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宫(倪匡)》 自序 《水晶官》写的,还是成吉思汗陵墓的故事。这个“一代天骄”的葬身之处,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大谜,可能永远无法解开,所以也给人无穷的想像,这个故事,只不过是想像之一而已。 或许,还可以有想像之二之三之四……说不定其中有一个想像,将来被证明与事实相符,岂不妙哉! 卫斯理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雾锁金门桥,雪掩银河路,三藩市现影颇靓 1 一、两大豪富 中外传说中,都有“水晶宫”的存在,而且水晶宫作为大海主宰者的宫殿,说法也一样。不过在中国的传说之中,水晶宫更具体了一些。 在中国的传说之中,水晶宫是海神的居所,中国传说中的海神是龙,所以,水晶宫又称为“龙宫”——这个名字更适合,因为水晶宫这种称谓,很有点于不伦,水晶是个固体,海水是液体,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当然,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水晶宫的称谓,更具美感——任何生物,实际上都无法在水晶之内活动,所以那是文学的想像。 龙,作为海神,在中国的传说之中,称为“海龙王”,声名听来显赫,可是在神之中,地位并不高,受命于“天庭”。最特别的是海龙王有名有姓,统姓教,东海龙王是教东,西海龙王是坟顺等等。 听来,两者好像并无不同,都是浸在水中的。 这种情况,对龙来说,当然不成问题,对龙王手下的是兵蟹将来说,也不成问题,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水族,可以在水中生活。 可是对外来者来说却有点不可思议了。因为外来者未必是水族,不生活在水中,那么到了龙宫之后,如何生存呢? 神话虽然大都“不求甚解”,但是至少也要在想像之中通得过。到过龙宫的外来者不少,其中著名的,有孙悟空这个生自石中的猴子,他在龙官的宝藏之中,找到了他的兵器“金箍棒”,能大能小,威力无比,大到可以作宫殿的柱,小到可以藏在耳朵之中。龙宫中珍宝无数,这“定海神针”在被孙悟空发现之前,根本无人能识。 孙悟空不是水族,如果他在龙宫这中的活动、饮食、对话,全在水中进行,未免有点不可思议。 除了孙猴子齐天大圣,还有哪吒,也曾大闹龙宫,其时哪吒还未成仙,没有齐天大圣的神通,他是如何在水中和水族一样生存的呢? 还有一个凡人也曾到过龙宫,后来,甚至娶了龙女,就成了龙宫女婿。这个凡人叫柳毅,著名的故事《柳毅传书》,就是说他受了龙女之托,下洞庭湖,送信给洞庭龙王的故事。 凡人到了龙宫,如果龙宫全是在水里的,那更加难以设想了。 所以,有必要假设另一个可能,水晶宫并不是浸在水中,可是,那是水下的一个空间——通过水,到了水晶宫,水晶宫并不是浸在水里,而是在水中的一个空间,这个空间之中,有适合生物生存的空气。 如果是这一种情况,非水族自然可以在水晶官中生活自如了。 问题是,在水中,是不是会有那么大的一个空间? 或云:神话毕竟是神话,何必深究。但神话是人想像出来的。而人的想象力。又来自种种色色的自然现象,所以,寻根究底一番,也很有意思的。更何况,这一番长长的开场卷,和这个故事,有颇为密切的关系,并不是全无关连的题外话。 好了,这就开始说故事。 我本来认识的豪富只有一个——我所指的,是真正的豪富,并非一般小商人。 这个豪宫,和我的交情很深,他的名字,也不止一次,在我的记述中出现过,他的名字是陶启泉。 近来,我又认识了另一名豪富,这位豪富更是富有传奇性,我甚至不方便写出他的姓名来(即使是假名),所以只好称之为”大亨”。 在《遗传》这故事之中,我详细地写了这个传奇性人物,这里只是极简单地介绍他一下。大亨不但雄于资,而且豪于势,对不少国家,他有很大的政事和军事的影响力,甚至操纵力量,和陶启泉是纯商人不同。 对于大享这样厉害的人物,尽管他的传奇性十分吸引人——他是成吉思汗的后代,体内有着这个大蒙古皇帝的遗传因子,但是,我不善于和这样的人物来往,所以自《遗传》这个故事告一段落之后,我并没有和他继续保持来往,他通过秘书处,好几次邀我参加一些聚会,都被我拒绝了。 至于陶启泉,我和他时有来往,是相熟的朋友。 这个故事,就从这两个超级豪富开始——不,应该说,从其中的一个开始。 那天晚上,我正在整理一些有关传说中由其他生物(甚至植物)转变为人的资料——这种情形、统计“成精”。转化成的人或人形的生物,也被统称为“妖精”,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课题,我还不是无缘无故研究它们的,只不过那全然和本故事无关,所以不必多说。 陶启泉突然来到,手提美酒两瓶,其一激烈,一进门,就被红绫劈头抢了过去,笑呵呵道:“多谢了,可惜只有一瓶!” 看陶启泉的神情,像是想解说一番这酒如何珍贵、如何难得,可是他还没有开口,红绫随手一拗,早已把瓶头“啪”地拗断了,一仰脖子,把一瓶酒全部灌进了口中。陶启泉看得目定口呆,自然也出不了声。 在红绫这个野人面前,陶启泉的行动,也孩子气起来,他把另一瓶酒藏到了身后,唯恐红绫再来抢。 红绫一抹口,笑道:“你那另一瓶酒,太淡,只合你和爸喝,你放心,我不会抢。 陶启泉来过不止一次,所以红绫和他,很是熟悉。我在楼上,听到了声息,一面走出书房,一面叫:“快请上来,迟一会,什么淡酒,她也照抢不误。” 陶启泉果然连跑带跳上楼来红绫呵呵大笑,一拍手,那神鸟扑簌簌的飞来,停在她的肩头,一人一鸟,扬长而去,简直是艺人风范,叹为观止。 陶启泉上了楼,开了那瓶酒,徐徐地喝着,说些不相干的话。我知道他的脾气,深思熟虑,就算和我全无利害关系,只是纯朋友,他也一样要想清楚了。才会转入正题。 对于他这种作风,我颇为不耐,所以每次都是我先开口,这一次也不例外,我道:“有话请说——” 他不等我再说下去,就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了我的话,他还是思索了两分钟,才道:“听说你认识‘大亨’。” 他这样一说,我不禁大奇,望定了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从话中听来。他反而像是不认识大享。两个超级豪富,居然会不认识,这自然有点难以想像。 陶启泉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解释道:“当然不是没有见过面,可是绝对没有一次超过三句对话——双方都有自己一定的地位,不必刻意去结交对方,而且也不可能在商务上合作,没有人愿意当合作者,也没有人有资格居中作介绍人,所以,便一直如同陌路。” 2 他的解释,很合情理——两个顶尖人物,当然很难走在一起。而且,也没有什么人敢拉拢他们,谁也无法猜透豪富的真正心意,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然两大富豪之间,(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人敢拉拢他们,)若是生出了什么龌龊,怪罪下来,就大大地不妙了。我点了点头:“有过一段交往,可是谈不上有交情,和你不同。” 陶启泉大是高兴:“听说他下贴子请你十七次,你一次也没有去。 我闷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你倒调查得清楚。” 陶启泉忙道:“我……我的意思是,他分明有意结交你这个朋友。” 我冷笑道:“只怕是你有意结交他这个朋友吧。” 陶启泉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也坦然承认:“是,我想进一步认识他,想通过你,和他交往。” 我摊手:“我哪有这么大的神通。” 陶启泉道:“有,你请他赴宴,他一定会来,我也是客人,这不就成了?” 我皱眉:“这……我一身不请阔人,未免强我所难了。除非你有充分的理由。” 陶启泉道:“好,有一件事,我自忖难以独立完成,所以要和他合作。” 我一听之下,不由自主,伸手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虽然是令人诧异的事,这世上居然还有陶启泉这个大豪富能力难以完成的事,要找人合作。 我在一呆之后,自然而然地问:“那是么样了不起的大事?。 陶启泉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也知道这样做会惹起我的不快,所以他道:“我且先不说,卖个关子。我先问你,你是不是愿意作一次介绍人,介绍我和大亨好好地见一次面?” 我还是表示不满,闷哼了一声,并不正面回答,陶启泉叹了一声,摊了摊手:“好,我说,我要进行的一件亭,独立难支,需要合作,考虑下来,大亨是最好的合作对手。” 我冷冷地道:“这一点,你好像已说过了。” 陶启泉又道:“这种事,涉及人类历史上最大笔的财富——找到这笔财富,意义不单在于财富的本身,而且有巨大的历史文化的意义,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千百年之后,后人不会记得我陶启泉曾拥有多少财富,但是会记得我做过这桩大事。” 我讽刺性地鼓了几下掌:“伟大!伟大!听起来,你象是想去发掘什么隐藏的宝库!” 陶启泉一扬手:”卫斯理,你一语中的,你认为当今隐藏的宝库中,最大的是一个?” 看到陶启泉这种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不禁感到好笑,世上有不少人做着发掘宝藏的梦,想不到陶启泉这样的大豪富,也会如此。 虽然,发掘宝藏是很吸引人的行为——宝藏主人千方百计,巧取豪富,不知花了多少年月,积累起来的财富,一下子呈现在面前,这里何等的赏心乐事。 但是,发掘宝藏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而言,也和做梦差不多。大多的例子是,经过了千辛万苦,结果是一无所得。 我本人的经历之中,和宝藏有关的极多,寻宝本来说法是冒险生活中重要的一环。我经历过的最大宝藏,是《仙境》这个故事之中,我到的那处地方,拳头大小的钻石,如同河滩上的鹅孵石那么多,只可惜到后来,也是一场空欢喜。 所以,我对于陶启泉的问题,并不大热忱,只是淡然道:“我不知道——也劝你别太势哀了,你所想的,可能距离事实极远。” 我也说得够委婉的了,可是陶启泉却热衰不减,他道:“你且听我说下去。” 他甚至兴奋得搓了搓手,一字一顿道:“你认为找到成吉思汗墓,可不可以算是找到了最在的宝库?” 我听了之后,先是呆了一呆,接着,我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近来,有关“成吉思汗墓”,我已经有了不少经历,陶启泉恰好提出了这个问题。而且,近年来,国际上企图找出成吉思汗墓的欲望越来越炽热,不少国家的专家和财团,都在蠢蠢欲动,有的甚至声称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资料云云。 我当然知道,这些人全是在痴人说梦,反倒是我,真的知道不少有关成吉思汗墓的独得之秘——我并无意去发掘它,资料之得来,也是偶然的,是和一组外星人有关,我把这组外星人称之为“一二三四号”,有关我和他们的交往,我已记述在好几个故事中,曲折复杂无比,无法作出简介。 成吉思汗的墓地所在,居然牵涉到外星人,其牵涉之大,可想而知。 而今陶启泉忽然提了出来,我自认为颇知内情,又不以为陶启泉知道什么,所以只感到好笑。 我斜睨着他:“当然可以算是最大的宝库——不过据我所知,宇宙之中,有的小行星,整个星体都是钻石,你何不动动脑筋?” 陶启泉知道我在讽刺他,便道:“你的提议不错,可是,那太可望而不可及了。” 我“哦”地一声:“原来成吉恩汗墓,不但可望,且是可及的。” 陶启泉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极其肯定地道:“正是。” 我吸了一口气,正色劝他:“最近,世上有不少人,声称掌握了成吉思汗墓的秘密,但那都不是真的——金钱方面,你损失得起,但是最终的失望,却是败兴得很。” 3 陶启泉对我的忠告,大摇其头:“事情完全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我坐了下来,舒服地喝着酒:“好,那是怎样的?” 陶启泉也大大地喝了一口酒:“据记载,当年营建成吉思汗墓 的所有工人,超过三千人,结果全被两千士兵杀死,而那两千士兵,在调防之中,又被其他的士兵杀死——这种可怕的情形,重复了三次,或者更多,到完全没有知道墓地的秘密为止——” 我好不容易等他讲完这段话,才道:“我不想听历史传说,历史传说大多了,说之不尽,我只间你一句,成吉恩汗墓在什么地方?? 陶启泉直视着我,一字一顿:“不是在什么‘地方’,它不在地上。”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也不禁一怔。 我知道,成吉恩汗墓原来并不在地上或地下,而是在海底,若不是通过了那组外星人,我也不会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如今陶启泉也这样说,难道他也掌握这个天大的秘密。 陶启泉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墓,和地无关,是在水里!” 我望定了他,沉声反问:“是温宝裕告诉你的?” 需要说明的是,我和陶启泉见面之际,我的那几个和成吉思汗墓有关的经历,还没有整理出来公开发表,所以我想到那可能是温宝裕告诉他的——自然,等我公开发表之后,人人都知道这个秘密了。 我一问之下,陶启泉反倒大是奇怪:“温宝裕?他知道什么? 我一时之间,倒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就在这一犹豫间,陶启泉为人何等精明,鉴貌辨色,已看出了一些苗头来,他机警地问:“卫斯理,是不是你对于成吉思汗墓也知道了这些什么?” 这个问题,我更不回答,所以又是一阵子犹豫。陶启泉竟象是已从我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样,亢奋得双颊绯红,频频击掌:“太好了!太好了!我本来就准备要请你出山,有你参加,必事半功倍!” 我叹了一声,由于他的心情实在太兴奋了,所以我不得不向他泼冷水:“全世界的人,都想把成吉恩汗的墓找出来,而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能把它找出来,不单是地球人,甚至还有外星人!” 陶启泉听了我的话之后,陡然怔了一怔——我那一番话的重点是在前半段,可是他却着重最后两句,竟至于大是恐慌:“外星人!要是他们也来插一脚,那我们岂不是希望渺茫之至。” 陶启泉大不以为然:“那不见得。卫斯理,你的首要任务,是外星人的行动,破坏他们的计划。” 我叹了一声:“那我不秘做什么工作。回为我知道,外星人对之,兴趣不大,地球人心目中最大的宝库,对他们来说,不值什么!” 陶启泉眨了一会眼睛,忽然神情又大紧张:“你知道多少?” 我道,“说起来复杂无比——你又知道了多少?” 陶启泉压低了声音:“有一个人,他从成吉思汗葬处来——正确他说,是他到过成吉思汗的葬地!” 我一时之间,没有留意他使用了“葬地”这样古怪的字眼,我直接的反应是:“这个人是骗子!” 陶启泉呆了一呆:“可是我却相信他。”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陶启泉在事业上如此成功,当然有过人的眼光,我不想说他上了当或受了骗,但是有人自称到过成吉思汗墓,这非要有极基确鉴的证据,方能使我相信。 我问:“这个人在哪里?” 陶启泉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他道:“这个在神经病院中。” 我于是放肆地笑了起来:“好!真想不到陶大豪富,在百忙之中,还抽空去做社会工作,去照顾精神病人!” 陶启泉受了调侃,大是悻然:“你别笑我,这个病人,我是如何知道他的,我不准备告诉你,其中还略有私人的秘密——” 我忙摇手:“放心,我一向不会探听他人的隐私——除非这人自愿告诉我,恳求我听!” 陶启泉吸了一口气:“这个人由于遭遇奇怪,所以才被人当成了疯子,但是,我却相信他的遭遇!” 我道:“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陶启泉拽着自己的脑袋:“凭我的直觉!” 我哼一声:“直觉!你可知道,凭你的直觉,所要采取的行动,要花多少代价?” 陶启泉道:“知道,最粗略的估计,要调动三百亿美元的资金,——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更困难的是,还要取得许多的热力的合作。这一点,非大亨莫办,所以我要和他合作。听说大亨极难合作,这令人想起就头痛!” 我只是感叹:“老兄,值得吗?” 陶启泉道:“我认为值得,因为确实存在着可以成功的希望!” 4 二、海龙王招女婿 我一面冷笑,一面把他的话,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你可知道,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可以代入你这一句话之中?” 陶启泉意态极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一千多年之前,人能建造起墓来,我们只不过要把它找出来而已。” 我叹了一声:“而已——你倒不必担心大亨不肯合作,说起来巧得很,大亨他是成吉思汗的后代,而且是直系的,他人身体之中,有着一代天骄的遗传因子!” 陶启泉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他讶异莫名,张大了口,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他连喝了几口酒,才道:“这……不知是福是祸,他或会……赞成发掘他祖先的墓;又或者,他会认为那墓中的一切,全属于他。” 陶启泉竟为这个担心,我又哈哈大笑:“那要看当年成吉思汗的遗嘱是怎么写的了。” 在我一再调侃之下,陶启泉怒道:“卫君,我是来找你商量正事的!” 我立时道:“很好。那么,陶君,正事的第一桩,并不是去考虑大亨的态度,而是你要先令我我也相信那位在神经病院中的仁兄的话。” 陶启泉立即大是高兴:“如果你肯去见他,那大好了!” 我问:“他不能出院?” 陶启泉皱眉:“情形有点复杂,你见了他之后就会知道……或者,仍然不知道,不过那和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陶启泉的话,说来大是含糊,令人要好好的想一想。陶启泉却又在催:“你什么时候能去见他?这就去?” 他现出一副热切的样子,我不忍拂他之意,毕竟我们是相知,并非泛泛,所以,我就答应:“好,这就去!” 陶启泉大是高兴:“坐我的车去——” 他说了一句之后,忽然神情大扭泥:“我车上还有一个人,你正好也见一见,整件事因之而起。” 这话更含糊了,反正车上的人立刻可见,我也就没有再问什么。 陶启泉拿起了酒瓶:“车程那么远,在途中,可以解闷。” 我无可无不可,和他一起下了楼,一出门,就看到了他的大车子,泊在我的门久。 说是“大车子”,那是真正的大车,十分夸张,其大小一如旅游车,且属双层的那一类。 车中的设备,自然经过改变装,舒适一如客厅,可以说应有尽有。 我才一进入车厢,鼻端就飘来一股浓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香水的味道,只感到这香味浓烈之至、狂野之至,原始之至,简直到了撞击人的心灵,使人心狂跳的程度。 接着,我就看到了香味的来源,它是自一个人体上散发出来的,当我看到那人的时候,也不禁呆住——怎么也想不到会在陶启泉的车上,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人。 这人是一个极年轻艳丽的女子,或者说,只是一个美丽之极的少女,在她浓妆艳抹的脸上,还可以找到少女独有的情韵。但是她的身体,却是如此之成熟而合乎人体美的标准,几乎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对异性极度诱惑。 她的衣着,暴露之至,自然也把她胴体的每个诱惑点,都表现得清清楚楚。她以一种极其粗野的姿热,坐在一张古典丝绒椅上,看到了我和陶启泉,只是翻了翻她的大眼睛,并没有别的动作。 这个少女,我估计她不会超过十八岁,她给人的整个印象,奇特之极,我只能以她是一个“雌性的人”来形容她,因为她的外型、她的体态、她的神情、无一处不在展示她是一个雌性的生物,正在等待雄性的动物,向她展开行动。 我呆了极短的时间,就向陶启泉望去,只见陶启泉望着她,爱怜这情,自然流露,他道:“我去久了,你等得闷了吧?” 那少女自鼻孔中发出了“哼”地一声算是回答。陶启泉也不以为忤,转过头来,身我道:“这是阿花。阿花,这位是鼎鼎大名的卫斯理先生。” 那个被陶启泉称力“阿花”的少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换了一个坐资却更是粗野,这证明她绝不是一个有教养的人。 我也直视着,没有什么反应,陶启泉忽然用法语向我道:“有关她的一切,我慢慢向你说。” 我也以法语回答:“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必说。” 眼前的情景,陶启泉就是不说,我也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很简单,陶启泉需要生活上的调剂,而阿花这个美女,能够在生理上使他感到欢愉,于是便形成了奇妙的结合。著名的武侠小说家古龙,在他的小说中,曾有过这样的句子:“一个充满智慧、掌握大量财富的老人,会为一个白痴一样的少女着迷。” 人总是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欲望,当这种原始欲望,只能在原始的状况下才能得到发泄时,陶启泉和阿花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当我们以法语交谈的时候,阿花的眼中,射出不满的光芒,我忙道:“陶先生对我说,慢慢告诉我你的事,我说我没有兴趣。” 阿花忽然差别了一句:“你是好朋友?” 她用的语言,多经过“翻译”,因为她说的是下层社会的隐语,一般人是不用的。 我点头道:“可以说是。” 5 阿花站了起来,这一站起,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诱惑力,更是浓烈之极。我吸了一口气,陶启永泉由哀地道:“卫,她真是一个美女,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认同了陶启泉的话,虽然美女有许多种,但她绝对是其中一种,任何人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能否认这一点。 陶启泉又对阿花道:“我们这就去看你哥哥。” 一提到了“哥哥,”阿花的神态大有改变,那种箭拨弩张的挑战神态,收敛了不少,她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哥哥不会骗人。” 陶启泉忙道:“是,我就是知道你哥哥不会骗人,这才请了卫先生出马,卫先生神通广大,一定能够把事情弄清楚的。” 阿花听了,居然很认真地望了我一会,而且眼神之中,竟然在一天二十四小时之中,有那么一两分钟,没有向异性发出性的召唤。由此可看出,她的哥哥,在她的生命之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她肯定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因为她竟然在我的神情之中,揣知了我的心意,她道:“卫先生,我和我哥哥自小是孤儿,是他从垃圾堆里把我带大的,如果你能帮助他,我感激不尽。” 这几句话,正常之至,陶启泉立刻现出讶异的神情——我不知陶启泉认识她多久了,但可以肯定,这是陶启泉第一次听到她正常他说话,在话中居然没有夹杂着一着脏字儿。 我也很认真地回答:“我会尽力——你知道我过去的经历吗?我记述在许多书本中。 阿花坦然道:“我懂的字太少,不多过一百个,看不懂书。”我“哦”地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在大城市中,像阿花这样遭遇 的少男少女,成千上万,阿花与众不同的只是她具有如此诱人的外型。这些流浪儿的故事,都大同小异,不必详细描述了。道德家或社会学家或者会悲天怜人,同情他们,说他们可怜,但他们自有一套生活的方式和哲学,未必需要廉价的同情,只要求平等的对待。 我吸了一口气:“那不要紧,总之,有我,有陶先生,事情总好办。” 阿花瞄了陶启泉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竟是天然的骚媚入骨,看到陶启泉如饮醇谬的模样,真叫人感叹女性原始力量对男性的强大作用。 陶启泉吩咐司机开车,他坐了下来,阿花肆无忌惮的坐在他怀中,取过酒瓶来,对着瓶口喝酒,又旁若无人地倒给陶启泉喝。陶启泉因有我在旁,神情略显尴尬,可是,一点没有拒绝的意思。 我不干涉他们调情,但有些事情必须先弄清楚,所以我道:“关于阿花的哥哥——” 阿花接口道:“我的哥哥叫阿水。” 我哼一声:“阿花、阿水,总该有一个连姓带名的称呼。” 陶启泉的神惰,象是想阻止我说话,可是已经迟了。阿花身子一弹,站了起来——她青春洋溢的身体,弃满了弹性,站起来之后。手叉腰,双眼圆瞪,咬牙切齿地道:“没有,我叫阿花,我哥哥叫阿水,这就是我们的姓名。” 陶启泉连忙补充:“他兄妹遭父母遗弃时,一个四岁,一个才几个月。” 