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重生美又飒,镇北王拿命宠》 第1章 重新选择 沈南枝在头疼欲裂中醒来。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表姐姜嫣然和七皇子萧祈安联手所害,灌下毒酒,顶替了一名殉葬的妃嫔,被钉入漆黑厚重的棺木,挣扎不得窒息而死,再睁眼,却是在颠簸不已的马车上。 她鼻息间甚至还能隐约闻到棺材里散发的朱漆松木混合在一起的腐朽气息。 可眼前自己却实打实的是在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上。 沈南枝还有些懵,却突然听到一道清丽的女声。 “好妹妹,过两日去长公主府上的赏花宴,就把你那套红玛瑙配珊瑚头面借我可好?” 沈南枝定了定神,这才看清眼前说话这人的模样。 竟然是少女时期的姜嫣然,她的表姐。 此时的姜嫣然五官灵动,语气温柔,半点儿不似后来给她灌药下毒狠辣的模样。 沈南枝看了看周围,再结合姜嫣然的话,终于得出了一个叫她匪夷所思的结论。 她重生回到了一切灾难的起源,在她随母亲回京的路上! 上一世,也是这般情景,姜嫣然问她借那套红玛瑙配珊瑚头面,想要在长公主设下的赏花宴上艳压群芳。 可在回京之前,沈南枝就已经打听过,长公主的女儿嘉禾郡主平时都喜欢穿一身绯色衣裙,就连所用的朱钗首饰都偏好大红,而且她自诩在京中娇艳无双。 身为客人,自然不能夺了主人的风头,更何况,那位嘉禾郡主性格也是难缠的紧。 那时,沈南枝是为了姜嫣然好,才拒绝了她这个请求,并为她挑了另外一套价格同样不菲,但较为淡雅的首饰,衬着她清雅出尘,跟嘉禾郡主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自然也就避开了嘉禾郡主的锋芒和有可能引祸上身的麻烦。 可没想到却被姜嫣然误以为是沈南枝对她的打压,将她同七皇子萧祈安错过,也怪罪到沈南枝的头上。 姜嫣然一直以为,若她能在长公主的赏花宴上大放异彩,自然也一早也就吸引了萧祈安的注意,叫他们不再硬生生错过。 可她不知道的是,长公主和萧祈安的生母张贵妃是同一个阵营,且不说野心勃勃的张贵妃根本不可能允许一个对萧祈安夺嫡之路毫无用处的小官之女进门,就是姜嫣然冲撞嘉禾郡主,惹了长公主不快这一点,张贵妃也断然不可能冒着得罪长公主的风险,点她做儿媳。 纵然沈南枝已经解释过了其中的利害,可在姜嫣然眼里,就是沈南枝强词夺理,瞧她不起。 她恨沈南枝入骨。 不仅以身作局,设计沈南枝,废了她功夫,毁去她容貌。 先帝驾崩,太子即位,本该成为太子妃的沈南枝被姜嫣然强行灌下汤药,将她替换了一名为先帝殉葬的妃嫔,并将其盖入棺木,这样不仅要她永坠黑暗不得超生,甚至连她的尸骨都不肯给她的家人找到。 沈南枝被钉入棺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姜嫣然穿着她太子妃的制服,换上了她的妆容,一脸得意的看着她笑:“好妹妹,你且安心的去吧,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她面上带着笑意,但那“照顾”二字,却说的咬牙切齿,沈南枝又怎会听不出里面森冷的杀意。 “你敢!姜嫣然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南枝双眸泣血,可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姜嫣然给她灌下的汤药并不是为夺她性命,而是让她失了声。 她的手筋脚筋也都被姜嫣然挑断,纵然她恨不得上前撕烂姜嫣然那张脸与她同归于尽,却是什么也做不到。 姜嫣然就是要叫她在棺木中绝望,窒息而死。 叫她无论身体,还是嗓子,都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最后如姜嫣然所愿,成了太子妃沈南枝,很快同萧祈安一起对沈南枝的阿娘和外祖父一家出手。 新帝登基,献祭的都是沈家人的血。 沈南枝万万想不到,苍天有眼,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一次,她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马车上,许是迟迟没有等到沈南枝的回应,姜嫣然有些难堪,她尴尬的笑了笑:“若是妹妹不方便就算了,我用其他的首饰也是可以的。” 沈南枝的思绪被拉回,她抬眼看向口蜜腹剑的姜嫣然,微微一笑道:“怎会,我也觉得,那套玛瑙珊瑚头面最适合姐姐,那般灼灼鲜艳的颜色,合该姐姐这般姿容佩戴。” “当真?” 姜嫣然没想到沈南枝竟然一口答应,惊喜之下,都有几分失态,直接将自己的野心完完全全摆在了面上。 沈南枝恍若未见,刚刚醒来,她还有些不适应,目光也下意识落在自己的两只手腕上。 那里曾分别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是姜嫣然在给她灌下软骨散,趁着她没有力气的时候,斩断她手筋留下的。 昔年曾拉满弓,舞惊鸿剑,一手缨枪震慑三军的手,临死前却连仇人的衣袖都碰不到半分。 沈南枝动了动指尖。 她的身体还好,功夫犹在,只是那钻心的疼痛却像是深入骨髓,比记忆中更加鲜明。 沈南枝连忙闭了闭眼,迅速压下那刻骨铭心的恨意,再抬眸看向姜嫣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她抬手将姜嫣然的海棠缠枝步摇拨正。 她的手指,状似无意的抚过姜嫣然的脖颈。 那般纤细,脆弱,只需稍稍一用力,沈南枝就能立即掐断她的脖子,断绝她的生机。 可是,理智告诉沈南枝,现在还不行。 姜嫣然身份复杂,不能就这样死在她的马车上,否则后患无穷。 仇要报,但不能惹了自己一身腥。 而且,总要叫她将自己曾经受过的苦难千百倍奉还才叫痛快。 沈南枝迅速冷静下来。 她抬眸看向姜嫣然,笑道:“自然,我的好阿姐可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容貌。” 姜嫣然生的确实很美,尤其是这般双颊绯红,欲说还休的模样。 她笑着拉起沈南枝的手,由衷道:“那也比不上妹妹你呀,妹妹这般天生丽质,等回了京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世家郎君呢。” 沈南枝敷衍了两句,便借口头晕靠在侧壁上闭目养神的功夫,想将脑子里那一团乱的思绪一一抚平。 她阿娘身体不好,这几年都是带着她和外祖父一起在气候宜人的江南调理。 这一次回京,一则是考虑到沈南枝及笄,该回京为她挑选一个好夫婿,二则也是为了赶上她祖母的六十大寿。 这些对重生之后的沈南枝来说,毕竟太过久远,再加上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许多旁枝末节,沈南枝都记不太清了。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 就是在她随阿娘从江南回京的路上,遇到了重伤倒地的萧祈安。 那时姜嫣然还未见过萧祈安,也不知道他七皇子的身份,只劝沈南枝不要多管闲事,省的坏了她们的闺名。 沈南枝心善,还是叫人带回了沈家救下。 这对沈南枝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并未放在心上,也从未刻意提起。 直到临死前,端着那杯毒酒的姜嫣然却告诉她,萧祈安的救命之恩,是被她领了。 她还谢谢沈南枝对他们的成全。 想到这里,沈南枝都被气笑了。 刻骨铭心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沈南枝怕自己控制不住直接一把掐死了姜嫣然,便打起了车窗帘子,想透透气。 天空湛蓝如洗,湖光春色,好不惬意。 可看到这般风景的一瞬,沈南枝的脸色却苍白如纸。 如果沈南枝没记错的话,她们这会儿已经到了青州和京城的交界处,再有一日车程就能抵达京都。 马车顺着青云山下的官道前行,不远处就是碧波粼粼的青云湖。 再继续往前,不到一刻钟,就能到达青云山脚下的界碑。 上一世,就是在那里,她捡到了重伤昏迷的萧祈安! 第2章 别来沾边 “且慢!” 沈南枝突然出声叫停了马车。 就连姜嫣然都是一脸不解的看向她。 沈南枝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青云山有个山神庙,听说许愿很是灵验,之前听说我们要从庙前经过,我原本还想去给阿娘求个平安符的,可是我这一路过来,都没看到有庙宇的影子,莫不是我们走错了?” 闻言,车夫阿肆连忙摆手:“回小姐的话,阿肆不知小姐要去庙里烧香,原还怕那些烟香缭绕冲撞了小姐,才特意选了这条路的。” 这条路已经过半,若突然叫人调头,必然显得太过刻意。 可沈南枝这会儿实在不想对上萧祈安。 以她对萧祈安的恨意,莫说救他,沈南枝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狼心狗肺的渣滓,或者直接叫车夫碾压过去。 只可惜,沈家一行太过招眼,日后若叫人查到是她碾死了七皇子,少不得一番是非。 仇是要报的,但不是现在。 沈南枝不能在这时候出手。 而且,总得叫这对渣男贱女付出代价,才能叫人畅快,就这么压死,可就太可惜了。 眼下这般情况,沈南枝只能避开。 所以,她才顺势找了那个山神庙为借口。 沈南枝正要吩咐下去,一旁的姜嫣然已经抢着功劳似得开口训道:“既然灵验,咱们都走到这里了,必然要去拜上一拜的,何来冲撞一说?舅母身体一直不好,拜拜山神,能换得一份机缘,总是不错的。” 车夫阿肆自知说错了话,正左右为难。 直到沈南枝开口道:“无妨,既然没走出多远,咱们再调头回去就是了,也显得咱们心诚。” 沈南枝都发话了,阿肆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立即差人传令下去,队伍调头。 沈南枝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没有她出手相救,萧祈安死在路上才好! 不过没死成也没关系,她以后会叫他生不如死。 有风吹起车帘的一角,沈南枝一抬眼,就看到了紧随其后正好在调头的那辆马车。 阿娘就在里面。 若不是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失态,沈南枝这会儿恨不得立即跳上阿娘的马车,扑进她怀里。 可是,那样就太反常了,阿娘身边还有细作,会打草惊蛇。 沈南枝只能先忍下。 念及此,她收回了目光,挑眉看向姜嫣然。 “妹妹作何这般看着我?” 明明沈南枝是笑着的,但姜嫣然却感觉莫名的心慌。 她总觉得眼前的沈南枝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尤其是那样一双眼睛,似乎能将她心中所有见不得光的小心思都洞穿。 姜嫣然下意识抬手抚了抚发间的海棠缠枝步摇,有些不安道:“可是姐姐说错了什么?” 沈南枝摇了摇头。 那支步摇原是阿娘送给沈南枝的生辰礼,见姜嫣然喜欢的紧,阿娘就先紧着姜嫣然,给沈南枝另外打了一副。 阿娘心疼姜嫣然母亲不在身边,寄人篱下身世可怜,不但将她接到身边照料,还事事都先紧着她。 可就算如此,最后换来的却是姜嫣然的一碗毒药。 阿娘惨死在怀中的一幕在沈南枝脑海里挥之不去。 刻骨铭心的恨意和疼痛几乎叫沈南枝窒息。 她拢在袖子下的手死死掐着掌心,钻心的疼痛才叫她瞬间恢复了理智。 再抬眼看向有些坐立不安的姜嫣然,沈南枝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阿娘没有白疼姐姐,遇到事情,姐姐总是把阿娘放在第一位。” 听到这话,姜嫣然瞬间笑颜如花:“那是自然,在我这里,舅母就同我阿娘待我一般好,她这两日正病着,原本我也打算去寺里为舅母请平安符的。” 沈南枝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姜嫣然前来搀扶的手,笑道:“是啊,姐姐比我这个亲生女儿都有孝心。” 沈南枝怕自己控制不住要捏碎她的骨头。 同姜嫣然坐在一辆马车上,几乎要叫她窒息。 随意应付几句之后,沈南枝就抬手打起车窗帘子,看向外面的景致。 春色当前,风景正好。 放眼看去,漫山遍野的桃红春杏开的正艳。 暖风拂面,花香浓郁,沁人心脾。 沈南枝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看过外面的天色,呼吸过这般新鲜的气息了。 前世,她被活活困死在棺木里。 姜嫣然恨极了她,不但叫她惨死,还命高僧在棺木上设下符咒和禁制。 就算是人死了,也要叫沈南枝的魂魄不得往生,更无法挣脱那散发着腐朽恶臭气息,还暗无天日的棺木。 毕竟那是皇陵。 不说这里面设下重重机关,几乎有来无回,也不会人会傻到顶着被诛九族的重罪敢来皇陵闹事。 更诓论去撬开她一个“妃子”的棺木。 沈南枝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中待了不知道有多久,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被困在里面。 却在某一天,她突然听到皇陵外有了响动。 她的魂魄虽被困在棺木,但感知能力却比做人的时候还要强烈。 听外间的动静,是有人带兵闯入皇陵。 那人带兵一路杀进皇陵,闯过层层机关,竟不是为了主墓,而是直奔她所在的墓穴! 当她的棺木被人破开,铺天盖地的光和亮突然涌入眼前,沈南枝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轮廓,一双眼睛,她都还未看清楚为自己破开棺木那人的模样,再睁眼,她人却已经到了回京的马车上。 她想,若无那人擅闯皇陵破开她的棺木,替她撕掉符文禁制,她的灵魂还不知道要被拘禁多久。 既有来生,她想好好谢谢他。 那人的轮廓有些眼熟,她应是见过的。 只是,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正想的出神,马车突然猛地一晃,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原本疾驰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小小……小姐,前面路上躺了个浑身是血的人!” 车夫的声音里带着紧张:“小姐,这人一身是血,肩上还有箭伤,恐有性命之忧。” 因为意外和紧张,车夫阿肆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沈南枝浑身一僵,脑袋都有些发懵。 她都已经选了另外一条路了,为何还是能遇到萧祈安?! 第3章 怎么是他? 前世沈南枝确实是在青云山界碑处遇到萧祈安的。 这一点她绝不会记错。 可是,现在她分明走了另外一条路,从山神庙这边过去,可以直接绕开界碑,按说不可能再遇到萧祈安才对。 而且,萧祈安当时的重伤是真的。 那时他受皇命去江北查案,带着证据在回京的路上被二皇子的人一路追杀,几乎是九死一生。 她们这一行走了这么远,以萧祈安当时的身体状况,不可能这么快赶得及在她们之前拦路。 难不成这一世出了什么变数,叫萧祈安那厮改了那条路,恰好阴魂不散刚好又撞到了她面前? 沈南枝气的手抖。 正想着既然他都好死不死的撞到自己跟前了,她干脆装傻充愣,假意不知道他身份,哪怕顶着后面要被责罚的风险,也要在他脸上踹上几脚方才解恨。 她甚至连如何不牵连沈家的说辞都想好了。 可不曾想,等她提着裙摆气冲冲跳下马车,都准备抬脚了,却在看到那一身血污的人容貌的一瞬,愣住了。 即使他脸上沾了血痕,也半点儿不影响他俊美无俦,惊艳绝伦。 尤其那如画的眉眼,说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也不为过。 已经抬起脚来的沈南枝却愣住了。 因为这人……并不是萧祈安。 “小姐,该如何处置?” 阿肆没想到沈南枝竟然亲自跳下了马车,见沈南枝面带诧异身子有些僵硬的看着那浑身是血的男子,阿肆以为沈南枝是被吓到了,一个箭步上前,就挡在了沈南枝面前。 沈南枝这才回过神来。 既然不是萧祈安,她自不会为难。 可这人重伤成这样,在这拦路实在可疑,尤其是沈南枝经历了上一世救人反被攀咬的教训之后,遇事自要多考虑几分。 她尚未开口,那人却缓缓睁开了眼。 春日的暖阳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林打了下来,有一缕正好落在他眉宇间。 原本就俊美的容貌,在那双若黑琉璃似得眸子睁开之后,越发夺人心魄。 沈南枝看向他的同时,他亦抬眼看向她。 他的目光沉沉,似海深不可测。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南枝感觉自己的心都像是被人狠狠攥紧了一般。 是他。 那个闯入皇陵,破开层层禁制,放她往生的人! 虽然当时沈南枝只来得及看清楚一个大概轮廓,但那眼神她绝不会看错。 而且,刚刚她未注意,如今细看之下,那张脸,那轮廓可不就是她当时所见的那般。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心口发麻,就连眼眶都有些酸涩。 她不知是在这一瞬仿似看到了被死死困在棺木不得超生的自己,还是为乍见恩人这般,有些情绪失控所致。 “你……” 再开口,沈南枝嗓子都有些沙哑。 这人曾帮过自己,这一次沈南枝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救下。 “我们车上就有疗伤止血药,再有半日车程,就可到达京都再找大夫医治,阁下若不嫌弃,可与我们同行。” 沈南枝有些紧张的盯着他。 看他伤势这般重,若放任不管,定然不妙。 而且,就这样放任昔日的恩人不管不问,沈南枝也做不到。 沈南枝话音才落,那男子还未开口,却是后脚跟下马车的姜嫣然拉着沈南枝低声劝道:“妹妹,此举不妥。” 她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鹅黄色纱衣,衬托着她的身段婀娜,婉约动人,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这人来历不明不说,且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叫人抬到路边叫他别挡着路便是,妹妹,这样的人还不知道招惹了什么样的麻烦在身上,咱们初到京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惊扰了舅母可怎生是好?” 沈南枝的阿娘一行就跟在她们马车后面不远,说这话的时候,姜嫣然还故作紧张的往后面探了一眼。 她的回答同前世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前世沈南枝心善,执意要救下的是萧祈安,而眼下却是曾经对自己有恩的男子。 那男子的目光正落在她的面上。 沈南枝尚未发话,却见他竟强忍着痛楚,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一个翻身避让到了树脚下,给沈南枝等人让开了路。 姜嫣然的话显然他听了进去。 姜嫣然面上有些挂不住,下意识别过了头去。 虽然他一身血污,动作也迟缓的很,但整个人却是从容不迫,并无半点儿狼狈。 沈南枝只恨不得捂住姜嫣然那张欠揍的嘴。 但这会儿,她只能转头对他温和一笑,追问道:“我表姐心直口快,阁下别往心里去,此地不宜久留,阁下可愿与我们一道入京?” 这是沈南枝第二次邀约。 然而,那男子却没有立即应下,而是抬眸看向她,语气里似是带着几分不解道:“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姑娘刚刚是想将我踹到一边?” 言外之意,前脚要踹人,后脚却又坚持要救人,这是何意? 闻言,沈南枝面上的笑容一僵。 她没想到,自己跳下车准备去踹人的动作都叫他看了去。 她本以为对方是萧祈安,自是恨不得上去补上几脚,但见是他,她怎么可能还下的去脚。 可这话她没法解释! 对上对方那双带着探究的眸子,有些心虚的沈南枝连连摆手:“不不不,你看错了,刚刚只是我跳下马车的动作太急,一下子没站稳,才往前冲了几步。” 但这个说辞显然不是那么叫人信服。 虽然前世她没有走这条路,也没有在这时候遇见他,但他后来既能带兵闯入皇陵,至少说是性命无碍的。 即使现在沈南枝不出手相救,他也会有别的活路。 眼下,沈南枝见他眸中的疑虑并未打消,既然他不愿意,为免强人所难反倒弄巧成拙,沈南枝正打算叫人留下伤药就转身离开。 不曾想,那人却主动开口:“我被人追杀至此,回京的路上未必安生,恐连累了姑娘。” 闻言,沈南枝下意识转头看他。 他眉宇间若冰雪消融,目光里都带着真诚。 似是不愿拖累了沈南枝。 见状,沈南枝连忙摆手:“无妨,我沈家的护卫身手不俗,对付寻常的刺客不在话下,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送死。” 这倒是实话,镇国公府的护卫各个都是精锐,能以一当百的存在,守在沈南枝身边的,更是老国公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 听到这话,那人的目光越过沈南枝,看向她身后的马车。 在马车的飞檐上挂着镇国公府的小旗。 看到那小旗的一瞬,那人的眼神稍稍一怔。 沈南枝感觉自己的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她至今都没琢磨明白,这人前世为何会冒着诛九族的重罪闯入皇陵放她超生。 她不记得自己此前跟这人有过什么纠葛。 可眼下提起沈家,他的神色却有些诧异。 难不成他跟沈家有什么渊源?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那人眼神一转,又一次落到了她的面上,对她轻启唇角:“好。” 他愿意随她回京。 有春风吹起他鬓边的一缕碎发,再加上他如玉的面上那点点血痕,看起来格外美丽且又无比脆弱。 沈南枝的心也跟着一软。 第4章 他的身份 有了这一层变故,原本要路过山神庙去求平安福的计划只得作罢。 毕竟这人身上的伤很重,必须得抓紧时间赶回去救治,也不知道追杀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又为何会跟萧祈安一样,都在这青云山脚受伤且被人一路追杀。 追杀萧祈安的是二皇子的人,那这人呢?跟那两方势力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只是巧合? 沈南枝有太多的疑问,可只一个照面,到底不好追问太多。 她虽然对自己这些护卫很有信心,但迟则生变,能少些是非总是好的。 沈南枝将马车让了出来,叫人给他的伤口先草草处理了一下,止了血,上了创伤药。 而她自己带着姜嫣然去了后头跟丫鬟婆子们挤了一辆马车。 一路上,姜嫣然对此颇有微词,但沈南枝提到那套红玛瑙配珊瑚头面,她便很快笑开了。 不过半日功夫,就到达了京都,天子脚下。 皇城巍峨,一如往昔。 上一世此时,沈南枝满心憧憬,带着对阿爹的思念,对这繁华都城的向往,欢喜雀跃而来。 如今一切都变了。 队伍穿过朱雀长街往南,很快到达镇国公府府,沈南枝的外祖家。 远远看到门前由先皇亲笔批文的“镇国柱石”匾额,沈南枝几乎落下泪来。 沈家世代忠良,满门忠烈,在大齐百姓心中,是如神祇一般的存在。 尤其是在数年前的三王之变,眼看着叛党宁王一路从漠北杀至京都,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就要兵临城下。 是镇国公府力挽狂澜,扶大夏于将倾。 为此,镇国公府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镇国公沈霆携四子披甲上阵,带领少数兵力对抗强敌,为守住京都最后一道屏障拖延时间,最后仅有身为主帅的镇国公等到了援军,四子全部阵亡。 原本人丁兴旺的国公府,转眼间,男丁就只剩下风烛残年的镇国公,还有镇国公尚且年幼还不能奔赴战场的幺儿沈槐书,以及长子留下的尚在襁褓中的稚子沈长安。 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镇国公,就是沈南枝的外祖父。 外祖父本有五子一女,经此之后,就只剩下他老年得来的幺儿沈淮书和身为长女的沈言馨,也就是沈南枝的阿娘。 镇国公府人丁凋零,阿娘当初不愿外嫁,外祖父便顺从她的心意,替她招了上门女婿。 那时,沈南枝阿爹姜时宴在一众寒门学子中,品貌才学俱佳,而且甘愿入赘沈家。 与旁的赘婿不同,因他入赘的是为大齐子民立下赫赫战功个的镇国公府,再加上成亲之后,就算阿娘生下沈南枝坏了身子,不宜再生养,他也从未纳妾甚至连通房都不曾有,因此得了无数赞誉和美名。 自三王之变后,外祖父身心受创,这些年,他身体一直都未完全养好,一直带着沈南枝她们母女在气候宜人的江南老宅调养,而姜时宴有了沈家的资助再加上能力拔尖儿,一路科举入仕,如今已经是正四品户部侍郎。 他在沈府的对街另外盘下了一座院子,以做姜府,并将他老母亲赵氏也一并接了过去,只有逢年去岁才会回沈府这边。 他虽为沈家赘婿,但如今已经身居朝廷要职,再加上沈府平时除了两位小主子,大多都为女眷,沈南枝阿娘又常年不在府中,为了避嫌,此举也无人觉得有何不妥。 沈南枝以前也这般觉得,她阿爹端方君子,克己复礼,如今再看,原来有些事,早就有了端倪。 不等沈南枝多想,马车已经停下了。 沈南枝立即着人将那位恩人连同马车一并从侧门送去了东南面的一间小院,并派人马不停蹄的请了大夫过来。 待吩咐妥当,她一转头,阿娘的马车也到了。 随着马车帘子被人打起,沈南枝看到了那张让她朝思暮想的脸。 她身子纤细瘦弱,娇花似得面容带着一层病气,但眉宇间温婉端庄,一颦一笑都带着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的温婉与亲和。 “阿娘!” 上一世最后一面,是阿娘七窍流血无力倒在她怀里的模样。 “枝枝别怕啊,阿娘只是累了……若有来生,咱们……再做母女……” 沈南枝瞬间红了眼。 真好,她们还有来世。 阿娘还好好的活着,真好。 为了不让眼泪留下,沈南枝连忙抬头望天,将汹涌澎湃的情绪强压下去,又攥紧了拳头,将指甲深深嵌入肉里,那钻心的疼痛才终于叫她恢复了平静。 她这才连忙迎了过去。 饶是她已经掩藏的很好,却还是叫阿娘看出了端倪。 她抬手搭在沈南枝的腕上,关切道:“怎么了?我们枝枝脸色不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南枝连忙摇头:“阿娘别担心,我只是在车里闷的久了,头都有些发胀。” 恰好这时候,几位舅母已经收到消息迎了出来。 不等阿娘多问,沈南枝就搀扶着她进了府。 二舅母姚氏和四舅母许氏就快步跟了过来,并笑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阿馨盼回来了,枝枝又长高了,瞧着当真可人的紧!” “这位是妹夫的那位表侄女?难怪世人都说外甥像舅,这姑娘和枝枝眉眼处竟有四五分像呢。” 大舅母和三舅母也紧跟了过来,围着沈南枝母女和姜嫣然说个不停。 几位舅母本来也都是武将家的女儿,而且都是自幼同沈南枝阿娘一起玩儿到大的,后来成为姑嫂,自是比旁人更亲密。 趁着她们拉着阿娘去前厅说体己话的功夫,沈南枝也没管姜嫣然,连忙去了南苑看那位恩人。 大夫看诊之后,沈南枝才知道,他虽然伤的重,但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再加上牵扯了陈年旧伤导致的身体虚乏,只需好生将养便是,没有性命之忧。 沈南枝这才松了口气,刚将大夫送出门,一转头,就对上那人那双冷清清的眸子。 他面上的血污已经洗去,露出他原本病弱苍白的模样。 虽然俊美无俦,却给人一种脆弱的仿似随时都可能碎掉的感觉。 他那一身血衣也已经被换下,此时一身湖蓝色交颈直裰,哪怕只是安静的坐在竹榻上,整个人也说不出来的温雅羸弱。 沈南枝总觉得,在皇陵之前,自己之前应该曾在哪里见过他。 可这般风华的人物,若是见过,她不可能没有印象。 “公子如何称呼?可是京中人士?为免家人挂心,我可差人先给公子家里报个平安信。” 说完,沈南枝有些紧张的看向他。 这话关切不假,但也是在打探他的身份。 想他气度不凡,家世定然不一般,而且前世他能调动兵马闯入皇陵,这样的人物放眼整个大齐,可不算多。 刚刚大夫还说,他身上有旧伤,尤其是双腿,恐怕不良于行。 沈南枝的脑子电光火石间闪过一道模糊的人影。 沈南枝这么直接的问出来,原本也没曾想对方会据实以告。 毕竟他身受重伤倒在半路上,又言明路上还有人追杀,那他此时身上背负的事情定然不简单。 可叫沈南枝没想到的是,对方神色冷静坦然,他甚至都没有半点儿迟疑,便开口回道:“有劳沈姑娘,在下萧楚昀。”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 萧楚昀。 萧楚昀?! 她想起来了! 第5章 萧楚昀是谁 四年前,北夷来犯。 镇守北境的将领节节败退,就连主将都身首异处,军心溃散之际,是年仅十六本被派去随军历练的少年皇子挺身而出,在此后的战役中力挽狂澜。 他亲率一队残兵出其不意杀入对方老巢,不仅解了北境被困之危,甚至还一路将北夷驱出戒备两百余里,打得对方很长一段时间内无力再犯。 一时间,三皇子萧楚昀名声响彻大齐。 世人甚至都说,他是继镇国公府凋敝之后,上天赐予大齐的将星。 只可惜,这颗将星虽然耀眼夺目,却如流星稍纵即逝。 据说他在那场战争中受过很重的伤,身子骨彻底毁了,从此疾病缠身,就连双腿都落下残疾,不便于行。 因他战功赫赫,被圣上亲封镇北王。 这是自齐国建朝以来的首例,尚未立皇储,就先被封王的皇子。 虽是殊荣,但也就意味着他从此与皇位无缘。 沈南枝自是听过不少关于这位镇北王的传闻,但她怎么也无法将那些赫赫威名同眼前这位孱弱儒雅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体羸弱,更多的是因为这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文人雅士的清俊儒雅,半点儿没有在战场上杀敌的武将所特有的杀伐之气。 不过,即使他神态平静,没有久居上位者那咄咄逼人的威压,但那自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矜贵劲儿却做不得假。 因着上一世的相助之恩,再加上自己出身将门,本就对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的将领尤为钦佩,此时沈南枝看向他的眼神里已经不由得多了几分恭敬。 “臣女沈南枝,见过王爷。” 沈南枝就要按照规矩俯身见礼,却见萧楚昀微微抬手:“沈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以后都不必拘于这些俗礼。” 说是救命之恩,怕是有些重了,沈南枝估摸着就算自己不搭把手,他也自有其出路。 不过,这会儿知道他的身份,她总算明白过来当她邀请他同行之时,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沈家小旗的神色了。 恐怕他也有诸多考量,但见是沈家人,这才放下戒备,随她同行。 沈南枝见他脸色不大好,谨记着大夫叮嘱的要好生静养的话,便敛眸询问道:“王爷可要我差人给王府送信?” 沈南枝也怕耽搁了他的正事。 可说完,又怕他误会了她是在下逐客令,沈南枝连忙补充道:“大夫说,王爷现在不宜折腾,应当好生静养,若王爷不嫌弃,先安心在此住着,将养好了身子再做打算。” 萧楚昀抬眸看向沈南枝,颔首道:“也好,如此,便有劳沈姑娘差人去我府上送信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神色也从容得很,而且十分好说话,这叫沈南枝都忍不住感慨,这如羊脂玉一般美好的人物,怎就落了这样一身伤。 还有他的腿…… 怕自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色会叫对方感觉到冒犯,沈南枝连忙打住思绪,叮嘱对方好生休养便起身退了下去。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她从自己院子里挑出来的,可靠得很。 另外,她又着人去了一趟镇北王府。 等忙完这些,沈南枝才准备去找阿娘,她们回来休整也有些功夫了,该去给姜家老夫人赵氏请安了。 虽然沈南枝阿爹是入赘,但赵氏毕竟是阿娘的婆母,而且两边府邸相邻,按说是该第一时间去请安的。 这一次阿娘带着沈南枝回京,也是为了给赵氏操持六十大寿。 沈南枝过去前厅的时候,阿娘和姜嫣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姜嫣然亲昵地挽着阿娘的手,哄得阿娘眉眼弯弯,两人看起来与亲生母女无异。 见沈南枝过来,阿娘关切道:“枝枝,那位公子如何了?” 因常年病着,她的脸色都带着几分病态的白。 不过因为今日归家,她心情好,瞧着气色也比平日好上几分。 沈南枝点了点头,还未等她说出萧楚昀的事情,却听门房那边来报:“小姐,七皇子求见。” 原本正同阿娘说话,沈南枝脸上还带着的笑意在这一瞬间凝住。 有那么一刹,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七皇子,萧祈安……他怎么会找上门来? 前世这时候,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是被沈南枝带进了沈府。 可这一次,沈南枝选了另外一条路,远远地避开了,跟他没有半点儿瓜葛。 他来做什么? 一旁的姜嫣然比她动作更快,追问道;“你说什么?七皇子?” 前来传信的小厮点头,恭敬道:“确实是七皇子府的拜帖,而且点名要见小姐,因其身份尊贵,小的们自是不敢怠慢,这会儿已经请去了正堂喝茶。” “枝枝?” 阿娘看着沈南枝,神色间带着些许不安。 被皇子主动找上门……怎么听都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更何况,沈南枝前脚刚到京都,之前也从未与对方有过半点儿纠葛。 沈南枝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她摇了摇头,“阿娘别担心,应该没什么要紧事,我去去就来。” 说话间,沈南枝下意识扫了一眼旁边的姜嫣然。 都不用沈南枝开口,姜嫣然已经一脸迫不及待道:“我陪妹妹一起去,遇到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沈南枝假意没有看出她眸中几乎藏不住的野心和期待,笑道:“还是姐姐疼我。” 从前厅到正堂,不过隔了两个院子。 几步路的功夫,姜嫣然就已经向沈南枝打探了几次这位七皇子。 沈南枝也只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并无辜道:“莫说我们刚来京都,在江南时,我几乎是日日都同姐姐在一处的,又从何结识这位七皇子?” 姜嫣然想想也是,便不再多问,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着装和仪态上。 两人并肩经过抄手游廊,再穿过前面的梅花拱门,就能一眼望到正堂。 沈南枝看似镇定,但一颗心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院子里种满了海棠,落英缤纷,花影横斜,一个转身,沈南枝就看到了一身天水之青云锦长袍的男子站在檐下。 那人眉眼清俊,气质泠然,正是萧祈安。 第6章 他来做什么 准确的说,是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萧祈安,而并非后来大权在握冷漠肃杀的太子殿下。 只是,他面上带着几分苍白,身体都有几分勉力支撑的摇摇欲坠。 想来,他确实也跟之前一样受到了重伤,只不过在被人救下之后,强撑着身体赶来了这里。 在来此之前,沈南枝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饶是她心头翻涌着滔天的恨意,这会儿也都被她压了下去。 再抬眼看向萧祈安的时候,她已经能做到7神色从容淡然。 就连眼神,也尽是乍见陌生人的冷淡和疏离。 在门房引荐之后,沈南枝和姜嫣然上前,屈身行礼。 “臣女给七殿下请安。” 回应她们的是长久的沉默。 萧祈安并未立即开口,只那目光似有实质,落在沈南枝头上。 即使沈南枝按照规矩低垂着眉眼,也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滚烫。 这让她头皮发麻。 前世萧祈安在偏院醒来,看到她的第一眼眸中也带着惊艳,但远不似现在这般。 沈南枝觉得有些古怪。 尤其是听到萧祈安声音带着沙哑:“免礼。” 沈南枝起身,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眉眼,正好将他眸光中的一闪而过的似悲恸似怅然又似是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喜神色捕捉到了。 不等沈南枝细看,他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然:“这位是沈小姐?” 虽是问话,但从头至尾他的目光只落在沈南枝一人身上,压根都没瞧见站在沈南枝旁边小动作不断,极力想引起他注意的姜嫣然。 “是。” 沈南枝垂眸,语气恭敬但疏离道:“臣女刚随母亲入京,不知七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多跟这人待一刻,沈南枝都觉得煎熬无比。 这话问住了萧祈安。 他身子一僵,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下意识地堵在了喉头。 他能说什么?他想问为何他在前世的那条路上等她,可她却迟迟没有出现。 为何这一世跟前世不同,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 话到了嘴边,却也只能打了个弯儿,转而问道:“我同三哥从江北办差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伏击,我们二人兵分两路逃亡,我……刚刚才听说,三哥是被你救下了?” 闻言,沈南枝恍然。 她就说怎的这些皇子一个两个的都身受重伤倒在青云山,原来他们本是一起去办差的。 前世她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萧楚昀的事。 不过前世就算没有她出手相救,萧楚昀也能脱困,想来他们还有后手,而萧祈安这一世约莫也是因此得救。 沈南枝倒是没觉得萧祈安这些话有哪里不合理,但不知怎的,萧祈安看向她的眼神总叫她感觉不自在,古怪得很。 “是。” 沈南枝正想解释一句她们突然改换路线的原因,打消萧祈安的怀疑,毕竟这人生性多疑,沈南枝眼下还不能跟他正面对上。 可不等沈南枝开口,一旁被忽视的姜嫣然已经一脸诧异的看向沈南枝:“原来那位是三皇子?镇北王?” 沈南枝点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刚刚大夫来了,才听到王爷说起自己的身份,我这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话音才落,姜嫣然记起自己之前的言行,不由得心虚无比,可一想到毕竟她们出手救了他,那是救命之恩,她又喜不自胜道:“还好我们临时决定要山神庙拜拜,更换了路线,不然怎么能运气那么好就救到了王爷。” 此时的她当然不知道,在另外一条路上等着被救的是站在她眼前的萧祈安,这会儿她还沉浸在救了镇北王她们得了这莫大的功劳而沾沾自喜。 甚至为了在萧祈安面前留下好印象,她还意有所指道:“妹妹,我说的没错吧,既然山神灵验,去拜拜总是好的。” 虽未言明,但她已然将临时要去山神庙的主意揽在了自己身上。 而恰好沈南枝不想节外生枝,巴不得她抢走了这“功劳”。 沈南枝顺势笑道:“是啊,要不是姐姐孝顺,我们也不会干脆利落的调转车头,自然也就遇不到王爷。” 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的姜嫣然以为沈南枝捧着她,越发眉开眼笑,自觉在七皇子面前长了脸,定然留下了好印象。 她脸颊绯红,有些难为情道:“舅母待我极好,都是应该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还不时的偷偷瞄向萧祈安。 可萧祈安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之后,就又看向沈南枝:“原来如此,便多谢两位姑娘了,只是三哥他留在镇国公府到底不妥,可否让我去探望,顺便将他送回府邸。” 一旁兴高采烈的姜嫣然就要应下,却听沈南枝摇头:“殿下有所不知,大夫说,王爷受了极重的伤,这会儿实在不宜挪腾,刚刚王爷还命臣女差人去给镇北王府送了信,这会儿才刚刚睡下。” 沈南枝虽然不知道萧祈安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他绝非善类。 萧楚昀身体虚弱得紧,沈南枝当然不会让萧祈安这会儿去他跟前碍眼。 都是聪明人,萧祈安又哪里听不出来沈南枝话里话外对萧楚昀的维护。 他身受重伤,拼着一口气才撑到了这里,不仅为了探究为何跟前世不同,没有在那里遇到她,更多的是迫不及待想见她。 前世知道真相的他追悔莫及,得老天开眼,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这一次,他不会错过她。 可是,为什么本该住在这里,被她维护的人却不再是他,而变成了萧楚昀。 萧祈安身心剧痛,他呼吸骤紧,脚下一个趔趄,竟有几分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既然萧楚昀都能被留在这里,那他…… 念及此,他面上带着几分期待看向沈南枝。 可还没等他开口,却见沈南枝像避嫌似的,连忙退开一步,并善意的提醒道:“臣女瞧着王爷面色不大好,还是应该早些回府找大夫瞧瞧。” 语气虽然关切,但那淡漠的眼神,仿似生怕同他沾惹了半点儿关系。 明明前世不是这样的。 萧祈安眼前一黑,彻底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第7章 不留人 在问过萧祈安身边的亲随流云,知道他是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又匆匆处理了伤口就赶来了这里寻镇北王,导致伤口裂开所致。 既然死不了,沈南枝当然不会开口留人。 等流云带走萧祈安之后,沈南枝就听到姜嫣然在一旁嘀咕:“原来七殿下在另外一条路上也受了伤,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该掉头的。 在姜嫣然看来,镇北王的名声再显赫又如何,不过是个病秧子,而且注定与皇位无缘,哪里有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七皇子更叫人心驰神往。 情急之下,姜嫣然几乎脱口而出。 好在她急急止住了,并有些心虚的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好似没看出她刚刚那一瞬流露出来的懊恼不耐的神色,笑道:“走吧,姐姐,我们该给祖母请安了。” 江北水患,沈南枝阿爹被朝堂派去赈灾,至今未归。 她阿兄姜清远在太学念书,只有休沐才会回来。 眼下姜府就只有姜家老夫人赵氏一个正主儿。 等她们赶过去的时候,赵氏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她正为着沈言馨回来没有第一时间前来请安而生着闷气,可偏偏对方身份尊贵,连她儿子姜时宴都要看沈家脸色,赵氏只能按下不表。 “儿媳给母亲请安。” 沈言馨上前见礼,沈南枝和姜嫣然也乖巧的上前问安。 “祖母好。” “姑奶奶好。” 赵氏不得不挤出一抹笑意:“好孩子,一路辛苦,舟车劳顿,应该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再过来,何必紧着我这个老婆子。” 沈言馨笑笑;“应该的,本该在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的,只不过有些事情耽搁了,母亲莫怪。” 赵氏自然不能说什么。 在儿子发家之前,她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就算这几年府里有了丫鬟婆子伺候,但面对身份尊贵的世家儿媳,就算不满,但心里发怵也是真的。 两边都不大自在,所以,没说了多会儿话,沈言馨就要拉着沈南枝告辞。 说着,母女两人转身要走。 “舅母,我也……” 这时候,姜嫣然忍不住站了起来。 在知道了沈家住了一个镇北王,还同七皇子有了牵扯,她这会儿哪里甘心还留在姜家,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却见沈南枝眉眼弯弯,看向她笑道:“我知道的,姐姐一向孝顺祖母,要留在祖母跟前尽孝,住在这里也是应当的。” 上一世姜嫣然也要跟着留在沈府,最后搅得沈家乌烟瘴气不说,在外还顶着沈家表姑娘的名头做了不少“好事”,这一次沈南枝绝不给她这个机会。 而且,接下来,以她准备为姜嫣然安排的那些事情,当然还是要跟沈家撇清关系才好。 沈南枝一句话堵住了姜嫣然原本要跟过去的话。 姜嫣然不死心:“可是舅母身子不好,我还想着留在舅母身边伺候。” 沈南枝笑道:“之前一直都是姐姐照顾阿娘,这几日阿娘同舅母她们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姐姐也能放下心来陪着祖母,正好祖母刚刚还说前几日染了风寒未愈,还劳姐姐费心了。” 沈南枝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姜嫣然要是再推辞,就差没把“不孝”两个字写在额头上了。 眼看着赵氏回过味儿来,看向她的眼神已经有些不悦,姜嫣然只得强颜欢笑:“妹妹说的极是,那我就安心在这里陪着姑奶奶。” 可看向沈南枝的眸子里已经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和不甘。 沈南枝假意未觉,笑着同众人道别,这才挽着阿娘的手离开了姜府。 一进苏府大门,她立即就叫人把姜嫣然留下来的那些行李全部打包送了过去。 美其名曰是为了叫姜嫣然安心,实则是半分不想叫姜嫣然沾染沈家。 转眼过了两日,来到长公主设百花宴这天。 沈南枝每日都有差人过去萧楚昀那边问安,礼数做得周全。 上一世萧祈安在沈家醒来之后,就匆匆道谢离开了沈家,就算伤重也坚持出席了百花宴。 无他,这百花宴本就是长公主为他所设,要为他挑选正妃侧妃的,他这个主角儿自然不能缺席。 但镇北王萧楚昀却并未掺和到这件事情中,他既没有主动提出离开,沈南枝当然也不会催促,任他安心在这里养伤。 长公主这次可谓是下足了力气。 其实,她和张贵妃早已达成联盟,有意促成嘉禾郡主和萧祈安这对表兄妹,所谓的百花宴,不过是为了给嘉禾郡主长长颜面,走个过场做陪衬。 整个京都有头有脸的世家贵女,几乎都收到了邀约。 姜嫣然不过是小官之女,连受邀的资格都没有,她是跟在沈南枝身边,才蹭到了这次机会。 可前世姜嫣然非但不知感恩,还利用沈南枝的名义约萧祈安私下见面,不曾想被她重金收买去送信的丫鬟恰好撞到了长公主面前,这事因此闹大,她和那丫鬟一口咬定是得了沈南枝授意,恰好那时候沈南枝因为佩戴了姜嫣然所配置的香囊,头昏脑涨在静室休息,既无从辩解,也无人作证。 虽然碍于镇国公府的颜面,长公主不好发作,但却对在她眼皮子底下要抢她女儿位置的沈南枝记恨在心。 而且,此事传开之后,沈南枝的名声也毁了,为她之后的诸多不幸埋下了祸端。 这一次,在登上马车临出发去长公主府前,看着姜嫣然递过来“驱虫避蚊”的香囊,沈南枝笑着接过,“有劳姐姐,这香囊我甚是喜欢。” 她的好姐姐想成事,她成全她。 第8章 顺水推舟 百花宴设在长公主府的后花园。 百花争艳,芳菲满园。 园中还有个人工湖,湖中矗立着一座八角凉亭,由一条长长的廊桥一路连接到湖边。 这宴席只邀请了各家贵女和夫人,倒不用男女分席而坐,夫人们凑在一起说着闲话,姑娘们则三五成群在园中赏景,或者玩些投壶算珠的小游戏。 上一世,长公主安排萧祈安借着来给她请安的由头,在这园中走了个过场。 可这一世,萧祈安却并未出现。 在拜见了长公主之后,趁着她同几位命妇说话的空档,姑娘们也都拉了各自的玩伴儿说话去了。 沈南枝阿娘的身子不大好,就算回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府里养着,不怎么会参加外头的宴席。 今日本来大舅母是要陪着沈南枝姜嫣然一起赴宴的,奈何她受了凉,昨儿半夜起了高热,另外几个舅母恰好又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临时抽不得身,所以今日也就沈南枝和姜嫣然两人赴宴。 她们走在一处,这般姿容,想不吸引众人的目光都难。 参加宴席的世家女,基本都是脸熟的,乍一闯进来两个陌生的面孔,自然惹来不少人关注。 更何况,今日的姜嫣然打扮得实在扎眼。 她提前好久就打听到了长公主设百花宴的目的,再加上前两日在沈府已经看到过七皇子的风姿,这一次更是铆足了劲儿想要艳压群芳。 今日她穿着一袭亮眼的绯色纱裙,戴的正是之前向沈南枝讨的那套红玛瑙配珊瑚头面, 放眼这满园的莺莺燕燕,果然一打眼就能瞧见她。 沈南枝则不同,她力求低调,不出错,不出挑就好。 所以,今日的她只穿了一身浅碧色对襟襦裙,首饰也都以素雅为主。 即使这样,她站在盛装的姜嫣然跟前,也并未被比下去分毫。 甚至因为她素雅端庄,反倒衬着姜嫣然多了几分俗气。 不少人盯着她们窃窃私语,姜嫣然哪有闲工夫计较这些,自进了院子之后,她的眼睛就到处转,生怕错过了七皇子。 眼看着百花宴进行到大半,依然没有萧祈安的影子,姜嫣然有些坐不住了,她正要找个由头撇开沈南枝。 恰好沈南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故作疲惫道:“姐姐,我有些头晕,想来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听到这话,姜嫣然心中一喜,面上却关切道:“我刚刚听丫鬟说,花园后面有专门给宾客提供休息的静室,不如你先过去歇会儿,我守在这里,若等下长公主问起,我便替你告个假。” 沈南枝感激道:“如此,便有劳姐姐了。” 说完,她带着贴身丫鬟秋月提步往姜嫣然所说的静室而去。 可等转过回廊,在离开了姜嫣然的视线之后,沈南枝脚腕一转,直接朝着与静室相反的庭院而去。 还未走进,就已经听到一阵阵喝彩声。 “嘉禾郡主真厉害,这准头没谁了。” “就是,我五支勉强能投入两支,郡主全中呢!” 姑娘们围着一身着红衣神采飞扬的少女,正在投壶。 那位被众星捧月的少女正是长公主嫡女,嘉禾郡主林澜音。 这姑娘自幼被娇宠着长大,肆意任性得很,尤其喜欢与人争个高下。 京中贵女既怕她,也都捧着她。 就在众人争相吹捧的时候,沈南枝走到一边,默默地拿起了三支箭,随手一掷,只听铛铛铛三声闷响,三支箭羽稳稳当当地落进了壶里,轻松得很。 刚刚还围绕着嘉禾郡主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惊呆了。 就连目中无人的林澜音也忍不住转头看向沈南枝。 “你不错。” 她扬起下巴,“咱们来比比。” 不等沈南枝开口,林澜音一把接过身边婢女递来的箭筒,也学着沈南枝那般,抓了三支箭羽投掷了出去,同样三箭入壶,引得一片赞叹声。 林澜音一脸骄傲地看向沈南枝,又多加了一支箭羽,这一次是四支,不过可惜,这一次有一支擦着壶口过去,她不甘心,又试了一次,才堪堪成功。 “到你了。” 林澜音得意地看向沈南枝。 见状,沈南枝笑了笑,拿了四支箭羽,一次成功,在林澜音略带惊讶的眼神下,她又加了一支,五支箭羽稳稳当当落入壶口。 这次姑娘们没声音了,林澜音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 见状,沈南枝连忙找补:“臣女生在武将之家,自幼学习骑射,郡主身份尊贵,又养尊处优,臣女跟郡主比试,自是胜之不武。” 沈南枝这一番话,无疑是给了林澜音台阶。 她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不少,又想起沈南枝出身武将之家,再加上看着面生,不由问道:“你就是镇国公府那位才回京的姑娘?” 沈南枝点头,上前见礼:“是,臣女沈南枝,见过嘉禾郡主。” 林澜音摆了摆手,追问道:“你会骑射?这么说来,你也会拳脚功夫?” 看林澜音的表情,沈南枝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林澜音虽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有一点却是她的遗憾,她自幼便吵嚷着要习武,可身为皇室女,舞刀弄枪失了皇家贵女的尊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就连骑马,也是等及笄之后,才被允许学习,不过那点儿皮毛,跟真正的骑射相比完全不够看的。 沈南枝低头,谦虚道:“不过是点儿花拳绣腿。;” 林澜音已经彻底被勾起了兴趣:“那简直太好了,走,陪我去马场逛两圈。” 林澜音兴高采烈地拉着沈南枝,连一众贵女都被抛在了身后。 等到了马厩,在挑选马匹的时候,林澜音一眼就看到了沈南枝取了香囊正要往腰间挂,那香囊上面勾着一个很是精致特别的剑穗,叫林澜音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见状,沈南枝连忙上前,取了香囊递给林澜音。 之前沈南枝都用帕子包裹住的,里面的香料并未影响到沈南枝。 这会儿才一打开,香气扑鼻。 “马厩蚊虫鼠蚁太多,还好姐姐给我准备了香囊,说是不但可以提神醒脑,还可以防虫,郡主金枝玉叶,可以先戴着。” 林澜音接了过去,轻嗅了一口,一贯眼高于顶的她也不由得赞道:“这味道不错,你姐姐倒是有心。” 她其实尤其喜欢上面的剑穗。 而那恰好是沈南枝估摸着她的喜好特意挂上去,就是为了吸引她注意的。 但面上,沈南枝由衷夸道:“是的,我姐姐蕙质兰心,知道我一向仰慕郡主,多半要跟着郡主来跑马场,提前为我准备的,没想到竟还用上了。” 沈南枝一脸感激,几乎将姜嫣然夸上了天,刚刚林澜音没去花园,也就没有瞧见姜嫣然,这下听到沈南枝提起,惹得林澜音也不由得对她这位姐姐多了几分好奇。 两人跑了两圈马,出了一身的汗。 不同于其他贵女都让着自己,捧着自己,眼前的沈南枝应该是刚刚才回京,没有被京中诸多规矩束缚和磨炼的痕迹,所以是个不会人情世故的直性子,也让林澜音使出了全力,就算输了,也让她输得畅快。 可比那些假惺惺的贵女们叫她看着顺眼。 只可惜她今日不知怎的,不多会儿就没了精神,可她这会儿正是兴起,哪儿舍得就此作罢,当即夹紧马腹,猛地一甩缰绳,就要将沈南枝赶超过去。 可她脚下突然一阵乏力,原本俯冲过去的身子一个趔趄,竟被马儿甩飞了出去。 “郡主!” 在场的马奴和丫鬟们吓得惊声尖叫,有些胆小的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若嘉禾郡主有事,在场的奴仆一个都活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被甩飞出去的林澜音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原本跟她赛马,距离她最近的沈南枝猛地一脚踏上马背,翻身而起,直接掠到了林澜音跟前,敢在她坠地之前,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颤抖不已的身子。 “郡主。” 沈南枝看着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如纸的林澜音,关切道:“您没事吧?” 双脚落地,林澜音这才回过神来,她再看向沈南枝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感激:“我没事,不过,说来也怪……” 林澜音这时候还有些腿软,借着沈南枝的搀扶才勉强来到一旁的凉亭。 “去叫大夫来,先不要声张。” 好歹也是皇室女,就算性子娇纵肆意些,又怎么可能没有提防人的警觉。 第9章 借刀杀人 长公主府的刘大夫很快提着药箱赶了过来。 还未走近,闻到嘉禾郡主身上那香囊散发出来的幽香,刘大夫就忍不住皱眉。 在听到林澜音说起自己体乏,身子不适的时候,刘大夫心中已有猜测,在向林澜音要过香囊,仔细辨别之后,刘大夫躬身道:“敢问郡主,这香囊从何而来?” 见状,沈南枝微微一怔,她的眸中满是难以置信,但还是连忙屈身见礼,可却被林澜音一把拦住。 她娇俏的面上带着一股冷意,语气也满是压迫感道:“这香囊怎么了?” 刘大夫如实道:“这香囊里掺杂着催眠之物安魂散,郡主剧烈运动之后,吸入过多,会导致头晕,乏力……” 这分明就是有人要借着香囊谋害林澜音! 此事非同小可,做了判断之后的刘大夫都已经冷汗涔涔。 沈南枝满眼震惊地看着刘大夫,“怎么会……我姐姐说是特意为我调制的,可以驱除蚊虫鼠蚁……她还说郡主喜爱跑马,马场蚊虫最是厉害……” 说完,沈南枝有些自责地看向林澜音:“郡主明鉴,臣女绝无谋害郡主之心!” 林澜音摆了摆手,“我知道不是你。” “没有谁会蠢到亲自捧着毒物送到我跟前,而且,还是我自己要过来的,若我真有事,你第一个跑不了,更何况,若不是你,今日我非死即残。” 林澜音垂眸看着那香囊,眼神微微眯起:“不过,我倒是对你那位好姐姐提起几分兴趣了。” 话音才落,却见她的贴身婢女匆匆来报:“郡主,不好了,花厅那边出事了!” 就在沈南枝陪着林澜音在马背上撒欢儿的时候,花厅这边热闹得很。 支开沈南枝以后,姜嫣然哪儿可能真留在那里给长公主告假,她转身就溜出了院子,拉了一名丫鬟打听七皇子的行踪,并给了对方好处,让其去为她带信儿。 结果那丫鬟慌慌张张往书房跑,不但没找到萧祈安,还正好撞到了赶过去的长公主。 沈南枝和林澜音过去的时候,恰好听到那丫鬟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是得了镇国公府沈姑娘的授意。 四下哗然。 这时候,姜嫣然还故作不安,看似是在帮沈南枝说话:“我妹妹不可能是那种人,她只是有些累了去静室休息。” 实际上,是在提醒众人,沈南枝不在场。 果然,话音才落,人群里已经有人帮腔:“难怪一直没见到沈家那位姑娘,原来……” 后面的话那人没细说,但引人遐思。 这里面也有几个之前跟林澜音一起投壶,见过沈南枝的姑娘,也有人要站出来替沈南枝说话,一抬眼,却看到沈南枝和嘉禾郡主赶过来了跟在人群后头,她们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作壁上观。 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沈南枝挑眉看向跪在长公主跟前的丫鬟春杏:“你说,是我要找的你?” 春杏闻声先飞快地扫了一眼人群中的姜嫣然,见对方不动声色地点头,她才垂眸笃定道:“是,就是沈姑娘找的我。” 沈南枝追问:“何时,何地?” 春杏头也不抬,咬牙道:“就在一刻钟前,姑娘叫奴婢去书房请七殿下,说有要紧事邀七殿下去南苑一叙。” 这话一出,不知情的世家夫人和姑娘们,看向沈南枝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见过大胆的,但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在长公主府上,公然邀约勾引七皇子。 这从乡野之地回来的镇国公府小姐实在上不得台面! 这时候,就连长公主的脸色都已经有些不好看。 她微微蹙眉,目光里带着审视看向沈南枝:“沈家姑娘,你怎么说?” 沈南枝上前一步,躬身冷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前我并未见过这名丫鬟,更未叫她传过任何话,只她一面之词,何以笃定叫她传话之人就是我?” 春杏抖如筛糠,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姜嫣然便一头磕下,笃定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罚。” 姜嫣然也在一旁假意帮劝沈南枝,实则火上浇油:“妹妹,事已至此,长公主宅心仁厚,你好好跟她认个错,莫要让事情闹大了去,到时候对你,对镇国公府的名声都不好。” 她是沈南枝表姐,这一番说辞,无疑是要把这屎盆子给沈南枝扣实了。 跟前世一样,她要叫沈南枝百口莫辩。 可这一次,不等沈南枝开口,实在听不下去的嘉禾郡主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给了姜嫣然一巴掌。 啪! 那毫无保留的一巴掌,直将姜嫣然发髻打歪,一头珠翠乱作一团,好不狼狈。 “贱人!” “谁给你的狗胆敢这样算计本郡主!” 姜嫣然被打蒙了,还没反应过来,却又被暴怒不已的嘉禾郡主一把推搡在地。 姜嫣然顾不上脸颊和掌心火辣辣的疼痛,她一头跪在地上,双眸含泪,楚楚可怜道:“郡主这是作何?可是嫣然做错了什么?” 林澜音就见不得她这般狐媚样儿。 她一把扯掉姜嫣然头上那红珊瑚翡翠朱钗。 “我说怎么回事儿呢,原来是你这贱人一边算计谋害本郡主,一边想要取代本郡主去勾搭七表哥,连头面和衣着都模仿着本郡主来,你算什么东西!” 前世的沈南枝和眼下的姜嫣然虽然是差不多的处境,但沈南枝毕竟身份尊贵,前世林澜音再放肆,也不敢真的上手打,只不过出言讥讽几句,可这一世的姜嫣然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更何况,这几条,每一样都踩在林澜音的暴躁点上。 林澜音打完还不解气,她还要上前去踹上几脚。 这时候,长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声制止:“阿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春杏不是说是沈家姑娘吗?” 提到沈南枝,林澜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撇开两边搀扶着她的丫鬟,走到早已经吓得瘫软的春杏跟前,抬腿就是一脚。 “母亲,这要问问你养的狗奴才。” 说着,她一脚踩在春杏俯跪在地的手掌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厌恶道:“我这人最讨厌吃里扒外,我府里的人,竟会沦落到被别人当枪使!今日沈家姑娘一直都同本郡主在一处,本郡主怎么就没发现她有分身术,还能对你耳提面命!”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说完,林澜音用脚掌用力碾着春杏的手指,疼得她尖叫连连:“郡主饶命,奴婢说,奴婢都说!是姜姑娘指使奴婢这么做的!也是姜姑娘授意奴婢攀咬沈姑娘的!”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倒吸凉气声。 姜嫣然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第10章 让她百口莫辩 可即使这样,姜嫣然也迅速镇定下来,并立即否定:“你血口喷人,我几时指使你了?又有何人看见了?” 她一边脸颊又红又肿,发髻被打散,整个人都说不出来的狼狈和难堪。 可偏偏这样,她还能做出一副饱受欺凌的可怜模样。 在强势蛮横的嘉禾郡主的对比之下,倒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春杏都被她这倒打一耙的演技给急得哭红了眼,只能不住地磕头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可林澜音哪里能任她拿捏,她反手就将香囊一把砸在姜嫣然的头上,怒不可遏道:“这香囊总该是你的吧?” “你若不承认也没关系,我这就派人去你府上找你之前的绣品做比对,是不是你的针脚一目了然。” 姜嫣然在看到那香囊的一瞬间已经暗叫不妙。 事实上,在沈南枝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 沈南枝的神色好得很,半点儿都没有中了安魂散的迹象。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戏已开场,姜嫣然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反正她塞给春杏的是个小金锭,那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就算脏水泼不到沈南枝身上,只要她矢口否认,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可现在,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姜嫣然反应再快,那一瞬的错愕还是没能逃得过林澜音的眼睛。 她这表情,倒印证了林澜音的那些猜测。 “本郡主果然没有冤枉了你!” 说完,她抬脚就要再踹,却被长公主叫住:“阿音不得放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澜音才经过坠马,这会儿还惊魂未定,气恼之后,就只剩下委屈了,她转头跑过去拉起长公主的袖子,抢在姜嫣然开口辨别之前,哽咽道:“母亲,这贱人要害女儿,你要为女儿做主!” 姜嫣然身子一僵,就要开口:“长公主明鉴,臣女没有……” 还没等她说完,在林澜音的眼神授意下,已经有两个丫鬟婆子上前,直接堵住了姜嫣然的嘴,叫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候,在场众人才听到林澜音既气愤又委屈地将马场的事情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就连长公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仔细查看林澜音周身上下,待听到她是被沈南枝所救并未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下意识多看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的沈南枝。 而这时候,沈南枝也顺势上前,走到姜嫣然身侧跪下,诚恳道:“还请长公主恕罪,这件事若真要追究起来,臣女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虽臣女并不知这香囊有异,但它确实是经臣女之手才到了郡主身边,所幸郡主安然无恙,不然臣女就成罪人了。” 就算香囊是姜嫣然的,但确实是从沈南枝手上送出去的,这一点也可能被人用来大做文章。 沈南枝这一番话以退为进,不但能撇清自己的嫌疑,还不动声色地提醒了众人,那香囊本是姜嫣然交给她的。 在场各个都是人精,这时候看向姜嫣然的神色都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沈南枝点到为止。 她阿娘身子不好,今日并未出席,姜嫣然既然是她镇国公府带来的,还是要由她来收场的。 虽然她也不愿,但闹成这样,姜嫣然颜面尽失,声誉扫地,再不能如前世那般,戴着端庄温婉的假面具,以镇国公府的名义在外作恶,沈南枝今日目的就已经达到。 长公主牵着林澜音,抬手虚扶了沈南枝一把,脸色也好了不少:“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救了阿音,今日之事,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我便不追究了。” 说到这里,她冷冷地扫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姜嫣然:“若再有下次,定不饶恕!” 倒也不是她宽宏大度,姜嫣然虽然是小官之女,但毕竟是姜时宴的侄女,他们背后还靠着镇国公府,长公主不得不给几分颜面。 沈南枝连忙提起裙摆行谢礼:“谢长公主开恩。” 说着,她才转身走到姜嫣然面前。 长公主既已发话,两个婆子自然也就松开了姜嫣然,只是她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 直到沈南枝走到她身边,提醒她谢恩。 姜嫣然百口莫辩,这一谢恩,就等于是认下了今日所有指控,此后她声名狼藉,莫说再想攀七皇子的高枝,就算是想嫁个好人家都难。 可话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长公主也已经给了台阶,再说下去,不识好歹的下场只会更惨,她只能含泪扯掉堵在口中的帕子,咬碎一口银牙,低头哽咽道:“嫣然谢长公主大恩。” 尘埃落定,沈南枝稍稍松了口气。 她正欲起身带着姜嫣然离开,恰巧在这时候,听到外间有人通报:“长公主,七皇子来了。” 沈南枝的心咯噔一下。 上一世,萧祈安只是在宴席开始的时候露过面,哪怕她后面被姜嫣然污蔑,被林澜音针对,萧祈安都未再出现。 这一世倒是奇了怪了,他这会子赶过来。 难不成是为了姜嫣然而来? 可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这会儿的姜嫣然都还没有来得及勾搭上萧祈安,不应该啊。 沈南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人群突然自发地让出一条路,身着月白云锦直裰的萧祈安快步而来。 他腰束同色祥云纹腰封,中间用翡翠点缀,如墨的长发高高竖起,戴着紫金冠,整个人说不出的沉稳和矜贵。 他进入园子,第一眼就看到了沈南枝。 而沈南枝也正好在看他。 那一瞬间的眼神对视,叫沈南枝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第11章 让她身败名裂 虽然两人的眼神只对视了一瞬,沈南枝已经依着规矩垂下了眼眸,萧祈安也看向了别处,但还是叫沈南枝感觉有些奇怪。 萧祈安的眼神不对劲。 这时候的萧祈安,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 再沉稳内敛,也难掩一身少年郎君的意气风发。 上一世,也是在这场春日宴上,一身月白云锦直裰的萧祈安穿过满园芳菲,径直来到长公主身边请安,他明亮的眼眸,让这满庭芳华都黯然失色。 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足风流。 也是在那一刻,他入了沈南枝的眼。 可如今……也不知道是沈南枝的心态变了产生的错觉,还是别的原因,眼前的萧祈安的眼眸竟似一汪幽潭,仿似历尽沧桑之后的沉寂,再兴不起半点儿波澜。 分明还是那张年轻的面孔,沈南枝却看到了几分他前世夺嫡上位之后的影子。 恍惚间,萧祈安已经走到跟前,同长公主见了礼。 “姑母这儿,今日可是热闹的紧。” 沈南枝跟着这群姑娘们一起见了礼。 刚刚发生的事,作为东家的长公主脸上也不好看,事情既然已经揭过,她当然不会再主动提起。 就在萧祈安踏入园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两个婆子把姜嫣然一左一右的拖拽了下去,生怕她这副模样冲撞了萧祈安。 从萧祈安的角度,自然也看到了姜嫣然被拖走的一幕,可他神色从容,仿若未见,照样同长公主几人寒暄。 虽然长公主和张贵妃有意结亲,但只要这亲事一日未真正定下,旁人就都还有机会。 而且,皇储未立,作为争夺太子之位的最有利的人选之一,又是这般俊雅无双,又有几个姑娘不动心。 更何况,在场众人,揣着姜嫣然那般心思的人可不在少数,不过只是她行事格外大胆了些,也倒霉了些。 自萧祈安出现,姑娘们都凑了过来,春色满园,人比花娇。 而万花丛中最娇艳的沈南枝早已经在众人围靠过来之前,不动声色地退到了外围。 在远远朝着长公主行了告退礼之后,她正打算离开。 在她转身的一瞬,似是看到萧祈安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沈南枝再转头看去,他正同林澜音有说有笑,仿似刚刚那一眼只是沈南枝的错觉。 沈南枝也没再理会。 姜嫣然已经被婆子们扭送回了马车。 沈南枝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将那套红玛瑙配珊瑚头面取了下来。 除了被嘉禾郡主摔碎的那支簪子,其他的配饰都在这里了。 姜嫣然捧着那碎成两截的红珊瑚簪子,红着眼睛看向沈南枝:“好妹妹……对不起,早知道那嘉禾郡主是这般刁蛮难缠的人,我说什么也不会戴这套头面,如今却被她摔碎成这样,她那般身份,咱们又不能找她赔偿,实在可惜……” 说着,姜嫣然抹着眼泪,想像往常一样来拉沈南枝的手。 不曾想,这一次却被沈南枝避开了。 对上姜嫣然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错愕眼神,沈南枝淡淡道:“对我来说,倒也不可惜,这套首饰既是我借给姐姐的,自然该姐姐全须全尾地还回来。” 言外之意,她姜嫣然得赔。 可这套红玛瑙配珊瑚头面,无论是珊瑚还是上面镶嵌的玛瑙宝石,水头都极好,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根本就不是姜嫣然这样的出身能负担得起的。 姜嫣然怔怔地望向沈南枝:“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南枝将那断掉的半截红珊瑚簪子轻轻拈起,含笑道:“就是字面意思。” 姜嫣然慌了:“可这是嘉禾郡主摔碎的,要找,妹妹也该找嘉禾郡主!” 沈南枝挑眉:“若没有姐姐挑起祸端在先,嘉禾郡主又怎会针对你?而且,任由姐姐说破了天,这头面也是姐姐从我这里借出去的,姐姐不该负责?” 姜嫣然有些心虚但依然不肯认账:“不是我,我也是被冤枉的!” 她的手紧紧攥着帕子,半张脸都还红肿着,原本俏丽的面容这会儿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 沈南枝将那香囊抛给她,笑道:“这香囊怎么回事,姐姐应该比我更清楚。” 姜嫣然更慌了:“我……” 支吾半天,她灵机一动:“是小桃拿错了香料,我也不知道这里面竟带着安魂散,我本来是为了你好才做了这枚香囊。” 见她抵死不认,沈南枝笑笑:“那想必之前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我叫春杏传话之前,姐姐却劝我认错认罪,迫不及待地帮我坐实罪名,也是为了我好?” “既如此,反正咱们还在长公主府门口,不妨再进去找长公主做主,将今日之事彻查下去,也好洗清姐姐今日冤屈,如何?” 今日姜嫣然根本就不冤,她洗不清! 更何况,她现在这副鬼样子怎么能出现在七皇子面前? “不!还是不要了!” 姜嫣然潸然欲泣,越发可怜道:“好妹妹,事已至此,就不要再闹下去了,对镇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沈南枝不说话,冷眼看着她演。 姜嫣然卖惨了半天见沈南枝没反应,她只得咬咬牙,死死盯着那半截红珊瑚簪子道:“好歹咱们也是表姐妹一场,若舅舅回来知道妹妹为了一根簪子跟我翻脸,还要我赔,岂不会怪妹妹无情无义,六亲不认?” 以前两人也不是没有起过争执,但每次搬出沈南枝阿爹来,她总会让步。 因为她爹君子端方,克己复礼,沈南枝不想叫阿爹失望和为难。 可这一次,沈南枝才不会如她所愿。 甚至因为她这话,她的眼神都冷了几分。 “好啊,既然姐姐说我六亲不认,那我怎好意思叫姐姐失望。” 话音才落,还没等姜嫣然反应过来,沈南枝一抬脚,直接把姜嫣然从马车上踹了下去。 长公主府外都是人,之前花园里闹出来的事情,也早已经传开了,这会儿沈南枝把姜嫣然赶下了马车,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姜嫣然结结实实的摔了下去,就算她慌乱间护住了脸,也磕破了脑门儿,摔得鼻青脸肿。 偏偏这时候,沈南枝打起马车帘子,故意拔高了声音,一脸悲愤道:“姐姐,咱们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没想到你吃了教训还不思悔改,竟还要继续打着用龌龊手段勾搭人的算盘,恕妹妹万不能帮你,我们镇国公府也不敢有你这样的亲戚,省得坏了府里女子的名声!” 话音才落,姜嫣然脸色煞白,连忙惊呼:“我没有!你在瞎说些什么!” 而此时,四下哗然一片。 没有一个人会信她。 他们只相信刚刚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 “什么?这姜嫣然竟然不思悔改,还要叫沈家姑娘替她谋划?” “肯定又是什么丢人现眼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瞧把沈小姐气的!” “就是,我之前在门房那边就听说,她在园子里勾引七皇子不成,还被人赃并获,看着挺俏的姑娘,没想到竟然这般龌龊!” “也心疼我们沈姑娘,这样眼睛揉不得沙的性子,大义灭亲!不愧是出身将门!” …… 四面八方的嘲讽和数不清的唾沫星子直指向姜嫣然。 姜嫣然怒火攻心,竟呕出一口血来,她咬牙切齿:“我没有!是沈南枝冤枉我!” 可是,根本没人会听她的。 趁着姜嫣然被困在这里,沈南枝要抢先回镇国公府,有些事情得先安排下去,省的姜嫣然恶人先告状。 可她的马车才拐过槐树巷,却被人拦住了。 第12章 心疼他 “沈姑娘。” 拦车的竟是萧祈安的亲随流云。 这条巷子离主街较远,因地处偏僻很少有人来往,阿肆也是得了沈南枝的吩咐,为了抄近路才走的这里。 待沈南枝打起帘子,刘云才恭敬道:“沈姑娘,我家主子有话带给沈姑娘,过两日的花朝灯会,主子想请姑娘到万宝楼一叙。” 每年的花朝节是京中的一大盛况。 这一天,上至皇室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不会拘着姑娘出门。 白天不仅可以踏春出游,晚上京中还要举办灯会,届时城中还会燃放烟火,万宝楼是最佳的观赏点。 作为京中最大的酒楼,平时都得提前预约,更何况花朝节那日。 沈南枝对这个灯会没有兴趣,更何况前来邀约的还是萧祈安。 她想也不想,直接回道:“倒是不巧了,我那日还有别的事情,还请七殿下莫要见怪。” 说完,沈南枝甚至都不给流云开口的机会,直接放下了帘子。 姜嫣然和姜家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沈南枝眼下还没有精力来应付萧祈安。 而且,萧祈安也不是眼下的她轻易能对付得了的。 能避,就先避开吧。 沈南枝这般想,可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还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马车已经停在了镇国公府。 沈南枝才下马车,就看到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装饰简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倒是站在马车边上的那人沈南枝认得。 就是前两日,自她叫人送了平安信去镇北王府之后,王府那边跟过来伺候萧楚昀的侍卫墨毅。 远远看到沈南枝下马,墨毅连忙牵着马儿将马车赶了过来。 旋即,马车帘子被人打起,露出萧楚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来。 比起前两日那毫无血色的模样,今日他的气色好了些许,但看起来依然病弱苍白。 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一个靠坐在马车上的姿势,也好似一幅名家笔下的泼墨山水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样的人物,仿佛得了造物主所有的偏爱。 他在最意气风发大展宏图的年纪,却偏偏被折断了羽翼,困在这样一副病体残躯之内,越是这样,才越发叫人惋惜,心痛。 不仅如此,京中的那些流言蜚语也没放过他。 有人说他生来不祥,再加上母妃又身份低贱,在他十六岁投身入军营之前,莫说世人,就连皇上也许都没记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外敌来犯,他明明用兵如神,力挽狂澜,可除了这镇北王的头衔,剩下的便只剩这一身病骨,和如潮水一般,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世人很快就会忘记当初的英雄,人的劣根性,让他们更乐意将英雄拉下神坛。 他们忘记了他曾誓死杀敌,抵御外寇,只记得他命格不祥,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 他们不再谈论昔日战神王爷英勇之姿,酒足饭饱议论的却是他可能伤了根基,不能人道,莫说娶妻纳妾,身边甚至连通房婢女都没有,议论他可能孤独终老,从此绝后。 可即使被这些恶意裹胁,眼前的人依然温润从容。 萧楚昀看向沈南枝,神色温和,声音如暖玉:“之前承蒙姑娘相救,这两日在府中也多有叨扰,日后若有能帮得上忙的,沈姑娘可差人送信到镇北王府。” 原来,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等沈南枝回来同她道谢之后再离开。 沈南枝忙摆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能帮到王爷就好。” 前世若没有萧楚昀,只怕现在她还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皇陵,被棺材板儿死死压住的。 她帮的这点儿忙算什么。 只是,想到之前刘大夫悄悄跟她说的那番话,沈南枝不免有些担心。 他说,萧楚昀的腿上旧疾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救治不及时,还是治疗不当,这才耽搁了病情,以至于留下这难除的祸根。 他虽然也能站立行走,但却坚持不了多久,寻常人正常的行走,在他这里,却如同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沈南枝想不通的是,他这般身份,若有伤又怎么可能救治不及时或者救治不当? 除非是……有人不希望他好起来。 但毕竟他们还不熟,沈南枝这也只是猜测,不好贸然开口,只垂眸道:“我这里倒真有一件事想请王爷帮忙。” 见萧楚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过来,沈南枝才继续道:“我有个朋友,身患奇病,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不知王爷可有认识的名医?” 萧楚昀缠绵病榻已久,身边不知道经手过多少大夫,这个问题向他求助,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这也不算说谎,她眼下确实需要大夫。 萧楚昀想了想,“好,过两日我让他来找你。” 他都这么说了,沈南枝也不好多问,“如此,便先谢过王爷了。” 萧楚昀颔首,放下了帘子。 眼看着他的马车渐远,沈南枝也才收回了目光。 也不知道萧楚昀派来的大夫是谁,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有用的消息。 如果可以,沈南枝想帮他。 “枝枝?”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冷不丁地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沈南枝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眸。 那青年常年一身月牙白云锦衣,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端的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正是沈南枝的小舅舅,也是她外祖父唯一还活着的儿子,已经被立为镇国公世子的沈槐书。 “小舅舅!” 看到他,沈南枝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剩下的就只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动容。 虽然是长辈,但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而且小舅舅从来不在她面前端长辈的架子,遇到事情也总会由着她,纵着她。 是比外祖父还要娇纵她。 他之前也被养在江南老宅,跟沈南枝一起长大,前两年才回到京都,两人的感情极为深厚。 因为太过激动,沈南枝瞬间红了眼眶。 “小舅舅……” 你还活着,真好。 沈南枝喉头哽咽,将剩下半句话咽了下去。 第13章 沈家人护短 谁能想到,她的小舅舅,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却在一月之后的秋围中被人下药并算计他闯入宠妃营帐,惹得龙颜大怒。 这般如美玉无瑕似的人物,最后却是带着那样的污名和不堪,屈辱的死去。 沈南枝如何不心痛。 “小舅舅……” 沈南枝才一开口,眼泪就跟着滚了下来。 她从小要强,再加上家里人都纵着她,她很少掉金豆子。 可是,自重生之后,她这眼泪却总是控制不住。 看到她这般模样,沈槐书面上原本温和的笑容瞬间凝住,他紧张道:“枝枝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家枝枝了?” 沈南枝摇了摇头,挤出一抹笑意:“小舅舅还不知道我,谁能欺负了我去?我是看到小舅舅太开心了。” 沈槐书伸手,还像儿时那般拍了拍沈南枝的发顶,宠溺道:“是啊,我们的枝枝大王最厉害了。” 从小到大,沈南枝一直都是孩子王。 被他这么一夸,沈南枝都有些不好意思:“既然知道我的厉害,那我和阿娘都回来几天了,小舅舅才赶回来,也不怕我恼了。” 沈槐书虽为镇国公世子,但也在大理寺挂了职,这几日大理寺上下为了彻查江北贪墨案,忙得焦头烂额,他们直接宿在大理寺后堂,连吃饭都是掐着时间的,今日能回家,说明案件已经有了很大进展。 沈南枝想到萧祈安和萧楚昀奉命去江北暗中调查,此次回来,应该是掌握了关键的证据并交给了大理寺。 沈槐书笑了笑:“我倒是也想回来,可实在抽不开身。” 说到这里,沈槐书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镇北王府马车离去的方向:“说来奇怪,镇北王竟然会愿意在咱们家住上两日。” 沈南枝不解:“有何不妥吗?” 沈槐书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不妥,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他那样的性子,看着温润亲和,但也最是骄傲孤冷,能让他甘愿低头接受旁人的帮助都已经叫人有些吃惊了,没想到回京之后,他不但没有立即回府,还小住了两日。” 沈南枝不由得想起回了沈府之后,她请萧楚昀安心住下养伤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一直都是温和从容的,并无半点儿为难和纠结。 这跟小舅舅说的那个骄傲孤冷的甚至都不会接受旁人帮助的萧楚昀似乎有些出入。 是因为他们沈家的缘故吗? 沈南枝来不及细想,却听沈槐书又道:“听说,你在长公主府里闹了些不愉快?” 沈南枝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不过京城的消息传得也快。 她正要解释,却听小舅舅温柔道:“难怪之前红着眼睛,原来当真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这话沈南枝倒不好接了。 她敛眸,“小舅舅不怪我在外丢了镇国公府的风度和颜面?” 沈槐书笑笑:“傻丫头,你性子虽然要强,宁折不弯,但做事却极有分寸,只是姜家老夫人一向爱护你那位表姐,若回头闹起来,我怕你和阿姐受委屈。” 听到这话,沈南枝心窝子一暖,她笑道:“有小舅舅护着,谁还敢伤我们娘俩分毫啊!” 一句玩笑话,沈槐书却加以肯定:“自然。” 沈南枝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上一世这时候,她已经被姜嫣然算计,一身狼狈地从长公主府回来不说,还背上一片骂名,小舅舅拉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要带着她去长公主府讨一个公道。 他甚至不惜豁出爵位,也要到圣上面前为她据理力争。 所有人都怀疑她,鄙夷她,只有沈家人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 这一世,换她来护住他们。 沈南枝知道小舅舅刚回来,手边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她也不再叨扰他,同他挥手告辞,转身便去了阿娘所住的锦绣园。 阿娘身子骨弱,再加上这一路舟车劳顿,才回来就又病倒了。 沈南枝给阿娘锦绣园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下了令,这几日府里府外任何事都不得往她跟前递,尤其是姜府那边的消息,她都叫人直接拦下送到了她的院子。 她祖母赵氏倒是差人来请了阿娘两次,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给姜嫣然找补,都叫沈南枝以阿娘病着为由给挡了回去。 沈南枝不想阿娘为了这些琐碎事情忧心。 她知道姜嫣然回府之后,必然要来闹上一场,但没想到姜嫣然倒是沉得住气,竟还多等了一日。 等沈南枝看到陪着姜嫣然一起前来的姜清远的时候,才明白过来。 哦,原来这是在等着姜清远休沐这日,一并过来算账。 沈南枝的阿娘自幼便体弱得很,生下沈南枝之后,更是彻底亏损了身子,再难有孕。 就算如此,她阿爹姜时宴也无半点儿怨言,甚至还拒绝纳妾,他从姜家族中抱养了一名失父丧母的侄儿,改了其族谱并寄养在阿娘的名下,就是眼前这位阿兄,姜清远。 今日的姜嫣然一改前两日的明媚张扬,她着了一身素白缎纱衣,头上也只簪了几支简单的朱钗,再加上她双眸含泪,看起来竟越发楚楚可怜。 走在她跟前的姜清远,眉目俊秀,气质挺拔如翠竹,眉宇间都有几分沈南枝阿爹姜时宴的影子。 他性子沉稳内敛,做事妥帖,对沈南枝也极为尽心,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兄长。 前世的沈南枝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她功夫被废,人也被萧祈安和姜嫣然困在荒宅,走投无路之际,她费尽心思才叫人将消息递到了姜清远面前,盼着他能来救她出去,可换来的却是他一句:“嫣然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他转手就将给沈南枝递消息的丫鬟灭了口。 他这话,还是后面姜嫣然得意忘形之下转述给沈南枝的。 谋害阿娘,谋夺镇国公府,有他姜清远的一份功劳! 沈南枝心中恨意滔天,眼下却也只能咽下,不能叫他们看出端倪,以免打草惊蛇。 赶在两人兴师问罪之前,沈南枝含笑迎了上去,半开玩笑道:“往日没发现,如今瞧着,阿兄和姐姐当真是一对璧人。” 本来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毕竟两人都是适婚的年龄,而且又自幼相熟,若要结亲也未尝不可。 可这话一出,姜清远和姜嫣然神色皆是一僵,眼底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慌乱和难堪。 沈南枝了然。 第14章 两头中山狼 所有人都道,姜时宴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好夫婿。 为了沈南枝阿娘甘愿入赘沈家,洁身自好,甚至连子嗣的问题都不介意。 再加上他在朝堂上一路青云,自身能力游刃有余,越发收获无数美名。 前世的沈南枝也是这般想的。 她的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是阿娘最好的夫君。 可直到后来真相逐渐浮出水面,沈南枝抽丝剥茧,才知道日日端给阿娘的汤药里,定期下了慢性毒药,目的就是要叫阿娘的身体在神不知鬼不觉间,逐渐衰败下去,叫任何人看不出端倪。 而那幕后指使之人,竟是她阿爹。 姜嫣然最后那一碗汤药固然直接要了阿娘的命,但她阿爹同样不可饶恕。 只可惜,前世的沈南枝发现得太晚。 等她察觉的时候,阿娘已经毒入骨髓,回天乏术,而且,就连她自己也都已经被人下了毒。 也并非是她太过蠢笨,而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跟姜嫣然萧祈安一起算计谋害自己的,会是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亲爹。 上天跟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走到穷途末路,她才知道这个中原委。 为什么姜嫣然跟沈南枝有几分相似。 为什么族中抱养的阿兄姜清远,眉宇间也有几分姜时宴的影子。 并非是因为叔侄舅舅一类的血亲,而是他们才是血肉至亲! 姜嫣然和姜清远,是她阿爹姜时宴在入赘沈家之前,就已经同他表妹赵婉苟合,生下的龙凤胎! 发迹之前的姜时宴为了入赘沈家,为了攀附权势,对外隐瞒了这件事。 姜家族人为了利益不但配合他演戏,更是将赵婉母子三人藏了起来,对外只说是姜时宴远嫁去了外地的表妹。 甚至连姜嫣然那一层小官之女的身份都是他们捏造的。 借着沈南枝阿娘不能生育为借口,姜时宴将自己的亲儿子通过族里抱养在了自己名下,又以表妹赵婉远嫁未能生子被婆家刁难为由,把姜嫣然也送到了沈南枝阿娘身边教养,美其名曰既是为了教养好姜嫣然,同时也为了给远嫁的赵婉撑腰。 他将亲生儿女都放在沈南枝阿娘身边,叫阿娘劳心劳力,他不仅明面上博得一身赞誉,暗地里还能同赵婉在京城风流逍遥,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前世阿娘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辛苦养育的那一对儿女竟是姜时宴的野种,是两只中山狼! 沈南枝恨他们对阿娘的利用,算计,甚至最后还要毒害她阿娘的性命。 无论哪一点,都不可饶恕。 如今重活一世,再看到眼前这道貌岸然的两条饿狼,沈南枝只觉得无比恶心! 沈南枝的玩笑话叫姜清远翠儿,但也很快反应过来。 他一脸正色道:“枝枝,事关表妹清誉,这种玩笑话以后休要再提。” 沈南枝笑笑:“哪里是玩笑了,我分明说的是心里话,难道阿兄觉得姐姐不好吗?” 话音才落,姜嫣然脸色煞白,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姜清远忙道:“嫣然自然是极好的,可我只拿她当亲妹妹,又如何能开这种玩笑。” 沈南枝但笑不语。 瞧他们的神色,分明一早就知道实情! 合着他们这一家子,都把她阿娘当傻子欺瞒,利用。 沈南枝拢在袖子下的手也下意识攥紧,任由那指甲尖儿深深扎进肉里,钻心的疼才叫她保持镇定,继续旁若无人地与这些畜生说话。 姜清远并未看出沈南枝神色有何不妥,他转头看了一眼姜嫣然,才开口道:“前几日在长公主府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枝枝,嫣然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 沈南枝转身款步在花园里走着,漫不经心道:“所以呢?阿兄今日来是想说什么?” 见状,姜嫣然几步跟了上去,拦在沈南枝面前,躬身致歉:“好妹妹,香囊的事情我已经责问过小桃了,这件事是我的疏忽,那日在长公主府我也已经吃过了教训,还请妹妹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原谅我这一回。” 看得出来,嘉禾郡主那一巴掌着实用了力气,姜嫣然那半张脸到现在都还肿着的。 她这般放下身段的求和,看起来越发楚楚可怜。 沈南枝挑眉看她:“好啊,姐姐都道歉了,我又怎么能斤斤计较,只要回头将我那红珊瑚簪子赔回来,此事就作罢了。” 话音才落,姜嫣然面色一僵,似是没料到她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沈南枝还揪着那红珊瑚簪子不放。 姜嫣然含泪看向姜清远。 姜清远上前一步道:“你表姐都知道错了,这件事就不要再追究了,若叫阿爹知道了,还要说你小肚鸡肠。” 闻言,沈南枝挑眉笑道:“既然阿兄大度,那这红珊瑚簪子,便由阿兄替她赔了吧。” 姜时宴虽为朝廷四品大员,但因是平民出身,没有家族底蕴,他所得的那点儿俸禄根本就不够维持官场上的应酬,更何况还有姜府一大家子要养。 赵氏又不是个会做买卖投资营生的,姜府的日子看着风光,实际上几乎捉襟见肘,还得靠着阿娘每个月给姜清远拨的银子来填补窟窿。 姜清远自己哪儿来的银子赔的。 姜清远的脸色也再难维持君子风度,他皱眉道:“张口闭口都是赔偿,如今你也都钻进钱眼里那般市侩了吗?” 沈清辞不由得冷笑:“不是你们要来赔罪的吗?既然是赔罪,光红口白牙一句道歉就值一支价格不菲的红珊瑚簪子,那我在这里多给姐姐赔两句不是,姐姐可否多给我两支红珊瑚簪子?” “你们不市侩,倒是把簪子拿出来呀!” 沈南枝一番话怼得姜清远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正相持不下,就听到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枝枝。” 第15章 他们才是亲兄妹 沈言馨还病着,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容因为这一路匆匆赶来,而染上了一抹薄红,就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阿娘,你怎么来了?” 沈言馨这般状况,本就不宜出门,更何况还要匆忙赶来处理他们之间的纷争。 沈南枝心疼不已,连忙迎了过去,一把扶住了沈言馨的胳膊,托住了她几乎有些站立不稳的身子。 沈言馨勉强挤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我没事,只是有些乏力,歇歇就好了,听说你们姐妹之间闹了不愉快?” 闻言,沈南枝下意识扫了一眼站在沈言馨身后的刘妈妈,对方打了个冷颤,连忙将身子往沈言馨身后藏了藏。 沈南枝也不急着发作,只撒娇道:“这点儿小事何必惊动阿娘呢,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话音才落,姜嫣然已经红着眼睛扑向沈言馨,并哽咽道:“舅母,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她哭哭啼啼地将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又无比委屈道:“我也不知小桃竟然将香料拿错了,妹妹气我也是应该的,可我已经道过歉了,她全然不顾姐妹情谊,将我推下马车不说,还任由外人来作践我,虽然爹娘不在身边,无人替我做主,但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说到最后,她竟泣不成声。 一旁的姜清远也拱手道:“母亲,表妹初来京城,难免有人因她身世不显而欺辱她,作为自家人,妹妹不但不帮她,还这般咄咄逼人,实在不该。” 等他们一唱一和地说完,沈言馨才看向沈南枝:“枝枝怎么说?” 沈南枝只冷淡道:“若不是嘉禾郡主看中这香囊,当时失力坠马的就是我了,撇开这个不提,阿娘总教育我说,自己做的事情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姐姐借我的簪子的时候就该知道这簪子贵重,若有闪失自己是否能承担后果,可现在她非但不赔,反倒怪我咄咄逼人,是何道理?” 见沈南枝依然不肯让步,姜清远因为气极,脱口而出道:“不过一根簪子,莫说沈家底蕴深厚不值一提,就是你自己的私库都丰盈得很,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又何必跟她斤斤计较。” 他原本清俊的面容在这一刻看起来竟有几分扭曲。 听到这话,沈南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沈家底蕴如何,我的私库如何,那都是沈家的,是我自己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因为我富庶所以就活该吃亏,不给我赔偿吧?” 姜清远脸色一僵,就要开口,沈南枝眉眼弯弯,拉着沈言馨笑道:“阿娘,你看阿兄这般维护姐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嫡亲的两兄妹呢。” 话音才落,不管是姜嫣然还是姜清远脸色皆是一怔,眼底里一闪而过的是肉眼可见的慌乱。 原本还想据理力争的话,也因为有几分心虚被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再想开口,沈言馨掩唇咳了起来。 “好了,阿娘,我们几兄妹之间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吧,外面风大,我送您回去。” 沈南枝扶着沈言馨要往回走。 见状,姜清远和姜嫣然急急开口。 “母亲!” “舅母!” 沈言馨摆了摆手,“枝枝说的也有道理,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情,就自己解决也好。” 她似是疲惫得很,连说几句话都有些喘不上气。 沈南枝连忙搀扶着沈言馨转身回了锦绣园,剩下那两人就算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等回了锦绣园,才扶着沈言馨坐稳,沈南枝就上前一步,照着刘妈妈的脸颊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用了她十足的力气,直接将刘妈妈打得站立不稳,一头摔倒在地上。 “姑娘……姑娘这是做什么?” 作为沈言馨身边贴身伺候的老妈子,跟在沈言馨身边十多年,深得沈言馨的信任。 这锦绣园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经过她的手,就算出了这院子,整个沈府除了几个主子,旁人都还得客客气气叫她一声刘妈妈。 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当众被沈南枝打了一耳光。 刘妈妈完全懵了,甚至连脸上,摔伤的腰都顾不上了,一头跪在沈言馨面前,哭嚎道:“大小姐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自认对大小姐忠心不二,做事也都妥帖周到,谁料竟被姑娘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还没等她说完,沈南枝懒得再听下去,上前照着她的腰又是一脚。 疼得刘妈妈顾不得求饶了,痛苦哀嚎。 就连沈言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枝枝。” 沈南枝上前,握住阿娘的手,这才解释:“阿娘身体弱,这两日需得静养,我明明再三吩咐任何事情不得打扰到阿娘,今日之事,是谁捅到阿娘面前的?” 沈言馨下意识看了一眼刘妈妈。 刘妈妈连忙痛哭流涕道:“奴婢也是担心几位小主子闹起来,怕他们伤了兄妹之间的和气,而且是姜姑娘让奴婢给大小姐传话的。” 沈南枝挑眉看她:“是吗?所以,有了姜嫣然的话,连我吩咐的命令都可以当耳旁风?” 刘妈妈摇头,就要解释,却见沈南枝沉声道:“你吃着沈家的饭,倒是认不清谁才是你的主子,既然你那么听姜嫣然的话,就索性去姜家伺候吧,我们沈家可留不得你。” 说完,甚至都不等刘妈妈开口,沈南枝一摆手,直接叫秋月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其拖拽了下去。 虽然今日刘妈妈也有错,但对她的惩治显然是过重了。 沈南枝自然也知道,她此举不过是借题发挥,顺势将刘妈妈从她阿娘身边撵走罢了。 刘妈妈是她渣爹安插在阿娘身边的眼线,上一世,那夺了阿娘性命的慢性毒药就是经刘妈妈之手喂给阿娘的! 这叫沈南枝如何不恨。 若不是留着她还有大用,沈南枝恨不得直接了结了她。 沈言馨虽然不知内情,但对沈南枝的处置并未阻拦。 等丫鬟婆子们都退下了,母女俩关起门来,沈言馨才拉着沈南枝的手问道:“枝枝,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自从回京之后,就算沈南枝掩藏得再好,可当娘的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异样。 更何况,沈南枝今日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 沈南枝走到阿娘身边坐下,拉着阿娘的手道:“阿娘,如果你发现所托非人,你是选择和离,还是丧夫?” 闻言,沈言馨蓦地一怔。 第16章 和离还是丧夫? 沈言馨万万没想到,沈南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偏偏她神色冷静,语气笃定,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且,这种话又怎么能是开玩笑。 她有些不安地攥紧沈南枝的手:“枝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本就苍白的面容,这时候看起来越发脆弱。 沈南枝知道这样有些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 只有手起刀落将那烂了的脓包直接割掉,阿娘才能慢慢好起来。 而且,她也不想阿娘一直蒙在鼓里。 她阿娘虽然体弱,但性子坚韧远超常人,绝不辱没将门虎女之名。 所以,沈南枝才敢跟她挑开了说。 原本还想等过两日等她好起来,但姜嫣然姜清远这边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后续的麻烦也要来了,而且她那渣爹也快回京了,早点跟阿娘摊牌,也好叫她有所准备。 “阿娘,你可信我?” 沈言馨抬手将沈南枝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傻孩子,你是阿娘最重要的人,阿娘又怎会不信你,阿娘只是担心你。” 若她不信她,也不会由着她处置刘妈妈,冷待姜嫣然姜清远,她知道沈南枝这么做自有其道理。 但她也怕沈南枝事事都憋在心里,担心她有事。 沈南枝回握住她的手,“阿娘……” 她将前世知道的关于姜家那一大家子恶心丑陋的嘴脸都说了出来,包括赵婉。 “阿娘若不信我,等过几日姜时宴回京,我们派人暗中跟上,就找到他金屋藏娇的地方,人赃并获。” 沈言馨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沉默良久才道:“我自是信你的。” 只是,这么大的事情,叫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毕竟那人是她的枕边人,就算这几年两人分居两地,但他也都事事周到,细致体贴,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可现在沈南枝突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算计和欺骗。 沈言馨有些回不过神来。 看到她被重伤模样,沈南枝心疼不已,她一头扑进沈言馨的怀里,柔声安慰:“阿娘,别难过,为了一个人渣,不值得,你还有枝枝……” “枝枝真的好想好想你!” 因常年服药,阿娘身上都带着一股清冷的药香。 前世最后,阿娘留给她的只有浓浓的血腥味,和那生机断绝的冰冷尸骸。 沈南枝攥紧了阿娘的袖口,感受到怀里的温热,还有独属于阿娘的味道,一时间泪如雨下。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我阿娘好好的活着!” 沈言馨也终于回过神来,她环抱住沈南枝,像儿时那般,轻哄道:“傻丫头,阿娘会好好的,这点儿事情怎么可能打倒阿娘,阿娘还要看着枝枝出嫁,还要护枝枝一世无忧,阿娘定要长命百岁的。” 她拍着沈南枝的后背,轻叹道:“不过,他已为朝廷四品大员,这些年因着姻亲,同镇国公府有关的往来太过密切,一时间很难斩断,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沈南枝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抬起头来,看向阿娘有些泛红的眼尾,询问道:“所以,阿娘是打算和离还是丧夫?” 这两者沈南枝都能办到,但到底要不要杀了这人渣,沈南枝想问过阿娘的意见。 沈言馨叹息道:“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你若动手……” 闻言,沈南枝摇头道:“从他对阿娘起杀心的那一刻,我就没有这个爹了。” 沈言馨垂眸看着自己柔若无骨的指尖,“你容我好好想想。” 沈南枝点头:“好,不急。” “不过阿娘,你且听我一回,这几日的汤药都不要再喝了,我另外悄悄再为你寻大夫。” 见沈南枝如此坚持,沈言馨也只好点头:“好好好,都依你。” 她可实在怕了沈南枝再哭下去了。 见她应下,沈南枝才稍稍放心,不过还是又攥紧了她的手笃定道:“阿娘,你还要答应我,此事不要叫任何人知道,任何人!包括舅母她们,任何人!” 沈南枝神情凝重,叫沈言馨都不得不正视了起来。 沈家人言出必行,她回握住沈南枝的手,认真道:“好,阿娘答应你,不与任何人提起,这是我们母女俩的秘密。” 沈南枝这才收起了眼泪花子。 她知道阿娘这会儿心里难过,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突然撕开这鲜血淋漓的事实叫人心里如何能好过。 她想留下来陪阿娘,却听沈言馨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想一个人静下来歇歇。” 心里的伤只有时间能治愈,也只有靠她自己走出来。 沈南枝也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叮嘱了她好生休息,这才转身离开。 许是看到她这般忧思的模样,沈言馨还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并摆了摆手反过来宽慰她:“别担心,阿娘没那么脆弱不堪。对了,后日花朝节,你小舅舅约了文家的姑娘去万宝楼赏烟花,他虽心思细腻,但到底是男子,你若有空不妨帮他参谋参谋,给人家姑娘准备些什么礼物才好。” 文家姑娘? 沈南枝微微一怔:“哪个文家姑娘?” 沈言馨抬手点了点沈南枝鼻尖儿:“永安伯府的三姑娘,文兰鸢,我也是昨日才听你大舅母提起才知道,难得你小舅舅开窍了,两人也极为登对,等这过了花朝节就准备下定了。” 听到这话,沈南枝非但没有半点儿喜色,反而冷汗涔涔。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七皇子萧祈安邀约自己去万宝楼的时候,她一直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一瞬间,就叫她如坠冰窖。 第17章 巧遇 前世这时候,沈南枝从长公主回来受到的打击不小,她情绪低落,哪里还能有心思去参加什么花朝节。 所以,阿娘也没有同她说起过小舅舅和文兰鸢的事情。 只有后来小舅舅出事,沈南枝才听到阿娘无意中感慨一句:当初若是他去了万宝楼赴约,阿鸢可能不会出事,他们两人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沈南枝还想追问什么万宝楼赴约,阿鸢是谁,可阿娘却摇头道:斯人已逝,说什么都没用了。 如今看来,当时阿娘口中的“阿鸢”就是永安伯府的那位三姑娘,文兰鸢。 至于“万宝楼赴约”,莫不就是这一次花朝节的邀约? 这样一想,极有可能! 若按照阿娘现在所说,是打算花朝节之后就给两人定亲,可前世直到一个月后的秋围小舅舅出事,两家都并未定亲,也没有人再提起此事,甚至连沈南枝都不知道,这说明花朝节上出了变故,才叫定亲一事作罢。 难怪那一段时间沈南枝见着小舅舅总觉得他情绪很低落,精神也不似往日,问他,他也只推说是大理寺公务繁忙所致,沈南枝当时竟也没有多想。 “枝枝,枝枝?” 见沈南枝发愣,沈言馨关切道:“你怎么了?” 阿娘的糟心事已经够多了,而且姜家的事情也还得给阿娘时间让她好生消化,在此之前,沈南枝不想叫她添堵,而且都只是她的猜测,她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 “阿娘,我没事,刚刚是在想送什么礼物给我这位未来的小舅妈。” 不想叫阿娘看出端倪,沈南枝摆了摆手:“我这就去问问小舅舅,阿娘你好好歇着。” 沈言馨点了点头,让她安心去忙。 沈南枝也就不再打扰她,从锦绣园出来,她径直去了小舅舅的青松院。 府里的中馈虽然都由大舅母管着,可镇国公府对外的事务,以及人情往来都是小舅舅在应酬。 这些日子他整个人都扑在大理寺,府中的事情自然也就堆积了不少,沈南枝过去才知道,前天跟她打过照面之后,小舅舅回了书房就一直忙到后半夜,昨天一早又去了大理寺点卯,至今未归。 虽然他提前留下话,明日休沐,可看他这么忙,沈南枝甚至都要怀疑他上一世之所以没有赴约,是不是因为大理寺有事情给绊住了。 既然小舅舅人不着家,沈南枝就只能从文三姑娘那边想办法。 她让秋月亲自去了永安伯府,邀她下午出来游湖,没曾想,那文三姑娘一早跟随母亲去了城外凌云寺进香,要明日下午才回来。 虽然以阿娘前世的话来看,是因小舅舅没有赴约,文三姑娘那边才出了变故,问题应该出在花朝节当天,而不是之前才对,但沈南枝也怕有什么疏漏,便将她身边的暗卫追风逐月两人都派去了凌云寺,让他们这两日都在暗中守着文三姑娘,以防发生意外。 第二天一早,沈南枝先去看过阿娘,见阿娘气色好了许多,她也就放下心去找小舅舅。 昨夜小舅舅依然没有回来。 沈南枝决定直接去大理寺找人。 他再怎么忙,见一面的时间总该是有的。 出门登上马车的时候,沈南枝远远看到姜府门口的小厮探头探脑地朝她张望,见她看过去,连忙缩回了府里,甚至连门都关了起来。 估摸着应该是得了她祖母赵氏的吩咐,若她上门必要给她“好看”。 她也就这点儿小心思了,在那渣爹姜时宴回京之前,估计姜家也不敢贸然做什么,沈南枝才懒得搭理, 马车穿过朱雀大街,一路往南,半个时辰之后,停在了大理寺门口。 沈南枝让阿肆拿着镇国公府的腰牌递了帖子,才知道小舅舅出去办公差了,他人不在大理寺,至于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这属于大理寺机密,外人不能得知。 站在大理寺的青石板台阶下,看着门口庄严肃穆的石狮子,沈南枝有些不安。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一趟公差,小舅舅才没有赶回来赴约? 可文三姑娘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的小舅舅这么好,当然值得一段良缘,沈南枝想让他们这一世能相知相守。 她正想得出神,一抬眼就看到一辆马车从大理寺角门出来,驾车的那人竟是镇北王萧楚昀的亲随墨毅。 对方也看到了她,远远对她拱手招呼道:“沈姑娘。” 既然是墨毅,那马车了的……是镇北王萧楚昀? 沈南枝点了点头:“墨毅小哥在这里做什么?” 墨毅攥紧缰绳,将马车停下,对沈南枝客气有礼道:“我家王爷最近领了大理寺的差事,倒是沈姑娘来这里……是来找沈世子的吗?” 话音才落,秋月连忙凑到沈南枝耳边低声道:“小姐,我昨晚听您的吩咐去青松院找世子,恰好遇到回来给世子拿东西的周顺,他说圣上刚派了镇北王接管大理寺。” 沈南枝恍然,她竟不知道萧楚昀竟也在大理寺任职,而且还是小舅舅的顶头上司。 想起她刚刚还问人家墨毅在这里做什么,实在是尴尬。 这本就是人家的地盘,人家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 沈南枝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是的,只是来得不巧,我小舅舅办公差去了。” 话音才落,却见马车帘子被一只手由内挑起。 那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还有薄茧,分明该是习武之人遒劲有力的手掌,此时看起来竟有几分文弱。 随着车帘挑起,露出那张俊美无瑕的脸来。 春光正好,透过车帘打在他侧脸,衬着他原就带着几分苍白和病气的面容越发羸弱。 “王爷。” 沈南枝连忙上前见礼,却听萧楚昀温声道:“沈姑娘不必客气。” 他的目光落在沈南枝的面上,那眼神也是温和有礼的,半点儿不叫人感觉到不自在或者突兀。 “沈世子最快也要明日一早才能赶回来,沈姑娘若有急事,我可差人去信给他。” 既是公差,若没有十足的理由,沈南枝自然也不好将人叫回来。 她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有些私事要找小舅舅,明日等他回来再说也还来得及。” 小舅舅同文三姑娘的邀约是在晚上,应该来得及。 再不济,自己亲自替小舅舅去赴约。 对面马车上,萧楚昀点了点头,就要放下帘子,就听墨毅在一旁提醒道:“对了主子,既然刚巧赶上沈姑娘本人也在这里,咱们不正好可以一起过去?” 沈南枝没想到他们这里还有自己的事儿,很是不解:一起去哪里? 第18章 同乘 萧楚昀轻飘飘看了墨毅一眼,并未说什么,但却叫墨毅不由得低下了头去,自责失言。 这样倒越发勾起了沈南枝的好奇心了。 “王爷,墨毅小哥刚刚说的是去哪里?可是跟臣女有什么关联?” 萧楚昀摇头:“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话音才落,却见一旁的墨毅显然并不十分认同,但又不敢出言反驳只撇了撇嘴。 萧楚昀才有些无奈地继续道:“那人就是前日沈姑娘曾问过我的那位大夫,他脾性有些古怪,平日隐居在落霞山上,旁人未必请得动他。” 说完他看了墨毅一眼:“你倒是越发会替本王做主了。” 听到这话,墨毅连忙躬身道:“属下不敢,只是属下觉得正好沈姑娘也在,若有什么事也好当面问问杨大夫。” 沈南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替她去请大夫了。 她原本是怀疑萧楚昀腿上的旧伤被耽搁另有隐情,想要通过他身边的大夫去查证,是想着帮他的,所以才借口说自己有位朋友需要找名医。 而且,她也确实需要找一位厉害的大夫替阿娘诊治。 没曾想,他倒将她的话记下了,甚至不惜带着重伤的身体去落霞山上替她找人。 沈南枝心头一暖,面上笑道:“左右我今日也无事,就让我一起去吧。” 正好,凌云寺就在落霞山山腰,顺路还可以去找文三姑娘,一举两得。 今日的沈南枝穿着一身浅碧色锦缎素雪绢裙,再加上那本就明艳不可方物的脸,比起瑶池仙子都还要多几分灵动飘逸的美。 那一笑直将这春光都衬得暗淡了几分。 萧楚昀只看了一眼,便转到了她身后的马车上。 沈南枝不做多想,见他没有立即应下,以为他是顾忌各自的名声,怕被人恶意揣摩了去,连忙找补:“我可以跟王爷分开走,等出城之后再不远不近地跟在王爷的马车后面,对外也只说我恰好去凌云寺路上遇见了,咱们清清白白,没得那些歪心思,也不会叫他们乱嚼舌根辱没了王爷的名声。” 萧楚昀转头看了她一眼:“好。” 这一刻,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沈南枝后半句话的时候,他内心深处的心虚到底有几分。 可他的神色从容,语气温润似暖玉,半点儿没有表露出来,也只有随意搭在膝上的指尖攥得发白,才隐约可以窥得他此刻的心情绝非表面流露出的那般从容简单。 只可惜,沈南枝并未瞧见。 得了萧楚昀的应允,她便带着秋月上了马车,一路先行出了城,等墨毅架着马车跟追上来了,才叫阿肆不远不近地跟上。 从城门口到落霞山少说也要走两个时辰。 可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沈南枝的马车轮轴却突然断了。 幸好阿肆及时勒住了马儿,再加上马车里的沈南枝也反应够快,一把捞住了秋月稳住了两人的身形,才不至于被马车给甩飞出去。 “小姐恕罪!” 阿肆跪倒在地,看着从马车上下来,刚刚虽然有惊无险,但慌乱间连发簪都被晃乱的沈南枝,一脸懊恼和自责。 沈南枝转头看了一眼断掉的轮轴,“这也不怪你。” 谁能想到这轮轴突然就断掉呢,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 而且,看样子在这荒郊野岭,短时间内是修不好的。 沈南枝这次出来本是为了找小舅舅,所以身边只带了驾车的阿肆和秋月,而且她们也就这一辆马车。 这会儿马车坏了,他们连回城都麻烦,更遑论跟着镇北王去寻医了。 沈南枝正为难,却见本来走在前面的马车突然调头停在她们跟前。 面如冠玉萧楚昀打起帘子,温和道:“事出从权,沈姑娘若不嫌弃的话,可与我同行。” 他神色温柔,语气从容坦荡,叫人找不出半点儿错来。 而且,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样也不耽搁行程和计划,沈南枝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性子,她当即感谢道:“如此,便叨扰王爷了。” 萧楚昀点头,让开了些身子。 沈南枝也不废话,留了阿肆在这里想办法修理马车,她则带着秋月登上了萧楚昀的马车。 萧楚昀的马车并不宽敞,但坐下他们两人倒是绰绰有余,秋月和墨毅坐在车前,四个人刚好能凑合。 只是,随着那道隔绝了外间的马车帘子一放下,这只有两个人的空间便显得越发狭小了。 萧楚昀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并未刻意主动开口寻找话题打破沉默,也未冷着一张脸叫沈南枝不自在。 他就像是一块暖玉,不管何时都不会叫沈南枝难堪和无措似的。 只是,就算他再清瘦病弱,但身姿颀长,身量挺拔,而且气场十足,存在感极强。 再加上他身上那一缕独特的草药清香,和沈南枝身上的熏香纠缠在一起,几乎充斥着整个马车。 虽然很好闻,可却叫沈南枝莫名地有些紧张。 就算她再心大,再如何坦然从容,但毕竟也是第一次同外男共乘一辆马车,两人虽然分左右各坐一边,可马车这样窄,空间这样小,以沈南枝练武之人本就异于常人的六识,都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甚至……对方有些加快的心跳。 难道说萧楚昀比她还要紧张和不安? 可沈南枝悄悄抬眼打量他,却见他神色从容冷静,只原本苍白病弱的脸色似乎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鲜活。 沈南枝正疑惑,却见萧楚昀突然转头朝她看过来。 那双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宛若星河汇聚,盛大,璀璨。 沈南枝在他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旋即,却见他轻启唇角,“沈姑娘,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第19章 护她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叫人听起来多少都有点儿像登徒子。 可因为对方是萧楚昀,再加上这一瞬他的神色真诚,目光明亮,坦率得叫人找不出半点儿错来。 沈南枝笑笑:“王爷也去过江南?” 沈南枝自幼时起就和阿娘住在江南沈家老宅至今,这还是第一次踏入京城。 而萧楚昀身为皇子,就算再不受宠,也一直养在皇宫,后来立下战功获封镇北王,赐镇北王府,也都在京都,跟千里之遥的江南应该没有交集。 可前世他们后来也没有什么交集,他却愿意为了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沈南枝也想知道原因。 可今生的萧楚昀并不知道前世之事。 萧楚昀没有作答,只将目光转到了别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的神色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 他今日穿着玄色云纹锦衣,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根碧玉簪束起,整个人说不出来的优雅俊逸。 如果不是这一身伤病和孱弱的身子,他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那京中风华第一人的名头,又怎会落到七皇子萧祈安的头上。 可惜…… 因为太过惊叹,沈南枝都没收敛住自己的眼神。 恰好萧楚昀也正转头看她。 冷不丁地对上对方如墨般纯粹清明的眼神,沈南枝突然有种偷看被人抓个正着的窘迫感。 她下意识就要避开,却突然听到墨毅一声惊呼。 “主子,小心!” 话音未落,原本四平八稳的马车突然猛地朝前一晃,车上的人也随之被往前甩了出去。 沈南枝反应极快,她一手攥紧了车框,就要稳住身形,让自己不至于被甩飞出去,却在这时,肩头一沉。 萧楚昀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护住了她半边身子。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朝一侧倒了下去。 事发太过突然,马车前面的墨毅刚刚来得及拽着秋月跳下马车,可马车里面的萧楚昀和沈南枝却已经来不及。 “主子!” “小姐!” 谁能想到原本平整的官道突然冒出来一个巨大的陷阱。 待墨毅发现的时候,整个马车已经一头栽了进去!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沈南枝自知跳车已经来不及,出于本能,她下意识就要弯腰抱头,准备护住自己的要害,却在这时候被身边的萧楚昀一把拽进怀里。 当自己耳朵被迫贴在他宽厚胸膛的一瞬,沈南枝蓦地一怔。 就这一瞬间的愣神,萧楚昀宽厚的掌心已经护住了她的后脑勺,他的手肘抵着她的后心位置。 轰隆! 一声巨响,前一刻还疾驰的马车再翻滚两圈之后,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摔进了一个巨坑之中! 虽然凶险,人也被甩得晕头转向,但沈南枝几乎毫发无伤。 萧楚昀以身为垫,将她整个人几乎都护在了他身前。 随着马车摔倒在地的一瞬间,沈南枝甚至都听到了他胸腔里压制不住的一声闷哼。 “王爷!” 沈南枝想到他之前在青云山被追杀时落的那一身伤,许多地方都深可见骨。 这才过去几日,那么重的伤肯定都还没来得及结痂。 他本就体弱还重伤,如今却为了护住她,还经受了这一番重压。 沈南枝心急如焚。 待一切动荡停下,她连忙手脚并用地从萧楚昀怀里挣扎着起来,待看到萧楚昀越发苍白的面色,和他鬓边已经浸出来的冷汗,沈南枝心都凉了半截。 “你怎么样?” 若这一世他再为了救她而有个什么好歹来,沈南枝这一辈子都过意不去。 因为太过激动和紧张,这一刻,沈南枝都顾不得平日的客套了:“我又不是京都那些娇滴滴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这点儿事情我完全可以应付,王爷何必为了我涉险!” 说话间,沈南枝已经扶着萧楚昀的肩膀,想要拉他起身。 “对不起。”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神色依然温润如玉,对沈南枝刚刚口不择言的态度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有些歉意道:“抱歉,刚刚冒犯了沈姑娘,多有得罪。”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记得这个。 沈南枝心情复杂,她的眼神不经意扫到他胸口,这一看,沈南枝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难怪她刚刚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 原来才是他胸前的伤口裂开,已经有血痕渗了出来。 沈南枝还未来得及反应,却突然听到外间响起打斗声。 刚刚跳车的墨毅和秋月还没等赶到马车边上,就被数十名黑衣人拦下,另外还有十余人提着长剑跳下了坑里。 秋月作为沈南枝的贴身丫鬟,沈南枝从小到大的剑术陪练,其身手敏捷功夫不在一般的护卫之下。 只是黑衣人太多,就算秋月和墨毅两人配合得当,一时半会也靠近不了马车。 沈南枝透过歪斜的车窗缝隙看到外面的情形之后,下意识回头看向萧楚昀。 他显然也没有料到竟还有刺客一路追杀到了这里。 然而,此事来不及解释了。 萧楚昀抬手抓住沈南枝的手腕,一贯温和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紧张道:“我叫墨毅先带你突围出去……”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沈南枝打断:“那怎么行!” 杀手近在咫尺。 沈南枝按下萧楚昀的手腕,扶着他靠着车框坐好,并认真道:“我说了,我不是京中那些娇滴滴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 “不过几个刺客罢了。” 沈南枝咬牙,笃定道:“你安心在这里,我来护你。” 话音才落,就见萧楚昀原本沉着冷静如幽潭的黑眸,似是被人投入了一粒小石子,瞬间荡起层层涟漪。 马车里光线暗淡,但一身浅碧色锦缎素雪娟裙的沈南枝娇艳无双,让他的黑眸里似是也着了色彩。 沈南枝自是没有注意到萧楚昀的神色变化,她话才说完,就已经有剑风铺面,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黑衣人已经提剑直接刺向车窗。 见状,沈南枝一把将萧楚昀拉到安全的一边,旋即她翻身从倾倒在地的马车里爬起,脚尖一点,直接踹向提剑正要从车窗刺下第二剑的黑衣人的手腕。 那人的剑刚刚卡在车窗,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拔出,沈南枝的脚尖已经到了。 在那人吃痛手软的一瞬间,沈南枝一个鲤鱼打挺,人已经掠到了他身侧,一把夺了他的长剑,反手一剑就刺中了他胸口,并将他一脚踹飞了出去。 即使这样,那鲜红滚烫的血还是溅了沈南枝一脸。 她心头骤紧。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她第一次杀人。 虽然她自幼习武,且学有所成,但从未遇到过现在这般以命相搏的地步。 虽然对方要取她和萧楚昀的性命,死不足惜,但因是第一次杀人,沈南枝难免紧张。 还有一丝出于对生命的敬畏和后怕。 不过,也仅此而已。 第20章 由她保护他 随着那人被踹飞,紧随其后的十多名黑衣人一拥而上,直朝沈南枝杀来。 这一次,沈南枝同样没有半点儿手软。 她一个翻身,主动跳入了这些人的包围圈。 她虽为女子,但胜在身手矫健灵活,剑招凌厉,一招一式都带着锐不可当的杀意。 即使面对这数十人的围攻,她也并未落下风。 几个回合下来,黑衣刺客并未伤到沈南枝分毫,他们人数却已经折损了大半。 而与此同时,墨毅和秋月那边也已经突破封锁,跟沈南枝汇合。 三人合力,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黑衣人死伤大半,剩下的几人见形势不对,打了声唿哨,便齐刷刷地夺路而逃。 留在地上被重伤不能动弹的黑衣人,也不给墨毅审问的机会,直接咬碎了牙根藏着的毒药一命呜呼,只留下满地尸骸。 “主子,您没事吧?” 外面的危机解除,墨毅才扑到马车边上,将萧楚昀扶了出来。 他胸口的血迹已经扩散开来,看起来竟比刚刚混战之后的沈南枝几人还要狼狈和虚弱。 “您伤口裂开了!” 墨毅转身就要去找金疮药,却被萧楚昀按住:“刺客随时都有可能杀个回马枪,这里不安全,你们……” 说着,他抬眸看了一眼沈南枝。 原本那句“你们先走”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似是转念想到沈南枝那句她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娇滴滴小姑娘,怕惹了沈南枝不悦,萧楚昀话锋一转:“我们需要尽快离开此地。” 早在马车摔进坑里的时候,拉扯的马就已经被陷阱里的铁疙瘩绞住了马蹄动弹不得,就算拉出来,也不能再跑了。 这里地处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旁边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光靠双脚,又能逃到哪里去? 更何况,萧楚昀伤得这么重不说,他的腿上还有旧伤,不宜走太远的路。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担忧,萧楚昀摇头故作轻松道:“我没什么大碍,可以自己先找地方藏起来,你们先离开此地,再往前五里有一处驿站,若能借到马车,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可他这样的状态,若真遇到刺客找回来,只有死路一条。 沈南枝甚至都觉得他现在孱弱单薄的就靠一口气吊着。 他胸口的伤之所以裂开也是为了护住自己,沈南枝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她想了想,摇头道:“不行,王爷的身体吃不消。” 说着,沈南枝环顾四周,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又往前探了探路,最后做了决定。 “前面有一处较为隐蔽的山坡,我带王爷先在那里藏起来,另外墨毅小哥脚程快,先去驿站借马车,秋月在前面坡口放哨,若有异样立即示警,我们也有时间准备。” 虽然身份有别,萧楚昀贵为王爷,但这会儿沈南枝的语气已经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就算他不答应,她也会这么做。 墨毅抬眸看向萧楚昀,又忍不住转头看向沈南枝。 两边相持不下,最后是萧楚昀败下阵来:“好,那便有劳沈姑娘了。” 都这时候了,他还这般客气,沈南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形势紧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们都按照沈南枝的计划分头行动。 沈南枝带着萧楚昀往她刚刚找到的山坡走去。 虽然就在不远处,但她担心萧楚昀的身体,尤其他的双腿,沈南枝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 “无妨,我其实……” 萧楚昀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没有沈姑娘想象中的那般没用。” 听到他都用上了“没用”这个字眼,沈南枝连忙摆手:“我只是担心王爷身上的伤,没有别的意思。” 萧楚昀点头,脚下的步子走得虽慢,但很稳:“我知道。” 声音不大,却很笃定。 这种被人坚定不移地信任的感觉,叫沈南枝心底也不由得泛起了暖意。 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就赶到了沈南枝挑选的藏身地点。 那靠近官道的小山坡背后恰好有一个较为隐蔽的石洞,地方虽小,但勉强容纳他们两人。 因着这一番走动,萧楚昀胸前的衣襟都已经被鲜血浸透。 除了脸色比起之前更苍白几分,他的神色依然从容淡然,仿似命悬一线的不是他自己。 等他靠着石壁坐好,沈南枝才将刚刚从马车里找出来的金疮药递给他:“王爷先止血,我去把上面的痕迹擦掉。” 萧楚昀点了点头,接过了装有金疮药的小瓷瓶。 沈南枝也不废话,转身回去,将他们这一路走来的痕迹都小心翼翼地抹除,这才又折返回来。 萧楚昀已经上好了药,他将小瓷瓶放在手边,正在拢着半敞的衣襟,沈南枝回来了。 冷不丁地叫她瞧见他裸露在外的一片玉色胸膛,还有那精致清瘦的锁骨上一点朱红小痣,衬着他本就俊美的容貌都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妖冶。 沈南枝心口一紧,慌忙转过了身去。 沉稳如她,在这一瞬也控制不住的脸红心跳。 难怪古书上总说美色误事,沈南枝感慨,古人诚不欺我。 “抱歉。” 萧楚昀很快穿戴整齐。 明明被冒犯的是他,他却反过来朝沈南枝道歉,这叫她越发不好意思。 沈南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墨毅就算找到马车,一来一回也得花上些功夫。 沈南枝当然也不能干站着等,她转过身去才在他旁边坐下,却见他突然朝她伸出手来。 第21章 她中毒了? 因为石壁狭窄,两人之间本就靠得极近,沈南枝出于本能就要躲开。 可再抬眼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竟然是一张帕子,沈南枝蓦地一愣。 对上她不解的眼神,萧楚昀拿着帕子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中,他的眼神在沈南枝脸颊上划过,柔声提醒道:“有些血污。” 说完,似是怕沈南枝嫌弃,他又补了一句:“这帕子是新的,并未用过。” 沈南枝这才反应过来。 刚刚都在忙正事,她都没想起来,自己这一身血点子不说,脸上也沾了不少血。 就算这里没有铜镜,沈南枝也能想象得到自己这一身有多狼狈。 她将帕子接了过来,感激道:“多谢王爷。” 名贵的雪锦缎帕子,转眼就被鲜血染红。 看到这刺眼的红,沈南枝的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被她第一剑刺中的那个刺客。 虽然对方也算死有余辜,但这会儿她的心绪还是有些不稳。 见她拿着帕子发呆,萧楚昀问道:“沈姑娘是第一次杀人?” 闻言,沈南枝立即回过了神来,她下意识攥紧了帕子,好奇道:“有这么明显吗?” 可笑她之前还扬言自己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今却因为这满手鲜血而失神。 当着萧楚昀的面,为了自己说过的大话,沈南枝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曾想,萧楚昀非但没打趣她,反而赞道:“第一次就能这般干脆利落,沈姑娘做得极好,恐怕寻常男子都未必有沈姑娘一半冷静果敢。” 沈南枝被他这么夸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刚刚心里的那点儿小别扭也瞬间抛到了脑后,她笑道:“谢谢王爷宽慰我,不过,我有些好奇,是什么人想置王爷于死地?” 之前在青云山脚下的追杀,可以说是二皇子的人,为了不叫带着江北贪墨案证据的萧楚昀和萧祈安两人回京。 可如今证据都已经呈递到了皇上跟前,二皇子这时候只能弃车保帅,恨不得跟此事完全撇清关系,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往枪口上撞。 可除了二皇子,那会是谁? 萧楚昀摇头:“不知,我刚得了大理寺的差事,自然有些人坐不住,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倒是连累沈姑娘了。” 萧楚昀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 沈南枝连忙摆手:“若王爷不是为了替我出城寻医,也不至于遇险,所以要说连累,是我连累了王爷才是。” 萧楚昀笑笑:“沈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无需如此客气。” 沈南枝心道,她那哪里算救命之恩,顶多算是举手之劳,他对她才是有大恩。 正想着,沈南枝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唿哨。 那是她同秋月约定的信号。 有人来了! 沈南枝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萧楚昀,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都很有默契地将身子往石壁里贴了贴。 他们头顶上方就是官道,若有人找来,若不仔细往下查看,几乎看不到这一处石壁。 可沈南枝依然不敢大意。 不多时,她听到有脚步声渐近,约莫七八个人在四散开来。 其中有两人正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来。 石壁本就狭窄勉强能容纳两个人,之前萧楚昀已经贴着石壁坐下了,沈南枝在外面一些,为了不被人发现,沈南枝不得不尽量往里挤,将身子贴紧了石壁。 可这样一来,就免不了要碰到萧楚昀的肩膀和胸膛。 沈南枝已经在尽量避开了,即使这样,也还有半截裙摆露在了外面。 恰巧这时候,那脚步声已经停在了他们头顶。 沈南枝正要伸手去拽,萧楚昀比她更快一步,一把捞起了她的裙摆,将她整个让她往他怀里一拽。 沈南枝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已经和萧楚昀掉了个儿。 改成了她面朝着石壁,萧楚昀一手环住她的肩膀,一手撑在石壁一侧,为了尽可能的贴紧石壁不露出身形,她的后背都几乎贴在他的胸膛。 即使隔着布料,沈南枝也能感受到他放在她肩头的掌心滚烫。 虽然知道这是事出从权,是形势所迫,但这一瞬被那清冷的草木香包裹着的沈南枝,还是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跳加速。 可眼下,当真顾不得了。 那两人转眼就到了他们头顶上方。 沈南枝早已经屏住了呼吸。 “这里没人,再去其他地方看看,这沿路都被我们设了陷阱和关卡,他身上还有伤,没有马车他跑不远。” “是!” 头顶上两人的对话清晰无比。 沈南枝一颗心也跟着沉入谷底。 对方是下了血本,要置萧楚昀于死地。 怕是墨毅那边也不会顺利。 他们这一次当真是凶险了。 恰巧担心文三姑娘出事,沈南枝还将追风逐月两人派了过去。 眼下就她和秋月两人,要带着重伤且不便行走的萧楚昀突围出去,怕是有些困难。 沈南枝正琢磨着对策,脑子转得飞快,却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原本怦怦直跳的胸口也一阵发紧,就连四肢百骸都像是突然被人用针在扎一样。 这感觉……叫沈南枝刻骨铭心。 是化功散毒发的前兆! 她原以为姜嫣然是在跟萧祈安勾搭之后,才暗中给她下的毒,不料,竟是在进京之前就已经算计到她身上了! 这毒无色无味,中毒之后也只是潜伏在人身体的经络中,不会有任何不适,很难叫人察觉,可一旦中毒之人使出全力催动内力,那毒就会迅速蔓延至全身,导致浑身经脉俱损形同废人。 上一世沈南枝没有出手的机会,是在一个月之后的秋围,遭遇饿狼袭击才毒发的。 这一世恰好遇到了萧楚昀被刺杀,有了今天这惊险的一幕,叫沈南枝出手之后,毒发也就提前了。 沈南枝之前也不是完全没有过怀疑和准备,在回京那日,她就派了暗卫悄悄着手寻访名医。 阿娘被下的慢性毒一般大夫瞧不出来,那化功散也是,她当时便想着等找到大夫给阿娘看诊的同时,也给她看看。 只可惜,一切都还没来得及。 一想到这一身引以为傲的功夫又要被废掉,自己又要经历一次那噬骨的疼痛,沈南枝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恰巧这时候,她脚下的石子儿正好从石壁里滚落了下去。 “什么声音?” 声音不大,却刚好惊动了还未走远的两名刺客。 那两人去而复返,其中一人已经抽出了长剑朝石壁探来。 沈南枝心口发麻,她现在提剑的力气都使不出。 天要亡我。 第22章 不配脏了她的手 铛! 长剑砍到石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刚刚上方有杂草遮挡,这两人都未发现这一处石壁。 随着这一声响动,那两人呼吸一沉,当即就要翻身下来一探究竟。 只需一瞬,他们便暴露无遗。 沈南枝下意识攥紧了萧楚昀的袖子,“我来拖住他们,王爷寻个机会先走!” 横竖都是要死,能帮他拖延片刻,为他争得一线生机,也当是报了上一世的恩。 只不过,到底是心有不甘。 她好不容易重来一世,还没来得及手刃那些仇人,却就这么交代在这里了。 沈南枝郁闷得很,不过,好在她已经都告诉了阿娘,有了准备的阿娘定然不会再被姜家那些渣滓所害! 这多少也能叫沈南枝安心些。 眼看着两把闪烁着寒芒的长剑已经落到了石壁口,沈南枝就要翻身而起,不曾想,肺腑里一阵绞痛,毒发太快,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她上一世也是这般,毫无还手之力,最后才会被那垂死挣扎的饿狼反扑了一爪,被那畜生抓破了脸。 这一世也是如此。 就算沈南枝意志力再强,她的手才摸到腰际藏着的短匕,她眼前就是一黑,整个人都栽倒了下去,再一次落在了萧楚昀的怀里。 在她陷入黑暗之前,她已经看到那两道剑光当头罩下。 她想,这下,彻底结束了。 沈南枝心生绝望。 她只感觉抱着她的怀抱都箍紧了几分,包裹着她的草木清香也随之浓郁了些。 只可惜没能救下萧楚昀,这一世他们要死在一块儿了。 随着最后一个念头冒出来,沈南枝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昏死过去,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萧楚昀抱着她很轻松地避开了那两道剑光,并翻身跳出了石壁,一下子跃起数丈,拉开了与这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过,这两人早在察觉有异的时候,就已经给同伴发了讯号。 就这眨眼的功夫。数十名黑衣人从密林里钻出,顷刻间就将他们两人围在其中。 “王爷,得罪了。” 随着那一道声音落下,数道剑光转瞬杀至眼前。 与对着沈南枝时候总是温和的神色不同。 此时的萧楚昀面容冷肃,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亦是带着彻骨的凉意。 他看都没看那些近在咫尺的杀招,单手抱着沈南枝一个翻身,拈了旁边的树上的几片叶子,随手掷了出去。 那几片原本轻飘飘的叶子瞬间化作可断刀淬骨的暗器,直扑向那几名黑衣人的面门。 这几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齐刷刷倒在了地上,当场殒命。 这一幕惊呆了剩下的几人。 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萧楚昀嘴角一扬,露出一抹冷意至极的嘲讽:“就凭你们,也配脏了她的手。” 话音才落,那几人的手指才下意识攥紧剑柄,还未来得及发招,甚至他们都还没有看清楚萧楚昀的杀招在哪儿,就齐刷刷倒在了地上。 在这些人的意识彻底溃散之前,他们才终于记起来一件事——眼前的这位是少年成名的战场杀神! 可是这些年,他们都因为他病弱的外表而忽略了这一点。 如今想起来,却为时已晚…… 萧楚昀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他随意弹了弹刚刚拈过叶子的手,再次拦腰将沈南枝抱在了怀里。 他的目光自少女精致的眉眼,明艳的五官一一掠过,最后落到她因为疼痛而紧抿的唇上。 萧楚昀忍不住皱眉。 这时候,才有脚步声飞快而来。 一道黑影几个起落,终于落到了萧楚昀的脚下,正是去找马车的墨毅赶了回来。 看着这一地“死不瞑目”的尸骸,还有萧楚昀冷着的一张脸,墨毅连忙跪地道:“是属下无能,来晚了。” 说完,见被萧楚昀抱在怀里的沈南枝面色苍白如纸,墨毅不安道:“主子,沈姑娘她怎么样了?” 萧楚昀的指尖搭在沈南枝的腕上,沉默良久才道:“她中毒了。” 话音才落,听得墨毅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想不通,以他主子之能,怎么可能让人家姑娘在他眼皮子底下中毒,除非在此之前,这姑娘就已经中毒了。 嘶…… 墨毅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家主子这般神色叫他都感到后怕,怕被迁怒,他连忙躬身道:“属下查到,这些人跟七皇子有关。” 萧楚昀微微蹙眉。 萧祈安派来的? 他似是没有想到,萧祈安竟然会这么大手笔来杀他。 见萧楚昀没有发话,墨毅又道:“七皇子的人花重金在万宝楼包了场,说是明日他要在那约见极重要的人,可要属下派人去探查一二?” 萧楚昀尚未发话,却听到秋月一路寻过来的声音。 “小姐——” 她放哨的位置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刚听到这边的打斗声,她就赶过来了。 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看到这满地尸骸,还有被镇北王抱在怀里的自家小姐,秋月几乎腿软。 “小姐……她怎么了?” 萧楚昀看了墨毅一眼,后者连忙摆手道:“放心,你家小姐没受外伤,好在我赶来的及时,将这些人都放倒了,才没叫两位主子受伤,不过你家小姐是突然晕倒的,也不知道是怎的了,咱们先去找大夫才是要紧。” 知道沈南枝没有受伤,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晕倒,但身体没受伤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秋月这才松了口气。 她见镇北王抱着沈南枝一步步走出密林,几次都想开口:就算她家小姐身材窈窕,身子轻,可王爷身体那般病弱,便是自个儿走路都十分艰难,还要抱着她家小姐…… 而且她怎么感觉镇北王抱着她家小姐的眼神,专注而且小心,就仿似稀世珍宝似的护在心口。 那般谨慎小心的模样,是因为他也担心自己身体撑不住,怕摔着她家小姐吗? 秋月生怕他坚持不住,最后两人连带着两人都摔了下去。 可她话都到了嘴边,每次都被一旁的墨毅给岔开了。 不过,萧楚昀的步子虽然慢,但却很稳当,直到他们来到马车边上,都没见他把她家小姐磕着碰着一下,秋月的心也就渐渐放回了肚子里。 只是,很快她便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 第23章 因祸得福 沈南枝做了一个绝望又无助的噩梦。 梦里,自己依然被困在阴冷黑暗的棺木里。 她的灵魂可以穿透她早已经腐烂发臭的尸身,却无法挣脱这厚重的棺木。 她可以清晰地听到皇陵外守陵人闲暇时的八卦。 听他们说起新帝登基之后推行的新政,听他们提及因不满新帝上位与逆贼勾结的镇国公府满门被屠,财产充公。 听他们说起,昔日那位被先帝赐婚给新帝,差一点就成为了太子妃的镇国公府大姑娘,还有因为从龙之功,不但没有被镇国公府波及,反而一举成为朝廷新贵的姜家…… 听着她的仇人一个个活得风生水起,而她的至亲却尸骨无存。 沈南枝心中恨意滔天,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她撕心裂肺的挣扎间,原本混沌的意识陡然清醒。 眼前光影变幻,再不是那令人绝望的黑漆棺木。 温暖的阳光照在沈南枝的身上,她心中难掩激动。 她还活着。 不是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皇陵,也不是被刀剑刺死在了石壁上。 她还好好地活着。 沈南枝眨了眨眼,下意识转头看向四周。 入目的是一张半旧的撒花蚊帐,低矮的土墙,极其简陋的陈设,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你醒啦?” 梳着双平髻穿着一身天青麻裙的小姑娘,双手托着下巴,一脸关切地看向沈南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粉嫩的脸颊还有几分婴儿肥,神色灵动,宛若穿梭林间的百灵鸟。 沈南枝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才发现身上像是被车碾了似的疼。 但比起昏迷之前那噬骨焚心的滋味儿,已经好了不少。 “我感觉好多了,这里是……” 沈南枝的话才说到一半,却听到外间有脚步声飞快而来。 “小姐!您终于醒了!” 秋月红着眼睛,一下子就扑到了沈南枝身上,哽咽道:“您可吓死奴婢了!” 见沈南枝面带困惑,秋月连忙解释道:“咱们这是在陆大夫家里,这位是陆大夫的养女,翩翩姑娘,咱们来得不巧,陆大夫不在家,幸得翩翩姑娘医术过人,昨日就是她把小姐救回来的。” 想来,这位陆大夫就是萧楚昀要带沈南枝要找的那位名医。 想到萧楚昀,沈南枝脑子里下意识就想到自己被他抱了个满怀,清冷的草木香将她包裹的画面。 