可是相反的,他却是一夜无梦到天明,让渴望入梦寻人的他始终无法如愿,怅然若失。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得去向她说一声,让她这样白等也不是办法。” 想了下,夏仲夜微微颔首。“也好,我顺便出去办一件事。” 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走出了办公室,朝会客室而去。 “仲夜,你终于肯见我了,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什么不适?我好担心你不会照顾自己。”他没事了,平安地回到她身边。 望着羽田晴子娇艳如花的面容,夏仲夜兴不起一丝动心,只觉厌烦。“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去,别再等我。” “你要上哪去?我陪你。”她紧紧跟随他左右怕被丢下。 他顿了下,面上微露讽色。“祭拜你表姐,她看到你不会太高兴。” “我表姐……”闻言,她脸色大变,骤地停下脚步。 “怎么,还想跟吗?”他讽笑。 “我……”她面色苍白,不敢再有二话。 羽田晴子与蓝若雅是对感情甚笃的表姐妹,当年两人爱上同一个男人,但是蓝家与夏家为世交,在这一点上她争不过蓝若雅,加上表姐刁蛮任性,所谓会吵的孩子有糖吃,家中的长辈也希望她退让,于是她黯然回去日本疗愈情伤。 直到有一天接到表姐打来的电话,说她爱得好痛苦好痛苦…… 不久便发生表姐坠楼的事件,纵然她为表姐的死感到伤悲,但不可讳言,她也为有机会再接近心上人窃喜,而这绝对是死不瞑目的表姐所不允许的。 “周特助,去买一束白玫瑰,我要亲自放在蓝小姐坟前,告诉她我不欠她了,将她的爱情还给她。”她再也不是他的原罪。 台湾人爱看热闹的劣根性几时才能根除?不论大事小事,每回只要哪里有事发生,群众便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扶老携幼的伸长脖子,巴望着能够得到第一手的资讯。 看着挤得水泄不通的案发现场,匆忙赶来代班的赵潆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甩了甩束于脑后的马尾,一双平底鞋踩过平整的墓园通道,缓缓走向闹烘烘的人群,一边听着他们交头接耳的讨论那草丛中的裸尸死得有多凄惨。 不远处有个男人正弯腰将一束白玫瑰置于墓前,她眼角不经意的一瞄,只瞧着背影的她心想,好个有情有义的男人,那座坟,看来有些岁月了,人死后多年还来拜祭,挺有心的。 不过也仅是匆匆一眼,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待办,她视线一收,轻声一扬。 “啊!不好意思,请各位让让好吗?警方办案,麻烦退到封锁线外,不要再往里靠,破坏现场。” 听到清婉的女声,围观的人们往后一看,便看到一名由两位警察带路的年轻女子,立即好奇和身边的人猜测她的身份。 一般验尸的法医以男性居多,鲜少有女人敢站在第一线勘验,直接面对令人作呕的腐尸,赵潆青是少数中的少数,从不以此为苦,习惯应付各种艰难的挑战。 “哎哟!小姐,你也不要靠太近,死得很惨呐!我们站这么远都闻得到尸臭,你离远一点才不会沾得一身臭兮兮。”看她长得漂漂亮亮的,一个拄着拐杖的欧巴桑好心的提醒。 第二章 她笑了笑,戴上口罩和手套。“接触尸体是我的工作,你们别再前进了,小心踩到死者的骨骸会很不吉利,听说她会跟你们回去……” 民众无知又迷信,一听她看似平静的提起,每个人的表情全愀然一变,惊惧地低下头看看脚下,是不是有踩到不该踩的东西。 怕鬼是人之常情,赵潆青的话一出立刻收到她要的效果,原本旁观的群众忌于鬼魅之说而不再推挤,乖乖停在拉起的黄色封锁线外。 “危言耸听你倒拿手,用来恐吓愚昧的民众。”以人们的恐惧心达成恫吓的效果。 弯弯的眉儿轻扬,她眼中带笑意。“铁汉检察官可是在嫉妒我?我比你深谙人性的弱点不是我的错,你该检讨的是自己为什么做事不懂得变通。” 被揶揄的人恶狠狠的一瞪。“再让我听见一声‘铁汉检察官’,我保证你这个月有出不完的勤,天天不过半夜回不了家。” 她轻笑。“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男人要有宽大的胸襟,别小家子气的拘泥在微不足道的事上。” “赵潆青,上回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完帐,少给我嘻皮笑脸,待会把皮绷紧点,看我怎么剥下你一层皮。”连他也敢耍,真是向天借了胆。 “铁汉检察官”是人如其名,他的名字叫铁汉生,为人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办起案来像拼命三郎,绝不徇私,也不接受有力人士的关说。 太过刚直的人理所当然会得罪不少人,不过他的破案率也令人啧啧称奇,在司法界拥有不错的名声,让某些看他不顺眼的高层一时半刻也动不了他。 赵潆青勉强称得上是他那一国的,虽然她没有他高尚的破案情操,但是一有死因不明的案子到了她手上,便会废寝忘食的查个水落石出。 “小心眼,不就是把私聚改成聚餐罢了,到现在还在记恨。”器量狭小。 “你……你这个……”他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一副快爆血管的样子。 地检署的人都晓得这位“铁汉检察官”,早在几年前就对没心没肺的赵潆青深具好感,不时假借种种名目借调她。 但是当事人不但毫无所觉,还很会打击人,铁汉生一有邀约举动,她便当他是来寻麻烦的,故意找上一堆人作陪。 吃吃喝喝是免不了,案子破了谁不高兴?所以检察官买单是天经地义的,为他们的劳苦劳心给点奖励。 “检察官,你踩到死者的手指了。”别以为死人不疼,证据会说话。 “什么?”他飞快的抬脚,往后退了一步。 “你要我怎么写报告?受害者身上平白无故多了三条球鞋鞋底纹路。”她眉头一蹙,似笑非笑地凝睇懊恼不已的男子。 他脸色铁青。“照实写。” “不怕上头扣的你考绩分数?”那些闲着没事干的长官,正愁没法捉到他的小辫子。 “要扣就扣,我要是怕东怕西还干得了什么事。”他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良心。 赵潆青好笑的往他肩头一拍。“你知道吗?我很欣赏你这一点,敢于做自己,在这弊端丛生的司法界,你是硕果仅存的奇葩。” 突地听闻她的赞美,铁汉生微黑的脸皮有些暗红,神色陶然……“等等,你刚刚用碰过尸体的手拍我,你洗过手了吗?” 他忍不住皱鼻闻着自己的肩膀,一脸快吐了的表情。 她脖子一缩,睁着一双明亮大眼。“被你发现了呀!我还以为你感冒鼻塞了,闻不到死者发出的恶臭。” 用简单帆布覆盖的女尸已曝尸多日,不着一物的尸身因潮湿地面而严重溃烂,尸水由翻动的尸体流出,使得原本令人作呕的尸臭更浓重了。 依地理环境来看,这起命案应该是当地人所为,弃尸的位置虽然是在有专人管理的墓园,可是杂草丛生的坑洞却在墓园的最边缘,平常若无需要,没人会巡视到这里来。 赵潆青判断死者死亡时间约七日,从外观看,并无致命伤口,有几处擦伤和隐约可见的瘀青,下体有混着分泌物的血水。 目前她仅能以肉眼推断受害者生前遭遇的事情,真正的死因还是得等到解剖台上一一抽丝剥茧。 “赵潆青你……你存心让我爆血管是不是?”她简直是伪装成天使的恶魔,上天所给予最可怕的考验。 “息怒息怒,群众正在观看‘铁汉检察官’如何办案,你忍心令他们失望。”她有几分蓄意地出言调侃。 在旁人没注意的空档,看似神色自若的赵潆青暗吁了一口气,眼角多了抹挥之不去的疲态,她强打起精神,不让人瞧出她眼底的惆怅。 时间是治疗伤口的良药,它会抹去一段段不该存在的记忆,尽管深刻到融入骨髓之中,还是得强迫自己遗忘。 只是一碰到感情事,再理智的女人仍免不了犯傻,总期盼着所爱的男人能来到面前,用一如往常的深情眼眸凝视她。 蓦地,她暗自失笑自个的白日梦。早在侵入别人梦境的那一刻起,她便知晓有今日的下场,梦是假的,不会有成真的一天,她的等待不过是一则笑话,梦醒后的他不可能记得她是谁。 织梦者的悲哀,她第一回尝到,果真苦涩,难以入口。 “你……回去之后再跟你算帐。”铁汉生忍着不发怒,沉着脸听取警方的搜索报告。 黄色封锁线的范围内,杂草丛生,蚊蝇四处飞窜,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在做过初步的检验后,由闻讯而来的殡葬业者负责收尸,一等验尸结果出来,便发回家属安葬。 法医的工作便是和死人打交道,说不上什么乐趣,甚至是耗时耗力,不过对想法怪异的赵潆青而言,死人远比活人可爱,他们不会顶嘴、不会有任何令人发指的行为,乖乖地躺平,任其摆布。 “没事的话我先走一步,从昨天忙到凌晨三点才收工,全身骨头快散了,我回家补个眠,晚一点再回办公室补全今日的验尸报告。”再不躺下来睡一觉,她快瘫了。 赵潆青有种我行我素的洒脱,没等检察官同意便拉高黄色封锁线,身一低就窜了过去,没回头地扬手一挥,表示打过招呼了,拿她没辙的检察官只好气呼呼地目送她离去。 静谧的墓园飘送着一股哀戚,一座座矗立的墓碑庄严肃穆,安息于地底的亡者不受打扰,长眠在神的怀抱中。 望着那死人居住的墓穴,清亮目光被一大束白玫瑰吸引住,她走上前一瞧那亡者姓名。果然是…… 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殒落,说来有些可惜。 赵潆青忽生感伤,双手合掌一拜。也算是相识一场,而死者为大,一切过往随风飘远,无须挂怀。 她在心里默念着祝福的话,转身欲离开墓园,突然一道高大身影遮蔽视线,她讶然的退后两步,差点跌坐在身后的坟墓上。 但是一只手倏地伸出,箝握住她细白臂膀,稳住后仰的身体。 “我见过你是不是?” 心,飞快的跳着。 眼儿带着湿润的泪光,盈盈闪动。 低沉的声音像醇厚的大提琴,悠扬地在耳边响起,声声震荡全无防备的心房,引起心跳咚咚咚的共鸣。 他不是离开了吗?她在心里问着。 眼前所见的男人不是幻象,他确确实实,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只是他的面容变得成熟了,刀凿的脸庞棱角分明,冷硬的线条让人感到陌生而难以接近。 这不是他,至少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二十五岁的无赖男人,他不会笑,眼底没有温度,看人的眼神十分冷漠,绷紧的下颚充满冷峻和拒人于外的疏离。 “回答我,女人,我不喜欢你闷不吭声的态度。”夏仲夜眯起黑瞳,语气仿佛深井回音。此处接讯不良,他不过为了接一通电话离开半晌,没想到返回墓前时,竟会出现一位陌生女子。 “女人?”对称谓不甚满意,她轻拢蛾眉。“你很无礼,对人太不尊重了,傲慢的个性要改一改,目中无人是人际关系的致命伤。” “没人敢对我说教,你是第一人。”他该动怒的,可是…… 莫名的暖流一波波涌进心底,填满破了洞的胸腔,他感到体内的血在沸腾,煨热了长久以来的冰冷,心底的躁郁一扫而空。 那是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好似倒置的地球两端回归到原位,日与月相辉映,不再出现异常现象。 “凡事总有第一回,习惯就好,通常想听我讲课的人还得付钟点费。”她的价码不低。 在法医界不算资深,但赵潆青专业的形象和清婉容貌,十分深受学生的喜爱,她常受邀到警察学校,以及附有医学课程的大专院校开课,是少数具有讲师资格的女法医。 “你是老师?”看她谈吐不凡的恬然气质,夏仲夜有此一猜。 她肩一耸,维持波澜不兴的微笑。“你看我像吗?作育英才我怕误人子弟。” 面对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她能给的是经历过的经验,以现成的教材给予最浅显的入门之道,让他们自行研判得出结论。 可是此刻的她却遭遇史上最大的难题,眼前站着的他让她没法冷静视之,一阵纷乱乱了她心扉。 理智上,她早就晓得他在梦醒之后,必然会遗忘大部分内容,所以她拼命告诉自己要走出那段虚幻梦境,让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 但是人最不受控制的便是感情,虽然她一再告诫自己,别再想起那段难以自拔的错爱,管不住的心却总是一遍遍地翻阅曾有的甜蜜时光。 她让相思啃蚀着心,忍着不去寻找那个叫“夏仲夜”的男人,她以为时间可以使她淡忘了他,不用多久,他便会成为一抹甜蜜又苦涩,但已经不再令人心痛的回忆。 没想到挣扎了三个多月,就在她逐渐淡忘时,被她刻意遗忘的男人无预警的出现,令她平静的心湖再起涟漪,无可抑止的漫向周身。 这是上天给的警告吗?越界的织梦者该谨守本分,不要妄想美好的结局,任何违背常态的行为都该修正。 或者是两人的缘分未了,命运给了他们再爱一回的机会,在暧昧不明的混乱中找出一条相爱的道路,不让他们错过的徒留遗憾。 “这里有你放不下的人?”一座座的坟冢孤立,萧条秋色只见落叶纷纷。 “不,我来工作。”她指着不远处还在进行搜证的警察,表明他们是一起的。 “你是警察?”他讶然的眯起幽合黑眸。 赵潆青先是一怔,继而好笑地指指胸前的识别证。“也算是执法人员,不过性质不同,我管的是死人,横躺着的才交由我处理。” 她是法医? 夏仲夜的浓眉拢成一座小山,无法将她的人与职业连在一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应该更甜美,笑得更温柔,一脸浓情的凝望他,喊他一声…… 老公? 霍地,他神情为之一变,似震惊,又似骇然,眯视的双瞳倏地放大。 “我认识你对不对,我们曾经见过面?”那双梦里的清瞳,是她。 闻言,赵潆青微惊的涩笑。“你怎会突然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你我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怎么也兜不在一块。” 他一听,冷眸一利。“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除非你晓得我是谁。” 第三章 “我……呃……这个……”她忽地语塞,眼神闪烁。 “你调查我?”夏仲夜拿出对付商场上的敌人那一套,语气严厉。 她迟疑了下,暗惊他的观察入微。“我每天忙得要死,哪有闲工夫去做无意义的事,谨慎是好事,但别走向被害妄想症,不是每个人都想从你身上挖到好处。” “换言之,你知晓我这个人,对吧?”他向来低调行事,不接受媒体访问。 不论是车祸前或车祸后,他一向不在人前曝光,作风神秘得不让人窥得一丝隐私,报章杂志上鲜少出现与他有关的报导。 因为他全心在事业上,不想被无关紧要的事分心,一则新闻的出现可大可小,能不发生尽量避免。 因此别说感情世界了,他连一张正面照片也不曾上报。 “你……”她不否认也不承认,表情力求镇定,不露出半丝破绽。 “我作了一个梦。”他突然天外飞来一句令人错愕的话。 “呃?”她的心跳不禁加速,眸心多了忐忑。 “梦里有个女人,她拥有和你一模一样的眼睛。”明亮、清澈,干净得宛如万里无云的晴空。 她涩涩地说道:“梦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 “是梦,也是最真实的梦。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梦见你的眼睛?”就是这双没有杂质的水瞳,他清晰地记在脑子里。 “那是巧合吧!也许你在哪里匆匆一瞥与我神似的眼眸,一瞬间的印象也有可能留下记忆而出现在梦里。” “这是你给我的回答?”他甚为不满的冷视。她不痛不痒的解释对他而言是不够的! 赵潆青在心底苦笑,眉间多了无可奈何的涩然。“人是活在现实中,对于梦里的一切不必看得太重,那只是不切实际的虚幻,梦醒成空。” 不是她要扼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本来她也想过去寻他的,可是后来她怯步了,因为他不属于她,在他身边有个陪伴他的人。 想到此,赵潆青的眼神有些黯然。那日到医院安养中心探望奶奶时,她无意间瞧见他与一名女子亲密的互动情景,私下查问护理人员,才知他已有论及婚嫁的未婚妻。 从那天起,她便决定放手了,从此不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虽然心很痛,如撕裂开般难受,但是人要往前走,如果一直沉溺在没有结果的期盼中,将丧失前进的力量。 所以她不去找他,把思念锁在记忆盒里,日复一日地重复单调的工作,借此逃避心底的声音。 “我只问你一句,你认识我是不是?我要听实话。”他语气强硬,充分展现强势作风。 “是或不是全让你一个人说了,我要说什么?”她故意装傻,有意避开话题。 做人诚实不是坏事,可若有人因此受到伤害,那就不如不说。拥有织梦能力的代价,她该概括承受的,当初是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一份建构在梦里的爱飞蛾扑火,如今才得暗吞苦果。 “你在我的梦里出现,你……”她是“她”吗?遍寻不着的梦中人。 “总裁,你失态了,这位小姐的手快被你捏断了。”他的反常令人忧心。 一旁的周上锦见上司的情绪过于激动,连忙出面缓颊。 视线一低,夏仲夜冷酷鹰目中难得露出懊悔。“你不痛吗?由着我抓红你的手臂。” 他手一松,改箝为握,轻轻抚弄出现指印的红瘀。 “是不怎么痛,我习惯了男人的粗手粗脚。”她轻笑道,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你习惯了?”他脸色一阴,令人明显的感受到他身体发出的冰冷气息。 “我这种工作,每天接触的不是孔武有力的警察,便是一起在外奔走的同事,他们以男性居多,一赶起活来根本没有性别之分。”他们大概也不当她是女人吧! 赵潆青故作轻松地、有意无意地拉开两人的距离,疏离有礼的表现,不给人猜臆的空间。 “夏先生来墓园应该是祭拜故人,我不打扰了,再见。” 她看了眼身后蓝若雅的墓,打算就此告别,远离仍牵动她心房的男人。 “你为什么知道我姓夏?”夏仲夜目光一闪,侧身挡住她的去向。 “这……”她头疼地咬了咬唇,局促一笑。“你是鼎天建设的负责人,我们身为执法人员多多少少听过你一些事迹。”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夏氏企业”,他也不是二十五岁的夏仲夜,梦果然是骗人的,穿梭梦境的老手也被骗得团团转,差点以为自己才是在作梦,世上并无夏仲夜这个人。 梦醒后,她曾上网查询有关夏氏企业的资料,但是不管她怎么查,始终查不到相关的资讯,年轻的他在人间蒸发了。 之后她由名字下手,这才确定他的资料。 “你的话不足取信于我,你的眼睛隐藏了不少秘密。”他低下头,逼视那双星辰般璀璨的明眸。 赵潆青冷静的应付他的咄咄逼人。“不然咧,捉我去测谎,考问我一天作几个梦?”不能说的秘密该永埋地底,不见天日。 他瞪着她,极冷,极……炽狂。“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她微怔,考虑该不该透露。 “你姓赵。”他毫不犹豫地说出。 她一愕,脱口而出,“你怎么记得我姓赵,你应该忘了才是……” 呃!她好像说得太多了,引起他的疑心。 其实,她挂在胸前的识别证并不是她的,她临时向同事借的,上面写着“田家秋”。 “织梦……”黑瞳朦胧了,他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织梦……赵潆青微微一僵,神色有异地避开他的注视,似感慨似忧伤的虚弱笑意轻浮唇畔,迷蒙星眸蒙上一层晦涩。 他并没有忘记她,犹记她在梦里的名。 知足了,原来他们相爱过。 “赵潆青,你不回去还在干什么,是不是有人纠缠你,妨碍你的行动?” 铁汉生的一声低喝,打破虚幻迷离的氛围,骤然拉回走偏的思路,以及那抹该断却未断的情愫。 那一声“织梦”,勾起赵潆青不愿回想的伤痛,有些疼,有些酸涩,更有些拂不开的怅然萦绕心中。 曾被呵宠的心如何回归平静,纵使她努力要振作,但是不时在眼前浮现的身影总是为难着她,打扰她起了变化的生活。 她把爱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不过是场充满瑰丽色彩的绮梦罢了,自己很快会忘记。 显然的,她高估自己,也低估爱的魔力,再次瞧见那张更趋成熟的男性脸孔,心底翻搅得有如惊涛骇浪,一波高过一波的令人惊惶。 “你叫赵潆青?”不是他梦里的女人…… 乍闻陌生又遥远的名字,夏仲夜冷峻脸上微露失望。 “我……”她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葱白纤指微动了下,想抚上曾勾动她心房的刚毅脸庞。 “她叫什么与你无关,我建议你收敛点,别有任何不当的举动,骚扰执法人员构成妨碍公务的罪名。”像是扞卫自己领土的公羊,察觉一丝异样的铁汉生快步介入两人之间,将心仪已久的女法医推向身后,摆出保护姿态。 “让开。”看到他明显的护花行径,深幽如墨的乌瞳黯了下去。 他轻嗤,一脸正气凛然。“你胆子满大的,敢命令检察官,想以身试法,挑战公权力,要吃几年牢饭我乐于成全。” 男人与男人之间,很容易就能看出对方是否具有威胁,就像两头欲占地盘的雄鹿,彼此敌视,互看不顺眼,一触即发的冲突流窜在空气中。 “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一个小小的检察官,我还不看在眼里。”语气轻狂,以睥睨眼神一瞟。 对生性倨傲的夏仲夜而言,他不接受“不”这个字,至少眼前这男人相当的刺目,让他眼底的阴沉加深几分。 铁汉生微眯起眼。“口气未免太大了,就凭你此时的出言不逊、语带恫吓,我就能拘捕你,治你蔑视执法人员的罪行。” 