我无声,虽然我想,一个四岁的孩子,也应该记得自己的父亲姓什么,但既他们的遭遇如此,自然也有权下记得父姓是什么。 我挥了挥手:“好,阿水先生是怎样进了神经病院的?” 阿花扬声道:“他们以为他是疯子,但是我知道不是!” 我道:“你且坐在陶先生的腿上,我想,这些由陶先生来说,我会比较容易清楚。” 阿花没有说什么,转身,像一头猫一样,伏向陶启泉的怀中。 陶启泉喝了一口酒:“说起来,话……也不算长。我认识了阿花,阿花说起她有一个哥哥,四年前跟人到俄国做买卖,一直音讯全无,要我去探听一下。” 我呆了一呆,本地的流浪儿,长大之后,固然可以成为任何种类的人,但是一下和遥远的俄国年上了关系,也不免有点难以想像。 陶启泉又道:“恰好我有一部门正在展开对俄罗斯的贸易,想来要打听一个人的消息,也不是难事,可是开始时,却一点消息也没有,要我亲自主持,甚至惊动了俄国的好几个部长!” 可以想像,大豪富陶启泉一出马,有关方面,自然人仰马翻之至了。 陶启泉续道:“一直到三个月之后,才略有了眉目,说阿水不是在俄国,而是在蒙古,而且是在蒙古的一所监狱医院之中,我和阿花立刻去看他,才知道他被蒙古医院当局,断定为神经病患者。 阿花这时又斩钉断铁地道:“我哥哥没有病,他不说谎的。” 我和陶启泉都不和她争辩,陶启泉续道:“一问这下,原来他在中蒙边境和俄蒙边境,倒卖物资,颇赚了点钱。本来事业发展顺利,可是忽然,他跟一队蒙古商队去收皮货,一去就是三年,音讯全元,等到他被人发现时,是在一处叫‘卡底克山口’的地方——你可曾听过这个地名?” 我叹了一声:“在那一带,山陵连绵,从俄蒙边界的萨彦岭南数,库车山翁翁都特山,嘎尔瓦山、巴颜山、乌兰山,以至唐怒乌梁山……不计其数,全是人烟罕至的地方,每一座都有一个或几个山口,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山口,是在什么地方。” 陶启泉叹了一声:“别说是你,连蒙古人也说不来,只知道是在唐怒乌梁山以南,那山绵连千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山口。” 我没出声,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说下去。 陶启泉道:“他是被一个北上的商队发现的,当时他正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他发着高烧,满口胡言乱语——” 说到这里,阿花又道:“我哥哥不会胡言乱语。” 这一点,我倒和阿花有同感——一人在听到了自己的知识接收范围之外的事时,都会认为那是“胡言乱语”,所以我问:“他说了些什么?” 陶启泉若知了下:“我难以重复他的话,反正你快可见到他了,他自会向你说的。” 我扬了扬眉,没有追问,陶启泉又道:“总之,他的言行,使人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不是很正常,所以才进了医院。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由于几次三番的大闹医院,已被列为极度危险的人物,正通过国际警方追查他的来历。” 6 陶启泉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虽然当地官员愿意卖我的帐可是也警告我,说除非答应离开之后,把他交给精神病院,否则不会放人,我见他确实和正常……有所不同,所以几经转折,把他送进了本地的病院。” 我听到这里,心中自然而然升起了一个疑问:“可是你终于相信了他的‘胡言乱语’,要去进行庞大的发掘工程,他说了些什么?可是说他发现了成吉思汗墓?” 当我们说话的时候,阿花一直用心听着,这时,她忽然问了一句:“什么叫成吉思汗?” 我呆了一呆,反问道:“你哥哥没有提到过?他说了些什么?” 阿花一扬眉:“他一直在说,海龙王招了他做女婿!” “海龙王招女婿”一直是神话传说中的题材,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有人这样说,不被人当成疯子才是怪事! 我更是疑惑,因为陶启泉一上来,就说是听了阿水的话,才兴起了要掘成吉思仟的念头,可是,阿水说的是“海龙王招了他做女婿”,从这句话中,如何引伸到和风吉思汗有关连呢? 我自认想像力不够丰富,实在难以在两者之间,找出联系来。陶启泉道:“他是说这个,但是又说了些别的,你没有听?” 他最后四个字,是对阿花说的,阿花一撅嘴:“她后来叽哩咕噜,不知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怎么听?” 陶启泉忽然问我;“你对蒙古语的了解程度如何?” 我哼了一声:“这可问倒我了——蒙古语言系统,极其复杂,如今蒙古的人口,虽然不多,可是各个部落,仍然保存使用自己的语言。外人统称蒙古人,他们自己则把部落的界限,分得很清,达斡尔人就是达斡尔人,永不自称是蒙古人。我会说通行的蒙古语,也会三四个部落的语言,不能算是精通。” 陶启泉道:“蒙古部落中,有一族叫‘学儿双斤’氏族,他们的话你懂么?” 我吸了一口气:“不懂!” 我之所以要吸一口气的原因是,我知道学儿双斤族,就是成吉想汗出身的那一族,这一族,终元朝一代,尽皆尊贵无比。 那个大亨,他的祖先,追潮上去,可以追溯到学儿双斤贵由,是铁木真的嫡系子孙。我甚至不能肯定这一族是不是有他们独特的语言,当然谈不上懂不懂。 同时,我心中又兴出了新的疑问,我立即问:“难道阿水所说的是学儿只斤族的语言?” 陶启泉的回答,令人生气,他道:“我也不知道!” 我提高声音:“那你提它作什么?” 陶启泉苦笑:“阿水不住地吼叫:‘找懂学儿只斤语的人来和我说话!” 我没好气:“你找到了?” 陶启泉点了点头,我不禁慨叹有钱好办事,他道:“蒙古当局本来根本不听阿水的话,是我极力主张,才找到了两个蒙古语系的专家,结果……很出人意表。” 我扬了扬眉,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在这一点上,可以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陶启泉续道:“正如你所说,蒙古语系十分复杂,那两个专家本身蒙古人,又毕生从事语言工作,精通三十多蒙古各部落的语言,可是一听到学儿双斤语,也吓了一跳。说想不到直仍这样一种语言存在!” 我难以明白:“什么意思?” 陶启泉道:“两位专家说,学儿双斤氏族,由于出了铁木真大帝,全族都飞黄腾达,在大蒙古帝国的上层结构之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为了这种地位不被替代,也为了凝聚向心力,所以他们严禁本氏族之外的人说他们的语言,所以学儿双斤氏族变成了王公贵族的专利,到后来,甚至只是地位极尊贵的人才能说,没有多久,就失传了。专家也不知道怎么说这种语言了?” 陶启泉道:“是。而且,我也不认为什么学儿双斤氏族之类的事,是阿水知识范围内的事,他能知道历史上有一个成吉恩汗,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点头:“所以,你对他的话开始相信,因为那不是他所能平空捏造出来的。” 陶启泉道:“是,他把细节说得很详细,甚至有的情形可以画出来——这人狠有点绘画的天份。” 阿花大声补充:“我哥哥自小喜欢画画,听说会画画也可以很发财,可惜他没有这个命。” 当这种充满宿命沧桑的话,自阿花美丽的口中吐出来时,她看来成熟不少。 陶启泉又道:“我把他所画的形象,拿给专家看过。专家一看,就指出那是元朝早期的服饰,而且,是属于什么地位的人拥有的,也一下子就能辨别出来。” 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其时车行甚速,我站起来之后,身子一 个摇晃,几乎站立不稳,我道:“这样说,阿水他……已经发现了成吉思汗的墓,找到了殉葬物品。” 根据陶启泉的话,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陶启泉却又摇头:“我不知如何说才好,事情……还很复杂。” 我望着他,他却叹了一声:“反正守一会你就见到阿水了,何不听他说?” 我“嗯”了一声,没表示意见。那时,我心中在想,阿水不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学会了一种失传的蒙古语,反正世上没有人会说这种话,那么真伪自在难办,然后,他再编了一套故事—— 我这样想,是很自然的反应,但是想到一半时,我看了阿花一眼,心中暗忖若是他们兄妹的智力相的话,那么,阿水也编不出什么成吉思汗墓的故事来。整件事,又不像是幕后另有主使人,确然有不少耐人寻味之处。 就在这时,阿花又道:“我哥哥说,海龙王招了他去做女婿!” 阿花说得极其肯定,像是这种荒谬的说法,是铁定的事实一样。 我和陶启泉互望了一眼,对于阿花的坚持,并不表示意见。 这时,车已驶出了市区,一时之间,大家都不说话。阿花就腻在陶户泉的身上,情状若猫,这使我想想北方话中,有“猫腻”,一词真是形容恰当。 过了一会,我打破了沉寂:“到了本地医院之后,医生怎么说?” 陶启泉道:“主治的是一位女医生,姓冷——” 我怔了怔:“冷若水?” 陶启泉也奇:“你认识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认识很久了,和她有过奇异的经历。” 7 三、冰浸 陶启泉陡然紧张起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她这里有没有问题?” 我不禁啼笑皆非——他竟怀疑起一个精神病医生是不是有精神病来,这不是笑话吗? 我道:“据我所知,她理智清晰过人,有着非凡的思考能力。” 陶启泉吸了一口气:“我也同意,事实上,我受她影响甚大,她的意见,和阿花一样,说阿水根本没有病,说的也会是实话。” 我大是惊讶,不知道冷若水何以如此判断,她一是个很冷静的人,一定有她的道理在,阿花又表示意见:“这女医生是个好人,只是在看人的时候,眼光冰一样冷。” 对于阿花这个形容,我倒有同感——冷若水在感情上有过凄惨的挫折,自然伤心人别有怀抱,神情方面,也恰如其姓,冷得可以。 我望着急切想得到我反应的陶启泉,道:“精神病的真伪,本来就是难确定。一个人若是演技够好,他要假装起精神病患者来,也就没有法子可以确实地揭穿他。冷医生是出色的专业人员,虽然我不知道她保以下了这样判断,但是我也会相信她的判断。” 陶启泉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一那是由于他的决定,得到了支持。 后来,我问冷若水何以作这样的判断,而不把阿水诊为“妄想 症”患者。很的意思:“阿水的情形,各方面看起来都像是妄想症患者,我也曾循这个方向去医治他。可是从一开始起,我就觉得他说的是实话,不是他的妄想。因为以他的知识程度而言,不可能在他的脑中产生那样的妄想。妄想,也是人脑部的活动,必然根据一个人脑部的条件而产生,就算可以迫溯到上一生记忆的残留,阿水也无法作出这样的妄想,所以我判断他说的事实。” 这一番话,令我大是叹服,什么样的基础产生什么样的妄想。一个人若是根本没有基础,或是基础薄弱,那就必然没有想像力或想像力薄弱。想像,即使是妄想也好,都不是平空产生的。 所以,当我们说一个人缺乏想像的力时候,也就等于说这个人缺乏知识的基础。 当下,陶启泉伸手在我的手背上拍了后,大是高兴:“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听阿水的故事,我来找你,算是找对了。” 我道:“你来找我,不是要我介绍你和大亨相识?” 陶启泉道:“固然是,但如果这件事持反对态度的话,我也就不必进行了。” 阿花听了这话,斜睨着我,似乎不相信我对陶启泉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我道:“到如今为止,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别把我的态度列为支持。” 陶启泉忙道:“自然,听了阿水的故事再说。” 阿花欠了欠嘴角——她年纪虽轻,可是随便一个举动,却处处显得风情万种,是天生的尤物。这样的美人,历史上并不少见,而且都一样的是,不论出身多么低贱,生活经历多少波折,最后,都总是能登上顶峰——当然,也都是在依附了一个强有力的男人之后。 这个阿花,如今和大豪富的关系,还处在一种很暖昧的阶段,但一旦公开了,或是和陶启泉分手了,她都必然能得到一大笔她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财富,开始她人生新的一面。 这种情形,常见得已经不能算是“传奇事故”,而是像阿花这样的美女的必然人生之路。 我也无暇去研究阿花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陶启泉已经在和冷若水联络,电话通了之后,他道:“冷医生,有一个老朋友在,他相信你的判断。” 冷若水的回答是:“世上绝不怀疑我的判断的,只有一个,这个人叫卫斯理。” 我大声道:“我在。” 冷若水分明感到了十分的意外,她呆了几秒种之后才道:“你知道是什么事了?” 我道:“还不知道,请你安排那位先生和我们见面。” 冷若水低声说了一旬:“我早料到这事,最后会到你那里去了。” 我道:“谢谢你——同时,请你也在场,因有大多地方需要你的帮助。” 冷若水道:“没有问题。” 我本来还想问好一个老朋友的消息,但是继而一想,她如今仍是一个独处,并没有再在那个飞蛾研究所中陪那位朋友。其问必然已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在这男女关系几乎瞬息万变的时代,别说是恋人,就算是夫妇,有一个时期不通音讯,再见时,还是避免提起以前的关系较好,以免尴尬。 不多久,车子就驶进了精神病院——这所医院,在我叙述的故事之中,并不止一次地出现过。我自己也曾成为这医院中的病人,若不是一个奇迹的发生,我如今大有可能还被列为最没有希望的病人。 (这件事,发生在《沉船》这个故事之中。) 车才停下来,就看到冷若水和一个青年,一直迎了上来,阿花 立即兴奋叫:“哥哥。” 我自然也去打量那青年,一看之下,也不禁呆了一呆,那青年,绝对不是我想像之中,神情狠琐的街头小流氓,虽然他称不上气字轩昂(那需要有内在的气质作基础),但绝对俊俏挺拨,身体壮健,若和世界一流的电影小主站在一起,也不会逊色。 他的眉目之间,和阿花颇有相似之处,所以,称他为美男子,也不为过——自然,他的这种好外观,和温宝裕不能比,他的样了虽好,但是多看两眼,就可以看出他没有内涵,只是外型绝佳,那股庸俗之气,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他也根本无意掩饰。 阿花走下来,奔跑过去,那青年——当然是阿水,也追了上来,两人见了面,都自然流露出欣喜,阿水开口就道:“老头子没欺负你?”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了很动人的一影,阿花极其诚挚地柔声道:“没有人对我比他更好的了。” 我听到的身边的陶启泉,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气,我和他也下了车。 阿水也大感满意,他来到陶启泉的面前,他说的话,逻辑简单之至:“阿花说你是好人,你一定是好人。” 然后,他侧着头打量我:“你就是卫斯理?冷医生已提起过你许多次,并且给我看了不少你的故事,大话西游,全是你作的吧。” 我点头:“是,全是我作的,作得不好,所以你不相信,希望你的故事作得经我好,好得令我们相信。” 阿水半昂着头,一副接受挑战的公牛模样:“我的事,不是我作的,是我的亲身经历。” 我开门见山:“好,别的不必说了,就把你的亲身经历,从头说一说。” 冷若水道:“到阿水的房间去如何?” 我道:“好,哪里都一样。” 8 阿水又瞪了我一眼,虽然不至于说有敌意,但是也不见得友好。 在冷若水的带领下,我们衍人到了阿水的房间中,真是钱可通神,这哪里像是病房,简直就是高级酒店的套房,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满是美酒的酒柜,阿水打开了一瓶酒。斟了几杯:“要喝酒自己拿。” 阿花拿了一杯给陶启泉,陶启泉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刻乘巧地把酒递给我:“卫先生,请喝酒。” 我道了谢,接了过来,阿水自顾自喝了三四杯,才道:“又要从头说起?” 我道:“是,只当所有的人全没听过。” 他不服气,大声道:“这里,谁的话说了算?” 我冷冷地道:“我!” 阿水仍然不服,向陶启泉望去。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陶启泉点头,表示同意,我也立刻离开,因为我的话,不必经陶启泉的同意。 好个陶启泉,果然明白我的心意,他头不语,没有任何动作。 阿水看到陶启泉这样子,气妥下来道:“好,我从头说。” 我道:“你最好得说仔细些,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错漏,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阿水吸了一口气:“好。” 他说了一个“好”字,又喝了一杯酒:“我到北方去做生意,本来是专做俄国线的,后来发现蒙古的生意更好做,一些紧俏的商品,在蒙古根本不值钱,一瓶土酒一块布,可以换许多外面值钱的东西,于是我就在蒙古草原上流连,越来越深入,到了一些以前连听也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望了我一下,我道:“你只管说,我大概听说过的。” 阿水道:“别的不说了,单说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我才过了卡尔底克山口,沿着恰斯河向南走——” 我用心听着,但是也不禁皱了皱眉,因为阿水所说的地名,实在太冷门,我也没有听说过。 陶启泉早有准备,取出一张地图来,打开,摊在桌子上指了指阿水所说的地名。我看到那是在唐努乌梁山南麓的所在。那一带大湖泊小湖泊,大河小河、大山小山,错综交杂,不计其数,是地形很复杂的荒地,人迹罕至,除了食图暴利的商族外,谁也不会到这种地方去,而且,那地方,一年至少有两佰多夭是严寒的天气,大风雪漫卷过来,连草原上的黄羊都难以生存,绝对不适宜人类生活。 阿水道:“和我一起的有一个汉人,那是我在蒙古结识的哥儿们,很谈得来,他叫张盛。还有一个向导,很老了,老到不知道多少岁了,大家都叫他老路,会说汉语,只好喝酒,经月不断,我们都带着行李什么的,他什么也不带,只带一车子酒,他对酒倒不吝啬,肯和人一起喝,除了人这外,还有二十多匹马,都是久经商旅,不怎么需要人照料的好马。” 我由衷地道:“虽然说商旅,但深入这种地方,也和探险队差不多了。” 阿水自傲:“可不如此。那天,过了山口,沿河走了三十里地,天就黑了下来,为了扎营的地方,张盛和老路起了争执,张盛找到一处离河约有两时的高地,那高地看来高整平坦,是个扎营的好地方——” 那高地确然一看就是个扎营的好地方,平空高出两公尺有余,是极平整的沙面,倒像是有什么人垒出来的一般,上面生长着一些灌木,正好要来生火。 张盛是一个三十多、四十岁不到的精壮汉子,一口气策马上了高地,大声叫“今晚找到好宿处了。” 阿水也上了高地,极目望去,暮色之中,苍苍茫茫,群山起伏壮观之至。 可是老路却不上高地,在下面大着嗓门叫:“这上面不能扎营过夜!” 阿水和张盛两人,先是呆了呆,接着就笑了起来:“那依你说,该有何处扎营?” 老路哑着嗓子:“趁天还没全黑,再向前走走。” 阿水和张盛又倦又不服气:“这里为什么不能过夜?” 老路没好气:“我说不能过就能过,你们这些南蛮子,知道什人。” 阿水是广东人。被人叫一声:“南蛮子”,无话可说,张盛却粗声粗气:“喂,带路的,我是张家口人,也算是南蛮子?” 老路冷冷地道:“凡是长城以南的,全是南蛮子!” 这时,老路的态度若是肯好一些,好好地向两解释,何以这高地不能过夜的原因,两人或许就会听从,另觅地方过夜。可是老路却态度不善,两人又好胜心强,竟一个劲儿不依,非要在这高地上过夜不可。 老路和两人争执之间,天色也迅速黑了下来,老路最后大声:“好,你们要在这儿过,我也无法,我可要另找地方!” 他说着,策马就走。张盛大叫;“明儿一早,上哪里找你去?” 老路怒气冲冲:“哪里还有明儿一早!” 这趟旅途,本就满是凶险,上路的人,莫不在言行之间,讨个吉利,老路这样说,那是犯了出门人的大忌。张盛连吐了三口口水,阿水却心细,他策马驰下高地,追上了老路,虚心讨教;“老路,何以这个高地不能过夜?” 老路闷哼了一声:“这浩大的草原上,有许多湖泊海子会搬家。这高地只长灌木,不长草,那是变过湖底的证明,说不定晚上会变成湖泊,在上面过夜,全喂了王八!” 老路的话说得难明,说话内容,对阿水来说,又无稽之至,所以阿水听了,哈哈大笑,把马队赶到了高地之上。那些马,平日听话之至,但这时,不知自动地,硬是不肯上高地。阿水和张盛两人,又是叹喝,又是鞭打,好不容易把马赶上了高地,已累了个贼死。 我听阿水说到这里,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湖泊海子会搬家”——这是老路的警告,这警告对阿水来说,简直如同天方夜谭,那是阿水常识不够之故。 湖泊海子确会搬家,而且不是小的,万圆数十里用至数百里的大湖,也会在一夜之间,原地消失,移到几百里以外去。 这种奇特的自然现象,这一带的探险家早已发现。新疆有一个罗布泊,就是著名的“曾移动的湖”,而且行踪飘浮,捉摸不定,忽东忽西,神秘莫测。 老路经验足,看出那高地曾是湖底,不知什么时候会重成湖泊,所以坚持不在那里扎营,但阿水和张盛,却是无论如何无法相信! 所以,他们当时只是一面喝酒,一面讥嘲老路的“胡说八道”。 他支起来的营帐,是相当现代化的大营帐,由发电机供应能量,半机工化操作,所以并不费多大的功夫,有不少部分的处自动充气,不但防风雨,且可以防寒,而且,帐内还有床铺。这种现代化的营帐,也使得他们和老路之间,起过一番争执,老路认为这种营帐,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们就笑老路是“上一世纪的人”。 9 等到两人安睡下来,不到三分钟,就都已鼾声大作,在熟昨时,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阿水自然无法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就像是那些蛮荒电影一样,在飞瀑流泉之下,和一些 身上只围草裙的野女郎共水浴,其乐无穷。 接着,他就醒来了,在朦胧之中,他真的听到了水声,起先,他还以是在梦中,及至水声越来越汹涌,他才陡地醒了过来。 阿水在这里特别补充,那水声不是流水声,而是像海浪涌过来的那种潮声。 他醒过来之后,睁大了眼,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叫了几声张盛,没有回音,他想下床铺,怎知双脚才向下一伸,便感到一股寒意,一时之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的双足已被利刃切断了。 吓得他连忙一缩脚,伸手去摸时,摸了一手的水,才知道刚才双脚是浸到水中! 他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立时大叫了起来,可是,任凭他怎样叫,却一点回音也没有,张盛不知去了何处。 在水声之中,水显然正迅速漫了上来。他虽然是坐在床上,但是屁股已感到冷浸浸地,水已漫上床来! 直到这时,阿水才从慌乱之中,略为定过神来。心想,再不出营帐去,自己非被淹死不可了,营帐外的情形如何,虽然不知,但总比闷在帐中好些。 正当他在盘算这际,突然,他看到了一团金黄色的光芒,就在他眼前出现。 那团光亮一出现,阿水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只见整个营帐中已全是水,水已是一公尺深,那水的水面并非波涛汹涌,可是,水声盈耳,也不知自何而生。 他去看张盛的床铺时,只见床铺早已遭水淹没。本来,他的床铺,并不比张盛的床高,可是涌过来的水,却围着他的床铺,团团乱转,成了一下漩涡,他的床铺,成了漩涡的中心,所以非但未被浸没,而且没有沾湿。 那团金黄色的光芒,渐渐明亮,令他看得更清楚。他看到四周的水,洁净无比,是一种无色的透明,所以,那时,他整个人如同陷进了一块大水晶之中,而那水晶却又是液体。 阿水一辈子的经历虽然不少,可是却也未曾经历过样的情景,他吓得呆了! 阿水的文采并不好,他的叙述之中,也没有夹杂着什么形容词,但他只是说着,也把我听得呆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别说阿水未曾经历过,甚至连我也未曾听说过! 陶启泉、阿花和冷若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听阿水的叙述,他们一样大有惊骇之色。 我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心中想到的是:这种奇特的经历,凭阿水是无法平空作出来的。 阿水这时也望定了我,神情很明显——要是我不相信的话,他就不往下说了。 我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只管说,他望了我片刻,才道:“再下去发生的事更怪!” 我道:“不是为了听怪事,我不会来这里。” 阿水松了一口气,他往下的叙述,也流利生动了许多,因为他知道我是真的在听他说。 那时,阿水已经看到光线来自水中,是由一只大球发出来的。那只大球的直径约有一公尺,在晶莹的水中,看来更是其大无比。它发着金黄色的光瓦,正在水中向上渐渐浮起来。 