可她昏迷之前两人都还贴着石壁藏着,萧楚昀那样的身体状况又怎么可能有力气将她抱起。 应是她昏迷之前产生的幻想。 “王爷呢?” 想到当时的情况,沈南枝不由得捏了一把汗,生死关头,他们是如何脱困的? 秋月连忙解释:“是墨毅及时带着马车赶回来了,咱们才能成功脱险,然后王爷就带着咱们来到了这里,小姐当时昏迷不醒,可把奴婢吓坏了,还有……” 秋月想说,还有镇北王一直抱着小姐过来,就算镇北王光风霁月,是真正的君子,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一旦叫外人看见了,或者传出去了……多少叫她有些不放心。 可当着陆翩翩的面,秋月到底是忍住了,后面半截话没再提起。 沈南枝也没多想,她由着秋月将她扶着起身,对陆翩翩感激道:“谢谢翩翩姑娘。” 陆翩翩连忙摆手,“举手之劳罢了,我眼下只能暂时压制住了你身上的化功散,要想解毒,还需要些药材和时间。” 听到这话,沈南枝面上一喜:“翩翩姑娘可以为我解毒?”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前世沈南枝毒发之后,一身功夫彻底被废,所问过的大夫皆是束手无策。 陆翩翩点头道:“倒也不难,不过就是要耗费些时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你也不能再轻易运功,否则只会前功尽弃。” 说完,她双手环胸,有些庆幸道:“也幸亏发现得及时,而且也正好遇到了本姑娘,若等完全毒发,就当真是回天乏术了。” 沈南枝听得都后怕不已。 “你等着,我去给你端药来,喝了之后就没有那么疼了。” 陆翩翩摆了摆手,转身就出了屋子。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墨毅的声音:“沈姑娘可是醒了?” 沈南枝应了一声,叫秋月给自己匆忙梳洗好了,这才提步走了出去。 这里竟然是一个农家小院,院子里种了一棵碗口粗的桃树。 桃花灼灼,桃树下石桌前端坐着的萧楚昀叫这满院芳菲都沦为了陪衬。 “王爷。” 沈南枝上前见礼,“此前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若不是萧楚昀带她来这里,她这一身功夫就废了。 再退一步来说,虽然遇到了刺客,但也叫她提前察觉到了身上化功散的存在,如今遇到了能解毒的陆翩翩,沈南枝算是因祸得福。 萧楚昀温柔一笑:“沈姑娘没事就好,只是听翩翩说,你身上的毒还需要耗费些时日和功夫,所以我已经同她说好,让她随你一道回府,顺便也能帮你看看那位朋友。” 沈南枝之前所说的“身患奇病的朋友”,其实就是她阿娘。 这位陆翩翩姑娘看着年纪小,但连她身上的化功散都能解,而且这般得萧楚昀看重,必然有其本事。 她派出去的人还没找到厉害的大夫,倒是在萧楚昀这边能有所收获,沈南枝自是感激不已。 “多谢王爷!” 萧楚昀微笑道:“我说过了,沈姑娘不必见外。” 两人正说着话,陆翩翩端着一碗汤药从灶房走出。 “来,快趁热喝,这药我可是熬了一晚上呢!”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 她还以为自己只是昏睡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昏迷了一晚上! 她突然想起来,过去了一晚上的话…… 那今天就是花朝节! 是她小舅舅和文家三姑娘在万宝楼约定的日子! 第24章 变故 也不知小舅舅有没有赶回去赴约,因为前世的原因,就算沈南枝派了追风逐月过去暗中保护着,她也有些不安。 “王爷,我想起家中还有急事,需得尽快赶回去。” 看天色,才过中午,这会儿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应该来得及。 萧楚昀尚未发话,端着汤药的陆翩翩先催促道:“先别急着回去,赶紧趁热把汤药喝了。” 沈南枝心急如焚,就算那汤药还有些烫,而且又苦又臭,她也顾不得了,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完。 萧楚昀抬眸看向沈南枝,温声道:“沈姑娘放心,昨日下午我已经叫墨毅差人给镇国公府报了平安,只说马车坏在路上,沈姑娘不得不在相国寺借宿一晚。” 他思虑周全,沈南枝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现在担心的是小舅舅和文三姑娘的万宝楼之约,可这话她又不好对外明说,只道:“谢王爷考虑周全,家中应该无事,我只是与人有约,不想失信于人。” 她小舅舅若是没能赶回去,稳妥起见,她得替小舅舅跑这一趟,以确保文三姑娘的安全。 所以,她这么说也没错。 话音才落,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萧楚昀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黯然。 待她细看,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温和:“好,我就叫墨毅去准备马车。” 陆翩翩也回了屋里,很快收拾好了包裹,跟着沈南枝一行。 不知道墨毅从哪里找来了两辆马车,分给了沈南枝和秋月一辆,由秋月驾车,陆翩翩则跟沈南枝挤在了一块儿。 有了昨日的惊险,这一路沈南枝都不由得提着一颗心,生怕半路上再蹿出来什么刺客。 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一路都风平浪静,安稳得很。 只是快要到城门口的时候,因着今天花朝节,城中不设宵禁,不关城门,越接近城门越是拥挤,这就算进了城,马车也是寸步难行。 天色越来越暗,看着由马车排起来的长龙,沈南枝估摸着太阳下山也进不了城。 她怕来不及,只能跟秋月交代,让其稍后带着陆翩翩回府,她则先下马车步行入城。 不过在离开之前,沈南枝还是去跟萧楚昀打过招呼。 对方并未说什么,只叮嘱她人多注意安全,沈南枝致谢之后,转身便挤进了人群里。 沈南枝怕耽搁时间,甚至都没回镇国公府,直奔万宝楼。 华灯初上,犹如星河万点。 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沈南枝却无暇他顾,一路提着裙摆穿过人群急急赶路。 万宝楼有五层,位于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在最顶层几乎可以纵览大半个京都的夜景。 据说今日最顶层已经由一位贵人包了场。 万宝楼的雅间越往上越贵,本来在这里消费的人就是非富即贵,在这样的日子还能直接包了五层的场,那位贵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可现在沈南枝哪里有心思想这些,文三姑娘同小舅舅所约的是三层竹字号雅间,沈南枝一路找了过去。 在过去之前,她就想过小舅舅因公差失约的话,自己去见了文三姑娘该如何招呼,又该找什么理由留在她身边直到灯会结束再全须全尾地将人送回永安伯府。 可沈南枝没想到的是,她心急火燎地赶到万宝楼,却并未见到文三姑娘。 倒是遇到正好从三楼跑下来四处找人的追风。 “小姐!” 看到追风出现在这里,沈南枝直觉不好。 两人快步穿过回廊,寻了个四下无人的角落,沈南枝才压低了声音追问道:“怎么回事?” 追风耷拉着眼皮,一脸懊恼道:“世子今日并未赴约,不过文三姑娘是如约来了,她是跟着家里几个姐妹一起来的,因为今日外面人多眼杂,我和追风也不好就近跟着,只能远远看着,先前我们明明看到她上了万宝楼三层,可转眼功夫就不见了人,跟着她一起的几个姑娘都还在雅间,唯独她不见了人影,我们着人去打听了,说她带着丫鬟去如厕去了,可丫鬟回来,却说茅房也不见了人,文家这会儿也乱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 更何况,文三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不可能有贪玩走散的可能。 这话听得沈南枝一阵天旋地转。 果然还是出事了吗? 她迅速稳了稳心神,“她离开你们视线有多久了?” 追风低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沈南枝心下稍安。 “人如果不在万宝楼的话,应该还没有走出多远,逐月留下,在万宝楼里逐一搜查,你叫上沈家暗卫以万宝楼为中心,分别顺着南北最偏僻的巷子去找,另外再差人在城门口守着。” 今日马车都被堵在路上,若被歹人所掳,他们绝对不可能那么快地将人带出城。 沈南枝猜测,最大的可能还是藏匿在某一处僻静的巷子,等人群散后再顺水摸鱼。 或者,不是被歹人所掳,而是生了其他的变故,只不过她知道的消息实在有限。 沈南枝来不及多想,吩咐下去之后,便提步来到文三姑娘失踪的地方,女厕。 她身边的丫鬟春苗早已经哭成了泪人,这会儿和文家几个姑娘守在门口六神无主,既不敢声张,也不敢叫人。 沈南枝简单问过几句,便提步走了进去。 这里位于三楼狭角,窗户半敞,下面正对着后街。 从窗前望去,底下一片灯火通明,距离这里最近的倒是有一巷子灯光暗淡。 不过沈南枝习武之人六识本就过人,她的目力也是极好,仔细看去,还隐约看到两人正鬼鬼祟祟地将一个大麻袋往一辆马车上推。 那麻袋隐约可见人形。 沈南枝心底一沉,她来不及细想,直接翻身跳下窗户,一跃到了对面屋脊。 陆翩翩说她不能随意运功,然而,眼下这般情形,沈南枝却顾不得了。 若真是文三姑娘,她怕自己这一迟疑会叫小舅舅抱憾终身。 从万宝楼赶过去还有一段距离,而且街上人流如潮,但沈南枝一路脚踏青砖踩着屋脊,飞檐走壁,几个起落赶到了那一处巷子。 眼看着那辆马车近在咫尺,那两人也已经上了马车,就要扬起缰绳。 沈南枝脚下用力一点,翻身下了屋脊,稳稳落在巷子里,就要加速赶过去,却在这时突然听到两声闷响。 有人赶在沈南枝之前突然蹿了出来,直接两记闷棍敲晕了那两人。 沈南枝脚下的步子也下意识顿住,离得近了,她这才看清出手的那人竟然是流云。 而随后,有人自流云身后的阴影里走出。 那人一袭月白云锦,长身玉立,清俊的眉眼直朝沈南枝望了过来。 沈南枝心口发紧。 是他。 萧祈安。 第25章 眼里无他 沈南枝不解,萧祈安怎会在此? 难不成,前世文三姑娘出事,里面也有他的手笔? 可永安伯府并无实权,在京城一众世家中,地位也不算显赫,萧祈安这么做又能图谋些什么? 可很快,流云的一番动作打消了沈南枝这一层猜想。 “文三姑娘,您没事吧?” 在将那两人踹翻之后,流云快步上前打开了麻袋。 他们竟然是来救人的。 有些超出沈南枝的预料。 可结合前世的结局,文三姑娘应该没有被救下,应该是该出事了。 这一世怎地她都还没插手,她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萧祈安给救下了? 沈南枝不解,但自己既然来了,打了照面,就没有一声不吭缩回去的道理,她提步跟了过去。 被套在麻袋里面的人身段娇小玲珑,巴掌大的小脸我见犹怜。 流云两指并拢点了她脑后两处穴道,刚刚还昏迷不醒的人这才睁开了眼。 她应该是被人敲晕了从窗口一路扛了出去,这会儿被流云叫醒,人还有些懵。 待她定神看到倒在脚边的那两人,以及站在身前的萧祈安和流云,反应过来之后的她先是一惊,旋即手脚并用地跳下了马车,因为动作太快,她一脚踩到了裙摆,整个人都摔得跪倒在了地上。 应该是被吓坏了,就算看到那两人已经被撂倒,她依然惊魂未定。 沈南枝不认得她,但看流云这般称呼和她的反应,应该是错不了。 虽然极不愿意面对萧祈安,但看到文三姑娘安好,沈南枝刚刚一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就要上前去搀扶文兰鸢。 恰巧这时候,萧祈安抬眸看她:“沈姑娘。” 沈南枝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七殿下。” 有夜风吹过,吹起萧祈安的衣摆,少年皇子,气质姣姣,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他的衣服用过最好的熏香烘过,带着雪岭灵寒松的清寒气息,随着晚风送到了沈南枝面前。 因为对他这个人厌恶至极,连带着对这一缕香料,沈南枝都觉得难以忍受。 可眼下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 “沈姑娘不必见外。” 萧祈安笑了笑,“我在万宝楼左右等不到沈姑娘,便想着从这边抄近路去镇国公府,不曾想,竟遇到了这样的事。” 闻言,沈南枝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就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恰巧救下文三姑娘,让事情的走向跟前世不同吗? 萧祈安的眼睛仿似会说话,他神色真诚,挑不出半点儿差错,那漆黑如墨的瞳仁里也像是带着缱绻深情。 他生的那样一副好容貌,再加上这双含情眼,就这样深情款款地看过来的时候,叫人很难招架。 前世的沈南枝就是被这样的眼神所迷惑。 如今再看,她只觉得无比恶心! “原来如此。”沈南枝福了福身子:“此番多谢七殿下出手相救。” 说完,沈南枝弯腰去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文兰鸢,并解释道:“文三姑娘,沈槐书是我小舅舅,别怕,现在已经安全了。” 文兰鸢的身子都还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她借着沈南枝的力气站了起来,缓了缓才转身对萧祈安道:“多谢七殿下。” 萧祈安淡淡一笑:“这两人敢在万宝楼行凶,必然有其依仗,他们针对文三姑娘下手,说不定跟文家也有些关系,我叫流云先带回去严加审讯,相信很快会水落石出。” 文兰鸢连忙躬身再次致谢:“谢七殿下为臣女主持公道!” 萧祈安点了点头,看向沈南枝:“我们先送文三姑娘回去,出来太久,只怕她家里人也该着急了。” 他说的是“我们”。 沈南枝忍不住皱眉。 她原打算自己送文兰鸢回去就是了,听萧祈安的意思,是要跟他们一起? 不等沈南枝开口拒绝,就听萧祈安看向她,语气温柔道:“正好我们也要送文三姑娘去万宝楼,沈姑娘可否赏脸同我一起去万宝楼观赏烟花?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沈南枝想要拒绝,可她现在也不大放心将文兰鸢一个人丢下,还是得将她交给文家人手上才稳妥。 可既然都到万宝楼了,沈南枝再拒绝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如果是前世的她,哪怕再不愿意,也要顾及萧祈安的颜面或者心情,陪他走这一趟。 但现在的她不会。 都重生了,她才不会委屈自己。 沈南枝笑了笑,摇头道:“多谢七殿下盛情,只是我出来得太久了,只怕家中母亲挂念,等送了文三姑娘,我就该回去了。” 怕自己拒绝得还不够明显,沈南枝又道:“臣女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赏不来这些美景,只会扫了七殿下的雅兴,京中贵女如云,盼着同殿下一起登楼赏花的更是不在少数,殿下若是愿意,自能尽兴。” 说着,沈南枝拉着文兰鸢转身就走。 这一番话听得惊魂未定的文兰鸢都替沈南枝捏了一把汗。 她下意识攥紧了沈南枝的手,原本是想提醒沈南枝注意分寸。 可被拂了面子的萧祈安,按说不恼羞成怒,多少也有些不痛快的,但他也只是笑笑,“沈姑娘岂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这话实在犀利得很。 就连旁观者文兰鸢都在无意中成了“庸脂俗粉”一流。 但她这会儿哪里还在意这些,比起这个,萧祈安对沈南枝似乎是无原则的包容还有他望向沈南枝的时候,那双眸子里的热切和深情,都叫文兰鸢不由得多看了沈南枝一眼。 可沈南枝只稳稳地扶着她,再不说话,也没再回头看一眼紧跟在她们后面的萧祈安。 文兰鸢想提醒沈南枝,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忍住了。 流云留下来处理那两个绑匪。 他们三人一路走出了那条小巷,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总算来到万宝楼底下。 文家人虽然不敢声张,但也已经派了人四处悄悄在找,远远看到沈南枝带着文兰鸢回来,就都围拢了过来,见文兰鸢无事,无不对着萧祈安千恩万谢。 沈南枝简单打过招呼,将文兰鸢送到他们手上便告辞离开。 折腾这一天,她当真是累了,尤其是施展轻功一路追过去之后,沈南枝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她这会儿着急赶回去叫陆翩翩帮她瞧瞧,可别叫那化功散又在她身上蔓延开来。 可她要走,跟文家人打过招呼的萧祈安却还像个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因为街上人多,沈南枝也不好说什么。 等走到长街尽头,转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周围稀稀疏疏几个人,萧祈安还在跟着。 沈南枝忍不住了停下了步子回头望去。 萧祈安也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下,他的神色不但没有半点儿不耐烦,反倒真诚道:“我之前可是有哪里冒犯过沈姑娘?” 不用说,他应该也是能感觉到沈南枝对他的疏离和冷淡。 沈南枝挑眉:“不曾。” 至少,这一世还不曾。 上一世他们之间不叫冒犯,那叫隔着血海深仇! 见沈南枝不为所动,萧祈安眼神一黯,索性挑明:“那我为何感觉沈姑娘对我,似乎……不是很待见?” 这话沈南枝当然不能认,她只含笑道:“殿下说哪里的话,殿下风姿无双,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更何况男女有别,我不想叫人传出些风言风语的话,对我们两人的名声都是不好,自当避嫌。” 这话沈南枝说得滴水不漏,挑不出错儿来。 但也有另外一层意思——她对他没有半点儿想法,所以才会避之不及! 萧祈安又怎会听不出来。 看着眼前的娇艳无双的沈南枝,她眉眼弯弯,神情灵动,一颦一笑都能摄人心魄。 可那双黑玛瑙似的眸子里,却再也没有他的影子。 萧祈安呼吸一窒,心口位置泛起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 第26章 他们剑拔弩张 沈南枝正色道:“殿下若没有其他事情,臣女就先告退了。” 镇国公府还有一段距离,今晚城中心这么挤,马车根本走不动,还不如走路来得快。 沈南枝提步要走,却又被萧祈安叫住。 “沈姑娘!”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叫住,沈南枝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更何况跟眼前这人多待一刻钟都叫她作呕。 她转头,面上原本还能维持的假笑也已经散去,神色淡淡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闻言,萧祈安微微一怔。 如果说,上一次在镇国公府的见面叫他看出她眼中无他,他还能抱着一丝侥幸,觉得这一世也能让她重新再看他一眼。 可直到这一刻,沈南枝的冷淡叫萧祈安心中越发不安。 仿似原本是属于他的,或者是他触手可及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种心慌和无措,叫萧祈安心口骤然缩紧。 他拢在袖摆下的手死死攥紧,这才压下那钻心的疼痛,面色如常道:“之前母妃和姑母一直有意结亲,但我已经向母妃言明,我对澜音表妹并无半点儿男女之情,这桩婚事做不得数。” 闻言,沈南枝挑眉。 她不知道这大晚上的,萧祈安突然叫住她,跟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就算也像上一世一样,想谋沈家的势,装出一副款款深情的样子来蛊惑她,可刚刚她分明已经拒绝得这么明显,依萧祈安那般骄傲的性子,应该不会这么死缠烂打才对。 就算他不死心,也会从别的地方想办法,或者再换个时机。 不会这么上赶着……没脸没皮。 可沈南枝还是低估了萧祈安的能屈能伸,他上前一步,拦住沈南枝的去路,并神色紧张地看向她:“实不相瞒,我对沈姑娘一见倾心,若你愿意,我可以跟你保证,以后内宅干净,绝不纳妾不另娶,从始至终只沈姑娘一人,我会同父皇请旨为我们赐婚。” 赐婚…… 话音才落,沈南枝如遭雷击。 想到前世那一纸赐婚,还有自己和整个沈家凄惨无比的结局,沈南枝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萧祈安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沈南枝动了动唇,就要开口拒绝,却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一声轻咳打破了沈南枝和萧祈安之间古怪的氛围。 沈南枝下意识回头,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清冷黑眸。 街上华灯璀璨,却不及那人眸中星辉耀眼。 他似是走得有些急,气息还有些不稳,但神色如常,一双眼睛温柔地能化出春水来。 萧楚昀看着沈南枝笑了笑:“抱歉,打扰到沈姑娘和七弟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萧楚昀眼里的笑意看着并不真切,甚至还有些冷。 自他一出现,萧祈安的神色也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没想到三哥也这般好兴致,大晚上的出来赏灯,想必三哥的身体已经大好了。” 就算沈南枝再傻都能感觉到两人的针锋相对,火药味儿十足。 尤其是萧祈安,那一番话无疑是在戳萧楚昀的心窝子。 人家本来身体就不好。 沈南枝听得都忍不住皱眉。 可萧楚昀似是并未放在心上,他只看了萧祈安一眼,便转过了头来,目光落在沈南枝的面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还有不易察觉的失落:“原来,沈姑娘这么着急赶回来,是为了赴七弟的约。” 这话,叫沈南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她总不能说是预知到了文三姑娘这边出状况,怕出事才特意赶回万宝楼。 谁知道萧祈安也约了她在万宝楼,明明她都已经拒绝过的。 沈南枝还未发话,却见萧祈安上前一步,冷眼看向萧楚昀道:“我们刚从万宝楼过来,一路赏灯观景,三哥也要一起吗?” 萧楚昀笑了笑:“不了,就如七弟所言,我这般病体残躯,实在撑不住,昨日在城外刺,若不是得沈姑娘相救,只怕已经交代在那些刺客手上了,只不过连累了沈姑娘为了救我受伤,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话音才落,萧祈安神色一紧,他连忙转头看向沈南枝:“你受伤了?” 虽然萧祈安的神色真诚,满眼关切,但这态度还是叫沈南枝心里起了疑。 他似乎对萧楚昀遇刺一事并不意外,只关心沈南枝:“沈姑娘昨日也出了城?还同三哥一起?” 第27章 再见表哥 萧祈安的眼神带着关切,也带着几分探究。 叫沈南枝隐隐觉得不安。 不想叫他知道自己私下托萧楚昀找大夫一事,毕竟她和阿娘中毒现在还不宜声张,沈南枝便随口道:“我阿娘叫我同文三姑娘多亲近些,听说她去相国寺烧香,我左右在家里闲来无事,便想着去看看这位未来的小舅母,不曾想半路遇到了被刺客追杀的王爷。” 萧祈安上下打量了沈南枝一番:“伤得如何?” 沈南枝敛眸道:“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不劳七殿下费心。” 恰好这时,随着一声声炸响,无数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夺目。 街道上行人驻足,小儿欢呼,整个京城都洋溢在节日欢乐的气氛中。 沈南枝却半点儿心思也没有,她身心俱疲,现在只想回家。 不过,在离开之前,沈南枝还是抬眸看向萧祈安郑重:“臣女福薄,担不起殿下的抬爱,今晚殿下所说的话,臣女只当玩笑话听了,不会当真,为了彼此名声着想,这样的话还请殿下日后休要再提了。” 她要拒绝得明明白白,不会给萧祈安半点儿念想。 就算没有姜嫣然作妖,这一世沈南枝也绝不嫁他! 话音才落,就见萧祈安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灯火辉映,他长睫轻颤,眸中似是带着无尽苦楚。 沈南枝心头冷笑,装的可真像! 恰巧这时候秋月找了过来,跟在秋月一起过来的竟然是表哥沈长安。 看到他的第一眼,沈南枝都有些恍惚。 他一身绯色云锦衣,本就俊美的容貌,走在这灯火阑珊的长街格外扎眼,即使站在萧楚昀萧祈安这样外貌出众的人身边,也并未被比下去。 他眉眼带笑,嘴角扬起来的时候,露出来的小虎牙都带着几分痞帅。 依然是记忆中那玩世不恭的少年。 上一世沈南枝最后见他,是在秋围小舅舅出事后不久,南疆蠢蠢欲动,边境不稳,外祖父年事已高且病重不起,作为沈家唯一的男丁,沈长安临危受命。 原本玩世不恭的少年,一夜之间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将军。 他率领沈家旧部重整沈家军,一路所向披靡,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踏平南疆,解了边境之危。 沈南枝被姜嫣然灌下毒酒命丧黄泉的时候,他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再后来的事情,沈南枝也是听守陵人说起,沈长安回京,等待他的不是赞誉和功勋,而是新帝为他和沈家已经设计好的必死结局。 沈南枝不敢想,当那一顶谋逆的帽子扣下来,在菜市口身首异处的表哥心里是何等滋味儿。 满门忠烈却难逃君王猜忌,少年将军一腔热血凉尽。 “枝枝!” 沈长安大步而来,远远对着萧楚昀和萧祈安抱拳见礼之后,就看着沈南枝笑道:“你这丫头,想什么呢?好久不见,看到表哥也不开心?” 沈南枝瞬间从回忆中抽离,她展颜笑道:“自然是开心的,表哥,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了。 沈南枝心头酸涩,若不是她用力掐着指尖,眼底都要涌出泪意。 不想叫人看出端倪,沈南枝对着萧祈安萧楚昀行了退礼,便跟着沈长安一起往回走。 她没有回头再看,但能感觉得到两道视线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尤其萧祈安的眼神,叫沈南枝有些不安,那种感觉如芒在背。 但她依然没有回头。 这时候,沈长安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来一盒桃酥:“喏,给你的,城南的八宝斋买的,我可是排了好长的队,可别叫小叔看见了,不然又说我不务正业。” 他们三人年龄相差不大,从小又都在江南一起长大,感情极为深厚,小舅舅沈槐书在沈南枝面前从来没有长辈的架子,一味地纵着沈南枝,可对沈长安不同,因是寄予厚望,所以也格外严厉了些。 可沈长安偏是个不着调的,从小到大,斗鸡遛马,成日里在纨绔堆里头厮混,每次被沈槐书抓住,必然要惩戒一番。 比起祖父,沈长安更怕沈槐书这个小叔。 “我好不容易才从那见不得天日的地方逃出来,你就让我鲜活两日吧。” 沈长安长吁短叹。 要不是知道他口中所说的见不得天日的地方是多少读书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去的太学,沈南枝都要当真了。 她拿了一块桃酥在手,一路被沈长安隔着油纸包护在掌心,这会儿还是热乎的。 “谢谢表哥。” 桃酥又酥又脆,直甜进了沈南枝心里。 沈长安拽了拽沈南枝的袖子,讨好道:“好妹妹,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长街漫漫,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南枝早就看出来他有事相求。 从小到大,他闯了祸,需得沈南枝出面求情的时候,就会买东西来讨好沈南枝。 沈南枝分了一块桃酥给秋月,才转头看他:“看在你给我买桃酥的份儿上,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见她应下,沈长安瞬间眉开眼笑:“就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过两日不是刘祭酒过寿么,我少不得要被刘家那小丫头纠缠,到时候还请你帮我绊住她,省得她来缠我。 这位刘祭酒,是沈南枝的三舅母刘氏的父亲,他的小孙女名唤刘静雅,其实一点儿也不静,更跟温雅不沾边,因是晚年得女,所以被刘家人宠得没边儿了。 偏偏这丫头就瞧上了沈长安,只要看到沈长安,必然要来缠着他。 就连有着混世魔王之称的沈长安都拿她没办法,只能远远地躲着。 因着刘沈两家姻亲,而且刘祭酒还在太学身居要职,于公于私沈长安都逃避不得,只能求到沈南枝这里,盼着到时候给他解围。 沈南枝点头:“倒也不算难办,不过,表哥这两块桃酥就想打发我?” 闻言,沈长安拍着胸口保证道:“还要什么,但说无妨,只要到时候你能帮我拖住她,让哥哥我耳根子清静,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本是句玩笑话,却听得沈南枝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她皱眉看向沈长安:“表哥,你当真不喜欢刘静雅?” 虽然外界风评不好,但沈南枝对刘静雅印象还不错。 尤其是,上一世沈家倾覆,京中人人自危,无人敢触新帝霉头,是刘静雅不惜同家里人断绝关系,替沈长安收敛了尸骸。 第28章 为她着想 沈长安双手环胸,有些不耐烦道:“我烦都烦死了,谁喜欢那么刁蛮还凶巴巴的丫头。” 他对刘静雅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沈南枝很难再劝说什么。 “那你可要考虑好了,可别以后才发现人家的好来,到时追悔莫及。” 沈长安不以为意:“我会后悔?我巴不得现在有人赶快娶了她,我耳根子清静呢!” 见状,沈南枝叹息道:“好吧,我会找机会跟她好好说说。” 毕竟感情的事情也勉强不来。 刘静雅是个好姑娘,就算不嫁沈长安,沈南枝也希望她这一世能得到自己的圆满。 两人说着话,就已经到了镇国公府。 在各回各院,道别之际,沈长安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对了,枝枝,我还没问你,今日怎的同镇北王和七皇子都撞在一起了?” 跟平时不同,在花朝节这一日,青年男女成双入对也都不稀奇,可像沈南枝这样,身边一下子站了两个,还都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这就叫沈长安有些意外了。 刚刚他远远看着,险些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可是沈家出了名的大炮仗,藏不住半点儿秘密,叫他知道了,就等于大舅母她们也就都知道了。 所以,沈南枝只敷衍道:“没什么,送文三姑娘回去的路上遇见了他们,就上前见了礼,刚要告辞,正好你来了。” “是吗?就这么简单?” 沈长安将信将疑,他还记得萧祈安那会儿看沈南枝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太对劲,还有一旁的镇北王,他平日里除了公差,不都闭门不出的吗? 怎的今日也有这般好兴致,出来逛灯会了? 要说是巧合,同为男子的沈长安可不怎么相信。 作为兄长,沈长安觉得有必要提醒沈南枝:“说起来,我家枝枝出落得倾国倾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正常不过,只是……” 沈长安将身边丫鬟小厮都屏退,等只有他和沈清辞两人的时候,才低声提醒道:“只是你可得擦亮眼睛,若有心仪的,可得叫表哥帮你先把把关。” 沈南枝忍俊不禁。 沈长安却一脸正色道:“我同你说正经事呢,可别当玩笑话,像今晚那两人,虽然镇北王人才没得挑,可到底身体不好,我们枝枝可不能嫁给一个病秧子。” “至于七殿下,此人心思深不可测,再说他顶上的张贵妃可不是省油的灯,而且皇储未立,将来势必有一番争斗,若他成功,枝枝也只是他后宫中的一员,宫墙深深,将来哪有什么趣味可言,若他失败,只怕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怎么看都不像是良人。” 沈长安给沈南枝分析得头头是道。 虽然他平时看着不着调,但其实对朝中的局势心里门儿清,而且句句都是在替沈南枝考虑。 沈南枝笑道:“表哥放心,我才不要嫁人呢!” 怕沈长安继续念叨,沈南枝摆了摆手,连忙逃回了自己院子。 在回去的路上,秋月就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给沈南枝了。 据说镇北王带着她们去找的那位陆大夫医术过人,可脾气却很古怪,就收养了陆翩翩这么一个丫头,既是养女,也是关门弟子。 别看陆翩翩年纪小,但在医道上极有天赋,甚至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她都有独到的解法。 陆大夫还有一段时间才回来,刚巧沈南枝这边也缺个大夫,萧楚昀才有了将她接去镇国公府的想法。 沈南枝去万宝楼找文三姑娘的功夫,陆翩翩已经在沈南枝的院子住了下来,对外只说是沈南枝在相国寺回来的路上捡来的小姑娘。 这姑娘一点儿也不怕生,就这会儿就已经同沈南枝海棠院里的丫鬟们打成了一片。 沈南枝回屋的时候,她正美滋滋吃着丫鬟们给她塞的小零嘴儿。 看到沈南枝回来,陆翩翩兴奋地扬了扬手上的桃花糕:“沈小姐,你们家厨子的手艺了不得!在干爹回来之前,我能不能都住在这里?” 说完,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向沈南枝,叫人难以招架。 沈南枝笑道:“当然可以,你若不嫌弃,可以叫我枝枝姐,以后随时都可以来,想住多久住多久,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下去。” 闻言,陆翩翩眼前一亮:“真的吗?” 沈南枝点头:“当真。” 话音才落,陆翩翩大手一挥,“其实我今晚还没吃饱……我还要一份酱肘子,一份烧鹅掌,一碗红烧肉……” 听得一众丫鬟目瞪口呆,下意识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摆了摆手:“都听她的。” 丫鬟们安排了下去。 沈南枝也累了一天,等她梳洗好了出来,陆翩翩的肚子已经吃得圆鼓鼓的,正一脸满足的靠在太师椅上消食。 沈南枝屏退众人,在陆翩翩对面坐下,还未开口,却听陆翩翩笑意突然褪去,只见她神色一紧,微微皱眉:“枝枝姐,你今晚动武了?” 沈南枝点头:“只是提了两步轻功,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这话说得沈南枝都有些心虚。 因为就这会儿功夫,她都已经感觉浑身又累又乏,酸疼得厉害。 就她今日这点儿运动量,这要放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看看。” 陆翩翩抬手搭在沈南枝的脉上,眉头紧缩,再无半点儿刚刚的惬意。 看得沈南枝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还好今日喝过我的汤药,不然的话……” 说着陆翩翩将沈南枝拉进了内室,用银针给她针灸。 “那药不能断,每隔五日,我为枝枝姐疏通经络,应该就能将毒物压制下去,至于要彻底清除,还得给我一点儿时间琢磨方子。” 能这样已经出乎沈南枝的预料了,她握着陆翩翩的手:“好,需要什么你只管吩咐下去。” 若没有陆翩翩,她身上的化功散已经毒发了。 而且,她若要对自己不利,早就趁着她毒发昏迷那会儿动手了,沈南枝现在还能清楚的感觉到被她施过针的身体轻松了不少,再加上她是萧楚昀带来的人,沈南枝信她。 不过想到萧楚昀,沈南枝不由得好奇道:“翩翩,我之前听大夫说,王爷腿上的旧伤,是因为治疗不当,耽搁了导致的?” 第29章 选择 陆翩翩正在整理针囊的手指一顿,她皱眉想了想:“看起来应该是,不过当时什么情况我也不晓得,后来我问过干爹,他只叫我别插手,而且王爷也不叫我看,我也没办法咯。” 沈南枝好奇道:“你们父女很早就认识王爷了吗?” 陆翩翩点头:“当然,我还是王爷捡的呢。” 这话叫沈南枝有些诧异。 陆翩翩约莫是吃的有些撑,说了两句话就止不住的打嗝儿。 她用眼神询问过沈南枝,得了沈南枝的允许之后,这才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等缓过劲儿来了,她长舒了一口气,才道:“听干爹说,那年江南突降暴雪,冻死了好多人,我爹娘就是那时候没的,是王爷把我从雪坑里给挖出来,交给干爹救治,才留下了我这条小命的。” 那年的雪灾沈南枝自然记得,不过她在沈家大宅里,穿着厚厚的锦衣狐裘,烤着温暖的炭火,左右都有奴仆伺候,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她并不知道那场雪灾对穷苦百姓来说有多残酷。 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沈南枝没想到萧楚昀那时候就遇见了陆大夫,还捡回了陆翩翩一命。 等等! 萧楚昀在那时候救下陆翩翩……这说明他也曾去过江南。 沈南枝想起之前她在马车上随口问他,可曾去过江南,他并未作答。 当时她也觉得自己这话多余问了。 毕竟他一个养在深宫里的皇子,在十六岁出征之前,都未离开过京都,又如何去过千里之外的江南。 可如陆翩翩所说,他是真去过。 这里面是有什么沈南枝不曾知道的缘故? 沈南枝现在才发现,自己对萧楚昀了解得实在太少。 不过想到他之前问的那句——沈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可江南那么大,底下的州县无数,未必就有那么巧。 沈南枝看向陆翩翩:“你是哪里人?” 陆翩翩喝了一口热茶:上阳郡,清河县人。” 沈南枝心里咯噔一下。 还真是巧了。 沈家老宅就在上阳郡,清河县。 难不成她和萧楚昀以前真的见过? 可她为什么半点儿印象都没有? 萧楚昀也只是随口问了那么一句,并未说旁的,可能也是不打紧的一个照面,而且他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沈南枝便也没再多想。 时间已经不早,沈南枝叫人安排了陆翩翩去歇下,自己也就歇下了。 隔天一早,陪着陆翩翩用过早饭,沈南枝就带着她去了锦绣园给阿娘诊脉。 有了刘妈妈的前车之鉴,这会儿锦绣园里伺候的人看着沈南枝无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接替刘妈妈位置的翠云,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沈南枝只一个眼神,她就将人都打发了出去。 “如何?” 前世阿娘中毒太深,就算没有姜嫣然最后那一碗汤药,阿娘也活不长了。 一想到阿娘浑身是血生机尽失的模样,沈南枝眼眶都有些发酸。 陆翩翩摇了摇头:“夫人本来身体就虚弱,再加上中毒太深,时间太久了。” 沈南枝心口发麻。 沈言馨神色却很从容,似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拉起沈南枝的手,柔声道:“没关系,若在寻常人家,阿娘这身体早撑不住了,这些年也都是靠着那些名贵药材吊着,才从阎王爷那里挣来的光阴,如今枝枝长大了,阿娘也没什么遗憾的,唯一可惜的是……” 没叫那些豺狼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着陆翩翩的面,沈言馨没有言明,但她突然间变冷的眼神已经叫沈南枝看出来了。 “别急别急,也不是没办法。” 沈南枝都要落泪了,才听陆翩翩悠悠道:“好在应是为了不引人怀疑,这毒下的隐蔽,而且剂量很小,所以,毒性也不算强,解起来并不麻烦。” 沈南枝皱眉:“那你刚刚还摇头说那些话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陆翩翩嘿嘿一笑,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我干爹教的么,凡事得往严重了说,这样既可以不担责,又可以多要些诊金和好处,枝枝姐别生气,我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嘿嘿。” 沈南枝:“……” 那位陆大夫倒是有趣。 亏得她差点儿都要哭出来了,以为又要经历一番天人永隔。 沈南枝忍不住抬手戳了戳陆翩翩的发髻,“罚你中午少吃一道酱肘子!” 听到这话,陆翩翩笑不出来了,“枝枝姐,不要啊……你不知道山里的日子有多清苦,尤其干爹走后这两个月,我连个肉沫子都没看见,呜呜呜……” 这番话直把沈言馨都逗笑了,她拍了拍陆翩翩的肩膀,温柔道:“别听你枝枝姐的,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后厨去做,若她们不动,你只管来找我。” “谢谢夫人……”陆翩翩瞬间眉开眼笑,并一把抱住沈言馨的胳膊撒娇道:“呜呜呜……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亲娘!我这就去给您调方子。” 甚至都不放心交给别人,陆翩翩要亲自出去外面抓药。 沈南枝怕她一个小丫头出门在外不安全,叫了秋月跟着她一起。 等陆翩翩一走,屋子里只剩下沈南枝母女两人,沈南枝才拉着阿娘的手,问道:“阿娘,你考虑得如何了?” 今日的沈言馨精神看起来比起前日已经大不相同。 不过才两日功夫,她就已经调整过来了。 沈南枝相信,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枝枝。” 沈言馨回握住沈南枝的手,语气温柔,但笃定道:“其实,没什么可考虑的,我只是刚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些意外,有些受伤,也有些愤怒,但现在我已经调整过来了,至于这件事怎么处理。” 说到这里,沈言馨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半敞的窗台。 窗外的西府海棠开得极盛。 她素爱海棠,这些都是很多年前,姜时宴亲自种下并打理的。 这些年即使她没在京都,她的花儿他都照顾得极好。 可那又如何,依然掩盖不了他虚伪贪婪狠毒的嘴脸。 沈言馨捏了捏沈南枝的指尖:“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选择,从他算计你和沈家,还对我下狠手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没有活路。” 沈言馨一字一句道:“我要和离,但也要他死。” “还有你说的,所有前世算计我们娘俩在内的人,都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第30章 找上门 沈言馨身体虚弱,光是这一番话说完,就有些气喘吁吁。 但她的语气却笃定无比。 沈南枝知道,这已经用了她全部的自持力,才没有红了眼睛甚至落下来泪来。 她的阿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坚强,还要坚韧! 沈南枝原本还有些担心,阿娘可能会心软,或者顾及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只愿意和离,到时候她对姜家出手多少还有些顾忌。 毕竟经历生死离别的只是前世的沈南枝,阿娘的恨意不如她那般刻骨。 可沈南枝几乎忘了,她是阿娘的软肋,他们沈家从来都护短得很。 既如此,沈南枝对姜家自是不会留手。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沈言馨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沈南枝连忙倒了一杯热水,叫沈言馨顺了顺气,这才道:“阿娘别急,这一次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沈言馨点头,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颊,因为刚刚咳过,还染着一抹不正常的薄红,她认真看着沈南枝:“这些事我来做就好,那些腌臜东西,不能脏了我们枝枝的手,阿娘虽然体弱,但还不至于办不成事。” 闻言,沈南枝心头泛起暖意,她抱着阿娘的双手,哽咽道:“阿娘,我知道你可以,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剩下的交给我去做,我是您的女儿,你都可以,我自然也行,他们的死活对我来说无足轻重,只有阿娘好好的,才是我想要的。” 见她如此笃定,沈言馨只好叹了口气:“好,我听你的。” 就说了这么会儿话,沈言馨的精神就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沈南枝扶着她回床上歇下,又叮嘱底下人好生照顾着,便出了锦绣园,直奔对面姜府。 她现在心里不痛快,当然也不能叫姜家人好过。 自那日姜清远和姜嫣然在园子里闹过一场之后,姜家这边就没有动静了。 他们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不过是因为姜时宴还没有回京,没有人给他们撑腰罢了。 沈南枝过去的时候,她祖母赵氏正和姜嫣然吃早饭。 满满一桌子早点不说,两人手边还都盛着一碗极品血燕窝。 姜家祖上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没有半点儿底蕴,以姜时宴那点儿俸禄要在京都这样盛世繁华的都城吃得开,怎么可能。 光是维系官场同僚之间的人情都已经捉襟见肘了。 更何况,还要供养越发铺张奢侈的赵氏。 这些都是阿娘贴补的银子,就连这极品血燕窝,原本也是沈家给阿娘的补品,没想到最后却进了这些人的肚子。 门房那边看到沈南枝却没有立即将她请进去,跟沈南枝猜测的一样,是得了赵氏的吩咐,故意晾着她,要磋磨她。 沈南枝哪可能如她的意。 前脚门房这边才有人去通报,后脚沈南枝直接踹开守门人一路闯了进来。 赵氏一口血燕窝才下肚,看到沈南枝这架势,气得当即红了脸:“混账东西!还有没有规矩!你是要反了天不成?” 一旁的姜嫣然还在煽风点火:“姑奶奶莫气,想来妹妹是在沈家自在惯了,不习惯姜府这边的约束。” 赵氏气得抬手猛地一拍桌子,“惯得她了!” 就算这些年好吃好喝地供着,滋养着,但因她早年间下地劳作,肌肤看起来也比京中真正的贵妇们差远了。 可她偏还要拿乔,明明吃过苦,挨过饿,应该更懂得粮食的珍贵和得之不易,更应该珍惜才是,可她却恰恰相反,这些年极尽铺张浪费,卯着劲儿要比那些朱门大户的婆母们用得更精细,更奢华。 沈家家大业大,养她自然不在话下,可偏偏她吸着沈家的血,背地里还要给沈家捅刀子,对沈言馨沈南枝母女俩深恶痛绝,却对姜时宴养在外面的赵婉格外照拂,甚至帮着他们打掩护。 也对,毕竟赵婉也是她娘家侄女,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沈南枝心头冷笑,不等赵氏开口,沈南枝自顾自地在他们对面拉了一把太师椅坐下,并挑眉道:“祖母可是在同我开玩笑?什么时候我回自己家还需要门房通报?” “知道的还说是祖母在同我一个小辈置气,不知道的还当这是姐姐的府邸,我是个过来需要看人脸色的客人呢。” 这话一出,赵氏和姜嫣然明显有些心虚,但很快两人都同仇敌忾地看向沈南枝。 赵氏怒道:“但凡你有你姐姐半点儿懂事,我也不会如此生气,我倒宁愿她是我亲孙女。” 闻言,沈南枝笑了笑:“哎呀,没想到祖母这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赵氏脸色一僵,明显气得不轻。 在她爆发之前,沈南枝摆了摆手:“祖母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此来也不是为了讨祖母喜欢的,我想趁着阿娘这几日精神好了些,教我一些管家查账的本事,再说,之前她在江南三高路远,不便管理,就留了几间铺子和田产给祖母,如今她回来了,祖母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说着,沈南枝摊开了手。 话音才落,赵氏的脸色煞白,她抬手指着沈南枝没好气道:“我说这大清早的你搁这儿寻我的晦气呢,敢情这是来争家产来的!” 她毕竟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就算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但早些年在田间地头跟人撒泼打骂惯了,还有更难听的话她都要一股脑儿地说出口。 可还没等她再张嘴,就见沈南枝蓦地站起身来,直接一把抓起姜嫣然面前的极品血燕窝,用力一把砸在了他们两人的脚下。 啪! 上好的青玉碗瞬间碎成了渣渣。 黏糊糊的极品血燕窝四溅开来,溅得躲闪不及的赵氏和姜嫣然一身,吓的一屋子丫鬟婆子都惊叫连连。 第31章 都被他瞧见了 “沈南枝!你是不是疯了!” 赵氏气极,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一旁的姜嫣然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并劝道:“姑奶奶,妹妹年纪小,她身份又尊贵,有些气性是正常的。” 赵氏本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听到这话,当即叫住身边的两个婆子:“反了天了!去给我请家法来!我今天倒要看看我打不打得她!让大家都看看你这个不孝女!” 那两个婆子听令就要转身,却突然被沈南枝叫住。 “我看谁敢。” 她捋了捋袖口,冷眼看向赵氏:“祖母大可以去闹,最好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让大家来评评理,看看你是如何将我阿娘的东西据为己有。” 赵氏怒道:“什么你娘的东西,她既嫁过来了,那就是姜家的东西!” 好生不要脸。 沈南枝冷笑:“什么叫做她嫁过来了?是你儿子入赘到沈家,哪怕你另外建府,红口白牙的也改不了婚书上的字据,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是我阿娘的嫁妆,也没有你姜家人占了的份儿,占儿媳的东西,也不怕被人戳断脊梁骨!” 赵氏被气得不轻,偏又无法反驳。 只能姜嫣然出面:“妹妹,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舅母身体不好不在京都的这些时间,都是姑奶奶忙前忙后地打理这些产业,如今倒成了她的不是,你这般岂不是寒了姑奶奶的心?” 沈南枝笑着看向她:“姐姐还知道我跟祖母是一家人,既然我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姐姐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姜嫣然小脸一白,眸子里满是委屈,她红着眼拉起赵氏的袖子,声音哽咽:“姑奶奶,倒成我的不是了。” 赵氏气得连拍桌子:“混账东西,你们不敢动手,我来!我看她还敢还手不成!” 刚刚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那两个婆子虽然被沈南枝唬住了,姜嫣然却给缩在角落里的刘妈妈使了眼色,让其悄悄将动刑的鞭子拿了过来,这会儿正好递到赵氏的手上。 眼看着赵氏攥紧了鞭子,就要扬起手来,沈南枝淡淡一笑:“祖母可要想好了,您这一鞭子下去,打断的可是你儿子的前程。” 赵氏最骄傲,最在乎的就是姜时宴的前程。 她果然停下手来,但依然没将沈南枝放在眼里,“我一个长辈,就算是打了你又如何?镇国公府就算再如何权势滔天,我管教自己孙女,谁能说半个不是?” 沈南枝笑道:“可你占着我阿娘的产业不放,恼羞成怒之下对我动手,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了,你猜对他的名声有没有影响?眼下正值官员升迁考核的关键时期,他这次赈灾这趟差事办得漂亮,说不得回来就要升官呢,祖母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吧?” 赵氏再糊涂,在她儿子前程这件事情上,她也不敢有半点儿马虎大意。 若不是她这个争气的儿子,这会儿她还在田间地头劳作呢。 她虽为内宅妇人,但最近或多或少也听到些风声,户部尚书高勋被牵扯到了最近轰动不已的江北贪墨案,已经被停职查办,户部尚书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 姜时宴已经是朝廷四品大员,任户部侍郎,若能再进一步,他们姜家哪里还要将一个日薄西山的沈家放在眼里。 赵氏脑子转得极快,为了她后半辈子继续坐享荣华,就算再气,她也只能先忍下,且等她儿子姜时宴回来,看她怎么收拾沈言馨和沈南枝这个孽障。 一把将鞭子丢回给了刘妈妈,赵氏冷哼了一声:“为了姜家名声,我暂且不与你一般计较。” 说着,她拉起姜嫣然的手,准备回里屋。 不曾想沈南枝却伸出手来:“田契,地契,账本,少一样都不行。” 赵氏气结:“你!” 她眼下可以不跟沈南枝计较,可那些都是姜家现在的开支来源,沈南枝这是要她的命! 沈南枝拍了拍手:“祖母放心,我只要我阿娘的东西,你们姜家的我半点儿都不沾,祖母若是不愿还,我这就去找京兆尹姚大人来评理。” 若真闹到那种地步,东西要还不说,姜家的脸也就丢尽了! 赵氏一咬牙:“给她!都给她!” 她现在多看沈南枝一眼都气得头疼。 姜嫣然一脸不甘心:“姑奶奶!” 那么多产业,每日进账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赵氏又何尝不知,她拍了拍姜嫣然的手,提醒道:“再过几日你舅舅回来了,自然会替我们做主。” 沈南枝如愿拿回了东西,气得姜嫣然心口疼,却也拿她没办法。 不过,更叫姜嫣然生气的,还在后头。 沈南枝将秋月罗列出来的一张单子递了过去:“这是姐姐前前后后从我这里借走的东西,还请姐姐清点好了,等下叫丫鬟给我送过来,姐姐这般懂规矩识大体,应该不会做出赖账不还的事情吧?” 上面密密麻麻一大张,看得姜嫣然眼皮子直跳。 沈南枝对待身边人总是很大方,往日她从沈南枝这边借走的时候,就没想过还。 姜嫣然哪儿想过还有今日。 偏偏赵氏已经不想再多看沈南枝一眼,气急败坏道:“还她,都还给她!” 这次姜嫣然真要哭了。 可沈南枝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对着赵氏笑意盈盈:“还是祖母识大体,顾全大局。” 这话无疑是在戳赵氏的心窝子。 当然,转身离开的时候,沈南枝也不忘提点刘妈妈:“刘妈妈在这边当真适应得极好,看样子,把卖身契放在沈家多少有些耽搁刘妈妈认新主了。” 刘妈妈的卖身契还在沈南枝阿娘手里,签了卖身契的奴婢连命都是主子,按说不该背叛才是。 沈南枝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理由叫刘妈妈不惜性命做出这样背主的事儿。 她前世掩藏得极好,现在沈南枝不介意推她一把。 这话叫刘妈妈吓得腿软,立即跪下磕头:“小姐恕罪,奴婢是听了小姐的吩咐才来老夫人这边伺候的,奴婢对小姐绝无二心!” 沈南枝啧啧道:“那你刚刚手上拿着鞭子过来,是打算抽谁?” 眼见刘妈妈心虚地将刚刚藏起来的鞭子又推了推,不等她狡辩,沈南枝吩咐身边的大丫鬟秋雨道:“既然刘妈妈都把鞭子都拿来了,我总不能叫她失望,秋雨,三十鞭子,你亲自打,她多说一个字,多打一鞭子。” 话音才落,刘妈妈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赵氏气得老脸通红:“孽障!孽障啊!家门不幸!连我身边的人都敢打!你何不把那鞭子打我脸上!” 沈南枝笑笑:“祖母说笑了,这刘妈妈是我阿娘身边的奴才,我教训她,跟祖母可没有关系。” 说完,懒得同赵氏继续掰扯,沈南枝动了动手指:“三十鞭子,打完了我就走,不然的话,我留在这边多陪祖母说会儿话,拉拉家常也是可以的。” 赵氏彻底说不出话来。 到底刘妈妈也只是个奴才,打了就打了,她这会儿半点儿都不想再看到沈南枝。 至于刘妈妈,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因沈南枝那句多说一个字多挨一鞭子,她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出口,就只能这样硬生生地挨了秋雨的三十鞭子。 等打到最后,她人都已经昏死了过去,一身鲜血淋漓。 沈南枝才满意地带着秋雨转身而去。 她要让他们将阿娘的东西全部倒出来,这还只是开始。 不过赵氏也当真不经吓,沈南枝三言两语就将她唬住了,看着到手的东西,沈南枝刚叮嘱秋雨将东西收拾好,一转头,却看见姜府门外停着的马车。 依然只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不过因着马车边上站着的墨毅,叫沈南枝一眼就猜到了马车里面的人。 萧楚昀……他怎么会来姜家? 而且,姜家宅院不大,就马车停靠的这个位置,正好能将正堂那边看个清楚。 萧楚昀也不知道来了多久,都听见,看见了吧? 一想到自己刚刚跋扈撒泼的样子,沈南枝到底还是有些尴尬。 这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她才会这般对自己祖母吧? 也不晓得不知内情的萧楚昀会如何看她。 正局促,萧楚昀就打起帘子,朝沈南枝看了过来。 “沈姑娘。” 今日的他穿着一袭墨色暗纹广袖锦袍,束白玉冠,再加上原就俊美无俦的面容,只一眼,就叫人脑子里突然跳出这样的字眼——风华绝代。 比起前几日,他的脸色好了不少,但依然带着一层病气。 他的衣襟上用金线绣着暗纹,虽然穿的一丝不苟,但莫名的就叫沈南枝想到之前藏身在石壁,她不经意间,那匆匆的一眼…… 想到他锁骨上那一粒朱砂小痣。 沈南枝心下一慌,懊恼自己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 但面上,她已经从容镇定的走了过去:“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此来所为何事?” 萧楚昀神色温柔道:“刚刚送世子回来,路过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沈姑娘的声音,便好奇多停留了一瞬。” 原来是这样。 沈南枝赧然,她刚刚的所作所为,当真是被他瞧了去。 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又会怎么想她。 不过,沈南枝还来不及细想,突然反应过来:“你说我小舅舅回来了?” 萧楚昀点头:“他在路上出了点儿意外,受了些皮外伤,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沈姑娘放心。” 小舅舅竟然受伤了? 难怪他昨晚没有赶回来赴约。 就算萧楚昀说没有大碍,沈南枝也放心不下,想要立刻赶回去看看。 她同萧楚昀道别,就要转身,却突然听到萧楚昀叫她:“沈姑娘。” 沈南枝下意识回头,就对上了他那双清冷无波的黑眸,“京兆尹姚谦惯会是个和稀泥的,沈姑娘若有需要,其实走大理寺更稳妥。” 他果然全都听见了。 大理寺现在是他的地盘,言外之意,他会帮她。 他分明都看到她刚刚那样撒泼了,却还对她释放出善意和帮助。 沈南枝有些意外。 她垂下眸子,有些难为情道:“王爷不会觉得我仗势欺人,娇纵跋扈吗?” 萧楚昀笑了笑,似是一眼望进沈南枝心里,“虽然不知为何,但沈姑娘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换而言之,他信她。 沈南枝也在别处听过这类的话。 前世姜嫣然囚她害她,传到姜清远耳里,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嫣然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姜清远无条件无原则的维护姜嫣然,那是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可眼前毫无关系的萧楚昀却也对沈南枝说了同样的话,叫沈南枝如何不惊讶。 她和赵氏当然还没有闹到要对簿公堂的地步,也未必当真需要萧楚昀出手帮助,但他这样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边,光是这份心意,就已经叫沈南枝动容。 “多谢王爷!” 好像除了感谢,沈南枝再找不到别的字眼能表达她的心情了。 萧楚昀摇头:“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说起来,还要多谢沈姑娘帮我照顾翩翩。” 这哪里是沈南枝帮他照顾,分明是陆翩翩留下来帮她们母女俩。 沈南枝就要开口,却突然听到已经惊呼:“枝枝姐!” 沈南枝回头才看见,是提着大包小包的陆翩翩跟同样提着大包小包的秋月回来了。 不同的是,陆翩翩的大包小包都是在街上买的各种零嘴儿吃食。 而且秋月身上挂着的,都是从药房带回来的药材。 陆翩翩手上还拿着啃半截的红薯,“王爷也在呢。” 看到萧楚昀,陆翩翩有些心虚,下意识的将零嘴都往身后藏了藏。 那模样,倒有几分老鼠见了猫的架势。 沈南枝忍俊不禁。 没想到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陆翩翩,这么怕萧楚昀。 可沈南枝瞧着萧楚昀分明是那般温润如玉的性子,哪里可怕了。 正想着,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他们之间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 一辆马车飞奔而来,转眼就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外。 还没看到人下来,只是看到那上面的标志,沈南枝就已经忍不住皱眉。 第32章 走前世的路 主要是,这标志沈南枝并不陌生。 张家的马车。 就是那个四大家族之一的张家,也是冠宠六宫的张贵妃的娘家。 萧祈安的外祖家。 前世沈南枝也曾在门口见过。 那一次来,张家传达了张贵妃的命令,邀沈南枝半个月后进宫赴她的生辰宴。 也是在那场宴席上,张贵妃要点沈南枝做儿媳,皇上兴起之下,直接给她和萧祈安赐了婚。 可前世沈南枝被萧祈安的深情外表所骗,以为他是良人。 再加上在长公主的百花宴上,她已经颜面尽失,除了萧祈安,她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所以当萧祈安询问过她的意思之后,张贵妃才那边才邀请她去的生辰宴,后面的皇上赐婚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 可这一世,沈南枝已经明确地拒绝了萧祈安,他若想要镇国公府的支持,至少表面上不该枉顾她的意愿才是,否则结亲不成,倒成了结仇。 沈南枝心里正惴惴不安,眼看着那些人进了府,沈南枝这边也只得跟萧楚昀告别,提步跟了过去。 依然是上一世那些眼熟的面孔。 为首的是张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李嬷嬷。 这人原是随张贵妃一起进宫伺候的,做过张贵妃宫里头的掌事嬷嬷,后来年岁大了,张贵妃体谅她在宫里不易,便差了她去自己母亲张老夫人身边伺候,也算是放回了张家养老。 即使是在张家,李嬷嬷的身份也是颇有分量的。 养了几天,大舅母杨氏身子已经好多了,沈南枝跟过去的时候,她正用茶水招待李嬷嬷。 两人正说着话,见到沈南枝来了,李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沈南枝一番,遂眉眼带笑道:“果然是个妙人,老奴在宫里头阅人无数,还是头一次看到这天仙似的人物,也难怪贵妃娘娘如此看重。” 这时候,张贵妃都还没见过沈南枝的面儿呢。 所谓的贵妃看重,无非就是萧祈安看重她……沈家的兵权和威望罢了。 在杨氏配合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后,李嬷嬷才道明来意:“再过半月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她叮嘱老奴一定要邀请沈姑娘进宫一趟,她想同沈姑娘说会儿话。” 说着,李嬷嬷将令牌递给沈南枝。 沈南枝没接,杨氏为难道:“李嬷嬷,枝枝刚从江南回来,还不懂宫里的规矩,就怕冲撞了贵人。” 李嬷嬷笑着将令牌塞到杨氏手上,“不会的,贵妃娘娘一向待人和气,她有那般喜欢沈姑娘,万事有贵妃娘娘护着,保准你家姑娘少不了一根头发丝儿。” 既是张贵妃的意思,而且又是打着生辰宴的名义邀请沈南枝,说是邀请,根本由不得沈南枝拒绝。 杨氏只好收下,在送走了李嬷嬷之后,自家关起门来,杨氏才一脸担忧地看向沈南枝:“也不知贵妃和那张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枝枝可知道?” 沈南枝不好说。 杨氏叹息道:“张家同咱们一向没什么往来,突然这般示好,不得不提防,前几日还听说,长公主和张贵妃有意亲上加亲,按说他们不该把心思打到咱们枝枝头上。” 七皇子妃既然已经属于嘉禾郡主,以沈南枝的身份必然不可能屈居侧妃。 杨氏想不通。 沈南枝想了想,阿娘身体弱,这些事情以后少不得要大舅母操心,便将昨夜在长安街上萧祈安的那番求娶的话说了出来。 不过最后,沈南枝还是强调:“大舅母,他并非是属意于我,不过是演戏给我看,是看重咱们家的身份和威望罢了。” 萧祈安宫中有张贵妃,宫外有张家,再拉拢了镇国公府,简直如虎添翼。 或许一开始他也没注意到沈南枝,谁叫沈南枝刚巧回京,捡到了他,把自己个儿送到了人家面前。 长公主固然身份尊贵,但其实并没有实权,比起长公主府,镇国公府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所以前世长公主府的百花宴之后,张贵妃和萧祈安才会改了主意。 这世约莫也是一样。 杨氏听罢,不由皱眉道:“没想到他们用心这般险恶,那咱们就称病不去了,他们明面上也不敢做什么。” 沈南枝摇头:“这恐怕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萧祈安既然起了这心思,就算我不去赴宴,也难保不齐他会直接向皇上请旨赐婚。” 到时候更难转圜。 沈南枝想想都头疼。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只要在赶在进宫赴宴之前,将她的婚事先定下,到时候就有理由拒绝了。 他们皇家再如何霸道,也不可能做出强抢人亲事的事情。 只是先定亲,又不是真的嫁人,等萧祈安那边婚事定下,沈南枝再找个合适的时机退婚就是了。 可这么短的时间内,上哪儿去找愿意跟沈南枝假定亲,当挡箭牌的冤大头? 杨氏正要叹气,却突然灵机一动,她笑吟吟看向沈南枝:“枝枝,你觉得舅母生的那个混世魔王如何?他虽混不吝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而且你们俩也是青梅竹马,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亲上加亲,你阿娘也放心,侄女变儿媳,你舅母我是最开心的!”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 她表哥,沈长安? 在京城,不说寻常百姓,就连世家之间,表兄妹结亲的也遍地都是。 可是,莫说她对他只有兄妹之情,只怕沈长安听了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舅母,你且饶了我吧!”沈南枝撒娇似的拽着杨氏的手,哭笑不得道:“我自然知道表哥是极好的,可我们俩只有兄妹之情,而且,表哥喜欢的是那样温婉娴静的女子,你看我,半点儿不沾边,硬要凑合到一起,岂不成了一对怨偶,到时候整个沈家都是鸡飞狗跳?” 听到这话,杨氏也是一阵后怕,她连忙拍着胸口:“对,对对,还是枝枝考虑得周到,咱们不说那混账东西了。” 而且,沈南枝没有说的是,不光这婚事不能提,就连假定亲一事也不能找表哥。 虽然都是自己人,最是方便。 可主要是他们俩同在一个屋檐下,一旦有这样的风声传出去,人言可畏,对彼此的名声都不好。 沈南枝没打算真的嫁人,这些虚名对于她来说倒是没什么要紧,但她不想以后表哥在说亲的时候,被人指指点点。 他既然喜欢温婉娴静的姑娘,对方必然家教严苛,对待女婿的要求必然也更高,很可能就这一点,就叫她表哥被人给比下去了。 沈南枝叹了口气:“舅母先帮我看着,若有合适的,咱们先定下也行。” 实在找不到人当幌子,真找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人定下也不是不行。 在沈南枝看来,嫁给谁,都比嫁给萧祈安强。 杨氏是个闲不住的,当即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找你二舅母她们几个参谋,保准给你挑个最好的。” 沈南枝笑笑:“如此便有劳舅母了,只是七皇子一事,还请舅母先不要声张,尤其我阿娘那边。” 沈南枝不想叫这些事情打扰到阿娘静养。 杨氏是知道的,“你放心吧。” 她正准备离开,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还有你小舅舅和文家姑娘的事情,到时候咱们一起操办起来。” 说起小舅舅,沈南枝原还打算去探望,却听杨氏道:“他受的伤倒是不算重,不过听周顺说,这几日忙着公差都没休息好,就让他好好歇歇吧,你等晚些时候再去看他。” 沈南枝点头,等送走了杨氏,她就叫来了追风和逐月。 将他们两人派了出去,分别盯紧了姜嫣然和刘妈妈的一举一动。 沈南枝觉得,刘妈妈身上一定还有秘密,她故意逼了她一把,目的就是为了叫她露出破绽。 至于姜嫣然,她受到了这么大的委屈,眼见着在沈家这边讨不得好,姜时宴又没回来,她极有可能私下去见赵婉。 赵婉被姜时宴金屋藏娇,具体在京城哪里,沈南枝也不知道,但叫追风一路跟着姜嫣然,总能顺藤摸瓜。 沈南枝要在姜时宴回京之前,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好。 等收拾了姜家,她才好腾出手来琢磨着怎么对付萧祈安。 一想到萧祈安,沈南枝就心烦。 她既不要嫁萧祈安,也不能叫萧祈安如愿当上太子。 就算撇开上一世的恩怨,一旦他得势,沈家必然走向前世倾覆的结局。 除开萧祈安,剩下在立储之争中,呼声最高的另外三位皇子,有大皇子萧怀珉,二皇子萧时华,五皇子萧子义。 二皇子性格阴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次江北贪墨案就有他的手笔,这样的人若为君王,绝非百姓之福。 大皇子既是中宫嫡子,又是皇长子,按说是最该被立太子的,可因为王皇后早年病逝,王家最近几年也日渐衰败,大皇子又是个老实敦厚的性子,不得圣心,不过他在朝堂上还是拥有一众老臣支持。 五皇子是刘淑妃所出,刘淑妃虽比不得张贵妃受宠,但刘家却为京中四大家族之首,刘家底蕴最为深厚,在朝中的支持者众多。 沈南枝要扳倒萧祈安,只能从大皇子和五皇子这两人之间挑选一个站队。 相比之下,似乎五皇子萧子义的赢面更大些。 可是,沈南枝前世并未跟这位五皇子有过接触,外界的风评和传闻做不得准,她必得亲自了解他的品性才能下定论,就怕是第二个萧祈安。 而过两日刘祭酒的寿辰,就是个机会。 刘淑妃就出自刘家,是刘祭酒的亲侄女,她同沈南枝的三舅母刘氏是堂姐妹。 这么算起来,沈南枝同这位五皇子还算沾亲带故。 这两日功夫,沈南枝叫人把姜家还回来的账册都做了盘点,发现缺了很大一窟窿对不上账。 姜嫣然倒是如数将那些珠宝首饰都给沈南枝还回来了,不过叫沈南枝意外的是,她们都已经闹成那样,彻底撕破了脸来,姜嫣然还能放下身段求着沈南枝带她去参加刘家寿宴。 不过细想之下,倒也符合她们祖孙俩的性子。 赵氏出身不显,再加上那股子小家子气儿,就算有姜时宴的身份撑腰,在京中贵妇圈中依然吃不开。 赵氏能给姜嫣然的人脉,注定她将来只能寻一门远不如姜家的亲事。 可姜嫣然那么有野心的人,必然瞧不上。 她想高嫁,自然不会放过这为数不多的能在权贵圈中露脸的机会。 这也就是为何之前长公主的百花宴,她要那般费尽心思地展示自己的原因之一。 前世这会儿,她已经勾搭上了萧祈安,自然看不上这些。 可这一世没有沈南枝的出手相救,姜嫣然也没有冒领功劳接近萧祈安的机会。 他们两人到现在,倒还没有苟合到一起。 面对卑微不已极尽讨好的姜嫣然,沈南枝自然是笑着收回了东西,并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 姜嫣然只好又从沈南枝阿娘这边想办法,可沈言馨借口身体不好必得静养为由,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姜嫣然也吃了闭门羹。 听说姜嫣然气得回去摔了一地碎瓷片。 沈南枝也只当个笑话听了。 一转眼,就来到了去刘家赴宴这日。 这天一早,沈长安就从太学力赶了回来,亲自接了沈南枝上车。 大舅母和三舅母跟沈南枝同坐一辆马车,一起跟她说着这两日在京中适龄未婚男子中挑选的结果。 既要家世清白,又要人品端正,还要后宅干净,模样还不能差了去,再加上时间又这般仓促,挑来挑去,最后合适的也不过三四个。 大舅母琢磨着,等刘家宴席过后,安排沈南枝先相看相看,若沈南枝觉得没问题,就可以先定下。 沈南枝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自然不会反对。 几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就停到了刘家对面的街上。 刘家百年世家,底蕴深厚,位于朱雀巷首家。 还没到地方,马车就已经走不动了,长长的百福街上,堵满了前去贺寿的马车。 沈南枝几人只能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相比门庭若市的刘府,再往巷子里走,与刘家一墙之隔的宅邸却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在刘府这般热闹和喧嚣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那座府邸清冷孤寂。 沈南枝不由得驻足,抬头多看了一眼,是镇北王府。 萧楚昀的府邸。 第33章 又是她 沈南枝觉得,不该是这样。 可一想到萧楚昀那般的人,未必在乎这些虚无的繁荣。 外界的传闻或审判,赞誉或诋毁,他似乎统统都不在意,沈南枝所见到的萧楚昀,永远都是那般云淡风轻,从容无瑕。 据说,他母妃原本是先皇后宫里伺候的大宫女,跟那些都有着世家背景做靠山的皇子不同,萧楚昀只有他自己。 这约莫也是皇上将大理寺交给他的原因之一。 虽得皇帝器重,可这样一来,越发将京中这些权势得罪了个遍,也更加将他推到孤臣的位置。 其他皇子或有帝王宠爱,或有家世背景,尚可争夺皇储之位,而他只是皇帝手上的一把刀。 “枝枝?” 许是沈南枝想得太过出神,都没注意到她已经随着两位舅母进了刘府。 门口迎客的是刘祭酒的嫡孙刘伯昭,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在同两位舅母和表哥打过招呼之后,刘伯昭转而看向沈南枝:“这位就是枝枝表妹吧?阿雅之前还总念叨,可算把人给盼来了。” 沈南枝刚刚走神,还是舅母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的身份,当即见礼:“见过伯昭表哥。” 寒暄了两句,刘伯昭便请了他们进府。 两位舅母带着沈南枝和沈长安去拜见了刘老夫人,被刘老夫人拉着同几位夫人一起说话,沈南枝和沈长安则被打发了和一群小辈去逛园子。 沈长安是个坐不住的,对他来说,来这里走个过场,跟长辈打过招呼,他的任务就算完成。 他正准备脚底抹油,却突然听到一道带着几分矫揉造作的声音:“长安表哥……” 回廊尽头,穿着鹅黄色纱裙,梳着飞天髻,模样俏皮的妙龄女子提着裙摆而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她急切地想要赶过来,可又想在心上人面前注意形象,不得不放缓了步子,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往这边走来。 来人正是沈长安如避蛇蝎的刘静雅。 光是听到那声音,沈长安就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拽了一把沈南枝的袖子,语气凝重道:“枝枝,咱们事先可说好了,你一定要帮我拖住她!” 沈南枝哭笑不得。 她还没应下,沈长安这边已经脚底抹油,转身开溜。 “长安表哥!” 刘静雅装不下去了淑女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抱怨:“都怪你们,非要弄什么叫长安表哥眼前一亮的发髻,这下好了,人都走了!” 眼看着沈长安已经转身跑出了园子,刘静雅气得不行,就要一路追过去,却被沈南枝拦下。 “你是谁?拦我作甚?” 刘静雅皱眉,语气不悦,不过她念头一转,问道:“刚刚看到你和长安表哥站一块儿,难道说你是沈家那位姑娘?” 沈南枝笑笑:“是的。” 被沈南枝这么一拦,已经叫沈长安跑开了不知道多远,刘静雅再想去追,也没那么容易了。 她索性放下裙摆,上下打量了沈南枝一番,因为她是沈家人,语气不免柔软了不少,不过想到沈南枝对她的阻拦,她的态度依然算不上好:“听说你刚及笄,我今年十五了,你得叫我一声姐姐。” 沈南枝从善如流,上前见礼:“静雅姐姐。” 她这么好说话,倒叫刘静雅有些不好意思,她此前也听说过沈南枝,知道是被沈家当成宝似地宠着的,在家里恐怕也跟她一样,娇纵肆意了些。 可如今看到沈南枝软面馒头似的,被她冷眼相待,人家还能笑脸相迎,衬着刘静雅都感觉自己有些失礼。 可刘静雅不知道的是,她在沈南枝这里与旁人不同。 前世,她甘愿放弃刘家给她的所有荣华,为了替沈长安收敛尸骨,不惜与刘家决裂。 沈家人骨子里与生俱来都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 当抄家查办的圣旨落下,宣布男丁满门抄斩,女眷充入乐籍,沦为官妓。 不等镇国公府的大门被撞破,大舅母直接携全部女眷于祠堂自刎,最后一把火烧连同整个祠堂都烧了个干净,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只有沈长安,身首异处,曝尸菜市口。 是刘静雅冒着触怒新帝死无葬身之地的风险,用她娇小的身子,亲自背着他的尸骨一路出城安葬。 她是沈家的恩人。 这一世,沈南枝一定要护她周全。 她本就是良善的性子,只是性格泼辣了些,更何况,对沈南枝也没有恶意,沈南枝哪里会同她一般计较。 “静雅姐姐,你这样追在表哥后面跑是不行的。” 沈南枝柔声提醒:“你是知道的,我表哥那人最是一身反骨,你越拘着他,追得越紧,他反而跑得越远。” 刘静雅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若不追着他跑,怕是更见不着他的人影儿了,那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沈南枝也不知道,毕竟她也没尝试过如何俘获男子的心。 “他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沈南枝拉着刘静雅道:“以后遇到表哥休沐在家,我就邀请静雅姐姐来我的院子里小住,咱们先晾一晾他,只当是来陪我玩的。” 这样既能在沈长安面前刷存在感,又不至于叫他反感,甚至可能因为刘静雅的突然“冷淡”说不定就叫沈长安转了心思呢? 反正比起刘静雅那追着沈长安跑却反被他嫌弃的路数,沈南枝觉得自己这个法子更可行些。 刘静雅想了想,拍板道:“那好,以后可要枝枝表妹多帮衬了。” 这会儿,她看沈南枝越看越顺眼,这一声表妹也叫得格外亲切。 “这里怪没意思的,我带你去南院逛逛,我阿兄前些日子托人带回来的金鲤养在池子里,可好看了。” 刘静雅拉着沈南枝一路穿过九曲回廊,转去了南院。 这院子里有个池塘,里面养了不少锦鲤,其中还有刘静雅所说的金鲤。 她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姑娘靠在水榭边上喂鱼。 看到刘静雅来了,众人纷纷上前打招呼,刘静雅也大大方方地把沈南枝引荐给了众人。 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闺阁趣事,是沈南枝已经许久都未体会过的热闹和闲情。 两世为人,虽然加起来,她的年龄也跟她们差不多大,可因为经历了太多,沈南枝的心性早已经犹如一潭死水,半点儿不似这些妙龄的小姑娘一般欢喜雀跃。 可是,沈南枝并不排斥跟她们在一处,听着她们的热闹,因为这样,才叫她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还是鲜活的。 一群人说得兴起,却突然听见一道焦急的声音:“刘小姐,我家小姐不见了。” 话音才落,欢声笑语瞬间停下,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身材瘦弱的小丫鬟迎风站在水榭边上,战战兢兢地朝众人行礼。 刘静雅随口道:“这边几个园子呢,可能地方太大,你家小姐走岔了,在我们刘家还能出什么事儿。” 说着,她就差了几人随那小丫鬟过去找人。 大家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刘静雅说得有理。 唯有沈南枝,在看到那小丫鬟的时候,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那夜在万宝楼三楼看到的那个小姑娘,文家三姑娘的贴身丫鬟。 又是她。 如果是旁人,也许没问题,可一想到上一次文兰鸢出事,沈南枝心里已经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事关文兰鸢的名声,沈南枝不好声张,只对刘静雅道:“静雅姐姐,我也去瞧瞧,左右在这里无事。” 说着沈南枝就要跟上,却被刘静雅一把抓住袖子:“那我跟你一起。” 说完,她还转头叮嘱其他姑娘:“你们先玩着,等回头我再来找你们。” 沈南枝想着,有作为主人家的刘静雅带路,找起人来也方便些,便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一路跟着那小丫鬟来到一座假山跟前,只听那小丫鬟哭哭啼啼道:“小姐说有些冷,叫我回马车上取件披风,我前脚才走出这院子,就听到小姐的惊呼声,我感觉不对,马上回头来找,可怎么也找不到小姐她人了。” 这小院并不大,也就眼前的假山有能藏身的地方。 若真如这小丫鬟所说,只怕这文三姑娘又遇到事儿了! 看样子,上一次她在万宝楼被人掳走也并非偶然,只是幕后黑手没被揪出来,这次趁着她来刘家赴宴,又算计到她头上了! 原本还笑吟吟的刘静雅这时候也笑不出来了。 “我再多叫些人去找!” 说着,她要转身,却被沈南枝叫住:“先不要声张,知道的人多了,就算文三姑娘没事,她的声誉也会受损,我们先就近找找。” 既然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人应该走不远。 而且,与上一次在万宝楼不同,这次是在刘家,今日刘府宾客众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一个大活人,显然不太可能。 沈南枝担心的是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掳走她,而是为了毁掉她。 眼下时间紧迫,顾不得了。 面前这假山不小,几乎占了半个园子,里面还有岔路,说完这话,沈南枝一头钻进了假山里。 可这一路找过去,连半点儿痕迹都没发现。 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她正琢磨着,那人会将人带去哪里,却突然听到假山尽头一声微弱的呼救。 沈南枝提步飞快的赶了过去,还没等走到近前,就看见一道黑影掠了出去。 而同时,文兰鸢有气无力地背靠在假山上,她一手还死死攥着簪子,簪子的另外一头抵着她的脖颈。 约莫是逼得狠了,那簪子已经刺破了她颈部的肌肤,有鲜血溢出。 “文三姑娘!你没事吧。” 沈南枝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并夺过了她手上的簪子。 好在扎得不深,只是点儿皮外伤,但她的状态明显不对,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沈南枝不是大夫,也能看出她多半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毒。 也亏得她性子烈,才撑到了这会儿,没叫人得逞。 不过…… 那幕后之人既然这般设计她,必然还有后招。 沈南枝一把扶住了她的身子,对紧随其后的刘静雅几人道:“静雅姐姐,只怕这里很快就有人来,你先带她藏起来,切莫声张。” 事关文兰鸢的清白,刘静雅哪里会不知道轻重。 “你放心。”刘静雅从沈南枝手上接过文兰鸢,不解道:“那你呢?” 沈南枝没有回答,只看着刚刚竟然还没走远,在墙头上掠过的黑影皱眉:“我去追。” 留下这句话之后,沈南枝再不耽搁,翻身就跃上了假山顶上,一路循着那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今日前院这么多人,而且守卫森严,那贼人必然没机会逃走,只能从这后院这边找机会。 刘静雅看着沈南枝追过去的方向,忍不住皱眉道:“啊?那边镇国公府的地盘儿啊!” 可这会儿沈南枝已经追出去了好远,哪里还听得见。 她只知道看那人的身法,功夫应该不高,轻功也没有她好。 只要加把劲儿,一定能追到。 文兰鸢已经两次出事,若这一次不能将那背后之人揪出来,沈南枝毫不怀疑,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 一想到小舅舅前世那郁郁寡欢的模样,沈南枝半点儿不敢懈怠,铆足了全力追了过去。 有了上一次在万宝楼提起轻功追踪过去的经验,再加上这几日都有叫陆翩翩替自己诊脉,沈南枝觉得,只是一点儿轻功,应该不打紧。 大不了回头她再挨几针。 正想着,眼看着那人翻过一道院墙,落进一处小院,沈南枝连忙提步跟上。 可没曾想,她脚下的步子才落地,突然感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一支带着凌厉杀气的到箭羽瞬间逼至她面门。 好在沈南枝反应迅速,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才险险地避开。 沈南枝心中不免骇然,她这一路追过来,看到那黑衣人的身法和力气,绝对不可能射出如此凌厉杀伐的箭。 难道是那人藏拙,故意引她前来杀之? 不等她细想,第二支箭破空而至。 第34章 有些丢脸 这一箭比刚刚那一箭更快,更凌厉,沈南枝虽急急翻身躲过,却因为调动了内息,导致心口隐隐作痛。 这是她强行动用武力,化功散被压制不住,要被反噬的征兆。 再不能轻举妄动了! 当时明明看着那人身手不显,她以为自己能应付的,沈南枝这会儿也有些懊恼。 早知道对方这么难缠,她该再等一等秋月的。 现在这样,她只能暂避锋芒,虽然叫那人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了到底是不甘心的,但她的小命要紧。 人以后再抓就是了。 沈南枝提起了一口气才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朝对方看去,就听到一声呵斥:“什么人?竟敢擅闯镇北王府!” 沈南枝原本已经打了退堂鼓,在听到这声冷呵的时候,反倒安下心来。 原来不是那人突然变得棘手,而是她无意中闯入了镇北王府。 沈南枝连忙自报家门:“我是镇国公府的人,刚刚一路追查贼人至此,并非有意要闯镇北王府。” 话音才落,沈南枝甚至都感觉到刚刚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那一道杀气褪去了几分。 没了箭羽的压迫,沈南枝也终于得以看清站在廊檐下那人的模样。 是一手持长弓一袭玄衣的青年,他目若寒星,眉间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一路蔓延到耳后。 在他脚下的地上,还躺着一名黑衣蒙面男子,正是沈南枝一路追踪过来的那个贼子。 不过他胸口中了一箭,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若这人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但也怪不到玄衣青年的头上,毕竟是这贼子不长眼,往哪儿跑不好,偏要往镇北王府跑。 就算萧楚昀不得圣宠,但这镇北王封号可不是虚的。 他不仅有封地,享食邑,跟旁的府邸只有家丁护院不同,镇北王府光是在规制内的亲兵和护卫队就有五百人。 而且,据说大多是陪着镇北王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个个都骁勇善战,是陪着他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 “这位小哥,敢问镇北王可在府上?” 沈南枝想着,这点小事,萧楚昀应该不会同她计较,不过叫她头疼的是今日并非休沐日,萧楚昀这会儿按说该在大理寺当值。 那玄衣青年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道:“我们王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而且,你的身份可疑,我还需跟镇国公府确认一下,你眼下还不能走。” 这人行事倒是谨慎。 沈南枝正要提醒他叫隔壁刘家的人来,也能给她做个证明,却听到一声轻喝:“墨云!放肆!” 墨毅的声音突然响起。 总算遇到了熟人,沈南枝下意识松了口气。 旋即,沈南枝就看到墨毅推着一竹椅从拐角处走出。 墨云连忙行跪礼,恭敬的退到了一边。 萧楚昀坐在竹椅上。 今日的他穿着一袭素白云锦长衫,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披散在了肩头。 比起之前所见的精致和一丝不苟,今日的萧楚昀多了几分随意和从容。 只是他的脸色也比之前苍白了些。 已经开春,就连沈南枝这样畏寒的身子,都已经换上了春衫,可萧楚昀面前还盖着一条狐绒毯。 才一照面,他还未开口,就先掩唇轻咳了起来。 原本苍白的面容,因这一番咳嗽,而浮现出了一抹不太正常的绯色。 很难让沈南枝将这样一个病弱贵公子的形象同在战场上杀伐果决,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北王联系起来。 除了心酸,还有丝丝缕缕的心疼,在沈南枝心口蔓延。 “王爷。” 原本是想打个招呼,随口问一句他今日这么巧也在府邸,可沈南枝看到他的面色,还有他靠坐着的竹椅,她转念一想,约莫是旧伤犯了,在府里修养。 沈南枝便转开了话题:“我刚刚遇见了一名贼子,一路追查过来,不曾想竟无意间闯入了镇北王府,还请王爷恕罪。” 萧楚昀清冷的目光先是落在沈南枝面上,最后越过她落到她身后的院墙上,最后答非所问道:“你受伤了?” 问这句话的时候,沈南枝明显感觉到萧楚昀原本温润如玉的气场陡然变冷,就连他身后替他推着竹椅的墨毅都下意识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几分。 沈南枝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院墙身上斜插着的两支箭。 沈南枝连忙摆手:“不曾,只是这贼人,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刚刚沈南枝看到他胸口轻颤,想来那玄衣青年留手了,并未射中他要害。 沈南枝想到萧楚昀现在既然领了大理寺的职,此事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便连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最后道:“他跑到王爷这里,也算是自投罗网了。” 把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处理,可比沈南枝自己去调查文家方便多了。 可没曾想,萧楚昀听后,却反问她:“所以,沈姑娘那一日着急赶回城,是因为担心文三姑娘的安全,而非是与七弟有约?” 他关注的重点明显不对。 不过沈南枝还是点头道:“确实,我前日去大理寺找小舅舅,就是担心他失约,怕他错过了文家那么好的姑娘,王爷有所不知,我小舅舅对感情一事向来迟钝,我阿娘叫我帮衬着点,所以那天我才着急赶回去。” 可不是为了萧祈安那个人渣! 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在听到她的解释之后,萧楚昀的眉眼都温和了几分,就连眼底似是也带起了愉悦的笑意。 他看向沈南枝:“我知道了,这人以及文家的事情,我会着人去调查,沈姑娘放心。” 既得了他的允诺,沈南枝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躬身道:“如此便有劳王爷了,只是事关文三姑娘的清白,此事不宜声张,还请王爷体谅。” 萧楚昀点头:“自然。” 沈南枝行了退礼,就要离开,才想起来一件要紧事。 她要怎么走? 刚刚是翻墙过来的。 这会儿,当着人家的面再翻墙离开? 这还不是重点,最关键的是,他手下的那名玄衣青年的箭羽逼得她连番躲避,她不得已的情况下接连调动内息动用武力,这会儿身体已经吃不消。 不仅心口隐隐作痛,就连四肢百骸都酸疼得很,使不出力气。 就算她咬牙,强提着一口气翻过去,那必然也是撅着屁股十分勉强且难堪的姿势。 还不如叫沈南枝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可若是走镇北王府的正门出去,这会儿刘家外面宾客云集,若被眼尖的人看见……文三姑娘这件事捂不捂得住且另说,到时候沈南枝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站在原地犹豫再三,沈南枝才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个……王爷……你家有梯子吗?” “扑哧……” 话音才落,萧楚昀尚未开口,站在萧楚昀身后的墨毅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但也只是一声,他便立即忍住了。 即使这样,从沈南枝的角度看去,还是能看见他低着头不住耸动的双肩,可见憋笑憋得有多辛苦。 沈南枝:“……” 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沉稳如她,在这时候也闹了个大红脸。 沈南枝想想,自己还是咬牙提着一口气翻身离开吧,就算因为气力不济身法丑了些,就算再叫那化功散毒深一些,只要能立即逃离这里也是好的。 这想法才冒出来,却听萧楚昀对身后的墨毅开口:“还愣着做什么?” 墨毅连忙领命:“是,属下这就去搬梯子。” 憋笑太辛苦,他的眼角都有些泛红。 萧楚昀发了话,原本想要立刻逃走的沈南枝只能站在墙根下,等着墨毅的梯子。 实在太过尴尬了,沈南枝索性别过了目光,压根儿就不敢去看萧楚昀的脸。 可是,没想到萧楚昀的声音依然温润如玉,就连墨毅都憋笑憋得辛苦,他对此却无半点儿嘲笑,反而关切道:“可是身体不适?” 没想到叫他一眼看了出来。 沈南枝红着脸点头道:“有些乏力,但歇息片刻就会好的。” 话音才落,却突然听到竹椅声响。 沈南枝下意识回头,就见萧楚昀从竹椅上下来,朝她走来。 见状,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沈南枝下意识地配合他,往他面前走了几步。 他都坐在竹椅上了,可见腿伤复发有多严重,沈南枝潜意识就不想叫他多走这几步。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沈南枝的心思,萧楚昀温柔道:“无妨。” 说着,他朝沈南枝伸出了手。 沈南枝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耐心道:“虽不似陆翩翩那般医术精湛,但我略懂一些医道。” 沈南枝明白了。 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但毕竟人家也是好心,沈南枝将手腕递了过去。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这人还穿着厚厚的锦衣,可没想到他的指尖却如冰尖儿似的,冰冷入骨。 也不知道他身上该是冷到了何种地步。 看到他因为起身朝她走来太急,而落在脚边的狐绒毯,沈南枝惊讶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想要捡起来给他披上的冲动。 “还不算太严重。” 静默片刻之后,萧楚昀收回了手,并叮嘱道:“下次一定要注意,不要随意调动内息。”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来一个汉白玉小瓷瓶交给沈南枝。 “沈姑娘若信我,可以先服下,此药可以减轻沈姑娘身上的疼痛,而且对沈姑娘没有损害。” 沈南枝自是信他的。 冰冰凉凉的汉白玉小瓷瓶,跟他指尖一般温度。 沈南枝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粒朱红色小药丸,药香浓郁,这里没有茶水,小药丸并不算大,沈南枝正犹豫该不该硬着头皮噎下去。 但对上他隐含期待的眼神,沈南枝还是喂进了嘴里。 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干噎,那小药丸子入口即化,而且还带着一股子凉意,从她的口鼻一路到了五脏六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才吞下去,沈南枝甚至都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多谢王爷。” 不过一息功夫。 沈南枝试着踮了踮脚,确实比刚才有力气。 翻身上墙应该没有问题。 既如此,也就不用等梯子送来,再借助梯子那么丢脸地爬过去了。 沈南枝再次道谢:“多谢王爷,我这就回去了。” 而且,太尴尬了。 不仅仅是因为借梯子,沈南枝还想到自己之前还信誓旦旦跟萧楚昀保证,她可不是京都那些娇滴滴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可现在,她连翻个墙都费劲,想想自己说过的大话,实在是太丢脸了! 见萧楚昀点头,沈南枝这才走到墙根底下,脚尖轻点,一个翻身就越过了刚刚对她来说还高不可攀的院墙。 只是,沈南枝前脚才落地,墨毅后脚就回来了。 刚刚搬来梯子放到墙根的墨毅,却不见了沈南枝的人,不由得好奇道:“王爷,沈姑娘人呢?” 萧楚昀却并未答他,只对那玄衣青年墨云沉声道:“自去领三十军棍。” 他声音哪里还有半点儿对上沈南枝时候的温润亲和。 话音才落,却听得墨毅在一旁哈哈道:“傻墨云,你个榆木脑袋也有今日!” 不过,他还是好心提醒道:“那位你可认准了,今日得亏你没伤到人家一根毫毛,再加上主子这会儿心情好,不然的话,别说你这只手臂别想要了,怕是小命都保不住!” 墨毅这边才刚幸灾乐祸,不曾想,下一瞬就听到萧楚昀冷声开口:“你也是。” 笑容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墨毅:“啊???”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反应过来是为何——他自己都知道在提醒墨云了,却忘了自己前脚才犯了蠢。 想到那三十军棍,墨毅就忍不住想照着自己的脸邦邦两拳,他怎么就没忍住笑出来了呢! 不用想,之前他憋笑憋得有多狠,那军棍落在身上就会有多疼! 墨毅悔不当初! 不过这些,沈南枝并不知道。 她挂念着文三姑娘,而且也怕离开太久万一出了其他变故,所以在翻身落地之后,沈南枝就快步离开了此地,一路往回赶。 才走过两个院子,就遇到一路心急火燎赶过来找她的刘静雅。 “枝枝表妹!”刘静雅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南枝,见她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吧?那贼人如何了?” 刘静雅身边就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沈南枝也没隐瞒,将刚刚在镇北王府的事情捡重要的说明了一番。 听到那贼人已经落网,刘静雅下意识松了口气,不过抬眼看到沈南枝带着红晕的脸颊,她不由得好奇道:“枝枝表妹,你脸怎么这么红?” 沈南枝尚未开口,就听刘静雅一脸紧张道:“可是镇北王为难你了?” 第35章 宴会风波 这话从何说起? 沈南枝觉得,镇北王萧楚昀简直是她见过最温和最好相处的王爷。 “自然没有。 ”沈南枝下意识摸了摸还有些滚烫的脸颊,想到刚刚自己那丢人的一幕,连忙遮掩道:“许是刚刚一路追过去,气血上涌导致的。” 刘静雅松了一口气,感慨道:“那就还好,那位爷可是个冷面杀神,连我祖父都是能避则避,尤其是现在他执掌大理寺,那一身杀伐气息……啧啧,总之谁沾染上准没好事。” 刘静雅口中说的,跟沈南枝印象中的萧楚昀,简直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不过细想之下,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若不能树立一定的威信,又如何能执掌大理寺,如何服众。 “文三姑娘如何了?” 沈南枝这会儿最关心的还是文三姑娘。 刘静雅叹了口气:“我找了府里的大夫来看过,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你猜得没错,我们前脚刚离开那院子,后脚就有一群人赶了过来,要是再晚一步,叫人看出她那般落魄的模样,就算没什么,也会传出些风言风语。” 沈南枝皱眉:“这些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冒出来,可有查到源头在哪儿?” 刘静雅拉着沈南枝,语气凝重道:“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有个丫鬟着急忙慌地跑去院子里,说亲眼看到文三姑娘被人掳走了,我娘担心出事,才带着人一路赶过来,在确定文三姑娘没事之后,再回头去找那个报信的丫鬟,不曾想她却落了水,等被人打捞起来,人已经不行了,那丫鬟原本是在后厨打杂的粗使丫鬟,被卖进也刘家已经有三年了,此前一直老实本分,从未出过岔子,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还是在我祖父的寿辰上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叫刘静雅心情如何好得了。 这边事情当时虽然被按下,但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那么多夫人小姐都看见了,就算寿宴照常进行,但这件事必然要宣扬出去。 刘静雅的祖父平时最在乎名节和威望,可偏偏在他寿宴上出事,一时间沈南枝都猜不透这件事那幕后之人到底是冲着文三姑娘来的,还是冲着刘家来的。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刘静雅的院子。 文兰鸢虽然已经喝下解药,但精神实在算不上好。 看到沈南枝,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感谢道:“沈姑娘,此番又多亏你出手相救了。” 许是刚刚哭过,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这样一副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模样,叫沈南枝都替她捏了把汗。 听大舅母的意思,若小舅舅同文家的婚事成了,她也就打算“退位让贤”将管家之权交给文三姑娘手上,作为沈家未来的宗妇、将来的镇国公夫人,这么柔弱娇软可怎么行。 不过,性子可以磨合,能力也可以慢慢锻炼,至多不过大舅母再多费费心带带,每个人都有个人的缘法,只要她小舅舅愿意,旁人说不得什么,沈家上下都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 这都不是沈南枝现在该担心的,她只好奇道:“文三姑娘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话音才落,就见文兰鸢又抹了一把眼泪,并摇了摇头:“没有,我一向与人为善,性子也是不争不抢,又怎会同人结下梁子?” 接连两次出事,已经叫她吓坏了,这会儿提起来都是胆战心惊的。 沈南枝也不好多问,只得宽慰了她两句,才又命人将她一路平安送回了永安伯府。 现在她只盼着萧楚昀那边能从那黑衣贼人身上得到些线索。 就算有了那粗使丫鬟溺亡一事,但面对这满座宾客,宴席还要继续。 听说五皇子刚刚已经来过,可因有公事在身,只匆匆过了礼就离开了。 那会儿沈南枝正在翻镇国公府的高墙。 沈南枝今日来本也就是为了看看这位五皇子,既然错过了,她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兴致,原想借着身体不适为由,找个机会告退回去,不曾想,她这主意才打定,就听见一道凌厉的女声。 “沈南枝在哪儿?!” 那声音沈南枝自是不会陌生,前几日在长公主府还同她相谈甚欢的嘉禾郡主林澜音。 可今日尚未照面,她这一声,已经带上了十足的气势和恼意。 就连刘静雅都忍不住问道:“你在哪儿得罪她了?” 沈南枝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听见院门被林澜音一脚踹开。 今日的她依然是一身灼灼的绯色纱裙,手上还攥着盘好的软骨九节鞭,整个人都是盛气凌人的,似要将刘静雅的院子一脚踏破。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贵女。 林澜音冷眼看着沈南枝,说出来的话半点儿不客气:“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你,原来是没脸见人,躲在这里!” 见状,刘静雅唰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挡在沈南枝面前皱眉道:“嘉禾郡主这是什么意思?枝枝表妹是我的贵客,今日又是我祖父的寿辰,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有误会及时解开也好。” 话音才落,却听林澜音冷嗤了一声,嘲讽道:“误会?我可没误会她,你让开!我今日不是来找你的晦气!” 刘静雅自是不让,“你找枝枝表妹的晦气,就是跟我过不去!” 林澜音虽然在京都一向跋扈惯了,但多少也会给刘静雅几分薄面,毕竟她是刘家的掌上明珠,也是宫里刘淑妃最疼爱的娘家侄女。 两人很少这般针锋相对。 可这一次林澜音显然是被气得狠了,她动了动手腕将软骨九节鞭捏的咔咔作响,并咬牙道:“你再不让开,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刘静雅同样也不是个软包子,她撩起袖子就要发作,却被沈南枝按下。 沈南枝起身走到林澜音对面,神色冷静道:“不知我何时何地得罪过郡主?” 林澜音一脸愤怒道:“少在这里跟本郡主装什么无辜,我看你跟你那姐姐姜嫣然一样,也是个下贱胚子,表面上看起来清高得很,但背地里还不是同样做着勾搭人的下贱勾当!” 能叫林澜音气成这样,多半是因为萧祈安。 沈南枝一照面就隐约猜到了,如今再听她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无非就是她和萧祈安的婚事成不了,又不知道是长公主还是张贵妃那里得知萧祈安要娶的是沈南枝,所以上沈南枝这里找不痛快来了。 跟外表看起来娇纵肆意,但骨子里却善良热忱而且有底线的刘静雅不同,林澜音就是个疯婆子。 她没有是非观,只对她喜欢的人好,可一旦那人触碰到了她的利益,她会立即翻脸不认人。 上一次长公主的百花宴,沈南枝算是投其所好,激起了她的兴趣,也叫她对姜嫣然深恶痛绝,让姜嫣然抬不起头来。 只是,没想到,因为萧祈安的一意孤行,如今她这股子恨意倒是加倍的转移到了自己头上。 当着这么多贵女的面,沈南枝冷着脸,沉声道:“嘉禾郡主,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我行得正坐得端,由不得你这般红口白牙辱我清白,你喜欢七殿下,自己去追便是,跟我没有分毫关系,我同七殿下从无私下往来,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 她就差没有把她不嫁萧祈安摊开来说了,可林澜音显然不信。 她攥紧了手上的软骨九节鞭,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再说,本郡主就算是冤枉了你又如何?你镇国公府人都要死绝了,如今不过是个破落户,一屋子寡妇,你可要看好沈长安这根独苗,不然你沈家可就要绝户了!” 林澜音一向被人捧惯了,尤其是在气头上,哪里还在乎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她只要觉得畅快就行。 这一番话才落下,四周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些话已经叫在场众人无心再继续看热闹了,只恨不得立即找机会溜走。 镇国公府一脉为大齐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整个家族男丁十不存一。 “死绝了”这样的话无疑是往对方伤口上撒盐。 沈南枝也在这一瞬红了眼,她抬眸冷冷看向林澜音:“你刚刚说什么?” 眼看着沈南枝瞬间惨白一片的脸色,林澜音越发得意,她挑眉看向沈南枝:“我说啊……” 啪! 啪! 还没等她后面几个字吐出来,却见沈南枝一个箭步上前,对着她的脸颊就是两耳光。 那两巴掌清脆无比。 林澜音被打懵了,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两巴掌用了沈南枝十足的力气,只转瞬的功夫,林澜音的脸颊就已经肿得老高,就连发髻都被打散,看起来狼狈至极。 “啊啊啊啊!沈南枝你敢打本郡主!我跟你拼了!来人,给我拿下这贱人!” 反应过来的林澜音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手腕一转就要扬起那软骨九节鞭朝沈南枝打来,不过却被刘静雅给按住了手腕。 就连她带来的侍女也被刘静雅手底下的丫鬟婆子给按住了。 刘静雅拽紧了林澜音的胳膊劝道:“嘉禾郡主!我劝你冷静一下,就你刚刚的那一番话若是传出去了会给你长公主府惹来什么祸端,你可要想清楚了!皇上一向标榜仁德仁政,尤其善待忠良贤臣,你这对镇国公府这般口出狂言,莫说你,就连今日在场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 其他跟过来看热闹的贵女这会儿人人都低着头,恨不得装鹌鹑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哪里还敢吭声。 林澜音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可她那般骄傲的人,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她死死瞪着沈南枝,就要破口大骂,却听沈南枝挑眉道:“看样子,嘉禾郡主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眼秋月:“去,给我把她绑起来,扭送回长公主府门外,请长公主为我们镇国公府主持公道,若是长公主不愿,那咱们就闹到皇上跟前,看看谁能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众口!” 至此,林澜音终于怕了。 她是娇纵,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刚刚是一时冲动才说出那样的话来,眼看着沈南枝身后的侍女秋月就要动手,自知理亏的林澜音只能心不甘情不愿道:“今日暂且算了,咱们的事情没完!” 说着,她一把甩开刘静雅,转身要走。 可下一瞬,却还是被沈南枝拦住了去路,“谁说就这么算了?我让你走了吗?” 沈南枝挑眉看她:“你辱我家门,只两巴掌就这么算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 林澜音气急败坏,咬牙道:“沈南枝!你还想怎样!” 沈南枝语气笃定,半分不让道:“道歉。” 叫林澜音道歉,这跟当众打她的脸又有什么区别? 可在沈南枝那般的气势下,她也只撑了一瞬,便只得咬牙切齿道:“对!不!起!” 至此,沈南枝这才让开了身子,放着她和一众看热闹的贵女们灰溜溜地离去。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若她今日不做出表态,日后人人都当她沈家是面团子,欺负到头上了怎么办? 就她今日这强硬的态度,以后那些人想要再当众诋毁辱骂镇国公府,都还要掂量掂量。 她自是问心无愧,可是一想到这毕竟是刘家的寿宴,沈南枝有些歉意道:“静雅姐姐,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闻言,刘静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跟我道歉做什么,我看不惯她很久了,要说道歉,那也是我这个主人家给你道歉,叫这样的人坏了你的兴致。” 说着,刘静雅突然凑近了沈南枝些许,忍俊不禁道:“我都觉得你那两巴掌还是打得轻了,不过没关系,刚刚我借着拉架的样子,还铆足了劲儿趁机掐了她两把,估摸着她这几日那条胳膊都别想抬起来,想想就畅快!” 沈南枝:“……” 没想到,刘静雅还有这样腹黑有趣的一面,沈南枝哭笑不得。 发生了这档子事儿,刘家沈南枝更无心待下去了,她叫人给两位舅母带了话,就借口身体不适先回了府。 毕竟之前调动了内息动用功夫,虽然吃过萧楚昀给的小药丸之后,身体已经渐渐恢复过来,感觉没什么大碍,但到家的第一时间,沈南枝还是如实跟陆翩翩说了,原是做好了再挨几针的准备。 可陆翩翩在给她诊过脉之后,原本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她惊呼道:“你说王爷给你吃了什么?!” 第36章 她关心他 陆翩翩急得跳脚。 她肉嘟嘟的脸蛋上满是不安,并喃喃自语道:“可别出什么事儿,干爹回来我可怎么交差啊!” 沈南枝不明所以:“就是这个小瓷瓶里装着的朱红色小药丸,入口即化,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王爷说对我的身体无害,难道有什么不妥?” 她将那小瓷瓶递了过去。 陆翩翩接过去只轻轻嗅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 事态应该很严重。 可沈南枝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何不妥,反而自服下那药丸之后,她周身的经络都感觉通畅了许多,而且,她也相信萧楚昀不会害她。 可陆翩翩为何这般神色? 眼看着她一边收拾起针囊一边念叨:“不行,我得跟过去看看。” 沈南枝上前将她拦下,不解道:“到底怎么了?” 陆翩翩犹豫了一下,最后咬牙道:“王爷当年的腿是如何落下痼疾的我不知情,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我多少知道一点儿,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给他的寒毒,那毒能将人折磨得人生不如死,每次毒发,必然寒意入骨,正常人都未必都挨得过这深入骨髓的寒毒,更何况他腿上还有旧伤。” 说着,陆翩翩攥紧了小瓷瓶,皱眉道:“枝枝姐,这里面原本装着的,是我干爹耗费无数心血给他研制出来的护心丹,服用一年内,不但可以护住他心脉,保他在寒毒发作时性命无虞,还能减轻他的痛苦,大半年的时间才能炼制出这一枚呢,他却给了枝枝姐……” 身为医者的陆翩翩比任何人都清楚萧楚昀毒发时候需得承受的痛苦煎熬。 小小年纪的她或许并不精通人情世故,但这时候却比旁人更明白沈南枝对萧楚昀的重要性。 她原本同沈南枝还能嬉闹着相处,如今再看向沈南枝的目光里就只剩下恭敬和敬畏了。 陆翩翩不安道:“算时间,这几日刚好是王爷毒发的时候,我想过去看看。” 至此,沈南枝才知道萧楚昀给了自己什么,她想到他指尖搭到她手腕上带起的刺骨凉意,原来那会儿他就已经毒发,在承受万般煎熬,可他神色从容温和,竟是半点儿也没有表露出来。 早知道那小药丸对他来说如此重要,沈南枝说什么也不要。 萧楚昀。 萧楚昀。 沈南枝心中不住的默念这个名字。 上一世,他为她闯皇陵,劈棺木,放她超生。 这一世,他们之间明明也不过几面之缘,为了缓解她的疼痛,他连与自己性命有关的药丸子都能轻易送出。 她何德何能,得他这般相护。 沈南枝按住陆翩翩正在收拾针囊的手:“稍等一下,我同你一起去。” 不过,她现在就这样登门实在太过扎眼,沈南枝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小舅舅。 上次因公受伤,小舅舅得了三天假,明日才去大理寺点卯。 沈南枝过去的时候,他正在书房处理镇国公府的庶务。 沈南枝不想叫大家知道她中毒一事,便扯了今日文家三姑娘在刘家被算计一事,又借口那黑衣贼人被镇北王府拿下,她央求小舅舅带着她再走一趟镇北王府。 沈南枝想着,萧楚昀这几日身体不好,小舅舅本就在大理寺供职,此事又涉及刘家,若由小舅舅来经手,绝对比旁人更靠得住,也好叫萧楚昀休息几日。 之前万宝楼那次的事,沈南枝都还没来得及同小舅舅说,如今一并倒出,沈槐书哪里还能坐得住的,当即带沈南枝和陆翩翩一起前往镇北王府。 不过,他们没走正门,而是绕了一条巷子,走到了镇北王府的后街偏门,在递了名帖之后,连同马车一并驶入镇北王府,直到进了镇北王府的后院,沈南枝和陆翩翩才从马车上下来。 前来领路的是个面生的护卫,带着他们一行人穿过偏院,沿着九曲回廊才一路到达镇北王府的书房。 之前沈南枝翻过院墙,只来得及看了那偏院一角,现在这一路看过来才发现镇北王府的陈设简单至极,就连绿植花草都没有几株,比起隔壁雕梁画栋无一不精致奢华的刘府,镇北王府就像是一座干巴巴的兵营。 简单,冷肃,整洁。 看到这里,沈南枝才终于将萧楚昀那温润如玉的模样同统领数十万精兵威震北夷王庭的镇北王联系起来。 书房外,墨毅和墨云分别在左右两侧守着,远远看到沈南枝一行人过来,两人很有默契地上前一步,就要抱拳见礼,但又都同时“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那声音很轻很浅,但还是叫沈南枝听到了。 而且,她也注意到,这两人不但面色苍白如纸,就连身子都有些僵硬,尤其走路的时候,竟还有些跛。 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她就离开这会儿的功夫,是发生了什么? 这两人中,沈南枝跟墨毅也算相熟,所照面之后,沈南枝随口问道:“墨毅小哥这是这怎么了?” 闻言,墨毅浑身冷汗直流,就要开口,耳聪目明的他突然听到书房里的一声轻咳,墨毅连忙躬身垂眸道:“没,没什么,就是走路不小心,没仔细看路,被门槛绊倒,摔了一跤。” 见沈南枝的眼神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旁墨云一眼,墨毅连忙拽了一把这个闷葫芦,补充道:“他也是。” 这两人神色明显不自然,沈南枝自是不信,但人家不想说,沈南枝也不好刨根问题。 只是,她还没答话,就听一旁的陆翩翩关切道:“墨毅哥哥,你是整个人都砸在了门槛儿上的吗?不然怎么从后腰到腿脚都伤到了?” 作为大夫,她自是一眼就看出了墨毅墨云两人身上哪里不对劲,不过陆翩翩还没往军棍上想,只是单纯的好奇。 墨毅头皮发麻,瞪了陆翩翩一眼,含糊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摔的,不过没什么大碍,多谢沈姑娘关心,主子就在里面,世子,沈姑娘,快请。” 好在陆翩翩这会儿心里挂念着萧楚昀的寒毒,也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结。 几人一起进了书房。 萧楚昀坐在靠窗的案几前,身下坐着的依然是那张竹椅。 依然是那一袭素白云锦长衫,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披散在了肩头,整个人就像是从名家笔下的山水画中走出来的谪仙,只要他在那里,周围的景致皆是陪衬。 那般从容的姿态,除了脸色比平时苍白一些外,半点儿看不出正承受着寒毒的煎熬。 从几人一进门,萧楚昀的目光便落在了沈南枝的身上,但也只是一瞬,便立即错开,看向了带头的沈槐书。 “王爷。” 沈槐书带着沈南枝上前见礼,简单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之后,萧楚昀点头:“刚好你手上的案子结了,这件事交给你去查办正好,那人现在就在我府上地牢,还没来得及送去大理寺。” 说着,萧楚昀看了一眼门外守着的墨云:“沈世子过去问话,若他有什么需要,只管配合。” 沈槐书自是感激不已,当即领了令就要下去,才想起来还带着沈南枝,他前去问讯审案,而且,地牢那种地方阴暗潮湿,带着沈南枝这么个小姑娘实在不妥。 沈槐书只纠结了一瞬,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萧楚昀道:“地牢污秽,世子只管去忙,留沈姑娘在这里喝杯茶即可。” 沈槐书转头用眼神询问沈南枝。 沈南枝也正好有话要问萧楚昀,便主动应下:“多谢王爷。” 至此,沈槐书也就没什么顾虑的,当即随着墨云快步去了地牢,势必要从那贼人口中撬出有用的线索。 等萧楚昀一走,沈南枝感觉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突然紧张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可当真面对萧楚昀的时候,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沈姑娘喝什么茶?” 萧楚昀目光温柔地看向她,并抬手引她入座。 沈南枝惴惴不安地在他对面坐下,摇头道:“我都可以。” 她还在想着该怎么开口,一旁的陆翩翩却已经迫不及待道:“王爷,让我……” ——让我给你诊脉,看看您的寒毒如何了? 可还没等她说完,却见萧楚昀似是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墨云和墨毅摔伤了后腰,你去药库你给他们调制些药膏。” 陆翩翩原本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这样被堵了回去,只得悻悻地转身按照命令,去给那两人调制药膏。 等陆翩翩一走,偌大的书房就只剩下沈南枝和萧楚昀相对而坐。 沈南枝本来就有些不知所措,如今更觉得不安。 他刚刚打断陆翩翩的话并支走了陆翩翩,明显是不想要自己知道他身上寒毒和那小药丸子的事情。 她正琢磨着到底该如何开口,却见萧楚昀抬眼看过来,温声道:“沈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沈南枝犹豫再三,最后决定坦诚道:“王爷为何要如此待我?” 闻言,萧楚昀漆黑的瞳仁微微一怔,但旋即带起一丝无奈的苦笑:“看样子,陆翩翩都告诉你了。” 沈南枝点头:“是。” 她本来是想还他上一世的恩情,不曾想,反倒叫他搭进去更多。 沈南枝满心愧疚。 萧楚昀却只笑笑:“沈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若能帮上沈姑娘的忙,我自是不遗余力。” 说着,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了沈南枝面前。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更何况沈姑娘于我是活命之恩。” 闻言,沈南枝连忙摆手:“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算哪门子救命之恩,王爷言重了,比起这个,我欠王爷更多。” 萧楚昀却只笑笑,“原来沈姑娘愁眉不展,是因为这个,倒是我的不是了,如果这些给沈姑娘带来困扰,抱歉,我以后……会同沈姑娘保持距离,不叫沈姑娘为难。”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萧楚昀虽然面上带着笑意,但眼底难掩受伤和落寞。 沈南枝感觉心口一堵,突然就想到了京那些传闻。 世人都说萧楚昀出身不祥,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 所以,就算他立下赫赫战功被封镇北王,也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再加上如今他接管大理寺,执掌刑狱,难免因此得罪一众权贵和世家,被人彻底记恨上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背负所有,却被排挤孤立的一个人。 再站在他的立场,想到他不惜将他救命的药丸给了自己,却还因此成为她的负担给她带来困扰,叫她惴惴不安,他必然是十分受伤的。 沈南枝愧疚不已,连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王爷误会了,我只是希望王爷能保重自己的身体,不想王爷因我而受伤。” 话音才落,萧楚昀眼前一亮:“沈姑娘是在担心我吗?” 这话沈南枝不可否认,可若点头,她总觉得有些……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可一想到若是委婉否认或者转移话题,沈南枝眼前蓦地浮现出萧楚昀那有些受伤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她也只好点头:“是,我很担心王爷。” 不过到底也要怕被人误会了去,沈南枝还是添补了一句:“王爷乃国之重臣,大齐砥柱,若有什么闪失,我万死难辞其咎。” 萧楚昀却像是压根就没听到她后半句说什么,在她点头之后,他的眉眼就已经完全舒展开来。 他本就生得俊美无俦,这一笑,容颜盛极,连窗外明媚的春光都要暗淡几分。 即使沉稳如沈南枝,也有那么一瞬的惊艳和恍惚。 她没想到自己一句简单的关心就能叫他这般开心。 正想着还是劝他把陆翩翩叫进来,替他先看诊,不曾想,沈南枝还未开口,就听院外护卫来报:“王爷,七皇子来了。” 萧楚昀面上的笑意突然凝住。 沈南枝也有些坐立不安。 她不想在这时候看到萧祈安,正想转头看看四周能不能找个地方先避开,不经意间一抬眼,却对上萧楚昀漆黑如墨的双眸。 “沈姑娘不想叫七弟知道你来此?” 萧楚昀神色依然温和,但不知道怎的,沈南枝能感觉到他兴致不似之前那般高,甚至有些低落。 萧祈安就在外面候着,沈南枝来不及细想,点头道:“自然。” 她这会儿不想跟萧祈安有半点儿牵扯。 闻言,萧楚昀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略微苦涩的笑意:“好,我知道了。” 那仿似已经看穿一切的神情看得沈南枝心里咯噔一下。 他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第37章 不祥之人和不祥之猫 沈南枝不想在这里见到萧祈安,除了她本身就排斥萧祈安,眼下不想跟萧祈安扯上半点儿关系之外,还因为萧楚昀。 上一世萧祈安登基之后,他的兄弟们几乎没有一个落得个好下场。 唯有萧楚昀。 他能在那时候带兵闯入皇陵,至少说明,萧祈安没有对他下杀手。 要么,是因为萧楚昀本身无缘皇位,对他构不成威胁,要么,就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手上不仅有十几万精兵,还能震慑北夷,就连萧祈安也轻易动不了他。 如果是后者,自是极好。 不同于前一世的萧楚昀为人低调,并未跟萧祈安起过什么冲突,这一世他帮她太多,跟她也有了太多牵扯,而她和萧祈安迟早是要对上并分出个你死我活的。 沈南枝不想叫萧祈安看到她和萧楚昀往来过密,否则以萧祈安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她怕萧祈安会对萧楚昀不利。 只是,这些话到底不方便掰开了说,而且也没等沈南枝开口,萧楚昀已经点头道:“那我去前厅会他,沈姑娘安心留在这里。” 说着,他掀起了狐绒毯从竹椅上站起身来。 他本就在承受寒毒所带来的煎熬,若非痛苦至极,也不会坐在那竹椅上,如今却还要勉强起身。 见状,沈南枝惊得下意识将手上的茶盏都放下了。 “王爷……” 萧楚昀微微一笑:“沈姑娘放心,不碍事。” 可就这瞬息的功夫,他的脸色都肉眼可见的苍白了几分,就连鬓角也有汗珠子浸出,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碍事。 沈南枝心里自然不好受,她正想着自己干脆从后窗翻出去,也省得萧楚昀走这么远的路。 这念头才冒出来,她突然看到窗外突然闪过一团黑影,快如闪电。 沈南枝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一团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萧楚昀的怀里。 原来是一只通体如墨的黑猫,只那两只眼睛如水晶珠子似的,明亮剔透。 它的爪子伏在萧楚昀的手肘,乖巧地用脑袋蹭了蹭萧楚昀的胸口。 许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刺骨寒意,黑猫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执拗地将脑袋凑了上去。 那撒娇的模样看的人心都化了似得。 萧楚昀却一把将它提起放在了案几上。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黑猫果真乖巧的趴在上面。 沈南枝叹为观止。 她从未见过这般粘人乖巧的猫。 以前她外祖母倒是喜欢养狮子猫,但那些小家伙无不傲娇又慵懒,半点儿不亲人。 看着讨喜的很。 她没想到萧楚昀竟然还养猫,而且,还是一只黑猫。 在世俗的观念里,黑猫代表着不祥,就连普通人家都嫌弃的很,京中权贵更是不屑一顾。 这叫沈南枝想到萧楚昀……他不也是这般,被那些偏见所裹胁,被孤立和伤害么? 看到那乖巧听话的黑猫,沈南枝心下一软,下意识伸手过去,想要摸摸它那毛茸茸的小脑袋。 可她的手才伸到一半,理智瞬间回笼,脑子里突然掠过小时候被外祖母养的猫抓伤的经历。 自家养的猫贸然去抓都有可能被抓伤,更何况别人家的。 就算这黑猫再乖巧,可它出于自我保护,难保不齐就给她一爪子。 沈南枝瑟缩了一下,就要收回手,却听萧楚昀闷声道:“沈姑娘也觉得,黑猫不祥?” 所以才这般避之不及? 虽然他的神色如常,可沈南枝却隐约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 似乎格外紧张她的答案。 两人之间不过半臂的距离,沈南枝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草木清香,还有丝丝缕缕的并不难闻的药香。 沈南枝连忙摇头:“不过是世俗偏见罢了,我瞧着王爷这只就十分乖巧讨喜,跟它的颜色无关。” 怕刚刚自己缩手的举动被萧楚昀误会,沈南枝解释道:“我只是小时候被猫抓伤过,所以虽然喜欢它,但也怕因为不熟被它抓到。” 闻言,萧楚昀会心一笑:“不会,它很乖,而且它很喜欢沈姑娘。” 这都能看出来? 沈南枝将信将疑,伸了手过去,那黑猫果然非但没有挠她,反而还乖巧地将脑袋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 那乖巧讨好的模样,叫沈南枝越看越喜欢,她便随口问道:“它有名字吗?” 然而,听到这话,一向八风不动的萧楚昀,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尴尬,他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头去。 沈南枝觉得稀奇。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萧楚昀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道:“它叫旺财,原是陆大夫捡回来的,他一意孤行给取的名字。” 哪个好人家的猫能取这个名字。 沈南枝惊呆了。 她试探性开口唤了一句:“旺财?” 掌心里的黑猫立即“喵呜”一声,以示回应。 还真是! 沈南枝哭笑不得。 萧楚昀似是都觉得有些尴尬,他敛眸道:“沈姑娘先在此稍作休息,我先去前厅。” 说完,他提步便离开了书房。 沈南枝想到他的腿伤,有些于心不忍,可她心中念头才一动,那黑猫似是感觉到了她心不在焉,伸出小爪子轻轻挠了挠她的在掌心。 沈南枝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它:“旺财?” 回应她的依然是那极乖巧的一声喵呜。 看到它这般讨喜的模样,沈南枝硬生生憋住了对它名字的嘲笑。 她多叫几声,旺财适应了,她自己也适应了,不用再憋笑了。 等萧楚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身着浅碧色纱裙的少女一脸宠溺地看着怀里的黑猫,她叫一声“旺财”,黑猫回应她一句“喵呜”并用脑袋蹭了蹭她掌心,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窗外的春光落在她的身上,这画面美好得叫人想要永远沉溺下去,不忍打破。 直到萧楚昀进门,沈南枝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 她也没想到萧楚昀会这么快回来,这怕不是一照面就将萧祈安给打发了回去吧? 沈南枝正想着要不还是把旺财放回去,却听到外间响起陆翩翩的声音。 “我滴个乖乖!” 陆翩翩才进门,一眼就看到了窝在沈南枝怀里乖巧无比的旺财,她如遭雷击道:“枝枝姐,旺财让你抱了?” 沈南枝不是很明白她为何这般反应,她揉了揉旺财的脑袋,眨了眨眼睛。 见状,陆翩翩甚至都顾不得萧楚昀还在跟前,痛苦哀嚎道:“这还是旺财吗?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我喂了你那么久都不叫我碰一下,还挠我,咬我,我杀了你啊!” 说话间,陆翩翩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而沈南枝怀里的旺财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浑身上下的猫毛都竖起来了似的,不过转眼看到沈南枝,它立即变得温顺无比,就连那双水晶玛瑙似的眸子,也楚楚可怜地看着沈南枝并发出带着委屈的呜呜声。 陆翩翩彻底恼了:“你恶猫先告状!在枝枝姐面前装什么可怜!” 说完,怕沈南枝不信,陆翩翩一把拽着沈南枝的袖子,声泪俱下地控诉道:“枝枝姐,你知道我干爹为啥叫它旺财吗?” 沈南枝摇头。 陆翩翩咬牙切齿道:“因为它比狗还凶啊!寻常人根本碰不得,就连干爹都被它给抓伤过,它也就亲王爷一人,没想到……” 还没等陆翩翩说完,就听萧楚昀出声打断:“陆翩翩。” 声音不大,却叫陆翩翩一个激灵,瞬间冷静下来,再不敢多半句嘴。 而萧楚昀却不看她,只扫了一眼还腻歪在沈南枝怀里撒娇的旺财:“旺财,出去。” “喵呜。” 旺财呜呜两声,最后蹭了一下沈南枝的掌心,这才从她怀里跳到了窗台上,转眼就没了影儿。 陆翩翩说的旺财比狗还凶,沈南枝没看出来,倒是觉得它比狗还要听话。 待她回过神来,萧楚昀已经回到了案几前。 有了之前还没开口就被支开的教训,这次陆翩翩可不敢再提给萧楚昀诊脉的话了。 倒是沈南枝劝道:“王爷,还是叫翩翩给您瞧瞧吧。” 一旁的陆翩翩不敢吭声,只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萧楚昀。 以为这一次还会被拒绝的,不曾想萧楚昀格外好说话道:“好。” 说着,他伸出了手腕。 这么配合,看得陆翩翩都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她迟迟没敢动,还是萧楚昀扫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凑了过去仔细诊脉。 “怎么样?” 沈南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陆翩翩看了一眼萧楚昀的面色,才斟酌着开口道:“还好,还好,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我这就去开一副药帮王爷压制这寒毒。” 说着,她转身绕到案几后面,拿起了纸笔,正要写方子,却不经意地对上了萧楚昀一记淡淡的眼神。 陆翩翩吓得一哆嗦,连忙拿着纸笔向沈南枝求助道:“枝枝姐,我的狗爬字实在拿不出手,我也怕墨毅哥哥认不出来抓错了药,要不,我口述,你来帮我写方子吧?” 这没什么难的,沈南枝点头接了纸笔,在她面前的小几上铺展开来,由陆翩翩说,她写。 她虽不爱红装爱武装,但这一手字也是拿得出手的。 不过,不同于大多数姑娘家喜欢用的簪花小楷,沈南枝因常年习武,手腕比起别的姑娘更有力气,而且再加上她本身的性格使然,她的字笔锋犀利大气,游龙走笔,气势磅礴,但又不失灵动细致。 看得一旁的陆翩翩忍不住哀嚎道:“我错了,跟枝枝姐这字比起来,我那个连狗刨都不如!” 沈南枝哭笑不得。 陆翩翩小心翼翼将那墨迹吹干,折好,才对门外候着的墨毅叮嘱道:“一定要小火慢慢熬煮三个时辰以上,每日三次,三日一换,连续服用半个月。” 墨毅这边才接下,沈槐书那边已经忙完赶过来了。 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妥,沈南枝便也随着小舅舅一起向萧楚昀告辞。 他们前脚才走出院子,后脚墨毅揣着方子就要去抓药,可还没等走出一步,却被萧楚昀叫住。 墨毅躬身上前听令,却迟迟没等到萧楚昀的吩咐。 他犹如丈二和尚,正困惑,却见萧楚昀目光冷冷的扫了一眼他胸口,还有案几上还未来得及收拾起来的笔墨。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墨毅突然感觉揣着那张方子的胸口隐隐发烫。 他连忙拿出来,并双手呈递到萧楚昀面前。 萧楚昀很自然地接了过去,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锁定在方子上的字迹上,仿似在透过那字迹看到写字之人当时专注的神情。 见状,墨毅连忙抓了纸笔,迅速地把沈南枝那张方子誊写了下来,眼见着萧楚昀小心翼翼地将那方子收好,墨毅长出了一口气,沈姑娘的墨宝,岂是他能动的,还好自己反应够快,否则只怕会伤上加伤! 彼时,已经坐上马车离开镇北王府的沈南枝哪里知道墨毅的“如履薄冰”。 她在听着小舅舅说起那黑衣贼人的供词。 说是供词,其实也没有多少有用的线索。 他本就是亡命之徒,在京城做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营生,前些日子有人找到他,要他想办法拿走文家三姑娘的清白。 至于那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对方亦是黑衣蒙面,只留了一袋银子做定金,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沈槐书命人将他从镇北王府提出来带去了大理寺。 在将沈南枝和陆翩翩回去之后,沈槐书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永安伯府。 大舅母她们还没回来,沈南枝原是想先去看看阿娘,却见派出去跟着姜嫣然的追风匆匆赶了回来。 “小姐,今日一早姜嫣然从后门悄悄出了姜家,一路去了乌衣巷第四户人家,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属下想跟进去,但那看似普通的院子,竟然还有数十名守卫,跟之前小姐提醒属下注意的地方类似,属下不敢打草惊蛇,所以先回来禀报小姐。” 沈南枝点头:“你做得对。”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那里多半就是她那人渣阿爹金屋藏娇的地方。 这样贸然找上门自然不妥,而且万一不是,反而打草惊蛇。 沈南枝倒是想到一个好主意。 第38章 她不是善男信女 “沈家的暗卫里可有青州人士?” 姜时宴和赵婉祖籍就在青州。 追风垂眸道:“如果属下记得不错的话,王骞就是青州人。” 当年那两人所干的龌龊事情,姜赵两家又怎会完全不知情,不过是因为姜时宴许诺给了他们足够多的好处,他们巴不得姜时宴能顺利入赘镇国公府,他们也能从中获得更多好处和便利。 当年在选定姜时宴作为女婿之前,沈南枝的外祖父也曾派人去青州调查过姜时宴,姜赵两家为了各自的利益竟是口径一致,半点儿破绽没露。 眼看着姜时宴官越做越大,青云直上,这两家的胃口也越发大了。 姜时宴本身的俸禄连姜府的人情往来应付起来都已经捉襟见肘,哪里还有余钱去填补这两家的窟窿。 在五年前,青州突然涌入一伙马贼,血洗了青州城外的一个小镇,这里面就有姜赵两家。 当时听到这消息,看着伤心落泪的姜嫣然,沈南枝和阿娘还心疼不已,自从知道姜时宴跟她们这些见不得人的关系之后,沈南枝才意识到,那伙马贼的出现也许绝非偶然。 以姜时宴那般冷酷狠辣的性子,杀人灭口以绝后患的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那时候,他正在与青州相接的云州任知府,在当地几乎是只手遮天的存在,这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虽然姜赵两家不值得同情,但却不失为一个把姜时宴从高位上拉下来的突破点。 沈南枝想过,就算将来把姜时宴瞒婚另娶一事搬到台面,最多只能叫他遭人唾弃,以他现在的地位,也撼动不了他什么,可若他跟马贼勾结,甚至谋害姜赵两家上百条人命,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沈南枝早在进京那天就将身边的数十名暗卫都派去了青、云两州去走访排查。 若是他做的,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说着,沈南枝转身进了里间,找出了一枚她叫人已提前仿制好的姜时宴的随身玉佩。 沈南枝将玉佩递给追风:“你叫上王骞,直接登门拜访,就以曾经在赵家祖宅伺候的家丁身份,说当年你带着小少爷赵佶外出逃过一劫,这几年九死一生才来到京都。” 当年赵家被强盗灭门的惨案里,那位年仅六岁的赵家小少爷不知所踪。 这些年,姜时宴戴着伪善的面具,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到底是真的想为他外祖家寻回这根独苗儿,还是想斩草除根,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只要王骞拿着这“信物”上门,再提到赵佶,若那宅子里住着的人当真是赵婉,她没可能会拒绝。 沈南枝叮嘱道:“而且,你只管叫王骞自报家门,点名道姓地要找赵婉,从看门人的反应上也能看出那里住的到底是不是赵婉。” 虽然听追风的描述,八九不离十了,但沈南枝还是想再稳妥一些。 而且,打着赵佶的名义,不管有没有抓成赵婉,只要当年姜赵两家的事情是姜时宴办的,他心里必然有鬼,也更容易露出破绽。 这也是沈南枝对姜时宴算计的一环。 “确定了赵婉的身份之后,等她问起赵佶,你便让王骞将她引到对面的茶楼相见,然后……” 事关赵佶,赵婉必然心动,而且就在对面街上,也能叫她放松警惕。 她在宅子里虽然有数十名护卫,可出了宅子,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身边并不会带太多人。 沈南枝叫追风等人提前在茶楼里埋伏好,只要等她一露面,就能将其敲晕了掳走。 至于掳去哪里。 沈南枝皱眉想了想,“我记得姜府隔壁以前是个绸缎庄,好像也是我们沈家的产业?” 追风连忙点头:“现在也是,只不过自从姜大人盘下了府邸住了进去,姜家老夫人嫌弃隔壁绸缎庄做起生意吵闹,上门来找过世子爷两次,世子爷看在姜大人的面子上,就叫人将绸缎庄搬去了别处,那几进院子倒是空了出来。” 明面上姜大人凭一己之力在京城站稳脚跟,并盘下了姜府。 但事实上,不说他在官场上打拼少不得镇国公府的人脉助力,就连姜时宴当时盘下的姜家的那座宅子,原本也是沈家的产业,在他的劝说下,还是小舅舅体谅他出入镇国公府后宅多有不便,不但允了他搬了出去,甚至将那座宅子以不到一成的价格售出给他。 他觉得以他的能力,做沈家的赘婿是耻辱,是不堪,可是这分明就是他从一开始就自己选择的路。 享受着沈家赘婿带给他的便利和财富,却满心满眼里厌恶唾弃这个身份,连带着对沈家也恨之入骨。 一想到自己是他的血脉,身上还流着这种人的血,沈南枝都有些作呕。 思绪飘得有些远了,沈南枝挑眉看向追风:“那正好,收拾收拾,把她暂时关到那里。” 沈南枝要叫他们就算只有一墙之隔,姜时宴父女三人却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人。 她要赵婉亲眼见证姜家的鸡飞狗跳,叫她看到姜时宴万劫不复! 追风领命退了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将事情办妥了。 可见赵婉对她那侄儿赵佶的上心程度了,只是不知道当年姜赵两家的灭门一事,她是否知情。 沈南枝决定会会赵婉。 不过,在去之前,她先去了阿娘那边,问过阿娘的意见。 沈言馨只淡然地喝着茶,叫她随意处置。 她连姜时宴都已经不在意了,更无所谓赵婉的生死。 这几日她都在修身静养,只盼着早点好起来,能成为沈南枝的助力,而非拖累。 沈南枝陪她坐了一会儿,才上了马车绕到了姜府后街,趁着四下没人,这才转身进了姜府隔壁的宅子。 赵婉被暗卫关进了地下库房。 沈南枝过去的时候,她还没醒。 沈南枝直接叫人给她泼了一桶冷水。 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叫她一个激灵,转眼就清醒过来。 只是她的手脚都被精铁打造的链子绑在青石板地面上的,根本动弹不得。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冷不丁地对上了沈南枝那张带着清冷笑意的脸。 她浑身一僵。 算起来,她们已经有五六年没见了。 沈南枝那会儿还是没有长开的小丫头。 再相见,这么大的变化,却叫赵婉并不如何惊讶。 很显然,就在沈南枝回京这几日,她已经暗中见过沈南枝了。 “枝枝,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婉一脸紧张地盯着沈南枝。 她的身段娇小婀娜,即使鬓边已经有了丝丝缕缕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依然可见年轻时候的柔美婉约。 沈南枝笑了笑:“好久不见,婉姑姑好眼力,竟然一下子就认出我来。” 赵婉眼里划过一丝闪躲,但很快镇定道:“你这般好的样貌,哪怕当时年纪小,只一眼也能叫人念念不忘。” 沈南枝冷笑了一声:“是么。” 赵婉点头:“当然,枝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把我抓到这里的?枝枝,你快叫人放开我。” 瞧她的神色,分明已经看出来了,却还能若无其事的跟沈南枝说话。 这份心性倒是比姜嫣然沉得住气。 沈南枝挑眉道:“当然是我阿爹啊。” 话音才落,赵婉想也不想就否定道:“怎么可能!” 沈南枝笑道:“怎么不可能,婉姑姑和我阿爹的事情,我阿娘都知道了,想要跟他和离,可是他既舍不得沈家的荣华富贵,也舍不得自己这一身清誉,所以,就只好委屈婉姑姑咯。” “不会的!” 赵婉当即红了眼眶,皱眉看向沈南枝:“你爹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沈南枝手指上勾着一枚姜时宴的印章,颇为无奈地叹息道:“我爹是什么样的人,婉姑姑难道不该比我更清楚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选择,他一向很清醒。” 赵婉依然不信,但眼神里已经有了些许动摇。 沈南枝继续道:“而且,若是我爹不说,我又如何能知道婉姑姑的下落?婉姑姑对他而言确实重要,不过比起他的前程,和一双儿女的未来,他会怎么选?” 赵婉震惊了一瞬,似是没想到姜清远和姜嫣然的身份都被沈南枝知晓了,不过很快她低下头,泪如雨下,只是依然嘴硬道:“我不信,我不信!除非叫你爹亲自来见我。” 沈南枝勾了勾手指:“那可不行,婉姑姑,你猜,我爹为何把你交给我处置?” 赵婉愣在了原地。 沈南枝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追风手里端着的药碗,冷笑道:“我阿娘体弱,这两年一直都在吃着滋补身体的汤药,我瞧着婉姑姑脸色不太好,想来身体可能也亏损得厉害,所以便叫人将我阿娘的滋补汤药也给你送了一份过来,婉姑姑放心,这汤药跟我阿娘的那一份一模一样。” 话音才落,赵婉脸色苍白如纸。 她连连摇头,一脸紧张地盯着那碗汤药道:“我身体好得很,不用吃什么汤药进补。” 所以,她果然是知道阿娘的汤药有问题的。 沈南枝眼神渐冷,索性也不跟她装了,“原来,婉姑姑也知道,这汤药会叫人越渐衰弱,会吃死人的!” 赵婉浑身湿透,这会儿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因为冻的。 她连连摇头,哽咽道:“不是我!是你爹要这么做的,不是我!” 沈南枝冷笑:“可我爹说,是你怂恿的,你想叫我娘给你腾地方,你们想要侵占沈家的资产。” “还有哦,”沈南枝亲自从追风手上接过了汤碗走到赵婉跟前:“难道不是你叫姜嫣然给我下的毒吗?” 话音才落,赵婉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更是再无半点儿血色,就连眼神也是肉眼可见的慌乱。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南枝竟然知道的这么多! 见沈南枝神色笃定,显然不会再听她狡辩,眼看着那碗汤药越来越近,赵婉歇斯底里道:“我有什么办法,这一切本来就该是我的!我们都要成亲了,是你娘是镇国公府害得我们骨肉分离,是你们母女俩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叫我像老鼠一样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连亲生儿子都不能相认,还要认你娘那贱人做母亲!我恨啊!就这么叫她慢慢衰败死掉简直太可惜了,我恨不得……” 啪!啪啪啪啪! 还没等她说完,沈南枝抬手就给了她几巴掌。 打完她还不解气,又抬腿朝着她的小腹猛地踹了几脚,才恨恨道:“冤有头债有主,分明是姜时宴骗婚在先,我阿娘也是被你们蒙在鼓里,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恨我娘!” “你要恨,就该恨抛妻弃子的姜时宴!可你既放不下姜时宴,又舍不得沈家的地位财富带给你的荣华富贵,但凡当初你据实以告,我阿娘连正眼都不会瞧姜时宴一下!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你还是选择了和姜时宴一起欺瞒算计!最后吃着沈家的人血馒头,还反倒有脸来怪我阿娘拆散了你们!你哪儿来的脸!” 沈南枝打累了,也发泄够了。 赵婉早已经瘫软在了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沈南枝蹲下身子,一把扣住她的下巴,直接将那碗汤药给她灌了下去。 “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你,对姜时宴,还有你们那一对野种,我都会一一报复回去,这都是你算计我阿娘的,我如数还给你,当然,你身体底子好,这汤药暂时要不了你的命,但会教你虚弱得抬手都费力,我阿娘吃过的苦,挨过的疼,我要叫你都体会一遍。” 