从他踏入司法界的那一天起,还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当面挑衅,这名身份不明的男子实在猖狂,让他着实心生反感。 “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让我的律师团俯首称臣。”冷声嘲讽。 “你这狂妄自大的家伙,我……”他非办他不可,绝不容许公权力受到质疑。 “铁汉检察官,你颈边的血管好像快爆了,最近气候炎热,连带火气也上升,多喝点椰子水消暑气,一旦心血管疾病上身就不妙了。”心肌梗塞的死亡案例日渐偏高,她不希望他是其中之一。 一听仿佛事不关己的风凉话,性情暴烈的铁汉生差点喷火给她看。“你要是懂得感恩就少开尊口,我可不想下一个侦办的刑事案件出现你的名字。” “啧!真毒,都认识这些年还诅咒我……”横来两道冷光,赵潆青识相地闭上嘴巴。 “节节升高的犯罪率没让你心生警惕吗?危险往往发生在疏于防范之际,连三岁孩童都被教导不可与陌生人走得太近。”而她却大意的让人有机可趁。 因为对她多了一份心思,铁汉生在侦查之余,总免不了多注意她一下。 当瞧见她遇上麻烦,他不假思索地丢下手边工作,脚步匆忙的赶至,唯恐自己慢一步,让她受到伤害。 但是一走近,他便嗅出不寻常的气息,以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可知,此人的社会地位不低,有着高人一等的企业家气势,绝非一般的白领阶级。 “铁检察官,你说得太严重了吧!人家不过停下来和我说两句话而已,你别草木皆兵,把每个善良百姓都当成罪犯看待。”若非他的表情太严肃,她真会因他的大惊小怪而笑出声。 呵,真是荒谬的处境!一个男人用冷锐目光盯着她,好似盯住青蛙的蛇;一个是自以为是的英雄主义者,认为女人是没大脑的弱者,总要一、两个超人跳出来挡在前头。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时太过惊讶而小小慌了手脚,让失序的心被感觉拉着走。 赵潆青璨眸盈盈,她不看身侧压迫感十足的男人,眸光清亮地迎向太过关心她的检察官。 “你是笨蛋吗?听不懂人话!张家孙女的分尸案你没忘记吧,她根本没有说第三句话的机会。”问路的伎俩一用再用,就是有人傻得被骗。 “……” 张可非十一岁,小学五年级,在放学途中遭到诱拐,等找到她时已是十天后,一袋袋的黑色塑胶袋装着硬被扯断的尸块。 那是她第一次验尸验到泪流满腮,张小妹妹的遗体满布被痛殴的瘀痕,遭性侵多次,凶手心性相当凶残的将活人生剥,以血液的凝结程度研判,张小妹妹四肢俱断时还活着,她是在极度的痛楚中死于失血过多。 经过警方锲而不舍的追查,终于逮到丧心病狂的恶狼,而他一点悔意也没有,还一脸不在乎地说:“你们能关我多久?我拿点钱疏通,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言下之意是他还会再犯,甚至嚣张嘲笑受害者家属,说他们养出笨小孩,连取悦他也不会。 她动怒了,因此她侵入那凶嫌的梦境,以女孩的模样编织出恶鬼寻仇的情节,让死不认错的他夜夜遭到恶梦侵袭,直到开庭前他还不敢闭目睡一觉,整个人神情委靡,如惊弓之鸟不时的东张西瞧,害怕小女孩的鬼魂会来索命。 第四章 “她能由着你教训吗?最好估估自己的份量。”夏仲夜的声音冷沉,一个箭步上前,拉出对方身后的女人。 他没来由地展现霸道的独占欲,让人错愕又惊畏。 “立刻放开她,不准对她有肢体上的碰触。”一见他举止张狂,铁汉生气急败坏的沉下脸。 在检察官面前也敢嚣张,简直目无法纪。 唇角一扬,夏仲夜冷笑。“我想做的事还没人阻止得了,她归我所管。” “太目中无人了,我……”要不是顾虑他手中的“人质”,他早冲上前将人抢下。 “我几时归你管了,夏仲夜,你作的梦还没醒吗?现实人生不是梦,它由不得你作主。”赵潆青语柔声轻,无奈的叹息。 黑眸一闪,精光外露。“你知道我作过什么梦?” “我当然……呃,不晓得,我连自己的梦都不记得了,哪知道你梦见什么!”惊见他眼中精锐异芒,她及时收口。 “一个女人……” 没等他说完,她眼神闪烁地插话,“跟我没关系,我不是她。” 不是她,在真实生活中,织梦者是不存在的,他们的织梦能力必须隐藏,不能在人前展露,否则易遭有心人利用。 眸色微深的夏仲夜一启薄唇道:“所以你是认识我的,而且对我有一定的了解。” “我不……”她想否认,心慌不已地想从他身边逃开。 他更加笃定地直视她飘忽的眼。“还要逃避吗?你准确无误的喊出我的名字,正视我的双眼没有初次见面的生疏,而是惊讶和意外。 “我很肯定之前没见过你,我们绝对是第一次见面,那么你自然而然的熟稔从何而来?好像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你对我的个性和习性了若指掌。” 她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语塞地不知该怎么回答他。难道要她说两人做了好几个月夫妻,他们爱得缠绵悱恻,巴不得分分秒秒沉溺爱河里,一刻也不愿分离。 但是她能说吗?这么荒诞的事有几人相信,若非她本身的遭遇,她也不信人能在梦中相恋,共谱令人深陷其中的美梦。 “我再一次警告你,放开你的手,不然我将动用警力让你清醒。”不听劝告,他只好公事公办。 铁汉生的声量提高,作势要招来远处的警察,冷眸一睇的夏仲夜嗤哼一声,不作回应。 被他轻忽的态度惹毛了,铁汉生脸色难看地由鼻孔喷气,手一举,打算让目空一切的男人得个教训。 “铁检察官,我相信他不会对我不利,你有事先去忙,用不着担心我,我和他算是故人,让我们谈一谈。” 谁也没想到出面阻止的会是想从暴风圈脱身的赵潆青,她笑得清徐无波,轻推了下铁汉生,他才先行离开让两人独处。 一株蒲公英迎风招展,娇嫩的黄蕊似喁喁私语,传送着女子无法获得所爱的悲伤。 “我不欠你了,我把你疯狂的爱恋还给你,从今以后两不相欠,你不再是我心底的愧疚,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各行其道。” 夏仲夜站在冰冷的大理石石碑前,先将被手机铃声打断尚未说出的话补上后,不带感情的凝睇了一会时间停留在花样年华的女子照片上。 但是他眼睛看着似乎还怨怼着他的亡者照片,心里却不断地回想一句话、另一个女人。她说他们是“故人”,那是什么意思,两人曾有过他所不知道的情感纠葛吗? 没来由的,他控制不住想走近她的冲动,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他不能自己,好像一直以来,他追逐的便是她唇角那抹徐若春风的微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能给他解答? 为什么他的心有种重新活过来的雀跃感?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因为近在眼前的她,他莫名的焦虑忽地平静下来。 是她吗?教他心口沉重的梦中人。 离开墓园后,两人坐着周上锦开的车来到一家附有下午茶的庭园式餐厅。 选择它是因为它够隐密,开在远离车水马龙的乡间小径,平日客人不多,是私下谈话的好地方。 但此时赵潆青却有些后悔。少了嘈杂的人声为背景,即便是一丝丝声响也清晰可闻,尤其他还把他的特助留在车上,与他独处让她更紧张。 “你不用盯着我瞧,好像我下一秒会平空消失似的,我还没那么厉害,能变戏法。”如果能将自己变不见,她倒愿意一试。 “你看起来很紧张。”幽黑瞳眸深不见底,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有吗?你八成看错了,通常对不太熟的朋友,我一向较拘谨。”赵潆青手心在冒汗,脸色僵硬地笑得局促。 何只是紧张,她的心怦怦地狂跳不已,几乎快从胸口跳出来,唯恐他看出她强装的镇定。 其实她最想做的是逃走,面对令她情难自禁的男人,她很难心平气和地与他闲聊。 或者说,她有某种程度的心虚吧!因为她像一名诈欺师,引诱失去方向的他与她来场梦的飨宴,信手织就两人的爱情故事。 虽然她是被动的,梦的主线仍由他掌控,可是她是迷离梦境中唯一清醒的人,她应该阻止他,而不是随波逐流,以为梦不会影响现实人生。 “我们之间不熟吗?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是反话?”夏仲夜目光微沉,对她极欲拉开两人的距离感到不快。 她心口一跳,微惊他看透人心的犀利。“感觉不一定准确,不然你来说说看,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又是怎么认识的。” 他将眉挑高,露出那令人不安的高深莫测。“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话,那句‘故人’是什么意思,你从哪里得知我这个人?” “我……我……”她被问倒了,张口欲言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应。 现实的他比梦里的他难缠多了,而且更世故,更难以捉摸,让人像在显微镜下被放大,无所遁形。 “我向来不是活跃的人,很少在商界宴会上露面,更不可能有我的独家报导,可是你却一眼认出我是谁,连困扰我的事似乎也知道,令我不得不怀疑……”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她,语带玄奥。 “我不是偷窥狂,这点我能向你保证,本人不做探人隐私的下流事。”避免误会产生,她急切地解释,不希望这事一发不可收拾。 看她脸上明显的慌乱,他突然想笑。“你知道自己在我咖啡里加了什么吗?” 她一怔,低下头瞧着自己不经意的动作,霍地倒抽了口气。 “没人晓得我怕苦,喜欢奶油球在热饮中化开的香甜,一次加三颗是刚好的甜度,中和了咖啡的苦涩。”就连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周上锦,都以为他只喝不加糖的黑咖啡。 他强硬的作风给人错误的联想,认为他独钟纯粹的原味,苦中带涩的浓韵才能品尝出个中滋味。 “你不能把它想像是巧合吗?人总有改变不了的习惯。”她将顺手而为的举动解释成凑巧,不过连她也取信不了,借口太过牵强。 赵潆青借着低头喝饮料,掩饰眼底的慌张。明明都已经过了三个月,她竟然还记得“婚姻中”的种种,不自觉地把梦境与现实混淆。 “理智的人不会凭空幻想的,你何不趁此机会解释清楚,省得我还得要费心猜测。”他双手环胸,眼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才怪。”他想得才多,老是天马行空,让她不得不顺着他的梦,失去控制。 “你在笑什么?”莫名的,他心口一紧,眸色渐渐深浓。 “我哪有笑,我……”蓦地,笑意凝结在嘴边。“你应该很忙,犯不着浪费日进斗金的时间在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身上,我们认不认识并不重要,人是善忘的动物,你不会记得我的存在。” 夏仲夜倏地按住她欲拿起帐单的手。“你在怨我,为什么?” “我没有怨你,我……”赵潆青忽地苦笑,垂目不语。 她是在怨他,原本她以为自己够理智,不过是好梦一场罢了,她有好什么不能理解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自愿沉沦的她能去怨谁。 可是付出的感情不是说收就能收得回来,虽然她明白他没有错,从梦中解脱的他不会有太多关于两人的记忆,但揪痛的心无法体谅他的苦处,他承诺会来寻她,不论她在何处,变了何种容貌,他所要的挚爱只有她一人。 结果他失信了。 心底沉痛的赵潆青万般无奈,她无法说出事实真相,只能独自一人承受被遗忘的苦涩,期盼时间能冲淡那份浓烈的爱。 “你不认为我也有知道的权利?你的眼神说着你有怨我的理由,可是当事人的我却摸不着头绪,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她在隐瞒什么,苦苦地压抑着。 看着她眉目低垂的洁皙面容,夏仲夜的墨瞳更显漆黑,好像有什么要从脑海中冲出来,模模糊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抚着额,他极力忍受骤起的疼痛,感觉快爆开的脑袋深深困扰他。 他的主治医生说过,结痂的伤疤不应该有痛感,多半是心理因素,他建议他转为身心科,找心理咨询师治疗,找出症结。 “也许就因为不重要、没意义,你才会不记得那些事,至于我个人的情绪我会想办法克服。”她会忘记他,一如他不记得她,即使并不容易。 这么说并不公平,她知道,但既然他都忘记了,而他目前的身份也改变不了什么,那不如就让一切埋葬在她心底。 “所以说,我们两人之间的确有一些事发生,而你绝口不提是想吊我胃口。”他眼底闪动着某种光芒,似狩猎的黑豹,等着捕获它的猎物。 她音量略微扬高,“我对你没有任何企图,并不想攀权附势。” 他轻哼,“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太无说服力,开个价,要多少钱才能买到你的秘密?” 夏仲夜面无表情,冷冷地凝视对面女子。 受到轻蔑对待,饶是脾气再好的赵潆青也动怒了。“你以前没这么功利,笑容满面得像个阳光男孩,为什么梦里梦外的性格差异如此之大,一点也不像我坦率的老……” 看到他眸光一闪,她忽然察觉到一件可怕的事,三十岁的他正在对她使心机,故意用话激她,好套取他想要的真相。 “梦里?”他捕捉到一个关键字,眼瞳微微眯起。 “夏先生,不要再追究对你无益的事情。人要往前看,你的世界比我宽阔。” 而她不过是沙滩上一粒不起眼的小沙砾,潮浪一来,便被淹没。 “仲夜。”他执意要她改口。 没来由地,他没办法忍受她语气生疏的喊他“夏先生”,越和她相处越感到熟悉,似乎他曾拥有过她,她对他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唯一的谜团是他不曾接触过她这阶层的女人,为何会有熟稔的感觉?他甚至不用猜也晓得她下一个动作是耸耸肩,偏过头露齿一笑。 “好吧!仲夜,如果你坚持,不过我还是得强调,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我认识你不代表我们是朋友,一时的好奇不算是犯罪。”耸耸肩,她侧过头,指尖抚着杯缘低笑。 面对她的敷衍,他黑眸倏地一眯,沉冷地瞪着她。“梦里是什么意思,你去过我的梦中?” “你……你胡说什么?哪有人能自由地进出别人的梦……”她惊慌得白了脸,差点推倒面前的杯子。 第五章 赵潆青微颤的指尖泄漏了她的不安,她试着深呼吸平息心底的纷乱,不想自乱阵脚。 “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绞手,神色慌乱地想粉饰太平。”几乎在这一刻,他了悟了一件事。 她一听,亡羊补牢的将手收放在桌子底下。“不要打开潘朵拉的盒子,我请求你。” “我有什么好处?”他话语极轻的提问。 “你还想有什么好处?你根本没有任何损失,还……”占尽所有便宜。 赵潆青没想过自己也有想使用暴力的一天,狠狠朝他鼻梁挥下一拳,大声数落他得寸进尺,把她的真心当成谈判的筹码。 他真是一位利益至上的生意人,不管是坏是好,一律要掌控,不容许不确定的因子存在。 现在想想,梦果然是骗人的,她识人不清的被伪装的他所蒙骗,一时不察的落入他的爱情陷阱。 “还什么,怎么不说下去?”他好整以暇的靠上椅背。 抿起唇,她小有怨怼地圆睁大眼。“早知道你这么可恨,我就不帮你了!” 她嘴上说着无情话,可真遇到那种事,她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不论他的性格有多恶劣,助人从恶梦中脱困,她责无旁贷。 只是她会守着心,不再轻易被他打动,爱上不该爱的男人。 “我不记得你帮过我,这时候索惠显得你心思不单纯。”见她握起拳,一副气愤难平的模样,夏仲夜难得起了兴味,嘴角微勾。 闻言,她真的很想动粗。“不要捉我的语病,全是无意义的牢骚,你可以当作没听见,反正我们不会再见面。” 该割舍的不能有留恋,她早该清醒了,他不是她要得起的伴侣。 他哼笑,抓起她的手,一根根扳开。“由得你作主吗?我对自己作过的梦相当感兴趣,尤其是你就在我身边,喊我一声……” “不是老公,那是假的,我们的婚姻不成立。”赵潆青有些慌了,急着封住他的口。 “我想说的是你喊我的名字,没想到……”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低啄,眼中迸出令人心智迷乱的光亮。“告诉我,你是不是织梦?” 在他昏迷不醒期间,唯一记得的是清醒前撕心裂肺的呼喊,由他的喉咙发出。 “不是,我姓赵,水边潆,青色的青,赵潆青。”一名热中解剖学的女法医。 他眼色微阴,笑声出人意表的低沉。“很好,你让我觉得日子开始有趣了。” “有趣?”看他凝眸一嘲,她忽生不祥预感,感觉有片乌云飘过头顶。 赵潆青笑不出来,不甚乐观的想着,平静的日子可能不保了。 一个男人能有多卑鄙? 由满脸怒色的赵潆青身上得以印证,她便是夏仲夜淫威下的受害者,且全无申诉管道。 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料,不安宁的日子开始,低厚的云层又浓又密,随时会刮风下雨,雷电交加。 他权势的力量到底有多大?真的到了令人想像不到的地步!这个忙到没时间坐下来吃完一顿饭的男人,居然还能分出心思找她麻烦,让她叫苦连天。 有人会为了借调一名法医而撒大钱吗?眼睛眨也不眨地捐出台币一亿,声明要添置最新型的检验仪器,协助警方办案。 但他是有条件的,受到馈赠的检察长连考虑都不曾,爽快地出借他名单上的人选,也就是她,期限三个月。 看到法警亲自送到手中的公文时,她真是无言了。他这般大费周章,不怕血本无归吗? “我要怕就不会下重本,你可以由此看出我对一件事的坚决,顺便思考你有多少能耐能跟我斗。”钱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得到什么。 自认修养甚佳的赵潆青忍不住小有火气。“你未免太疯狂了,为所欲为,全然不顾及他人感受,根本和流氓没两样!” “我没见过你生气对吧?”至少她的这一面是陌生的,他并不熟悉。 “因为我认识的你可爱多了,不会做出无理的要求,更遑论以势凌人。”落差大到她无法适应。 简直是性格迥异的双胞胎,一个爽朗爱笑,个性直率,从不在她面前摆脸色,全心爱着她;一个严峻冷漠,性情老成得近乎固执,整天板着脸不苟言笑,好像生命里缺少值得高兴的事。 她常常会无所适从,脑子里想的他和现实的他兜不起来。 “可爱?”夏仲夜眉头一皱,不甚愉悦。“别再让我听到这个可笑的形容词,它不适合我。” “现在的确不适合,如果你肯高抬贵手,别再为难我,对你我都好。”看着他全无笑意的冷颜,她的心情很低迷,感觉自己搁在心上的那个人正在瓦解,逐渐显露她所不了解的真实性格。 她爱的人在死去,取而代之是一面墙,她看不见墙后的他,也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和他相处,只能慢慢地摸索,让爱着他的心冷却。 “这是你的想法,我在为难你?”她看不出他做了多少退让吗?她是第一个让他改变原则的人。 夏仲夜仍然少有表情,仅有的动作是挑高眉,给予一记谴责的眼神。 “我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可能成天像没事人的闲晃,上回在墓园发现的女尸尚未解剖,冰柜内还有七、八具尸体等着我,同事没法帮我分担,他们也有忙不完的公事……”要她放着不处理,绝非是负责任的态度。 他举起手,阻止她的埋怨。“你不妨动手整理办公室里的文件。” 她一听,倏地瞪大眼。“你知不知道我的专长是什么?把老虎送进河里,河马丢上高山,你完全放错位置了,我做不来秘书的工作。” “我有私人秘书。”她还不够格。 赵潆青一脸气结的环视他气派的办公室。“你到底要我来干什么,闷死我是你最新的消遣吗?” 她是闲不下来的人,喜欢忙碌的生活,整日放空她容易胡思乱想,陷入焦虑不安。 其实这也是织梦者的苦处,身体疲累不堪才不易作梦,一沾床便能进入深层睡眠,不用时时担心会不慎走进他人的梦。 这些年的历练她已能控制自如,不会一有感应,便游走梦与梦之间,不过若精神许可,她还是会克制不住想去“逛一逛”的念头。 “你不觉得我在宠你,让你有充分的休息和自己的时间?”她眼下的黑眼圈非常刺眼,让他看得很不痛快。 “宠……宠我?”她惊得两眼大睁。 夏仲夜脸色忽阴的一瞠目。“有必要惊讶到像见鬼吗?2012的世界末日尚未到来。” “……你的另类宠法教我受宠若惊。”他让她如坠五里雾中,没法猜透他诡谲的心思。 有时候她会从他身上看见二十五岁的夏仲夜,神色认真地打拼事业,一心要为死去的母亲争口气,不让父亲的外遇对象太过猖狂。 可是他回到“二十五岁”的时间很短暂,她才眨了个眼,冷峻侧面蒙上一层严霜,三十岁的男人沉稳冷静,眉生寒意。 他笑得有几分阴沉。“什么叫不知好歹,你最好去照照镜子。” 她是最佳写照。 不想当只金丝雀的赵潆青无力地笑笑。“夏先生,我是人不是玩具。” “仲夜。”他沉目纠正。 莞尔一笑,她轻叹出声,“仲夜,为什么你会对我感兴趣?你在这之前根本不知道我是谁,难道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就让你昏头了?” 按常理而论,他们是擦身而过的过客,匆匆走过不留下痕迹。 但他却反常的一开始便对她投入过多的关注,好像她是唯一能捕获他目光的焦点,一举一动都扣住他的视线。 这不是好现象,织梦者不可以改变现状,造成真实世界的混乱,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最后精神崩溃。 “这不是理由?”他语气尖锐的反问。 “我可以告诉你一百次一千次,我不是织梦,这样你还要留下我?”编出来的梦仅能自娱,当不了真。 他用研究药理,向上级长官借学有专长的她的借口太牵强了,任谁一听都晓得内情不单纯,绝非借用人才这么简单。 偏他一意孤行,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收到调职文件的同时,他如天神下凡般翩然出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带走。 可想而知,当她回去工作,同事们“关爱”的目光绝对不会少。 这个任性的男人! “是不是都无所谓,我要的是你的陪伴。”看到她,他的心自然而然的平静。 “陪伴……”她猫似的瞳孔一缩,流转着潋潋波光。“你到底懂不懂尊重?就为你个人的任性便要牺牲大多数人的权益,他们没办法为自己开口,只能由我代替发声,你……你怎么了……” 赵潆青很少骂人,但是他的我行我素着实气人,连圣人都会被他逼出火气。 “头痛。”他揉着额侧,微露强忍的痛楚。 见他难受的样子,她不忍地站在他身后,接替他的动作。“你才是需要休息的人,事业上的成就比不上身体健康,拼到爆肝对你有什么好处?” 夏仲夜闭上眼,享受她温柔的揉按。“我能不拼吗?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日以继夜的玩命。” “为了你继母?”她轻问。 他倏地睁目,若有所思地望向神色平静的女人。“我似乎告诉你不少事。” 有些事就连他最信任的特助也不知情,而她却信手拈来,知之甚详,将他藏在心里,不为人知的事也顺口说出。 “用不着套话,不该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多言,你就慢慢地想,等你想起来,自然一切都清楚了。”她说得再多也是枉然,他多疑的性格不轻易相信人。 她想,若非梦境的一开始他们已然步入教堂,宣示对婚姻的忠诚,他大概不会热情地对待她,以丈夫的立场深爱所娶的她。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来不及反应的她当下就成了人妻,接着是一连串教人应接不暇的新婚生活,她才缓口气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爱情接踵而来。 被爱的幸福感让她不想去思考,他爱她,她也爱他,这就足够了,在爱的氛围中,谁也不愿去思考未来。 “我们作着相同的梦?”虽然难以置信,但他找不出第二种解释。 夏仲夜的脑海里仍残存片段的梦,即使并不完整,不过自从她出现后,梦中那张模糊的脸渐渐有了轮廓,浮现有明媚双眸的五官。 他可以确定那个女人就是她,在梦里说爱他的可人儿……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一模一样的梦,属于他们的梦之国度。 “总裁,你之前要我查的事已有眉目,透过国外的异能网站,我查到有个私人机构专门研究梦行者,他们称之为……” 忙了三个多月,始终一无所获,让人沮丧地想放弃,破天荒地宣告能力不足。 谁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无意间闯入了以超能力为主题的论坛,继之从超能力迷口中得知一项振奋人心的讯息。 他循线进入探讨异能者的网站,更多的资讯排山倒海而来,让他不眠不休的努力终于获得成果。 不想再被上司嘲讽无能,迫不及待的周上锦显得脚步轻快,他过于亢奋地忘了敲门,手往门把一放便推门而入。 他兴匆匆地说完一段话后,忽觉不对劲。向来坐在办公桌后处理公事的男人不在座位上,他像白痴似的对着空气报告进展。 但是他感觉室内是有人的,头一转,视线一低,他当下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第六章 这……这是总裁? “闭上你可以吞下一颗鸡蛋的嘴巴,别让我看到你不成器的呆样。”值得大惊小怪吗?不就小憩一会。 “总裁你……呃,你生病了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避免踩到上司的地雷。 “小声点,控制你的音量,不许吵醒她。”墨色深瞳缓缓睁开,厉光乍现。 “是。” 以为不会有让自己更惊讶的画面出现,下一秒钟,他整个人石化了,两眼睁大如牛目,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情景。 那个头枕在女人大腿上休息的男人,真是他认识了十多年的夏仲夜吗?为何他有被雷劈中的震撼感? 素来冷静的周上锦面对上司近来的反常举动,精明的形象也跟着日渐瓦解。 轻移长腿,他想走近点才看得仔细,也许是自己眼误了,才会产生幻觉。 但是眼睛眨了又眨,他惊骇万分地看着上司从坐着睡着的女人大腿缓缓起身,动作徐缓得像怕惊醒她,很慢地坐正身体。 然后上司又做了件绝对会吓死人的事,他居然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宝物般替她调整睡姿,让她由坐着改为躺着,然后又将自己的手工羊毛西装覆盖在她身上,指腹轻如棉絮地拨开她覆额发丝,撩至耳后。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周上锦真的无法想像寒似冰雪的上司也有柔情的一面。 “你还要看多久,我聘用你是让你杵着看戏吗?”低哑的嗓音又冷又轻,冻得人从骨子里发寒。 不愧是鼎天建设反应最机警的特助,在短暂的震惊后,周上锦很快地回复一板一眼的专业形象。“这位是赵法医吧!需要我为她准备毛毯吗?” “不用多事,她睡得正熟,谁都不许去吵她。”夏仲夜的声音不大,却给人十足的威慑感。 黑色牛皮沙发上横躺睡颜妍丽的女子,一件男人的西装外套刚好覆住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小露她匀称粉嫩的迷人足踝,睡得香甜的她别有一番诱人风情,让人有种喝醉酒的陶然感。 “她……呃,怎么会睡在这里?总裁办公室不是备有休憩用的小房间,实在不该委屈睡在狭小的空间。”幸好订制的沙发够大,柔软度符合人体工学,不致一觉醒来腰酸背痛。 “我的事几时轮到你多嘴?她爱睡哪就睡哪,她舒服就好。”他口气略低,摆足了上司的架子。 “可是有人进来看见总是不太好,避嫌的动作不能省略。”公司人多嘴杂,免不了有些令人难堪的耳语流出。 他冷然一瞟。“你认为我千方百计让她走向我,是为了摆着当花瓶?” 周上锦的确不解其用意,他觉得上司的行为越来越反常。“身为你的好友与下属,我必须提醒你,你与羽田小姐已有婚约在身。” 他点到为止。 表情微沉的夏仲夜眯起眼。“不准在她面前提及此事,一句都不许透露。” “总裁动了心吗?”这是他感到不安的地方,外表柔弱的羽田晴子有着刚强的内在,她不会容许自己的未婚夫对其他女人起了心思。 夏仲夜没回答,因为他根本不晓得何谓动心。 不论是对感情偏执成狂的蓝若雅,或是痴心等候的羽田晴子,他谁也没爱过,更不曾为她们牵肠挂肚。 他从不需要追求女人,凭他挺俊的外在,以及富裕的家世,一直有数不尽的美女投怀送抱。 可是一场车祸让他转变了心性,即使再美艳的女子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他竟起不了丝毫兴趣,过于浓妆艳抹的女人俗不可耐,他连碰都不想碰,厌烦无比。 反倒是不施黛丽的清丽小脸勾起他心底的骚动,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涌起想独占她的欲.望。 他理不清自己对赵潆青是何种感觉,只知道他绝不放她走,他要她成为他的。 “总裁的三心二意会伤害两个女人,蓝小姐的事你忘了吗?”以朋友立场,周上锦好心提醒。 蓝若雅的死一直是很多人心中的伤痛,她把欢笑一并带走了。 “她的轻生是自找的,没人该担负她不想活的原罪。”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的过失,轻贱生命的人不值得同情,她的死只是一种自我逃避。 以前他也曾陷在害死她的罪恶感中,连连作着恶梦,甚至因对蓝家怀着歉意而接受由羽田晴子完成她表姐心愿的说法,同意联姻。 但是“她”来了,轻言软语地握着他的手,带他走出阴暗角落,重新体会太阳的热力。 蓦地,夏仲夜眼中露出柔意,黑瞳少了锐利和厉色,他目光柔和地看向睡姿娇妍的小女人,心口涨满不知名的暖流。 “总裁……”周上锦十分意外他不再怪罪自己,松开扭紧的心结。 他抬手制止。“不用多作联想,赵小姐只是见我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她让我躺在沙发上,方便她施力,揉按太阳穴。” 只不过揉着揉着,一阵睡意袭来,他便枕着她的大腿睡着了。 而她见他睡了也放松心情,原本想打个盹却沉沉入睡。 其实他一向浅眠,她一睡下,他便醒来了,可是他没想过要起身,让她的双腿得到舒缓,一阵恬然的宁和让他舍不得离开。 “我明白了。”感情事局外人插不上手,他只要做好分内事即可。 周上锦能干到特助一职,靠的绝非是两人的同窗情谊,他的心思何其剔透,一眼就看穿上司的心情转折,他静观其变,不做职责以外的干预。 “嗯,到窗边来,你刚才说我要你查的事有消息了?”夏仲夜轻步走向透光的玻璃帷幕,压低声音。 “是的,总裁,我照你的描述去查,结果没找到符合你要求的人,不过……”上司给的范围太笼统,比大海捞针还困难。 性别女,二十二岁,家世不明,出生地不明,住址不明,连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双眸出奇的明亮…… “不过什么?”他不急着追问,因为他已经找到要找的人。 “不过有人透露一个消息,他说有种异能者能随意进入他人的梦,编织梦境,再无声无息的离去,让作梦者察觉不到其存在。”他当是一则趣闻,听听罢了,世上哪有人能控梦,那是电影情节。 “在梦中来去自如……”夏仲夜低语着看了“睡美人”一眼,猜想她是否有传说中的能力。 “嗯,他们统称那种灵能者为织梦者,这和总裁想找的“织梦”不谋而合,我才特别注意。”周上锦不慌不忙地补充。 “织梦者?”他再度看向睡得很沉的女人,心底涌现一股暖意。 不能说吗?这就是她的秘密,死守着不让外人窥见,就算是最亲近的人,她也不说,以防沦为别人眼中的异类。 夏仲夜猜对了一半,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潆青防的是不肖人士的野心,他们把织梦者当成发财工具,意图借由他们的能力获利。 她的奶奶、她的父亲,赵家每一代织梦者都遭人觊觎。 有监于此,她便小心地藏起自己的天赋,不让人发觉织梦异能并未断绝。 “总裁,织梦者的传言不可尽信,有可能穿凿附会,一传十、十传百地被夸大了。”没有眼见为凭的事都不值得采信。 眼眸一闪的夏仲夜抬高墨黑深瞳,别有深意地勾起唇。“上锦,你是难得的好帮手,我该为你加薪。” “加薪?”他目前的薪水已经令人非常眼红了,但如果上司还有这个美意,他也不会把财神爷往外推。 “你该说分内之事,不足挂齿。”以他的耿直人品,通常会直接婉拒不在制度内的奖赏。 “总裁的体恤我若拒绝,显得我太不识好歹了,反而让你面子挂不住。”周上锦说话时的眼神带着笑意,不当他是高不可攀的总裁,而是一起痛殴隔壁班男生的高中同学。 夏仲夜几乎要笑了,明显看得出心情颇佳。“上锦,你怎么能不怪我,要不是我局限你的发展,硬是留你来帮我,你这只大鹏鸟早展翅高飞,成就不仅仅是特助而已。” “我是怪过你,不过看在我新居的头期款是用你给的薪资支付,五十几坪的豪宅足以抵销对你的怨怼。”他开起玩笑的揶揄,脸上没有平时的正经八百。 人生难得有知己,夏仲夜放下身段,在好友的肩上一拍。“辛苦你了,为我工作并不轻松。” “福利给得好,我会一直为你鞠躬尽瘁。”他暗示要留下好人才,上位者不能太小气。 “……”真拿了高梯往上攀。 见好就收的周上锦收起嘻笑,面色凝肃。“总裁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公私分明,在公事上,他是尽责的下属,让上司得到最有力的辅助。 “没事了,你先下去。”他已经知道他要的消息,无须赘言。 “是的,总裁,我先出去。”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赵潆青一眼,他叹了口气,转身带上门。 当得力助手离开,夏仲夜拿起空调遥控器,将室温调高两、三度,他没发觉自己正在宠一个女人,以她为主的呵护有加。 当男人不自觉地在意某个人,时时牵挂在心,那么他离爱情不远了。 也许是受了梦境影响,也有可能是心自有意志,他在不知不觉中受到牵引,自然而然地走向令他觉醒的人,自此中了无形的情蛊。 面对她,夏仲夜也想硬起心地无视她的存在,可是败下阵的往往是自视过高的他,她不怕他,无所畏惧,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溃不成军。 “你不该查我的,你会害死我。”轻而缥缈的声音幽然而起。 “我吵醒你了?”修长指腹轻轻滑过水嫩面颊,流连地来回摩挲。 “梦是假的,它是编出来的幻境,当真的人是傻子。”她明明忍着不去招惹他了,为何他还要把她挖出来? 装睡有一会的赵潆青张开微颤长睫,表情复杂。 “你偷听我们的谈话。”他轻点下她的鼻头。 她想笑,却逸出一声轻叹。“织梦不是梦,却也是梦境的一部分,你轻率的举动会引发梦的破灭,它不再美好得令人称羡。” “你终于承认你是梦中人了,我们在梦里结婚了,你是我的妻子。”他记起两人的婚礼和她美丽的倩影。 梦很真,因为他让它实现了。 夏仲夜托起她后脑勺,深深吻住鲜艳欲滴的粉唇。 她不是偷听,而是被低声的交谈给吵醒。 听到他由昏迷中清醒的第一件事是寻找一名叫“织梦”的女子,她心中是喜多于忧,因为他并未完全忘记她,犹记得约定。 可欣慰之余,她又不免忧心忡忡,像他这般大动作的搜寻,甚至还连上国际网站,不惊动有心人士才怪。 虽然奶奶运用她的织梦能力,将当年谋害父亲的人困在梦中,使其真实世界的身躯自然老化、死去,但是他们也有儿有女,难保下一代不会想为家人找寻解决之道。 她曾经很小心的“路过”加害父亲的那些人后代子孙的梦里,暂无看出异状,不过其中一、两个让她感到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异。 一般人一入眠大都会作梦,梦境大同小异和自己切身相关,但那两人的梦,却像有意地开了一扇门,随时欢迎某些人入内参观。 她看了一眼,惊觉古怪,只在外头绕了一圈,并未进入。 第七章 “夏仲夜,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已逾越界线吗?”为什么她得忍受他阴晴不定的个性?可恶的是,他还拿织梦者的秘密逼她就范。 梦,不一定会遗忘。 自从赵潆青出现在夏仲夜面前那一刻起,他对梦的解析由消极变得积极,他逼自己去回想,一一联结破碎的片段,慢慢拼凑出梦的轮廓。 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他想起的画面也越来越多,从一场受到祝福的婚礼,和一箭穿两颗心的心形钻戒,以及婚后的婚姻生活。 不是很多,但足以让他了解到,他们结婚了,并且相爱着,他极尽眷恋的爱着他的妻子。 在梦中。 “该做的事全都做过了,现在才来难为情是不是太迟了?”她有一股诱人的体香,幽幽淡淡的。 赵潆青想瞪他,却无力地垂眸。“那是在梦里,与现实无关,你不要把两者搞混了。” “我不介意你再一次回到我的梦,反正你也占过不少便宜。”夏仲夜神态慵懒地勾唇,一只不安分的手探入她衣服底下。 “我占你便宜?”名为理智的神经差点绷断,皙白粉颊染上气恼。“这么无耻的话你居然说得出口!明明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根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整个被吃干抹净。” “看来你抱怨甚多,对我有诸多不满,是我没做好‘家庭功课’让你欲求不满吗?”他怎能忍着不碰她,这滑细的肌肤像抹上牛奶,柔腻细嫩。 他的无赖让她几乎要恨得牙痒痒。“请你记住清楚一件事,在现实人生中,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没关系?”他翻身一压,冷然面容浮起一抹诡笑。“那就制造关系,这是你的意思吧?你在怪罪我未尽丈夫之责,害你空闺寂寞。” “夏、仲、夜,你真要玩这么大吗?”咬着牙,她一字一字地低吼。 “总要试试梦里和梦外有什么不一样,太久没碰你了,有点生疏。”嗯,饱实的胸脯,大小正好他一手盈握。 “这叫有点生疏?”赵潆青不可思议的大叫,按住从后头摸向前胸的大掌。 “起码还没脱光你的衣服,比起我以往的效率逊色多了。”他边说边朝她耳后吹气,引起她阵阵颤栗。 商人一向精于算计,凭着残存的梦境记忆,夏仲夜找出令她意志薄弱的弱点,以高明技巧挑逗她的敏感处,让她如同一摊泥般软化在他怀中。 他不承认自己的做法卑劣,在商场上竞争,讲究的是手段和谋略,看准什么就要快、狠、准的下手。 威胁要将她织梦者身份泄漏出去,不过是说说罢了,他不可能拿她的人身安全开玩笑,天晓得那么做将替她带来什么麻烦,他可不乐见。但这方法还挺管用的,他才一开口,她便乖乖地跟他回家。 其实赵潆青一踏入夏仲夜独居的家中,她便有“回家”的感觉,除了坪数较大了些,大致的摆设和他们梦中的家一模一样,她甚至不用思索便能找出开罐器放在哪里。 “……”无言以对,她真有回到“新婚期”的错觉,一只急色鬼迫不及待的想履行婚姻责任。 但这是假的,她不能让他如愿,他已经掌握太多控制她的筹码,再退一步,她会粉身碎骨。 “对,就是这样,你看身体是诚实的,你明明对我也很有感觉。”他说着挑逗话,一脚介入她两腿间,轻轻摩擦柔嫩的大腿内侧,引发她的娇喘。 “你……你要我说几遍,那是在作梦,是梦,梦里的一切都是美化过的,所有的感觉也是骗人的,你是被催眠……啊!你干么咬我……”可恶,他不知道被咬的人会痛嘛。 他一道牙口印咬在她脖项处,鲜艳的殷红形成暧昧痕记。 不容她逃开的夏仲夜霸道地扳正她的身体,与她面对面。 “你在怕什么?赵潆青。” “我……”她怕的东西很多,尤其最怕丢了心。 黑眸闪着幽芒。“梦里的你可以不顾一切的爱我,陪我同甘共苦,陪我度过所有的磨难,为什么你不再勇敢一回?” “……因为我是胆小鬼。”她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所以明知他在哪里也不主动找他,用着种种借口阻止自己靠近他。 她害怕希望落空,怕是一厢情愿,也许他没有那么爱她,也许是一场误会,也许……她用自己的立场去设定他的想法。 说穿了,她只是爱的逃兵,想的多,做的少,对爱不够坚定,以为一个人也能活得自在,失去他不代表世界末日。 但是相逢后,她才明白,坚强是装出来的,内心深处的她在哭泣,怨恨心爱男人的背信。 怨他的真心是假,气自己的懦弱是真,两道相抗衡的力量在心里拔河,她迟迟下不了决心要合或要离,直到…… 她的却步源自他有一位柔情似水的未婚妻,她没办法为了自己的私欲去伤害一个无辜女人,因此她走开了。 “那就让我帮你找回胆量,找回那个挺身站在我面前的女人。”她不胆小,只是不够爱他。 抬起眸,她看了看那双深如大海的眼瞳。“其实你并未记起全部对吧!你用旁敲侧击的方式从我身上找寻答案,像拼图一样,将你遗忘的部分补满。” 她太大意了,竟中了他的圈套。 低笑声从他胸腔中发出,柔化了脸上的冷硬线条。“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身进入恶龙巢穴的你休想脱身。” “这是诈欺。”看着熟悉的脸孔,她胸口关不住的爱意源源流出。 那是他,也不是他,她爱上的到底是哪一个男人,她也分不清了。 轻抚着柔美脸庞,夏仲夜俯下身低语,“只要得到想要的结果,过程不必太计较。” “你用欺骗的手法引诱我入计,还如此振振有词,你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她果然太傻太天真,相信他见鬼的承诺。 一开始他们谈好,她搬进他的房子三个月,一人一间房各不干涉,他只想知道梦里的他们是不是真的爱过对方。 她同意了,为了不让他把她织梦者的身份说出去,更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如果他即将是别人的丈夫,这三个月就让她拿来告别…… 记忆会被美化,梦也会被美化,也许真正相处过,她就能够确定她所爱的夏仲夜并不存在,她也能够真正死了这条心。 但是她忘了这个男人从在梦里就不放弃任何占她便宜的机会,她怎么能寄望现实中的他,梦里的他都不是君子了! 而且他是房子的主人,拥有房间钥匙并不奇怪,半夜摸上床也就不足为奇了,他根本是堂而皇之,明知她房里亮着灯还闯入,直接爬上床铺从背后抱住她。 她应该拒绝他的,理智告诉她不可纵容,可是她贪恋他的体温和曾经拥有的怀抱,一时软了心,默许他越轨的拥抱。 “织梦,我的妻子,夫妻同床不是天经地义吗?你欠我的不只是一夜缠绵。”他凝目,轻柔又带点蛮横地吻上嫣色唇瓣。 肩头微微一颤,她差点因他的吻而发出满足的喟叹声。“我不是织梦,还有,不对的事不应该继续下去。” 夏仲夜因她的话而眸色转深,重重地吻得她喘不过气。“那就做到对为止。” “什么……” 胸前一凉,随即覆上的是男人的唇舌,极尽狂野地取悦身下的人。 脑子一空的赵潆青没法思考,想推开他的手却攀上男人裸背,修剪平整的十指深陷光滑背肌,一声呻.吟由喉头深处滑出。 抗拒不了只好沉沦,星辉下,两具交缠的肢体,缠绵着。 