阿水目定口呆地看着那圆球,等到那团球快浮上水面时,他才发现那只是一个半球体,井非整个圆,同时,他也发现,随着那发光的半球体向上浮起,漩涡转动的速度在减慢,水已漫了上来。他下半身一阵发凉,已经浸在水中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站了起来,可是水势涨得快,他才一站起,水已漫到了他的腰际,那半球体也在此际,浮上了水面。 半球体,出了水面之后,光线更明亮,但并不刺眼,而且,四周的水声,更加浩荡,分明是营帐之外,早已成了一片汪洋。 阿水此际心慌吃惊的程度,可想而知,他双手下意识地划着。准备游水,也溅起水花来,可是,水势快绝,已过了他的腰,他他己无法站得稳了! 就在他身子一歪之际,他的手抓住了那具发光的半球体,他先是一怔,不明白何以自己的手,竟然有能力抓住一个球体。 接着他就发现,那半球体是空心的,在约只有一公分厚,他向上伸了伸手,发现半球体是空心的,大约只有一公分厚,他向上伸了伸手,发现半球体之内,竟然没有水,那半球体是浮在水面的。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阿水想起了他小时候常玩的把戏,把一只桶倒转。桶口向下,迅速地压进水中,再提起来,桶里面仍然是干的,滴水不沾。 当阿水在小时候玩这把戏的时候,他只不过要赢得其他小孩好奇的目光,却并不明白桶中空气不能被压缩的道理。 那时,他也一样不明白那球体之中,何以没有水,但是他却灵光一闪,想到逃生之法。 10 四、黑暗 他一想到自己逃生有方,就再也没有多想,一下子就把头一低,钻进了那半球体的下面。在这以前,水已浸过他的鼻孔,半球体之内,果然没有水,那令得他大大吸了一口气。 至少,他暂时又可呼吸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他只知道必须离开营帐,才能浮上水面。 可是那时,那半球体却向下压,令他的身子,不得不随下沉。这时刻,他的心中,慌乱莫名,他的处境,也奇特之异,令得他的精神陷入极混乱的状态之中。 当阿水说到这时的时候,冷若水插言道:“人通常在两种情形下会昏迷,昏迷,其实是人体一种自发的保护。在身体受到伤害,发生痛楚时,痛楚达到一定的程度,人就会昏迷,失去知觉,免受进一步的痛楚袭击。另一种情形,是人的精神状态在激烈的变化之中,无法适应,也会昏迷,以免进一步变成神经错乱。” 我望着阿水:“你接下来怎么了?” 这其实已明知故问了。 果然,阿水道,“正如冷医生所分析的,我实在太害怕,太慌乱了,所以昏了过去。” 我双手握着拳——这种情形最令人讨厌了,在紧要关头,人昏 迷了,昏过去的人,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整件事就失去了主要的一环。 阿水着出我神色不善,分辨道:“我昏过去,不是我的错,总比在那样的环境中,变成疯子好。” 他这样一说,令我想起我自己,早年在海底的一艘沉船之中。看到了一个人正在敲打着什么,我就被这怪异的现象吓成了疯子——这是我何以曾经是这所精神病院病的的原因。 比较起来,阿水的神经,算是很坚强的了。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阿水吸了一口气,现出很是古怪的神情,显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古怪莫名。 他先喝了几口酒,这才道;“等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我的身子仿佛仍然在水中飘荡,但我立即感到,我已经不在水中了,我先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才睁开眼来,第一眼就见到一壮年妇女,盯着我看,我也立即发现,我身上一丝不挂——那情景,简直是难堪极了。” 那情景之难堪,确实可想而知,阿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也就只好僵直地躺着不动,一面眼珠乱转,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因为他虽然一丝不挂,但是那目光的灼、望定了他的壮妇,她比他好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也仅堪遮蔽几处身体的隐私部位而已。 那壮妇的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强壮元匹——不是肥胖,而是强壮,阿水从来未曾见过那么壮健的妇女——她的手臂,甚至比阿水的手还要粗,胸脯鼓涨,如同小山,肤色却是出奇地白,可以说欺霜亚雪。 阿水也看到自己是在一间陈设很古怪的屋子之中,光线昏暗,且不知自何而来,屋子也像是一个半球体,自己是卧在一种动物的 毛皮褥子之上,那种毛皮,很是柔软,十分舒适。 他的眼珠转动了片刻,又回到壮妇身上,那壮妇向他笑了一笑,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这时,阿水至少可以肯定,那壮发对他没有恶意,一想到对方是女性,没有什么可怕的,也就渐渐定下神来,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 那壮妇显然听不懂他的话,转过身去,盛臀摆动,粗腰款扭,自一口灶上,取过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物事来,一股酸臭之味,扑鼻而来。 阿水在蒙古久了,一闻到那股味道,就知道那是蒙古人视为珍品的权奶酪,只有对贵客才奉上的,客人在喝那难以入口的东西之际,若是皱一皱眉,那就算是对主人的大不敬! 阿水双手捧了过来,他反正肚子也饿了,大口稀哩呼噜的,一下子就把一大碗酸奶酪,喝个精光,又道了谢。那壮妇十分喜欢,嘻着一张阔嘴,笑之不已。 那壮妇一笑,阿水才看她年纪甚轻,当她伸手过来,自阿水手中接过碗来时,更是玉臂生辉,白得耀眼。中国有句老话,形容女人肤色白的好处,叫“一白掩三丑”,肤色白的妇女,在美色上,占了便宜。 阿水眼前那壮妇,皮肤之白,令人觉得“凝脂”之类的形容词,绝不夸张,但是不妨设想一下,一个女人的皮肤,如果真是白得像凝固的猪油或是羊油那样,也就够古怪的了。 阿水离那壮妇近了,他的鼻尖,离对方颤动的豪乳,不过十来公分,那感觉更是异样。 他想开口说话,可是喉咙之间,却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样。他努力咳了几下,自动知才咳了三下,那壮妇就显出惊恐的神情,一伸手,按住了他的口,又摇首示意他不要出声。 壮妇的手极大、肉又厚,一掩之下,阿水不但几乎整张脸都被遮住,而且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他自然而然,伸手想去推开那壮妇的手,却不料两个隔近了,他这一伸手,却重重地按在那壮妇胸脯之上。 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不必再有什么“一分光”、二分光”了,阿水也不是什么义烈君子,那壮妇只怕也早有意于阿水。等到事情过去,阿水想想,真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哭好,所谓啼笑皆非,就是这种情形了。 那壮妇在这时却自然流露出万种柔情来,连比带划,说了许多话,又作了许多手势,总算使阿水明白了,他绝不能出那屋子,一出去,就会死! 听阿水说到这里,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暂停,冷若水立时道:“这一部分的经历,太老套了一些,是不是?” 我正是这个意思,便点了点头:“历代小说笔记中,颇多相似的记载,《聊斋志异》中的〈夜叉国〉,便很是近似。” 阿水涨红了脸:“我不知道什么异,什么国。” 11 冷若水道:“再听下去,大情节相似,但是细节绝不一样,也不会是他能想得了来。我甚至难以设想他是在什么样的一个环境之中。” 我望了阿水片刻,阿花说了三次:“我哥哥不会编故事来骗人。” 我没有和他们争辩,冷若水又道:“小说笔记之上,多有类似的事发生,可是真会有这种事发生的,根据阿水的叙述,那和他在一起的蒙古壮。显然是为了求偶,才会发生这一切的。不论是男人或女人,主动求偶,都是很自然的事。” 我又望向阿水,阿水满面通红,大声道:“她是一个好女子,我若是再见到她,会娶她为妻。” 我问了一句:“你知道她的姓名?” 阿水道:“她说,她姓——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姓:学儿双斤。” 我陡然挺了挺身了,阿水道:“听到了这个姓,你有反应,你知道那姓氏代表什么?” 我点了点头,阿水苦笑:“可是当时,我却一点也不明白是什么玩意儿,只当是一个蒙古人姓,蒙古人的姓,本来就古里古怪。” 他说了之后,又被充了一句:“她的名字,按意思来说,是三十六,这各字怪极了,她一直想和我解释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可是由于太复杂了,我听不懂。” 我道:“好,请再往下说。” 阿水又连喝了几口酒:“她的身子虽然壮硕,可是我们在好过了之后,她很是柔顺地伏在我身边,说了许多话,我只弄懂了她叫我不可出去。我这才注意到,屋子的门口,并没有门,只是一幅很厚的帘子,我已看到那不是屋子——” 阿水本来就觉得那屋子形状怪,这时全定下神来,发现那根本不是屋子而是一个半球形的山洞,应该说是,经过人工开凿的山洞。 同时,他也看到,那昏暗柔和的光线,是由洞壁的一些石块上发出来的——若干时日之后,他更发现那是一种附生在石上的苔鲜类植物,竟然会发光,成了光线的来源,后来,他进一步地发现,那是他身在之处的唯一光源。 当他第一次发现这种情形的时候,吓得全身发软,几乎以为自己身在鬼域。 那是若干日之后的事了,他也记不清过了多少日子,因为身一那石洞中,无日无夜,根本不知道时间的过去。那壮妇对他极好,不但竭尽温存之能事,而且,给他找来很多食物,还有酒。 令他不能忍受的是,所有食物都腥臭无比,后来吃得多了,竟发现那些肉食鱼类,虽然曾腌制,可全是生的,海带海藻,更是生得新鲜,和阿水以前在蒙古草原上吃到的食物不同。 他和那壮妇相处久了,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语言,勉强可以就一些问题作沟通。当他把一碗海草生气地放下之后,问那壮妇:“为什么不煮一煮?” 那壮妇雪白的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从“煮”说到食物的生和熟,费了许多功夫,那壮妇仍是一脸茫然,于是,阿水说到“火”,火是人间最普通的现象,可是无论他怎么解释。那壮妇只是摇头。 阿水陡然感到了一股寒意——也省悟到了:这里没有火,这里是一个没有火的世界。 他吸了一口气,准备自己生火,钻木要有工具,击石却再现成也没有。 于是,他取得了两块石头来,用力互击,敲到了第三下,就有火花冒出来。 这也是最有普通的现角,可是那壮妇见了,就发出一下可怕的嚎叫声,硕大的身子,随着叫声,扑了过来,一下子把阿水扑倒在地,几乎没有把阿水全身的骨头压断。她抢过了石块,一反温柔的常态,狠狠的骂着,阿水虽然听不懂她在骂什么,但肯定她动了真怒。 那时,阿水是惊骇莫名,以他的知识,对这种怪异的现象,他只能想到一点:鬼,因为是鬼,所以怕火,不但怕火,连见到几点火星,也怕得要命。 可是,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和壮妇相处,已非一日,完全可以知道那壮妇是人不是鬼。 他感到了恐惧,也感到了迷惑,幸而酒极烈,那酒也不知是用 什么酿的,有一股腥味,人口易醉,于是他醒了醉,醉了醒,又糊里糊涂地过了些日子。 那天壮妇外出,临走前照例吩咐阿水,绝不能走出山洞去,因为壮妇每次在吩咐之际,神色都严重之至,而这里一切,又如此之怪异,所以阿水总不敢远走。 可是这一次,壮发离去之后不久,阿水就听得外面,有一阵喧哗的人声传来,那阵人声自远而近,来到洞口,阿水扣出人声中夹杂着叫人的声音,叫的是那壮妇的名字。 这些日子来,阿水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荒山野岭之中,那壮妇是个野人,自己已和文明世界隔绝,乍一听到人声,心中又惊又喜,以致他几乎要出声相应,然而一转念间,他想到壮妇的一再叮嘱,所以便忍住了没有出声,心头狂跳,在盘算着若洞外的那些人掀帘而入,自己怎么办。 那遮住洞口的帘子,很是厚实,有股擅味,显是蒙古人常用的物件。 他心想,山洞之中,并无可以藏身之处,若是那些人进来,也就只好面对面了。 他正在想着,洞外那些人叫了一阵,得不到口应,也没再叫下去,只听得在人们的说话声中,脚步杂沓,已经走了开去。 等到脚步声渐远,阿水实在忍住,来到了帘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厚重的帘子,掀开了一点,向外看去——在这以前,虽然他在这山洞之中,已生活了许久,但是却碰也未曾碰过那帘子——那壮妇不止一次告诫他不可以碰,并且做出许多恐吓的样子来,警告他如果去碰那帘子,就会有大大祸事发生。 但是刚才那一阵子人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太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所以当他来到帘子旁时,他没有多考虑别的,一下子就掀开了帘子,那帘子十分厚重,虽然他用力一掀,那帘子也只不过掀 开了三十公分,但那空隙已足够他探头出去了。 他向外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而且,一股极其强烈的恐惧,袭向他全身,令他全身僵硬,血为之凝,气为之绝。 他看出去,若是看到的景象再恐怖,也不会比这时更恐怖了,因为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一片漆黑,像胶漆一般浓厚的漆黑。 他先是以为,帘外还有什么房间或是山洞,呆是寒风习习,那分明是十分空旷的所在。他又想:原来是夜晚,但是随即又感到不对头,就算是晚上,总也有一丝光瓦才是,何致于如此漆黑。 刹那之间,他想到的是,自己坠入了地狱,只有阴曹地府,才会这样黑暗。 他不知僵呆了多久,只听得远去的人声,又渐渐传了过来。阿水知道,自身一定遭遇了非常的变故,他勉强镇定心神,把帘子放下了一些,只留下了一道缝,向外张望,只见阴着人声渐近,有了一点一点昏黄色的光瓦,那光瓦极暗,但阿水并不陌生,那就是洞中石壁上那种苔鲜所发出的微光。 12 等到那一群,约有七八人越来越近时,阿水看得更清楚了,只见人人手中持着一只风兜,在网中,是一块长满了发光的苔鲜的石块,些人就用这点微光来照明走路。那一团微弱和昏黄光瓦,说它如鬼火,那是最恰当不过了。它映着那些人,连那些人的五官部分不清,只看到那些人一张一张雪也似的白脸,那种异样的渗白的肤色,倒起了反光的作用,但也使眼前的情景,格外怪异。 那些人和壮妇一样,肤色奇白,提着风兜的手,一样惨白,他们的服饰,一看就知道属于蒙古人,可是和阿水在草原上见到的,又有不同。 阿水看得呆了,心头狂跳:脑头发干,那些人在离他约有五公尺走了过去,其中有两个人略停了一停,但被别的人吆喝着,也走向前去,不一会,就已经走得很远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阿水问了自己几千遍:“这是什么所在?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他的疑问,没有答案,他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令得他全身发颤。 这时,他虽然身处极度的恐惧之中,但是他的神智,总算还是清楚,他立即想到,不管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必须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就必须先离开这个山洞。 阿水这时,又恢复了求生的本能,他转身,在山洞之中,找了几件衣服,又打到了一些食物,大多数是乾奶酪,他知道那东西虽然绝不可口,但是却是维持生命的上好食物。 他将东西包了一包,背在背上,又转身取一块有发光的苔鲜的石块,想了一想,把石块寒进了包裹之中,掀开了帘子,就跨了出去。 等到帘布在他的背后垂下,他便处身在黑暗之中了,刹那之间,他像是被极度黑暗胶住了一般,想跨出一步,也实在不能,因为他完全无法知道,跨出一步之后,会进入什么样的境地。 他大大地吸了几口气,想起刚才那些人来去的情形,肯定了附近一带全是平地,这才慢慢地移动着脚,向前走去,他根本无法认出任何方向,自然只好走到哪里,算是哪里。 就这样,他走出了十来分钟,回头一看,也是一片漆黑,他知道,此际就算想再回到那山洞中,也已经无法认出路来了。 一时之间,他只感到自己虚弱无比,那是由于心灵上感到极端的无依靠所引起的一种感觉,他摸索着,在地上坐了下来,勉力定神。 他伸手在地上摸着、触手处,不是石块,就是沙粒,他仍然无法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说草原又不像草原。这时他仍然一心在想,莫非这里就是阴曹地府,但自己分明是人不是鬼,那壮妇也是 人不是鬼,难道全是误闯进黄泉路来的? 人在极度的无依无助之下,就会胡思乱想,阿水双手在黑暗中乱摸乱挥,真想抓到一些什么,最好自然是人的身体。 这时,他倒怀念起那壮妇来了,不由自主,硬着声叫起那壮妇的名字来。 叫了一声,他才陡然发觉,自己身在险地,处境不明,怎么可以出声。 正当他不知祸福之际,忽然听得在左首不远处,有人粗声喝骂了一声,他虽然听不懂,但听起来像是在责斥他刚才那一呼叫。 听到了有人声,阿水不禁又惊又喜,他立时含糊地应了几声,站了起来。 这时,他感到有人向他接近,而且还不止一个。但由于致命的黑暗,他根本无法知道来者是谁。 他本来想把裹中那块有发光苔鲜的石头,拿出来照看一下,但幸亏他够机灵。想到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一样看不见他,那样,在险地之中,也比较容易蒙混过关,所以他才没有那样做。 那些人走了过来。又有人哑声低叱,阿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有人拉了他一下,那些人向前走去,他就也跟着走。 不一会,他感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参加进来,有人来时,发出一两下叱喝声,走的人也回应着,那吆喝声,像是军队黑夜行军时的口令一样。 听得次数多了,阿水也记住了,他只听得懂“学儿双斤”——那是壮妇告诉过他的姓名部分。 我听得阿水说到这里,陡然插言:“其他的你可还记得吗?说来听听。” 阿水顿了一顿,喝了一口酒,就说了起未,他先说了“学儿双斤”,接着就说“铁木真”,之已令我惊怔。接下来他所说的,我竟听 得懂,那是一种最通行的蒙古语。 他说的是:“学儿双斤铁木真的大军来了,所有阻道的全都要死。” 看到我的神情有异,各人都望住了我,我请阿水再说一遍,确定了,就译了出来。 陶启泉兴奋之至:“一点役错,那成吉思汗的亲兵,是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 他说到这里,我已打断了他的话题:“这个最伟大的帝王死了,他的亲兵要是能活到现在,他自己为什么不一直活着?” 受了我的抢白,陶启泉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冷若水问:“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这是成吉思汗大军之中,用来激励士气的口号,可以用来作口令,也可以用来作军歌,高声歌唱着来进军。 阿水忙道:“是,他们也唱,只是那种调子很怪,我没学会。” 13 五、直立的水 阿水又补充:“他们有的时候,说着话,就唱了起来,真怪。” 蒙古人习惯以歌唱来代替说话,尤其是在传达上头的命令之际,一大篇命令都唱着传达,两军对阵互骂,也唱着来骂。一部《蒙古秘史》,也是唱着传下来的。 这种习惯,我想阿水未必知道,所以他的话可信程度也很高。 当下阿水跟着行列向前走,也不知走向何处,会发生什么事。很快,他便发现,虽然在黑暗之中人很多,可是向前走的人,秩序井然,一点也不乱,而且,是列队前进的形式。他好几次被人推挤出行列来,显然他人有方法辨别出他不是自己人。 由于这个缘故,阿水越走越害怕,他故意落后了一些,遇有从后面赶上来的人,向他吆喝,他当时那种害怕的心情,延续到了现在。 阿花忍不住问:“那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啊?” 陶启泉也趁机问我:“你有什么猜测?” 我道:“何必猜测,听阿水说下去,就知道了。” 我因为他已听过阿水的叙述,所以才这样,说他摇了摇头:“阿水始终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闷哼一声;“那你为什么想找大亨合作去发掘?” 陶启泉吸一口气:“你听下去,就会明白。事实上,我也有一定的想像力,作了一定的推测!” 我道,“好,那就等阿水讲完了再说。” 阿水虽然心中害怕,但是也好奇之至,他一直跟着那些人走着,在黑暗之中,他感到聚在一起列队前进的人,越来越多。本来,他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忽然在前面,有一个极雄壮的声音,大喝了一声,像是发出了什么号令。陡然之间,极其雄壮的歌声,就在他的身边响了起来,歌声嘹亮。在歌声中,又不断夹杂着吆喝之声,听起来,简直如同千军万马,如在战场上厮杀呐喊,直震得人心头发颤。 从歌声听来,他四周至少有上千人之多,阿水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混在那么多人之中,他显然是一个外来者,竟不被发现,还可以蒙混下去,若是一被发现,这些人的行为如此神秘,必定不容许外人侵入,就算一人向他吐一口口水,也把他淹死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心怯,心想还是退出算了,再打主意。 可是,当他想退出去之时,却已经迟了。 起先,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歌声依然,但听来大是异样,像是前进的队五,忽然之间拉长了许多。接着,他想到故意落后,但实在不能,因为在他的身后有人,他一放慢脚步,就有人推他向前。 他想自两边闪开去,也一样不行,至多跨出半步就被阻,伸手摸去,则是紧硬不平的石壁。 呵水不禁更是骇然,他总算明白了,自己和所有人,是在一道 极其狭窄的山缝之中的向前走,根本没有法子脱离队伍! 极目望去,仍是一片黑暗,他真不明白,带路的人,是怎么可以正确无误地把队伍带进那么狭窄的山缝中的。 就这样,他随着大队向前走,从前面,不断有歌声传过来,所有唱歌的人,听来都受过训练,一组人一组人接着唱。当歌声传到他的时候,他也只好跟着唱几句。他一点不也明白唱的是什么,但是那歌声呼来却令人热血沸腾,甚至令人兴奋,分明是军歌一类。 就这样,走了很久,照阿水的说法,是“有一百年那么久”,这才又听到前面又有歌声传兴,那歌声,听起来悦耳得多,全是女声和童声。不多久,双方便会合在一起,歌声也融合在一起,虽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歌声,但却又可以很是奇妙地结合在一起。 此际,队伍己停了下来,阿水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人,响亮吸可闻,但是歌声一止,人人静了下来,却又是雅雀无声。 阿水也屏住气息等着。不一会,前面老远处,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听起来悲壮之至。随着号角声,队伍双向前移动,这一次,移动的速度甚慢。 更奇的是,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却此起彼伏,不断有啜泣的声音传出来,不时,又有几下嚎哭声夹杂其中,连阿水也听出,号角声在悲壮之中,大是哀伤,分明是一种哀乐。 一想及此,阿水又感到一股寒意,因为他觉得,那么多人竟然是一支送丧的队伍。 他心想,不知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死了,要有那么多人为他在黑暗中送丧!又何以天色竟如此黑暗,难道老大爸又在哀悼这个的死亡吗? 他正在想着,忽然之间,所有的声音又一起静止。而且,他也看到了极其微弱的光线。 那光线有一大片,微弱朦胧之极,若不是在黑暗之中久了,根 本觉察不出。 阿水的双眼一有了光的感觉,他的第一念头是:“谢天谢地,天终于亮了!” 但是接着他便想到,糟糕,无色一明,自己就要被人发现了! 他吸了一口气勉力镇定心神,仍然向前走着。光线渐渐虽强,从前面朦胧地漫过来,一大片,终于使他可以约略辨别出一点人影了。 这一来,他比身在黑暗中时还要害怕,因为极目望去,影影绰绰,人头涌涌,竟至无边无涯,少说也有万人以上。 幸好所有人,这时都放慢了脚步,口中所唱的歌,听起来也格外哀伤。 所有人都专注地向前看,并没有人左右张望,而且阿水的服饰,取自那山洞之中,看也和旁人无异,所以肯定一时之间,不会被人发现。 他定下神来,一面随着大队向前走,口中哼哼有声,假装也在唱歌,一面向前望去。 只见那片光瓦的范围极大,朦朦胧胧,竟比整个足球场还大,可是光线看起来,古怪之至,似有似无,闪烁不定,又似在流动,又像是静止。总之在阿水的经历之中,从来也示曾见过这样的光源。