赵婉被那一碗汤药呛得直咳,她伸长了脖子想要全部吐出来,可沈南枝却攥紧了她的喉头,像卡着鸡脖子似的,叫她根本吐不出半点儿,直到全部都咽了下去,眼看着她要窒息,沈南枝这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她张嘴就要咒骂,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嗓子也是火辣辣的疼。 见状,沈南枝微微一笑:“哦,对了,婉姑姑,我忘记告诉你,这汤里我还加了哑药,既然你说话这么难听,那就永远也别说话了。” 话音才落,赵婉急火攻心,直接晕死了过去。 沈南枝这才随手将药碗递给追风,走出了地下仓库。 外面阳光正好,满园花开正盛,她却感觉不到半点儿暖意。 沈南枝叹了口气,才从后门出来,准备顺着长长的巷子往外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却被一颗核桃砸个正着。 她吃痛,揉着发顶,下意识循着那核桃投掷过来的方向看去,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 第39章 娶我可好? 沈南枝自出生以来,在上阳郡生活了这么多年,沈家人自是不必说,就算是外人,因着她的身份无一不是把她捧着,宠着的。 可只有一人,忠勇侯之子,谢长渊。 那是跟她从小打到大的死对头。 谢长渊自幼丧母,谢侯爷对亡妻感情深厚至今都未另娶,因两家是世交,他小时候又体弱多病,忠勇侯军务繁忙根本顾不上他,就将他送到沈南枝外祖父跟前养着。 用谢叔叔的话来说,反正镇国公身边都有名医伺候着,倒省得他再去找大夫给谢长渊调理身子,而且镇国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他操练操练这混小子,再加上还有沈槐书和沈长安,三个半大小子放在一块儿,也好教养。 这一教养,就是六年。 谢长渊和外祖父相处倒是融洽,一老一小每日面目狰狞地端着汤药唉声叹气最后不得不服下的画面也成为了沈家老宅特有的一道风景。 他和沈南枝的小舅舅和沈槐书都能相处得极好,可唯独对沈南枝,两人从一见面就不对付。 谢长渊喊沈南枝“疯婆子”,沈南枝叫他“病秧子”。 他往她的首饰盒里放蜈蚣毛毛虫,沈南枝就往他的汤药里偷偷加泻药。 甚至有一次更过分,他往她面前丢了一条菜花蛇。 虽然只是拇指粗细的一小条,却叫沈南枝几乎吓破了胆。 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蛇! 那天就连侍女都没拦住,沈南枝直接将谢长渊揍成得鼻青脸肿,跟猪头无异。 当然,后来两人都被外祖父罚去扫藏书楼,又在藏书楼里打了一架,差点儿将外祖父收藏了大半辈子的藏书毁于一旦。 为此,还叫外祖父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日都在沈家老宅上演。 自从两年前谢长渊被接回侯府,沈家人才终于清净了,沈南枝也才过了两年安生日子。 沈南枝一直觉得,她跟谢长渊简直水火不容,若没有两边长辈压着,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朋友。 他们的青梅竹马,跟旁人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完全不一样。 可直到上一世,当赐婚的圣旨落到她头上的那一晚,醉得一塌糊涂的谢长渊翻到了沈南枝的院墙,堂堂七尺男儿抱着酒坛子哭得撕心裂肺:“沈南枝,你怎么就嫁人了呢?我爹都答应我等到了沈爷爷寿辰就上门提亲的!沈南枝你个没良心的,就不能等等小爷我吗?” 从小跟她斗得你死我活,却突然跑来说她没良心! 他都醉得失了智,嘴里也没饶过沈南枝,气得沈南枝飞身一脚将他从墙头上踹了下来,以为他又在发什么疯。 不曾想,谢长渊一身狼狈地摔到地上之后,半点儿不顾形象,抱着她院子里那株西府海棠哭得不撒手:“枝枝你能不能不要嫁人?我去找我爹,也叫他去请皇上给咱们赐婚,那萧祈安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着他就是装模作样的,你小心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我跟他不一样,我只对你好,枝枝……” 他后面又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沈南枝才知道,看似最不着调跟她最不对付的谢长渊,竟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 也许是少年本身傲娇又叛逆,羞于将爱意诉诸于口,只能用他独特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 可是,且不说那会儿的沈南枝心里已经有了萧祈安的位置,皇上的赐婚圣旨已下,又岂能改来改去,更何况,一个是臣子,一个是儿子,皇帝会成全谁,不言而喻。 她和谢长渊绝无可能。 那晚,谢长渊是被黑着脸的谢叔叔打晕了,扛回去的。 再后来,边境不稳,他主动请缨去了前线,沈南枝再未见过他。 她被困在皇陵那么久,也未从守陵人口中听到谢家的消息。 没有消息,说明谢家无事。 没想到重生之后,在这里又见到了他。 他一袭墨色云锦衣,浑身上下都像是没长骨头似的坐在前面的院墙上。 本就俊美的面上带着笑意,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越发俊朗出尘。 少年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潋滟风流的谢小侯爷。 沈南枝在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原本被砸了核桃的怒气荡然无存,沈南枝抬眸朝他笑道:“好久不见,谢小侯爷。” 这话听得谢长渊“嘶”的一声,面露困惑道:“沈南枝,你不对劲啊!” 他好看的眉峰皱成一团,不解道:“正常情况下,你被核桃砸了不都要气得跳脚吗?” 可眼前沈南枝的面上,并无半点儿气恼,甚至看向他的眼底全是久别重逢的欢喜。 这叫谢小侯爷越发摸不着头脑,他掂了掂手上剩下的一个核桃,正准备再验证一下,却见沈南枝皮笑肉不笑道:“你再敢用那玩意儿砸我一下试试,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 说这话的时候,沈南枝的声音依然温柔,但那股轻描淡写间透露出来的泼辣劲儿,惊得谢长渊一个激灵,差点儿从院墙上滚下来。 但他面上却长出了一口气:“对嘛,这才是沈南枝,要不刚刚我还以为你吃错药了。” 这人总有一开口就把沈南枝气死的本事。 换做以前,沈南枝自然不会让着他,可在她知道了他揣着那般心思,也就再不能如往常一样同他玩闹。 沈南枝没吭声,转过了目光继续往前走。 见状,谢长渊坐不住了。 他一个翻身从院墙上跳了下来,他双手抱着后脑勺,吊儿郎当的弯着腰凑到了沈南枝身边,好奇道:“我刚刚老远就看到你进了这条巷子,姜家在隔壁,你在这儿干嘛?” 沈南枝刚刚在地下仓库收拾赵婉的时候,院外都有暗卫守着,谢长渊不可能看见。 知道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沈南枝抬眸道:“左右无事,我想把这间铺子重新收拾一下,再做点其他营生。” 这话听得谢长渊啧啧称奇:“哎呀,我们沈大姑娘会持家了!” 沈南枝白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被冷待的谢长渊也不恼,他嬉皮笑脸地,继续往沈南枝面前凑,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并打趣道:“沈南枝,你到底是怎么了?总不可能才两年不见,你就转了性子吧?” 沈南枝挑眉看他,“以前咱们都还小,现在合该注意些男女之防。” 话音才落,却听谢长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还当是什么呢,你什么样子小爷我没见过?别别扭扭防这防那、娘们唧唧的,半点儿不像你,反正也没人敢娶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这话听得沈南枝的拳头都硬了。 “谢长渊!” 沈南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皮痒了!我怎么就没人敢娶了!” 话一出口,沈南枝自己倒先一愣。 反正因为前世的惨痛教训,她对男女感情之事已经提不起半点儿兴趣,可眼看着萧祈安还没死心,为了避开前世被皇上指婚给萧祈安的结局,似乎嫁给谢长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跟几位舅母那边物色的人选比起来,谢长渊显然更合适。 两边都是知根知底的,门当户对,而且,谢长渊本来也心悦于她。 就算她现在没有对他男女之情,她也会做个称职的侯府少夫人。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她将来要对付萧祈安,如果她嫁给谢长渊,必然要拉他蹚这趟浑水。 沈南枝想,即便如此,他也愿意的话,她就嫁他。 她从来都不是个弯弯绕绕的性子,这样想了,也就这样说了。 身边的谢长渊还在同她说笑,沈南枝突然一脸正色地看向他:“你呢,谢长渊,你要不要娶我?” 谢长渊:“哈?你说啥?” 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尚未散去,被沈南枝这句话惊得差点儿没走稳一仰头摔到地上去。 沈南枝站直了身子,认真看向他:“你有心悦之人吗?” 平时看起来玩世不恭,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谢小侯爷脸颊突然红了,而且一路从脖子蔓延到了耳朵尖儿。 “我……我……你……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是因为沈南枝的问题太过突然,他说话都有些结巴。 沈南枝追问道:“那你要不要娶我?” 谢长渊定定地看着沈南枝,似是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几分真假,毕竟他被沈南枝捉弄的次数太多了,一时间也不能确定沈南枝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又在捉弄他。 沈南枝转头看了一眼周围。 这条长长的后巷除了他们没有半个人影。 沈南枝不等他作答,继续压低了声音道:“之前七皇子说要娶我,张贵妃也派了人来邀我入宫参加她的生辰宴,我怕他会在那时候请旨赐婚,你若愿意娶我,可得抓紧了。”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才道:“当然,你也要想好了,此举就等于是同七皇子彻底撕破了脸皮,再加上我之前跟他还有些恩怨,将来难免会连到你和忠勇侯府,你可想好了再做决定。” 就算沈南枝再直爽,但这也是她活了两辈子人,头一次这么大胆直白地叫人家来娶她。 若不是因为上一世她已经知道了谢长渊对她的情谊,这些话沈南枝怎么好意思问出来。 可话一出口,沈南枝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后悔。 万一,那一晚当真是谢长渊喝醉了发酒疯信口胡诌的呢? 毕竟,以他平时对她的态度,可是看不出半点儿爱意和眷恋。 如此,倒显得她自作多情,没脸没皮似得。 往日里在沈南枝身边叨叨个没完的谢长渊半天没说话。 这沉默的当口,叫沈南枝也越发忐忑。 就在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谢长渊哑声道:“你认真的?” 沈南枝不答反问道:“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谢长渊突然抬手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他嘶的一下倒吸凉气声,他才回过神来:“我这不是在做梦!” 末了,他又掐了掐自己另一只手。 这般模样,看得沈南枝都忍不住露出一丝嫌弃。 谢长渊却半点儿都不同她计较,只认真道:“咱可说好了啊!你不能骗我!我就信了你这一回,就算你骗我,我也认了!” 说着,谢长渊一把拽下他腰上随身携带的玉佩,放到沈南枝手上,并认真道:“我这就回去找我爹商量亲事!你等我!” 说完,谢长渊连跑带蹦地离开了巷子,因为太过兴奋,甚至有几步他还同手同脚了,看起来滑稽得很。 可没等他走出多远,又突然心急火燎地跑了回来。 “差点儿忘了,你得给我一个信物,不然我心里没底儿!” 这倒也是。 这是沈南枝临时起意,她身上也没带什么。 对上谢长渊那双满是期待的目光,沈南枝想了想,抬手从发间取下了一个碧玉簪递了过去。 那簪子水头十足,圆润通透,而且只有简单的竹纹,男子亦可佩戴。 见状,谢长渊一脸欣喜的接了过去,抬手就换到了自己的发髻上。 “你在家里安心等着我吧!” 谢长渊嘿嘿一笑,俊美的脸上冒着傻气,一转眼就没了影儿。 那状态,就恨不得立即就将沈南枝八抬大轿娶回家似的。 沈南枝哭笑不得。 若真成了,这门亲事也不错。 沈南枝总算放下一桩心事了,她祖母赵氏的寿辰就在眼前了,她阿爹姜时宴一定会赶在赵氏寿辰之前回来。 等他回来,第一件事必然是要让他跟阿娘和离,到时候他再发现赵婉失踪,免不了会将两者联系起来,这一点沈南枝倒并不怎么担心。 她现在只盼着去青州的人早点查到一些线索。 如果迟迟查不到,她也不能干等下去,得从别的地方下手。 正想得出神,却见逐月匆匆找来,并在沈南枝身后躬身低声道:“小姐,属下这几日跟着刘妈妈有重要发现,您看。” 逐月将一个卷轴递了过来。 刘妈妈是沈家的老人了,她跟在阿娘身边多年,就连身契也都在阿娘那里,阿娘性子和善,从不苛待下人,待她更是不薄,不仅给了她家里置办了田地盖起了屋舍,她儿子结婚还给了她不少赏赐,给足了她体面,甚至连整个锦绣园里的丫鬟婆子都要听她的吩咐行事。 按说这样的人,该对阿娘死心塌地才是。 可却是她把从姜时宴那里得来的慢性毒药一点一点加在阿娘的汤药里。 沈南枝一直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这毕竟还是在外面,沈南枝并没有立即展开,正打算回去之后再看,可还没等走出几步,却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偏门突然被人打开。 第40章 沈家的女婿是他? 沈南枝循声看去,一眼就看到姜嫣然匆匆忙忙从后门走出。 看到沈南枝,她的神情先是一怔,旋即冷着脸皱眉看向沈南枝,语气不悦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南枝冷眼看她:“你都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 姜嫣然怒道:“我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我住在这里,你呢?” 因为被沈南枝要回了那些珠宝首饰,再加上她苦苦央求,沈南枝也没带她去刘家的寿宴,现在的姜嫣然已经同沈南枝彻底撕破了脸,连戏都演不下去了。 沈南枝笑道:“可你住的这里是我家,你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罢了,倒还好意思在我这个正主儿面前蹬鼻子上脸来了?” 虽然半点儿也看不起姜府,但沈南枝不介意用这个气气姜嫣然。 姜嫣然说不过,只能搬出姜家老夫人赵氏:“就算是你家,你做的那些事彻底惹了姑奶奶,她能允你进这个门?也就是赶在舅舅升迁的当口,等舅舅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届时叫所有人看看你这个不孝女!” 沈南枝不但不恼,反而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我刚刚还在想这铺子反正空着,用来做什么生意好,这两年寿衣和棺材铺子都是来钱的营生,我本来还有些犹豫,也许祖母忌讳这个,多少有些不好,可既然姐姐和祖母都认定我不孝了,过两日我便叫人张罗起来。” “你!”姜嫣然气得跳脚:“沈南枝!你敢!” 姜嫣然万万想不到,沈南枝竟然要在姜府隔壁做死人的买卖。 莫说赵氏了,就连她都要气死了,她这会儿只恨自己当初下化功散的时候怎么不多下一些,叫沈南枝直接瘫痪成为废物就好了,又何必要等到她全力施展功夫的时候才被反噬。 姜嫣然恨不得直接花重金雇佣一帮人,不仅要逼得沈南枝全力出手,废了她的功夫,还要叫人对她百般凌辱,再弄花她那张脸! 一想到这里,她简直多一刻钟都不愿意等了。 可偏偏姜时宴还没回来,因为沈南枝的缘故,沈言馨也已经不待见她了,这会儿沈南枝出事,她从沈家捞不到半点儿好处不说,反而还会被怀疑。 姜嫣然只能咬牙忍,她怒道:“你也不怕千夫所指!” 沈南枝眉眼弯弯,笑得肆意道:“你要是惹了我不高兴的话,看我敢不敢。” 说完,她转身要走,可走出了几步,似是又想起什么,沈南枝转头看向满脸怒容,就连五官都有些扭曲狰狞的姜嫣然:“哦,对了,上次那红珊瑚簪子,姐姐还没赔我呢,我再给姐姐三天的功夫,若我见不到赔偿,就只好叫人去姐姐屋里拿东西抵债了。” 姜嫣然气极:“你敢!沈南枝你欺人太甚!” 但她这话显然没什么威慑力,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样的事情沈南枝绝对做得出来。 姜嫣然气红了眼。 沈南枝却笑了笑,懒得跟她浪费时间,她转身回到了沈家。 天色渐晚,两位舅母和长安表哥都已经从刘家回来了。 听说她后面同嘉禾郡主闹得不太愉快,大舅母揪着长安表哥好一顿训:“你个混账玩意儿!叫你好好照看妹妹,你倒好,脚下抹油转眼就没个影儿了,连你妹妹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往日里都要同大舅母犟嘴的沈长安这次蔫吧了,他垂着脑袋,有些懊恼道:“都是我的不是,我也没想到还有嘉禾郡主这茬儿。” 三舅母也在一旁自责道:“都是我的不是,光顾着同几位姐妹说话,都没顾上枝枝,枝枝初来乍到,难免被人刁难,也是我们刘家照顾不周。” 沈南枝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明明是她动手打了人,而且也知道她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小白兔,可舅母和表哥们,还是觉得她受了委屈。 沈南枝笑道:“两位舅母,表哥,我没事,打人的是我,被打的是嘉禾郡主,你们该担心的是她才对。” 大舅母上前拉起沈南枝的手,感慨道:“你不知道,那嘉禾郡主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上次长公主的百花宴,我就担心她跟你起冲突,但后来听说因为姜嫣然的事情,她不但没难为你,还对你颇多维护,我也就放下心来,不曾想,今日……哎!” 大舅母满脸担忧:“今日是她理亏,挨了打,自是不敢声张,可我也担心她以后给你使绊子。” 沈南枝拍了拍大舅母的手,含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舅母不是常常教导我说,咱们沈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吗?” 大舅母点了点头,这才稍稍放心,不过想到七皇子萧祈安,她叹息道:“嘉禾郡主痴恋七皇子的事情人尽皆知,这次恐怕也是听到张贵妃那边的意思,才这般针对与你,这越发说明你之前的猜测没错,这婚事咱们必得提上日程。” 说着,她抬手,就要叫人去将画像拿来给沈南枝瞧瞧。 这些都是她们这几个舅母好不容易从一众青年才俊中挑选出来的几个适合的人,想让沈南枝过过目,合眼缘的就可以安排相看了。 “不用了,舅母。” 沈南枝按住了大舅母的手,“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沉稳如她,说起自己的婚事来,沈南枝到底还是有些难为情。 在几人八卦和期待的眼神下,沈南枝垂眸道:“这人你们也熟悉。” 三人面面相觑,却始终没想起来是谁。 尤其是沈长安,他懒洋洋靠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托着下巴,皱眉想了半天才道:“你刚来京城,人都没认识几个,肯定是在上阳郡那会儿就认识的,可我想了半天,这些年同你有过交集的外男除了谢家那小子,再没有旁的了,到底是谁呢?” 沈南枝转头看向沈长安:“表哥,用你的话说,就不能是谢家那小子吗?” 话音才落,谢长安差点儿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反问道:“怎么可能!就你俩,能成?我名字都给你倒过来写!” 得亏这会儿谢长渊不在这里,不然的话,只怕得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谢长渊的阿娘是为了生他难产而死,而谢伯伯是个大老粗,照顾不来孩子,甚至连名字都取不好,“长渊”二字,还是外祖父给取的,跟沈长安占了同一个字。 两家都盼着长渊、长安能亲如兄弟,守望相助。 他们以前的关系倒也确实很好,沈长安翻墙出去厮混,谢长渊望风;沈长安同人打架斗殴,谢长渊顶包…… 就是因为对于沈长安来说,谢长渊够义气,所以当谢长渊同沈南枝两边闹起来,需要站队并主持公道的时候,沈长安才越发头疼,自从谢长渊回京,他才在沈家老宅过了一年多清静日子。 打死沈长安也不会把沈南枝有意结亲的人选想到谢长渊身上。 两位舅母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京都坐镇,但对老宅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她们虽然都没沈长安那般直白的说出来,但看向沈南枝的眼神也是明显不相信。 见状,沈南枝叹了口气:“真的,我总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笑道:“要不是天色太晚,只怕这会儿他已经提着媒人上门了。” “啥?” “你说什么?” 几人差点儿惊掉了下巴,还想追着沈南枝多问几句,沈南枝却对着沈长安开玩笑道:“表哥,等谢长渊登门提亲,你可要记得把名字倒过来写。” 说完,她掩唇,笑着一路快步离开了前厅,生怕再晚半步就要被两位舅母拉着,盘问个没完。 也不怪他们惊讶,就连沈南枝自己这会儿都没多少真实感。 恐怕,也只有看到谢长安亲自登门提亲,她一颗心才能放下。 沈南枝一路回了自己院子,等关起门来,才叫逐月将那画轴再交给她。 沈南枝之前做过诸多猜测,却没想到,里面竟然是一张通缉令和判决书。 前因后果很简单,是一名唤张海旺的男子因赌欠下巨债,不但将房屋田地都抵押了出去,就连老婆也卖了依然填不上那个窟窿,被债主逼得紧了,他狗急跳墙绑架了一名出游的富商,杀人夺财之后逃之夭夭,后来被官府抓捕归案,判斩立决。 通缉令上画着的男子,沈南枝瞧着有些眼熟,名字也似是在哪里听过,但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逐月躬身解释道:“小姐,此人就是刘妈妈的儿子,张海旺,今日属下见刘妈妈一路鬼鬼祟祟的溜出了府,便暗中跟了上去,不曾想却在城北一处偏院里看到了张海旺,刘妈妈过去的时候,他正同几名娼妓厮混,刘妈妈气得当即就将人都撵了出去,还骂他不知收敛,说自己在沈家如何委曲求全才换来他的苟且偷生,母子两人爆发了好一番争吵,属下循着他们话里行间的意思,去县衙查了卷宗,就看到了这个。” 闻言,沈南枝眉头微蹙。 按照这份判决书,张海旺前年就已经被斩首,这时候坟头草都该几米高了,可他却还好好的活着。 不仅要瞒天过海,还要叫京兆尹都替他遮掩,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刘妈妈不过是在阿娘身边伺候的婆子。 她做不到,但姜时宴可以。 至此,沈南枝也终于想通了为何刘妈妈甘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给阿娘下毒了。 她知道沈家人疾恶如仇的性子,所以根本就不敢向沈家开口求情,为了护住她唯一的血脉,她同姜时宴做了交易。 多年的主仆情深,也比不过亲子的性命。 姜时宴替她保下张海旺,刘妈妈为他所用,成为他安插在阿娘身边的眼线,甚至给阿娘下毒!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沈南枝将那判决书和通缉令交给逐月放好,并冷笑道:“刚巧他们母子今日吵了架,这时候张海旺愤而离家出去躲几日清闲,不过分吧?” 逐月立即就明白了沈南枝的意思,“属下这就去办,只是,人抓了之后应该关在哪里?” 沈南枝想了想:“城外庄子上,随便找个偏院先关起来,多派两个人给我盯紧了。” 反正张海旺也是个“已死”之人,就算发现不对,刘妈妈也不敢声张,更不敢报官。 只是有一点,沈南枝还没想好。 原本她是想走衙门来揭露姜时宴的伪善,拉他下马,可就连京兆尹都能被他收买,衙门这条路怕是不好走。 剩下的就是大理寺了。 交给小舅舅自然是极好的,可因为是沈家人,小舅舅是该避嫌的,否则就算证据确凿,也难免被人诟病弹劾。 可除了小舅舅,在大理寺她也想不到其他的人选了,唯有……萧楚昀。 可沈南枝不想再去麻烦他了。 反正青州那边还没有消息,此事倒也不急。 沈南枝叫了逐月继续去盯着刘妈妈,姜时宴替她瞒天过海保下张海旺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能抓到证据。 等吩咐完事情,时间已经不早了,沈南枝也是身心俱疲。 大半天没用过饭,她没什么胃口,洗漱了一番,倒头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沈南枝才刚睁眼,就见秋月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道:“小姐!大事不好了!谢小侯爷上门提亲了!” 也不怪秋月咋咋呼呼,沈南枝昨天出门身边没带丫鬟,回来之后也只是同舅母和表哥说了一嘴,其他人并不知情。 而且,作为她的贴身丫鬟,秋月等人是最清楚不过她和谢长渊水火不相容的过往的。 沈南枝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慌什么,这不是好事儿吗?” 秋月一头雾水:“啊?” 沈南枝敲了敲她的脑门儿:“快给你家姑娘梳妆。” 天气正好,春意满园。 一想到沈家上下今日看到谢长渊的表情,沈南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前他在沈家做客,大家多少也都让着他一些。 如今却是想成为沈家的女婿,一想到以前他跟沈南枝那些闹的“轰轰烈烈”的过往,只怕完全是另外一番态度了。 虽然最后也不会反对,但肯定是要叫这臭小子吃些苦头就是了。 沈南枝两眼弯弯,活该! 谁让他这么些年总欺负她来着。 第41章 王爷来得巧了 沈南枝这边收拾好了,却没有立即去前厅。 她先问了昨日姜嫣然的情况,她那时候鬼鬼祟祟从后门出来,肯定没好事。 根据追风带回来的消息,恰是在那会儿姜嫣然收到了赵婉出事的消息,才着急忙慌地赶过去,这几日她的心思怕是都要用在寻找赵婉的下落上,应该没工夫来沈南枝面前碍眼。 至于刘妈妈那边,反正已经抓住了她的把柄,沈南枝觉得,还是把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 等姜时宴狗急跳墙,绝对会启用刘妈妈这步暗棋,到时候正好人赃并获。 不过,她也不敢将她放到阿娘身边,用阿娘冒险,沈南枝叫秋月直接将刘妈妈带回了自己面前。 之前被沈南枝打得狠了,养了这两天,她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尤其是腰上,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 看到沈南枝,刘妈妈已经习惯性地瑟缩了身子,一头跪在地上:“奴婢给姑娘请安。” 沈南枝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慢悠悠道:“刘妈妈可知道错了?” 已经接连被沈南枝收拾了两次,现在只要看到沈南枝,刘妈妈就已经是提心吊胆,不知道沈南枝还有什么法子等着她。 她现在只恨当时没有眼力见儿,没想到沈南枝怎么就突然跟姜嫣然翻脸了,她还好死不死地去帮姜嫣然给沈言馨面前递话,这才惹怒了沈南枝。 刘妈妈痛哭流涕道:“姑娘,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奴婢当初也是瞧着表姑娘与姑娘情同姐妹,以为只是生了点儿小龃龉,想叫小姐出面劝和,奴婢从没想过要背叛小姐和姑娘,还请姑娘明鉴!那日在姜家,也是表姑娘威胁奴婢去的,奴婢就知道那家法肯定落不到姑娘头上,才走了个过场的。” 等她哭着解释完了,沈南枝才故作怅然地叹了口气:“刘妈妈,我之所以那么生气,也是因为你是我阿娘身边的老人,我和阿娘那么信任你,没想到你却偏帮着外人,多少叫我寒心的,我同姜嫣然已经彻底闹崩了,没有和解的可能,看在刘妈妈这么多年为我阿娘尽心尽力的份儿上,我给刘妈妈一次机会。” 沈南枝放下茶盏,挑眉看向一脸哀求的刘妈妈:“想必你来之前也听到了,我跟谢小侯爷要定亲了,我阿娘身体不好,舅母们又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我身边少不得人提点,你若愿意,便留下来,等这段时间忙完,你再回到我阿娘身边伺候,跟以前一样,她也是极想你的。” 闻言,刘妈妈当即磕头道:“奴婢能留在姑娘身边做事,是奴婢的福气,奴婢谢姑娘开恩!” 沈南枝笑了笑,亲自上前扶了她起身,并惭愧道:“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也知道我是个直性子暴脾气,那日那般打你,一则是气你护着姜嫣然,二则也是为了做戏给我祖母她们看的,委屈你了。” 说着,沈南枝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碧玉飘花镯子:“还请刘妈妈莫要放在心上,就当是我给刘妈妈赔罪了。” 这打三棒子给一个甜枣,就叫刘妈妈都有些懵。 “姑娘,这……这哪里使得,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哪里还当得起姑娘的赔礼……” 沈南枝笑着将镯子套在了她的手上,不容她推辞,并道:“我得去前厅了,刘妈妈身上有伤这两日就先安心歇着。” 至此,刘妈妈只能惶恐谢恩。 沈南枝这才带着秋月提步去了前院。 等走出了院子,秋月忍不住在沈南枝身边嘀咕:“姑娘,容奴婢多嘴,那日奴婢在姜家瞧得分明,刘妈妈当时的表情恨不得那鞭子是打在姑娘身上的,她心里必然还是向着表姑娘的。” 沈南枝点头:“我自然知道。” 不过是先稳住她。 她才挨了打,受了教训,又跟张海旺那边置了气,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冒险出去找张海旺了。 这样,张海旺失踪的事情也暂时不会暴露出来。 不然,张海旺跟赵婉前后脚的出事,很可能引起姜家人的怀疑。 “你私下叫两个丫鬟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切记,不要叫她发现。” 秋月一听,便知道沈南枝自有安排,连忙应下,再不多嘴。 主仆两人很快到了前厅。 出乎沈南枝的预料,前厅安安静静的,落针可闻。 沈家几乎全员到齐了。 阿娘坐在上首,旁边围着四位舅母,分明是帮衬着阿娘,审视这门婚事,生怕沈南枝受了委屈,不知道的还当是她们要找忠勇侯谢震廷算账。 虽然,她们这架势也跟算账无异。 就连小舅舅今日都没去大理寺点卯,此时坐在阿娘右手边的位置,在下手是表哥沈长安。 偌大的正厅,就谢长渊一个人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在接受长辈们的目光审视和批判。 沉默了片刻之后。 一贯温和的沈言馨此时都忍不住皱眉道:“阿渊,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可想好了?” 大舅母也帮腔道:“就是,你跟枝枝从小就不对付,听说在老宅还差点儿没拆了屋顶烧了祠堂,可莫要因为一时兴起,这婚事可不是你们玩闹时那般简单。” 剩下三个舅母点头表示赞同。 就连沈长安都忍不住扫了一眼满脸惭愧的忠勇侯谢震廷,忍不住嘀咕道:“这要真成了,也不知你侯府的屋顶牢固不牢固,我当然不是说我家枝枝半分不好,只是他俩这性子实在太相冲了,万一婚后一言不合就开打,莫说侯府,只怕咱们沈家都要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说起这个,沈长安都是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 听完沈家上下的态度,一大早才起床、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人提过来说媒的张媒婆都冷汗涔涔。 原本一张巧嘴儿,这会儿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生怕两边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好好的上门说媒的喜事,愣是叫她比上坟的心情还沉重。 唯有谢长渊满脸通红。 往日里像没有骨头似的,总是吊儿郎当的他,这一次难得站得笔直如松,并且一脸正色双手抱拳,躬身道:“各位长辈在上,之前都是长渊的不对,原谅晚辈以前不懂事,从小就喜欢以这种方式吸引枝枝的注意,我知道错了,此番求娶也并非是心血来潮,我真心喜欢枝枝。” 说着,他指天发誓道:“我可以对着我娘的在天之灵起誓,若我此生有幸能娶到枝枝,我一定待枝枝好,再不会惹她生气,更不会欺负她,我会护她一生一世,绝无半点儿欺瞒,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谁都知道谢长渊的娘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是不能触碰的存在。 当年他娘因生他难产而死,虽然怪不得他,他却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他都搬出他阿娘了,可见是认真的。 沈家众人都沉默了。 恰好这时候,沈南枝从门外进来。 沈长安率先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你……你们不会是真的要成了吧?” 相比沈长安那浮夸的表情,小舅舅沈槐书倒还算沉稳,他只是微微蹙眉看向沈南枝,声音温和道:“这件事还是要问过枝枝的意思。” 谢长安才说了那样一番话,这会儿只感觉满腔气血都在胸口里,直往面上涌。 他早已经羞红了脸,这会儿听到沈南枝过来了,他越发不好意思,但还是转过了头去,一脸期待地看向沈南枝:“你来啦。” 那般讨巧乖顺的模样,简直都不像谢长渊了。 今日的沈南枝穿着一件藕荷色齐腰云纱裙,衬着原就娇艳无双的面容越发明艳,就连风在她面前都格外温柔了许多,轻轻吹拂她的裙摆,摇曳生姿,步步生莲。 沈南枝对着谢长渊笑了笑。 这一笑,叫谢长渊眼前一亮,脸更红了。 沈南枝乖巧地上前,跟忠勇侯见礼:“枝枝见过谢叔叔,谢小侯爷。” 谢震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口打趣道:“要不是昨天我从较场上回来太晚,只怕没过夜就被这小子催着上门提亲了。” 话音才落,谢长渊很是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并努力地给自家爹使眼色,让他给自己留点儿面子。 至此,沈家众人的面色才终于缓和了过来。 原本紧绷的氛围也突然间轻松愉悦了起来。 本就是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的世交之家,要不是因为两个孩子性格不合,刚刚也不至于闹得那么紧张,这会儿见他们两人并不是在开玩笑,众人也缓过劲儿来了,而且谢侯爷本身就是个痴情种,又洁身自好,他的儿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到底是看着谢长渊长大的,沈家众人越看谢长渊越满意。 当然,除了沈长安。 不过,他的意见不重要。 两家说笑着,正商量着把事情定下来,却突然听到门房来报:“镇北王来访。” 声音不大,却叫在场众人都止了声。 镇北王萧楚昀同京城各大世家一向没什么往来,突然来镇国公府做什么? 人已经来了,当然没有晾着的道理,而且被他这一打岔,订婚的事情只能稍后再说。 沈南枝见阿娘坐了这么久,怕她身子撑不住,便叫丫鬟先扶她下去歇息。 沈南枝原本也是想跟着下去的,但她也好奇萧楚昀今日登门是有什么要紧事,要知道她听陆翩翩说过,他的寒毒每三个月发作一次,每次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天,算时间,萧楚昀这次毒发还没结束。 想着他昨日那般,走两步路都冷汗涔涔,不得不坐在竹榻上歇息的样子,今日却还强撑着身体登门,沈南枝也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 这边,沈槐书已经亲自请了人进来。 今日的萧楚昀一袭墨色螭纹官服正装,如瀑的长发也一丝不苟地用紫金冠高高竖起,整个人都说不出来的尊贵优雅,像一柄藏在剑鞘里的宝剑,即使已经收敛了锋芒,依然有着叫人难以忽视的强大气场,就连久经沙场杀敌无数的忠勇侯谢震廷在他面前都要逊色三分。 “参见王爷。” 一番见礼之后,萧楚昀很自然地坐在了上首。 沈南枝在行礼之后,就很乖巧地站在了小舅舅身后。 萧楚昀的目光也只是在沈南枝面上掠过了一瞬,便落在了沈槐书的身上:“世子之前受伤在家将养,按说今日该去大理寺点卯,可迟迟未到,本王便有些担心,本来要去刑部拿卷宗,便路过进来看看,没想到忠勇侯父子也在,本王这是来得不巧了……打扰了诸位的正事?” 不同于私下面对沈南枝时候的温柔亲和,此时人前的萧楚昀一脸冷淡。 同人说话的时候,面上虽然带着三分笑意,可那不怒自威的气场总叫人心中莫名的发怵。 直到这一刻,沈南枝才终于看到那个震慑三军的镇北王人前的样子。 也难怪刘静雅说她祖父见了都犯怵。 他这话谁敢接? 沈槐书连忙赔笑:“王爷肯赏脸,国公府蓬荜生辉,耽搁了上值是我的不是,我原想着等将家事处理妥当,再去大理寺同王爷请罪的,没想到王爷倒来得巧了。” 萧楚昀端着茶盏,并未饮下。 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忠勇侯谢震廷,以及站在谢震廷身后还时不时地偷瞄沈南枝的谢长渊。 谢震廷连忙抱拳道:“王爷有所不知,我们两家有意结亲,这会儿正打算定下呢,所以才耽搁了世子的功夫。” 话音才落,萧楚昀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缩紧。 他面色冷淡,看不出半点儿情绪起伏,只有那攥着茶盏的指尖泛白。 他虽然还什么都没说,但在场众人突然感觉到一阵冷意扑面。 距离他最近的忠勇侯谢震廷感觉最震撼,手刃敌寇无数的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那股冷意里,其实是透着几乎压制不住的杀意。 他蓦地睁大了眸子,再细看过去,却见萧楚昀已经转头看向了沈南枝,并勾唇一笑:“看样子,沈姑娘好事将近了。” 沈南枝离得远,哪里注意到这微末的变化,她见萧楚昀眉眼温和,再加上他之前对自己释放出来的善意,沈南枝只当他是诚心祝福,当即微微一笑:“到时候王爷一定要赏脸来喝杯喜酒。” 话音才落,却听咔嚓一声脆响。 第42章 原是南柯一梦 萧楚昀手上的茶盏应声而碎。 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只瞬间的功夫,就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烫得通红。 满堂皆惊。 沈槐书和谢震廷等人连忙关切询问。 一旁伺候的丫鬟已经迅速将碎片和地上的水渍清理干净,墨毅也赶来给他递了帕子。 比起这一群人的兵荒马乱,萧楚昀倒是冷静得像是个局外人。 他慢条斯理地用那帕子擦着手上的茶渍,神色冷淡回复众人道:“无妨。” 沈家用来待客的茶盏,都是云窑烧制出来的极品瓷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突然裂开。 在场的基本上都是出自武将之家,多少是有些功夫傍身的,刚刚有眼尖地都瞧见了那碎裂的茶盏缺口整齐,倒像是被人用内力震碎的。 可瞧着萧楚昀沉着冷静的模样,众人越发看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探究,却见他已经转头看向沈南枝,不紧不慢道:“只可惜,茶杯碎了,不太吉利,看样子,沈姑娘怕是好事多磨。”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心都跟着一沉。 若不是此前他从未与镇国公府交恶,众人都要以为他是故意来找碴儿,来砸场子的。 不过再细想他如今的身份,不仅封王还接管了大理寺,已得皇上重用,多少都比他们这群人更揣摩得准皇上的心思。 他既然这么说……是在暗示他们什么? 尤其是沈南枝,她被萧楚昀救过几次,知道他不会害她,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必然另有玄机。 她上前一步,就要开口追问,却突然听到外间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不多时,门房那边就带着忠勇侯府的管事来到了廊下。 “侯爷,小侯爷,德公公带着圣旨上门,还请两位主子速速回府接旨!” 话音才落,不仅谢家父子一脸茫然,就连沈家众人也是一头雾水。 无端端的,接什么圣旨? 而且,恰好还是在沈南枝和谢长渊议亲的当口! 而刚刚萧楚昀那似是而非的话,在此时越发叫人心中不安。 谢震廷站起身来,朝萧楚昀抱拳:“王爷可知其中内情?谢某愚钝,还请王爷赐教。” 萧楚昀随手搭在圈椅上,那原本白皙的近乎没有血色的指尖,这会儿看起来前却是通红一片,看样子被烫得不轻。 可他似是半点儿也不在意,只目光淡然地看向谢震廷,“本王前日在御书房,听到父皇问起七弟南津关一带的军需和守备。” 听到这话,谢震廷冷汗涔涔。 国泰民安的时候,作为武将被皇上过多的关注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还有。” 说到这里,萧楚昀的目光扫了一眼沈家众人,最后才落到沈南枝的身上才道:“他随口赞了句,沈谢两家倒是关系不错。” 这下,莫说谢家父子,就连沈家众人也都心惊不已。 萧楚昀都点得这么直白了,他们要还听不出这里面的门道,就白活了。 南津关有忠勇侯镇守,再往南的华阳一带,有镇国公府的沈家军坐镇,若遇外敌,这就是大齐整个南部的保障。 可如今四海升平,休战多年,手握雄兵的忠勇侯和能在军中一呼百应的镇国公府,就成了帝王心头的刺。 尤其是这两家若要联姻的话,只怕皇上晚上都要睡不踏实。 沈南枝以前对朝堂知之甚少,如今被萧楚昀这么一点拨,她才猛然想起,前世小舅舅在秋围上被人算计,这里面或许也有皇上的手笔! 那时候她已经被赐婚给萧祈安,而且皇上也有意要立萧祈安为太子,本就忌惮沈家的皇上,又怎么可能容忍外戚太过强大。 只稍这么一想,沈南枝的手脚就已经一片冰凉,如坠冰窖。 而且,萧楚昀刚刚话里提到了萧祈安。 有他在里面,准没好事儿! 沈南枝没吭声,倒是谢长渊先忍不住了。 他一脸桀骜道:“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他查,皇上管天管地,总不能连我们亲事都还要指手画脚吧!” 还真难说! 谢震廷见他当着镇北王的面都敢如此放肆,当即站起身来按住他的肩膀,“王爷,小儿言行无状,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多谢王爷提点,我们这就先回府接旨,不能叫德公公久等。” 谢长渊还要说,谢震廷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就将人往外拽。 谢长渊虽然不情愿,但他爹说的倒也没错,先去接旨,看看皇上打的什么算盘。 离开之前,谢长渊还回头看向沈南枝,用嘴型道:“枝枝,我很快回来。” 谢家父子一走,正堂里的气氛就更安静了。 毕竟刚刚说的话题都太过敏感,不好多做讨论,沈槐书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萧楚昀聊起手上的案子。 沈长安最是坐不住的,以他的性子,这会儿都该跟上谢家父子过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萧楚昀的话到底还是叫他听进去了,万一皇上真是忌惮沈谢两家交往过密……沈长安原本已经抬起来的屁股,又放了回去,左右这里也能第一时间传回消息,他硬生生忍住了。 谢家距离镇国公府不过两条街,腿脚快的话,不到一刻钟就能递了消息过来。 可是,今日左等右等,却迟迟没有等到谢家传回消息,说是很快回来的谢长渊也没再回来。 沈长安都要忍不住亲自赶过去瞧个究竟,就在这时,之前过来请谢家父子的那名唤谢恒的管事才匆匆上门。 在给众人见过礼之后,谢管事撩起衣摆,一头就给沈南枝跪下了。 “沈姑娘,还请您救救我家小侯爷!”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追问道:“谢长渊怎么了?可是他冲撞了皇上,要被治罪?” 可这话说出来,沈南枝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若皇上真要治罪,谢家的管事跑来找她求救做什么? 这里面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谢管事一脸焦急道:“不是治罪,是圣旨,皇上刚刚下旨给小侯爷赐婚,点了他为昭宁公主的驸马,择日完婚。” 轰隆! 沈南枝只感觉一记闷雷劈下,砸得她头晕眼花。 这消息太过突然,以至于这里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是合在一块儿她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谢管事还在继续:“小侯爷拒不接旨,这会儿正闹着呢,当着德公公的面,我们侯爷也有些骑虎难下,若真就这样闹到皇上面前……” 光是抗旨不遵这一条,就能治谢长渊的重罪。 更何况,指婚给他的还是皇上的小公主,他此举无疑是下了皇族的颜面。 昭宁公主。 沈南枝是有些印象的,那是皇上最小女儿,因其幼年丧母,就一直养在张贵妃名下的。 可是,前世并没有这一道赐婚的圣旨,她也没听说过那位小公主跟谢长安之间有什么往来,而且就这么巧,刚好赶在谢沈两家联姻的当口。 要说之前沈家众人对萧楚昀的话只信了三分,那么这会儿已经深信不疑了。 “沈姑娘,如今只有你能劝住小侯爷了。” 谢管事也知道这话对沈南枝来说实在过分了些,毕竟这位差点儿就成了他们侯府的少夫人,如今却要她反过去劝谢长渊,何其无礼,何其过分。 可眼看着事情越发闹大,最后收不了场,他只能趁着给沈家报信的机会向沈南枝求助。 “枝枝。” 沈家人都转头看向沈南枝,神色各异。 沈槐书和几个舅母面露愧疚:“没想到竟是我们沈家拖累了枝枝。” 之前一直不看好沈南枝和谢长渊的沈长安却一反常态,他唰地一下子从位置上站起来,皱眉看向沈槐书,“大难临头,需要我们沈家挺身卖命就好言哄着,现在日子过得舒坦了,皇帝老儿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干脆我们进宫辞了这爵位,这劳什子的玩意儿谁爱领谁领去!” 他当真是被气得狠了,甚至一把拽着沈南枝的胳膊,就要拉着沈南枝去找谢长渊:“没了这狗屁爵位,就凭沈家的家底儿,也能养你俩一辈子。” 话音才落,大舅母甚至都顾不得还有镇北王这个外人还在场,气得当即冲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混账东西!” “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莫说这爵位不是想辞就能辞的!我一个妇道人家都能看得出来,皇上既是试探,也是摆明了不准两家联姻,在这当口你敢忤逆圣意,不是找死做什么?而且你看看你说的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与其留着你这孽障迟早给沈家招来祸端,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 因为气急,大舅母的手都有些抖。 其他几个舅母连忙上前来劝,沈槐书也不由得数落了沈长安几句不能意气用事。 就连沈家听到这消息,都乱成一团,还不知道谢家那边会闹成什么样儿。 沉默良久的沈南枝终于开口,“谢管事,我随你去。” 话音才落,满室皆静。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沈南枝,几个舅母欲言又止。 她们心疼沈南枝,但眼下除了劝谢长渊先接下圣旨,再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要为沈南枝和谢长渊筹谋,也得缓缓,不能当众抗旨打皇上的脸。 沈槐书抬眼看向沈南枝,笃定道:“枝枝,你先稳住阿渊,只是赐婚又不是叫他们立即大婚,先接下旨意,咱们再坐下来慢慢想办法,若实在不行,咱们……” 后面的话小舅舅没说,但沈南枝已经看出了小舅舅为了她会冒着违抗圣意,触怒龙威的坚定。 还有大舅母她们,嘴上虽然在教训着沈长安,但实际上已经在帮她和谢长渊想退路了。 沈南枝心头一暖,他们都可以为了她豁得出去,她又怎么舍得叫他们陷入险境。 而且沈家愿意,谢家未必就有豁出一切的决心。 她倒不是怀疑谢叔叔的人品,而是谢长渊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另娶,对亡妻情深是一方面,还有也是担心谢长渊会受委屈。 谢家就谢长渊这一条血脉,若有闪失,谢家老夫人只怕会活不下去。 沈南枝朝众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提步跟着谢管事出了门,一路赶往忠勇侯府。 还没走到府门外,就已经看到宫里来的四五辆马车一字排开停在外面。 谢管事领着沈南枝绕开前门,从后面角门进的府。 还没等走进院子,远远就听到了谢震廷的怒吼:“你是要气死我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有何颜面下去见你娘?” 谢长渊也梗着脖子回道:“今日你棒打鸳鸯叫我接下这门赐婚,将来才没脸见我娘!” 传旨的德公公等人被安排在前厅喝茶,这会儿这院子就他们父子俩正相持不下。 门外有护卫把守,一抬眼看到沈南枝过来,谢震廷先是一怔,旋即满眼惭愧,甚至都没好意思对上沈南枝的眼睛。 “沈家丫头。” 谢震廷上前一步,一脸歉意道:“今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再闹下去,对谢家,对沈家都不好。” 说着,他竟朝沈南枝深鞠了一躬:“是我谢家对不起你!” 沈南枝来之前已经想到了。 她尚未开口,就见谢长渊三步并作两步跟过来,并怒道:“我说了我不娶什么公主,我只要枝枝!有本事就叫他砍了我脑袋!把我们都杀光了,看谁为他镇守边关!” “混账!” 谢震廷气得不轻。 沈南枝轻叹了一声:“谢叔叔,让我同阿渊说两句话。” 谢震廷也实在不好意思对上沈南枝,他点了点头,转身便快步去了前厅先稳住德公公几人。 就连守门的侍卫也都被谢震廷一并带走。 一时间,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谢长渊和沈南枝两人。 院墙下栽满了西府海棠,景色宜人,两人却都已经无心欣赏。 长久的沉默之后,是谢长渊背过了身去,低声开口道:“枝枝,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还带着几分哽咽。 谁能想到,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他还满心欢喜地憧憬着娶她过门。 上天真的给他开了好大一个玩笑,给了他这半日的南柯大梦。 说完,他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 原本那般桀骜难驯的少年,名动京城谢小侯爷,这时候犹如霜打了的茄子。 他紧紧盯着沈南枝,仿似想要拼尽全力抓住这最后一根浮木。 那双明亮无尘的眸子,此时也已经写满了哀求和期待。 第43章 求娶 谢长渊那般神情,也叫沈南枝原本已经准备好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头。 到底是有些心软和愧疚。 若是没有她心血来潮想到两家联姻,捅破了谢长渊对她的这层窗户纸,也不至于叫谢长渊短时间内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更不会叫皇上那么快降下赐婚的圣旨。 是她低估了皇上对谢沈两家的戒备之心。 因为上一世谢家平安无事,就放松了警惕。 沈南枝转过了身去,不忍面对谢长渊那般的眼神。 可她这一转身,却看到不远处园子里由两名侍女搀扶的佝偻身影。 那是谢家老夫人,谢长渊的祖母。 她面向沈南枝和谢长渊所在的院子站着,看向沈南枝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戒备。 沈南枝轻叹了一声,转过了头去看向谢长渊。 “谢长渊。” 她沉默良久才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不能任性,更不能弃家族于不顾。 话音才落,谢长渊脸色煞白,他紧紧盯着沈南枝:“可是,我不想娶什么公主,我们明明说好的,枝枝,我执意不肯娶她,皇上总不能用刀架在我脖子上,枝枝,只要你愿意,哪怕拼掉这条命我也要……” 还没等谢长渊说完,沈南枝直接打断:“我不愿。” 谢长渊瞳仁轻颤,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道:“枝枝?连你也要让我娶昭宁公主?” 他抬手似是想来拽沈南枝的衣角。 小时候,他每次同沈南枝打闹之后,都是他先服软,只要他这么拽着沈南枝的袖子,沈南枝总会心软。 可这一次,还没等他碰到她衣角,沈南枝已经退开一步。 她抬眼看向谢长渊:“我知道你不想娶昭宁公主,可如今这般,谢家已经骑虎难下,你和公主的婚事只能先咬牙应下,皇上只是赐婚,在你和昭宁大婚之前,一切都还有转机,我们沈家也会从中帮你斡旋。” 听到这话,谢长渊眼前一亮,瞬间燃起希望。 可还没等他嘴角的笑意扬起,就听沈南枝又道:“你也许可以不用娶昭宁公主,但你却不能娶我。” 谢长渊怔住了。 沈南枝狠了狠心,继续道:“今日皇上已经摆明了态度,就算你同昭宁公主的婚事退了,就算我们力排万难走到一起,但这始终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也是悬在沈谢两家头顶上的一把刀。” 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以后其他哪位皇子即位,都不会愿意看到谢沈两家联姻,成为独霸一方的存在。 而且,沈南枝还没有说出口的是,如今一道圣旨,就叫她看到了谢侯爷的动摇和妥协,谢家老夫人的戒备……就算他们勉强在一起了,将来一旦有事,必然生出隔阂和怨怼,家宅难宁。 横亘在她和谢长渊之间的,不仅有皇帝的猜疑和阻拦,萧祈安的算计和挑拨,还有谢家内部。 以前他们待她好,是真的好,也许喜欢她也是真的喜欢,可一旦她的存在会威胁到谢长渊甚至谢家的前途和命运,这感情就变了味儿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沈南枝不怪他们。 “阿渊。” 沈南枝笑了笑,“对不起,一切不过是我同你开的一个玩笑,我没放在心上,你也别当真。” 说完,沈南枝转身要走,却一把被谢长渊拽住了袖子。 沈南枝下意识回头,就对上了他那双通红的眼。 “枝枝,你不要我了吗?” 这一句,就叫沈南枝心口也堵得慌。 她动了动唇,尚未开口,却听到谢家老夫人一声厉呵:“混账东西!放手!” 说话间,谢家老夫人已经不顾左右两边搀扶着的侍女,一路颤颤巍巍地赶了过来。 谢家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指着谢长渊骂道:“你是皇上钦点的驸马,德公公还在等着你去接旨,你还在这里同人姑娘拉拉扯扯做什么?” 谢长渊蓦地抬眼看去,却见自己祖母嘴上虽然在骂,但早已泪流满面,谢长渊喉头一哽:“祖母……” 然而,谢家老夫人却没有看他,只看向沈南枝,还没说话,先是给沈南枝行了一个大礼。 “沈家丫头,是我谢家对不住你,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 沈南枝没动,谢长渊却已经看不下去,他上前一把搀扶起谢家老夫人:“祖母!你何苦要逼我!” 谢家老夫人掷地有声道:“是你在逼祖母去死!我今日就把话撂这儿了,你今日若要抗旨,不用等皇上降罪了,明日我就叫你父亲裹着我的尸身去乱葬岗埋了!” 说这话的时候,谢家老夫人已经死死地拽住了谢长渊的手腕。 见状,沈南枝福了福身子:“谢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的,今日不过是我和阿渊的一场玩笑话,倒叫长辈们费心了,家中还有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沈南枝转身就走。 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也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枝枝!沈南枝!” 谢长渊要去追,可手腕还被谢家老夫人死死拽住的,他急红了眼,却又不能使出力气甩开自己的祖母。 沈南枝都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谢长渊怒吼。 她没有回头,一路从后门出来,就坐上了回镇国公府的马车。 “小姐……” 一路陪在沈南枝身边的秋月几次都欲言又止。 她将帕子递给沈南枝,“您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奴婢什么也看不见。” 沈南枝却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 难过吗? 她又不是冷清冷血之人,这两天内,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的,又何止谢长渊。 她虽然对谢长渊没有男女之情,却在决定嫁给他的那一瞬,就已经做好了成为侯府少夫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相携一生的准备。 这么多年来,虽然打打闹闹,但也有些情分在的,经此一遭,以后为了避嫌,他们见面都要绕道走了。 沈南枝和他,和谢家,终成路人。 沈南枝深吸了一口气,透过马车帘子的一角望向车外。 这恼人的天气也是,原本的春和日丽,阳光万里,一转眼却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沈南枝接过了秋月递来的帕子,却没有哭,她只紧紧的将帕子攥在掌心,沉默地看着窗外的倒退的街景出神。 叫她没有想到的是,沈家众人不放心她,都还在正厅等着她也就罢了,萧楚昀竟然也还没走。 沈南枝才穿过影壁,还没等走进院子,就跟他的眼神对个正着。 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舅母他们都围了过来。 见大家都替自己担心,沈南枝连忙挤出一抹笑意:“我没事,我已经同谢家说好了,算起来,还得庆幸这道圣旨来得巧了,好将我们及时点醒,要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祸事在后面,而且我同谢长渊也都是一时兴起,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我们俩确实不合适。” 大舅母杨氏拉着沈南枝的手,满眼心疼:“枝枝说得对,既然没有缘分,咱们再另外相看就是了,我们枝枝这么好,是那谢家的小子没有福气。” 二舅母三舅母也点头附和。 就连一直寡言的四舅母也笃定道:“是的,我们枝枝是全京城最好的姑娘!” 之前被狠狠教训了一顿的沈长安探头看向沈南枝,安慰道:“我早说谢家那小子不稳重,跟你性格不合适,这样也好,回头哥哥就把身边交好的几个兄弟都拉来给你过过眼,保准个顶个的都比那谢家小子好!” 话音才落,换得沈家几人齐刷刷翻了白眼。 就连沈槐书都忍不住嫌弃道:“你的那几个兄弟哪个不是不学无术的主儿,猫嫌狗憎的,可别来祸害咱们枝枝了。” 这话逗得沈南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至此,沈家众人也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大家都放下了这桩心事,却在这时候突然听到门房来报:“夫人,世子,七皇子差人送了东西过来,点名要给咱们姑娘。” 众人的心也都跟着提了起来。 来人竟然是流云,七皇子萧祈安的亲随。 他手上捧着一个三尺见方的盒子,在看到沈南枝之后,流云恭恭敬敬行了礼,才道:“沈姑娘,这是我家主子亲自替沈姑娘挑的。” 说着,流云打开了匣子,里面装着的全是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 沈南枝却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挑眉看向流云:“麻烦替我转告殿下,无功不受禄。” 流云面露难色,劝道:“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番心意,沈姑娘若是不收,我们也不好交差……” 还没等他说完,沈南枝直接沉声道:“阿肆,送客。” 流云无奈,只能转头退了下去。 流云虽然走了,但沈家众人脸色也都难看了起来。 萧祈安这哪里是送礼,这分明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今日沈谢两家的动静闹得不小,再加上皇上的那道赐婚圣旨,只怕这会儿功夫,消息都已经传开了。 萧祈安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沈南枝送东西,无疑是当众摆明了他的态度。 前有因定亲被皇上阻拦,后有被萧祈安惦记,这整个京都的郎君,怕是也没有谁敢再登门提亲了。 之前听萧楚昀的话,说皇上前几日问起萧祈安南津关布放和军需一事,沈南枝就猜到这里面有萧祈安在使坏。 如今更加确信了。 萧祈安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若执意要娶她,哪儿那么容易放手。 沈南枝心烦意乱。 前世她救了萧祈安,萧祈安对她虚与委蛇,利用沈家的威望和声势为他的储君之位铺路。 可这一世,她分明避开了萧祈安,也拒绝了他的表白,他却不惜冒着彻底得罪沈家的风险,执意要娶她。 难不成这一世,他见交好利用无望,干脆走起挑拨皇帝覆灭沈家的路子么? 沈南枝心中恨意滔天,却也不想表露出来叫舅母他们跟着担心。 她正想找个由头先避开,却突然听到萧楚昀的声音:“我有话想同沈姑娘说。” 闻言,沈家众人心中一阵惊讶,这才反应过来,这儿怎么还有一个镇北王呢?! 刚刚他们的心思都在沈南枝身上,沈南枝回来了,也就都下意识地围拢了过来,都忘了这茬儿了! 萧楚昀已经从正堂走出,款步来到廊下。 他步履从容,眉宇间依然是那般清冷出尘。 沈槐书连忙上前赔罪,见沈南枝没说什么,便带着众人先离开了正堂,把地方留给了沈南枝和萧楚昀。 清风徐来,拂动着他的衣角,分明外面已经乌云密布,可他只那般站在那里,就仿似让周围的光影都明亮了几分。 “王爷。” 沈南枝上前见礼。 之前他也算是提前给沈家谢家示警了,这份好意,沈南枝得领。 “适才多谢王爷提醒。” 沈南枝垂眸,语气真诚:“今日府上事情太多,招待不周,还请王爷见谅。” 沈南枝见他面色有些苍白,想必是寒毒作祟,只怕这么站着已经十分勉强。 她不由得提议道:“王爷身子不适,可要先坐下歇息,我叫翩翩过来看看?” 萧楚昀却道:“无妨。” 他从廊下走出,清冷的目光落在沈南枝的面上,“今日之事,沈姑娘怎么看?”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能怎么看?我现在人微言轻,连自己的命运都做不得主。” 婚事受阻还是其次,现在无人敢冒着得罪萧祈安的风险上门求娶的话,那么再过几日张贵妃的寿辰……她依然避不开被赐婚给萧祈安的结局。 有那么一瞬,沈南枝脑子里甚至冒出来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既然萧祈安执意要娶她,那她干脆如他所愿,就嫁过去好了。 她有功夫傍身,而且也已经拿捏了姜嫣然在手,再不似上一世那般能任由他们欺负。 虽然暂时杀不得他,但她要跟他互相折磨!要闹的他永无宁日!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却听萧楚昀突然开口:“沈姑娘想嫁什么样的男子?” 沈南枝蓦地一怔,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哪怕是一时兴起,想到嫁谢长渊,也是因为觉得谢长渊正好合适。 若是旁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起她这个问题,沈南枝也许都要怀疑对方是在打趣她。 可因为是萧楚昀,知道对方并无恶意。 沈南枝也并未多想,她只无奈地笑了笑:“王爷说笑了,眼下这种情况,就算我想嫁,恐怕也没几个人敢娶。” 然而,不曾想,她话音才落,却听萧楚昀突然含笑看向她,语气温柔:“那沈姑娘觉得,本王如何?” 第44章 她嫁! 有那么一瞬,沈南枝都要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听岔了。 她皱眉看向萧楚昀。 萧楚昀也正敛眸看她。 他的神色清冷如常,一手微微攥拳放在身侧,一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如玉树芝兰。 只那双眸子里,隐隐含着期待,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过距沈南枝半步之遥,沈南枝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那丝丝缕缕的草药清香。 “王爷。” 沈南枝也不知道怎的,听到那话,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用手一把攥紧。 她连忙压下心头的惴惴,面色平静道:“王爷可是在拿我说笑?” 若萧楚昀笑笑,这话题也就这么揭了过去。 可谁料,萧楚昀垂眸看着沈南枝,不答反问道:“沈姑娘觉得,我在开玩笑?” 他的语气,他的神情,半点儿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沈南枝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萧楚昀……怎么会想娶她? 许是沈南枝的神情太过意外,又或许是她沉默得太久,一贯沉稳从容的萧楚昀以为她是不愿,在军中雷厉风行,八风不动的他竟然生出几分惶恐和不安来。 尤其是面对沈南枝那样一双明亮的双眸,萧楚昀虽能做到面色沉稳如常,但在沈南枝没有看到的角度,他背在身后的指尖早已经掐得发白,甚至抑制不住的颤抖。 分明不过一个瞬息的功夫,却叫他体会到了度日如年似的难捱。 萧楚昀喉结滚了滚,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去,一字一句道:“是我失礼了,沈姑娘只当句玩笑话听了也罢。”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用了他全部的自持力。 沈南枝只看到他神色如常,只当他不过随口提那么一句,她原本已经提起来的心才又稍稍落下。 可想到他刚刚说那两句话的神情并非是在开玩笑,沈南枝想了想,还是问道:“王爷是想帮我?” 毕竟他也帮了她好几次了,甚至不惜将自己用来压制寒毒的药丸子都给了她,在眼看着她被萧祈安步步紧逼,除了嫁给萧祈安别无他法的时候,他挺身而出,倒也不叫沈南枝有多意外了。 可是,为什么? 沈南枝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无缘无故不计任何回报的对另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好。 万般总有因果。 前世她还没想明白,今生的萧楚昀对她更好,越发叫她看不穿。 萧楚昀回头看她,眉眼带笑,语气温柔道:“是,既是帮沈姑娘,也是帮我自己。”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 他娶她,对他来说有何助益? 沈南枝想了一圈,没有。 不但没有多少助益,反而还会有诸多隐患。 她就连要嫁谢长渊,都惊得狗皇帝慌忙下旨赐婚,而萧楚昀可是名副其实的镇北王,手握至少三十万精兵。 他人虽然在京都,但在北境一带拥有绝对的掌控权。 皇上虽重用他,却也是因为他身体不行,跟皇储无缘,再加上看重他的能力,且身后没有母族撑腰,跟各个世家没有利益往来和牵扯,他是孤臣,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可这“刀”如果生出了别样的心思,甚至公然忤逆圣意,那他在皇上面前的优势都会化作劣势,剩下的只有加倍的怀疑和猜忌。 甚至就连上一世沈南枝被赐婚的是皇上最宠爱且有意立为太子的萧祈安,后来都有可能掺和到对沈家的算计里面。 嫁萧楚昀? 沈南枝不敢想,也不能想。 这其中的利害,萧楚昀显然比她更清楚。 所以,在听到他说那两句的时候,沈南枝才会如此惊讶。 沈南枝动了动唇,就要开口,却听萧楚昀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如果沈姑娘是替我担心,倒也不必,陆翩翩可能没有告诉沈姑娘,所有中过寒毒之人,最多活不过五年。” 说到这里,他扬起笑意的嘴角似是带起了一丝嘲讽,顿了顿才道:“所以,对我,父皇放心得很。” 话音才落,沈南枝只觉得遍体生寒,僵立当场。 只为萧楚昀那句话,还有他腿上因为耽搁了救治留下的痼疾,叫沈南枝脑子里蓦地冒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测。 明明知道院外就有暗卫和秋月守着,不会被听了去,沈南枝还是下意识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这才走近了萧楚昀些许。 她的目光落在萧楚昀的腿上,并压低了声音问道:“王爷的意思是……都是……皇上……” 萧楚昀的声音很轻,但依然叫沈南枝听出了他话里的寒意:“是。” 这般隐秘的事情,他对她竟然没有半点儿防备,坦诚布公。 可这话里代表的深意,却叫沈南枝心口骤疼。 她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萧楚昀身上的寒毒和被耽搁落下的腿疾是怎么一回事,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都是皇上的授意。 虎毒尚且不食子,那狗皇帝怎么忍心对萧楚昀做这些! 明明他智勇无双,又为大齐立下不世之功。 当初若没有萧楚昀力挽狂澜,如今北夷的铁骑早已经踏平大齐,狗皇帝是身首异处还是沦为北夷奴隶都还两说。 他怎么能如此狠辣绝情! 在沈家谢家被他忌惮的时候,沈南枝都已经觉得他是披着仁君的假面实则心胸狭隘,如今更是觉得骂他狗皇帝都还是抬举他了! 相比沈南枝的愤恨不平,萧楚昀的神色依然温和从容。 仿似那个被算计被谋害的人是个与他不相干的,他只是个局外人。 他甚至还笑着看向沈南枝:“父皇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他觉得左右我也活不过这三年,用起来,自是比旁人更放心。”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那笑容却也刺痛了沈南枝的眼。 “王爷……” 沈南枝想说些话来安慰他,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有那活不过三年…… 沈南枝眼睫轻颤,连声音都已经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哽咽:“连陆大夫也没有办法吗?” 萧楚昀却只笑笑:“沈姑娘放心,既然都说我生来不祥,祸害遗千年,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虽是自嘲的话,但却叫沈南枝听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不过,这么看来,她也不是不能嫁给萧楚昀。 狗皇帝肯定他活不久,对他也就没有那么多猜忌和提防了,而且,若是她的婚事定下,也能叫谢长渊那边死心,倒省了狗皇帝的提心吊胆了。 对沈南枝来说,算是好事。 可她依然还有顾虑。 沈南枝抬眸看向萧楚昀,有些担忧道:“可是,七殿下不是个善罢甘休的性子。” 她怕萧祈安会对萧楚昀不利。 不曾想,萧楚昀反问沈南枝:“沈姑娘怕吗?” 她自是不怕,最坏的一条路,也大不了跟萧祈安同归于尽。 她好不了,他萧祈安这辈子也别想活! 沈南枝摇了摇头。 见状,萧楚昀轻笑一声:“我也不怕。” 他本就生得俊美无俦,这一笑,好似让天地都明亮了几分。 不知怎的,沈南枝的心突然漏掉了一拍,她下意识开口追问道:“可这都是对我有利的,王爷刚刚说的,帮你自己是何意?” 萧楚昀垂眸看她,眉眼里尽是耐心和温柔,他别过了头去,避开沈南枝的目光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之前在姜府外,我曾见过沈姑娘‘力压群雄’……的模样,沈姑娘也是知道我的,当时我就在想,若我也遇到被人刁难,被人给予难堪之时,沈姑娘能为我挺身而出,也是极好的。” 话音才落,沈南枝老脸通红。 说的当时她闹到赵氏和姜嫣然面前,叫她们吐出她阿娘的东西时候的泼辣样儿。 他当时果然看见了。 这算哪门子力压群雄,沈南枝简直羞愧。 不过,堂堂镇北王,哪里需要她护着了,沈南枝难以置信:“王爷所求就这么简单?” 萧楚昀转头看向她,目光真诚:“不过是将死之人,想要寻得一丝慰藉罢了。” 话音才落,想到他的种种经历,沈南枝心底不由得泛起难言的酸涩。 爹不疼,娘不在,他剩下不多的生命,还要被狗皇帝用来给其他儿子铺路。 “王爷……” 沈南枝皱眉看向萧楚昀,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萧楚昀看向她,缓缓道:“沈姑娘也知道外界那些关于我的传闻,再加上这病怏怏的身体……确实非沈姑娘的良配,沈姑娘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说起来,也是我趁人之危,沈姑娘不愿意也在情理之中,我也会尽心尽力帮沈姑娘逃避同七弟的婚事,不会再叫沈姑娘为难。” 说着,他朝沈南枝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见状,沈南枝身子却是不受控制地跟了一步。 萧楚昀所说的那些传闻,她是知道的。 据说他不但腿上落下残疾,不便于行,就连身上某处要害也受了重创,不能人道,所以,他自封王至今,即使他郎艳独绝,天骄无双,京中贵女也无人愿嫁。 沈南枝想的却是不能行夫妻之事又何妨,没有婆母刁难,没有小妾通房争宠,他身心干净后宅也清静,这样的日子倒也算不上差。 而他不仅待自己温和有礼,还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前世今生都对她有恩。 也不是不能嫁。 最关键的是,嫁给他之后,也能彻底摆脱萧祈安的纠缠,对于护住沈家,她也多了一分底气。 沈南枝思忖着,却见萧楚昀身子突然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沈南枝才猛然惊醒,他身上寒毒发作,还坚持陪着她没事人一样站了这么久。 沈南枝心下一软,脚下的步子和伸出去搀扶的手,几乎比她的脑子转得还要快。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双手已经稳稳的托住了萧楚昀的手臂,扶住了他的后腰。 这一举动完全超出了沈南枝的预料,甚至就连萧楚昀都有些意外。 两人的身子皆是一僵。 即使隔着衣服布料,也叫沈南枝的掌心和指尖如触寒冰。 萧楚昀是在经受怎样的煎熬!! 原本沈南枝还有最后一丝迟疑,至此,她头脑一热,在萧楚昀投递过来的诧异目光注视下,沈南枝干脆一咬牙点头道:“王爷,我嫁!” 话一出口,沈南枝自己都是一愣,但她也不是个扭捏的性子,既然已经遵从本心做了决定,沈南枝索性一股脑道:“不过,先说好,我性子不好,既受不得委屈,也吃不得闷亏,而且,我甚至还有比王爷看到过的那一面更恶劣……甚至算得上狠辣无情。” 关于姜家那个烂摊子,还有对赵婉等人的处置,萧楚昀现在还不知情,沈南枝也不确定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萧楚昀是否会后悔选择她。 她丑话得说在前头。 可叫沈南枝没想到的是,她这边才开了个头,都还没往下说,她原本扶着萧楚昀的指尖却反被他握住。 分明是冰冷细腻的触感,却叫沈南枝耳根发烫。 因为刚刚情急之下跨步上前来搀扶他,所以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萦绕在沈南枝周身的草药香气也更浓郁了几分。 萧楚昀垂眸看她,沈南枝在他那漆黑如墨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也听到了他温柔但笃定的承诺。 “在我这里,沈姑娘可以永远做自己,不必伪装,不必担忧,不必有顾虑。” 那一瞬,萧楚昀的眼神似是带着火苗,带着滚烫的温度,熨帖了沈南枝的心。 原本还有那么一丝顾虑,这会儿也荡然无存,她忍不住勾唇一笑:“这可是王爷自己说的。” 萧楚昀点头:“自然,绝不反悔。” 说完,他指尖突然翻转,下一瞬,沈南枝掌心里便多了一样东西。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是个什么东西,却听院外响起墨毅略显急促的声音:“主子,皇上宣您即刻进宫。” 话音才落,沈南枝浑身一僵,手脚都是冰凉一片。 想到今日同谢家的婚事已经被狗皇帝摆了一道,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传萧楚昀进宫。 虽然二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有前车之鉴,而且狗皇帝的心还是向着萧祈安的了,沈南枝心中难免担忧。 不过,下一瞬她冰凉的掌心突然被人攥紧,沈南枝下意识抬眼,就看到萧楚昀含笑看她:“不怕,有我。” 第45章 和大家摊牌 沈南枝明知道事情不会顺利,甚至也许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艰难,可是也不知道怎的,萧楚昀这一句话就叫她整颗星都跟着安定了下来。 沈南枝点头:“好,我等王爷的消息。” 萧楚昀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这才松开了沈南枝的手转身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他离去的背影挺拔如松,脚下的步子也稳当得很,半点儿不似刚刚那般摇摇欲坠的孱弱。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他已经转过了影壁。 偏巧这会儿,秋月跟了过来:“小姐,大夫人她们都在锦绣园里等您。” 沈南枝也跟着收回了视线,她垂眸看着掌心里的东西。 是镇北王府的令牌。 萧楚昀虽然没说,但沈南枝猜想,应该跟她外祖父那枚镇国公府的令牌效果一样,见此令牌如镇北王亲临。 凭此令牌不仅可出入镇北王府,甚至调动镇北王府的亲兵。 萧楚昀竟然没有半点儿犹豫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自己,可见他的诚意十足。 沈南枝小心收好,这才带着秋月去了阿娘的院子。 就这会儿功夫,阿娘和舅母们已经将沈南枝的终身大事考虑了个遍。 大舅母提议:“谢家靠不住,门当户对的又都不敢触怒龙威上门求娶,既然如此,就不要考虑什么门第之见,要我说,咱就招个长相品行好的,能待枝枝好的做上门女婿,就跟妹夫一样。” 此时她们还不知道姜时宴的真面目。 这话才出头,就被沈南枝阿娘沈言馨否定:“不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不想枝枝步她后尘。 “枝枝另嫁也好,招上门女婿也好,都不该是为了应付皇家的赐婚仓促为之,若张贵妃的寿宴实在避不开,不如我先以身体病重为由,带枝枝回江南,若皇家还是要步步紧逼,就只好写信给父亲言明此事。” 镇国公最疼沈南枝,到时候只怕都顾不上舟车劳顿,拖着病重的身体就要来京,亲自面圣。 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可除此之外,也确实都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南枝进门之前,大家都还一筹莫展,沉默着。 “阿娘,几位舅母。” 沈南枝笑了笑,走到阿娘跟前,撒娇地挽着阿娘的胳膊,柔声道:“大家无须担心此事,我已经有办法了。” 沈言馨只当沈南枝安慰她,“你刚回京城,人拢共都没认识几个,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诓我安心罢了。” “阿娘,”沈南枝笑道:“放心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话音才落,几人都睁大了眼睛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倒是想直接说出来,不过转念想到自己昨天才说要嫁谢长渊,今日镇国公府就是这般局面,不过才隔了一天,她又转头说要嫁给萧楚昀,不说别的,怕是阿娘都要受惊不小。 甚至会以为她是把婚事当做儿戏。 而且,她虽然相信萧楚昀,但也不知道他那边会做何安排,是今日面圣就立即提起此事,还是要再等时机,刚刚时间紧迫,沈南枝都还没有来得及细问,所以这会儿也不好同舅母她们细说。 “不说这个,关于姜家的事情,阿娘打算什么时候跟舅母她们坦白?据我所知,这两日赈灾的官员一行就要抵京了。” 而且,沈南枝也实在不想大舅母她们还都被姜时宴那个伪君子蒙在鼓里,一听到她们提及嫁给姜时宴的好,沈南枝都恶心膈应得慌,更别提阿娘了。 闻言,沈言馨垂眸叹了口气。 四个舅母正好也都在这里,只是她们不知内情,以为是前几日姜家老夫人赵氏惹了沈南枝不快,对于赵氏,她们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自私,市侩,而且还虚伪贪婪得很,一有机会都要从沈家这边捞到好处,她们虽然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样的人,但因为是沈家的姻亲,也是沈南枝的嫡亲祖母,所以她们也只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面上做到相安无事,以礼相待,不过若是她欺负沈南枝,那就另当别论了。 “几位嫂嫂,跟枝枝无关,是我识人不明。” 沈言馨也不再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姜家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听到最后,脾气最暴的二舅母气得当即就要冲上门去打人。 “好他个姜时宴!没想到是这样下作虚伪的人!也是我们眼瞎,竟然都被他蒙骗了去!还有赵氏那老虔婆欺我沈家至此!看我不打烂她那张嘴!” 三舅母也气得不轻,四舅母虽然沉默寡言,但人也已经捋起了袖子站起身来。 好在大舅母还算冷静,“都别冲动!就是因为你们太冲动了,所以阿馨和枝枝至今才告诉我们真相。” 话音才落,那几位舅母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但很快几人都不约而同上前抱住了沈言馨。 “阿馨!我苦命的阿馨!你怎么都不同我们说啊!” 几人心疼地落泪。 沈言馨想笑,却先落下泪来。 “我没事,都过去了,为了姜时宴那样的人渣不值得,倒是你们又把我惹哭了,不过以后咱们在一块儿,少不得要听人说风凉话了。” 毕竟镇国公府一群寡妇,现在还搭了一个和离的小姑子,不知道又要给多少人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二舅母当即呸了一口:“咱们是那种在意世俗眼光的?” 大舅母也道:‘就是,你要这么想,算你我白相识一场了。’ 知道她们还有好多话要说,沈南枝默默地退了出来。 她叫秋月去姜家拿回姜嫣然欠她的赔偿,顺便打听了一下姜家的情况。 这两日,姜家也确实如沈南枝所料,不得清静。 尤其是赵婉出事之后,赵氏起了满嘴泡,姜嫣然也整日的往外跑,将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可依然没有半点儿赵婉的音讯。 秋月过去拿东西的时候,姜嫣然才回来。 在秋月表明来意之后,姜嫣然气得连摔了两个茶盏,但不敢真的不赔,因为她知道沈南枝说到做到,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沈南枝不快,她不仅要亲自动手拿得更多,甚至有可能真的在隔壁开家棺材铺,到时候赵氏都要被气死,他们姜家会沦为整个京都的笑话。 当秋月抱着姜嫣然忍痛割爱拿出来几件压箱底的首饰回来,并绘声绘色地给沈南枝描述当时的情形的时候,沈南枝心里却没有半点儿情绪起伏。 她要“回报”给姜嫣然的,远不止这些。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对姜嫣然动手,是因为沈南枝还在等时机,现在看来应该要不了多久了。 沈南枝一点儿都不在乎姜嫣然的那些赔礼,只看了一眼,就将那堆东西动给院子伺候的丫鬟们分了下去,并且故意让人将这消息带给了姜嫣然,不多时就听到说姜嫣然又砸烂了几个花瓶。 都恨之入骨了,可偏偏第二天一早,姜嫣然还能舔着笑脸登门。 “好妹妹,东西我也赔给你了,之前都是我的不对,你就看在姐妹一场,咱们和好吧。” 沈南枝喝了一口热茶,笑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同姐姐置气,我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是姐姐自己气不过罢了。” 姜嫣然讪讪一笑:“都是我的不是,我听说舅舅他们今天下午就要回来了,左右咱们无事,便一起去京郊十里亭去迎一迎舅舅吧,许久未见,舅舅看到妹妹定然是欣喜的。” 沈南枝搁下茶盏,笑道:“好啊。” 两人一起登上了姜嫣然提前准备好的马车。 不过,出发的时候,沈南枝没有带秋月,只是带了身材瘦小,还不到沈南枝肩膀的陆翩翩。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倒也不算拥挤。 一路上,姜嫣然没话找话:“妹妹,我听说,昨日七皇子还特意差人给你送了礼?他该不是瞧上妹妹了吧?” 沈南枝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侧壁上坐着,随口道:“谁知道呢。” 见沈南枝兴致不高,姜嫣然继续道:“难道妹妹就不想成为七皇子妃吗?我可听说那位可是皇上跟前最受宠的皇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若妹妹能有这样的缘分,将来可别忘了提点姐姐。” 闻言,沈南枝转头看向姜嫣然,“姐姐想要我如何提点?” 沈南枝的眼神明亮清澈,仿似当真没有听出来姜嫣然言外之意。 这倒叫姜嫣然俏脸微红,她垂下了眸子,故作难为情道:“古有娥皇女英成为佳话,我们姐妹二人亦可效仿。” 沈南枝挑眉,直白道:“这么说,姐姐想给七皇子做妾?” 话音才落,姜嫣然连忙摆手:“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再仔细一想,除了正妃之位,其他的哪怕说得再好听的名分,那也是妾。 姜嫣然垂下了眸子,连忙找补道:“我想的是,七皇子那样的人,就算他现在再中意妹妹,将来后宅的女人也定然不会少了去,与其叫外人给自己添堵,咱们姐妹俩知根知底的,我也能帮衬着妹妹,咱们联手,妹妹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沈南枝笑着看向她:“姐姐当真是为我考虑得周到。” 见她应下,姜嫣然面上一喜:“应该的,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还没等她脸上的笑容完全绽开,却听沈南枝惋惜道:“不过可惜,我不会嫁七皇子,不能叫姐姐如愿了。” 听到这话,姜嫣然脸上的笑容瞬间沉了下来。 “什么?” 她一把抓住沈南枝的袖子,质问道:“我听说张贵妃都叫张家的人亲自登门给你送了信,还邀你去参加她的寿宴,再加上七皇子还给你送了礼,这婚事还能跑了?” 沈南枝挑眉道:“若姐姐实在喜欢七皇子,我这边倒是可以叫人给姐姐搭个线,想来姐姐这般花容月貌,七皇子定然喜欢得紧。” 喜欢? 姜嫣然苦涩一笑,匆匆见过几面,萧祈安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在长公主的百花宴上倒是多看了她一眼,但那会儿她满脸红肿,一身狼狈,萧祈安虽然多看了她一眼,她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眼里的厌恶。 再说,若没有沈南枝,她这般身份又如何能高攀得了萧祈安。 身份…… 想起身份,姜嫣然就气得咬牙切齿。 她明明也是姜时宴的女儿,眼看着姜时宴要补上正三品户部尚书的缺,成为朝廷重臣。 她的身份也该水涨船高! 可现在她只能以其侄女的身份住在姜家,就连一声“爹爹”也都要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摸摸才敢唤一声。 女儿和侄女,一字之差,身份和待遇天差地别。 这样的日子她真的受够了! 凭什么沈南枝生下来就可以享受本该属于她的一切,而她却只能如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天日。 就连婚事,她望尘莫及的,却是人家根本就不屑一顾的。 姜嫣然不甘心! 她在沈南枝这里找不到话题,也不自讨没趣继续再问了,她只催促了着车夫快些,莫错过了姜时宴回京的时辰。 沈南枝靠在一旁陆翩翩的身上,含糊道:“翩翩,我约莫是昨夜没睡好,这会儿精神都有些困乏,想睡一觉。” 陆翩翩连忙让出小肩膀,并保证道:“枝枝姐靠着我睡吧,我保证稳当得很,一点儿都不会摔着枝枝姐。” 沈南枝笑了笑,当真靠在了她身上,闭上了眼睛养神。 马车继续在官道上飞奔。 出城之后,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达十里亭。 可沈南枝闭上眼睛没多久,陆翩翩也打了个呵欠,小脑袋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等到两人都沉沉睡去,姜嫣然才试探性地开口:“妹妹?妹妹?” 见沈南枝没有反应,她又去捏了捏沈南枝的胳膊,沈南枝依然没有反应。 这下,姜嫣然彻底放下心来,她转头打起马车帘子,拍了拍车夫的后背,并对车夫低声道:“按计划行事。” 说完,姜嫣然才缩回了马车里。 她转头看向沉睡中的沈南枝,这才咬牙切齿道:“好妹妹,你可别怪姐姐我,要怪就怪你不知死活挡了姐姐的路,抢了姐姐的一切。” 说着,她一转头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来了两捆绳索。 在将沈南枝和陆翩翩两人的手脚绑了个严实之后,姜嫣然越发肆无忌惮,她拿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贴着沈南枝的脸颊,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不肯帮姐姐,不知道我毁了你这花容月貌,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再叫那些下三烂好好伺候伺候你,七皇子可还能瞧得上你?” 说着,她眸色一沉,手指攥紧了匕首,就要用力划破沈南枝的脸颊,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姜嫣然蓦地一怔,下一瞬就见本该陷入昏迷的沈南枝已经睁开了眼。 她眸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点儿中药的模样。 第46章 让她自食其果 不仅沈南枝没事,就连刚刚分明已经昏迷过去的那个小丫头陆翩翩也已经精神奕奕的坐了起来,此时正一脸不屑地看向她。 姜嫣然惊诧不已,她早就在马车里洒了迷魂香,除了已经提前服下解药的她,沈南枝和那陆翩翩坐在马车里这么久,不可能不中招。 可事实上,这两人看起来完全没事! 姜嫣然下意识张嘴就要开口,却被沈南枝一把卡住喉咙强行塞了一粒药丸子进去。 姜嫣然骇然。 她挣扎着就要起身,不曾想沈南枝比她更快一步,直接翻身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身下。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干脆又果断。 姜嫣然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有沈南枝的力气和手段。 等姜嫣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南枝已经将她两只手交叠压在胸口,用她的膝盖死死抵着,叫她动弹不得,她的一双腿也被沈南枝的脚尖踩着。 沈南枝半点儿没客气,疼得姜嫣然眼泪直流。 她要张嘴将那卡在喉咙里的药丸子吐出来,可沈南枝已经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另外一只手掐着她的喉管,硬生生地将那药丸子给她逼了下去。 姜嫣然被噎得翻白眼,几乎要背过气去,沈南枝这才松开了掐着她脖颈的手。 一得了自由,姜嫣然立即就要张嘴呼救。 驾车的车夫赵奎是她的人,只要她开口喊人,立即就能获救。 可她用力张了张嘴,除了嗓子针扎似的疼,她连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这时候,再对上沈南枝那带着盈盈笑意的眸子,姜嫣然才彻底慌了。 她睁大了泪眼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却只笑笑,她觉得这样压着姜嫣然实在太浪费力气了,索性一抬手,直接挑断了姜嫣然的手筋脚筋。 这也是上一世姜嫣然对她所做的。 这一下,姜嫣然疼得冒了一身冷汗,抑制不住的要满地打滚,可她的胸口却被沈南枝的膝盖死死抵着,她整个人依然动弹不得。 手脚虽然得了自由,可她已经疼得完全使不出力气,只一双眼睛已经腥红一片,死死地盯着沈南枝,似是要将沈南枝千刀万剐。 可她这般模样,落在沈南枝眼里实在没有半点儿威胁。 沈南枝俯身,凑近了她些许,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好姐姐,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省着点儿,等下你和姜清远安排的那些地痞流氓来了,你还能保存点儿体力,想来阿兄挑选他们也是费了一番功夫,他们一定能伺候好姐姐。” 话音才落,姜嫣然的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她的瞳仁睁大,满眼惊恐地看向沈南枝。 显然,她也没料到沈南枝早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而且还知道姜清远也牵扯其中。 姜嫣然甚至都顾不上手脚上钻心的疼痛,她努力张了张了嘴,可是哪怕用尽了全力,也连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沈南枝眼神转冷:“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对姐姐动手的,可是,谁叫姐姐自己要往死路上走呢。” “刚刚我如果没有看错,姐姐是想划破我的脸吧?” 沈南枝眉眼弯弯,虽然带着笑,可那笑意分明透着彻骨的寒凉。 姜嫣然浑身发抖,她不住地摇头,甚至想用脑袋去撞地板给前面的车夫示警。 然而,沈南枝怎么可能给她这个机会。 她从旁边拿了一个软枕来,直接垫在了姜嫣然的脑后,任凭她如何用后脑勺去磕碰,都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看了两眼,沈南枝的耐心就已经耗尽,懒得陪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拿着匕首戳了戳姜嫣然的脸颊。 这张脸,尤其是那明艳的眉眼,跟沈南枝至少有四五分相似,都是承自姜时宴。 不得不说,姜时宴虽然猪狗不如,但男生女相,那张皮囊当真是漂亮得很。 想到他们对自己和娘甚至整个沈家的算计,沈南枝手起刀落没有半点儿心慈手软,直接一刀一刀划破了姜嫣然的脸。 霎时间,鲜血四溅。 姜嫣然也不知道是急火攻心,还是因为疼到了极点,直接晕死了过去。 这还没完。 沈南枝抬手从陆翩翩手上接过了一个小瓷瓶,将小瓷瓶里的药粉直接倒在姜嫣然的脸上。 姜嫣然看不起她只带了陆翩翩一人出门,实际上,别看陆翩翩只是个小丫头,她一人至少可抵一队护卫。 就姜嫣然那点儿下毒手段,在陆翩翩这里根本就不够看。 沈南枝一早就算到姜嫣然不会真这么好心邀请她一起出城迎接姜时宴,再加上一直盯着姜嫣然的追风带回来的消息,姜嫣然头天悄悄去给在太学的姜清远带了信,姜清远那头很快就告假出门,去重金收买了一群地痞流氓。 就凭这些,沈南枝不用细想都能猜到这对狗兄妹要做什么。 所以,沈南枝才那么爽快地应下了姜嫣然的邀约。 甚至,在踏上马车之后,她第一时间感觉到了马车上的气味不对劲,但也没叫陆翩翩声张,只是为了配合陆翩翩将这场戏给演下去。 给姜嫣然服下的哑毒,以及现在洒到她脸上叫她这张脸上的伤口不会愈合,一直溃烂下去的毒药,也都是陆翩翩倒腾出来的。 姜嫣然前世将她当做垫脚石,害她惨死,这一世还打着要谋害她的算盘,沈南枝又怎么可能轻饶了她。 就这样杀了她,简直太便宜她了。 她要姜嫣然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被挑断手脚筋成为废人,被毁容,被玷污,被所有人唾弃厌恶,憎恨。 她要将姜嫣然原本打算加诸到她身上的一切,如数奉还! 念及此,沈南枝心头恨意翻涌,抬手又在她脸上多划了一刀。 做完这些,沈南枝才拉着姜嫣然的裙子,擦了擦自己手上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迹。 就在这时,原本疾驰的马车停了。 姜家的车夫赵奎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沈南枝压低了声音,模仿着姜嫣然的语气囫囵应了一声。 在赵奎打开帘子来接人之前,她一把将已经一头一脸都是鲜血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姜嫣然给推了出去。 鲜红滚烫的血早已经将姜嫣然那一身衣服染红。 再加上她的身段跟沈南枝差不多,眉眼也差不多,而且这时候,赵奎心慌无比,哪里还顾得上多看一眼,当即顺势一把将姜嫣然踹下了马车,并对已经等在树林子里的七八个混混道:“人给你们带来了,我家公子一炷香之后赶过来,你们算好时间,可别快活过头了忘记时间,到时后果自负!” 说完,赵奎猛地一扬马鞭,迅速地驾车离去。 那群地皮无赖本就得了好处,再加上姜嫣然虽然一身血污,但体态婀娜又细皮嫩肉的,一群人很快围拢了过去。 原本已经昏死过去的姜嫣然在被沈南枝推下马车之前,就被陆翩翩用银针扎了两处穴道,她整个人才恢复清醒,意识都还没有回笼,就已经落到了那群地痞流氓的手上。 她惊恐不安,不住地挣扎,可浑身上下却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甚至就连声音也发不出一点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在这群畜生将她生吞活剥。 而原本该载着她离开的马车,此时却带着沈南枝飞速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还从马车上掉落了一样血淋淋的东西。 正是划破姜嫣然脸颊的那把匕首,可这时候那群地痞流氓早已经被色字冲昏了头脑,哪里注意这些。 姜嫣然看到了,可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和屈辱。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上,陆翩翩有些紧张地扯着沈南枝的袖子。 毕竟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陆翩翩还是有些害怕。 马蹄声阵阵,车夫赵奎一门心思赶路,也听不到马车里两人压得极低的声音。 沈南枝半抱着陆翩翩,语气诚恳道:“抱歉,将你卷了进来。” 是临出门的时候,陆翩翩发现了姜嫣然身上的香料有异,非要跟上来看看。 沈南枝跟陆翩翩说了此行可能遇到的状况和会发生的事情,但陆翩翩依然坚持,再想着姜嫣然擅长调香,制香,还会在香料里放毒,沈南枝也不敢大意,便将她也带上了。 虽然姜嫣然是自作自受,但自己刚刚挑断姜嫣然手筋脚筋划破她脸颊的那一幕,对陆翩翩这样一个才九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血腥和残忍。 沈南枝有些惭愧,甚至后悔带陆翩翩出来了。 不曾想,陆翩翩却摇了摇头,声音很低,但却很坚定道:“枝枝姐做得对,谁叫她不安好心,若枝枝姐不反击,枝枝姐就是她现在这般下场了,王爷也教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之。” 听罢,沈南枝讶然。 她想不到,萧楚昀会这般教孩子。 不过,这样也好。 陆翩翩的心理承受能力远比沈南枝想的更强大。 这世道,心慈手软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想到萧楚昀,沈南枝不免担忧,昨日进宫之后就没了消息。 她原是想差人去镇北王府问问的,可又怕自己这样叫萧楚昀误会了去,显得她有多迫不及待又多恨嫁似得。 所以沈南枝才忍住了,今日一早还没来得及打听消息,倒叫姜嫣然先约了出来。 陆翩翩小声询问:“枝枝姐,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沈南枝抬起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才用口型道:“看戏。” 陆翩翩才点头,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一阵阵马蹄声,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跟前。 而驾车的赵奎应是认出了那一行人,突然就扯开了嗓子嚎道:“老爷!公子!不得了!天塌了!快救命啊!” 赵奎一边哭嚎一边猛地扬起缰绳,加速朝前驶去。 就在他们正前面赶过来的那行人,就是以姜时宴为首的去江北赈灾返京的官员,还有数十名跟姜清远一起从太学堂请假出来相迎的少年郎君。 赵奎那一嗓子,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一路从江北办好差事赶回来,众人都是风尘仆仆的,眉宇间本来满是疲惫和倦怠。 突然看到姜家的车夫这样慌乱地冲过来,叫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一身玄青长衫的姜时宴跨坐在马背上,他勒紧缰绳,皱眉看向赵奎:“何事?” 赵奎似是惊慌极了,他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翻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姜清远突然沉声道:“不是叫你保护妹妹和表妹吗?你怎的一个人在这里?” 他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赵奎一头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老爷出大事了!快去救救小姐吧!刚刚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地痞流氓,他们往马车里丢了迷魂散,想要掳走两位姑娘,表姑娘身体单薄闻了那迷香当场就晕倒在了马车上至今未醒,小姐仗着有功夫在身,跳下去与他们缠斗,才给奴才争取了逃亡时间,她叫奴才速速带着表姑娘先逃出去搬救兵……” “奴才和表姑娘都没事,可是,小姐她……小姐她落入那群杀千刀的贼人手中,恐怕……恐怕……” 话音未落,众人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时宴的脸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在哪里?速速带路!我枝枝若是出了半点儿差错我要他们的命!” 在外,他依然是那副疼爱女儿入骨的父亲形象,包括姜清远也是一样,一脸焦急不安,看起来甚至因为担心沈南枝都没顾上马车里还昏迷着的“表小姐”。 说罢,姜时宴猛的一鞭子甩下来,直打得那赵奎身上多了一道血痕。 赵奎顾不得喊疼,连忙驾着马车带领众人往刚刚丢下姜嫣然的那一处密林驶去。 一众同行的官员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少年郎君也都打马跟上。 这本就是姜嫣然算好的时机和地方,再加上有姜清远和赵奎的配合,不管远近快慢,都能叫他们这一行人撞破“沈南枝”被人凌辱之后的情形。 而且,距离那密林也不算远。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赵奎就带着人赶回来了。 那群地痞流氓早已经撤了,剩下一地狼藉,还有赤条条一身血水和污秽,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个人样的女子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人丢在地上。 隔着老远,众人就已经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姜时宴浑身一僵,直接一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并哀嚎道:“枝枝!” 姜清远也跌跌撞撞紧随其后,声嘶力竭道:“妹妹!” 第47章 是她不是她 这场景直看得紧随其后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反应够快的同行官员和随从已经转过了身去面露不忍,就连跟姜清远一道过来的那群少年郎君也大多转过了头去,只有一两人不时地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去探究。 在场已经有同沈家交好的官员哀叹:“听闻镇国公最喜此女,如今遭逢此劫,镇国公如何承受得住?” 当即有人附和:“是啊,可怜了这姑娘,也可怜了老国公戎马一生,却还要受此重创。” 当然,也有人奚落:“要我说,一个姑娘家家的,舞刀弄枪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偏还要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强出头,出了这样的事情怪谁呢?咱们这么多人看见了,这消息定然捂不住,她这一辈子都毁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就算捂住了,这事情还能当没发生呢?就算是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又有谁敢娶她啊!” …… 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火上浇油。 姜时宴下马时走得飞快,可临到了跟前,身子竟有几分站立不稳,还是姜清远一把将他扶住。 “父亲,事已至此,救妹妹要紧!” 姜时宴应了一声,一把脱下外衫将地上那满身污秽的女子罩住。 她一身赤裸,发髻凌乱,还胡乱贴在已经全是可怖的伤口和血痕的脸上,至于那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那眉宇和轮廓能看到几分熟悉的影子。 姜时宴背对着众人,俯下身将要将其抱起的时候,他眼底里划过一抹深深的厌恶和嫌弃,但很快被他压下,只一脸悲痛并哽咽道:“枝枝,阿爹带你回家!再不叫任何人欺负了你!” 在场甚至已经有人看不得这一幕,提步要走。 却在这时,马车帘子突然被人打起,一身浅碧云纱裙的沈南枝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阿爹,阿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生得明艳无双,尤其是那样一双眼睛,只一抬眼,宛若光华流转,顾盼生辉。 在场众人不由得惊叹,难怪有传闻——沈家有女,殊色无双,只此一见,传言非虚! 尤其是这时候带着一丝迷茫和懵懂,就这样看过来的时候,仿佛把人魂儿都跟着牵走了。 众人唏嘘,这样的容貌,也难怪被歹人盯上,不过……等等! 她既是沈南枝,可不就好端端地在这里么? 那地上那被凌辱的女子是谁? 众人齐刷刷睁大了眼睛,这时候甚至都顾不上仁义礼法,目光来回在沈南枝和地上那女子脸上打量。 姜时宴和姜清远也彻底愣住了。 尤其是姜清远。 他是知道内情的,甚至今日这一幕,也都是他和姜嫣然主导的。 姜嫣然安排好这一切,他则负责安排人,然后再先一步出城去迎接姜时宴,再等姜嫣然这边的讯号,跟赵奎附和,将这些人带到此处,无论身心还是名声,势必要彻底毁了沈南枝。 可姜清远万万没想到,全员到场,他戏都已经唱开了,沈南枝竟然安然无恙,而且就在马车上! 那地上的女子是谁? 一时间,姜清远懵了。 姜时宴脸上也有些抑制不住的尴尬,一向以爱女爱妻面目示人的他,竟然还当众认错了女儿。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一脸惊喜地奔向沈南枝:“枝枝,阿爹就知道你没事!” 说话间,姜时宴已经欢喜地大步走了过来,他看向自马车里下来,似乎身子还有些发软站立不稳的沈南枝,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是向着沈南枝问的,却也是在问已经瘫软在地上,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的赵奎。 赵奎早就彻底懵了。 沈南枝不是被小姐踹下去了吗? 这时候,几个各怀心思的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但他们心里都不由得生出了惶恐和不安。 只有沈南枝,她一脸紧张的看向姜时宴,不安道:“阿爹,我也不知道,刚刚出城之后就感觉头晕的厉害,迷迷糊糊间还有人要推我下马车,不过姐姐恰好挡在我身前,被人一把拽下去了,我当时想去抓姐姐,可头实在晕地厉害,身体也使不上力气,只能被马车一路带到了阿爹这里,对了,姐姐呢?” 话音才落,众人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凉气。 至此,大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们一行确实遭遇了地痞流氓,不过被掳走的却不是镇国公府的小姐,而是姜家的表小姐。 刚刚在为镇国公府惋惜悲痛的一群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另外一个遭遇了不测的姑娘,又忍不住几声叹息。 姜时宴彻底愣住了,他一时之间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姜清远也傻眼了,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后,情急之下,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个箭步上前怒斥沈南枝:“怎么会这样!明明被掳走的是你,怎么会变成嫣然!沈南枝你到底做了什么?” 姜清远一脸怒容,恨不得动手。 可站在他对面的沈南枝却一脸无辜,眼神甚至还有些受伤道:“阿兄这是说什么话?我做了什么?看到我安然无恙,阿兄非但不高兴,甚至还这般恼羞成怒是为哪般?”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哽咽道:“为何阿兄笃定被掳走的人一定是我,难不成阿兄知道什么内情?”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姜清远的身上。 在场的,个个都是混迹官场的人精,哪里还看不出来此时姜清远的反常,再加上沈南枝这句提醒,他们看向姜清远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审视。 沈南枝继续道:“刚刚我在马车上,听着阿兄那般声嘶力竭地唤我,以为阿兄也是担心我的,可没想到,看到我安然无恙,阿兄非但不高兴,反而还怪起我来。” 这番话犹如一盆冷水,让姜清远也冷静了下来,他连忙找补:“不是这样的,我是看到妹妹太高兴了,再加上一时之间又接受不了表妹的遭遇,悲喜交加才情绪失控。”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姜清远,随之她的目光越过姜清远落到不远处地上的姜嫣然身上。 “姐姐……姐姐她……” 沈南枝的身子摇摇欲坠,似是承受不住这般打击,她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恰好这时候,陆翩翩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一手扶着沈南枝的胳膊似是受到了惊吓将半个身子都藏在沈南枝身后,并替沈南枝作证:“枝枝姐,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只看到江姑娘被人抓了下去,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早已经瘫软在地的赵奎身上。 赵奎早就傻眼了,看到沈南枝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当时丢错了人。 怪只怪他那会儿心慌意乱,根本就没细看,只看到马车里推了个人出来,就立即将人给踹下去了。 不曾想,踹到的竟然是他家正主儿。 当着众人的面,这话当然不能说,赵奎只能一头跪下,颤抖道:“奴才也不清楚,当时那伙贼人冲上来,奴才脑子都是懵的,只顾着驾逃走,也没看清楚到底是哪个姑娘被丢下了,恍惚一眼只以为是小姐……” 他这话跟之前的说辞有些对不上。 但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小细节了。 因为结果都是一样,被掳走的是姜家的表姑娘,而非镇国公府的小姐。 只有知道内情的姜清远气得心口发疼,忍不住上前猛地踹了赵奎两脚,并恨恨道:“好你个狗奴才!你身为随从,竟然能舍下小姐的安危不顾!” 他虽怒极恨极,但事已至此,这会儿他也是心虚后怕得很,生怕赵奎说出什么话来,将他给供了出来。 姜时宴也已经回过了神来,他勉强对着沈南枝一笑:“枝枝没事就好,不然的话,阿爹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同你阿娘交代。” 说着,他叹了口气,转头一脸悲痛地看向地上的姜嫣然:“只可惜了嫣然。” 说话间,他已经快步走了过去,用外衫把姜嫣然仔细地包裹好了,再打横抱了起来。 看到姜嫣然那一脸血污,姜时宴哽咽道:“她怎会伤得如此之重!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还毁了她的脸!” 不远处的地面上还遗落了一把带血的匕首,不用想也是那些地痞流氓落下的。 这时候姜时宴的悲痛倒是比之前真诚多了。 他一路把姜嫣然抱回了马车,叫了随行的大夫上去给姜嫣然诊了脉,确定只是些外伤并未伤及性命,姜时宴这才转头看向姜清远:“你是如何保护两位妹妹的?我回头再同你算账!” 说罢,他也踹了赵奎一脚:“还有你!” 姜清远和赵奎有苦难言。 沈南枝心里冷笑,但面上只叹了口气,幽幽道:“今日之事,在场诸位都可以作为见证,回京之后,定要请大理寺彻查此事,还姐姐一个公道!” 话音才落,姜清远身子一僵,甚至都不等姜时宴开口,他先皱眉道:“不可!” 许是他接二连三的反应都有些反常,这会儿众人看向他的目光越发疑惑,就连姜时宴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姜清远连忙解释道:“父亲,事已至此,就算抓住了那伙贼人,表妹的清白也已经毁了,若闹到了大理寺,只怕会人尽皆知,倒是叫表妹如何做人?我的意思是咱们私下去查,不用这般兴师动众,也请在场诸位能看在镇国公府和姜家的面子上,替表妹遮掩一二。” 姜时宴就要点头,却听沈南枝突然沉声道:“阿兄此言差矣!” 在众人看来,许是才死里逃生,她的脸上尚且带着几分苍白,但眼神却坚毅果敢。 尤其是在面对姜清远的时候,笃定道:“今日事情已经闹开,这里这么多人,根本捂不住不说,原本只是姐姐被掳走受辱,但阿兄这么一说,已然是将我也带了进去,越是这样欲盖弥彰,反而会叫传言越演越烈,我本清白,到时候也是百口莫辩,叫外人如何看我?” 说到此处,沈南枝眼睫轻颤,眸中蓄了些泪水,哽咽道:“我知阿兄素来偏心姐姐,此番定然也是在恼为何受辱的不是我而是姐姐,阿兄要为姐姐的名声做遮掩,拉上我垫背倒也情有可原,不过如今这般,又哪里是能遮掩得住的?而且我沈家行得正坐得直,今日之事其中定有蹊跷,不能就这么遮掩过去,叫我沈家也落人话柄!” 众人纷纷点头,只有姜时宴的表情很是难看。 他皱眉,转而看向沈南枝,语重心长道:“你阿兄也是为了你好。” 这哪里是为了沈南枝好,这分明是想拖着沈南枝给姜嫣然垫背! 沈南枝挑眉:“阿爹,女儿毫发无损何来为了女儿好?” 姜时宴没想到在他面前一向乖顺懂事的沈南枝竟会出言顶撞他,他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你落入贼人之手,左右不是什么好事,传出去了……” 还没等他说完,却见沈南枝突然脸色一沉,挑眉道:“阿爹慎言!落入贼人之手的是姐姐,在场众人有目共睹,我从始至终都在自家的马车上,大家都还在这里呢,阿爹怎么倒先开始造起谣言了?” 话音才落,之前替沈南枝惋惜的那名官员也站出来,指责道:“沈姑娘这话没错,想来姜大人也是急糊涂了,事关女子清白,这种话怎么能随意说出口。” 姜时宴脸色更难看了起来,但他尚且还有一丝理智在,就要开口辩解,却突然听到轰隆隆,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来的是一队腰配长剑的黑衣护卫,至少有五十人之多,而且个个身强体壮,气息内敛,绝对是顶尖高手,而且那冷冽肃杀的眼神犹如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修罗,叫人望而生畏。 那队人马转眼就到了面前,为首的是一辆玄色盖顶马车。 马车的装饰再普通不过,只是那上面的标志以及那队铁血肃杀的护卫,就已经叫在场众人暗暗心惊。 镇北王萧楚昀,他怎么来了? 第48章 他的王妃 不仅其他人诧异,就连沈南枝都有些意外会在这里遇见萧楚昀。 随着那辆马车停下,驾车的墨毅躬身退到了一边,将车帘打起。 萧楚昀端坐在马车上。 今日的他着一袭墨色云锦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金线绣着腾云祥纹,衬着他整个人都金相玉质,再加上他本就姿容俊美无双,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坐在那里却已经叫周遭所有景物都黯然失色。 一行人连忙下马参拜。 萧楚昀一声免礼,声音很淡,却叫人半分不敢造次。 这群人以姜时宴为首,自然也该姜时宴出面回话,他躬身上前,抱拳道:“不知王爷驾临此处,所为何事?” 萧楚昀的目光随意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沈南枝的面上:“沈姑娘脸色瞧着不大好,可是受了委屈?” 沈南枝没想到,他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异样。 刚刚同姜时宴等人演戏演得太过投入,沈南枝整个人的情绪都跟着调动了起来,这会儿脸色都还没有恢复。 她一抬眼,对上萧楚昀毫不掩饰的关切目光,沈南枝也不知怎地,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就像是漏掉了半拍似的,她连忙上前,垂眸道:“没有人欺负我,只是我阿爹刚刚急火攻心,才口不择言。” 姜时宴万万没想到沈南枝在萧楚昀面前还故意坑自己一嘴,他跨步上前,就要解释,却听一群人中,之前替沈南枝出头的户部郎中王翦抢先一步上前,向萧楚昀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听到最后,萧楚昀的眉峰微微蹙起,他看向姜时宴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冷然,并毫不掩饰地嘲笑道:“看样子,姜大人当真是急糊涂了,连自己女儿清白都险些不顾。” 姜时宴懊恼不已,他连忙解释:“王爷明鉴,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体恤外甥女无依无靠,又遭此厄运,想尽可能地将事情压下,以免宣扬出去,叫她往后无法抬起头来做人,因此才从小女争执了几句,情急之下,才失了分寸。” 萧楚昀挑眉,语气不冷不热道:“好一个情急之下,好一个失了分寸,旁人维护自己女儿都还来不及,想不到姜大人为了一个外甥女,却能连亲生女儿的清白都顾不上,倒是叫本王开了眼。” 萧楚昀的声音不算重,但无形中带着一股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威压,听得人心惊胆寒。 姜时宴早已经冷汗涔涔,眼看着一个解释不好,他给沈南枝造谣的帽子就要扣下来了,情急之下,他连忙低头道:“虽然下官说话急了些,但也不算全错,毕竟小女也的确是从那些歹人手下走过一遭,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宜宣扬出去,下官确实是为了小女的名声着想。” 这话虽然难听了些,但若他一个做父亲的如此坚持,旁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 不过,在场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里越发多了几分疑惑。 毕竟就如萧楚昀刚刚所说,他为了维护外甥女的名声,竟然连亲生女儿的名声都不顾,甚至主动将莫须有的事情先揽下,这样的姜时宴,叫众人甚至觉得有些陌生。 沈南枝早就已经料到了,只是她还未开口,却听萧楚昀先她一步。 “姜大人此言差矣。” 萧楚昀冷眼看向姜时宴。 只那一眼,就叫姜时宴有种如坠冰窖的刺骨寒意。 旋即,却听萧楚昀扫了一眼陆翩翩,缓缓道:“沈姑娘身边有本王的暗卫,有她在,区区几个贼寇又怎可能伤得了沈姑娘分毫,除非,姜大人是在质疑本王部下的办事能力?” 话音才落,得了暗示的陆翩翩随手一扬,一枚银针瞬间射出,当即刺中姜时宴的膝关节。 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人就已经痛得惊呼出声,并摔跪在了地上。 此举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刚刚站在沈南枝身边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厉害的身手,而且竟然还是萧楚昀的暗卫! 要知道,就连皇上都说萧楚昀练兵有方,夸他手下的暗卫即使面对宫里最精干的禁卫军,也是能以一当十甚至当百的存在。 姜时宴疼得一时间顾不上说话。 这时候,还是一旁的姜清远反应过来,因为气极对陆翩翩怒道:“你既然无事,而且这般厉害,为何不救嫣然!竟然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掳走!” 然而,陆翩翩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上前给萧楚昀见礼:“翩翩见过王爷,当时翩翩虽然没有中毒,但却谨记王爷给翩翩的任务,寸步不离沈姑娘,以沈姑娘的安危为先,所以,那时情急实在顾不得其他,只能先带沈姑娘脱险,说起这个,姜公子也是奇怪,你不怪自家车夫照顾不好你家表小姐,倒将这责任往我身上推,是何道理?” 这话说得姜清远哑口无言,甚至还有几分心虚。 若真从赵奎身上查起来,必然要将整件事的真相刨出来,虽然不知道后面到底是出了怎样的变数,但显然那些地痞流氓是他重金请来的,他第一个跑不掉! 姜清远说不上话。 姜时宴也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他哆嗦着拔掉膝盖上被刺中的银针,抬眸看向萧楚昀:“既是王爷派来的暗卫保护,枝枝自然无虞,下官无话可说,只是……” 说到这里,姜时宴转头看了一眼沈南枝,又才看向萧楚昀,故作迟疑道:“只是我们两家非亲非故,沈家也不缺护卫,王爷还特意派了人保护小女,此举到底不妥,传出去对枝枝的名声也不好。” 往日的姜时宴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看人脸色的,但今日不知道是受到了姜嫣然出事的刺激,一时间失去了理智,还是被萧楚昀叫一个八九岁小丫头教训他,让他颜面尽失从而钻了牛角尖。 现在的姜时宴,竟有几分铁了心要拉沈南枝名声下水的架势。 在场众人,有比较清醒的,或者同镇国公府交好的,看向他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几分鄙夷。 甚至已经有人准备上前替沈南枝说话了。 然而,萧楚昀却是半点儿不恼,他轻笑了一声,语气淡淡道:“哦,姜大人刚回京,想来还不知道,父皇已经给本王和沈姑娘赐了婚,如今她已经是本王的准王妃,本王派人在她身边保护,有何不可?” 话音才落,四下响起一片惊呼声。 就连姜时宴姜清远父子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向萧楚昀。 很显然,大家都被这句给惊到了。 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沈南枝什么时候成了准镇北王妃? 萧楚昀却已经不看他们,只将目光落在沈南枝一人的身上。 沈南枝当然也是意外的。 她虽然已经知道萧楚昀会去找皇帝赐婚,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萧楚昀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地上那一片狼藉和污秽,他不想在此处多浪费唇舌,让沈南枝置身这处腌臜之地,当即对沈南枝伸出手来,并对姜时宴冷声道:“既然姜大人已经将马车让给了你那位外甥女,总不能叫本王的准王妃同她屈居一辆马车,脏了王妃的眼睛。” 沈南枝没有想到,萧楚昀还有这么伤人的一张嘴。 不过嘲讽的对象是姜嫣然,她心里舒畅得很。 看到已经朝她伸过来的手,沈南枝笑了笑,大大方方的上前,将手覆在他的掌心,“多谢王爷。” 借着萧楚昀的力道,沈南枝轻松地登上了马车。 众人哪里还敢多嘴什么。 就连姜时宴和姜清远父子也不敢吱声,他们完全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这会儿还来不及消化今日发生的这些,只盼着镇北王这尊大佛赶紧离开。 不曾想,在沈南枝上了马车,萧楚昀准备放下马车帘子离开之前,他的目光突然淡淡地扫了在场众人一眼,最后落在了姜时宴姜清远父子两人的身上。 “对了,本王还忘了说,在赶过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那伙逃窜的地痞流氓,便叫人顺手先抓回了大理寺收监,如今本王既然接管了大理寺,此事又同姜家有关,本王自会彻查下去。” 话音才落,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萧楚昀的亲信墨云已经一个箭步上前,直接一掌劈晕了早就瑟瑟发抖的赵奎,将其五花大绑地绑在了马背上。 萧楚昀看向姜时宴,淡淡一笑道:“姜大人,此人应是调查此案的关键点,本王先带走了。” 说着,萧楚昀放下了马车帘子,马车掉头离开。 不知道内情的姜时宴才松了一口气,却见身边的儿子姜清远突然腿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姜时宴才终于意识到,事情远比他预想中的更棘手。 可这会儿,赵奎早已经被墨云带着飞奔出了老远。 沈南枝也已经安安稳稳的坐着萧楚昀的马车离开了此地,他就算再想说什么来阻拦,也根本来不及。 马车上,沈南枝有些紧张地贴着靠近车窗的一面坐着。 陆翩翩从上车之后就跟墨毅坐在了车头。 此时,不算宽敞的车厢里,就只有沈南枝和萧楚昀两人。 偏偏沈南枝六识过人,这么封闭,又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都能闻到萧楚昀身上清冷的药香,感受到他的呼吸。 两人都没说话,沉默了一瞬的功夫,竟又都同时开口。 沈南枝:“王爷可会觉得我心狠手辣?” 萧楚昀:“沈姑娘可会怪我多事?” 两人同时出声,在听到对方的话的同时,又都下意识连忙否定:“怎会。” 这一下,叫沈南枝原本的紧张情绪又多了几分难为情。 她抬眸,对上萧楚昀的眼神,见萧楚昀在等她先说,沈南枝才道:“今日之事,王爷想必也都知道了吧?” 沈南枝猜,萧楚昀能赶来得那么及时,肯定也有陆翩翩给他递了消息的原因。 结合前因后果,以萧楚昀的聪慧,不会想不到她都对姜嫣然都做了什么。 沈南枝并不后悔,但也有些不确定萧楚昀会如何看她。 这天底下,也应该找不出几个像她这般心狠手辣的小姑娘了。 此时,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竟有几分在意萧楚昀对她的看法。 听到这话,萧楚昀微微一笑。 他本就生得俊美,这一笑,眼波流转,万千风华皆汇于他一人眼底。 这般模样,无论沈南枝看多少次,依然会被惊艳。 更何况,萧楚昀突然倾身过来。 他的突然靠近,叫沈南枝感觉周身的空气都跟着稀薄了几分。 而她心也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 沈南枝老脸滚烫,正疑惑萧楚昀是要对她做什么,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下一瞬,却见萧楚昀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在了耳后。 只听他声音轻柔道:“我说过,在我这里,沈姑娘永远可以做自己。” 这句话无疑给沈南枝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是,他别好了她头发的指尖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似是不经意地划过她的耳垂,那指腹细腻冰凉的触感叫沈南枝一个激灵,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一刻,她甚至不用去照镜子,都能想象得到自己的脸颊定然红得厉害。 沈南枝垂在膝上的手指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暗恼自己竟然这般没出息。 人家不过是好心替自己整理了下发髻,她就能脸红成这样。 不过,转念又想,萧楚昀这般人间绝色,美色当前,也不怪自己心绪难宁。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沈南枝心中默念。 不想叫萧楚昀看出自己的窘迫,沈南枝想转移话题,便随口问道:“王爷当真已经去请了赐婚圣旨?” 话一出口,沈南枝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好笑。 假传圣旨那是杀头的重罪,萧楚昀也不可能用这个当做儿戏或者玩笑。 萧楚昀笑了笑,神色温柔地看向她,不答反问道:“沈姑娘是觉得太快了吗?” 虽然超出沈南枝的预料的快,但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 早些定下来,意味着能早些确定能避开被赐婚给萧祈安,也能叫她早些心安。 沈南枝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皇上赐婚,怕他会为难王爷。” 萧楚昀笑道:“无妨。” 他垂眸,目光温柔地看向沈南枝:“我怕迟则生变,也怕沈姑娘反悔。” 所以,在得了她点头的第一时间,哪怕千难万险,他也要立即去求了圣旨。 听到这话,再对上萧楚昀那漆黑如墨的眸子,沈南枝的心也蓦地漏掉了一拍。 第49章 她的靠山 他说,怕她反悔。 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话,却叫沈南枝听出了几分暧昧。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沈南枝甚至都不敢对上对方的眸子,她下意识别过了头去。 “王爷放心,我绝不反悔,除非……”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她转头看向萧楚昀,认真道:“除非王爷以后遇到心仪的女子,需要我给其腾地方,我保证不耽搁……” “不会。” 不等沈南枝说完,就听萧楚昀笃定道:“不会有这种可能,我的王妃只能是沈姑娘一人,而且,以后也绝不另娶,不纳妾。” 他的眼神坚定,两人之间不过半臂距离,沈南枝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 马车里的温度似是骤然升高,沈南枝心口都有些滚烫。 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子,面色平静,垂眸道:“好。” 在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之后,沈南枝才再次开口道:“不过,有几件事,我需要提前同王爷说清楚。” 赐婚的圣旨已下,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对于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有姜家的事情,沈南枝不打算隐瞒。 萧楚昀在一旁耐心的听完,沈南枝将自己对赵婉的处置也说了,她本来还担心萧楚昀就算不觉得她心狠手辣,怕是也会说她滥用死刑,不曾想,听完这些,萧楚昀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满是心疼。 他甚至都没多提赵婉一句,只看向沈南枝:“接下来,沈姑娘如何打算?” 沈南枝垂眸道:“等今日姜时宴回去之后,我阿娘会先同他和离,跟他姜家彻底划清界限,我总觉得,当年赵家老宅的灭门惨案同姜时宴脱不了干系,但至今还没有查到有效的证据,仅凭我手上这些,还不足以彻底扳倒他。” 闻言,萧楚昀微微一笑:“这不难,再加上今日那些地痞流氓和赵奎,已经够姜家父子头疼的,剩下的交给我,我既掌管大理寺,也在我的职责范围。” 说完,似是又怕沈南枝不愿意,他又补充道:“只要沈姑娘不要觉得我碍事。” 沈南枝连忙摇头:“怎会,王爷帮了我这么多,我感激都还来不及。” 不说别的,就今日而言,若不是萧楚昀赶来得及时,她同姜时宴对上还要费些唇舌才能全身而退。 不过,沈南枝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只是,王爷身在高位,想必很多事情都要权衡要顾虑,我不想拖累王爷。” 沈南枝的性子就是能自己动手的,绝不想麻烦别人,给人添乱。 不曾想,话音才落,她原本放在膝盖上,下意识攥紧了裙角的手背突然一热。 萧楚昀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温柔但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掌心。 沈南枝下意识抬头看他,却听他温柔但笃定道:“以后你我夫妻一体,沈姑娘同我不该如此生分,如果沈姑娘愿意,我永远都是沈姑娘的靠山,如果沈姑娘觉得碍眼,我就退到沈姑娘三尺之外,沈姑娘触手可及的位置接应沈姑娘。” 他的掌心滚烫,那温热的触感,仿似自沈南枝的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心口。 一向沉稳的沈南枝,竟突然生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不过好在萧楚昀很快放开她。 沈南枝还没缓过劲儿来,萧楚昀已经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一旁,仿似刚刚做出那般亲密举动的不是他,只是沈南枝看花了眼。 萧楚昀耐心道:“父皇已经着钦天监查看吉日,我们这边也可以准备起来,沈姑娘可将所有喜好告知翩翩,王府的一切都可按照沈姑娘的意愿安排。” 沈南枝倒是没什么特别要求和喜好,不过她想到之前看到的镇北王府冷冰冰的,跟兵营无异,确实应该添置些东西。 萧楚昀既然开了口,沈南枝当然也不会跟他客气,毕竟如他所说,以后他们——夫妻一体。 想到这话,沈南枝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连忙应下。 马车到了城门口,都已经能感受到外间的繁华和热闹。 沈南枝不知道,就她跟着姜嫣然出城的这会儿功夫,赐婚的圣旨和赏赐就已经陆续到了沈家。 镇国公府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萧楚昀送沈南枝的马车都只能走后街。 看着沈南枝从后门进了沈家,萧楚昀这才转身离开。 相比镇国公府外的热闹,府里却是出奇的安静。 除了去大理寺点卯的小舅舅沈槐书,去了太学的沈长安,几乎所有人都在前厅,不过个个都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虽然昨日得了沈南枝的准信儿,知道她有办法避开被赐婚给萧祈安的命运,但沈家上下任谁也没有想到,隔天宫里却下旨要让沈南枝嫁给镇北王。 沈南枝进门之前,偌大的前厅竟然鸦雀无声。 看到她之后,舅母们才围拢了上来。 大舅母杨氏紧张道:“枝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人们都被打发了,这前厅就只有他们一家人在,大舅母也就没有多少顾忌,她压低了声音问道:“难不成是皇上?为了彻底打消我们和谢家联姻的可能,直接给你赐了这门婚事?可是,是谁不好,偏要是那病怏怏的镇北王!皇上这又是安的什么心?” 沈南枝的阿娘沈言馨也道:“我和你舅母们商议过了,这就写信给你外祖父,枝枝婚事决不能任由他们皇家摆布!” 然而,沈南枝却摇了摇头,“阿娘,几位舅母,这婚事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跟皇上无关。” 话音才落,众人齐齐一怔。 大舅母难以置信道:“这就是你昨日说的避开被赐婚给七皇子的办法?” 见沈南枝点头,三舅母也有些不安:“你不想嫁七皇子,也不能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啊!” 二舅母最是心直口快,她点头道:“是啊,镇北王确实不错,可他……可他……那些传闻你都听说了吗?你嫁过去不得守……” 守活寡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到底是叫她给咽了下去。 四舅母虽然没吭声,但她们望向沈南枝时,担忧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南枝的阿娘沈言馨只看了沈南枝一眼,便转过了头去。 显然,是有些生气,气沈南枝这么大的事情竟都不同她商量,也气沈南枝会做这个决定。 众人的反应沈南枝提前已经料到了。 她松开大舅母的手,走到了阿娘跟前,直接俯身跪下:“阿娘,几位舅母,谢谢你们替枝枝着想,但这门婚事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王爷待我极好,我也相信,这天底下再找不出比王爷更合适的人,至于那些传闻……”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起这些沈南枝难免耳根发烫。 但为了叫家里人放心,她还是敛眸继续道:“王爷是为大齐才落下这一身伤病,咱们同样是武将出身,自是比常人更能体谅王爷的不易,就算枝枝嫁的是身体康健之人,谁又能保证枝枝同他就能夫妻和睦,白首不离?” 这话叫沈家人没法接。 众人又都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沈言馨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扶住了沈南枝。 经历过背叛和算计婚姻的沈言馨比起旁人更通透一些,她当初挑选的样样都出挑,事事都顺心的夫君,如今又如何呢? “好,只要枝枝愿意。” 阿娘都应下了,舅母们自然也不好再劝,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将这件事说好了,沈南枝才提起今日在城外被姜嫣然算计一事。 听到后面姜时宴说的那些混账话,气而二舅母当即就要提刀打上门去。 大舅母还要劝她冷静,却在这时候听到门房来报,姜时宴来了。 二舅母当即皱眉:“他还有脸来!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大舅母头疼得很,她一手按住二舅母,一边问起沈南枝阿娘:“你打算怎么办?” 沈言馨点了点头:“大嫂,此事因我而起,也让我自己来解决。” 见她态度坚决,杨氏只好点头:“我们就在隔壁,他若敢欺负你们母女,只管叫我们。” 沈言馨点了点头,杨氏这才带着其他几人离开。 姜时宴很快来了,同他一起的,还有姜清远。 他应该是才回姜府,连衣服都还没换下,就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虽然年过不惑,但他只鬓角上有着些许岁月留下的痕迹,身形伟岸,容貌依然算得上俊美。 “阿馨,抱歉,我回来得晚了些。” 姜清远也上前见礼:“母亲。” 这一次,沈言馨却没有应答,她只冷眼看着这对道貌岸然的父子。 见状,姜时宴主动走近,想要上前拉沈言馨的手,却被她直接避开。 姜时宴也不恼,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沈南枝,还以为是沈南枝说了在城外他说错话一事,才叫沈言馨还恼着他,他当即解释道:“阿馨,之前是我一时情急,才险些委屈了枝枝,嫣然毕竟也是我外甥女,那种情况下,我这个做舅舅的,又怎么可能平静的了,枝枝还小,孩子气罢了,你总不能同我一般置气,不得叫孩子们看了笑话。”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姜时宴满脸深情,眼神里甚至还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沈言馨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就眼瞎,看上了这样的人。 她现在连看都多余看这人一眼,直接开门见山道:“姜时宴,我们和离。” 说着,沈言馨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了她已经准备好的和离书。 “你在这上面签好字,我这就叫人送去衙门里盖章,咱们的婚事就此作罢。” 话音才落,姜时宴身子蓦地一怔。 他显然没有料到,一向好说话的沈言馨竟然会主动跟他提和离。 “阿馨,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时宴退开半步,并没有去接沈言馨递过来的和离书。 沈言馨索性直接一把拍在桌子上。 她冷眼看向姜时宴,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就是字面意思,姜大人官居四品,不会听不出来吧?” 姜时宴傻眼了。 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为什么?只是因为今日我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你在恼我?我可以跟你跟枝枝认错,阿馨,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散就散?” 都到了这一步了,他还在演戏。 沈南枝差点儿要把隔夜饭都吐了。 不想叫他继续在这里恶心阿娘,也还没有到跟他们摊牌说明真相的时候,沈南枝只挑眉看向姜时宴道: “有人给我阿娘送了封密信,信上说,几年前青州赵家的灭门惨案跟阿爹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话,姜时宴脸色骤变:“胡闹!这样明显的污蔑你们也相信。” 他虽极力否认,但沈南枝还是捕捉到了那一瞬他眼底划过的慌乱。 她果然猜得没错,赵家和姜家老宅的灭门惨案里,绝对有姜时宴的手笔! 不过还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沈南枝只道:“起初,我和阿娘也是不信的,可信上还说,阿兄是爹爹的亲生子。” 这次不仅姜时宴脸色惨白,就连姜清远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父子俩连忙否认,沈南枝却只笑笑道:“我也觉得不可能,不过对方说了,阿爹还有个女儿,至于是谁,信中倒是没有提及,不过信上还说,他有赵家灭门惨案的关键证人和证物,他相信沈家的人品,愿意交给沈家人,让沈家人为他主持公道,不过,有个前提。” 话音才落,姜时宴眼前明显一亮,他脱口而出道:“什么前提?” 若他是被冤枉的,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否认? 许是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即否定道:“这人简直一派胡言,是妄想挑拨我们夫妻关系,阿馨,你千万别相信。” 沈言馨配合着沈南枝演戏,只叹了口气不说话。 一旁的沈南枝缓缓道:“阿娘也是不信的,可到底也怕那人万一真的捏造出以假乱真的证据,到时候往阿爹身上扣屎盆子可怎么办?” 这话说到了姜时宴的心坎上,他连忙点头附和:“是这个理,枝枝,那密信在哪里?他要如何才肯将证据交出来?” 沈南枝摇了摇头:“阿娘怕被人看去坏了阿爹的名声,当即就将那密信给烧了,至于证据,对方说,要看到阿娘同阿爹和离,看到你们决裂,他才肯完完全全地相信沈家,才愿意将证据和证人交出来,否则的话……”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她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姜清远一眼,才道:“他说,否则的话,他会将证据证人连同阿兄的亲生母亲一起送到刑部。” 听到这话,姜时宴姜清远父子俩瞬间变了脸。 第50章 她的噩梦 刑部。 那是好人进去了都得脱层皮的炼狱。 听到这话,肉眼可见的慌乱,惊恐,不安,愤怒,在这对父子俩脸上转变。 最后还是姜时宴最先冷静下来:他皱眉道:“这人简直是在胡说八道!妄想挑拨我们夫妻关系,阿馨,你是知道的,清远是我族中堂兄堂嫂的儿子,他们当年出门做生意,双双遭了难,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我念他孤苦无依,而且枝枝一个人又太过孤单,总得有个伴儿才好,这才抱养在你名下,你千万别多想。” 沈言馨抬眸看向姜时宴。 她压下心里的厌恶,依然是那副冷清淡然的神色看向姜时宴:“如此说来,那封密函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我还当你做了什么错事叫人捏住了把柄,原还想趁着今日你情急之下险些害了枝枝一事借题发挥,直接和离,也叫那写信告密之人放下心来将他所谓的证据和证人都交给沈家,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姜时宴冷汗涔涔,忙着点头道:“自然,自然,咱们都老夫老妻了,阿馨你还不知道我?” 只有姜清远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姜时宴在同沈言馨说话的时候,他竟然在走神。 姜时宴也有几分心不在焉,同沈言馨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借着刚回来事务繁忙为由,先回了姜家。 等这父子俩一走,沈言馨猛地喝了一大盏茶,才压下心里的厌恶。 沈南枝上前拥住了阿娘,柔声道:“阿娘,再坚持一下。” 虽然现在直接撕破了脸皮也不是不可,但赵家灭门惨案的证据还没拿到手,沈南枝还不想那么快打草惊蛇。 如今姜嫣然出事,赵婉失踪,姜清远自顾不暇,已经就够姜时宴焦头烂额的了,再加上沈南枝胡诌的告密信一事,姜时宴定然坐不住。 接下来就看他怎么做。 沈南枝昨日就从小舅舅那里要来了两名暗卫,这几日都在暗中密切关注姜时宴的动向。 总能等到他露出马脚。 若他还能沉得住气,沈南枝就再给他添一把火。 只是委屈了阿娘,还得再忍他几天。 “没事。” 沈言馨回抱住沈南枝,叹息道:“我也正好可以利用他在城外对你说的那些话,借题发挥,让他以为我还在气头上,放心吧,阿娘没有你想的那么柔弱。” 说着,沈言馨笑了笑,她松开沈南枝,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你跟阿娘说实话,嫁镇北王,当真是你的意思?” 虽然只匆匆见过几面,但沈言馨觉得萧楚昀此人心思深沉似海,纵观他此前的经历,能走到这一步,心性是何等坚韧。 而且,绝非善类。 她怕她的枝枝受人蒙蔽,怕她被人利用,怕她受委屈。 若是一般的世家,或者下嫁,镇国公府都还可以为她撑腰,谁也不能欺负了她去。 可对方是镇北王,即使镇国公府对方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沈南枝笑着,笃定道:“阿娘放心,王爷待我极好。” 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了萧楚昀给她的令牌。 沈言馨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她握着沈南枝的手,欣慰道:“既如此,阿娘也就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怕那七皇子贼心不死,会伺机报复。” 