铃……铃铃……铃……铃…… 早晨的空气飘着一股烤面包的香气,乍暖还凉的晨风一阵阵,溜进米色基调的窗子,不打一声招呼地吹动海洋风窗帘。 一道阳光射入四方屋里,不惊动在窗外阳台觅食的麻雀,安静静的移动着。 相拥而眠的男女裸着身,肢体亲密地交叠着,古铜色大腿压着雪嫩小腿,一只粗臂横过高耸雪峰下方,呈现占有性十足的姿势。 他们睡得很熟,熟得没听到扰人的电话铃声,下意识的挨近感受彼此的体温。 昨晚是两人回归现实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干柴一碰上烈火,便一发不可收拾,纵欢终宵仍不餍足。 天亮之前两人还气喘吁吁的奋战不停,难怪会全身虚脱,累得没力气。 “喂!有人按门铃……”睡糊涂的赵潆青推推身侧的男人,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咕哝一声,他搔搔凌乱的发。“不是门铃响,应该是电话……” 同样的,他也不想起身,一动也不动地收紧双臂,将怀中柔软身躯抱得更紧。 “很吵,我要睡觉……”是谁这么缺德,一大早扰人清梦。 “我也很困……”勉强拉开一条眼缝,他看了眼闹钟,七点零五分。 铃……铃……铃……铃…… 魔音穿脑的规律铃声像是不放过他们似的,执意要吵醒倦极的两人,一声又一声地响个不停,足足响了十几分钟,简直要将人逼疯了。 “这里是你家,找的人十之八九是你,还不起来接电话。” 头发凌乱的夏仲夜少了平日的冷酷,睡眼惺忪的模样像是刚打完球的大男孩,毫无侵略性。“你真要我接?贴着星形水钻的米白色摺叠手机不是我的。” 他边说边打哈欠,黑色头颅朝她头边一蹭,薄唇贴着她跳动的颈动脉,自有意识地啄吻两下。 “喔!没关系,谁的手机都一样,你接……”蓦地,赵潆青忽然像被雷劈中似的,飞快地抢走他按下通话的手机,直接切断通话。“等一下,你不可以接我的手机。” “不、可、以……”他刚醒来的声音很低,带着沙哑的磁性。 “那……呃,是个人隐私,不宜分享。”她小声地说,看来像是心虚。 “男人?”夏仲夜的眼异常深沉。 “有可能。”但不确定,同事有时也会拨电话询问她有没有空,想请她代班。 “你背着我跟其他男人交往?”他的喉音低得危险。 赵潆青一怔,不以为然地瞟了他一眼。“就算有也与你无关吧!我和你的关系还没深到足以干涉对方的交友状况。” 她始终记着他是有未婚妻的人,两人在一起纯粹是一时情不自禁,她不以为他会在意她身边是不是有人,偷来的短暂欢愉是要还的,他并不属于她。 不过夏仲夜并不晓得她抱持这种想法,更不知道她早就知晓羽田晴子的存在,一听她用否定的语气看待两人的亲密关系,眯起的黑瞳透出丝丝火花。 “你认为我会让别的男人碰你?你最好收起你的异想天开,我亲爱的老婆。”他拉开她覆胸的手,低首吻住粉色小花。 她虚弱地轻嘤,“我……我不是你老婆,请不要和梦境搞混了。” “老婆,你在暗示我该给你一个婚礼吗?”他含吮着颤抖的花朵,让它在舌头的逗弄下绽放。 “别又……又来了,我没力气……”她全身骨头快散了,他还性致勃勃地想拆解她。 夏仲夜一手滑入她腿间,揉按泛潮的花.核。“没力气想别的男人,还是没力气应付我?” “你……哦……”她瞪着他,呻.吟一声,“没有其他的男人,你这醋也吃得太莫名其妙了!” “吃醋?”他忽地全身僵硬,眼露难懂神色。 第八章 “其实是没必要的,我的男人缘一向很差,喜欢我的,不是已婚男子便是有女朋友,我看上他们的机会不大。”除了你。她在心里说道。 “那个企图带走你的男人呢?”身为同性的直觉,那男人对她深具好感。 “哪个男人?”没头没尾的,谁听得懂他指谁。 “自称检察官的男人。”真可笑,居然妄想扣他罪名,只为抢他的女人。 低视怀里为他面色潮红的娇妍女子,他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她柔美的娇胴嵌合他雄健的身躯,契合得仿佛是为他而生。 她是他的,没有第二种可能性,而他会继续保有全部的她。 “检察官……喔!你是指老铁啊。他是个正直的热血男人,看到你对我拉拉扯扯的,以朋友的立场,他自然会以保护者自居,这很平常没什么。” “你帮他说话?”听着她维护那个男人,夏仲夜满心不是滋味。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搞得很混乱,不知道自己对她究竟存着什么心态,是在意,还是单纯的对她的身体感兴趣? 但在要过她后,他发现自己想要的更多,不单单是身体,他还要她的心,他要她的眼里只装得下他一人。 至于“爱”这个字眼,他想都没想过,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有爱人的能力,梦里的夏仲夜是他内心的影子,反映出他对爱的渴求。 “不是谁帮谁说话的问题,而是你根本搞错对象了,你该问问你自己,我是你什么人,你有资格过问我的感情世界吗?”她和他不会有结果,有朝一日她会遇上对的人,重新恋爱。 爱情有深浅,人的缘分也有长短,他们注定是彼此的过客,能珍惜的也只有爱过的当下。 “我……我是你的男人。”他咬着牙,吐出艰涩的一句话。 赵潆青眼神复杂地拉下他的头,轻轻送上一吻。“该结束的时候就要结束,不要舍不得好吗?你要不起我。” “没有我要不起的人。”他反客为主,以一记重吻宣告他的决心。 她笑如春花,却让人感到淡淡哀伤。“我答应你,在这三个月内,我是你的女人。”能逼她妥协的,也只有这颗爱他的心,明知他们不该再继续,却忍不住想纵容他也纵容自己。 在现实中,她又陪着他作了这一场美梦。 “不过我唯一的要求是一对一,如果你碰了其他女人,约定就取消,不管你会不会把我织梦者的身份说出去,我都会一走了之。”她的爱不愿与人分享。 这是她对自己仅存的慈悲。 望着轻泛柔光的面容,夏仲夜眼中闪着教人看不透的幽光。“赵潆青,你以为你说了算吗?我不会让你从我身边走开的,不计一切代价。” 她的烂要求不值得一提,要他只要她一人并不难,别的女人他根本不感兴趣。 “仲夜……”他这么专制,日后她怎么离得开他? 他以吻封住她的唇,不想多听她让他生气的话,女人的脑子想太多,表示她不够累,还要再多的折腾让她净空。 夏仲夜对她一心想求去感到无比的愤怒,胸口堆满熊熊焚烧的烈焰,没有预警的,他分开她并拢的双腿,左手抬高她右足沉下腰,他有些刻意地冲撞到底,让她因饱涨的痛感而低呼出声。 一个鲁莽的男人用最笨的方式留下他的女人,他不晓得还有种更强大的武器能留得她心甘情愿,一辈子与他纠缠不分开,那就是……爱。 铃……铃……铃……铃…… 不识相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这次没人有空理会它,呼吸急促的两人忘我的交缠着。 但是不死心的铃声像和他们耗上了,一直响个没完没了,让人非常不耐烦,抓紧放在肩头的雪白双足奋力挺入又退出…… 突地,一道白光闪过,将体内的精华,洒在紧缩的甬.道内。 “不许接。” 赵潆青疲累的手才一有动作,醋劲大的男人立刻恶狠狠的一喝,不准她和“野汉子”有过多的接触。 “也许有急事找我……”在两道灼人的目光瞪视下,她微哑的声音转小。 “我替你接。”他表现得像个度量狭小的男人,翻过身,探手抽走那米白色女性化手机。 “可那是我的……”算了,她没力气和他吵,要是他恼怒再来一回,她铁定吃不消。 夏仲夜又瞪了眼,见她不再有异议才按下通话键,粗声且无礼地质问:“喂!找谁?” 找谁?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是脑子打了结,才问出如此唐突的话喔,赵潆青的手机找的当然是她本人! 不过对方明显顿了下,似乎以为打错电话,说了句“抱歉”便切断通讯。 五秒钟不到,手机铃声又响起。 “不准再挂断电话,这是赵法医的手机没错……你找她?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你姓赵……天底下姓赵的一大堆,你攀什么交情……赵漪蓝……”居然骂他是没礼貌的大猩猩,她活得不……咦!姓赵? 先对人无礼的夏仲夜反被臭骂一顿,他表情难看的正想结束通话,蓦然想起他床上的女人也姓赵。 “等一下,手机给我,那是我妹妹。”没要紧的事不会一直打电话,肯定家里出事了。 “你妹妹?”他挑起眉,看了看手机萤幕的来电显示,上面有人名。 “对,我妹妹,还好巧不巧我们都姓赵。”她没好气地故作幽默,嘲讽他多心地接过手机。“蓝,什么事找我……咦!妈从楼梯上摔下来,情况相当危急,目前在医院……” 医院? 正想躺回床上补眠的夏仲夜听到敏感字眼,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不发一语的走向浴室,洗脸刷牙,穿戴整齐。 当赵潆青红着眼眶挂上电话时,她一抬起头,俊雅逼人的男人已为她准备好一套无袖的高领洋装,以及淡紫色的薄袖外套。 “你……你干什么?”为什么她心情糟透了,还是觉得他性感得要命? “我送你到医院。”他一把拉起她,以手指将她一头乌黑长发梳顺,绑成亮丽马尾。 “可是我妈住院,你去不方便……”她要怎么介绍他。 夏仲夜不快地朝她额心一弹指。“有时间说废话还不快去梳洗,你想连最后一面都看不到吗?” “最后一面……”没那么严重吧!不要吓她。 倒抽了口气的赵潆青气恼他的口无遮拦,但是另一方面又担心他有张乌鸦嘴,真说中事实,便心慌不已的抱起衣服要下床。 可是脚一触地,全身虚软无力的站不直,要不是有只大掌及时托住后腰,她大概会腿软的出糗,跌坐在地。 结果是她很没用地被一个男人抱进拖出,一身衣物也是他协助穿的,直到坐上副驾驶座,她始终像个无行为能力的小婴儿。 相较于她的沮丧和懊恼,握着方向盘的夏仲夜倒是心情十分愉快,从他扬起的嘴角看来,他非常乐意当个载送美人的司机。 “你说妈的情况危急,有颅内出血的现象,可能需要动大手术……赵漪蓝,你给我说说她哪个部位要动刀,是她的大拇指还是你的脑袋,要不要我亲自动手,把你的脑子划开来看看?” 一名长相秀丽的女孩拼命缩着脖子,干笑不已地直往后缩,胸前的记者识别证差点被她揉成团,讪然地挤着亮眼的五官。 伶牙俐齿向来是她的专长,捕风捉影更是一绝,犀利笔锋是她的看家本事,灵活又尖锐的舌头常逼得受访者无处可逃,几乎是有问必答。 可是此时的她只想求饶,畏缩得像受虐的小媳妇,不断的低头赔不是。 急惊风的个性是她最大的败笔,往往别人起了个头,没听完的她便急着往前冲了。 所以今天摆了个离谱到家的乌龙也不意外,家里最常出乱子的人是她,三更半夜打求救电话的也是她,没人比她更会惹祸。 “二姐我解剖过不少具尸体,手法相当纯熟,你不用担心我会切错神经,自家人有优待,免收费用,你把无菌衣换上,我才好划下第一刀。”活人和死人的身体构造相同,只差出血量多寡。 “对不起嘛!二姐,是我搞错了,我太紧张了,以为妈伤得很重……”看到地板撞出个洞,她吓都吓死了,哪晓得是虚惊一场。 “这种事能让你搞错吗?我一接到电话,心脏都快停了,眼前一片血淋淋的画面。”人从楼梯口往下摔还能不头破血流吗?一想到母亲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那是妈太粗勇了啦!她像一颗球似的滚下来,然后砰的一声不省人事,我和大姐一直喊她都没回应……”她们只好赶紧叫救护车,把人送往医院急救。 见她一脸惨白的解释当时的情形,赵潆青放下一颗忧虑的心,好笑又好气的揉揉妹妹的头。“下次再给我大惊小怪,小心我把你的眉毛剃光光。” “二姐,你不生气了?”看二姐十万火急的赶来,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不是生气,是心急,自从爸爸过世后,我们就只剩妈妈了,我不想再有至亲离开。”丧亲之痛承受一次就够了。 人早晚会死,可是别太快,与死人为伍的她还是不能忍受亲人的殒落,她希望她们活得长长久久,无病无灾的过完百年。 赵漪蓝干笑的挽起二姐的手撒娇,“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二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我爱你跟我的记者工作一样深。” “你喔!少惹点麻烦,二姐可没空一天到晚到警察局去保释你。”看到认识的警察,她都不好意思承认这个惹祸精是她妹妹。 吐舌一笑,赵漪蓝毫无反省之意。“二姐,他是谁?” 看着走近的男人,她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转呀转。 “和你没关系,少开口。”赵潆青朝妹妹额头一拍,制止她发问。 “可是他一手安排妈做精密检查,为了安全起见还住院观察,大方的包办我们这些女儿的孝心,我们好歹要谢谢他。”有恩不报,猪狗不如。 啧!真是有够嚣张的,人家不介绍他,他自己像背后灵的贴上来,旁若无人的将右手往二姐腰上一放,好似在宣告自己的身份,让人快看不下去了。 不过看他的穿着打扮,和不可一世的气焰,应该不是普通人,若有机会,她真想采访他,写一篇专题报导,大大的歌颂他一番。 “不必!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一清二楚,他不接受访问。”当姐妹二十多年不是当假的。 “试试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人若有心,铁杵磨成绣花针。 “赵、漪、蓝……”她警告的瞪着自家小妹。 耍赖是家中老么的特权,赵漪蓝向来懂得善用这一点,她脖子一扭摆出专业形象,手往前伸当是麦克风。 “请问你是我二姐的男朋友吗?” 她一问出,竟是两种不同的回答。 “是。” “不是。” 头一偏,她露出不解的神情。“到底是不是?至少给我统一的答案,你们同曲不同调我会很困扰。” “蓝蓝……”我是你二姐,你敢不听话! “她的话仅供参考,不用理会。”夏仲夜声音低沉,十足的大男人。 “啊!你是接我电话的那个人对不对?你的语气好欠揍,让人一听想问候你祖宗十八代。”认出他声音的赵漪蓝大叫一声,兴奋地用食指一指。 第九章 “下次我会把你登在拒接名单上。”省得她高八度的尖嗓刺破他耳膜。 “你很没礼貌耶!我要找的人是二姐又不是你,你接什么接呀!还口气恶劣地不许人家姓赵,我和二姐都是赵家人,我们是同一国的,你以后最好对我客气点,要不然……”嗯哼,新闻小辣椒绝不好惹,她光靠一枝笔就能写死他。 夏仲夜轻哼,“乌龟学飞,先秤秤自己的斤两。” 飞不起来反倒摔个四脚朝天。 “你少瞧不起人,我……呃,二姐,我没暴冲喔!我只是小小的抒发一下不满而已。”小辣椒不辣了,她家二姐做出扭耳朵的手势,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马上气势一消,乖得像只没有爪子的小白猫。 “我们赵家的规矩是泼妇骂街吗?睁大你的眼睛看仔细,医院并非菜市场,由得你大呼小叫。”没规没矩不成方圆。 “我错了,二姐,一定改进。”她假装忏悔地两手捏耳。 赵潆青横眉一睇,笑她做作。“你要改得了,老爸都能死而复活。” “喔!我有这么厉害,能让死人活过来……咳!咳!当我没说。”她做了个在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闭嘴。 这蓝蓝实在是活泼过头,教人头痛不已。“你先去看看妈的情况,帮大姐整理妈住院要用的生活用品。” 颅内出血、昏迷不醒、危急通知单……全是出自赵家小妹的想像,事实上,赵妈妈全身上下最严重的伤是足踝扭伤,连石膏也不用打的直接敷药,休息个三、五天便能行走自如。 而一下子厥过去的原因是血糖过低,补充了三百五十西西的葡萄糖后,绝对生龙活虎的能扛起二、三十公斤的瓦斯桶满街跑。 不过为了预防有轻微脑震荡,因此在女儿们的关心下住院两天,观察是否有头晕、呕吐的现象,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得小心注意。 赵滟红是家中长姐,所以她负责照顾母亲,陪同住进一天要价上万的vip病房,全数医疗费用有人买单,一次付清。 出自“金主”大爷夏仲夜的手笔。 “一辆轮椅不用两人推吧!妈用一只脚兔子跳都比我快。”赵漪蓝佯装看不懂二姐有意支开她,存心赖在两人身边看好戏。 “蓝蓝……”她嗓音略扬,显示有些不快。 嗟!家里最小的孩子最倒霉,每个人都能使唤她。“好啦!我去帮忙,让老妈当一次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慈禧太后。” 她咕咕哝哝地发着牢骚,不怎么情愿地走向医院的豪华vip病房。 但是她前脚一离开,被当隐形人忽视的男人脸色一沉,手臂略一施力的箝紧二十四寸小蛮腰,一个拉扯,让细腰主人落入怀中。 “我见不得人吗?让你费心地否认我们的关系。”她以为他看不出她极力隔开他和她的家人,不让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本来就不是,何必让她们多做联想,我们一家人都是单纯的小人物。”他指的是男女朋友。 夏仲夜火气微扬地出言讥诮,“那你怎么定位你和我?没有感情,各取所需的床伴吗?” 连“床伴”的字眼都出现了,可见她的有意撇清把他惹得有多火。 “那么,试问你用了多少感情在我身上,你敢说你爱我吗?”梦里的他全无顾忌,想说爱时便大声示爱,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可是现在的他说不出口,因为他不爱她,只想要她排解寂寞。 “你说过你爱我。”在梦中。 她差点笑出声,因他的“天真”。“爱也有消失的一天,你真的认为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吗?” 单方面的付出只有无尽的痛苦,她不做为爱痴狂的傻子。 “你不想再爱我?”他沉下眼,脸色阴郁。 “我……” 赵潆青想说爱他的代价很沉痛,她负担不起,但是她没机会说出口,身后一道惊喜的惊呼声打断她未竟之语。 “大……大哥,你怎么知道爸住院了,你特地来探望他的是不是?爸一定会很高兴,他人现在在三0五病房……” 一个有羞涩笑容的大男孩几乎是小跑步走近,欣喜若狂地说着话,但是一瞧见他拒人于外的冷厉神色时,居然不敢靠近,一脸畏惧的停在十步外。 “等他死了我会去上香,叫他别死得太快。”他要活着受罪,偿还母亲流不尽的泪水。 “大哥……”一声大哥他喊得很惊心。 夏仲夜冷笑。“我是我母亲的独生子,没有兄弟,下回要认亲请找对对象,不要见到人就攀亲认戚。” 男孩的眼中有着落寞,目送兄长的身影走远。 夏鼎天早年是没钱又没势的乡下孩子,一个人只身到台北打拼,算是满有志气的年轻人。 一场商务聚会中,他遇到一位谈吐有物的富家千金,立即惊为天人地陷入长达三年的追求,最后才成功地掳获佳人芳心。 婚后小俩口过了一段浓情蜜意的幸福生活,夫妻俩的感情日益增温,常常形影不离的令人称羡。 在老丈人的资助下,他成立收购土地、建屋自售的“鼎天建设”,将小格局的公寓规划成高级社区,以及大坪数豪宅,短短数年间窜升为建筑业的龙头。 但就在他意气风发之际,爆出他有婚外情,不仅置屋养着小老婆,还已经育有一子,让被蒙在鼓里的元配顿时梦碎,痛不欲生。 这人是他夏仲夜的父亲,也是他在这世上最痛恨的人!父亲的背叛戳破了幸福假象,让他从此不相信真爱的存在。 “什么也别问,我一句也不会回答。”那个人的死活与他无关,他巴不得他一身病痛,不得解脱。 翦翦水瞳轻眨,浮起淡淡了悟。“我还没开口,你晓得我要问什么?” “哼!除了刚才那件事外,你还能问什么?”那是他心底最深层的伤疤,谁也碰触不得。 赵潆青失笑地握起他厚实大掌,与他十指交扣。“不,我是想问,令你重伤的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是人为因素还是意外?” 她不提不代表她不在意,是因为她知道他有处理能力,不需要假手他人! 夏仲夜讶然,语气转柔,“我以为你见不惯我疏离的态度,对待手足之情比陌生人还不如。” 螓首轻摇,她拉着他走向医院门口的小庭院,坐在花圃旁的石椅赏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家的家务事我上不了心,也没本事去管。” “车祸的起因是煞车失灵,警方给我的报告是煞车线弹性疲乏,造成轮胎打滑撞上山壁的失控。”完美的报告书,找不到一丝破绽。 “但是你不相信,私下自行调查,你发现事情并不单纯。”零件故障的机率有多高,大家心理有数。 他开的是定期保养的好车,在安全性上优于一般车辆,不太可能发生机组零件故障的问题。 那么便是有人动了手脚,有意让驾驶者从人间消失。 他和谁结仇,谁又容不下他,他若出了事,又有谁能得到好处。 有嫌疑的就那几个,凶手是谁其实呼之欲出,就看查不查了。 不过从她经手的数百件刑案看来,越是单纯的案子越不简单,其中暗藏玄机,太过明显的因素反而启人疑窦。 “换成是你,你能接受内容不实的结论?”他没有宽恕别人的雅量,该查的事一定追查到底。 赵潆青蛾眉一颦。“那你查到什么,你还有没有立即性的危险?若我早认识你几个月,就能帮你查明真相。” 同样的事她不希望再发生,她怕自己不一定能及时助他脱险。 这一次源于祖母的牵引,她才能走入他梦中,适时地伸出援手,阻止女鬼的纠缠,他方才安然脱困。 可是对方若执意置他于死地,那是防不胜防的。 “赵小姐,赵法医,你忘了我还在生你的气吗?居然有心思转到其他话题。”夏仲夜冷着脸,不悦地眯起黑瞳。 “生我的气……”她喔了一声,失笑他的小心眼。“其实我是为了你好,避免日后徒生麻烦,何况你也讨厌跟人走得太近。” “不包括你的家人。”他冷着声申明。 将头往他肩膀一靠,舒服地挪了挪位置。“对你而言,她们和陌生人没两样,而且我家的女人跟麻雀一样的叽叽喳喳,你肯定受不了。” 他一定会青筋跳动的大吼,叫所有人闭嘴。 “那是我该处理的情绪,与你该不该藏起我这事不能混为一谈,你让我觉得被蔑视了。”好像他们只能暗着往来,无法摊在太阳底下。 这种不得见光的感觉相当恼人,比吃了黄连还苦闷。 