他也不知道那是由什么发出来的光——这时,他已知道那不是“天亮了”,因为微光并不是来自天上,而来自前面! 14 越是向前走,光便越一越甚,渐渐地,也可以看到自己的手,那些人走得更慢,阿水的四周全是人,他除了跟着人群渐渐移动之 外,别无他法,他尽管掩饰着,不被别人发觉他是一个外来者。 这段时间很长,直到号角声忽又大作,人群的移动,才停了下来。 阿水的个子不算很高,在他的前面全是人,似乎人人都很高 大,遮住了他不少视线,当他停下来时,还是只看到前面是一大片模模糊糊的光、但停下来不多久,光便增强,那情形就像是天色由破晓时分要转为天亮一般。可是光瓦却闪得更甚。 这种景象,奇特之至,阿水用力眨着眼睛,也不知那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号角响了一阵叉一阵,突然之间,一声呼喝,所有人一下子都匍伏了下未。事出意外,阿水愣了才不过一两秒钟,已变成了“鹤立鸡群”,异相之至!他连忙也伏了下来,心头狂跳,唯恐已引起了副人的注意,但总算过了一会,并没有什么人注意他。 匍伏了不久,在号角中,所有人站立起来,继续向前走。 走了一程,再伏下来,然后又起来,如果者三次,已次离大源更近了。阿水向前望去,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竟是一大片朦胧的水! 那一大片水,是一种异样的深蓝色,不是在他的视线之下,而是在他的正面。那种朦胧的、闪的光线,也正是由这一大片水所发出来的,或者悦。是通过了那一大片水传过来的。 阿水不住地睁着眼,他更明白那是什么景象了——他肯定自己不是到了悔边,在看海水,不是这个样子的,如今,一大片水就在正面,那情形就像是他面对着一带领其大无比的水箱一样,要不然,水怎么会在他的正面出现呢? 这时,阿水虽然看到了水,但是在他的面前,还有一大片人,他距离可以看到的水,大约还有两百公尺,不过,他已可以肯定那是水,深蓝色的水。 而且,透过深蓝色的水,他还可以隐隐看到,水中似乎还有着高大的建筑物巍峨壮观,但是看不真切,只觉得形式,很是奇特,不像宫殿,也不像是庙。 阿水此际,心中的讶异,真是到了极点,他心中傻傻地想:“蒙 古人造了那么大的一个水缸干什么?难道又是什么人工建造的旅游新景点? 看来就算要养鱼,也要不了那以大的水箱,除非是养大鲸鱼)让人好在水底观察。但是那是什么样的大工程,蒙古人何来这样的财力物力? 他正在想着,行列又停了下来,阿水真想不顾一切,挤向前看个究竟。忽然所有人又一下子又伏了下来,而且,缓慢而听来的哀伤的各种乐竟,也从前传了过来。 阿水随众伏着,但他仍半抬着头,专注前面。 在他前面的那片海水极大,有好几个足球场般大小,一片深蓝,水中的建筑物,在凝神观察这下,也渐渐看得清楚了,看得出那是巨大的石块筑成的,在一个正方形体的两旁,是城墙也似的建筑,在其上,有着众多的梯级,还有众多的巨大的石雕像。 那些建筑群上,都长了不少海草等类的水中植物,正在缓缓飘动。 这一切,构成一幅前所未见,连做梦也想傈不到的海底奇观。 阿水望着这一切,也如同身在梦另一般。下一会,他又看到有人在最前面推出了许多木架子来,约有一百多个,高有三公尺。 又有许多人爬了木架子,阿水在这时候,几乎“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因为所有披上木架子的人,身边都带着一个金黄色的半圆球。 他对这种半圆球的大小形状颜色,并不陌生,那天晚上,他就是被这种半圆球扯下水中,失知觉,醒来之后,已在那山洞之中了。 那些爬上架子的人,随身所带的半圆球,看来略小.几百个人一起爬上一架子,看来像是一群金头怪物在行动,怪异莫名。 等到一众人上了架了,忽然听得那些架子发出轧轧的声响,各伸向上,伸向上的部分是四方形的,但每一边都有梯级。随着这种四方的梯级向上升,那些人也就迅速无比地向上攀去,自架子上升起的梯阶,竟然高达十公尺左右才停止。那些架子上,梯极上,已爬满了人,老远看去,这些人和架子,就在海水之前。深蓝色的海水,就像是一古怪之至的画面的背景色一样! 阿水说到这里,陶启泉作了一个手势,令阿水暂停,他向我道:“你能够设想那些会有梯级升出来的架子,是什么东西?” 我听阿水的叙述,听得诧异莫名。我一生之中,遭遇的怪事之多,不可胜数,但如果那是我的遭遇,其怪异的程度,肯定在前三名之列了。 陶启泉突然这样一问,我自然答下上来,所以摇头道:“难以想像。” 陶启泉对阿水道:“拿出来给卫先生看看!” 我又呆了一呆,不知道陶启泉要给阿水拿什么出来。阿水忸怩了一下:“我画得不好,但确是那样子。” 他说着,走向一个柜子,看来冷医生的办公室,他熟悉得很,他取出了一叠纸来,抽出了其中两张,交张了我:“那架子和梯子,就是这样子的。” 我看到那两张画,一张是一个“架子”,那是一个木台,下面有轮,上面升起一个狠高的笼梯。 另一张画,在一片深蓝色之前,有许多样的架子,架上爬了带着半球形物体的人。 陶启泉再问:“你看这架子像什么?” 本来确一点概念也没有。但是忽然之间,灵光一闪,想起陶启泉来的时候,提到过成吉思汗,我脱口便道:“这东西,看起来像是蒙古大军攻掠城池的战车,靠它爬上敌人的城增去的!” 陶启泉用力鼓掌:“好卫斯理!一点不差,专家看过,说那是战车和云梯的结合,是蒙古军事天才的创作,在当时的攻击战中,起了重大的作用,这东西叫做“升天车”,最高可以升至二十公尺!” 我不由自向阿水望了一眼。 15 陶启泉明白我的意思:“这东西,要不是阿水亲眼见过,杀他的头,也想不出来。” 我心中疑惑,咕咬了一句:“难道他们要去攻打那……水中的建筑物?” 陶启泉汉了一口气:“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怪,你且听阿水说下去。” 阿水喝了几口酒:“再下来发生的事,我……一想起来,就怀疑自己当时身在梦中,但却又不是,那一大片深蓝色的海在我面前,那情形就像是面对着只巨大无比的族箱样,我看着,心中不断地兴起疑问:何来这么巨大的玻璃?就算有那么大的玻璃,这是多大的工程,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水心中,确然一直育这个疑问,这很正常,因为谁都会这样想。 当然,眼前的奇景,更是吸引.阿水也没有一直在想答案,他看到再也没有人爬上架上,笼形的梯上、已爬满了人,少说也有好几百人。 这时,号角声再起,爬满了人的架子,在另外许多人的推拉之下,缓缓向前,更接近海水。忽然之间,听得所有人都呼喊起来,那呼喊声之大,令阿水吓了大大一跳。他已忍了很久,这时,也趁机大叫起来,反正人人都在呼叫,也没有人注意他。 就在惊动地的呼叫声中。阿水看到的奇景,足以令他后来一想起来,就以为身在梦中。 他看到,攀在笼形梯子上的人,自上到下,约有五层。这时,在 最上层的那些人,忽然纵身向前直扑跳了出去,阿水乍一看到,心中大量吃惊,心想,糟了,梯子那么高,那些人扑跌着,离开了梯子,摔下来,岂不是不死也成重伤? 一下子,有几十人在高处向前扑跳而出,这场面很是壮观。但可以想像的是,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这些人肝脑涂地,血肉横飞,骨折筋袭,惨不堪言。 阿水心中一凛间,事情已发生,那些人己扑跳而出。那些人是向着下面的水扑出的,意外之至的是,那些人一扑近水面,非但没拉跌下来,而是一下子就扑进了水中! 那些人一进了水中,自然不会摔跌下去,只是身子向上略沉了一沉。接着各人动作一致,把那半球形的东西,罩到了自己的头上,立即向前游出去,那些人的身手,狠是矫捷,游得狠快,目的地是那宏伟之极的建筑物。 阿水真是看得呆了,一时之间,他竟然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享。张大了口,却再也发不出响亮叫声来。 其余所有人,像是看惯了这种怪事一样,他们仍在不断地呼喊,他们的呼喊听来是在助威,向那些一扑就踩进了水中的人喝采。 等到阿水略定过神来时,扑砾进水中的人更多了。原来笼形的高梯会转动,攀在一边的人,扑跳进了水中后,它就转动,把另一面转向水,那一面的人,再整齐地扑跳进水中去。 等到第一层的人全迸了水中,向那宏伟的建筑物游去时,第二层的人,也依次跳进了水中。 呵水看得喉干舌燥,全身发滚,眼前景象之奇特,真足以令人神经错乱! 阿水说到这时,略停了一停,竟大口喘起气来。 我正想有问题问他,所以暂不催他继续说下去。看到他的样 子略为定神了些,我才间道:“那些人向前一扑,就扑进了水中?” 阿水点头:“是!” 我作着手势,指下面又指前面:“你看清楚了,是跳向前面,不是向下跳?” 阿水大声道:“向下跳,跳进水去,那有什么稀奇。” 我道:“好,那你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 阿水道:“知道。” 我耐着性子:“请你再说一遍。” 阿水虽然很不耐烦,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不是很容易令人相信,所以他还是照我的吩咐,把他当时看到的情形,再说了一遍。 虽然在他的两遍叙述之中,并无破绽,也没有自相矛盾之处,可是,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道:“阿水,你所说的情形,如果成立,那就是你看到的那一大片深蓝的水,是不会流的,像这样——” 我把一只杯子斟满酒,再把杯子横放,杯中的酒,自然立刻流泻出来。 我伸手指向杯口戳了戳:“你的意思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水还在怀子中,那些人和人之间,并无阻隔,所以可以——跳进水?” 阿水吸了一口气:“是的!” 我先望陶启泉,再看冷若水,一字一顿地问:“这合理吗?” 陶启泉和冷若水竟异口同声道:“若是事情合理,谁会来找你卫斯理。” 我不禁啼笑皆非:“可是也不能完全违背自然原则,水一定是流的,不然就不叫水,不会流动的水,你叫我如何理解?” 他们都不出声,我道:“是要我理解成有一块大玻璃挡在水的前面,那些人可以穿过固体的本领?” 陶启泉道:“那更不可思议了!” 我道:“不,那可以设想,比起水能直立不流演,更可以接受。” 陶启泉默然不语,我又道:“我知道你曾亲眼目睹固体穿越固体的奇事!” 陶启泉道:“是,那个举世闻名的张姓奇人,和一些其他的异能人士,都有这个本领,但是他们只不过把药丸瓶中取出来——” 我道:“也有人说,那张异人,可以穿透墙壁,可以由三楼一直穿过地板到一楼!” 那姓张异人的许多异能,完全超乎人类现有的常识范围之外,这里不是讨论他的一切,只是我提出了人有穿越固体的可能性,所以才提出来,事实上,许多“法木”都有这种事例。 我和陶启泉正在讨论,阿水却插言道:“不是,那些水,那……直立的水前面,井没有阻隔!” 阿水所说的活,听来很怪,像“直立的水”,听起来,就像是“冰冻的人”一样怪。 16 六、大胆假设 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认,“直立的水”是一个很恰当的形容词。 当时,我听阿水说得那么肯定,没好气反问:“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我的语气太生硬,阿水有点害怕,但是他还是坚持:“那些人跳向前去,扑进水中的时候,都有水花溅出来,就像跳水一样,有的溅得多,有的溅得少。” 我呆了一呆,实在难以想像这种情景,阿水再强调:“是真的,水花溅出来,洒在附近的人身上,那些被水洒中的人,都高举双手欢呼,像是中了头奖一样!” 我吸了一口气:“你说那片水有多大?” 阿水道:“好大好大的一片,直立在面前,直上直下,像是一幅奇大的峭壁,可是人一跳,就能跳进水里去,游向那……宫殿!” 我苦笑,“他们游前去干什么?” 阿水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看到他们游近去,是除去墙、柱上和那些石人石马的海草,一时之间,海水混浊起来,连那官殿也看下清了!” 陶启泉又叫了我一声,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他的神情,分明是在间我:“够怪了吧,你有什么意见?” 我挥了挥手,示意各人都静一下。 我确然需要静一下,把阿水已经过说过的那一切,好好的消化 一下。 我发现。我必须先肯定一点,信他的话,信他的话,还是不信。 若是根本不信,那也不必考虑其他! 阿水所说的一切经过,都荒谬莫名,也正因为如此,那是他想像力范围以外的事,他无法“想”出这些事来。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这些全是他真正的经历了。 我想到这里,向冷若水望去冷若水道:“妄想症患者的妄想,也是由患者本身的脑部活动形成,一个人若是从来也不知道有马这种动物,那么,不论他如何妄想,他都下会想象自己变成马!冷若水的话,等于和我的一肯定一致,我吸了一口气,向陶启泉道:“令海水壁立,传说中,有些‘仙法’可以作得到,基督教的《圣经》之中,上帝的力量,分开了红海,使摩西和他所带领的以色列人,得以逃过埃及人的追击,也是一个例子。至于阿水所说的情形,我还无法假设属于哪一类。” 我这样说,陶启泉自然不满意,可是阿水却高兴之至,搓着手:“你相信我的话了?” 我道:“是,请你再说下去——那些人是如何离开直立的水的,仍然跳出来?” 阿水受到了我相信他话的鼓励,大是兴奋。 他道:“不是,是另有一些人,爬上了梯子,那些人游回来时,在梯子上的人,伸出手去,他们也伸出手来,在梯子上的人,把他们拉出水来的。” 我闭上眼睛一回,设想着这种怪不可言的情景,不由自主摇头不已。 那些游进水中的人,人人头上面着一半球形的物体,阿水自身有过经验,知道半球体之中有空气,可以供人在水中呼吸。 那些人在水中,行动也很矫捷,他们清除那宏伟建筑物上的海 草,引起了海水的混浊。等到他们全部被拉回来之后,海水又渐渐澄清,建筑物看得更清楚,这时,深蓝色的海水也更明亮。 所有的人,随着号角声,一会唱歌,一会呼叫;又有一队一队的人,上去跳舞。阿水心中发急,不知何时是了。 这些仪式,占了很长时间,直到面前的水,渐渐地,又从这蓝变成了深蓝才止。 所有的人都转过身,往回路走去,阿水夹在人丛之中,又饿又渴,他也不知如何才好,只好跟着众人走,那些人都走一走,回头看一下,不多久,深蓝色的水来越暗,再不多久,那一片水已黑得看不见了,四周是又一片浓黑! 我听到这时,心中陡然生动,疾声问:“阿水,你可有注意,究竟过了多少时间?” 阿水道:“没有,开始时,事情太怪了,我根本不知时间,后来,也无法计算。” 我沉吟了一下,阿水又道:“我离开的时候,吃得很饱,到面前的水最亮,那些人开始游回来的时候,我肚子饿,到再走动,那片水不再发光时,我饿得更厉害,怕有一整天了!” 陶启泉神情兴奋,”你想到什么?” 我反问:“你先说,你想到什么?” 陶启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想到是,阿水确实过了一天,从天亮到天黑,他到水边的时间是早晨,那片水变得最明亮的时候是正午,后来,水又变深蓝,太阳下山了。” 陶启泉一面说,我和冷若水就一面点头,阿花却不明白,她道:“水哥没有说看到太阳啊!” 陶启泉望向我,我鼓励他说下去,他挺了挺身子:“阿水当然看不到太阳,太阳是在上面,太阳如果在海面,光线透过海水传下去,海水越深,光线越弱。阿水看到的光是,海下面的光,他是在海底 下!” 陶启泉一口气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 阿花用怀疑的眼光望一了陶启泉:“不对吧,要是在海底,海水应该在头上才对啊,水哥说水是在前面的!” 陶启泉伸手在阿花的俏脸上,轻拍了两下,却向我看来,我作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他道:“他是在海底,不过是在海底的一个岩洞之中。他看到的那一大片海水,就是那个海底大岩洞的洞口!” 17 他说到这里,又伸手捂住了阿花的嘴:“你一定要回,海水怎么会涌进洞中,对不对?” 阿花娇媚地点了点头,陶启泉道:“这一点,我想不到了,或许是什么‘仙法’阻隔了海水!”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仍然望定了我,我缓缓摇头:“我也想不出道理来——” 说到这里,我略顿了一顿,忽然有了奇想。 我道:“倒是有一个可能,就像把一只空桶,倒覆着迅速压进水中一样,由于桶中有空气,所以水被空气所阻,不能进入。” 各人都望定了我,续道:“那海底岩洞之中,显然有空气,不然,那么多人,无法生存。我想,那是亿万年之前,地壳变动所形成的一个奇迹——形成了个大岩洞在先,再突然有海水涌进,海水把岩洞的空气封在岩洞之中,海水也为空气所阻,不能进入,这才形成了那种怪异莫名的现象!” 陶启泉和冷若水齐道:“有这个可能吗?” 我道:“理论上来,有这个可能!” 冷若水摇头:“不,在理论上来说,并没有这个可能,你把一只空瓶浸到水中去——” 她说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她的话,不但不能推翻我的假设,而 且,恰好帮助我的假设,可以在“理论上成立”。 当然,若是一只大口的瓶子,又是瓶口向上,直放进水中的话,瓶中的空气会逸出,水会一涌而入。 但如果是一只小口的瓶子,尤其是瓶颈又有些曲折的话,又横放进水中,那空气就会留在瓶中,也足以阻止水自瓶口涌入。 我所的假设情形,就是那样! 阿水还有点不明白,陶启泉向他解释了一番,他喃喃地道:“太奇怪了,真太奇怪了!” 陶启泉道:“大自然形成的奇景,连陆地上,也有许多不可思议,更别说海底了!” 他的话,在逻辑上,难以成立,可是听起来,却也颇具有说服力。 我道:“先肯定了这个假设,再听阿水的叙述,就容易了解得多,有许多不可解的谜团,都可迎刃而解。” 陶启泉道:“例如为何如此黑暗——海底岩洞,不见天日,自然黑暗之至!” 我道:“又例如何以和人之间并无阻隔,水是被空气阻在那里的,形成了一幅水墙。” 冷若水也道:“也明白了何以不准阿水点火照明的原因。” 我点了点头,其余各人,一时难明。冷若水道:“岩洞再大,当年形成时,被封在内的空气,也就永恒不变,只有越来越少,不会增加。许多人在内生活,消耗氧气,若只呼吸,可以维持许多年,若加上生火,燃烧耗气甚巨,人就活不成了。” 冷若水道:“对极!对极!当年一定曾立下极严的规条,不准带火!” 我徐徐道:“不过,我的假设,却联带一个更骇人的事实,有许多上,上千,可能上万,可能更多,一直在那海底大岩洞中生活!他 们在黑暗的海底大岩洞之中,生活了……超过一千年!” 阿花傻傻地问:“他们那么长命?” 阿水道:“谁能那么长命?当然是传宗接代,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陶启泉也知道,我这个假设如果成立,那真是惊动地的大发现——一大群一直生活在海底的人! 陶启泉在呆了半响之后,才道:“若是要发掘成吉思汗的陵墓。自然也需要把这群人带回地面来。” 我且不理会那些人——因为事情不但怪诞,而且很是复杂,要一件一件来解决。 我道:“你何以肯定那里是成吉思汗墓?那在水中的宏伟建筑物就是? 陶启泉得意洋洋:“那是我的推断。” 我道:“根据什么?” 陶启泉向阿水一指:“根据他的叙述!” 我闷哼了一声,有两句话不必说出口,陶启泉也可以明白我心中想的是;阿水这小子只怕只是听说过成吉思汗的名字,就算陵墓真像电视剧的布景那样,写“成吉思汗之墓”之样,只怕写的也是蒙古字,阿水如何认得。 陶启泉于是补充:“我是根据他的叙述推断出来的,阿水,你往下说。” 阿水点了点头:“往回走的时候,所有队伍,不像来时那么整齐,队伍散乱,可以穿来插去,也有人在互相交谈——” 这时,阿水所想到的只有一点,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心中真是傍惶之极,既不敢落单又不敢和别人在一起,当四周全成了黑一片之后,他更是无助。正当他进退两难,而且感到身边的人渐渐稀疏时,忽然感到有一个东西极快地接近他的身边,他 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已被一只铁钳般有力有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子臂。 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一张口想叫,还没有出声,又有一只大手掩上来,掩住了他的口,几乎令他透不过气。 他想挣扎.但哪里使得出力来,早已身不由己,被横拖倒拽了出去,拖出去没几步,又被提了起来,足不点地,极快地向前进。 这时候,阿水反倒定了神来,因为那人提着他行,身体的距离自然极是接近,他已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体味,正是这些日子来所熟悉的那壮妇身体上的味道。 虽然他私自出洞,难免受责怪,但只要是那壮女的话,性命可保无疑。 在被提起了好一会之后,俺住他口的手略松,他就叫了那壮妇的名字一声音,只听得一声低喝,正是那壮妇的声,似是命令他禁声。 阿水不敢再出声,那壮女放他下来,拖着他疾步而行,过了相当久,眼前一亮又已回到了那洞之中。 山洞之中的微光,来自会发光的苔鲜,本来微弱之至,但是在浓黑之中久了。那一些微光却如同明灯一般,阿水定了定神,去看那壮妇时,只见她又是恼怒,又是关切,额头上全是汗,连头发也贴在了一边有脸颊上,望定了自己,像是不知该如何处置自己才好。再加上一路急行,气喘不已胸脯起伏,衬着她雪白的脸和颈,竟大有动人心魂之姿。 阿水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壮妇,又亲又吻,来表示他重回洞的欢喜。 那壮妇叹了一口气略推开了他一上些,指着洞口的帘,说了几句话,阿水明白那是叫他再也不可出去之意。在这种情形下,阿水自然先答应了再说——外面的情形,如此怪异可怕,在这洞中,可 以说是安乐窝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那壮妇对阿水更好,除了不见天日之外。那种乾乳酷和不知名的草腥味植物,也渐渐吃惯了。 18 而且,阿水正渐渐学会了壮妇所说的那种语言,他知道那一次他溜出洞去,参加了大众会,在众人突然匍伏在地时,他慢了几秒钟,那壮妇恰好在离他不远,就认出他来了,自那时起,壮妇就一直注意他,所以在仪式结束之后,可以一下就来到他的身边。 他也知道,那种聚会的仪式,定期举行,目的是为了清除海中那宏伟建筑物上的海草和其他的附生物,他更知道,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有许多许多这样的小洞,住着许多人,住在这里的,全是蒙古人,属于学儿双斤族,人人都是同族。 当阿水知道了这一点之后,以他有限的知识,他也想到,若然是同一族的族人,和外界不相往来,那么,如何传宗接代呢? 他问了这个问题,可是那壮妇却用大手捂住了他的口,凡是壮妇不愿讨论的问题,她就用这个方式来表达。 壮妇又告诉他,这地方虽然暗无天日,但是组织很严密,对于外来者,绝不容情。 阿水提及他自己来的情形,问自己是如何来的,也得不到回答。问到那建筑物是什么,壮妇的回答是:一个人睡在那里,一个巨大无比的巨人,永远永远睡在那里。 壮妇说得相当文学化,阿水倒也可以知道,实际上,那是一个大人物地坟墓。 在洞中的岁月,无日无夜,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次和上一次一样的聚会,这一次,他请求壮妇带他参加,壮妇居然答允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再加这一次又有壮妇在他的身边,而且,他又粗通对方的语言,所以比起上一次来,大是镇定。 他听出,那呼喝声全是在指挥众人的号令,或令各人急行,或令各人停止,或令各人跪拜。在哀号声中的歌声,唱的全是颂词,在歌颂一个人如何如何象大鹰一样雄骏,像天神一样伟大等等。 阿水也看得更仔细,那些在笼梯上的人,横进水中和再被人拉回来,确然一点阻隔也没有。 他问那壮妇何以会有这种情形,壮妇只说那是天赐的。 在第二次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阿水有了一个念头,感到自己要是寻求离开这个地方的办法,唯一的可能就是跑进水中,浮上去,只要一直向上浮,总能浮出水去的。 要浮出水去,自然必不可少,至少要弄到一只那种罩在头上。可供人在水中略为透气的半球开物体。 他不敢开口问壮妇,只是自己留意。他看到那些人在清理完建筑物上的海草,游回来之后,一上了梯子,就把半球形物体除下来,向下抛,下面就有人欢呼着接住,一起垒着,放在一辆又一辆的板车上,贞人推着拉着向前去,不一会就没人黑暗之中,看来是收藏起来,下次再用。 阿水花了很长时间,计划离开这地方(后来估计那是超过一年的时间。) 他不明白那么多,何以能在黑暗中认路。在这段时间内,壮妇一离开,他就偷出洞去,开始时,向外走十来步就回来,后来渐渐走远些,也至多走出几百步,也有好几次几乎摸不回来。 在他离洞的时候,也曾遇到过人,听到入声,他凑近去,人家也知道他靠近,有时和他说话,他也可以含糊的应对几句。 不止一闪,他感到自己真的和处身于阴曹地府之中无异,在浓黑之中来来往往的那些人,不就像是鬼魂?他也知道,何以这里的人皮肤都如此之白——出生之后,从来不见阳光,皮肤焉得不白。 他曾好几次装成不经意地问壮妇,何以这里的人能在黑暗中行动,壮妇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知要到那一大片“直立的水”前要有首领带路,平时,谁也不能去,一被发现,就立时处死。 这一切,阿水都记在心中,他也更用心去学习壮妇所说的语言,一直到了另一次聚集在那一大片“直立的水”前,那是他久候的机会。 这一次,壮妇仍和他一起在队伍中前进,但是对他的戒备已松了许多,陡然之间,斜刺里窜出了几步,然后立即伏下不动。 