别的不说,就只说昨日他在那个节骨眼上直接派了亲信登门给沈南枝送礼,就等于是当众表明了对沈南枝的态度,可后脚沈南枝却被赐婚给了萧楚昀,无疑是打了他的脸。 想到这里,沈言馨不由得好奇道:“说来奇怪,之前不是都说皇上一直都最宠爱七皇子?若两位皇子同时有意与你,皇上既然更宠爱七皇子,又为何会同意镇北王的求娶?” 这也是沈南枝想不通的一点。 她今日该同萧楚昀问清楚的,不过在马车上那会儿,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耳根子发烫,尤其是想到萧楚昀擦过她耳边的手指,还有他覆在她掌心里的滚烫温度。 念及此,沈南枝突然一愣。 不对。 萧楚昀这几日寒毒发作,按说他身子该如冰块儿似的,寒意刺骨。 就如同昨日,她扶住他手臂和后腰时候,感受得那般冷。 可是,今日他的指尖和掌心却是滚烫的。 不对劲。 想到这里,沈南枝再坐不住了,她匆匆告别沈言馨,就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找了陆翩翩询问。 在听到她的描述之后,陆翩翩惊呼出声:“枝枝姐你说什么?王爷他身上是烫的?” 虽然这话可能也错不了,但沈南枝还是纠正道:“他身上我不知道,但他手指,手心都很滚烫。” 如今回想起来,在马车上看到他那会儿,他的脸色似乎也比昨日还要苍白几分。 陆翩翩急的直转圈。 沈南枝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陆翩翩这才道:“枝枝姐,你不知道,所谓寒毒,毒发的时候,毒如其名,整个人如坠冰窖,这也是正常的,可若身体一旦到了极限,反而会发热发烫,让人犹如置身冰火两重天。” 沈南枝皱眉:“所以说,王爷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有性命之忧?” 这话才冒出来,沈南枝就感觉自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闷闷的,难受得紧。 陆翩翩点头,叹息道:“说是生死一线也不为过,明明昨日我瞧着都没有那么糟,不过才一晚上的功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南枝的心都像是被人狠狠攥紧。 昨天萧楚昀被传唤进宫之后,就没了消息。 难不成,是跟皇上有关? 她早该想到的,那狗皇帝生性多疑,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赐婚。 沈南枝再坐不住,转身就要往外走。 可才走出两步,却被陆翩翩拽住了袖子。 “枝枝姐,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现在只能靠王爷自己的毅力挺过来,我想他既然没有主动提起,一则是怕你担心,二则他应该也有几分把握,你去了反倒叫他分心。” 陆翩翩说得有理。 沈南枝顿住了步子,可她心里实在放不下。 就在这时,秋月快步从外间进来,“小姐,刚刚有人带了话来,说是世子爷在城南遇到了麻烦,似乎跟文家三姑娘有关,还请小姐过去一趟,虽然传话的那人不是咱们沈家的人,但他拿着世子爷的信物。” 说着,秋月将那枚玉佩交给沈南枝。 沈南枝仔细看过,确实是小舅舅的贴身玉佩。 虽然沈南枝觉得有些奇怪,小舅舅能遇到什么麻烦,不过想到也许是文三姑娘那边遇到什么状况,小舅舅身为男子不好插手,唤沈南枝前去解围,倒也在情理之中。 听说事情紧急,沈南枝也没敢耽搁,不过在根据地址找过去之前,沈南枝还是留心多带了两名暗卫,并另外派人去了大理寺去找小舅舅。 她身边只带了秋月和阿肆,由阿肆驾着马车,照着那人留下的地址一路找了过去。 那地方在城南的乌衣巷,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直到走到那一处宅院处,秋月才打起马车帘子,沈南枝在看到站在门口那抹纤细的身影的一瞬,她浑身一僵,如坠冰窖。 刹那间,沈南枝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似是凝固了。 眼前如走马灯闪过的,就是眼前那少女纤细的身影。 那是纠缠了沈南枝无数个夜晚的噩梦,是她哪怕回想起来都止不住浑身颤抖的存在。 倒不是因为这姑娘曾对沈南枝做过什么,而是她曾见过沈南枝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 就是在眼前的宅子! 在她表哥沈长安班师回朝的前夕,皇帝驾崩,已经被立为太子的萧祈安临朝听政, 那时,外祖父受不住阿娘去世的打击,病情加重奄奄一息,舅母们连夜赶回了江南老宅。 沈南枝本来也要一起去的,可宫里突然来了旨意,萧祈安要她入宫主持皇帝丧葬事宜,不能抗旨不遵,沈南枝只能让舅母们先回去,她匆匆赶去宫里,等来的却是萧祈安的一杯毒酒。 再醒来,身为准太子妃的她却已经被姜嫣然挑断了手筋脚筋,就是被关在这里! 当时,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眼前这个叫小蝶的丫鬟。 沈南枝还不知道姜时宴姜清远父子俩的真面目,小舅舅和阿娘先后惨死,表哥临危受命率军出征,舅母们又都赶回了江南,她唯一能求救的只有自己的亲爹姜时宴。 她抱着唯一的希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劝说小蝶帮她给他们递消息,盼着他们能来救她。 结果,消息却只递到了姜清远的面前,她被姜嫣然害到那般处境,却换来姜清远一句冷漠无比的话:嫣然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而那个冒险给沈南枝送信的小蝶,在带回了这句话后不久,就被他们杖毙了。 而且,还是当着沈南枝的面。 那一日,沈南枝一身血污躺在腐烂发臭的柴房,眼睁睁地看着小蝶在她面前咽了气。 愤怒,憎恨,不甘,绝望在那一刻几乎叫沈南枝陷入癫狂。 也是在那日,姜嫣然彻底没了耐心,亲自给她喂了哑药和软筋散,直接叫人将她钉入了一名殉葬妃嫔的棺木。 那些烙印在记忆深处的黑暗和绝望,在看到小蝶的那一瞬间突然又自脑子里翻涌起来。 沈南枝气血翻涌,还未来得及压下,喉中突然涌出一口腥甜。 一口心头血突然涌出。 好在她及时拿出了帕子,才堪堪压下。 “小姐,您怎么了?” 毫不知情的秋月看到沈南枝一脸惨白,连忙关切询问:“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沈南枝摇了摇头。 她将沾了血的帕子攥在了掌心,抬头看向面前的宅子。 如今,她已然不是当初那个跌落泥泞任人践踏的小可怜,可是那挥之不去的记忆和噩梦,依然叫她心口发麻。 而且,比起这个,小舅舅又怎么可能邀她至此?而且还跟文三姑娘有关。 沈南枝心中不安。 不用想,这里必然有陷阱。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正想着会是谁引她至此,却见刚刚还守在门口的小蝶突然朝她微微一笑:“沈姑娘,我家公子等候沈姑娘多时了。” 他家公子? 话音才落,小蝶身后的院门突然被人打开,一身墨色云纹锦服金娇玉贵的萧祈安自院内走出。 他气质冷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压,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叫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那一身尊贵的气场,跟这偏僻破落的宅子格格不入。 可他却浑然不在意似的,只拿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沈南枝的身上。 “枝枝,好久不见。” 说着,他勾唇一笑。 原就俊美的面容,都被衬着多了几分邪气和偏执。 他说,好久不见。 无端的就让沈南枝生出几分惶恐和不安,隐约觉得,哪怕只是四个字,却也叫她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 而且,沈南枝在看到他出现在这里的一瞬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似是在刹那间凉透。 倒不是因为害怕。 现在的她,就算没有隐在暗处随时可以通风报信的暗卫,就凭她自己的轻功也能脱身。 她惊的是萧祈安如何知道这里。 而且,他等在这里是做什么? 还有,他又为何能拿着她小舅舅的贴身玉佩,难不成是小舅舅那边出了事? 沈南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面对萧祈安的眼神已经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戒备。 “七殿下。” 但面上,依然要上前见礼。 不过,沈南枝远在距离他七尺开外的地方就停下了。 “七殿下以小舅舅的名义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萧祈安没有回答沈南枝的话,却转过身走进了院子。 见沈南枝没有跟上,萧祈安还回头看向她,目光温柔道:“沈姑娘难道不想知道,这是哪里?” 如果可以,沈南枝一点儿也不想。 她脚下的步子未动,一脸警惕,并疏离道:“臣女还有要事,若七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臣女就先告退了。” 可还没等沈南枝起身,却见萧祈安突然勾唇一笑:“沈姑娘在怕什么?难道这里对沈姑娘来说,有过什么不好的记忆?” 只一句话,就如同一支利箭,瞬间击中沈南枝的心口。 她挑眉看向萧祈安,对方依然是那般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模样,只是若仔细去看,似乎比起沈南枝的记忆中还多了几分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和杀伐之气。 这般气场,与其说是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子,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已经大权独揽的君王。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沈南枝心口猛地一跳。 第51章 他追悔莫及 会不会萧祈安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的? 沈南枝的印象中,萧祈安跟萧楚昀关系算不上对立,但也绝对算不上有多好,至少还没有好到他自己都是重伤在身,却还在第一时间亲自赶到镇国公府询问萧楚昀的情况的地步。 沈南枝想到这一世初见他时的情形,他一双眸子如古井幽潭,虽然整个人依然俊美风流,但却不似沈南枝印象中的那般有着少年蓬勃鲜活的风发意气。 那时她就觉得萧祈安给她的感觉有些不对劲。 但当时她也未来得及细想。 如今想来,他当时的神情哪里是因为关心萧楚昀找上门来的,他当时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牢牢的钉住,显然是为了她而来的! 是因为,他在原路上并没有如上一世那般等到她,觉得困惑,才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问清楚? 甚至,就连刚刚他的那一番话,也是对她的试探? 因为她做了跟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以及她对姜嫣然所做的那些事,引起了他的怀疑,所以他想验证她是否跟他一样是重生而来? 还有,他没有如之前那般唤她“沈姑娘”,而是“枝枝”,如前世那般亲昵。 越想,沈南枝越是心惊,她不寒而栗。 可是,如果萧祈安当真是重生而来,就不该对姜嫣然那般冷淡的,前世的他可是把姜嫣然放在心尖儿上,放任姜嫣然的一切所作所为。 难不成是因为时机未到,他怕身份低微的姜嫣然被张贵妃谋害算计,为了保护姜嫣然,才故意装出来的冷淡? 若真是这样,不说别的,就凭沈南枝对姜嫣然做的那些,只怕这一世的萧祈安也已经对她恨之入骨。 这猜测刚刚自脑子里冒出来,越来越多的疑虑就如同雨后春笋,一个接着一个地在沈南枝脑子里冒了头。 可眼下的情形,由不得她多想。 不管萧祈安是否是重生的,沈南枝眼下要做的,是绝不能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心下稍定,沈南枝抬眸冷淡地看向萧祈安:“臣女对这里并无印象,只是觉得以臣女如今的身份,同七殿下私下见面并不妥当。” 她既已是准镇北王妃,更应该同萧祈安保持距离。 这话叫萧祈安眸色一沉,原就迫人的威压更甚,但他面上也不恼,甚至还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想请你喝杯茶,顺便说说我三哥的事情。” 这茶沈南枝一点儿也不想喝,关于萧楚昀的事情,她虽然很好奇,不过好奇归好奇,她回头自己去问萧楚昀就是了,还不至于从旁人口中去打听关于他的话。 沈南枝半点儿可乘之机都不给萧祈安,只欠身道:“臣女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七殿下的雅兴了。” 说着,她转身要走,却听萧祈安笑道:“枝枝就不想知道,沈槐书的玉佩我是如何得来的?” 沈南枝下意识顿住了步子。 她抬眸看向萧祈安。 可对方眼神清冷无波,心思似海深沉,沈南枝看不出半点儿破绽。 事关小舅舅,沈南枝不敢大意。 可萧祈安似是笃定沈南枝不会拒绝,已经转身进了院子。 这处宅院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到院中那棵开得最盛的桃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萧祈安的风姿更在桃夭之上。 桃树下的石桌上已经沏好了茶,他自顾在一边坐下,便抬眼向院外的沈南枝看来。 沈南枝本来也不是畏首畏尾的人,更何况,萧祈安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若还是继续逃避,只会叫萧祈安疑心更重。 这样想着,沈南枝便给马车跟前守着的阿肆打了个眼神,就带着秋月踏步进了院子。 上一次,她只能绝望无助地躺在地上,透过门板的缝隙看到院中的情形。 沈南枝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次踏足这里。 明明是融融春日,她却遍体生寒。 萧祈安亲自给她倒了茶,并请她在对面落座。 沈南枝从容坐下,接了茶却并未饮下,只垂眸看着盏中的茶水。 用的是上好的云岭松针,仔细闻,还有一缕蜜香,是沈南枝最爱的口味。 可是,萧祈安怎么会知道? 沈南枝端着茶盏,皱眉看向萧祈安试探道:“七殿下似乎很了解我?” 萧祈安喝了一口茶,才悠悠道:“我既心悦枝枝,自是将你一切都放在心上。” 沈南枝:…… 她差点儿将隔夜饭都吐了。 她之前还在想,这世上就找不出比姜时宴更恶心的人,现在找到了,萧祈安更甚! 沈南枝就连同他多坐一会儿,都感觉难以忍受。 似是看出了她眼底不加掩饰的厌恶,萧祈安有些受伤,他敛眸:“日久见人心,枝枝总有一日会明白我的心意。” 沈南枝心里默念,绝不会有那一日。 还没等她开口,就见萧祈安突然抬起头来,含笑看向她:“就比如现在,我可以如实告诉枝枝,那玉佩,是文三姑娘所赠。”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 萧祈安继续道:“她此前就曾找到我,甘愿成为我安插在沈家的一枚棋子,并用沈槐书给她的定情信物表了忠心。” 沈南枝明显不信,文兰鸢不是同她小舅舅两情相悦的吗? 而且沈南枝之前看到的文兰鸢那般胆小怯懦,怎么有胆子做这样的事。 见沈南枝不说话,萧祈安也只笑笑:“是不是真的,枝枝回去之后,大可以去查证一番,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我之所以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绝不会算计沈家,也不会伤害你,相反,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他的神色真诚,就连眼神也似是带着打动人心的力量。 沈南枝却只挑眉:“七殿下说笑了,我同殿下拢共不过几面之缘,殿下这话拿去哄小孩子,都未必管用。” 萧祈安也不恼,他垂眸看着面前的茶盏,轻飘飘道:“枝枝相信前世今生吗?” 沈南枝的心也蓦地漏掉了一拍。 真是她所想的那样吗? 她心中不安,但面上却依然从容浅笑,不答反问道:“殿下信吗?” 萧祈安突然抬眸向沈南枝看过来:“自是,不信。” 沈南枝冷眼看他。 旋即,就听他话锋一转:“可是,我最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被人蒙蔽,辜负了枝枝的一番心意,还对你和沈家做了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直到最后我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像这样能同枝枝在一起喝茶,却已经是我在梦里都无法企及的奢望。” 听到这话,沈南枝捏着茶盏的指尖下意识攥紧。 她没有接话,只如一个旁观者,局外人的目光看向萧祈安,并冷淡道:“殿下也说了,一个梦罢了,现实里我对殿下并无情谊,殿下自然也谈不上辜负。” 可话音才落,萧祈安眼神一暗,他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沈南枝的手腕:“你对我并无情谊……那你现在喜欢的是谁?萧楚昀那个将死之人吗?” 因为距离太近,他的动作也太过突然,沈南枝根本就避不开,才叫他抓个正着。 她用力挣扎了两下,萧祈安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 沈南枝的手腕被攥的生疼,恼羞成怒之下,她也没半点儿客气,直接将另外一只手上端着的热茶朝萧祈安当头砸了过去。 萧祈安想侧身避开,就不得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等他才站稳,沈南枝已经起身退开了数步,迅速拉开了同他之间的距离。 那茶盏落在青石板地面上,瞬间碎裂,滚烫的茶水四溅,落在他云锦衣袍的边角,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 萧祈安却视而不见。 他只看到沈南枝那对他如避蛇蝎的模样,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咬牙道:“你之前分明是喜欢我的,可为何会选择萧楚昀?” 沈南枝听得心惊。 这一世她从未表露出分毫对萧祈安的喜欢,他所谓的“之前”,难道真的是前世? 心中惊讶,但沈南枝也没有放松的对萧祈安的警惕,焉知这不是他故意这么说,想要看她露出破绽? 所以,在对上萧祈安那双仿似受伤的眸子,沈南枝只冷淡又疏离道:“殿下慎言,我此前从未对殿下有过任何不该有的心思,之前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 说完,沈南枝转身要走,可想了想,她又回头补充道:“对了,我是皇上亲赐的镇北王妃,依礼,殿下就算不愿意唤我一句三嫂,也绝不能直呼我的小名,枝枝二字,也请殿下以后不要再叫了,省的惹人闲话,也有损殿下清誉。” 闻言,萧祈安如遭雷击。 他喃喃道:“三嫂?” 那两个字犹如刮骨刀,一寸寸从他心头碾过,叫他五脏六腑都是一片鲜血淋漓,绞得他眼前都似是起了一层血雾,竟然将眼前的沈南枝看不分明。 直到这一刻,萧祈安才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他彻底失去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枝枝。 前世他深爱而不自知,所以老天爷罚他今生爱而不得。 沈南枝已经上了马车离开,连个身影都再看不到,萧祈安这才收回了视线,落在那一地碎瓷片上。 旁边恭敬站着的小蝶就要俯身去清理,却被萧祈安一个眼神吓退。 他亲自弯下腰来,将那些碎片一点一点地捡了起来。 上面沾染的茶渍凉透,也早已没有了沈南枝指尖的温度,萧祈安却万分不舍地攥在手里,任由那尖锐的断口深深地扎进掌心,顷刻间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这一幕吓得小蝶腿软,一头跪在了地上。 萧祈安却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来,他转头看向小蝶,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这些沈南枝并不知晓。 此时,她已经坐上了马车飞奔回府。 萧祈安今天的行为和话语,太叫她意外了。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有一件事沈南枝可以确定,他对她似乎志在必得,绝不会如此轻易放手。 想到当时他那般眼神,就算现在手握皇上赐婚的圣旨,沈南枝也总觉得心绪不宁。 正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外。 沈南枝才打起帘子,还没等下车,就见小舅舅沈槐书刚好骑马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看到她,沈槐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马车跟前:“枝枝,府里刚刚给我带了消息,可我一整天都在大理寺,也并未邀你出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南枝摇了摇头,等跟着沈槐书进了府,关起门来,才将今日遇到萧祈安,以及萧祈安说文三姑娘的那些话同沈槐书说明了。 “小舅舅,我也不相信萧祈安的片面之词,不过再加上之前文三姑娘几次遇险,整个事情确实有些奇怪,也许只是萧祈安别有目的在挑拨离间,也许……总之,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小舅舅还是要小心一些,谨慎些总没有错。” 沈槐书叹了口气,才道:“我知道的,这件事我会继续追查下去,别担心,倒是你,我已经听周顺说了,嫁镇北王,当真是你自己的意思?” 沈南枝点了点头,沈槐书倒也不好说什么,他只拍了拍沈南枝的肩,温柔但坚定道:“你决定了便好,不管什么时候,沈家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作为沈家未来的家主,他这句话的分量,沈南枝自是清楚的。 沈南枝笑着点头:“谢谢小舅舅!” 不过说起萧楚昀,沈南枝不由得担忧道:“小舅舅今日在大理寺可看到王爷了?” 闻言,沈槐书忍不住打趣道:“我听说今日还是王爷出城接你回来的,这才分开半日,就舍不得了?” 沈南枝羞得面红耳赤。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只是因为想到陆翩翩说萧楚昀的身体到了极限,她担心得很,所以才忍不住问起。 不过好在沈槐书不似沈长安那个招人嫌的,他只笑了笑,便回道:“王爷今日并未来大理寺,想来,应该是送你回来之后,就直接回府了,不过……” 说到这里,沈槐书不由得奇怪道:“两日压了几桩大案,都是王爷要亲自问的,按说,以王爷那般言出必至,雷厉风行的性子,不该搁置才是。” 除非是被更重要的事情给耽搁了,或者说……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 沈南枝脸上的红晕尚未散去,听到这话,她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萧楚昀一脸苍白气息奄奄的模样。 她心下一紧,也顾不得了,当即对外间候着的阿肆道:“备车。” 她要去看他。 第52章 被人当刀使 “枝枝?” 沈槐书不解,见沈南枝神色如此匆忙,不由得担忧道:“发生了何事?” 萧楚昀中毒一事,沈家人都还不知情,沈南枝也不想他们跟着担心,所以只是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小舅舅,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有几句话要同王爷说,我去去就回。” 既如此,沈槐书也不好多问什么,便放任她去了。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不知不觉,这一天在沈南枝的奔波中,过去了大半。 马车在路过百福大街的时候,外面的酒菜香气透过车帘飘了进来,沈南枝才意识到自己连午饭都还没有吃,不过因为心里挂念着事情,这会儿倒也不是很饿。 也不知道镇北王府有没有瓜果糕点,但想来,以萧楚昀那样冷冰冰的人,平时又没有什么应酬,府里应该不会准备这些,如果有,倒是可以先垫垫肚子,没有的话,她就只能在看过萧楚昀确定他无恙之后,再饿着肚子回家了。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马车突然砰的一声,同对面突然冲撞过来的一辆马车撞上。 那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沈南枝和秋月给摔倒。 好在两人反应都够快,急急抓住了车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阿肆急忙稳住马儿,无比紧张道:“小姐您没事吧?是对面的马儿失控了。” 沈南枝刚打起帘子,就看到把她们马车撞歪的那辆马车还在继续往前横冲直撞,引起不小的骚动。 那车夫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竟趴倒在了车头一动不动,任由受了惊的马儿拔足狂奔。 眼看着前面就是最繁华最热闹的坊市,沿街有叫卖的商贩,有玩耍的孩童,有行动不便的老者……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沈南枝当机立断道:“阿肆,去帮忙!” “是!” 得了吩咐的阿肆没有半点儿迟疑,翻身跃上一旁的屋脊,一路朝那失控的马车飞奔,眼看着他一个翻身跳上了那辆马车,沈南枝突然感觉她们所在的马车一沉。 有人登上了她们的马车。 秋月也感觉到了,她刚要打起马车帘子,一把迷药突然被人洒了进来。 秋月就靠在门边坐着,根本躲闪不及,沈南枝倒是及时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可再抬眼,一青衣男子已经将匕首搁在了秋月的脖颈间。 “别动!” 他声音很低,面露凶光看向沈南枝:“沈姑娘若不想叫你这丫鬟命丧黄泉的话,就同小的走一趟吧,放心,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无意伤沈姑娘以及您这位丫鬟的性命。” 虽然都被前面失控的马车转移了注意力,但在察觉到有人上车的时候,沈南枝的手就已经按在了藏在腰际的短匕上。 可没想到对方身手竟然这么快,不但准备了迷香,还在同一时间挟持了秋月。 “小姐,别管奴婢……奴婢死都不愿意拖累您……” 秋月的肩膀被这人卡着,脖子上还架着明晃晃的匕首,但她丝毫不惧,可到底是吸入了不少迷香,她这话才说完,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眼看着那青衣男子将匕首贴近了秋月脖颈一寸,沈南枝连忙道:“别伤她,我跟你走。” 听到这话,那青衣男子才单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圈麻绳来。 沈南枝很配合地伸出了双手。 那人倒也很谨慎,他将那迷香当头对着沈南枝洒下,确定沈南枝中了迷药身体发软无力反抗之后,这才上前用麻绳将沈南枝的手脚都绑紧了,然后直接扛着沈南枝跳下了马车,翻身跃上屋脊,几个起落就避开了百福大街,一路专挑小巷子走。 其实,沈南枝并没有失去意识。 不知道是之前萧楚昀给她的那枚护心丹起了作用,还是最近陆翩翩为了给她解化功散的毒每日里投喂的那些汤药起的功效,总之,这迷香对沈南枝来说没什么效果。 不过她倒也没挣扎,这人功夫不在她之下,而且行事谨慎不说,她手脚都还被绑着,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沈南枝只能见机行事。 只是被人这样头朝下扛在肩上,颠得她本就空空如也的胃越发翻江倒海的难受,就连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人才带着她拐进了一家酒楼的后门,然后七拐八拐的,终于来到了一间屋子。 沈南枝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这青衣人丢在了地上。 沈南枝定神,还没有细看周围的环境,就听那青衣人躬身道:“郡主,人带到了。” 下一瞬,摔在地上的沈南枝对上了嘉禾郡主林澜音那双满是不屑的眼。 一袭绯色云烟纱裙的林澜音就站在沈南枝跟前。 她对那青衣人扬了扬下巴:“你去外面守着。” 等那青衣人退了出去,林澜音开口:“沈南枝,想不到吧?”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南枝:“你不是很神气的吗?还不是落到本郡主的手上。” 沈南枝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身后,她好不容易挣扎着坐了起来,才看到自己面前放着的一堆东西。 软骨九节鞭,匕首,一桶水,几根竹签,还有一堆刑具。 林澜音转身,好整以暇的坐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颇为得意道:“上次你打了本郡主,本郡主要你一根手指头,不为过吧?” 说着,她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就要上前抓起匕首,却听沈南枝皱眉道:“郡主如此,难道就不怕彻底惹怒了镇国公府和镇北王府,不怕皇上责罚吗?” 林澜音笑笑:“本郡主当然怕啊,所以才不敢明目张胆掳了你来,不过私底下做这些事,你就算说破了天,没有证据,又如何能指证我?” 说话间,她挑了一把匕首,对着沈南枝的脸颊远远地比划了两下,“你说,七表哥要是看到你这张脸毁了,还会喜欢你吗?” 沈南枝皱眉:“嘉禾郡主,我已经被赐婚给镇北王了,跟你的七表哥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之前林澜音是听到萧祈安要娶沈南枝,跟她势不两立,那么现在她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是,我知道。” 林澜音把玩着那匕首,咬牙切齿道:“你当初确实没骗我,既然已经被赐婚给了三表哥,当然也就不会嫁给七表哥,可是谁叫七表哥放不下你呢!” “还有,你上次打我的账该怎么算!” 她长这么大,就连她皇帝舅舅都没有打过她。 越想,林澜音越气。 不过,她倒也没有恶毒到真的划破沈南枝的脸颊,或者如姜嫣然那样找人来欺辱沈南枝。 她只不过是为了出口恶气。 “沈南枝,只要你肯乖乖给本郡主磕头认错,再自扇十个耳光,本郡主今日就饶过你。” 沈南枝当然不肯这么做。 林澜音气得当即就抓起了软骨九节鞭,要往沈南枝身上甩。 见状,沈南枝忙道:“郡主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出事了,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迫于压力,七殿下都更加不可能娶你,你这样做,不是在替人做嫁衣?” 闻言,林澜音却突然红了眼眶:“反正七表哥也不会娶我!本来之前都好好的,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半路上冒出来,我们的婚事都定下了!” 说完,她再不客气,猛地朝着沈南枝一鞭子抽了过去。 啪! 好在沈南枝就地一滚,翻身避开,那一鞭子直接打在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不过,虽然没被打中,但因着刚刚被扛过来那一路的颠簸,再加上这一滚,沈南枝的发髻早已经散开,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 只是,哪怕都这般境地了,她那张脸倒被衬着越发明艳无双。 林澜音气得牙痒痒,“躲!本郡主倒要看看你怎么躲!” 说着,第二鞭子又跟着抽打了过来。 这一次依然被沈南枝避开,而且她就地翻滚的这两下已经迅速地解开了手腕和脚腕上被绑住的绳子。 眼看着林澜音气得就要打来第三鞭,已经彻底没了耐心的沈南枝就要翻身而起,却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外间有人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冲天的火光自外间亮起。 林澜音几乎手脚发软,她当即吩咐丫鬟:“去看看!” 那丫鬟手忙脚乱的跑去了门口,可不曾想,房门竟然被人从外间上了锁,根本打不开! 那丫鬟才一声惊呼,刚冒出嗓子,就突然从门缝里射出来一支箭,直刺入她的喉咙,让她当场殒命。 “啊啊啊啊啊!” 林澜音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青衣!青衣呢!快来人!快来人啊!” 她尖叫连连。 可随着她话音刚落,又有数枚箭羽寻声穿过房门的缝隙朝她射来! 林澜音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千钧一发之际,是沈南枝一个飞扑上前,直接将她扑倒在地,并捂住了她的嘴。 那些箭羽钉在地板上,入木三分,看的人心惊肉跳。 沈南枝压低声音道:“要想活命的话,别出声!” 林澜音早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眼泪都止不住的流。 沈南枝这才松了对她的钳制。 她快步冲到窗边,用力推了推,跟房门一样,也被人从外面封死了。 有人要将她和林澜音活活烧死在这里。 可偏偏林澜音这个蠢的还不自知,被人当了刀使。 外面火光滔天,隔着门板沈南枝都已经能感受到外面的热浪正席卷而来。 而且,浓烟也已经顺着门缝往屋里涌。 火势越来越大。 沈南枝拿起一个茶盏往对面地上一丢。 啪嗒。 茶盏碎裂的声音并未引来外面的杀招,说明守在外面的那人已经因为火势不得不退下了。 浓烟滚滚,林澜音被呛得止不住的咳嗽。 沈南枝见状,连忙快步上前,提起了刚刚林澜音准备对她用刑的那一桶水,当头给林澜音浇了一半。 哗啦! “沈南枝!你敢用水淋我!我要你死!我要你……” 林澜音冷不丁的被沈南枝浇了一身,气得当场就要暴走,却在抬眼间看到沈南枝将另外半桶水浇在了她自己身上。 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咒骂的话语,就这样卡在了林澜音的喉头。 她还在发愣,沈南枝已经拿了匕首上前,对着窗户缝隙一阵猛劈。 这是唯一能逃生的办法了。 火势蔓延得很快。 外面到处都是哭喊声,嘶吼声,房梁倾塌,门窗倒地的声音…… 林澜音吓得瑟瑟发抖。 眼看着原本牢不可破的房门也在火舌的吞噬下倒下,巨大的火浪一股脑的涌入了屋里。 林澜音尖叫着朝此处她唯一可以仰仗的沈南枝扑去。 可才一起身,她脚下一滑,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咔嚓一声,脚腕错了位,钻心的疼痛叫她整个身子都直接摔倒了下去。 砰! 而恰巧这时候,沈南枝已经劈开了封住窗户的木板。 看到外面的情形,沈南枝才知道,此处原来是朱雀街的明月楼。 他们所出的位置,是在明月楼的第四层,旁边根本就没有任何遮挡物,正常人从这里跳下去非死即残。 沈南枝盯着浓烟劈开窗户的这会儿,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力气,这会儿一个人逃走都还有些勉强。 可她在转眼间看到了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林澜音。 火光冲天而起,已经蔓延到了屋里。 沈南枝来不及犹豫,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抄起林澜音背在了身后,然后直扑向窗口。 还没等她到达床边,又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直呛的沈南枝几乎背过气去。 四层阁楼到底还是有些高。 沈南枝一手攥紧了窗沿,另外一只手还要护住背上的林澜音。 一路小心谨慎,还要忍受着那层层热浪才勉强挪腾到了三层窗沿。 可就这会儿的功夫,她身上的力气已经耗尽。 林澜音早已经哭成了泪人,看到沈南枝救她,她有些傻眼,但骨子里傲慢在作祟,她还是忍不住傲娇道:“沈南枝,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 沈南枝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愿意?” 她还没有那么烂好人到对一个加害她的人拼死相救,不过是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就算她成功逃出去了,林澜音若有个好歹来,她也难以洗清嫌疑。 而且,沈南枝已经隐约猜到对方的目的了。 林澜音不能有事。 这样一想,沈南枝咬牙,沉声道:“抱紧了!摔死了别怪我!” 话音才落,她直接松开了攀着窗沿的手,拼尽全力施展了轻功直奔距离明月楼还有两丈远的一处屋脊。 吓得林澜音连忙闭上了眼睛并死死抱住了她的肩膀,连哭都忘了。 沈南枝的双脚才堪堪踩到那屋脊的边缘,就因为体力不支,再加上巨大的冲击力将她连带着背上的林澜音两人一路顺着二楼的屋檐翻滚了下去,直接掉在了地上。 那一瞬,沈南枝几乎背过气去。 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却听到一声熟悉入骨的惊呼:“枝枝!” 第53章 沈南枝的骄傲 听到那声音,沈南枝心里不由得升起本能的厌恶。 她并不想在这时候遇到萧祈安。 哪怕她明知道这件事萧祈安和长公主府也同样被算计进去了,这会儿萧祈安身边是安全的,可她依然不愿意在这时候见到他。 此时,整个明月楼都陷入了一片火海,到处都是人。 救火的,逃命的,找人的,找水的……场面乱成一团。 哭喊声,尖叫声,还有烈火灼烧起来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沈南枝偏偏一下子就听出来萧祈安的声音。 虽然不愿意见,但这会儿,把林澜音交给萧祈安确实是最稳妥的。 街道上早已经乱做了一锅粥,不远处已经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想来已经惊动了巡防营的人。 还好沈南枝提前算计好了距离,刚背着林澜音刚好跌落在明月楼旁边角楼底下的院里,若落到主街上,这会儿怕是已经被踩成肉泥。 可即使这样,这一下也摔得不轻。 “喂!林澜音!” 沈南枝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了,就连脑袋也是晕乎乎的。 她咬牙撑起身子,抬手去推了推林澜音。 虽然二楼不算高,但在掉下来的时候沈南枝还是护住了林澜音的后脑勺,林澜音最多是受点儿皮外伤。 只是金娇玉贵的林澜音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在摔到地上那一瞬就直接晕了过去。 被沈南枝推搡了两下,又掐了几处穴道,她才悠悠转醒。 可她的意识还没完全回笼,突然看到头顶上冲天的火光还有趴在自己跟前,在火光的映衬下即使灰头土脸双眼也明亮如星的沈南枝,林澜音下意识惊呼道:“我没事?你也没死?” 沈南枝拍了怕手:“是的,要不怎么都说祸害遗千年。” 要换做往常,林澜音早已经气的跳脚,沈南枝也等着她赶紧离开去找萧祈安,省得她还要带着这么一个累赘,但这次林澜音却反常地沉默了下来。 直到沈南枝催促:“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林澜音才回过神来,她想要起身,才发现脚腕实在疼得厉害,别说走路,就连起身都困难。 不过这一次,林澜音没有朝沈南枝求助,她转过了头去,别扭了半天才硬生生憋了一句:“多谢。” 不过恰巧这时候,长公主府的护卫找了过来,林澜音连忙应声,一群人乌泱泱地涌了过来,很快将林澜音护在了其中。 得了消息的萧祈安也连忙赶了过来。 才一见面,林澜音就哭道:“七表哥……救我……” 她确实被吓到了,这会儿就连嗓音都有些颤抖。 萧祈安一过来,他只看了林澜音一眼,便飞快地扫视了全场,在没有看到沈南枝身影的一瞬,他脚下的步子一僵,转而皱眉看向才被搀扶起来的林澜音,声音低沉得可怕:“沈南枝呢?我问你沈南枝呢!她怎么样!” 林澜音哪里见过他这般发了狠的模样,她被吓得瑟缩了一下,还被萧祈安摇了一下肩膀,她才缓过劲儿来,连忙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并小声哽咽道:“刚刚她都还在这里的……” 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人? 这话还没说完,萧祈安已经快步追了出去。 “七表哥!” 林澜音想要追上去,可脚腕上传来的钻心的痛楚一下子就叫她清醒了过来。 萧祈安脚下的步子飞快,那背影看起来竟还有几分慌乱。 就仿似天塌了一般。 林澜音何曾见过萧祈安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想到他对自己和沈南枝的天差地别,林澜音心底苦涩,眼底也不由得涌出了泪意。 可萧祈安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快步奔了出去。 还没等走出几步,就看到脚步有些踉跄的沈南枝顺着人群往外走。 哪怕她发髻散乱,一身狼狈,整个人仿似被碾入了泥泞的娇花,可依然难掩其半分殊色。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萧祈安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的身体分明已经到了极限,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有些不稳,走起来跌跌撞撞,想来是用了极大的毅力在咬牙坚持着。 人潮如流,凶险尤在,可就算是这样,在听到他过来的第一时间,她还是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离开,哪怕独自去面对未知的风险,也不肯在他面前服半分软,不肯接受他的庇护。 看到她身影的那一瞬,萧祈安感觉心口的那一块像是突然被人用刀剜去。 钻心的疼,刺骨的冷。 灼热的火浪扑面而来,似是穿过胸膛,可他心口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沈南枝是何其骄傲的小姑娘。 她从不肯在外人面前服软,更不会轻易示弱,哪怕跌落尘埃,也折不断她一身傲骨。 可是,曾几何时,她也会在他面前喊疼,喊累,会跟他说自己的委屈。 那是因为,她信他,心里有他,才会将她最柔软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 而如今…… 哪怕她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却也不想同他牵扯上半点儿关系。 萧祈安又悔又恨,但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加快,想要拼尽全力护她在怀。 他穿过人群,眼看着他的指尖就要够到她的衣角,却见沈南枝意有所感突然转过头来,冷眼看向他。 萧祈安连忙解释:“枝枝,你身上有伤,我先送你回去。” 然而,沈南枝却连忙退开半步,冷淡而疏离道:“不劳殿下费心,我的护卫就在前面。” 刚刚摔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发了沈家用来联络的旗花,可这会儿火光冲天,沈南枝也不确定沈家的暗卫能不能看见。 就算没看见,她自己也能回去。 说着,她转身要走,却听萧祈安突然叫住她道:“枝枝……我……” 他一双黑眸紧紧的盯着她,眸中似涌动着沈南枝看不懂的情绪。 这时候,沈南枝才发现,从来都从容优雅的萧祈安竟然跑歪了发冠,就连衣襟都有些乱。 而且,他这般神色,是沈南枝从未见过的落魄和狼狈。 沈南枝正想着,他又在演什么把戏,突然有个逃窜的孩子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身子。 她原就靠着一口气在咬牙撑着,这一撞直撞得她一个趔趄,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急急朝后仰去。 为了避免狼狈摔下去的结局,沈南枝下意识就要转过脚腕,借力翻身而起,却在发力的一瞬间,后腰突然一沉。 一只大手托住了她的后腰,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就要将她打横抱起。 沈南枝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察觉到那人的意图,她连忙伸出手去就要推向那人的胸膛以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在抬眼间看到了萧楚昀那俊美无俦的脸,沈南枝愣住了:“王爷?” 萧楚昀,他怎么来了? 明月楼已经彻底沦为一片火海,照亮了半边天的火光下,萧楚昀深邃立体的五官显得越发俊美。 见到是他,沈南枝原本已经触碰到他胸口,要推开他的手掌便不由得收住了力道。 就这瞬间的功夫,萧楚昀已经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穿过她的腿弯,转眼就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地抱在怀里。 而沈南枝的手还保持着刚刚要推开他而搭在他胸口的位置。 “可有伤着?” 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萧楚昀眉眼不似平日那般温柔,尤其是看向紧随其后跟过来的萧祈安,他的眼底似是还带着几分冷冽杀意。 沈南枝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只是有些脱力。 原本她还能咬牙撑着走一段,可刚刚跟一番折腾,把她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用掉了。 若换做旁人,哪怕咬破了舌尖儿,沈南枝也要拼却最后一丝力气起身的。 可不知道怎的,或许是这一刻萧楚昀的怀抱太过温柔,又或许是他身上清冷的草木香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叫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沈南枝竟然生不出半点儿力气来。 可是,一想到萧楚昀身上的毒,沈南枝一个激灵,想要从萧楚昀怀里探出头来,并紧张道:“王爷,你的伤……” 萧楚昀却垂眸看她。 漫天火光中,他的眉眼温柔,“无妨。” 可在转头对上萧祈安的时候,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今日之事,还请七弟和长公主府务必给本王和沈家一个交代。” 看到被萧楚昀护在怀中的沈南枝,萧祈安的眉头紧皱,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最后他也只冷眼看向萧楚昀,咬牙道:“自然。” 萧楚昀再不看他,抱着沈南枝转身大步离去。 他脚下的步子很稳,可沈南枝的心却是七上八下的。 尤其是想到他的腿伤,还有寒毒,沈南枝就越发惴惴不安。 等她缓了口气,终于能攒出点儿力气,便连忙从萧楚昀怀里抬起头来:“王爷,我自己可以走。” 萧楚昀顿住了步子,却没有立即放开沈南枝。 他低头看向沈南枝的眸子,微微蹙眉道:“沈姑娘很排斥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再加上那双盛满了星辉般的眸子里,也揣满了小心翼翼,叫沈南枝突然就想到了他养的那只黑猫——因被人视作不祥,被世俗不容,所以也怕被她嫌弃,只会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自己的举动惹了她不快。 沈南枝心下一软,原本已经攒了点儿力气准备从他怀里下来,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没有,我只是怕王爷累着。” 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沈南枝多少有些难为情。 就算他俩已有婚约,这举动也实在太暧昧了些。 沈南枝老脸正发烫。 就在这时,却见萧楚昀眼底突然绽放出万千笑意,语气温柔且笃定道:“不会,只要是沈姑娘,永远都不会。”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心跳都蓦地漏掉了半拍。 萧楚昀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南枝下意识抬眼看她,可他已经从她的面上移开了目光,看向前路,从沈南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光洁俊美的下颚微微扬起了一抹弧度。 沈南枝的脸颊也跟着烫了起来。 为了不叫自己胡思乱想,沈南枝将这一路发生的事情都细说了开来。 在听到她被林澜音掳走,还差点儿用刑,萧楚昀的眼神一冷,就连靠在他怀里的沈南枝都感觉到了他周身散发的冷意。 她忙道:“王爷放心,我也没受伤,只是,今日之事想要查到幕后主使怕是并不容易。” 一场大火可以掩藏许多东西。 虽然嫌疑人选不过就那么几个,但要找到证据,却并不容易。 那人知道她和林澜音的恩怨,利用林澜音想要报复她的心思,促成了这件事,把她的死嫁祸给林澜音。 只是,不知道是单纯地想要她的命,还是想利用她这条命挑唆长公主府和萧祈安,镇国公府几方的关系。 问题的关键,还是得从林澜音或者长公主府那边查起。 不过,怎么看萧祈安都是受害者,想来也会不遗余力地查下去,不会故意遮掩。 萧楚昀大多数时候都在默默地听着沈南枝的话,偶尔补充两句。 就这样,萧楚昀一路将沈南枝抱出了百福大街,在街口才遇到前来接应她的马车。 萧楚昀将她小心翼翼地送上了马车,沈南枝才坐稳,就看到已经哭成了泪人的秋月一头跪在地上。 “小姐!” 看到沈南枝这一身狼狈,秋月泣不成声:“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奴婢连累了小姐!” 沈南枝摆了摆手,柔声道:“不怪你,下次再小心一些就是了。” 犹记得,上一世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姜嫣然下了化功散,在秋围时,陷入了两头黑熊的围攻,毒发的她无力抵抗,眼看着就要命丧黑熊之口,是秋月拼死替她引开了黑熊。 她等来了援军侥幸保住一条命,可秋月却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 这一世,她只想秋月好好活着,哪怕她自己以身涉险也在所不惜。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马车一沉,萧楚昀竟然也上了马车,而且就坐在她边上。 马车本就不算宽敞,再加上萧楚昀又生得挺拔伟岸,存在感极强,他一上来,沈南枝感觉马车里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她的心也突然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恰好在这时,萧楚昀突然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沈南枝心里那根弦突然咯噔一下。 第54章 为她断袖 她感觉整颗心都像是被人骤然攥紧。 若换做旁人,沈南枝不用想,直接一巴掌就已经招呼过去了。 但因为是萧楚昀,沈南枝也不知道是因为如今两人已经定亲,还是因为她潜意识对这人由着足够信任的缘故,她竟没有还手,也没有躲开。 只是身子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萧楚昀的手心滚烫,修长如玉的指尖似是带着火,甚至比沈南枝刚刚在明月楼遇到的火浪还要灼人。 沈南枝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指腹在她脸颊游走。 常年习武之人,手上的虎口和指腹多少都有些茧子,萧楚昀也不例外,不过却并不膈人。 沈南枝从未想过萧楚昀会对她做出如此“出格”且“失礼”的动作,她心弦紧绷,甚至感觉马车里的温度都似是骤然升高。 沈南枝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正想着,萧楚昀这是做什么,这不是他的行事做派,却突然听萧楚昀温柔道:“别动,脸上有些脏,这样回去恐怕要叫你家里人担心。” 原来是这样。 沈南枝不由得松了口气。 被萧楚昀这么一提醒,她才意识到,不说这一身衣服已经满是泥污脏的没眼看,她的发髻全散开了,再加上可能跟叫花子似的脸,可想她现在有多狼狈了。 沈南枝都感觉丢人得很,尤其是想到自己这般样子被萧楚昀一路抱过来……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萧楚昀的胸口。 外面灯火通明,不过马车帘子是放下的,只有零星一点儿光亮透过帘子的缝隙打了进来,但沈南枝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玄色衣襟前那一片泥污,还有一团黑。 泥污是从她身上沾染的,至于那团黑……应该是她脸上蹭过去的。 当时的火势太大了,即使隔得老远也将沈南枝熏得够呛,这一头一脸……恐怕跟黑炭没什么两样,她简直不敢想。 实在是太丢脸了! 沈南枝哪里还好意思让他继续帮自己擦拭,她慌忙别过了头去,“多谢王爷提醒,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沈南枝抬起两只手就胡乱抹起了脸颊,可在下一瞬不经意地看到自己同样漆黑如墨的两只手,沈南枝差点儿两眼一黑,尴尬得要晕死过去。 “还是我来吧。” 萧楚昀眉眼带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上已经多了一张帕子。 沈南枝想说不用,但她人已经被萧楚昀轻按着肩膀掰了过去。 而且,想到自己这包公似的模样回了沈家的话,还不知道要惹多少笑话,沈南枝只能老老实实的坐着,任由他替自己擦拭。 萧楚昀的动作很轻,极尽温柔,像是在用那云锦缎帕子擦拭着一件稀世珍宝。 沈南枝不经意间抬眼,就对上了他专注深沉的黑眸。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呼吸可闻,沈南枝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草药香,能感受到他胸膛灼热的气息。 她的心也不由得砰砰狂跳。 她甚至都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得到萧楚昀在帮她擦拭之后,她的脸颊由黑转红看起来是有多滑稽。 沈南枝尴尬得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可旋即,钻心的疼痛蓦地自她手背上传来。 沈南枝不由得“嘶”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一瞬,就被他拉起了手腕,仔细查看。 沈南枝这会儿也才发现,她黑乎乎的手背上有好大一个口子,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划伤的,这会儿血迹都已经干了,是她刚刚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才会钻心的疼。 沈南枝就要收回手来,却被萧楚昀攥住了腕子。 他力气不大,却叫她挣脱得。 “别动。” 说着,他转头叫了外面骑马跟他们马车并行的墨毅,从墨毅那里拿了金疮药,在将沈南枝的手仔细擦拭干净给她上了金疮药之后,环顾四周,却没有合适的用来包扎的东西。 沈南枝连忙道:“王爷,这点儿小伤不碍事,我没有那么娇气,而且反正很快也要到家门口了,我回去再处理也没关系。” 她刚往回缩了缩手,却见萧楚昀突然一把从他的玄色暗纹广袖上撕扯下了一截布条,转手就给她包扎好了。 他神色从容,好像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得的事情,可是看到他短了一截的袖子,沈南枝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她小心提醒道:“王爷,这断袖……若叫人看了去……” 断袖……断袖…… 哪怕只是谐音,也是被京中贵人们所忌讳的。 若叫人看了去,必然是少不得一番是非。 萧楚昀却看也不看,只淡然道:“无妨,只要你能用得上,这些都无所谓。” 一时间,这话叫沈南枝不知道怎么接。 萧楚昀却柔声道:“还疼吗?” 沈南枝刚要摇头,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她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早已经空空如也,又经过了刚刚那一番折腾,这会儿沈南枝的胃都有些隐隐作痛。 萧楚昀微微皱眉,当即叫了墨毅快马加鞭去了街边的铺子里给沈南枝买了桂花糕。 沈南枝今晚的脸早已经都丢尽了,这会儿她饿的头晕眼花,也就顾不上跟他客套,接连吃下三块桂花糕,给肚子垫了个底儿,她才终于缓过劲儿来,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只不过…… 因为实在太饿了,再加上肚子又一直咕咕咕的抗议,以至于沈南枝吃得飞快,原本平日里细腻软糯的桂花糕突然就把沈南枝给噎得直打嗝儿。 可偏偏马车上没有茶水。 沈南枝:“嗝……嗝……” 看到旁边明显有些诧异的萧楚昀,沈南枝简直不想活了。 她越是紧张,嗝儿越打得响。 沈南枝:“……” 萧楚昀连忙伸出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他的动作很轻柔,但沈南枝这会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得了萧楚昀的吩咐,墨毅很快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了一碗甜汤,沈南枝喝了半碗,总算缓过劲儿来了。 看到旁边好整依稀坐着的萧楚昀,沈南枝硬着头皮挤出一抹笑意道:“王爷今晚能当做没见过我吗?” 实在是太丢脸了! 她本是句玩笑话,想替自己打圆场,不曾想萧楚昀倒很是配合,一本正经地配合道:“嗯,本王今晚从未见过沈姑娘,也没有看到沈姑娘花了脸,脏了手,饿了肚子,打了嗝儿。” 沈南枝:“……” 倒也不必说得这般详细…… 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萧楚昀还会这样一本正经的说笑。 不过,被他这么一逗,刚刚的尴尬和窘迫倒是被冲淡了几分。 沈南枝别过了头去,开始整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发簪朱钗早已经在抱着林澜音从屋脊上滚落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这会儿她头上就剩一根簪子,歪歪扭扭地挂在头上。 沈南枝反手用那根簪子给自己挽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发髻,虽然没有别的装饰,但应该看起来也算是整洁端庄的,至少不似刚刚那般狼狈了。 只可惜马车上没有铜镜,沈南枝也看不到到底什么样子,她不由得转头看向萧楚昀:“怎么样,好看吗?” 萧楚昀点头,很认真给出评价:“好看。” 沈南枝也就放下心来,可没想到萧楚昀又补了一句:“发髻挽得好看,人也好看。” 沈南枝:“……” 她想象不到这样的话会从萧楚昀的口中说出来。 她本意是想问她自己挽的这个发髻是否可行,没曾想萧楚昀还把她也夸出了花儿来。 要不是萧楚昀的神色认真,语气也是诚恳的,沈南枝都要把他当做跟她表哥厮混在一起的纨绔登徒子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当面夸,但沈南枝也不知道怎的,自己的心跳在这一瞬突然跳得厉害。 不想叫萧楚昀看出端倪,沈南枝忙别过了头去,有些不自然道:“谢,谢王爷夸奖。” 恰巧马车这时候停在了镇国公府的角门处。 秋月先一步回去给沈南枝取了件斗篷,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斗篷里遮住了一身的狼狈,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来,沈南枝这才下了马车,并让阿肆送萧楚昀回去。 等马车一路出了巷子再看不到,沈南枝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要去探望萧楚昀的。 没想到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反倒是他来替自己操心,也不知道他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沈南枝想到他抚过自己脸颊的指尖,依然那般滚烫,还有他抱着她的时候,她的身子被迫贴着他的胸口,也是滚烫的很…… 沈南枝不由得恼了起来。 她刚刚是怎么了? 脑子里装了浆糊似的,稀里糊涂的,竟然把这件要紧事给忘了。 她正懊恼着,却听秋月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谢小侯爷来了。” 沈南枝一下子就被拉回了思绪,她有些怅然道:“他怎么来了?” 如今的忠勇侯府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再加上之前的事情,以谢家老夫人的性子,只怕这几日都是将谢长渊困在府上的。 这大晚上的,谢长渊跑来找她,也不怕谢家老夫人动怒。 沈南枝连忙转身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谢长渊就等在她的院外,在他边上还站着沉着一张脸的沈槐书。 刚刚回到马车上那时,沈南枝已经问过了,阿肆去控制了那失控的马车之后,回头才发现秋月被人敲晕,沈南枝被掳走,刚巧那里距离镇北王府不过半条街,远比回沈家求援来得更快,阿肆便直接带了秋月找上了镇北王府,所以萧楚昀才能在关键时候赶来,而沈家到现在还不知情。 沈槐书只当沈南枝才从镇国公府回来,看到沈南枝他只招了招手,有些无奈道:“阿渊从谢家跑来,说什么也要见你一面。” 虽然沈槐书同谢长渊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但事关沈南枝,他不得不冷下脸来。 “枝枝!” 才一天的功夫,谢长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满眼疲惫,眼底下全是鸦青,那仿似丢了魂儿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儿往日里意气风发的谢小侯爷的影子。 自看到沈南枝的那一瞬,他眼里才又终于恢复了光亮。 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似是只装得下沈南枝一人的影子。 他一脸急切地看向沈南枝:“原来你真的只是出门了,我以为……是你不肯见我。” “他们都说,你要嫁给镇北王了,而且还是自愿的?是吗?” 谢长渊不愿意相信,他发了疯似地逃出了侯府,只为了听沈南枝亲口同他说。 谢长渊红着眼,语气哽咽道:“枝枝,你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我不要什么爵位和权势,只想带着你去塞北,我们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看到他这般模样,沈南枝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可事已至此,她又能说些什么? 不说两人各自都已有婚约在身,就算将来他能摆脱同昭宁公主的婚约,沈南枝和他也已经不可能。 至于私奔……且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也不能让镇国公府蒙羞,让外祖父一世英名因为她而狼藉扫地。 更何况,她还有仇要报,有仇人要杀,有亲人要守护。 她不能走。 她和谢长渊,终究是无缘。 快刀斩乱麻。 长痛不如短痛。 这些道理沈南枝都懂,但要自己做那个手起刀落的恶人,而且对着的还是那个两世里,满心满眼里都只有自己的少年郎君,沈南枝于心不忍。 “谢长渊。” 沈南枝背过了身去,甚至有些不敢对上谢长渊那满眼哀求的眸子。 是她的错。 如果没有皇帝的猜疑和阻拦,如果谢家长辈也能如沈家对她这般坚定,肯为了他们豁出一切,也许他们的结局也不会如眼前这般。 是她低估了皇权,也高估了人性。 是她一时兴起想到嫁给他,捅破了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给了他希望,如今却又要亲手斩断。 沈南枝自责不已。 “对不起。” 沈南枝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终究是我们无缘,以后你不要再来了,你祖母年纪大了,你也不想她为你提心吊胆,辗转难眠,若她当真有个好歹,你余生难安。” 说完,沈南枝转身要走。 见状,谢长渊一个箭步上前,突然拦住了沈南枝的去路。 “那这算什么?” 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是沈南枝给他用作订婚信物的那根玉簪。 沈南枝只看了一眼,便飞快地别过了头去,“谢小侯爷,就当是我年少无知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说完,沈南枝抬手,想要拿回那根玉簪。 可谢长渊不肯,他一错身就要避开,沈南枝却已经攥紧了玉簪的一头。 啪! 在两人拉扯下,那根水头十足的玉簪应声而碎,就如同他们两人之间的缘分。 第55章 雨总会停 谢长渊愣在了原地。 那玉簪一截掉落在地上,还有一截被谢长渊死死攥在手里。 沈南枝心有不忍,但却也只能拢紧了斗篷,退开半步狠了狠心道:“谢长渊,别闹了,回去吧。” “我不!” 谢长渊蓦地蹲下身子,将地上的半截也捡了起来攥在手上,他生平第一次对沈南枝吼道:“昨日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你说过要嫁我,你说过这一次没有骗我的!我不走!我死都不走!” 谢长渊的情绪明显有些失控。 沈南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恰好这时候,闻讯赶来的忠勇侯谢震廷一掌敲晕了谢长渊。 他在同沈槐书和沈南枝道歉之后,才扛着谢长渊走了。 谢侯爷落魄慌乱的背影,跟沈南枝前世所见的一幕重叠。 兜兜转转,她还是没有嫁给谢长渊。 沈南枝不由得叹了口气。 等外人走都走了,沈槐书才上下打量起沈南枝来。 “枝枝,你这是?” 傍晚那会儿,沈槐书是看着沈南枝慌慌张张出去找萧楚昀的,怎么就这会儿功夫,她的发髻换了,装扮也换了。 而且,已经开春,天气回暖,已经用不上斗篷了,可沈南枝还是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也就丢了魂儿的谢长渊没发现异样,沈槐书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遇到了什么事?” 沈槐书觉得,以萧楚昀的人品,不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更何况,既是沈南枝主动要嫁他的,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是个信得过的。 可眼看沈南枝出去了一趟就成了这般模样,沈槐书如何不担心。 “没什么,小舅舅,借一步说话。” 两人就站在沈南枝的院门口,天色已晚,但沈南枝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在廊檐下正探头张望的刘妈妈。 沈槐书点了点头,带着沈南枝去了书房。 等关起门来,沈南枝才将今晚上的遭遇都同小舅舅解释了一番。 听到最后,沈槐书的眉头已经紧紧皱成一团。 沈南枝喝了两杯热茶,润了润嗓子,才道:“小舅舅平日里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没有牵扯到哪位皇子的利益中?” 沈槐书摇了摇头:“不曾。”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几日我在大理寺奉命督办江北贪墨案,倒是跟二皇子的人打过不少交道。” 说是打交道,还是委婉了。 江北贪墨案中牵涉的大部分户部官员都跟二皇子有关。 那是二皇子的钱袋子。 一旦彻查,无疑是断其一臂。 所以,萧楚昀和萧祈安带了足够的证据从江北赶回来,他都不惜铤而走险,一路上追杀至京都。 直到现在所有的证据和卷宗都呈递到了皇上面前,再无转圜,他才不得不弃车保帅。 经此一事,他绝对是对萧楚昀和萧祈安恨之入骨,甚至连带着督办此事的沈槐书被迁怒了进去。 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动其他皇子,但不代表他不会对其他人动手。 利用嘉禾郡主林澜音跟沈南枝的矛盾,推林澜音一把,彻底激化长公主府,萧楚昀,萧祈安,镇国公府几方的矛盾,对他来说,倒是最省时省力还能给他带来最大的效益的法子。 不过到底是没有证据,这也只是沈南枝的猜测。 同沈槐书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之后,沈南枝便回到了自己院子。 秋月已经叫小厨房提前给她准备好了饭菜。 吃饱喝足,准备洗漱的时候,秋月替沈南枝解开了她掌心里包扎着的那截布料,重新上了药,又换上了干净的帕子。 眼看着秋月要将那截沾染了血污和药膏的碎布条丢掉,沈南枝脱口而出道:“不要丢。” 面对秋月略带困惑的眼神,回过神来的沈南枝才慌忙解释道:“洗干净了留着吧。” 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因为累极,洗漱之后,沈南枝倒头就睡下了。 可是,这一觉她却睡得并不安稳。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沈南枝在梦里看到了小时候的一段记忆。 那是谢长渊来到沈家老宅的第二年。 那天他没有来沈家族学。 他平日里总是同沈南枝对着干,突然有一天请假没来,沈南枝反倒感觉无聊得很。 她想去看看这病秧子是不是又病倒了,于是打算翻墙逃出学堂去找谢长渊,可才准备跳下院墙,却看到谢长渊被几个京城来的世家小公子按在地上揍。 “这有爹生没娘养的小杂种倒是有骨气,给我往死里打,我倒是要看看他怀里护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沈家族学不仅在当地,甚至连京城都颇有名气。 为了教养好沈槐书他们几人,外祖父甚至花了大力气请了当世大儒薛安绥。 因此不少人慕名而来,其中就有几个京中世家送过来的小公子。 这几人仗着显赫的身世,除了沈家人,旁人几乎都不放在眼里。 谢长渊虽然身份尊贵,但却因为年龄尚小身体又差,而且早早就没了娘,还总是见不惯他们欺凌弱小,平日里跟他们又很不对付,也就成了他们欺凌的对象。 不过平时他们都还有几分顾忌,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可偏巧今日他们翻墙出去正好碰个正着。 其中一人不小心碰到了谢长渊怀里的东西,被谢长渊反手就是一拳,所以这几人才顾不得身份,直接一拥而上,将谢长渊按在地上打。 眼看着这些人嘴里说的话越来越过分,手上的动作也是发了狠的,沈南枝气不过,一个翻身从墙上跳下,将这群欺负谢长渊的世家子连同他们的随从都揍成了猪头,这群人哭着跑回去说要告状。 沈南枝这才转身扶起了地上一动不动的谢长渊。 原以为是丢了面子不好意思而躲起来在哭鼻子的谢长渊却突然对她粲然一笑,并献宝似的将一直护在怀里的玉璧塞给了她。 沈南枝那时才知道,那是谢长渊给她准备的生辰礼。 那是第一次,沈南枝觉得这个死对头好像也没有那么讨人厌。 回去的时候,恰好下了雨,沈南枝揍人的时候倒是铆足了劲儿,等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崴了脚。 那天,她脖子上挂着玉璧,一身是伤的谢长渊背着她,穿过层层雨幕,一路回了家。 那场雨不大,却叫沈南枝记了很多年,连在梦里,她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可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再睁眼,天色大亮,雨已经停了。 沈南枝拥着被子,发了好久的呆,才终于将那些往事化作一声叹息,留在了脑后。 最近是多事之秋,能不出门,她都不打算出门的。 不过,今日是她祖母赵氏的寿辰,阿娘还没和离,她这个做孙女的,明面上无论如何都该去贺寿的。 左右就在隔壁,沈南枝吃饱喝足,去见了阿娘之后,才带着提前准备好的寿礼登门。 姜时宴才回京交差,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一早就去了户部。 赵氏原本准备好的寿宴,也因姜嫣然出事而将宾客都推掉了。 不知道姜清远是因为心虚不敢面对沈南枝,还是别的原因,竟然也不在家。 沈南枝过去的时候,正赶上赵氏从姜嫣然的屋里出来。 一看到沈南枝,赵氏就忍不住怒道:“你还来做什么?” 闻言,沈南枝一脸无辜道:“我来给祖母贺寿,而且这是我爹的府邸,也是我家,我怎么就来不得了?” 才几日的功夫,原本赵氏花了大力气才保养好起来的脸色,已经又垮了下去。 她拄着拐杖,满脸怒容道:“我们姜家可养不起你这样金娇玉贵的大小姐!你还嫌闹得不够吗?要不是你,嫣然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氏看向沈南枝的眼神,恨不得将沈南枝身上钉出几个窟窿眼儿。 这叫沈南枝都忍不住怀疑,姜嫣然和姜清远密谋害她的事,赵氏也是知情的。 不过,都不重要了。 沈南枝只神色淡淡地看向赵氏,微笑道:“祖母慎言!姐姐之事大理寺已经在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还表姐一个公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闻言,赵氏怒极反笑道:“那为什么出事的不是你!而是你姐姐!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 沈南枝来这里本就只是走个过场,不是为了找气受得。 眼看着赵氏越发蹬鼻子上脸,她冷笑道:“既然祖母要这么说的话,我前几日就同姐姐说过了,打算在隔壁开个棺材铺子,或者义庄,原还有些顾忌祖母,现在看来……” “你敢!”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抬手指着沈南枝:“孽障啊孽障!你敢!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到时候正好叫大家都来看看!我倒要看看你这孽障会遭什么报应!” 沈南枝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若说报应,姐姐的报应可不就来了么,祖母,举头三尺有神明,下次您说这话的时候,先想想自己是否问心无愧。” 说着,她转头就要吩咐秋月找人去将隔壁收拾出来,赵氏气归气,但也知道沈南枝说到做到,更何况她现在是准镇北王妃,就连她儿子都还要看沈南枝脸色,赵氏只能咬牙忍下,灰头土脸地走了。 沈南枝这才提步进了里屋去看姜嫣然。 还没进门,她就已经闻到了一阵阵血腥味,还有混在其中的恶臭,叫沈南枝作呕。 姜嫣然的脸上里三层外三层,缠着厚厚的布。 手筋脚筋也都已经被接上了,怕她乱动影响治疗效果,底下的丫鬟用绳子将她手脚都绑在床板上固定。 一般来说,这法子确实可行。 就算就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但只要救治得及时,护理得好,以后也能恢复七八成。 可对姜嫣然来说,这法子可没有用。 沈南枝在匕首上还涂了一些让伤口溃烂不愈合的毒药。 姜嫣然的手脚伤口处越是被绑得扎实,里面的肉会烂得越快。 那一股股恶臭就是从她身上的伤口处散发出来的。 寻常的大夫根本找不到原因。 “姐姐,你好些了吗?” 沈南枝走在床边坐下。 床边两名守着姜嫣然的丫鬟看到她连忙退开了几步,生怕惹了这位小祖宗不快。 沈南枝只笑笑:“没关系,我只是来陪姐姐说两句话,你们在一旁候着就是了。” 姜嫣然的头肿得如同南瓜,她对沈南枝恨之入骨,可偏偏动不了,也说不出来,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仿似充了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南枝,仿似要将沈南枝生吞活剥了一般。 沈南枝依然垂眸看她,温柔地笑道:“姐姐,我听说,从那些地痞流氓口中得到一些消息,说是国子监出来的学子给了他们银两让他们这么对待姐姐,还有赵奎,听说也已经招了,至于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相信这两日就能有个结果了,姐姐可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啊。” 话音才落,姜嫣然眼中血色更甚,急火攻心之下,她脑袋一歪,直接晕死了过去。 在那两个丫鬟着急忙慌去请大夫的时候,沈南枝已经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隔壁。 这两日她叫追风安排暗卫在隔壁打造了一条密道,直接将最靠近姜家的那间屋子一直连通到地下仓库。 没事的时候,她就叫人把赵婉从地下仓库拖出来,听听隔壁的动静。 对姜嫣然身上发生的事情,赵婉已经都知道了。 不过,就算近在咫尺,她浑身上下也使不出半点儿力气,就连嗓子都发不出任何声音,每日里只能听到隔壁赵氏的咒骂声,姜清远和姜时宴的争执声,姜嫣然身边丫鬟的哭喊声。 姜家鸡飞狗跳一团糟,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沈南枝过去看她的时候,她正一脸绝望地看着头顶上斑驳的墙壁,双眼无神,跟死人无异。 听到沈南枝的声音,她才突然转过了头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南枝,那凶狠的模样再加上她已经惨白如纸的脸色,看起来跟地狱里的恶鬼没两样。 沈南枝在她三尺开外的位置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婉姑姑,你想不想出去?我倒是有个法子叫你们母女团聚,就看你配不配合了。” 第56章 她想逃 赵婉死死盯着沈南枝,似是想说什么,可张大了嘴,半天都吐不出半个字音来。 沈南枝抬了抬手,叫追风将笔墨送到了赵婉面前。 “也没什么,就是我爹至今都不愿意同我阿娘和离,所以免不得要婉姑姑帮个忙,写几个求救的字罢了。” 见赵婉一动不动,沈南枝继续道:“这不也是你最想看到的吗?只要和离书一到手,我就放了你,让你们一家团聚,当然,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就这样耗着呗,对我和我阿娘也没什么损失,只不过你那宝贝女儿脸上和身上可就要烂完了,你可想好了。” 赵婉愣住了。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沉默良久才的再睁眼看向沈南枝,然后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可以她这会儿身上没力气根本就动不了,提笔更是难上加难。 沈南枝还很贴心的叫人给她服了一剂能暂时压制体内毒性,恢复一点儿体力的汤药。 不过几句话,写起来倒也容易。 沈南枝再三看过,确认没什么问题,才交给了一名暗卫,让其悄悄送到姜时宴手边。 日头已经渐渐升起来了。 沈南枝正要回府,却见一辆马车匆匆而来。 还没等到跟前,就有人打起了马车帘子,旋即露出刘静雅那俏生生的脸颊。 “枝枝妹妹!” 她扬了扬手,面上带着几分哀怨道:“你都说要同我常往来,可这才几日功夫就把我抛到脑后了,也不来找我,偏巧最近我阿娘压着我学规矩,要不是赶上你祖母寿辰,我阿娘还不让我出门呢!” 沈南枝笑着道歉:“静雅姐姐,实在抱歉,最近家里事情太多,才没顾得上姐姐。” 之前她还信誓旦旦保证要帮着撮合刘静雅和她的长安表哥。 这几日忙起来,哪里顾得上。 沈南枝惭愧道:“刚巧表哥今日也不在家。” 早知道,该找个借口留下沈长安的。 刘静雅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今日是特意找你的。”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姜府:“听说寿宴不办了?” 沈南枝点头,就要邀请刘静雅去她院子里坐坐,却被刘静雅一把抓住了手腕往车上带。 “既如此,那今日就陪姐姐去戏楼听曲,如何?这几日我被关在府里都快憋疯了,好不容易今日才得了半天功夫出来透透气,你可别不答应啊!” 她都如此说了,沈南枝自然也不好推辞。 不过,因着昨日明月楼的教训,沈南枝在踏上刘静雅的马车离开之前,另外还叫了两名暗卫跟着。 刘静雅好奇:“你说你,要不要这么谨慎啊!” 沈南枝笑道:“最近事情多,不止是我,静雅姐姐出门的时候,也要多加小心。” 今天早上秋月在给她梳头的时候说起,后来明月楼的火势彻底失了控,在百姓和巡防营联合扑救下,还是波及了周边三间铺子之后,才勉强控制住。 损耗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不说,昨夜还有近百人死伤。 想到那些无辜被牵连其中的百姓,沈南枝的心口都有些发堵,只盼着萧楚昀和萧祈安能早些查到证据,揪出那幕后主使之人。 不过,虽然那人没有得手,但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可谨慎一些总没有错。 不知其中隐情的刘静雅只当是沈南枝是为了嫁给镇北王一事。 直到两人进了全京都最大的戏楼梨春堂,上了二楼雅间,趁着好戏还未开场,见沈南枝还打发了人去楼下放哨,刘静雅忍不住叹息道:“虽然小心些没错,但你这也未免太过小心了吧! “不过,听说刺杀镇北王的刺客就没间断过,不仅朝中有些人对他恨之入骨,就连北夷那边的细作也总是小动作不断,若没有镇北王的震慑,还不知道北夷要如何不安分呢!” 说到这儿,她下意识抓着沈南枝的胳膊,有些担忧道:“好妹妹,这婚事怎么就落到你的头上了呢?虽然王爷确实那般天资无双,但我听说……听说……哎!不知道怎么说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而且我瞧着他那样浑身煞气的样子,跟他同朝为官的都冷汗涔涔了,更别提要跟他这样的人成婚,整日里面对这样冷情冷性的人,也就是你性子坚韧要强,换做其他姑娘,早就哭红眼了。” 虽然刘静雅也是为了自己好,但她这话,实在是叫沈南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刘静雅继续道:“不然,等过两日我进宫找姑姑,她在皇上面前得脸,能替你说上话……这婚事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闻言,沈南枝连忙道:“多谢静雅姐姐的好意,但其实,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这里没有别人,刘静雅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是你的意思?” 在她看来,身体康健又简在帝心的七皇子萧祈安明显才是更好的选择。 沈南枝也没多解释,淡淡道:“合适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就比如静雅姐姐,若有其他比长安表哥更好的男子求娶,你会答应吗?” 刘静雅没想到还能问到自己身上,想到沈长安她俏脸一红,有些难为情但语气笃定道:“自然不会答应。” 不过,话音才落,刘静雅又忍不住反问道:“可我那是心悦你长安表哥,你呢?是因为心悦王爷吗?” 闻言,沈南枝心口一紧。 她喜欢萧楚昀吗? 这问题叫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些惶恐和不安。 上一世,面对萧祈安的求娶,她也曾心动过。 可最后却换来的是那般惨烈的结局。 虽然理智告诉她,萧楚昀不是萧祈安。 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南枝不敢再将这一颗真心交出去了。 她想,就这样各取所需,相敬如宾,其实也挺好。 她的沉默看在刘静雅的眼里却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以为沈南枝是身不由己,她不由得感慨道:“是我的错,不该问这个话题,之前谢小侯爷同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哎,只能说有缘无分,造物弄人吧!” 沈南枝正想说她误会了,却在这时候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 这戏楼有两层,底下大堂正中央搭了戏台子,围绕着戏台子周围是一圈圈摆放好的桌椅板凳,在底下坐着的,基本上是些乡绅富户,有权有势的像刘静雅这样的常客,都会直接被引上二楼雅间。 每一间雅间用竹帘隔开,朝着戏台这一面才露出对开的两扇窗,既能让贵人们凭栏听曲,也方便他们放下竹帘说些私密话。 好戏尚未开锣,比起人多嘈杂的楼下,二楼倒是安静得很。 沈南枝和刘静雅上来的时候,整个二楼雅间应该都还没什么人,连点儿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再加上门口还有秋月守着,所以刘静雅同沈南枝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直到这会儿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 沈南枝透过竹帘寻声看过去,就见一穿着粉色襦裙头戴帷帽的女子娉婷而来。 在她身边还跟着一名丫鬟和一持刀护卫,看起来就不好惹。 沈南枝瞧着眼生,应该是不认识的,她正要收回目光,却听到那女子突然娇滴滴朝她打招呼:“敢问姑娘,可是镇国公府的沈姑娘?” 她的身段婀娜,走起路来如弱风扶柳,再加上那娇滴滴如黄莺婉转的嗓音,只一开口,就叫人不由得生起了保护欲。 刘静雅用眼神询问沈南枝,沈南枝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 刘静雅就要将人打发了去,却听那粉衣女子又道:“我是镇北王府的人。” 话音才落,沈南枝和刘静雅看向对方的眼神皆是一怔。 镇北王府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姑娘? 不说已经去过镇北王府的沈南枝不知道,就连作为镇北王府邻居的刘静雅也不知情。 两人都未答话,外面那粉衣女子已经躬身继续道:“我刚刚在外面远远瞧着是沈姑娘,便想着过来见个礼。” 秋月已经将竹帘打开,那女子就站在门口。 沈南枝挑眉道:“你认识我?” 那女子笑笑:“是,不过沈姑娘应该不知道我是谁。” 沈南枝尚未开口,她已经自报家门:“我叫顾菀棠,我爹跟随王爷上过战场,立过军功,是王爷的心腹部下。” 说着,她摘下了帷帽,露出白纱下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蛋来。 美则美矣,只可惜她的面上还带着几分苍白,有些病气。 “王爷待我们父女俩不薄,只是说来惭愧,我这身体实在不争气,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承蒙王爷关照,用了无数天材地宝才勉强护住我的性命。” 沈南枝尚未开口,一旁的刘静雅已经忍不住皱眉道:“你特意跑来同我们枝枝说这些做什么?关我们枝枝什么事儿?” 不说别的,就顾菀棠这扭捏做派的劲儿,看得刘静雅就很是不舒服。 可哪怕被她这么不客气地呛了回去,顾菀棠也不见气恼,只温婉垂眸道:“我说这些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着来拜见沈姑娘,同沈姑娘说清楚,免得以后沈姑娘误会了我同王爷之间……毕竟王爷待我与旁人不同,而且都呵护备至,从不肯叫旁人欺负了我去,我们……” 说到后面,她刻意隐去了声音。 那般矫揉造作的模样,哪里是在解释,分明是上赶着,生怕旁人不误会了去。 刘静雅气得手痒。 沈南枝却只神色冷淡的点了点头:“说完了吗?” 顾菀棠有些意外传闻中难缠的沈南枝竟然半点儿不恼,她下意识抬头睁大了眼睛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也只冷淡道:“没什么事的话,就退下吧,戏要开场了。” 言外之意,别在这里碍着她和刘静雅看戏。 从头到尾,她都没正眼瞧过顾菀棠。 这叫顾菀棠大受挫败,她不由得脱口而出道:“难道说,沈姑娘也是因为心虚,怕我的存在会威胁到沈姑娘的位置,才对我这般不待见?” 沈南枝原也没打算搭理她,但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南枝才冷眼看向她:“其一,按你的说法,若王爷真对你有意的话,早该抬了你的位份了,敢问顾姑娘,你现在在镇北王府是通房小妾,还是姨娘,侧妃?” 顾菀棠哑然,脸色更白了几分,她有些不甘心地瞪向沈南枝。 谁料沈南枝继续道:“其二,你爹既然是镇北王府的家臣,而我是准镇北王妃,莫说你,就连你爹见了我,都要行礼的,你一上来跟个木头桩子似地杵在我这里碍眼,还懂不懂规矩? 顾菀棠原就弱风扶柳的身子,越发摇摇欲坠,她双眸含泪,一脸委屈地看向沈南枝:“我……是我平日在王府没有规矩惯了,不曾想竟然碍了眼沈姑娘的眼……” 眼看着她就要落下泪来,也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突然轻颤,话锋也跟着一转,皱眉道:“不过,沈姑娘都不在意我的存在,难道说,是因为沈姑娘本就不打算嫁给王爷,所以也无所谓王爷对你的心意?毕竟刚刚我上来那儿可是听见了,沈姑娘并非是心悦王爷,是因为嫁不成谢小侯爷,所以沈姑娘才无所谓的吗?” 明明刚刚看着都要被沈南枝骂哭了,不知道怎的突然就转了性子。 听着她那话,显然是将刚刚刘静雅的话给听了去。 可她刻意又多添油加醋了这两句是何意? 也不用沈南枝细想了,因为下一瞬看到顾菀棠转身对着隔壁雅间施施然行礼:“菀棠见过王爷。” 沈南枝便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萧楚昀竟然就在隔壁! 而沈南枝和刘静雅一开始还都没有发现,还旁若无人的说了那些话! 顾菀棠应该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所以才故意将话题往那上面引。 背后与人议论,却正好被正主儿撞见,这种尴尬和窘迫,叫沈南枝有些手足无措。 偏偏隔壁帘子被人挑开,一身墨色锦袍的萧楚昀从里间走出。 他没有先看沈南枝,而是冷眼看向满脸委屈潸然泪下的顾菀棠,语气冷漠道:“其一,本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所谓的搜罗天材地宝为你续命一说,不过是你爹仗着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求到了本王跟前,其二,你平日里连王府大门都进不来,哪儿来的脸面编排本王跟你有任何瓜葛?你若再这般厚颜无耻,恐怕你爹的救命之恩也救不了你的命。” 萧楚昀当面毫不留情的回应,甚至还用了跟沈南枝一样的语气和叙述方式,什么其一其二的,听得顾菀棠浑身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她原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一片惨淡。 可萧楚昀却已经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他转而看向隔壁雅间目光有些闪躲的沈南枝。 沈南枝想逃,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明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一想到刚刚被顾菀棠刻意引导的话,再面对萧楚昀那般眼神,沈南枝就有些心虚。 第57章 被轻薄了 偏偏萧楚昀还含笑看她,没事人一样同她温柔招呼:“沈姑娘。” 沈南枝就更心虚了,她甚至都不敢对上萧楚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顾菀棠。 萧楚昀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似是生怕她误会,连忙解释:“我跟她并无半点关系,只因她父亲的请求,才叫人替她去寻了药,不过在察觉到她心术不正之后,甚至连王府都没叫她进,不知道她今日突然跑到沈姑娘面前发的什么疯。” 这话半点儿情面也不留,甚至还带着几分凌厉之意。 顾菀棠早已经花容失色,当即磕头解释道:“王爷恕罪,菀棠只是听到沈姑娘的一些传闻,怕王爷被她蒙蔽,才想叫王爷看清她的真面目,王爷……” 还没等她说完,萧楚昀一个眼神过去,顾菀棠就吓得再不敢多说半个字,她朝沈南枝猛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由人搀扶着哭着离开。 顾菀棠一走,沈南枝感觉局面就更尴尬了。 还没等她酝酿好该如何打破这窘迫,却听萧楚昀温润如玉道:“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或者考量,最后能成为沈姑娘的选择,都是我的幸运,我甘之如饴,沈姑娘无需为此介怀。” 这话…… 叫沈南枝没法接。 她甚至都不用解释,萧楚昀已经替她打好了圆场。 这叫原就有些心虚的沈南枝,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来。 虽然她知道错不在自己,可看到萧楚昀如此放低姿态,这愧疚感一下子就将她笼罩了起来。 “王爷。” 沈南枝想解释,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顾菀棠那话旨在挑拨萧楚昀和她的关系,虽然是在煽风点火,但也不算错。 她确实是准备嫁给谢长渊,嫁不成了,迫于种种无奈才选择了萧楚昀。 可这话,被人放到明面上来说,多少叫人觉得难堪。 就连沈南枝自己都觉得尴尬和难堪,更何况外人眼里是被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的萧楚昀。 可他不但坦然承认了,还尽力维护了沈南枝的颜面,甚至不惜将他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 想到这里,沈南枝心里的愧疚就更多了。 一旁的刘静雅也已经完全愣住了,她壮着胆子看了看萧楚昀,似是要确定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传说中威名赫赫的镇北王,刘静雅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她想到自家老爹和祖父的嘱咐,想到从他们口中听到的关于镇北王其人,震惊之下,刘静雅连礼数和规矩都忘了。 直到楼下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这戏都还没有开场,楼上怎么就没位置了?”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刘静雅瞬间被拉回了理智,她甚至都顾不上萧楚昀这边,一扭头就朝楼下看去。 沈南枝也有些意外,本该在太学读书的长安表哥怎么会跑来梨园听曲。 她下意识转头朝楼下看去,果然看到她的长安表哥带着他几个狐朋狗友正同跑堂的伙计理论。 楼上都还空着,大把的位置,可因为刘静雅不想被外人打扰,所以带沈南枝上来的时候,直接吩咐了跑堂的,剩下的位置她都包了场,没想到却把沈长安给拦住了。 看清是他,刘静雅面上一喜,当即探头出去,挥手招呼道:“长安表哥!好巧啊!” 刘静雅就要招呼跑堂的放沈长安上来,不曾想,沈长安一看到是她,当即转身就跑。 见状,刘静雅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沈南枝,又瞟了一眼沈南枝身旁站着的萧楚昀,在继续留下来陪沈南枝还是去追沈长安之间,她几乎没有半点儿犹豫,直接选择了后者。 毕竟留在这里似乎也碍了两人的眼。 “枝枝妹妹,我去看看长安表哥!” 刘静雅讪讪一笑:“有王爷在这里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她朝萧楚昀匆匆行了一礼,就提着裙摆一路朝着沈长安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那心急火燎的模样,似是生怕晚了半点儿沈长安被人抢走了一样。 沈南枝就连阻止都来不及。 不过仔细想来,多半长安表哥也是逃学出来厮混的,应该没什么要紧事。 她刚收回目光,才发现萧楚昀在看她。 被刘静雅这么一打岔,沈南枝之前的窘迫虽然褪去了几分,但到底还是有些尴尬。 她转头避开了萧楚昀的目光,随口问道:“王爷身体可好,今日也是来听曲的?” 话一出口,沈南枝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本意是想关心萧楚昀,毕竟前两日他还身受寒毒的折磨,可这么连起来,倒更像是在“兴师问罪”。 而且来这里,不是凭栏听曲,还能做什么,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沈南枝转头看向萧楚昀,就要替自己找补,却听萧楚昀神色认真道:“多谢沈姑娘关心,我身体好多了,至于来此的目的……” 说到这里,萧楚昀顿了顿,他转头看了一眼底下已经准备妥当的戏台,敛眸道:“是为公事。” 沈南枝有些意外。 萧楚昀走近了沈南枝些许,压低了声音道:“江北贪墨案的关键在户部尚书高勋,虽然明知他是老二的部下,可没有他和老二关于江北贪墨案往来的直接证据,老二抵死不认,高勋又一人独揽所有罪责,最多只能断其一臂,想要给老二定罪并不容易。” 这一点,沈南枝之前也想到了,可是,跟这里有什么关系? 似是看出了她眸中的困惑,萧楚昀抬手指了指戏台后面已经装扮好了,准备登场的一群戏子,“有线报称,高勋的独子高景文就藏身在这戏楼,而且他身上应该还揣着高勋同老二密切往来的证据用作保命符。” 这么一说,沈南枝就明白了。 随着户部尚书高勋的倒台,高家上下都已经被下了大狱,可高勋的儿子高景文却失踪了。 不管高景文有没有那些证据,只要抓住了高景文,等于是拿捏住了高勋的软肋,就不怕高勋不招供。 不过,不仅大理寺在盯着高景文,二皇子的人定然也是盯得紧,想要找到人并顺利抓住,显然并不容易。 也难怪萧楚昀都亲自坐在这里了。 沈南枝恍然:“辛苦王爷了。” 沈南枝知道他腿上有伤,不能久站,正要请他坐下,却听萧楚昀笑道:“我也只想早些结案,交了差,才好筹备我们的婚事。” 所以,才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要亲力亲为么? 念及此,沈南枝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他微微俯身低头同她说话,而她一转头差点儿碰到他肩膀。 那一瞬,沈南枝甚至感觉萦绕在周身的草木清香都浓郁了几分。 她心口一紧,下意识就要让开些身子拉开些距离,可她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楼下看客中,有一抹穿着藏蓝色直裰的身影。 沈南枝蓦地一怔:“青衣!” 她不由得扯住萧楚昀袖子,紧张道:“就是昨晚掳我去明月楼,后面又锁了房门的那人!” 以他当时的种种表现,绝对不是嘉禾郡主林澜音的人。 再加上他突然混在人群里出现在这戏楼,叫沈南枝如何不紧张。 说完,她提步就要下楼跟过去,却被萧楚昀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掌心不似寒毒发作时候那般冰冷入骨,倒也不是前两日身体撑到极限的那般炽热。 不过,那灼热的温度,也依然烫的沈南枝一惊。 她一抬眼,就对上了萧楚昀温润的眉眼:“你别冒险,让墨毅去。” 说完,他屈起手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一直藏在隔壁不敢出来碍眼的墨毅这才一个闪身掠到了萧楚昀跟前。 萧楚昀抬手一指正打量着戏台的青衣:“查一下此人,先不要打草惊蛇。” “是。” 墨毅领命,一个闪身就没了影儿。 而恰巧就在此时,那青衣不知道是不是意有所感,突然转头朝楼上沈南枝所在的雅间看了过来。 好在沈南枝和萧楚昀反应都是极快,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拉下了竹帘并往后退开了半步。 这般默契,叫沈南枝都不由得一怔。 她一只手腕还被萧楚昀握在手里,因为这一番拉扯,她整个人几乎都被迫半靠在萧楚昀的怀里,两人的距离极近,沈南枝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的落在她脖颈间滚烫的呼吸。 那草药清香越发浓郁了几分。 沈南枝心跳如雷。 她动了动手腕,没挣脱掉。 她估摸着是情况紧急萧楚昀忘记了,她也不好刻意去提醒他这一茬儿,便垂下了眸子,任由他拉着。 就这样等了两息,沈南枝才又悄悄掀起竹帘的一角朝楼下望去。 可楼下哪里还有青衣的人影。 也不知道墨毅刚刚赶下去有没有追上青衣,正想着,就在这时,楼梯口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沈南枝也立即跟着紧张起来,她抬头看向萧楚昀,正要用眼神询问萧楚昀,却被萧楚昀突然一把揽住了后腰抱进怀里,然后一个利落的翻身就带着她跃上了屋顶上的横梁。 沈南枝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萧楚昀已经抱着她侧身贴着那横梁。 那个位置倒是正好能将两人的身形遮蔽。 而他们刚刚躲好,楼梯口的人就已经到了竹帘外,并一把掀开了竹帘。 可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空空如也的雅间,就算他们抬头,不刻意找准角度的话,也看不到藏在房梁上的沈南枝和萧楚昀。 来的是两人。 其中一人就是青衣,另外一人是个看起来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人皱眉:“人呢?” 青衣低头道:“也许是我看错了,只一晃眼,依稀感觉这里有人。” 那中年人冷哼道:“我看你也是一惊一乍的,刚刚楼上的几人先后都走了,后面要上去的也都被跑堂的拦下了,哪里可能有什么人,上次的事情也是你办事不利,已经惹了主子不高兴了,这次如果还办砸了差事,后果你是知道的。” 青衣躬身道:“是属下的错,请主子放心,属下这两日一定找机会护送高公子出城。” 那中年点了点头,又低声道:“那些东西你可有找到?” 见青衣摇头,中年人冷声道:“高家人反正也没几天活头了,主子说了,若实在找不到那东西,这人,也不必留着了,他死了,那些东西自然也就没有人能找到。” “是。” 青衣连忙应下。 突然一声铜锣响,楼下大戏开场,那中年人也将目光放到了戏台之上。 这两人再没有说话,可苦了被困在房梁上的沈南枝和萧楚昀两人了。 因房梁狭窄,为了不露出破绽,沈南枝整个人几乎都被萧楚昀困在怀里。 她的脑袋被迫靠在他的锁骨位置,沈南枝的额头甚至都不得不贴在他的喉头。 沈南枝不仅能感受到萧楚昀胸口的滚烫和起伏,甚至还能感受到脑门上贴着的喉结滚动。 两世为人,这还是她头一次与外男有这般亲密的举动。 沈南枝面红耳赤,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儿。 可她人却根本动弹不得,也不敢轻举妄动。 甚至连呼吸都只能屏住。 可偏偏底下两人就好像当真是在看戏似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戏台上,压根儿就没有离开的打算。 可苦了沈南枝。 眼看着底下已经有戏子开了嗓子,伴随着锣鼓阵阵,快要背过气去的沈南枝这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还没等她这口气完全吐出,她的袖子突然自腕间垂落! 沈南枝暗恨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偏偏穿了件广袖纱裙。 这大袖子一扬起来,底下的人就算是眼瞎也该注意到了! 眼看着大广纱袖就要从房梁上露出来,沈南枝就要抬手去抓,萧楚昀却比她更快一步,一手将她袖子连同手腕往上一托,直接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袖子是藏住了,人也没有暴露。 沈南枝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感觉胸口滚烫,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一瞬,萧楚昀在情急之下为了将袖子藏在房梁后而不得不托举的位置恰好是她……沈南枝如遭雷击。 萧楚昀似是也意识到了,向来沉稳内敛的他浑身一僵,就连迫不得已护在沈南枝胸前的手也跟着僵了一瞬。 就是这那刹那间,明显感觉到胸口一紧,同时她额头上紧贴着的喉结滚了滚。 沈南枝:“……” 她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轻薄。 偏偏对方也是无心之举,沈南枝气不得,恼不得,怨不得。 甚至还动不得! 第58章 她轻薄回去了 沈南枝郁闷不已,可偏偏没地方说理去! 她脑袋发懵,下意识地往一侧偏了偏身子,可她没想到,在同一时间,萧楚昀也被火烧似的,瞬间松开了按在她胸口的手掌。 这一让,一松的刹那,沈南枝原本靠在萧楚昀的怀里,借着萧楚昀的手掌才撑起没往下掉的身子瞬间不稳,眼看着就要往下滑落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 沈南枝出于本能,一把抓紧了萧楚昀胸口的衣襟,要顺着萧楚昀的身体往上一爬,想借此阻止自己下落的势头。 而察觉到她要落下去的瞬间,萧楚昀也正搂紧了她的后腰往上一提。 一个往上爬,一个往上提。 这该死的默契叫两人的力气都使在了一处,也就过了头,导致沈南枝的身体猛地往上拔高了一截。 她原本脑袋是埋在萧楚昀胸口锁骨位置,脑门儿才贴着他的喉结,可借着这股劲儿往上窜得太快太猛,即使反应过来的两人都同时收住了力道,但沈南枝额头还是抵在了萧楚昀的脸颊,而她原本贴着他胸口衣襟的唇堪堪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他的脸颊滚烫,被她贴紧,他的喉结滚烫,也被她的压着。 那一瞬,沈南枝清晰地听到了身下萧楚昀的一声闷哼。 沈南枝:“……” 要命了。 早知道打死她都不动了! 现在这情形,倒还不如打死她算了。 刚刚她还在郁闷自己被萧楚昀无意中轻薄了,可转眼主角却换成了她! 成了她轻薄了萧楚昀! 沈南枝一个头两个大。 她再不敢轻举妄动了,底下两人还没走,她又不敢再有大的动作,只能用力转了转脑门儿,尽力让自己的唇擦着萧楚昀的喉结过去,尽量避开亲到他颈间肌肤。 可即使这样,她也已经能感受到萧楚昀浑身的僵硬,以及他身上逐渐滚烫的温度。 底下锣鼓齐天,戏台上伶人咿咿呀呀,沈南枝愣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是谁曾说,尴尬,窘迫,无措到了极致,整个人的心态反倒会平静下来……才怪。 沈南枝原本抓着萧楚昀衣襟的拳头攥紧,再松开,再攥紧,她怕自己下一瞬就要控制不住。 但好在,底下的两人终于有了动静。 那中年男子沉声开口道:“三天,主子那边最多再给你三天时间,做干净一点儿,过几日北夷使臣就要入京了,主子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事端。” 青衣连忙点头:“是。” 那中年男子这才提步准备离开,可他走出了几步,又突然顿住。 沈南枝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儿,生怕是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曾想,他却只是看向青衣,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道:“你已经暴露,以后都不要再联系长公主府里安插的眼线了,不过,你的暴露倒也不完全是坏事,等高公子的事情解决了,主子另外还有件要紧事吩咐你去办。” 说完,见青衣点头,他这才提步离开。 他们的谈话内容很简单,知道前因后果的沈南枝不难听出来他们口中的主子,应该就是那位二皇子萧时华,只是最后一句话叫沈南枝听不太明白。 二皇子有什么要紧事,刚好还是暴露了的青衣适合去办的? 那中年男子在观察了楼下一番,确定没什么异样就转身走了。 在他离开之后,青衣也随后下了楼。 原本紧绷的弦突然松开,沈南枝也松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用手掌撑着萧楚昀的胸口,就要离开,却在下一瞬冷不丁看到对面主房梁上趴着的一道黑影,沈南枝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墨毅! 他什么时候趴在那里藏着的?! 对了,他是得了萧楚昀的命令暗中追查青衣,青衣上了楼,他自然也暗中跟过来了。 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不知道是这人的动作太轻,轻功太好,还是因为沈南枝刚刚的心思都在和萧楚昀的尴尬中,以及对底下那两人的提防上,她竟然都没有发现墨毅的存在! 冷不丁地对上墨毅那双清澈含笑的黑眸,沈南枝再回想刚刚她和萧楚昀的那一番“动作”竟然都在墨毅的眼皮子底下…… 沈南枝不想活了…… 若墨毅能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去,假装没看见也就罢了,可这人偏偏此地无银三百两。 在对上沈南枝的眼睛的瞬间,他连忙耍宝似得抬起了双手捂住了眼睛。 沈南枝:“……” 也不怕长针眼! 这会儿,那中年男子和青衣都已经走远。 还没等沈南枝和萧楚昀发话,墨毅已经揉着后脑勺,嘿嘿笑道:“主子,沈姑娘,我眼神不好,什么都没看见,压根儿就没看见沈姑娘轻薄主子。” 沈南枝:“……” 这主仆俩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沈南枝已经撑起身子从萧楚昀怀里爬起来,随意靠在一旁的房梁上,虽然虽然不好意思对上萧楚昀那双黑眸,但沈南枝还是忍不住,故意咬牙切齿吓唬墨毅道:“王爷,可以杀人灭口吗?” 虽然错不在墨毅,他也是为了差事,但沈南枝本来脸皮子薄,这会儿正难为情呢,他还上赶着来打趣她,沈南枝自然忍不住要吓唬他一下。 原本憋了一肚子坏水儿,正准备把他们王爷棵万年不开花的铁树今日的艳遇迫不及待地跟底下的暗卫们八卦出去的墨毅,听到这话险些没闪了腰从房梁上掉下去。 再听到萧楚昀温柔开口:“你随意处置。” 墨毅脸上原本的笑意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并哀嚎道:“沈姑娘!我错了!” 他也是脑子抽了,敢打趣起王爷心尖儿上的人来了。 墨毅悔不当初,在萧楚昀发话之前,他连忙惶恐道:“主子那人已经走出戏楼了,属下这就去追上查个究竟,以求将功补过!” 见萧楚昀没吭声,沈南枝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墨毅这才揣着十二分小心,脚底抹油瞬间溜了,那动作之快,仿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似的。 等他一走,偌大的二楼就只剩下房梁上的沈南枝和萧楚昀两人。 刚刚有插科打诨的墨毅在,沈南枝还能勉强维持镇定,这会儿独自面对萧楚昀,先前那一幕就不受控制地在她脑子里浮现了出来,再加上两人又都还肩并肩坐在房梁上。 虽不似刚刚那般手足相抵,但距离也是极近,沈南枝感觉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此刻就算不用铜镜,她也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多烫。 反倒是萧楚昀。 沈南枝虽然没好意正眼对上他的眸子,但眼角的余光却能看见他神色如常。 那一双黑眸依然清冷自持,仿似刚刚轻薄了沈南枝,又被沈南枝轻薄的人并不是他。 沈南枝不由得恼自己,暗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意外,人家都没放在心上,偏她还要如此介怀。 迅速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并做好了心理建设,再抬眼看向萧楚昀的时候,沈南枝已经恢复了之前那般平静和从容:“刚刚多亏王爷急中生智。” 若没有想到翻身上了这房梁,他们已经被青衣和那中年男子发现,也就偷听不到他们口中的那些消息。 沈南枝只为这件事道谢,对两人刚刚对彼此无心的冒犯只字不提。 只盼着,把这茬儿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揭过去。 萧楚昀点了点头,朝沈南枝伸出手来,似要带着她下去。 见状,沈南枝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说完,她一个翻身利落地从房梁上下来,似是生怕跟萧楚昀沾染上半点。 说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和难为情,所以沈南枝没好意思对上萧楚昀的眸子,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这一瞬萧楚昀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时间也差不多了,萧楚昀在这里还有公事要办,沈南枝留下来也只剩下尴尬,她正要开口告辞,却听到楼梯口传来踢踏声。 “枝枝妹妹。” 沈长安看到刘静雅跑得比兔子都还快,没追上的刘静雅垂头丧气地返回来了。 好在这会儿那中年男子和青衣都已经离开戏楼,而且底下唱着大戏,也没有人再多关注楼上,不然的话,刘静雅去而复返必然要引人怀疑。 刘静雅皱眉,耷拉着脑袋看向沈南枝:“枝枝妹妹,长安表哥还是躲着我。”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镇北王还在这里! 看到站在沈南枝身后的萧楚昀,刘静雅连忙见礼:“王……王爷。” 她正懊恼着,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这不正好打扰了镇北王同沈南枝的雅兴了么! 一想到镇北王那浑身杀气的冰冷模样,刘静雅恨不得打断自己的腿,她就要告辞遁走,却听萧楚昀非但不恼还语气温和道:“如果本王没有看错的话,刚刚跟在沈家公子身后的是京兆尹姚谦的小儿子姚征,他最近一直都跟在谢侍郎家的四姑娘后面跑,而今晚是谢四姑娘的生辰,请了她闺中好友租了画舫,准备在城西游湖。” 姚征肯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而作为姚征的狐朋狗友之一的沈长安,多半也不会错过这场热闹。 甚至说,今日沈长安逃学出来,约莫也是为了此事。 萧楚昀只需一点,刘静雅就明白过来该去哪儿蹲守沈长安了。 她喜得当即拍手道:“多谢王爷提醒!那我这就回去收拾,晚上也去游湖!” 说罢,她立即转头问向沈南枝:“枝枝妹妹,你可要陪着我一起去!” 一个是自己好姐妹,一个还是自己的表兄,这种事情,沈南枝点头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最后在刘静雅的软磨硬泡之下,她只能应下一起去凑个热闹。 不过,比起刘静雅手舞足蹈的欢喜,沈南枝听到萧楚昀的话后,却暗暗心惊。 就连沈长安姚征这群只会招猫逗狗的纨绔行踪和动向都一清二楚的萧楚昀,萧楚昀该是有多厉害的情报网! 还是说,他最近查案已经查到了京兆尹姚谦的头上,所以与之相关的人,也一并了如指掌? 正想着,突然听到楼下一声惊呼,有人不小心绊倒了跑堂的伙并打碎了茶盏,引起了不小的争执,就连台上唱戏的都停下了。 沈南枝想到萧楚昀还有正事,也不想留在这里惹他分心,当即拉起刘静雅起身告辞。 萧楚昀只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等回到了马车上,趁着没有旁人,刘静雅才一把抓住沈南枝的胳膊,打趣道:“枝枝妹妹,我刚刚瞧着王爷的耳朵尖儿红了,你先前该不会是对王爷做了什么吧?” 沈南枝微微一怔。 萧楚昀的耳朵尖儿红了? 她怎么没注意到。 不过,她因为难为情,自从房梁上跳下来之后,都没好意思对上萧楚昀的眸子,更不好意思认真打量人家的脸,所以没看到也不奇怪。 之前,她还有些郁闷就自己一个人难为情,人家根本就没当回事儿,如今听刘静雅这么一说,原来刚刚尴尬窘迫难为情的不只她一个? 念及此,那一幕幕瞬间又浮现在脑海。 尤其是萧楚昀滚烫的掌心无意中贴在她胸口的那一瞬,都这会儿了沈南枝甚至都能感觉到心口发紧。 她的脸也跟着不争气地烫了起来。 见状,毫不知情的刘静雅忍不住好奇道:“难不成我说错了,是王爷对你做了什么?” 沈南枝:“……” 厉害了,她的姐姐,一猜一个准儿! 当然,面上沈南枝自是不会承认,她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你想哪儿去了,只是刚刚戏楼大堂里人太多了,我感觉有些闷。” 说完,怕刘静雅多想,沈南枝连忙岔开话题:“你确定今晚你阿娘能放你出去?” 听到这话,刘静雅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吧了。 不过,也就瞬息的功夫,她想到了什么,又眉开眼笑道:“所以我叫丫鬟递个消息回去,我今儿就跟你去镇国公府上住了,晚些时候再回去,有你和姑姑罩着,我阿娘也拿我没办法。” 沈南枝的三舅母,也就是刘静雅嫡亲的姑姑,自然也会帮衬着刘静雅。 这法子倒是不错。 沈南枝当然也拿她没办法,她正想着今晚长安表哥看到她们的情形,却听刘静雅突然啧啧道:“说起来,王爷人还真的不错呢!我之前还误会他冷情冷性,没什么人情味儿呢,他听了这话非但不恼,还好心告诉我长安表哥的行踪,虽然这应该都是看在枝枝妹妹的面子上,但我还是决定收回之前的话。”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怔。 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的吗? 念及此,沈南枝心中的弦也似是在无形中被人拨动了一下。 第59章 履行前世的承诺 沈南枝隐约觉得,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破土而出,甚至隐隐要超出自己的控制。 她本能地有些抵触和抗拒,甚至潜意识里都不愿意去细想。 正好刘静雅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沈南枝也根本无暇多想。 两人一路回到了镇国公府。 在经过姜家的时候,恰好遇到匆匆刚回来的姜时宴。 这时候,他本该在户部当值,这么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必有要紧事。 沈南枝猜测,或许跟她叫暗卫给他送的那封赵婉的亲笔信有关。 不过,她面上并未表露分毫,只照常打起了帘子,远远招呼道:“阿爹,你瞧着脸色不太好,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姜时宴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也没什么,你祖母寿辰,说什么我都该提前赶回来的,倒是那你怎的不多陪陪你祖母?” 沈南枝微微一笑,当着刘静雅的面,毫不掩饰道:“恐怕祖母并不乐意看到我,我还是不在祖母跟前碍眼了。” 闻言,姜时宴微微皱眉,他刚要训诫沈南枝两句,却才看到沈南枝坐着的是刘家的马车,而且在沈南枝边上还靠着刘家最受宠的幺女刘静雅,原本的话到了嘴边,却也不得不委婉了一些:“到底是你祖母,年纪大了,难免固执一些,你多让着些罢。” 如果是前世尚且不知道他虚伪的真面目的时候,沈南枝多少也会听进去一些,觉得出于孝道,姜时宴是说的也没错,所以哪怕被赵氏刁难,她也颇多忍让。 如今再听到这些话,沈南枝只觉得无比恶心。 似是察觉到了沈南枝情绪不对,虽然不知道个中缘由,但为了避免这对父女俩闹得不愉快,一旁的刘静雅在沈南枝开口之前,先笑着朝姜时宴打招呼:“姜伯伯,我难得出来一趟,今日就让枝枝妹妹好好陪陪我,姜伯伯应该不会不允吧?” 姜时宴自是不好多说什么,同刘静雅客套了两句,便转身回了姜府。 沈南枝也同刘静雅回了沈家。 刘静雅不是头一回来沈家,因为她姑姑的缘故,再加上她又心悦沈长安,之前没少往沈家跑。 不过,她还是头一次来沈南枝的院子。 如果说,一开始她同沈南枝交好是因为沈长安,那么现在,她是完完全全喜欢上了这个妹妹。 两人都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凑在一块儿也有聊不完的话题。 不过,相比沈南枝对感情的瑟缩和抗拒,刘静雅却是另外一个极端。 她就像一团火似的,喜欢了便大大方方地承认,去追逐,去争取。 她的感情直白又炽热,放眼整个京都的姑娘,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 不过,就算她身份尊贵,但旁人提起她这种上赶着的态度,虽然表面上都是夸赞的,但私底下都是嘲讽鄙夷居多。 她虽然性格大胆热烈,但心思也细腻的很,自然分辨得出那些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真几分假。 就比如此时,沈南枝屏退了丫鬟,私下同劝她:“静雅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追着长安表哥跑的法子不行,他本就一身反骨,这样一来只会把他推得更远?而且,虽然他确实很好,但京都比他更优秀的少年郎君也不在少数,为什么就非他不可呢?” 沈南枝的眼神真诚,是真正的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刘静雅看得分明。 她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他呀!” 说完,她转头随手折了一支探到窗前的海棠花在手上把玩,“我也知道,被人拒绝是件很丢脸的事情,我也想过换一个人喜欢,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便觉得无限欢喜,所有的委屈和鄙夷都被我抛到了脑后,我也知道,这样很丢脸,会被人看不起,可是,正是因为所有人都不看好,不赞同,如果我自己都不努力争取一把的话,长安表哥就真的是别人的了。” 说着,她将海棠花放到沈南枝面前,双手托腮,笑颜如花道:“所以呀,趁着长安表哥还没有喜欢的人,我才更要加把劲儿才是,不过,若他真的哪一天突然开了窍,有了心上人,我也绝不死缠烂打,我刘静雅虽然追起人来没脸没皮,但骨子里这点儿骄傲还是有的。” 这是沈南枝从未听过的观点。 她原是要劝刘静雅放下,不曾想,反倒被刘静雅这番话打动。 见她心性坚定,沈南枝只好叹息道:“那好吧,我这就叫阿肆去订画舫。” 劝不动,就只好能帮则帮了。 花朝节之后,城西的护城河边上,每晚游湖的画舫几乎占了半条河,热闹得紧,所以要坐画舫都得提前预定。 不过好在沈家的产业广,尤其是在城西一带,沈南枝叫了阿肆去问了府里的管事,没多会儿就办妥了。 唯一不太妙的是,傍晚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不算太大,却也恼人得很。 匆匆吃过晚饭,沈南枝就被刘静雅拉着赶去城西,生怕晚了一点儿沈长安要被人抢走了似的。 可即使这样,等他们到达城西码头的时候,也已经挤满了马车。 渡口狭窄,还得排着队过去。 这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河面上已经有数艘画舫开拔。 春风拂面,细雨霏霏,江水绵绵,不时还有靡靡琴音从各家画舫上传来,这般好的景致和情调,也难怪人流如潮。 刘静雅打起帘子往外看去,颇有些郁闷道:“看样子,至少还得等一刻钟呢,也不知道长安表哥到了没有。” 沈南枝正要打趣她两句,可她不经意抬眼,却看到不远处的江边上支着一个卖河灯的摊子,摊主正是之前在乌衣巷那个偏院里的丫鬟小蝶。 她明明是萧祈安的人又怎会突然跑到这里卖起了河灯? 而且,沈南枝看过去的时候,她正同人起了争执,那人一气之下直接掀翻了她的摊子,原本就沾了雨水的河灯散落了一地,沾了泥浆,转眼就是一塌糊涂,满地泥泞。 那人转身要走,小蝶红着眼睛拽着那人的袖子要讨个说法。 看到那双眼睛,沈南枝不由得浮现起前世里,她被姜嫣然下令杖毙前看向自己的眼神。 也是那般委屈,绝望,无助。 沈南枝的心不由得软了几分。 恰巧这时候,刘静雅突然惊呼道:“长安表哥!我看到长安表哥了!” 她一把拽住沈南枝的袖子:“枝枝妹妹,你且先等我一下,我去打个招呼就来!” 说完,也不等沈南枝应声,她直接跳下了马车,朝着码头上那道月白色身影匆匆跑去。 沈南枝怕她出事,连忙叫了秋月也跟着一并过去。 而她则下了马车,想去看看小蝶。 还未走近,沈南枝就已经听到小蝶带着浓浓哭腔地控诉:“你不能走!我花费了三日功夫才扎了这些河灯,就指望着卖了它们给我娘救命呢!你得赔我!” 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到小蝶的话,他非但没有愧疚反而一脸不耐烦道:“谁叫你摆在这里挡了大爷的路,你活该!你要再这样纠缠,别看你是个姑娘,大爷我也不会客气!” 小蝶不肯依,那大汉果真扬起了巴掌。 见状,小蝶吓得缩了缩脖子,却依然不肯松开拽着那人的袖子。 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到小蝶的脸上,她知道避不开了,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谁曾想,那狠辣的巴掌并未落下来。 还在半空中,就被沈南枝轻松掐着那壮汉的手腕穴道给拿捏住了。 “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沈南枝冷眼看向那壮汉:“赔钱!” 那壮汉原本是想破口大骂的,可看到沈南枝衣着不凡,身后还跟着车夫,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当然不敢得罪,只能咬牙赔了银子了事。 等那壮汉一走,小蝶攥紧了银子,连忙道谢:“多谢沈姑娘!” 沈南枝微微蹙眉:“你怎会在此处?” 小蝶红着眼,低头道:“我阿娘病重,需要很多银子,我的月银本来就不够,前几日公子将那院子卖了,顺便也将我们几个奴婢给打发了,没了月银,我更加没办法给阿娘凑药钱了。” 沈南枝记得,前世里,小蝶是有跟她说过,家中还有兄嫂以及一位病重的阿娘。 平日里阿娘能下地干活,她兄嫂对她阿娘尚能过得去,可自从她阿娘得了重病,那两人就完全换了一副嘴脸,不但克扣吃食,甚至连大夫都不愿意花银子去请。 她的那点儿月银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为了救她阿娘,她才愿意铤而走险替沈南枝去给沈家送信。 因为沈南枝答应她,等信送到之后,会给她一笔银子,并安排大夫救她阿娘。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害了她的性命。 想来,她出事之后,她阿娘应该也活不久了。 前世因为自己阿娘的死,沈南枝对她也有几分同病相怜,再加上后来她也是因她而死,如今再见面,沈南枝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沈南枝身上没带银子,她随手拔了一支金钗递了过去:“这个拿去典当,应该足够了。” 闻言,小蝶一怔,显然没料到沈南枝竟然如此大方。 她愣在原地,甚至都不敢伸手过来接。 还是沈南枝将那金钗放到了她手上,她才反应过来,当即一头给沈南枝跪下:“多谢沈姑娘大恩大德,等我给阿娘请了大夫,就去给沈姑娘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沈姑娘的恩情。” 沈南枝一手扶了她起来,却摇头道:“报答就不必了,就当时我看到你这河灯心情好,赏你的。” 说着,她在一地狼藉中,挑了一盏勉强能看的荷花灯,转身准备离去。 “沈姑娘!” 小蝶急急追出两步:“我如今也无处可去,可否求沈姑娘收留?我若回家的话,我兄嫂也会将我嫁给鳏夫谋求彩礼,我做事利索,什么脏活累活儿我都可以做,也不要月钱,只求沈姑娘能给口饭吃,给我一个容身之所!” 她说得言辞恳切,看起来也楚楚可怜,可沈南枝并没有答应,她挑眉:“你这么年轻能干,随便哪个府上都能混一个差事,不必跟着我。” 沈南枝虽然心软,但也不能同情心泛滥而没有戒备。 毕竟,小蝶之前是萧祈安的人。 只这一点,就足够让沈南枝清醒并同她划清界限。 她给了小蝶金钗,也权当是履行了上一世对她的承诺,至于别的牵扯,自是不能有。 说完,也不等听小蝶继续哀求,沈南枝转身便走。 她走得极快,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小蝶眼底涌起的不甘和懊恼。 等沈南枝这边上了马车,小蝶也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哪里有半点儿刚刚的楚楚可怜。 她动作麻利,不多时就到了岸边停靠的一艘画舫。 跟别的灯火通明琴音绕梁的画舫不同,这艘画舫只船头点着羊角灯,其余地方都是黑漆漆的。 甚至连船舱里都是漆黑一片,只有船头那羊角灯微弱的光芒打在帘子上,勉强能看到帘后坐在阴影里的那人的轮廓。 正是七皇子,萧祈安。 小蝶在门口得了他应允之后,才打起帘子进去跪在了地上,一脸紧张道:“主子,沈姑娘拒绝了,主子您先前不是说过,沈姑娘最是善良心软,可奴婢已经表现得很惨了,沈姑娘都没有半点儿犹豫,不过,她应该是信了奴婢的话,而且还给了奴婢金钗,只是没有同意收留奴婢。” 言罢,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小蝶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等了不知道多久,才见萧祈安从阴影里走出,他朝她伸出了手。 小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刚刚沈南枝给她的金钗双手呈递给了萧祈安。 萧祈安拿了金钗在手,却也没再说话,他一路上了甲板,转头看向沈南枝离去的方向,眼神里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这些,沈南枝自是不知情。 这会儿,前面排好的队伍已经松动,眼看着就要到她们了,可刘静雅却迟迟未归。 沈南枝正要循着刚刚刘静雅离去的方向找过去,可还没等走出几步,却看到秋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姑娘,刘小姐不见了!” 刘静雅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 听到这话,沈南枝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第60章 她的最怕的东西 跟秋月一起回来的,还有刘静雅的贴身丫鬟翠儿。 此时两人浑身都在颤抖。 翠儿早已经六神无主,还是秋月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但这渡口人来人往,她却又不敢声张,只能凑近了沈南枝些许,压低了声音道:刚刚刘小姐跑得太快了,人又多,奴婢还没等走到她跟前,突然被人群冲撞了一下,再抬眼就找不到刘小姐了,就连翠儿也都跟丢了。” 人太多,走散了,一时间找不到人倒也正常。 可叫秋月之所以这么心慌的是,沈长安几人就站在渡口边上等画舫! 而且,还是极显眼的位置。 以刘静雅的性子,绝对会第一时间跑去找沈长安打招呼。 可是,并没有。 秋月红着眼睛道:“奴婢去问过公子了,他并未瞧见刘小姐。” 听到这话,沈南枝心中的不安更甚。 从这里到渡口,就只有一条路,而这一路上都排着队伍,只有往里挤的份儿。 若是像秋月翠儿那样往外挤,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且,最关键是,沈长安在那里,刘静雅专门为了沈长安而去,她不可能还没见着人就折返回来。 要说走散,沈长安就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就连随后跟过去的秋月都找到了,刘静雅不可能看不见。 天色虽晚,但不管是江岸还是画舫上,都是灯火通明。 而且,刘静雅今日还穿着一袭绯色云纱百褶裙,为了见到沈长安,还刻意打扮了一番的她,扎眼得很。 可这渡口就这点儿大的地方,放眼望去,哪里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沈南枝心急如焚,她就要开口,却远远瞧见沈长安跟了过来。 一袭月白窄袖锦袍的沈长安,风姿绰约,即使是在人堆里,也能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枝枝,你怎么有兴致出来游玩了?我之前邀约你都不肯,结果却是自己跑出来了。” 不知内情的沈长安同沈南枝招呼,却见沈南枝完全没有兴致,正紧张地四处张望。 沈长安的目光扫过沈南枝紧皱的眉头,不由得好奇道:“刚刚秋月同我问起刘家那疯丫头,怎么了?可是她又来烦你了?” 明明刘静雅一片热烈的真心和赤诚,落到沈长安的眼里,却只有不胜其扰,觉得烦。 虽然沈南枝也知道,也实在怪不得他,不喜欢刘静雅也不是他的错,相对的,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纠缠烦恼也是正常的。 道理沈南枝都懂,可是在此时听到这句话,沈南枝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烦闷。 “静雅姐姐不见了!” 她皱眉看向沈长安:“你是知道她的,你人在这里,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赶过来找你的。” 可是,现在并没有。 不仅沈南枝,这会儿沈长安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这就去找!” 他转身就要往渡口边走去。 闻言,沈南枝却摇头道:“你别动,就在这里等,这其中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误会也说不准,她若看到你肯定第一时间来找你。” 说完,沈南枝转头看向秋月阿肆:“渡口就三艘画舫我们三人分头行动,以旗花为号,长安表哥在这里坐镇,若有异常,他也能立即安排人手。” 沈长安虽然不想被刘静雅纠缠,但也绝对不希望她出事,听到沈南枝的安排,他甚至恨不得自己亲自登上画舫搜查,但沈南枝说得有理,他在这里不管刘静雅是不是遇到了危险,她在第一时间看到他,都会想办法找来。 沈长安只好点头:“好,我等你们的消息。” 这里不是市集,也没有别的岔路,就这一条通往渡口的路,刘静雅既然没折返回来,渡口又看不到人,她也不可能失足落水,否则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惊动任何人,那么就只剩下被人带上画舫这一个可能了。 沈南枝分配好了任务,又对惊慌失措的翠儿道:“你先回去找你家夫人,将情况如实告知,但除此之外,先不要对其他任何人声张,剩下的看你家夫人的意思。” 人心难测,刘家钩心斗角的情况未必就比旁的世家大户少,如果此时还有一人值得托付,那只能是刘静雅的阿娘。 翠儿连忙点头,转身便往回跑。 迅速做好了安排和部署之后,眼看着渡口边上的那三艘画舫就要离岸,事不宜迟,沈南枝提起裙摆就跟了过去。 画舫上的吊桥已经被收起,眼看着画舫渐渐驶离岸边。 沈南枝找准了一个灯光找不到的角度,憋住了一口气,脚尖一点,双手就搭上了船舷。 刚巧她今日穿着粉色薄云纱裙,跟这画舫一圈的涂料倒是相近。 而且,这画舫才驶离,就有另外一艘画舫穿插了过来,停在了岸边载客。 两艘画舫交叉而过,正好将沈南枝的身形遮蔽了起来,不然她这一番动作,都要被岸上排队上船的人看见了,到时候少不得闹出一番动静。 在两艘画舫错身而过的同时,沈南枝借着隔壁画舫的遮挡,双手攥紧了船弦,一个翻身就上了甲板。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假设刘静雅是被人掳走的。 那么,她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上画舫去搜,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而且,这护城河边上停靠的画舫都是富家子弟或者世家公子小姐用来赏景游河的,就算撞到她了,随便两句也能应付过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沈南枝落地的是船尾,她上来之前就已经确定过这个位置没什么人才上来的,可才一落地,就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可还没等她的脚尖落稳,却突然听到有人冷喝:“什么人!” 那人的声音透着冷冽杀气不说,口音还有些古怪。 这周围根本就没有遮挡之物,唯有眼前的船舱。 沈南枝顾不得多想,脚尖轻点,翻身从那半敞的窗户跳了进去,一个闪身就贴到了门口阴影处。 她才刚刚藏好,就听到那两道脚步声停在了她上船的位置。 其中一人不以为意道:“是不是你看错了?可能是灯影晃了一下,也值得你这般小题大做?” 另外一人冷哼道:“他们大齐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以为镇国公府是吃素的?咱们刚刚抓了人家姑娘,这会儿指不定已经布置了天罗地网在搜呢!” 先前那人却满不在乎道:“今日渡口人那么多,他们怎么可能反应得有那么快,等意识到人走丢了再派人出来找,咱们主子该办的事情都办了。” 说到最后,两人竟然相视一笑,那笑容直叫人作呕。 而他们话里的意思也叫沈南枝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人……可是刘静雅? 正好刘静雅从镇国公府的马车上下来,老远还冲着沈长安叫“长安表哥”,所以,他们是把刘静雅当成了她抓起来了?! 这念头才冒出来,沈南枝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刘静雅现在比她预想中的更危险! 沈南枝刚刚乍一听,就觉得那两人的口音有些古怪,再听那人说“他们大齐”,所以他们都不是大齐国人! 沈南枝想到今日在梨春堂房梁上听到二皇子的人提到过,北夷要入京了。 难不成,这些是提前悄悄入京的北夷人? 自当年被萧楚昀一路是率军打入北夷王庭,北夷投降,向大齐俯首称臣之后,北夷每年都会派使臣进京纳贡。 这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往年都没出过什么岔子。 船舱外两人在外面转了两圈都没什么发现,才又转身离开。 他们前脚走,沈南枝后脚就跟了出来。 这艘画舫有上下两层。 每一层都至少有数十个房间。 地方大,人难找不说,到处还都有守卫。 若这样一点一点摸查过去,沈南枝就怕来不及。 她没有亲眼看到刘静雅也不敢贸然发出信号,怕被人故意声东击西,也怕惊动了这画舫上的其他人,反而对刘静雅的处境不利。 沈南枝脑子转得飞快,正琢磨着,不然干脆放一把火,直接将里面的人引出来,却突然听到一阵琴音自二层的某间船舱传来。 此时,船已经到了河心。 沈南枝脚腕一转,趁着巡逻的人转身古偶,她便将身子贴着檐下的阴影,一步步朝楼梯口走去。 可还没等走近,就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旋即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二楼连滚带爬似地跌落下来。 沈南枝连忙往楼梯底下贴着船舱的缝隙里藏了藏。 幸好她身子骨纤细,刚好能遮住。 砰! 她才藏好,就听到一声闷响。 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一路砸到了甲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同时,甲板上有人啐了一口,骂道:“呸!这些大齐没眼力见儿的贱民,我家主子征用你的画舫,是你的荣幸,还好意思跟我家主子讨价还价,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说完,他指挥另外两人:“丢下去,别脏了主子的地方,至于他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等下就赏给你们了,玩腻了再送他们一家去地府团聚。” 从沈南枝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那倒在甲板血泊上的中年男子,他胸口还插着一柄匕首,正中心脏,殷红的血不断地从他心口涌出,他双眸中的生机已经散去,整张脸都苍白如纸,只一样双手还不甘的指着二楼的船舱。 沈南枝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外邦人竟然做出如此残暴之举。 他们对待平民尚且如此,若刘静雅当真落入他们手中,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遭遇! 沈南枝的眼神转冷,恨意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 就在这时候,二楼的琴音停了。 又有脚步声从二楼下来。 原本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地将那船老板丢下去的几名侍从立即俯下了身子。 这一次的脚步很慢,也很稳。 沈南枝藏在楼梯与船舱的夹缝中,那人就自她头顶上方下来,她感觉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尖儿。 莫名的紧张和不安叫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甚至因为不知道对方功夫深浅,怕自己的眼神都有可能被对方捕捉到,沈南枝在听到那脚步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垂下了眸子。 画舫灯火明亮,有风自江面上吹来,灯影摇曳, 但沈南枝所处的位置刚好就在这些光和亮照不进的阴影里。 “好好的一个人,丢了做什么?” 那人终于走到了甲板上。 不过,因为是背对着沈南枝,再加上沈南枝又不敢放眼去看,她眼角的余光只看到一道朱红锦袍。 那人长发披肩,形销骨立,却偏偏还要穿着宽出他两个身型的袍子,光是背影看起来都有几分滑稽。 听到他的话,刚刚还准备搬运那船老板尸体的两名侍从连忙俯下了身子跪在地上认错。 就在沈南枝都要以为他是在怪罪他下属的残暴,指责他们造成的杀戮的时候,却见那人突然抬了抬手。 嘶嘶嘶。 沈南枝都还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却突然看到那甲板上船老板的尸体上突然多出来一条碗口粗的赤蛇!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浑身上下汗毛倒数! 她平生最怕蛇! 这还不算,那赤蛇盘桓在那船老板的胸口,突然嘶嘶两声。 旋即,一旁就有随从拿出了匕首,直接一刀破开了船老板的肚腹,取出了尚且温热肝脏递到了那赤蛇的面前。 沈南枝眼睁睁的看着那赤蛇一口吞下,才又一本满足的扭回了那男子的脚边,一转眼就缩回到了他宽大的袍子里,再看不到半点儿端倪。 沈南枝整头皮都要炸了。 饶是她也手起刀落杀过人,饶是她的双手也曾沾染血腥,可看到这一幕还是身心震撼,浑身不适。 偏偏在这时候,那男子突然笑着对他的随从道:“你们抓的人呢?” 嘶嘶嘶。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那赤蛇突然从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 就算沈南枝不懂蛇语,这会儿也能感受到那条赤蛇的兴奋。 一个念头突然自沈南枝的脑子里冒出来。 那一瞬,她几乎腿软。 可偏偏那随从躬身道“就在底下,属下这就带来。” 说完,他一转头就没了影儿,不过才一息的功夫,就见他从一间船舱里扛出了一个麻袋。 待他将那麻袋打开,露出里面那人的瞬间,沈南枝又是一愣。 第61章 生死抉择 随着麻袋被解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里夹杂着一股恶臭,瞬间在甲板上弥漫开来。 里面那人一身血污,脸上原本缠着的布条全部被解开,露出那张溃烂不堪的脸来。 她手脚被废,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才从麻袋里放出来,就支撑不住栽倒在了地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哪里是刘静雅,这分明是已经不成人形的姜嫣然! 这叫沈南枝如何不意外。 她怎么也没想到,姜嫣然会被带到了这里。 那朱红宽袍的男声音听起来应该很年轻,但偏偏音色阴郁低沉,叫人听了浑身不舒服。 只见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侍从,阴恻恻道:“这就是镇国公府的嫡女?” 那侍从连忙摇头:“回主子的话,不是这女人,但这女人确实是我们从镇国公女婿府上带出来的,而且,瞧底下人对她百般恭顺,想来她跟沈家关系必然亲密,而且听说前两日她被一些地痞无赖玷污,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好的,还有这一身伤,她都落到这般田地,都还被府上如珍宝似的照顾着,她的分量可想而知。” “哦?” 那朱红宽袍的男子上前两步,走近了姜嫣然些许。 刚刚盘旋在他肩头的赤蛇突然一个滑溜,蹿到了姜嫣然的胸口。 偏巧这会儿姜嫣然才睁眼,就对上了那样一双蛇瞳,她陡然张大了嘴,似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可偏偏她嗓子被毒哑,一句完整的声音都发不出,声嘶力竭的状态下,也只能发出“咯咯咯”的怪叫。 那赤蛇在她胸口盘了两圈,突然又低下了蛇头凑到了姜嫣然的面上。 只一眼,就叫姜嫣然双眼发直,彻底晕了过去。 看到那赤蛇的兴奋样,沈南枝也以为它会像刚刚一样,想要吃掉姜嫣然的肝脏。 不曾想,那朱红宽袍男子却冷笑了一声:“人虽然抓错了,倒是个好容器,难得,难得!” 容器?什么难得? 沈南枝听不出来他到底要做什么,她正想着刘静雅到底在哪里,却突然又听那侍从躬身道:“我们虽然没有在镇国公府抓到人,但一路追着镇国公府的马车到了渡口,正好将那镇国公府小姐抓住了,此时人就在船上。” 沈南枝:…… 他们还真的把刘静雅当成她了! 原本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至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刘静雅现在无恙。 可是,再一想到这朱红宽袍男子以及他身边的那条赤蛇,沈南枝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还没想好对策,就有人扛着另外一个麻袋,到了这些人跟前。 那朱红色宽袍男子颔首,就有侍从立即上前打开了麻袋。 这回里面装着的,当真是刘静雅。 不过,她双手双脚都被人绑住,就连嘴里也被人塞了破布,根本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她的目光先是落到那朱红色宽袍男子的身上,旋即听到嘶嘶声,才下意识转过了目光,一抬眼看到那碗口粗的赤蛇就盘在她身边,刘静雅也被吓得浑身紧绷,双眼发直。 那朱红宽袍男子抬了抬手。 立马就有人上前取掉了堵在她口中的布条。 “你们是什么人?也不打听打听本小姐是谁,敢对本小姐不敬,仔细你的九族!” 刘静雅的姑姑是宫里的宠妃刘淑妃,她不仅有刘家撑腰,还有五皇子傍身,在宫里的地位几乎牢不可破。 而她最疼爱的就是刘静雅这个侄女。 所以,长这么大,刘静雅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可她这话,却越发叫这几个误会了她身份的北夷人深信不疑。 那朱红宽袍男子挑眉笑道:“我们既然在抓你,当然提前打听好了你的身份,既然沈姑娘这么大的口气,我倒是不介意让手底下的人陪沈姑娘玩玩,搓搓你的锐气,看看到时候你还有没有力气嚣张。” 听到他的话,刘静雅张口就要骂人,可下一瞬却才反应过来,沈姑娘? 她虽然性子娇纵,但也不是个蠢的,听这几人的语气,她瞬间猜到了自己是被人认错成了沈南枝。 原本脱口而出的否认,到了嘴边却只剩一句斥责:“既然你们知道是我,还敢对我不敬,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那朱红宽袍那男子没吭声,他身边的侍从却笑道:“你也怪不得我们,要怪就怪你的出身,怪你是镇北王妃,不对那你百般凌辱,怎么能显示出我们对大齐的敬意呢?” 说是敬意,这分明就是羞辱。 以羞辱准镇北王妃,羞辱镇国公府嫡女来达到他们羞辱大齐的目的! 眼见这些人说的话越发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刘静雅彻底慌了。 这时,躲在暗处的沈南枝心惊不已。 她之前还在想着,这些人作为使臣,为何敢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行凶作恶,甚至还敢做出绑架她的事来。 原来,他们此行,本就是为了挑起争端! 当年萧楚昀力挽狂澜携军一路攻破北夷王庭,让北夷人对大齐俯首称臣这么多年,萧楚昀自然是他们最恨之入骨的人。 他们动不了萧楚昀,也就只能从他身边人想办法。 才被赐婚给萧楚昀的沈南枝,作为准镇北王妃,是他们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而且,大齐储君迟迟未立,朝中人心不稳,再加上才经历了江北水患,南疆也在蠢蠢欲动,这时候,确实是北夷发难的最佳时机。 