她笑得好无奈。“自身的安危你不放在心上,却拘泥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你真让我无言了,想劝你的话往肚里吞。” 唉!他这轻重不分的个性,让她都要为他捏一把冷汗了。 “和你的家人亲近不是小事,她们有认识我的必要。”他执意要拉近和她的距离,不容她逃避。 夏仲夜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一再脱序的举动,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反常的现象越来越频繁,几乎变得连他也不认识自己。 但他就是无法对她放手,每每她一有离去的念头,他便心生慌乱,似乎左胸的心脏被刨出一个大洞,空空荡荡。 看着他固执的一面,爱他的心不免又痛了起来。“下回吧!有机会再谈。” “不用等下回,现在就可以转回医院,我探病。”他倏地起身,将忙得不可开交的公事暂放一旁。 “不……不必太急吧!我妈需要休息。”她差点咬到舌头,水灵双目瞪大如受惊的猫咪。 “我不会耽误她太多时间,稍微拜会一下不致影响她的伤势。”他走得急,完全无视别人侧目的眼光。 此时的夏仲夜压根不记得他还有一位温柔婉约的未婚妻,羽田晴子早让他抛诸脑后,他双眼只看得见一个名叫赵潆青的女法医,眼底、心中全让她娇妍身影给占满了。 这还不是爱吗? 偏偏不相信爱情的他明明深陷其中,却未曾正视自己心情,也不懂他的急切是源自对爱的不安,他在找寻别人的支持认同,使自己有安心的理由。 “等一下,犯不着急于一时,此刻看我母亲,你似乎更应该去关心令尊的病情……”父子亲情是天性,无法切割。 一提到父亲,夏仲夜面色幽沉的顿足,浓目阴鸷。 “多管闲事的人并不讨喜。” 美目一转,显得清澈无辜。“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若你有空关心我母亲,那对于养育你的父亲更不应该不闻不问!” “你是在教训我吗?”一触及他最难堪的痛处,英挺俊颜冷若冰霜。 肩一耸,她微笑以对。“我有个疼我、爱我、愿意为我牺牲一切的好父亲,所以我不能体会你的心情,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在他生前没亲口对他说……爸,我爱你,你是女儿们的骄傲。 “不过,我也不会跟你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种话,我经手许多被虐死的小孩案件,加害者都是他们的父母,只是你换个角度想想,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你要的?你这么做,你母亲能够安心吗?” 人生能有几次机会,只有在失去后才惊觉错过什么,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了?”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第十章 仍然无法轻易原谅父亲。 赵潆青握紧他修长手指,侧首一笑。“说完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也只能提点,至于要怎么做,还是得由他自己决定。 “可以走了吧!”他语气无起伏,平淡得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 “没见过比你更猴急见女方家长的人,你不知道通常这种场合是论及婚嫁,男方准备提亲……”他最好考虑清楚,别把自己推入坑里。 “老婆。”夏仲夜反握她的手一下,眼神由浓黑转为明朗。 “嗄?”冷不防一句亲昵称谓,让她愕然怔立。 “你、很、聒、噪。”一说完,他薄唇轻扬。 她眨了眨眼,大脑非常辛苦的消化传来的讯息,然后…… “老公,你让我心跳加快、肾上脾素激增,我必须称赞你一句:你是最可爱的混蛋!” “可爱?”黑眸眯起,冷光迸射。 “可爱到让人想掐爆你的脑袋,这样的赞美词你满意吗?”她不崇尚暴力,但他是唯一例外的对象。 见她笑不及眼的肃杀神色,夏仲夜挑起眉,顿感有趣的笑出声。“杀了我拿不到遗产,你得先嫁给我。” 连他都难以置信自己会开起这种玩笑,但莫名的,他不但无一丝排斥感,甚至认为是理所当然,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离世了,她是他心中的第一顺位遗产继承人,他的财富可以保障她的生活,在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 而此刻盛怒中的她这般耀眼夺人,仿佛一颗金光璀璨的小太阳,瞬间照亮他心底的阴暗,让他有种想抱紧她的冲动,汲取她所有的光和热。 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满脸错愕的女人。 “等……等等,很多人在看。”她的肋骨快被他抱断了。 喘不过气来的赵潆青像缺氧的鱼,拼命张开嘴呼吸新鲜空气,但是她的心暖呼呼的,有丝温柔的悸动,情不自禁地环住他的背。 不论他是不是真心,那一句“求婚”确实撼动她心房,让她开心得想笑,微扬的嘴角发出无声的唇语“我愿意”。 “不要开口,让我再抱你一会。”他说时的语气带着宠溺,仿佛她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静静的,赵潆青一脸恬静地任由他双臂轻拥,一句话也不说地感受两人的心意相通,她看见他的寂寞和渴爱,从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传到她的身体。 须臾,他才松开手臂,以教人脸红的深邃眼神凝视她,轻轻落下一吻。 “仲夜,你太卑鄙了,我好像又爱上你了。”她觉得太不公平了,他怎么能引诱她爱他。 闻言,夏仲夜眼中迸出炽热光彩,黑得发亮的眼瞳流溢喜色,但是他随即脸色一变,震惊地扶住突然倒向他的女人。 “潆青……” “我……我好痛,刚刚那个人用针头刺……刺了我一下……”头好晕,眼前的景物在旋转。 就在刚才,一个压低帽檐的年轻男子戴着耳机,像是听着摇滚乐,身体跟着音乐左右摇摆,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谁知他走着走着竟朝她靠近,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朝她臂上一划,接着快速走开。 速度太快了,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就连她本人也不晓得自己被袭击了,直到不寻常的抽痛传来,她才腿一软,发觉不对劲。 “他用针头刺你?”夏仲夜面色难看地查看她手臂,霍地发现不仅有针孔,还有刀片划过、约一公分左右的伤口。 “应……应该不是针头,而是针筒注射,他将不明液.体打入我体内……”她的身体越来越重,无法动弹。 他一听,将她拦腰抱起。“不许有事,听到吗?” 神志渐渐昏沉的赵潆青听到他微带恐惧的咆声,心底笑开了,她用最后一丝气力抓紧他前襟。“找一位陈……陈妙华医生,除了她,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我,包括护理人员……” 话才说完,她手一滑,垂落身侧。 “潆青,赵潆青,你马上给我醒过来,不许昏迷,快醒来,我……我不准你有事,撑下去……”看着怀里渐呈苍白的娇颜,夏仲夜脸上浮起阵阵恐慌,他的从容镇定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是害怕惊恐,他从不曾这么惊惶失措。 陈妙华医生是吧!他会照她的意思找到那个人。 没有迟疑的,他拔腿狂奔,途中撞倒一个清洁人员,推开挡路的志工,闪过五岁大的幼童,抓住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护士追问。 “陈妙华医生在哪里?” 当夏仲夜在医院焦急找人的同时,他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也出现一道曼丽身影,她衣着时尚,手提刚上市的樱桃红香奈儿包包,姿态优雅地推门而入。 未经允许私自闯入,羽田晴子是少数几个敢造次的人,她总以为以自己的身份不需要通报,想来就来,拥有特权。 因为她是这间办公室主人的未婚妻,未来的总裁夫人,将来“鼎天建设”也是她的。 不过外表娇柔的她骨子里并不温顺,在富裕家庭中长大的千金仍有她的骄气在,眼高于顶的只肯和同阶层的上流人士往来。 或者说,她看不起出卖劳力的工人,认为他们很脏、很臭、很粗俗,不配和出身高贵的她有交集,只能睡在脏乱的矮屋里。 “羽田小姐,总裁真的不在,我没有故意隐瞒你。”眼见为实。 打扮略显花枝招展的秘书神色不佳的说,她一个箭步上前,挡住继续往前走的羽田晴子,不让她碰触桌上任何一份攸关公司机密的文件。 即使羽田晴子成了总裁夫人,若无总裁亲口许可,她还是照拦无误,因为公司文件不得外流,总裁不相信身边任何一个女人,包括秘书在内。 “为什么他会不在?这时候,他不是通常会埋首公事中,忙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每回她来找他,看到他头顶的机会居多。 “我不清楚,总裁的事不是我能过问的。”虽然她很想。周玉静心里微酸的想着。 杏眸轻睐,一闪锐光。“你是他的秘书,怎能以一句不清楚推卸责任,安排总裁行程不是你分内工作?” “羽田小姐误会了,我负责的是文书上的处理、接听来电、过滤访客名单、帮总裁推掉不必要的应酬。”不喜曝光的上司向来低调,以不张扬为原则。 “那他去了哪里总会交代一声吧!查出他的行踪。”她的语气带着高人一等的气焰,把秘书小姐当成高级女佣使唤。 忍着气,周玉静陪笑地露出抱歉的表情。“总裁没吩咐,我不敢擅作主张。”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羽田晴子扬起甜美笑容,眼神却是冰冷如蛇目。 “就算知道你是总裁未婚妻,我也无能为力,毕竟我领的是总裁的薪水,他不许下属多嘴,我也就不便透露了。”她说得甚为无奈,好像真是尽忠职守的好员工。 羽田晴子冷笑。“周秘书,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想什么?留你在他身边,不是因为你好用,而是你没有非分之想的机会。” 凭她一个小小的秘书也敢作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白日梦,简直是不自量力。 闻言,她心口惊跳一下,“工作场所不谈私人感情,这是总裁订下的规矩,我没胆明知故犯。” 周玉静私心爱慕着容貌出众的上司,也不只一次幻想能成为他身边的女人,就算不是元配也甘愿。 但是一句不谈“办公室恋情”,马上打得她眼前一片黑,不管她付出多少,想要得到他的注意,全都化成一场空。 其实她也想过辞职,看能不能有一偿夙愿的机会,可是不当秘书,她又怎么接近他。 所以她内心深处嫉妒着名正言顺的羽田晴子,有意无意地刁难,因为顶着未婚妻头衔的名门千金是她望尘莫及的。 “是不是你心里有数,用不着我明说,不过给你个忠告,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别有多余的心思,不切实际的梦少作为妙。”她把话讲白了,要周秘书好自为之,别觊觎高不可攀的男人。 羽田晴子这番话带着警告意味,不留余地要人秤秤自己的斤两,贬低的意思十分明显,让人颜面无光。 周玉静一时气不过,不禁想逞口头威风,重挫羽田晴子的锐气,便不假思索地说出,“与其防我,你还不如紧迫盯人,我是不具威胁的小秘书,撼动不了你已定的名分,不过另一个女人就不一样了,总裁为了她连班都不上了。” 她羽田晴子不是唯一,所以用不着得意。 “什么?”有这回事。 她神情微变,提着名牌包包的手倏地一紧。 “不信你去问周特助,他最明白一切……啊!我怎么说出来了,总裁若晓得是我透露的,肯定会怪罪……”周玉静佯装懊恼,心直口快地说出上司的秘密。 “周特助也知道这件事?”原来只有她被蒙在鼓里,他忙着没空见她是陪着别的女人。 那张精心妆点的娇容微浮狠色,不易察觉的阴影飘至眼底。 周玉静摇着头,表示不能多说。“抱歉了,羽田小姐,我还想保住工作,你有疑虑不要问我。” 不要问她……蓦地,羽田晴子目光一利,听懂了她的暗示。不找怕丢了工作的秘书,那就是找对夏仲夜行踪了若指掌的周上锦。 所以她打断开了一半的建案会议,仗着总裁未婚妻的身份,在众人面前将周特助带走,丝毫不觉行为有何可议之处。 “女人?”周上锦看了眼心虚地站在远处的堂妹,当下了然她做了什么。 他们的父亲是兄弟关系,当年先进鼎天建设的他在叔叔的请求下,堂妹才能经由他的引荐进入令人向往的大企业。 不过他对堂妹的要求向来严厉,她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只能勤奋不懈,不能有一丝懈怠,军事化管理她在公司内的言行举止,所以她能升到总裁秘书一职,他功不可没。 但是周玉静却恨死守着死规矩的堂哥,他管得太多令人生厌,而且胳臂肘往外弯、帮理不帮亲,怎么也不肯推波助澜,让她得到想要的男人。 因此她才顺水推舟让羽田晴子找上堂哥,小小地报复他的不通情理。 “我都知道了,你不必怕我难过而瞒着我,我是明理的人,不会计较男人的逢场作戏。”她假意拭泪,做出强忍着心痛的受伤表情。 “不论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言闲语,全是恶意的中伤,总裁的为人你应深知,他从不浪费时间做对自己无利的事。” 羽田晴子抽噎着,泛泪欲滴,“你是说没那个女人吗?有人刻意毁谤。” 周上锦神情严肃地避重就轻。“你是总裁未婚妻,不应听信毫无根据的谣言,我相信美貌与才智兼俱的你能判断真伪。” 其实他心中有个疑问,一向严峻的总裁还记得他有个订婚多年的未婚妻吗?他对她的关心远不及出现不到月余的赵法医。 也许事情真有变动,他几乎可以预见将有一场风暴来袭。 “听你这么说,我安心许多,不过我找了他好些天,老是找不到人,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没有女人?真当她是无知的三岁小孩不成,听不出他模棱两可的回覆。 “总裁下南部看地。”他目光低垂,不与之对视。 “是吗?”她扬唇轻笑,好似一朵红艳玫瑰瞬间绽放,美得让人目不转睛。 第十一章 外表温婉美丽的羽田晴子,其实是淬了毒的响尾蛇,花纹斑斓却剧毒无比,轻咬一口便令人中毒,短时间内立即致命。 她笑里藏刀,樱桃红的包包表面被她的指甲刮出一条条细痕,深浅不一的像她的内心狰狞不已,想着怎么搬开绊脚的石头。 而在城市的某一处,也有个笑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艳丽女子,她的双眼狭小,眼角上勾,十足具有东方美的丹凤眼,邪媚而妖艳。 她的年纪不大,三十岁上下,两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发鬓泛白的中年男人,他的两眼紧闭,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非常好命的,他一睡就是十年,不曾再醒来,呼吸平顺得仿佛在作一场永远也作不完的美梦。 他是艳丽女子的父亲,她的最爱,她一生最崇拜的人。 但是他只说了一句“他累了想去睡一觉”,从此没再爬起来过。 “拿到了吗?” 一名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子吊儿郎当地从暗处走出。“拿到了,你要的血液样本。” “那人呢?” 他迟疑了一下,左脚右脚互换着,显得局促。“有个人及时扶住她,我无机可趁。” “悄悄的将一个人带走很困难吗?”药剂一注射,不省人事地任其摆布。 “是不难呀!张博士,你下回可以去试试碰壁的感觉。”他埋怨着。多次穿上白袍乔装医生想闯入病房却被拦阻在门外,他比谁都呕。 女子头一抬,将视线从双颊凹陷的中年男子脸上移至年轻男子身上,轻蔑地哼了一声,“无能。” “轻一点,陈同学,我还没死,请你拿出专业,不要表现得像刚从医学院毕业的菜鸟实习生。”喔!她在戳猪肉吗?插一针试试鲜度,拔针再试另一块。 她是死人,她是死人,她是死人……不会痛也不会有感觉,佛祖在她面前跳芭蕾舞,上帝引吭高歌出塞曲,她一点也不……痛。 频频抽气的赵潆青皱着眉,在心里不断自我催眠。 “不要一直哇哇大叫行不行,你吵得我没法专心,我已经很认真在为你出力,人要懂得感恩……啊!又插错了……”都是她的错,不合作的病人让她精神不集中才会一再出错。 赵潆青眼皮一抽,额上多三条黑条。“我郑重建议你回学校重修注射学分,你让我觉得自己像待宰羔羊,临死前还得饱受折磨。” “少罗唆,就是你一直跟我说话我才分心,还有,我是新陈代谢科医生,不是开刀房的屠夫,你要找我就安分点,别再妨碍我插针了。”嗯,是这一条吧! “陈妙华陈医生,你要抽的是血管里的血,不是皮下组织内的脂肪,你没瞧见颜色不同吗?”唉,她居然一点长进也没有,枉费她当年当了两年人肉针包。 “咦?啊!弄错了,再来一次。”她不信没一次对的。 赵潆青几乎要翻白眼了。“你可以改行当针灸师了。” 在她身上插满针。 “赵小青,你再罗里吧嗦就自己来,我肯帮你就该偷笑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没碰针筒这玩意,医生的手只需要key-in开药单,打针抽血换药是护士的事。”陈妙华以此来开脱自己的笨手笨脚。 要不是她浑身无力,赵潆青也想自己动手。 望着布满针孔,仿佛长年吸毒者的手臂,她真是欲哭无泪。 连血管都找不到的医生,这位久居实验室的陈同学算是第一人。 又是一针插错,赵潆青已痛得说不出话来,面色泛青,豆大冷汗由额侧滑落,她很想说一拳打晕她算了,看能不能减少痛楚。 “你到底是不是医生?你戳痛她了知不知道!”看不下去的夏仲夜挥开女医生的手,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 要不是潆青吩咐不能由别的护理人员代劳,怕有风险,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这个蒙古大夫折磨得死去活来。 “凶……凶什么凶,没看我在尽力吗?你……呃,什么都不懂的人站远些。” 天生怕恶人的陈妙华被人一吼,原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弱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是不懂,但至少我的手不会抖,一条血管就在皮肤底下,你插了二、三十次还能找不到。”简直匪疑所思。 一听他不屑的讽刺,感觉专业被质疑的陈妙华也不太高兴了,直接把针筒丢给他,然后赶紧跳开。“你行你来呀!我看你有多厉害。” 黑眸一沉,瞪着不负责任的女医生。“可以,告诉我怎么做。” “咦!你真要自己动手?”她吃惊地推推鼻梁上的镜架,两眼睁大。 “我问的不是你,继续贴在墙上当壁画。”他研究着刻度五十西西的针筒,想着该如何使用它。 “你不是问我问鬼呀!这里只有我一个医生……”两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冷芒一射,她又没用地贴靠墙壁。 真是的,冷厉的气势未免太骇人,动不动就一扫,惊吓悬壶济世的名医,她并没有说错呀!他干么用眼刀杀她一千次? “咳咳!陈小华你忘了我们是同学吗?” “那又怎样,我的同学何只你一人。”从幼稚园到大学,起码有五百人当过她同学。 陈妙华是名副其实的书呆子,只会读书不会玩乐,她的朋友少到十根手指头数得出来,喜欢研究和看书,讨厌流汗和笨蛋。 所以她的思想逻辑也很直,完全不转弯,她拒绝将聪明才智浪费在不重要的事情上,直得让人叹气。 “需要提醒你法医也是医科出身吗?”迷糊的毛病不晓得有没有药可治。 她突然如梦初醒,大叫一声:“啊!你也算是医生,只是后来选择当法医。” 明明是众望所归的明日之星,肯定能在医学界大放异彩,偏偏坚持走法医这条路,让医学院许多教授扼腕不已,轮流当说客说服她改变心意。 无奈她立场坚定,主张死人比活人可爱,一样是拿刀,不会呼天抢天的躯干较能让她发挥所长。 “小声点,陈同学,音量太大会让某人不耐烦。”她看向紧抿薄唇的男人,他幅射出的冷焰足以灼人。 识时务的陈妙华比手划脚,不再发出一丝声音,教人看了好笑。 “仲夜,你先在我手腕轻拍打几下,然后用手指感觉哪条血管的弹性度最好,选择那一条进行抽血。”她开始解说。 “像这样吗?”怕弄伤她似的,夏仲夜轻握她手心,抬高,另一手徐缓拍打。 “再来用酒精棉片消毒,把针筒内空气排光,针头以十五到三十的角度插入血管……”她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教,有如课堂上的老师有条不紊的讲解。 显然的,夏仲夜的技巧比念了七年医学院的陈妙华还好,他按照赵潆青所讲的方式去做,手很稳地一次就插对血管,顺利地抽取约三十西西的血液。 这让正牌医生看了有几分眼红。临时抱佛脚的比天天敲钟的和尚还上手,这还有没有天理呀! “啧,不错嘛!你可以改行当医生了,我把我的病人全转给你,你光靠打针就能赚大钱。”什么嘛!存心砸她的招牌。 夏仲夜连哼都懒得,完全不搭理她,他走到病床边,弯身调整枕头的角度,让半坐半躺的女人感到舒适。 “妙华,你别消遣他了,我的血液检验报告怎么说,验出药剂的成分了没?” 除了晕眩和没什么力气外,她感觉不到其他症状。 “验是验出来了,不过有些地方我还有质疑,再给我一点时间进行基因分析,我会给你满意的答案。” 