这些日子来,他已经知道,不但自己隐藏在此,给别人知道了不得了,就算是壮妇给他人知道她留着自己,也一样是大罪。 所以,他料定了那样做,壮妇也不敢大声张扬。果然,壮妇只发出了一愤怒之极的闷哼声,以后,在阿水的身边,就只有脚步声了。 下一会,阿水站了起来,又有一些人自他身边经过。他加快了脚步,这一次他要尽量靠近那“直立的水”,是这他计划的第一个步骤。 等到许多人又聚集在水前,开始匍伏之际,阿水离水只不过三址公尺左右。他看到了指挥的人,衣着神情都很威武,一声令下。本来被毛皮覆盖着的木架子,纷纷显露出来,笼梯在号角声中升起。虽然已是第三次历,但这次隔得近,仍然感到无比的壮观。 接下来所发生事,和上两次完全一样,一切全都照同个模式进行,一丝不苟。 等到仪式完毕,队形开始没有那么严谨的时候,阿水就开始向前挪移。这一次,由于他高“直立的水”更近,所以把那水的宏伟建筑物,看得更清楚,他看到建筑物之前,有一个很大石砌广场。 在那具广场上之上,有一组石墙,不高,可是相当宽广。在那墙上,浮雕着许多兵马,正在攻打一匹城池,浮雕上的人民,都和真的差不多大水,其中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英武莫名,看来像是主师。浮雕十分生动,那些大石像是在随风展动,也仿佛可以听到千军万马发出的呐喊和厮杀之声。 阿水一直挪移到了狠接近那些笼梯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笼梯缩回架子去,巨大的架子,由众多的人推着,在逐渐降临的黑暗之中,向前推出去。 接下来,再详细地叙述阿水的行动,对整个故事来说,并没有特别的意义,那只不过是一个过程,要详细叙述,可以比一相书还长,妨碍了故事的发展。 他小心翼翼地跟着那些推架子车的人,到了一个大山洞之中。那山洞中也有微弱的光芒,那山洞究竟有多大,他一直说不上来,只看以目光所及,山洞中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他的目标是那种半球体,在山洞堆着许多,他成功地取到了一个。 最考人的是,他如何再会到“直立的水”前面,这一点是他逃亡计划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19 七、攻城奇法 我对他的计划,评价甚高,因为他居然想到了最难克服的一关。 在浓黑之中,根本无法认路。但是他知道,只要看到由那一大片“直立的水”所发出来的光芒,他就可以去到那片水的面前,这一点,他知道自己有希望了。 然后,他终于到了“直立的水”的面前。 一直当他来到那一片水的前面时,他仍然不相信自己可以就这样走进水去,他先伸出了一只手,毫无困难地便插进了水中,带给他全身一股清凉,当他缩回手来时,带出一些水花,在他的前面的水,竟闪起了一阵波纹,阿水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几步——他怕那一大片水会忽然倾泻下来。 当然,那一片水若是泻上来的话,他就算退出几公里去,也一样会遭没顶之灾。那时一种全然无法想像的灾难。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那“直立的水”附近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他试了两次,这才把身子慢慢进入水中去——这是一种极怪异的经历,一个人站着,横着进入水中去。 到了水中之后,他定了定神,闭住了气再把那半球体罩在自己的头上,双手紧抓住半球体的边缘。 我听他说到这里,自然而然现出了怀疑的神情,我不望别人,单望向冷若水,她是医生,应该知道我在怀疑的是什么。 她向我点了点头,表示我的怀疑合理。 于是问:“阿水,你知不知道海水有多深?” 阿水道:“我怎么会知道?” 我又问:“那你说,那片‘直立的水’有多高?” 阿水用手比了一比:“好高,至少有四五十层楼那么高,很高。” 我吸了一口气:“冷医生,那是说,海水的深度,至少超过了两百公尺。” 冷若水道:“只有更深。” 我道:“从深海中向上升,如果没有减压的步骤,结果会怎样?” 冷若水道:“可怕之至,几乎立时死亡。” 我没有再说什么,向阿水望去,阿水没有开口,却是冷若水回答我:“事情极奇妙,那半球形的物体,可能是经过特殊设计,专为在海水中升降之用的,几乎七八百年之前,就已经有那么精妙的设计,真有点不可恩议。” 我不明白:“此话怎讲?” 冷若水道:“你听阿水说下去,就会明白。” 陶启泉插口:“卫斯理,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 我怒道:“放屁,有疑不问,那还叫卫斯理吗?” 看到我真像动气了,陶启泉作了一个鬼脸,不再说什么。 阿水忙道:“我不知海水有多深,只知道我上升得很慢很慢,不论我多么努力蹬水,都只是一寸一寸地浮上去。我心中急极了,因为要是叫人发现,真不知怎么才好,我不知道何以会如此之慢,真是急死人了。” 我吁了一口气:“就是那慢救了你——究竟多久?” 阿水摇头:“我不知道,因为在还没浮出水面之前,我已昏了过去,在我昏过去之前的一刹那,我以为我已死了。” 我又向冷若水望去,冷若水道:“虽然级慢的上升,起到舒缓的作用,但还是对人的适应力的大考验,自然昏迷是正常的现象。” 我对冷若水的分析,自然没有异议,但是对她说来如此轻描淡写,却也觉得奇怪。虽然阿水如今好好地在我们面胶,可知他必然逢凶化吉,但是当当时他人还在海水之中,就昏迷了过去。其凶险程度,自然是可想而知。 冷若水知道我的心意:“一般来说,都要以将近水面之时,人才昏迷。” 我道:“那生存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冷若水向阿水作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阿水了吸一口气:“等我醒来的时候,已身在沙漠之中,身边滴水全无。” 我呆了一呆,想到他进一步叙说,但是他摊了摊手,表示一切就是那样。 我略想了一想,就明白了。 我沉声道:“会移动的湖泊。” 冷若水补充:“或是会移动的海子。” 我皱着眉:“阿水去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情形一样,都是通过一个会移动湖泊来去的,在那个湖泊或海子中,有一个通过,可以通向海底去。” 阿水神情茫然,陶启泉沉声谊:“看来,情形正是如此。” 我呆了片刻,不由自主摇着头,陶启泉说得轻松,事情正是如此。若果事情真是如此的话,那简单超乎想像之外,难怪阿水要被人当成疯子了。 陶启泉有点挑战的意味:“你不能接受?” 我吸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单是接受这个故事,井无可接受的理由,但是说到头,还是未曾说明白,你何以肯定那是成吉思汗墓——是那个壮妇对你说的?” 20 我最后一句,是望定了阿水说的。阿水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他道:“没有人对我说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成吉思汗墓,是陶老板说的。” 我立时又向陶启泉望去,陶启泉向阿水道:“把那幅你画下来的战争图给卫斯理先生看。” 我没有再问什么,阿水又出了一幅画,这幅画比较大,陶启泉在我看画的时候,负责旁白:“这是那水底宏伟建筑物前,广场上那幅大墙上的浮雕,阿水曾说过,上面的浮雕是一场战争,他凭记忆,把其中的一些场面画了下来,请留意中间部份。” 我看着那幅画——那使阿水颇有绘画的天分,这画也画得极其潦草,不过,也还可以看出,那是一声长处城战。在中间部份,有很奇特的画面。 在城池正门,有许多士兵,地上有士兵倒伏着,看来已死。城上的守军,箭如雨下,还有巨大的石头向下砸去。城门紧闭,有不少攻门的巨木地地上,看来城门坚固,攻不进去。 这些都只是一幅普通的攻城图,并不足为奇。特别的是,在离城门不远处,有两株巨树上,被绑了绳索之类的画,把两棵树连了起来,那些绳索,由许多人向后拉,把两株巨树都拉弯了,在绳索中间,是另一株巨树的树杆。 两株巨树相距约有十公尺,这样一来,等于把两株树组成了个其大无比的弹弓,而另一株巨树,成了巨大的“箭”。 从巨树被拉至弯曲程度来看,那些拉紧绳索的人,只要一起松手,那直径几乎有一公尺的大树杆,必然带着着雷廷万钧之力,前射撞去。 那巨树树杆,正对准了城门。 一看就可以知道,攻城的一方:要以这个匪夷所思,但是现成之极的方法攻城,那一定也是极其有效有力的一掌。 我盯着这虽然草率,但却很传神的画看,好一会不出声,在这段时间之中,我思念电转,想起了许多事,思绪极乱。 陶启泉道:“你看这画,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我吸了一口气:“毫无疑问,这是歌颂成吉恩汗用兵如神的煌煌战绩的。” 阿水大是佩服:“卫先生,你真了不起,一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我伸手在脸上扶了一下:“我有一个时期,特别对成吉思汗的战功有兴趣,看了不少下史、野史和小说家言。我对各种传说,尤其有兴趣,甚至也相信了,成吉思汗笔下,真有一员大将,叫金九驸马郭靖。” 陶启泉指着书画:“我问了专家,几个专家都说出了这场攻城战。” 我道:“是的,这场攻城战,很是有名——” 那是一声有名的攻城战,成吉思汗无计可施时,看到城外有三棵大树,并列着,相隔不远,他灵一动,砍下了中间的那棵大树,在那两株树上,绑上了坚韧的牛筋,再令军中气力大的将士,撮牵牛筋,把大树当作功城的利器,果然一声之下,把城门功破,功下了中央府。 这一次战役,也成了西夏这个神秘国度的灭亡战。 (说西夏是“神秘的国度”,并不夸张,这个在中国边陆地建立的国家,甚至有自己的文字,但是有关官的记载极少,至今不过八百年左右,西夏文字已无人有自己的能仪,当时有那个国度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也烟没无闻了。) 陶启泉又道:“这场战役,化为浮雕,竖在那建筑物之前,这是不是足以说明那建筑物是成吉思汗的隧墓?” 我点了点了头:“有这个可能——至少,那建筑物一定是为了纪念他的功劳而设的,若是旁人,如此优越,早已诛灭九族了。 陶启泉大是兴奋,闻声而起,一时之间,出不了声。 我要在好好地把事情再想一遍。 因为一切来自阿水的奇遇,阿水的奇遇,不但和成吉思汗陵墓有关,而且,也关连到了许多生活在海底岩洞中的人。 假设那些生活在暗无天日岩洞中的人,全是当年陵墓建造者的后人,或是奉命守墓的后人,一直在海底岩洞中生活,这件事的本身,已足够震古烁今,骇人听闻的了,再加上成吉思汗墓的发掘,说它是本世纪中人类最大的大事,也不为过。 不错,陶启泉可以动用的人力和财力,都极其雄厚,但当然不够,所以才想到要找大亨合作。 但,即使是陶启泉加大亨,难道够了吗? 或许,大亨连用他的关系,可以令有关的各国政府,或有兴趣参加的国家,也参加进来,那或者可以有成功的希望——一定要把这件事,看作是全人类合作才能成功的大事。 陶启泉见我一直下出声,就同:“你在想什么?” 我说道:“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想起。” 陶启泉倒乐观:“自然得先把那个会移动的海子找出来,通道就在那个海子之中。” 我扬眉:“是海子,不是湖泊?” 在那一带的湖泊,有咸水淡水之分,一般把淡水的叫为湖,把咸水的叫作海子。” 阿水道:“是海子,水还极咸。” 我吸了一口气,正在等寻思那一带有多少个大大小小的不同的海子,陶启泉已道:“一共有五百七十一个。” 一听就知道,陶启泉在来找我之前,已经做了不少功夫,由此也可知他早已下了决心。 我道:“会移动的有几个?” 陶启泉一字一顿:“有移动记录的,只有三十六个,近几年来移动过的,只有三个。” 我吸了一口气、三个,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就算只是一个,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陶启泉如数家珍:“这三个海子,一个是巴颜泊,一个是都鲁泊,还有一个是鄂伊贡泊。第三个不必考虑,因为距高太远。” 21 那两个海子都名不经传,我根本没有听说过。陶启泉拿出了地图来,指给我看,看它们的面积,大约是二三十平方公里大小。 陶启泉指着地图:“你看,在这两个海子附近是乌布沙泊,巴颜泊距离鸟布沙泊,只有一百公里,若说地下有水道相通,大有可能。” 我注视着地图,那鸟布沙泊很大,面积至少有两千平方公里,那是一个很大的内海。 我有点想不通:“如果说,阿水生活了几年的所在,是在鸟布沙泊下面,为什么不能直接从那里下水去,而要通过其他的海子?” 陶启泉道:“我没有说不可以,我只是假定阿水出入的通道,是通过会移动的小海子进行的。” 我又徐徐地喝了一口酒:“如果有先进的潜水设备,可以直接由鸟布沙泊下水?” 陶启泉道:“如果我们的目的地,真是在鸟布沙伯下面的话。” 我再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探测一个两千平方公里的湖底,要多少财力?” 陶启泉居然回答:“我找人估计过了,采用先进的声纳摄影,平均每平方公里的费用,约一千五百万美元。当然,实际可能不止此数。” 我第三次吸气:“老兄,这就是说,单是探测,就要大约三百亿美元。” 阿花猛然咕哝了一句:“那是多少?” 当然没有人搭腔,陶启泉一摊手:“这笔探测费,我可以负责筹措。” 我道:“你说得大客气了,我知道你一手就可以拿出来,但是你要知道,这三百亿美金,加上至少五年的时间——可能完全白费。” 陶启泉道:“时间是一年——特种人造卫星热测摄影,也可能帮助探测工作的进行。” 我道:“先假定了真有那宏伟的陵墓存在,但有鸟布沙泊下面的可能性,也只是几千分之一。” 陶启泉道:“所以,在进行之前,还要进行大量的研究工作,在一切可能找到的资料之中,去求证它在什么地方的可能性。” 我没出声,因为我知道这一方面的工作,历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做过,但个个都是白费心机。” 我想了一会:“我可以拉拢你和大亨,还有一个人,你应该找一找。” 陶启泉一举手:“我知道,那人是盗墓高手齐白。” 我道:“是,是齐白。” 不单是因为齐白是“盗墓高手”,而是这样的大事,若是我不设法让他知道,他会发疯自杀,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时,我已九成相信了阿水的想怯,因为像攻打中兴府的成吉思汗奇计,决不可能出自他的妄想,他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陶启泉道:“齐白这个人……如今在哪里?” 他只知道齐白其人,神出鬼没,绝不是说找就可以找得到的,即不知齐白大有奇遇,已经和阴间使者李宣宣在一起,连他的生命形式,也有了改变。详细的情形如何,根本无法用人类的文字来说明。只好说他已脱离了“人”的境地,进入了“鬼”“仙”交结的境界,要找他,更加难了。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对于成吉恩汗的陵墓,不论他的生命形式是什么,他必然仍有兴趣。 被陶启泉这一向,想起近几年来,我的几个熟人,遭遇之奇,变化之大,不禁大是感慨——原振挟医生在无数的宇宙之中和时间的过去未来之间,不知所从、只在宇宙中,云深不知处。陈长青“上山学道”的结果,是舍却了肉体,变成了鬼魂的单独存在,可是非但没有解脱,反倒更陷入了团境。齐白成了阴间的使者,他和李宣宣在一起,自然快乐,但不知和阳间的人,是否能相处协调。 这一切发生在熟人身上的变化,都足以令人感慨,我喝了儿口酒:“要找他不难,而且必须找他,因为他对成吉恩汗墓,虽己下过功夫研究,他用的方法奇特之至一一到阴问去找〈蒙古老鬼〉,了解情况。” 各人乍一听我如此说法,惊讶之至,我于是简略地解释一下——有关这方面的详情,在我一系列有关“阴间”叙述之中,都出现过,当然不重复了。 齐白的行径,令得陶启泉更是反感,他一拍桌子:“我们四个人合作,一定可以在本世纪创出奇绩,使它成为二十世纪人类的三件大事之一。” 阿花又不明白地问:“另外两件是甚么?” 陶启泉“呵呵”大笑:“第一件,是我得到了你;第二件,是你得到了我。” 我下禁转过头去,不忍卒睹,冷若水也有同感,向我作了一个鬼脸。但是这一类话,当事人听起来,是不会觉得肉麻的,阿花笑成一团,在陶启泉的怀中乱拱,得意非凡。 冷若水道:“表示同意,陶启泉道:那好办,难的是,大亨和齐白——” 虽然信息由阿水传出,而阿水又是阿花的哥哥,但在陶启泉这样豪富的眼中,阿水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要安置他,自然再容易不过。 我道:“白素可以随时和李宣宣联络,大亨那边,当然由我亲自出马。” 陶启泉道:“太好了!大好了!人生真是奇妙,以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有刺激感的了。现在却一下子有了两件。” 这一次,阿花居然聪明了:“一件是你得到了我,另一件就是去找那个什么汗的墓。” 陶启泉大叫一声,竟然奋力把阿花的身子举了起来,一面打转,一面道:“答对了。” 阿花更是娇躯乱颤,媚荡不可言,陶启泉也哈哈大笑,乐不可文。 我看不下去,赶紧道:“我先告辞了。” 用“落荒而逃”来形容我离开的速度,并不为过。 回到家中,白素也恰好自外而归,我们一起进门.我已急不可待,把陶启泉来的经过,以及阿水的叙述,向她说了起来。 一迸书房;我就打电话给大亨,在我说了一半的时候,大亨来了电话:“真是想不到,有何指教?” 我直言真相:“有一个人想认识你,央我作曹丘,要请你赏脸。” 大亨笑道:“说得那么文雅干吗?是哪一位仁兄?” 我道:“陶启泉。” 他静了片刻,我忙道:“和生意无关,他想邀你合作,一起开发成吉思汗陵墓。” 大亨“呵呵”地笑了起来:“想和我合作,来掘我的祖坟?”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那不单是你的祖坟,而且是人类文化的宝库。而且,就算你不答应,也可以听到一个离奇之至的故事,不会有什么大损失。” 大亨爽快:“好,请他到我这里来。” 我道:“我请客,请你带女伴来。” 22 八、商谈 大亨道:“还有什么人?” 我反间:“你还想有什么人?” 大亨道:“你选有趣的,邀几个来。” 我想了一想:“如果有可能的话,会有一个绝色美女,她的身分是阴间使者;还可能有一个人,是盗圣手,本来是人,现在半鬼半仙,也不知算什么。” 大亨叹了一声:“卫斯理,你花样之多,无以复加。” 我道:“没有办法,要邀请你这样的大人物,只有出尽八宝。” 大亨道:“一言为定,在哪里?” 我提出了陈长青的大屋,大亨道:“好,我和朱槿一起来。” 想起朱槿这个美女的特别身份,我道:“你的花样,也真是不少。” 大亨哈哈笑了起来,这个想象之中很困难的约会,进行起来并不困难,一下子就约定了。 除了李宣宣和齐白说不准之外,别人都是现成的。温宝裕自然大是兴奋,红绫在听了全部故事之后,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我和白素知道她脑部储存的资料十分丰富(知识丰富),所以也很在于她的判断。 过了好一会,她才道:“在地壳的变动之中,形成了这种特殊的地理现象,并非没有可能,但是在水中进行大规模的建筑,除非当时已克服的黏接剂的防水问题,否则难以想象。” 我听了之后,忍不住道:“请用比较通俗的语言来说。” 红绫道:“不论建造什么形式的建筑物,都是一个部份一个部份建造起来的,建筑材料是砖、石、木,都需要联结,其中只木村料的联结,可以利用榫头,互相嵌镶而成,砖和石都来拌和,水的多少,十分重要,如果是在水中,不知道如何可以控制,所以我才那么说。” 她这样说,我自然明白,的确,如何在水中拌和泥浆呢?泥浆一到了水中,不全完了呜? 白素道:“我想,那建筑是全石头建筑、石头建筑、也可以利用榫头来嵌合——埃及的金字塔,就大量利用了这种建筑方法。” 红绫点头道:“那么,在海中进行庞大的建筑工程,就完全有可能,还有,那个阿水所说的半球体,可以使人在海中活动,原理也很易明白。” 红绞几乎肯定了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这一点,后来对陶启泉说了,他也狠是兴奋。 红绫最后感叹:“成吉思汗一生驰骋草原,怎么也想不到死后会长埋海底。” 温宝裕的设想更惊人:“死了之后,身体埋在哪里都一样,重要的是,他的灵魂,去了何处。” 这个问题,自然重要之至,但看来不像是能够有答案的,所以暂时也不必讨论了。 红绫对于在陈长青巨宅之中,两大豪富相会的事,显然也很有兴趣。可是她却道:“我有事,不能参加了。” 近月来,红纹和她的神鹰,作伴出入,并没有告诉我们去干什么,我们也没有问,一来由于她已习惯了文明生活,不会闯祸;二来也没有什么人欺负得了她,让她自由行动也无妨。 这时,一听得她那样说,我先望白素,白素摇了捣头,表示她也不知道红绫说的“有事”是什么事。 我再望向红绫,她并不避开的目光,只是向我嘻嘻地笑,我好几次想问她在忙些什么,但总认为不应该干涉她的行动——崇高个人自由,是我一贯宗旨,反对父母对儿女的行动太限制,也是我一贯的宗旨,所以我终于忍住了口,只是道:“你一个人行事,要小心些。” 白素也加了一句:“若是有需要,请记得来和我们商量。” 她在对女儿说话之间,也用了一个“请”字,红绫忙道:“当然。当然。” 说着,她一抬手,那鹰飞过来,停在她的肩头,她现出自信的笑容,向外走去,在那一刹间,我感到她是完全长大了。 约会在明天,当天午夜,白素独处一室,我在书房等她和李宣宣联络的结果。 约莫到了凌晨二时许,白素进来,我一见她身后没有人跟着,便讶道:“没能联络上?” 白素道:“联络上了,宣宣不能来,齐白明天准时到巨宅去。” 我疑惑了一下:“你们的联系方法,一直是靠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这次,宣宣没有现身,但是我和她之间,有了沟通。” 我“啊”地一声:“这算不算是‘他心通’呢?” 自素道:“人和人之间,这样的沟通方式,称为‘他心通’,但人和宣宣这类像仙神一样的生命形式,用脑能量沟通,不知算什么。” 我大是感叹:“仙神和仙神之间,用这种方法沟通,只怕更平常了,所谓‘动念即知’,就是这个道理。” 停了一停,我又道:“什么时候人和人之间,也能普遍地这样沟通?” 白素很信心:“总有这一天的——现在想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几百年前,又可曾想象如今的电讯沟通,万里如对面。” 我逸想这一天来临时,只怕人际关系要起天翻地覆的变化,思绪不禁大是潦乱。 第二天,我和白素,先和陶启泉会合,再到那巨宅去。陶启泉自然带了阿水,也带了阿花,看来,他一刻也不愿意和那“小妖精”离开,这美丽的小妖精,确然对男性充满了性的诱惑。 23 阿花见到了白索,陡然呆了一呆,本来她是腻在陶启泉怀中的,也挣了一挣,站直了身子,很正经地叫了一声:“卫夫人。” 白素一伸手,把她拉到了身边来,一面抚摸着她的头发,一面道:“真是一个小美人。” 我心中暗吃了一惊,唯恐阿花发怒,因为在某种程度而言,阿花十足是个“小野人”,哪知什么好歹礼仪,若是猝然之间起了冲突,倒叫陶启泉为难了。 可是阿花却对白素的行动,不但不以为忤,而且狠是享受,神情十足是一头正在享受抚摸的猫,只差没有发出“咕咕”声。 她还道:”你才是个大美人。” 刚才,陶启泉也不免有点紧张,此际,他松了一口气:“好了,互相恭维完了。” 阿花嫣然一笑,又重投入陶启泉的怀中,陶启泉的神情不好意思,嗫嗫道:“阿花她……带给我极度的快乐,虽然形象上来说……有点那个……” 白素笑道:“豪杰配美女,自古已然。” 一句话,说得陶启泉心花怒放,几乎没有感激涕零,连连向白素称谢。” 我事后嘲笑白素:“你也真会善颂善祷:豪杰配美女,大过分了吧,说豪富配美女,那还差不多。” 白素叹了一声:“你太拘泥了,在现实社会中,人若不是有豪杰的条件,如何会成豪富?” 我不服:“照你的逻辑,不如干脆说,豪富就是豪杰算了。” 白素一扬眉:“本当如此,现代社会的豪富,就是古代社会的豪杰。” 我大摇其头:“不同不同,大大不同。” 白素抿嘴一笑:“你什么时候成了‘包不同’包老三了?” 我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用,所以往口不言。 红绫虽说不到巨宅去,可是陶启泉一行人等来会合的时候,她也在。阿水看到了她,怔了一怔,神情很是古怪。我心中一动,悄悄问他:“你奇遇中的那位壮妇,比她还粗壮?” 阿水忙道:“没有卫小姐高,可是……还要壮,像一头牛一样。” 偏巧给红绫听到了,她追问:“那我像什么?” 阿水涨红了脸,脱口道:”你像一头马。” 红绫哈哈一笑:“很好,役说我像一头猪。” 我们一起来到那巨宅,才下车,就看到大门外的石阶上,站着三个人。一个是温宝裕,那是再熟不过的熟人,另一个是长身玉立,窕窈颀长的丽人,一身鲜红,耀目生花,艳光照人,正是朱槿。 在朱槿身边的自然是大亨。大亨虽然貌不惊人,但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势气度。 我正寻思,该如何介绍大亨和陶启泉,但立刻知道自己的多虑。 他们两人,一看到对方,立刻如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各自高举双手,发出叫喊声和笑声,向对方走近,随即热烈相拥,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背部,然后才分开来,互报自己的姓名。 这一情景,自然“惺惺相惜”之至,也不必细述了。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两个人,不管这在内心是否还在勾心斗角,但只要他们表面上和和气气,我这个介绍人,也就算完成了任务。 朱槿、白素和阿花三个人站在一起,各有美处。