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 可眼下,这么多高手不说,还有那看不出深浅的朱红宽袍男子,沈南枝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再加上那条赤蛇。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时候,那侍从说完,果真一把提起刘静雅,将其丢到了甲板上,然后一抬手,就招呼了另外几个值守的侍从。 “还不知道在镇北王府尝起来什么滋味儿,等下爷们儿几个玩够了,就将她丢到渡口上,让所有人来看看他们的王妃,想想就刺激呐!” 那几人一脸淫笑着,一边脱去衣衫,一边朝刘静雅逼近。 “你们!你们不要过来!我长安表哥就在附近,而且这周围这么多画舫,若叫人瞧见了你们不得好死!” 听到这话,那最先开口的侍从弯腰上前,一把掐住了刘静雅的下巴,那眼神肆意的在刘静雅身上逡巡,并笑道:“叫他们看见了岂不是正好?我们家主子就怕你家皇帝老儿不追究呢!” 那副嘴脸当真是无耻至极! 虽然冲动,但沈南枝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了。 她不能叫刘静雅有事! 这样想着,沈南枝的手腕一抖,已经藏了旗花在指尖,同时,她整个人也已经蓄势待发。 可还没等将那旗花放出去,却在这时候看到那朱红色宽袍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朝着沈南枝藏身的位置,咧嘴笑道:“哟,终于肯舍得出来了?” 之前他一直背对着沈南枝,这会儿沈南枝才看清他的正脸。 她才知道,这人不仅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看起来也年轻得很。 巴掌大的娃娃脸,若是忽略那七尺身高,说是六七岁的娃娃也不为过。 可那张脸一片惨白,比起棺材铺里白纸糊的人来,倒是更像个死人,看起来毫无生机。 可偏偏那样一双眼睛赤红无比,就跟那条赤蛇的瞳仁一样。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有种自己被那赤蛇缠住了的窒息和恐惧感。 原来,他一早就发现沈南枝了。 不过,看到飞快游动到他身上,迅速盘桓在他脖颈上的那条赤蛇不住的对着沈南枝嘶嘶嘶地吐着信子,这人就像是听懂了蛇语一般,神色了然。 沈南枝才想起来,她隐匿得再好,也逃不过那条赤蛇的感应。 “别动她!” 既然如此,就只能先拖延时间了。 眼看着那几个畜生已经脱光了衣服,就要朝刘静雅围拢过去。 沈南枝连忙从阴影中走出。 她想着,这些人既然能抓错人,说明也就不认得她的容貌,多半之前匆忙,并未对她做过多少调查。 所以,在沈南枝提步踏出阴影之前,她心里就已经有了计划。 她敛住了自己的气息,像是完全不会功夫似的,一路跌跌撞撞想朝刘静雅扑去。 这时候,已经被吓呆了的刘静雅在听到沈南枝的声音,也终于回过神来。 不过,即使这般危险紧张的氛围,她还不忘转头对那朱红色宽袍的男子吼道:“你要做什么冲我来就是了,放了我静雅姐姐!” 明知道被认错了身份的自己会面临什么,即使绝望无比,刘静雅也不愿意在这一刻点破沈南枝的身份。 看着近在咫尺那一双双肮脏的手和令人作呕的眼神,刘静雅咬牙看向沈南枝:“静雅姐姐,你快走!他们要凌辱的只是我沈南枝!” 她知道,沈南枝的拳脚功夫不错,若没有她的拖累,沈南枝一人逃离这里不是问题。 刘静雅的反应叫沈南枝心底一暖。 她脚下的步子一个不稳,就这样直挺挺地摔了下去,重重的摔倒在了甲板上。 这一摔,也就叫她怀里的东西瞬间洒了一地。 有不知名的药粉,有求救的旗花,还有一把短匕。 她慌忙去捡,可才抬起手来,却被那朱红色宽袍男子踩住了。 他没用多少力气,可沈南枝整个手掌却被他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只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惶恐和狼狈的沈南枝,挑眉道:“这就是你藏在暗处准备救人的依仗?我还当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呢!” 那话里带着十足的不屑和鄙夷。 沈南枝瑟瑟发抖,转眼就已经红了眼眶,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可即使如此,她也强忍着害怕道:“放了她!” 她这般模样,看得那人脖颈上盘着的赤蛇嘶嘶嘶的,显然越发兴奋。 那朱红宽袍男子也似是来了兴致,他摆了摆手。 原本准备靠近刘静雅的那几个壮汉都随之退到了一边。 刘静雅蓦地松了一口气。 可旋即,却听那朱红色宽袍男子阴鹫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上赶着求凌辱的,你们大齐的女子都是这般仗义吗?既如此,我倒是可以给你们这个机会。 说着,他抬手点了点刘静雅,又点了点沈南枝,十分大度道:“不如,就让你俩一起伺候我这些部下如何?我这船上多的是人,保准让你们满意,也算成全了你们姐妹情深!” 原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宽宏大量”的话,不曾想却是这般污秽不堪! 话音才落,刘静雅脸色苍白如纸,她眼神一紧,心中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似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兴奋,那赤蛇也嘶嘶嘶,叫得更欢不说,竟直接从那朱红宽袍男子的脖颈上下来,一路游到了沈南枝的手边,它扬起了脑袋,似是在打量沈南枝。 沈南枝浑身发抖。 那赤蛇越发兴奋,低头就要朝着沈南枝胸口游去。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那赤蛇低头顺着沈南枝的手背往上游走的一瞬间,沈南枝直接攥紧了刚刚一直藏在宽大袖子下的匕首,朝着那赤蛇的七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去! 而同一时间,她原本被那朱红宽袍男子踩在脚下的手腕突然灵活一转,反手就拽住了那男子的脚腕,用力将他往下一拽!直接将他摔倒在了甲板上! 这一次,沈南枝没有半点儿保留。 在用匕首将那赤蛇的七寸狠狠钉入甲板上的一瞬间,沈南枝另外一只手腕已经攥了匕首在掌心,并抵住了那朱红色宽袍男子的脖颈。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 那赤蛇被击中七寸,转身过来就朝着沈南枝的手腕咬去,可沈南枝一击得手就立即松开了手腕,而赤蛇的七寸被她用匕首死死钉在甲板上,根本挣脱不得,它暴起咬过来的时候,距离沈南枝的手背不过寸许,就再不能更近一步了。 甲板上那些侍从还没反应过来,沈南枝已经完成了她这一套如行云流水的杀招。 那些侍从,甚至包括那朱红宽袍的男子都有些傻眼。 这些侍从里,也有反应快的,可沈南枝的反应更快,在那些人的手才摸到剑柄的一瞬,她已经一把卡住那朱红宽袍的男子的肩膀,并将匕首紧紧贴着他的脖颈要害,沉声道:“谁敢轻举妄动,我必要他血溅当场!” 第62章 心灰意冷 见震慑住了这些人,那朱红宽袍的男子又被自己卡着脖颈,说不出话来,沈南枝才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捡起地上的旗花,然后没有半点迟疑直接放了出去。 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 江风吹过画舫,灯火璀璨下,一袭粉裙的沈南枝长发如绸。 随着刚刚那一番动作,她的发髻有些乱,但衬着少女面容越发娇艳无双。 她攥着匕首的指尖用力,那削铁如泥的匕首就这样贴紧了朱红宽袍男子的脖颈,稍有差池,这人必然命丧当场。 刚刚抱着侥幸准备袭击沈南枝的侍从,这会儿也已经完全被吓住,甚至就连画舫随着河水起伏,都叫他们心惊胆战,生怕沈南枝一个不小心当真杀了他们的主子。 只有刘静雅蓦地松了一口气。 可她也不敢贸然上前,生怕自己被这些人当做用来威胁沈南枝的筹码。 但其实,这些人不是没想过,只是沈南枝的眼神太过冰冷,浑身上下的气势太盛,再加上沈南枝距离刘静雅已经很近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动手。 “过来。” 到底没有尘埃落定,沈南枝没敢用名字招呼刘静雅,只用眼神示意她走到船舷。 若真再有差池,刘静雅直接跳船逃生,都还能有一线生机。 等看到刘静雅到达了还算安全的位置,沈南枝才终于松开已经被她卡着脖子几乎要窒息过去的朱红宽袍男子。 也是在掐着他的脖子,贴着他身上的肌肤的时候,沈南枝才发现,他周身上下都跟冰块似的,完全不像个活人。 若不是松开他之后,看到他胸膛的起伏,沈南枝甚至都要怀疑这就是个死人。 刚刚她故意示弱,一边叫这人放松警惕,一边趁机接近此人。 原本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随着这人的靠近,沈南枝发现他的气息有些乱。 要么,是他本身功夫不高,还达不到气息内敛的境地,要么,就是他有伤在身。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沈南枝来说都是好事,都给她增添了信心。 而且,沈南枝通过之前的观察也发现了,这人可能更多的依仗是那条赤蛇。 所以,她才在第一时间强忍着恶心和恐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匕首刺入赤蛇的七寸。 这会儿,那赤蛇已经断绝了生机,而那人原本赤色的蛇瞳也缩紧了几分,配上他那张与整个身子不符的娃娃脸,看起来越发瘆人。 “你到底是谁?” 他蛇瞳蓦地睁大,紧紧地盯着沈南枝。 那眼神淡漠的似是半点儿也不在意近在咫尺的杀招。 似乎,比起他的生死,他更在意沈南枝的身份。 沈南枝皱眉,冷声道:“你不配知道!区区蛮夷,还敢来我大齐放肆!” 可听到这话,那人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他突然仰头大笑起来:“有本事,你倒是杀了我啊!” 想到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沈南枝是真的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她指尖攥紧了匕首,却没有动手。 因为她也知道,不能杀他。 不知道这人在北夷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此来就是为了挑起争端,从而引起战乱。 他虽死不足惜,但沈南枝若动手杀了他,很可能会如他所愿。 而且,沈南枝至今还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她对北夷了解不多,但见这些人这么恭敬和在意此人的安危,他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一旦两国开战,必然死伤无数。 “你不敢!” 那朱红宽袍男子笑得越发肆意,他甚至主动坐起身来,将脖颈往沈南枝的匕首前递了递。 看到沈南枝本能地将匕首往后退了些许,他无比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不敢!” 说着,他弹了弹袖子,就要站起身来。 见状,沈南枝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 这人料定了她不敢杀他,他有恃无恐,沈南枝只能陷入被动。 旗花虽然已经发出去了,但画舫已经到了河中心,就算长安表哥等人看到了立即赶来,也还要花些时间。 这对她和刘静雅实在太不利了。 眼看着这人挑衅似的,手撑着地面就要站起身来,沈南枝再没半点儿犹豫,她手上的匕首突然转了方向,直接对着这人左边的手腕脚腕就是一挑。 挑断人手筋脚筋这种事情,她做起来简直手到擒来。 嘭! 那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来人,把她……” 他原本要下的命令,因这突然的变故蓦地卡在了喉头,钻心的疼痛叫他浑身直冒冷汗,颤抖不已。 沈南枝攥着匕首,对着他心口,没有下刀,却冷笑道:“我是不能要了你的命,但我没说不能叫你生不如死,你不怕死,但你怕疼吗?” 说着,她转了转匕首,冷笑道:“我看你这么瘦,身上应该割不下二两肉吧?” 那朱红宽袍男子疼得都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刚刚的有恃无恐。 那些原本蓄势待发,等候他命令差遣的侍从,又一次愣,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自认已经够果断狠辣,可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女子行事作风比他们更果断更残忍! “靠岸!” 沈南枝用匕首挑破这人胸前的衣襟,用刀尖儿在他胸口肌肤上比划着,画着圈儿,似是准备剁肉削骨。 那朱红宽袍男子神色骤变。 他原本苍白如死灰的脸色,这会儿才猛地涨红了,多了几分鲜活。 只听他咬牙切齿道:“靠岸!” 很快,就有舵手调转了船头,朝着岸边驶去。 同时,沈南枝也看到一艘画舫正快速朝他们所在的位置驶来。 随着距离的靠近,沈南枝也看清楚站在那画舫前头的正是沈长安。 她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是,眼看着两艘画舫就要走到了一处,那原本受制于沈南枝的朱红宽袍男子突然挺身朝沈南枝手上的匕首撞去。 那位置,正好对准了他心口。 见状,沈南枝反应也是极快,她连忙甩掉了手上的匕首,并且一个翻身就滚到了刘静雅的身边。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这些人要做什么,她也有把握带着刘静雅逃到对面画舫。 然而,叫沈南枝没想到的是,她的手腕才扣住刘静雅的肩膀,还没等待人离开,却听那朱红宽袍的男子阴鹫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沈南枝微微一怔,她忘了谁? 不用她细想,因为抬眼就看到那男子一把扣住了早已经昏迷过去的姜嫣然。 他的手指成爪,牢牢地扣着姜嫣然的脖颈,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拧断姜嫣然的脖子。 难怪他刚刚以死相逼,分明是以退为进,误以为姜嫣然对沈南枝而言同样重要,以为拿捏住了姜嫣然就能叫沈南枝服软。 可是,这次他彻底想错了。 沈南枝抱着刘静雅的后腰,面上带着几分不屑道:“拉她做垫背的,阁下倒是找对了人。” 两艘画舫之间的距离极近。 说话间,沈南枝已经抱着刘静雅翻身而起,朝着刚刚自己看准的落脚点飞掠过去。 虽然还是有些远,也有些勉强,但因为有沈长安接应,已经足够了。 待她们在沈长安的搀扶下站稳,沈南枝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对面画舫,而同时,数十道落水声响起。 对面画舫上的那些侍从全部跳入了水中。 匆忙间,沈南枝只来得及看到那朱红宽袍男子阴鹫的眼神。 一并被他们带走的,还有姜嫣然,还有被她钉入甲板上杀死的赤蛇。 姜嫣然是生是死,沈南枝并不在意,只是那朱红宽袍男子消失在水面上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叫沈南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偌大的画舫,就只剩下那船老板的尸身和他那两个早已经晕死过去的女儿,以及一甲板的鲜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群人是谁?” 沈长安来得晚,离得又远,只看到了最后他们逃走的一幕。 此时看到沈南枝和刘静雅这一身的狼狈,他身边带的人手有限,既要留下保护这两个姑娘,也就不敢贸然去追。 沈南枝摇了摇头:“说来话长,这些人多半是北夷使臣,故意挑起争端的,我们先送静雅姐姐回去再说。” 说完,沈南枝这才转而看向面色苍白至今都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的刘静雅:“静雅姐姐,你没事吧?” 一向骄傲不肯服输的刘静雅却早已经红了眼眶,她抱着沈南枝浑身颤抖道:“枝枝妹妹,幸好你来了!” 刚刚她感觉自己是从地狱里走过了一遭。 这样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只怕都会被吓得不轻,更何况刘静雅这样金娇玉贵似的小姑娘。 沈南枝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了两句,转头才发现,只有阿肆和沈长安在这里。 “秋月呢?” 阿肆摇了摇头,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艘画舫:“应该是因为还未靠岸,秋月来不及赶过来。” 沈南枝点头:“这画舫上可有备用小船,若有的话,你先放小船过去接应秋月。” 阿肆领命自去忙了。 沈南枝才拉着刘静雅的手回了船舱。 这应该是沈长安临时找来的一艘画舫。 趁着画舫往岸边行驶的时候,沈南枝在里面找了帕子和清水,给她和刘静雅又都擦洗了一番。 等都收拾妥当了,刘静雅的面色也才终于缓和了一些。 沈南枝将之前她叫翠儿带话回去的事情同她说了,就算短时间内捂住了消息,事情没闹大,但这会儿刘静雅阿娘肯定也是倍感煎熬。 当下第一要紧事,是先送她回去。 眼看着到达渡口,刚刚靠岸,沈南枝才拉着刘静雅的手准备下船,却见划着小船的阿肆匆忙赶来,并一脸焦急道:“小姐,秋月在那边遇到麻烦,走不掉。” 就算只是个丫鬟,但一般人听到镇国公府的名头基本上都不会为难。 还没等问清缘由,只看阿肆这般神情,想来事情也不会简单了去。 沈南枝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艘画舫,皱眉道:“是谁家的?” 阿肆先是看了一眼沈长安,才继续道:“是谢侍郎家四姑娘租用的画舫。” 沈南枝想起来了,正是今晚导致他们来此的主要原因。 萧楚昀说起过的,就是那谢侍郎家四姑娘过生辰,才邀请了一众闺中好友游湖,追着谢四姑娘跑的姚征,恰是沈长安的狐朋狗友之一。 也难怪阿肆会看向沈长安了。 既然这里面有他的关系,让他去给秋月解围,倒也方便。 不过,沈南枝现在更担心的是刘静雅。 受了惊讶和委屈的刘静雅,这会儿最是需要沈长安的安慰和陪伴的。 同为女子,沈南枝自然能看出刘静雅眼里的期待和紧张。 所以,沈南枝主动开口:“长安表哥,你先送静雅姐姐回去,我去找秋月,秋月是我的丫鬟,我去找也是合情合理,而且她们总不敢为难我。” 然而,沈长安只飞快的扫了一眼刘静雅,就连忙退开两步,一个闪身就跳到了阿肆的小船上,并对沈南枝摆了摆手:“我去送不合适,还你送她回去,我去找秋月。” 说完,甚至都不等沈南枝应下,他已经摆了摆手,催促着阿肆划船离开。 那动作麻溜的就好像后面有人在追他似的,生怕被刘静雅沾染了半点儿。 看到这一幕,就连沈南枝都有些心梗。 “静雅姐姐。” 沈南枝转头看向刘静雅,一开口才发现,刘静雅早已经泪流满面。 “静雅姐姐……”一时间,常被人夸伶牙俐齿的沈南枝,也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帮不了沈长安说话,也骗不了刘静雅。 最后,反倒是刘静雅突然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她主动拉起沈南枝的手并挤出一抹笑意来:“我知道的,枝枝妹妹,感情这种事情,果然强求不来。” 说着,她最后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沈长安的背影,语气哽咽但笃定道:“沈长安很好,但是,我不会再爱了。” 她终于看开,并决定放下了。 这话听得沈南枝心口头有些发紧。 这么好的静雅姐姐。 不过,她说得也对,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 念及此,沈南枝也忍不住循着刘静雅的目光看了过去。 灯火明明,河水渺渺,可哪里还有沈长安的身影。 沈南枝忍不住轻叹一声,但愿她的长安表哥以后不会后悔。 第63章 不再忍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刘静雅一路都很沉默。 沈南枝几次想开口安慰,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反倒是刘静雅看到她欲言又止,转而笑着安慰起她来:“枝枝妹妹,我没事的,别担心,咱们以后做不成姑嫂,但依然是最好的姐妹,只要你别嫌弃我拖你后腿才是。” 沈南枝连忙摆手:“静雅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还有今日之事,说起来静雅姐姐也是因为我才遭了这场无妄之灾。” 闻言,刘静雅连忙否认:“这不怪你,要怪就只能怪那些北夷人狼子野心,我这就回去禀明父亲和祖父,还有我阿娘,明日一早就让她进宫去找我姑姑,总不能让咱们白受这口气。” 话虽如此,但结果应该不尽如人意。 因为沈南枝觉得,就算找了,这件事怕是也难找回公道。 不过,这件事由刘家出面,确实更稳妥。 就算狗皇帝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刘淑妃的枕边风,至少还能得到一些作为补偿的赏赐,不要白不要。 而且,以后若再对上那些北夷人,有了前面的铺垫,狗皇帝也不敢偏颇太过。 一味地纵容和息事宁人换不来和平。 若不是看出来大齐不想开战,北夷也不会使出这么极端的法子。 既然北夷有心挑起战事,一计不成,他们肯定还会有其他的算计,甚至直接开战。 这一仗,也许避免不了。 北境不稳,身为镇北王的萧楚昀自是众望所归。 沈南枝猜想,上一世自己没遇到这些事情,约莫是因为她跟萧楚昀没有什么关联,所以北夷人的目标也没有放到她身上。 而后来,她被指婚给萧祈安之后,也没再见过萧楚昀,应该是那时候他就已经远赴北境了。 可这一世就未必了。 狗皇帝本就多疑。 就算因为萧楚昀时日不多,无缘皇位,让狗皇帝暂时对他放心,怕是也很难做出放他去北境的决定。 且不说萧楚昀在北境拥有数十万大军,去了北境如鱼得水,如今再加上同镇国公府的联姻。 一南一北,若摇旗呼应,他的皇位肯定坐不稳当。 不说别的,只怕明日刘家将北夷狼子野心的消息带进宫后,狗皇帝就已经开始后悔给她和萧楚昀赐婚了。 不过圣旨已下,不能朝令夕改,狗皇帝就算后悔,眼下也没有办法。 想到萧楚昀,沈南枝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正待细想,马车已停在了刘府门口。 沈南枝同刘静雅道别之后,才转身回了镇国公府。 刚进门,才问过门房,得知沈长安和秋月还没回来,沈南枝就见姜时宴一路急匆匆跟了过来。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想来是才从户部赶回来的。 也难为他最近本就公务繁忙,还得操心后宅那些事情,从他回京至今这才几日功夫,他眉宇间的疲惫之色更甚,就连鬓边的皱纹都又多了几条。 刚一照面,就听他皱眉开口:“枝枝,嫣然呢?你有没有遇到嫣然?” 原来,是姜嫣然被掳走的消息让他这般惊慌失措。 他可以暗中给阿娘和沈南枝下药,不顾她们的死活,可对赵婉母子三人当真是爱得很。 既如此,当年又何必抛妻弃子,隐瞒真相做了沈家的上门女婿呢? 说到底,还是他自私贪婪,道貌岸然,既要还要。 沈南枝心里不屑,面上只挑眉:“阿爹作何这般语气质问我?” 姜时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语气太冲了些,他拿出一方帕子:“嫣然被人掳走了,那人留下了这方帕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该是北夷人的图腾。” 北夷巴不得事情闹大,所以对掳走姜家表姑娘这件事,留下些标记和“证据”也正常得很。 沈南枝点头:“是,确实是北夷的东西,也确实是北夷使臣掳走了姐姐。” 话音才落,姜时宴气急之下,脱口而出道:“他们针对的不该是你?掳走嫣然做什么?” 话虽如此,但被自己亲爹这般质问,任是谁都要寒心。 不过好在,沈南枝对姜时宴早已经没有了父女亲情。 她今日很累,身心疲惫,甚至这会儿都懒得同他敷衍和周旋。 所以,面对姜时宴的质问,沈南枝只淡淡道:“谁知道呢,或许是姐姐运气不好,爹爹既然知道了姐姐下落,就自请去找吧。” 说完,她转身要走。 “你站住!” 姜时宴难得地沉下脸来,皱眉看向沈南枝:“那是你姐姐,因为被你牵连才弄成这个样子,如今也是因为你才被人掳走,沈南枝,你到底有没有心?” 闻言,沈南枝回眸一笑:“阿爹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姜时宴气得手抖,但这里距离大门口不远,不想叫外人听见,他只得压下怒气:“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完,他继续往里走,并吩咐小厮去找沈槐书。 他在朝堂上再如鱼得水,底蕴也赶不上镇国公府,更别说镇国公府还有私兵,暗卫。 姜嫣然失踪一事,他只能求助镇国公府。 “姜大人找我?” 沈槐书刚好从月牙拱门那边过来,对于姜时宴和沈南枝的对话,他也听了大概。 姜时宴没有注意到沈槐书不似往常那般唤他姐夫,而是疏离地喊他姜大人。 赵婉出事,姜清远姜嫣然相继出事,他这会儿都快要失去理智,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旁枝末节。 “槐书,我们借一步说话。” 姜时宴抬手,引了沈槐书去前厅。 沈南枝原本是想要回去休息的,可见姜时宴还要打扰她小舅舅,她也就下意识跟了过去。 才进门,姜时宴就屏退了底下人,直接对沈槐书开门见山道:“嫣然不见了,北夷使臣既然敢留下证据,定然是有恃无恐,而且这样的事情也没办法报官,所以我想请槐书出动府上的亲卫去搜寻嫣然的下落。” 说到这里,姜时宴还抹了抹眼睛,自责道:“我姜家表妹将嫣然这孩子托付给了我和阿馨,最近我忙于公务,阿馨身体又不好,都疏忽了对嫣然的照顾,才会叫她接二连三的出事,我实在愧对我姜家表妹。” 这一番话,明面上是说自己的自责,表明自己重情重义,实则也在提醒沈槐书,是沈言馨疏于对姜嫣然的照顾,将这屎盆子悄无声息地扣到了沈南枝阿娘的头上。 这话听得沈南枝都想吐。 啪! 这次,沈南枝还没发作,倒是沈槐书将茶盏重重地往案几上一搁。 “姜大人,此言差矣。” 一贯温和从容的沈槐书沉着脸,皱眉看向姜时宴:“我阿姐身体差,就连枝枝都照顾不到,她本就不该揽下照顾人的活计,你不非但不体谅她,还硬要将这责任往她身上推,如今出了事,却又怪她疏于照顾,是何道理?” 往日姜时宴说什么,沈槐书都还要给三分薄面。 像这样直接下脸的,还是头一次。 姜时宴有些意外,他挑眉看向沈槐书,压下心头隐隐的不安继续道:“是我急糊涂了,槐书莫要同我计较,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到嫣然,还请槐书助我。” 说到这里,见沈槐书不为所动,姜时宴又扫了一眼沈南枝,才继续道:“而且,说到底,嫣然也是因为枝枝才会遭受此劫,若非她同镇北王之间的婚约,又怎会叫那些北夷使臣报复到嫣然的头上?” 沈槐书都被气笑了:“谁绑了你的嫣然,你自去找他就是,拉上我们枝枝做什么?还扯上了镇北王府的婚约,那婚约是皇上订下的,姜大人有意见,明日一早在朝堂上当众提,如何?” 这次,姜时宴彻底愣住了。 他皱眉看了看沈槐书,又转头看向沈南枝,对上沈南枝冷冰冰毫无温度的眼神,他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因为你在槐书面前说了什么?枝枝,刚刚阿爹的语气是有些不对,但那毕竟是你姐姐,你要见死不救吗?” 闻言,沈南枝摇头:“阿爹说错了,她最多算是我表姐,可不是亲姐姐,阿爹一口一个我的姐姐,实际上,我同她之间可没那么亲密。” 见姜时宴脸色一僵,沈南枝不由得反问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姜时宴的脸色越发难看,眼看着沈南枝转身要走,气急之下他脱口而出道:“是不是十里亭外,嫣然的事就是你做的!” 沈南枝皱眉看他。 一旁的沈槐书微微蹙眉,想要开口,却被沈南枝的眼神拦下。 姜时宴最近的精神一直都是高度紧张,近乎崩溃,如今沈南枝这般态度,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气急败坏道:“不然怎么可能会是嫣然!” 见状,沈南枝含笑:“阿爹怎么就如此笃定当日出事的该是我,而非姐姐?” 这话问住了姜时宴。 他一时语塞,但见他这般表情,沈南枝就已经知道,他定然已经从姜清远那里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当日那些地痞流氓和赵奎虽然被萧楚昀抓住,但当时马车上就沈南枝和陆翩翩,姜嫣然三人,虽然当时的姜清远也是一头雾水,但冷静下来,很容易就会怀疑到沈南枝的头上。 只不过,这件事毕竟是姜嫣然和姜清远的密谋,那些地痞流氓和赵奎也都是他们找的,真要将这件事情戳破,姜清远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这也就是为何,当初沈南枝敢将计就计反算计姜嫣然的原因。 她根本就不怕姜家父子将事情的真相闹开。 更何况,后来那些人都被萧楚昀给抓了去,沈南枝更是有恃无恐。 沈南枝看穿了姜时宴的心思,这会儿姜时宴应该也已经看明白了沈南枝同姜嫣然姜清远兄妹俩决裂的心。 他索性不再藏着掖着,摆明道:“你就如此容不下他们?你阿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沈南枝莞尔:“不是他们先算计我在先,容不下我的吗?你放着亲生女儿不护着,却跑去护旁人生的孩子,祖母就是这样教你的?” 说到这里,不等姜时宴开口,沈南枝先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哦,我说错了,我那祖母心偏得没边,可能当真就是这样教你的。” 论逞口舌之快,论怼人,沈南枝就没在怕的。 姜时宴气得脸色通红,他指着沈南枝:“反了天了,去叫你阿娘出来,我倒要问问看,你这样牙尖嘴利,她到底知不知道!” 话音才落,不等沈南枝开口,门外已经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姜大人放心,枝枝很好,我很放心。” 乍一看到沈言馨,姜时宴有些心虚,就连目光都有些闪躲。 他虽然已经身居高位,但面对沈言馨这高门贵女依然带着来自骨子里的自卑,还有几分下意识的怯懦。 可沈言馨根本就不看他一眼,只转而看向沈南枝:“枝枝,阿娘不想忍了。” 也罢,沈南枝也不想再继续恶心自己演下去了,而且,处理好姜时宴和姜家的事情,她才好分神去应对萧祈安。 总不能青州那边一直没有证据传回来,就一直耗下去。 别的倒也没什么,但能把她和阿娘恶心个够呛。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 沈南枝笑着拉起阿娘的手:“阿娘决定了便好,我永远支持阿娘。” 听她这么说,沈言馨明显松了一口气,可见最近也着实让她憋坏了。 她抬手拍了拍沈南枝的肩膀:“好,为免落人口实,这件事就由我和你小舅舅来办,你下去歇着罢。” 当子女的掺和到爹娘和离一事中,不管在不在理,都是大忌,会遭人唾骂。 沈南枝不在乎,但阿娘也是为了她好,为了叫阿娘放心,她点头,朝小舅舅道:“那就有劳小舅舅了。” 沈家众人提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只等着同姜时宴摊牌。 这也没什么难办的。 得了沈槐书的保证,沈南枝也就起身离开了正堂。 她才走出没有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姜时宴的恼怒声:“你当真要与我和离?” 沈南枝没有回头,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随意找了借口,将刘妈妈以及一众丫鬟都打发了下去,才走到院中。 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开得最盛。 明月高悬,月光皎姣,海棠花影斑驳。 沈南枝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自己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才又看向墙头。 她估摸着底下的人都已经退下了,才忍不住皱眉,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人都走了,还不肯出来吗?” 话音才落,一道黑影自海棠花影深处走出。 第64章 沈家姑娘睚眦必报 沈南枝在刘府门口道别刘静雅的时候,就感觉暗中有人跟着,她的直觉很准,虽然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但周围应该有人。 这一路上她都有留意,直到当真看到了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 才越发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那人似乎并无恶意,而且虽然只是一眼,但他的身形却叫沈南枝觉得眼熟。 说是跟踪,感觉到更像是护送。 今晚只是出来游画舫,遇到的应该也是些世家公子小姐,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人越多的地方,暗卫越发无法施展拳脚,带上也不方便。 所以沈南枝身边的暗卫都被她派了任务,不会是他们。 那会是谁呢? 在回府的马车上,沈南枝就在琢磨。 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看到外面明月姣姣,沈南枝突然想到此前她忽略的一点。 ——放眼整个京都,应该不会有人比萧楚昀更了解北夷的动向了。 就连二皇子的人都还知道北夷使臣快要入京,萧楚昀应该了解得更多才是。 而他又是知道沈南枝今晚会去城西游画舫的,以沈南枝对他那种莫名的信任来猜测,他不会对她处于危险境地而无动于衷。 所以在回到府门外,刚下马车看到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的时候,沈南枝就猜测,会不会是萧楚昀的人。 果然。 随着那道黑影从西府海棠花枝下走出,墨毅那张熟悉的脸落入沈南枝的眼底。 只是,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是才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看到沈南枝,他连忙见礼:“沈姑娘。” 沈南枝点头,忍不住好奇道:“墨毅小哥不是去追踪那青衣人了吗?看样子事情有了着落?” 墨毅连忙摇头:“只是才有了点儿眉目,还不敢妄言,沈姑娘这边要紧些,小的已经交给其他弟兄去跟进了。” 闻言,沈南枝笑着夸赞道:“墨毅小哥好身手。” 镇国公府外松内紧,不光明面上有护卫,暗中还有高手护院,墨毅能轻松避开层层警戒,一路跟她到院子,足以说明此人轻功了得了。 闻言,墨毅羞愧地低下了头去。 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沈南枝发现了,墨毅有些尴尬,怕沈南枝多想,他连忙躬身解释道:“北夷使臣入京,我家主子怕沈姑娘这边不安全,就派了小的暗中保护,这一路过来小的都还没来得及同沈姑娘知会一声呢,沈姑娘当真厉害。” 也不是他自夸,他隐匿身形跟踪追查的功夫,从未失手过,没曾想还是被沈南枝察觉到了。 再加上之前看到沈南枝的表现,墨毅暗自心惊。 要不怎么说他家王爷也是多余操心了的,沈家姑娘这么厉害,一个能打他两个,还需要他来保护? 不过,这话墨毅也就心里想想,明面上不敢表露分毫。 沈南枝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道:“所以,之前你是眼睁睁看着静雅姐姐被掳走的?” 听到这话,墨毅几乎腿软就要跪下了。 “沈姑娘明鉴,天地良心,小的是在沈姑娘准备溜上画舫的时候才收到消息赶过来的,而且小的还迟了一步,眼见着沈姑娘上了北夷人操控的画舫,小的赶不及只能跳水一路游过去,等小的赶来的时候,沈姑娘已经都解决了。” 说着,似是怕沈南枝不信,墨毅还拧了一把自己的袖子,果然还能拧得出水来。 沈南枝当然知道,她这么一说,不过是想起他之前在房梁上还敢打趣她,故意吓他这么一回。 因为她当时悄悄溜上画舫的时候,身后确实没有跟着人,是在下了渡口之后,才隐约感觉有人一路跟踪。 见墨毅一副如临大敌的惶恐模样,沈南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之前你在房梁上偷听并打算跟你手底下那些兄弟八卦出去的时候,怎的不见如此谨慎?” 听到这话,墨毅脱口而出道:“沈姑娘怎么知道我要同兄弟们八卦出去?” 那可是他那会儿心中所想,并未说出来。 可话一出口,墨毅就懊恼不已,这不等于变相承认了? 墨毅悔之晚矣。 沈家姑娘是个记仇的,睚眦必报,他得拿小本本记下来,以后他家王爷的日子如何他不知道,但他晓得,以后他不敢再耍宝了。 墨毅连忙拱手乖巧认错:“是小的没个轻重,沈姑娘放心,以后沈姑娘跟王爷的一切,小的保证不往外传。” 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往内也不传,就是墨云也不告诉!” 看到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南枝笑着摆了摆手:“开个玩笑罢了,墨毅小哥不必紧张。” 墨毅心说,他倒也不想紧张,可莫说他了,以后他家主子都得在这位姑奶奶手底下讨生活,他能不紧张吗? 墨毅正想得出神,却见沈南枝已经转头去了小厨房,不多时就提着一个食盒出来。 她将食盒递给墨毅:“王爷最近既要操心大理寺的案子,又要盯紧北夷的动向,想必十分辛苦,我家厨子做的杏梨酥味道极好,你带回去给王爷尝尝。” 杏梨酥不但味道好,还清火润肺,沈南枝之前特意问过陆翩翩,这很适合萧楚昀。 墨毅连忙小心翼翼地接过,就要躬身告退,却又被沈南枝叫住。 “且慢。” 墨毅一回头,就见沈南枝手上还有一个大大的油纸包。 “墨毅小哥最近也是辛苦,尤其今晚,让你受苦了,这些就给墨毅小哥当宵夜,希望你别嫌弃。” 墨毅浑身一怔。 他哪里可能嫌弃,他何德何能跟自家主子一般待遇,还能得到沈家姑娘的糕点。 捧着的油纸包还是热的。 墨毅心里乐开了花,嘴上也止不住地笑道:“多谢沈姑娘,不嫌弃,不嫌弃,小的正饿得慌呢!” 虽然聪明如墨毅,又哪里看不出来,这分明是沈南枝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 但是他乐意。 好歹还给了一颗枣儿呢。 这知冷知热的沈姑娘,可比使唤起他们,把他们当牛马的主子好太多了。 这个女主子,他喜欢得很! *** 彼时,萧楚昀并不知道,他的心腹侍从已经被沈南枝的一包杏梨酥给收买了。 待墨毅提着食盒回来,看到他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笑意,还有鼓鼓囊囊的袖口,萧楚昀淡淡扫了他一眼:“还给了你什么?” 墨毅如临大敌,一手护着袖口,有些紧张道:“没,没什么,沈姑娘赏赐了属下两块杏梨酥,主子食盒这里面还有两层呢,根本吃不完,应该看不上属下这两块吧?” 彼时,萧楚昀正抬手很淡定的将食盒打开,看到里面放满了香气四溢的杏梨酥,他的嘴角也微微扬起,尤其是在听到墨毅说,这些都是沈南枝进小厨房亲自装好的,萧楚昀心情更好。 到墨毅这般护食的模样,萧楚昀点了点头:“嗯,是吃不完。” 见状,墨毅这才松了口气。 他正准备悄悄溜下去找个地方藏起来吃掉,以免被墨云等人看到抢他的。 不曾想,下一瞬却听萧楚昀道:“但可以留着当做明日的饭食。” 说完,他凉凉地扫了一眼墨毅藏着杏梨酥的袖口。 墨毅浑身一僵,忍不住讨好道:“主子,这是沈姑娘赏给属下的,属下这还没吃晚饭呢,您这儿反正也吃不完……” 还没等他说完,却见萧楚昀微微蹙眉。 墨毅哪里还敢耍宝,当即连忙将那油纸包双手呈上。 眼看着萧楚昀小心翼翼地将食盒又严丝合缝的关上放好,然后打开了油纸包将本该属于他的杏梨酥一口一口吃掉,墨毅心在滴血。 最后却只换来萧楚昀淡淡扫了他一眼:“后厨还有冷饭。” 这是连看都不能看了,墨毅心酸离去,心里默念着,还是女主子好! 当然,这些他的女主子沈南枝并不知情。 墨毅前脚走,沈长安后脚就送秋月回来了。 跟之前不同,沈长安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沈南枝问过秋月才知道,原来她是在登上画舫四处找人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撞破。 在她表明了身份之后,这本来也是一件小事,没有谁会怀疑到镇国公府嫡小姐身边的丫鬟会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但是,这艘画舫当日做东的谢四姑娘就会。 她叫人扣住了秋月,闹着要将秋月送去见官。 而京兆尹姚谦的小儿子姚征恰好就在船上。 他也因一心追着谢四姑娘跑,连半点儿理智和情面都不顾了,为了在佳人面前表现自己,甚至还主动揽下要去送秋月去京兆衙门的差事。 可他分明是见过秋月的,也知道秋月是沈长安表妹的丫鬟。 就算扭送去衙门,也奈何不了秋月,顶多就是传出去了惹人笑话。 但谢四姑娘执意如此。 这摆明了就是要刁难秋月,借着给秋月难看,当众扫沈南枝的颜面。 之前姚征和沈长安招猫逗狗的兄弟情谊,在谢四姑娘三言两语的吹捧中,不值一提。 所以,回来之后的沈长安脸色才那么难看。 “算是我看错他了!” 沈长安这会儿都还愤愤然。 沈南枝安慰道:“早些看清楚他为人也好。” 沈长安之前一直都在沈南枝面前夸自己这几位“好友”,今日之事无疑也让他在沈南枝跟前颜面扫地。 同沈南枝交流了一下之前对北夷那些人的看法,他叮嘱沈南枝好生休息,就要去找沈槐书细说此事,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那疯丫头,还好吧?” 想到刘静雅,沈南枝不由得唏嘘,她垂眸道:“挺好的,表哥放心,她以后都不会再来纠缠表哥了。” 闻言,沈长安点头:“那就好。” 说着,他转身要走,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南枝后面那句话,不由得追问道:“以后都不纠缠我了?是什么意思?” 沈南枝忍不住叹了口气:“就是字面意思,表哥以后不必为此忧愁了。” 可是,作为局外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沈南枝都忍不住心酸和失落。 沈南枝还是很喜欢刘静雅的。 而且,在她看来,刘静雅和沈长安就是绝配。 只可惜,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对刘静雅来说,及时醒悟,抽身离开也是好事。 看沈长安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他好奇道:“她会这么容易放弃?” 他怎么不相信。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她认真道:“表哥,在你看来或许只是一件小事,可对静雅姐姐来说,却是在最需要你的时候,看到的是你唯恐避之不及的背影,她怎么可能不失望,像这样失望的次数多了,心也就凉了,自然会离开。” 沈长安抬手揉了揉后脑勺,皱眉道:“你是说今晚?可我那不是避嫌嘛,我体谅她今晚险些出事,这般落魄失态的模样,定然不愿意让外人看见,我还生怕惹了她不悦呢。” 沈南枝有些无语。 有些事情,他们男子的脑回路,跟她们这些小姑娘的,完全不一样。 甚至沈长安自己还觉得被沈南枝这么想,他还有些委屈,不过他也没再多想什么:“算了算了,误会了也好,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成日跟在我后面跑,总归不是个事儿,以后我也落得个清净。” 既然如此,沈南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等送走了沈长安,她才回了自己屋子。 一进门,才发现秋月红着眼睛跪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 沈南枝不解。 秋月低头道:“小姐,奴婢几次都办砸了差事,给小姐带来了麻烦,奴婢对不起小姐,还请小姐责罚!” 沈南枝要拉她起来,她却不肯起。 沈南枝只好道:“你要说明月楼那一次,都过去了,无需再提,至于今晚上的,谁也没想到,以后再小心些就是了。” 闻言,秋月哭成了泪人,她摇头哽咽道:“不是,小姐,是奴婢无能,最近奴婢也不知道怎的了,就是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从上一次跟着小姐随王爷出城遇袭之后,奴婢就总是心神不宁不说,还时常内息阻塞,一开始奴婢也以为是自己受了惊吓过度,再加上没有休息好导致的,可是今晚上在谢四姑娘的画舫上,都是些普通的护卫,以奴婢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的,可那会儿,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使不出力气来。” 这话听得沈南枝暗自心惊。 她突然想起自己此前一直忽略的一件事来。 第65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上一世,沈南枝是在秋围遇到黑熊袭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姜嫣然算计,下药的。 也就是在那一次,秋月为了救她,独自引开黑熊才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因为事发太突然,秋月也已经去了,事后沈南枝被太多的事情扰乱了心神,都没有想过姜嫣然把药下在她的饮食中,会不会有一些比如糕点一类的东西,她随手赏给秋月,叫秋月也中了毒? 只不过,因为服用得不多,中毒没有她深,所以才一直都没有被察觉? 这样想着,沈南枝也不敢再耽搁,连忙拉起秋月就直奔厢房。 陆翩翩这几日为了给沈南枝阿娘拔毒,铆足了劲儿,眼看着沈南枝阿娘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好起来,陆翩翩倒像是被吸走了魂魄似的。 沈南枝带着秋月赶过去的时候,她顶着一双熊猫眼,有些哀怨地看向沈南枝:“枝枝姐,小孩子睡眠不足是会长不高的。” 沈南枝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听说福云楼新出的水晶肘子不错,正想着叫阿肆明日买回来给你补补。” 话音才落,陆翩翩眼前一亮:“当真?其实少睡一两天也没什么的,我年纪小,身体好!” 说着,她手脚麻溜地从床上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问道:“枝枝姐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说完,她这才注意到跟在沈南枝身后的秋月哭红了一双眼睛,陆翩翩不由得担忧道:“秋月姐姐这是怎么了?” 就算办砸了差事,沈南枝也不是待人严苛的主儿,秋月一向待陆翩翩不错,看到她这般模样,陆翩翩连忙安慰:“秋月姐姐,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原本因为自责而情绪低落的秋月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发笑。 可很快,她笑不出来了。 因为沈南枝一把拉过秋月的手腕递给陆翩翩:“你快帮她看看,是不是中毒了?” 陆翩翩和秋月都是一怔。 不过陆翩翩最先反应过来,她甚至连外衫都没有穿,直接伸手搭了三指在秋月的脉上。 片刻的沉默之后,陆翩翩满月似的脸几乎皱成了苦瓜。 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怎么样?” 陆翩翩摇了摇头:“果真中毒了,而且跟枝枝姐的一样,不过,好消息是,她中毒较轻,坏消息是,发现太晚。” 沈南枝中毒虽深,但因发现的及时,再加上有萧楚昀的护心丹和陆翩翩每日调理的汤药,所以现在哪怕她短暂的施展功夫,也没什么大碍。 可一直被忽略的秋月虽然中毒浅,但每一次施展功夫,毒素就随着经脉游走,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让毒素侵入肺腑,虽没到最后彻底爆发的那一步,但也已经岌岌可危。 听完陆翩翩的分析,秋月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抬手捂着唇角,有些担忧道:“小姐,奴婢,奴婢会死吗?” 是人都怕死,秋月当然也不例外。 沈南枝也一脸紧张的看向陆翩翩。 陆翩翩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很是哀怨道:“有我在,当然不能叫秋月姐姐出事,不过,我可能会累得半死。” 前有沈南枝母女俩,再多了一个秋月,陆翩翩想想都觉得还是留在王爷身边来得轻松。 不过她也就只是稍微那么一想,比起冷冰冰的王爷,当然还是留在沈南枝身边更好。 听到这话,沈南枝才蓦地松了口气。 她笑着看向陆翩翩:“看在翩翩这么辛苦的份儿上,明儿个就叫人去把福运楼的菜单送过来,随便偏偏点菜,每日叫他们做好送过来,直至你吃腻了为止?” 福云楼是京城最大口碑最好的酒楼,里面随便一道菜都足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开销。 见沈南枝如此大方,陆翩翩两眼放光:“一言为定!” 说完,她片刻都不敢耽搁,翻身就起来给秋月琢磨方子去了。 沈南枝也放了秋月的假,让她最近都不必跟在她身边伺候,安心陪在陆翩翩身边,养伤解毒。 她院子里丫鬟倒是多,但心腹大丫鬟就只秋月和秋雨两人。 秋月会武,护她安全,秋雨能文,管她的私库和账目往来。 剩下的小丫鬟里,倒是有两个名唤胭脂和秀禾的,也会点儿拳脚功夫,但比起秋月来差远了。 而且沈南枝前世对这两个丫鬟实在没什么印象,也不知道她们值不值得信任和托付。 毕竟,就连刘妈妈都背叛了阿娘,其他的人,沈南枝也不敢轻信。 她觉得还是该再观察一下,再提人上来。 因为想得太多,这天夜里,沈南枝睡得都不是很安稳。 第二天自然也起得晚了。 沈言馨过来的时候,沈南枝才刚刚拥着被子准备起床。 沈言馨忍不住打趣道:“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睡懒觉呢!这以后嫁去了夫家这么赖床可如何使得?” 看到气色逐渐好起来的阿娘,沈南枝抱住了她的胳膊,撒娇道:“那我就不嫁人呗!我要在沈家赖一辈子。” 沈言馨点了点她额头:“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可由不得你,而且,我听说钦天监已经在请期了,再过几日应该就能定下。” 说到后面,沈言馨的语气也有些怅然。 一想到女儿要出嫁,她就百般舍不得。 沈南枝自然也舍不得,但这婚事早一日尘埃落定,她也能早一日放心。 以她对萧祈安的了解,这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虽然不是真的喜欢她,但这人偏执又骄傲,以他的性子,怕是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沈南枝几番拒绝,肯定叫他越发志在必得。 这始终是个问题。 正想得出神,却见沈言馨突然伸手帮她梳起了头来。 “枝枝,今日一早,你小舅舅就将和离书送去京兆尹盖过章了。” 她和姜时宴已经彻底没有了关系。 相信很快京都都会传遍,沈言馨并不在意让人的看法,到她也会担心沈南枝会被人指指点点。 一边想着心事,沈言馨一边将沈南枝的长发拢起,手指灵活地帮她挽起了飞仙髻,又帮她选了一套翡翠头面。 旁人用起来很显老气的翡翠,放在沈南枝的身上,倒是更加衬着她肌肤胜雪,不仅显得端庄,还灵气逼人。 沈言馨叹息道:“阿娘想着,等你大婚之后,就随你祖父祖母回江南老宅,他们年纪大了,身边也不能离人,你大舅母她们也是这般想的,她们原本还打算等你小舅舅成亲之后,就撂挑子,可最近听说文家那边出了点岔子,原本两家打算议亲的,这下也只能耽搁了,而且,听你小舅舅的意思,好像也没什么心思了。” 沈南枝最近都忙着自己的事情,都顾不上去问小舅舅和文三姑娘的事情。 听到沈言馨这么说,她便忍不住追问道:“文家出了什么事情?” 说起用永安伯府文家,沈言馨就忍不住皱眉将昨晚从沈槐书那里听到的消息又同沈南枝说起。 沈南枝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那文三姑娘——文兰鸢的母亲秦氏是永安伯文昌远的填房,在她之前,还有文昌远同原配夫人所出的一子一女。 不过那儿子没等成年就夭折了,没多久,文昌远的原配夫人也因悲伤过度而撒手人寰 正房嫡出的,就只剩下长女文兰香。 根据这几次文兰鸢险些出事,一路追查,最后查到了文兰香的头上,从而也牵扯出了几桩旧案。 文兰香提供了这么多年来她忍辱负重之下搜集到的证据,足够证明她的母亲和兄长皆是被秦氏所害,她这些年也一直都被秦氏和文兰鸢母女打压迫害。 这几次她之所以找人去迫害文兰鸢,一则是为报复她们母女俩,二则也是觉得文兰鸢不配镇国公府的世子,并且想趁着这件事引起镇国公府的注意,从而一路查到当年她母亲和阿兄的旧案上。 她知道,京兆尹和刑部都跟永安伯府有些往来,就算直接呈上证据去告,最后也只会不了了之不说,还会提前暴露了她,让她陷入危险境地,最后申诉无门。 因为镇国公府世子沈槐书清正不阿的名声在外,且还在大理寺当值,还正好同文兰鸢有定亲的意向,她才决定以身入局,赌这一把。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秦氏已经被沈槐书押到了大理寺候审,证据确凿,只等定罪。 至于沈槐书和文兰鸢,经此一事,应该也走不到一起了。 难怪沈南枝昨晚见着小舅舅神色间有些疲惫,当时她被姜时宴烦着,也没多问。 原来是这样。 之前沈南枝还有些想不通萧祈安所说的,文兰鸢找到了他,甘愿做他安插在镇国公府的棋子。 现在想来,萧祈安也没有全部说实话。 想必是那时候秦氏和文兰鸢已经察觉到情况不妙,知道以沈槐书为人不肯替她们遮掩,为了保全秦氏,才又求到了萧祈安面前。 沈南枝初见文兰鸢的时候,还觉得她是个胆小怯懦的小姑娘。 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这么多年来打压迫害文兰香不说,明知道秦氏做错了事,还要替她遮掩,甚至不惜以她未来夫家做筹码。 这样的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胆小怯懦的性子。 怕是连小舅舅都被她蒙骗了过去。 沈南枝想着前世文兰鸢自万宝楼出事之后,小舅舅郁郁寡欢的样子,这一世他既然看清了文兰鸢的为人,应该不会那般伤心吧? 念及此,沈南枝忍不住感慨:“小舅舅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感情不顺呢!” 听到这话,沈言馨也跟着感慨:“谁说不是呢,不过,你们几个,也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长安整日跟个皮猴儿似的,不着调,你大舅母头发都急白了,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哪家姑娘会看上他。” 沈南枝心说,她长安表哥虽然不着调,但认真起来其实也靠得住。 上一世,就是他临危受命,奔赴前线力挽狂澜。 谁也没想到,那个整日里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的纨绔,会成为一呼百应的少年将军。 沈南枝以前没有往深处想,如今再回头去看,才惊觉,那时候只怕狗皇帝也不看好沈长安。 可他还是把这么重要的担子派给沈长安去了。 为什么? 只一个念头就叫沈南枝遍体生寒。 就是为了等着看他收拢沈家旧部,等着让他们做马前卒,借着南疆的兵力,将这些沈家余党和沈长安彻底剿灭,他才能收拢军权! 不曾想,沈长安竟然争气得很。 甚至不用朝廷助力,仅用整合了的沈家残兵旧部就击垮了一路势如破竹的南疆敌寇。 所以,沈长安的胜利,越发叫狗皇帝如坐针毡。 甚至狗皇帝驾崩之后,这疑心病也同样传给了萧祈安。 所以,他才会趁着沈长安班师回朝之前,提前做了部署,并给沈南枝下毒,软禁沈南枝,好用沈南枝拿捏不肯就范的沈长安。 之前一直都没想通的事情,在这一刻突然清晰明了。 沈南枝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这一世,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可是,南疆还是会来犯,到时又该如何应对?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外间丫鬟来报:“小姐,周顺回来说,关于文三姑娘的案子,还得请姑娘去一趟大理寺做笔录。” 文兰鸢两次遇险,恰好都被沈南枝赶上了,算起来她也是重要的人证之一。 沈南枝应了一声,一番梳洗之后,胡乱吃了两块糕点,就同阿娘道别,一路坐了马车赶往大理寺。 可才走到百福大街,刚转过岔路口,却突然被人拦住了马车。 那人躬身而立,站在马车边上半点儿不让。 “沈姑娘,我家主子有请,他有要紧事同沈姑娘商议。” 沈南枝打起帘子看了过去,那人她认得,那人名唤流风,同流云一样,也是萧祈安的亲随之一。 她想不通她和萧祈安之间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想到那日在乌衣巷的一幕,沈南枝没有半点儿犹豫,直接冷声拒绝:“抱歉,我同你家公子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的,而且我去大理寺还有要事,让开!” 然而,流风却不为所动,大有沈南枝不同意,他就一直挡在马车跟前的架势。 见状,沈南枝也半点儿不惯着,她沉声吩咐阿肆:“若有人不识好歹,你就直接碾压过去。” 听到这话,流风的面上明显有些意外,似是没想到沈南枝竟然半点儿面子不给。 啪!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阿肆已经扬起了缰绳,准备直接从他身上冲撞过去。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突然从岔路口驶来,挡住了沈南枝的去路。 第66章 赔礼 就连阿肆都忍不住小声抱怨:“今日这是怎的了,一个个上赶着挡路。”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那马车上是长公主府的标志。 “小姐。” 阿肆连忙转身,就要提醒沈南枝。 这时候,拦路的马车帘子被人打开,一袭红裙潋滟的林澜音提着裙摆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径直走到沈南枝的马车边上。 阿肆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林澜音不悦道:“发什么呆,还不快给本郡主让开!” 她的语气实在是不怎么好。 阿肆攥紧了缰绳,人却没动,正准备转头询问沈南枝意思,却见沈南枝自己先打起了帘子,朝他使了个眼色。 阿肆正准备让开。 急性子的林澜音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推开阿肆,并对沈南枝抱怨道:“你这车夫怎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她拽着缰绳,上了马车,不请自来地在沈南枝旁边坐下。 马车帘子已经被林澜音放下,透过帘子的缝隙,沈南枝还能看到霸道的停在她们跟前的长公主府的车架。 沈南枝忍不住笑道:“用马车拦停这种事情,郡主倒是熟练得很。” 上一次掳她去明月楼,也是林澜音安排的人,敲晕了对面那辆马车的车夫,导致马儿受惊,才一路撞到了沈南枝的马车上。 这一次,她亲自过来拦沈南枝了。 而且,还都是赶在沈南枝出门的当口。 不用说,林澜音一定是安排了人守在镇国公府的外面,就盯着沈南枝出门。 沈南枝挑眉:“郡主特意来此,不是为了数落我这车夫的吧?” 林澜音别过了头去,面上带着几分别扭道:“当然不是!” 她看车顶,看鞋尖儿,看手掌心,就是不看沈南枝的眼睛。 磨蹭了半天,她才跺了跺脚,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之前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话音才落,她的眼尾一路到耳朵尖儿都是红了起来。 想来,眼高于顶骄傲肆意的小郡主,平生还是第一次向人低头道歉。 她别过了头去,用后脑勺对着沈南枝,又沉默了一瞬才道:“我原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你,给你一点儿教训,没想过要你的命,后来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青衣是府上的护卫,我也没想到他会有问题。” 沈南枝当时就看出来了,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郡主就请吧。” 毕竟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当街用这种方式道歉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这位郡主才能做得出来。 念及此,沈南枝下意识扫了一眼已经退到了一边的流风。 “也是你让他打着七皇子的名义来请我的?” 林澜音飞快地扫了沈南枝一眼,见沈南枝没有要生气的样子,才又别过了头去,有些尴尬道:“是的,我怕我找你,你不肯见我。” 原来如此。 沈南枝就说,她都同萧祈安说得那么清楚了,他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拒绝,不该再派人来找她才是。 原来,是林澜音的意思。 见沈南枝迟迟没有吭声,林澜音又忍不住转头质问道:“是不是发现不是七表哥要找你,很失望?” 这姑娘总有一开口就能将人气死的本事。 沈南枝白了她一眼,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不过,林澜音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刚刚沈南枝半点儿面子不给,甚至都叫车夫从流风身上碾过去的话,她都听到了。 她哪里还看不出沈南枝对萧祈安无意。 “抱歉……” 她双手紧紧地攥着膝上的裙摆,低头道:“之前的事情,还有刚刚的话……都很抱歉,另外……谢谢你救了我,作为赔礼和谢礼……你想要什么,本郡主但凡能办到的,一定替你办到……” 一番话,叫她说得磕磕绊绊的。 沈南枝眉眼带笑,故意凑近了林澜音些许:“郡主此言当真?” 闻言,林澜音下意识转头,就对上了沈南枝含笑的眉眼,她立即警觉道:“当然!但你也不能太过分!” 沈南枝笑笑:“自然。” 说完,她从袖子里拿出了厚厚一沓菜单。 “之前为救郡主,我受了重伤,特意请得大夫为我调理身体,只是那大夫有些刁钻,每日要吃福云楼的菜肴,我这伤说起来也是因郡主而起,郡主你看……” 林澜音当即一把接了过去,拍着胸口豪横表示:“放心,以后那位大夫在福云楼里所有的开销,本郡主都包了!” 虽然,这点儿开销对沈南枝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上赶着送上门来的便宜,不捡白不捡。 而且,花她的钱陆翩翩或许还有所顾忌,等告诉她一切是嘉禾郡主结账,陆翩翩绝对会敞开了肚皮吃,甚至还会照顾到海棠院里所有的丫鬟婆子。 三五日倒还好,算不得什么,可时间长了,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沈南枝笑吟吟将那菜单塞到了林澜音的手上:“如此,便多谢郡主了。” 林澜音还没细看那张菜单,只觉得沈南枝的笑有些不怀好意,但想着不过是几道菜,总不能坑了她去,她甚至还觉得这赔礼太轻了,又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房契。 “这是青云山下的一个温泉山庄,是外祖母送我的生辰礼,左右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听说在这里泡澡疗养事半功倍,便送你了,先说好,咱们以后可扯平了!” 太后送给林澜音的生辰礼,肯定不可能差了去。 沈南枝有些诧异的看向林澜音,没想到对方竟然出手这般阔绰,相比之下,她递的菜单都不算什么了。 林澜音仰头傲娇道:“我林澜音的命,才不止这点儿银子呢!” 沈南枝当然不会推辞。 毕竟当时救林澜音,她也是花了大力气的,而且那温泉山庄可能对她阿娘的身体疗养有大用。 “既如此,就多谢郡主了。” 沈南枝笑着接了过来。 林澜音这才转身要跳下马车,不过在离开之前,她还不忘补充一句:“就算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以后你若不好好当三表哥的王妃,再跟七表哥有所牵扯的话,我也定不饶你!” 放完了狠话,她这才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开。 沈南枝则继续去往大理寺。 文家的案子都是经由沈槐书办理的,请沈南枝配合做笔录的官员也都十分客气,很快就忙完了。 眼看着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既然来都来了,沈南枝原是想去找沈槐书一起出去吃饭。 这两日总提到福云楼福云楼,正好福云楼离大理寺也不远。 沈南枝这边正要差人去给沈槐书带个话,一抬眼就看到沈槐书同萧楚昀几人从月牙拱门走出。 不过,萧楚昀是坐在竹椅上,由他身后的墨云推着。 这大理寺本就是萧楚昀的地盘,在这里见到萧楚昀,沈南枝自然不意外。 只是,她有些迟疑的是,既然都遇见了,要不要请上他一起? 之前的事情,她都还没好好感谢他。 正想着,几人已经到了跟前。 沈槐书笑着招呼:“枝枝,还没回去呢?” 沈南枝笑着点头:“我看到午饭时间了,想等小舅舅一起去福云楼吃饭,小舅舅可有时间?” 沈槐书面露难色,他手头上还有萧楚昀交代的公事没办完,吃饭的时间都很紧。 他正欲开口,却听萧楚昀很是宽容道:“去吧,左右世子也是要吃饭的,耽搁不了多久。” 得了萧楚昀的应允,沈槐书自是没什么好说的,他抱拳:“多谢王爷。” 眼见着萧楚昀识趣地扫了一眼墨云,似要叫墨毅推着他转身离去。 沈槐书心念一动,随口问道:“王爷不嫌弃的话,不妨跟我们一起?” 闻言,萧楚昀的竹椅停住了,他转头看向沈南枝,在等沈南枝的意思。 可这也正是沈南枝要说的话,只是她刚刚见沈槐书都一副忙碌的样子,猜想萧楚昀应该更忙才是,怕打扰了他正事,这才犹豫了一下,不曾想叫沈槐书先问了出来。 对上萧楚昀那漆黑如墨的双眸,沈南枝两眼弯弯:“我刚刚也正想问王爷是否得空呢,之前几次承蒙王爷照顾,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王爷,今日我做东,如何?” 听到沈南枝的邀请,萧楚昀眼底的笑意都加深了几分,他敛眸,语气温和道:“你我之间何须客气,再说,出去吃饭,哪里有沈姑娘掏银子的道理。”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笑道:“那咱俩都不掏银子,让小舅舅买单。” 莫名被点到的沈槐书哭笑不得,随口打趣道:“好好好,这还没嫁出去呢,就已经向着王爷了。” 沈南枝脸皮子薄,被这话羞得红了脸,忍不住娇嗔地瞪了沈槐书一眼,惹得沈槐书哈哈大笑。 从大理寺到福云楼本就不远,几人一路步行过去,他们男俊女美,又衣着不凡,再加上萧楚昀还坐在由墨云推着的竹椅上,一路上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回头张望。 若换做是旁人,多少会觉得尴尬或者难堪,可萧楚昀依然神色如常,只偶尔抬头看一眼身边的沈南枝。 除了看向沈南枝的时候,他眉眼里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之外,再看不出半点儿旁的的情绪起伏。 一行人刚走到门口,就遇到正准备下马车的刘静雅。 看到沈南枝,刘静雅抬手就招呼道:“枝枝妹妹!好巧!” 沈南枝也觉得好巧。 她原本以为,经过了那一番险境,再加上为情所伤,刘静雅得消沉一段时间呢。 没想到,她看起来气色极好,倒像是没事人似的。 沈南枝快步走了过去:“静雅姐姐。” 刘静雅招呼了沈南枝,才看到跟在沈南枝身后的两人,当即见礼:“王爷,沈世子。” 而沈南枝这时候才发现,刘静雅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穿藏蓝锦袍腰系玉带的青年。 他身形挺拔修长,容貌俊美,一双桃花眼格外漂亮,眉宇间竟然跟萧祈安有几分相似。 “三哥,沈世子。” 看到众人,他也上前打了招呼。 这时候,刘静雅才拍了拍脑门儿,拉着沈南枝的手笑道:“瞧我这记性,都忘记给枝枝妹妹介绍了,这是我表哥。” 刘静雅的表哥屈指可数,这般容貌可气度,而且听刘静雅这般介绍的,只可能是五皇子,萧子义。 此前,沈南枝特意去参加刘祭酒的寿辰,就是为了去观察一下这位五皇子,当时错过了,没想到今日偶然的机会,却叫她遇见了。 沈南枝上前见礼:“五殿下。” 萧子义笑了笑,不吝夸奖道:“早就听说镇国公府的沈姑娘殊色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南枝不是头一回被人当面儿夸,可偏偏说着这么浮华词语的萧子义眼神真诚,神色坦然,仿似他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是理所当然一般。 天生就带着叫人信服的亲和力。 沈南枝笑着挽起刘静雅的胳膊:“五殿下谬赞,在熠熠生辉的静雅姐姐面前,我早就被衬得黯然无光了。” 刘静雅哭笑不得地看向沈南枝:“我是夜明珠吗?还熠熠生辉?” 沈南枝笑道:“倒也不能这么说,静雅姐姐可比夜明珠贵重多了。” 刘静雅伸手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胳膊,娇嗔道:“就属你会说!” 既然遇见了,自然也就一起了。 刘静雅拉着沈南枝走在前面,剩下那三人跟在后头。 一行人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当听着刘静雅的絮絮叨叨,沈南枝才晓得,原来是怕她心情不好,她阿娘才放她出来散心,她姑姑也怕她再出意外,还特意叫了她表哥陪着。 听到这话,沈南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同萧楚昀说话的萧子义,绝对当得起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沈南枝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猜测。 没等细想,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目光正好同看过来的萧楚昀撞个正着。 萧楚昀的腿伤虽然严重,但也不是不能短暂的行走,进了福云楼,萧楚昀就从竹椅上起身,坚持款步上楼。 冷不丁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南枝却看到他瞳仁轻颤,眼神似是有些受伤。 她正想着,他该不会是因为腿伤疼痛难忍,才会流露出这般神情,却突然听到萧子义叫她:“沈姑娘。” 第67章 敏感脆弱的王爷 沈南枝这才回神,转头看向萧子义,就见萧子义拿着一沓小二递过来的菜单:“不知道沈姑娘喜欢吃什么?可有什么忌口的?” 沈南枝摇头:“我跟静雅姐姐一样。” 刘静雅笑着摆手:“表哥你看着点就好了,我和枝枝妹妹说会儿体己话。” 说着,她拉着沈南枝先一步进了雅间。 作为京都名气最旺的酒楼之一,福云楼的陈设和格局自然也与一般的酒楼不同。 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幽静雅致,雅间里还特意设屏风,后备有软榻,供客人们休憩。 刘静雅熟门熟路地拉着沈南枝穿过屏风,坐在软榻上说起了悄悄话。 看着沈南枝,刘静雅一脸关切:“枝枝妹妹,我出门那会儿才听到你爹娘的事情,你……没事吧?之前他们不都还好好的吗?我还听过好几个关于你爹对你娘如何深情的话本子呢,怎么就这么突然?” 关于姜时宴隐瞒的那些事情,沈南枝和阿娘商量过了,眼下还不是公开撕破他伪装的时候。 所以,对刘静雅沈南枝也只能含糊道:“传言未必可信,他们之间的事情有些说来话长,不过现在我阿娘和我都很好,静雅姐姐放心。” 刘静雅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见沈南枝不愿意多提,便也没再追问,她换了个话题提:“你今日怎么得空出门了?” 说着,刘静雅透过屏风,扫了一眼外面三人中的萧楚昀,才压低了声音道:“该不会是特意为了王爷?这么一说的话,我和表哥倒成了那个没有眼力见儿,碍事了的。” 沈南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哪能呢!我是刚好去大理寺有事,静雅姐姐倒还来打趣我,我都还没问你,跟五殿下是什么情况?” 就连刘祭酒生辰,五皇子都因为政务繁忙,匆匆走了个过场就离开了,今日却还有功夫特意陪刘静雅出来散心,这叫沈南枝不得不多想了。 果然,听到这话,刘静雅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去。 她叹了口气,才又凑到沈南枝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无奈道:“就你机灵!还真叫你说对了!我阿娘和姑姑当真起了这念头,可是你是知道我的……” 说到这里,刘静雅垂下了眸子,叹了口气。 她虽然放下了沈长安,但还需得一段时间才能完全走出来。 刘静雅靠在沈南枝肩头,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我真的已经放下了,之所以拒绝这门婚事,也跟他无关,我只是想冷静一下,再考虑自己应该嫁给什么样的男子,而不是因为一时失意,冲动之下做出决定。” 说到这里,刘静雅又叹了一口气:说来好笑,这也都是我阿娘和姑姑的意思,我瞧着表哥对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想法,说不定也都只是我庸人自扰,嗐!管他呢!走,咱们去喝酒!” 她们说话的功夫,酒菜已经上来了。 刘静雅拉着沈南枝过来,对面坐在窗前闲谈的三人也才跟着过来落座。 席间,有健谈的萧子义,热情的刘静雅,还有面面俱到的沈槐书在,萧楚昀虽然话少,但在关键话题都能及时给予回应,在这里,几人谈笑风生,这顿饭吃得倒也畅快。 刘静雅还想尝尝福云楼出了名的果子酒,可那三人下午都还有政务在身,而沈南枝是个沾酒就倒的,她只好作罢,虽然吃得尽兴,但她还是拉着沈南枝念叨:“等回头咱们在家里关起门来喝!” 沈南枝笑着应下。 饭毕,萧子义因有急事,只能先送刘静雅回去。 他们前脚走,周顺恰好也有关于案子的要紧事来找沈槐书,沈槐书也只得先行离开。 在起身之前,他看了一眼沈南枝。 听沈南枝开口:“小舅舅,你且先去忙,我正好同王爷有几句话要说。” 沈槐书这才放心离去。 等其他人都走了,这偌大的雅间就只剩下沈南枝和萧楚昀两人,沈南枝才突然感觉这空间似乎逼仄了些。 明明那么宽敞,却给她一种比在马车上还要狭窄的感觉来。 她想,主要还是萧楚昀的气场实在太强,叫人难以忽略。 “王爷。” 沈南枝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才道:“我想问问我阿兄姜清远的案子。” 萧楚昀端坐在沈南枝对面。 今日的他没有穿官服,只一袭墨色云纹宽袖锦袍,束碧玉冠,整个人说出来的矜贵雍容。 那清冷的眉目如画,仿似得了造物主所有的偏爱,俊美无俦。 无论看多少次,沈南枝依然会被惊艳的程度。 萧楚昀端着茶盏,抬眸看向沈南枝:“我也正要同沈姑娘说起此事,我已经从那些地痞流氓口中拿到了供词,姜清远因为心虚最近都躲在太学,我也有派人盯着,接下来想问问沈姑娘的意思。” 沈南枝垂眸想了想:“若按律法来办,这些人顶多判个充军或者流放,虽然最后受害的是姜嫣然,可他们这些人可没少做丧尽天良之事,按律来办,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轻了,而且,若依法处置,虽然可以拉姜清远下水,但也难免攀扯上我。” 萧楚昀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来问沈南枝的意思。 沈南枝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易放过姜清远。 上一世他见死不救不说,还落井下石,再加上这一世他和姜嫣然两人合谋算计她,这两笔账沈南枝都给他记着。 念及此,沈南枝将茶盏放下,挑眉看向萧楚昀:“我听说,下个月的秋围,太学的人也会参加?” 见萧楚昀点头,沈南枝才继续道:“那劳烦王爷帮我查一个人。” 沈南枝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三个字。 刘美人。 狗皇帝最近的新宠。 也是上一世,在秋围陷害沈南枝小舅舅的罪魁祸首。 萧楚昀甚至都没问沈南枝缘由就点头应下,他揣摩着沈南枝的话,应该是另有打算,便温声道:“那姜清远的案子就先搁置,大理寺的地牢可不比流放充军轻松,也好叫那些人渣在里面多消磨些时日。” 沈南枝没想到萧楚昀一点就透:“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萧楚昀含笑:“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这一笑,便让沈南枝觉得周围的景物都黯然了几分。 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 沈南枝心里感慨,不想叫他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沈南枝正要收回目光,却听萧楚昀温柔道:“沈家和姜时宴的事情,我一早就听说了。” 自从在沈南枝这里得知了姜时宴的秘密,萧楚昀就没有在她面前称呼“姜大人”,而是直呼其名。 这不由得给沈南枝一种,他是坚定站在她这边的感觉。 听到这话,沈南枝开玩笑道:“那王爷会在意我爹娘和离一事吗?” 虽然是父母长辈的事情,但或多或少会对沈南枝的名声不好。 闻言,萧楚昀不答反问道:“那沈姑娘会在意我有一个满腹猜忌,凉薄多疑的父皇吗?” 沈南枝含笑:“王爷想听实话吗?” 萧楚昀点头。 沈南枝认真道:“实话就是,我从没有将他和王爷放在一起看。” 言外之意,自然也就不在乎。 萧楚昀笑笑:“正好,我也不在乎。” 两人相视一笑,却听萧楚昀又突然开口:“不过,沈姑娘似乎……格外关注我五弟。”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怔。 她关注萧子义…… 不过是因为要考量萧子义,不免多看了两眼,这都叫萧楚昀发现了? 不想叫萧楚昀误会了去,沈南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五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可这话说出来,更容易叫人误会。 沈南枝正琢磨着,要不要将自己之前纠结选择谁站队的事情同萧楚昀说道说道,却见萧楚昀垂下了眸子。 那不经意间对视的一眼,叫沈南枝看出了他眼底的伤感。 就如同之前在门口,她看向萧子义不经意扫到萧楚昀的眼神的时候,流露出的表情一样。 那时候,沈南枝还担心萧楚昀是因为腿伤。 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是因为……她?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就听萧楚昀轻飘飘感慨道:“也是,我身体不好,腿上又落下残疾,又如何同五弟那样的人相提并论。” 有那么一瞬,沈南枝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是听岔了。 天骄萧楚昀,竟然也会在她面前流露出自卑的一面…… 传出去了谁信? 不过,细想他如今的身体和处境,或许心思就是要比旁人敏感脆弱些,也更在意身边人对自己的看法。 沈南枝作为他的未婚妻,也是他将来的枕边人,他格外在意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才会生出怅然,怕沈南枝觉得他不如别人好。 这样一想,沈南枝心下不由得一软,当即摇头道:“不,王爷,在我这里王爷是顶顶好的人,旁人都比不上!” 话音才落,萧楚昀眼前一亮:“当真?” 沈南枝暗叹,果然叫自己猜对了。 萧楚昀这般不容易,她以后应该更加照顾到他的情绪才是。 心里做了决定,面上沈南枝保证道:“自然!不然我也不会选择嫁给王爷。” 听到这话,萧楚昀嘴角微扬,眼底的笑意更甚。 可很快,他突然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抬手用袖口捂住,轻咳了起来。 见状,沈南枝连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并关切道:“王爷,可是受了风寒?” 会不会跟他体内的寒毒有关? 正想着,她端着茶盏的手突然被萧楚昀握住。 他从她手中接过了茶盏放下。 沈南枝一转眼,她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支梅花发簪。 不过,跟她那些金玉宝石打造的发簪不同,这枚发簪是黑色的,看起来像乌木,可又比乌木有分量,沈南枝心中正掂量,难不成是玄铁打造的?但比起玄铁,又太轻了些。 就听萧楚昀解释道:“这是我闲来无事做出来的,可供沈姑娘防身用。” 说着,他拿起簪子,按照特定的手法轻轻一拧,梅花簪的枝干瞬间无声吐出来一柄小指长短的刀刃,再转动之后,那刀刃又收缩了回去,整个簪子还可以视作一枚袖箭。 还有那五个花瓣儿,每一个花瓣儿里都有机扩,有的可以藏毒,有的可以射出暗器…… 萧楚昀一一给沈南枝展示了,看得沈南枝叹为观止。 简直太精妙了。 而且,这梅花簪简直就像是量身为她打造的一般。 萧楚昀将机扩都收了起来,它又变成了一支普通的簪子模样躺在他的掌心。 “虽然沈姑娘未必用得到,但多一件东西防身总是好的,只是有些粗陋,盼着沈姑娘别嫌弃。” 这哪里粗陋了。 这都粗陋了,其他的暗器一类的东西都没法看。 沈南枝点头:“我很喜欢。” 说完,又觉得这语气不够深刻,她又加重了一句:“是十分喜欢!” 她就要伸手接过,却见萧楚昀突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他面前一带。 沈南枝本能的想要避开,但因为是萧楚昀,她心下一松,就这迟疑的一瞬,天旋地转间,萧楚昀已经拉着她在他身边坐下。 “别动,我来替你戴上。” 他眼神缱绻,语气温柔,说话间,已经倾身过来,抬手拿起了那支梅花簪往沈南枝的发髻上插。 随着他的靠近,那清冷的草木香越发浓郁。 沈南枝甚至都能隔着衣料感受到他胸膛的滚烫。 她有些难为情,刚想说不用,但转念想到之前萧楚昀看向她时那般脆弱受伤的模样。 沈南枝心下就是一软。 她想,如果她拒绝的话,萧楚昀怕是又要误以为她对他格外抵触,敏感脆弱的他又会受伤了。 而且,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不想叫萧楚昀伤了心。 这样一想,沈南枝原本要去接梅花簪子的手便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因为距离太近,不好意思对上萧楚昀的眉眼,所以沈南枝下意识垂下了眸子,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萧楚昀微微扬起的嘴角。 沈南枝坐在里侧,因这一番动作,萧楚昀宽大的身形几乎将她遮盖,眼看着他修长如玉的的手指拿着那梅花簪刚刚别到沈南枝的发间,房门却在这时候被人砰的一把推开。 沈南枝被萧楚昀高大的身形遮住了视线,她稍稍转头才从萧楚昀袖口下看到门口的情形。 脸色铁青的萧祈安正站在门外。 第68章 剑拔弩张 今日的萧祈安穿着一袭靛蓝对襟窄袖长衫,乌黑的长发用一支碧玉冠束了一半,剩下散在身后,随微风浮动,衬着他整个人俊逸出尘。 只是那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我说怎的在哪里都寻不到三哥,原来,三哥还有这般闲情雅致。” 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萧祈安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萧楚昀回身坐好,扫了一眼萧祈安,语气冷淡道:“原来,七弟也知道自己扫兴。” 沈南枝没想到萧楚昀竟然也会这般怼人。 听到这话,萧祈安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他皱眉看向萧楚昀:“父皇有急事召你入宫,德公公到处找不到人,我好意提醒,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萧楚昀清冷一笑:“七弟将我的行踪查得一清二楚,难道还要我感谢你不成?” 就连沈南枝都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 不想同萧祈安浪费唇舌,而且,既然是皇帝召见,自然耽搁不得。 沈南枝站起身来,看向萧楚昀:“正事要紧,王爷先去忙罢。” 一转头对上沈南枝的目光,萧楚昀眼底的寒意瞬间褪去,他眉眼温柔,点头道:“好。” 说完,他准备起身,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解释道:“父皇找我,多半是因为北夷使臣的事情,不是什么要紧事,无需担心。” 原来,是怕沈南枝担心,才又特意解释了这一句。 沈南枝泛起融融暖意,她刚刚确实有些担忧的。 见萧楚昀转身,沈南枝目送着他离开,不经意间抬眼就对上了萧祈安的目光。 那目光自然是冷冽如霜的,但眼底却又有着沈南枝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萧祈安已经转过了身去,同萧楚昀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福云楼。 沈南枝随后也坐了马车回到了沈府。 沈南枝身上还揣着林澜音给的温泉山庄的地契,她想着去问问陆翩翩,那里的温泉对她阿娘秋月的调理有没有好处,正想得出神,却听到一道焦急的声音:“沈姑娘!沈姑娘!” 那声音有些熟悉。 还没等沈南枝想起来,一个穿着碧绿色对襟襦裙,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已经朝她跑了过来。 只是还没等到跟前,就被门口的守卫给拦住了。 光听声音沈南枝还没想起来是谁,一看到人,沈南枝瞬间就有印象了。 是叶青菀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春桃。 沈南枝在上阳的时候,身边也有几个交好的小姐妹,叶青菀就是其中之一。 她父亲是上阳郡郡守,对沈家老宅颇为照拂,两家关系也算不错。 沈南枝犹记得在她回京的前一天,叶青菀拉着她的袖子哭成了泪人,说什么以后她也要找个在京城的夫婿,这样她们以后就又能在一块儿了。 沈南枝只当她是开玩笑。 毕竟,叶青菀可是也叶家的掌上明珠,尤其是她祖母,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可能舍得她嫁那么远。 上阳距离京都千里之遥,沈南枝以为她们以后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了。 不曾想,在这里还能见到叶青菀身边的丫鬟。 沈南枝摆了摆手,示意守卫放行。 那春桃便立即飞扑过来,直接一头跪在了沈南枝面前。 不等沈南枝开口,她已经焦急道:“沈姑娘,还请您快快救救我家小姐!” 沈南枝有些意外:“阿菀来京城了?” 她这才来京城多久,叶青菀竟然也来了。 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情,可沈南枝此前并未听到半点儿风声。 春桃急忙点头:“是的,沈姑娘前脚走,我家老爷后脚就调任到了工部当差,我们今天一早才入京,小姐想着去给沈姑娘准备一份贺礼,先来见过沈姑娘再回府,不曾想在玉芳斋里与人起了争执,那人不依不饶,还要抓着我家小姐去报官。” 说到这里,春桃瑟瑟发抖:“可是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夫人和老夫人她们还在上阳盘点家当,要晚几日才过来,小姐等不及要见沈姑娘,才跟着老爷先行过来的,可是老爷这会儿前脚才去了工部衙门复命,奴婢实在找不到人了,只能求到沈姑娘这里。” 玉芳斋离沈府不远,就在对街。 这丫鬟也是机灵,知道来找沈南枝。 沈南枝扶了她一把,忙道:“别急,我们先过去看看。” 说着,她提起步子,一路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响起叶青菀的声音:“这东西我放下来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分明是她拿起来故意摔碎的,凭什么要我赔!” 在叶青菀对面,有一穿着香云纱裙,头上恨不得插满了珠玉翡翠的姑娘在几个奴仆的簇拥下,一脸轻蔑道:“你说是我摔的,可有人证?” 玉芳斋的掌柜的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儿。 他一脸恭维地对着那姑娘点头哈腰道:“小的确实没看见谢四姑娘动手,倒是这位姑娘她离开柜台之后,这镯子就碎了。” 话音才落,叶青菀怒道:“你胡说!我当着你的面放下的,当时都还好好的,你还叫我去看旁边的金钗,怎么这一转眼就颠倒黑白了!我看你这分明就是讹诈!” 听到这话,那掌柜的冷哼了一声,学着谢四姑娘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屑道:“姑娘,我们玉芳斋百年的老字号,开门做生意,最是讲究一个诚信,说我们讹诈,你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我们的东家是谁!省得叫我笑掉大牙!我看你也是从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这玉镯你按原价赔偿,再给谢四姑娘道个歉,这事儿咱们也就过去了。” 偏巧从上阳郡一路赶过来,叶青菀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所以才越发被这些人看低了去。 叶青菀气得手抖,“就凭你们的一面之词,就来诬赖我!你以为姑奶奶我买不起赔不起吗?姑奶奶我咽不下这口气!你们东家是谁!我就不信了,这京都还没有王法了!” 那掌柜的冷笑了一声:“你还不配知道,要是不赔,我这就送你去见官!” 说着,他拍了拍手,当即就有两名小厮上前,准备拿下叶青菀。 就连叶青菀,这会儿也有些慌了神。 京城不比上阳郡,那里都是她爹的地盘儿,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让着她,捧着她。 可叫她没想到的是,初入京都的第一天,就被人这般冤枉。 “慢着!” 就在这时,沈南枝刚刚赶到。 她放下一路提着的裙摆,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叶青菀,确定她没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枝枝!” 叶青菀一个箭步扑过来,顺势抱住了沈南枝的胳膊:“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说完,她转头瞪了一眼掌柜的和谢四姑娘,才对沈南枝道:“这些臭鱼烂虾,你应该能对付吧!” 那掌柜的看到沈南枝,倒还不敢吭声,被点到的谢四姑娘当即沉着脸骂道:“你说谁是臭鱼烂虾!” 叶青菀吐了吐舌头:“谁回应说的就是谁咯!” 谢四姑娘气得不轻,就要发作,却冷不丁地对上了沈南枝冷淡的眼神。 沈南枝根本就没搭理她,只朝叶青菀答道:“自然,没问题。” 说完,她这才转而看向那掌柜的:“刘掌柜,这是做什么?” 一看到是沈南枝,那刘掌柜有那么一瞬的心虚,但很快想到沈家和姜家已经决裂,他又耿直了脖子,仰头看向沈南枝:“没什么,沈姑娘,我们这儿有个闹事的,我正要扭去见官呢。” “是么。” 沈南枝微微一笑:“我看,是刘掌柜的眼瞎心盲,故意在挑事吧?” 不等刘掌柜解释,沈南枝已经冷笑道:“我刚刚听刘掌柜说起玉芳斋的东家,听到这里,我倒是有些好奇,作为掌柜的,你难道不知道玉芳斋的东家是谁?” 刘掌柜蓦地一怔,但很快挺直了腰杆,挑衅道:“自然是姜家,只是姜大人已经和离,所以沈姑娘眼下可不是我们的少东家了。” 闻言,沈南枝有些好笑:“所以,你是听到了叶青菀说要来见我,想踩着叶青菀,扫了我的面子,去姜家老夫人跟前邀功?” 被说中了心事,刘掌柜眼神都有些闪躲,但依然不肯承认。 沈南枝却已经懒得同他掰扯:“看样子,刘掌柜的消息不够灵通,这玉芳斋不过是放在姜家老夫人手上两年,就成了姜家的东西,你倒是比你舔的那位主子敢想,前几日我才看过玉芳斋的账本,这几年你贪墨的倒是不少,我还想着过几日再来找你说话,你倒是主动找起我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 刘掌柜的心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南枝已经扫了一眼身后跟过来的阿肆:“把他给我送去大理寺,小舅舅自然知道会怎么处理。” “是!” 眼看着阿肆来拿人,刘掌柜的才反应过来沈南枝说的是真的。 他大声闹道:“这玉芳斋明明就是姜家的,姑娘这是在信口开河!” 咚! 还没等他嚷嚷完,阿肆直接给他一拳头:“放屁!这玉芳斋从头到尾都是沈家的产业,至于你贪墨东西的账本,也早已经送到世子面前了!” 说完,再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阿肆简单粗暴地一拳将他打晕,直接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拽着他的肩膀就往外拖。 这一幕看呆了玉芳斋里的一众伙计。 沈南枝这时候才含笑开口道:“说说看,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你们可要想好了再说。” 有刘掌柜的教训在前,众人哪里还敢包庇,当即七嘴八舌地说出了谢四姑娘许了刘掌柜好处,联合起来做局欺负叶青菀的事情。 听到最后,谢四姑娘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她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沉声道:“胡说八道!你们简直是在血口喷人!本姑娘懒得同你们一般计较!” 说完,她准备带着几个丫鬟转身就走。 不曾想,沈南枝一扭头就拦在了她面前。 到底是走错了事情,而且人证皆在,谢四姑娘有些心虚,她的眼神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才又怒气腾腾地看向沈南枝道:“你要干什么?” 沈南枝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了一番谢四姑娘,直将她看得发毛,才挑眉道:“我在想,我到底是哪里有得罪过谢四姑娘。” 沈南枝走近了她些许。 她个头在姑娘堆里都是拔高的,虽身段窈窕纤细,但气场十足。 这么一对比,矮了半个头的谢四姑娘明显有些怯场,但她面上故作镇定道:“我们都没见过面,何来得罪一说,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闻言,沈南枝勾唇一笑:“是么?” “可是,谢四姑娘前脚才对我身边的丫鬟不依不饶,后脚又来欺负我的小姐妹,这是何意?我看谢四姑娘很是喜欢送人去见官。” 听到这话,谢四姑娘浑身轻颤,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她一脸戒备地看向沈南枝:“我爹是户部侍郎,你敢!” “噗嗤!” 沈南枝还未开口,一旁的叶青菀已经忍不住大笑出声:“人家枝枝未来夫君还是堂堂镇北王呢!我还以为多大官儿呢,你一个户部侍郎的爹,倒显得你能耐了!” “你!” 谢四姑娘气得浑身发抖,但叶青菀说的也没错,她跺脚道:“这些不过是几个下人的一面说辞,就算见了官,你们又能奈我何?” 说完,她猛地推开沈南枝转身就要夺门而出。 她那点儿小动作,沈南枝本身可以避开的,可是在看到谢四姑娘几乎要拖到地上的裙摆的一瞬,沈南枝改了主意。 她借着她推搡过来的力度,假装站不稳,顺势往旁边的叶青菀身边一倒,可脚下却已经踩在了谢四姑娘的裙摆上。 嘭!咚! 原本气急败坏走得极快的谢四姑娘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这样一头摔在了地上,脑门儿也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门槛儿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群丫鬟瞬间慌了神,七手八脚地将她搀扶了起来。 而沈南枝这会儿才在叶青菀的怀里“站稳”,还没等摔得头昏脑涨回过神来的谢四姑娘质问,沈南枝先恶人先告状,冷声开口道:“你推我做什么?” 谢四姑娘气得脑袋更疼了,她指着沈南枝就要开口,却见门前光影一暗,有人从外间进来。 第69章 原来是她 一个开路的婆子,后面跟着一个衣着华美容貌俊俏的少女,在她身边还簇拥着四五个小丫鬟,一副生怕她出什么意外的样子。 那少女沈南枝自是认得,昭宁公主,萧香雪。 她因自幼丧母,被抱在张贵妃身边抚养,同萧祈安的关系也极好。 前世她同沈南枝就不对付。 就算沈南枝同萧祈安的婚事已经定下,是她未来的皇嫂,她也处处针对。 沈南枝本就不是个任人拿捏忍气吞声的主儿,可是,那时候她不仅武功尽失,在秋围中,就连脸颊也被黑熊的爪子挠伤,留下一道迟迟没有愈合的疤痕,再加上因在长公主设下的百花宴上,她被姜嫣然陷害名声有损,外面铺天盖地都是她不配为七皇子妃的言论,所以,在面对萧祈安的不离不弃和嘘寒问暖,她心中越发惭愧。 知道萧祈安同萧香雪兄妹情深,即使面对萧香雪的刁难,沈南枝也是能忍则忍,她不想给萧祈安添麻烦,不想叫萧祈安为难。 那时候,沈南枝还以为萧香雪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她成为她的皇嫂,可这一世有了皇上给萧香雪和谢长渊的指婚,沈南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萧香雪的生母虽然身份不显,但据说当时最得圣宠爱,她是在皇上最宠爱她时病故,因此也叫皇上惦念了这么多年。 所以,连带着对萧香雪也颇为照拂,而且,皇上待嫁的公主可不只萧香雪一个,再有萧祈安护着,若皇上执意要安排一个公主下嫁来破坏沈谢两家联姻,怎么也轮不到昭宁公主萧香雪的头上。 除非,是萧香雪的所求。 上一世,谢长渊早早去了边关,也没有后来的赐婚,这两人之间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交集,沈南枝自然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只是,萧香雪一直都住在张贵妃宫里,虽然及笄,但尚未建府,更是很少出宫。 看到她出现在这里,沈南枝有些意外。 比起沈南枝,在看到昭宁公主萧香雪的一瞬,谢四姑娘眼前一亮,犹如看到了救星,当即带着哭腔万般委屈道:“公主,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一声下去,玉芳斋里的伙计和谢四姑娘身边的随从全都跪了下去,纷纷行礼。 放眼看去,偌大的正堂,就只有沈南枝和叶青菀两人还站着。 谢四姑娘大倒苦水:“公主,沈南枝嚣张跋扈,联合玉芳斋的伙计颠倒黑白陷害我也就罢了,刚刚还推倒了我,还好我福大命大,不然这一头磕在门槛儿上,撞到了要害,可是要命的事情!” 说到这里,谢四姑娘眼睛一红,流下两行眼泪,才又委屈巴巴继续道:“公主,您看,她欺负我也就罢了,见了公主也不请安问礼,简直目中无人,没有把您放在眼里!” 萧香雪生得娇俏可人,尤其一双杏眼,灵动有神,只是这会儿,那双看向沈南枝的眸子里已经满是冷意和不屑。 她上前一步,冷声开口:“你就是沈南枝?” 沈南枝点头:“正是。” 萧香雪冷哼了一声:“见到本公主为何不跪?你可知对公主不敬,就是对皇家不敬,该当何罪?” 沈南枝挑眉,一脸好奇道:“公主觉得,该当何罪?” 萧香雪没想到沈南枝是这个反应,她冷哼了一声:“轻则掌嘴二十,重则杖打三十,甚至直接杖毙都是有的,你想选哪一个?” 话音才落,就连向来胆大的叶青菀都有些害怕,她下意识扯了扯沈南枝的袖子,原是想拽着沈南枝按先行礼再说。 不曾想,沈南枝却只笑笑,转而看向一旁的谢四姑娘:“谢四姑娘听到了吗?你选哪一个?” 谢四姑娘没想到,这把火还烧到自己头上,她连忙转头向萧香雪求助。 萧香雪皱眉,怒道:“本公主说的是你!沈南枝!你拉扯旁人做什么?” 沈南枝摆了摆手,“公主此言差矣,我确实没行礼,但是,其一,按我朝律法,正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见到皇族可免跪拜礼,其二,我已经同镇北王定亲,是准镇北王妃,就算还未大婚,但也是公主未来的皇嫂,按照规矩,公主见了我,也该先向我问安,要我来跪拜公主,是何道理?难不成,在公主眼里,根本就没镇北王?传出去了,也不怕文武百官议论公主没有规矩,甚至上奏皇上,是张贵妃疏于对公主的管教?” 话音才落,满场皆静,沉默了一瞬,才响起一大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至于萧香雪,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她蓦地上前一步,皱眉看向沈南枝冷笑:“依你的意思,还要本公主给你行礼?” 沈南枝笑了笑:“我可没那么说,公主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说到这里,她转而看向一旁的谢四姑娘:“谢侍郎虽为正三品,谢四姑娘见到公主不必行跪礼,可也要做揖手礼,公主,刚刚她可做了?” 谢四姑娘脸色苍白如纸,她唇瓣微颤,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沈南枝又道:“再有,她刚刚当着公主的面,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蒙蔽公主,试图玩公主于股掌之中,这算不算藐视皇族?” 谢四姑娘哪儿能想到沈南枝这么牙尖嘴利,她当即跺脚道:“我没有!你别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推倒了我!” 沈南枝挑眉:“我是如何推的你?推了你哪里?” 其实,那会儿事发突然,谢四姑娘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如何摔倒的,但她知道这一定跟沈南枝脱不了干系。 如今被沈南枝质问,她只能随意指了一下自己的后背,笃定道:“你从我后背推过来的!” 闻言,沈南枝一脸无辜道:“分明是谢四姑娘刚刚一把推倒了我,我一个站立不稳,才会踩中你的裙角,让你也跟着摔了下去,你如今却说是我推了你的后背,那么我想请问,我是如何能做到的?” 说着,沈南枝指了一下谢四姑娘后跟处的裙角,那里还留着沈南枝的脚印。 也就是说,沈南枝既要踩着她的裙角,又要推搡她后背,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不说,也做不到叫她从那个角度摔到门槛儿上。 在场都是聪明人,都点到这个份儿了,哪里还能看不出来。 自知理亏的谢四姑娘慌忙找补:“那也是你踩了我的裙角才会叫我摔倒,还不怪你?” 沈南枝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扫了她一眼,才浅笑道:“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推了我?” 谢四姑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沈南枝给绕进去了。 她脸色一片惨白,指着沈南枝:“你你……你血口喷人……” 然而,这时候,她的话已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萧香雪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瞪了谢四姑娘一眼,冷声道:“没用的废物!还不退下!” 谢四姑娘虽然憋屈,却也不敢再吭声,她原本惨白的脸上因为萧香雪的羞辱而潮红一片,当即带着自己的丫鬟一扭头跑开了。 “我竟不知道你这般伶牙俐齿。” 萧香雪冷眼看向沈南枝,那双眸子里似是带着要将沈南枝扒皮抽筋的恨意。 可沈南枝这一世跟萧祈安并无婚约,也未再招惹,唯一能叫沈南枝想到的,就是谢长渊。 不过,这也都是沈南枝的猜测。 念及此,沈南枝挑眉看向萧香雪:“是啊,公主好眼力,毕竟,就连能说会道的谢小侯爷,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话音才落,萧香雪眼底的恨意肉眼可见地加深了几分。 沈南枝暗道,果然如此。 她只不过试探性地提了一句谢长渊,就能这般激怒她。 只因为她和谢长渊差点儿订婚,只因为谢长渊曾经属意过她,所以萧香雪就要对她恨之入骨? 这实在没什么道理。 若沈南枝是在圣上给他们赐婚之后,还跟谢长渊纠缠不清,萧香雪恨她,是她活该。 可是,自从订婚之后,沈南枝几乎就跟谢长渊划清了界限,斩断了往来。 谢长渊曾经喜欢她,那也不是她的错。 萧香雪喜欢谢长渊,就去喜欢,去追逐,跑来针对沈南枝算什么?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沈南枝都对她喜欢不起来。 而且,两人也应该无和解的可能,所以,对她的态度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客气。 “公主还有事吗?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 萧香雪气不过,却又不能真的当众拿沈南枝如何,只能放她离开。 可沈南枝走出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笑着看向萧香雪:“哦,对了,刚刚谢四姑娘刚走得急,都还没有赔我那支镯子,谢四姑娘既然是公主的人,想必公主不会这么小气赖账的吧?” 萧香雪更气了。 银钱是小事,被沈南枝调侃丢了面子事大。 她自是不愿意赔,可沈南枝这话又叫她无从反驳,若是不赔倒是越发衬得她小家子气,也叫跟随她的贵女们失望或者看了笑话。 萧香雪只能咬牙认下。 “赔你就是了!” 沈南枝摆了摆手,“那就多谢公主了,也难怪那谢四姑娘总是给我使绊子,想给公主出气,原来公主对身边人竟然这般大方。” 说完,也不等着看萧香雪气急败坏的脸色了,沈南枝拉着叶青菀转身离开了玉芳斋。 在回去的路上,叶青菀一张小嘴就叭叭个不停。 沈南枝还想带着她回府,两人好好聚聚,对叶青菀来说,不过才半月未见,可对两世为人的沈南枝来说,却已经是很久远了。 只是,她们才走出玉芳斋没多远,叶青菀就被府里的婆子叫住了,她阿爹刚从工部回来,这会儿正有急事叫她回去。 叶青菀虽然依依不舍,但想着两人如今都在京城,随时都可以见面,便只好先跟着回去,先顾她阿爹那头了。 送走了叶青菀,沈南枝再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宫里头来人了。 是太后身边的桂公公,亲自到了镇国公府,要接沈南枝进宫,说是太后的意思,让她进宫陪太后解闷儿。 沈南枝和阿娘舅母们面面相觑,有些看不懂太后的意思。 就连沈南枝也是一头雾水。 因为,上一世沈南枝被指婚给萧祈安的时候,太后都未曾召见。 太后并非皇上的生母,跟皇上的关系也算不上多亲厚。 除非重大节庆或者祭祀,大多数时候,太后都是在永宁宫中静养,从不过问前朝和后宫之事,除了长公主和林澜音,几乎不见其他外人。 难道说,是因为林澜音? 沈南枝救了林澜音,所以太后要见她? 可就算是感激,太后那般身份,只需赏点儿东西即可,根本不必召见。 沈南枝想不通。 几个舅母虽然担心,但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拿不出主意。 桂公公还在等着,沈南枝这边也不好多耽搁,她回了院子,换了身衣服,便跟着桂公公进了宫。 一路到了二进门,车马止步。 沈南枝才下了马车,跟着桂公公继续往永宁宫走。 在经过太液池的时候,沈南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太液池边的一座凉亭。 前世,她得了萧祈安的旨意,被人匆匆带进宫里,就是在那座凉亭见到的萧祈安。 原以为只是那圣旨上说的,让她协理皇帝丧葬事宜,不曾想,却是被萧祈安亲自喂下了一杯毒酒。 那一日,天光潋滟,尚未正式登基,一身太子华服的萧祈安长身玉立站在凉亭里。 他手上端着酒,含笑看向沈南枝:“枝枝,孤确实有事需要你帮忙,但却不是替父皇料理后事。” 沈南枝已经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出于本能地往后退开一步,可萧祈安步步紧逼,她身后却是冷冰冰的石柱,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萧祈安一手攥着酒杯,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语气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啐了毒的刀子。 “枝枝,别怪孤,只有你能牵制住沈长安,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毒酒,只是为了防止你乱跑给孤添麻烦,让你乖一点罢了,等过一段时间,孤自会放你出来。” “孤跟你保证,你会没事的。” 萧祈安的保证,没有任何可信度。 因为,沈南枝被强行灌下那酒之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再一次醒来,她人已经是在乌衣巷的破败院子里,落到了姜嫣然的手上。 萧祈安跟她保证的没事,却是叫她沈家倾覆,让她被姜嫣然折磨,惨死之后,差点连转生都不能。 好讽刺。 记忆划到这儿,沈南枝的眼神也正好落到了那凉亭里。 而此时,一身墨云锦袍的萧祈安正好站在凉亭,跟沈南枝的目光不经意间,碰个正着。 第70章 永宁宫里的古怪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遍体生寒。 那一瞬,她仿似又重新回到了前世,被背叛,被下毒,回到了最绝望无助的起点。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那会儿,萧祈安的眼神冰冷得没有半点儿情绪起伏。 而此刻…… 他眸中带着一抹沈南枝看不懂的哀伤,还有些难明的情绪。 也许是正好遇到了烦心事,也许是此时的萧祈安还没有上一世那时候的城府。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萧祈安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但在看到她身后跟着的桂公公之后,又迅速黯然下去,只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离开了那座凉亭。 仿似沈南枝刚刚看到的那个有些落寞,有些黯然神伤的萧祈安,只是她的错觉。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能叫他流露出这般神情。 沈南枝不屑多想,她需要在意的事情实在太多,沈家,姜家,如今可能还因为要嫁萧楚昀的关系,牵扯到了皇族和北夷拉锯中,她需得解决眼前的困境,才有腾出精力来专心清算与萧祈安的账。 仇是要报的,但不能操之过急,得一步一步来。 这样想着,沈南枝很快平复了心情,桂公公的步子很快,带着沈南枝没用到一刻钟,就赶到了永宁宫。 只是,到的时候很是不巧。 太后还在午睡。 底下的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去打扰太后,只将沈南枝引向了偏殿等候。 沈南枝坐了半个时辰,茶都换了两遍,才终于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有小太监过来请了沈南枝过去。 还未进门,沈南枝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香。 熏的似乎是鹅梨帐中香,不过,本该是清甜不腻,柔而有骨,香韵婉转变化的安神醒脑熏香,此时却叫沈南枝觉得有些浓郁沉闷。 这其中似乎还夹杂了一缕其他味道。 纵然殿门和窗户大敞,那味道依然强烈,似乎无处不在,让沈南枝心中不适。 可沈南枝又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但应该不是迷香一类的香料,自从在姜嫣然的香囊里栽过跟头,沈南枝没事的时候,也会跟着陆翩翩学着辨认迷药迷香等一类的药物。 而且,若太后要害她,应该不会做得这么明显,更不会将门窗大敞了通风。 左右想不出,沈南枝只能先压下,见机行事就是了。 永宁宫正殿门槛又宽又高,沈南枝稍稍提着裙摆,就要跨过门槛儿,这时候从殿里走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主动上前搀扶了沈南枝一把。 这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叫沈南枝有些膈应的是,一般来说,奴仆上前搀扶,都只敢隔着衣料扶着手腕或手肘处。 尤其是在宫里,而且还是在太后宫里当值的小太监,更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才是。 可这小太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掌虽然隔着衣料托着沈南枝的手肘,但另外一只手的指尖却似要来托举她的掌。 沈南枝一眼就看到了他指尖的湿滑,也不知道他刚刚手上沾染了什么,这叫沈南枝感觉很不舒服,可在永宁宫里也不好发作,她只一挥手,就扫开了那小太监要来托举的手,并快步跨进了门槛儿。 那小太监也越发将身子伏低,很快退了出去。 沈南枝还没想出来这小太监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就听到主位边上响起一道细长的嗓音:“太后,人带到了。” 主位上的人穿着一袭素白寝衣,应该是午睡才醒,她长发披肩,未施粉黛,未戴朱钗。 沈南枝守着规矩,不好抬头直接打量,只垂眸,一路来到殿中见礼:“臣女沈南枝,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旋即,沈南枝感觉一道充满审视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嗯,是个标致的姑娘。” 太后轻笑道:“起来吧,哀家找你来,也不过是说两句话,没旁的事情,无需紧张。” 得了她的吩咐,沈南枝这才起身并抬眼看向太后。 跟她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几。 不过,前世她也只是匆匆见过几面,而且距离都还隔得老远,像是这样亲自召见她,还是头一回。 离得近了,沈南枝才发现,太后看起来远比京中那些同样保养得极好的世家贵妇还要年轻。 她的长发如墨,眉宇间的皱纹也极少,甚至就连声音听起来也年轻得很。 完全看不出来,她已经年过五旬将近花甲之年。 这容貌和身段、声音,就算是放到三四十岁的贵妇堆里头,也绝对是出挑的。 而且,约莫是午睡才起的缘故,她的脸颊还带着一抹薄红,越发显得年轻娇媚。 娇媚。 这个字眼才从沈南枝的脑子里冒出来,她自己都觉得离谱。 无论如何,端庄雍容的太后都不该跟这样的字眼扯上关系。 桂公公给沈南枝端来了绣墩儿,沈南枝乖巧坐下,才听太后感慨道:“哀家身子不好,已经许久不过问前朝和后宫诸事了,还是昨儿个听阿音说,你和老三的婚事定下了,哀家便想着叫你过来瞧瞧,老三这孩子小时候命苦,长大了倒是争气,只是听说北夷最近一直不太安分,他身上的担子也重了。” 明明说不过问前朝和后宫之事,可却连近来的北夷使臣一事都还知晓,可见太后也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完全避世不出。 只是,到了这里,沈南枝依然没有看出来她的意图。 而且,这些话沈南枝不好接,她只好安静地坐着,一副乖巧听着太后训话的模样。 有小太监呈上了热茶,太后拿起茶盏随意喝了一口,才悠悠道:“以后许多事情,你身为镇北王妃,自该替他多分担才是。” 沈南枝乖巧应下:“太后说得极是。” 太后满意地看了看她,才又道:“不过,哀家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好孩子,无需哀家多提点,听说前几日,你还救了阿音,是阿音的救命恩人,说起来哀家还得感谢你。” 沈南枝连忙谦逊道:“太后折煞臣女了,不过举手之劳,而且当时臣女也被人算计其中。” 闻言,太后的眸子微微眯起。 之前一直挂在她脸上的温和笑意陡然转冷,她淡淡道:“哀家就这一条嫡亲的血脉,竟然还有人敢算计,他们莫不是以为哀家死了!” 啪! 因为气急,她直接将茶盏重重地往桌案上一搁。 滚烫的茶水四溅,吓得一旁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太后一转脸,却像没事人一样,对着沈南枝笑道:“没吓着你吧?” 见沈南枝摇头,她才笑道:“说起来,今日找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太后扫了一眼旁边的桂公公,桂公公心领神会,转身就去捧了一个锦盒出来。 太后看着沈南枝笑道:“阿音那个丫头,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她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本也是应该的,可是那温泉山庄,却是哀家念她体寒,专门命人为她开凿准备的,以后还得叫她在那里调理身子。” 说到这里,沈南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太后虽是在为算计林澜音的幕后之人发怒,却也是在借此敲打她。 沈南枝当即起身,垂眸道:“臣女也觉得那份礼太过贵重,原是想过两日,等郡主的兴头过了,再给郡主送回去的。” 听到这话,太后眼底的笑意都真诚了几分:“哀家果然没看错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哀家绝对不会亏待你,这些赏赐你且先拿着,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也只管来找哀家。” 太后所赠,沈南枝自是不能推辞,而且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宫里头从不缺踩低捧高之人,得了太后这一句承诺,也能唬唬人,比如说昭宁公主。 沈南枝连忙上前谢恩。 太后这才摆了摆手道:“哀家也乏了,让小桂子送你回去吧。” 沈南枝这才行了退礼,跟着抱着锦盒的桂公公离开了永宁宫。 才走出正阳门,就看到了倚马而立的墨云,以及他身后镇北王府的马车。 “沈姑娘。” 在同沈南枝见礼之后,墨云才对沈南枝身后的桂公公道:“小桂公公,不必麻烦了,我送沈姑娘回去。” 桂公公自然点头应下,并将那锦盒交给了沈南枝。 沈南枝正想问墨云,她家主子在不在,按说,萧楚昀早该面圣回去了,结果她还没开口,马车帘子在这时候突然被人打起。 一身墨色锦袍,丰神俊朗的萧楚昀朝沈南枝伸出手来。 沈南枝自是看出来他是想拉她上马车。 可当着宫门口这么多守卫的面,沈南枝还是有些难为情,而且她才没那么娇气,手按着车框一个借力就能轻松上来的。 可就这样萧楚昀的手晾在一边,无视他的好意,沈南枝又觉得不太好。 犹豫只是刹那,再抬眼,沈南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手上的动作比她的脑子更快一步,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将手上的锦盒往萧楚昀的掌心一放。 那一瞬,两人皆是一怔。 萧楚昀似是没想到沈南枝递过来的不是手,而是锦盒,有些意外,也有些哭笑不得。 而沈南枝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下意识地把萧楚昀当拿东西的丫鬟小厮使了。 实在太过尴尬了! 慌乱之下,沈南枝脚尖一点,飞快上了马车,并抬手从萧楚昀手上接过锦盒。 “多谢王爷。” 萧楚昀只笑了笑,温柔道:“应该的。” 这话叫沈南枝更不好意思了,她将锦盒放在一旁,转移话题道:“王爷也是才从宫里出来?” 萧楚昀垂眸:“出宫的时候,正好听说你也进宫了,便想着等你顺路回去。” 他话虽然这么说,可沈南枝进宫的时候,都遇到了萧祈安,想来那会儿萧楚昀也该忙完了。 从她去了永宁宫,还等了太后那么久,又转了一圈出来,萧楚昀才出宫,时间是有些久了。 而且,镇北王府和镇国公府,一南一北,可并不顺路。 他这分明是因为不放心她,故意在此等候。 沈南枝心中一暖,忍不住笑道:“多谢王爷。” 虽然萧楚昀总说他们之间不必见外,可除了谢谢,沈南枝一时间也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才好。 萧楚昀温柔一笑,“你之前叫我查的刘美人,她原本只是张贵妃宫里头的一等宫女,得了张贵妃的恩典和帮衬,才有了在父皇面前承宠的机会,她得宠之后,也一直同张贵妃走得近。” 换而言之,就是张贵妃的人。 听到这里,沈南枝忍不住皱眉。 原来,前世陷害小舅舅的幕后黑手里,还有张贵妃的手笔吗? 到底也只是猜测,一切也只有等到秋围才能解开谜题。 只是想到张贵妃,沈南枝就不免忧心,朝堂上有张家,林家扶持,后宫有荣宠不断的张贵妃,还有长公主,甚至太后的帮衬,想要彻底搬倒萧祈安,这条路并不好走。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只听墨云啪嗒一声,甩了一下马鞭,马车发动了。 沈南枝回过神来,发现萧楚昀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手边的锦盒上。 她才想起来,还有要紧事没说。 沈南枝忙转身,随手打开了锦盒。 之前当着太后的面,沈南枝也没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她猜测无外乎是些珠宝首饰一类的,结果打开一看,里面不但有价值连城的珠宝翡翠,还有几张地契。 莫说那些珠宝翡翠,就是那几张地契随便一张拿出来,都远比那温泉山庄更值钱了。 沈南枝盖上锦盒,这才转头看向萧楚昀:“王爷,可知道青云山下有一座温泉山庄?” 萧楚昀摇头。 他一门心思扑在公务上,对这种纵情享乐或者休息调养的地方,了解的自然不多。 沈南枝倒也并不意外,她只是有些奇怪:“据我所知,京城外,尤其是青云山附近,有温泉汤池的地方并不少,就算太后赐给林澜音的温泉山庄再好,也算不上是有多独一无二,可太后却以林澜音体寒,要调理身体为由将林澜音已经赠与我的温泉山庄给要回去了,而且,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还特意传我进宫,当面说的,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说到这里,沈南枝想了想,又道:“关键是,林澜音身体好得很,根本就没有体寒之症,也无需调养,这就更奇怪了。” 沈南枝还没有细说的是她今日在太后宫里遇到的种种古怪,却见萧楚昀已经微微蹙眉。 显然,他也发现了这里面的问题。 第71章 又送她发簪 太后宫里的古怪轻易探查不到,但宫外的温泉山庄却可以一探究竟。 萧楚昀点头:“我会派人调查,只是,若真有蹊跷,他们应该已经做好了防备,这时候去查,容易陷入被动,只能徐徐图之。” 沈南枝也是这般想的。 “王爷身系要职,本就事务繁忙,如今又逢北夷使臣入京,这些事情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沈南枝身边的暗卫虽然都被派去青州调查姜时宴了,但她身边也不是无人可用。 沈南枝也不想做事事都靠着旁人的菟丝花,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想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人。 光是眼前这几个自然不够。 自从在赵氏手上要回了阿娘的那几间铺子,她早就让人做了盘点,也知道那些账目上有问题,但就如今日的玉芳斋一样,情况她都了如指掌,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一则是想等她阿娘同姜时宴和离之后,更好地看清如同刘掌柜的那一类人的嘴脸,将这些人踢出去,也顺便提拔一些可靠的人上来,再以这铺子为据点,建立自己的情报网。 沈南枝再不想像上一世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消息闭塞,事事处于被动。 敌人这般强大,她也要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才有赢的胜算。 而且,时间已经不多了。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不出半年的时间,皇上就会病重,没过多久就驾崩了,京城也是自那时候变了天。 她转头,一双明眸认真的看向萧楚昀,“王爷,我不想事事都靠沈家,靠王爷,不想成为你们的拖累和负担,我也想在这波谲云诡的京都有自保之力,有能给你们添一份助力的能力和底气。” 可京都就算再是民风开放,对女子的限制也是颇多,尤其是涉及朝政。 甚至就连中宫皇后、最得宠的张贵妃她们都不得干政。 皇族出身的萧楚昀应该更忌讳这一点才是。 也不知道萧楚昀会如何想,沈南枝多少有些忐忑。 她看着萧楚昀,眼神一眨也不眨,不想错过萧楚昀面上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化。 这毕竟是她决定与之成亲的男子,是准备同他携手站在一条战线走下去的盟友,她自是在意他的看法。 日头偏西,晚霞满天。 夕阳的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马车,打在萧楚昀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都仿似镀了一层金光,本就丰神俊朗的他,越发俊美非凡,宛若谪仙,尤其那双眼睛。 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里,沈南枝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旋即,她听到他正色,不答反问道:“如果我不同意,沈姑娘会如何?” 这话问住了沈南枝。 她也不是没想过,可被萧楚昀当面问起,到底有些叫她尴尬。 沉默了一瞬之后,沈南枝如实道:“我会避开同王爷之间的利益牵扯,尽量不影响到王爷,但是……” 后面的话沈南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倒是萧楚昀接话道:“但是,你还是会做你想做的事,对吗?” 沈南枝皱眉看向萧楚昀,在他那般认真的眼神注视下,点了点头,笃定道:“是。” 说出这个答案的同时,她就已经做好被萧楚昀反对,或者被萧楚昀劝说的准备。 可没想到,听到这话,萧楚昀如画的眉眼突然舒展开来。 他伸出手来,很自然地覆在了沈南枝刚刚因为紧张下意识攥紧裙摆的手上。 “好。” 他垂眸看着沈南枝,语气真诚,温柔但坚定道:“我很高兴沈姑娘愿意在我面前坚持做自己,更高兴沈姑娘竟会将我和沈家人放在同等的位置,愿意以身相护,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我永远都是那句话,沈姑娘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算办砸了也没关系,就算天塌下来,万事有我。” 漫天晚霞,都不及他眸光耀眼。 沈南枝感觉自己心中好似塌了某一块,尤其是对上那样一双深情缱绻的眸子,她心中虽暖,却也有些兵荒马乱,也有些不知缘由的无措和紧张。 就连胸膛里的心脏都似是不受控制。 沈南枝慌忙别过目光,随后玩笑道:“王爷说得倒是好听,若我要天上的月亮,要至高的位置,王爷也要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大逆不道之事吗?” 萧楚昀眉眼弯弯,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他不答反问道:“那又有何不可?不过,天上的月亮摘不下来,但那至高的位置,未必不能一争,只要沈姑娘愿意。” 话音才落,沈南枝呼吸一窒。 她连忙开口:“这话如何说的?” 还好是在马车上,而且就只有他们两人,否则的话,光是传出去半点儿风声,就算以萧楚昀如今的身份和地位,皇上暂时奈何不了他,却也绝对会成为皇帝心中的一根刺,迟早会爆发出来。 听到这话,萧楚昀微微一笑:“我相信沈姑娘。” 一句相信,也叫沈南枝的心跟着软了下来。 只是,下一瞬,她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他掌心的温度也似是顺着她的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心口。 沈南枝也突然感觉到马车里的草药清香似乎也浓郁了几分,可偏偏萧楚昀牵着她的手还神色从容,仿似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沈南枝动了动指尖,才想要收回来,脑子里却突然想起,在福云楼的时候,他看向自己时那一记受伤的眼神。 她暗道,如果她贸然收回手的话,只怕萧楚昀又会以为自己对他带着嫌弃或者排斥,怕他多想,又会受伤,沈南枝想了想,到底忍住了。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前行,萧楚昀牵着沈南枝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直到将沈南枝送到镇国公府门外。 “王爷。” 萧楚昀握着她的手力气不大,但沈南枝动了动指尖,却没有挣脱掉。 她只得抬头看他。 一抬眼,却对上他专注的眸子。 “沈姑娘。” 萧楚昀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枚玉兰花簪。 羊脂玉质地,玉兰花栩栩如生,皎洁大气的花,配上沈南枝明艳的容貌,倒是相得益彰。 沈南枝看着萧楚昀拿在指尖的玉兰花簪,不解道:“这也是防身暗器?” 她还没见过用羊脂玉做暗器的。 可话音才落,却听得萧楚昀一声轻笑:“这个不是。” 说着,他一抬手,直接将那玉兰花簪插到了沈南枝的发间。 因他这个动作,两人靠得极近,沈南枝甚至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滚烫。 他似乎给她簪发的动作越发熟稔,好似是再自然从容不过的一件事,并未觉得这样有任何不妥。 在调整好了角度之后,他多打量了几眼之后,才满意地收回了手,解释道:“刚刚父皇赏下了一堆东西里,我瞧着这个很衬你,便特意留了下来。” 原来如此。 沈南枝恍然,可一想到两人这般亲密的动作,她就有些脸红:“多谢王爷。” 心跳好似有些不受控制,马车里的温度也似在攀升。 沈南枝连忙打起帘子,慌忙跳下马车,朝萧楚昀匆匆道别之后,就回了府。 刚进门,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沈长安鬼鬼祟祟地捂着一只眼睛正往偏院走。 “长安表哥!” 沈南枝叫了他一声,他非但没有回头,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 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沈南枝的注意。 “长安表哥!” 沈南枝提着裙摆跟上了几步。 “发生什么事了?” 沈长安避无可避,只能转头看向沈南枝:“也没什么,就是遇到了一个晦气玩意儿,打了一架。” 晦气玩意儿? 沈南枝不解,今日不是太学休沐的时候,沈长安就算逃学,多半也不会回府。 而且,他虽看似招猫逗狗不学无术,但却不是惹是生非打架斗殴的主儿。 尤其是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他的手始终捂着右眼。 沈南枝凑近去看,他就故意躲到一边。 沈南枝笃定这里面有问题,作势要走,可刚转身,她就突然转了回去,并一把扯住了沈长安胳膊。 沈长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反应过来,再要去捂,却已经被沈南枝看到了他被打黑了的眼圈。 “这是怎么回事?” 那大黑眼圈看得沈南枝都忍不住皱眉。 这得下多重的拳头,才能伤成这样。 也难怪沈长安乖乖地回了府,这是没好意思出去厮混了,怕被外人看见。 在沈南枝的再三追问下,沈长安才猛地叹了口气,咬牙道:“还不是姚征那条疯狗!” 姚征? 沈南枝自然记得,京兆尹姚谦之子,之前还是沈长安的狐朋狗友之一,追在谢四姑娘身后跑的那个。 不过,沈南枝见过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走路都打滑的文弱书生。 她不信对方能将功夫不弱的沈长安打成这样。 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沈长安犹豫再三,才道:“还不是他听说了今日谢四姑娘被你欺负了,回头就突然冲过来给了我一拳头,要给谢四姑娘找回场子。” 竟是这样,沈南枝有些嫌弃道:“你连他都打不过?” 话音才落,沈长安就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即反驳道:“怎么可能!我当时手上拿着东西,谁能想到他上来就给了我一拳头,当然,他也没落得个好,敢欺负我妹妹,我直接打得他这一个月下不了床!差点儿废了他第三条腿,看他如何去追人家姑娘。” 说起这个,沈长安就气得不行。 他撩起袖子,就要大吹自己当时的英勇,可一转头才发现沈南枝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不对了。 沈长安这才后知后觉,他刚刚这前半句还好,后半句话当着沈南枝这么个大姑娘说,确实不太妥当。 他动了动唇,就要开口找补,却突然听到一声厉呵:“沈长安!你个臭不要脸的给你妹妹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还叫人打成这样!” 那声音中气十足,威慑力极强! 还没看到人,沈长安就已经双腿发软,甚至都顾不得捂着右眼了,直接一溜烟跑了。 紧随其后的大舅母杨氏对沈南枝连连抱歉:“枝枝,你别理那个混账,我这就去收拾他!” 说完,杨氏一转头,也撩起袖子追了上去,那风风火火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儿外人以为的 镇国公府长媳的端庄和稳重。 沈南枝忍俊不禁。 她正笑得开怀,不经意间一个抬眼,才发现小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正站在影壁下,只是面色有些尴尬。 而小舅舅身边还站着沈南枝前脚才道别的萧楚昀,就是让小舅舅尴尬的根源。 不用说,沈家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应该也都被他看了去。 沈南枝都有些不好意思。 沈槐书已经转头对萧楚昀抱拳道:“让王爷见笑了。” 萧楚昀微微一笑,很是随意道:“以后都是一家人,现在也不是在大理寺当值的时候,世子无需见外。” 沈南枝也硬着头皮跟了过去,“王爷。” 她看向萧楚昀,眨了眨眼。 有些不太明白,前脚才道别,怎的后脚萧楚昀又跟来了,刚刚在马车上,他也没说要到沈家来的话。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困惑,萧楚昀让开了身子,在他身后的墨毅捧着锦盒呈递给沈南枝。 沈南枝才想起来,自己将太后赏赐的锦盒落在萧楚昀的马车上了。 她连忙叫丫鬟接下,并对萧楚昀感激道:“是我大意了,劳烦王爷亲自送来。” 萧楚昀含笑道:“无妨,左右王府的厨子回了乡下,等墨云寻个厨子回府做晚饭都还要些时间,回去也是无事。” 闻言,沈南枝心念一动。 她尚未开口,一旁的沈槐书却已经听出了萧楚昀的弦外之音,当即顺势邀请道:“既如此,若王爷不嫌弃的话,今日就留在府上,一起用晚饭如何?正好我也有些公事想请教王爷。” 萧楚昀却只看向沈南枝:“沈姑娘觉得呢?” 有那么一瞬,沈南枝几乎都要以为萧楚昀是故意的。 他都这么说了,但凡有点儿眼力见儿,谁不还能吝啬一顿饭呢。 不过,因为他是萧楚昀,沈南枝并未多想,只当他是实话实说。 她当即笑道:“王爷肯留下来用饭,自然是极好的。” 听到这话,萧楚昀眼底的笑意渐深:“那就叨扰了。” 第72章 冲着沈家来的 沈家人少,而且是武将世家,并没有旁的世家大族那么多的繁琐规矩。 旁的不说,就说用餐。 各个主子的院里都配了小厨房,平日里都在自己院里各自解决,就算聚在一块用餐,也没有男女分席一说。 今日也是如此。 因为萧楚昀的到来,今日大家都来到了前堂凑热闹。 几个舅母都是飒爽的性子,此时,舅母们看向萧楚昀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拘束,俨然一副看女婿的态度。 萧楚昀也很是配合,舅母们问什么,他都耐心作答,并无半点儿镇北王的架子。 全程下来,只有沈长安黑着一张脸,老大不乐意了。 沈南枝也没看出来他到底是哪儿别扭着。 按说,之前他不大满意谢长渊,可当谢长渊和沈南枝婚事作罢,他又是第一个站出来要为沈南枝撑腰的。 现在,遇到萧楚昀,他依然不大乐意。 只不过对方位高权重,而且到底关系不熟,他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表露得太过明显。 只是,他那点儿小心思哪里能逃得过大舅母的眼睛。 席间,大舅母几次瞪他。 他缩了缩脖子,转头就借着三分酒劲儿,端着酒盏朝萧楚昀敬酒:“王爷,别看我家枝枝凶悍,实则最是娇气,受不得伤,受不得委屈,受不得冷落,她是我们全家都放在心尖尖儿上疼着的,从小祖父就提着我的耳朵跟我说,要拿命护着妹妹,我命虽贱,但妹妹绝对不能叫人欺负了!王爷可明白我的意思?” 平时吊儿郎当的沈长安,这时候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尤其是配上他那被人打肿了半边的黑眼圈,让人觉得既感动,又滑稽得很。 沈南枝实在忍不住,恰好沈长安又坐在她斜对面,沈南枝一抬腿踹了沈长安一脚,并故作生气道:“谁凶悍了?我哪里凶悍了?” 可这一脚下去,沈长安没有半点儿反应。 换做往常,就算不疼,他也早就咋咋呼呼,当着众人的面喊起了冤枉了。 沈南枝有些疑惑,正想着莫非这人皮肉越发厚实了?正要抬腿再去踹一脚。 却见沈长安放下酒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踹王爷做什么?” 闻言,沈南枝一怔。 她就说,这一脚过去,沈长安怎么没有半点儿反应。 却原来……是踹到萧楚昀身上去了…… 沈南枝飞快地扫了萧楚昀一眼,却见他端着酒盏八风不动,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有几分宠溺的味道,像是半点儿也不在乎沈南枝的冒犯。 要不是沈长安提醒,沈南枝根本看不出来被踹的是他。 反应过来的沈南枝脸颊发烫,头皮发麻,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沈长安这厮还要继续往她心口上递刀子:“你看,我就说吧,你连王爷都敢踹,还说不凶悍?” 沈南枝:“……” 能不能封住这张讨人嫌的嘴! 她耳根子发烫,根本就不好意思去看萧楚昀的脸色,只恨恨地瞪了一眼沈长安,转而委屈巴巴地看向大舅母杨氏。 见状,大舅母当即皱眉看向沈长安:“我看你是皮痒了,连你妹妹都敢编排了!是不是想让我把你另外一只眼睛也打肿,凑成一对儿,来个好事成双?” 这话沈长安自是不敢接,他当即摆手:“我同枝枝开个玩笑,阿娘你别生气啊!” 说完,沈长安连忙举起酒盏,朝沈南枝讨好似地笑道:“好妹妹,我敬你一杯,当是我给你赔礼了。”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沈南枝正准备接过丫鬟刚倒出来的果子酒,却听萧楚昀开口提醒沈长安,道:“枝枝沾不得酒,沾酒必醉。”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除沈槐书,其余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萧楚昀。 毕竟,他们都好奇,这样私密的事情,萧楚昀是如何知道的? 只有沈槐书,他今日是在福云楼亲耳听到沈南枝同刘静雅说起的,所以萧楚昀知道也不意外,不过当时他们几人正在说着话,没想到萧楚昀竟然还留意到了沈南枝,而且将她说的话都记了下来,可见也是用了心的。 可被用了心对待的沈南枝,刚刚闹出踹错了人的笑话,她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这会儿却又突然面对阿娘和舅母她们这么多双眼睛的审视,原本没有什么,可被她们这么一盯着,倒像是她和萧楚昀私底下发生过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甚至连她饮酒必醉,他都知道,这叫沈南枝如何不尴尬。 她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因为今天中午……” 可还没等她说完,就见二舅母笑眯眯追问道:“那是哪样?” 三舅母也竖起了耳朵:“你不是才认识王爷不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大舅母感慨:“难怪之前还劝我们放心,说是你自己想要嫁的,看样子果然没骗我们。” 不仅她们,就连一向寡言的阿娘和四舅母,也都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和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听她的八卦。 沈南枝:“……” 看她们这般模样,就算她解释了,她们也定然不信。 解释不清楚了! 沈南枝一着急,脸色更红了,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萧楚昀,却见他嘴角噙着笑意都加深了几分。 要不是相信他的为人,沈南枝都要怀疑他是故意惹了舅母们打趣她,误会他们了。 她正想着要找个什么话题,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却突然听到外间门房来报:“世子,京兆尹姚大人找上门来了,还……还……” 今日在门房当值的张伯向来稳重,这会儿也面露紧张,甚至因为跑得太急,就连气息都有些不稳,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虽然还没听完,但显然情况不太对。 一屋子原本热热闹闹的气氛,瞬间凝住。 沈槐书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站起身来问道:“仔细说来。” 张伯这才低头,不安道:“姚大人抬着他家小公子在府门外闹开了,说是要找小公子给他们姚家一个交代。” 沈长安和姚征两人就算打得再凶,也只是他们两人私下的矛盾,两家这般身份,也不至于到要闹上门来的地步。 听到这话,沈长安猛地一拍桌子,第一个跳了起来:“姚征那条疯狗还敢找上门来,看来我下手还是轻了!” 说着,他撩起袖子就要往外走,要去找人算账。 可还没等走出两步,却又听张伯道:“小公子,使不得使不得,那姚大人说他儿子已经没了!” 嘶…… 此言一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就连沈长安都有些懵,他下意识追问道:“你说什么?谁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张伯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那姚征被人抬着,姚大人那般状态,是死是活小的也没敢细看,只能第一时间来回禀世子,但想来……” 想来,姚谦这么疼爱这个小儿子,怎么可能拿他儿子的生死开玩笑。 后面这半句话张伯没有细说,但大家也都听出来了。 一瞬间,沈长安面色苍白如纸。 显然,这样发展也叫他始料未及。 就在这时候,外间响起了一阵叫骂声。 “沈长安!你出来!你们镇国公府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我儿子就是这样被你们活活打死了!就算今日拼了这条老命,告到御前,我也要向你们沈家讨一个公道!” “天理昭昭,大家都看看啊!我姚谦为官清正廉洁,为朝为民鞠躬尽瘁,没想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护不住!” 人虽然被门房拦下在了镇国公府外面,但叫骂声却穿过院墙传入了众人耳里。 沈家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但谁也没有出声指责沈长安,甚至连质问沈长安的眼神都没有。 沈槐书只朝萧楚昀抱了抱拳,便撩起衣摆跨过门槛儿,准备出去处理这件事。 沈长安也紧随其后。 大舅母杨氏看了二舅母几人一眼:“你们先带阿馨下去休息,这里有我。” 她们几人也不含糊,当即带着沈南枝的阿娘退下了。 转眼的功夫,刚刚还一片欢声笑语的厅堂,这会儿就只有沈南枝和萧楚昀。 见沈南枝也要跟过去,萧楚昀也起身跟上。 沈南枝原是想说,这件事显然就是冲着沈家来的,不想拖萧楚昀下水,可抬眼看到萧楚昀温柔又坚定的眼神,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论是忌惮,猜忌,还是算计,他们早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 既然迟早是一家人,他既然没有见外,她也不该待他如此生分。 所以,的那个萧楚昀走到她身侧,温柔开口:“一起。” 沈南枝也没再拒绝,她点头道了一声好。 两人并肩快步朝大门口走去。 这才转眼的功夫,镇国公府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在人群中央,京兆尹姚谦还穿着官服,看样子,是下职回家还没来得及换下,就上赶着来镇国公府了。 在他身后,站着两排衙役,他们护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就是姚征的尸体。 那一身青衫上沾染了不少血污,原本清秀的面容也是一片青紫,可见之前确实受伤不轻。 看到沈家人出来,姚谦跺脚,指着杨氏和沈槐书道:“今日无论如何你们沈家也要给我一个交代,沈长安打死了我儿子,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不过分吧!” 听到这话,沈长安气不过,就要上前理论,却被杨氏一把拦下。 杨氏上前一步,面对盛怒状态下的姚谦,也坦然冷静道:“姚大人,我儿虽不学无术,但却分得清是非,而且,我堂堂将门,还不至于连下手轻重都没个把握!况且是你儿子先动的手,沈长安只是打伤了他,绝对不会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说到这儿,杨氏缓了缓语气又道:“姚大人才经历了丧子之痛,悲愤交加,我也能理解,但是这件事我希望姚大人能冷静下来,我们一起找出幕后之人。” 虽然杨氏平时对沈长安万般嫌弃,又打又骂,但大事当前,不需要沈长安多做一句解释,她都知道此事绝非沈长安为之,因为对他有足够的了解和信任。 沈家其他人也是如此。 可听到这话,姚谦越发怒火攻心,他气极反笑道:“听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弄死我儿子,讹上了你们沈家了?” 说完,他一转头,朝着人群大喊大叫:“大家都来看看,他们沈家道貌岸然的嘴脸!一条人命摆在眼前,他们都能咬死不认账!” 沈家在朝多年,满门忠烈,在大齐百姓心中一直都是被敬仰和敬重的存在。 可是,这一刻,姚征冷冰冰的尸体当前,又受到了姚谦的鼓动,人群里开始出现窃窃私语声。 看到这一幕,杨氏也被气笑了,她冷眼看向姚谦,皱眉道:“姚大人是一方父母官,也掌刑狱,断官司,自然知道都还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不该血口喷人,若姚大人执意要这样胡闹下去,叫我们不得不怀疑姚大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闻言,姚谦眉头跳了跳,他瞪着杨氏,怒道:“我安的什么心?我只是想为我儿子讨回公道!要沈长安一命抵一命。” 跟这人已经无法沟通。 眼看着他带着衙役围住了镇国公府。 就这点儿人,对镇国公府来说,自是不值一提,可一旦派出侍卫,只会激化矛盾。 而且,这么多的围观百姓,一传十,十传百……人言可畏。 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就算是曾经遵从和仰望的存在又如何,时间久了感激和仰望都会褪色。 人骨子里的从众心理,还有劣根性促使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比起真相,他们更愿意看到把神祇拉下神坛,看着它跌落泥泞。 今日之事,若不能给出个说法,很难善了。 情况紧急。 杨氏又怎么看不出来。 她正焦急,却见沈槐书站了出来。 他冷着脸,挑眉看向姚谦:“那依姚大人的意思,该如何?” 沈槐书比杨氏更冷静,而且他身份镇国公府世子,也更有话语权。 见他出面,姚谦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道:“说到底,都是沈长安的错!只要沈长安以死谢罪,以命相抵,我也就不再追究了!” 一边是沈长安的命,一边是镇国公府的名声。 他想以此来威胁沈槐书。 沈槐书背在身后的拳头缩紧,眼神越发冰冷。 他还未开口,是在一旁已经都听不下去的沈南枝上前,挑眉看向姚谦,冷笑一声开口道:“姚大人,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儿子真正的死因?” 第73章 峰回路转 姚谦蓦地一怔。 他皱眉:“事实都摆在眼前,你们沈家还要如何狡辩?” 说完,他才注意到站在沈南枝身后的萧楚昀。 明明萧楚昀什么都没说,但就那清冷的气场,已经叫他生了退堂鼓。 可转念想到姚征的惨死,姚谦把心一横,咬牙道:“我儿在被沈长安暴打之后,回家不治身亡,这是不争的事实。” 闻言,沈南枝挑眉:“那可未必。” 沈南枝转头看向早已经按耐不住的沈长安:“表哥何时与人动的手?” 沈长安冷哼:“末时初。” 沈南枝再看向姚谦:“姚小公子何时咽气的?在何地,身边都有谁?” 