虽然是新陈代谢科医生,陈妙华同时也从事基因方面的研究,成果斐然,医院特别拨了笔款项让她成立实验室,专门研究人体基因。 先前她已抽了一管血检验,但血量不足才需抽第二管,以确保万一。 说起来,她会一头栽进基因研究里,是因为她大脑病变而陷入长时间的昏睡,病理上查不出原因。 就是在那时候她得知了织梦者的存在,一次又一次,潆青将她由漫无边际的梦境带出,最后有自我修复功能的大脑才慢慢恢复正常,改善过长的睡眠时间。 她也因此兴起研究念头,借由人类的基因组合探究异能力的产生,能不能复制或转移?以及为何能代代遗传?又为什么不是后代子孙人人皆拥有相同能力。 所以定期供应血液的潆青在一出事时,谁也不找地直接点名她,她手中有潆青历年来的完整资料,知道用什么方式进行治疗最洽当。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即使人已清醒,始终不放心的夏仲夜眉头深锁。 风水轮流转,换爱记恨的陈医生爱理不理地由鼻孔一哼。“赵小青,你到底跟什么人结仇?人家暗着来算计你,知不知道你体内的药剂量再多五西西,你就真的要长睡不起了。” 药量不多不少,刚刚好符合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不会致命,但起码失去意识长达十小时,方便长途搬运。 幸好她随时备着各种药品应急,否则这一睡下去,天就要黑了,顺便急死某头史前大恐龙。 “我……”谁对织梦者感兴趣,她大概有个底,打从网路上全面搜寻名叫“织梦”的女孩时,她便预料到对方迟早会找上门。 “她被打进什么药物?会不会有后遗症?”她的脸色是好转了些,但不若先前红润,白里透青。 还是不理他,陈妙华自顾自的说道:“你最好找几个保镖保护你,千万不要一个人落单,人家手上有你的血液样本,锁定你是目标后,肯定还会找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你落入他们手里。” 世界上的疯狂科学家多到数不清,对某项研究执迷的疯子更是难以计数,这种人的共通点是只求达到目的,不在意有谁受到伤害,甚至已经走火入魔,直接拿人体做实验,还要他们心存感激能成为伟大成果的祭品。 “我会保护她不遭遇危险,你只要告诉我她目前需要什么照料、要注意什么,以及忌吃什么。”同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陈妙华一推高度近视眼镜,假装没看见她私人实验室多出一个高大男人,“相信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能帮你的有限,如果有万一以自保为先,别人的死活放在一边……” 梦能助人,亦能害人。真要有性命之忧先逃入梦里,再利用“越界”的方式到别人的梦境,编织一个又一个的牢笼将人困住,她才有脱逃的时间。 “别管什么规不规矩,对心怀不轨的人不用太客气,那是他们自找的,你略施惩罚是为了导正善良风气,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你给他们死……”得难看。 “你说够了没?要离地几尺才能吊死人。”想漠视他?她做得不够高明。 滔滔不绝说得正起劲,一道寒气逼人的黑影突然笼罩上方,脸色一白的陈妙华半句也不敢吭声,干笑地高举起白纱布投降。 没办法,她就是怕恶人,人家嗓门一大,她马上龟缩了。 “仲夜,你别吓她了,有事问我也一样,在我体内残留的药剂是类似安眠药、镇定剂等的药剂,不过量对人体无害。”只是会非常疲倦,提不起劲,昏昏欲睡。 夏仲夜收回凌厉眼神,手指沾上凉膏涂抹她青紫交错的手臂。“还有哪里不舒服?” 第十二章 “不要紧张,我没事,多喝点开水排掉体内残存的药,两、三个小时左右,我就能一切如常。”她现在的手较有力,握住水杯不成问题,晕眩感也在消退中。 “没骗我?”他眯眸一视。 她咯咯低笑。“疑心病真重,这种事能骗人吗?有时我都觉得你太爱操心了,让人误以为你真的很爱我,没有了我比世界末日还惨。” “……”他眯起的眸更细了,几成一条直线。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你怎么可能……”蓦地,赵潆青像发现惊世宝藏,水眸越睁越大,粉唇轻嚅,“你……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我?” 那张令人胆怯的冷峻面容绷得死紧,似在痛恨什么的冷言轻吐,“问那么清楚干什么,真想当最富有的未亡人?” 他在害羞,伪装的强势仍掩不住暗红浮动的面颊。 清亮的眸子多了一层水雾,她指尖微颤地轻碰他手背。“好好活着,让我能看见你。” 她不求富贵,只求他平安健康。 “你才给我安分点,别动不动就提三个月期限,想走也要看我肯不肯放人。”他反握住她白皙小手,心疼万分地轻抚着。 “好霸道……”她笑着扬唇,眼底挂着晶莹泪珠。 “这才叫霸道。”他上身往前一倾,既狂野又轻柔地吻住绯色小口。 人真的要面临失去才看得见自己的心,当意外发生时,看着她紧闭双眸的苍冷小脸,夏仲夜恐惧得不能自己,心脏像是瞬间冻结,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这就是爱,早在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已爱上,只是他顽强地不肯相信自己有爱人的能力,折磨着她,也折磨自己。 “喂!不要太过分了,我还在这里耶!吻得如痴如醉是什么意思?存心让人眼红呀!我要棒打鸳鸯……”棒在哪里,棒……呃,算了,她还真打不下去。 看到两人真情流露的深吻,脸皮薄的陈妙华莞尔一笑,悄悄地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中了爱情病毒的人。 “大哥,可以请你去看爸一下吗?一下下就好,你不说话也行,只要让他看你一眼也好……” 正如赵潆青所言,她不断地灌水,再把身体里的水分排掉,大概两、三个小时以后,她便恢复了精神,能下床走动。 但是爱操心的大男人不放心,硬要她多待几个小时,等确定真无大碍,才允许她离开实验室的病床,回家休息。 不过他们在距离医院门口约两百步的转角被拦下,两颊绯红的“病人”难为情地用手遮面,因为她双脚不沾地,被横抱在男人怀中。 “我说过,那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他有你们照顾就足够了,还有,我没有兄弟,不要再乱认亲。”他们是一家人,而他什么也不是。 已是大学生的夏仲扬仍不死心,挡在前头不肯让路。“爸最想见的人是你,他说他让你以为他不爱你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错,他想向你道歉。” 人在大病一场后才惊觉曾经做错什么,夏鼎天年轻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只是多了一个女人而已,元配应该有容人之量,让他游走两个家庭,毕竟他没把情妇带回家,威胁她正室的位置。 妻子死后,他也没有任何愧疚地把外面的小老婆扶正,好让外头的私生子也能顺势认祖归宗。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他也老了,头发白了一半,身体出了状况,儿子不认他,还反过来打击他,父子之间宛如仇人,再无一丝伦理亲情。 躺在病床的他终于大彻大悟了,回顾以往的所做所为,他不仅无情又残酷,还辜负深爱他的妻子,让丈人失望,更对不起失恃的长子。 “不必再说了,我没有过多的温情足以施舍,如果医药费不够,我会嘱咐周特助汇进他户头。”基本的开销他不会吝啬。 “我不是来要钱的,大哥,我只是希望你走一趟爸的病房,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爸病得很重,可能撑不过年底……”年轻男孩红着眼眶,语带哽咽。 撑不过年底……夏仲夜面色一凛,神情更为冷峻。“这件事与我无关,祝他一路顺风……” “夏、仲、夜……”低柔的嗓音轻扬。 黑瞳冷冽的半眯,瞪视怀中女子。“你不要插手。” 他不想为父亲的事与她起争执。 赵潆青徐缓扬眉,澄澈水眸璨亮如星。“我自己的麻烦都处理不完,哪有空闲管你的家务事,我尿急,想到三0五病房借个厕所。” 闻言,夏仲扬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叫不管闲事?要上厕所,左手边的楼梯口有一间女用化妆室,用不着特地跑到三楼。”他一脸不快,以冷眸警告她。 “可是那间的厕所比较宽敞,还有我喜欢的茉莉香味。”她神采飞扬,无视他满脸愠色。 他俯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吗?” 夏仲夜的恼怒明显可见,但是……“因为爱你,我不希望你心中再有仇恨。”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心爱女子的一句爱语,饶是严峻冷酷的大男人也招架不住,一颗刚硬的心软化成万千柔情。 曾经发过誓绝不原谅让人痛恨的父亲,但是站在三0五病房外的男人,却是僵着背,漠然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苍老长者。 不一样了。他心里有道声音说着。 曾经以为击不垮的巨人,如今已是风中残烛,霸气的双眸变得混浊,强而有力的双臂枯瘦如柴,凹陷的眼窝看不到昔日的不可一世。 真的老了,老得连他都认不得了,像个苟延残喘的陌生老人,拖着饱受摧残的病躯奄奄一息,依赖呼吸器来让自己多活一天。 “进去呀!我很急,排毒没排干净会造成肝肾的负担。” 咬着牙,他一哼,“你最好挤得出十西西尿液,要不然……” 她会亲自体验男人的“报复”有多累人,足以令她腿软得下不了床。 “仲夜,你是我见过最性感的男人,我爱你。”她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只女人爱听好听话,男人亦然,表情硬邦邦的夏仲夜一听到她呢哝软语,比黑夜还深沉的瞳眸闪着点点星光。 “谄媚的女人。”他嘴角一勾,但随即又绷起脸。 被一阵轻笑声吵醒,病房里的夏鼎天吃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力退化的他必须很努力地眯起眼睛才能看清眼前事物。 蓦地,他看到门口走进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的面容让他惊讶不已,怕是看错,颤抖的手费力地扯掉氧气罩。 “仲……仲夜?”真的是他吗?他怎么肯来见他? 夏仲夜没回答,只是被某人逼迫往前走了一步。 “真的是你,我没看错,你来……咳咳!看我了,我太高兴了……”他长得真好,挺直的鼻梁像他多情的母亲。 夏仲夜还是没回应,冷漠地看着自说自话的老人。 事实上,他相当讶异父亲的衰老程度,他和他印象中的强人完全搭不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老人,感觉随时会撒手人寰。 他应该恨他的,恨不得用言语奚落他早日登天,可是一瞧见那张暗灰色的老脸,他真不知道要恨他什么,他连恨得力气也没有。 但是他仍然没法原谅他,母亲的眼泪、父亲转身离去的背影,烙上心口的伤痕太深太深,深到他一回想起来便绞着心,异常疼痛。 夏仲夜终究没开口跟父亲说一句话,五分钟不到,他便走了,因为他看到他最不想见的人……他的继母庄琼珍,她一提着丈夫的晚餐走进病房,他头也不回地与她错身而过。 还是有怨的,不能释怀,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有着不能被饶恕的罪过。 “喝!他怎么在这里出现?他们父子俩不是不和,他来做什么?”太诡异了。 “我……我不晓得,他一直很恨我们,我以为他连踏进一步都不肯。”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前来兴师问罪,不给他们一条活路走? “这种事你一开始就要防着呀!绝不能让他们父子越来越近,有和好的一天,对你、对两个孩子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被逼到绝处。”她太大意了,阔太太的生活舒服得她缺少警戒心。 “我有防啦!可是谁晓得他会突然冒出来,鼎天生病的事我照你的话瞒着,不让孩子们通知他……”谁知百密乃有一疏,仍让他得到风声。 三0五病房前的走廊转角,有两个行迹可疑的男女将头靠得很近,神色慌张的低声交头接耳。 这两人不是别人,就是庄琼珍和她好赌成性的胞兄庄琼球,夏仲夜只注意到提着晚餐的继母,没发现假意关心,前来探病的猥琐男人。 表面上庄琼珍看起来能干又世故,但事实上是没什么大脑的草包一个,她没主见、耳根子软,只会听人安排行事。 所以出主意的人通常是她大哥庄琼球,他常在她耳边危言耸听,一再挑起她的危机意识,让她害怕有一天会被赶出去,流浪街头。 先下手为强,这是庄琼球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而这些年,兄妹俩在夏家的确搞了不少鬼,让家里的冲突不断,弥漫着紧张气氛,甚至还动起歪脑筋想独占夏家财产。 “你看看他把我们害得多惨,安排进去公司的亲朋好友一个个遭辞退,他们可埋怨得很,怪我们连安插个人也没本事,他断人后路的手段相当狠残呀!”他欠了一大笔赌债快走投无路,不弄点钱来补洞,肯定被孙老大断手断脚。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已经知道……那件事是我们干的。”庄琼珍不安的吞咽口水,神情慌乱地四下张望。 他一听,啐了口口水。“不要自己吓自己,自乱阵脚,他要有证据早就不放过我们了,哪会由着我们逍遥。” “可是……”她总是心神不宁,老觉得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瞧。 “斩草要除根,上一回让他逃过一劫,这次别想再那么幸运。”他脑子里又浮起坏念头,阴恻恻地笑了。 “大哥,你是说……”她畏缩地颤着肩。 “呵呵……无毒不丈夫,他要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就让他连命也没有。”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表情阴狠。 庄琼球心狠手辣的笑着,以为天衣无缝,没人晓得他的狼子野心,殊不知他和胞妹的密谈全落入一名高中女生耳中,她惊慌无比地睁大双眼。 单纯的夏仲芬根本不晓得母亲和大舅居然这般恶毒,两人联手谋害她最尊敬的大哥,失手一次再生第二计……不,不行,她不能让他们一错再错,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 她心慌地想找个人倾吐,悄声后退的身子走得急,不意撞上一堵肉墙,一张发白的脸往上抬,她看到的是一脸难以置信又痛心的二哥。 “你说什么?” “这是全家投票表决的结果,请节哀顺变,我们会在精神上支持你。” “等……等一下,我想我没听清楚,你们一定在开玩笑吧!这种会出人命的事怎么可能交给我负责?” “吸一口气,放轻松,不会有事的,我们对你有信心,加油!” “可是……” “你还给老娘可是什么?要你做件事拖拖拉拉的,难得让我放几天假,享享清福会要了你的命不成。” “……” 面对小妹的幸灾乐祸、大姐的同情眼光,以及老妈的河东狮吼,被赶鸭子上架的赵潆青真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第十三章 望着堆到满的锅碗瓢盆,洗碗精的泡泡流到水糟边,她一双拿手术刀解剖的手泡在冷水里,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脏污的碗盘。 为什么会是她?好无言的画面。 话说,那一天她代替要上班的大姐接母亲回家,照理应该是很平静的一天,孰料到了全家聚会的晚餐时间,居然平白无故的掉下一个大灾难。 什么时候召开的家庭会议,怎么没人知会她一声?好歹也要问过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不要一拳打得她措手不及,全无招架之力。 “活该,谁教你忙着谈恋爱,有了男人就乐不思蜀,我们看了眼红,三次通知不到就算缺席,你丧失权益。”赵家小妹吐吐舌,得意又嚣张的宣告。 问题是谁通知她了?三个女人关起门来自行讨论,只象征性的朝她房门口喊三声,不在家的她自然无法回应,因此拍板定案。 “才几个碗而已,你到底要洗到什么时候?客人等着吃饭,你再磨磨蹭蹭的,人都走光了。” 赵妈妈的大嗓门一样宏亮有力,她开口一喊,十条街外的街坊邻居都听见了。 “洗干净点才卫生,总不能让人吃了拉肚子。”她想念福尔马林的味道,拿来杀菌最适合。 “怎么,念你一句就给我板起脸色了,也不想想这些年是谁辛辛苦苦拉拔你们姐妹长大,我喊过一声苦、一声累吗?叫你来顾几天店不情不愿的,真要我拖老命来养你们几张嘴……” “老妈小吃店”就开在住家楼下,空间不大,摆上四、五张桌子就满了,一个移动式摊子贴着墙。 店里卖的是面食、卤肉饭,还有些小菜和卤味,附近的老邻居十分捧场,用餐时间一到,常把小吃店挤得水泄不通。 扭伤腿的赵妈妈本来该关店休息,等伤好了再营业,可是吃惯她手艺的老顾客上门抱怨没东西吃,闲不住的她应大家要求,伤了腿也要开门做生意。 可无法久站的她怎么煮食? 在三票对一票缺席的表决下,由放“长假”的老二赵潆青回家帮忙,赵妈妈前一天先指导厨艺不错的大女儿做好小菜及卤味,而买菜的事交给老三去跑腿。 既然老大、老三都分配了工作,剩下来的老二责无旁贷,负责当几天小吃店老板。 只是,家里的贤妻良母是大姐,从来不是她,一个名副其实的厨房白痴怎么拿汤勺、下面喂猪……呃,是煮给客人吃,简直是一大考验。 “阿珍呀!不要再骂了,你生的三个女儿都很乖啦!你看她还肯来帮你,你作梦都该偷笑了。”奇怪,今天的气象报告是大晴天,怎么他越吃背脊越凉,好像快变天了。 “你唔甘嫌啦!水鸡伯仔,女儿养大是别人的,没路用,哪天我老得做不动时还要看她们脸色,肯不肯给我一口饭吃拢嗯哉。”她国台语掺杂的和老邻居聊天,嘴上百般数落女儿的不是,可脸上却眉开眼笑的。 “珍仔婶,你好命了,看看你女儿多勤快,你脚伤不方便还能放下工作帮你做事,你呀!该知足了。”修车店的年轻老板一边吃着卤肉饭,一边偷瞄人家女儿。 赵家姐妹花远近驰名,多看两眼好配饭,可是呀!为什么有头“恶犬”虎视眈眈,瞪得人连筷子都拿不稳,一口饭吃到鼻子里? “对啦!要感恩,不是每个人都养得出这么好的女儿,不过……”米店老板忽然声音一低,一双倒三角眼往煮面的大锅瞧去。“缘投喔!你家快办喜事了吧!喜酒别忘了我一份。” “咽啦!咽啦!是朋友,我家青青说他是大公司的大老板,不会喜欢我们这种小家小户。”骗肖仔,都跟这么紧了,还故意强调一点关系也没有,真当她眼睛瞎了呀! 小家小户? 黑眸一眯的夏仲夜瞪向装忙的女人,心里冒出一句又一句○○xx,想把那只缩头乌龟的龟壳瞪出几个洞。 日进斗金的大老板为什么会屈就厕所大的小吃店,还不是为了她,她居然面不改色的撒谎,说两人只是“朋友”。 那每天晚上睡在他身边的人是谁?把他当抱枕睡的人又是谁? “吼!这种朋友多交几个啦,以后你这家店就有人手了,小店变大餐厅……”喝!这是什么,他没点“生”鱼片。 “多交几个?”冷得冻人的低嗓从上头落下,似乎还有雪花片片的画面。 “呃,那个……呵呵,一个就好,太多也吃不消嘛!况且像你这样英俊又体面的男朋友也不多见。”哇!有没有那么奢侈,穿着阿曼尼煮面,他那件染上油污的丝质衬衫要好几万吧! 一句“男朋友”让夏仲夜的脸色稍缓。“吃面,话少说。” “是是是,我吃,马上就吃……”啧,让个大老板服务,会不会天打雷劈呀! “无异议”通过的表决,就算是赵潆青也不得拒绝,少数服从多数,所以她苦着一张脸,硬着头皮接下大家的“期望”。 可是她的厨艺呀!真的只有一句话足以形容……惨不忍睹。 看不下去的夏仲夜只好跳出来帮忙,先帮她稳住客源,别饭没煮好就砸了锅,让她母亲又借题发挥地数落一番。 一开始真的只是下碗面而已,他以为小店面不会有什么客人,他来陪着她,以防又有人对她不利,他可以一面盯紧人,一面用电脑连线处理公事。 谁知面刚捞起,一个又一个的客人接踵而来,而切着粉肠的女人像在办案,一小段一小段的量着要切几公分,他连煮七、八碗面后,二十公分长的粉肠只切到一半。 他真没看过有人笨到这种程度,拿个碗会滑手、卤肉饭的酱汁淋到自己头发、切菜切到掉满地,给他一份油面下锅还拿起码表计时,面煮糊了,还一脸讶异的问面为什么会变成一坨。 堂堂大总裁何曾施展手艺,煮东西给别人吃,又有谁敢不要命地要求他下厨,偏偏遇到她,不可能的事全发生了。 “阿夜,对客人要笑脸迎人,你不懂,我教你,不要摆出欠了你几百万的臭脸吓我的客人。”那张脸是来讨债的呀!也不怕小孩作恶梦。 “我天生就是这张脸。”笑不出来。 尤其在他非常火大的时候。 赵妈妈又忍不住唠叨,“没人天生冷冰冰,长得又不丑、人模人样的,如果笑口常开,还不迷死一大票女孩子,像你这样顶着一张死人脸难怪交不到女朋友。” 一旁洗碗的赵潆青闻言,肩膀明显缩了下。 “你女儿。”他冷着脸说。 “我女儿?”她扬起大嗓门,怕人家没听见似的嚷嚷,“你说的是哪一个,我有三个女儿,你喜欢红红还是蓝蓝?” “青青。”她唯一没唱到名的女儿。 “青青哟!你是不是搞错了?她可没承认你是她男朋友,你别剃头担子一头热,唬我老妈子。” 夏仲夜目光一闪地将汤勺往后一搭。“赵潆青,你要不要解释一下,我给你三分钟时间。” “三分钟……”这是威胁嘛!一把大勺子距离她鼻前不到三公分,热腾腾的汤勺还冒着白烟。 