妙的是,阿花这个小美女,在朱槿和白素这两个了不起的女人之前,一点也没有自卑之感,左顾右盼,忽发妙论:“你们两位怎么不去参加什么小姐竞选?不管是什么小姐,冠军是拿稳的了。” 她说了之后,又道:“不过,最好不要一起参加,不然,谁输了都不好。” 她说得极其认真,白素和朱槿,听了都笑,她们两人,一点都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反倒顺她的意思道:“你才该去参加什么小姐的选举,稳得第一。” 阿花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朱槿和白素,也没有再问下去。 阿花的身世,自然有不足为外人道之处,再问下去,就没有意思了。幸好阿花对她如今的现状,满意之至——一个人只要心中满足,自然也就快乐,至于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根本不秘深究。 陶启泉看到朱槿、白素和阿花居然有话可说,也十分高兴,当下一行人,由温宝裕带领,走进巨宅去。 我和白素是这巨宅的常客,来惯了,自然不足为奇。而对第一次来的人,这巨宅确然令人咋舌,陶启泉和大亨所拥有的豪宅,何止百数,但却也没有可以和这所巨宅相比的。 温宝裕一行,就把众人引到了“寒光阁”之中。 这“寒光阁”就是巨宅之中,藏剑的所在,藏有各种长短宝剑,上千种之多。 在走进“寒光阁”的时候,我向温宝裕笑了一下,竖了竖大拇指。温宝裕自然知道我为什么在夸奖他——大亨也搜集古董,而且集中了古兵器方面,这可能是大亨的遗传因子之中,始终还有着祖先穷兵黩武的影响之故。剑是百兵之道,大亨也藏有不少古剑,只是中国的上好古剑难求,他的藏口之中,以西洋古剑为多。 温宝裕自然是经过了调查,所以首先选中“寒光阁”,相信大亨一见到这里的收藏,必然叹为观止,自叹不如——人一产生了这种心理,就会廉虚和好说话得多,温宝裕这一心理攻势,用得妙极。 果然,大亨一进来,就陡然吸了一口气。温宝裕也真功夫做到十足,他把几柄宝剑,看来不经意地随便放置,有三两把还半出鞘,现出了寒光闪闪的剑身,爱好者见了,真是无法不受吸引。 24 大亨在吸了一口气之后,先是抬头游目四顾,再取起一两柄剑来,铮然出鞘,仔细观看,一面看,一面发出赞叹这声,看来全然着迷。 我趁机去看朱槿,只见她凤眼似闭非闭,俏颜似笑非笑,望定了温宝裕。显然绝顶聪明的她,也一下子看透了温宝裕的把戏。 温室裕却神情但然——他自知不是有目的要巴结大亨,所以不必有任何惭愧之心。 大亨看了一会,转头对朱槿道:“你看,这里的收藏,比我的丰富多了。 朱槿道:“可不是,堪称天下第一。” 温主裕道:“不然,这里只是中国剑,若论西洋剑、土耳其、蒙古、印度剑,乃至日本剑,大亨的收藏,才是独步天下,光是那一套十二柄上耳其身斯曼皇朝帝王的佩剑,已是稀世奇珍了。” 大亨面有得色,但随她又道:“可是中国剑只有少数,美中……大大不足。” 温宝裕慨然道:“你要是喜欢,我有这里藏剑的全部目录和电脑资料,可以给你一份完整资料。” 温宝裕说了,笑嘻嘻地望着大亨,大亨也望向他,两人对望了好一会。我竭力忍住了笑——大亨这次可说是遇上对手了——温宝裕只是送他一份目录和资料,这岂不是令好此道者更加心痒难熬? 但大亨毕竟不是普通人,不会急于表示自己的兴趣太浓,他淡然一笑:“十分多谢,自从知道自己的祖上是什么人之后,对兵器的兴趣,也就是更大了。” 温宝裕道:“这也是因为遗传因子的缘故,这些宝剑的收藏者,他的祖先,也曾利用兵器,作出过一番事业,当然,比起阁下祖先的事业来,可差得远了。” 陈长青的上代,的确曾有过一番轰烈的事业,但自然也不能和大亨的祖先相比。 陶启泉也在这时适当地恭维了一句:“人类历史上,只怕还没有什么人的事业,可以和阁下祖先的事业作比较的。” 大亨侧头想了一想,觉得这样的一句恭维话,居然是事实——确然在人类的历史上,没有什么人的“事业”之大,可以和成吉思汗相提并论的,他也就从心底感到自豪。陶启泉又趁机道“若是在你的手中,能把成吉思汗的墓找出来,那就更了不起了——那是你亲手缔造的功绩,足以名垂青史。” 大亨徐徐吸了一口气:“你送来的资料,我和朱槿都看过了。” 我们都不出声,等大亨说下去,因为接下来,他不会拖泥带水,一定会立即表明他的态度。 我和大亨约定了之后,陶启泉便把一切资料送了过去,还包括了陶启泉的计划在内。 大亨顿厂一顿:“我和朱槿都认为阿水所遭遇,虽然怪诞,但是事实,至少,地壳的怪异结构之中,可以出现这样的情形。” 他说到这里,目视朱槿,示意她补充。 朱槿道:“地壳结构,极其奇特,人类对之,所知甚少。最近,欧洲的科学家,发现在欧洲中南部的陆地下,竟然有一个地下海洋,面积比地中海还大。所以,在地底还有些什么古怪的现象,难以想象。水先生的经历,可以相信。” 大亨接着道;“所以,合作去搜寻,原则上没有问题。”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陶启泉叫道:“好极!” 大亨举起手来:“先小人后君子,话说在,若是成功——”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陶启泉盯着他,他过了一会,才道:“我不主张摊分所得的成果,我要把海墓搬上陆地来,在蒙古膺年,照原样建造起来,开放给公众参观,使人类历史上一个杰出的人物,陆墓,成为最有价值的历史博物馆。” 想不到大亨会有这一番提议,我立即喝采,陶启泉也叫好。 但是大亨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你们面面相觑。 大亨说来一点不像开玩笑,他道:“这笔搬迁、重建,乃至建立博物馆的一切行动费用,我全包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甚至拍着心口,以示决心。 陶启泉一听,忙谊:“说是合作,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钱出力,当然大家一起来。” 陶启泉这时有那样的反应,也合理得很。因为要把一座大陆墓,自海底搬上来重建,这工程之浩繁,实在难以想象,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大亨要独自担当,陶启泉当然过意不去。 却不料接下来大亨一挥手:“不,我们叫作分工合作,探寻陵墓的事,全归你负责,我就不插手了。一个负责找,一个负责搬,这合作方案,岂不是天衣无缝?” 听到这里,其余各人还在愕然,白素先笑了起来,她只是轻笑。我却忍不住纵声大笑了起来。 温宝裕也笑,阿花和阿水却一脸茫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笑。 我们笑,自然是由于大亨的这个“分工合作”方案大滑稽了。 听起来,他负的责任似乎比陶启泉更重,但是要知道,陵墓不是现成放在那里,而是虚无飘渺,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人力和物力去把它找出来。 这个过程,他袖手旁观,等找到了他再来行动,这忌不是坐享其成?天下哪有如此的如意算盘。 陶启泉虽然是商场老手,可是只怕也未曾遇上过这种迹行无赖的合作对手,他向我望来,我忍往了笑声,开门见山,向大亨道:“若是独立就能找到陵墓,又何必来找你合作?” 大亨一击掌:“是啊,非找我合作不可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可以在寻找的过程之中,在暗地里出一把大力。例如,大规模的寻找行动,或没有蒙古政府的大力协助,只怕难以进行,我就可以令蒙古政府一路对寻找行动,大开绿灯。” 陶启泉听了,闷哼一声,我道:“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在座,也不止阁下一人。” 大亨一摊手:“这只是我的方案,还有什么别的方案,大可提出来讨论。” 陶启泉道:“把陵墓自海中搬上来的提议很好,或者,也可以把海水抽干,那么,不但可以使陵墓重见天月,连岩洞中的许多人,也可以重回人间——这一切,都可以在找到陵墓之后,看何者易行,再从长计议。我的意思是,在寻找的过程之中,无论是出钱出力,都要精诚合作。” 他特别强调了“精诚合作”,大亨沉声道:“我是生意人,你也是生意人,大家都是生意人,所谓精诚与否,其基础建立在金钱上,说清楚些,怎么出钱法?” 陶启泉道:“说得好——每人先出五百亿美元,成立五个基金,有了钱,自然好办事。” 大亨没有立时回答,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即使对赵级豪富来说,五百亿美元,也绝不是小数目。 大亨先吸了一口气,然后向朱槿望去:你的意见怎么样?” 朱槿嫣然一笑:“每人三百亿美元,三一三十一,各人占一份。” 陶启泉大奇:“还有一个是谁?” 朱槿道:“我。” 陶启泉陡然站了起来,我也陡然站了起来,白素一拉我衣袖。不让我说话。 25 九、见你的鬼 后来,我问白素:“你也大霸道了,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就不让我开口?” 白素道:“我当然知道你想反对!” 我道:“当然要反对,朱槿代表那股强权势力,有它插一脚,我自然不干!” 白素笑:“本来就没有我你的份儿,是他们的事!” 我不禁无言以对,确然,我太热衷了,把事情当作是自己有份的事。 却说当时,陶启泉呆了一呆之后,问道:“朱女士是代表——” 朱槿抢着道:“不必明说。” 陶启泉道:“这是绝无把握可以一定成功的事,投资大有可能化为乌有!” 朱槿道:“两位算是富可敌国,以一国之力,自然也不在乎,只要有成功的希望,也就值得。” 我和陶启泉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朱槿摊了摊手道:“我不能理解有些人的心理,他们认为这样的大事,如果没有他们参加,他们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朱槿说得很是隐晦,但是我们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些什么人。这些人自我膨胀到“要对历史负责”—— 任何人的心态,到达了这一地带,那就很难说是正常的了。对 心态不正常的人讲理,自然是陡劳无功的事。 这些人,能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感觉,而动用几百亿美元,这也就是独裁政权的“可爱”之处了。 我件事,和我不能说没有关系,必须在开始时,就说个明白。我沉声道:“如果是这样,我就全面退出。” 我这句话,可能早在朱槿的意料之中,她一扬眉:“卫先生,你太小器了,这是纯学术性的行动,你何必如此计较。” 我闷哼一声,还没有开口,忽然有一个我熟悉的声音,若远若近,传了过来,却又人人都可以听得清楚,那人道:“我也不会参加,但是无主古墓,人人得而掘之,我会单独行动!” 这声音突然出现时,人人都为之愕然,不知是从何而来。只有我和白素,一听就听出了那是齐白声音,也知道齐白正自“阴间”来,他人还不知在什么空间,或是空间和空间的交接处,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可以人未至,声先达。 待到他的声音传完,众人在错愕之间,齐白突然在阿花的面前出现,向她扮了一个鬼脸,吓得呵花尖叫连连,向陶启泉的怀中,躲之不迭。 白素笑道:“齐白,你越来越无聊了,看,把我们小美人吓得这样子!” 齐嘻嘻笑:“给我们的陶大豪富一个保护小美人的机会,有何不可?” 我在一听到齐白的声音之际,心中已盘算着如何介绍他这个人,这时,我已有了说辞,我道:“各位,这位齐白先生,是天下第一盗墓圣手,本来是人,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不知算什么!” 各人听了这样的介绍辞,又曾亲眼见他突然现身的怪异,自然更是目定口呆。 朱槿微笑:“齐白先生还是有关部门要通缉的第一号要犯!” 齐白向朱槿瞪了一眼:“若是为了盗墓罪通缉我,比我该抓起来的人,至少有一百万,而先要定罪的是一大批当官的,对古墓保护不力,法令不行,勾结盗卖,破坏文物,人人都该判个无期徒刑!” 齐白一口气说来,神情激动无比。 朱槿长叹一声:“若是有什么代表之类,能提出你这番言论来就好了!” 齐白竟至于口出恶言:“屁,什么代表,哪有一个是真能按已意开口的人!” 我沉声道:“别说这些无谓的话了,我和齐白都表明了立场!” 朱槿道:“我奉命一定要完成任务。” 大亨道:“我不会为了祖先的一座陵墓,而违逆美人的心意。” 温宝裕鼓掌道:“好啊,吹了!” 陶启泉悉然:“这算什么,好好地谈判,来个节外生枝,未免太扫兴了!” 在这其间,齐白向我连施眼色,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我向陶启泉道:“算了,合作不成,我们可以独力进行。” 陶启泉虽然气愤,但也顾及到独力难夸,所以听了我的话之后,略有犹豫。我知道,齐白向我示意,他很有把握,必有道理。 所以我又道:“独力进行,虽然吃力点,但不必受他人制时,而且独亨成果。你的初步估计,放在真正的专家手中,可以大幅改变,放心好了!” 陶启泉望向我,我又向他坚决地点了点头。 陶启泉站了起来:“好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合作虽然不成,总算结识了一位大人物。” 大亨和朱槿,一看到事情发展成这样,脸色很难看,朱槿道:“合作不成,那等于是分头行事了。” 大亨也道:“那我必然协助朱槿来进行。” 我一摊手:“不要紧,已经提供给你的那些资料,就算是祝对方成功的礼物好了。” 大亨的脸色一阴,向阿水望了一限。白素细心.观察到了这一情形,就笑道:“阿水先生所说的一切,全在资料之中,他的所有经历,已全部提供,并无保留,这一点,必须声明!” 我心中一凛,也道:“所以,阿水在整件事中的作用已经完成了。” 我们说的时候,目光都直视着大亨和朱槿,且相当凌厉。这两人都假装听不懂,一副若无其享的神态,当然,他们已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不要打阿水的主意了。 26 大亨已站了起来:“真是遗憾,第一次就合作不成!” 陶启泉打了一个哈哈,先发制人:“只盼以后在大家分头行事时,不要互相阻碍就好了!” 大亨和朱槿,竟然不说“当然不会”,只是各自“哼”了一声,分明表示非友即敌的态度。 齐白在这时,仰天大笑了三声:“论到发掘古墓,要是有人能胜过了我,我齐白就做鬼去!” 齐白这个誓言,罚得大是古怪。大亨的神情,虽然大是不善。可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是瞪大着眼,望着齐白。 齐白又补充了一句,听来更怪:“或者,罚我做不成鬼!” 大亨一拍掌,大声道:“好,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各位——”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朱槿道:“我看,你该去劝劝你们那边的人,不要和这里的人竞争,胜负结果很明显,这里的……甚至有的不是人,具有鬼神的身分,人再能干,如何争得赢。”大亨这一番话,说得极其认真,朱槿听了,居然也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一定尽力办好。” 事情在突然之间,又有了这样的变化,倒也颇出乎意料之外,齐白首先大是高兴:“好,你爽快,我也爽快,事成之后,算是你有份。” 大亨笑了起来:“对我来说,祖坟被人发掘,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没有实利,只挂个名儿,那就要也罢!” 齐白不是很了解大亨的遗传来历,是以一时之间,神情古怪,大声反问道:“祖坟?” 我把大亨的来历,简略扼要他说厂一遍,自然也不免提到了那人树合一的两个人。齐白一面听,一面神情古怪之至,甚至于面肉抽搐。 我看到这种情形,大是奇怪,等我说完,齐白向朱槿疾声问:“那一男一女两个树中人呢?” 朱槿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一下子看出,其中必有极重要的关键在,所以她并不立即回答。 齐白怕是和阴问中的灵魂打交道久了,所以忘了人是如何难对付,他竟然又十分焦急地追问了一句:“那一男一女两个人呢?” 朱槿微微一笑:“这是国家绝顶机密,请恕我无可奉告,齐白先生。” 齐白一听,更是着急,我早已看出,他越是着急,朱槿越是不肯说,所以我重重推了他一下,道:“我看你,还是和朱女士商量一下,看她需要什么代价,才能化国家绝顶机密为普遍资料。” 朱懂一听,“哈哈”笑了起来,竟然直认不讳:“卫先生真是解人。” 齐白气得双眼翻白:“唉,你说,要什么条件?” 朱槿却还在拿腔“那得先探探行情,这两个人能起什么作用。” 齐白说得斩钉截铁:“这,不能告诉你!” 朱槿一笑:“那就只好漫天开价了!” 齐白道:“我也可以落地还钱,你说来听听。”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显然事前始料未及,所以机灵如朱槿,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开价才好。 她在犹豫问,大亨已然道:“这价好开,就照先前所说,朱女士他们,占三分之一的权利,可是不再尽任何义务!”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大亨的这个代价,自然开得极高,我们不知道齐白的目的何在、所以一时之间,都不表示意见。 陶启泉却闷哼一声,显然表示这代价太高了。 齐白却道:“可以,只要你把那一男一女交给我,就让你占三分之一!” 一时之间,人人都吸了一口气,陶启泉咳了几声,我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静观事态发展。 朱槿像是也卢不到齐白答应得如此灾快,她道:“好,我尽快和上头商量,一有结果,就答复你。” 陶启泉忍不住问:“所谓‘占三分之一’,是什么意思?” 朱槿悠然道:“就是我们什么也不干,坐享其成,坐享部分是一切的三分之一。” 陶启泉面有怒容,一提气,想要开口,齐白已抢着道:“对,就这样!” 陶启泉忍无可无可忍,大喝一声:“不是这样!从现在起,这件事我独立进行,不要任何人合作,也不会让任何人分享成果!” 他这样说的时候,怒容满面,自有威严。阿花先是退开了一步,显然未曾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但随即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看在眼里,心想,这小美人能得到这样的爱宠,倒也井非事出无因。 陶启泉一发怒,一时之间,气氛僵硬之至,齐白望了陶启泉半晌,沉声道:“你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事的。? 陶启泉仍怒:“那是我的事!” 齐白又道:“你别以为你已掌握的不少资料,那一点用处也没有,我掌握了资料比你更多,可是也毫无头绪,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接下来,齐白和陶启泉两人针锋相对的对话,听来颇是骇人听闻。 陶启泉一声冷笑,指着齐白,神态和语气都不是很客气:“你的资料比我更多?嘿嘿,我有亲眼见过,并且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多。” 齐白一回眼,伸手拍开了陶启泉指住他的手指:“那又怎样?我有亲手建造那陵墓的鬼,总比你那人亲眼见过,更有用吧?” 齐白的话,听来怪诞莫多,陶启泉可能不会明白。但我和齐白都曾设想过找一个“蒙古老鬼”,了解成吉思汗墓的情形。 从齐白这时的话听来,好象他在阴间的这些日子,在这方面有了些结果。 我正在思索间,陶启泉在怒火头上,也没有心思去细想齐白的话,就骂道:“见你的鬼。” 齐白一扬眉:“不错,正是见我的鬼,我无时无刻不见鬼,这也正是我的本钱。” 陶启泉显然把他当成了疯子,不准备再和他说什么,转而向我道:“卫斯理,只要你我合作,这件事就可以完成了,何必劳师动众?” 他这话是说和大亨合作也是多余的了,大亨反应极快,“哈哈”一笑:“告辞了!” 可是朱槿却道:“等一等,我们和齐白先生之间,还有事要商量。” 陶启泉恃着和温宝裕熟,竟然代温宝裕下起之客令来:“你们有事,请便吧!” 这时,我不禁感到为难之至。齐白和大亨都是我请来的,陶启泉如今这种态度,就算他们不怪我,我也觉得说不过去。 我咳了一声,正想说话,白素却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出声。 齐白望着陶启泉,一字一顿:“没有我,你决不能成事!” 27 陶启泉也一字一顿“这世上,我最不相信是淮没有谁就不行!” 齐白冷笑一声,不再理会陶启泉,转而对我道:“卫斯理,你何必和这种没见识的人在一起浪费时间,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你,我们一起研究。” 陶启泉更怒:“你这个有见识的人,只不过在‘研究’的阶段,我倒已经可以有实际行动了,虽然我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 齐白扬着头不理,一点也没有收回他的话之意。大亨和朱槿,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坐山观虎斗。 我想开口,白素已然道:“这样的一件大事,我看,三方面合作尚未必可以成事,若是争吵起来,大家各于各的,那就只有让成吉思汗再在海底多躺几百年。” 各人一向都十分佩服白素,她一开口,大家都不出声,但不出声,并不表示都愿意合作。 陶启泉先道:“卫夫人,第一手资料是从我这里来的,整件事,我就应该有主决权。” 齐白一声冷笑:“你的那个所谓‘第一手资料’,比起我已掌握了的资料来,只能算是小儿科。” 陶启泉指着阿水:“他曾去过那海底,见陵墓,这还算是小儿科?” 齐白道:“啊,去过,见过,真了不起,不是小儿科,是大儿科。请问去过见过的这位先生,陵墓在哪里?” 阿水到这时,才有机会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齐白仰天怪笑:“大儿科,简直是巨人科!” 陶启泉道:“根据他的经历、我们可以判断出陵墓所在的地点。” 齐白道:“根据判断去行动?若判断错了,行动没有结果,你还有能力再进行第二次行动吗?” 齐白此言一出,各人都静了下来,因为齐白说话的态度虽然差,但是这话却是重要之至。 我们曾判断,那陵墓有可能是在其中的一个海子之下,当然认定了这个海子进行工作。但如果判断错了(可能性极大),那么,一千亿美元和大量人力,也就化为泡影了。 就算陶启泉的财力再雄厚,能再有一次吗? 而且,再一次又失败了呢? 这是在行动之前,必须慎重考虑的事。 陶启泉静了片刻,反问:“难道你已经知道了确实的所在?” 齐白的态度更恶劣,双眼翻白:“为什么要告诉你?开门见山,看在卫斯理夫妇脸上,你参加,算你一份,不参加,请便!” 陶启泉呆住了,出声不得,只怕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受到过这样的对待。 我实在为难,就向温宝裕瞪了一眼——这小子平日能说会道,偏在这时候,他一声不出。温宝裕知道我的意思,他就开始发作,一瞪眼就骂齐白:“你是不是在阴间久了,所以沾了鬼气,没有人昧了。” 这话,听来很重,骂得颇风,但我不禁佩服温宝裕的机智——他和齐白熟,骂齐白几句,没有问题。但他在话中,却明显地点出了齐白特殊的、古怪的、人所难及的身分,他自阴间来。 单凭他这个身分,人间的任何人,就难以和他匹敌了。 果然,温宝裕此言一出,齐白仍然是一派目中无人的样子,并 不出声,陶启泉的神色略变,大亨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 众人之中,表情最有趣的是阿花,她睁大了眼,望定了齐白,又是好奇,又是害怕,那种自然流露的神情,掩过了她在风尘之中,额倒众生的艳光,现出了一派天真来。 温宝裕继续道:“你也不想想,不是陶先生找到了阿水,又有意去开发,这件事怎能开头?” 齐白怪叫了起来:“你这小鬼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卫斯理早就着手研究过一切资料——人间找不到的资料,我们甚至到阴间去找,他那些资料,算得了什么!” 温宝裕的话,自然是要引齐白把我们其实早已在着手进行的事实抖出来,齐白一面说,一面指着我,我道:“是,久已在进行,但是陶翁提供的资料,都极其有用,所以,我们应该合作。” 陶启泉吁了一口气,趁机下台:“既然如此,我听卫斯理的安排就是。” 齐白哼了一声:“他的资料,没有多大用处——” 他说了这一句之后,突然转向朱槿:“请安排那一男一女尽快和我见面。” 朱槿眼珠转动:“要他们出来,很是困难,但齐先生若是肯进去——” 不等她说完,我就疾声道:“且慢,那一男一女,如今情形如何?已经完全脱离了树木的遗传,还阳变了人么?” 这一问,令朱槿的脸色微微一变,虽然她立时以一个动人的笑容一掩饰,但是我也可以知道其中有文章。 我立时道:“既然合作,就必须坦诚相对。” 齐白也道:“怎么一回事?可是那两个人出了什么问题?” 各位读者,他们现在讨论的那一男一女,首先出现在《还阳》这个故事之中,后来,又在《遗传》这个故事中成为主题人物。在《遗 传》结束时,那一男一女是交由勒曼医院处置,勒置的,勒曼医院用大亨的遗传因子,去改变那一男一女的生命形式,使他们成为以人为主,树木为副的异类人。 自在亨离开勒曼医院之后,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只是在勒曼医院的那个外星人,曾传言“一切进行顺利,一年之后,他们的生命改变形式就可以完成”,事情应该和朱槿方面,已没有关系的了。