姚谦不想同沈南枝掰扯这些,可当着萧楚昀的面,却又不能不答:“就在一刻钟前,我刚刚下值回府,就听到他被人打的消息,才要赶过去查看,他就……他就……我连我儿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说到最后,姚谦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再说不下去。 姚谦是他晚年得子,如何不在意,丧子之痛让在场众人越发动容。 沈南枝也知道事情棘手,不过姚谦的话也叫她多了两分底气。 至少说明,时间这么紧,姚谦带着尸体上门闹,多半是悲愤之下临时起意,并非是提前预谋好的。 说明,他应该对姚征的死也并不知情。 很有可能,他也是被人利用。 既如此,只要能找出姚谦身上的疑点,就能说动姚谦将此事彻查下去。 他为官如何且不说,作为父亲,他应是不想让儿子就这样莫名被害了。 念头一动,沈南枝找了个丫鬟,回去将陆翩翩叫了过来。 在姚谦再次发难之前,沈南枝提出质疑:“既然姚小公子死于非命,姚大人可有叫仵作验尸?确定姚小公子的死因?” 这话彻底激怒了姚谦,他猛地一把抓起姚征的手,撩起他的袖子,露出他胳膊上一片片青紫伤痕给众人看,并怒道:“他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能说明问题?” 闻言,沈南枝皱眉对上姚谦满是愤怒的眸子:“从末时初到酉时,三个时辰,中间可能出现各种变数,姚大人也断过不少官司,仅凭一点儿皮外伤,就能盖棺定论吗?那还要大夫和仵作何用?” 沈南枝的声音不大,但却气势十足,又冷又脆,犹如一碰冷水,泼在了姚谦的头上。 也叫刚刚几乎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稍稍冷静了一瞬。 可掌中儿子的尸体冰冷,他很快再次被仇恨裹胁。 只是,不等他开口,沈南枝又道:“我这里有最好的大夫,可让她先给小公子瞧瞧,若姚大人信不过,相信京兆衙门也有专门的仵作师父,既然事情已经闹开了,我们不妨当众验证,既要还我表哥清白,也要为姚小公子讨个公道!” 姚谦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见萧楚昀也站了出来:“沈姑娘所言极是,此案我大理寺接了,姚大人可有异议?” 如今萧楚昀执掌大理寺,这案子落到他手上也没什么争议。 可叫姚谦不放心的是,萧楚昀同沈南枝已有婚约,他是沈家的女婿,他自然偏帮沈家,姚谦信不过。 可还没等他质疑,就听萧楚昀又道:“自然,为了避嫌,此案我会交由梁大人主审。” 大理寺卿梁勤,最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而且梁勤的夫人姚氏,还是姚谦的远房表亲,平时他们之间也有走动,虽然梁勤在萧楚昀手下当差,但单论起来,他们同梁勤的关系,比沈家还要好。 这个人选倒还不错。 姚谦只能点头:“好,我信王爷。” 话音才落,人群外,有人唱喝:“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人群自发让出一条路。 一身官服,发须发白的梁勤正快步从人群外走到了镇国公府门外。 看到来人,姚谦才惊觉,梁大人来得这么及时,显然是萧楚昀在第一时间就差了人安排了下去。 之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姚谦也逐渐冷静下来,知道现在这局面,已经不是他撒泼打滚就能解决了的。 梁勤走到了跟前,跟众人一番见礼之后,才又问过姚谦:“姚大人,可否让仵作当面看看?” 姚谦再不好多说什么。 这时候,沈南枝也叫了陆翩翩跟了过去。 那仵作约莫是认识陆翩翩的,看到陆翩翩这么一个小丫头非但不惊讶,反而还恭敬得很。 两人给姚征验起了伤来。 先是查看了外伤,后又取了银针排查了他身上的几处穴道。 眼看着天色越发暗了起来,沈南枝大舅母的命人点了灯笼火把,几乎将府门外照得通透。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场众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偌大的府门外,几乎只有陆翩翩和那仵作不时地翻动姚征尸体查看的声音。 不说旁人,就连沈南枝也紧张不已。 她自是相信沈长安的,可她也怕陆翩翩和仵作在尸体上查不出什么端倪,这盆污水就这样泼在了沈长安的身上。 因为紧张,她拢在袖子下的拳头下意识攥紧。 原本不算长的指甲深深的嵌进了肉里,钻心的疼痛能叫她保持理智和镇定。 这是她打小养成的习惯,也是几乎无意识的举动。 这次也是一样。 可是,还没等她的指尖收紧,也还没等掌心里传来钻心的疼痛,她的指尖突然一暖。 一只温暖大手将她的指尖连同掌心都包裹了起来。 沈南枝一惊,下意识抬眼看去,就对上萧楚昀温柔坚定的眸子。 他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别紧张,不用担心。 借着宽大袖摆做遮掩,萧楚昀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指尖捏着沈南枝的指尖,叫她再伤害不了自己掌心半分。 原本紧张的情绪,就这样得到了缓解。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一路蔓延到了沈南枝心底。 她心尖儿的某处位置,就好像是被猫儿抓了似的,有种莫名的悸动,还有一些困惑。 萧楚昀是如何得知她这一小动作的? 只是,眼下这般情况,沈南枝也来不及深究。 陆翩翩和那仵作已经验好了。 她拿了帕子擦干净了手,朝着沈南枝扬了扬下巴,似在邀功。 虽没说什么,但沈南枝这一刻心也彻底回了肚子。 而且,那仵作已经转身同梁大人和姚谦等人汇报:“据小人初步判断,姚小公子确实是死于内伤,他的肝胆全部被外力震碎,等回了大理寺,小人可进一步做剖腹取证。” 此言一出,姚谦浑身颤抖,他红着眼睛,就要去找沈长安算账,却听那仵作继续道:“姚大人,千万冷静,正是因为姚小公子死于肝胆震碎,才说明姚小公子的死同沈家公子无关,因为正常人肝胆碎裂之后,很快失去知觉并丧命,连半个时辰都撑不过去,可按照姚大人的说法,姚小公子是在同沈家公子打斗之后,又过了至少三个时辰才出的事,所以……” 姚征的死,另有隐情! 此言一出,姚谦愣住了。 仵作继续道:“而且,小人刚刚已经仔细查看过姚小公子身上的伤势了,虽然看起来瘆人,但都只是些皮外伤,根本不足以致命。” 原本安安静静围观的人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阵激烈的讨论声。 但毫无疑问,经由仵作这一番话,沈长安的嫌疑至少是洗清了。 就连姚谦都有些失了底气,不满道:“就算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他也是间接害死我儿的凶手!” 这时候,才由沈槐书出面,对姚谦抱拳道:“令郎的死镇国公府也十分遗憾,但是姚大人,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那个真正暗算姚小公子,挑拨我们两家是非之人!” 一语点醒姚谦。 他虽不满,但也无法反驳,只能恨恨地点了点头。 大理寺卿梁勤也站了出来,说了两句公道话,才又询问了几处关键点。 当得知姚征身边的小厮刘明在姚征死后不知去向的时候,这案子也就越发可疑了起来。 恰好在这时候,沈长安站了出来:“姚征的死虽然与我无关,但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洗清嫌疑,我愿意同梁大人回大理寺接受调查。” 他在已经都摆脱了嫌疑的情况下,还能主动站出来,也越发地赢得了在场一众好评。 原本一场针对镇国公府的危机,就这样消散于无形。 最后,由梁勤做主,将姚征的尸体以及本案相关人等包括沈长安在内的人都带去大理寺过审,围观的人群也就渐渐散了。 沈家众人也都回了府。 饭菜早已经凉透。 大舅母杨氏叫人撤了下去,另外上了热茶。 沈长安跟着梁勤去了大理寺,同在大理寺的沈槐书和萧楚昀为了避嫌,并未一同前往。 而且,人都扎堆在大理寺,反倒让梁勤束手束脚,沈长安既然已经摆脱了嫌疑,此去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不可能会对他用刑,而且大理寺说到底还是萧楚昀的地盘,所以倒也不必如何担心沈长安。 只是,这案子着实叫人头疼。 刚落座,沈槐书便忍不住开口道:“王爷,对此事可有何见解?” 萧楚昀微微摇头:“且再等等。” 不多时,一袭夜行衣的墨毅翻墙回来。 “王爷,出事后,姚征的院子都被人围了起来,所有经手过的下人也都被关押,唯有刘明不知所踪,就在刚刚,刘明的尸体在护城河外被人发现。” “属下也去查询了一下姚征最近的行踪,发现他除开跟在谢四姑娘身后追着跑之外,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在今天下午的时候,他曾吩咐过下人备马,准备出城一趟,可具体去哪里,他当时并未提及,后来还没等他出门,就听到了谢四姑娘出事的消息。” 后面的话,自不必说,姚征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赶过去找了沈长安的麻烦,两人扭打在了一起,然后各回各家,又过了三个时辰,姚谦回府,姚征才咽了气。 墨毅又道:“可自从姚征被抬回府上之后,身边就围满了伺候的丫鬟小厮,一刻也没离开过人。” 肝胆震碎活不了多久,姚征身边若一刻都没离人,那就只能是姚征的身边人所为。 而那个人,极有可能是已经被灭口的刘明! 可现在,刘明一死,这线索也就断了。 沈南枝正要追问细节,却见墨毅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绢帕。 “王爷,沈姑娘,这是属下悄悄潜入姚征房中,在姚征的枕头夹缝中找到的。” 萧楚昀接了过来,就坐在萧楚昀身边的沈南枝自然也看得清楚。 那绢帕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迹,显然是姚征死前藏起来的。 若不是要紧的东西,他又何必藏得这般隐秘? 萧楚昀见沈南枝好奇,抬手就要将那帕子递给她,却又突然想到这帕子上的血污,怕沾染到了沈南枝身上,于是他手腕一转,就将那帕子平铺在了案几上,并问道:“沈姑娘可见过?” 那绢帕用的是极品云锦,绝非普通人可得。 绢帕的一角用金线绣着云纹,仔细看,似乎还有用银线描边的牡丹暗纹,针脚极为精致。 绣功精湛,也绝非寻常绣娘。 沈南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谢四姑娘。 毕竟是姚征心仪的女子,将她的帕子仔细收好,也说得过去,可若是谢四姑娘的东西,又何必藏得这般小心? 京城何人不知姚征追在谢四姑娘后面跑? 而且,谢四姑娘的帕子也不似这般纹路。 因为恰巧今日沈南枝在玉芳斋看到过她用帕子捂着额头的时候,那帕子用的是蜀锦,边角上绣着芙蓉。 京城的世家姑娘,个顶个儿的心高气傲,尤其是像谢四姑娘这种,一般都会在绢帕上统一绣着自己喜欢的花样儿,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那一日,谢四姑娘租赁的画舫上,也放着荷灯,就连屏风上都绣着芙蓉。 可见,她是真喜欢芙蓉的,与这帕子上的牡丹暗纹风格完全不搭边。 当时在玉芳斋,隔得比较远,沈南枝只看到绢帕上的芙蓉,倒也没仔细注意上面针脚。 若要判断,再取了谢四姑娘的帕子或者谢府里绣娘的绣品来做个对比就能知晓。 沈南枝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却见萧楚昀眉头微蹙,似有心事。 不过他既没有当面说出,沈南枝也没有细问。 等跟沈家众人招呼过后,沈南枝送萧楚昀离开,走至九曲回廊下,屏退了众人之后,沈南枝才开口道:“王爷似乎有话要说。” 廊檐下的灯笼明明灭灭,光影摇曳。 一身清辉的萧楚昀垂眸看向沈南枝,迟疑了一瞬,才开口道:“那绢帕,我见过。” 第74章 果然是他! 若只是寻常的人,萧楚昀不会流露出这般表情。 沈南枝突然有些不安。 她皱眉看向萧楚昀,却迟迟没有等来下文。 “王爷?” 还是在沈南枝的追问下,才见萧楚昀开口道:“一个不可能的人。” 此前,沈南枝无论问什么,他都事无巨细地解释了。 可这次,听他的语气,似乎不愿意叫沈南枝深究,甚至连那人的身份背景都只字未提。 这样也越发叫沈南枝担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幕后主谋能叫萧楚昀流露出这般凝重的深情? 就在这时,守在不远处的墨毅突然匆匆来报:“王爷,底下人终于抓住了高景文,不过,刑部的赵康却以高景文另有卷宗在刑部为由,亲自去了大理寺抢人。” 高景文是前户部尚书高勋独子,他既是高勋的软肋,身上还带有高勋同二皇子往来参与江北贪墨案的关键证据。 刑部侍郎赵康,可是二皇子外祖家的人,他此举无非就是狗急跳墙,哪怕冒着得罪镇北王萧楚昀的风险,也要除掉高景文毁掉证据,好将二皇子从江北贪墨案里摘出来。 高景文绝对不能叫赵康抢走。 萧楚昀得尽快赶回去不说,还得连夜提审此人,迅速结案呈到御前,以免夜长梦多,生出变数。 他只叮嘱沈南枝:“我先去忙,至于姚征的案子,可能比我们看起来的更为复杂,牵涉更广,等我回头与你细说,先不要轻举妄动。” 这还是他头一次用这般语气叫沈南枝谨慎,沈南枝就算不知内情,也能看出来不同寻常。 她点头道:“好,王爷先去忙。” 见她应下,萧楚昀才起身离开。 沈南枝回了厅堂,这会儿,小舅舅沈槐书的暗卫青禾也正好探听了消息回来,正在禀报。 这些消息跟墨毅带回来的都差不多。 唯有一条,谢四姑娘的祖母有咳疾,前几日曾托姚征借用姚家在青云山下的一处温泉别院。 姚征当时爽快应下,并在隔天还亲自去了别院做了一番布置,可回头不知道怎的,他却以别院年久失修为由,拒绝了谢四姑娘。 这本是件寻常事,可放到正在热切地追逐谢四姑娘,千方百计讨得佳人芳心的姚征身上,就有些奇怪了。 所以,青禾特意留意了此事,专门去打听了一番。 就发生在前日下午,据说当天姚征是满怀欣喜的去的,可回府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还将自己关在了房里了许久,直到晚上要去参加谢四姑娘的画舫游湖,才从房里出来。 可后面他表现得一如往常,所以也就没有人多想他身上到底有何不妥。 沈南枝听完,心中的疑虑更甚。 温泉别院。 在青云山南边山脉,从山腰往下,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天然的温泉汤池。 这里面除开半山腰上最大的汤池是被皇家占了,并在上面建造了温泉山庄,也就是后来太后赏赐给了嘉禾郡主林澜音的那一处。 其余还有一些半大的,小的汤池也都被一些世家瓜分了,他们纷纷效仿皇家,以汤池为基底,建造了温泉别院。 姚家就占了一处。 许多世家都有,本来也不算是稀罕物,可因为近年来底下的汤池逐渐干涸,许多别院就闲置了,剩下还有活水的汤池屈指可数。 姚家那一处正好可行,也就难怪谢四姑娘会求到他跟前了。 沈槐书听罢,也没有理出头绪,他对这些了解不多,想要查清楚,只怕还得差人去查一趟那温泉别院,他问起沈南枝的意思,以为萧楚昀刚刚私下对沈南枝有什么交代。 沈南枝却只摇头:“倒也没什么交代,王爷叫我们先别轻举妄动,至于那温泉别院……” 沈南枝想到还揣在自己这里的那张温泉山庄的地契,又道:“明日我去找嘉禾郡主还地契,正好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此事。” 沈南枝想,本来也是要去还地契的,这不算是轻举妄动吧?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沈槐书也相信萧楚昀应该另有打算,就算心中有疑问,也只得先按下。 沈南枝这边,回了房第一时间就叫秋雨找来了京郊周围的地形图的,尤其是关于青云山的。 青云山山脉绵延数千里,传说在青云山与京城交界的西南面,曾出现过火龙翻身的奇观,之后,便有温泉汤池。 在秋雨找来的那一带的地形图上,虽然没有细致到每一个温泉别院的布景,但大体哪一处是哪一家的,还是能看得出来。 根据上面的,姚家的别院位于整个温泉别院的中层偏上的位置。 沈南枝将这地形图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隔天一早,她刚收拾妥当,准备起身出门去找林澜音,就在门口碰到了刘静雅。 “枝枝妹妹!” 自从决定放下沈长安之后,刘静雅整个人都似是轻松了许多,她笑着看向沈南枝:“我阿娘特意允了我这几日可以出去散心,咱们去青云山泡汤池吧!” 刘家就有一处温泉别院,恰好在姚家隔壁。 这倒是巧了。 沈南枝哭笑不得:“静雅姐姐,你倒是会挑日子,我正准备去找嘉禾郡主还东西呢。” 刘静雅不解:“你欠她什么?” 沈南枝扬了扬手上温泉山庄的地契,看得刘静雅都忍不住惊呼:“她倒是舍得!” 事关太后,沈南枝倒也没细说别的,她原是打算自己去找林澜音的,可刘静雅非要跟着她一起,沈南枝想着可以趁着与林澜音同行去温泉别院的机会,再好好探查一番,也就由着她了。 不曾想,林澜音和刘静雅两人刚见面就差点儿掐上了。 许是太后或者长公主那边叮嘱过林澜音什么,所以沈南枝将地契还出去的时候,林澜音也没说旁的,只承诺道;“外祖母是恼了我将她的生辰礼送人,改日我再挑其他的东西给你做赔礼。” 沈南枝摆了摆手:“不用,太后已经给我补偿了。” 再要,就显得贪得无厌了。 可话音才落,却听到刘静雅不满道:“明知道太后在意,你还故意送这个,不摆明了是要让太后恼我们枝枝吗?” 嘉禾郡主林澜音哪儿能受得了这般闲话,她本就是个暴脾气,当即恼道:“我没有!不过一个温泉山庄,我林澜音还不至于舍不得!而且,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是我的算计的,你也别血口喷人!” 刘静雅也知道不是的,她只是替沈南枝气不过,所以语气难免呛了些。 眼看着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着谁,沈南枝连忙向林澜音告辞:“嘉禾郡主,东西我们也还了,告辞。” 说着,沈南枝连忙拉着刘静雅离开。 刘静雅一边气哼哼,一边忍不住故意抱怨给林澜音听:“不过就是个汤池嘛,谁没有似的,走枝枝妹妹,去姐姐的别院,随便泡,咱们不稀罕她的!” 沈南枝哭笑不得。 她都走出好远了,还能听到林澜音跺脚的声音。 这两人的梁子,肯定是结下了。 沈南枝想过两人再见面还会继续互掐的场景,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的马车才驶出长公主府外的街道转角,就突然被人拦住了,还没等阿肆开口,一袭红裙的林澜音二话不说,上前推开了阿肆就钻到了沈南枝的马车上。 看得沈南枝和刘静雅都有些意外,忍不住都皱眉看向林澜音,不知道她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林澜音在沈南枝对面坐下,别过了脸去,有些尴尬道:“不是去泡汤池吗?带我一个!我也去!” 刘静雅差点儿翻白眼了。 沈南枝还未开口,她先忍不住道:“你家没马车了?自己不能去?” 闻言,林澜音下意识垂下了眸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儿,尴尬道:“我阿娘不让我去泡汤池,我想悄悄跟着你们出去。” “嘁……” 一向嚣张跋扈的林澜音,难得地流露出这般窘迫的模样,刘静雅忍不住嘲讽道:“枝枝妹妹,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沈南枝倒也不是头一次见,所以并不意外,她只是有些好奇道:“为什么长公主不让你去泡汤池?” 虽然,以太后的那个林澜音是因为体寒,所以需要这汤池的说法明显站不住脚,但自家明明有汤池,也不该拘着林澜音才对。 而且,长公主的做法和太后的解释明显相悖。 这就更叫沈南枝好奇了。 林澜音却只摇了摇头:“阿娘说那边空气不好,而且还有个池子这两年还在修缮,怕那里粗鄙的工匠冲撞了我。” 听到这话,刘静雅啧啧道:“难怪说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呢,不像我们,说去就去了,郡主您金枝玉叶,就别跟咱们凑热闹了,万一长公主发现了,可不得连累了我们?” 林澜音没理会刘静雅的阴阳怪气,只看向沈南枝道:“我就想跟你们一起去,不带我,我就闹开,你们也去不成!” 说完,她还故意歪头,挑衅似的看向刘静雅:“我家汤池用不了,我偏偏就要用你家的,你能奈我何?不过你放心,我是悄悄跑出来的,我娘不知道,倒是你们,要不带上我,我回头就说是你们在怂恿我去。” 这番泼皮无赖的话,给刘静雅都逗笑了。 马车就这样停在路当中,阿肆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沈南枝见林澜音态度坚决,她想了想,也觉得没必要在此事上跟林澜音起冲突,而且她想去探查温泉山庄,说不得林澜音还能帮上忙,便也就由着她了。 虽然林澜音和刘静雅依然不太对付,但这一路上叽叽喳喳,倒也热闹。 等到了刘静雅的别院,已经过了午时。 好在刘静雅提前吩咐了下去,里面一切都是准备妥当了的。 三人用过午饭,便在各自丫鬟的陪同下,分别去了三个独立建了房间的汤池。 不过,沈南枝只泡了一刻钟,就以身子不适为由,出来透气了。 刘家安排的丫鬟都被她打发了下去。 因是只是一处温泉别院,所以这里的守卫并不多,只有她们几个在用的汤池外面有守卫戒备,再往外走,几乎都看不到一个人。 沈南枝留下秋雨在原地,自己循着记忆里图纸上姚家别院的方位一路走了过去。 才绕到外墙,正打算翻墙进去悄悄看一眼,到底是不是姚征拒绝谢四姑娘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年久失修。 她先是侧耳听过,确定里面没有动静,才翻身进去的。 可没想到,她前脚才落地,还没等看清眼前情形,就是这么巧! 突然就听到有两道脚步声匆匆而来。 速度之快,叫沈南枝再翻墙出去已经不可能。 情急之下,她一个闪身,掠到了一旁的长势极好的牡丹花丛下,弯腰藏了起来。 刚刚藏好,那脚步声也停在了院子口。 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沈南枝已经屏住了呼吸,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往那个方向扫。 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听到一声冷呵。 “有人!”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沈南枝的耳朵。 流云! 竟然是萧祈安的亲随流云! 他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姚家的别院,而且这案子已经交给了大理寺,跟萧祈安,跟张家应该没有半点儿关系。 而且,流云在这里,那另外一道脚步声,是萧祈安的吗? 这些念头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掠过了沈南枝的脑子。 不过,她根本就来不及细想,更不敢随意往那个方向查看。 而且,在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她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因为,流云那一句呵斥,显然说明她被发现了! 这人好生机敏! 那一瞬,惊得沈南枝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儿。 但下一瞬,却突然听到喵呜一声。 一只黑猫突然从她身前的牡丹花丛里蹿了出去。 见状,流云才松了一口气,并躬身对他身前之人回禀道:“原来是只野猫,是属下小题大做了。” 话音才落,沈南枝的心蓦地一松。 可这口气她依然憋着,半点儿不敢松懈。 下一瞬,果然听到萧祈安冷淡至极的声音:“事关重大,不容有半分闪失,这里里外外,你再亲自搜查一遍。” 流云立即点头领命:“是” 他们在这里果然有事! 到底是什么事能叫萧祈安如此谨慎?跟杀姚征,陷害沈长安有什么关系? 沈南枝心惊不已。 可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思考。 而且,听到这话的沈南枝也有些崩溃。 因为,流云的脚步声正朝着她所在的位置而来! 第75章 萧祈安的古怪 沈南枝就在牡丹花丛下,她身后就是外墙,根本避无可避。 因为紧张,她原本撑在地面上的手指下意识的,就想要攥紧拳头。 可是,下一瞬,她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一样东西。 沈南枝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扫过去,指尖的触感却已经让她在那一瞬间浑身汗毛竖起,冷汗直流。 那是一个人头骨! 恰好这时候,流云也已经到了牡丹花丛跟前,沈南枝被发现也只是眨眼的功夫。 情急之下,沈南枝只得开口:“七殿下!” 自己站出来,总比被流云拎出来强。 原本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萧祈安突然顿住了脚步。 已经走到花丛跟前的流云也跟着一怔,旋即拨开了花丛。 沈南枝蹲坐在花丛里,面色苍白如纸,似是被惊吓到,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见到是她,流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转头用眼神询问萧祈安。 这时候,萧祈安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沈南枝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再抬眼看向萧祈安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勉强压下紧张和害怕的神色。 “七殿下。” 在萧祈安开口之前,沈南枝先开口解释道:“我看着一只猫儿跑进了院子,也跟着过来找,没想到……看到了这个……” 说到这里,沈南枝勉强起身,指了指牡丹花丛底下。 那底下竟然有一堆白骨! 沈南枝之前躲得太急,都没有注意看,再加上牡丹花又茂盛得很,不易被人察觉。 要不是她的指尖碰到了,恐怕直至离开,沈南枝都不会发现。 不过,再加上之前的黑猫,倒是给了她一个好借口。 也不知这个说法萧祈安信了几分,而且刚刚他确实看到有只黑猫跑过去了,至少明面上,他就不敢拿自己怎样。 沈南枝退开半步,故意做出对那一地骸骨心有余悸的样子,转头看向萧祈安。 今日的萧祈安穿着一身玄色锦袍,依然是那副俊美冷肃的模样。 只是在看到沈南枝的时候,那如亘古幽潭的眼底才似是多了几分波澜。 萧祈安皱眉看向沈南枝:“沈姑娘,刚刚那只猫,是你的?” 还好,他还记得沈南枝上一次说的话,没再越矩地称她“枝枝”。 可他这话好似是在试探沈南枝,看她刚刚听进去了多少,又对这个院子知道多少。 沈南枝退开半步,冷淡疏离道:“不是我的,只是觉得挺招人喜欢,便一路跟了过来,不曾想看到这些,实不相瞒,也听到了七殿下刚刚那两句话。” 即使沈南枝不说,这也掩藏不过去,所以沈南枝只能大大方方承认,并反问萧祈安:“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姚家的案子已经交给了大理寺的梁大人,七殿下这是要插手的意思吗?” 能叫萧祈安亲自出现在这里处理的,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姚征的案子这么简单。 很有可能,这温泉别院里牵涉到了更大更隐秘的事情。 但这一点沈南枝不能说,更不能表露半点儿自己对这件事的怀疑。 要不然,可能会引火烧身。 “原来沈姑娘也喜欢猫儿。” 萧祈安让开了些身子,见沈南枝还站在院墙下,在她身前是茂密的牡丹花丛,怕她不好出来,还朝她伸出手来,要搀扶她出来。 可沈南枝只是看了一眼,便客气而疏离道:“多谢七殿下,我自己可以。” 说着,她一手提着裙摆,以免不小心扫到那白骨上面,一手就要拨开眼前的牡丹花枝。 只是,没想到,被拒绝的萧祈安也不恼,他顺势将那花枝给沈南枝拨开了。 待沈南枝站定,他才开口解释道:“今天一早,三哥将高景文和高勋的卷宗呈到了父皇面前,父皇震怒,二哥被禁足,不仅户部震荡,连带着刑部以赵康为首等人也跟着遭了殃,父皇让我肃清刑部,刚好姚家还有两桩旧案的卷宗在刑部,我想着或许跟姚征的死有关,就赶过来瞧瞧,说不定能早日查清此案,帮到沈家和姚家,也替焦头烂额的梁大人解围。” 闻言,沈南枝恍然。 萧祈安的说辞倒也没什么纰漏,能圆的过去,而且,以皇上对萧祈安的宠信程度,直接让他肃清刑部,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沈南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有,他刚刚吩咐流云的时候,那般谨慎的态度,当真只是来查案的吗?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萧祈安已经扫了一眼花丛底下的白骨,耐心解释道:“之前姚家这别院是姚家一远房表亲姚宿在负责修葺打理的,前几年,姚宿贪了工匠的月钱,惹得工匠不满纷纷罢工,最后两边起了冲突,姚宿的人失手打死了两名工匠,他给了其他人封口费来了结此事,就算后来那两名死者的家人闹上了门来,姚宿和其他得了好处的工匠口径一致,谎称那两人是离开温泉别院之后失踪的,跟姚家无关,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说到这里,萧祈安将目光从那个那白骨转回了沈南枝的面上,有些感慨道:“此前一直都没有找到的那两名工匠的尸体,不曾想,竟然被埋在了牡丹花丛下,想来,应该是被刚刚那只黑猫刨出来的,说来,我还要感谢沈姑娘。” 沈南枝也转头看了一眼那堆白骨。 上面的土还是新鲜的,有猫抓过的痕迹,萧祈安的话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如果是因为这样,那知道了内情的姚征为此而拒绝谢四姑娘借用汤池,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萧祈安刚刚那般谨慎,只是为了查这一桩陈年旧案,找这一堆尸骨? 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心中疑虑更甚,但沈南枝面上不显,只摆了摆手,“没给殿下添乱便好。” 其实,若不是萧祈安在这里,她肯定是要悄悄进去探查一番的。 但眼下,她只好起身告辞。 可叫沈南枝没有想到的是,萧祈安竟然主动叫住了她:“沈姑娘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喝杯茶,也帮我看看这案子,做个参谋也好?” 萧祈安这般坦荡,倒真叫沈南枝有一种是她此前怀疑错了的感觉。 不过,也有可能是萧祈安故意这么说,好叫她放松警惕的。 论拿捏人心的本事,沈南枝从不敢小瞧了萧祈安。 就比如说,之前在乌衣巷那院子里,沈南枝那些冷漠疏离的话,还有砸向他的茶盏,几乎已经代表着跟他决裂,可是,今日一见,他依然能同她谈笑风生,甚至体贴入微,看起来竟似毫无芥蒂。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人城府太深,叫人完全看不透。 他可以装没事人一样,沈南枝自然也可以。 所以,虽然万分不愿意同萧祈安待在一块儿,但也想要一探究竟的沈南枝含笑应下:“如此,便叨扰七殿下了。” 她正好看看,这姚家别院到底有什么。 见她应下,萧祈安似乎也并不意外,他抬手一引,“沈姑娘,请。” 沈南枝提步跟了上去。 穿过回廊,又经过了一处修了假山的小院,才终于来到一处小花园。 院子里有一八角凉亭。 他们刚落座,就有丫鬟送来了热茶和新鲜的瓜果。 穿过这花园的月牙拱门,就是姚家汤池的入口。 远远的,沈南枝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她只扫了一眼,萧祈安便开口解释道:“据说姚家那个池子前段时间断了活水,这才又请了工匠继续开凿。” 姚家只占了一个稍大一点的汤池,所建的温泉别院也不算大,沈南枝这一路过来,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剩下的,就只有几间客房和那正在修葺的汤池了。 见沈南枝端着茶盏,无心饮茶,萧祈安又提议道:“沈姑娘,左右无事,可要去看看?” 沈南枝点头道:“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步出了凉亭,穿过了那月牙拱门。 再往前,就看到几座假山搭建的汤池入口。 穿过假山,再往里去,果然看到半个院子大小的汤池。 正如萧祈安所说,应该才干涸不久,池底湿滑,还有些泥污,在汤池偏南一面,有四五个工匠正在继续往下开凿,刚刚那些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这些工匠都是些糙汉子,因为天气热,也为了使上力气,都光着膀子,有两个甚至索性都赤裸着上半身。 沈南枝不经意间扫到,便连忙转过了头去。 见状,萧祈安一个眼神过去,流云立即上前呵道:“还不快穿戴好了,省得污了贵人的眼!” 那几人当即丢下手里的工具,手忙脚乱地穿起了衣服。 即使这样,沈南枝也不好多看,她就要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想到了刚刚那一眼是哪里不对劲了! 这汤池底部到处都是湿滑无比,尤其越靠近中间区域,积水越多。 说明汤池的活水在中心区域, 而那几个工匠开凿的地面却又干又硬。 按萧祈安的说法,他们既然是为了引活水出来,自然是要顺着池眼往深处挖,可为什么去挖与中心位置偏离了那么远的地方? 沈南枝想到那几个光着上半身的工匠,甚至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就是为了不让她仔细观察,利用她不得不避嫌这一点,刻意安排的! 可就算是她察觉了,眼下也只能当做不知情。 在没有想到这群人和萧祈安到底什么关系,又到底在做什么的情况下,沈南枝不能打草惊蛇。 她压下了下意识要转头再去查看的动作,就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 可脚下突然一滑。 沈南枝身子不稳,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就朝着汤池底下栽了下去。 底下没有水,却是实打实的青石板铺成的池底,摔下去绝对很惨。 沈南枝想都没想,脚腕一转,就准备鲤鱼打挺一个翻身而起。 可是,池边实在太湿滑了。 这一下子,非但没有稳住,反倒又滑了一脚,让她整个人都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几乎是出于本能,沈南枝顺势抬手去抓可以抓到的东西,结果一把就抓住了汤池边上的一处凸起。 她将将抓紧,就要借着那一处凸起用力,将自己送上去,不曾想,那一处凸起竟然咔嚓一声脆响,突然向里凹陷下去。 旋即就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原本青石板铺就的池底突然碎裂开来,并出现了一个漆黑无比的巨坑,池底的东西全部被那巨坑吞噬了进去似得。 失去了着力点的沈南枝整个人也跟着摔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她看到距离她最近的萧祈安满脸焦急,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似是想要抓住她的手。 “枝枝!” 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眼看着她跟着碎裂的青石板和两边的泥土朝下面的巨坑跌落,沈南枝几次想要抓住池壁,可都是徒劳。 池壁湿滑无比,不但难以抓住攀附,就算抓住了,那一块地方很快也跟着她一起往下跌落。 既然冲上去无望,沈南枝只能尽可能地在不断地在坠落的青石板碎片和池壁之间用脚尖来回翻转腾挪,尽量躲避大块的青石板碎片,并缓冲自己下坠的力度。 在躲避不断坠落的碎石间,她似乎看到了萧祈安的身影。 但也只是一眼,而且沈南枝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的,在她不断地躲避、下坠的过程中,她的脚尖终于落到了实处。 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铺天盖地的青石板就朝着她刚刚落地的位置砸下。 沈南枝匆忙扫了一眼四周,竟看到一处方方正正的密室。 生死关头,她甚至都来不及细想,这汤池底下怎么会出现一间密室,她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翻身就地往那密室里面一滚。 轰隆! 整个池底彻底坍塌。 幸运的是,密室无恙。 沈南枝也只是受到了一点擦伤。 但不幸的是,她被彻底掩埋在了坑底的密室。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 刺骨的冷意瞬间爬满沈南枝的骨头缝里。 不仅如此,那铺天盖地的黑暗几乎要叫沈南枝崩溃。 这叫她脑子里不由自主的,一遍遍回想起当初被困在暗无天日,绝望又冰冷的棺木中的情形。 阴冷,潮湿,黑暗,绝望。 犹如跗骨之蛆,即使重生,也烙印在了沈南枝的灵魂最深处。 坚强如她,也在这一刻止不住地颤抖。 偏偏在这时候,她耳畔突然响起萧祈安略带焦急的嗓音:“枝枝?你有没有事?” 沈南枝的心跳几乎静止。 刚刚那一眼不是错觉,萧祈安也一起跳下来了! 第76章 不是他的沈南枝 不知道这人又是在算计什么。 沈南枝猜想,很大的可能是他也知道这有一处密室,才故意跳下来,装作要为了她舍命相救,想要以此来打动她,从而利用她来达到某种目的,毕竟这样的事情,萧祈安前世也不是没做过。 一听到萧祈安叫的那一声“枝枝”,沈南枝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甚至都不想回应他。 也不知道外面坍塌的有多严重,不知道萧祈安的人什么时候能将这些碎石清理出去,沈南枝不想坐以待毙,想找找看这间密室有没有其他出路。 可是,这里实在是太黑了。 对黑暗的恐惧,让她止不住的浑身战栗不止。 就算她再想叫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也不断的,被迫回想起被困在棺木里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她仿似又成了那个无法挣脱的孤魂。 漆黑厚重的棺木里,只有她自己逐渐腐烂的尸身为伴。 她无数次想要挣脱棺木而出,可棺木外,那些高僧所设下的符文禁制犹如一根根滚烫的针,即使她已经成为孤魂,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神魂俱灭似的痛楚。 她只能被迫蜷缩在棺木的一角,在黑暗中感受到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感受孤冷,感受绝望。 也正是因为如此,重生之后的沈南枝才越发恐惧黑暗,抵触黑暗。 即使在自己的房里,夜间她也不敢熄灯。 她要随时看得见光和亮,才能确定自己还好好地活着,而不是蜷缩在那冷冰冰的棺木里做着黄粱一梦。 可是,现在这不经意间陷入的黑暗,让她本能的恐惧占了上风。 即使她的理智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不要紧,沈南枝,你已经再世为人,再不是那一抹被囚禁的孤魂。 可是,她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枝枝?” 萧祈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侧,同时他的手也抓到了沈南枝的胳膊,并紧张道:“你没事吧?” 那一瞬,对黑暗的恐惧,对萧祈安的憎恨和厌恶一下子到达顶峰。 沈南枝手肘一用力,直接甩开了萧祈安原本要来搀扶的手,并沉声道:“七殿下,请自重。” 听到这话,萧祈安非但不恼,还似是松了一口气:“你没事便好,抱歉,刚刚只是一时情急。” 黑暗中,沈南枝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想来,应该还是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她没吭声,抬手准备摸索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却在这时候,听到萧祈安提醒道:“沈姑娘,不可轻举妄动,这密室后面是一条暗渠,有可能跟其他有活水的汤池相连,贸然打开会引起温泉水倒灌回来,如果在短时间内寻不到出路,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这池底陷落的应该不深,相信我的人很快会清理出通道,我们安心等着便是。” 他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就算是演戏,如今他也在这里,总不会拿他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应该还有所隐瞒。 比如说,这里的池底为何会坍塌,那些工匠到底在开凿什么? 沈南枝感觉自己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可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更何况,这里就她和萧祈安两人。 萧祈安身手不凡,沈南枝身上化功散的毒虽然被压制了,但到底有很大的影响,到不了全盛时期,而且,她擅长使剑,若近身搏斗,身强体壮的萧祈安明显占上风。 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此时在这里对上萧祈安,她都没有多少胜算。 不然的话,这里倒是一个送萧祈安上路的好地方,好时机。 既然不能杀他,就只能先顺势而为。 沈南枝收回了手。 为了压下心头的恐惧,不想叫萧祈安看出端倪,沈南枝用双手抱住了膝盖,背靠着和石壁席地而坐。 身边有脚步声响,虽然看不见,但沈南枝能感觉到萧祈安在她身边坐下。 她没吭声,也不打算同这人多说话。 却是萧祈安主动开口道:“沈姑娘似乎很怕黑?” 闻言,沈南枝立即警觉起来,她挑眉道:“我又不是圣人,落到这般境地,担心害怕不是很正常?” 不曾想,萧祈安却又突然轻笑了一声,道:“若沈姑娘当真是胆小怯懦的姑娘,当初就不会为了文三姑娘,独自一人从万宝楼一路追着贼人过来。” 沈南枝随口道:“情况紧急,救人要紧,自是顾不得了。” 萧祈安却道:“是吗?我觉得未必,一个为了救人连自己生死都可以暂时抛到脑后的人,又怎么会惧怕黑暗,除非……” 除非,黑暗中有叫她刻进灵魂深处的恐惧。 后半句话萧祈安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他笑了笑道:“沈姑娘对这黑暗,似乎有些不太好的记忆,所以才这般恐惧?”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心也随之一惊。 萧祈安这话到底只是碰巧随口问起,还是故意试探? 如果只是前者,不过是巧合,自是无须担心,可若是后者…… 这念头才冒出来,沈南枝想到了那一日在乌衣巷的院子里,萧祈安给她的那种强烈的感觉。 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带着记忆重生? 因为知道她前世的结局,知道她对黑暗恐惧的原因,所以才会这般出言试探? 只一想到这里,沈南枝就遍体生寒。 如果真是这样,那萧祈安几乎要立于不败之地! 作为上一世最后称帝的赢家,无论是前朝,后宫,各个世家的动向,他几乎都了如指掌。 相比之下,前世沈南枝才入京不久就被姜嫣然算计,被他们囚禁,甚至连朝堂大局都还分不清楚,就惨死在了皇陵里。 她要和这样几乎已经掌控全局动向的萧祈安斗,谈何容易。 可是,前世他明明已经登基称帝,且大权在握,又如何会跟早死的她一起重生? 而且,他若重生,第一个要去护住的,该是姜嫣然才对。 以萧祈安前世里对姜嫣然的纵容和维护,这世绝对不会对姜嫣然不管不问。 就算明面上不问,他私下也会派人保护。 可沈南枝放在姜家的暗卫,却没有探听到半点儿萧祈安的人插手的消息。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心下不解,但眼下沈南枝只能先应付下去。 就算她遮掩得再好,身体本能的恐惧也骗不了人。 所以,与其叫萧祈安疑心,沈南枝索性开口道:“是,我怕黑,最近总是做噩梦,梦到一些脏东西。” 闻言,萧祈安恍然:“原来如此。” 也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另有打算,至少他没再追问下去,也叫沈南枝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转眼却听他突然轻笑道:“还有一事,我觉得有些奇怪,我之前怎么听说,沈姑娘小时候被你外祖母养的狮子猫抓伤过,因此不太喜欢同猫儿接触。” 言外之意,她今日来找猫只是个幌子,怀疑她另有目的。 听到这话,沈南枝笑笑,意有所指道:“七殿下对我了解的倒不少,不过这有什么,人总是会变的,反过来也是一个道理,以前喜欢的,现在未必就会放在眼里了。”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沈南枝倒是很想看到萧祈安这会儿的表情,看看能不能从他的神色上看出端倪。 只可惜,密室黑暗,半分光亮都没有。 外面已经隐约有青石碎块被搬动的声音。 相信很快就能被人清理出一条通道。 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萧祈安闷声道:“沈姑娘同我一起被困在这里,就不怕传出去了于名声有损,不怕我三哥猜疑?” 这话说的,实在不算客气。 沈南枝皱眉道:“这里都是七殿下的人,若七殿下不愿,我相信这里的消息传不出去零星半点儿。” 说到这里,沈南枝忍不住反问道:“再说了,若传出去了,也不只是对我一个人名声有损,虚名罢了,我是无所谓,七殿下可以做到毫不在意吗?” 前世无论是身为皇子或者被立为太子,甚至最后称帝的萧祈安,对他的名声和羽毛都是格外爱惜和在乎的,他要做成的事情哪怕再残忍暴虐,也总会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叫沈南枝没想到的是,眼前的萧祈安非但没被威胁到,反而粲然一笑:“若是能就此跟沈姑娘绑在一起,我甘之如饴。” 沈南枝:“……” 这人简直不要脸! 以为这就可以威胁得了她吗? 沈南枝索性别过了头去,就算看不见,也不想朝着他所在的方向。 她冷笑道:“那恐怕要叫七殿下失望了,无论如何,我此生只会是王爷的妻。” 话音才落,萧祈安的呼吸一窒。 他缓了缓,才沉声,威胁道:“若你跟我之间传出些什么,你觉得我那三哥会全然不在意?” 想到萧楚昀,沈南枝没有半点儿犹豫,笃定道:“这点倒不用七殿下操心,王爷他自会信我。” 这话都把萧祈安给气笑了。 大笑之后,他才冷声道:“你以为你很了解他?你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想到前世种种,萧祈安几乎要被恨意冲昏了理智,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就算看不见他的神色,沈南枝也感受到了。 恰巧在这时候,最大的一块青石板碎块被人撬开,露出一个洞口。 无限的光明突然涌入。 虽然在黑暗中待久了,那一瞬有些刺眼,但沈南枝才终于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殿下?” 流云带着焦急的声音自洞口传出。 萧祈安应了一声,顶上的人立即将那洞口扩大,并很快放下了绳索。 经过了那一番乱石坠落,沈南枝和萧祈安两人早已经是灰头土脸的,就连身上也满是泥污。 但在萧祈安面前,沈南枝半点儿不介意。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走到了洞口底下。 看着放下来的那条绳索,沈南枝语气冷淡疏离道:“七殿下先请。” 闻言,萧祈安原本如冷月清辉的眸子里带上了一抹期待,他望向沈南枝:“你让我先?就不怕我上去了,收了绳子?将你一个人困在底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祈安的心里已经燃起了一丝的希望,他盼着沈南枝虽然面上对他冷淡,但实际上对他还是有一份信任在的。 然而,下一瞬却见沈南枝即使沾染了泥污,也依然难掩倾城之色的脸上露出笑意。 只听她笑道:“殿下若要害我,就不会跳下来陪我。” 话音才落,萧祈安心里那一簇希望的火苗瞬间犹如千万朵烟花绽放,绚烂夺目,美好得叫他都有些受宠若惊。 他正想着,自己这一番以身试险,让他的心意终于被沈南枝感受到。 可还没等他嘴角的笑意完全绽开,却听沈南枝又道:“能让殿下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想必我身上定然还有对殿下有用的价值,所以殿下不会害我,至少眼下殿下应该不会要了我的性命。” 闻言,萧祈安的脸色一僵。 刚刚的烟花瞬间化作万千箭羽,直刺向他心口。 他没想到,沈南枝对他的警惕,厌恶甚至排斥的都这般彻底。 他原本随心的举动,落在沈南枝的眼里,也成了一场精心的算计。 曾几何时,他说的,她都信。 明明站在眼前的,还是那个人,可却再也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南枝。 她冷静,聪慧,恩怨分明,却再不是属于他的沈南枝。 萧祈安心如刀绞。 一时间,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之前自己的猜测有误,这一世的沈南枝是因为同萧楚昀之间有了牵扯,导致跟他的立场不同,所以才这般态度,还是因为她也跟自己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对他恨之入骨,所以才要彻底斩断他们之间所有可能的羁绊。 萧祈安难得的失神。 沈南枝等了几息,见他迟迟未动,以为他又憋了什么坏水,便出声提醒道:“殿下,我的护卫就留在姚家外院不远,若见我迟迟没有回去,很快也会找过来。” 萧祈安哪里听不出她这话里的警告。 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苦笑:“不知道之前到底是因为什么,叫沈姑娘对我生出了误会,但是,日久见人心,相信沈姑娘总会明白我的心意。” 说着,他抬手一引,请了沈南枝先一步上去。 这话是说给沈南枝听的,也是说给萧祈安自己的。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不会就此放手。 这一世,沈南枝只能是他的。 第77章 温泉山庄的秘密 沈南枝哪里想到萧祈安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她这会儿只想赶快出去,离开这黑暗潮湿的地方,也离萧祈安远远的。 见他迟迟未动,沈南枝也懒得跟他废话,她自己先抓了绳子,借力攀爬了上来。 当她双脚再一次稳稳当当地站在地面上,感受到和煦的阳光,温暖的春风,沈南枝才觉得自己是真实的活在这世上的。 她放眼看去,才发现原本平整的汤池底除了之前那几名工匠开凿的偏南面,其余地方竟然全部坍塌,一片狼藉。 之前沈南枝还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他们放着泉眼的位置不管,偏要去那又冷又硬,看起来并没有水源的地方开凿。 经历了这一遭,沈南枝都不得不怀疑,他们这么做,原本就是不是为了修葺,而是为了彻底毁掉这个汤池。 准确地说,是毁掉汤池底下的密室后面,那条通往别处的暗渠。 所谓的坍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沈南枝运气不好,摔下去顺手抓住的那一块凸起,恰好就是开启底下那密室的机关。 也许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打算在汤池的偏南边也凿出空洞,这样,机关一旦开启,整个汤池底部都砸了下去,往中间凹陷的巨大冲击力,恰好能将那密室和密道一并掩埋。 不曾想,出了沈南枝这个变故,偏南面那一角的碎石没有塌下,塌陷出了偏差,密室非但没被毁掉,反而暴露在了沈南枝面前。 为了验证自己这个猜测对不对,只需晚些时候再来看看,这密室和地下的暗渠有没有被毁掉即可。 毕竟,一条地下暗渠的搭建要花费诸多财力物力人力,而且暗渠的布局也都有讲究,若没有古怪,正常人也不可能去毁掉这暗渠。 沈南枝心里有了计较,但面上并未显露分毫。 她这边才踩着碎石一路到了安全的地方,那边萧祈安也跟了上来。 这会儿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看起来脏兮兮的,但两人皆是一等一的气质,而且都从容优雅,即使这般,也不见有半点儿狼狈。 沈南枝垂眸道:“今日之事我很抱歉,今日这里所有损失,回头殿下差人送到镇国公府即可,我会照价赔偿。” 抛开别的不提,就事论事,也是她脚滑了,摔下去碰到了机关才会导致汤池坍塌。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沈南枝认赔。 这笔银子虽然不少,但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她长在镇国公府也许旁的不多,但银子绝对管够。 四舅母虽然是个寡言少语的,但经营铺子,打理沈家的产业简直是一把好手,沈家原就丰厚的家底在她手上又翻了数倍,连带着给几房的分红也多得很。 而且,外祖父外祖母,还有阿娘,有了好东西都先紧着沈南枝,所以,沈南枝的私库充足得很。 甚至都不用这些,就说太后昨日给的那些赏赐,随便拿一样出来做赔偿,也是绰绰有余。 已经有人打了热水过来,萧祈安用帕子擦干净了手和脸,才对沈南枝道:“这本就是姚家汤池的问题,还连累了沈姑娘受此一劫,怎可叫沈姑娘赔偿?而且,也是我带沈姑娘过来的,即使要赔偿,也该由我出。” 可沈南枝并不愿意承他的人情,她只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殿下放心,这点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萧祈安自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该探查的也都探查了,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沈南枝躬身告辞,转头就回了刘家别苑。 沈南枝远远地,就看到秋雨在探头张望。 这半天功夫,对她而言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刘静雅和林澜音还在舒舒服服地泡汤池,到现在都还没出来,自然对沈南枝的行踪也毫不知情。 “小姐……” 看到沈南枝像是从泥里捞出来似的狼狈样子,秋雨心焦不已,却又不敢多问。 沈南枝摆了摆手:“没什么,去抓猫儿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到了坑里,正好再去洗洗。” 等沈南枝转头回了自己那间汤池,匆匆梳洗过后,刘静雅也赶来了。 她换了一身天水之青的对襟纱裙,整个人看起来灵动又飘逸。 看到沈南枝,刘静雅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实在太舒服了,我都在里面睡着了,枝枝妹妹,趁着天气好,过几日咱们再来可好?” 沈南枝自是没什么:“好。” 刘静雅笑着来拉沈南枝的手,并抱怨道:“下次就咱们姐妹两人来,不带那个讨人嫌的了,咱们就用一个池子,也说会儿体己话。” 那个讨人嫌的,指的当然是林澜音。 因为有林澜音在,刘静雅今日才没有同沈南枝泡在一起,她自是惋惜得很。 “不过,她怎么还没出来?” 说到这里,刘静雅忍不住转头叫了个小丫鬟:“去催催嘉禾郡主,莫要再睡了,再不赶回去,城门都要关了。” 那小丫鬟听了吩咐,连忙转头去了林澜音所在的汤池去叫人。 刘静雅拉着沈南枝正准备说话呢,却见那小丫鬟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并紧张道:“小姐,郡主她不在汤池!” 闻言,刘静雅忍不住皱眉,转而看向汤池外面的两名守卫。 这两人面面相觑,显然也要十分意外,不过他们笃定道:“属下在这里未离开寸步,郡主确实从未自正门走出。” 这就奇怪了。 沈南枝和刘静雅对视了一眼,当即很有默契的,都在第一时间提起了裙摆,直接跟了进去。 可这偌大的汤池,无论是池子里面还是边上,哪里有林澜音的影子。 而之前被安排在林澜音身边伺候的两名丫鬟,这时候也跟着跑了进来。 林澜音是悄悄跑出来的,身边并没有带丫鬟,还是刘静雅在别院里拨了这两名丫鬟过去。 看到两人一头跪下,惶恐不安的神情,刘静雅质问道:“让你们伺候的人呢?” 那两名丫鬟浑身抖如筛糠,声泪俱下道:“是郡主说的我们留在这里碍眼,她不要我们伺候,叫我们出去候着的。” 这倒是像林澜音会说的话。 可是,这里又没有别的通道,院墙三尺高,林澜音不会功夫,又如何能翻得出去? 而且,好端端的,她悄悄跑开的可能性并不大。 沈南枝不由地想到明月楼的那场火。 可那是二皇子的人所为,可今天一早上,二皇子才栽了跟头,甚至连他自己都被软禁自顾不暇,又如何差得了人来掳走林澜音? 而且,皇上正在气头上,这时候他再做这些,无疑是自掘坟墓。 是二皇子的可能性不大。 那会是谁? 总不可能是林澜音听到萧祈安在姚家别院,她自己跑过去的? 那也不可能。 因为萧祈安的行踪应该是隐秘的,还是沈南枝撞到才知道的,沈南枝回来之后,她发现就连刘静雅手底下的这些人都还不知情。 所以,林澜音去找萧祈安的可能性也不大,而且她也没必要避开众人悄悄地去。 越是着急,沈南枝反倒越发冷静下来。 她想到林澜音今天反常的,要跟着她们一起来汤池。 明明她跟刘静雅也不对付,跟沈南枝关系也不好,却偏偏还要跟过来,只是为了泡汤池? 还是说,她也察觉到了什么,才以此为遮掩,要跟过来一探究竟? 之前沈南枝的心思都在温泉山庄的古怪上,都忽略了林澜音。 想到这里,沈南枝快步走向墙根,那里果然有一个鞋印。 看样子,不像是被人强行掳走的。 一旁的刘静雅焦急道:“难不成是她自己翻墙跑了?可是,她这么做图什么?” 虽然不喜欢林澜音,但刘静雅也不想让林澜音出事,更不能在她家的别院出事,她自是心急如焚。 沈南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可也不好明说,她摇头道:“也许她只是想出去透透气,你先带人分散去找,先不要声张,我跟过去看看。” 刘静雅有些不放心,但她是见过沈南枝本事的,只好点头道:“那你千万小心,我先去安排人手去找。” 沈南枝点了点头,一个翻身就上了墙头。 这对于她来说,也许是一个机会。 一个有着正大光明的理由,接近温泉山庄的机会。 不管是之前太后和长公主前后矛盾的说辞,还是姚征的惨死,姚家汤池的异样,这些看起来没什么关联,但似乎又都指向那温泉山庄。 沈南枝有种强烈的直觉,在那里她可以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 也许,林澜音也察觉到了什么,才要悄悄跟过去一探究竟。 不管是与不是,这都给了沈南枝找上温泉山庄的理由。 她先悄悄潜过去,即使被发现,也只说是为了寻找林澜音的下落,任何人挑不出她的错儿。 林澜音的脚印消失在了墙根处。 而这里距林澜音的温泉山庄并不远。 沈南枝按照脑子里这一带的地形图,一路翻墙跟了进去。 虽然沈南枝已经先后看过姚家,刘家的别院,但那两家加一块儿,跟这皇家建造温泉山庄比起来也完全不够看的。 光是一个外墙,就叫沈南枝绕了一刻钟,才终于到达内院。 整个内院似乎都建在汤池之上,里面大大小小数十个汤池之上又分别建了数十个房间。 越往里走,热气扑面,袅袅水雾几乎遮住了沈南枝的视线。 看不清前路,但也正好给了她掩藏。 这温泉山庄外围守卫森严,沈南枝花了好一番力气才避开层层守卫,可等到了内院才发现,这一路几乎畅通无阻。 在来此之前,沈南枝做过无数种假设,猜想自己可能看到的情形。 可是,什么都没有。 沈南枝将这数十个房间一一探查过去,都没有任何发现。 不仅如此,整个温泉山庄内院连个人影都没有。 甚至大多数汤池边上都有厚厚一层水垢,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过来打理。 这叫沈南枝都不由得产生了自我怀疑,难不成真的是她想多了? 可是,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念及此,沈南枝还是不死心,她又翻身上了屋脊,将刚刚自己看过的几个汤池房间做了对比。 发现有一间屋子的地面比起别处来更干净整洁一些,就连汤池边上的水垢都很少。 只有这一处有人来访过的痕迹,而且这屋子里的汤池边上,还有一张大床。 床上的软烟云罗帐上,绣着眼下京成最时兴的花样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年久失修,未有人踏足的迹象。 沈南枝见那屋子的外窗靠着一座假山石,她脚尖一点,翻身而下,干脆利落地将自己藏在了假山石后面。 沈南枝觉得这里处处透着诡异。 但她又不敢轻易踏足,稳妥起见,她原本打算在这里再稍等一刻钟,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再进去探查。 可没想到,沈南枝刚刚藏好,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石壁转动的声音,原本岿然不动的床榻底下突然转出来一道石门,石门下面多了一条密道。 有两道气息突然从床下的密道中走出。 不知道对方底细,沈南枝瞬间屏住了呼吸,甚至连眼神都不敢贸然探查过去。 随着那石壁转动声音停下,一道娇俏的女声在屋里响起。 “哪儿有什么人呢,我看你呀,是小心谨慎仔细过了头!” 话音才落,却听得另外一人嗤笑道:“别小看了我设置的机关,刚刚肯定有人来过,不过似乎已经走了,你等我去查看一番,主子的差事万万不能出了偏差,否则咱俩都得死!” 听到这话,沈南枝心惊不已。 她刚刚进来探查这一圈哪怕没有看到人,她也已经是十分谨慎了,没想到,还是触发了机关叫这人发现了! 还好她藏得及时,否则的话,必然要暴露了! 念及此,沈南枝越发不敢大意,她觉得自己已经离真相又近了一步,万万不能在这时候暴露。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就在这时候,那男子的脚步声突然一步步朝沈南枝所在的位置走来。 虽然她藏在假山后面,但若那人站在窗边抬头探查过来,也并非看不见她。 眼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沈南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却在这时候,听到那女子一声娇笑:“就算有人也早就走了,我看你呀,是最近在主子面前失了宠,才这般患得患失!我瞧着那人底下伺候人的活儿可比你好多了,你可要好自为之呀!” 话音才落,却听得那男子脚腕突然一转,似是将那女子一把抱进怀里,似笑非笑道:“我底下伺候人的活儿到底好不好,你还不清楚?” 他似乎动手掐了一把那女子的某处,只听得她一声嘤咛,那声音又娇又媚,好似能让人酥了骨头。 可听到这里的一瞬间,躲在窗外的沈南枝一颗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们这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这还不打紧,刚刚再细听这男子的声音,沈南枝才发现有些奇怪。 甚至……似曾相识! 第78章 一起长针眼儿 可是,一时之间,沈南枝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她倒是想探头过去瞧瞧,只需一眼就能看清那人的模样,可那样很容易被人发现,又太过冒险。 沈南枝想了想,到底是忍住了。 屋子里的两人应该是迅速滚在了床上。 随着衣衫摩擦声响起,那男子调笑道:“看样子,是我最近没有喂饱你,还有精神打趣起我来了。” 沈南枝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听那女子嘤咛一声,娇喘连连,就连话语都有些断断续续。 “你好大的……胆子……主子在……这儿呢,你都敢……” 还没等她说完,却听那男子不以为意地笑道:“如你所言,主子有人伺候,现在可顾不得咱们,倒是你,我不得给你伺候好了,好叫你在主子面前替我美言……” 说到后面,那男子的声音都有些喘。 沈南枝也不是个傻子,就算未经人事,她也猜得到里面这会儿在做些什么。 就算她藏在假山后面没看到,沈南枝也感觉自己要长针眼了。 可她眼下被架在这里,留不得,却也走不得。 她猜想过无数种在这温泉山庄里可能会遇见的意外,却怎么也想不到眼下这般情形。 这简直就是折磨。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沈南枝正琢磨着,要不要趁这两人“兴致正浓”直接溜进去两闷棍将人敲晕了,再进去那密道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却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身侧有异响。 沈南枝还没等细想,身体面对危险的本能已经促使她就地一滚。 嗖嗖嗖! 三支利箭刚好钉入她刚刚藏身的位置。 她但凡反应慢了半点儿,这会儿定然已经被射中要害! 沈南枝心有余悸,可她甚至都还来不及喘息,又有箭羽破空而至。 同时,屋子里响起那男子的笑声:“我就说有人吧,乖乖,不急,咱们接着快活,还没有人能活着从七杀阵中走出,等把你喂饱了,我再下去收尸就好……” 沈南枝也没有想到,自己都这么小心了,竟然还是落入这人的算计当中。 可她眼下根本顾不上别的了,因为杀招接踵而至。 原本看起来不大的假山,竟内藏乾坤。 沈南枝为了躲避那几支要命的短箭,不得不往后翻身避开。 可这一退,就彻底落入了七杀阵。 原本岿然不动的假山,像是突然长了眼睛似的,从各个方位都有暗器射出,而且都对准了沈南枝。 她刚刚避开,还没等站稳,又有几支冷箭朝她眉眼处射来。 这叫她根本无暇靠近那间屋子,甚至被这些暗器逼迫的,不得不退到了假山深处。 越往后杀招越多,陷阱也越多。 再继续下去,就算没被这些暗器射成马蜂窝,她也会力竭而死。 沈南枝无奈之下,正打算铤而走险,挑一处作为突破口,先飞身上去看看能不能强行破阵,而出,却在这时候,她突然感觉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 日头偏西,假山遮住了大部分夕阳,眼前光影明灭。 沈南枝从视觉上判断那些暗箭都已经有些困难,而那人影快如闪电,甚至比那些暗箭还更叫人难以捕捉。 沈南枝浑身汗毛倒立,她在避让朝她射来的暗器的同时,已经抬起了手来。 萧楚昀给她的发簪就在头上。 只要那人敢近她的身,沈南枝随手就能发动发簪里的暗器,顷刻间取他性命。 随着一道劲风扑面,下一瞬,沈南枝腰际突然一沉。 她的反应也极快,与此同时,她指尖也已经碰到了发簪,只是还没等动手,却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是我。” 萧楚昀! 此时此刻,这声音对沈南枝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 即使她现在仍旧陷在七杀阵中,即使眼前依然是生死关头,可原本所有的慌乱和无助,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有他在,此心安。 沈南枝原本已经碰到那梅花簪的指尖连忙松开,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任由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带着她翻转腾挪,几个起身落入了假山更深处。 沈南枝也没看清楚萧楚昀用的是什么步法,她只感觉耳畔风声猎猎,萧楚昀身上的草木清香几乎将她包裹,她的脸颊被迫贴在他的颈间,感受到他身上的灼灼热度,沈南枝感觉自己的脸颊也似是要烧了起来。 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进入了假山底下的密道。 四周一片漆黑。 沈南枝的恐惧又一次占了上风。 萧楚昀将她轻轻放下的时候,感觉到了她身子的颤抖,以为她是为眼前的困境担忧,当即柔声解释道:“七杀阵越从正面突围,越凶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向死而生。” 被这么一提醒,沈南枝想起来了,七杀阵是著名的杀阵,传说中一旦开启,势必得将陷入阵中的活物绞杀才会停下,不能人为干预。 可刚刚那屋子里的男子说过,他等会儿过来收尸,他既能来收尸,又不会被阵法所绞杀,说明他有在不触发阵法的情况下进入这里的通道! 念及此,沈南枝才后知后觉道:“所以,反过来说,从这里也有通往刚刚那房间的密道?” 萧楚昀笑道:“聪明。” 既如此,沈南也就放松下来。 只是,这里实在是太黑了。 她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可是身体本能的颤抖就是控制不住。 沈南枝正咬牙想着,等回去了,她一定要努力适应黑暗,克服恐惧! 就在这时,她掌心一热。 萧楚昀牵起了她的手,并柔声解释道:“沈姑娘跟紧我,这样不会误碰机关。” 他的掌心温暖,似是带着能让人坚定的力量,沈南枝也知道形势所迫,她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即使看不见,即使机关重重,萧楚昀带着沈南枝在这里也很轻松。 这叫沈南枝不由得好奇道:“王爷似乎很了解这里?” 萧楚昀点头,但似乎怕沈南枝看不见,又补了一句:“我只是对这阵法比较熟悉。” 所以跟着脑海里的阵法图走,总没有错。 沈南枝没想到萧楚昀竟然还懂阵法,而且,还是这么厉害的七杀阵,她正要夸赞他两句,却听萧楚昀轻描淡写道:“还好这个阵法比较简单,即使看不见,也不容易走错。” 这叫沈南枝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夸奖都不知道该落到哪儿。 堂堂七杀阵,而且,还是沈南枝刚刚才亲身体验过的难缠和危险,到了萧楚昀这里就成了“比较简单”? 但凡换一个人这么说,沈南枝都要当他是在说大话吹牛。 可因为是萧楚昀,知道他不是那种自吹自擂的人,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把握。 而且,这一路走来,确实没有再触碰机关,很稳当。 所以沈南枝才忍不住夸道:“没想到王爷还精通阵法。” 萧楚昀淡淡一笑:“算不得精通,只是刚好对这七杀阵比旁人多一些了解罢了。” 闻言,沈南枝正好奇为什么他偏偏对七杀阵了解的多,却突然听到有石门转动的声音。 应该是那房间里与这里相连的通道被人打开,那两人来了! 随着那石门转动的声音停下,只听咔嚓一声,不知道那男子触到了哪里,原本黑漆漆的石壁上突然转出来一排排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瞬间将原本漆黑的密道照亮。 而萧楚昀在那男子踏入这密道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一手拉着沈南枝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腰,带着沈南枝一个翻身,避让到了一处凹陷进去的石壁缝隙后面。 那一处刚好在夜明珠的光亮照不进的地方,不易被人察觉。 他们刚刚藏好,密道尽头就随之响起了那两人的脚步声。 同时,只听之前那屋中的男子抱怨道:“真是扫兴,还得叫爷来收尸,打扰爷的好事!” 那女子娇嗔道:“正事要紧,等将那人的尸体处理了,咱们再继续。” 石壁的缝隙狭窄,容纳一人藏身都已经很是勉强。 为了不被发现,沈南枝不得不乖巧地窝在萧楚昀怀里,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脖颈,两人的身体贴着身子,几乎嵌到了石壁的缝隙里。 沈南枝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扫向那两人的动向。 偏偏石壁缝隙实在太过狭窄,身边还有萧楚昀高大的身影遮盖,沈南枝的视线受阻,她依稀只扫到那两道模糊的人影,似乎连体婴似的,就连走路都挂在一起。 那尤其那女子,整个人都贴在了那男子的身上。 这情形,倒跟现在挂在萧楚昀身上的沈南枝有些像。 想到这两人之间刚刚发生的事情,只一眼就叫沈南枝心口滚烫。 偏偏那女子还亲了亲那男子的脖颈,娇媚道:“怎么,刚刚没吃够,还要再要一回吗?” 话音才落,那男子心情转好,一把将她推在石壁上,朝她压了过去。 之前沈南枝藏在假山后面,半点儿都看不见,现在沈南枝瞧见了,那男子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在了那女子半敞的胸口,他的手毫无顾忌地探入了那女子的裙底,惹得那女子一声娇喘。 沈南枝:“……” 她今天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哟! 之前自己一个被迫听墙根就算了,现在还跟萧楚昀一块儿偷听,而且两人现在还是这般暧昧的姿势。 明明自己在听别人墙角,可沈南枝却仿似比被偷听的那两人还要尴尬窘迫,难堪。 沈南枝窘得甚至都不敢抬头去对上萧楚昀的眼。 她原是想问问萧楚昀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毕竟这没羞没臊的两人很快就会发现七杀阵中并没有尸体,到时候必然警觉。 可随着那两人的喘息声加重,沈南枝越发抬不起头来。 她原本是想观察一下地形,再跟萧楚昀暗中打个商量,可抬眼就扫到了那男子刚好从那女子的胸前抬起头来。 沈南枝就这样,在不经意间看到了那男子的半边侧脸。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如遭雷击。 她先前听到那男子的声音就有些奇怪,总觉得是在哪里听过的。 如今确认无疑,她不但听过,还见过那人。 就在昨日,在太后的永宁宫里! 当时她才被请进内殿,跨过高高的殿门坎儿的时候,那个主动上前搀扶她,还没有规矩差点儿要来托举她掌心的小太监!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绝对错不了。 原来,他竟不是太监! 恰好这时候,那两人刚刚媾合之后身上沾染的气息也在密道里散发出来。 闻到那味道,沈南枝如坠冰窖,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味道她之前竟也闻过。 就在太后的永宁宫里! 虽然当时寝殿里焚着浓郁的鹅梨帐中香,但还是叫六识过人的沈南枝闻到了其中一缕古怪的味道。 只是她到底还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哪里知道那是什么。 至此,之前许多的古怪和疑点,在这一瞬间被揭开。 沈南枝非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感到压抑,反胃,恶心。 尤其是想到她才跨进殿门,那个小太监主动上前搀扶她的时候,她看到他原本要托举自己掌心的那几根指尖上的湿腻。 再思及他刚刚的行为,沈南枝恶心得想吐。 她虽未开口,但因为跟萧楚昀两人的身子贴在一起,她的这些细微的反应自然也没有逃过萧楚昀的眼睛。 嗒嗒! 两声闷响,沈南枝都还没有看到萧楚昀是如何出手的,就见两枚石子落地,刚刚还在欢愉中的那对男女应声倒下。 至此,沈南枝再也忍不住,她连忙从萧楚昀怀里跳了出来,直接趴到了一边呕吐了起来。 那一瞬,她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还有想到那时这假太监竟然还想来碰她的手,虽然当时她避让得及时,并未叫那假太监真的碰到自己的掌心,而且衣服也不是今日身上穿戴的这身,但也叫沈南枝感觉膈应的很,也恶心得很。 她扯了帕子,不住地擦着袖子,擦着手背和掌心。 虽然已经都过去了,可眼前的一幕还是刺得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恨不得将那一块皮肉连同这段不堪的记忆都抹去。 “沈姑娘?” 沈南枝的反常看得萧楚昀心惊,他一把抓住沈南枝的胳膊,神色紧张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萧楚昀的声音,沈南枝的理智才终于回笼,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也被她压了下去。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假太监,才又转而看向萧楚昀:“王爷可认得他?” 话音才落,却见萧楚昀的眉头微蹙。 第79章 恰是那不可能的人 沈南枝的脸色有些难看,再加上她刚刚的反应,也越发叫萧楚昀不安。 “不曾见过。” 萧楚昀只扫了一眼那男子的眉眼,就转而问向沈南枝:“沈姑娘见过?” 地上那对男女还有呼吸,萧楚昀只是将两人击晕,没有下杀手。 就他们这衣衫不整的模样,沈南枝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萧楚昀说没见过此人,沈南枝倒也并不意外,毕竟太后常年在永宁宫闭门不出,连带着她宫里的人也都极少出来走动。 更何况,萧楚昀本来就跟太后就没什么交集,没见过也在情理之中。 沈南枝别过了头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见过,只是……” 只是,发生了这种事情,这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毕竟,那位也是他名义上的祖母。 沈南枝正犹豫,萧楚昀倒先开口道:“是在永宁宫?” 闻言,沈南枝有些惊讶道:“王爷都知道了?” 萧楚昀垂眸,语气清冷道:“姚征藏起来的那张绢帕,看纹路和绣工像是宫中绣娘所制,再加上所用的是极品云锦,又是以牡丹花纹为底……” 偌大的皇宫,能用这样帕子的人,绢帕主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更何况,他还曾亲眼见过那绢帕。 听到这里,沈南枝才想到,之前在沈家萧楚昀看到那绢帕之后的反应。 他同她说,一个不可能的人。 而那时候,沈南枝都还没想到太后身上。 甚至就连现在,她都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可能! 可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她,尤其昨日,沈南枝在她寝殿中还闻到了那一缕令人作呕的味道。 再加上这假太监当时的反应,很显然,所谓的太后正在午睡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那会儿她多半在同这假太监一起颠鸾倒凤,行鱼水之欢。 她以为开了窗户,散了气息,再加上焚了浓郁的香料就可以遮掩过去,但她没想到的是,沈南枝的嗅觉灵的很。 不然,若不是她,试问谁敢在她的寝宫当着她的面行苟且之事? 萧楚昀何其敏锐,当时从绢帕上就看出了端倪,也猜到姚征一案背后牵连甚广,才叫她不要轻举妄动,刚巧因为户部高景文的案子绊住了他,当时才没同沈南枝细说。 沈南枝也是听了劝的,只是没想到偏偏她按原计划来探查温泉山庄,这两件事却撞一块儿了。 “王爷……” 一时间,沈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本沈南枝想要探查这里的古怪,也想要调查清楚姚征的案子,可事到如今,她也知道,不宜再深查下去了,不然会让萧楚昀陷入两难境地。 就算证据确凿又如何,谁又能将太后怎样? 而且,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就算闹到了皇上面前,最后萧楚昀也会被迁怒。 可没曾想,沈南枝还未开口,却见萧楚昀垂眸问她:“这人之前曾惹了沈姑娘不快?” 这人,说的是地上人事不省的那个假太监。 沈南枝没想到,比起太后,萧楚昀的关注点还在自己身上。 只是,一想到这假太监之前的动作,沈南枝就是一阵反胃。 她也不想叫萧楚昀担心,便将自己在永宁宫里碰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在听到这假太监竟然想用那肮脏的手指借着搀扶沈南枝的机会,妄想碰沈南枝的掌心,萧楚昀的眼神都冷了几分。 见沈南枝因为嫌恶,还在用帕子擦着她险些被碰到的手掌和袖子。 眼看着她掌心都擦红了,萧楚昀忙从沈南枝手上接过帕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道:“抱歉,让他污了沈姑娘的眼,我实在没想到之前他竟然还如此胆大包天……” 萧楚昀之前本该在第一时间动手的,但一则这里机关重重,在没有十足把握在不杀这两人的前提下,将这两人瞬间放倒之前,他不好轻举妄动,二则,他也是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两人的谈话中听出些许有用的线索。 他在等待时机,想趁着这两人放松警惕的情况下出手。 而且,他也没有想到这两人竟然这般没脸没皮,在这密道里就准备行那苟且之事。 虽然也才只露出了个苗头,但也污了沈南枝的眼。 而且,早知道这假太监之前竟然还敢冒犯沈南枝,萧楚昀绝不会叫他多活这片刻。 念及此,萧楚昀垂眸看向沈南枝:“我有几句话要问这两人,可能会有些血腥,会让人不适,沈姑娘可往前走些,在他们刚刚过来的密道入口处等我。”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不打紧,王爷别忘了,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她刚刚只是被恶心坏了,但并不代表她会心慈手软或者看到血腥就吓得腿软走不动路。 不过,想到萧楚昀要将这两人叫醒审讯,沈南枝提议道:“稳妥起见,咱们还是隐藏身份。” 正说着,却见萧楚昀已经拿了刚刚她擦手的帕子蒙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沈南枝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拿她帕子是这个目的,他们都想到一块儿了。 只是,那帕子她刚刚用力擦过袖子,还搓过掌心,虽然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但她心里膈应。 “王爷……” 沈南枝才开口,却听萧楚昀温柔道:“无妨,沈姑娘的帕子很好。” 哪怕是她用过的,他也没有半点儿嫌弃。 只是,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色紧身衣,将他的身形都勾勒了出来,宽肩窄腰,英气逼人。 可就是这样俊美颀长的身形,却用一张淡粉色的帕子蒙面,反差才越强烈。 但好在这用夜明珠照明的密道到底不比外面,光影暗淡,倒也不算太突兀。 沈南枝正想说话,然而,下一瞬却见萧楚昀抬起手指放到唇边,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并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人。 沈南枝才发现地上的两人要醒了。 既要隐藏身份,可她的帕子被萧楚昀拿去了,身上也没有别的遮挡面容的,沈南枝正想着自己还是该找个地方悄悄躲起来在暗中窥探,下一瞬她眼前一黑,就见萧楚昀拿了他的一方素白绢帕递给沈南枝。 可才伸出手来,他又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若是沈姑娘也嫌弃……” 沈南枝嫌弃的是那个假太监,才会因此迁怒到被她擦了手和袖子的帕子。 萧楚昀也看出来了她的心思,才主动将她的帕子揽了过去,换了他的来。 他本是一番好意,沈南枝又怎么能拒绝。 她连忙摇了摇头,并接过了帕子,学着萧楚昀的样子,快速用那帕子蒙住了大半张脸。 那方帕子上还带着萧楚昀身上的草药清香,闻着就叫人心安,也奇迹般的叫沈南枝压下了心底因为先前那假太监而生起的恶心。 她才收拾好,地上的两人正好醒过来了。 那假太监看到蒙面的两人,翻身就要起来触动机关,可他的身子才稍稍一动,还没等爬起来,就见萧楚昀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两块石子儿。 他将其中一块儿直接朝那假太监身下某处要害抛了出去。 那假太监还没来得及反应,裆下那二两肉瞬间炸开。 假太监顷刻间变成了真太监。 疼得他出于本能的,就要惨叫哀嚎,却在张嘴的一瞬间,被萧楚昀的另外一块石子儿精准无比的砸进了嘴里,直接堵在了嗓子眼儿。 他所有的声音都被那石子儿给挡下不说,连呼吸都提不上来,再加上身下的疼痛,他疼得直抽搐,在剧痛中窒息而死。 一切都是在瞬息间发生的,就连他身边的那女子才刚刚醒来,意识都还没有完全回笼,她既没看到萧楚昀的出手,也没有来得及帮上那假太监,等回过神来,那假太监已经身体痉挛不省人事,从头到尾,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这一幕看呆了那女子。 而萧楚昀在出手废掉那假太监的时候,他另外一只手就已经揽住了沈南枝的腰身,将沈南枝往他面前一带,避免叫沈南枝看到那假太监肮脏龌龊的东西。 等那假太监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没有了生息,萧楚昀才放开了沈南枝,转而冷冷扫了一眼已经被吓傻瘫软在地的女子。 “名字。” 那女子一头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奴……奴婢……冷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还请阁下饶奴婢一条贱命……奴婢愿意为阁下赴汤蹈火做任何事……” 这番求饶却听得萧楚昀一声嗤笑:“你们就是这么效忠主子的?既然这么软骨头,还敢背着主子偷吃,我该说你们贪生怕死呢,还该说你们胆大包天呢?” 他的语气不由得叫这名唤冷玉的女子产生了一丝怀疑,也叫她心中恐惧更。 她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向萧楚昀:“你……你……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主子的人!而且……” 而且,既然是自己人,又怎么会痛下杀手。 说到这里,冷玉下意识扫了一眼身边那太监的惨状,只一眼就吓得她浑身一哆嗦。 之前还在她身上风流快活的物件儿,如今只剩一片血肉模糊。 冷玉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萧楚昀冷冷看向她:“我们若不是自己人,你觉得我们能安然无恙走过七杀阵?” 这话明显让冷玉有些动摇。 这七杀阵的厉害她是知道的,如果不是自己人,确实不太可能安然无恙的走出来,并知晓这条密道。 正想着,就听萧楚昀又道:“不过,严格上说,我也不是你主子的人,我是殿下的人,但这又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话,沈南枝都要忍不住给萧楚昀鼓掌了。 他没有采取直接审讯问话方式,而是根据自己的猜测,用这般笃定的语气来套冷玉的话。 根据冷玉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这猜测对不对了。 果然,话音才落,就见冷玉面上一慌,她有些不安道:“就算是殿下的人,也不该轻易杀了他,要知道,他在主子面前得脸。” 闻言,萧楚昀嘲笑道:“再得脸,若叫主子知道你们苟且的事,你觉得你们两人还有活命的机会?我这是在救你。” 冷玉低下头,不说话了。 萧楚昀继续道:“正巧今日主子和殿下都在,你也不想让我把这件事捅到殿下面前吧?” 闻言,冷玉脸色煞白,当即磕头道:“求您高抬贵手,奴婢也是被这厮胁迫的!只要不告诉主子和殿下,放奴婢一条生路,奴婢愿意当牛做马!” 听到这话,沈南枝和萧楚昀对视了一眼。 果然,这件事里还有萧祈安的影子! 而且,他跟太后之间的利益纠葛,比沈南枝之前猜想的还要深! 萧楚昀继续道:“把你最近做的事情都说来听听,我也掂量掂量你的诚意,看看你有没有说谎。” 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冷玉不疑有他,当即低头惶恐道:“除了跟小福厮混,奴婢再没有做其他任何对不起主子的事情,最近奴婢都有规规矩矩地守在山庄,帮主子调教那些送过来的美男,这些主子也都知道的,奴婢也是看到主子最近有了新宠裴肃,不会再多看小福一眼,才被猪油蒙了心……还请您看在奴婢为主子这般卖力的份儿上,饶奴婢一命……” 萧楚昀摆了摆手:“既如此,此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不会上报给殿下,至于这边……” 说到这里,他扫了地上那个叫小福的太监的尸体,冷玉连忙垂眸道:“奴婢懂的,回头奴婢就说是他被底下不服管教的小倌儿失手打死的!” 萧楚昀故作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去吧,主子那边还等你回话。” 冷玉自是片刻都不敢耽搁,连忙拢起衣裙起身,一溜烟地顺着密道跑了。 惊慌失措如她,甚至都来不及思考萧楚昀刚刚那一番话的逻辑。 等冷玉走了,沈南枝才转头看向萧楚昀,并低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跟上去?” 沈南枝瞧着冷玉是被吓傻了,但等她冷静下来,很可能会怀疑萧楚昀的身份和那些话。 不过,那又有什么要紧,不管冷玉是不是被吓着了,她都会第一时间赶去她“主子”那儿报信。 这才是萧楚昀放冷玉离开的目的。 他们若想挖到真相,只需跟上去即可。 萧楚昀也压低了声音,他垂眸看着沈南枝的眸子,不答反问道:“你不想知道真相?” 沈南枝垂下了眸子。 都到了这一步,其实她也能猜到个大概了。 但眼见为实,要说没有好奇心是假的。 可是,这样下去实在太危险了! 而且,她也怕到最后,事情摆到明面上之后会叫萧楚昀难做。 沈南枝只一个眼神,就叫萧楚昀看出她心中所想,他很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无妨,那便跟过去瞧瞧。” 第80章 兔死狗烹 萧楚昀都这么说了,沈南枝也就不再迟疑了。 毕竟她本来也就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只是因为此事涉及萧楚昀,她才不得不多考虑了一层。 “好,走吧。” 沈南枝点头。 萧楚昀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顺着密道往前走。 穿过那道石门之后,这密道竟然又延伸出数个分支。 就连入口处都布置了重重机关和杀阵,这些分支岔路上,定然也不简单。 一旦行差踏错,必然会叫两人身陷险境。 冷玉已经走出去了好远,连脚步声都快要听不见,但萧楚昀似乎并不着急。 沈南枝跟着他,眼看着每次在密道岔路口都能精准的做出判断,并迅速朝冷玉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沈南枝都有些意外。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心中所想,萧楚昀抬起另外一只手,放到了沈南枝面前。 一缕幽香在他指尖萦绕。 萧楚昀同时压低了声音解释道:“陆翩翩给墨毅研制出来的追踪香,只需让那人沾染上一点,短时间内就很难去掉,而且,香味悠远绵长,只需稍加辨认,就能轻松追过去。” 原来如此。 陆翩翩可是帮大忙了。 沈南枝正想着回头的叫小厨房给她做些什么好吃的犒赏一下,就隐约听到不远处冷玉原本急匆匆的脚步声突然停下了,同时还有石门转动的声音响起。 萧楚昀垂眸看了沈南枝一眼,沈南枝立即会意,两人相携,一个箭步飞身追赶了过去,并在冷玉进入石门之前敲晕了她。 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两人穿过了石门。 在看到里面金碧辉煌的陈设的时候,沈南枝都有些意外。 谁能想到,这温泉山庄地底下,竟被打造成了一座地下宫殿。 里面的陈设几乎同永宁宫别无二致。 沈南枝和萧楚昀从石门处转过来就到了偏殿,再往前就是正殿。 要说不同,就是这地下宫殿用的几乎都是夜明珠充做长明灯,原本不甚夺目的光彩打在黄金珊瑚一类的奢华装饰上,整个宫殿都显得流光溢彩,奢靡至极。 还未走近正殿,远远地隔着镂空雕窗,沈南枝就已经看到了正殿当中有一个巨大的汤池。 汤池里水气氤氲,水雾袅袅。 有人在汤池里沐浴,溅起水声阵阵,两名青年男子,围着一女子调情,只可惜水雾太大,只依稀看见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容。 不过那男女嬉笑声倒是清晰得很。 “主子的肌肤越发吹弹可破了,这般好的状态,放眼整个京都,怕是也没有哪个小姑娘能比得上。” 另外一人一边帮那女子揉肩,一边附和道:“那是自然,那些小姑娘哪里能同主子您比,我们主子这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能伺候主子,那是咱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面对两人的溜须拍马,那女子笑道:“小嘴儿这么甜,也算没白疼你们。” 即使不看面容,她的声音沈南枝也不会听错,就在昨日,她才在永宁宫里头听过。 正是当今太后。 这一幕太过荒唐,哪怕事实摆在眼前,沈南枝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堂堂一国太后,竟然借着在永宁宫养病的由头,看似在永宁宫里闭门不出,实则私下来到温泉山庄,养男宠! 如今再回头看,那些萦绕在沈南枝心头的疑虑哪里还有想不通的。 这温泉山庄地底下有着如此错综复杂的密道和地下宫殿,肯定也不止一条通往外间的密道。 想来,姚家汤池那里,就是其中一条。 姚征应该是偶然发现了那条密道,从而得知了太后的秘密。 所以,那一日他回府之后才会魂不守舍,可能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那张无意中被他捡到的帕子,就被太后这边的人追查了过去。 于是,前脚才同他发生龃龉的倒霉蛋沈长安就成了替罪羊。 再后来的事情也就不难推断了。 太后,长公主府,林家早就已经是萧祈安的助力,绑在一条船上,萧祈安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姚征的案子闹大,萧祈安来收拾残局。 本来想直接毁掉那条密道,没想到还叫沈南枝撞到了。 太后站在萧祈安这一边,沈南枝是知道的,但是,沈南枝没有想到,太后的这些腌臜事情,萧祈安竟然也知情不说,还暗中相帮! 汤池中的三人言辞越发露骨。 沈南枝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今日这些香艳的场面看得太多,听的太多,沈南枝胃里又开始难受了。 只不过,她之前在密道里将能吐的都吐了,现在胃里空空如也,刀绞似的难受。 有那恶心反胃的感觉在,哪怕饭菜放在她面前,她现在也没什么胃口了。 她拽了拽萧楚昀的袖子,刚准备用眼神询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却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石壁突然往两边转开。 又是一条密道开启,只是这一次从密道里走出来的却是萧祈安。 他已经将那一身跟沈南枝在姚家汤池底下沾染的泥污洗去,并换了一身墨色锦袍,如黑绸似的长发也只用一根缎带随意地束在了后腰,衬着他整个人说不出来的矜从容。 他并未带随从,只身一人从密道里走出。 那石壁开启的声音不小,但汤池里那三人的嬉闹声更大,再加上汤池边上活水流动的声音,那三人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萧祈安。 还是萧祈安背对着汤池,沉声开口:“都滚下去。” 那两个年轻男子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见太后点头,这才怏怏地顺着密道退了下去。 汤池中水声哗啦啦响起。 太后换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香云纱裙出来。 那香云纱本就是半透的,再加上又被汤池中的热水打湿,这会儿紧紧地贴在太后的身上,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得一清二楚。 她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款款从汤池中心走出,才走到池边的竹榻就躺了下去。 她甚至丝毫不顾及自己这与赤身裸体无异的装束,只一脸娇媚地看向萧祈安:“我的好孙儿,这是在生哪门子气呢?” 她这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儿沈南枝昨日在永宁宫里看到的端庄和威严。 可能比起青楼里的姑娘也差不了多少。 萧祈安的背脊挺得笔直,他并未回头,只冷声道:“这是最后一次,希望皇祖母能知道些分寸,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传出……” 后面的话他没明说,但那冷冰冰的语气里已经带着十足的威胁。 听到这话,太后笑得花枝乱颤:“孙儿这是威胁祖母?” 萧祈安冷冷道:“不敢,不过,皇祖母应该也不想被天下人唾弃,让姑母和澜音表妹都抬不起头来做人吧?这一次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 言下之意,不会再有下一次。 话音才落,太后笑得张扬无比道:哀家偏要这样,你又能如何?哀家这一辈子被困在后宫那座牢笼里,就是被你们皇家给毁了,怎么,就允许你们皇家妻妾成群,三宫六院,不许哀家左拥右抱美男环绕吗?你不妨将事情闹大了去看看,到底最后丢的是谁的脸面?” 萧祈安都难得地被噎住了。 在沉默了一瞬之后,他才沉声道:“皇祖父且不必说,父皇虽不是你亲生的,但这些年待你也算不薄,若他知晓……” 太后笑道:“那你怎么不去揭发哀家呢?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比哀家更清楚,现在的周家对你父皇的重要性。” 这一番对话听得沈南枝暗自心惊。 周家,太后的娘家,亦是大齐四大家族之一。 不过,他比起另外三大家族不同的是,周家的家主,也就是太后的亲弟弟周正雍,是如今雄踞西南面的禹州州牧,手握至少三十万精兵,是名副其实的诸侯王。 可是周家一向安分守己,尤其是在当年三王之变中,周正雍率领禹州守军倾巢而出,助力镇国公,守住了京都,才让当今皇上反败为胜。 周家也因此越发受皇帝器重。 这本来没什么问题,可是太后那句——现在的周家对皇上的重要性。 现在的周家,跟以前的周家有什么不同吗? 沈南枝想了想,似乎并没有,周家一向低调,在禹州一带盘踞不出,几乎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哪里不同?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就听太后继续悠哉游哉道:“若无我周家坐镇,你父皇敢对沈家清算?而且,这次姚征虽死,但哀家也做了个顺水人情,帮他除掉沈家一个祸害,这样一来,沈家除了那个仅剩一口气吊着的老鬼,就剩那一群寡妇和沈槐书一根独苗,还不是任他宰割?” 听到这里,沈南枝遍体生寒。 她之前果然猜对了,狗皇帝确实已经起了铲除沈家的心! 只不过,他又忌惮沈家的势力和在军中的威望,既怕失了民心,又怕一旦处理不当叫沈家有机会翻身,让他的龙椅都坐不安稳,所以,他才急需周家的助力。 禹州那三十万精兵,是狗皇帝的定心丸。 就算他谋算沈家的计划失败,也还有后路可走。 也正是因为已经起了杀心,所以在听到沈谢两家要联姻的时候,他才那般坐不住。 这样看来,前世沈家最后惨烈的结局里,萧祈安有份儿,但绝对也有狗皇帝的提前布局! 想她沈家满门忠烈,沈家儿郎十不存一,才换来了这太平盛世,没想到最后却依然逃不过兔死狗烹的结局。 想到这里,沈南枝就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可原本钻心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萧楚昀依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掌心,并将她护在了怀里。 他什么都没说,但沈南枝能感觉到,他是想告诉她,不用怕,有他在。 沈南枝动了动指尖,回握住了他的手。 以前,她只想杀了萧祈安和姜嫣然这对狗男女报仇。 可在这一瞬,一个大胆的念头蓦地从她脑子里冒了出来。 “皇祖母。” 萧祈安声音越发冰冷:“这里面或许有些误会,父皇也只是有些疑虑,并未打算如何。” 话音才落,却听得太后哈哈大笑:“在哀家面前,就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哀家可不像沈家那些傻子。” 沈南枝心底冷意更甚,是的,他们沈家确实太傻了。 曾为了这样的君主豁出性命相护。 因为气急,沈南枝的指尖都有些颤抖。 下一瞬,她便被萧楚昀护在了怀里,温柔但笃定道:“别怕。” 他的声音总能给沈南枝安定的力量。 但是现在…… 沈南枝心惊不已,她以为萧楚昀从长计议,不曾想,萧楚昀却是主动出声,并拉着她的手要从屏风后走出。 他神色从容,眉眼温柔,半点儿不见慌乱,倒叫沈南枝有些看不明白了,萧楚昀要做什么? 难不成现在要跟太后和萧祈安直接挑明了吗? 但是现在……真的合适吗?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恰巧在这时候,原本背对着他们的萧祈安突然转头看向她和萧楚昀藏身的位置。 “什么人?” 随着他这一声冷呵,立即就有两道黑影从密道中朝沈南枝和萧楚昀藏身的位置掠来。 而沈南枝也在这时候被萧楚昀拉着自屏风后转出。 看到他们,萧祈安以及他的属下皆是一怔。 就连太后都有些意外。 她收敛了一些之前那游戏人间的态度,挑眉看了一眼沈南枝,又看了看萧楚昀,才啧啧道:“哎呀,刚刚的对话都被你们听了去,这可怎生是好?” 嘴上虽然说着怎生是好,但她的表情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看不出半点儿担忧的样子。 更没有半点儿自己这些腌臜事情被发现之后的窘迫和不安。 萧祈安的两名属下已经拔剑,满脸戒备地挡在萧楚昀和沈南枝面前,仿似只需一声令下,就要立即将他们两人拿下。 而萧祈安在看到沈南枝的一瞬,眼神就有那么瞬间的闪躲。 “枝枝……” 尤其是在听到太后的那一番嬉笑,萧祈安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的目光略过沈南枝身边的萧楚昀,只看着沈南枝,有些紧张道:“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闻言,沈南枝抬眸看向萧祈安:“七殿下说的不是哪样?是太后这般作为,还是皇上的心思?” 这话问住了萧祈安,他愣了一下,转而一脸怒容看向萧楚昀:“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明明没有被发现,他们完全可以悄然离开。 退一步说,就算被发现了,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好过如今这般局面。 萧祈安冷眼看向萧楚昀。 却见萧楚昀随手从一旁的假山上取了一粒小石子儿在手,并抬眸看向他,从容不迫道:“我来,自然是想为沈家讨一个公道。” 第81章 他不在乎 萧祈安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他冷淡地扫了一眼太后,才又转向萧楚昀冷声道:“不过是她信口胡诌,你也信?你就不怕事情闹开了大家都收不了场?” 萧楚昀牵着沈南枝的手,从容往前走,半点儿没把眼前两名黑衣人的刀剑放在眼里。 “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我怕什么?”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道:“怕的分明是你,既担心失去周家的扶持,又怕从此少了长公主府和林家的助力,明明对此行径厌恶至极,却还是要违心掩护,萧祈安,你真可悲。” 闻言,萧祈安忍不住冷笑道:“我可悲?你可知若周家生出二心,会有怎样的局面?” 萧楚昀勾唇一笑:“你以为我会在乎?” 一句话,就将萧祈安怼得哑口无言。 竹榻上的太后有恃无恐道:“难不成,你还想查办哀家?哀家不过养了几个男宠,就算彻查,丢的也是你们皇家的脸面。” 萧楚昀两指拈着石子儿,语气冷淡道:“皇祖母想错了,你要养多少男宠,我半点儿不在意,皇家如何丢脸,我也无所谓,我只知道,沈家动不得。” 太后杀了姚征,嫁祸到沈长安的身上,想害死沈长安,并给沈家泼脏水,从而给皇上送顺水人情。 光是这一点,萧楚昀就不会容忍她。 说完,他指尖微动,将那石子儿随意地一抛。 那看似没有用什么力气被丢出去的小石子儿却带着雷霆之势,瞬间击中太后半躺着的竹榻。 嘭! 一声巨响。 文竹编造的软榻在被击中的刹那间就轰然炸开,那竹条瞬间化作成百上千的碎片,炸了太后一身。 那些碎片的边缘如刀片似的,锋利无比,再加上太后原就穿着若有似无的香云纱。 只眨眼的功夫,她那一身寸金寸缕的香云纱被竹条的碎片割裂,就连她身上也满是伤痕。 虽然看起来伤口不深,但那一身鲜血淋漓,看起来也已经格外瘆人。 “啊啊啊啊啊……” 刚刚还柔若无骨,有恃无恐的太后这会儿惨叫连连。 萧楚昀的出手快狠准,莫说萧祈安了,就连离萧楚昀最近的那两名护卫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太后那张原本保养得极好的脸上,也在顷刻间被割裂出来数道血痕,有的地方连皮肉都被掀了起来,看起来恐怖无比。 她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捂着眼睛,尖叫道:“萧楚昀!你怎么敢!哀家要杀了你!哀家要将你千刀万剐!你敢对哀家动手!你父皇也不会放过你!” 萧楚昀却看都没看她的惨状一眼,只淡淡道:“皇祖母不会觉得,昨晚我连夜只审讯了高景文一人吧?” 话音才落,萧祈安最先反应过来,他皱眉看向萧楚昀:“你还做了什么?” 不然的话,萧楚昀不会这么有恃无恐。 萧楚昀动了动手腕,一方印鉴从他袖子里掉了出来,直接砸到太后的脚边。 是周允贤的私印。 而周允贤,则是禹州牧独子,太后娘家的亲侄儿。 看到那印鉴,太后脸色大变,当即皱眉道:“你对允贤做了什么?” 萧楚昀淡淡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将周允贤贪赃枉法,拉拢朝臣的证据都如数呈递到了父皇面前,皇祖母不妨猜猜,父皇看到了您这好侄儿的这些东西,还会不会毫无芥蒂地信任周家?” 什么都没做的沈家都能被皇帝忌惮,算计,更何况做了这么多事情的周家。 哪怕他们做这些的目的是出于自保,但也足够叫皇上坐立难安了。 原本恨意滔天的太后听到这句话瞬间怔住了。 她所仰仗的娘家现在都自顾不暇,若她在这时候再闹出事情,只会火上浇油。 太后说不出话来,可她又不能眼睁睁就这样看着萧楚昀离去。 气急之下,她只有转头看向萧祈安:“你还愣着做什么?杀了他们,只要他们都死在这里,谁也不会知道今日之事!” 然而,萧祈安的身形却纹丝未动。 因为他知道,哪怕这里机关重重,他也杀不了萧楚昀。 甚至还有可能被对方反杀。 念及此,萧祈安迅速退开几步,他的护卫也已经闻讯赶来,将他整个人都护在了其中。 然而,萧楚昀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拉着沈南枝提步从他们来时的那条密道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那种完全被人无视的屈辱感叫萧祈安怒从心起,尤其是看到沈南枝头也不回地跟在萧楚昀身边,那样坚定的眼神,几乎叫萧祈安嫉妒的发狂。 沈南枝都走出了好远,都能感觉到萧祈安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 但她依然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半点儿。 等他们顺着原路返回来到了最初沈南枝听墙角的那间屋子,闻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沈南枝才感觉胸口那种压抑的感觉褪去了几分。 她心情复杂,这一路上也没顾上动萧楚昀说话。 等两人回到了地面,见沈南枝神色缓和了些,萧楚昀才开口道:“刚刚可有被吓着了?” 沈南枝摇了摇头。 她没被吓着,只是有些担忧,“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毕竟是太后,萧楚昀这样直接动手,就算她错得再离谱,皇上那般多疑的人,又怎会不多想? 之前在密道同时面对太后和萧祈安都气场十足,转头在对上沈南枝的时候,那眉眼温柔,目光含着笑意,半点儿看不出来刚刚那冷冽肃杀的影子。 好像刚刚在密道里,随手拈起一枚石子儿就能杀人毁人于谈笑间的绝世高手,只是沈南枝看花了眼的错觉。 听到沈南枝的话,萧楚昀笑了笑,他拉着沈南枝一边往外走,一边不答反问道:“就算我们不做什么,父皇就不会多想了吗?” 自然不会。 沈家都这般安分守己了,却还是逃不过皇帝的算计。 更何况萧楚昀了。 见沈南枝若有所思,萧楚昀才继续道:“既然做与不做,都难逃被猜忌,又何须顾虑太多,大不了掀了桌子,大家都别落着个好。” 沈南枝瞬间明白了。 所以,萧楚昀才要将周家拉下水,这样一来,沈家,谢家,周家,还有萧楚昀,大齐就没有能让狗皇帝能放得下心的。 谁家也靠不住,为了制衡,他自然谁家也不敢贸然得罪。 这倒是个能解眼前之困的法子。 只是想到那周允贤,沈南枝好奇道:“昨晚看到那绢帕,王爷心里就已经猜到了这里,然后立即就安排了下去?” 不然怎么这么巧,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把周允贤的事情捅出来。 萧楚昀笑笑,耐心道:“是,姚征一事明显是冲着沈家来的,在看到那绢帕,我就想到应该跟太后和周家有关,所以当即就叫人吩咐了下去。” 但是,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要彻查一方州牧独子,可绝非一朝一夕能办到的,除非……他一早就已经在谋划了。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心中所想,萧楚昀坦然道:“在沈姑娘答应嫁我的那一刻,我既允诺会护住沈姑娘和沈家,当时心里就已经有了盘算,”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叫人暗中调查周家了。 沈南枝有些意外。 他竟是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将对她的承诺放在了心上。 “多谢王爷。” 沈南枝心生动容,好像除了感谢,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萧楚昀却只笑了笑,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路出了内院。 这里已经不是在密道,不需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沈南枝自己也能走,可萧楚昀牵着她的手却并没有放开的意思,沈南枝原是想挣脱出来的。 毕竟出了这温泉山庄之后,外面有不少人,若叫人见着他们这般旁若无人的亲昵,多少都会叫沈南枝感觉难为情。 而且,就算两人定亲,这也于理不合。 沈南枝琢磨着,萧楚昀这般知礼守节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他应该是刚刚在密道牵她的手习惯了,所以哪怕出来之后,也很自然地牵起她,要带着她往外走。 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沈南枝正要出声提醒,却见萧楚昀的身子突然微微一晃,一个趔趄,险些有些站立不稳。 还是沈南枝眼疾手快,反手托住了他的掌心,另外一只手也及时的护住了他的后腰,才勉强撑住了他的身形。 “王爷?” 沈南枝反握住萧楚昀的手,扶着他,紧张道:“你怎么了?” 萧楚昀的面色有些苍白,但眉眼依然温柔,见沈南枝担忧,他反过来安慰沈南枝:“不打紧,只是今日走得有些久了。” 说着,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神色间还带着些许惭愧。 沈南枝这才反应过来。 那密道又窄又长,弯弯绕绕的,她在里面走了这么久双腿都有些酸,更何况萧楚昀的腿上有旧伤,本就不便于行。 陆翩翩曾说过,正常人换做萧楚昀这样的,早就瘫在藤椅上动弹不得了,甚至连走两步路都如同走在刀刃上,根本坚持不下去。 可萧楚昀今日却陪她走了这么久。 他却无一句怨言,甚至表面上看起来依然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南枝自责不已。 她早该发现的。 他们这会儿还没走出温泉山庄的外院,自然也找不到手底下的人来帮忙。 沈南枝认真道:“我扶着王爷,王爷可以尽量将身体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力气大,不要紧的。” 说着,她主动架起萧楚昀的胳膊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另外一只手也稳稳当当的护在了萧楚昀的后腰。 虽然于理不合,但萧楚昀为她为沈家做了这么多,这会儿沈南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 她只是不想叫萧楚昀独自承受这般煎熬,能减轻他的疼痛也是好的。 “沈姑娘……” 萧楚昀微微蹙眉有些为难道:“若被人撞见,对沈姑娘名声不好……很快就能出去,我可以再咬牙撑下去,我不要紧的。” 说着,他就要站直身子,避开沈南枝的搀扶。 他这么一说,越发叫沈南枝惭愧,都这会儿了,萧楚昀还在替她着想。 沈南枝连忙摇头:“我们都已经有婚约了,旁人也说不了什么,而且王爷的身体要紧。” 说完,也不等萧楚昀再拒绝,沈南枝直接架着萧楚昀的胳膊往前走。 因为要看路,沈南枝也就没有看到这一瞬,萧楚昀嘴角扬起的笑意。 她的身高在女子里面已经算是拔尖儿的了,可还是比身高腿长的萧楚昀矮了一个头。 沈南枝的发顶刚刚到萧楚昀的耳垂。 她只顾着往前走,没留意到她鬓边的碎发时不时地擦着萧楚昀的脖颈和脸颊。 少女春衫薄,因为出汗,她脸颊上还带着一缕绯色。 衬着原就明艳动人的面容越发娇媚无双,只一眼就能叫人彻底沦陷。 无形之中,已经带着勾魂摄魄的魅色。 为了方便给萧楚昀借力,沈南枝几乎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抵靠在了萧楚昀的身上。 那温软细腻的触感,伴随着一缕冷香侵入了萧楚昀的肺腑。 清冷自持如萧楚昀,也在这一瞬乱了呼吸。 他不由得绷紧了心神,垂在一侧的手已经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才勉强压下几乎要失控的心绪。 外围有守卫。 但比起沈南枝偷偷摸摸地进来的时候,这会儿,他们都已经跟正主打过“交道”,哪里还用在意这些守卫。 而且,里面的人应该已经传了消息出来,他们一路从正门出来,都没有一个守卫前来阻拦。 等再次回到刘家别院,还没等走到门口,沈南枝就看到正在院外赶着马车探头张望的墨毅。 看到他们,墨毅连忙将马车赶了过来。 沈南枝扶着萧楚昀上了马车,才道:“我先去找静雅姐姐。” 天色不早了,只怕这会儿刚回去城门都要关了。 不过有萧楚昀在这里,倒不必担心进不了城。 说完,沈南枝一转头,就看到刘静雅一路小跑着从院里赶来:“枝枝妹妹!” 她面上带着焦急和不安,因为跑得太急,她连气息都有些喘:“你可算回来了!找到那个麻烦精了吗?”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 天!她怎么把林澜音给忘了! 原本她看着墙上留下的脚印,再根据林澜音异常的举动,她猜想林澜音应该是发现了温泉山庄的异样,好奇悄悄溜过去查看的,沈南枝以为能在那里碰到林澜音。 可这温泉山庄无论是上面还是底的密道,沈南枝也算是兜了一圈了,可哪里有看到林澜音的影子。 既然温泉山庄没有,那她又能去哪里? 第82章 做不了朋友 刘静雅就算跟林澜音再不对付,这会儿也是心急如焚。 沈南枝琢磨着,该趁着萧祈安眼下还在温泉山庄,差人给他送个信,让他的人将温泉山庄上下再翻过来找。 旁的事情沈南枝未必会相信萧祈安,但在找林澜音这件事情上,沈南枝知道他会尽力。 因为他还背靠长公主府和林家,现在他绝对是最不愿意看到林澜音出事的人了。 沈南枝正想差人去,就听到不远处有人惊呼:“郡主回来了!” 沈南枝和刘静雅连忙跟了过去。 还没等走到跟前,就看到一身脏兮兮像是掉进了泥坑里似的林澜音,灰头土脸地由一个丫鬟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往她们这里赶。 看到她们,林澜音显然有些尴尬,她别过了脸去,难为情道:“我只是不小心踩滑了……” 听到这话,之前为了找她都急得团团转的刘静雅实在气不过,当即嘲讽道:“是啊,你只是不小心避开了众人,不小心翻墙跑了出去,不小心摔在了哪个坑里!” 林澜音自知理亏,她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低头别扭道:“我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就想自己悄悄从后门跟去山庄看看,看看到底是那边的匠人偷懒,欺上瞒下延误工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耽搁了才叫那山庄一直用不了,我哪儿知道那边的后门有陷阱,一个不小心就……就掉进去了……” 听到这里,沈南枝哪有不明白的。 跟她猜想的大差不离,林澜音也察觉到了温泉山庄的古怪,所以她才决定悄悄出来,然后跟过去瞧瞧。 只是没想到,没有武功的她才靠近后门就触发了机关,直接摔进了坑里。 还好外围的机关简单,没有杀招只是个坑,若像七杀阵那样的机关,估计这会儿林澜音的尸体都发硬了。 沈南枝拉着刘静雅的袖子,叫她消消气:“既如此,咱们赶快收拾了回去吧,夜路可不好走。” 刘静雅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有些气不过林澜音这般任性,出去连个招呼都不打,婢女也都不带,幸亏只是扭伤了脚,万一真出了点儿岔子,最后她和沈南枝都要被牵连。 想起这个刘静雅就气恼得很。 她回握住沈南枝的手,“走吧,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下次咱们出来再也不带她了。” 说着,她拉起沈南枝就要上马车,才注意到镇北王府的马车竟然也在。 不仅镇北王府的马车,萧楚昀的随从,甚至那马车帘子随风浮动,带起的一角缝隙,刚好能看见丰神俊朗的萧楚昀端坐在马车上。 “王爷?” 刘静雅有些惊讶,当即下意识转头看向沈南枝:“王爷是来找你的?” 虽然确实如此,但刘静雅直勾勾的眼神叫沈南枝脸颊有些发烫:“碰巧遇见了。” 刘静雅拉长了嗓音,笑着打趣道:“哦——那可真是够巧了呀!” 沈南枝被闹得有些脸红,当即抓起她的袖子,“快上车吧,再晚一点儿天黑了,小心野狼。” 说着,沈南枝朝墨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行一步。 见状,刘静雅忍不住笑道:“有王爷同行,莫说野狼了,就是野人来了我也不怕啊!” 闻言,沈南枝哭笑不得:“静雅姐姐,你倒是相信王爷。” 刘静雅点头,十分笃定道:“自然,那可是堂堂镇北王啊!” 说完,刘静雅还一脸崇拜道:“是那个年仅十六岁,就带一支轻骑杀入敌方腹地,釜底抽薪反败为胜力挽狂澜的镇北王!有这样的人物随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啊!” 没想到刘静雅对萧楚昀的评价这般高,不过沈南枝还是忍不住打趣道:“看样子静雅姐姐最近当真认真做起学问来了,这些词汇一个接一个儿地往外冒了,你这般口才不去说书都可惜了!” 刘静雅正在兴头上,被沈南枝这么一打趣,她忍不住用拳头轻轻捶了捶沈南枝的胳膊,故作生气道:“当真是虚假姐妹情了,还打趣起我来了!你是盼不得我半点儿好,还想着我被我娘关起来做学问呢!” 说完,她自己倒是先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闹做了一团。 不过,嘴上虽然同刘静雅开着玩笑,但沈南枝听到旁人这般夸赞萧楚昀,她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高兴。 而且,虽然萧楚昀的那些过往战绩,沈南枝都耳熟能详,也是知道这人的厉害的。 可是,约莫是看到他现在这般病弱的样子,再想到他身上的寒毒和腿伤,沈南枝潜意识里其实并没有将他和传说中那么厉害那么战无不胜的镇北王联系在一起。 今日看到他出手,还有他未雨绸缪做的那些安排,沈南枝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小瞧了他。 哪怕身上中了寒毒,还有限制他发挥的腿伤,萧楚昀也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厉害。 无论是武力,还是谋算。 念及此,沈南枝叫了正准备上车的阿肆给她顺手在路边捡了一颗石子儿。 沈南枝学着萧楚昀的样子,拈在了指尖,纵然她凝了内力在手,就这样砸出去,最后连棵草都没打到。 那样小的一粒石子儿,萧楚昀是怎样做到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 不说别的,就他身上的内功就已经叫沈南枝望尘莫及。 念及此,沈南枝想到自己之前竟还挡在他面前,大言不惭地说着要保护他…… 简直是班门弄斧! 想想都是叫她感觉到丢脸的程度。 不过,沈南枝很快又替自己找补,那会儿萧楚昀身受重伤,应该也很难对敌,她也不算太丢脸。 只是想到当时萧楚昀的伤,沈南枝的思绪就不由得飘到了她刚重生那一日,在青云山脚下遇到萧楚昀的时候。 那会儿,他和萧祈安从江北查案回来被二皇子的人分头追杀,两人皆是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之前沈南枝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在看到萧楚昀的出手之后,沈南枝不由得好奇,当时二皇子到底是派了什么样的高手过来,才能将萧楚昀伤成那样。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马车上突然一沉。 林澜音由丫鬟搀扶着,也上了她们的马车。 因为天色已晚,而且镇北王府的马车已经在前面等着了,阿肆也不敢耽搁,立即就扬起了缰绳,飞快赶路。 沈南枝和刘静雅倒还好,只是苦了本就扭伤了脚腕浑身酸痛的林澜音。 因为疼痛,林澜音娇纵的脾气也就上来了,当即便没好气道:“能不能叫你家车夫慢点儿!” 沈南枝还没开口,倒是刘静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嫌快就你自己下去走路啊!天都黑了,再晚一些走夜路,小心牛鬼蛇神牛头马面找上你哦!” 被她这么一吓,林澜音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她双手紧紧地攥着车框,因为颠簸,疼得她双眼泛红,倔强又委屈地转过头去无声地哭了起来,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沈南枝对林澜音倒也没有太大的仇恨。 林澜音欺负她的,沈南枝也都还回去了,现在的林澜音对她的感激更多一些,也不像要再继续针对她的样子。 但她们的立场不同,就注定她们之间不可能成为朋友。 不过听着她这般哭哭啼啼的样子到底有些心烦,沈南枝转头从地下的暗格里取了一床被子和两个软枕递了过去,让林澜音铺在身下,她没有那么难受了,这才止住了泪水,有些别扭道:“多……多谢,回头我会送上谢礼……” 话音才落,却见刘静雅当即摆手:“打住,您呀,别再来麻烦枝枝妹妹,就是对她最好的感谢了。” 闻言,林澜音双眸噙着泪意,转头看向沈南枝:“你也这么想吗?” 平日里娇纵跋扈的小郡主,这会儿这样眼巴巴地看着沈南枝,一脸期待又紧张的模样,当真容易叫人心软。 但沈南枝却只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冷静道:“郡主金枝玉叶,出了什么岔子,我们确实担待不起。” 话虽如此,林澜音又怎会听不出来这是沈南枝的推辞和拒绝。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别扭地转过了头去瓮声瓮气道:“谁稀罕跟着你们一起了!我林澜音又不是没有朋友!” 可嘴上这般傲娇地说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这叫刀子嘴豆腐心的刘静雅都有些看不过去,下意识转头扫了一眼沈南枝。 可沈南枝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和萧祈安之间迟早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因此,她自然同萧祈安身后的长公主府,林家,也不会有和解的可能。 再加上今日还出了太后这件事。 他们定然已经对沈南枝恨之入骨了。 也就林澜音暂时不知情罢了。 退一步来说,就算她将来知情,且还愿意同沈南枝交好,但因为沈南枝同她最亲近的家人彼此敌对的立场,沈南枝也不得不小心提防。 姜嫣然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所以,与其在这上面耗费心神去小心应对,倒不如一开始就划清界限。 省时省力省心。 后面这一路上,三人都没再说话,虽然这一路赶得急,但等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尽黑,城门也早就关了。 还好有萧楚昀在,守城的将领开了边门将他们放了回去。 萧楚昀去大理寺还有要事,而且跟她们不顺路,进了城门之后,在同沈南枝打过招呼,便自去忙了。 沈南枝分别送了刘静雅和林澜音回去,这才回了沈家。 她才进门,甚至连衣服也顾不得换,就直奔沈槐书的书房。 她得赶快把今日在温泉山庄发生的一切,包括太后说的那些话告诉给沈槐书,好叫沈家提前做些防备,不能一味地靠着萧楚昀,更不能等皇帝的刀都架在了沈家的脖子上才做筹谋。 沈南枝提着裙摆,才跑到书房外,还没等走到跟前,就听到里面有人谈话声传来。 除了小舅舅沈槐书之外,还有几道陌生的声音。 沈南枝也没贸然闯进去,她先是问了一旁的小厮周福,得知是永安伯府文家的人,而且进去已经有一会儿了,沈南枝也就没再进一步,而是给小舅舅溜了话,让等他这边忙完再差人去叫她。 沈南枝先回了自己院子,一番梳洗之后,刚要准备吃点儿东西填饱肚子,就听到秋雨在旁边闷咳了一声,并用眼神扫了扫沈南枝手边的莲子羹。 沈南枝一抬眼,果然看到不远处刘妈妈正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后,不时地往她的饭桌上扫一眼。 沈南枝心中冷笑,她的好阿爹,这就坐不住了么? 但她面上,却依然没事人一样,继续吃着其他的饭菜,对那下了毒的莲子羹碰都未碰。 等到吃饱喝足,叫丫鬟收拾餐桌的时候,沈南枝才随口道:“今日的甜食吃得太多有些腻了,不太想吃这莲子羹,你们拿去分了吧。” 闻言,聪明的秋雨连忙笑道:“小姐前两日还嫌弃奴婢最近长胖了呢,这么晚了,奴婢可不能再吃甜食了。” 沈南枝院子里当差的丫鬟不少,但在她房里服侍的丫鬟就这么几个,秋月又在养病,这几日也就秋雨和刘妈妈在。 说完,秋雨转头看向刘妈妈:“还是刘妈妈吃吧,奴婢瞧着刘妈妈最近劳心劳力,都瘦了一圈呢,是该补补,别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好意。” 还没等刘妈妈开口,沈南枝也转而看向她道:“也是,最近秋月不在,秋雨又跟着我到处跑,海棠院里就靠刘妈妈多费心了。” 闻言,刘妈妈面上一慌,险些摔倒,她忙不迭地跟过来躬身道:“奴婢年纪大了,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多谢姑娘赏赐,可否让奴婢留着,明日当早饭?” 沈南枝摆了摆手:“一碗莲子羹罢了,倒了就倒了,明日再做就是了。” 听到这话,刘妈妈的神色明显一松。 沈南枝允了她去倒掉,可比她自己悄悄摸摸去倒掉来得容易。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放松下来,却听沈南枝又道:“哦,对了,我记得祖母最爱吃这莲子羹了,而且,她一向都有吃夜宵加餐的习惯,如今虽然爹娘和离,但她毕竟也是我祖母,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瞧着姜家院子里的灯笼还亮着,祖母应该还未睡下,就劳烦刘妈妈跑一趟了。” 话音才落,刘妈妈浑身一僵。 第83章 原来不是喜欢 “姑娘……不可!” 刘妈妈心慌不已,她抬眸飞快地扫了一眼沈南枝,一时间也不确定沈南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确定是不是被沈南枝看出了端倪。 刘妈妈只能小心翼翼道:“老夫人这会儿应该是睡下了,就算没睡下,这么晚吃甜食,对她的身子骨也不太好……” 沈南枝微微一笑:“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一碗莲子羹,倒了就是了,刘妈妈忙里忙外操持一整天了,也早些下去休息吧。” 听到这话,刘妈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这会儿双腿发软,只想赶快逃离,生怕沈南枝又临时改了主意,自然也就没有再过多留意那碗莲子羹。 可她不知道的是,沈南枝本就没打算让她真给张氏送过去。 既然知道这莲子羹里有问题,沈南枝哪会那么蠢上赶着给张氏和姜家送把柄过去。 到时候被人反咬一口,再有刘妈妈作证,才是百口莫辩。 沈南枝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刘妈妈。 也就刘妈妈这会儿心虚又紧张,才没反应过来。 等刘妈妈走后,沈南枝就叫了秋雨请了陆翩翩过来。 陆翩翩查看了一番之后,啧啧道:“这老虔婆和那狗东西是要把枝枝姐往死里整啊!” 对张氏和姜时宴,陆翩翩没有半点儿好印象,所以说出来的话一点儿也不客气。 “中了此毒之后,若不及时服下解药,轻则失声,重则危及性命,”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她转头看向守在门口的秋雨。 秋雨见状,连忙跟过来低声道:“奴婢一直都有派人暗中盯着刘妈妈,今天下午她曾悄悄去过一回姜府,回来之后就有些神色恍惚,想来是那时候得了姜家的授意,今日太晚了,明日一早奴婢就叫人去打听一下那会儿姜大人是否也在府中。”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 “就算他当时不在府中,这件事也应该是他的主谋。” 张氏虽然目光短浅且贪得无厌,但其实胆子小得很,若没有姜时宴的授意,她不敢自作主张地去安排下毒害人。 而姜时宴之所以这么做,原因也简单得很。 无论是姜嫣然的被掳,还是赵婉的失踪,他都无能为力,只能求助镇国公府。 可如今镇国公府已经同他撕破脸皮。 他只能铤而走险。 当然,也不排除他已经察觉到了赵婉的失踪跟沈南枝有关,想以此来威胁沈南枝放人这个可能。 陆翩翩气得连吃了两块枣泥糕,含糊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这狗东西太过分了!明儿个就让小姑奶奶我给他一个教训!” 论制毒下毒,陆翩翩可在太在行了。 不过因为吃得太急,她一下子没注意给噎得直打嗝儿。 沈南枝连忙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忍不住打趣道:“你最近水晶肘子是不是吃太多,我怎么感觉你圆润了不少?” 话音才落,就听得陆翩翩惊呼一声,一双小短腿儿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飞快地来到沈南枝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里那张肉嘟嘟的脸左看右看了半天,最后紧张不安道:“真的吗?义父要回来了,我还琢磨着在他面前装装惨,好控诉他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呢!若叫他看到我不但没瘦,还长了一身肥膘,呜呜呜……” 说着,陆翩翩下意识抬手按在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上,果然多了一圈肥肉。 她哀嚎一声:“那老家伙知道我过得好,他下次再出门肯定还是会丢下我,不会带我……” 沈南枝哭笑不得,她开玩笑道:“既然如此,那要不我让福云楼这两日别送菜来了?” 话音才落,却见陆翩翩猛地一怔,当即摇头道:“枝枝姐姐,你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说着,她捏了一把腰际的赘肉,自我安慰道:“我可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不能克扣伙食,也就现在看起来肉了点儿,但等过两年,我就该抽条了,就像枝枝姐一样。” 陆翩翩话音才落,秋雨实在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好意提醒道:“我家小姐从小到大都是这般窈窕,可没有当小胖妞的时候。” 闻言,陆翩翩捏着赘肉的爪子一怔,当即转头看向秋雨道:“秋雨姐姐,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是个小胖妞?” 秋雨忍俊不禁道:“我可没说。” 陆翩翩转头就要去挠秋雨的咯吱窝,并威胁道:“既如此,那以后我可就不给秋雨姐姐研磨珍珠粉了!” 陆翩翩不仅医术好,懂药理,调制出来珍珠粉不仅能让皮肤细腻莹白,还不长痘痘,府里的丫鬟们都喜欢得很。 秋雨连忙认错。 两人闹做了一团。 就在这时候,外间丫鬟来报,沈槐书那边忙完了,请沈南枝过去书房。 陆翩翩和秋雨这才消停下来。 看着那一碗莲子羹,陆翩翩一改刚刚的嬉笑的态度,她关切地看向沈南枝:“枝枝姐,真的不需要我出手吗?王爷派我来保护枝枝姐,我绝不允许有人当着我的面给枝枝姐下毒这种事情发生。” 沈南枝抬手捏了一把她肉肉的小肚子,笑道:“姜家的事情,我另有打算,别担心,倒是你,还是安心给我阿娘和秋月解毒吧,得空的时候,记得多运动运动,不然等你义父回来了,可能会看到一只小胖猪,到时候福云楼的美食你可能一样也吃不上了,所以贪嘴和偷懒里面,你只能选一个, “枝枝姐!” 没想到就连沈南枝都这么打趣自己。 陆翩翩都要炸毛了,但转念一想,自己在这里确实吃了躺,躺了吃,能躺下绝对不多动弹,长太胖了也确实对身体不好,她也只好哼哼道:“好吧,我明天吃完肘子一定走两圈消消食再睡。” 见她应下,沈南枝这才笑着走出了房间去找沈槐书。 倒也不是沈南枝对陆翩翩严苛,实在是因为她之前曾听陆翩翩说起过,陆翩翩虽然在医道上是个天才,但她却对自己有先天不足之症的身体无可奈何。 无论她医术再好,却也无法给自己根治。 这病根在她的心口,不仅要控制情绪,甚至还要控制饮食,不能发胖。 若任由她这样胖下去,只会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这道理陆翩翩比任何人都懂,但她毕竟是个半大孩子,自制力是要差了些,既然萧楚昀把这孩子交到了沈南枝手上,沈南枝自然就多了一份责任。 而且,不说旁的,陆翩翩之前帮她这么多忙,沈南枝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所以她才会时不时地提醒她,甚至还得叫秋雨她们多看着她点儿。 月上中天。 清冷的月辉落在院子里,甚至都不需要灯笼,就能看得清路。 沈南枝和阿娘,几位舅母都住在南院这边,小舅舅和沈长安住在东院。 小舅舅平日里都歇在他书房隔壁的次间,为了避嫌,他几乎很少过来后院,尤其是入了夜。 否则的话,也不会叫沈南枝这么晚自己赶过去。 书房里灯火通明。 客人才走,沈槐书的小厮周顺正在收拾茶水瓜果。 沈南枝进来之后,直接将周顺连同外面的守卫都远远的打发了。 “枝枝,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槐书的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但他一双眼睛依然清亮有神,看向沈南枝的时候,带着跟他年龄不相符的慈爱温和。 跟他差不多大的沈长安跟着京城那群世家子们成日里招摇过市,肆意快活。 而沈槐书早早地承担起了镇国公府的担子,他眉眼温润,整个人都似一块暖玉,还带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着和老成。 在沈南枝的印象中,从小到大,沈槐书永远都是从容理智的,他从未任性地为他自己做过一次选择。 他永远把沈家放在第一位。 这样的小舅舅让人心疼。 “小舅舅。” 沈南枝在他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将今日在温泉山庄的事情与他细说了一番。 听到最后,一贯温和的沈槐书眉宇间也似是染了几分霜雪。 沈南枝叹息道:“从小外祖父就教育我们要忠君爱国,可若是这君主对沈家动了杀心,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沈南枝觉得,沈家不能愚忠,面对这样的皇帝,必得未雨绸缪。 更何况,按照前世的轨迹,不出半年皇帝病逝,新皇登基……这里面的变数太大了。 沈槐书是个聪明的,无需细说,沈南枝这么一提醒,他自会想通其中关键。 “这次姚征的事情是针对的长安表哥,焉知下一次不会出什么岔子来针对小舅舅?” 说到这里,沈南枝不由得想到上一世沈槐书的结局,只一瞬就叫她如坠冰窖。 “我知道了,枝枝。” 沈槐书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宽慰道:“别担心,我会加倍小心,另外,过几日我会找个由头悄悄回一趟老宅,当面同你外祖父商议此事。” 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不能瞒着镇国公。 沈南枝也是这么想的。 反正眼下皇上有所忌惮,也不会挑明了动手,他们只需小心行事即可。 这件事也就暂时这样说下了。 夜色已深,沈南枝准备离开,可看到桌子上还没有来得及撤下的永安伯府等人用过的茶盏,沈南枝好奇问道:“小舅舅,永安伯府此来是为何事?难不成是为了给秦氏求情?” 前几日永安伯府的案子都是沈槐书经手的,虽然还未最终定罪,但以沈槐书这样的性子,绝对不会徇私。 就算文昌远亲自求情,应该也无济于事,而且据传文昌远对同原配感情深厚,在知道了秦氏对他原配和嫡子做的那些事情之后,又怎么可能出言维护,而且人言可畏,他表面上也不能那么做。 可他们今日这么多人,这么大的阵仗,而且还是深夜赶来,事情怕是不会简单了去。 闻言,沈槐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颇有些无奈道:“不是为秦氏求情,而是想结亲。” 结亲? 沈南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道:“不会到现在了,他们永安伯府还打算跟小舅舅结亲吧?” 沈南枝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证据确凿,按照律法,秦氏必死无疑。 虽然这件事也怪不得沈槐书,但案子确实是经由沈槐书审的,将来也是由他判的。 要让秦氏的亲生女儿文兰鸢继续毫无芥蒂地嫁给沈槐书? 永安伯府是怎么想的! 就算他们想嫁女儿,就永安伯府的这档子事儿,还有文兰鸢先前的所作所为,镇国公府都未必敢娶。 谁知道娶回来的是温雅贤良的沈家宗妇,还是为母报仇的毒蛇。 沈南枝都有些无语。 看沈槐书这般神色,显然也是不胜其扰。 想到文兰鸢,沈南枝子不由得好奇道:“我一直都没问过小舅舅,你当初是看上了她哪一点儿?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提,现在小舅舅还心悦她吗?” 不管是之前看到扮作柔弱善良的文兰鸢,还是后来被揭露心机蛇蝎的文兰鸢,沈南枝都不觉得她有能打动小舅舅的地方。 闻言,沈槐书垂眸看着面前的茶盏,沉默良久才道:“是我的错。” “我其实最开始注意到文三姑娘,是在一次办差回城的路上,当时才下过暴雨,道路泥泞难行,她的马车陷在了泥坑里,我看到她不顾泥泞,跟身边的丫鬟一起推着马车,当时我便觉得,这姑娘性格随和,不扭捏,而且看起来温软良善,后来偶然一次遇见听到她说起自己婚事不顺,在家被姐姐欺负,当时我突然就想到,她那样的性子应该能跟嫂嫂们好好相处,而且既然她在永安伯府举步维艰,将来也会珍惜在沈家的生活。” 说到这里,沈槐书又叹了口气:“我们家这样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的几位舅母大多性格直爽随和,最好与人相处,若能遇到好的人便也罢了,若遇到那种满腹算计的人,我怕将来本就没有依傍的她们会吃亏,我毕竟是男子,心思没有那么细腻,后宅的阴私未必处处都发现得了,兄长们出事,她们嫁进沈家已经搭进去了一辈子,不能再叫她们再受半点儿委屈,所以……” 后面的话沈槐书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但沈南枝已经明白了。 所以,他挑选妻子的标准原就不是奔着自己的喜欢去的,而是温柔良善,能同他兄长的遗孀们好好相处,将来善待她们,让家宅安宁。 所以,当初看起来虽然有些胆小怯懦,但性子温婉良善的文兰鸢正好出现在他眼前,也就成了他的选择。 没想到小舅舅竟然为舅母她们考虑得这般周全。 念及此,沈南枝想到前世文兰鸢出事之后,小舅舅郁郁寡欢的日子,现在看来,之前是她误会了。 她误以为小舅舅是对文兰鸢情根深种,放不下才会那般,现在想来,只怕更多的是因为愧疚和自责。 前世里,他是将文兰鸢在万宝楼出事归咎到是因为他的失约。 既如此,沈南枝原本还有些担心小舅舅会为情所伤,现在倒是没有这层顾虑了。 不过,永安伯府的做法也确实太奇怪了。 正想着,却见沈槐书摇头,“不是,他们要继续同沈家结亲的不是文三姑娘。”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更加难以置信。 文家就两个姑娘。 第84章 挟恩图报 除了文兰鸢,就只剩下文兰香了。 可是,后者花银子请人毁掉文兰鸢的名声,算计秦氏缓和文兰鸢母女……虽然她也是为了自己母亲兄长报仇,但做了这么多事情,且不说律法如何判,就是永安伯府应该也很难容得下她。 又怎么可能让永安伯文昌远亲自上门为她说亲? 沈槐书放下茶盏,颇为无奈道:“外人传那永安伯看似重情重义,但在我看来,恐怕也是利益至上。” 这么一说,沈南枝就明白过来了。 不管文兰香做了什么,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改变不了,既如此,不如想办法抓牢同镇国公府的婚事。 文兰鸢不行,就换文兰香来。 不管是他哪个女儿嫁过来,对他来说,都是助力。 在京城这么多世袭世家当中,永安伯府排在最末等,而且已经承袭了三代爵位。 若文昌远再无建树,永安伯府的爵位就保不下去了。 偏偏他几个儿子都很平庸,发展得最好的,也还是靠着家族的关系,才在太学谋了个编纂职位。 所以,沈家这棵大树他说什么也要抱住。 若只是这样,推了便是,也不至于叫沈槐书这般为难,沈南枝不解道:“小舅舅,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沈槐书点了点头,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小令递给沈南枝,才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说来话长,这件事还得追溯到当年的三王之乱,那时你几位舅舅相继战死,你外祖父也已经力竭命悬一线,是老伯爷拼死为你外祖父拖延了时间,才让他撑到了援军,老伯爷对你外祖父有救命之恩,当年你外祖父才赠送了他这枚小令,答应他凭此小令可得镇国公府一句承诺,这么多年永安伯府都未曾提过此事,所以,当初在考虑同文三姑娘的婚事的时候,我也曾想过借着婚事,将来对永安伯府照拂一二,也算报了当年的恩情。” 只是没想到,同文三姑娘的婚事没成了,到头来却还被永安伯府拿着这小令要他改娶文兰香。 那永安伯府文昌远也是个聪明人,口头的承诺或者帮扶,哪里有姻亲来得稳定可靠,更何况还是镇国公府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家。 而且,他也知道让沈槐书继续娶文兰鸢有些强人所难,才退了一步换成了文兰香。 听到这里,沈南枝都不知道该说永安伯府什么好了。 “可是,小舅舅,”沈南枝好奇道,“不管什么缘由,之前那文兰香花银子请人毁掉文兰鸢的清白和名声是事实,就算最后没成事,她也难逃罪责,除非……” 除非永安伯府不追究,被算计的文兰鸢也不追究,毕竟确实没有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官府也不会拿她如何。 不过,既然永安伯存了继续同沈家结亲的心思,定然是以利益为重,要大事化小了。 至于文兰鸢,她在永安伯府恐怕也已经没有了话语权。 沈槐书点了点头,肯定了沈南枝的猜测。 沈南枝看着掌心里的那枚小令,皱眉道:“救命之恩虽然重要,但也不能让小舅舅搭上自己的婚事,尤其是那样的人家。” 说到这里,沈南枝想了想,又道:“这件事小舅舅不方便出面,我去找大舅母,报恩的方式千百种,唯独这个不行。” 沈槐书摇了摇头:“你外祖父最重承诺,若我拒绝,会叫他为难。” 话音才落,沈南枝已经抓了小令站起身来:“小舅舅,你错了,外祖父肯定更在意你这个人,难怪外祖父说过,比起长安表哥,他更担心你,这件事交给我,你就别多想了。” 说着,沈南枝提步便走。 可走出了两步,沈南枝又忍不住转头看向沈槐书:“小舅舅,你就是考虑太多了,心里装着的只有沈家的上下,旁的便也算了,在婚事上,我希望小舅舅能为自己做一回选择。” 闻言,沈槐书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沈南枝会同他说这些,旋即他会心一笑:“好。” 见他应下,沈南枝这才放心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一早,她便拿着小令去找了大舅母。 镇国公府的人情往来都是大舅母操持的,这样的事情由大舅母出面也最为妥当。 沈南枝这边才同大舅母商议了两句,姜家那边就差了丫鬟过来请沈南枝过去。 因为是以张老夫人的名义,所以门房那边的也不好做主推辞了,只能把消息递到了沈南枝这边。 沈南枝原是不想搭理的,但转念想到昨晚刘妈妈才下了毒,今天上午又差人来请,她这老爹当真是坐不住了。 沈南枝将小令给了大舅母,便带着秋雨去了姜家。 不同之前几次姜家门房还要装模作样的拦一下,今日一看到沈南枝,两个小厮连忙将她一路请进了前厅。 沈南枝所料不错,姜时宴今日没去户部点卯,此时正坐在堂屋等她。 邀她过来的张氏倒是不见人影,想来之前也是被沈南枝气得狠了,所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沈南枝进门,神色冷淡道:“不知阿爹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 丫鬟婆子们都被打发了下去,偌大的堂屋只有姜时宴和沈南枝两人。 姜时宴才缓缓开口道:“枝枝,你此前说过,有人送了密信,让我跟你阿娘和离才会献上证据,此事可有眉目?” 换下了官服的姜时宴穿着一袭青色直裰,身上并无半点儿混迹官场的酒色财气,倒是一身浓浓的书卷气息,温文尔雅,一如既往的亲和随意。 只看这外表,丝毫不能将他所做的那些事情联系起来。 但沈南枝知道,赵姜两家的灭门惨案绝对有他的手笔! 之前她还只是猜测,毕竟她派出去的暗卫都还没有找到实质的证据送回来。 但自从上一次她当面用了这个借口试探之后,心虚的姜时宴私下就已经坐不住了。 他暗中找了人去青云两州调查,又频繁地同京兆尹姚谦接触,甚至还差了人去刑部查当年灭门惨案的卷宗…… 若是心里没鬼,又何至于此惊慌。 沈南枝派暗卫盯紧了他最近的动向,即使还没拿到那些关键证据,但也将他在朝中的关系网摸了个大概,再继续往底下查,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更多的足够绊倒他甚至将他那一群乌合之众都一网打尽的证据。 到时候,就算青云两州那边没有进展也没关系。 心里这般琢磨,但面上沈南枝对姜时宴微微一笑:“阿爹不是派了人盯着镇国公府,有没有人送上证据,阿爹应该比我更清楚。” 姜时宴确实安排了人,但没想到沈南枝会直接挑明,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当即干咳了一声:“我也怕那些贼人算计沈家,这一次我和你阿娘和离就是因为被人挑拨算计,才闹到如今这般地步,枝枝,你是我同你阿娘唯一的孩子,阿爹岂能害你?” 这话说的。 确实是他同阿娘唯一的孩子,但却不是他唯一的孩子。 他恐怕从未将沈南枝放在心上,只有他和赵婉生下的姜嫣然和姜清远才是他的血脉。 沈南枝没吭声,姜时宴叹了口气才悠悠道:“我知道,之前因为嫣然的事情,我们父女俩闹得很不愉快,当时我也是一时情急才说了那些话,后来阿爹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才知道是错怪了你,嫣然对你做了那些事情,你气她恼她也是应该的,之前阿爹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南枝心底冷笑,但面上也只淡淡道:“阿爹今日找我来,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见她态度依然冷淡,姜时宴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据我所知,镇北王的暗卫个个身怀绝技,追踪查案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沈南枝挑眉看他。 姜时宴才继续道:“我想让你开口,请王爷帮忙探查你婉姑姑和嫣然的下落。” 他还有脸提。 沈南枝没吭声,姜时宴继续道:“就算我知道嫣然是被北夷使臣掳走,但是我们没有证据,这几日我也派了人去北夷使臣落脚的地方,可是依然没有探查到半点消息,我想着王爷手眼通天,又是最了解北夷的,由他出面……” “我知道,之前嫣然做错了事情,可是她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而且她也已经知道错了,毕竟她是你表姐,如今她们母女俩不知所踪,若有什么差池,这岂不是要陷阿爹于不仁不义?” “你同王爷已有婚约,若你开口,王爷定然不会拒绝,枝枝,可否帮阿爹这一回?算是阿爹求你了!” 让萧楚昀帮忙找他妻女的下落,他倒是好意思提。 这是昨晚用毒不成,改用苦肉计了。 沈南枝还以为他特意找她过来要说什么话。 沈南枝再听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来,冷淡道:“怕是要叫阿爹失望了,我同王爷并不熟悉,就算我求到王爷面前,他也未必愿意帮忙。” 说着,她转身要走。 “站住!” 