赵潆青苦笑地转过身,表情僵硬道:“妈,你不要找他麻烦,免费的帮手不好找,除非你想要我煮碗面给你垫垫胃。” 青青煮面……赵妈妈把手往胃的位置一放。她想那碗面一下肚,她也差不多胃穿孔了,等着被送进医院。 “这不是我要听的话,再给你一次机会。”冷然的声音再扬。 清亮眸子圆了些,娇嫩粉颊染上嫣红。“你别这个时候给我找事,晚一点没人时,我再私底下……” “你只剩下一分钟了。”他开始倒数读秒。 “什么?你还真计时,我败给你了……”哪有人这么厚脸皮,纠缠着要正名。 “赵妈妈、各位养大我们姐妹的衣食父母,这位一表人才、风雅俊逸的掌厨者是我的男……呃,朋友,我们正在交往中,请多多指教。” 成了吧!大老爷,难为情的事她只做一次,绝无下回。 “什么赵妈妈,我是你妈耶!你当我是客人呀!”没大没小,不伦不类。 赵潆青把假笑挂着脸上。“也没哪个做妈的逼女儿当众出糗,八卦站站长当久了,连女儿都能卖,好狠心的亲娘呐!” “哼!不知好歹,我是帮你澄清,怕你被人指指点点,一个没出嫁的女人身边跟了个男人,传出去多难听,妈的苦心全给你当驴肝肺了。”居然说她是八卦站站长,平常闲来无事和邻居聊聊天有什么不对。 “还有你呀!我家青青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你得认真地对她,要是只想玩一玩,赵妈妈我肯定跟你没完没了。” 被指着鼻头骂的夏仲夜闷不吭声,一双深潭般的乌瞳柔视颊色绯红的小女人。 “妈,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大嗓门,谁又让你指着鼻子教训了。”年纪大了要少发火,才会长命百岁。 一道风似的身影从外面刮进来,饿死鬼投胎般地先把一枚卤蛋往嘴里塞,再用油腻腻的嘴色往母亲脸上亲。 “你又回来干什么?一张口无遮拦的嘴惹祸了,老板叫你回家吃自己。”脏死了,她怎么养出一个脏小孩。 “真是的,妈,你太看不起我了,你女儿是最受老板欢迎的精英,开除我是他的损失。”好饿,她饿得足以吃下一头牛。“我要一碗炸酱面,炸酱多一点,再放三、四片肉,蛋半熟打在上面,再给我一碗豆腐味噌汤,有加虾子的……” 赵漪蓝很忙,忙着点菜。 “想吃自己煮,我不是你的男佣。”夏仲夜冷眸一睨。 赵家老么很贼,乌溜溜的大眼一转,双手合十的央求,“拜托啦!姐夫,我真的很饿,待会还要赶到南投县采访名人政要,求求你行行好,赏我一口饭吃。” 一说完,她飞快地奔上楼,换下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改穿上正式的套装,不同场合要有不同装扮,当记者也需要一点门面来提升身份。 “姐夫?”听起来满顺耳的。 夏仲夜嘴角微扬,甚至跟着店内播放的流行音乐一起哼唱,身体有节奏的摆动着,他熟练地下面、搅面,烫熟的虾肉丢入味噌汤…… 看得出来,他很适合小市民生活,虽然冷冽的气势和小吃店格格不入,可是仍有种违和的融洽感,让他自然的放松,融入其中。 “不好意思,请给我一碗刀削面。” 柔腻中带点娇媚的嗓音如牛奶般清润,轻轻淡淡的划开笑声连连的交谈声,注入一股细波。 “我们没有刀削面……是你?” 笑意凝结,黑眸骤沉,眼前的粉妆丽人让原本心情不错的夏仲夜变得阴郁。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她不该在小吃店出现,也不该知道他的行踪,就算是暂代他职务的上锦也仅知他有事待办,真正的去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没想到他的保密到家还是有了缝隙,让人探知到下落,登门入室来找他。 “你好像很意外,你能来,我不能来吗?这家店还满干净的。”她落落大方的打量四下。 突然跑来个看起来很高雅的日本女人,小吃店里的客人个个好奇得要命,竖起耳朵想偷听他们在说什么,又是什么关系。 包括赵妈妈在内,一堆人是脖子越拉越长,身子都斜了一大半,半挂在四方桌旁,举动明显得让人想不瞧见都不行。 “你想做什么?这里的风格不合乎你的品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第十四章 她掩唇轻笑,姿态妩媚。“你怎会问我这么好笑的事,当然是来找你,你让我好讶异。” 那双含笑的眼儿风情万千,但是难掩一闪而过的冷意和嫉妒。 “回去,以你的身份不应该出现在此。”她该去的是五星级饭店,吃着法国大餐,手执波尔多红酒。 “那你呢?你就该手持汤勺煮面?我好难想像你在油腻的环境中大展厨艺。”她取出手帕,纤指优雅地想拭去他额上汗滴。 夏仲夜退了一步,不着痕迹的避开她的碰触。“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回去你应该待的地方。” “呵呵,真有趣,一间不起眼的小吃店有多大的魅力,能让身价百亿的大总裁纡尊降贵,也许我也该来学习学习。”她的视线越过男人的肩头,十分冰冷的看向停下手边工作,回视她的赵潆青。 “出去,本店不卖刀削面。”他怒喝,身体倏地一移,挡住她不善的目光。 “那我改吃乌龙面好了,只要是你煮的,我连口汤都不剩,全喝个精光。”她笑得媚人,一副温顺的小女人模样。 “没有乌龙面。”他将汤碗倒叩,态度冷硬。 “日式拉面呢?荞麦面、广岛炒面也成,我不挑嘴。”她不以为忤,继续道。 他冷哼。“这是台式小馆,尽点日式料理,你闹够了吧!” “闹……”她笑得更灿烂了,宛如盛放的吉野樱。“我刚听见有人喊你姐夫呐!活了二十五年,我还不晓得自己在台湾有个妹妹。” 敢喊他姐夫,她把她放在哪里了,她的男人几时成了别人的丈夫。 “羽田晴子,你最好适可而止。”他还肯给她面子就该知进退,别给自己找难堪。 羽田晴子?背一僵的赵潆青神色复杂,暗自地垂下眼睫。 她的笑变冷了。“不介绍一下吗?我倒想认识认识新姐妹……” “不许再闹,你给我出来……”他绝不能让里头的女人知道,他是有未婚妻的人。 夏仲夜面色沉郁地从大锅子后走出,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外走。 两人并未走远,就在巷子口的景观造景旁,店内的人看得见他们面对面交谈,男的较强势,一脸不快地抿着唇,女的娇柔秀气,看似受了不少委屈。 但是看得到却听不到,让人有一丝丝埋怨,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讲,非要远离人群,简直吊人胃口。 “是你在胡闹还是我逾越了?别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年底就要结婚了,我光明正大地来见你有什么不对?”她抬得起头见人,坦坦荡荡。 “年底是你们私自决定的,我的意思是延一、两年。”他还不急。 “你同意过的,当时我问你是否可以,你随口应了一句‘随你高兴’。”因此她已经着手婚礼事宜,还在日本订购了价值千万的“白无垢”。 “那是在车祸前。”那时他觉得娶谁都无所谓,他只是履行当年愧对蓝家而应承下来的联姻。 反正他三十岁了,也该有个继承人,羽田晴子又对他的事业有帮助。 “车祸前车祸后有何差别?我们的婚约早就订下了,本来就该在今年完成终身大事,若非你出了意外,此时的你我已成夫妻。”一度她差点要放弃了,他昏迷不醒的时间实在过长。 “差别在我有了爱的女人,我们还有机会修正错误。”他庆幸老天给了他重新选择,及时阻止他毁了自己的人生。 他作了一个梦,很美很美的梦,美好得他不愿清醒。 同时也解开他的心结,蓝若雅的自杀是她自己选择的,他不该背负她自杀的罪恶感。 脸色刷地惨白,羽田晴子难掩痛楚地按胸口。“我爱你不是错误,我比表姐更早爱上你。” 那年她陪父亲来台洽公,趁空一个人上阳明山赏杜鹃,他躺在花海里休憩,自此一颗少女芳心遗落在他身上。 当时她曾千方百计地打探他是谁,事先调查他会在哪出现来个不期而遇,好加深他对她的印象。 谁知她的积极反而引来表姐的注意,表姐一眼认出他是许久不见的邻居大哥,蛮横霸道的不许她再靠近他。 家中长辈要她退让,说蓝夏两家本来就有联姻之意,加上父亲谈完公事,她就得随他回日本,所以她只得成全表姐,带着破碎的心,告别她的初恋。 他冷讽道:“若雅已不在人世,提起一个死人有何意义?” “至少当初你愿意跟我订婚是为了弥补对她的愧疚,她是我们之间的桥梁。” 她知道他不爱她,但是由他口中说出,她还是痛彻心扉。 羽田晴子认为他不爱她没关系,两人婚后再慢慢培养感情,在长时间相处下,他一定会看到她的好。 “桥断了。”蓝若雅不再是他的心魔,他没有对不起她。 况且如今他心里住了个人,满满是对她的眷恋,没有办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要怎么过。 看着店内打翻盐罐的笨女人,他冷硬的心变柔软了,深幽的眸中多了柔情,柔化了他骇人的峻戾。 他这神情让一直注视他的羽田晴子好不嫉妒,她好恨夺走他目光的女人。 “断了?”她木然地低喃。 “是断了,再也修复不了。”他的视线调回她脸上,眼底柔光转为漠然,语带暗示桥断缘也断。 “你想悔婚?”聪明的她不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 “是让你选择对的人,你的幸福不在我身上。”他想起蓝若雅,感情是没有办法勉强的,她用死换来的也顶多是他的愧疚,不会再有其他。 羽田晴子一听慌了,死命地抓紧他手臂。“你就是我的幸福、我的未来,我不要退婚,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放手。”他一语双关。 放开他的手,也放开她的心。 泪水迅速盈眶,她轻摇脸。“我不会阻止你心有所爱,你喜欢她,我也可以大方成全,男人哪个在外面没有女人,只要你记得回家,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另筑家庭。” 夏仲夜冷漠地看了她一会,最后才扳开她紧扣的手。“我不是我父亲。”能周旋两个女人之间而志得意满,毫无愧疚。 她听懂了,也更加难受。“那你可以亲手煮碗面给我吗?” “就一碗面。”他能给她的就这么多了。 经过疯狂仰慕者的死、车祸、迷离的梦境、梦与现实结合的爱情,夏仲夜终于能成熟地面对感情,慎重地处理。 他希望羽田晴子能自己想开,以温和的方式分手,别钻进死胡同里,落得亲者痛的下场。 “嗯!一碗面。”她点头,神色凄楚。 当小吃店的客人无聊到拿起牙签剔牙时,教人引颈企盼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入店里,他们赶紧拿起空碗,假装吃得津津有味。 夏仲夜走过赵潆青身边时,轻握她手心一下,以眼神告诉她……不要紧张,没事,聊聊而已。 而她回以干涩的笑,以擦拭碗盘的动作稳住紊乱的心情。 一坨扁面下到滚水里,长筷搅散,再加入冷水,再用筷子拌开。 面熟了,捞起,放在碗里。 小白菜烫熟,往面上一搁,淋上一匙肉酱,撒下一撮葱花,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阳春面送到客人桌上。 先喝一口汤的羽田晴子掉下一滴泪,再吃一口面的她抽抽鼻子,她一口一口的吃着烫舌的汤面,两眼的视线由模糊变明亮。 当她喝完最后一口汤时,碗底是干净的,连点渣也没留下。 她满意了,深深一鞠躬。 “不愧是我未婚夫煮的面,口味满分,谢谢你们对他的照顾,等我们结婚时,欢迎大家来观礼。” 匡啷!客人们手中的碗都掉在地下,碎了,每个人一脸呆滞地张大嘴。 啊!这是怎么回事,赵家老二的男朋友为什么是人家的未来老公? 羽田晴子的一记回马枪使得漂亮,攻得人措手不及,她自始至终都没答应要解除婚约,只用委曲求全的表情要求夏仲夜煮一碗面。 她戏演得精,教人看不出一丝虚假,那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掳获多少客人的心,就连拐着腿的赵妈妈也心头发酸,差点要起身安慰她不要伤心。 谁知这全是耍着人转的骗局,吃完面后就露出狡猾本性,她眼底一滴泪水也没有,被汤汁润泽的唇说出令人震撼的一番话。 赵家三姐妹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她们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叔叔阿姨再清楚不过,说他们护短也好,但照他们看来,分明就是郎有情妹有意,是这个日本女人硬要介入两人之间,她应该就是八点档连续剧中那种仗着男方妈妈喜欢,便自认为是人家准妻子的坏女人。 这下子原本的好感全没了,一致认为她是个城府深沉的心机女,面目可憎。 被彻底激怒的夏仲夜,更是心一横地把她丢进一辆路旁停放的计程车,给了司机一万元车资,将她载向最近的机场。 她当然不肯走,硬要他陪同才肯离开,可是他根本懒得理她,连多看一眼都不肯,他急切地扛起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女人,直奔小吃店的二楼,也就是赵潆青的房间。 等不到人的羽田晴子既愤怒又难过,加上店内客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她,以及老板娘不友善的护女举动,明嘲暗讽她是心机女,这才让自尊心重的她待不下去。 “潆青……” 看着坐在床畔的女人,夏仲夜语塞地想解释,但他才一张口,脸色略显倦态的赵潆青先一步开口打断他。 “我知道羽田晴子这个人,她是你的未婚妻。” “你知道?”他不无讶异,怔愕得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 她苦笑。“你没发现我一开始就拒绝和你走得太近吗?怎么也不愿意和你有感情上的牵扯。” 一场不切实际的夫妻生活,她认识的是梦境中对她深情不移的男人,他坦率、执着,对爱情忠贞不二,心里、眼里只装着她一人而已。 她是旁观的,织就梦境的异能者,怎么也不能陷入虚幻的空间。 可是他的爱让她无处可逃,她抗拒、妥协,而后沦陷,甘冒被他遗忘的风险,她付出真感情,在有限时间内和爱情赛跑,能多一秒的相爱,她就义无反顾。 这样的爱如履薄冰,随时会破裂,她不敢放任自己去破坏。 “因为晓得我有婚约在身,所以你远远避开我,绝口不提我们曾经爱过?” 赵潆青将手置于膝上,头低垂。“其实我查过你和她的事,你们家世相当,外表登对,她和你是同一世界的人,你们拥有相同的话题和交友圈,光是这一点,我就犹豫好久……” 他们真的很相配,不论在哪一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天作之合,她靠近过但又退开了,那是她到不了的世界,何必自取其辱? 何况他根本记不得她,就算她上前说明两人关系,恐怕也会被当成疯子赶走,让她在爱的追寻上多一道阴影。 “我奶奶就住在你也住过的医院的安养中心,正当我犹豫要不要再找你时,却……”她说不下去了,太令人凉透心的一幕。 “却什么?”夏仲夜用他宽厚大掌包住她微凉的小手。 深吸了一口气,她笑得比哭还难看。“那天去医院我看到她俯下身亲吻你,而你没有推开她。” 光这画面就够她断绝一切奢念,他不是她的,而是另一个女人所拥有,她不能为一己之私而伤害别人,她才是介入者,一个无人知晓的第三者。 第十五章 她,在他的感情世界是不存在的,如果他已有想要厮守终身的伴侣,那她还进去搅和什么。 放手很痛,不放手更痛,她选了一条让大家走得平坦的路。 “你看到……”他眉头一蹙,思索着三、四个月前所发生的事,隐隐约约地浮现……“等等,你是不是穿了一件斜肩红色上衣,苏格兰裙,灰中带暗红?” “你怎么记得?”赵潆青讶然地抬起头。 小时候奶奶最喜欢她穿格子裙,所以她那天特意那么穿。 他双手捧起她黯淡脸蛋,以指轻描玫瑰花瓣般的唇。“她吻我的时候,我才清醒没多久,还没什么力气,连推开她都办不到,所以才任由她那么做,况且,她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因为看到我醒来而欣喜若狂的表现,我也没有立场斥责。” “我能理解,你们是未婚夫妻……”虽然心口酸酸涩涩的,但爱情的世界要容纳三个人太拥挤,她这个梦中人本该主动退出。 “理解什么?你这个令人生气的傻女人,居然傻傻地把我拱手让人,没问一句我愿不愿意,你让我差点错过你,实在太可恶了。”他要惩罚她的自作聪明,让他们晚了三个月相见。 夏仲夜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地咬上樱红唇瓣,怜惜中带着愤怒的蹂躏,随后眼露温柔地舔吮,把说不出口的情意送入她口中。 “你这人太蛮横了,我那时哪晓得你爱不爱她!从表面上看来,你们的感情似乎很好。”为此,她还哭了一夜,隔天被人取笑两眼肿得像核桃。 他又咬她,像吸血鬼一样嚼咬最细嫩的颈部。“我不爱她,一点也不爱,你最好收起你发酸的醋意,我从来都不是因为爱而想娶她。” 赵潆青微赧。“好啦!我晓得了,你不要再咬我,待会一走出这扇门,被我家人瞧见脖子上的咬痕,我是百口莫辩。” “那就别出去,我们赖在床上一整天,做想做的事。”他意图明确地掌覆她胸前浑.圆,时轻时重的揉搓。 “别乱来,他们有可能贴在门外偷听。”她嗔恼地挪开他大手。 “主厨”在楼上,小吃店等于无人掌厨,大伙没东西可吃,想也知道穷极无聊的街坊邻居会做什么,他们宁可空着肚子也要看热闹。 夏仲夜顿了顿,竖起耳朵聆听门外动静。“房间没隔音?” “我们是‘小门小户’的普通家庭,谁会费心隔音。”何况一家都是女人,没半个男人走动,哪需要浪费不必要的开销。 “好了,尖牙利嘴的女人,你真不该当法医,当律师说不定更适合你。”顿了顿,他又说:“那一天看到你的时候,心脏鼓噪得厉害,但你像阵风似的走过我的病房门口。”惊鸿一瞥便走远,让他有种心被掏空的怅然感。 “你真的有看到我?” 她当时其实是强装冷静,不想让家人看出异样,才若无其事的走过他的病房。 他把当时的心情说了出来。“我张嘴想叫住你,可是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冲动。” 赵潆青释怀地笑了,双臂环上他颈项。“仲夜,辛苦你了,也谢谢你爱我。” 他意外地红了脸,满脸不自在地轻咳两声。“谢什么,傻瓜一个。” 他才是该说谢谢的人,谢她让他了解到什么叫爱,也谢她丰富了他贫瘠的心。 “爱你嘛!当个傻瓜也愿意,聪明人总要做件傻事才平衡。”不然会遭天妒。 “傻潆青,你让我也变傻了。”他想向全世界大喊:赵潆青是我的女人,我专属的织梦者。 “我接受你变相地说,我爱你。”她一向大方,不会介意他的小气。 夏仲夜眉眼一弯的笑出声,将她轻拥入怀。“有你的爱,我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所以呢?”她淘气地扬起眉,两眼璨亮得令星辰都失色。 “我爱你,织梦的魔法师。”他深深吻住她,爱意深浓。 “我也爱你,迷航的勇士。”她一脸深情,迷恋地仰望刀凿的俊颜。 由一场梦跳进现实人生,他们走了好长的一段路,曾经迷惘、曾经困惑、曾经为了爱而迷失,在布满荆棘的荒地播下开出红花的种.子。 如今花开遍野,结成鲜艳果实,梦在现实中成真,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嫁给我。”深邃黑瞳凝着真心,眷恋着芙蓉花颜。 赵潆青张了嘴,苦笑地摇着头。“你忘了你还有个痴心一片的未婚妻。” “她不是问题。”虽然棘手,但并非解决不了,她唯一胜过蓝若雅的,是她懂得珍惜生命,不会有轻生念头。 不过她是个相当骄傲的女人,心思复杂得近乎狡诡,人前优雅端庄,人后善使小动作,教人防不胜防。 “错了,女人对感情最执着,若处理不当,恐酿大灾。”从事法医工作多年,她了解人性的凶狠,尤其是表面上越温驯的女人,一旦遭遇情变,越是狠厉得教人难以置信。 “她的事我会找个时间处理,现在你该关心的是我们之间,你嫁不嫁?”他半带威胁地逼近她,鼻间热气喷向她耳畔。 她怕痒地娇嗔,“你这是在逼婚吗?” 夏仲夜抚着她娇颜低语,“我想像梦里一样喊你……老婆。” 心口一悸,她眼眸柔情似水。“我早就是了,不是吗?我们的梦中婚礼。” 他是夫,她是妻,夫妻执手,情牵一生。 “梦是梦,做不得数,我要正式地娶你为妻,在我的配偶栏填上你的名字。”那样她就跑不掉了。 “梦是假的,心是真的,不管梦里梦外,我都愿意当你的妻。”他是她不变的选择。 “老婆……”他的爱妻。 感动之余,夏仲夜凑上前,忘情地想与所爱的小女人缠绵。 “嘘!”她食指置于人中,比出噤声的手势。 赵潆青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失笑地一瞧门缝下透进的晃动黑影,手心轻覆门把上,扭开。 哗啦!一堆人从门口往内跌,被压在底下直喊救命的正是赵家老妈。 “各位很清闲嘛!看戏吗?” 两只未着鞋的大脚赫然出现眼前,笔直长腿的主人正用杀人目光冷视。 “呃,我……我路过,这里是我家嘛!我换好衣服正要出门跑新闻。”年轻人手脚俐落,第一个跳起来的赵漪蓝赶忙撇清,故作无辜。 “妈,你要不要紧,需要人扶你一把吗?”好难看的姿态,两腿大张像一只被压扁的青蛙。 “死……死丫头,还不快点拉我起来,刚刚是谁在我背上踩一脚?”她好像闪到腰,背挺不直了。 不只一脚吧! 众人作鸟兽散,没人敢承认那一脚是他的杰作。 “对了,姐夫,谈情说爱之余也不要忘了帮我煮面,我要外带。”赵漪蓝眨了眨左眼,右手比着将戒指套入左手无名指的默剧。 感情的事能说断就断得掉吗? 至少赵潆青不以为然,不然她今天也不会遇到男友的前未婚妻,然后以类似绑架的方式被请到鼎天建设的顶楼。 起码她该庆幸这里是男友的“势力范围”,他底下的员工没有上万也有好几千人,总有几个偷懒的职员想打混,上来遛达遛达,呼吸新鲜空气。 不过真应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为了避免对织梦者存有野心的人有机会下手,夏仲夜日夜守着她。