一开始,齐白和朱槿“交易”提出条件时,朱槿一副“拥有”那一男一女的样子,却又是何解? 我不明其中究竟,曾好几次要提出来,但是却被齐白使眼色打断,这时,我再也忍不住,道:“齐白,如果你要和那一另一女会面,应该找勒曼医院,那个外星人欠我一份情,应该没有问题!” 28 十、知道秘密的人 齐白却瞪了我一眼:“就只你聪明,这还用你教?” 我不禁有气,齐白竟这样对我说话,未免大可恶了,可是我还没有开口,朱槿已先笑了起来:“看起来,他也没有告我什么!” 大亨笑道“倒不能对那个外星人,我是出小主意,他非答俏不可!”。 我大奇—— 林亨虽然神通广大,莫非财真的可以通“神”,连外星人也会受他所制? 大亨又道:“事情是这样的,在勒曼医院的那一男一女,由朱槿带来,她同时也带来了一个要求。” 事情好象越来越复杂了,我耐着性子听下去。 大亨向朱槿作了一个手势,朱槿接了下去:“由于有不少领导人,曾见过一男一女‘木头人’所以知了他们能还阳复生,都会望和他们有进一步的交往认知。” 我冷笑道:“为了什么?好向他们求教长生之道?就算能,做上千多年的木头人,只怕也没有什么趣味。” 朱槿道:“我不知道,大人物自有他们自己想法,交侍下来要我执行,我哪有资格去问什么。” 我道:“这任务不易完成,外星人有让他们的杰作外流。” 午槿道:“所以,大亨就帮了我的忙!” 我仍然不明白大亨能出什么力,大亨笑道:“简单之至,他们要我在心甘情愿的状况之下,提供遗传因子给他们,我就说,如果他们不答应,我应当情愿,他们即使取到遣传因子,也没有用处,他们自然答应了。” 我沉声问,“他们答应了什么?” 朱谨道:“他们答应,那一男一女还阳之后,借给我们三年,和领导人相交,所以,他们如今正处在深宫,向老先生们传授特殊的养生之道。”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件事还有如此的变化,真是始料不及,没有人告诉我,也不足为怪,因为事情确实与我无关。 我的语气仍然很冷:“还有一个用处,就是你可以利用他们来做买卖——原来他们生性如此善良,可以任由他人摆布。” 朱槿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一副高深和神秘莫测的模样,我讨厌槿和她的同类,倒也不是全无理由的,一和特要权统治和点关系,有就会变得鬼头鬼脑,藉此一表示他高人的一等。是属于知道秘密的特权阶层,嘴脸便也就很难观了。 齐白在这时,向我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插手,由他来处理。 我道:“很好,本来是谈合作的,现在谈出上个三分天下来了!? 齐白做然道:“不论多少分,真命天子,始终只有一个。” 陶启泉拍案而起,大声道:“我真是见识过了,算了,我放弃了,我获得资料,即已公开,自然也不想收回,各位,后会有期!” 找人合作,结果出现了如此的局面,自然令人灰心,陶启泉毅然退出,不失为明智之举,因为至今为止,他一点损失也没有。 齐白却仍不领情,冷冷地道:“你的资料,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 陶启泉怒极反笑:“是!是!你有建造过陵墓的鬼,当然已经知道确切的所在了!” 齐白道:“当年挑选最忠诚的官兵去建筑陵墓,每一个人都蒙上了眼,经过好几十天才到目的地,谁能知道是什么所在。” 我的思绪大是紊乱,因为当时的情景如何,实在难以想象。那么宏伟的陵墓,是如何在水底建造起来的,那比金字塔是如何建造,更难想象。 我说了一句公道话:“阿水提供的资料,也不能说没有用,至少证明了确有其陵,而且是在海底。” 齐白明显地在敷衍:“是!是!” 陶启泉不准备再逗留,已是由温主裕陪着离去,阿花自始至终,黏在陶启泉的身旁,阿水口中喃喃,也跟着走了出去。 齐白又及不可待地问朱槿:“你何时安排我去见那一男一女?” 我怒道:“你何必要她安排?你已有突破空间的能力,瞬息万 里,动念即至,自己去好了。” 齐白道:“我自己去容易,可是要和你一起去,你却没有这个能力。” 我大奇,事情竟又有了突变! 我道:“我才不会去!” 齐白却道:“你非去不可。” 我望定了他——他和我相识已久,不会下知我的脾气,最恨受强迫,可是他仍然这样说,自然非给我一个我可以接受的解释不可。 齐白叹了一声:“卫斯理,我们相识以来,我听你的话,做过许多事,你就听我的话一次,有何不可?” 他虽然软言相求,但我仍不为所动:“齐白,你最好想想清楚,我从来也不曾强迫你做过任何事!” 齐白欲语又止,白素突然道:“不急在一时,有话慢慢说。” 朱懂人极机灵,她嫣然一笑:“或许有我们在,有点不方便,我们告退,你们慢慢商量!” 她说着,挽着大亨走了出去,温宝裕才送了陶启泉口来,见这等情形,忙又送他们出去。 等到温宝裕回来,齐白吁了一口气:“好了,这下全是自己人了,说话就容易得多。”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在阴间呆久了,真的沾了几分人鬼飞。 齐白道:“错,我早已是鬼不是人,又岂止‘几分’鬼气而已。” 白素笑道,“人也好鬼也好,既然全是自己人——”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顿——刚才齐白自认是鬼,这“自己人”三字,便大有语病了。我们又不是鬼,所以,也不能说成“自己鬼”,她就说不下去了。 29 齐白道:“总之,我们久共患难,说话容易。” 白素道:“是,齐白,要请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们说个清楚,有大多的事,我们被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情!” 齐白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从头说起!” 我、白素和温室裕齐声道:“从头说起!” 齐白吸了一口气:“我和宣宣在一起,阴间岁月,不啻神仙,但即使是神仙,也会起凡思,我有两大愿望,其一已实现,另一个,却仍然魂牵梦系。” 我笑道:“你的愿望,无非是发掘古墓,你所谓已实现的一个,莫非是指秦始皇墓?” 齐白点了点头,我嗤之以鼻:“你根本连秦始皇墓的入口处都找不到,这就算实现愿望了?” 齐白一扬眉:“我用古法,在秦始皇墓中,得了异宝,并且运用异宝,和那‘十二金人’有了沟通,这已够了——我的是愿望,并不是奢望。” 我点了点头,确然,齐白在秦始皇墓上所下的功大,已是无人能及了。 齐白又道:“另一个愿望,就是要找到成吉恩汗墓,并且,至少也要有如同秦始皇墓一样的成绩。” 我道:“你这愿望,由来已久,而且,也曾做了不少研究工作。” 齐白道:“是,只是和其他所有研究者一样,不论上了多少功夫,都属白费心机。直到你提出了在阴间找‘蒙古老鬼’的方法,才算是有了突破——在这之前,几乎要疑心世上根本没有此墓了!” 循“蒙古老鬼”的线索去找成吉思汗墓,这倒是我的发明,齐白上次还说没有成绩,如今自然已有所获了。 他兴奋起来,伸出了两只手指:“皇天不负苦心人,我找到了两个——当年参加建造、策划的,至少有五六万人,但是鬼魂四散,能 找到两个,已经算是不容易了,这两个在生时,都是低级军官,是百夫长,他们都曾参加营造陵墓——” 接着,齐白就把那两个蒙古百夫长,生前参加营造陵墓的经历,详细说了出来。 一个有好几万人参与的工程,单靠两个低层营造者的叙述,自然只是一鳞半爪,难窥全貌,不太详细,没有全部复述的必要。 其中,只有几点很重要,必须说得明白。 两个百夫长,一个参加的只是运输工作,单是运输工作,也分十几路,他参加西路,专运石块。照他所述,巨大的花岗石块,均采自今高加索山区一带,然后东运。所有参与运输的人,一律蒙眼——有些人表示忠诚,甚至把自己双目弄瞎,以示决心。 据这位百夫长说,每一程来回,需时一百二十天左右,蒙眼的日子为三十天,即在距离目的地三十天路程起,就要蒙眼,所以根本不知道目的地何在,他也根本未曾起过丝毫偷窥之念,因为他一片忠诚之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只知道,石料有二十八种规格,一丝不苟,上万个来自世界各地的石匠,日以继夜赶工,每块石料都有凹槽,可以严丝合缝,镶嵌在一起。 另一个百夫长,则参加了海上作业。这个百夫长的叙述,有意思得多。 据他所述,参加工程的人,只知道是在一个“海子”上作业,在海面上扎起极大的木筏,把石料一块一块的学到水中去。在水中作业的,是另一批人,那批人轮流下水,至于在水下作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所有下水的人,都顶着一个圆球下去,每隔一些时,就冒上水来,换上别人。 下水作业的人,干挑万选,全是身体是最精壮的青年,被视为英雄,而且待遇极好。每当大军征服了什么地方,总有大量美女和 财宝运来,任由他们选择。命名别的官兵眼红的是,一定要在水中作业的官兵,选择完毕之后,才轮到犒赏他们,所以,人人都争着要到水底作业去,他也努力过,可惜没有成功。 当齐白说到这里时,温宝裕说了一句:“要是能找到一个老鬼,当年是参与水中作业的,那就好了。” 齐白摇头:“也没有用处,因为水中作业的人,也不知道是在哪一个海子之中作业。” 我吸了一口气:“不论是参加了哪一项工程,这些官兵最后的命运,都是被杀戮灭口了! 齐白道:“是,但多少和世人想象的有些不同,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是自愿一死以效忠的。” 我们都沉静了一会,人类行为之中,“效忠”竟可以达到这种程度,真不知该如何评说才好。 我感叹道:“数万官兵的鬼魂,都不知散落何处了,竟然只找到两个!” 白素道:“就算找到了两百个、两千个,也一样没有用处。” 齐白点头:“卫夫人的意见和我一样——那么伟大的工程,一定有一个组织在策划进行,指挥运作,这个组织,一定有一个核心领导。” 他说到这里,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么庞大的工程,要动用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指挥部的组织,也一定规模颇大。而在总指挥部之中,知道核心机富的,也绝不止一个人。 算它有三五人知道总的机密,这三五人所知的机密,也当然仍在他们鬼魂的记忆之中。 也就是说,若是能和这三五个鬼魂之一接触,那么,就可以知道夫墓所在的确实地点,不必在众多的海子中去探索了。 对于发掘陵墓来说,这当然是一大突破,而且,可以节省不知多少人力物力。 我一面想,一面已急不及待地问:“你有可能找到当年核心人物的鬼魂吗?” 齐白却又摇了摇头——这一来,不禁令人莫测高深,我以为我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瞪着他,他压低了声音:“当年的核心人物,主持了这样的一件大事,一定有一种方法把秘密留下来,不会就此由它淹没的。” 我有点不明白:“请你说具体一些。” 30 齐白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秘密必然会以一种极其隐秘的方法,在最亲近的人之间传下去。” 我皱眉:“何必兜圈子,就设法去找当初核心人物的鬼魂好了。” 齐白道:“鬼魂亿万,不但飘忽无踪,而且,存在于各个不同的空间之中,要找特定的一个,比什么都困难,不如另外设法!” 我仍然不明他何所指,齐白又道:“这种稳秘,有资格参与的人,必然是子孙,不可能是外人。” 我同意他的分析:“让子孙知道先人陵墓之所在,也很合情理。” 齐白吸了一口气:“成吉恩汗的子孙繁多,若是人人都有权知道那不必多久,秘密也就不成为秘密了!” 我点头:“所以,一定有一个特定的传授方式,我猜是……” 我说到这里,心中有了一个主意,但是我且不说。我知道齐白也必然有了想法,所以我也不问他,只是向温主裕望去。 温宝裕知道我是在考他,他略一想:“我猜是,皇位传给谁,这秘密也就传给谁。” 我一击掌:“正是!” 齐白极兴奋:“这也正是我所想的。” 温宝裕双手一摊:“元朝的皇帝,早已没有了,你找谁去?” 齐白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却不言语。 温宝裕一怔,叫道:“难道大亨的遗传日子之中”竟也包含了这个秘密?” 我心中一亮“大亨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但有一个人,有可能知道!” 我这样说的时候,白素点了点头,温宝裕大奇:“这个人是谁?” 齐白一字一顿:“那一男一女树中人的男子!” 我和白素,早已知道齐白有这样的答案,温宝裕虽然一听之下,大是讶异,但是随即略有所悟:“这个男子,会有不属于他的记忆?” 温宝裕这样问,证明他已经了解到齐白的意思。 齐白的意思是,成吉思汗陵墓的秘密,必然世代相传,只由一个人或极少数人说,这个绝顶秘密,只有蒙古皇帝才知道。 这个假设可以成立。那么,根据这个假设,皇帝之一学儿双斤贵由,一定知道这个秘密。 那个男子是外星人取了贵由的细胞繁殖而成的,他和贵由这个蒙古皇帝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微妙,他不是贵由的儿子,因为他的余生,并非通过贵由的生殖功能而产生的。 他也不是贵由的复制人,因为他的产生,以贵由的生殖细胞为阳,以一株大树的细胞为阴,是人材的阴阳结合而产生的。 他勉强可以说是贵由的化身,但那也只是一半化身,他的另一半是树木。 但不论如何,他必然承受着贵由的遗传因子——人的生殖细胞,虽然小到要用显微镜才看得到,但是却携带着人的全部遗传因子,这已是确知的事实。 所以,那男子体内的遗传因子,是从贵由而来的。 不过,单凭这一点,就能使他有贵由的记忆吗? 温宝裕问的这个问题,很切中要害。 我也立即道:“是啊,儿子有父亲的遗传因子,但是没听说儿子有父亲的记忆!” 齐白沉声道:“那男子不是贵由的儿子!” 那男子和他生命来源的一半之间的关系,我已分析过了,所以齐白的话我同意。 温宝裕补了一句:“不是儿,反倒会有记忆! 齐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事情很复杂,我也没有说一定会有,只是可能有!” 我问:“可能有的根据是什么?” 齐白作了一个手势,表示那是他的设想:“当年,外星人用了贵由皇帝和海迷失皇后的生殖细胞来繁殖新品种的人,可以肯定的是,细胞中必然有着皇帝和皇后的遗传因子,当和树木结合之后,新种人产生,不论其过程是多么曲折离奇,波折横生,但到了最后,仍然要依靠加强遗传因子的刺激,才能使他们真正成为有思想的人。由此可以推断,遗传因子在他们身上所起的作用,远比一般正常人来得强烈。” 我们都同意他的这个推断,不过我还是道:“由你的这个推断,似乎并不能达到他们拥有皇帝和皇后记忆这个结论。” 齐白对我的责问,居然表示同意,他点多:“可是,同样地,也不能否定有这个可能。” 我呆了一呆,确然,从科学的观点来说:事情在未能有确实的否定之前,也就不能否定没有存在的可能性。 但是,这也未免太虚无飘渺了,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表示那太不可靠。 ? 齐白又道:“我和他们的制造者,那外星人,有过接触!” 我一听之下,不禁直跳了起来,大声道:“那你何不早说?” 齐白叫起屈来:“是你们同意,我从头说起的!” 我连连挥手,催促他说下去。齐白道:“接触的结果是,那外星人当初的目的,不仅是制造一个新种的人,而且是要这个新种的人,有高级生物的思想系统,要使产生的新种人,是优秀的高级生物!” 我回想起曾见过的“新种人”,确然具备了这样的条件。我点了点头:“是不是他们在遗付方面,做了什么手脚?” 齐白十分高兴:“你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们人类——” 他说了半句,想起他自己其实已不能算是“人类”了,所以顿了顿,改口道:“人类对于细胞中的遗传因子存在的情形,所知太少了,人类对于记忆,也所知太少,人类甚至不知道记忆存在于人体的哪一个组织之中,人类的无知——” 31 十一、开海眼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就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再数落人类的不是了,别忘了,你不久之前,也还是人,而且,是一个真正的人!” 齐白一翻眼:“我只是讲座事实,并不是和称作什么意气之争。” 我道:“好,那么你说,人类的记忆,存在于人体的什么组织之中?” 齐白沉声道:“分成两部分——具体的记忆,存在于具体的身体组织的每一个细胞之中,总的记忆,则存在于脑细胞。全部记忆,都能通过生殖细胞遗传因子的储存而保留!” 我睁大了眼睛,对齐白这番话,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明白。 齐白道:“说具体一些,人体的每一部分细胞,都有它们不同的记忆,指甲细胞记得自己的身份和功能,长出指甲来,头发细胞也一样,所以,不会在该长头发的地方长指甲,也不会在长指甲的地方长头发。” 我道:“这我明白,可是我仍然不知道,何以这树中男子,会有贵由皇帝的记忆?” 齐白自顾自说下去:“除了脑细胞之外.生殖细胞也有全体的记忆,而且所负的责任更大,因为生殖细胞要衍生出一个新的生命 来,这个新生命,必须有着上一代的遗传因子,所以,生殖细胞的记忆力十分强烈。” 齐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不等我重复说我仍然不明白,他说道:“外星人用生殖细胞制造新生命时,强调了这一点,特别保护了遗传因子中的记忆不被干扰,所以,他也认为那材中男子,很有可能遗传了贵由皇帝的记忆,就算不是全部,也有局部——情形和有少数人怀有前生的记忆相类似,当然不尽相同。” 齐白总算解释明白了,我再提出问题:“是他已有了记忆,还是要通过什么方法,例如催眠之类,使他回复记忆?” 齐白道:“我不知道,这要见了他方知。” 我站起来,走了几步“然而,又何以非我去不可?” 齐自嗅道:“你忘了你和那一男一女的关系了?他们能够还阳,你出了不少力,起了极大的作用,他们见了你,感恩日报,自然肯倾力合作!” 我摇头:“感恩图报这种行为,并不属于人性范围之内,你只怕太奢望了!” 齐自应声道:“人性习惯忘恩负义,不习惯感恩日报,可是植物不然,你别忘了,那男子一半是材,植物最回报对它好的人,你勤于淋水施肥照拂,植物必然蓬勃生长以报,决不负恩!” 我呆了半晌——齐白的话,确然令人感慨良多。确然,植物是知恩图报的,调理过植物的人都知道,若是把一株濒于枯萎的植物救过来,这植物一定会用茂盛的生长来回报。 植物不但有感觉,而且感觉还极其强烈,只不过植物的感觉有异于人,所以不了解它们而已。 我明白齐白的意思,是希望那树中男子,念在我曾有助于他,会肯和我献鳌? 我沉默不语,心中很犹豫。齐白又道:“这种记忆,在细胞成长 变成了另一个人之后,记忆是隐性的,要经过诱导,或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之下,才能产生,可能需要长期相处。” 我叹了一声:“若是要我长期在那环境中过日子,那是绝无可能之事。我看还是设法把那一男一女请出来好了。” 齐白望了我半晌,他也知道,我所说的“绝无可能”是实情,所以他也叹道:“好,那就只有我先进去,看看是不是能将他们请出来。” 我给他鼓励:“以你现在的身份和神通,我相信必定可以成功。” 齐白挺了挺胸,我又道:“事不宜迟,你还是快一点去进行的好。” 齐白沉思了片刻,大声道:“好!” 接下来,我们又看到了他突破空间本领——他已能自由来去阴阳界,我们看到的情形,实在不算是什么,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透过了墙,在眼前消失,总不免产生怪异之感。 温宝裕伸了伸舌头:“乖乖,这还了得,有了这样的本领,还有什么古墓能难得了他?” 我也正想到这个问题,同时,隐约感到,齐白这家伙,一定还有一分私心,有什么事未曾和我说。 白素应声道:“可是先决条件,他必须知道那古墓何在,才能无阻无隔进入。” 这时,温宝裕也想到了,他大声叫道:“不对!以他之能,就算不知道确切地点,要探索一千个海子,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我忽然想通了,哈哈笑了起来:“只怕他还不是那样的神通广大,我想,海水对他来说,可能是禁地,他没有能力穿越海水——记得吗?阴间主人,那一二三四号外星人本身,就无法进入海水之中!” 温宝裕也明白了,摇头叹息:“他还不是万能!” 白素却道:“但是我相信,若是知道了确切的地点,他一定比我们有办法。” 对于白素的这个说法,我们自无异议。 我和白素回家,一到家,就接到了陶启泉的电话,他显然十分愤怒,大声提出:“卫斯理,我应该怎么做,只听你一句话,你说!” 我很郑重地道:“这件事,不是人力所能达成的,你还是放弃算了——用同样的气力,可以令你的小夫人对你感恩三生了!” 陶启泉还有点不服气:“当年造也遣起来了,如今我只不过想把它发掘出来,就那么难?” 我不客气地泼他的冷水“别忘了当年建造它的是一个横跨欧亚两洲的大帝国!而且,据我所知,秦始皇陵墓的建造,有外星人参与。这个海底的陵墓,是否全由地球人完工,还大成疑问!” 陶启泉又道:“那么大亨也做不到了?” 我知道他的心意,他做不到的事,就不想有别人做成功,尤其是和他同等级的大亨。 我道:“当然,大亨也是人,也做不到。” 32 陶启泉道:“齐白不是人,所以做得到?” 我回答得相当小心:“至少,齐白可以尝试着去做,而且,他的目的,和你不同,幅度要少得多,他只不过想进入古墓,到此一防而已。” 陶启泉这才吁了一口气,看来是接受我的功告了。他忽然转换了话题:“卫斯理,照你的理论,我和阿花之间,是不是前世必定有什么纠缠?” 我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必然!” 陶启泉大是兴奋:“好极,有朝一日,我会向你求助,弄清楚我和她前生有什么纠缠。” 我笑道:“当尽力而为。” 陶启泉道:“还有一年时间,办得成就办,办不成……就算了。” 我问:“请说是什么事?” 陶启泉道:“阿水很是死心眼,他说离开了海底之后,很想念那个曾和他相处了三年之久的妇人。我想,下发现陵墓则已,若是发现了,必然同时也发现在海底生活的那一大批人,是不是可以找她出来,和阿水团聚?” 我听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草木其实也是有情的),但这样的“团聚”要求,未免太难了。 我打趣道:“要那妇人到世间来,怕十分困难,他要是愿意住到悔底去,或者还容易些!” 陶启泉知道我在说笑:“扯蛋!由得他去吧,过上些日子,他就会忘记了。” 这件事是由陶启泉而起的,但是发展到如今的阶段,陶启泉已淡出了。 后来,我以此事为例,感慨世事的变化无常,齐白反对:“不然,陶启泉只是凑巧,他不来找你,我过上些日子,也会来找你!” 我摇头:“那就大不相同了,若不是陶启泉带来了阿水的经历,知道海底下有一大群人一直在生活着,只怕你变了鬼也找不到!” 后来事情的发展,确然证明阿水的经历,极有帮助,所以齐白也同意了我的看法。 我在等着齐白进行的结果。两天之后,他突然出现在我的书房之中,红绫也在,一把抓住了他,喝道:“你真是神出鬼没之极了!” 齐白叹了一声,我道:“别怪他,你看他的样子,一定是求助来了!” 齐白又叹了一声:“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说服他们,我失败 了。不过,你若是肯答应去,他们可以让他见那两个树中人!” 我也叹了一声:“齐白,你上当了,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他们会不答应!” 齐白瞪大了限,我道:“他们的权力中心,全是行将就木的老人,那些老人最总能永远活下去,但又不可能,所以他们必然罟?心死亡之后的情形,你来自阴间,可以替他们建立和阴间的联系。你把这一点抛出去,要求什么,都可以达到目的!” 齐白呆了一呆,伸手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神情在刹那之间。有极其狡猾的诡异,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试!” 红绫一伸手,又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向红绫一笑,突然之间,只见红绞的手仍然五指紧握,但是已不见他的踪影。 红绫嗔道:“下次再见了他,穿了他的琵琶骨,再用黑狗血当头淋他!” 红绫所说的,是传统对待鬼怪妖精的办法,我忙道:“千万别说,这玩笑开不得!” 红绫愕然:“他真会怕?” 我道:“我不知道,但确知这些玩笑开不得!” 红绫吐了吐舌头,也没有再坚持下去。 等到齐白再出现的时候,他的神情兴奋莫名,那时,我和白素正在客厅中接待一位夫如其来的客人,一般来说,我极少接待这一类客人,但是这位来客,却有令我非见他不可的理由。 齐白突然现身,这种情景,看在不明来由的来客眼中,自然是怪异莫名,来客直跳了起来,张大了口,谅骇至于难以出声。 但齐白却全然不顾别人的惊愕,自顾自大声嚷叫:“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那来客望着我,我忙道:“你的事,可以慢一步再说,请先回去, 我一定和你联络!” 来客面有难色:“卫先生,好不容易见到了你——” 白素道:“他说了会和你联络,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联络你,你请先回吧!” 来客叹了一声,慢慢走向门口,齐白走过去,伸手拉开了门,来客看到了齐白,很是害怕,急急出了门,在他走出门口时,才说了一句:“卫先生,看来你的那些经历都不假,真的……与各种……怪人力伍!” 