见说软话没用,姜时宴皱眉道:“你都没有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除非是你打心里不愿意,枝枝,我竟不知道,你这般冷漠无情!” 沈南枝转身继续往外走,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更不屑同他争辩。 可她刚走出一步,却听姜时宴又道:“你该不会以为被皇上赐婚就高枕无忧了吧!你怎么不想想,从赐婚的圣旨降下至今,过去这么些时日了,为何钦天监还没将婚期定下?” 沈南枝之前也想到了,但这会儿她不想就此事同姜时宴废话。 姜时宴却还不肯放弃,他继续劝说道:“再怎么说,我也是正三品大员,将来若有变数,亦能护你周全,我毕竟是跟你血脉相连的亲爹,跟沈家人比起来,谁更重要一些,你好好想想!” 沈南枝可以肯定,若真有变数,姜时宴绝对是第一个捅沈家背后刀子的。 上一世也是这般,所以他这些话骗骗旁人还行,沈南枝是一个字都不信。 任由姜时宴在后面苦口婆心,沈南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姜府。 看着头顶上乌云密布天际,沈南枝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和烦闷。 钦天监合八字,看吉时,请期当天就能完成。 可这么多天过去,却迟迟没有下文,就只有一个可能。 此事,是被上面那位压着。 按以往惯例,自赐婚之日起,三日左右就该由钦天监合好八字并列出几个适合婚嫁的日子,再由皇上从中挑个日子。 跟前后脚被赐婚的谢长渊和昭宁公主不同,他们的婚期虽然也未定下,但那是因为谢长渊尚未及冠,按礼制,就算是皇帝赐婚,婚期也要等三个月之后、谢长渊行及冠之礼之后才能定下。 所以,谢长渊就算不想娶公主,就算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先接下圣旨,眼下倒也不急,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供她们筹谋。 可她和萧楚昀的婚期算怎么回事儿? 而且,是不是皇帝还有其他谋划? 沈南枝总觉得当日萧楚昀进宫去请旨赐婚太过容易了些。 整件事萧楚昀应该比她更清楚,不过他之前却只字未提,沈南枝也猜不到他是如何想的。 天色越发昏暗,一场暴雨将下未下。 长街上,路人都是行色匆匆,就连两边的商铺也都在准备关门打烊,怕被这场暴雨波及。 沈南枝原是顺着长街随意的走着,可在不经意抬眼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黛蓝长衫,如墨的长发高高束起,衬着他整个人都俊美风流。 只是再没有曾经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头。 那双清亮的眸子似一潭深水,没有半点儿波澜,跟他整个人一样。 长街上行人匆匆而过,只有他依然岿然不动,只一双黑眸沉着的看着沈南枝。 曾几何时,因为沈南枝的忽略,他都是直接朝沈南枝丢了小石子儿过来,用以提醒沈南枝他的存在。 几乎每次都给沈南枝脑门儿砸得通红,最后换来沈南枝邦邦两拳头。 而现在,他只是这样不远不近地看着沈南枝,守着他们之间该有的规矩和距离。 谢长渊。 谢小侯爷。 看到他的一瞬间,沈南枝都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谢长渊还会来找她。 沈南枝在他三尺开外站定,还未开口,却先听谢长渊垂眸道:“我是来道别的。” 第85章 成全和放下 才短短数日不见,谢长渊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突然就沉稳内敛了下来。 而且,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也黯然了几分。 看到他这般神色,沈南枝心里也有些难过。 就算他们的婚事成不了,她也希望谢长渊能逍遥自在地活下去,而不是被他不喜的皇家的婚事捆绑。 她希望谢长渊能放下她,找到跟他两情相悦的女子,而不是现在这般意志消沉的模样。 沈南枝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难受得很。 她也想劝他,宽慰他,祝福他,可是那些话由她说出来,怎么看都像是在惺惺作态。 而且那些话,她现在的身份说不得,谢长渊也未必听得进去。 她现在能为谢长渊做的,就是保持距离,不给谢长渊半点儿希望,让谢长渊彻底对她死心,才是对谢长渊好。 谢长渊说,他是来道别的。 沈南枝想了想,前世她是在张贵妃的寿辰上被指婚给了萧祈安,随后谢长渊才远走边关。 这一世他离开京都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边境局势不稳,确实需要将领坐镇,而且与其被困在京城这一方天地,那里的长河落日也更适合谢长渊。 沈南枝点了点头,真诚道:“祝谢小侯爷此去平安顺遂。” 谢长渊在原地站了两息,似是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朝沈南枝闷闷地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去。 可才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看向沈南枝。 长街漫漫,一袭玄色长衫的谢长渊如青松挺拔,肆掠的风扬起他的长发,鼓动着他的长衫,他的身形却于狂风中岿然不动,也与这匆匆碌碌的行人格格不入。 他紧紧盯着沈南枝,沉默半晌,才终于艰难开口:“三个月后,我能等来你的加冠礼吗?” 似是怕沈南枝拒绝,他又急忙补了一句:“你答应过我的!”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 这话她没法接。 她确实答应过谢长渊。 不过是在好多年前,他们儿时的一句戏言,那时她拍着胸脯保证,等他及冠,她要亲自给他戴冠,送他这世上最锋利的宝剑,祝谢小侯爷从此战无不胜,无往不利。 言犹在耳,可已经是他们回不去的总角晏晏。 那时候他们天真烂漫,没有被这些世俗和规矩束缚,也没有被各自的身份约束。 如今却已经不合适了。 沈南枝还没有开口,谢长渊却已经扬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看来,沈姑娘又要食言了。” 他还是那么了解她。 沈南枝一个眼神,他就已经明白了沈南枝心中所想。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谢长渊朝沈南枝笑了笑:“也罢,你也不是第一次言而无信了。” 第一次,说的是他们的婚约。 沈南枝如鲠在喉。 谢长渊却已经将双手枕在了脑后,像往常那样,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毫不在意道:“没关系,小爷我大人有大量,才不同你一般计较,谁叫我比你大,是你兄长呢!” 最后这句话与其说是给沈南枝听的,倒不如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谢长渊努力想要表现出像往日那般吊儿郎当的随意,可他却不擅演戏,那般刻意的样子,沈南枝又怎会看不出来。 但沈南枝知道,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 也给彼此留了体面。 一句兄长,代表了他的放手和成全。 此去关山路远,山水迢迢,再见面,时局定然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那时,他们彼此的身份注定了他们只会越发疏远。 沈南枝心里有些酸楚,但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顺着谢长渊话接道:“是呢,全仰仗谢家阿兄对我的包容和照顾。” 谢长渊摆了摆手,微笑道:“走啦!” 沈南枝点头:“保重!” 谢长渊笑了笑,这才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沈南枝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他走出了长街尽头,才终于收回了目光。 压抑了半天的天空终于落下了雨点子。 秋雨提醒道:“小姐,暴雨将至,咱们也赶快回去吧。” 沈南枝应了一声,刚转身,却见长街另外一边有一辆马车飞速赶来。 马车边上挂着的羊角宫灯格外显眼。 沈南枝看到了那驾车的侍从的时候,那人也看到了她,当即就要将马车停下。 还没停稳,马车帘子就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身华服的昭宁公主萧香雪从里面探出头来。 一照面,她直接冷眼看向沈南枝质问道:“谢长渊呢?他不是找你来了?” 她这质问的语气实在让人不喜。 沈南枝神色冷淡道:“他已经走了。” 她跟萧香雪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丢下这句话之后,沈南枝转身要走。 不曾想,萧香雪一把夺过了侍从手上的马鞭,直接朝沈南枝身上用力一甩! 幸亏沈南枝反应及时,她脚腕一转堪堪避开。 那发了狠的一鞭子啪的一声打在了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敢想若是沈南枝再晚上半步,叫那一鞭子打到她身上甚至脸上该是何等严重。 沈南枝这边才站稳,萧香雪第二鞭子又到了。 看那虎虎生风的力道,绝对是皮开肉绽的程度。 沈南枝没想到萧香雪当街就敢如此嚣张跋扈。 她本来也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 眼看着那第二鞭子落下,沈南枝一个翻身,脚尖顺着那马鞭落下的方向,主动挑了那马鞭缠在脚腕,然后脚下用力一带,直接将那马鞭踩在了脚下并用力一挑! 萧香雪拽着马鞭的另外一头,还没来得及收住力道,冷不丁的,就被沈南枝这一挑直接拽下了马车,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沈南枝!你敢打我!” 萧香雪带出来的侍卫和宫女连忙将她搀扶起来,并护在当中。 她细皮嫩肉的,只摔的这一下,就叫她双手掌心擦破了皮,一时间满手鲜血淋漓。 萧香雪都顾不上疼,她一把甩开搀扶她的宫女,指着沈南枝骂道:“你以下犯上,当街摔打本公主该当何罪!来人给我将她拿下!” 萧香雪就带了两名侍卫,听到命令,两人就要拔剑,却听沈南枝冷冷道:“明明是你无故打人在先,我出于自保才踩住那马鞭,也是你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这街上这么多人,谁看见我动手了?而且,这里是镇国公府门口,可不是你耍威风的地方。” 雨点大了些,街上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了。 但沈南枝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确实是萧香雪打人在先,而且沈南枝最后一句话也提醒了她,在镇国公府门口,她就带着这两名侍从,确实不能拿沈南枝如何。 念及此,萧香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沈南枝咬牙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害我至此!我这就进宫告诉父皇!让他治你的重罪!” 沈南枝却理都没理她,转身要走。 见状,萧香雪怒道:“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不知廉耻!明明我跟谢长渊都已经订下婚约,你还要勾着他不放,你都已经有三哥了,却还要来插足我跟谢长渊之间的感情,你要不要脸!” 堂堂一国公主,气急败坏之下,竟跟骂街的泼妇没有什么区别。 还好因为落雨的缘故,街上早已经没什么人了,不然光凭她刚刚这一番话就能叫沈南枝声名狼藉。 沈南枝今日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又被萧香雪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听到这话,沈南枝一个箭步上前,直接给了萧香雪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打完之后,在萧香雪反应过来之前,沈南枝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都提到了自己面前。 才冷眼看着萧香雪沉声道:“首先,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自从皇上赐婚之后,我就从未想过要缠着谢小侯爷,再有,就算说插足,也是你,是你们皇家的拆散了我和谢长渊的婚事,算起来,插足的那个人也该是你!不管从前现在还是将来,我跟谢长渊之间清清白白,若再叫我听到你口不择言说那些污言秽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沈南枝猛地一抬手,直接将萧香雪一把推开。 “你要进宫去告就抓紧了,不然的话,随后我也会找小舅舅当朝上奏,说你欺我辱我还想打我,届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看看你父皇到底是向着你,还是向着理!” 说完,沈南枝连看都没再看被摔在地上几乎要被气疯了的萧香雪,她转头就往回走。 “沈南枝!本公主要杀了你!” 萧香雪气急败坏。 她的双手被磨破,火辣辣的疼,这会儿脸颊也开始肿了起来。 她虽然不是张贵妃亲生的,但却被张贵妃视如己出,而且还有父皇的偏爱,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她。 “你等着!” 萧香雪发了疯似的就要去找人,可一转头看到侍从腰际的佩剑,她的脑子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双手已经更快一步,直接拔出了长剑,一转头朝沈南枝刺去。 沈南枝带着秋雨才走出了几步远,她听到了萧香雪拔剑的声音,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萧香雪这点儿动作根本就不够她看的。 眼看着那杀招已经到了后心,沈南枝就要转身灵活避开,却有一只大手比她更快一步,一把护住她的后腰,将她往怀里一带,让她避开了萧香雪的杀招。 熟悉的草木清香瞬间将沈南枝包裹。 闻到那一缕清香,沈南枝原本已经准备劈过去的将人推开的手掌就这样顿住了,堪堪地落在他胸口。 萧楚昀不知何时出现的。 沈南枝此前的心思都在应付萧香雪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少。 想到刚刚自己为了气萧香雪,最后说的那句是他们皇家拆散了她和谢长渊婚事的话,虽然也算是事实,但当着萧楚昀的面说那样的话,沈南枝总有一种莫名的心虚和惭愧。 “沈姑娘,没事吧?” 一身墨色锦袍的萧楚昀如玉树芝兰站在沈南枝面前。 沈南枝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我没事,王爷何时来的?” 萧楚昀敛眸,下意识扫了一眼长街尽头谢长渊离去的方向,语气温和道:“有一会儿了。” 沈南枝立即就明白过来,从她送别谢长渊的时候,萧楚昀就是在的,只是可能那会儿她太过专注入神,都没有注意到萧楚昀的存在。 此时,萧楚昀眉目如画,看向沈南枝的眼神里也带着关切和温柔,似是半点儿不介意刚刚沈南枝的言行。 可越是这样,反倒叫沈南枝生出惭愧。 她想,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男子乐意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同外男有牵扯,甚至还当众为他们被拆散而表示愤怒和遗憾。 这样好的萧楚昀,沈南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萧楚昀在将她护在身后的同时,就已经夺过了萧香雪手上的长剑,随手一拨,隔得老远竟然都精准无误地插入了萧香雪那侍从的剑鞘。 咔嚓。 刀剑入鞘的一幕,看呆了萧香雪的两名侍从。 原本愤怒到已经失去理智的萧香雪也看到了萧楚昀,她才终于冷静下来,皱眉唤了一句:“三哥。” “沈南枝她打我!她竟然敢打我!三哥!” 说完,她一转头怒瞪着沈南枝,就要声泪俱下地控诉,却见萧楚昀抬手压了压,并轻描淡写道:“刚刚事情的经过我都已经看过了,那些话你留着去父皇面前说吧。” “三哥!” 萧香雪没想到萧楚昀竟然这么不讲情面,她跺了跺脚,咬牙道:“就算我再不对,我也是公主,她将我打成这样,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闻言,萧楚昀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听到这话,原本以为他只会维护沈南枝的萧香雪微微一怔,旋即眼底里带起一抹喜色。 可还没等她面上的笑意完全绽开,就听萧楚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墨毅道:“墨毅,你拿着令牌随昭宁公主进宫一趟,务必要将今日之事如实禀明父皇。” 虽然沈南枝打了萧香雪,可也是她无理取闹在先,沈南枝出于“自卫”才绊倒了她,她虽然挨了打,但也拿剑要杀沈南枝,真要闹到了皇上面前,她也落不到半句好。 而且,萧楚昀既然在叫墨毅拿着他的令牌进宫,自然有其把握。 萧香雪气得浑身发抖,可在萧楚昀面前,她却不敢放肆,只能咬牙带着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 沈南枝看着陪她站在一起淋雨的萧楚昀,想他出来既没坐马车,也没带伞,沈南枝不由得提议道:“王爷可要随我去府上避雨?” 第86章 萧楚昀的小心思 萧楚昀的衣衫已经被雨点打湿不少,就连头发上都挂着一层水雾,但他整个人却看不出半点儿狼狈。 只是在对上沈南枝关切目光的时候,他有些顾虑道:“方便吗?” 沈南枝微微一笑:“王爷不是说过,你我之间无需见外?” 闻言,萧楚昀的眸子都明亮了几分,他眉眼含笑:“如此,便叨扰了。” 沈南枝带着他进了府,见他身量应该跟小舅舅差不多,沈南枝又让人去小舅舅那边找了一套小舅舅还未穿过的新衣。 跟一贯以黑色暗沉色调为主的萧楚昀穿衣风格不同,小舅舅的衣衫大多是素白,或者天水之青的、带着些许书卷文雅气息。 就比如这一身月牙白交领锦衫,萧楚昀穿起来都少了些许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冷冽杀伐之气,多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文雅随和。 这是秋雨悄悄跟沈南枝说的观感,可沈南枝觉得,她看到的萧楚昀好似一直都是这般温文尔雅,除了在密道里看到他的出手那一次,其他时候,比起以杀伐果决著称的战神王爷,他看起来比文臣更儒雅更细致温柔。 只是他发冠已经被取下,如墨的长发还带着一层湿气,就这样随意地半披散在身后,非但不显狼狈,反倒给他整个人也增添了几分随意亲和。 已经回去院子换好衣衫的沈南枝站在前厅屋檐下,看着同样换好衣衫的萧楚昀从九曲回廊尽头走来,廊外风雨如晦,可看到他的那一瞬,沈南枝感觉整颗心都跟着安定了下来。 “王爷,可还合身?” 沈南枝觉得萧楚昀应该跟小舅舅差不多身量,但事实上还是有些偏差。 萧楚昀的身量比小舅舅更高更挺拔一些,但好在那锦衫做得宽大,除了袖子稍短了一点点,其他的倒还勉强。 沈南枝也看出来了,不过,萧楚昀却敛眸看向她,温柔道:“很好,有劳沈姑娘了。” 两人并肩进了前厅。 沈南枝亲自给萧楚昀倒了茶,才道:“不知王爷今日来,所为何事?” 她想,最近本就是多事之秋,而且萧楚昀公务繁忙,若无要紧事,应该不会特意跑这一趟。 萧楚昀接了茶盏,眉眼温和道:“也没什么,过两日宫中设宴,款待北夷使臣,朝中官员皆可带家眷入席,父皇想让你也随沈世子入宫,他想见见你。” 狗皇帝要见自己? 听到这话,沈南枝立即心生警觉。 却听萧楚昀温声道:“无妨,他这次应该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将当年我母妃的东西交给你。” 萧楚昀都这么说了,沈南枝也就放下心来,不过想到萧楚昀的母妃珍妃,沈南枝有些不解。 那位曾是皇后宫中的大宫女,得了皇后赏识才有了侍寝的机会。 不过,因为她出身低微,在朝中又没有娘家撑腰,就算生下三皇子萧楚昀,也依然不被重视不受宠。 皇后病逝之后,他们母子俩在宫中的日子越发艰难,据传有一次因为得罪了某位贵人,还险些被打入冷宫,后来也是因为萧楚昀争气,拿下赫赫战功获封镇北王,他母妃才在宫中有了地位并获封珍妃。 不过她身体一直不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撒手去了。 如果这些沈南枝没记错的话,看起来皇帝对珍妃也不见得如何重视。 所以,怎么看都不像是还留着她的东西帮她交给未来儿媳的样子。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困惑,萧楚昀喝了一口热茶,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其实,当年父皇对我母妃并非完全冷淡无情,他们之间也并不是外间传的那般。” 说着,他放下茶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同沈南枝说起。 沈南枝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因为皇后的看重和赏识而给了萧楚昀母妃侍寝的机会,而是本来她就被皇上看中,甚至在当今皇上还只是一名冷宫里不受宠的小皇子的时候,她作为他身边唯一伺候的小宫女,两人在冷宫里相依为命,举步维艰。 直到他被太后过继到了膝下,成为中宫嫡子才开启了夺嫡、走上九五至尊的人生。 最开始,他也没有忘了跟他共患难的小宫女,不过那时候,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也为了呵护她周全,他不能将爱意表现得太过直白,只将她提到了皇后身边,从小宫女升到了一等宫女。 渐渐地,连皇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才借花献佛,以她的名义提拔了这名宫女,给了她侍寝的机会。 可是,乱花迷人眼,权利容易让人面目全非。 昔日的患难与共,换不来真心相守,只会不断提醒他往日的不堪和痛苦。 而且,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她的出身,以为她卑贱至此,能有一个嫔位,已经算是对她格外的恩赐。 后宫佳丽三千,他不愿意只为了一朵卑贱的花驻足。 渐渐地,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直到后来,她的儿子横空出世,救大齐于危难之际,他才想起当年的点滴,想起她的好来。 只可惜,这么多年的磋磨,早已经让她疾病缠身,没有多少日子。 他愧疚,自责,忏悔,但依然没有放下对她儿子的戒备,甚至因为同样自冷宫中走出,跟他有着相似的经历,他自以为更了解萧楚昀,所以在萧楚昀刚崭露头角,羽翼未丰之前,他先下了毒手。 他正值壮年,决不允许有能威胁到他帝位,或者打破现有朝堂局面的存在。 萧楚昀心平气和地说完这些,沈南枝却听得拳头都硬了。 论薄情寡性,狗皇帝论第二,怕是没人能称第一了。 萧祈安虽然负了她,但萧祈安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骗她利用她,并未付出真感情。 而皇上,可是为了珍妃付出过真心的,而且两人一路从冷宫相携走到最后,换来的没有他的感恩和回报,只有日益加深的嫌弃和冷漠。 虽然这对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值得原谅,但显然狗皇帝更过分。 偏偏这样的狗皇帝在珍妃死后,留着珍妃往日的东西,还要在萧楚昀面前装出一副自以为深情的模样。 沈南枝要吐了。 萧楚昀却一片云淡风轻,甚至还可反过来安慰沈南枝:“不用在意他,我只是不想让你被蒙在鼓里,才跟你说这些,不想让这些事情给你带来困扰。” 沈南枝点了点头:“王爷放心,我没事。” 见沈南枝神色缓和过来了,萧楚昀才继续道:“温泉山庄的事情,父皇已经都知道了,不过跟我们所料不差,为了皇家的颜面,这件事必须得遮掩下去,但你放心,太后不会再生事端,他已经以太后病重为由,将她送去江南行宫修养。” 说到这里,萧楚昀顿了顿,才又缓缓道:“不过,她既然病重,就未必到得了江南行宫了。” 言外之意,太后会“病逝”在半路上。 至于出手的是皇上还是萧楚昀,亦或者心虚力求自保的周家,都已经不重要了。 外面天昏地暗,暴雨越来越大,疯狂地敲击着屋顶、窗棂,雨势愈发汹涌,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狂风席卷着暴雨甚至不断地往厅堂里席卷而来。 为方便说话,其他伺候的丫鬟小厮一早都被打发了下去,只留了秋雨守在边上。 这会儿为防止雨水倒灌,秋雨不得不去关了门窗,并守在门边上,生怕被暴风吹开了门板。 偌大的厅中只有沈南枝和萧楚昀两人。 屋外狂风暴雨,房中却静得仿似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之前在人前沈南枝倒不觉得,可等到只有她和萧楚昀两人相处的时候,萧楚昀周身的气息就格外的强烈,让她完全忽视不了。 那草木清香也不断地萦绕在她鼻息间。 明明两人相对而坐,中间还隔着一张桌案,沈南枝却有种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笼罩的紧张感。 也不是头一次跟他这般独处,而且两人之前更亲密亲昵的动作和行为也都有过了,可是沈南枝还是控制不住的紧张无措。 房间昏暗,沈南枝想要起身去点灯。 可才站起身来,却听萧楚昀带着些许迟疑,开口道:“可否请沈姑娘帮个忙。” 听他这般客气还有几分顾虑的语气,沈南枝还当是什么事呢,没曾想却听萧楚昀有些为难道:“墨毅不在身边,我又从有未叫婢女近身的习惯,所以……这样披头散发出去,到底有失体面。” 沈南正好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发冠,瞬间明白了。 这是想让她帮忙束发。 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举手之劳。 不过,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亲昵了,若是旁人自是不行,但对萧楚昀,他们已经定亲了,这里也没有外人……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而且他也没说错,就这样让他离开沈家确实有失体面。 更何况,墨毅还是为了她的事情,才会拿着小令跟着萧香雪进宫。 所以他身边才无人可用。 镇国公府的小厮不多,但大都在沈槐书和沈长安的院子里伺候,这会儿外面还下着暴雨,总不能专门去叫人过来只为了给萧楚昀束发。 沈南枝本来就已经准备应下,只是还未开口,就听萧楚昀又道:“罢了,这样不妥,也会叫沈姑娘为难,我还是再等等,看墨毅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就这样走出去也无妨,旁人的目光我并不在意。” 他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和体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委屈。 说着,他就要将发冠放下。 见状,沈南枝心底莫名一酸,萧楚昀都对她这么好这么宽容大度了,不过是束个发她都不愿意,莫说心思本就敏感细腻的萧楚昀了,换做旁人怕是也要失落。 沈南枝连忙开口:“不为难,不为难,只是我从未给男子束过发,怕束不好,只要王爷别嫌弃。” 话音才落,就见萧楚昀微微一笑,“只要是沈姑娘束的,都是极好的。” 他的笑容如冬日的阳光,明媚温暖,有着极强的感染力。 沈南枝心中也是一暖。 她从萧楚昀手上接过发冠,提步来到他身后。 可是,下一刻面对这如瀑的长发,沈南枝就有些傻眼了。 该怎么下手来着? 她没有帮人梳过头,就连自己的长发也都是很少自己梳,一般都是秋月和秋雨在打理。 萧楚昀的确实发质很好,长发如绸如瀑,可一开始觉得很简单的沈南枝,却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好在萧楚昀温柔且极具耐心:“没关系,沈姑娘随意折腾都好。” 沈南枝点了点头。 她也不是没见过底下的小厮给沈长安和沈槐书束发的样子。 沈南枝在心里回想了一下步骤,便伸手撩起了萧楚昀的长发。 她的指尖穿过他的发间,不经意地碰到了萧楚昀的后背,才发现他的身体崩得笔直,似是有些僵硬和紧绷。 沈南枝不由暗想,说是让她随意,怎么看起来萧楚昀还更紧张呢? 不过头发被扯到了确实很疼,她也不是没经历过,毕竟她没做过这事儿,报不齐就把人头发给扯疼了,萧楚昀紧张也是应该的。 沈南枝并未多想,她一手拢着萧楚昀的长发,一手五指曲起当做羊角梳,仔细地将萧楚昀的头发拢在了一起。 她全神贯注,自是没有注意到萧楚昀原本噙着笑意的嘴角逐渐紧绷。 更没有注意到因她的每一次靠近,萧楚昀的呼吸都有些乱了步调。 他身上的锦衫袖口较短,遮不住他的手,所以他掌心朝下,攥紧了拳头,从手背到手臂这一路的经脉都紧绷了起来。 原本是想创造更多他们之间独处的机会,想要更靠近她一些,也私心地想让她为自己束冠,让她做不能为谢长渊却能为他而做的事情,他甚至还为了这点儿小算计而暗暗窃喜。 可很快,萧楚昀心里笑不出来了。 沈南枝的手指分明柔若无骨,但所过之处,如雷雨过境,带起阵阵酥麻。 她的指尖穿过他的长发,不经意间碰到他的头皮,擦过他的耳廓,每一下都像是撩拨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让他乱了呼吸,乱了心跳,乱了神智。 他几乎用了自己全部自持力,才将那股想要不管不顾拥她入怀的冲动压下。 萧楚昀忍不住自嘲,明明算计的是她,最后被惩罚的却是他自己。 第87章 他对她无男女之情 “好了。” 沈南枝折腾半天,才勉强给萧楚昀束好。 她转过了身子,左看右看,确定没什么问题才道:“王爷觉得如何?” 萧楚昀依然温柔地笑了笑:“极好,有劳沈姑娘。” 因为帮他束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间已经靠得极近,沈南枝刚刚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发冠上,听到萧楚昀的回答,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几乎贴身站在他跟前。 沈南枝脸颊隐隐发烫,她连忙退开半步,有些尴尬地笑道:“王爷不要嫌弃就好。” 说完,她才记起来,自己一开始是要去找火折子的。 可刚刚还暴雨如注,天昏地暗的天气这会儿功夫又变了。 风停雨歇,金灿灿的阳光穿过云层,就连原本暗沉沉的天空也明朗起来,简直比人翻脸还要快。 秋雨已经打开了门窗。 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沈南枝原本沉郁的心情也跟着舒朗了不少。 不过,想到两日后的宫宴,沈南枝不由好奇道:“王爷,这次北夷来访的使臣是谁?” 她之前就想问了。 那个又高又瘦,却有着一张惨白的娃娃脸,还长着一双蛇瞳,只一眼就叫人毛骨悚然的北夷使臣,到底是谁? 当时看到他手底下那些人对他的恭敬程度,想来他的身份也不一般。 而且,这么有“特点”人物,不难探听才是。 只不过沈南枝心思都用在了别处,所以一直都没顾上问。 而且,关于北夷的疑惑,与其从外面打听,倒不如直接当面问萧楚昀。 萧楚昀转头看了一眼娇艳欲滴的海棠花枝,耐心道:“北夷王庭分了主战和主和两个派系,这次来的是主和派的大皇子呼延灼手下的大将,耶律凉。” 这话有些出乎沈南枝的预料。 她明明记得那娃娃脸蛇瞳男子对大齐充满了敌意,而且掳走她,也是想挑起大齐和北夷的纷争,他怎么可能是主和派?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困惑,萧楚昀抬了抬手:“别急,听我说完。” “那耶律凉确实是主和派,但之前掳走你的却不是他,那人是北夷大祭司之子,格塔纳,他是三王子呼延烈的拥趸,北夷王年迈病重,虽然一早立下大王子为皇储,但有大祭司等人支持的三王子并不甘愿就此臣服,他们妄想挑起两国战事,从而浑水摸鱼。” 听到这儿,沈南枝明白了。 敢情是格塔纳等人挑事儿,让北夷使臣背了锅。 虽然北夷使臣一行是主和派,但有格塔纳那样的搅屎棍儿在,总叫人不太放心。 萧楚昀笑了笑:“放心,他们一行已经离开了京都,你重伤了格塔纳,短时间内,他是不敢再生事端了。” “重伤?” 沈南枝不解,她当时倒是想杀了那兔崽子,但想到他北夷使臣的身份,她才不好贸然动手,哪怕再生气,也只是勒住了他的脖颈,吓唬了他一下,并未伤到他要害,重伤一事从何说起? 萧楚昀耐心道:“北夷的大祭司擅练蛊毒,养灵蛇,自从幼年被挑选作为大祭司继承人的那时起,他们就以身养蛊,以血饲蛇,跟那灵蛇早就心意相通,性命相连,当日你斩杀了那蛊蛇,他自然也受到了反噬。” 说到这里,萧楚昀的面上难得的带着几分紧张道:“好在他此前已经身受重伤,无法催动蛊毒,否则的话……上一次你救刘家姑娘一事实在是冒险。” 沈南枝没想到那娃娃脸蛇瞳男竟然这般厉害,想到当时的情形,就连沈南枝自己都有些后怕。 虽然他们暂时退了,但也怕这些人贼心不死,沈南枝想着得空还是多请教请教陆翩翩关于蛊毒的事情,自己也做一些防备。 正想着,外间有脚步声响,是墨毅赶回来了。 “王爷,沈姑娘,皇上给昭宁公主下了禁足令,另外还差人给沈姑娘赏赐了些东西。” 对此,沈南枝并不意外。 她虽然受不得委屈,但也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计后果就要动手的性子。 刚刚才出了太后那档子事儿,皇上安抚沈家都还来不及。 就算沈南枝有错,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这件事萧香雪就不占理。 再有,她萧香雪主要还是因为她说那一番话。 皇上这会儿就是怕沈谢两家连在一块儿,巴不得他们生分疏。 不管沈南枝和谢长渊是不是有过这么一段,以后都不能再提,可萧香雪偏偏没有眼力见儿,还跑到沈南枝面前把那些事情抖开了说,她不受罚谁受罚? 希望经此她能长个记性,别再来招惹沈南枝了。 不过,沈南枝觉得,以萧香雪那样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子,显然不太可能,对沈南枝来说也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外面风雨已经彻底停了。 萧楚昀也站起了身来:“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宫中有我的眼线,过两日的宫宴我会安排人一路陪着你,无需担心。” 他都这么说了,沈南枝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她点了点头,一路送了萧楚昀到影壁。 这两日,沈南枝也没闲着, 她将从姜家手上要回来的铺子又做了一番改动,并亲自见了几个主事人。 青云两州负责去调查的暗卫始终没有消息,沈南枝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又差了人去打听。 秋围在即,姜时宴等不及了,她也等不及了。 转眼就到来到了宫宴这一天。 沈南枝的舅母们对这一类的宴席都是能避则避,而且如今在朝为官的是沈槐书,作为嫂嫂们,她们不出席也没什么打紧。 沈南枝阿娘身体在陆翩翩的调理下,才慢慢有了起色,也不宜去参加宴席。 沈长安自从出了姚征的事情之后,就一门心思躲在太学,再没出来厮混了。 最后镇国公府去赴宴的,就只有沈南枝和沈槐书两人。 沈南枝原本是想带着叶青菀和刘静雅一块儿入宫,结果不巧的是,叶青菀来京城之后水土不服,起了一身的红疹子而且高热不退,这段时间都只能先窝在府里闭门不出先将养着了。 到最后,还是只有刘静雅陪着沈南枝。 一大早,沈家的马车才备好,沈南枝都还没来得及上车,匆匆赶来的刘静雅倒是先一步提着裙摆跳上了马车,并且不忘对一旁骑马跟在马车边上的沈槐书笑着招呼道:“沈家小舅舅,我家里那些姐姐妹妹明争暗斗的,怪没意思的,我要跟枝枝妹妹一起进宫,你没意见吧?” 沈槐书笑了笑:“没有,只……”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刘静雅的脸色,原本是想提醒刘静雅,沈长安还在太学,今日没打算进宫的,他怕这小姑娘一腔热情落了空,但没想到刘静雅只笑了笑就拉着沈南枝进了马车说话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再环顾四周去找沈长安的身影。 沈槐书暗道自己是多虑了,看样子,果真如沈南枝所言,刘静雅是放下了。 只是想到那个混不吝的沈长安,沈槐书都不由得替这小姑娘庆幸。 马车很快出发。 一进马车,刘静雅带着笑意的脸就垮了下来,她拉着沈南枝的胳膊道:“枝枝妹妹,快帮我想想法子!” 沈南枝好奇看她。 刘静雅叹了口气,才道:“我阿娘是铁了心要将我嫁给表哥了!可是,我只拿他当兄长啊!” 这一点沈南枝倒是能感同身受,就像之前大舅母要将她说给沈长安的时候,她当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关切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刘静雅摇了摇头:“之前我阿娘压着我学规矩,就是为了这个,现在我姑母也是同意的,这可如何是好?” 沈南枝提醒道:“那五皇子呢?他就没意见吗?” 提到这个刘静雅就叹息道:“我那表哥就像是个泥塑的,最是好脾气!他一句仅凭母妃做主,这事儿就没得跑了。” 沈南枝忍不住提醒她:“这恐怕不是好脾气,而是他本来就对你有意吧!” 沈南枝想到之前在福云楼里,五皇子萧子义看向刘静雅的眼神,几乎温柔地滴出水来,她的猜测应该没错。 两家都很满意,萧子义也喜欢……这事儿倒是难办了。 听到沈南枝的话,刘静雅俏脸一红,当即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去:“应该是有那么一点儿的吧!说实话,他虽然也没有亲口跟我说,但是你知道的,我们女儿家心思最是敏感,谁对我们有意,咱们自己还能感觉不到吗?” 说到这里,刘静雅拽了拽沈南枝的袖子:“就好比你,谢小侯爷咱就不说了,镇北王对你有没有意,你还感觉不到吗?” 这话问住了沈南枝。 她觉得,萧楚昀对她应该是极好的,好到她都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可要说萧楚昀对她有意…… 沈南枝似乎不那么确定了。 毕竟就算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婚约,但除开几次遇到危险被迫靠得太近,其余时候,他们之间都是客气又守礼的,并不半点儿亲昵或者越矩的行为。 而且,至今他都唤自己“沈姑娘”,这称呼就带着规规矩矩的客套。 就连她长安表哥那些跟她打过照面的纨绔世家子们,都还叫她一声枝枝妹妹。 萧楚昀这般,这实在是不像属意她的样子。 沈南枝想,或许是因为之前他们患难与共的经历,再加上他们已经有了婚约,他信任她,且将她当做了自己人,甚至家人……所以才对她这般好。 至于男女之间的情爱……怕是没有的。 沈南枝垂下了眸子,没吭声。 刘静雅只顾说着自己的事情,倒也没有注意到沈南枝的神色反常。 这一路上,都是刘静雅在说,沈南枝在一旁安静地听,偶尔应答两句,等刘静雅倒完了苦水,她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很快也到了宫门口。 虽然时间尚早,但外面已经停满了各家的马车和等待进宫的女眷。 小舅舅也已经下马同一些同僚招呼。 刘静雅拉着沈南枝下了马车,刚对她晃了晃手上的令牌,得意道:“这样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好在有这个!我姑母给我的,随时出入皇宫的特权,咱们不必在这儿苦等着排队了,先进去找个地方歇着。” 可话音才落,就有一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上前对沈南枝行礼:“沈姑娘鲜少进宫,就由奴才给沈姑娘引路吧。” 沈南枝刚要拒绝,可想到之前萧楚昀跟她说的,会安排人陪着她,想来就是这个小太监。 果然,下一瞬就见那小太监凑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派奴才来的。” 沈南枝自然不会推辞。 她带着刘静雅同那小太监一起,穿过已经排好的长长的队伍,直接走到了宫门口。 她本就姿容倾城,即使今日已经很低调地穿了一身浅粉色对襟襦裙,但在人群里依然是耀眼的存在。 从她和刘静雅下马车,就已经吸引了宫门外所有的注意。 那些看向她的眼神里有惊艳,有羡慕,也有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嫉妒。 但越过排队直接入宫本就是皇家的特权,沈南枝作为准镇北王妃,越过众人被领进去也是合规矩的,即使有人不满,也没有人能说什么。 只不过沈南枝还是在人群里听到了几道不太好听的声音。 虽然声音很小,但沈南枝习武六识过人,耳朵自是比常人厉害。 但她并不在意,带着刘静雅跟小舅舅打过招呼之后,就跟着那小太监镇定地进了宫。 等到了二进门,没有了宫门口那些嘈杂,那小太监才躬身道:“沈姑娘,奴才小云子,是在朝华宫伺候的,时间尚早,沈姑娘若没有其他的打算,可以先去朝华宫稍作休息。” 话音才落,沈南枝还未开口,却听刘静雅惊讶道:“朝华宫?” 沈南枝皱眉看向她:“有什么不妥吗?” 刘静雅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惊讶罢了,没想到朝华宫还有人伺候。” 听到这话,沈南枝才想起来,朝华宫是萧楚昀封王之后,皇上赐给珍妃的寝宫。 按说,在珍妃病故之后,朝华宫也该空置了,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却自称是在朝华宫伺候。 里面主子都死了,他伺候谁? 也难怪刘静雅惊讶了。 不过,沈南枝提前在萧楚昀那里听到关于皇上和珍妃的过往,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所以倒并不太意外。 第88章 相信她! 距开宴还有半日的功夫。 自皇后病故,凤印就由张贵妃代为执掌,刘静雅的姑母刘淑妃有协理六宫之权。 据说张贵妃此前染了风寒,重病不起,这次宫宴皆是由刘淑妃一手操持的。 刘静雅估摸着她这会儿正忙,也不想这时候去她跟前晃悠给她添麻烦,就提议道:“枝枝妹妹,我还没去过朝华宫呢,反正时间尚早,咱们过去转转?等回头我姑母忙完了,我再带你去给她问安,咱们不跟她们挤。” 沈南枝自是没有意见。 要不是萧楚昀跟她透露皇帝要见见她,这样的宴席她都不想参加,更不想去御花园里跟那群莺莺燕燕凑热闹。 见沈南枝点头,小云子连忙躬身道:“两位姑娘请。” 他带着两人穿过御花园,绕过数道宫墙,越走,周围往来的太监宫女越少。 眼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近在咫尺,再穿过一个铺满鹅卵石小径的园子就能到达,却突然听到园子里传来一道求饶声。 “郡主饶命,奴才实在不知,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污蔑奴才!奴才哪里敢在太后跟前说郡主的不是!再说,太后这般喜欢郡主,又岂是奴才这样卑贱之人三言两语就能诋毁的?” 话音才落,却突然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就是一声惨叫。 “本郡主还冤枉了你不成?” 林澜音的声音随即响起。 她冷哼了一声,厉声道:“外祖母身边的太监都换了个遍,为何单独留下你?要说你没问题,那为何他们都被处置了,可你却还活着?” “郡主……” 那人似是怕极,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好巧不巧,沈南枝和刘静雅刚好路过,避无可避。 几日不见,林澜音似是瘦了好大一圈,眼睑下都是一片暗青,看起来竟疲惫得很。 在她身后还跟着四名宫女,一个小太监跪在她跟前,浑身抖如筛糠。 在那小太监的脚边上还有一块染血的石头,他搭在地上的手背上早已经血肉模糊。 看样子,林澜音刚刚用石头砸他的力气不小。 “沈南枝……” 乍一眼看到沈南枝,林澜音眸子里带着几分怨气:“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明前几日她的态度都还好好的,甚至还想缠着沈南枝同她做朋友。 转眼就变了态度,沈南枝觉得林澜音比这天气变脸还快。 她估摸着,应该是长公主那边同林澜音说过什么。 沈南枝尚未开口,一旁的刘静雅已经忍不住皱眉道:“郡主这话说得有些好笑,今日宫中设宴,郡主来得,枝枝妹妹就来不得?” 刘静雅一噎,她别过了头去,有些不自然道:“自然来得,但是我都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了,你们总不可能也是巧合散步到这里来的吧?” 刘静雅忍不住反问道:“郡主的意思是我们故意跟着你过来的?” 刘静雅翻了个白眼,一副显而易见的态度道:“难道不是?” 这么大的皇宫,她就不信这么巧了! 听到这话,刘静雅都被气笑了,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宫殿:“来,麻烦郡主告诉我,那是谁的寝宫?” 闻言,林澜音忍不住皱眉。 这宫里她自是熟悉得很,但她还真没注意到那是哪个嫔妃的寝宫。 还是一旁的小宫女提醒她:“郡主,那是珍妃娘娘的寝宫,就是镇北王的那位母妃。” 林澜音才反应过来,再念及沈南枝和萧楚昀的关系,她就算蠢也明白过来了。 她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当即摆了摆手道:“就算是我误会你们了。” 说着,她挑眉瞪了一眼刚刚提醒她的小宫女:“还不快将这狗奴才带下去!回头本郡主要仔细盘问!” 几个宫女瑟瑟发抖,连忙应下。 被点到的那名小太监被吓得磕头求饶个不停。 林澜音却根本就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要走。 “且慢!” 沈南枝开口叫住了林澜音:“敢问郡主,这太监所犯何罪?” 林澜音皱眉:“你要多管闲事?” 沈南枝摇了摇头:“刚刚听郡主训斥了他几句,有些好奇罢了,我觉得太后宫里其他太监换了个遍,应该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说不定是犯了什么错,郡主不去拿犯错的出气,为何反倒怪留下来守规矩的人,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沈南枝听得出来,林澜音至今应该还不知道太后的那些风流事。 至于那些被换掉的太监,恐怕也未必就是真太监。 而这个被留下来的真太监,反倒被林澜音怀疑,看到他那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手背,估摸着林澜音还会对他进行严加审讯,沈南枝才顺嘴提了这一句。 换做往常,被沈南枝这般当众质疑林澜音早就发火了。 沈南枝也已经做好了跟她杠上的准备。 不曾想,刚刚还趾高气扬的林澜音当即就红了眼眶,看向沈南枝质问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连你也不信我对不对?” 眼看着她委屈地落泪,反倒叫沈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澜音抹了一把眼泪,无比委屈道:“我知道的,外祖母身体好得很!怎么可能突然说去养病就养病,甚至连我的面都不见!我阿娘他们还诓我,说此事跟你有关,说外祖母是见我帮衬着你说话,气我恼我了,才这般冷待我的,可我不信!所以才想要调查此事。” 这话叫沈南枝有些意外。 林澜音继续哽咽道:“永宁宫里的奴才也都换掉了一大半,就剩下殿外几个粗使宫女和这小太监,有人指认他前几日在你离开永宁宫之后,就被召进殿里,也不知道跟我外祖母说了什么,我外祖母原本对你观感不错,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一定是他在里面挑拨了!我不打他打谁!” 沈南枝没想到林澜音会这么信任她,而且是为了给她出气。 站在她的立场,她做这些就是因为相信沈南枝,想找到真相还沈南枝清白,没想到沈南枝反倒帮那小太监说话,也难怪她会这般委屈了。 “郡主。” 沈南枝欲言又止。 沈南枝知道,太后不见林澜音,多半是因为她毁了容,一身伤,见不得人,而且,皇上已经变相地将她软禁并发往行宫。 就算她想见林澜音,也未必见得了。 但以她往日对林澜音的宠爱,拒见林澜音显然说不过去,怕林澜音多想,也为了打消外界的疑虑,长公主才让沈南枝背黑锅。 说是太后恼了林澜音同沈南枝相处,在气头上,所以才不见林澜音这样的借口,既给了林澜音较为合理的解释,也提醒了林澜音以后跟沈南枝保持距离。 倒是个法子。 可偏偏林澜音相信沈南枝,一根筋地要彻查此事。 现在沈南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只能安慰林澜音:“应该都是底下的人争抢功劳信口胡说的,我听说太后是突发急症,这能有假吗?她走得匆忙,顾不上见你也是正常的,你又何必跟这小太监一般计较。” 话音才落,却见林澜音突然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向沈南枝,一脸期待道:“沈南枝,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外祖母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跟你有关?我信你。” 沈南枝不是没说过谎话,没演过戏。 可是,在面对林澜音那样真诚的一双眸子,原本要脱口而出的笃定回答,却不由得多了几分迟疑。 太后的结局虽然是她咎由自取,但也确实跟萧楚昀有关,沈南枝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可沈南枝不能告诉林澜音真相。 不然的话,以林澜音这藏不住的性子,必然惹出更大的乱子。 到时候,不仅仅是长公主府、林家要受到牵连,泄露消息的沈南枝也难逃责罚。 而且,沈南枝看得出来,长公主在努力保住太后在她心里的形象,保护林澜音的纯真。 所以,沉默了一瞬之后,沈南枝换了个说法:“我只知道太后是因为急症才去了行宫,至于旁的,你应该去问长公主,而不是问我一个外人。” 这话并未说得绝对,而是留了周旋的余地,但好在林澜音并未多想,“那好,我信你,外祖母和我阿娘应该是先前对你有所误解,等她回来了,我亲自带你去跟她解释。” 林澜音还不知道,太后应该回不来了。 知道一切的沈南枝也只能点头:“好。” 见她应下,林澜音这才带着几名宫女走了,甚至都没顾得上管那个地上被她砸伤的小太监。 等林澜音走远了,那小太监才连忙给沈南枝磕头:“刚刚多谢沈姑娘救命之恩,奴才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沈姑娘!” 沈南枝没有开口,那小太监观察沈南枝的面色,继续磕头道:“还请沈姑娘明鉴,奴才春生,只是永宁宫外殿负责打扫园子的粗使太监,那日被太后传唤进去,也只是询问了奴才两句关于花圃的事情,跟沈姑娘绝无半点儿关系!一定是有人看不惯太后提点了奴才,才故意在郡主面前说了奴才的坏话!” 听到这儿,沈南枝才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吧。” 那叫春生的小太监连忙又磕了几个响头才弯腰退了下去,走时还不忘将地上的血迹用袖子擦干净,看起来倒是个办事细心妥帖的。 虽然林澜音可能是冲动之下被人利用了,但沈南枝却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春生有问题! 从温泉山庄回来,沈南枝心里其实一直隐约有个猜测……不知道是不是她想的那般。 不过太后和温泉山庄这件事,事关重大,便是刘静雅她也不能说。 所以当着刘静雅的面,她也没再多问,只是在转身避开刘静雅的时候给一旁的小云子递了个眼神。 小云子也是个机灵的,当即点了点头,将沈南枝和刘静雅引到朝华宫,趁着请她们被安排进正殿喝茶的功夫,小云子就已经安排了人悄悄盯了上去。 在这后宫,除了太后、皇后的寝宫,装饰得最好,最奢华的莫过于张贵妃的翠微宫。 毕竟娘家背景强大,又最得盛宠,而且自己还执掌凤印,打理六宫。 按说,这宫里头没人能越过了她去。 前世的沈南枝作为准儿媳,没少被请去翠微宫,受不是很待见她的张贵妃的耳提面命。 可进了朝华宫沈南枝才发现,这里的装饰之奢华程度,哪怕只是冰山一角,也根本就不是翠微宫可以比的。 不光宫里头摆放的各种珍奇字画古玩,便是说这随处可见的翡翠珍珠宝石,就已经让人瞠目结舌。 饶是沈南枝自己的小金库已经足够丰盈,看到这座宫殿也叹为观止。 不管是大殿的门槛儿,还有雕梁画栋的柱子上,甚至连太师椅的扶手上,都镶嵌着价值连城的宝石。 甚至连通往后花园的小路都全部是由珍珠铺就,衬着整个后花园都莹莹生辉。 其奢华程度远远超过了沈南枝的预料。 沈南枝甚至都要怀疑,皇上是不是把自己的私库设在了这里。 与其说这是一座宫殿,倒不如说这里更像是一座宝库。 而且,这“宝库”外面守卫森严,里面小宫女小太监各司其职,完全不像是已经没了主子按说已经被“荒废”了的宫殿。 “我的天!” 沈南枝都如此震惊,更何况刘静雅了。 她站在殿中连转了三圈,难以置信道:“要不是我隐约记得路,也认识上面的字,我都要怀疑小云子是将我们带去了国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刘静雅是世家嫡女,刘家底蕴又极其丰厚,就连她看到这一切都忍不住咂舌。 这还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嫔的寝宫吗? 甚至,人都病故多年,还能如此奢华! 念及此,刘静雅忍不住拽了拽沈南枝的袖子:“这真的都是珍妃娘娘的遗物?要是那样,那这些岂不都是你家王爷的?换而言之,都是你的!” 沈南枝:“……” 这可不兴想! 看了一圈,惊讶之余,沈南枝估摸着狗皇帝是因为心中有愧,自以为不断地把这些珍宝往这寝宫里堆,能彰显他的情深意重。 这些东西可能是狗皇帝自欺欺人的一种精神寄托,哪儿可能真当珍妃的遗物给了萧楚昀。 而且,这么多,这么贵重,肯定远超一大世家的底蕴和家底儿了,刘静雅也是敢想。 沈南枝连忙摇头,并提醒道:“当然不是,宫里头可能看着这宫殿闲置了,就拿来当做皇上的私库了也未可知,静雅姐姐,谨言慎行还是你进宫之前叮嘱我的呢!” 这个说法也算是给了皇上一个台阶。 不然,真要传出去了,还说他扣住了珍妃的遗物不放,是不大好听。 他是皇帝,就算没有人敢说,但却控制不了别人心里的看法。 这话提醒了刘静雅,她刚要点头,却突然听到内殿有脚步声传来。 那人还未走出内殿,声音先穿过镂空雕花锦屏。 “她说得没错。”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刘静雅整个人都是一怔。 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她顾不上多想,当即转头看向沈南枝。 却见沈南枝神色如常,似乎对这一幕并无多少意外。 等刘静雅再回过神来,那身着明黄色五爪金龙袍的中年男子已经从内殿走出。 他目光如炬,只落在沈南枝一人的身上。 第89章 这铺天盖地的财富! 沈南枝刚刚走进殿中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内殿有人。 而且才进殿的时候,小云子也给她递了眼色,再想到之前萧楚昀跟她说过的皇上要见她一事,沈南枝就已经不那么意外了。 倒是刘静雅被吓了一跳。 但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嫡女,虽然惊讶但也未见慌乱,她迅速镇定下来,同沈南枝一起见了礼。 顺庆帝摆了摆手:“免礼。” 他转身走到主位上坐下,垂眸打量了一番沈南枝。 饶是见惯了后宫佳丽三千,看到沈南枝,顺庆帝的眸中也难掩惊讶,而且对方仪态端庄,镇定从容,哪怕第一次面圣,也没有半点儿慌乱,挑不出半点儿差错。 至此,顺庆帝倒是有几分明白,为何自己两个儿子都中意沈南枝了。 “不用紧张,朕不过得空过来看看,睹物思人罢了。” 他一身明黄色五爪龙袍,即使什么都不说,光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气势十足了。 尤其那样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不怒自威,也深不可测。 七皇子萧祈安和五皇子萧子义的容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承自顺庆帝,尤其是眉眼。 相比之下,萧楚昀跟顺庆帝相似的地方就少了,沈南枝虽然没见过珍妃,但想来萧楚昀的容貌应该是更像珍妃一些。 可顺庆帝这话沈南枝和刘静雅没法接。 刘静雅的身份不好接。 而知道内情的沈南枝不屑接。 但是,强权当前,哪怕自己已经看穿了顺庆帝的虚伪,也不得不同他虚与委蛇。 “皇上,珍妃娘娘已经离开多年,还望您保重龙体,若娘娘还在,必然也不希望见到皇上黯然神伤的样子。” 顺庆帝叹了口气:“若她还在,朕还能有个说知心话的地方,这偌大的后宫,却无一人能如她那般……哎,罢了罢了,朕同你们这些小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顺庆帝摆了摆手,他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之前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都在有意或者无意地转动着玉扳指。 可说完这句话,他却将那玉扳指取了下来,让一旁的小太监呈给沈南枝。 “刚刚刘家这丫头说的没错。” 顺庆帝意味深长地看向沈南枝:“这里的东西有些是珍妃身前用的,有些是朕后面赏赐的,但既然都属于珍妃,自然也该交给老三,这玉扳指你拿去,凭此不但可随意进出宫门,还可随意进出朝华宫,这里的东西也任由你处置。” 这次轮到沈南枝意外了。 狗皇帝会这么大方? 她不信。 比起相信他是真心相赠,沈南枝更愿意相信,他是因为太后闹出的事情,想要安抚沈家。 准确地说,是暂时安抚沈家。 可能在他看来,萧楚昀中了寒毒没几天活头,等他到时候再收拾了沈家,这东西还不是照样被他拿回去了。 也不怪沈南枝把他想得那般阴暗,主要是上一世的教训实在太过惨烈,而且这一世他也已经露出了要针对沈家的苗头。 这话沈南枝没接,只是惶恐道:“皇上,这些东西太过贵重,臣女无功不受禄,实在担当不起。” 顺庆帝叹了口气,带着几分释然道:“给你就拿着吧,放在你手上,朕也能安心,以后便不来这里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都这么说了,沈南枝也不好推辞。 那小太监已经将玉扳指推到了沈南枝面前。 沈南枝只得躬身接下:“谢皇上隆恩。” 虽然拿着烫手,但这泼天的财富谁不喜欢? 而且,上辈子沈家没拿皇家的,照样落到那般下场,既如此,不拿白不拿。 说不定还有大用处! 见沈南枝收下,顺庆帝才开口同沈南枝寒暄:“老国公近来身体可好?” 沈南枝连忙垂眸道:“回皇上的话,这两年外祖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夫说他是年轻时候在战场上留下的病根儿,很难根除,再加上他对舅舅们的哀思不止,所以现在每日都靠汤药将养着。” 闻言,顺庆帝叹了口气,感慨道:“朕幼时就被老国公在战马上的风采所折服,甚至至今都还记得当年老国公回京护驾的英姿,若无老国公之忠勇,也没有朕和大齐江山之安稳。” 沈南枝暗道:这些道理他分明都懂,也知道沈家人至此也没有反心,可他一日不拥有那几十万大军的绝对掌控权,就一日不安稳。 在军中一呼百应的沈家人,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心中觉得讽刺,但面上沈南枝只能感激道:“劳皇上挂念着,外祖父定然也会感到无限荣光。” 顺庆帝似是还有话要说,但这会儿恰好有小太监来报:“启禀皇上,镇北王来了。” 顺庆帝应了一声。 一身墨色锦衣的萧楚昀从外间进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长身玉立,因为他的出现,殿中的光芒都似是暗淡了几分。 顺庆帝眉眼温和,带着笑意打趣道:“怕朕为难你媳妇儿,这就上赶着来护短了?” 顺庆帝的语气这般随和,又是在闲话家常,也让一旁的刘静雅放下心来。 她也跟着打趣似的,笑着看向沈南枝和萧楚昀。 这两人,男子丰神俊朗,女子容貌倾城,站在一起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养眼得很。 沈南枝原没觉得有什么,倒是叫刘静雅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红。 这边,萧楚昀已经起身,垂眸道:“父皇说哪里的话,沈姑娘在父皇这里,儿臣放心得很。” 话音才落,却惹得顺庆帝哈哈大笑了起来,他顺着萧楚昀的话道:“朕说你护短,你都没反驳,这么看来,倒是真护短了。” 刘静雅都忍不住凑近了沈南枝些许,一脸八卦地扯了扯沈南枝的袖子。 只有沈南枝觉得,萧楚昀是被顺庆帝的话架在了这里,应下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她正要出声替萧楚昀解围,不曾想萧楚昀却主动开口道:“父皇,沈姑娘对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护她也是应该的。” 这跟沈南枝猜的差不多,沈南枝心中了然。 本来也该是这样的答案,可是不知道怎的,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沈南枝心底泛起了一阵阵的酸楚。 还有种莫名的、说不出来的失落。 还没等她探究自己的内心、细想一下自己原本是在期待什么,却听顺庆帝又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朕了,上次你们在青云山脚遇刺一事,虽然当时查明是户部那几个蠢货的手笔,但既然老二牵扯到了里面,这件事就不可能简单了去,你再去查,务必查明此事!” 之前江北贪墨案和青云山派刺客追杀萧祈安和萧楚昀两人,这一系列罪责都被前户部尚书高勋揽下了。 如今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二皇子萧时华参与到了江北贪墨案一事中,那刺杀两名皇子一事,显然也就脱不了干系。 哪怕之前顺庆帝知道高勋是萧时华的人,但当时没有确切的证据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萧楚昀“不经意间”说起这件事,倒也提醒顺庆帝了。 只是,这道旨意萧楚昀并未接下,他垂眸面带歉意道:“父皇恕罪,儿臣这几日身体实在欠佳,腿伤也复发了,进宫都要靠着竹椅,刚刚这两步已是十分勉强,儿臣这般残破的身体实在不能担此重任,还请父皇恕罪。” 被他这么一提醒,众人的目光才下意识扫了一眼殿外,果然看到不远处停放着他代步的竹椅。 他既然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顺庆帝也不好同他计较,他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几,沉吟片刻之后才道:“那这件事就交给老五去办,也正好磨炼磨炼他。” 底下领了旨意的小太监连忙躬身退下,去找五皇子萧子义传达圣意。 提到这些糟心事儿,顺庆帝也就没有了继续同他们说笑的兴致。 他站起身来,扫了一眼萧楚昀道:“难得沈家姑娘进宫一趟,带她到那你母妃宫里四处转转,只要稍后别误了招待北夷人的时辰。” 萧楚昀自是应下。 顺庆帝这才负手走出了正殿,一路出了朝华宫。 等他一走,大殿里原本紧绷的气氛也瞬间缓和了不少。 刘静雅拍了拍胸口,呼呼道:“哎呀,早知道皇上在这里见你和王爷,我这个外人还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呢!” 之前沈南枝虽然知道皇上要见她,但一开始也不确定就是这会儿,她还以为要等宫宴结束单独留下她说话呢。 而且小云子是等到了朝华宫才给沈南枝提醒的,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让刘静雅紧张这一回。 似是感觉到了沈南枝的目光,小云子连忙上前躬身解释道:“沈姑娘恕罪,奴才此前去宫门口接沈姑娘的时候,并不知道皇上要来,还是刚到殿外得了门口守卫的暗示才知道的。” 既如此,那也就怪不得小云子了。 刘静雅哪里有不明白的,她摆了摆手:“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而且,反正又没少块肉。” 说到这里,她明亮的大眼睛滴溜儿一转,朝沈南枝挤眉弄眼道:“之前就不必说了,皇上都发话了,让王爷带你在这里到处转转,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我刚刚才发现前面还有个莲池,我过去转转,回头你来找我便是。” 沈南枝刚要开口,刘静雅已经提着裙摆跨出了门槛儿。 她们进宫身边都是不能带丫鬟的,虽然这皇宫里刘静雅比她还熟,但沈南枝依然不放心,特意叫了小云子带着两个宫女跟了过去。 大殿里其他的人也都很识趣地退了下去。 转眼功夫,这偌大的正殿里就只有沈南枝和萧楚昀两人。 “王爷。” 沈南枝一开始倒没觉得如何,反倒是被刘静雅那番打趣的话给说得有些难为情。 萧楚昀目光温柔地看向她:“我带沈姑娘进内殿去看看。” 刚刚皇上都这么说了,沈南枝当然也不好推辞。 萧楚昀带着她进了内殿。 因为有镂空雕花屏风隔着,刚刚沈南枝只能看到内殿门口的一片虚影。 这会儿进来了才发现这里面的装饰比外面更奢华! 地面铺着金砖,墙上挂着夜明珠,床榻外的撒花帘帐都用金线串着珍珠绣着凤凰纹样。 甚至连墙角用来照明的羊角灯宫灯,都是由水晶琉璃打造的。 这也太夸张了。 沈南枝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张画像上。 一道残破的宫墙下,一身材纤瘦穿着低等宫女服侍的女子和坐在石台前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分享着半碗粥,粥里还有些碎石子儿,显然他们是才被人欺负过了的。 不消说,这上面画着的是顺庆帝和珍妃当年在冷宫相依为命的情形。 这幅画放在这里,再加上这周围的一切,无一不说明顺庆帝对珍妃的看重。 可若真如顺庆帝表现的那般,他对珍妃如此重视,当年也不会放任她们母子在冷宫饱受欺凌,最后疾病缠身,不治而亡。 他若真爱珍妃,就算不爱屋及乌地爱护萧楚昀,至少也不会起杀心。 看到这画面上的一幕,沈南枝突然有些理解为何顺庆帝这么偏爱用金银珠宝这些财富将朝华宫填满。 他也许并不见得有多爱珍妃,但珍妃却代表着他那一段鲜为人知的凄惨时光。 就如挨过饿的人既是生活富足,也会拼命囤积粮食,受过冻的人会下意识地囤棉衣一样。 过了那段难捱的苦日子的顺庆帝,会下意识地将这些财富囤起来。 他是因为愧疚,是为了弥补内心深处当年对珍妃的亏欠,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自己。 这里只是他内心一角的映射。 这才是前两日在沈家萧楚昀跟沈南枝讲他们那段过往的原因。 他也不想沈南枝被顺庆帝故作深情的表象蒙蔽。 沈南枝看着画,萧楚昀看着沈南枝。 等沈南枝回过神来,一抬眼,不经意间就对上了萧楚昀漆黑如墨的眸子。 他的眉眼依然温柔,只是眸子深处带着一抹难名的哀伤。 “她叫春桃,一个普通到甚至有些卑贱的名字。” 沈南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这房间里堆满了金银珠宝,明明绚烂夺目,却叫她感觉阴暗得透不过气来。 沈南枝正要转身往窗边走走,想透透气。 谁料她刚一转身,就被萧楚昀抓住了手腕。 沈南枝诧异回眸,就对上萧楚昀深邃的眉眼。 只听他轻声道:“刚刚在父皇面前,我说了谎。” 闻言,沈南枝挑眉,她正想着,他说的是不是因为身体原因而拒绝彻查青云山遇刺一事,却见萧楚昀上前一步,垂眸看着她。 满屋华彩,那双清冷深邃的眸子里,沈南枝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旋即就听他温柔但却笃定道:“我护沈姑娘,并非是因为救命之恩。” 第90章 她是王爷的软肋 许是这一瞬萧楚昀的眼神太过炽热,叫沈南枝心口发烫。 原本她心中那莫名的酸涩也瞬间荡然无存。 她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至于在期待什么,沈南枝自己也说不上来。 萧楚昀垂眸看着她,认真道:“父皇生性多疑,我这么说,是不想让他知道我对你的看重,不想让他将你看作我的软肋,怕他对你不利。” 明明这句话里每个字眼沈南枝都能理解,但合在一块儿,却叫她有些心神恍惚。 萧楚昀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对她的看重,他的软肋…… 沈南枝心跳如雷,是她所想的那样吗? “王爷……” 沈南枝迅速压下心头的紧张。 她本来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不喜欢这般猜来猜去的。 可是,要她主动问萧楚昀是不是心悦她的,她怎么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而且,他们之间最初本来也只是一场合作。 她怕自己会错了意,所以一直都问不出口。 可既然现在萧楚昀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沈南枝脑子一热,突然决定要问个明白。 “王爷,你是不是……” 可是,沈南枝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才决定问出口的,结果才说了一半,却突然听到外间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王爷,北夷使臣那边出了点状况,皇上请您立刻过去。” 沈南枝的话就这样被打断了。 等那小太监说完,沈南枝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对上萧楚昀那着些许困惑的眸子,沈南枝微微一笑:“没什么,正事要紧,我们的事情回头再说,不打紧。” 既然如此,萧楚昀也只好点头:“好,那我先去忙。” 沈南枝眼看着萧楚昀离开了正殿,又坐回了竹椅上,由着小太监一路推着往太极殿的方向赶。 她心里也有些困惑,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叫前脚才离开的皇上,后脚就把萧楚昀叫过去了。 不过,有萧楚昀在,沈南枝相信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念及此,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萧楚昀深信不疑。 想到他刚刚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有那坚定的话语,沈南枝的脸颊就隐隐发烫。 外间日头已经起了。 想来离开宴的时间也不远了,正好叫上刘静雅跟过去看看北夷使臣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想着,沈南枝却突然听到外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她抬眼一看,就见小云子一路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但他又不敢声张,只等跑到沈南枝面前,才压低了声音紧张道:“沈姑娘,刘家姑娘不见了!” 听到这话,沈南枝心底一沉:“什么叫不见了?” 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在几个宫女太监的眼皮子底下,能不见了?! 小云子连忙解释道:“是奴才的错,奴才带了两个宫女跟在刘家姑娘身边的,先前被奴才派去盯着春生的太监过来回话,奴才转身的功夫,刘家姑娘就不见了,跟着她的两个宫女也被人打晕在地。” 话音才落,沈南枝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在莲池边上?” 见小云子点头,沈南枝没有半点儿迟疑,也顾不得这里是皇宫了,她脚尖一点,一路飞檐走壁,抄近路,直奔之前刘静雅所说的莲池。 宫里戒备森严,平日断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可偏巧今日宫中设宴款待北夷使臣。 二进门到后宫之间虽然也有守卫,但却比平日里松懈不少。 可就算是这样,那些被宫门口排查过一遍,进宫的朝臣和家眷,男子最多也只能止步御花园,活动范围也只有御花园到太极殿这一路。 而后宫这边,也只能女眷进入。 除非是像萧楚昀一样的皇子去自己的母妃寝宫问安,才有资格进入。 到底是什么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想到前脚刚被叫走的萧楚昀,沈南枝甚至有些后怕的猜测——会不会跟北夷使臣有关? 主战派的人会不会今日混进了宫里,而他们之前就将刘静雅当做了沈南枝,这次其实也是奔着彻底毁掉沈南枝去的? 这猜测才冒出来,沈南枝浑身直冒冷汗! 她脚下的步子断不敢停。 好在就如刘静雅所说,那莲池离朝华宫不远。 不过眨眼功夫,沈南枝就赶到了。 只是,就如小云子所说,她站在莲池边上,只看到尚且倒在地上的两名宫女,并没有看到刘静雅的身影。 虽然沈南枝跑得快,但就算是眨眼的功夫,也很难在这偌大的皇宫找到人。 沈南枝心中寒意顿生,就在这时候,她突然闻到了一缕幽香。 存在感很强,而且经久不散……这是萧楚昀之前给她的追踪香! 之前沈南枝装了一些送给刘静雅,就是怕她以后再遇到意外。 没想到,竟然在这会儿用上了! 既然闻到了那缕幽香,而且味道浓郁,说明人就在不远处! 想到这里,沈南枝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突然又鲜活了起来。 她立即屏住了呼吸,学着当初在密道里萧楚昀教给她的闻香追香的技巧,一路追了过去。 绕过莲池边上的九曲回廊,有一座假山。 越是靠近,那追踪香的味道越发浓郁。 沈南枝屏住了呼吸,提着一口气,一个翻身跃到了假山入口。 才站定,就看到一块假山石后面,一黑衣蒙面男子正在拉拽靠在石头上女子的衣衫,企图行不轨之事! 而那女子双颊泛红,气若游丝,正是刘静雅! 只is这会儿刘静雅的状态十分不对,她咬紧了牙关,声音如同蚊蚋:“你……给我……滚!” 沈南枝看过去的时候,就听到那黑衣男子嘲笑道:“刘小姐,也不枉在下等上这会儿功夫,现在任你是贞洁烈女,还不是与那荡妇无异!别挣扎了,来让小爷我乖乖疼你……” 说着,他的手已经要去抓刘静雅的胸口。 见状,沈南枝没有半点儿迟疑,她抬手就拔掉了头上的梅花簪,直接启动了一格银针暗器。 那涂了剧毒的银针的暗器瞬间直射向那人的后心。 沈南枝的动作轻盈,果断,等那人察觉到身后有动静的时候,那一枚银针已经射在了他后心位置。 “什么人!” 他一声厉呵,刚转头看到沈南枝,就已经五指呈爪,飞身而起要朝沈南枝脖颈抓来。 可还没等他扑到沈南枝的面前,他眉头突然一皱,旋即整个人都直挺挺地摔了下去,转眼便没了生机。 确定了周围没有他的同党,沈南枝这才一个箭步从假山上跳了下来,扑到刘静雅面前:“静雅姐姐,别怕,没事了!” 沈南枝估摸着,这黑衣人是给刘静雅下了媚药,而且想等着药效发作再动手。 这也给了沈南枝时间,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刘静雅一身虽然完好,但是因为刚刚奋力挣扎过,发髻散乱,胸口处的两颗盘扣也被拽掉,看起来狼狈得很。 而且,因为媚药的作用,她媚眼如丝,双颊绯红,状态十分不好! 沈南枝伸手,刚要帮她拢好衣襟,却反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别动我……你滚……” 她双目赤红,已然神志不清,甚至将沈南枝当做了刚刚要轻薄她的贼人。 “你……滚……别动……我……” 即使神志不清欲火焚身,刘静雅依然死死咬着唇瓣,试图推开沈南枝。 沈南枝心疼不已:“静雅姐姐,是我!” 然而,刘静雅已经听不进去半个字,甚至她都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开始拽自己衣襟。 偏偏这时候,沈南枝听到了不远处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很多人,应该已经到了朝华宫外的那个小花园。 只转眼功夫就能到这里! 沈南枝听力过人,甚至还听到有一道女声怯生生道:“就是在莲池那边……马上就到了……” 再看看此时怀中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狼狈不已的刘静雅,沈南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切都是被人算计好的! 只等着让刘静雅身败名裂! 就算沈南枝现在救下了刘静雅,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这幅样子叫人看了去,名声也彻底毁了。 那些人脚步很快,带着刘静雅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在这宫里头带着个人跑,沈南枝也没有把握能避开层层守卫。 再有,还有那昏迷的小宫女,就算带走了刘静雅,到时候昏迷的小宫女一事也解释不清楚,倒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这些人既然掐着时间也是有备而来,若是刘静雅不出现在她们面前,必然遮掩不过去。 念及此,沈南枝把心一横,咬牙道:“静雅姐姐,得罪了!” 说完,她抬手直接一记手切刀敲晕了刘静雅,然后将她先放下,转而去看那个被毒针杀死的黑衣人。 沈南枝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黑巾,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看过之后,沈南枝连忙拽掉了他的腰带,在旁边找了一块她几乎要搬不动的石头,将他的尸体和石头绑在了一起,然后直接将这黑衣人连同石头推到了下面的莲池。 扑通一声闷响,沈南枝眼看着那黑衣人沉入了莲池,这才转而来抱已经昏迷的刘静雅。 那群人已经到了莲池入口,莲池上刚刚那黑衣人掉下去砸开的水波还在一圈圈荡漾开去。 沈南枝没有半点儿迟疑,直接架着林澜音,一个箭步朝着那两名小宫女晕倒的九曲回廊的位置赶过去,刚刚落脚,她就揽着刘静雅的腰一起跳到了水里。 说是迟,那时快。 她们刚落水,正挣扎着,就有人从莲池入口冒出头来。 “水里有人!” 她们并未看到沈南枝和刘静雅入水的一幕,只看到在莲池里面的沈南枝抱着刘静雅的腰,正奋力地往岸边游。 “快来人!” 随着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响起,当即就有四五个会水的宫女跳进了莲池帮着沈南枝一起将刘静雅托举了上来。 沈南枝和刘静雅浑身湿透,一身狼狈,尤其是刘静雅,她在水里被几个宫女托举着,被沈南枝拽着,就连衣襟扣子都被扯掉了,倒是看呆了众人。 不过,好在赶来的都是宫中妃嫔和今日赴宴的女眷。 沈南枝一脸慌乱,在上岸之后,就立即按压着刘静雅的胸口,做出要将她胸腔积水按压出来的举动,这时候,也已经有人差了小宫女去请太医。 妃嫔中以刘淑妃为首,一听到刘静雅出事的消息,她就顿感不妙,可当时那么多人听见,就算她想捂,也根本捂不住,更何况身边还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妃子还怂恿着众人一起跟过来。 刘淑妃恼怒得很,但当着众多女宾的面,却又不能发作。 至此,没有看到自己预想中的那最糟糕的一幕,只是落水而已,刘淑妃已经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立即叫人给两人披上了大氅遮住了湿漉漉狼狈不已的身段。 只是看到刘静雅昏迷不醒的样子,刘淑妃依然心疼不已,当即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之前那个领路的宫女连忙磕头道:“奴婢也不知,奴婢刚刚远远就瞧着一个黑衣人出现敲晕了刘家小姐和她身边的两名宫女,然后将刘家小姐拖到了假山后面……奴婢害怕得紧,又不敢声张所以才来御花园喊人,不知道她怎么就落了水,或许是那贼人……”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还没等那宫女说完,抱着刘静雅在怀里的沈南枝已经冷眼看向她,皱眉道:“分明是我一时兴起,想让静雅姐姐看一下我最近的的香料,不曾想出门时拿错了瓶子,拿成了迷香,一洒出去就迷倒了两名宫女,静雅姐姐也被这一幕吓到,脚下不稳就摔进了莲池,我刚跳下去救人你们就来了,哪儿来的黑衣人!” 沈南枝一人揽下全部。 听到这话,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原本在御花园听到那小宫女“声泪俱下”说的话,众人心惊怎么会有如此歹人的同时也已经开始在为刘静雅的遭遇惋惜,大家都做好了看到那污秽不堪的一面的准备,没曾想竟然会有这样的反转。 那小宫女也没想到会有沈南枝这个变故,但眼下她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咬定:“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沈南枝突然出声打断:“且慢!你说是那黑衣人敲晕了两名宫女,是你亲眼所见,那么,我想问你,那黑衣人分别敲的是那两名宫女的左边脖颈,还是右边脖颈?” 闻言,那小宫女神色一愣,她当即磕头道:“当时奴婢被吓呆了,根本没看清。” 沈南枝挑眉:“那你且说说你当时站在哪个方位,再回想当时那人的动作,自然就能推断出他是敲得哪边的,你一会儿说亲眼所见,一会儿又说看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被沈南枝这么一质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小宫女的身上。 她原就心虚,这会儿在沈南枝十足的气势下,更是怕得不行。 此时,哪怕她还什么都没说,光是那表情就已经让人忍不住多想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必然引起众人怀疑,所以她一咬牙,垂首道:“是左边。” 沈南枝皱眉:“你确定?” 那小宫女心慌不已,又连忙改口道:“还有右边……是一左一右,没错!是一左一右!” 话音才落,却听得沈南枝扑哧一声冷笑。 第91章 兵不厌诈 看到那小宫女这般慌乱的样子,就算沈南枝不再说什么,众人心里也已经有了判断。 沈南枝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刚刚估算了一下时间,除非这宫女会轻功,否则根本不可能那么快。 从御花园到这里,走路都还要一盏茶的功夫。 若真等那小宫女在这里看到那黑衣人动手,再去御花园带着众人折返回来,时间太久,这里面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所以,那幕后之人提前就已经做了安排,这边动手,那边叫人。 这样算时间,等她带着人来了,刚好就能赶上刘静雅被欺辱的一幕。 到时,就算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和算计,但刘静雅的清白也确确实实毁了,对方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真是好毒辣的算计! 这小宫女根本就没有看到那黑衣人动手的一幕,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的同党到底是如何出手的! 而且,从一开始,沈南枝就给她设了套。 沈南枝一路追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那两名倒地的宫女都是被人一拍到了后脑勺才晕过去的,根本就不是被敲中了左右脖颈,沈南枝故意问她是左边还是右边,将她带了进去,无论她回答是左是右,都是错的。 至此,沈南枝面上带着冷意看向那小宫女:“你确定是一左一右?” 那小宫女一头跪下:“奴婢确定!” 话音才落,沈南枝一伸手直接当众甩了那小宫女一巴掌。 啪! 那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得众人一愣,也把那小宫女给打蒙了。 还没等她开口,沈南枝已经冷笑道:“一派胡言!看到没,我打你一耳光,尚且都是一片红肿,她们左右脖颈根本就没有半点儿被敲打的伤痕,分明是中了我的迷药晕倒在地,正好磕到了后脑勺!” 说着,沈南枝环顾四周,语气笃定道:“御医很快就来,我说的话大家不信,难道不信御医的,要相信这个不知道被谁当了枪使的宫女的话?而且,那两个昏迷的宫女就在这里,她们脖颈上有没有伤有没有红印,大家可亲眼查证。” 那两名原本已经被拖到了一边的宫女,这时候又被人拽了过来。 相比那告状的小宫女半边脸颊又红又肿,那两名还在昏迷的宫女的脸上,果然没有半点儿伤痕。 至此,沈南枝的话众人已经信了大半。 哪怕还有些许疑虑,也不敢有人在这时候提出半个不字。 更何况,刘淑妃已经厉声道:“混账东西!敢妖言惑众企图玷污刘家姑娘的名声,来人!给本宫带下去严加拷打,必要问出她的幕后主使!” 话音才落,那小宫女整个瘫软在了地上。 可等着刘淑妃的人上前拉她,却见她早已经服下了舌根底下藏着的毒,脑袋一歪,七窍流血转眼就没有了生机。 在场人中,刘淑妃位分最高,而且这场宴席又是由她来操持的。 只见刘淑妃皱了皱眉,带着几分训斥的语气道:“沈家姑娘,下次同静雅说笑也要注意场合和分寸,莫要叫人钻了空子,念你也是无心之过,这次暂且罢了,你跟静雅就先去本宫的锦绣宫歇着,让太医也好帮你们好好瞧瞧,至于之后的宫宴,就不必去了。” 至此,就算太医没来,这件事就算盖棺定论了,再不会有人质疑。 刘淑妃虽然是在训斥沈南枝,但是此时看向沈南枝的眼里已经满是感激。 她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这些下作的门道。 即使还没完全了解事情的经过,但刘淑妃也能猜到是沈南枝不惜背锅护住了刘静雅的清白。 毕竟,她之前也从刘静雅口中了解过沈南枝的为人,知道这姑娘聪慧无双,机警过人,又怎么会犯那样低劣的错误。 在场不乏聪明人,即使看出了里面的苗头,但那又如何? 在场所有人亲眼所见,刘静雅只是落水,就算被捞起来的时候浑身湿透有些狼狈,但这是在后宫,在场的都是嫔妃和女眷,连个男丁都没有,于名声也没什么大碍。 至于被人掳走一说,既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唯一指控这件事的小宫女也已经“畏罪”自尽了。 刘静雅的名声算是保住了。 念及此,刘淑妃暗暗松了口气。 她摆了摆手,对众人道:“都散了吧,太极殿的宴席快要开始了,大家都先过去,别耽搁了时辰,惹了皇上不快。” 众人自是没有异议。 刘淑妃又吩咐了自己的大宫女青鸾负责安置沈南枝和刘静雅,便带着众人转身去了。 等人群散去,很快就有人抬来了步撵,沈南枝连忙抱着昏迷不醒的刘静雅上了步撵,一路赶去了锦绣宫。 提前得了刘淑妃的吩咐,已经有太医在等着了。 沈南枝抱着刘静雅没有松手,而是先看了一眼青鸾,青鸾点头:“沈姑娘放心,赵太医是自己人。” 即使如此,沈南枝也叫青鸾把殿中的宫女太监都遣退了下去,等只剩下他们几人的时候,沈南枝才放下心来,让开了身子请赵太医为刘静雅看诊。 在为刘静雅诊过脉之后,就连赵太医都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刚刚在莲池的事情,他在来的路上都已经听过了,此时亲自诊过刘静雅的身体,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皱眉道:“姑娘中的是媚药,不过因为被人敲晕,再加上呛了水,所以才昏迷至今,当务之急是先解了她体内的媚药,为稳妥起见,我亲自去抓药煎煮。” 说着,他在起身离开之前,还不忘对沈南枝抱拳道:“此番有劳沈姑娘。” 一旁的青鸾听到这回话,刚刚还看到沈南枝为了刘静雅做到这般,而且她心思还如此缜密,不由得躬身感激道:“奴婢是淑妃娘娘从娘家带回宫里的丫鬟,今日多谢沈姑娘为我家姑娘遮掩,保全了我家姑娘的名节!” 沈南枝摆了摆手:“应该的。” 青鸾也不多废话,立即就安排了人带沈南枝下去沐浴更衣。 等沈南枝一身穿戴好了,刘静雅这边也由着宫女们伺候着收拾好了。 只是,媚药的药效还在发挥作用,哪怕她是在昏迷中,也浑身烫得惊人,而且她眉峰紧蹙,隐隐有醒来的迹象。 但好在赵太医的汤药很快送来。 在给刘静雅服下之后,他又用银针刺激了刘静雅几处大穴。 不多时,刘静雅身上的温度总算降了下来。 沈南枝也才松了口气,在目送赵太医出门的时候,沈南枝才注意到小云子还在。 从莲池那边,小云子这一路都跟在她后面。 沈南枝吩咐青鸾仔细照看刘静雅,自己则走出了正殿,将小云子带到了左右没人的水榭,她才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你给王爷带个话,那黑衣人被我用暗器所杀,怕被人发现尸体,我将其绑了石头沉入了莲池。” 那幕后之人联系不上那黑衣人,定然还要派人回头去找。 找人在那周围守株待兔即可。 而且,那黑衣人的尸体也要打捞起来。 这些都不必沈南枝细说,萧楚昀自会吩咐下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 说着,小云子就要转身,却又突然想起来一事,他转头看向沈南枝,躬身道:“对了,沈姑娘,您之前命奴才去盯着的那个春生,他死了。” 之前小云子就是因为去听这道消息,才转身的功夫叫那黑衣人对刘静雅下了手。 听到这,沈南枝心底一沉。 小云子或许是误会了沈南枝的意思,他垂眸道:“应该不是嘉禾郡主动的手,嘉禾郡主自出了那园子就一路出宫回了长公主府,并未跟其他人有什么交集,奴才安排的人跟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春生一头扎进了井里,再打捞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咽气了,当时他周围并没有什么人,暂时查不到是谁做的。” 沈南枝叹了口气。 她当然不是在怀疑林澜音,就林澜音那样的性子,若想杀一个小太监,应该也不会这般偷偷摸摸的。 而且,当时沈南枝都同她把话说开了,她也相信了沈南枝的说法,按说不大可能再去找春生的麻烦。 沈南枝没想到自己进宫一趟,竟然遇到这么多事情,实在是糟心得很。 不过也庆幸她进了宫,不然刘静雅就惨了。 那黑衣人是冲着刘静雅而来的,并非是沈南枝最初猜测的是被认错成了她,因为当时那黑衣人叫刘静雅“刘姑娘”,说明没认错人。 不沈南枝她吩咐,小云子已经点头道:“您放心,奴才已经差人跟进此事,将最近与春生接触的人都排查一遍。” 沈南枝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见她没有别的吩咐,小云子这才转身离去。 沈南枝也回了正殿。 躺在贵妃榻上的刘静雅已经醒来。 只是,她整个人都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直到看见沈南枝,她甚至连鞋子都没穿,直接光脚朝沈南枝扑来。 “枝枝妹妹!” 坚强如刘静雅,这会儿也是又惊又怕。 她抱紧了沈南枝,还没开口,眼泪却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地滚落下来。 而她整个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 “没事了,静雅姐姐。” 沈南枝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我已经将坏人收拾了,咱们都好好的!” 听到沈南枝的声音,有了安全感的刘静雅也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沈南枝这才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回到了软榻上躺下。 “我就在这里陪着静雅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在呢。” 刘静雅点了点头,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死死抓着沈南枝的手,有些惭愧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是不是很没用?” 闻言,沈南枝抬手替她擦掉眼泪,温柔但笃定道:“不,我的静雅姐姐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坚韧的姐姐。” 上一世沈家满门凄惨,沈长安在菜市口身首异处,沈家女眷自尽在了祠堂,并让人放了一把火让沈家成了焦土。 京城人人自危,无人敢替沈家人收尸。 是她,不惜放弃同刘家决裂,背着装有沈家女眷骨灰的焦土,独自一人收敛了沈长安的尸骨。 光是这一份大恩,不管这一世刘静雅是否跟沈长安走在一起,沈南枝都要护她一世周全。 “别怕,有我在。” 沈南枝回握住刘静雅的手,柔声道:“你放心,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我一定要叫他付出代价!” 闻言,刘静雅点了点头,但转念又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拽住沈南枝的袖子,摇头道:“不行!这人身份定然不简单,枝枝妹妹不要为了我冒险!我只是受了惊吓,其实没事的,以后我都会小心,别担心我。” 说着,为了让沈南枝放心,她还想挤出一抹笑意来。 但还没等那笑意完全绽开,眼泪却先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小姑娘都会被吓得不轻。 刘静雅也不例外,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治愈。 沈南枝勾了勾手指头,换了个思路宽慰她:“这下叫你阿娘知道女儿家还是要学点儿功夫傍身的好处了吧!等回头我再悄悄教你一些防身的本事,她应该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果然,听到这里,刘静雅也被转移了些许注意力,她双眼通红的看着沈南枝:“真的吗?你愿意教我习武?就像你那样,可以飞檐走壁?” 沈南枝点头:“也不算太难,只是有些辛苦,就看静雅姐姐肯不肯吃苦了。” 话音才落,就听刘静雅没有半点儿迟疑,当即斩钉截铁道:“我可以!我能吃苦!” 往日里哪怕手上破了皮都要喊疼的娇娇女,此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和斗志。 沈南枝只好笑道:“那好,咱们从明天就开始,我若得空就来你家,你若得空,就来我这里,习武必得持之以恒,一旦开始就不能断了去。” “嗯!”刘静雅郑重点头:“我一定听枝枝妹妹的话。” 被这件事打了岔,刘静雅也缓过劲儿来了。 她撑起身子,将头靠在沈南枝的肩膀上,感慨道:“我那会儿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但是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到你不顾危险跑来救我,那畜生功夫那么高,当时你怎么就敢只身前往的?” 说到这里,刘静雅都有些后怕。 沈南枝笑了笑,她抬手揉了揉刘静雅的后脑勺,有些心疼道:“还疼吗?只要姐姐别怪我当时下手重了。” 刘静雅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疼,若不是你,我这条命也就没了。” 若是没有沈南枝,今日她必然要搭进去,若叫那畜生得逞,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若沈南枝再晚来半步,她都准备要用簪子了结了自己。 闻言,沈南枝心疼地握住了刘静雅的手。 就在这时,殿外有脚步声,在门口的青鸾回身禀道:“两位姑娘,娘娘回来了。” 刘淑妃挂念着刘静雅,找机会回来看看也在情理之中,沈南枝原没什么担心的,但不曾想,青鸾看了一眼远处又道:“张贵妃也来了。” 听到这话,沈南枝原本拉着刘静雅的手也不由得攥紧了些许。 第92章 要给她一个教训? 如果沈南枝记得没错,这次的宫宴本该是由张贵妃来主持的。 可她身体抱恙,最近都在翠微宫闭门不出,所以这差事才落到了刘淑妃的头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这个称病的跑来做什么? 想到前世种种,沈南枝就忍不住皱眉。 张贵妃不喜欢她。 虽然当初她和萧祈安的婚事分明还是张贵妃借着自己生辰宴的名头,开口向顺庆帝求的。 结果,她对沈南枝却百般挑剔,甚至她明知道昭宁公主萧香雪不待见沈南枝,处处针对沈南枝,可她却连一句公道话都不会说,只会放任萧香雪不管,也越发助长了萧香雪的气焰。 所以,对张贵妃,沈南枝没有半点儿好印象。 “枝枝妹妹?” 刘静雅察觉到了沈南枝的不对劲,当即关切道:“你怎么了?” 沈南枝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没什么,可能是落水受了寒,这会儿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刘静雅连忙拉着沈南枝的手道:“都怪我,连累了你,等姑母她们走后,咱们还是赶快回家吧,你也能早点儿休息。” 沈南枝刚要点头,就听到殿门外响起一片叩拜声。 转眼功夫,如今这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两个女子张贵妃和刘淑妃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殿。 刘静雅也穿好了鞋子,拉着沈南枝就要见礼。 “静雅别动,你才刚醒来,当心身体,自己姑母这里,又何必那些虚礼。” 刘淑妃一抬手,直接免了刘静雅的礼,并对沈南枝带有善意的一笑:“你也是。” 沈南枝便也跟着刘静雅一起,并肩退到了一侧。 不同于穿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梳着精致妆容,整个人都明艳照人的刘淑妃,张贵妃只穿着云缎素雪娟裙,就连头发也只是随意地用两根发簪别着,整个人看起来简单质朴,倒真像是在养病一般。 不过,即使穿着素雅,也难掩她的好颜色,哪怕就这样素颜朝天地站在盛装的刘淑妃面前,也并未被压下去半分。 京城最顶尖的四大世家都有嫡女入宫,而这当中最为受宠的就是张贵妃。 四人中,也是她的性格最为泼辣,做事果断,手腕了得。 本是最不适合执掌凤印的,最后却偏偏因为盛宠,让她监管六宫,代掌凤印。 哪怕先皇后还在时,她的风头都未被比下去。 她同刘淑妃一道进来,很自然地就坐在了主座,然后扫了一眼刘静雅才对刘淑妃道:“今儿个你这个小侄女受到的惊吓可不小,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闻言,刘淑妃笑道:“不过是两个丫头之间的玩笑,又没出太大的岔子,过去就罢了。” 话音才落,却听得张贵妃冷笑一声:“玩笑?我的好妹妹,你说的倒是轻松,本宫可听说了,沈家这丫头私自带了迷药入宫,这已经犯了宫里的禁忌和规矩,你同我说是玩笑?” 刘淑妃被怼得一怔,她还未开口,就见张贵妃已经冷了脸色,转头看向沈南枝:“你就是镇国公府那姑娘?叫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是借着让沈南枝回话的功夫给她见礼。 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使再不喜她,沈南枝也只得上前,躬身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女沈南枝。” 张贵妃并不叫沈南枝起身,只挑眉道:“模样看着倒是挺好,不像是个莽撞的,你怎能私自带迷药入宫,坏了宫里的规矩?” 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 尤其是世家培养的嫡女,而且又在这后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会想不到这件事里的猫腻。 不说旁的,就看刘淑妃对沈南枝这般态度,也能猜到沈南枝是救了刘静雅、是在替刘静雅背锅。 否则的话,以刘淑妃对刘静雅的疼爱程度,莫说留沈南枝住在锦绣宫,还好言好语地伺候着,只怕当时在莲池就黑着脸赶人出宫了。 只不过,这件事大家都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可张贵妃偏要拿沈南枝随意找地拿错了迷药的借口说事。 沈南枝若承认,那就是坏了宫里的规矩,若否认,那就说明今天上午在莲池发生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被推翻,会叫外人在复盘这件事的时候,把猜忌的目光放到刘静雅的身上。 不愧是张贵妃,她一开口就将沈南枝拉入两难的境地。 一旁的刘淑妃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拉起沈南枝,转而对张贵妃道:“姐姐,这件事到此为止,只不过是丫头们之间的玩笑,偏巧还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姐姐身为六宫主事,不想着去查清那小宫女的底细,却反倒来怪起沈家姑娘是何道理?” 闻言,张贵妃微微一笑:“那小宫女自然是要查的,而且要彻查,但沈家姑娘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你随本宫管理六宫这么多年,也是知道本宫这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今日沈家姑娘犯了错,按照宫规,就该受罚,怎么妹妹还要带头违反宫规不成?要知道,姐姐我哪怕病重,都还要特意为了此事跑这一趟,就是怕妹妹心软,带人坏了规矩。” 一句宫规,叫刘淑妃哑口无言。 刘静雅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抬腿就要上前一步过去解释却被沈南枝一把按下。 沈南枝也算看清了,今日张贵妃就是为了处置她而来。 偏偏这会儿皇上萧楚昀他们都还在宫宴上,就算得了消息也赶不及。 她就是掐准了这个时间点的! 沈南枝站起身来,抬眸看向张贵妃:“敢问娘娘,按照宫规,臣女该如何处置?” 张贵妃笑了笑。 即使她鬓角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留下的痕迹,可依然难掩其明艳。 她道:“按照宫规,该杖则三十,不过念在你是初犯,而且身份贵重,可改杖则为掌掴。” 也就是说,要挨三十耳光。 这三十个耳光下去,且不说沈南枝的脸还能不能保得住,沈南枝的脸面是彻底丢尽了。 “姐姐!” 听到这里,就连刘淑妃都脸色大变,她皱眉道:“不可!你也说了沈姑娘身份贵重,又是将来的镇北王妃,不该受如此重刑。” 张贵妃听罢,忍不住掩唇笑道:“本宫就是看到她身份尊贵才特意减轻了责罚,妹妹你还如此袒护她,难不成今日莲池之事另有隐情?” 莲池之事牵扯到了刘静雅的清白,就算刘淑妃也不敢贸然接下这话茬。 张贵妃摆了摆手,就要叫她带来的嬷嬷动手,却见沈南枝突然抬眸道:“且慢!贵妃娘娘,你说错了。” 沈南枝一记眼神淡淡地扫了过去,就叫那两个要准备动手的嬷嬷不寒而栗,下意识地退到了一边,并转头看向张贵妃,等待她的示下。 沈南枝继续道:“娘娘说臣女是带了迷药入宫,坏了规矩,可若臣女带的不是迷药呢?娘娘凭什么一口认定臣女带的就是迷药?” 一句话,成功呛住了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张贵妃。 她挑眉看向沈南枝,不答反问道:“难道沈姑娘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说过的话也不算数?” 沈南枝微微一笑:“自然是算数的,那两名宫女也确实是闻到了臣女撒出去的药粉晕倒,但臣女带的并不是迷药,而是最近差人给王爷研制的治疗腿疾的药粉!” “臣女本来是打算在宫宴开场前送给王爷,不曾想,刚准备拿给静雅姐姐看一下,那药粉就被风吹散了,只是到底是送给王爷治疗腿伤的药想着今日还有北夷使臣在这里,不想坠了王爷威名,臣女也不好声张,才在众人面前说是迷药。” 说到这里,沈南枝颇为无奈地摊开手:“臣女也没想到那给王爷治疗腿疾的药粉竟然能让人晕倒,就算娘娘要追究,这也算不得迷药是吧?若娘娘不信,大不了就找个太医再去莲池周围的地面上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些许粉末,从里面辨认一下到底是不是迷药好了。” 且不说沈南枝根本就没撒那药粉,就算真的洒了,都过去这么半天了,也早就渣儿都不剩了。 张贵妃也不是个傻的,自然也听出来了这是沈南枝故意开脱的说辞。 还没等她发作,沈南枝又淡淡一笑,从容道:“莲池边上找不到的话也没什么要紧,王爷此时就在太极殿,为堵住悠悠众口,贵妃娘娘不妨请太医当众替王爷诊脉,并诊断一下王爷的腿伤,看看他平日里所用的药粉里面,是不是能致人昏迷的成分如何?” 这一番话既是沈南枝的反击,也是沈南枝的试探。 今日宫宴,后宫的事情再大,也不能闹到宫宴上,让人当着北夷使臣的面出丑,更何况还是有关萧楚昀的。 张贵妃不会这么做。 所以,这一说法就不可能实现。 沈南枝这么说,更多的还是想看看张贵妃听到要检查萧楚昀腿伤的反应。 萧楚昀身上不仅有众所周知的腿伤,还有鲜有人知的寒毒。 从萧楚昀那里知道,这件事是皇上做的,只是沈南枝也不知道这件事里张贵妃是否知情,或者,她是否也参与其中,亦或者出谋划策。 若她知晓或者跟她有关,在听到要御医当众给萧楚昀查看腿伤,检查身体,她必然心慌,怕被御医当众查出些许端倪并宣之于众。 果然,话音才落,张贵妃眸底划过一抹少见的慌乱,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沈南枝捕捉到了。 所以,萧楚昀被皇上下寒毒一事,她果然知情! 至于是否参与,倒还不能肯定。 不过,想到这对母子的狠辣和手段,此事就算是张贵妃给皇帝吹的枕边风,沈南枝也不奇怪了。 她心中寒意更甚,但面上依然冷淡从容道:“贵妃娘娘觉得,臣女的提议如何?” 如何? 当然不如何!! 张贵妃的眼神泛着冷意,那凌厉的样子,恨不得将沈南枝生吞活剥了。 她一把打翻案几上的茶盏,厉声道:“好你个沈南枝,竟敢跟本宫叫板!” 那滚烫的茶水瞬间在沈南枝的脚边炸裂开来,茶水四溅,就连沈南枝和刘静雅的裙摆都沾染了不少。 可是沈南枝的身形并未挪动分毫,甚至就连唇边的笑意都未减去半分。 她只抬眼看向张贵妃,语气了故意带着几分无辜道:“贵妃娘娘刚刚不是要跟臣女讲宫规,怎么,臣女哪一点说错了吗?” 就是因为哪一点都叫张贵妃无法反驳,她才生了那么大的气。 这时候,先前还被张贵妃怼得哑口无言的刘淑妃也上前帮衬道:“是啊,姐姐,我觉得沈家丫头说得不错,要不,我这就去请太医过去太极殿瞧瞧?” 话音才落,却换得张贵妃转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她不懂事,你也糊涂了吗?今日宫宴,岂是这种小事能惊扰的。” 闻言,刘淑妃不怒反笑道:“是吧,姐姐也说了这是件小事,何必揪着不放呢?” 这次轮到张贵妃没有话说了。 她一向嚣张跋扈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当面顶撞,感觉就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很。 摔了茶盏还不解气,她转头瞪着沈南枝骂道:“本宫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倒是本宫小瞧了你!你以为本宫就拿你这贱蹄子没有办法了是吗?” 因为气急,张贵妃的语气已然十分不好听。 可这话才一出口,却见沈南枝突然后退一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贵妃娘娘,慎言!臣女再怎么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岂能被娘娘这般侮辱!” 被她这么一说,张贵妃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气昏了头了,将平日里训诫奴才们的那些话脱口而出了。 尤其那一句“贱蹄子”,确实有些过分。 她神色一缓,就要转移话茬,不曾想沈南枝却突然弯腰捡起了地上还未来得及清扫的碎瓷片。 她直接将那碎瓷片搁在了自己的脖颈间,一脸悲愤决绝道:“臣女是镇国公府的姑娘,沈家满门为大齐立下不世之功,沈家男丁十不存一,没想到臣女如今却被贵妃娘娘如此欺辱!外祖父和深埋在地下的沈家忠魂们,一定没想到有朝一日,沈家的姑娘会被人称作贱蹄子!” “既被轻贱至此,臣女倒不如血溅当场,以死全我沈家人的气节!” 说着,沈南枝攥紧了碎瓷片,大有直接割破了脖颈的架势。 她的举动彻底吓住了张贵妃,她近乎道:“你在发什么疯!” 沈南枝勾唇一笑,满脸决然道:“贵妃娘娘如此辱我,如今还嘲我疯癫,臣女还有何面目见人?” 这句话叫张贵妃彻底傻眼。 沈南枝一脸决绝,但没有人知道此时她心里的算计和快意。 张贵妃不是要给她一个教训吗? 那就等着看,到底是谁给谁一个教训! 第93章 谁教训谁 “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贵妃惊呼。 但转瞬功夫,她看向沈南枝的目光渐冷,语气也带着几分嘲讽道:“难不成你以为,你要死要活就能威胁得到本宫?本宫不惧!” 沈南枝尚未开口,一旁的刘淑妃已经一脸紧张道:“姐姐,万万不可再出言激怒,若沈姑娘今日在此有个好歹,届时三军震怒,民怨四起,便是皇上也难平众怒!你忘了前朝宸妃的例子了吗?” 前朝虽然逐渐走向衰败,但按说也还没有那么快覆灭,很大程度是因为最后那位君王和其宠妃宸妃荒淫无度,娇纵肆意。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件事,是宸妃嫉妒护国大将军之女姜璃的美貌,以为姜璃的存在会威胁到她在昏君心头的地位,在一次宫宴上,故意当众叫姜璃出丑,并用言语羞辱,姜璃不堪受辱,当场撞柱子而亡,因此越发激起民愤不说,最后叛乱四起,本该勤王的护国大将军也因失望和伤心过度而解甲归田,昏君手下无人可用,原本固若金汤的都城都被人一路势如破竹地攻了下去。 刘淑妃用来比作前朝,虽然有夸张之嫌,张贵妃也不是宸妃,可沈南枝却是实打实的镇国公府嫡女,是整个镇国公府放在心尖尖上疼着的姑娘。 若她今日在此受辱,到时无论是对朝中的影响还是在民间的声誉,比起前朝的宸妃来说,只多不少。 刘淑妃的话音才落,张贵妃就立即沉声呵斥道:“你将本宫比作那妖妃!” 刘淑妃没有在意她眸中的狠辣和冷意,连忙开解道:“姐姐是知道我的,定然不是那个意思,就因为姐姐不是,所以我才担心姐姐因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还请姐姐三思!” 张贵妃虽然知道后果,但还是不信沈南枝当真会走绝路。 她给一旁被沈南枝吓住的两个嬷嬷使了眼色。 那两人立即一个箭步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架住沈南枝,并想顺势从沈南枝手上夺走那碎瓷片。 可就她们这样的身手和反应,在沈南枝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她脚腕一转,一脚就绊倒了其中一名嬷嬷。 当另外一名嬷嬷抓着她的指尖要来抢走她手上的碎瓷片的时候,沈南枝攥着碎瓷片的指尖翻转,直接用那碎瓷片割破了那嬷嬷的掌心。 那嬷嬷的掌心里瞬间鲜血淋漓,还没等她惨叫开来,沈南枝蹭了一手她掌心里的血,然后一脚将她踢翻。 “反了天了你!来人!给本宫来人!” 看到被沈南枝打翻在地的两个嬷嬷,张贵妃尖声道:“敢在皇宫生事!本宫看看你有几条命!去传禁卫军来!” 她也看出来了,寻常的宫女嬷嬷包括太监,都不是沈南枝的对手。 所以,她直接叫人去传禁卫军。 沈南枝等的就是她这话。 此时,她的指尖攥紧了碎瓷片,抵着脖颈,原本白皙如瓷的脖颈这时候殷红一片。 不仅她脖颈上,还有她掌心,指尖,就连先前才换上的衣襟领口,到处都是鲜血。 这一幕看呆了众人。 原本以为她是做做样子的张贵妃也愣住了。 此时,沈南枝一脸决绝道:“娘娘既欺辱臣女至此,也不必叫人了,臣女这就以死明志!” 说着,沈南枝转而看向刘淑妃:“淑妃娘娘,还请劳烦转告臣女的家人,就说贵妃欺我辱我,臣女并未堕了镇国公府的威名!若有来世,臣女定当好好报答他们。” 说着,沈南枝的眼神一沉,手腕也已经抬了起来。 见状,原本嚣张的不可一世的张贵妃也有些慌了。 “慢着!” 她虽然愤怒,但到底掌权这么多年,也还没有到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地步。 眼看着沈南枝脖颈上的那一片鲜红越发刺目,她知道沈南枝不是说,更不是做样子。 再加上刚刘淑妃的那些话,她到底是怕了! 她能荣宠六宫这么多年,靠的也不全是帝王的宠爱,还有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本事。 眼前的沈南枝分明就是动真格的。 若她今日当真因为自己出事,光是镇国公府那边就交代不了,还有镇北王府,再加上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四起的民怨,还有落井下石的其他世家……到时候就算是皇上,也未必保得了她! 甚至,还有可能威胁到她儿萧祈安的地位! 为今之计,她就只能先服软,安抚沈南枝,不能再将矛盾激化了,只要先稳住她,后面再跟她论罪也不迟。 一个沈南枝生死不打紧,可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和瓜葛,让她也承受不起。 这一次,不用刘淑妃开口劝了,张贵妃自己就先挤出来一抹笑意道:“瞧你这话说的,本宫不过是同你说两句玩笑,话说重了些罢了,怎么还叫你误会了去。” 说完,她眼波一转,扫向一旁正捂着手和脚的两个嬷嬷,语气冷意十足道:“倒是你们,狗奴才,本宫都还没发话呢,你们就敢对沈姑娘动手动脚,回头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 本就受了伤吃了亏的两个嬷嬷只能背下这口锅,连连认错。 张贵妃这才笑着看向沈南枝:“本宫一贯爱开玩笑,刚刚的话,是本宫语气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刚刚才要对沈南枝喊打喊杀,甚至不惜动用禁卫军的,转眼就能没事人似的,同沈南枝说笑,张贵妃能屈能伸,变脸的本事也比沈南枝想象的还要厉害。 沈南枝不为所动,继续道:“所以,娘娘是在为刚刚的话同臣女道歉吗?” 张贵妃已经给了台阶,沈南枝不接,反而还要追问到底。 这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了。 可是看着她那从指尖缝隙里往外流的鲜血,张贵妃无奈之下也只能咬牙切齿道:“是,是本宫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沈姑娘能否原谅本宫?莫要再将事情闹大了去,毕竟这样对谁都不好。” 前半句是道歉,后半句依然带着威胁。 但沈南枝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她随手一抛,就丢了那碎瓷片,并对张贵妃躬身道:“臣女本不敢同贵妃娘娘计较,可此事毕竟事关臣女声誉和镇国公府的名声,还请娘娘原谅臣女刚刚的莽撞,不要同臣女一般计较。” 沈南枝的认错态度十分诚恳,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卑微,跟刚刚那决然无畏的烈性女子判若两人。 这变脸速度比起张贵妃来也只快不慢。 张贵妃心头冷意更甚,刚巧沈南枝还当着她的面接过了刘静雅递来的帕子,擦掉了脖颈上的血痕。 她脖颈上肌肤完完好好的,半点儿伤痕都没有。 而且她神色从容,眼底带着笑意,半点儿都不像是刚刚要自尽的决然样子。 更可恨的是,这时候张贵妃才在一旁嬷嬷的疯狂示意下,看到了那嬷嬷掌心还在不断往外冒的鲜血。 张贵妃这才明白是着了沈南枝的道儿了! 沈南枝这根本就是做样子,甚至连伤口都舍不得划自己的,用的是嬷嬷的掌心血! 可恨自己被她骗了! 张贵妃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在发怒之前,她先看了一眼脚下,确定碎瓷片已经都被清理干净,她才骂道:“混账东西!你竟敢算计本宫!” 话音才落,却见刚刚还好好的沈南枝身子突然一个趔趄。 她面色苍白,一脸委屈地看着张贵妃:“娘娘又何必逼我至此!” 这时,一旁已经提前收到沈南枝暗示的刘静雅也开口道:“娘娘,枝枝今日落了水,身体本来就不好,您又连番羞辱她,逼她以死明志,现在还不放过她……” 话还没说完,沈南枝已经站不稳,直朝着一旁摔了下去。 好在刘静雅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沈南枝的身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张贵妃都还没空插得进话,就看到沈南枝已经晕了过去,而不巧的是,这一幕正好被闻讯带兵赶来的禁卫军统领萧放等人看见。 坐在主位上的张贵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又着了沈南枝的算计。 她只顾着拦下沈南枝自尽,都忘了去叫住传令禁卫军的人。 沈南枝是故意当着她的面擦脖颈上的血,故意激怒她,引她在愤怒中当着萧放等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 好算计! 好手段! 倒是小瞧了她! 她儿子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难缠的贱人! 张贵妃气极,几乎咬碎了一口后槽牙。 偏偏萧放还在这里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娘娘,还要拿下沈姑娘吗?” 张贵妃一口心头血差点儿被气地呕出了。 还是刘淑妃在一旁急切道:“都是误会,贵妃姐姐没有要羞辱沈家姑娘,也没有要逼死她,是底下的人传错了话叫了你们过来,你们且先退下,速传御医。” 刘淑妃不说这话还好,这一欲盖弥彰的话,越发佐证了萧放等人猜想。 张贵妃又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刘淑妃在落井下石。 不过几个回合,几句简单的话,她都栽到了沈南枝手上。 张贵妃气极,她这会儿甚至都懒得同萧放他们解释,而且,都是他们“亲眼所见”,她解释了他们也未必信,气急败坏的张贵妃只好怒道:“都滚!” 哪怕她明知道现在沈南枝未必是真晕,但装倒,装晕,装病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在宫里久了这些小手段她都清楚得很,所以眼前的形势完全不利于她,再待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说完,张贵妃自己先气得拂袖离去,再不愿多看“昏迷”中的沈南枝一眼。 萧放等人随后也离开了,不过这锦绣宫里这么大的阵仗,甚至惊动了禁卫军,事情到底是捂不住的。 再加上锦绣宫里宫女太监的卖力“宣传”,不出一个时辰,锦绣宫里张贵妃羞辱沈南枝,意图逼死沈南枝,甚至都调动了禁卫军一事,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就连还在宫宴上的众人都有所耳闻。 沈南枝还在锦绣宫里装晕,顺庆帝给张贵妃下的禁足令就已经下来了。 听到底下打探消息回来的青鸾的汇报,刘静雅忍不住拍手道:“简直大快人心!枝枝妹妹,你好厉害啊!对了,你真的没受伤吧?手上也没有事吧?刚刚吓死我了!” 宫人都被远远地打发了出去,这里就她们两人和前来回话的青鸾。 沈南枝也就没有隐瞒,她笑着摊开了手叫对刘静雅看了看:“没有,我又不是傻子,要放我自己的血,得多疼啊,我趁机蹭了一把那嬷嬷的血,她当时冲过来还意图掐我胳膊,我给她那一下子也不算冤。” 沈南枝没有说的是,上辈子在翠微宫,那老嬷嬷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刘静雅坐在软榻边上,一脸崇拜地看着沈南枝道:“我姑母被张贵妃欺压了大半辈子,这还是头一回这么扬眉吐气,你都不知道刚刚她被宣去太极殿回话的样子,你真厉害!” 除了厉害,刘静雅也实在找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了。 沈南枝摆了摆手,笑道:“没什么,礼尚往来罢了,谁让她要打我三十耳光呢,这下换了她威望扫地,还要被皇上禁足一个月,也是活该。” 反正她和萧祈安已是不死不休的立场,跟张贵妃自然也是势不两立,再加上今日她一来就要给沈南枝教训,沈南枝当然不会惯着她。 就算她会给顺庆帝吹枕边风又如何,比起她这个宠妃,顺庆帝可是更信任他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的萧放,这个禁卫军统领。 再加上刘淑妃在一旁“作证”,最后顺庆帝更相信谁,一目了然。 甚至因为这件事,还会引起本就多疑的顺庆帝对她的疑心。 如果再利用一下萧祈安调查的二皇子一事,还有先前萧祈安在温泉山庄一案的影子……这么多的蛛丝马迹串在一起,就不怕顺庆帝对萧祈安不起疑心。 他想将皇位传给萧祈安,和萧祈安想谋取皇位,可是两码事。 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不知道正值壮年的自己不久后会因一场重病而亡,此时的他如盘踞在王座上的雄狮王,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王座他的王权。 甚至连萧祈安也不行。 这一世沈南枝要复仇要护住沈家,就绝不能让萧祈安再坐上那个位置。 她想过了,萧祈安宫中有张贵妃,朝中有张家,再加上顺庆帝的宠爱,也难怪上一世他很轻松就谋得了皇位。 沈南枝想要突破,就只能从顺庆帝这里下手。 张贵妃和张家,既是萧祈安的助力,但在有些时候,也能成为他的催命符。 所以,面对今日这么送上门来的挑拨顺庆帝和张贵妃之间关系的机会,沈南枝自然不会放过。 而且,她的算计还不止表面这些。 第94章 他来接她了 这只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刘静雅一脸崇拜地看着沈南枝:“枝枝妹妹真的好厉害!” 看到沈南枝做的这些,她早已经从惊恐中走了出来。 沈南枝笑了笑:“静雅姐姐也很厉害。” 这是她的真心话。 想起前世的种种,当时在那种情况下,又有几人有刘静雅那般的胆魄和毅力。 刘静雅以为沈南枝在安慰她,她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儿厉害,我阿娘做梦都要笑醒了,不过能被你安慰,我也是高兴的。” 两人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不多时,被顺庆帝召去的刘淑妃就赶回来了。 看到沈南枝,刘淑妃满眼感激道:“往日总是从静雅这里听到沈姑娘的名字,看着她对你赞不绝口的样子,我还以为这丫头多少有些夸张,如今见了才知道她所言非虚,甚至比她之前说的,还要聪慧机敏。” 沈南枝被这对姑侄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淑妃娘娘说笑了,不过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罢了,今日多谢淑妃娘娘替我遮掩。” 闻言,刘淑妃笑着拍了拍沈南枝的肩膀道:“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今日多亏了你,若不是你……” 说到这里,似是怕勾起刘静雅的痛楚,刘淑妃小心翼翼地看了刘静雅一眼,确定她神色如常,并未有过激的反应,显然已经缓和过来了,刘淑妃才开口道:“总之,这份恩情我和刘家都记下了。” 刘静雅也郑重点头:“以后枝枝妹妹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完,她微微一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道:“不过,想来枝枝妹妹这么冰雪聪明,应该也没有用得上我的一天。” 沈南枝笑着拉着她的手道:“谁说的,我要找静雅姐姐帮忙的地方可多着呢,眼下就有一件。” 话音才落,刘静雅眼前一亮:“当真?” 沈南枝点头:“再过几日就是秋围,我想坐静雅姐姐的马车一起去秋围。” 说到这里,沈南枝又转头向刘淑妃解释道:“我阿娘和舅母她们觉得,我既已被赐婚,就是待嫁的姑娘了,她们想让我沉下心来学些宫里的规矩,不想让我再抛头露面甚至出风头,所以……” 沈南枝还没说完,刘静雅就眨了眨眼,接话道:“所以你悄悄跟着我去,等到了地方,她们总不能叫你打道回府!” 沈南枝点头:“是的,静雅姐姐聪明!还请静雅姐姐到时候帮我遮掩一二。” 其实不是阿娘和舅母们拦着,沈南枝只是想躲过姜家的耳目,好方便她后面行事,只是这些话不方便说。 刘淑妃尚未开口,刘静雅已经拍着胸口保证道:“区区小事,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保证把你悄悄地带出来!” 听到这里,就连刘淑妃都忍不住打趣刘静雅道:“正好你精通此道。” 言下之意,论偷偷贪玩溜出府去,谁还能比得过刘静雅。 刘静雅都被她点得有些脸红,当即拽着刘淑妃的袖子,难为情道:“姑母!这又不能怪我,是我阿娘把我关得太狠了!不过……” 说到这里,刚刚还满脸笑意的刘静雅瞬间变成了苦瓜脸。 “出了这档子事儿,只怕我阿娘以后越发不让我出门了,说不定这秋围都去不成,到时还得劳烦姑母替我说说好话。” 刘淑妃抬手点了点刘静雅的鼻尖儿,一脸宠溺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你只需跟你阿娘说,你想要跟你表哥去骑马,她保准应允。” 一提到五皇子萧子义,刘静雅的神情非但没有因为能出门而放松,反而越发紧皱眉头。 看得出来,她确实不太满意两家长辈们的撮合。 她甚至还忍不住叹息道:“姑母疼我自是不必说,在我阿娘那里,表哥都比我还要重要,要不是我跟表哥相差了几岁,我甚至都要怀疑你们当年是不是把我俩给抱错了。” 本是刘静雅随口一句抱怨,却听得刘淑妃脸色一沉,她罕见地拉下脸来训斥刘静雅:“胡闹!这样的话也是能说得的?我看平日里当真是把你惯坏了,以后出去了这般口无遮拦,迟早要惹出祸事!” 她的训斥刘静雅半点儿没放在心上,也都没被她的气势给镇住,甚至还朝她扮了个鬼脸,敷衍地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姑母。” 说完,她看了一眼天色:“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阿娘也该担心的,还有枝枝妹妹,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了。” 刘淑妃瞪了她一眼:“还知道你阿娘担心,我还以为你是个没心没肺的。” 眼看着她还要继续数落,刘静雅拉着沈南枝的手就往外走:“走啦!” 不过,走出两步,她似是觉得不妥,又转身看向刘淑妃:“对哦,枝枝妹妹现在病着呢,不宜走动,姑母。” 刘淑妃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外面。 刘静雅才发现步辇已经停在了门口。 无视刘静雅狗腿的笑意,刘淑妃转而看向沈南枝:“刚刚镇北王那边带了话来,他在宫门外等你。” 沈南枝点头:“多谢淑妃娘娘提醒。” 说完,沈南枝才跟着刘静雅转身出了正殿,两人就要去坐步辇,却看到五皇子萧子义正匆匆赶往这边。 想来,太极殿的宴席已经结束,他担心刘静雅才赶过来关心的。 可一看到他,刘静雅就一把将沈南枝拉上步辇,并催促了太监:“快走快走!” 自从将两人的婚事挑明,刘静雅看到萧子义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虽然她也知道怪不得萧子义,可她实在是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萧子义。 她们出宫的方向跟萧子义过来的方向相反。 原本已经都要到了锦绣宫的萧子义还没开口向刘静雅打招呼,却见几个小太监抬着人,一路脚下生风似的,跑得飞快。 距离不算远,刘静雅那句催促的话,也不知道萧子义听见了没有,沈南枝一转头,看到萧子义并没有追上来,只是愣在锦绣宫的匾额下面,看着她们所乘的步辇出神。 沈南枝动了动唇,尚未开口,她身边的刘静雅已经忍不住叹息道:“活着好累啊,我想出去剃了头发当姑子。”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笑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听说出家之后,就沾不油荤了,你以后只能吃素。” 话音才落,就换得刘静雅一声哀嚎:“那还不如杀了我,罢了罢了,出家不如出嫁!” 跟什么都吃的惨嘴儿陆翩翩不同,刘静雅简直无肉不欢,得亏她不长肉的体质,不然用她阿娘的话说,早就吃成了三百斤胖丫头。 看到她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神采洋溢的模样,沈南枝也渐渐放下了心来。 刘静雅还是那般坚强,心智坚韧,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 之前那会儿,只是没缓过劲儿。 放下了对刘静雅的担忧,沈南枝不由得琢磨起了其他的事来。 她们的步辇从锦绣宫到正阳门,这一路上不知道引了多少人的暗中观望。 沈南枝一早就想到了,做戏做全套,所以她在锦绣宫才谢绝了青鸾要替她更衣的好意。 此时,她就要穿这一身鹅黄色对襟襦裙,从衣襟到胸口处都还有先前对上张贵妃时候滴落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样一路下来,也更加坐实了之前的传闻。 步辇一直将两人送到了正阳门。 刘家的马车早已经等在了门口,在马车边上打马等着的,是刘静雅的两个哥哥。 宫里头的事情早已经传到了各个世家,而且,刘家也提前得到了刘淑妃差人递回来的消息。 此时看到刘静雅全须全尾地出来,刘家两位兄长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打马跟了过来。 知道自家妹妹是被沈南枝所救,但在宫门口,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对沈南枝抱了抱拳。 在刘家的马车边上,还有一辆不起眼的青顶马车,上面带着镇北王府的标志,驾车的是墨云。 刘静雅一眼就看见了,她拉着沈南枝的手指了指,并笑着打趣道:“你家王爷来接你了,快回去吧,我也回去了,明日我就来找你习武。” 虽然平时也没少被她打趣,但这样当众听她提“你家王爷”这样的字眼,到底还是叫沈南枝有些难为情。 刘静雅哈哈一笑,不等沈南枝开口,转身就上了自家马车,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对沈南枝摆了摆手。 沈南枝哭笑不得。 刘家的马车前脚走,墨云就将镇北王府的马车赶到了她面前。 “沈姑娘。” 墨云翻身跳下马车,朝沈南枝见了礼之后,抬手就要替沈南枝打起马车帘子。 这时候,马车里探出另外一只白皙如瓷,却又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先他一步,为沈南枝拉起了车帘。 才从宫宴上下来的萧楚昀还穿着正式的藩王墨色蟒袍,束紫金冠,衬着他本就出众的样貌越发俊美无俦。 那张脸仿似得了造物主所有的偏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是完美无瑕。 他深邃的黑眸朝沈南枝看过来,微微一笑,原本昏暗的宫门口似乎瞬间华彩万千。 所有的风华都集中在他一人的身上。 哪怕已经看过了无数次,沈南枝依然还是会被他的笑容给惊艳到。 “王爷。” 她躬身,就要见礼,却被萧楚昀一把架住了胳膊免去了她的俗礼,并将她一下子就带上了马车。 沈南枝还未开口,就听萧楚昀温柔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 沈南枝渐渐跟他相熟,放得开了,私下也就没在乎那些虚礼,但这到底是在宫门口,这么多马车候着,这么双眼睛盯着,她自然不想坏了规矩,惹旁人看萧楚昀的笑话。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萧楚昀笑道:“无妨,不用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旁人的目光,外人的非议,在他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沈南枝也并不太在意,她是因为顾及萧楚昀才这般的,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沈南枝也就笑道:“好,王爷说的是。” 萧楚昀坐在沈南枝左侧,他的目光从沈南枝的脖颈上的血迹一路看到她的衣襟,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在不经意落到她胸口的一瞬,萧楚昀眼神一暗,似是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头去。 就是怕他担心,所以沈南枝提前叫人悄悄给他递了消息。 没想到一见面,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还亲自查看了一番。 沈南枝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子,笑道:“王爷放心,我好着呢。” 然而,下一瞬却见萧楚昀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了她的指尖。 沈南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楚昀抓着手腕,将她的手带到了他面前。 顺着萧楚昀的目光,沈南枝才发现,那碎瓷片还是太锋利了,就算她已经十分小心了,可自己指尖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只不过不深,都还没有流血,只破了最外面的一层皮。 沈南枝甚至都还没有感觉到疼,没有发现这道口子的存在。 没想到萧楚昀竟然看得这么仔细。 萧楚昀的掌心滚烫,他看向她指尖的目光似是比他掌心温度更为滚烫,无端端的就叫沈南枝心跳加速。 她下意识地转了转手腕,迅速从萧楚昀手中挣脱出来,并没事人一样笑道:“王爷放心,没事的,一点儿也不疼,这只是破了皮都还没见血呢,一点儿也不疼。” 因为那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心跳加速,沈南枝手上动作奇快,不曾想,她这一抬手,那原本只是破了皮没有流血的豁口处勾到了衣襟上的丝线,正好将这原本不大的口子给撕扯了一下。 “嘶……” 指尖上瞬间冒出来了鲜红的血珠子并伴随着钻心的疼,叫沈南枝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刚自己才说不疼,现在是真疼了。 沈南枝哭笑不得。 可见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说的。 她垂眸看着不断往外冒血珠子的指尖,随口问道:“王爷有马车上有金疮药吗?没有也没关系,这点儿大的伤口,一会儿就好了。” 虽然也怕疼,但她也不是那么矫情的性子,就算在家里,这点儿大的伤口,她通常直接放在嘴里,吮吸两口就没事了。 不过,当着萧楚昀的面,沈南枝倒是做不出来那么随意甚至有些粗陋的动作。 她就要拿了帕子去擦那些血珠子,不曾想,下一瞬却被萧楚昀抓住了掌心。 眼看着他突然朝自己俯下身来。 那清冷的草木幽香越来越浓郁,沈南枝蓦地一怔,脑袋都还有些发懵,她都没想到萧楚昀突然靠这么近是要做什么,下一瞬,却见萧楚昀俯身低头将她还在冒着血珠子的指尖放进了嘴里。 沈南枝的脑子里瞬间犹如万千闷雷同时炸响。 !!! 第95章 是真病了 他他他他……在做什么? 沈南枝的脑子好像都转不动了,迷瞪瞪,晕乎乎的。 指尖上传来的温热细腻的触感叫她头皮发麻,心跳加速。 不仅如此,强烈的羞耻感也让她手足无措,她出于本能地想要收回手,可却好似生不出半点儿力气。 萧楚昀将她指尖上的血珠子吮了,又很自然地从沈南枝的手上拿过她之前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擦拭血珠子的帕子,轻轻替她擦了擦,才将那伤痕裹住。 这一切,他都做得自然从容,不带半点儿旖旎和遐思。 “抱歉,这是最快的止血方法,“回去叫陆翩翩上点儿药,这两天先别碰水。” 做完这些,萧楚昀才抬眼看沈南枝。 他的唇角还沾染了一丝血迹,那一抹带着潋滟血色的唇,给他本就绝美的面容越发增添了些许浓艳。 哪怕就这样抬眼看过来,什么都不说,也已然勾魂摄魄,颠倒众生。 沈南枝的心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漏掉了半拍。 相比之下,萧楚昀的眼神坦荡,语气真诚,反倒叫已经被羞得满脸通红的沈南枝不由得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她没好意思再对上萧楚昀的眸子,只别过了头去含糊应下。 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等她再想细听,这狭窄的马车里却已经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为了打破尴尬,沈南枝找了个话题开口道:“之前北夷使臣那边找王爷去,没什么大事吧?” “嗯。” 萧楚昀应了一声,可转瞬似是又觉得自己这样稍显冷淡,忙又补充了一句:“他们虽然是主和派,但对向大齐称臣一事多少有些耿耿于怀,所以在面对其他臣子的时候,难免言语刻薄了些。” 沈南枝懂了,怕是哪个臣子被北夷使臣刁难,下不来台,顺庆帝也怕丢了大齐的脸面,这才连忙找了萧楚昀过去坐镇。 这朝中,说起震慑北夷之人,必然非他莫属。 那确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沈南枝便也没再多问,倒是萧楚昀问起她来:“今日莲池一事,你有何看法?” 沈南枝摇了摇头:“暂时没什么眉目,不过……”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就算这会儿马车上就只有他们两人,她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如果王爷手下的小云子等人没问题,那我怀疑静雅姐姐身边有内应,那人不但了解静雅姐姐,而且知道静雅姐姐的一举一动。” 明明今天沈南枝和刘静雅进宫的时候,都没有带丫鬟,自进了宫门,身边也就小云子一人,一路到了锦绣宫。 后面被安排跟着刘静雅的两名宫女,也是锦绣宫小云子手底下的人。 萧楚昀相信的人沈南枝自然也不会怀疑,那就只剩下刘静雅的身边人了。 说到这里,沈南枝好奇道:“王爷,那黑衣人和莲池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提到这个,萧楚昀的眼神渐冷,他敛眸道:“倒是有人在莲池周围张望,不过那人也十分机警,并未靠近,而且还没等小云子他们跟上,就不见了踪影,那边已经打草惊蛇,顺藤摸瓜的计划便行不通了,至于那黑衣人的身份,虽然还没有被查出,但可以确定的是,不是宫里人。” 不是宫里人,也就是说,是今日混进宫里的。 而今日宫里虽然人多,但守卫还是森严,想要混进后宫并不容易,除非有内应。 刘静雅去莲池,是想要给沈南枝和萧楚昀腾地方,是她在一时兴起赶去的地方。 而今日的那一番算计……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既要安排宫女去御花园“示警”,又要找黑衣人提前埋伏并避开层层守卫动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则时间来不及,二则,进宫这一路上,越往朝华宫走,人越少,若有人在暗中窥探,沈南枝早就发现了。 除非是…… 那人极了解刘静雅的性子,知道刘静雅要来找沈南枝,甚至猜到刘静雅会一路陪着沈南枝去朝华宫,而非是要拉着她去锦绣宫中问安。 他甚至是料到或者是提前得了消息,知道顺庆帝在朝华宫,而萧楚昀也会去朝华宫,猜到以刘静雅那般性子,定然会选择避开,而朝华宫外的莲池,显然就是她的不二之选! 所以,才提前做了埋伏和部署。 这么一想,有本事做到这些,而且既了解刘静雅,又知道顺庆帝动向的人可不多。 沈南枝心里掠过一道模糊的影子,但这一猜测才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不等她细想,脑袋里那昏沉沉的感觉越发严重,甚至就连眼皮子都很难抬起来了。 沈南枝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额头,才发现自己额间滚烫。 原来,她之前迷瞪瞪,晕乎乎的感觉不只是因为萧楚昀。 是她自己身体开始不舒服了。 准确的说,是落水浑身湿透去锦绣宫换了衣服之后。 阿嚏! 正想着,沈南枝没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她要去摸帕子,可摸索了半天却没找到,晕乎乎的脑子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帕子还在自己指尖包着的。 这时候,一张素白锦帕递到了沈南枝面前。 她下意识接了过来,擦了擦鼻尖儿,才想起来是萧楚昀的帕子,沈南枝有些难为情,正要感激,她突然感觉身子一沉,这下整个人都支撑不住,直接朝前面一头栽倒了下去。 沈南枝在眸光和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感觉到了一双大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旋即,她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然后,沈南枝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看见熟悉的撒花烫金云纱帘帐,沈南枝不由得眨了眨眼,意识还没彻底回笼,就听到床边一声惊呼:“我的枝枝姐!你总算醒了!” 陆翩翩的身影跃入眼帘。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夸张道:“您要是再不醒啊,王爷怕是要将我挂在城墙上斩首示众了!” 沈南枝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哪有那么严重。” 可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疼,就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似的,声音都是沙哑无比不说,还难受得很。 同样守在一旁的秋雨连忙上给沈南枝倒了一杯温水,给沈南枝服用下,等她润了润嗓子之后,才道:“翩翩倒也不算太夸张,昨儿个王爷送姑娘回来的时候,那神情咱们看了都怕,甚至连庸医一词都说出来了。” 话音才落,却见陆翩翩撇了撇嘴,有些委屈道:“好歹我也比宫里那些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御医们强很多了,就算没有义父的神医之名,到底也跟庸医不搭边,可怜我忙里忙外,劳心劳力,看了这个,救了那个的,结果却落得这般数落。” 越说陆翩翩就越委屈,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沈南枝连忙挣扎着起身安慰道:“王爷情急之下难免失言,你别往心里去,翩翩怎么就不是神医了呢?你在我这里就是顶顶厉害的神医!” 闻言,陆翩翩挑眉:“真的?” 沈南枝点头:“比金子还真的!” 话音才落,却见陆翩翩双眼放光道:“既如此,那顶顶厉害的陆小神医可以跟着枝枝姐去秋围吗?听说现打的鹿和兔子烤了吃,味道贼美!” 说起美食,她哪里还有刚刚那半点儿的委屈样儿。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沈南枝哭笑不得:“倒也不是不能去,只是那天我有事要忙,未必能照顾得到你,而且我也是悄悄溜出去……” 还没等沈南枝说完,就见陆翩翩拍手笑道:“只要能去就成,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枝枝姐放心吧!不过我倒是得提前做些准备。” 一提到秋围,陆翩翩恨不得立刻出发,她转身就要开始折腾,可在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提醒沈南枝:“对了,枝枝姐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最好在家里静养几日,忌风,忌冷,忌油荤,还要乖乖吃药,不然会加重病情的。” 见沈南枝应下,她才转身去忙了。 汤药很快被送来。 从秋雨口中,沈南枝才知道,昨日萧楚昀将自己送回来之后,等到大半夜自己烧退了才离去,今天一早就又打发了人过来询问 听秋雨的语气,要不是不合规矩,萧楚昀只怕会直接留宿在沈家。 阿娘也在这里守了沈南枝一夜,刚刚在陆翩翩和丫鬟们的劝说下,才回去梳洗。 沈南枝不忍阿娘操劳,再者阿娘本就体弱多病,沈南枝也怕自己又把病气渡给她,就让人给阿娘递了消息,让她好生歇着,回头她好些了再亲自过去看她,让她这两日也不必过来。 沈南枝也同时叫人给萧楚昀递了消息。 她只是受了风寒,不是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就这般劳师动众的。 虽然烧退了,但沈南枝的脑子还是昏沉沉的。 尤其是她看到指尖上还包扎着的帕子,昨日在马车上的记忆突然间涌入脑海,那指尖上温热濡湿的感觉犹在,沈南枝感觉脑子更晕了,脸颊也不由得发烫。 看得一旁正在为她梳头的秋雨都紧张道:“小姐,可是又烧起来了?” 说着,秋雨就要来探沈南枝额头。 沈南枝连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她正要找个话题岔开,却听到春桃突然从外间跑回来报:“小姐,姜家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姜府来了重要的客人,等着见您。” 重要的客人? 沈南枝才抬眼,一旁负责盯紧姜家的秋雨连忙解释道:“这人小姐小时候见过的,是姜家老夫人娘家的堂姐,当年赵家发生灭门惨案的时候,她作为赵家的远嫁女,并未被波及。” 这个人沈南枝是知道的,赵金花。 据说,她和赵氏两人在出阁前在赵家的时候,关系很不错,甚至比亲姐妹还要亲昵,只是后来随着赵金花的远嫁,两人之间的联系也逐渐少了。 赵氏虽然当初嫁的是个庄稼汉,但背靠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儿子,她也一路富贵荣华至今。 跟她不同的是,赵金花远嫁的是一个布匹商人,虽是给人做填房,但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当初不知道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赵氏强了多少倍。 只是后来因为姜时宴的成功,赵金花的那些,赵氏已经完全都不放在眼里。 沈南枝记得前世,赵金花也登过姜家的门。 不过是带着她的两个孙女,打着要姜清远说亲的算盘,赵氏虽然不悦,但也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她们,并差人送了她们回荆州。 只是不巧的是,在回荆州的路上遇到了山洪,这祖孙三人连同姜家派去送行的奴仆都一起葬身在了汩汩江水中。 那时沈南枝听了只是唏嘘了两句,也没多想。 如今在知道了姜家那些事情和姜时宴的手段之后,沈南枝再不能将这件事当做一场意外来看。 若真是姜时宴所为…… 就算是觉得身份不匹配,拒绝说亲,也不至于让他将人置之死地。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或者有沈南枝还不知道的隐秘! 事关姜时宴,沈南枝自是坐不住。 而且,她记得上一世赵金花祖孙三人从来姜家到最后离开,赵氏并没有派人过来叫沈南枝或者她娘。 恐怕也是觉得自己儿子上门做了人家赘婿有些丢脸,有损她当家主母的威严。 而那段时间沈南枝心情不好,也都整日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并未出去走动。 她并未见过这祖孙三人。 没想到,这一世她阿娘甚至都已经同姜时宴和离了,赵氏竟然还主动差了人过来喊她。 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秋雨朝春桃摆了摆手:“姑娘病着呢,这几日见不得风,你去回了吧。” 然而,还没等春桃转身去复命,沈南枝却开口道:“不用,我去看看。” 不过就这么两步,她还不至于弱不禁风到这种程度。 比起养病,她现在更好奇的是这几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秋雨虽然不赞同,但也不好忤逆沈南枝的意思,不过在沈南枝出门之前,她还给沈南枝找来了帷帽,将沈南枝从头到脚都包裹住了,这才跟着沈南枝一起出门。 只是,沈南枝还是小瞧了自己这场风寒。 才出门走了两步,她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甚至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不过还好姜家就在对门,不算远。 虽然沈南枝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张金华祖孙三人的时候,还是给了沈南枝一个超大的意外。 第96章 好盘算! 赵金花嫁的那名布匹商人姓王,名王守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荆州一带都小有名气。 不过,据传他有克妻命,前面的两任妻子甚至都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的就撒手人寰,最后他途经青州的时候,被人说媒,刚好合了八字,命硬的赵金花跟他的命格十分相配。 这婚事才落到了赵金花的头上。 婚后,赵金花倒也真的撑住了她的命格,不仅帮王守常打理好了内宅,甚至还接连替他生下了三子一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是,她跟赵氏不同的是,她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科举之路走不通也就罢了,就连经商都不是那块料子。 