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天,医院里传来恶耗,本就重病不起的夏鼎天大量吐血,他肝脏衰竭需要紧急换肝,而唯一符合捐肝条件的人,居然是最痛恨他的长子。 真是太戏剧化了,令人感叹世事无常,恶作剧的老天把人耍得团团转。 无论要不要捐肝,夏仲夜势必要走这一趟,因为夏鼎天指定他为唯一能签下手术同意书的人,他把命交在儿子手上,由他决定他的死活。 这是极大的讽刺,也是对人性的考验,父子间的恩怨就在这一刻有了结局。 原本赵潆青要陪同他一起去探视,偏偏法院临时来了公文,要她出庭,以法医身份替一件她经手的女童奸杀案作证。 “呵,放轻松点,不要对我有偏见,我没有要加害你的意思,就只是约你谈谈心。”顺便聊一聊她们共同的男人。 赵潆青先观察所处的环境,同样对她一笑。“让你费心,还专程派人来接我,我都要以为自己是达官贵人,才有此荣幸。” 这女人真的很有心机,让人防不胜防,轻而易举掉入她布好的陷阱中。 谁料得到明明是夏仲夜车库里的名车,身为女友的她也坐过几次,因此看到熟悉的车子开至法院门口等候,她想也没想就上车。 这才发现司机换了个人,原本木讷老实的小钟变成留了两撇小胡子的佐藤,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咧嘴一笑,自称是羽田家的执事。 “其实你用不着过于自谦,若非你的身份特殊,我也不会煞费苦心地安排,假使有得罪之处望请海涵。”羽田晴子深深一鞠躬,礼数周到。 这女人周全的表面工夫令人发噱。“这儿的风景不错,左眺淡水河,右后方是一0一大楼,搭个彩虹棚野餐烤肉也不错。” 人要苦中作乐,随遇而安,高兴是一天,伤心难过也是一天。 “看得出来你心情很好。”羽田晴子目光一闪,冷意倏起乍落,“不过你也是明眼人,应该不难猜我今日相邀的用意。” “这栋大楼的主人?”她也不挑明是谁,学她兜着圈子走。 “很无礼的,请你开个价吧!在我能力范围内,一定竭尽心力满足你。”这是最简单又迅捷的方法。 赵潆青一听,几乎要长吁一声。“用钱买感情是非常不聪明的做法,你有想过我不缺钱吗?” 法医的收入和她的身家一比微不足道,但对一般人而言绰绰有余,只要别太奢侈,每个月还能存些钱当养老金。 “是很俗气,但我想应该没人嫌多吧!很少有人不受金钱诱惑。”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或许我是那个例外。”要不然以她的工作性质,多收几个“红包”也可以盖楼了。 有些人希望水落石出,有些人不希望案情明朗,在对与错之间,人们总以他们想要的方式生存,在利与人性中徘徊。 可惜她一向觉得钱够用就好,从不贪财,尤其是出卖人格、泯灭良心的不义之财。 “你这是在拒绝我喽?”温婉笑容变淡了,慢慢浮起阴霾。 “说拒绝太抬举我了,换个庸俗点的说法,我不出卖爱情。” “由得你说不吗?”羽田晴子和煦春日的笑颜不见,取而代之是蔑然的傲慢。 赵潆青忍不住笑出声,觉得两人此时的对峙像八点档的洒狗血情节。“这不是你邀我的目的吗?说服我,或是说服自己?” 总要有个人放弃,三个人的双人床太拥挤。 描绘精致的亮眸倏地一眯。“你真令我感到惊讶,处在对你不利的状况下犹能侃侃而谈,仿佛啜饮下午茶般悠闲。” “不然呢!惊惶失措地逗你开心。”她没当小丑的本事。 “你不怕我伤害你?”羽田晴子语气很轻,但眼神锐利。 赵潆青往通往楼下的封闭铁门一瞟。“你的执事违反台湾的枪械管制条例,你可知情?” 第十六章 抵着她后腰的冰冷物体绝非玩具枪,在她打算挣扎呼救之际,听到了拉开保险栓,扣扳机的咔嚏声响。 蝼蚁尚且偷生,她不拿生命开玩笑。 “治安再良好的地方也有危险,我们总要保护自己。”拥枪自重是有钱人的特权,用不着大惊小怪。 “但在我国而言,他已触犯。”她神色自若道,不因人在枪口下而有所畏惧。 “我知道你有办法逃避法律的制裁,若被强制驱离,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美目冷锐地一闪。“你很会说话,而且很有自信,不过我不得不同情你,为你的天真。你真以为你得到他吗?你没想过他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执着?” “老实说曾经想过,不过后来想开了,如果爱情也有所谓的保存期限,那我该做的,是好好把握并享受它。”她故意说得轻松,好卸下羽田晴子的防心。 “我看你能洒脱到几时,如果你晓得自己只是代替品还笑得出来吗?”她将给她重重一击。 “代替品?”赵潆青微露疑色。 羽田晴子素手一扬,身侧的英挺执事递上一只牛皮纸袋。 “他爱的人根本不是你,你被骗了,他思思念念的是这个女人。” 一张没有脸孔的素描纸从纸袋滑出,除了大而有神的灵璨水眸外,以下的五官是一片空白。 “你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他连作梦都喊着她的名字,长得像她是他看上你的主要理由。”哼,还能不心痛吗?没有女人能忍受自己是别人的替身。 幽幽一叹,赵潆青脸上流露动容柔光。“她叫织梦对吧!” 她讶然。“你怎么知道?” “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双瞳,因为织梦就是我。”他凭残存的记忆画出她的眼睛,想找寻她。 说她傻,那男人才真傻,在茫茫人海中,追寻着一个不确定是否存在的女人。 “什么?”她就是织梦? 看得出羽田晴子非常震惊,她处心积虑地为夺回所爱,没想到早是人家的手下败将,她输得一败涂地。 “人太执着只会令自己受伤,你何不放过自己,他不爱你……”已成定局。 那句刺耳的“他不爱你”一出,羽田晴子立即愀然变色,神情阴沉的露出憎恨目光。 “如果你不在了,他还会爱你吗?”老天不眷顾她,她就自己创造机会。 看到佐藤亮出黑管枪口,赵潆青凛面一喊,“不要做傻事,若我真有个万一,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呵呵低笑,眸色染狂。“失足坠楼与我何关?顺便一提,你现在站的位置正是当年若雅表姐掉下去的地方,她惊慌尖叫的声音好悦耳。” “你把她推下楼?”她将心中的猜测说出口。 羽田晴子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罪行,反而得意的描述,“谁教她不肯把我要的男人让给我,还说宁可死也不要让他成为我的,我只好成全她了。” 本来表姐只是想作戏,她甚至还打了电话要夏大哥来替她收尸,然后装模作样的借酒浇愁,控诉夏大哥的冷漠无情,而她被表姐找来演劝阻她别轻生的角色,但她越想越不甘心,为什么她要成全表姐,明明她的条件也不差,两人一言不合吵起来,表姐因为喝了酒,力气敌不过她,拉扯之间坠了楼。 她则在夏大哥赶来之前逃离现场。 “你杀了她……”赵潆青开始有了害怕的感觉,毕竟羽田晴子的痴迷已到了病态的程度。 她阴阴地笑道:“你要自己跳下去,还是先在胸口开一枪?一样是死,我让你有选择权。” 配合得很好,主人的话一说完,尽责的佐藤朝赵潆青的脚旁开了一枪,浓浓的烟硝味弥漫,地下多了个嵌了子弹的小洞。 “你逃不过法律制裁的,何必自误误人?”她被逼着移动脚步,一步一步靠近墙边。 “至少没人可以得到他,他还是我的……” 蓦地,时间像凝固似的,话说到一半的羽田晴子动也不动地定住,她脸上表情不变,飘动的裙摆也固定在某个角度。 连风都是静止的。 “幸好赶上了,不然又会被某人骂我无能。”分秒不差,英雄式的出场。 “咦!你是……”好眼熟。 压低的帽檐一掀开,一张相当稚气的脸露了出来。“幸会了,织梦者。” 咦!为什么这么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漫无边际,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层层黑雾似厚重的墙,让人寸步难行。 蓦地,黑暗中多了一抹光亮,一盏长脚的路灯在前面引路,它的微光下是一张清妍出尘的女性脸孔。 “奶奶,你的防护网也布得太缜密,存心想考倒你孙女吗?” 走了将近一小时仍看不到出口,薄汗微沁的赵潆青有些喘,她启动织梦能力,继路灯后又织就科幻片中才有的飘浮板,她坐在浮板上前进。 不过又过了许久仍不见尽头,她疲态渐露,取巧地画出一扇门,她在心里默念着想去的地方,伸手将门打开。 突然间,一道炫目的白光打向她双眼,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她睁不开眼,好一段时间才慢慢适应。 但是她一睁开眼,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震住,高楼大厦林立,半空中掠过的不是鹰鸟,而是飘浮列车,人以漫步的方式在天空行走。 这是一座浮于水面的城市,底下是喷水的鲸鱼,色彩斑烂的鱼群优游其中,还有大海龟带着小海龟,热闹而缤纷。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也佩服奶奶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居然平空创造出如此虚幻的居住环境。 “你不该到这个地方来,快回去。”太胡闹了,不知其危险性。 朗朗晴空下忽然飘来一朵乌云,一名穿着牡丹绣花旗袍的女子从云中走出,阻挡她的去处。 “奶奶,我是特意来找你,想请求你一件事。”真的太久了,该是让自己自由的时候了。 “咦!你认出我了?”花样年华的女子渐渐变了模样,乌发染银,背微驼,斑斑皱纹老化了俏丽容颜。 古雁玉恢复原有的容貌,是名七十有余的老妪,她察觉有人侵入她固若金汤的梦境,因此特来查看,没料到闯入者是她亲孙女。 “奶奶,我是受人所托,请你放了她的父亲。”就算不是为了别人,她也早就想到梦里见祖母一面。 “父亲?”她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身陷梦境太久,有时她也分不清何是真、何是假。 “一个名叫张家慧的女子,她要找回疼爱她的父亲。”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寻求织梦者的人,皆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想利用她的织梦能力发大财。 直到碰到容貌绝艳的超能力研究者,她才了解自己错得有离谱,误解了追踪者的心愿,并不是每个人都对梦感兴趣,他们要的,只是一家团聚。 至于那个戴棒球帽的男孩,他叫“炎风”,是个能使时间暂停的超能力者。 之前,他便是利用暂停异能注射药剂到她体内,取出约十西西的血液样本。 “姓张……嗯,张……是张伟文吧!你要我把他放出梦境?”妥当吗?他可是整起事件的主谋。 “是的,奶奶,该结束了,当年害死父亲的人所剩无几,他们的下场都不是很好。”满凄凉的,受到妥善照顾的幸运者少之又少。 有人已经死了,有人遭到弃养,躺在阴暗污秽的安养中心,有的像张家慧的父亲,勉强用呼吸器维持生命,但再精良的科学仪器也阻止不了他健康上的败坏。 闻言,她眼神黯然的叹了口气。“就算我想放他们走,他们也不一定肯离开,你自己看吧!” 古雁玉一挥手,眼前的画面转到室内,不见老态的张伟文意气风发地坐在豪华办公桌前,提笔批示公文,桌上立了个烫金名牌,写着“社长张伟文”。 而他大腿上坐了一个小女孩,他边办公边慈爱的逗弄女儿,一旁还有温柔美丽的妻子笑着为他送上咖啡。 不只是他,当年和他一起策划骗局的人全都位列高官,共同治理这座古雁玉创造出来的城市,他们不会老、不会死、不再有病痛。 有钱、有权、有女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所有男人的梦想,谁舍得抛弃名利权势。 这便是古雁玉想给孙女看的,当初只是想困住他们的用意已经失控,随着越来越贪婪的欲念,她必须不断地编织更美好的远景来满足他们。 “爸爸……” 骤地睁大眼的赵潆青热泪盈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风采依旧的父亲抱着十岁的她开怀大笑,摇着波浪鼓逗她开心。 她从没见母亲那么妩媚过,娇媚地依偎父亲身旁,眼中满是崇拜和依恋。 “在他临死前的那一刻,我感应到他快死了,他作了个回家的梦,所以我‘越界’到他的梦里把他带出来。”一个做母亲的私心。 “越界”是把一个人从他的梦境带到另一个人的梦境中,这对织梦者而言是相当危险的行为,而且也不被允许,因为能力不足者有可能在中途迷失了,导致两人成为梦的孤儿,无处可去。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拭着泪,赵潆青泪眼婆娑地望着年轻好几岁的父亲。 “隐约有感觉到吧!毕竟他也是卓越的织梦者,他不提,我也就不说。”就让大家一起活在梦里,无忧无虑地过着幸福日子。 “奶奶,这是不对的,你不可以让梦与现实混乱了,在真实的世界里,还有他们该负的责任,以及数着日子等待他们的人,梦是要醒的。” “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可是……”她无法扭转,梦编得越大越难以控制。 一时间,她竟也狠不下心毁掉亲手创造的梦境。 “不要责怪你奶奶,她是舍不得我消失,梦的结束也等于失去唯一的儿子。” 有不爱儿女的父母吗?她太爱他了,想用一生守护他。 “爸?”他怎么…… 咧开白牙一笑的壮硕男子揉乱她头发。“青青,你长大了,爸都快认不出眼前的大美人是我缺牙的小心肝宝贝。” “爸……你好吗?” 赵潆青想问问父亲过得好不好,梦里的他快不快乐,可是她问不出口,未语泪先流。 “哭什么,傻丫头?爸偷活了好些年也足够了,我作了很美很美的梦呢!”他一如生前的爽朗,哈哈大笑。 “你知道自己已经……”她哽咽了,没能往下说。 赵强国面容慈蔼地抚着女儿面颊。“死了,我的尸骸大概已是一堆白骨了。” “爸,别说了。”她不想听。 “哈,不说就能逃避现实了?你越大越笨了,还有呀!妈,恐龙已经绝种,本来我也以为这一切是真的,结果一抬头看到翼龙从我头顶飞过,我吓得清醒了。” 原本只是怀疑,一只翼龙证明了他的臆测。 “你这孩子真是的,早就晓得了为何不告诉我一声?害我拼命地瞒,拼命地织梦,结果把梦搞得太大了。”连她也无法收拾。 他眨了眨眼,淘气的模样跟小女儿赵漪蓝如出一辙。 “我孝顺嘛!不忍你伤心,你想要我活着,我就活着,儿子是妈心头上的一块肉,不挂着你怎成。” “你呀,都是三个孩子的爸了,做起事来还是这么不知轻重。”让人既宽慰又感伤。 母亲的爱是最伟大的,愿意牺牲一切守护儿子,赵强国甘愿挨训。 终章 不过,他也是一位父亲,一个女人的丈夫,为了他所爱的家人们,他的笑容变淡了。 “青,替我照顾你母亲,虽然她唠叨又爱操心,可是她很爱你们,老是一边念一边用扇子帮你们扇凉,怕你们被蚊子叮……”刀子口豆腐心,一个善良又有包容性的好女人。 今生没有福气陪她到老,就等来世吧! “爸……” “回去喽!女儿,剩下的事爸来处理,你只管把奶奶吵醒,叫她别睡了,一睡近十年又不是老妖精……”他边说边顺手一推,将女儿推进一扇银色大门。 倏地,一道暖和光线照在赵潆青微颤的眼睫上,她抖了几下张开湿润的眼,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由眼眶滚出,滑落腮侧。 她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旋转的手术灯,焦急万分的女子面容……喔!她被一股蛮力推开了,跃入眼中的是神色冷峻的男人,她的最爱。 “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突然被一具温热的胸膛抱入怀里,赵潆青顿感温暖的摇着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下次不许你再拿自己安危开玩笑,别人的死活与你无关,一个也不准帮。”夏仲夜冷声冷气的下最后通牒,禁止她“越界”入梦。 看到她在睡梦中露出惊惧神色,时而颦眉,时而颤抖,甚至泪流满面,油然而生的愤怒凌驾了不舍,几度想打断进行中的“梦游”。 他是心疼她的,舍不得她在梦里受苦,而梦外的他只能干着急,无法进入梦境中帮她,让他气急败坏,迁怒身边所有人。 “别人?”被用力一推的异能研究者张家慧挑起眉,冷视狂晒恩爱的爱情鸟。 “张博士,我已成功见到我祖母,也瞧见你父亲在她梦中,我想他不久之后就会清醒。”而她也该去接回奶奶,共享天伦之乐。 “真的吗?”平静无波的眼眸出现一丝激动。 “也许他现在已经醒了,现实的一分钟等同梦的一星期……” 她还没说完,张家慧便急急忙忙地奔到隔壁房间,很怕是一场梦,昏睡十年的父亲仍一觉不起,在睡眠中自然辞世。 氧气机运转着,枯瘦的老人仍然没有丝毫动静,静静地躺在雪白大床上,一如睡着了,安详而充满……死气。 突地,脑波测量器发出急促的哔哔声,二氧化碳吐出的量变多,凹陷的眼窝微微抽动…… “你……你是谁?”太久没用的声带发出沙砾磨过的沙哑声。 张家慧哭了,流下欣喜的眼泪,她握住父亲骨瘦如柴的手。 “爸,我是小慧,我长大了……” 同时,在医院的安养病房里,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妇人轻吐了一口气,缓缓睁开酸涩眼皮,见到近十年来第一道阳光。 这是梦吗? 眼前竟是一片的白,找不到任何缤纷的色彩,白得仿佛世界再无污浊,只有纯净,连高耸入云的建筑物也是白的。 咦!是希腊式风格的白色阶梯,一、二、三、四、五……哇!一共有十五阶,她几乎可以闻到地中海的味道,真实得不像是梦。 “哎呀!拖拖拉拉的在干什么?时间快要赶不及了,你还要磨磨蹭蹭的,不想结婚了是不是……” 结婚? 谁要结婚?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好像是……老妈在大喊。 赵潆青轻轻眨动长睫,似醒非醒地看看四周,有些迷惑,有些茫然,有些身在梦中的飘浮感,她咬着唇,想确定是不是在作梦。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对着她笑,小花童一身素白的捧着漆白花篮,篮子内是没有杂色的百合、海芋、风信子、山茶花、桔梗……的花瓣,一样白得宛如雪花。 一道白玫瑰铺成的花径延伸到前方,上百名可爱的小朋友分男女站在花径的两旁,每个人手上都抓着一只气球,上面写着……我爱你,老婆。 她动容得都快哭了,双手拢掀起过长的裙摆,在儿童的诗歌吟唱下,快步地走向等候在教坛前的男人,将手往他的掌心一放。 好真实,真实得像是假的。“我不是在作梦吧?” 穿着一身白的新郎俯下身,在她耳畔邪恶的低喃,“我可以证明不是梦,如果你同意我提前亲吻新娘子。” 他会让她知道什么叫痛。 “夏仲夜,不许你再咬我,我都快要不能出门见人了。”赵潆青一瞪眼,轻捶笑得轻狂的可恶家伙。都是他害她差点赶不上自己的婚礼。 “那最好,留在家里陪我玩吸血鬼游戏,我最大的目标是在你全身上下留下我专属印记。”一说完,他又轻轻吮咬她白玉耳垂。 她没好气地羞红脸。“要是害我在婚礼上出糗,今晚你别想碰我。” 她用了整整一盒的蜜粉才遮住他留在颈子、后背、锁骨上的激情咬痕,她妈还夸张地说要送她一桶油漆,省得人家笑她养出个浪荡女儿。 “新婚之夜你要我独眠?想都别想。”都是他的人了,还能逃到哪去? “那你就给我安分点。”她当众打老公,引来一阵轰然大笑。 “我尽量。”但不保证做得到,因为她太迷人了,让他情不自禁。 夏仲夜那天赶到医院时,他父亲已呈现弥留状态,在留下几句抱歉的话后就往生了,等不及儿子捐肝给他。 夏鼎天一死,最恐慌的不是遗孀庄琼珍,而是等着拿钱还赌债的妻舅庄琼球,他竟异想天开地想在丧礼上绑架夏仲夜的女朋友,向他勒索大笔赎金。 一直暗中留心他一举一动的夏仲扬、夏仲芬,得知他又起坏念头,二话不说的报警处理,在他有所行动时当场逮捕,以现行犯论处,及时救下差点被带走的赵潆青。 怕被牵连的庄琼珍在儿女的劝说下,全盘供出兄长的罪行,包括他偷剪车子的煞车线导致夏仲夜煞车失灵撞上山壁,以及事后买通不肖警察伪造车祸出于意外的调查报告。 人死恩怨了,曾经憎恨父亲的夏仲夜选择原谅,放下仇恨往前走,并接纳继母所生的弟弟妹妹,兄妹三人较以往亲近了些。 至于庄琼珍,他做不到以德报怨,但至少不追究她帮凶的行为,只让庄琼球入狱服刑,让他在牢中反省过去的所做所为。 而羽田晴子住进疗养院了,接受精神治疗,因为她不只一次出现幻觉,看到死去的表姐在她面前飘晃,而且她上一秒钟还在餐厅吃饭,谁知眨眼间却只着内衣裤的出现在百货公司门口。 她尖叫,精神崩溃了,自始至终不知道是张家慧和炎风联手的恶整,她整天疑神疑鬼地不敢踏出房门半步。 “夏仲夜,你愿意娶赵潆青为妻吗?一生一世宠她、怜她、爱她、照顾她。”牧师说着婚姻誓约。 “我愿意。”夏仲夜声音宏亮,眼底满是浓浓深情。 “赵潆青,你愿意嫁给夏仲夜为妻吗?一生一世敬他、爱他、顺服他。” “……我愿意。”顺服!她尽量。 “好了,新郎可以亲吻新娘。” 老婆,你给我迟疑了一下,不想嫁给我吗?爱计较的男人闪了闪眸光。 是太紧张了嘛!老公,你绝无仅有的男性魅力电得我神魂颠倒。水眸柔情似水,传递情意。 好吧!原谅你。 夫妻间无声的交流没人知情,宾客眼中只瞧见两人深情拥吻,画面唯美得令人想落泪。 “献给你,我的爱妻,这是属于你的梦幻婚礼。” “老公……”她感动得红了眼眶。 这是一场梦,梦里的婚礼,她看见母亲、大姐、小妹还有含笑祝福的奶奶,她们在她的梦境中分享她的喜悦和幸福。 但是,她却想回到现实中,和爱她的人一起经历生老病死,让梦成为回忆。 “谢谢你的爱,我爱你,梦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