齐白心情好,故意恶作剧,冲来客作了一个怪脸,把来客吓走了。 这个来客,带来了一个故事,但是和这个故事无关,所以只是略提一提就算了。 齐白关上了门,仍在叫着:“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我问:“人呢?” 33 齐白一扬手:“随后就到!” 这一“随后”是十小时之后了,据齐白说,他们是一起出发的,但齐白有突破空间的本领,千里迢迢,转念即至,别人都要坐飞机来,十小时也是特权人物才能做到的时间了。 来的是那一男一女,还有朱槿。 我和白素,一见那一男一女,就不禁被他们的外表吸引住了,忍不住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之声。 严格来说,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了。第一次,是由黄蝉带着我去见他们的,那时,他们还未曾“还阳”,只是木头人,身体木质,不能自由活动。但当时已觉得他们栩栩若生,全身,尤其是脸上,宝光流转,非同凡响。 如今,他们的身体,表面看来,与常人无异。当他们并肩走进来时,那种雍容的气度,难以形容地令人心折。 我们见过不少仪容出色的男女,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当原振侠医生和女巫之王玛仙在一起的时候,是令人目为之眩的金重玉女。当年轻人和他的黑纱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是令人神为之夺的的神仙伴侣。 但是若将他们和眼前这一男一女比较,却又都有不及之处,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那一男一女见了我和白素,立时现出很是亲切的笑容,一齐急步靠近我们,双方接近之后,他们齐声道:“大德不言谢,我们不必多说什么了。” 我忙道:“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两位在成长过程之中,多有磨难,全仗多方面的帮助,才得以度过。” 那一男一女互望了一眼:“卫君大客气了,我们不敢忘记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说起来,我真的没有力他们做过什么,他们一再这样说,反而令我感到不好意思。 齐白在一旁道:“你们不必客气未客气去了,言归正传,他们对于自已的来历知之甚详,我们要进行的事,大有希望。”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朱槿看了一眼,朱槿道:“其一,黄蝉托我问候两位。其二,我是当然的参加者。” 齐白忙道:“是!是!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参加,并没有什么关系,成吉思汗的陵墓,根本没有被发掘的可能,绝无可能!” 我瞪着齐白,不明白他这番自相矛盾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既说发掘陵墓绝无可能,又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参加并无问题,却是何意? 齐白看起来有大多的话要说,手舞足蹈:“首先,陵墓确然在海水中,但是那海子根本不存在于地面之上!” 我摇了摇头——虽然那一带荒凉无比,但如今,从人造卫星上观察,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会再有地面上的空白。 齐白立时又补充道:“那海子不在地面上,而是在地底下!” 地下有海洋,那也不出奇,最近,地质学家就证明了在欧洲中部,地下有一个大海洋,面积比地中悔还大,但是我还是摇头。 我道:“不对,阿水见过有光线自海面射下来,而且,他也是通过浮上水面离开那里的!” 我准备,若是齐白反驳我,说阿水的叙述不可靠,我就和他争辩,因为我相信阿水的话。 齐白却一拍大胆:“奇妙之处,就在这里。那地下海子,一年之中,有一个时期会开海眼——” 我忙道:暗纫坏龋裁唇凶鳌q邸俊? 齐白道:“你真心急,那地下海子,和一个会移动的海子之间,有奇妙的联系,每年有一次,当那个会移动的海子,恰好移到地下海子的上面时,两个海子的海水相通,那个地下海子也能接收阳光,通向地面,过了那个时期,海子就隐藏在地下,谁也不知它在何处!” 我呆了半晌,心中只想着一个问题:如此怪异的自然现象,当年是怎么会被人发现,而利用来建陵墓的? 那一男一女却在这时插言,那女的声音温柔动听:“这一年一度的开海眼,也就是当年殉葬者拜祭先帝的大日子。” 我呆了一呆,一面想起阿水的叙述,一面口中念念有词:“殉葬?先帝?” 那男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齐白解释:“这位仁兄的情形,很是怪异。人类的‘精神分表明症’或称‘人格分裂症’这位仁兄的情形。很是怪异。他有贵由皇帝的记忆——有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是贵由皇帝!” 那男子像是在为他自己抗辩,大声道:“我本来就是他!” 像“我本来就是他”这样的锞洌h颂耍岽蠡蟛唤猓?好我久历不正常之事,所以也不觉得怎样。 齐白又道:“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一棵树——” 那男子再度抗辩:“我本来就是一棵树。” 34 齐白续道:“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人和树的结合,一个特别的、新型的生物,无以名之。” 这一次,那男子的声音变得低沉:“我本来就是无以名之的生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 我看到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和那女子互望了一眼,眉字之间,颇有落寞和无可奈何的神色。 我安慰他:“所有的生命,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有没有名。并不重要,宇宙问繁一刻有旧的生命绝迹,也是有新的生命产生,何必执着?” 那一男一女听了我的话,神情开朗了许多,我又道:“像你们如今的情形,那是高级生命的象征——身体虽然只是一个人,可是思想却分成三方面,这和道家的最高学说相符合——人到了精神的最高境界,会有‘三尸之神’的出现,甚至在实则的形体上,也可以进步为一化为三,道家的祖师太上老君,就有‘一化三清’的神通,那是众所周知了!” 那一男一女听了更大是是高兴,齐声道:“我们对这些一无所知,要多多请教。” 我道:“不敢,我也所知不多,但我可以介绍真懂的人给你们——令祖成吉思汗当年也曾向道家请益,长春真人丘处机曾是大汗的良师益友!” 那男子连连点头:“是,我听说过。” 齐白吸了一口气:“我们的设想,完全正确,他有有关成吉思汗陵墓秘密的记忆。” 我大是惊喜,望定了那男子,一时之间,说不出后来,那男子叹了一声:“正因为我还有自己和树木的思想,所以,这……个……作为皇帝的记忆,令我痛苦不堪——在那个记忆中理所当然的事,在另外两个记忆中,都是罪行,真是痛苦。”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对于他的“痛苦”,不是很能理解。他又道:“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冲突极大,而且道德标准大不相同,一个视人命如儿戏,为了一点点小事,可以杀戮无数生命;而另一边,却知道生命之可贵,哪怕是一株小草,都有生存的权利,这……真是太矛盾了,却偏集中在我一个人的身上……真太痛苦了。” 我吸一口气:“你可以请勒曼医院的医生,把你不需要的那部分记忆删去!” 那男子苦笑:“我也想过如此,可是这一部分记忆,又是我生命来源之一,我又有点依恋不舍!” 我苦笑:“那就无法可施了!” 齐白叫了起来:“就靠了你这部分记忆,人类才能略知这伟大的陵墓工程的梗概!” 那男子声音苦涩:“以几万人的生命作代价,又令得几千人世世代代在海底的轱洞中生活,这叫‘伟大’?” 我们都不出声,朱槿转过脸去——她的上级,直到如今,还在延续这种“伟大”,所以她很难和我们目光相对。 齐自道:“不管这些深奥的问题,我要向卫君夫妇复述你所说的一切了!” 35 十二、失败了 那男子道:“可以。” 齐白道:“他所知的也不多——如何建造的经过,他就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年一度的开海眼,和知道有一个千人队,准携家眷,自愿在岩洞中殉葬——活着看守海底的陵墓。重要的是,他知道那一年一度出现的‘海眼’的确所在。” 齐白在说到这一点的时候,简直双眼发直,满面红光,兴奋莫名。 我沉声道:“你准备通过‘海眼’去探索陵墓?” 齐白一挺胸:“当然,而且,我想邀你作伴——你是当然伴侣,别人有兴趣,也可以参加!” 他说到这里,望了朱槿一眼。朱槿立时道:“我当然有兴趣。” 我犹豫了一下——若是在若干年之前,我早就一口答应了,可是如今,人的年龄,绝对影响人的想法,我竟没有立时答应。 齐白也大是讶然:“怎么了?” 我道出了我的想法:“别忘了,在那陵墓附近还有许多人,一直以奇异莫名的方式生活着,而他们的责任就是守护陵墓,你去不探索陵墓,就等于是外来的入侵者,与他们为敌!” 齐白呵呵笑了起来,向那男子一指。 那男子道:“我在被告知陵墓的秘密时,同时也得到了一番先帝的训示。先帝说,他经营的,不但是一座陵墓,也为活人找到了一个最隐蔽的所在,可避难。帝王生涯,权在则昌,权失则亡,难以有千秋万世不败的基业,一旦失败,需要避难时,那就是最好的所在了。” 我心中大是感慨,因为未曾想到成吉思汗这个不可一世,人类历史上最成功的皇帝,也会有如此的想法。 那男子又道:“要讲人陵墓,为守墓军人接受,必须有一句暗语,我自从被定为皇位接位之后,先帝就传授我这句暗语,在学习的时候,我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到最后,先帝才告知暗语的用途。” 齐白急不及待地道:“他还记得!” 那男子接着就念出了一唏话来,这句话甚长,至少有三十个音节以上,我也听不懂含义。齐白又抢着道:“我已记住了!” 那也就是说,进入陵墓的条件,已成熟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齐白叫了起来:“卫斯理,邀游成吉恩汗陵墓,这可是稀世难得的机会!” 我道:“我当然不会错过——? 齐白过:“阿水所说的那各种‘半球体’,显然是当时潜水工具,我们配备最斩的潜水设备去,就算有万一的差错,最多在海底岩洞注上一年,到第二年开海眼时,再浮上来!” 我吸了一口气“我不是考虑这些,而是在想,陵墓难道有现成的通道,可以通进陵墓去。在上千个守陵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出人口,这个人世世代代要选择最可靠的人,把这个秘密传下去。能说出暗语之人,就是所有人的主人,所有人都会服从命令。” 齐白来回走动:“我也想好了,我会带大批他们生活所需的物资下去,例如能发微光的灯——他们在黑暗中大久了,我想阿水所说,岩洞中不能生火的原因,是怕消耗氧气,洞中的空气成分固定,消耗一分,难以补充,所以我也会带空气补充的设备下去——”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你什么也不必带下去。” 那男子笑道:“正是,他们都是我的子民,我曾考察他们如今的生活情形,设法改善,齐先生不必额外费心了!” 他说着,望了身边的女子一眼:“可是?” 那女子一直在微笑,闻言才应了一句:“正是。” 那男子有贵由皇帝的回忆,那女子自然也有海迷失皇后的回忆了,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当年,皇后必定是一个好皇后。 齐白高举双手:“你怎么说怎么好。” 我总结了一句:“一共多少人去?” 齐白道:“至少有我、朱槿、他们,还有你——” 我望向白素,白素挽住了我的下臂:“我也去。” 我大是高兴——后来,阿水电坚持要去,理由是他想念那个和他共处了三年的壮妇。 我们在开海眼日子前的一个月,就已到了附近地区,由大亨和当地政权打好了交道,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我们行动无阻。 齐白所带的潜水设备,很是先进,到了临近日子,由阿水带路,在一个高岗之上扎营。 站在高岗之上,极目望去,不见水源,真难想象会有移动的湖泊,带着大量的水,温淹过来。更难想象的是,可以通过这个湖泊,进入地下海洋。绝难想象的是,地底海洋下,不但有最大帝国创造者的陵墓,还有下知道多少不见天日的守陵者! 当晚,只闻风声,不闻水声,各人都神情疑惑,连那一男一女,也不能例外,只见那男子不断向女子望去,女子缓缓摇头,柔声道:“那是你当帝王的最高机密,我从来也下知道。” 那男子喃喃地念了一些话,又道:“我应该没有记错,正应在今晚发生。” 阿水压低了声音“或许还未到子夜。” 36 接下来,大家都不出声,只是等着事情发生。在这种情形下,酒的作用很大,只有朱槿和白素,不知在交谈些什么,压低了声音,说个没完。 然后,突然之间,人人都抬起了头来。 水声来了! 那水声,并不是如怒涛千里,光涌澎湃,也不如狂风暴雨,震人鼓,也不似飞瀑流泻,轰轰隆隆,只是汩汩的流水声,听来很悦耳。可是在柔和的水声之中,也可以感到水势之浩大,因为水声听起来,铺天盖地而来,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却充塞于天地之间。 各人一呆之下,一起跳了起来,向营帐外冲去。一出了营帐,足有一分钟之久,各人都呆住了则出声不得。从听到水声,到冲出营帐,也不过是几十秒钟,可是月色之上,极目以望,已是一片水光! 那好大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水,闪着波光,如同活物,正在迅速膨胀,伴随着汩汩的水声,在我们为眼前情影发呆期间,水已漫上了高岗,可以浸到脚背了。 齐白首先大叫一声:“准备潜水!” 所有人都事先演习过,潜水装备极快装嵌妥当,水已经齐腰 各人都心情紧张,我和白素紧握着手,仁立不动,极快地,看到远处,像是有几个发光的半球体在浮动,水已漫过了头。紧接着,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牵引之力,显然是有一个大漩涡卷了过未,别人经历如何,不得而知,我和索已被那个漩涡抛着,身子极快极速地旋转起来。 这种快速的旋转,很快地超过了人所能忍受的极限,连我也感到了极度的晕眩,白素把我的手握得极紧,我知道她也一样在抵抗旋转带来的不适之感。 在这一点上,倒可以证实阿水上次出入,都是昏了过去再醒回来,是实在的情形。 本来,我们预料在开海眼的日子,蛰居海底的人,会趁机出来。我们或可以遇上他们,由他们带领着,通到地下海洋去。 可如今种情形,分明是有意外发生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可以说是意料之外,但是,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因为虽然那男子有着贵由皇帝的记忆,但是他所知也极少。 他只知道开海眼,和在那一无可以由移动的海子,通到地底海洋去,到达陵墓。但是,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去。 齐白天真地以为,既然阿水凭着中古时期的潜水工具,也能够进出地底海洋,若是配上先进的潜水设备,自然更加来去自如了。 我这时,在身子身不由己地急速旋转,思绪己开始变得混沌之际,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苦笑,岂止齐白一个人如此认为,我、白素、朱槿等等,也还不是一样,认为移动的海子一出现,我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吗?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我们都失策了! 我们都极度失策,如今,我们必须为失策付出代价,我们必须在大海急速的漩涡之中,挣扎求生! 我们的潜水设备,包括了头罩在内,头罩之中,有完善的通话设备,但是,以我和白素两人,那么富于冒险生活经验的人,在那种情形下,竟也全然忘记了我们之间是可以通话的。或者,虽然意识中知道可以通话,但是在急速的、不规则的旋转之中,不淼?肌肉,就是五脏六腑,也都移了位,如何还说得了话来。 我只可以感到,白素紧握着我的手,我也紧握着她的,这已是我们两人仅存的知觉了。 人像是处于抛掷器中的一粒小石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出去,一片混沌,我好几次忍住了想呕吐的感觉,只感到身上,连头发都在造反,像是想同心合力地把我的头皮抛掉。 我开始呼吸急促,想叫,但是又叫不出来,我的意识已降低到了零,到了最后,我只想到一点:我要死了!白素这次要和我一起来,真是早有预感的——我们两人可以死在一起。 死了之后,我们魂归何处呢? 由于已有不少经历,认识了人死之后的情形,所以我并不害怕死亡。 我还想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再接着,我就丧失了知觉。 我想,一定是身体再也经受不起那种痛苦,所以才用昏迷来保护,若是昏迷不醒,自然也造成死亡,那是人体对于各种恶劣环境的自然反应。 等到我重又恢复知觉时,只感到一阵异样的的痛,尤其是双眼,简直如同有两双人球在烤一般,而且,真的有两团火在跳跃,我下意识地挥动双手,想挥去眼前的火球,却发现我的一双手不能行动。 这时,我的神智,迅速复元,我感到那不能行动的一只手,是被别人的一只手握着,我也立刻知道,那握着我手的人是白素。 我兴奋得发出了一下听来很是可怕的怪声,接着,也听到了白素的声音。 那时,我也发现了,我双眼感到有人球存在,那是由于阳光的照耀——对着阳光,即使闭上双限,也会感到一片火红! 我先以手遮住双眼,然后慢慢睁开双眼来,我首先感到眼前像是走出无数花朵,接着,我看到白素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我们的双手,仍然紧握在一起。 我慢慢移开手,赫然看到在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也握着手,挺立着,正是那一男一女。 我和白素齐吸了一口气,爬起来,迅速地除去了身上的潜水设备。那一男一女看到了我们,向我们奔了过来,两人齐声道:“谢天谢地,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四面望去,视线所及,全是荒漠,我伸手拍打着头,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就在这时,齐白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们披强力的漩涡卷走,未能进入地底海洋,却又被卷上陆地了。” 我、白素和那一男一女都“啊”地一声,想起昏过去之前的遭遇,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齐白的神情,沮丧之至,白素道:“少了两个人,他们呢?” 正说着,便看到不远处,一个沙丘之后,有一个苗条的人影,正慢慢向前走来。 那是朱槿。 37 我们向她挥手,她也挥手以答,不一会,她到了近前,哼了一声:“失败了!” 大家很自然地望向那一男一女,那男的皱着眉:“我不知道为何失败,我对我所知的,绝无保留。” 齐白不断顿脚,在沙地上,顿出了一个又一个脚印,恨声不绝——她本来的要求已经不高,只只是想到陵墓之中去看一下,以他如今的身份而言,任何金银财主,对他来说,都已没有意义,那只不过是他还完全是人的时候所遗留下来的一个意愿而已。 他也算是做足了准备功夫,结果却失败了,自然难免沮丧。 我迅速地镇定下来,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我道:“我们的失败,其实并不意外,我们意图‘碰巧’和阿水一样的奇缘,能够到达地底海洋,本来机会就不是大大。” 我的话才一说完,白素先叫了起来:“阿水呢?” 是的,阿水呢? 其他的人全在一起了,可是阿水呢? 由于阿水是一个小人物,不受人注意,所以一开始,我们竟都未察觉出他的不存在,这时惊觉,视线所及,荒漠之上,除了我们之外,别无他人。 我心中感到了一股寒意,直觉凶多吉少了! 回想刚才在急速的漩涡中挣扎的情形,我、白素和朱槿,都是受过严格武术训练的人,尚且被转得全身的组织,像是离开了位一样,昏迷过去;那一男一女,体质和常人不同,不知道他们是否曾昏过去,但是也显然未能控制他们的身子。 齐白已经不是人,他自然可以有办法对抗恶劣的环境,而阿水却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不是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逢凶化吉? 一时之间,各人想到的都和我一样,都有大事不好的神情,齐白虽然身份大变,可是冲动的性子不改,他竟然扯起喉咙,叫了起来:“阿水!阿水!” 我连忙喝阻他:“别叫了,他怎么听得到。” 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别无人影,自然随你怎么叫,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齐白停了下来,忽然又道:“通讯仪,通讯仪极有效,可以向他喊话。” 齐白所说的通讯仪,是附在潜水设备的头罩上了,它的用途是,若是在水中失了联络,可以通话。如今齐白提出了可以利用和阿水联络,要是阿水还活着,而且清醒,倒可以一试。 齐白已取过了他的头罩来,一面启动,一面道:“若不是设备精良,只怕有许多人在海中丧生了!” 他说的时候,望向我、白素和朱槿,然后又望向那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道:“我们一样会淹死的。” 他们说着,回望齐白,意思很是明显,齐白摸着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淹死,更恢雷约核懒酥螅崾窃跹恢智?形!” 齐白的话,听来令人发笑,但是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又叫人笑不出来。 他操作了好一会,通讯仪却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气得他抬起手来,把头罩贡重地摔在沙上。却不料这一摔,突然自通讯仪中传出了声音,很微弱,但是也足够听得清楚。 那是阿水的声音,他正在叫:“卫先生,卫先生。” 所有的人立时围了上来,齐白捧起了头罩,我大声问:“阿水,你在哪里?” 阿水道:“我很好,我已回来了,你们每一个人都安好?” 齐白一听,就涨红了脸:“好啊!你知道我们到不了目的地,你——” 阿水急辩:“我也是到了才知馈冶晃依掀乓乩矗忝?被拒绝了。” 齐白更怒:“你放什么屁!你反倒可以进去,我们为什么不能?我们之中,甚至有贵由皇帝和海迷失皇后在!” 阿水道:“我说了,但他们说,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贵由皇帝。” 齐白呆了一呆,随即他想到了,成吉思汗时代的人,当然不知道日后会有贵由皇帝。 齐白又道:“那暗语!我们知道那暗语!” 阿水叹了一声:“我也说了,他们说,他们听说过有暗语这回事,可是年代大久远了,暗语已经失传,没有人知道了!” 我们各人听得面面相觑,阿水又道:“他们不想长久以来的生活被外人打扰,我是例外.因为我老婆在他们之间,地位很高,又知道我真心娶她,所以准我留下,你们请回吧!” 我们都知道,如今他口中所说的“老婆”,就是他上次经历中的那个壮妇。他叫我们“请回”,齐白自然不肯干休。但不等他开口,阿水又道:“而且以后也不必来了,如何可以到达目的地,只有他们知道,为了保障他们的生活不被打扰,绝不会允许外人进入的。” 朱槿疾声道:“问他们一下,难道他们愿意世世代代在海底下生活?” 接着,听到阿水一句话,又有一个妇人之声也说了一句。 那一男一女显然是听懂了的,那男的也大声他说了一句,可是,却已没有了回音。 齐白发急:“喂,你们在说些什么?” 那男的道:“阿水代问了问题,回答是:他们早已习惯了。我再大声对他们说,习惯可以改变,他们却没有回答了。” 齐白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女的道:“那表示他们无意改变习惯。” 齐白颓然道:“那也表示我们无法见到成吉思汗陵墓!” 那一男一女望定了齐白:“就算有能力可以去,也应该尊重他人的选择,是不是?” 齐白“哼”了一声:“蒙古皇帝,居然懂得什么叫尊重他人,当真可笑!” 那一男一女不去理会他,向朱槿道:“我们也该告辞了,烦你向那几位老人家说一声,延年容或有之,长生决无可能!” 朱槿苦笑了一下,没出声。 齐白还想再和阿水接触,可是直到他将所有头罩都摔坏了,也没有结果。 我们在荒漠中步行了半天,就是到了车队。在归程上,我忽然想起:“阿花和阿水的兄妹感情很好,她要是问起阿水的下落来,倒不好回答!” 白素笑道:“这有何难,就说他被水晶宫的海龙王抬去做女婿了。” 我想了一想,这个说法,倒也贴切——阿水确然选择了在海底生活。 谁能说他的选择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