这还不算,自从前些年王守常重病离世之后,三个儿子为了争家产,闹得头破血流乌烟瘴气,王家好好的家底,也被他们几乎要败光了。 眼看着两个亲孙女儿到了适婚的年龄,往日里风风光光的王家老夫人,现在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带着孙女来进城投奔老姐妹。 她的儿子孙子指望不上了,现在唯有靠着孙女高嫁,看看能不能再拉王家一把。 这便是她此番进京的目的。 沈南枝进门的时候,赵氏和赵金花两人正在说笑。 主座上坐着赵氏,赵金花坐在左手边的尊位,右边也被赵金花的两个孙女儿坐下,全然没有要给沈南枝起身让座的意思。 沈南枝目光一扫,偌大的厅堂里,就只有右下手最末还有个位置。 看起来跟沈南枝应该差不多大,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穿着也算得体,只是头上的首饰都是旧时的款式,比起随便一支金钗都是价值不菲的沈南枝来,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沈南枝才露面,几人的眼睛都亮了。 赵氏虽然不喜沈南枝,但今日竟破天荒地给了沈南枝好脸色,笑着招呼道:“枝枝来了,快过来,这是你姨奶奶,小时候还抱过你来着。” 赵氏介绍的时候,赵金花祖孙三人也在打量沈南枝,不同于那两个毫不掩饰面露惊艳和羡慕的孙女,赵金花挺直了腰杆儿,扬起了脖子,端起了长辈的架势,等着沈南枝去见礼。 才一照面,就罢了长辈的谱儿,是想压沈南枝一头。 就连赵氏的面子沈南枝都未必肯给,更何况这个姨奶奶。 所以,沈南枝只朝着赵氏淡淡一笑,“原来是祖母的亲戚来了,我还说祖母是有什么要紧事找了我过来呢。” 说话间,不等赵氏开口,沈南枝很自然地在右边末尾的位置上坐下。 见她并未上前见礼,赵金花眉头微微一皱,显然有些不满,她朝赵氏使了使眼色。 但显然赵氏是知道沈南枝性子的,她只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对赵金花道:“我这孙女儿平时骄纵惯了,又是被镇国公府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你们不要介意。” 这算是给了赵金花一个台阶。 若她顺着这个话茬儿接下,倒也没什么,可没想到的是,她冷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那是姐姐你太宽厚了,你瞧我这两个孙女,最是守规矩的,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也就是你太心软,才会让她这么目无尊长,说不定以后还要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扫向沈南枝,观察着沈南枝的变化。 可沈南枝依然神情自若的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儿气恼的样子,倒是叫她感觉自己这一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这口气也憋在了胸口。 只有赵氏不住地给她使眼色,生怕她再开口得罪了这位小祖宗。 可赵氏越是这样,越发给了赵金花一种要为赵氏出头的豪气,她把话直接挑明了:“不都说世家大族出来的姑娘,最是懂得礼仪规矩的吗?我怎么瞧着沈姑娘,不像呢?” 话音才落,赵氏冷汗涔涔。 她正要开口,沈南枝已经挑眉,含笑看了过来:“王老夫人的意思是说我,不守规矩?” 她甚至都没有开口叫她姨奶奶,而是一句“王老夫人”,直接断了她攀亲的路子。 赵金花气得不行,她将茶盏重重地往案几上一搁,怒道:“你祖母偏袒着你,纵容你,我可不惯着你,就算是走到天边去,咱们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便是你父亲,也不敢说出不认亲的话来!” 话音才落,却见沈南枝抬了抬手,打住了她后面的话:“王老夫人,有一点你可能忘了,我姓沈,入的是沈家的族谱,我爹娘既已和离,我跟姜家这些八竿子亲戚,还真没多少关系。” 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客气,就连赵氏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赵金花气得手抖。 还没等她再开口,沈南枝已经端着茶盏,慢悠悠道:“再有,皇上给我和镇北王赐婚的圣旨上,都写着我端庄守礼,王老夫人一来就训斥我不守规矩,这不是在质疑皇上的判断吗?若叫人传了出去……” 藐视圣言,轻则打板子,重则掉脑袋! 一般没有会拿这个说事,但沈南枝要揪着这个这么说,也叫人无法反驳。 听到这话赵金花后背直冒冷汗,她连忙找补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哪儿就能扯到皇上身上!再说了,也是你不敬长辈在先!” 闻言,沈南枝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这一次赵氏实在忍不住了,她拍了拍桌子,提醒赵金花:“你到底是来说正事的,还是来找碴儿的!” 赵金花看到赵氏这般神情,还以为赵氏至此都还维护着沈南枝,并未理解到赵氏实则是对她的一番好意。 不过,被赵氏这么一提醒,赵金花刚刚还带着怒气的脸上瞬间扬起了笑意。 变脸之快,堪比翻书。 她朝着两个孙女儿招了招手,一边向沈南枝解释道:“这是我的两个孙女儿,大的这个王妙音,年长你两岁,小的这个王妙玉,也比你大半岁,是你的两个姐姐。” 沈南枝没吭声,只抬了抬眼皮子。 见沈南枝没接话,赵金花瞪了赵氏一眼,才由赵氏开口道:“是这样的,枝枝,你姨奶奶想着,你这不是要嫁过去王府了吗?身边也没个人帮衬着,镇北王那般身份,后宅怎么可能就你一人,与其便宜外人,倒不如方便自家人,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打的是这个盘算。 沈南枝心底冷笑,但面上冷淡,故作不知道:“所以呢?” 赵金花还以为沈南枝真没听明白,有些不耐烦道:“你祖母的意思,就是让你嫁去镇北王府之后,将你这两个姐姐也带过去,让王爷收了房,以后也混个侧妃当当,这样你们姐妹几个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话音才落,王妙音王妙玉双双睁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掀开茶盖,拨了拨上面的浮沫,才淡淡道:“侧妃?” 赵金花点头:“对啊,你看你这两位姐姐,也生得这般好,再有你帮衬着,谋个侧妃之位又有何难?更何况,都是自家人,她们以后还能帮着你,总不能便宜外人。” 沈南枝都被这话给气笑了。 主座上的张氏已经开始手足无措。 只有赵金花还没看出来她是恼了,以为她是高兴的,还在继续吹嘘道:“不是我说,你这两个姐姐这么多年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培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起你们这些世家贵女也是不差的。” 闻言,沈南枝笑着看向她:“既如此,区区侧妃之位岂不是委屈了两位姐姐?” 赵金花笑道:“那你这位置不是皇上赐的嘛,她们哪儿还能越过了你去。” 沈南枝笑着,语气诚恳道:“那你们也可以找皇上赐婚不是?” 赵金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口答道:“我们倒是想啊,可我们这身份哪儿够。” 话音才落,却听得沈南枝一声嗤笑:“原来,王老夫人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听到这话,再看沈南枝这般冷傲的态度,赵金花这才琢磨过味儿来。 她皱眉看向沈南枝:“我们这不都是为了你好,你祖母刚刚说的也在理,你不找自家人,难道以后便宜外人?” 说着,她瞪了两个孙女儿一眼。 王妙音和王妙玉见状,连忙上前主动给沈南枝见礼,并保证道:“只要妹妹能允我们入府,将来我们一定以妹妹马首是瞻!” 沈南枝摆了摆手,“别,我可没你们这大两个姐姐,这声妹妹就不必了。” 说着,她要起身,才发现王妙音弯腰起来的动作似乎有些古怪。 沈南枝特意留意了一眼,见她无论是起身还是落座,都会下意识地扶着后腰,而她的小腹…… 似是注意到了沈南枝的目光,王妙音脸颊一红有些心虚地转过了头去。 一旁的赵金花见了,那双精明的眼睛看向沈南枝,再无刚刚的蛮横,而是带着几分讨巧道:“听说镇北王早些年伤了根基,以后怕是难有子嗣,正好你大姐姐这身子带过去……以后生了孩子直接抱在你名下,既为王爷留了继承人,也让你能坐稳王妃的位置,岂不是一举三得?” 沈南枝:“……” 她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盘算! 沈南枝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至此,沈南枝才觉得刚刚的冷眼对她们来说都是太客气了! 她挑眉看向笑意盈盈等着答话的赵金花:“刚刚王老夫人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你家孙女如何守规矩,怎么,未婚就与人苟且还珠胎暗结,就是你们所谓的守规矩?” 这话半点儿不客气。 听得王妙音瞬间红了眼眶,一旁的王妙玉气不过,转而对沈南枝怒道:“你懂什么!我姐姐那是被人骗了感情,怪的是那杀千刀的骗子,与我姐姐何干?” 沈南枝反讽道:“那就去找那骗子,舔着脸找别人做什么?” 王妙玉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赵金花还在劝道:“沈家丫头,你这话实在是过分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只能解决问题,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而且你这不也缺一个孩子吗?” 话音才落,沈南枝一抬手直接将那滚烫的热茶一扬,砸了赵金花一头一脸。 啊啊啊啊啊! 她脑袋比较硬,没能砸破了茶盏,但是那茶水滚烫,连带着茶渣都泼到了她额头,脸上,发间。 而跌落到地上的茶盏也碎成了无数片。 刺耳的尖叫声,痛呼声,瞬间在厅里炸响。 赵金花吃痛地捂着脸,她的两个孙女儿早就已经吓傻了,甚至连帕子都忘了递过去。 偌大的厅堂里,这时候才响起沈南枝冷淡如脆玉的声音:“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说着,她转了转刚刚丢出茶盏的手腕子,冷淡道:“嘴这么臭,要是一盏茶洗不干净的话,就再来两盏。” 说着,沈南枝的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 一旁的秋雨连忙又奉上了刚刚泡好的茶盏。 这一幕,直接吓到了赵氏,她甚至都顾不得去查看赵金花的伤势,就已经向沈南枝求情道:“她才从乡下地方来的,不知道规矩,你就别同她一般计较了。” 沈南枝尚未开口,捂着被烫得通红的脸颊的赵金花朝沈南枝怒道:“赵金玉!事到如今你还帮着她!杀人了!沈家姑娘杀人了!我要去报官!我要告你!”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笑:“看样子,这嘴巴还是没洗干净。” 说完,她一抬手,又一盏茶朝着赵金花当头砸下。 沈南枝毕竟是练家子,手法快狠准,赵金花根本躲不及。 啪! 这一次力道比之前更大,那茶盏直接在赵金花的头上磕破了。 滚烫的茶水顺着赵金花的头顶往上淌,里面还混着赵金花的血水。 而赵金花也有些撑不住,直接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死死地捂着脑袋痛苦哀嚎。 只是,这会儿她连硬气话都不敢说了。 这次,也彻底吓傻了她那两个孙女。 在深吸了两口气之后,王妙玉才站起身来,护在赵金花面前,并对沈南枝质问道:“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当真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 闻言,沈南枝哂笑:“你还知道王法,那你就该知道用言语欺辱准王妃,企图混淆皇家子嗣该是什么样的重罪,我刚刚这样打了她都还是轻的,但凡传出去半点儿风声,你们王家上下,可全都是要掉脑袋的。” 话音才落,哀嚎不止的赵金花愣住了,王妙音王妙玉两姐妹也都面色苍白如纸。 她们之前并未想到这一层! 如今哪怕被沈南枝打得半死,也只能吃了这闷亏! 几人没想到沈南枝竟然这般难缠,争辩不过又想要找回些颜面的王妙音忍不住怼道:“镇北王知道他要娶的是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吗?” 话音才落,沈南枝嘴角微扬,就要开口,突然听到外间有脚步声响起。 旋即,门口光影明灭,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逆光而来。 第97章 拳打大舅哥 萧楚昀来了。 微风起,吹动着他衣袂翩飞,本就俊美无俦的面容,犹如镀了一层唯美光晕,越发皎皎出尘。 分明是武将,但他举手投足间却有着文臣都不及的儒雅。 他才一出现,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而他只看向沈南枝一人,如画的眉眼满是温柔。 “王爷。” 沈南枝转头看去,尚未开口,就听跪在地上的王妙玉抢先道:“还请王爷为民女做主!” 她早已经通红的眼睛在看到萧楚昀的时候,不由得带起了一抹惊艳,但转瞬想到沈南枝刚刚所为,王妙玉一头磕下,郑重道:“王爷,沈南枝她欺人太甚……” 王妙玉早已经酝酿好了情绪,她也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虽不及眼前的沈南枝明艳动人,但沈南枝美得太过张扬,性格又太过强势,像她这般梨花带雨,受尽了委屈的模样,才最是能惹人心疼,勾人怜惜。 她甚至连弯腰磕头的弧度都已经算计好了,恰巧露出一抹白皙如此的后颈,惹人无限遐思。 不曾想,她的话还未说完,却听萧楚昀突然冷淡道:“看样子,刚刚的教训还是轻了。” 已经同样跪在地上,伸长了脖子等着告状的赵金花和王妙音皆是一怔。 王妙玉抬头,双眸噙着泪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楚昀。 可萧楚昀却连一个眼神儿都没分给她,只转身对着沈南枝伸出了手去。 “这些腌臜东西,不必脏了你的手,你还病着。” 话音才落,赵金花祖孙三人齐齐一怔……万没有想到,她们在王爷眼里,不过是些腌臜东西。 有了先前被沈南枝当头砸下两个热茶盏的教训,平时泼辣的赵金花这会儿连声都不敢吱了,她双手抱头,只用胳膊肘拐了拐胆子较大的王妙玉。 可王妙玉被刚刚萧楚昀那一句话给噎得完全开不了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足了勇气准备再试一下,可她才张嘴,就听萧楚昀冷淡地对外面候着的墨毅道:“带下去。” 赵金花等人都还愣了一下,眼看着几个持刀护卫上前拿人,她们才反应过来,镇北王所说的带下去是什么意思。 几人当即吓得腿软,也顾不得其他了,只能闷头求饶:“王爷!王爷饶命!” 就连主座上的赵氏都心有不忍道:“王爷,她们也只是跟枝枝开个玩笑,没有恶意……” 还没等赵氏说完,就见萧楚昀淡淡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冷漠至极,如寒冰刺骨,哪怕只是被扫了一眼,也叫赵氏遍体生寒,剩下的求饶的话都下意识地吞回了肚子里。 “姐姐,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快求求王爷!我们不能有事!你是知道的!” 赵金花现在才知道怕了,见萧楚昀不为所动,在被拖下去之前,她只能向赵氏求饶。 赵氏本就胆小,已经被吓得不轻,但是听到那最后一句话,她还是鼓足了勇气看向萧楚昀:“王爷……” 可萧楚昀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直接扶着沈南枝提步离开了正厅。 赵金花等人也很快被塞了布条,连声音都没发出半点儿,就直接带了下去。 急的赵氏连忙找了人去请姜时宴回来。 而这边,沈南枝由着萧楚昀搀扶着离开了姜家,一路回到了镇国公府。 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可萧楚昀已经伸手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沈南枝不想拂了他的好意。 而且,那会儿她正头晕地厉害,也确实需要搀扶,秋雨那细胳膊未必撑得住她的身子。 沈南枝也就由着他去了,横竖从这里回家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鲜少有外人瞧见。 等穿过了镇国公府的影壁,上了四下无人的廊桥,沈南枝才开口道:“王爷,那三人……” 她正斟酌着该如何解释,就见萧楚昀点头道:“我知道,你留着还有用,所以叫人暂时收押在大理寺监牢。” 沈南枝都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猜到了沈南枝的心思,这叫沈南枝有些意外。 只听萧楚昀微微一笑,解释道:“以你的性子,若无特别之处,应该不会哪怕病着,都还要赶过去看看。” 所以,他是看出了沈南枝对这三人的留意,以及她刚刚的“借题发挥”,所以就顺水推舟,将人关了起来。 他们两人之前分明没有打过商量,他却能跟沈南枝配合得天衣无缝,将沈南枝的性子和心思猜得精准,这叫沈南枝如何不惊讶。 一截海棠花枝穿过回廊探在沈南枝面前,沈南枝才要抬手,萧楚昀已经先一步替她拨开。 “多谢王爷。” 前世种种不好提及,沈南枝只皱眉道:“我之前也只是怀疑,赵金花她们或许知道姜家的一些隐秘,不过,最后看赵金花同赵氏的那句话,倒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赵氏是怕的,她怕赵金花将知道的东西抖落出来。 能让赵氏这么害怕且在意的,多半跟姜时宴有关。 沈南枝甚至在想,会不会跟当年赵家的灭门惨案有关。 但毕竟没有证据,也不好拿人去查。 正好赵金花一心想带着孙女儿攀高枝,她出言不逊,才给了沈南枝借题发挥的机会。 如今落到萧楚昀手上,再加上今日她们已经被沈南枝惊吓了一回,还怕从她们嘴上撬不出什么隐秘来吗? 听完沈南枝的话,萧楚昀眉眼温柔,“沈姑娘冰雪聪明。” 被他当面夸,沈南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抬眼看他,亦眉眼弯弯道:“王爷能接下我的话茬儿,猜到我想做的,也是极聪慧的。” 话音才落,两人相视一笑。 笑过之后,又似乎都有些为这互夸而感到难为情,竟都很有默契地别过了目光。 沈南枝嘴角的笑意还没完全压下,眼角的余光冷不丁地扫到回廊尽头,此时正靠坐在柱子边上好整以暇看着她的沈长安。 沈南枝再想起自己还被萧楚昀这般亲昵地搀扶的样子,一时间脸颊有些发烫。 沈长安嘴角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似是半点儿没在意沈南枝的难为情,还开口打趣道:“我回头不会长针眼吧?” 沈南枝的羞意顿无,她忍不住嗔怪似的瞪了沈长安一眼。 倒是萧楚昀,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他敛眸看向沈长安,语气从容道:“我记得今日并非太学的休沐日,而且还是刘祭酒讲公开课的日子。” 沈长安最怕掉书袋的刘祭酒,每次刘祭酒的公开课对他来说无疑是酷刑。 话音才落,刚刚还吊儿郎当的沈长安惊得一个哆嗦,连忙站直了身子摆手道:“哪儿能呢,王爷您一定记错了,嘿嘿!” 沈南枝白了他一眼,学着他的模样:“嘿嘿!我回头就跟大舅母说!” 沈长安那张俊脸瞬间皱成了苦瓜,他一把丢了狗尾巴草,一脸讨好地看向沈南枝:“好妹妹,难得我娘今日去相国寺进香了,我才敢溜回来这一会儿,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说着,沈长安从怀里拿出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献宝似的递给沈南枝:“喏,八宝斋的桃酥,我可是排了好长的队呢。” 沈南枝抬手就要接过,萧楚昀却比她更快一步,很自然地接在了手上,并柔声提醒:“有些烫,我先拿着。” 沈南枝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沈长安:“无事献殷勤,表哥又想叫我帮什么忙?” 闻言,沈长安嘿嘿一笑,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事就不能关心你吗?我听说你病了,这不,书都没心思念下去了,就想着回来看看你,看你哥我对你多好!” 沈南枝白了他一眼,拉着萧楚昀要走。 见状,沈长安才有些急了,他忙道:“别啊!等我说完!” 可他还是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开口道:“她怎么样?” 沈南枝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谁?” 沈长安耳根子有些发红,他甚至都没好意思对上沈南枝的眸子,只看着不远处的海棠花枝,闷声道:“听说昨日朝华宫外的莲池出了些事情,那个谁……那个疯丫头落水了?应该没事吧?” 他这么个身高七尺的男儿,在沈南枝面前别别扭扭,看得沈南枝都想给他两脚。 “静雅姐姐在刘家,又没在咱们家,我怎么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沈南枝挑眉道:“要真关心人家,自己去问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再晚一点儿,人家就成了五皇子妃了,你见面都只有磕头的份儿!” 要是沈长安真的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对刘静雅动了心,想到他之前的种种举动,沈南枝都想给他两棒槌。 “五皇子妃?” 沈长安诧异不已:“就她?那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半点儿都没有个端庄样子,还做五皇子妃?” 听到这话,沈南枝磨了磨牙,“王爷,你的拳头打人疼吗?” 萧楚昀很是配合道:“可以试试。” 说着,他当真要撩起袖子。 见状,沈长安连连摆手:“别别别!王爷,虽然你身份尊贵,但是好歹我也是你大舅哥不是?” 这句话成功地叫萧楚昀勾起了嘴角,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在沈长安刚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他撩起了袖子攥了攥拳头,一本正经道:“确实如此,不过,也没有人说大舅哥打不得。” 沈长安:“……” 这次不等沈南枝开口了,沈长安脚下生风,转眼就溜没了影儿。 难得看到除了大舅母以外的人能制住沈长安,沈南枝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萧楚昀一路将她送到了内院入口,才止住了步子,正准备将沈南枝交给两名丫鬟搀扶回去。 却见沈南枝突然顿住了步子,回头看向秋雨:“静雅姐姐今日没来?” 见秋雨摇头,沈南枝忍不住皱眉。 不对。 就算她昨日回府病倒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刘静雅向来守约,答应了她今日过来开始跟她一起习武,就一定会过来,就算有事情来不来,也一定会差人带口信。 再者,如是刘静雅知道她病了,以她的性子,肯定是要亲自过来探望的。 没理由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沈南枝正要叫秋雨打发了人过去问问,却见墨毅匆匆而来,他手上还带着一封密信。 萧楚昀在看过之后,很自然地交给了沈南枝。 沈南枝一目十行地看完。 上面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是关于昨日那个溺亡在井里的小太监春生的调查信息。 他最近都安安分分在永宁宫当值,密函上面写着的都是他最近接触的人,所做的事情,乍一眼看下去,并无什么特别。 再往下,是这春生的身份。 他本姓赵,名唤赵春生,是京郊人士,还有个哥哥,早些年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才将他卖进了宫里,而他孪生哥哥因为有眼疾,入不了宫,但也被人伢子转手卖掉了。 后来因为战乱,灾荒,他家里人也都彻底断绝了联系。 看起来,他好似不属于哪一党派。 春生,孪生哥哥,眼疾…… 可是,这些字眼加在一块儿,却突然间唤醒了沈南枝记忆深处一段不甚起眼的记忆。 那是前世里,她在秋围猎场上出事之前,她去马厩挑选马驹的时候,遇到的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马奴。 那人十分机灵,会看人脸色,也会挑选马匹,会讨人喜欢。 沈南枝不由地同他多问了两句,知道他名叫赵有物。 当时沈南枝还开玩笑道:“你这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取了这么奇怪的名字?” 却见那马奴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姑娘有所不知,奴才本来还有个双生兄弟,爹娘识字不多,只觉得‘春生万物’这个词儿好,庄家人喜欢,可奴才这样卑贱的人哪里能用万这个字眼,所以就稍作修改,换成了有字。” 所以,他叫赵有物。 而他的那位孪生兄弟,名唤赵春生。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 沈南枝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从温泉山庄,到莲池陷害,从太后,到刘静雅……这一路的经历,都叫沈南枝有一种虽然查到了真相,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往前,被人算计进去的不安。 至此,终于明了! 第98章 第二个萧祈安? 应该是前世里被封在棺木里太久,以至于沈南枝很多记忆都有些模糊。 像这样不经意的片段,若非突然提到赵万物的名字,沈南枝几乎都要想不起来。 那段记忆的最后,沈南枝记得她挑了一匹枣红马。 看起来漂亮又威风凛凛,还有些桀骜难驯,沈南枝喜欢得紧。 可是,赵万物却一脸为难地同她致歉:“沈姑娘,十分抱歉,这马儿是我家主子半年前特意让人不远万里送回来,就是为了等着日子给人姑娘送礼呢!” 沈南枝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主儿,她当时还笑道:“想来这姑娘该是你家主子的心上人吧?” 赵万物也只嘿嘿笑道:“主子的事儿,奴才们哪敢擅自揣测。” 虽然他只那么含糊一说,但瞧见他当时的神色,显然也是见过他家主子同那位姑娘相处的,沈南枝的猜测他既没有否认,应该就是错不了的。 这放在前世,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随口寒暄两句。 可如今再看,沈南枝才觉得冷汗涔涔。 原因无他。 这赵万物口中所说的主子,是五皇子,萧子义! 就是那个有意要和刘家结亲,要娶刘静雅的表哥! 若那枣红马是送给刘静雅的,倒也能说得过去了,可上个月就是刘静雅的生辰。 若前世这马儿当真是送给刘静雅的,算日子,这马儿早就已经在五皇子府的马厩里养着了,若是送礼,也早该送了。 而且,昨日说到秋围的时候,刘静雅还同沈南枝兴致勃勃地说起,萧子义给她送了一匹小黑马驹,性格温顺,倒是衬她心意。 既然已经送了一匹,而且也已经十分合刘静雅的心意,又怎会在短时间内送第二匹,且跟刘静雅的喜好截然相反的马儿?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赵万物口中和他家主子心仪的女子并非刘静雅! 他也许就是第二个萧祈安! 不然,他一面答应刘家长辈的提亲,对刘静雅温柔小意,装出深情款款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还装着其他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沈南枝想到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既不想娶刘静雅,却为了刘家的扶持而不能直接撕破脸皮,只能表面上应下…… 而且,这也是为何上一世的刘静雅一直到最后沈家满门出事,都还好好的,而这一世,却接二连三遇到这么多“意外”的可能之一。 因为上一世的刘静雅满心满眼里装着的都是沈长安,她想嫁给沈长安,刘家人宠着她,也由着她,并不逼迫于她,所以也就没有人提刘静雅和萧子义的婚事。 而跟上一世不同的是,刘静雅这一世早早地对沈长安死了心,且心里也还没有别人,所以刘家和刘淑妃才想着促成这门婚事,萧子义拒绝不了,也就只能从刘静雅身上想办法。 他只要设计“毁了”刘静雅,这婚事成不了,刘家依然是他坚不可摧的后盾,对他并无半点儿影响,他将来既能娶心仪之人,又不用担心刘家人因此同他离心,毕竟“错”在刘静雅。 不怪沈南枝将人想得太过阴暗,而是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很多旁枝末节都对上了,,好似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南枝一直以为,刘静雅叫她一起去温泉别院,恰好又赶在那个节骨眼上,只是巧合。 可如果是有人故意在那时候提醒刘静雅去散心,引了刘静雅去温泉别院呢? 那人不但了解刘静雅,还能在刘家说得上话,不然刘静雅一人前往温泉别院,她阿娘未必应允,可若是萧子义提议的呢? 再有,昨日沈南枝在马车上同萧楚昀分析的,莲池那边,有本事做到这些,而且既了解刘静雅,又知道顺庆帝动向的人可不多。 当时那一瞬,沈南枝心里掠过的一道模糊的影子,就是在她和刘静雅乘坐步辇离开锦绣宫前,看到的站在锦绣宫外萧子义的那道身影。 虽然当时只是那匆匆一眼,但萧子义的眼神就给沈南枝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只是那会儿她脑子晕乎乎的,而且也觉得这个猜测实在离谱,所以也就没有多想。 如今,怀疑的种子一旦冒出了苗头,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念头一冒出来,沈南枝只觉得遍体生寒。 至此,沈南枝只后悔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起来赵万物这一茬儿! 如果她早些想起来,那在刘静雅提到家里有意让她和萧子义结亲的时候,她就能察觉到不妥,然后提前提醒刘静雅。 可是,记忆这东西,却也不是她说想起来就能想起来的。 而且,事已至此,就算懊恼也已经无济于事。 只是,有一点沈南枝始终不解。 就算萧子义不娶刘静雅,直接表明了态度,刘家也始终是他的外祖家,无论何时都是站在他身后的。 他实在没有必要铤而走险做出伤害刘静雅的事情。 除非…… 已经临近晌午,天色依然灰蒙蒙的,似有一场大雨要下。 昏暗的天色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事关刘静雅的安危,沈南枝宁愿是自己多心了,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她连忙叫住了秋雨,立即安排人去刘家问问,最好亲自见刘静雅一面。 待秋雨去了,沈南枝又一把拽住萧楚昀的袖子,面带紧张道:“我想请王爷帮我查两件事。” 萧楚昀也注意到了沈南枝这转眼功夫的情绪变化。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依然十分好说话道:“沈姑娘,但说无妨。” 他们这会儿站在内院的入口处,虽然都是自家人,但事关重大,沈南枝也不想节外生枝,她一把拉着萧楚昀进了隔壁小院,叫了墨毅在外面守着,才单独对萧楚昀道:“对于五皇子,王爷了解多少?” 萧楚昀垂眸看着被沈南枝拽住的袖子,眉眼温和道:“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工于心计,但也睚眦必报。” 前面几个词儿沈南枝并不意外,但是萧楚昀评他睚眦必报,倒是有些出乎沈南枝的意料。 不过,这样也越发叫她心中不安。 “我想让王爷帮我查一下五皇子府上,是不是有个叫赵万物的独眼马奴。” 这特征很明显,应该不难查。 上一世在秋围猎场,当时的赵万物就已经是五皇子带来的属下。 见萧楚昀点头,沈南枝才压低了声音道:“另外,我想让王爷查一查五皇子的身份。” 听到这话,就连萧楚昀都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 沈南枝垂眸,低声道:“昨日,静雅姐姐无意中开了句玩笑,说她和五皇子像是被刘淑妃和刘家调换了的孩子,当时刘淑妃的神色有些古怪,我觉得这里面也许有问题。” “虽然也只是有些怀疑,没有任何证据,但王爷不觉得,刘淑妃对静雅姐姐比五皇子这个亲儿子还要好,有些奇怪吗?” 说到这里,沈南枝不由得想起阿娘看向自己的眼神,对比刘淑妃看向刘静雅的,也是那般宠爱疼惜,半点儿也不为过。 可当刘淑妃提起自己儿子五皇子的时候,那眼神里却并无多少这般爱意。 可刘静雅的容貌一大半都承自刘夫人,她是刘家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叫沈南枝不由得多想的,就是五皇子了……他到底是不是刘淑妃的亲生子? 沈南枝犹记得昨日刘静雅说那句玩笑话的时候,刘淑妃虽然出言训诫她,但那一瞬,刘淑妃的眼神有几分闪躲。 若无古怪,沈南枝不信。 而且,让沈南枝起疑心的还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只是时间紧迫,而且事关前世,沈南枝也没想好该怎么解释。 她只道:“他们相差几岁,不太可能是抱错了的,而且,五皇子跟七皇子一样,容貌上像极了皇上,应该是皇嗣错不了,可未必就是刘淑妃亲生的。” 沈南枝想,最有可能的,会不会是刘淑妃生产的时候出了岔子,或者她的身体原因,不能生育,而当时宫里其他妃嫔所生的孩子,被算计成了刘淑妃的孩子。 只是可能因为这孩子生母的原因,她对这孩子并不亲厚,甚至还不如自己娘家的侄女。 因为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对娘家这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联系的侄女才格外疼惜。 这些,若有心去查,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只不过,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沈南枝之所以叫萧楚昀查证这些,只是想给自己的那些猜测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没有证据也合理的解释,听起来多少都会叫人感觉匪夷所思。 她都做好了若萧楚昀追问的话,她该怎么拿出怎样的说辞,不曾想,萧楚昀连问都没问,直接点头道:“好,你等我消息,外面风大,你身体要紧,先回屋。” 都这会儿了,他还惦记着沈南枝的身体,连沈南枝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吹不得风。 沈南枝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墨毅的提醒声:“主子,皇上急召!” 偏偏是沈南枝最着急,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顺庆帝要召了萧楚昀去。 萧楚昀都微微蹙眉,语气稍显不悦道:“可知何事?” 墨毅摇了摇头,“也许跟北夷使臣有关,今日一早北夷使臣就进宫了,至今还未出宫。” 这么急,必然是有要紧事,而且事关北夷,就不是小事。 沈南枝自然不能耽搁他的,“王爷先去忙,若有需要,我再差人来找王爷。” 萧楚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好。” 他扶着沈南枝出了偏院门口,将沈南枝交给了两个丫鬟,这才转身离开。 等沈南枝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从镇国公府到刘家,左右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能往返。 可这半个时辰里,沈南枝眼皮子直跳。 她甚至还没等秋雨带回消息,就先派了追风等人出去打听,看看萧子义除了五皇子府外,在城中或者城外哪里还有别院或者落脚点,另外又叫了人去打听今日萧子义的行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着,所以心思格外敏感,还是因为直觉的缘故,沈南枝感觉很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秋雨回来。 “小姐!” 刚刚秋雨亲自拉着阿肆跑了一趟刘府。 才一进门,秋雨就气喘吁吁道:“小姐!刘家人说,静雅小姐还不知道小姐您病着,她一早就让人套了马车出门,说要来咱们府上拜师学艺。” 可是,都快中午了,哪里有刘静雅的身影! 沈南枝腾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身来,可是因为脑袋实在太晕,霎时间,天旋地转的感觉几乎叫她站不稳。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秋雨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沈南枝的胳膊,一脸紧张道:“小姐,这么大一辆马车,总不能凭空消失,奴婢已经让人沿路去打听了,很快会有消息,您别担心。” 沈南枝哪里不担心,从刘家到镇国公府,说远不远,但至少要穿行两个闹市街口,这么多往来的马车,除非一路盯着,否则现在想去查刘家马车的动向,虽然最终也能查到,但若真有什么事情,时间根本来不及! 沈南枝的头隐隐作痛。 只可惜,小舅舅日前悄悄出发回了老宅,大舅母她们今日又都去相国寺烧香了,沈南枝这会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心里正盘算着,就听到外间响起沈长安的声音。 “枝枝!” 沈南枝应了一声。 平日里虽然不着调,但也守着规矩,长大之后就没再踏足沈南枝院子的沈长安,这还是头一次直接跳进了院子,心急火燎地对沈南枝道:“那疯丫头呢?” 看样子,他果真去了刘家找刘静雅了,只可惜也没见着人,而且他应该也隐约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沈南枝定了定神,强行打起精神扶着秋雨的手走出了里间,一抬眼就看到沈长安抓耳挠腮地杵在院门口。 看到沈南枝,他有些紧张道:“我刚刚一路从过去,并没有碰到人,可偏偏他们刘家一口咬定疯丫头是来了咱们这儿,她人呢?” 沈南枝也想知道。 往日里她也能冷静理智的分析,可今日因为风寒的缘故,她头痛欲裂。 面对沈长安的质问,沈南枝也只能皱眉道:“表哥,静雅姐姐可能真的出事了。” 第99章 福云楼里的冲突 话音才落,沈长安脸色骤变。 他难以置信道:“枝枝,你说什么?” 沈南枝抬手屏退了一众丫鬟,又叫了秋雨去院外守着,这才同沈长安开口道:“我怀疑之前静雅姐姐在莲池遇险是五皇子设计的,但是目前我也没有确凿证据,只是猜测,而今日她本该来找我,但直到现在都没见着人,这实在不像是她那风风火火的性格。” 听到这话,沈长安皱眉:“那依你所见,他会将人带去哪里?” 沈南枝摇了摇头。 她对萧子义的了解实在有限。 如今只有等萧楚昀那边的消息。 沈长安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在他身边总能查到蛛丝马迹,我这就亲自跟过去盯着!另外我再派人查他最近的动向。” 他虽然心急如焚,但到底没有失了理智。 沈南枝将自己之前的安排同他商议了一下,又圈了几处地方,便由着沈长安亲自带人去找了。 萧楚昀的人去查萧子义在京城的落脚点,沈长安去查萧子义最近的动向。 这都需要时间。 如果可以,沈南枝也想出去,但她这会儿又起了高热,身上时冷时热,浑身乏力,走路都有些打飘,与其这样去了给人添麻烦,倒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她到底还有哪些疏漏了的地方。 沈南枝总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可现在她这脑子实在糊涂得厉害。 无奈之下,沈南枝只能又找了陆翩翩来,求问她有什么可以叫她在短时间内提起精神的方子,哪怕有些副作用也没关系。 陆翩翩揉着脑袋犹豫半天才道:“我这里倒是有能提气固元的药丸子,我给它取名叫固元丹,是我之前没事儿的时候瞎倒腾的,里面加了几种特殊的药材,哪怕你病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都能让你在短时间内活蹦乱跳的。” 说到这里,陆翩翩顿了顿:“但是这药丸子副作用也大,一旦药劲儿过去了,整个人精气神都似是被人掏空,会有一段成倍的虚弱期,等于是提前透支服药者的身体。” “虽然药效因人而异,但跟个人体质有关,像墨云哥哥那样的壮汉得了风寒试用之后,虚脱那会儿,连说话都费力,所以,我之前也只给墨云哥哥用过,其他人倒还没敢给他们尝试。” 沈南枝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身体,能用吗?” 话音才落,陆翩翩倒吸了一口凉气并飞快连退数步:“那可不行,到时候王爷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干爹了!这次加多少水晶肘子都不行!” 说着,见沈南枝当真是动了心思,陆翩翩转身要跑。 既然那药丸子能用,就算后劲儿大,沈南枝现在也顾不得了。 她看了秋雨一眼,秋雨一个箭步上去,就按住了陆翩翩的肩膀,将人又给拽了回来。 最后,沈南枝好说歹说,陆翩翩才终于松口,“那好吧,不过这玩意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枝枝姐最好也只是好奇看个乐呵,想知道效果让其他人来试试就行了,实在不行,你也只能在家里,要知道,在外面一旦过了药效,你可能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万一身边没个帮衬的人可怎么办?” “实在太危险了!” 刚将固元丸递给沈南枝,陆翩翩就有些后悔,想要伸手拿回了,可沈南枝已经很自然地揣到了她身上,虽然看起来没有要立即服下的打算,但这情形也叫陆翩翩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她觉得,自己还是得做好洗干净脖子的准备,甚至还得考虑一下要不要赶紧抓紧时间多吃点儿好的,至少做个饱死鬼。 看到她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沈南枝正要答应她没事不会出门,可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却见春桃带着一个小丫鬟匆匆从院外跑来。 看清楚那小丫鬟模样的一瞬,沈南枝的心都跟着咯噔了一下。 是翠儿。 刘静雅身边的翠儿! 在为找不到刘静雅揪着一颗心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她的贴身丫鬟找来了,这叫沈南枝如何不意外。 她甚至还主动起身要去迎两步,可才稍稍一动,这身体就摇摇欲坠,沈南枝只能咬牙忍住了。 这边,远远地透过窗台看到沈南枝,还没进门,翠儿就已经扑通一声给沈南枝跪下了。 “沈姑娘!” “还请沈姑娘帮帮我家小姐!” 沈南枝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翠儿垂眸紧张道:“奴婢今天早上跟着小姐本来是要来找沈姑娘学武艺的,但在经过福云楼的时候,小姐说正好顺路过去订个位置,她中午想请沈姑娘一起去福云楼小酌,不曾想竟与那魏四姑娘起了争执。” 说到这里,翠儿有些后怕道:“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那魏四姑娘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磕破了脑袋,流了一地的血……这会儿还人事不省地,小姐说寻常大夫医术不精,未必靠得住,她想请沈姑娘身边的翩翩姑娘出手相助!” 听到这话,沈南枝忍不住皱眉。 又是魏四姑娘!那个之前被昭宁公主当枪使的蠢货! 沈南枝和刘静雅相处的多了,刘静雅自然也认识沈南枝身边的陆翩翩,若那魏四姑娘若是伤得极重,她身边又没有可信任的大夫,找来沈南枝这里请陆翩翩,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件事怎么看都透露着一丝古怪。 那魏四姑娘就算跟沈南枝不对付,也没长什么脑子,但应该也不至于蠢到跟刘静雅硬碰硬。 她以势欺人,最多也就只是欺负叶青菀这样,家世不如她的姑娘。 而刘静雅这般身份的贵女,又是被刘家和刘淑妃娇惯出了名儿的,魏四姑娘除非是得了失心疯,不然怎么可能自讨没趣,以卵击石。 除非,是有人在刻意引导或者利用。 不管这里面到底还藏着什么算计和陷阱,至少现在知道刘静雅下落,而且她应该暂时也是安全的,不似沈南枝之前做的那最坏的打算。 沈南枝隐隐松了一口气,并看向一旁被翠儿提到的陆翩翩。 沈南枝尚未开口,陆翩翩已经转身一溜烟儿地回了自己屋里,很快抱了一个药箱子出来,并对翠儿催促道:“走吧,救人如救火,等不得。” 然而,翠儿却一脸为难地看了看陆翩翩,又看了看沈南枝。 陆翩翩忍不住皱眉道:“枝枝姐又不会看伤,她还病着呢,我去就可以了。” 翠儿这才起身,只是在离开的时候,还有些纠结道:“奴婢是怕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善了,今日夫人又进宫去了,奴婢怕小姐一个人吃亏,可否求着沈姑娘一起过去,也好有个帮衬。” 陆翩翩一把拽住翠儿的胳膊:“那也不行,枝枝姐受了风寒,这会儿正高热呢,今日她身体见不得风,我是大夫,得听我的!” 说着,她拽着翠儿就往外走。 沈南枝对上翠儿那满眼担忧和惊慌,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好,我随你去。” 眼看着陆翩翩就要跳脚,沈南枝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语气虽然虚弱但笃定道:“也不算太远,我就过去瞧瞧,不然在家里也实在放心不下。” 她都这么说了,陆翩翩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转身过来,亲自扶住了沈南枝的胳膊。 秋雨原是想要跟上,却被沈南枝叫住。 在转身离开之前,沈南枝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在焦急等待的翠儿,才对秋雨意有所指道:“我表哥也不知道去哪里胡闹了,你叫追风给他带个信儿,就说回头由墨毅小哥来接我们,叫他不必担心。” 简单几句,但话里有话,秋雨只看了一下沈南枝的眼神,就点头忙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了。” 沈南枝点了点头,这才由着陆翩翩搀扶着,一路出了府,坐了马车来到福云楼。 这会儿,福云楼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还没等走近,就已经听到了不少人的议论。 其中不乏对刘静雅的指指点点。 若是平时,寻常百姓哪里敢妄议刘静雅这样身份的贵女,可今日事情闹大了,而且看热闹的人群越聚越多,带着法不责众的侥幸,众人才敢这般妄议。 “我早就听说刘家那小姑娘被养得太过娇纵了,之前还听说她连嘉禾郡主都敢骂,人家毕竟是皇族,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就是,要不是娇惯的太过,她哪里敢当众行凶呢?” “要我说啊,那魏四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俩也算是遇到对手了。” …… 人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滚越大。 福云楼安排了一众壮汉守着门,才没叫这些看热闹的人围堵进去。 翠儿带着沈南枝过去的时候,还出示了刘家的令牌,才给她们放了行。 福云楼整个大厅里的客人都已经被请了出去。 如今这会儿,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被放在竹椅上昏迷不醒的魏四姑娘,在她身边还围着两个大夫,此时正眉头紧锁地替她诊脉。 一地狼藉。 再远一点儿,几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和几个丫鬟正焦急地张望着,想来是跟魏四姑娘一伙儿的。 因为她们看到匆匆赶来的沈南枝,那一瞬间眼神里都带着还没来得及掩饰的敌意。 “怎么样了?” 陆翩翩先扶着沈南枝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见沈南枝点头,便转身跟过去瞧魏四姑娘的伤势了。 别的不说,眼下救治魏四姑娘才是要紧。 福云楼的掌柜的和几个伙计这会儿都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上,焦急地等着魏家和刘家那边来人处置。 沈南枝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刘静雅的身影。 这时,翠儿替她开口问向那掌柜的:“我家小姐呢?” 掌柜的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指了指楼上:“那位姑奶奶在楼上雅间呢,说不想看到这……碍眼的一幕。” 这倒是像刘静雅的语气。 翠儿转而看向沈南枝并压低了声音道:“先前那一番推搡,我家小姐也摔了一跤,腿上也受了伤,她最是怕疼,这会儿估摸着在房里一个人生闷气呢。” 沈南枝点了点头,抬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你扶我上去吧。”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 见沈南枝似是并未多想,翠儿便点了点头,连忙乖巧地扶着沈南枝的胳膊,带着沈南枝踩着楼梯来到了二楼转角的房间门口。 赶在翠儿推门之前,沈南枝先拍了拍门板:“静雅姐姐?” 可是,房间里无人应答,可隔着门板的缝隙,沈南枝还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一道人影转过了屏风后面。 只是一抹身影,一闪而过,沈南枝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分辨那抹身影是不是刘静雅的。 所以,沈南枝又叫了一声,这次里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里面的屏风轰然倒下。 翠儿也在这时候一把推开了房门。 偌大的房间除了一应陈设,竟然空空如也。 屏风倒下溅起粉尘无数,但也不至于能遮住人的视线。 刚刚透着缝隙沈南枝分明看到的那一道人影也凭空消失了一般。 “小姐呢?” 翠儿彻底傻眼了。 她甚至都顾不上沈南枝,快步绕过倒地的屏风,往里间走了几步。 “我家小姐呢?” 沈南枝的头晕得厉害,失去了翠儿的搀扶之后,越发昏昏欲睡。 她下意识抬手扶住了一旁的门框。 可这门框就像是豆腐似的,沈南枝的指尖刚刚碰到,就突然朝着她砸了下来。 好在翠儿反应够快,她快步上前,一把将沈南枝拉进了屋里,才堪堪避开了那一扇倒地的房门。 这动静实在太大,当即引起了底下众人的注意。 掌柜的探头看了过来,并询问道:“沈姑娘,出了何事?” 说话间,那掌柜的已经带着人跟了上来,要来查看情况。 可沈南枝这会儿已经回答不了他们了。 因为她前脚才被翠儿带进了屋里,那原本光滑平整的地面突然出现了一条密道。 沈南枝和翠儿双双踩空,一起跌进了密道里。 而那地面也在她们落下去的一瞬间,犹如门板似的,竟然自动合拢。 她们的身子尚未摔到实处,地板已经完全合拢,就连那掌柜的一声询问,沈南枝都才只听了一半,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强烈的失重感和晕眩感瞬间将她吞没。 第100章 一箭三雕 沈南枝的身子还在不断往下掉。 若是往常,她凭借着轻功,还能努力抓住手边一切东西,尽量让自己的身体缓缓,不至于重重摔死,可她这会儿烧得晕乎乎的,根本使不上来力气。 她身上虽然还揣着陆翩翩给的固元丸,而且,在进入这间屋子之前,她就已经悄悄服下,但这东西再神奇,也不至于服用之后就立即发挥作用。 而且,沈南枝也不确定那强撑起来的精神能坚持多久。 就在她估算着高度,犹豫要不要抽出腰际防身的软剑抵挡一二,手边突然感觉一阵柔软,下一瞬,她和翠儿两人双双跌入厚厚的谷草堆里。 倒是一点儿也不疼,不过沈南枝只闷哼了一声,没再吭声。 “沈姑娘?” 翠儿推了推她的身子,见她没有反应,又才将她一把背在肩头。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翠儿背着沈南枝竟然能健步如飞。 而且,她似乎对这密道熟悉得很。 哪怕一路上还有岔路,她都能精准无误地找到地方。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终于带着沈南枝来到一处石板面前。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法,在那石板上很有章法地敲了一通。 原本严丝合缝的石板突然从中间转出来一条密道出口。 而且,比起刚刚漆黑一片的密道,这出口处隐约有光线露出,看得清这条密道是一路斜着上行的。 翠儿背着沈南枝拾级而上,如履平地,最终又如法炮制,转过一扇暗门,才终于将沈南枝带到了一间光线暗淡的屋子。 屋子里的陈设古朴奢华,看样子,应该是一间寝居,而且主人的身份尊贵非凡。 一张黄花梨木雕刻的大床格外醒目,就连帘帐,用的都是勾着金线的香云纱。 几样家具看起来简单,但也都精致巧妙得很,在一侧的博古架上,一尊瑞金铜炉里还焚着香,门窗紧闭,烟香袅袅,让这屋子里看起来越发昏暗。 密道的出口是在床脚。 翠儿将沈南枝一口气背出密道,将她丢在床上,二话不说转身就要离开,不曾想,下一瞬却被沈南枝扣住了手腕。 “沈姑娘?” 翠儿下意识回头,对上沈南枝清冷的眉眼,一脸惊诧道:“你没事?” 沈南枝挑眉:“你觉得,我应该有事吗?” 这话反问的翠儿哑口无言,她猛地甩了甩手腕,想要挣脱沈南枝的束缚,可才一抬手,却反被沈南枝一把拽着领子,将她一把反按在了床上。 翠儿刚要挣扎,沈南枝已经一膝盖顶在了她的后背,并将她双手反剪在了身后,让她动弹不得半分。 “沈姑娘,你没事!你不是……” 不同于上一次的惊讶和不确定,这一次翠儿可以肯定,沈南枝半点儿事儿都没有。 沈南枝挑眉:“是啊,我毕竟得了风寒,本就发着高热浑身发软,更何况前脚才进福云楼,后脚就中了你的软骨香,怎么可能还使得上力气呢?” 话音才落,翠儿浑身一僵。 她似是没料到,自己的小伎俩早已经被沈南枝看去,只是她依然不解:“你为什么会没事?” 楼上的雅间一早就让人布好了软骨香,她是因为提前服用了解药,才跟没事人一样。 可沈南枝不一样。 她分明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着她一起进了屋子,而且那会儿随着屏风倒下,烟尘四溅,也不会有人怀疑到那些四溅的粉尘里已经混入了软骨香。 更何况,就算沈南枝发现了不对劲,那么短的时间里,她也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她拉进了密道。 翠儿想不通。 她说得没错,正常情况下,沈南枝确实没有半点儿力气,但她提前服用的固元丹起了作用,还没等出密道,沈南枝就已经恢复如常。 面对翠儿满是疑惑的眼神,沈南枝却没有立即搭理她,她拽了一旁的帘帐,将其当做绳子,迅速将翠儿五花大绑起来,然后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博古架前,将那熏香扑灭。 跟在陆翩翩身边这么久,沈南枝也认得一些香料,如果她没有辨错的话,这香料里加了催情的东西。 只是这香已经燃烧了一会儿,这屋子里几乎无处不在。 沈南枝要去推窗户,可门窗都已经被人从外面锁死,根本推不动。 不过问题也不大,她在进门之前服用固元丹的时候,就一并服了一粒清心丸。 那也是陆翩翩没事的时候捣鼓的,可以提神醒脑,对媚药软骨香这一类的东西都有奇效。 不过效果能持续多久,沈南枝也没有亲身试过,为稳妥起见,沈南枝当然是在第一时间先熄灭了催情香。 然后沈南枝才走到床边,冷眼看向动弹不得的翠儿:“刘静雅在哪里?” 翠儿将头瞥到了一边,咬牙道:“奴婢不知。” 沈南枝冷眼看她:“这是哪里?” 翠儿闭上了眼睛,不吭声了。 沈南枝也不急,她取了翠儿头上的一根乌木簪子,一用力,就将那簪子插进了翠儿的肩胛骨缝隙里。 鲜红滚烫的血瞬间顺着那缝隙往外流了出来。 翠儿疼得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战栗不已,却依然死死咬紧了牙关,甚至连半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 见状,沈南枝一抬手,在她另外一边肩胛骨上又戳了一个洞。 这丫头倒是个硬骨头。 沈南枝都有些意外。 她随手抛了乌木簪,站起身道:“既如此,那你便在床上等着吧,看这里催情香也快烧完了,算时间,这里的那位主子估摸着也快来了吧?就让你自己去伺候。” 翠儿原是想将沈南枝丢在床上再离开的,所以密道的入口尚未关闭。 眼看着沈南枝要走,翠儿原本视死如归的面上这才多了几分慌乱。 “沈姑娘!别!别走……我说……” “奴婢也不知道是谁,对方只是叫奴婢将沈姑娘按照他的计划带到这里,就能放了我家姑娘……” 沈南枝冷眼看着她,对她的话半个字不信,而且显然已经看出了她在拖延时间,沈南枝提步要走。 见状,翠儿紧紧盯着沈南枝,又沉默半天才开口道:“是七殿下。” 七皇子,萧祈安。 听到这话,沈南枝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似乎是她的反应超出了翠儿的预想或者认知,她眉头紧皱,隐隐不安道:“沈姑娘不信?” 沈南枝不答反问道:“这是哪里?” 翠儿低下了头去,没有吭声。 她后背上两个血窟窿还在不断往外冒血水,那鲜红的颜色很快打湿了半边床铺,看起来恐怖得很。 沈南枝挑眉道:“萧祈安的别院?还是说……”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看着翠儿反应,才继续道:“最近萧祈安接手了户部的差使,忙得焦头烂额,七皇子府离户部又还远着呢,我猜,他多半会就近挑一处宅子作为落脚休息的地方。”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她们脚下这一处。 这屋子,就是萧祈安最近的寝居。 翠儿垂下了眸子,“七殿下对沈姑娘心仪已久,可沈姑娘已有婚约在身,他无奈之下才做出此举。” 然而,沈南枝笑道:“你家主子倒是养了一条好狗,都这会儿了,还不忘让萧祈安背好这口黑锅。” 话音才落,翠儿睁大了眼睛看向沈南枝,“沈姑娘这是何意?今日这些,确实都是七皇子授意,奴婢至死,也都是这句话!” 沈南枝冷眼道:“可是,你刚刚的表情分明已经出卖你了。” 既然是萧祈安,见沈南枝怀疑到了别人,她又何必惊慌,按常理,不该是松一口气才对么? 听到这话,翠儿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 她不想说,沈南枝却偏要同她絮叨:“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萧祈安也是你们算计的一环,等他一进来,闻到这迷香,再加上床上昏迷不醒的我……你再算准了时间从密道出来,杀了他,伪装成我不堪受辱失手杀了他的假象。” 后面的事情自是不必说,定然有人刚巧“撞破”,这事情也就闹开了。 萧祈安死了,沈南枝也名声尽毁,而且还背上了杀人的罪责。 就算明眼人都知道事有蹊跷,但这一切已成定局,又能改变什么? 而那幕后之人甚至都不必露面,就可以轻松解决了对手。 简直一箭三雕。 说到这里,沈南枝眼神渐冷,语气冷漠道:“我竟是不知,静雅姐姐待你这般好,你何时成了五皇子萧子义身边的一条狗。” 原本紧闭了双眼,抵死都不愿意再开口的翠儿,在听到沈南枝提及五皇子萧子义的时候,才蓦地睁大了眼睛。 沈南枝就知道,她猜得没错。 萧子义为了躲避婚约,算计的不光有刘静雅,还有她,萧祈安,甚至萧楚昀。 而这一切,从温泉山庄的时候就开始了。 甚至,更早。 在沈南枝对萧子义起疑心的时候,就想到了春生的死。 春生的软肋是他的兄长赵万物。 萧子义拿捏了赵万物的生死在手,又何愁春生不为他做事,甚至付出性命。 嘉禾郡主林澜音之前在花园里敲打春生的那番话是没错。 应该就是春生在太后面前给沈南枝或者沈家穿了“小鞋”,所以林澜音才说,原本太后对沈南枝的态度都还好好的,就在春生面见太后不久,太后的态度就起了变化。 当时沈南枝在温泉山庄就想问太后,狗皇帝忌惮的人那么多,为何她偏偏挑中了沈家做顺水人情,挑中了沈长安做了替罪羊。 如今看来,春生“功不可没”。 萧子义一早就察觉到了太后背后的那些腌臜事情,也知道因此会将萧祈安和太后、长公主府、林家,甚至周家捆绑得更紧密。 萧祈安越强,这样对他夺嫡之路自是越发不利。 所以他才要挑破这颗毒瘤,断萧祈安一臂。 春生只是个引子,甚至可能连那枉死的姚征也是。 他引导太后盯上沈家,借着姚征的死,嫁祸给沈长安,怂恿太后以此给顺庆帝做顺水人情。 而另一边,萧子义则“怂恿”刘静雅带着沈南枝去温泉别院散心,这一点,在后来沈南枝回忆起当时刘家的温泉别院里护卫的布局时,也有所怀疑。 就算当时沈南枝没有因为好奇自己跟过去,想必也会有人暗中引导她去发现太后的秘密,让她撞到太后枪口上。 这样一来,萧子义既不用自己出面,也能解决了太后这桩事,还能激化萧楚昀和萧祈安之间的矛盾。 他等着看他们争斗,不管结局如何,他自己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事实也确实如此。 萧楚昀拿捏住了周家,重伤了太后,也叫顺庆帝震怒,就连萧祈安和长公主都受到影响。 虽然萧楚昀和沈家都没事,但这经此一事,必然让顺庆帝对萧楚昀也越发多了些提防。 皇储未立,顺庆帝的儿子就那么几个,他对另外几个提防多一些,失望多一些,自然也就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萧子义身上多一些。 此消彼长,削弱敌人,就是抬高他自己。 此次也是如此。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也半点儿牵扯不到他身上。 他手上还拿了刘静雅在手,他知道沈南枝对刘静雅的看重,为了刘静雅,沈南枝也会做出让步。 他确实好算计。 这些都是沈南枝将之前的一些旁枝末节串联起来,大胆做的猜测。 而且,翠儿刚刚的反应也佐证了这一点。 “沈姑娘说什么?奴婢完全听不懂!” 翠儿紧紧皱眉,“就是七殿下吩咐奴婢这样做的!” 说着,她眼神一暗,张了张嘴,就要咬碎藏在牙根下的毒药,只是还没等她用力,沈南枝一抬手直接将她敲晕了过去,然后直接一把将她牙根儿下藏着的毒药囊给扣了出来。 确定了她没有了其他自尽手段,沈南枝才忍不住冷哼道:“说你聪明呢,你实在是蠢。” 她还没见过哪个死士连死都不怕,却还能一口咬定自己的幕后主子是谁。 若真是萧祈安,她一个字都不承认,逻辑上才是对的。 而且,虽然萧祈安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却是极爱惜自己名声的。 像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对沈南枝用强且不惜坏了他们各自名节的事情,萧祈安不可能这么做。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沈南枝站起了身来,转头看了一眼尚未关上的密道。 她能感觉到固元丹的药效在消散。 偏偏这时候,外间有脚步声传来。 同时,她听到有人参拜“七殿下”。 萧祈安来了。 第101章 只能是他的 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现在状态实在糟糕,而且,也不知道这固元丸的药效到底还能撑多久,所以她也不打算同萧祈安纠缠。 只是,眼看着萧祈安的步子都停在了门口,沈南枝也已经起身一个箭步朝着密道出口奔去。 原本她可以跳入密道原路返回的。 看刚刚翠儿的反应,应该就是打算将她丢下之后从这里离开。 按说不会有什么岔子。 可偏偏这会儿这密道却好像出了问题。 还没等沈南枝走到跟前,那原本半开的密道突然从里至外合上了! 沈南枝动作已经够快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见状,沈南枝差点儿心梗。 她没想到,在没有人触碰的情况下,这密道竟然还会自己合拢。 可她刚刚只看到了翠儿从密道里面出来的时候所按下的机关,面对着外面几乎和墙面严丝合缝的密道出口,沈南枝有些无从下手。 这还不算,还没等她抬手去找机关,房门在这时候被人打开。 这间寝居从门口到里间,仅用四张绣着泼墨山水的云锦屏风隔开。 一开门,来人一眼就能看到站在床边沈南枝的影子。 而沈南枝也透过屏风看到那人颀长如玉的身影。 哪怕化成灰,那道身影她也能认出来,更何况只是隔着一道屏风。 虽然这会儿见面尤其尴尬,但在这种情况下,沈南枝不得不迅速开口提醒道:“别进来!” 这一场阴谋本就是针对她和萧祈安的,再加上这屋子里尚未散尽的催情香。 沈南枝沉声道:“你先出去!” 门口的人影明显一怔。 萧祈安前世能坐上那至尊的位置,当然不可能只是靠着皇帝的宠爱和家族的扶持,更多的还有他自身的能力。 就算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他们也已经打过这么多次照面,沈南枝不信他没听出她的声音。 更何况,正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第一时间也该是退出房间,然后迅速叫来护卫查看情况。 但是,萧祈安并没有。 沈南枝眼看着她出声提醒都未能叫萧祈安退出去,沈南枝心下一沉。 她只能快步穿过屏风,并沉声道:“有刺客!快走!” 说话间,她已经蓄势待发,准备不管萧祈安作何反应,先冲出这间屋子再说。 然而,沈南枝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也低估了固元丸的副作用。 在她刚起身准备从密道出口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先前还活力满满的身体,转眼就开始乏力。 可是,这个过程也实在太快了! 也就一个呼吸的功夫,她浑身上下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光。 沈南枝原本提步朝着门口奔去的身子,也就这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的手还不经意间碰倒了屏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靠着固元丸强行撑起来的身体力量,来得快,也去得快。 而且,这药效持续的时间还不到一刻钟,远比陆翩翩用在墨毅身上发挥的时间少。 这一点,还真是失算了! 不过,这也实在怪不得陆翩翩,沈南枝只懊恼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 “枝枝!” 门口的萧祈安听到动静,不但没有转身出去,反而快步跟了过来。 “你怎么样?” 今日的萧祈安一身月白锦袍,身姿如青松挺拔俊雅,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荣和矜贵。 只见他快步而来,只是还没等走到跟前,却被沈南枝叫住:“出去!” 她咬牙,强撑起几乎脱力的身体,冷眼看向萧祈安:“七殿下,这里有埋伏……” 不过,话说到一半,沈南枝愣住了。 因为,她对上了萧祈安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带着惺惺作态的“深情”和“关切”,可却没有半点儿该有的紧张。 沈南枝一颗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 她本就发着高烧,身上时冷时热,脑袋还昏沉得厉害,是因为固元丸的效果,才将这些病症给暂时压了下去。 眼下随着固元丸的药效散去,沈南枝不但又恢复了之前要死不活的状态,甚至还因为固元丸的副作用,现在身体虚弱得连抬起眼皮子都费劲。 萧祈安在沈南枝身边站定,弯腰看她:“我先扶你起来。” 见沈南枝一脸拒绝,他才扫了一眼在床上已经昏迷不醒的翠儿,语气平静道:“没想到,你这般冰雪聪明,也会被人算计到这里来。” 沈南枝想撑起身子站起来,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索性咬了咬牙,费力地动了动身子,背靠着一旁的太师椅脚坐下,才抬眼看向萧祈安:“我来这里,是为了将计就计得到自己的答案,七殿下呢?” 说到这里,沈南枝眼神冰冷,一字一句道:“七殿下聪慧无双,不会连自己被身边人算计至此都不知道吧?” 话音才落,就见萧祈安的眼里划过一抹被沈南枝看穿的尴尬。 那一瞬,沈南枝的心也跟着凉了彻底。 原来,那密道出口的突然关闭并非偶然。 还有,他在门口听到她示警,也并未按照常理转身离开,反而闲庭信步走到她面前,而且,刚刚她推倒了屏风,砸下那么大的动静,外面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也已经说明了问题。 念及此,沈南枝忍不住冷笑道:“原来,将计就计的不止我一个。” 她是,萧祈安亦是! 不同的是,她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到关于刘静雅的线索,是因为救刘静雅心切,同时也看看萧子义到底在打的什么算盘。 而看萧祈安的神色,明显他早已经洞察到了萧子义的计谋,却放任不管,任由萧子义将他算计进去。 他又是为了什么? 他既然能从容镇定地站在这里,必然也已经提前做了部署。 他要将计就计,利用这个搬倒萧子义,还是说,就是等着萧子义将沈南枝“送上门”,他可以用“受害者”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占有了她! 或者说,两者兼有? 这念头才冒出来,沈南枝遍体生寒。 被沈南枝看穿了心思的萧祈安眼神一暗,他一弯腰,索性在沈南枝身侧坐了下来。 他身上的衣物向来都是用沉水香熏烤过的,所以他身上也总是带着一缕幽幽沉水香。 随着他的靠近,那一缕幽香扑面而来。 沈南枝的头更疼了,就连五脏六腑都难受得很。 萧祈安却没事人一样,在她身边席地而坐。 两人之间不过半臂远。 他垂眸看着沈南枝,那一贯清冷无波的眼神里,带着沈南枝有些看不懂的晦暗不明:“枝枝,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 因为她的聪明,他的一切伪装好似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让他连戏都演不下去了。 沈南枝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同他说起,只别过了头去。 萧祈安在等人。 萧子义安排前来撞破他们“好事”的人,应该很快会赶过来。 沈南枝也在等人。 她早在院子里看到急匆匆前来求救的秀儿第一眼,就觉得有问题。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刘静雅让她来请陆翩翩帮忙无可厚非,但是,以刘静雅的性子,哪怕不知道沈南枝还病着,也绝对不会叫沈南枝淌这一趟浑水。 魏四姑娘失心疯似的同刘静雅起了冲突,这已经不对劲了,再加上这一点,还有秀儿当时那迫切想要让沈南枝一起跟过去的眼神,这些加在一块儿,足以让沈南枝警觉。 所以,她留下了秋雨,并说了那些话,就是为了让秋雨给她阿兄和墨毅他们带消息过去。 她前脚在福云楼出事,不说他们,她的暗卫追风他们也该赶到了。 就算密道设计得再巧妙,他们都经过专门的训练,一路找过来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她身上还带着追踪香。 这密道出口从外面打不开,从里面应该没问题。 现在只等着看她的援军和萧子义安排的人谁更快一步了。 沈南枝正琢磨着,身侧却突然传来萧祈安的声音。 “不用等了。” 他垂眸看向沈南枝的目光温柔缱绻,似是带着无限深情,可又分明薄凉至此。 只听他轻描淡写道:“我让人在机关上做了手脚,这密道出口在开启之后,等你们前脚踏出密道,后脚就会自毁。” 所以,不是沈南枝之前晚了半步,就算她再快一点,也根本回不去。 不但她回不去,一路顺着密道追踪过来的人也出不来,更不可能出手救她。 她只能被禁锢在这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祈安从来都不是那只会被算计进去的蝉。 “枝枝。” 沈南枝的脸色越发苍白,也衬着她的唇瓣越发娇艳欲滴。 他肖想了两世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叫一贯冷静理智的萧祈安也乱了呼吸。 萧祈安的目光从她的眉眼落到她的唇角,他眼神一暗,不由得朝沈南枝伸出了手指。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话听得沈南枝反胃,她冷眼看他:“这里没有外人,七殿下无需演戏。” 闻言,萧祈安怅然一笑,他一眼望进沈南枝的眼底,温柔但笃定道:“相信我,这天底下再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喜欢你!你只能是我的!” “只要再等一刻钟,不管这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你都只能嫁给我,而且,我既已经做好了将计就计的准备,自然也有拿捏五哥的证据,所以不会叫你声誉受损,更不会叫你委屈了去。” 不知道是他的演技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还是因为受了催情香的影响,此时萧祈安的眼神越发幽暗,还多了一抹**之色。 说着,他的指尖眼看着就要碰到沈南枝的唇角,他整个人也朝着沈南枝俯下身来。 见状,沈南枝咬牙,反手对着他那张脸就是一巴掌。 可是,预想中的巴掌声并未响起,因为萧祈安一把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倒在地上的屏风上一推,然后他整个人便顺势欺身压了过来。 那一瞬,沈南枝的心都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她的一只手被萧祈安反剪在头顶,根本动弹不到。 而萧祈安似乎也看出了她使不上力气,看向她的眼神也越发幽暗,炽热,带着几乎要脱离掌控的欲念。 沈南枝一身衣服分明还是完好的,但在这样的眼神下,她却生出了没穿衣服的窘迫和羞耻来。 “萧祈安,你想死?” 沈南枝咬牙,冷眼看向俯下身来,眼神越发滚烫的萧祈安。 虽然她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但那样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她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接下来萧祈安要对她做什么。 萧祈安半跪在她身侧,将她另外一只手捞起,顺势就将她两手交叠着反剪在头顶。 他另外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唇角,眼神炽热,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暗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是死,又有何妨?” 虽然手段卑劣,虽然会叫她彻底恨上他,但那又如何?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与其那样,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使用任何手段,她都只能是他的! 哪怕让她恨着他,也要将她绑在他身边! 无论身,心,还是名分,都只能是他的! 萧祈安的呼吸越发灼热,他指尖滚烫,才碰到沈南枝的唇角,就叫她有种被烧红了的烙铁烫到的感觉。 见她眼底升起厌恶,萧祈安眼神一紧,就要俯下身来吻住她的唇角,却在这时候,刚刚还被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抓住双手根本动弹不得的沈南枝,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力气。 不但挣脱了他掌心的束缚,还反手一掌劈在他胸口。 萧祈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身子才一个趔趄,还没等他稳住身形,沈南枝已经翻身而起,一膝盖顶在了萧祈安的胸口。 同时,她已经拔了头上的簪子,将那锋利的一端对准了萧祈安的脖颈。 随着那簪子被拔下,沈南枝如瀑的长发瞬间四散开来,再加上她泛红的眼尾,越发衬着她本就明艳倾城的容貌越发美艳勾魂,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接下来她的一句话,彻底打碎了萧祈安脑子里所有的旖旎和遐思。 “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萧祈安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对上沈南枝冷冽至极的眉眼,萧祈安不由得脱口而出道:“你没事?” 抵在他脖颈命脉处的簪子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这一瞬,沈南枝是带着与萧祈安同归于尽的决绝。 她的眼神越发冰冷。 她没有回答萧祈安,并不是因为她没事。 相反,她的身子已经到极限。 第102章 玉石俱焚 陆翩翩说得没错,固元丸的副作用很大。 别说反制住萧祈安了,沈南枝早就已经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她之所以能爆发那一下,皆是因为她又服了一粒固元丸。 早在她摔倒在地上,看到萧祈安听到她的警告还不为所动,继续进屋并带上房门的时候,沈南枝就知道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她也知道,这固元丸一粒都能有这么厉害的副作用,更何况两粒。 她的身体必然承受得住。 而且,就连陆翩翩都没有说这固元丸短时间内能服用两粒。 这风险可想而知。 然而,沈南枝别无选择,她只能赌一把。 她沈南枝,宁死不受辱! 哪怕豁出性命,只要能拼出一分力气,叫她跟萧祈安同归于尽,她就不亏! 重来一世,她护住了阿娘,报复了赵婉姜嫣然母女,让她们生不如死,还收集了能搬倒姜时宴的关键证据,现在就算没有她,等小舅舅回来,也能让姜时宴父子万劫不复! 只差一个萧祈安。 只要现在带着他一起下地狱,她的大仇也算得报,这辈子她就没白活! 沈南枝的指尖死死捏着那簪子,已经做好了杀了萧祈安跟他同归于尽的打算。 可是,她赌输了。 服用第二粒固元丸的药效并未达到她的预期。 只有那么短短一瞬的爆发,转眼便彻底卸了力,旋即便是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似的疼痛。 而且,这一次的疼痛和晕眩比之前更甚。 沈南枝分明捏着那簪子,眼看着萧祈安的命脉就在她簪子下,可沈南枝却再扎不进去分毫。 萧祈安何其敏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沈南枝不过是强弩之末。 他反手就抓住了沈南枝攥着簪子的手腕,另一只手轻松扣住了沈南枝的肩膀,叫沈南枝动弹不得分毫。 沈南枝的动作一缓,钻心噬骨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一口腥甜就已经自喉头涌出。 被萧祈安这么一拦,沈南枝没有半点儿客气,直接将那一口心头血吐了萧祈安一头一脸。 这一举动完全超出了萧祈安的预料。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沈南枝也就趁着这一瞬,挣脱了他的束缚,翻身就地一滚,瞬间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萧祈安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南枝:“枝枝,你没事吧?” 看到沈南枝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有嘴角不住地往外溢出的血丝,再对上沈南枝冰冷淡漠的眼神,萧祈安的眼神也跟着一暗。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从小纤尘不染的天之骄子,第一次沾染这般污秽。 可他这时候却像是感觉不到脏污似的,比起这个,沈南枝的反应叫他的心跟针扎了似的,疼得近乎窒息。 就在刚刚那一瞬,他看到了沈南枝眼里的决然。 她宁死,也不要他沾染她分毫。 也是在那一瞬,他也看到了沈南枝眼底里对他那毫不掩饰的恨意。 萧祈安心口骤紧,一贯冷静沉稳的他,在这一瞬几乎失去了理智,并忍不住皱眉看向沈南枝:“为什么?你明明喜欢我的!也应该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还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你宁愿死都不愿意选择我!” 这话一下子就把沈南枝的记忆拉到上一次被萧祈安邀请去他偏院的时候。 当时萧祈安的态度也让沈南枝觉得奇怪,那会儿她就怀疑,萧祈安跟前世的诸多行为不一样,是不是也跟她一样…… 可前世他分明喜欢的是姜嫣然,种种行为也是在为姜嫣然铺路。 若他也是重生的,该在第一时间护住姜嫣然才是。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不合常理,所以才打消了沈南枝的顾虑。 可如今……生死当前,萧祈安这一番话又叫沈南枝起了疑。 可是,眼下,无论身心,她都已经无暇多想。 沈南枝皱眉,冷眼看向萧祈安,咬牙道:“我从未招惹过七殿下,七殿下的应该一说,从何说起?” 说这句话的时候,沈南枝一手撑着太师椅,半跪在了地上。 她长发飞扬,衣衫凌乱,口中满是腥甜,嘴角上还带着一丝血痕,看起来虽然有些狼狈,可也衬着她原就绝美的面容越发明艳无双。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但却不想叫萧祈安看出自己的底牌,所以在翻身过来的时候,沈南枝就已经将萧楚昀赠她的梅花簪攥在了掌心。 本来在之前挣脱萧祈安束缚的时候,她第一次要拔下的是梅花簪,奈何她现在的脑子实在太晕了,去拔簪子的手也失了准头,没有拔下梅花簪,倒将梅花簪旁边的银簪子拿在了手上,她那时候来不及再去换,只能顺势用那银簪抵在了萧祈安的咽喉。 只是她这样的状态对上萧祈安到底还是实力悬殊过大,哪怕她拼尽全力,也没能给萧祈安致命一击。 沈南枝咬了咬牙。 梅花簪里还有两枚淬了毒的暗器,一枚送给萧祈安,一枚她准备留给自己。 她现在的力气实在有限,而且,也有可能再次失了准头,所以,在翻身拿了梅花簪在手之后,虽然才两步的距离,她也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等着萧祈安再近一步。 而萧祈安果然如她所愿。 他撑起身子,似是失心疯似得,朝她一步步走来。 只见他双眼泛红,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偏执和疯癫道:“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除非我死!” 随着他的靠近,沈南枝也将梅花簪越发攥紧了几分。 她心里默念着距离。 三步,两步…… 还差最后一步,沈南枝就有十足的把握能将那涂有剧毒的梅花簪精准地射中他胸口。 她要跟他同归于尽! 可却在这时,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一道内劲震开。 被震碎的门板尚未落到地上,一袭墨色锦袍的萧楚昀已经匆忙赶来。 许是跑得太急,他的发冠都有些歪了。 万事从容笃定的萧楚昀,在看到吐血半跪在地上的沈南枝的时候,满眼慌乱。 他一个箭步上前,抬手一掌劈在了萧祈安的心口,便俯身来抱沈南枝。 他的动作之快,叫沈南枝都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 只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沈南枝那颗被吊在悬崖上已经绝望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不管他们现在身处何地,面对何种险境,但好像只要一看到他,她就莫名的安心。 “王爷,你终于来了。” 沈南枝艰难开口,话音才落,她再没忍住,又是一股腥甜自喉头涌出,吐了自己一身,也溅到了萧楚昀的胸前。 见状,萧楚昀的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竟然比他自己重伤的时候还要可怕。 他单手抱了沈南枝在怀里,感觉到她的呼吸微弱,五脏六腑都似是受了重创,连脉象都在逐渐衰弱,说是奄奄一息也不为过。 同时,萧楚昀才看到沈南枝的手上还死死捏着梅花簪。 那已经半开的暗器两端分别对准着她自己和萧祈安。 她是存了要和萧祈安玉石俱焚的打算! 一想到萧祈安竟然将她逼迫至此,萧楚昀浑身骤冷,他一手抱了沈南枝起身,一手随意捡起了地上一块门板碎屑,就准备朝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萧祈安咽喉而去,却在抬手的瞬间被沈南枝拽住了袖子。 “不要。” 沈南枝的脑子越发晕得厉害,气若游丝,但却还能保持一分理智。 她无力地靠在萧楚昀怀里,咬牙艰难开口:“王爷没必要为了他把自己搭进去,这笔账……我们以后再算……” 之前她是想和萧祈安同归于尽。 因为,她已然被逼上绝路,没有别的选择。 可现在萧楚昀来了,她不必走到玉石俱焚的那一步,自然也就不能再杀萧祈安。 否则的话,只会正中萧子义下怀。 在这一场算计中,没有证据能证明萧祈安是在顺水推舟,所以,在外人看来,他也是受害者。 兄弟相残本就是顺庆帝的大忌,尤其是萧祈安还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萧楚昀既然已经及时赶到,却还要对萧祈安痛下杀手,顺庆帝绝对不能容他,张贵妃和张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要来人了……我们走……” 沈南枝拽着萧楚昀的袖子。 虽然没有用多少力气,但果真让浑身杀意的萧楚昀放下了手来。 院外已经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沈南枝艰难抬眼看向面露不甘的萧祈安,咬牙道:“接下来,七殿下应该知道怎么做。” 有了萧楚昀的搅局,萧祈安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的算盘落空,但现在的他们却还算是站在一条船上。 因为萧子义带人来了。 萧楚昀冲进来之后给的那一掌不轻,萧祈安感觉自己胸口骨头都似是被震碎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眼看向萧楚昀:“自然。” 那眼神,恨不得要将萧楚昀千刀万剐。 然而,萧楚昀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抱着沈南枝一个翻身,干脆利落的上了屋脊。 一众喊着捉拿刺客的护卫刚刚涌进院子,萧楚昀已经带着沈南枝翻身去了隔壁院墙,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他脚下的步子匆忙又慌乱,但将怀里的沈南枝却抱得极稳。 等沈南枝感觉他们已经出了萧祈安的别院,她才强忍着疼痛,轻声问道:“静雅姐姐找到了吗?她没事吧?” 那第二粒固元丸的药效实在太过霸道,应该是伤及了她肺腑的经脉,沈南枝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往心口上戳刀子,钻心的疼。 而且,她才一开口,鲜血就不受控制地自喉头往外涌。 萧楚昀抱紧了她,闷声道:“她没事。” 听到这话,沈南枝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静雅姐姐没事就好! 她今日这番虽然冒险,但也值了。 这一路绷着的弦终于松开,沈南枝的精神也再支撑不住。 恰好这会儿萧楚昀的轻功极快。 沈南枝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耳畔除了猎猎风声,就只听得到萧楚昀急促的呼吸和慌乱的心跳。 他甚至都没用马车,一路带着沈南枝飞檐走壁,抄最近的路程往镇国公府赶。 虽然从见面至今,除开刚刚回答她那句话之外,他都一言不发,但沈南枝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紧张和慌乱不安。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萧楚昀这般模样。 之前的萧楚昀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 他虽然对她也极尽温柔,也格外好说话,但他对身外之物,身外之事,似乎都不在意,总给沈南枝一种高岭之花的距离感。 这样一个会紧张,会不安,会慌乱的萧楚昀,才叫沈南枝觉得多了几分鲜活和亲近。 而且,一想到他竟是为了自己这般担忧,沈南枝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暖意。 “王爷……我没事……” 她的脑子越来越晕,眼皮也越来越重,只是不想叫萧楚昀担心,原是想宽慰萧楚昀的,可没想到,才一张嘴,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肺腑里的疼痛越发剧烈。 见状,萧楚昀原本正全力施展轻功的身子突然一僵。 功夫造诣绝顶的他,在这一瞬险些跌下了墙头。 眼看着镇国公府近在咫尺,看着怀中面色苍白如纸的沈南枝,萧楚昀却像是陡然间卸掉了浑身力气。 他抱紧了沈南枝,半跪在了地上,语气颤抖,不知道是在跟他自己说的,还是在同沈南枝道:“没事的……没事的……” 说着,他抬手抚着沈南枝嘴角溢出来的鲜血,眉眼温柔,但眼底里却带着冰冷的杀意。 沈南枝已经快要昏厥过去,可就是在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下,不经意间对上了他的眸子。 不同于以往满是温柔缱绻的目光,这冷冰冰充满杀气的一眼,却叫沈南枝蓦地一怔。 她原本逐渐归于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前世当她的棺木被他破开,铺天盖地的光亮朝她袭来的刹那,她看到他的那一瞬。 他的眼神,亦如此时。 沈南枝的眸子有些模糊,记忆里的画面和现实中的一幕交织。 她只看到萧楚昀擦着她嘴角的血迹,语气冰冷道:“若你有事,我叫他们全部陪葬。” 那一瞬,念及前世,沈南枝心也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103章 萧楚昀的另一面 那一瞬的萧楚昀,再不似沈南枝以前看到的那般温润如暖玉。 他的眸中带着冷冽杀意,还带着一股叫人胆寒的偏执和疯狂。 这一幕,跟前世他破开棺木的那一眼,几乎一模一样。 沈南枝的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此前萧祈安的那句话—— “你以为你很了解他?你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以前沈南枝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觉得那不过是萧祈安为了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恶意诋毁。 沈南枝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可是,眼前的萧楚昀,让沈南枝莫名的感觉,他真的会做出那些疯狂的举动来! 念及此,沈南枝不由得好奇,前世的他,在除了闯入皇陵劈开棺木之外,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可是,沈南枝已经顾不得再多想其他,她的身体已经撑不下去了。 肺腑里的疼痛加剧,她的意志力也再支撑不住,在猛地又咳出了一口血,沈南枝整个人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浑浑噩噩中,她又陷入了被困在黑暗中的噩梦里。 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笼罩着,看不见任何光影,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阴冷,潮湿的棺木中,被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窒息裹胁着。 她潜意识里是知道自己在梦中,可眼皮子却厚重无比,就连意识也挣扎不出来。 就这样,被困了不知道多久,她才隐约听到有人叫她。 “沈南枝!” 那声音格外熟悉,只是不同于他一贯的温柔,这一次带着少有的急切和紧张。 这人好似是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之前他怎么是怎么称呼自己的? 沈南枝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脑子犹如装了浆糊,甚至都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但那声音很神奇,似乎能抚平她的恐惧和不安,让她哪怕处身在黑暗中,也没有那般惶惶不安了。 沈南枝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人是谁,她在黑暗中奋力挣扎着,突然一个激灵,原本混沌的意识陡然清醒。 黑暗尽褪,无限光明汇聚。 刺目的白光让她有些眼花,缓了缓,才再一次睁眼。 这次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云粉撒花帘帐,熟悉的陈设,还有身边熟悉的人。 除了秋雨陆翩翩她们,还有她阿娘沈言馨,在不远处的软榻上,还靠坐着几个舅母。 原本还算大的寝房,一下子围了这么多人,竟也显得拥挤了起来。 沈南枝才睁眼,意识都还没完全回笼,就听到阿娘惊呼:“枝枝醒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一个激灵,都起身往床边围拢了过来。 她们应该是一整夜都没合眼,这会儿一个个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神色疲惫,就连一向端庄的大舅母,头上的朱钗都有些乱。 可是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她们都是满眼欢喜和雀跃。 性子最是柔软的三舅母甚至还落下泪来:“枝枝终于醒了!” 阿娘也早已经红了眼眶,她拉着沈南枝的手,关切道:“枝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饿不饿?对了,陆大夫……” 说着,她们都很有默契地让开了身子,将沈南枝床边的位置让给了陆翩翩。 陆翩翩也一改往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她原本粉雕玉琢似的一张脸,这会儿看起来皱巴巴的,之前都是梳得一丝不苟的两个发髻,这会儿看起来也是乱糟糟的两团,就连她那好看的远山眉也紧皱着。 在给沈南枝认真诊过脉后,陆翩翩才松了一口气,庆幸道:“还好是挺过来了。” 说着,她连忙起身走到了案几跟前,迅速提笔开始琢磨方子。 这边,沈言馨拉着沈南枝手哽咽道:“枝枝,你这次差点儿吓死阿娘了!若你有事,阿娘可怎么活?你还有哪里疼?想吃什么?” 大舅母也在一旁惭愧道:“都是我家那混账东西没出息,若他能早一点赶来,也不至于叫枝枝遭此大难。” 沈南枝的脑子还有些懵,都还没转过弯来,听到大舅母这么说,也不知道当时发生的事情阿娘和舅母她们知道了多少。 沈南枝没有主动提起,好奇道:“大舅母怎么在怪表哥?” 大舅母杨氏叹了口气,“早知道我们就不去上香了,当时我们回来的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我家那混世魔王说的,你和刘家那丫头被贼人掳走了,他带人赶过去却只找到了刘家那丫头,还是王爷将你带回来的,但凡那混账东西平时少招猫逗狗,多练练本事,也不至于连自己亲妹妹都护不住!” 说起来,大舅母杨氏就恨不得起身去给沈长安一顿揍。 听到这番话,沈南枝便猜到萧楚昀和沈长安那边没同大舅母她们说实话。 不过也是,这件事牵连甚广,让她们知道了只会更担心,以后就连沈南枝出门,怕是她们都会提心吊胆的。 沈南枝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收场的,她只记得,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萧楚昀。 想到萧楚昀,沈南枝下意识转头往外看了一眼,不过她当即就忍不住自嘲,萧楚昀那般克己复礼的人,最多只会将她送回自己家,不会坏了规矩来她院子,更不可能还在外面守着。 谁曾想,这念头才冒出来,就听到秋雨在一旁小声提醒:“小姐,得亏你醒了,不然咱们家都要被王爷给拆了。” 有那么一瞬,沈南枝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一脸诧异地看向阿娘,却见阿娘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写好了方子,转头来给沈南枝扎银针的陆翩翩嘟囔道:“枝枝姐,你是没看到当时王爷的样子,简直就是要把我剁碎了喂狗!这还不算……” 说到这里,陆翩翩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在对上沈南枝好奇的眉眼,她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上的银针,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跟沈南枝比画当时的情形。 听到她的描述,沈南枝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三天,而且自己这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她知道自己伤得很重,但也没想到这么重。 幸好有陆翩翩,也幸好萧楚昀救得及时,沈南枝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听了陆翩翩的话,沈南枝也是才知道,萧楚昀那天带着浑身是血的她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疯癫的。 他让暗卫守住沈南枝院子,他自己寸步不离地守在沈南枝跟前,除了陆翩翩以外不放任何人进来。 就连沈南枝阿娘和舅母她们都被拦在了外面。 因此,沈长安差点儿要带人冲进去,最后还是被沈南枝阿娘给拦下了。 她虽然放心不下女儿,可也知道眼下除了依赖陆翩翩,让陆翩翩安心给沈南枝诊治不被任何人打扰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沈南枝昏迷了三天,萧楚昀也守了三天。 就连圣旨来请了几次,都没能将他叫走。 直到今天早上,陆翩翩见到沈南枝的情况稳定了下来,说她很快会醒来,之前寸步不离的萧楚昀这才让了出去,放了沈家众人进来。 此时听到陆翩翩的描述,再见阿娘和大舅母等人都是一脸的不自在,沈南枝讶然。 她没想到,萧楚昀竟会这般…… 想到这里,沈南枝脸颊有些发烫,她小心抬眸看向阿娘:“阿娘,王爷他……应该是关心则乱,你们别跟他一般计较……” 口直心快的二舅母当即就哼哼道:“他关心,咱们就不关心吗?就让他一个人守着,枝枝现在还是沈家的,都还不是他家的呢!” “这……” 沈南枝有些冒冷汗,正想着该如何替萧楚昀找补,还是一旁的阿娘开口道:“好啦,他也是因为在乎枝枝,换个角度想,他能这般对枝枝,咱们以后也该放心才是。” 这话倒是无人可反驳。 最后还是大舅母拍了拍阿娘的肩膀:“老二就是这性子,自家女婿,而且都是为了枝枝好,咱们哪儿可能真跟他计较,你二舅母不过是故意抱怨两句罢了。” 闻言,二舅母才哼哼道:“就是,我在自己家看自己丫头还被人凶了,还不让人抱怨了?” 见状,沈南枝忍俊不禁道:“那我改日让王爷一定好好跟二舅母赔礼,可好?” 听到这话,二舅母也顺势笑道:“那可不敢,毕竟是王爷,咱们受不起,不过我倒是听说镇北王府的兵器库里,有把玉泉宝剑,改日可否借给我看看?” 二舅母可是剑痴,她都这么说的话,就是真的没在生气了。 沈南枝笑着点头:“好,我替王爷先答应二舅母了。” 几个舅母又围着沈南枝说了会儿话,最后还是大舅母提醒:“枝枝才醒,应该多休息才是,阿馨也是,你也几天没合眼了,你还病着呢,赶紧回去休息。” 阿娘还舍不得,想要多陪沈南枝,还是沈南枝开口:“阿娘,你快下去休息吧,舅母们也累了,你不走,她们也不放心,我现在好得很,放心吧。” 沈南枝都这么说了,沈言馨也只好点头:“那好,阿娘下午再来看你。” 送走了阿娘和舅母们,沈南枝才由着秋雨搀扶自己起来,一番洗漱之后,她才恢复了一点儿精气神。 虽然转醒,但是肺腑的疼痛犹在,沈南枝才稍稍一动,就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一旁捣药的陆翩翩见状,连忙提醒道:“我的枝枝姐!千万别乱动!别用力!你这都跟阎王殿前走了一遭,五脏六腑脆得跟张纸一样,连呼吸都要小心着!” 沈南枝这才又缓缓坐了下来。 陆翩翩在一旁继续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将那固元丹给枝枝姐,更不该一次给了枝枝姐那么多。” 不然的话,沈南枝也不会连着服用了两粒。 然而,沈南枝却摇头道:“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哪怕经历了生死一线,现在回想起来,沈南枝也不后悔。 以她的性子,当时确实别无选择。 “静雅姐姐怎么样?” 陆翩翩摆了摆手:“放心吧,只是些擦伤,当时掉到密道里磕到了腿,问题不大,将养两日就好,昨儿个沈公子还替她带了话来呢,她也关心枝枝姐,想来见枝枝姐,说等枝枝姐醒了,就差人叫她。” 旁的倒没什么,就是沈长安会替刘静雅带话,倒是有些超出沈南枝的预料。 这至少说明,沈长安这两日在往刘静雅府上跑。 念及此,沈南枝挑眉,该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她的长安表哥真的开窍了? 不过,这也得等回头她亲自见了才知道。 放下了刘静雅的事情,沈南枝转而问道:“还有那个魏四姑娘,她死了没有?” 说起魏四姑娘,沈南枝就忍不住皱眉。 刚刚当着阿娘和舅母们的面,她不好多问,这会儿只有她和陆翩翩在,沈南枝才问出口。 只是,才一提到这人,陆翩翩就忍不住摇头:“死不了,但是撞破了脑袋,里面有瘀血堵着,人也有些傻,想要恢复的话,恐怕有些难。” 陆翩翩说难,就是还有办法救治,不过要耗费些功夫。 说到这里,陆翩翩转头看向沈南枝:“枝枝姐打算如何?” 沈南枝没吭声,陆翩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秋雨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沈南枝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却还是咬牙坚持喝了半碗。 等将陆翩翩送来的汤药也喝了下去,见秋雨和陆翩翩在一旁打盹儿,没有要主动搭话的意思,沈南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王爷呢?” 既然都守了她这几日,为何她都醒来这么久了,却迟迟没见到人? 沈南枝第一时间想到的,该不会是因为他抗旨,没有及时进宫惹了顺庆帝不快,所以又出了什么岔子吧? 或者说,萧子义和萧祈安那边又生了什么变故,绊住了他? 可是,转念一想,沈南枝觉得也不太可能。 如今北夷内乱,边境不稳,不是天大的事情,顺庆帝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萧楚昀。 至于萧子义和萧祈安那边,刚刚沈南枝都没从舅母们和阿娘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想来外面也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传闻。 这件事算是捂下去了。 既如此,为何不见他人? 沈南枝抬眼看向陆翩翩,不曾想,问起萧楚昀,一向大嘴巴藏不住话的陆翩翩眼神却有些闪躲。 第104章 萧子义藏在背后的女子是她 敏锐如沈南枝,自是一眼就看出了陆翩翩的闪躲。 “怎么了?” 沈南枝不解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闻言,陆翩翩连忙摆手:“哪儿能呢,可能王爷这两日耽搁的事情太多,见枝枝姐没事,就先去忙自己的了,枝枝姐也不必担忧,你先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王爷忙完自然就会来见枝枝姐,他总不能跑了吧?” 话虽如此,但沈南枝总觉得陆翩翩的表情有些古怪,她应该有事情瞒着自己。 她不是个擅长撒谎的孩子。 沈南枝还想多问,陆翩翩已经找了个理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沈南枝还是不放心,她叫了追风特意去镇北王府跑一趟。 她这边还没等来追风的消息,倒是先把刘静雅给等来了。 虽然已经听陆翩翩说起刘静雅摔伤了腿,但看着拄着木拐杖,身边还有两个丫鬟护着,一瘸一拐赶过来的刘静雅,沈南枝还是有些意外。 “静雅姐姐,你竟然伤得这么重。” 看到沈南枝,刘静雅索性丢了木拐杖,靠着丫鬟搀扶着,单腿蹦进了沈南枝屋里。 一边蹦跶,刘静雅还一边气喘吁吁道:“还好还好,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不像你,可吓死我了!” 她刚蹦跶到沈南枝跟前,原是想给沈南枝一个虎扑的,但抬眸就看到秋雨在一旁如临大敌的模样,刘静雅这才反应过来,沈南枝现在的身体虚弱着,还经不起折腾,她这才忍住了,只蹦到沈南枝半躺的藤椅跟前坐下。 在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让沈南枝眼熟的面孔。 沈南枝尚未开口,刘静雅已经笑道:“这是我庶妹刘静怡,之前在我祖父寿辰那天,你也是见过的,阿娘现在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所以叫了静怡和二哥陪着我。” 这是沈家内宅,刘静雅的二哥刘修远不方便跟过来,只好在前厅喝茶,由着刘静怡陪同她过来。 刘夫人考虑得倒是周到,这下刘静雅无论在哪儿,都得有人守着,可见也是真将她的安危放在了首位的。 “枝枝姐。” 刘静怡虽然生得不及刘静雅明艳动人,但很乖巧懂事,尤其她总是眉眼弯弯,带着笑意,如面团子似的,温良无害,看着便叫人觉得欢喜。 她平时都是本本分分站在刘静雅身边的,既不出挑,也不爱出风头,而且乖顺得很,因此刘夫人才在几个庶女中放心点了她给刘静雅做陪。 在跟沈南枝见过礼之后,刘静怡就乖巧地站在了刘静雅身侧。 沈南枝笑道:“静怡妹妹这般乖巧,倒衬得静雅姐姐越发嚣张跋扈了,你也不学着点儿,也难怪婶娘要押着你学规矩。” 话音才落,刘静雅非但不恼,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是,几个妹妹当中,静怡是最听话省心的,我阿娘当然最喜欢,还说等到时候秋围也让我带着一块儿去长长见识呢。” 说到这里,刘静雅垂下了眸子,娇艳的脸蛋皱成了一团,一脸担忧道:“也不知道这条腿到时候争不争气。” 沈南枝笑笑:“应该没问题的,到时候我还想见见静雅姐姐在马背上的英姿。” 说到这里,沈南枝转头看向一旁乖巧的刘静怡:“对了,静怡妹妹会骑马吗?” 刘静怡动了动唇,刚要作答,却听刘静雅笑道:“她呀,你别看她性子文静,但马术好得很,要不是二哥提醒,我都还不知道呢。” 刘静怡都被说得不好意思,还好刘静雅提议道:“我这会儿腿脚不便,也不好去给姑姑请安,妹妹你代我也是一样的。” 沈南枝的三舅母,也是刘静雅的亲姑姑,她们来沈家,是该去见礼的。 刘静怡点了点头,跟沈南枝打过招呼之后,便跟着秋雨过去了。 等她走后,沈南枝也将其他丫鬟都支开,等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刘静雅两人,才开口道:“静雅姐姐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沈南枝自然一眼就看出来刘静雅是故意支开刘静怡的。 刘静雅叹了口气,她凑到沈南枝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拉着沈南枝的手开口道:“你真的没事吗?听长安表哥说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真的吓死我了!” 沈南枝摇了摇头:“放心好了,死不了,不过要将养些时日罢了。” 见她当真没事,刘静雅才松了一口气,并关切道:“那天我刚进那屋子就失去了知觉,恍惚间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坑里,再迷迷糊糊睁眼,就看到长安表哥在同人打斗,是他将我救了回来,后来听他说,是你以身入局才给他们提供了救我的线索和时间,谢谢你,枝枝妹妹!” 沈南枝几次冒险救自己,这次甚至险些丧命,刘静雅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满怀愧疚道:“对不起,你都是被我连累的,是我太没用了!今天一早王爷来找过我祖父,虽然不知道他们都说过些什么,但后来祖父找我问过几句话,再联系之前的一些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 萧楚昀竟然亲自去找过刘祭酒,沈南枝有些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萧子义的事情确实应该跟刘家摊牌,就算萧楚昀不去提,沈南枝也要告知刘静雅的。 只是毕竟对他们来说,萧楚昀一个外人,要想刘祭酒去怀疑萧子义这个外孙,除非得有确凿的证据不可。 而且,刘静雅虽然是刘家的掌上明珠,但刘家和刘淑妃,萧子义早已经是利益共同体。 不到万不得已,刘家也不会跟萧子义翻脸。 沈南枝犹记得,前世沈家遭难,京城人人自危,受萧子义的影响,刘家在萧祈安登基之后,更是如履薄冰,哪怕他们那么宠爱刘静雅,在刘静雅坚决要为沈家众人收尸的时候,家族利益当前,他们也会舍弃了刘静雅,将刘静雅逐出了刘家,并跟她划清界限。 所以,现在的刘家会怎么选,还真不好说。 刘静雅垂下了眸子,语气里满是歉意道:“祖父叫我别插手这件事,他说牵连甚广,他会妥善处理,可我总觉得这件事最后会不了了之,不能为我和枝枝妹妹讨回公道。” 刘静雅虽然娇纵了些,但也不是看不清家族形势的傻子。 一想到这里,她就气猛地一拍桌子:“那厮几次想要害我名声也就罢了,竟然还算计到枝枝妹妹的头上!他们偏袒他,我可不会惯着这对狗男女!” 沈南枝原本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你都知道了?” 刘静雅点头:“不然我今日也不会带着她过来。” 闻言,沈南枝恍然。 她还以为刘静雅带刘静怡只是巧合,没想到,刘静雅比沈南枝想的还要聪明,她已经察觉到了。 那个被萧子义悄悄藏着喜欢的女子,那匹枣红马的女主人,刘静怡。 沈南枝也是那天赶到福云楼,看到围在魏四姑娘身边的那群姑娘里,有刘静怡的身影。 她当时就觉得奇怪。 身为刘静雅的庶妹,而且,之前也从未传过她们俩有任何矛盾冲突,当时出了那样的事情,正常情况下,她不该都是陪在刘静雅身边才对? 又怎么会放着刘静雅在楼上雅间不管,偏偏跟在魏四姑娘这一堆人里头凑热闹。 而且,当时沈南枝分明看到她和翠儿对视了一眼,仿似达成了某种默契,但翠儿却对她只字不提。 那房间有问题设了埋伏,跟刘静雅绝对脱不了干系。 沈南枝甚至怀疑当时突然失心疯似的,跟刘静雅起冲突的魏四姑娘,也是受她挑拨的。 想着前世那赵万物提到萧子义那位姑娘的眼神,这两人之间必然往来已久,可以萧子义那般身份,跟京城哪家的姑娘能往来密切,且还半点儿都还没被刘家和刘淑妃察觉? 沈南枝思来想去,这女子极有可能就是刘家的,而且就在刘家的眼皮子底下,反而更好遮掩。 不过虽然这刘静怡有问题,但沈南枝毕竟对刘家内宅了解的不多,也不能十分确定刘静怡就是萧子义藏在心里的人,所以刚刚她才状似随口问了一句,她可会骑马。 是想看她的反应。 那一瞬,刘静怡的眼神里分明有那么一丝闪躲和心虚。 这就很有意思了。 沈南枝原本还打算让人再去探查一番。 没想到,刘静雅这边已经得出了结论:“翠儿还是当初她在外面买回来,跟我娘提议说翠儿有些功夫傍身,也好保护我,这才留在了我身边,没想到,竟是养了一头中山狼!我悄悄叫人将她的贴身丫鬟白芷绑了,那丫头受不住酷刑,什么都招了,只不过这贱人还不知情,还跟我在这里继续演姐妹情深呢!” 提起这个,刘静雅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气得跺脚。 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可是,这次钻心的疼痛才叫她瞬间想起来,自己这条腿还伤着呢! 刘静雅疼得眼泪直流,下意识扑进沈南枝怀里。 可马大哈的她却忘了,沈南枝身上也还有内伤,这都是在强撑着身子在同她说话。 被她这么没轻没重地一扑,疼得沈南枝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都禁不住,连带着刘静雅一起摔倒在了榻上。 守着沈南枝几天都没沾荤腥,这会儿才抱着卤猪蹄儿守在外面的陆翩翩,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们两人疼得眼泪汪汪,眼尾泛红,并肩躺在榻上直哼哼。 尤其是沈南枝,就连脸色都跟着苍白了几分。 那一瞬,看得陆翩翩头皮都要炸了。 “哎哟喂!我的祖宗!!!” 陆翩翩甚至连手上的卤猪蹄儿都顾不得了,随手一抛就朝着沈南枝奔来。 “枝枝姐!别动!别动!别动!” 一边叫着,陆翩翩一边就着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油光光的手指,慌乱地往榻边跑。 可因为跑得太急,她都没有注意到脚下,眼看着都到了塌边了,结果一抬脚却被刘静雅的那条因为疼痛而下意识抬起来的腿给绊了。 陆翩翩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她整个人扑通一下栽在了榻边,脑门儿还磕在了床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咚! 而被陆翩翩这一脚扫过去的陆翩翩的伤腿,更是雪上加霜,刘静雅剧痛之下,一仰头又磕在了沈南枝胸口。 陆翩翩:“……” 刘静雅:“……” 沈南枝:“……” 三人倒在了一块儿,愣是都疼得半天没吭出声。 最后还是在院门外守了半天,问了两句却发现没人回话,感觉不对的沈长安哪里还顾得上规矩,他一个箭步冲进了院子。 刚走到门口,看到躺在床榻上下的三人,沈长安蓦地一怔:“枝枝?阿雅,翩翩……啊嘞?这是……刚刚来了刺客?” 沈南枝哭笑不得,刘静雅欲哭无泪,陆翩翩恼羞成怒。 三人闻言齐刷刷抬眸看过来的眼神,看得沈长安头皮发麻,虽然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肯定跟刺客无关。 “那个,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叫我。” 沈长安连忙识趣地退了出去,生怕被这三人的怒气波及。 等他走了,陆翩翩才揉着已经肿了好大一个包的额头朝刘静雅抱怨道:“刘小姐!枝枝姐现在都还没有脱离危险!你能不能不要毛手毛脚的!” 被娇纵惯了的刘静雅难得的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哪怕面对比她还矮了半截的小丫头的指责,她也十分诚恳道:“对不起……我的错,你快看看你枝枝姐怎么样了?” 陆翩翩也顾不得自己头上的包了,她连忙爬起来给沈南枝诊了脉。 确定是有惊无险,陆翩翩正准备长出一口气,才见刘静雅红着眼,指了指自己的腿,颤抖道:“虽然……但是我的腿好像真的要断了……” 这么一提,想到刚刚自己也因为心急而莽撞了,陆翩翩也惭愧得很,当即就道了歉,然后又重新查看刘静雅的脚伤。 这个过程疼得刘静雅龇牙咧嘴。 沈南枝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便开口问道:“静雅姐姐,你和我表哥是怎么回事?” 刚刚沈长安对刘静雅的紧张,沈南枝可是看在眼里的。 还有他们这两日的往来,沈南枝也有耳闻。 要按照沈长安以前对刘静雅那如避蛇蝎的样子,要不是亲眼所见,沈南枝都不敢相信。 对上沈南枝那双带着探究的眸子,刘静雅红着脸摆了摆手:“可能……长安表哥突然就觉得他往日里眼睛被蒙住了,没发现本姑娘的好呢?” 看她这般反应,所以,沈南枝之前的猜测果然对了! 她早就觉得这两人天生一对,她也喜欢静雅姐姐,盼着他们两人能在一起。 奈何沈长安那会儿是个榆木疙瘩,非但不开窍,还说了那些伤人的话,惹了刘静雅伤心难过,甚至心如死灰决定放下。 想到这里,沈南枝都忍不住替刘静雅打抱不平:“他之前眼瞎,而且还那样对你,你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得好好给他个教训,出口恶气才行。” 沈南枝正要帮她想几个好好磋磨沈长安的点子,不曾想下一瞬却见刘静雅甚至都忘了腿上的疼,笑得开怀道:“好不容易等到长安表哥也喜欢我了,可不能把他磋磨跑了!” 沈南枝:“……” 这姑娘,栽在沈长安身上,没救了。 第105章 王爷在躲着她 想到此前的种种,沈南枝忍不住点了点刘静雅的额头:“你为他伤心了那么久,就不能给他吃点儿教训?省得他把你吃得死死的,以后欺负你,事事都压你一头怎么办?” 虽然是自家哥哥,但沈南枝也是真心在为刘静雅着想。 闻言,刘静雅嘿嘿一笑:“那也没事,只要能跟长安表哥在一起,我乐意。” 沈南枝:“……” 好吧,是她多余操心了。 这还不算,刘静雅话音才落,窗外不远处就响起沈长安闷闷的声音:“沈南枝!你能不能盼着你哥哥点儿好?” 沈长安这一出声,沈南枝才想起来,这人还在外面听墙角。 想着身高八尺的青年,猫着腰,蹲下身竖起耳朵鬼鬼祟祟听她们姑娘家的私房话,沈南枝就忍俊不禁道:“我倒是盼着你好呢,当初是谁不听劝?合着现在你俩凑一起了,我倒里外不是人了呢。” 被她这么一打趣,刘静雅俏脸更红,她面带娇嗔地瞪了沈南枝一眼。 窗外猫着的沈长安也有些底气不足道:“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 闻言,沈南枝笑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刘祭酒这么疼静雅姐姐,你之前把人欺负得那么狠,现在还想求娶人家,怕是你的课业有得难了。” 作为混世魔王,沈长安最怕两样东西。 太学里的课业和抓太学纪律的刘祭酒。 可偏偏现在他要娶的是刘祭酒的嫡孙女儿……而且前面还得罪了人家,这以后想要在刘祭酒手下过日子……难呐! 往常他倒是可以任性,得罪了夫子和刘祭酒也就罢了,反正仗着镇国公府小公子的身份,他们也不能真同他计较什么,可就如沈南枝提醒他的那般,此一时,彼一时。 一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古文,还有刘祭酒那张比古文还要有深度的褶子脸,沈长安忍不住哀嚎出声,并回头对着窗户嚷嚷:“阿雅,不然,咱们还是算了吧。” 他是故意耍宝,只是开玩笑,随口那么一说。 不曾想,话音才落,气得刘静雅当即抓起身边才被陆翩翩脱下来的绣花鞋,直接朝着沈长安藏身的地方砸了过去,并怒道:“沈长安!你敢!” 她这气势汹汹,河东狮吼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儿刚刚上赶着追着沈长安的模样。 看的沈南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静雅不会被欺负,被拿捏的反倒是她的长安表哥,沈南枝这回是真放心了。 只是可怜了沈长安,也不知道被那绣花鞋砸到了没有。 沈南枝没看到他人,但看到那只绣花鞋被他小心翼翼的托举到了窗边,又给刘静雅递了回来,并赔着小心道:“你看你,又生气了不是,我这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嘿嘿!” 刘静雅这才哼哼道:“那也不能拿这个开玩笑。” 她嘴上在气恼着,但嘴角都差点儿咧到了后槽牙,那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作为旁观者的沈南枝自然是由衷的替他们高兴。 不过,她还不忘提醒道:“对了,未免夜长梦多,你俩的婚事得尽快提上日程。” 不说别的,按照前世的轨迹,半年过后,顺庆帝突然病重撒手人寰,到时候朝野震荡,各大世家势力之间,又会进行新一轮的洗牌。 也不知那时候,刘家和刘淑妃萧子义会如何,还是得趁早将刘静雅娶到沈家来得得稳妥。 只是,这些话沈南枝不方便明说。 但好在刘静雅巴不得马上就嫁过来,完全不用沈南枝担心。 “我已经跟阿娘和祖父说好了,刚好趁着这次事情,他们因为利益相关,最后决定要跟那对狗男女维持表面的和平的话,也会顺水推舟将我嫁出去,毕竟,现在我在刘家,对他们几方来说,都很尴尬。” 刘静雅的存在只会提醒刘家众人,萧子义之前为他自己,对他们刘家的掌上明珠都算计了些什么,虽然他们还是会被迫继续捆绑在一起,但到底是刘家人心里的一根刺。 这一点,刘静雅看得很通透。 说到这里,刘静雅叹了口气,有些困惑道:“只是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我非但没有纠缠他,甚至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不愿意嫁给他,他直接跟长辈们说就行了,又何必费这么大周折想要毁了我,要让我身败名裂?” 闻言,沈南枝皱眉。 她想,或许有她之前猜测的,萧子义并非刘淑妃亲生,跟刘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害怕自己拒婚会跟刘家产生嫌隙之外,可能也有刘静怡的关系。 刘静雅那位看起来人畜无害乖巧可人的庶妹,可是对刘静雅充满了恶意。 就连翠儿都是刘静怡安排的人的话,沈南枝甚至都要怀疑当初在城西码头的时候,翠儿是故意放任刘静雅被北夷人抓走。 因为那会儿,翠儿几乎是贴身跟着刘静雅的,而秋月还落后了她们一截,是随后才被沈南枝叫过去的。 秋月没跟上情有可原,可翠儿…… 若只是寻常丫鬟,被人群冲散了倒也不足为奇,可偏偏前两日沈南枝见过翠儿的身法,绝对不弱,以她那样的身手,跟丢刘静雅的可能性很低。 而那会儿,刘静雅还跟在沈长安身后跑,刘家人也还没有动要两人结亲的心思…… 不知道刘静雅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一定是刘静怡吹的枕边风!这些年阿娘和我自问对她不薄,梦姨娘走得早,都是我阿娘在打点她的一切,我有的,她也不缺,她为什么会这么恨我?” 沈南枝前世也是被人背叛,被中山狼咬过,所以对于这些,她只能挑眉道:“有的人骨子里就是黑的,不必试图跟她们共情。” 刘静雅点了点头。 陆翩翩已经重新给刘静雅上了药,也包扎好了。 刘静雅谢过之后,就单腿跳到了床边,双手托着下巴,含笑看向窗外的沈长安,甜甜道:“长安表哥,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呀?” 还没等沈长安开口,陆翩翩又道:“我听说杨伯母已经从相国寺回来两天了,之前枝枝妹妹病着,大家都顾不上就不说了,那现在呢?” 沈南枝靠坐在床头,看不见外面沈长安的表情,但可以预料到,约莫是冷汗涔涔。 难得一贯玩世不恭的沈长安都有些结巴:“你,你,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比我还迫不及待似的。” 闻言,刘静雅笑着,毫不掩饰道:“那当然!你这个当哥哥的成亲了,枝枝妹妹的婚事也好早日提上日程,对不对?” 说完,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沈南枝:“对了,枝枝妹妹,你和王爷的婚期怎么还没定下来?钦天监和礼部那帮老东西都是吃白饭的吗?” 话音才落,沈南枝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到院门口响起一声闷响。 沈南枝的大舅母杨氏过来了,刚巧听到这一句。 刘静雅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头皮发麻的沈长安连忙小声提醒:“我外祖父就在礼部,是你口中的那帮吃白饭的老东西之一。” 刘静雅:“啊?” 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刘静雅尴尬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面对笑吟吟的杨氏,她只能硬着头皮招呼道:“杨伯母……” 杨氏笑道:“没事,这不怪你,本来也是事实,而且要怪就怪这混账东西。” 说到这里,刚刚还对着刘静雅笑吟吟的杨氏,一转头对着沈长安就立即变了脸:“你胆子肥了!还敢往你妹妹院子里跑了!看我不打断你这两条腿,省得污了你妹妹的名声!” 沈长安惊得一蹦三尺高,哪里还敢留着继续碍眼,当即朝刘静雅摆了摆手,就溜没了影儿。 杨氏这才提步进了沈南枝屋子,并对刘静雅笑道:“让你见笑了,这混世魔王平日里就是叫人不省心,以后有你帮伯母管着,伯母也就放心了,走,咱们去说说上门提亲的事儿,正好嘉禾郡主来找枝枝了,让她们自己说话去。” 刘静雅都被杨氏说得不好意思,她转头朝沈南枝眨了眨眼:“那我先过去啦。” 说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提醒沈南枝:“你现在虚弱着呢,我怕林澜音趁机下黑手,得叫你丫鬟在跟前守着才行。” 沈南枝哭笑不得:“放心吧,没事,快去跟你未来婆母联络联络感情。” 这话越发叫刘静雅羞红了脸。 杨氏眼底的笑意也加深了几分,见刘静雅腿脚不便,杨氏还亲自来扶着她的胳膊,带着她一路离开了院子。 两人亲昵的跟母女俩似得。 她们前脚走,嘉禾郡主林澜音后脚就被请进来了。 沈南枝倒不觉得林澜音会对她做什么,不过因为有了刘静雅的“前车之鉴”,这一次陆翩翩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而且她双眼还紧紧地盯着林澜音,生怕她再往沈南枝身上扑。 这眼神看得林澜音头皮发麻,她转而看向沈南枝,忍不住问道:“我欠你这丫鬟钱了?” 陆翩翩依然不为所动。 沈南枝无奈道:“郡主不欠她银子,但可能欠了她福云楼的肘子。” 听到这话,再加上之前听到魏四姑娘被沈家一名小丫鬟所救,林澜音才反应过来陆翩翩就是之前她负责在福云楼买单的大夫。 林澜音连忙摆手道:“这可怪不得我,那福云楼都倒了,你若真喜欢,我回头去让人特意寻了他们厨子来?” 听到这话,陆翩翩双眼放光,但也没有放松警惕,依然侧身护着沈南枝。 沈南枝只好转移话题,问道:“不知郡主找我何事?” 林澜音自来熟地在沈南枝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之后才道:“听说福云楼倒塌,你受了重伤要死了,我就不能来看看吗?” 这次的事情,为了维护沈南枝的名声,对外只说是福云楼二楼突然倒塌,砸伤了正好在二楼雅间的沈南枝和刘静雅,对她们被人算计从密道掳走一事只字未提。 所以就连林澜音也不知道当日事情的真相。 看着眼前面色苍白,虚弱不已的沈南枝,林澜音皱眉道:“真没事了吧?” 沈南枝微微一笑:“放心,死不了。” 林澜音拍了拍手,这才站起来:“那就好,好好养着吧。” 虽然她也没说别的,转身就走,但沈南枝还是看出来,她是特意关心自己来的。 只是她性子太傲娇,所以看起来有些别扭。 看到林澜音的背影,还有刚刚林澜音让人送过来堆了满满一案几的奇珍补品,沈南枝心情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被派去镇北王府的追风回来了。 “小姐,属下没见到王爷,但听他身边的墨云说,王爷一切安好,只是公务繁忙抽不得身,他请小姐好生将养着,若有事情派人过去知会一声即可。”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是,就算再忙,赶过来见一面的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 而且,就连林澜音,刘静雅都特意赶过来看望沈南枝了,萧楚昀既然那般在乎自己,沈南枝不信他会因为忙于公务而放着自己不管。 若是旁人,这话听起来都带着几分敷衍的味道。 但因为是萧楚昀,沈南枝只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她转头去看陆翩翩,才发现陆翩翩有些心虚的正侧着身子,准备往外溜。 “翩翩。” 沈南枝一出声,还什么都没问呢,陆翩翩就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摆手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状,沈南枝也没追问,她抬手撑在床沿,心口一痛就咳出了一口血来。 然后,在陆翩翩惊慌失措的目光下,沈南枝手上力气陡然一松,整个人就这样晕倒了下去。 “枝枝姐!” 陆翩翩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可还没等她到跟前,窗外人影一闪。 随着一缕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就连距离沈南枝较近的追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袭墨色宽袍的萧楚昀已经闪身进了屋子。 而且,他比陆翩翩更快一步来到了床边,并抬起三指,慌乱的探在了沈南枝的脉上。 可在发现沈南枝脉象虽弱,但还算平稳的一瞬间,萧楚昀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却被刚刚还昏迷着的沈南枝反手抓住了手腕。 萧楚昀错愕的转头,就对上了沈南枝那双明艳勾魂的黑眸。 她眸中灵台清明,哪里有半点儿昏迷的迹象。 萧楚昀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还没等他开口,就见沈南枝拉着他的手,那双极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起,语气不解道:“王爷为何躲着我?” 第106章 王爷怎么了? 此言一出,追风和陆翩翩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溜之大吉,并体贴地为他们关好了门窗,以防被人打扰、窥探。 转眼功夫,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楚昀还保持着欠身查看沈南枝脉象的姿势。 墨色宽袍铺展在床边,他如墨如绸的长发只用簪子固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散在身后,此时就垂在了沈南枝手边。 沈南枝到底是虚弱得紧,力气也不比平时。 所以,虽然抓着他的手腕,却也没用上几分力气,很轻松地就拉住了萧楚昀的手腕,让他挣脱不得。 那一瞬,萧楚昀低头看向沈南枝的眸子里带着一丝闪躲,沈南枝看得分明。 “王爷,若我不装晕,王爷打算何时见我?” 萧楚昀眼底划过一抹无奈,他到底是低估了沈南枝的敏锐和聪慧。 他似是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南枝,便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去,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却听沈南枝又道:“若王爷有难言之隐,我不问便是了,我只要确认王爷好好的就行。” 说着,沈南枝果真放开了手。 见状,萧楚昀下意识转头,一垂眸,就对上了沈南枝那双坦诚的黑眸。 在确定她没有恼,也不是在说气话,萧楚昀像是蓦地松了口气似的。 他身子一动,很自然地在沈南枝床边坐下之后才道:“没有难言之隐。” 沈南枝挑眉,有些不解。 她总觉得,萧楚昀有些奇怪,有些……别扭。 但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沈南枝也说不上来。 经历了这次事情,沈南枝确实有很多疑惑,很多话想问萧楚昀,但她也不着急,如果他愿意同她说起,她听便是了。 如果萧楚昀不愿意,沈南枝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每个人都有秘密。 就如她自己,也有藏在心里的、关于前世的那些事情从没有同萧楚昀说起。 萧楚昀也没有义务跟她和盘托出。 相处这么久,别的不说,她相信萧楚昀不会伤害她,甚至对她远比她自己原以为的还要看重,这就够了。 沈南枝已经做好了萧楚昀对此避而不谈的心理准备。 不曾想,却见萧楚昀转头看向她,神色带着几分不自然道:“没有难言之隐,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 这词儿从萧楚昀的口里冒出来的一瞬,沈南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起来永远都是从容清冷的性子的他,在怕什么?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就听萧楚昀耐心解释道:“我怕之前我的举动会吓着你。” 无论是在看到她命悬一线,他红着眼说要将那些人全部杀光,还是发了疯似的将她抱回去之后,让人将除了陆翩翩之外的所有人都拦在了院外,这些都跟他一贯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大相径庭。 萧楚昀还没有说出来的是,他知道沈南枝喜欢的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 可惜他不是。 不过为了她,他可以永远都披着那一副假皮囊,在她面前保持那般克己复礼温润亲和的模样。 只是没想到,在那一天看到她生死当前,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哪里还顾得上伪装。 萧楚昀怕自己那般模样被沈南枝看了去,怕她会心生退意。 因为不想看到她失望的眼,不想听到她说出后悔一类的话语,所以他本能地想要躲开。 念及此,萧楚昀别过了头去,有些不自然道:“让沈姑娘失望了,还有之前对沈家人粗暴无礼的态度,我很抱歉。” 虽然他当时的出发点,是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陆翩翩救治沈南枝,但毕竟这都是沈南枝的娘家人。 在人家家里,粗暴地拦着人家看自家姑娘,这怎么看都是有些过分的。 那一天的他偏执又疯狂,叫他之前极力维持的温雅形象也毁于一旦。 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萧楚昀也无力为自己辩解什么。 在这一刻,他甚至都不敢对上沈南枝的眼。 他看似将目光看向了别处,但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犹如默默等待着判官落笔的囚犯。 那支判官笔,此时就握在沈南枝手上,等着她生杀予夺,做最后的判决。 而沈南枝没想到萧楚昀会这般想。 而且他的语气真诚,并不是在同她开玩笑。 可是那样的话语说出来,怎么听,都带着让人心疼的谨小慎微。 堂堂镇北王,不该如此卑微。 但是,眼前的他在她面前,就是这般模样。 沈南枝心口发紧,突然感觉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她想说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萧楚昀却误会了,他这边感觉时间格外难捱,迟迟没有等来沈南枝的回应,他以为沈南枝是默认了他的话。 “那你先养好身体……” 说着,他正要离开,不想在这时候在沈南枝面前碍眼,却在起身的一瞬间被沈南枝拽住了袖子。 萧楚昀面带诧异的回眸,才见情急之下,沈南枝已经勉强支撑着身子半边身子坐起。 她本就生得美艳无双,平日里哪怕未施粉黛,也是倾国之姿,娇艳动人。 此时因为身体虚弱,她的面色苍白,即使带着几分病态,也不掩她的好颜色,而且越发我见犹怜。 萧楚昀的心跳不由得都加快了几分,他垂眸迟疑道:“沈姑娘……” 一时间,向来聪慧无双的萧楚昀脑子也有些迟钝,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沈南枝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提着一颗小心,紧张不安地看向沈南枝。 却见沈南枝抬眼看向他,认真且笃定道:“在王爷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萧楚昀一眼望进沈南枝眼底。 沈南枝继续道:“我性格要强,学不来其他姑娘的柔婉,我有仇必报,哪怕杀人溅血,也能做到无动于衷,没有其他小姑娘的婉约善良,甚至还有很多王爷没有看到的残酷冷血一面,王爷如何看我?” 闻言,萧楚昀的目光落在被沈南枝拽着的袖口上。 对方分明没用什么力气,却是他挣脱不得的存在。 那被沈南枝拽住的哪里是袖子,分明是他的一颗心。 面对沈南枝的质问,萧楚昀想也不想便笃定答道:“无论什么样子,沈姑娘都得最好的。”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笑:“那不就对了,就如王爷曾跟我说过的那般,王爷在我面前,也可以永远做自己。” 不管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还是偏执冷酷的镇北王。 都是他萧楚昀。 她信他,也会护他。 沈南枝承认,在看到他说要让所有人为她偿命的那一瞬,想到他前世破棺的一幕,那偏执疯狂的眼神确实惊到了她,但也不至于吓退她。 而且,这也正说明了他对自己的在意。 没得别人对她推心置腹全力维护,而她却推三阻四的道理。 思及此,沈南枝拽了拽萧楚昀的袖子,温柔但笃定道:“你我已有婚约,我要嫁给王爷,也不只是说说而已,王爷在我面前不必这般谨慎,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就是了。” “王爷是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只要王爷不违背当初对我的承诺,我亦不会后悔同王爷之间的婚约。” 他答应她,会帮她一起护住沈家,她可以永远做自己,而他会一直在她身后。 这是萧楚昀给她的承诺。 他都为了她做到这些,沈南枝又怎么会挑剔他的性子。 而且,沈南枝心里是想说,她不想看到萧楚昀对她这般小心,甚至都给她一种在故意放下身段的卑微了。 他们迟早是要成亲的,她希望将来她和萧楚昀之间的相处是轻松的,融洽的,真实的。 不必他如此辛苦为了不被她嫌弃而去遮掩,去伪装。 然而,这番话落在萧楚昀的耳里,却叫他原本已经在极力压制的心里起了几分妄念。 他微微蹙眉,目光不经意地划过沈南枝娇艳欲滴的唇,他的眼神一暗:“当真?” 沈南枝不疑有他,笑着点头道:“自然。” 许是把话说出来了,沈南枝心头紧绷的弦也跟着一松,她原本强撑着力气才坐起来的,这会儿随着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也突然卸了力。 之前为了骗萧楚昀现身,她是假装乏力的晕了过去。 可用手肘撑起身子说了这半天话,沈南枝是真的没了力气。 她原是想松开萧楚昀的袖子,再缓缓躺下,可她才松手,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床上摔了下去。 在她身下是软枕,软被,只要不磕到了床沿,就算摔下去也没什么大碍。 可萧楚昀还是在第一时间倾身上前。 他一抬手就扶住了沈南枝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揽在了怀里。 因为距离极近,就算萧楚昀反应够快,为了缓冲沈南枝摔下去的力道,他也连带着和沈南枝一起倒在了榻上。 不过,沈南枝被他稳稳当当地护在怀里,半点儿没磕着。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双双滚在了床上,沈南枝的头抵在了萧楚昀的胸前,软玉温香在怀,只一瞬间,就叫萧楚昀的心也瞬间失了章法。 他的脸颊贴着沈南枝的发顶。 独属于她的幽香扑面,萧楚昀的呼吸渐紧,想到刚刚沈南枝的话,萧楚昀声音沙哑道:“沈姑娘说,在你面前,我不必拘束,可以放心做自己?” 沈南枝被萧楚昀护在怀里,明明已经安全了,可萧楚昀依然没有放开她。 她被迫贴在他胸前锁骨位置,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沈南枝的心跳也骤然加速,虽然不知道萧楚昀为什么特意又来确定一下,但沈南枝还是认真道:“对,我既决定嫁给王爷,自是已经做好了同王爷共进退的准备,将来我们夫妻一体,王爷实在不必同我见外。” 萧楚昀心跳乱如麻。 他垂眸看着沈南枝娇艳欲滴的唇,沈南枝的话他都听见了,可意识却有几分恍惚,只模糊听进去了“嫁给王爷”“夫妻一体”。 这些字眼刺激的萧楚昀的呼吸都加深了几分。 他揽着沈南枝的肩膀的手不敢用力,只另外抚在她袖口上的指尖不由得用力。 攥得发白的指尖亦不能压下这股欲念。 看着近在咫尺的唇,看着怀中香软的人,萧楚昀的喉结滚了滚。 他不由得垂下头去,但却在想要吻住她唇的一瞬间,擦着她的脸颊转过了头去。 他的唇贴着沈南枝的耳边,那灼热的呼吸烫得沈南枝浑身一僵。 春日衣衫薄,这么近的距离,两人几乎肌肤相贴。 沈南枝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一颗心跳得飞快。 萧楚昀反应有些奇怪,沈南枝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分明已经可以放开她,却还将她抱得这么紧。 尤其是在她刚刚说了,让他在她面前不必伪装,可以做放开做自己的话之后,萧楚昀的变化就有些奇怪。 而且,刚刚萧楚昀是要做什么? 沈南枝不解,下意识问道:“王爷?” 因是在家里养伤,沈南枝都只穿着寝衣。 因着刚刚两人那一番牵扯,那薄如蝉翼的寝衣领口微敞。 从萧楚昀的角度看过去,那玲珑起伏若隐若现。 他的目光从沈南枝的脸颊划过,不经意的一眼,刚好看到这旖旎的一幕 只一眼,萧楚昀呼吸一窒。 他深吸了一口气,掐着沈南枝袖口的指尖泛白,用了他平生最大的自持力才勉强喑哑道:“这是你说的。” 沈南枝不解:“是啊,有什么问题?” 她仔细想了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曾想,话音才落,她却感觉耳边萧楚昀的呼吸越发灼热滚烫,旋即却听他幽幽道:“没问题,只是……现在还不行……要等你好起来……” 现在的沈南枝脆弱得如同一张白纸。 哪怕有再多旖旎的心思,萧楚昀也要不敢有半点儿放肆。 未经人事的沈南枝没有听出来萧楚昀的弦外之音。 她还在想,什么现在不行? 她叫萧楚昀在她面前不必戴上伪装,放心做自己,跟她好起来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还怕她心脏承受不住,吓着她? 还没等沈南枝想出头绪,下一瞬,她耳边突然一烫。 萧楚昀咬住了她的耳垂。 沈南枝:!!! 第107章 搅乱一池春水 两世为人的沈南枝,还是头一次与人这般亲密。 那一瞬,她的脑子犹如被一道闷雷劈中,耳畔也是嗡鸣声不断。 此时,她身子还被萧楚昀抱在怀里。 若换做旁人,早在接近她的第一时间,就能被她躲开了去。 可因为他是萧楚昀,许是因为她对他的信任,相信他的人品,再加上两人已有婚约,沈南枝潜意识里并未对他设防。 所以,冷不丁被咬中耳垂的这一瞬,沈南枝才彻底懵了。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萧楚昀的唇瓣在她耳垂上轻轻摩挲,那份温热透过薄薄的肌肤,直达她的心底。 同时,她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仅如此,沈南枝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瞬间升温,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了一般,就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凝固,沈南枝只听得见她自己凌乱且有些失控的心跳声。 她耳垂那一处被萧楚昀触碰的地方,仿佛燃烧起了火焰,热量迅速蔓延至她的脸颊,让她整个人都似被火点着一般烧了起来,心口也是又烫又麻。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破土而出,而且已经在肆意生长,逐渐失控。 沈南枝来不及思考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慌忙抬头看向萧楚昀。 一抬眼,就对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眉眼,看见了他眸子里带着的小心翼翼。 对上沈南枝眼眸的一瞬,只见他眉眼低垂,看着沈南枝。 原本清润如翠玉的声音,此时竟含着几分沙哑:“沈姑娘说,我可以不必伪装,用最真实的一面来面对沈姑娘,那这样呢?也可以吗?” 他指的是咬咬耳垂,亲亲脸颊一类的亲密。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这就是他面对沈南枝时候最真实的一面,甚至更甚。 沈南枝是他心中的妄念,是无需撩拨,就能轻易叫他失控沉沦的存在。 可是,他也知道,火候未到。 他不能操之过急,那样反而吓着她。 所以他只能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他本就生得俊美无俦,那俊朗的眉眼里,似是只看得见沈南枝一人。 只那样一个深情缱绻的眼神,就叫沈南枝的心跳也陡然漏了半拍。 不过,沈南枝还有一丝理智尚存。 她知道,她该推开他的,可是她的身子却纹丝未动。 沈南枝正暗恼,自己竟也有被美色所蛊惑的一天,一抬眼却见萧楚昀眼神一暗。 他突然敛眸,语气里带着歉意和不安道:“抱歉,沈姑娘不过是为了宽慰我,才客套了两句,是我当了真,僭越了。” 他的言语真诚,半点儿不做伪,仔细听来,他语气里竟还有几分委屈。 沈南枝原本还有些挣扎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萧楚昀那般表情让她不由得产生了自我怀疑。 是了,是她让萧楚昀在她面前不必那般拘束和小心,是她想跟萧楚昀之间的相处从容自在些。 所以,作为已有婚约的男女之间,这一类的亲昵自是再正常不过。 她在矫情什么? 尤其是再对上萧楚昀那双仿似有些受伤的眼神,沈南枝心中的愧疚更甚。 她想,他身上有伤,将来大婚之后,本就不能同正常男子那般行夫妻之事,为此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才这般谨小慎微,生怕惹了她不快或者嫌弃。 如今得了她的应允,他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要同她之间亲昵些,可换来的却是她这般惊讶甚至闪躲…… 那倒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说那些话,这样一来,更加伤人心。 念及此,沈南枝越发感觉自己实在是过分得很。 眼看着萧楚昀已经松开了她,正准备起身,看到他眉宇间的落寞,沈南枝心一软,鬼使神差得到就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王爷,不是这样的,我说的是真话,不是因为宽慰你才这样说的。” 闻言,萧楚昀垂眸看着沈南枝,他薄唇轻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沈姑娘无需安慰我,我知道的,我没事,我也不希望委屈了沈姑娘。” 说着,他就要起身离开。 见状,沈南枝自责不已。 她想,一定是刚刚自己流露出来的诧异让他感觉到了,这下她说什么他也不听了。 这样一想,沈南枝心里越发着急。 她手上的动作比她脑子更快一步,她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她的手已经一把拽着萧楚昀的袖子,将萧楚昀原本要离开床边的身子往她面前一带。 约莫萧楚昀也没料到她这般反应,他原本挺拔如玉的身子,就这样轻松被她拽到了面前。 为了压下他心底的不安,让他放下心去,看着近在眼前的俊颜,对上对方带着错愕和生怕唐突了自己的惶恐的眸子,沈南枝脑子一热,她仰起头,主动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了他的脸颊,决定用实际行动让他相信自己所言非虚。 他的肌肤细腻如瓷,细腻温热的触感叫沈南枝心跳加速。 她的脸也早已经红得似在滴血。 只一下,她便立刻放开,然后温柔但坚定地看向萧楚昀深邃的眸子:“王爷这回可信了?” 说完,沈南枝早已经羞红了脸,她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头去,甚至都不敢瞧萧楚昀的眸子。 她没仔细瞧,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那一瞬萧楚昀眼里的兵荒马乱。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但那柔软的触感如同春风拂过,悄然无声,却轻松搅乱满池春水。 萧楚昀的喉结不由地滚了滚,他突然俯下身来,将额头抵着沈南枝的脖颈,低低地笑了两声,才用那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道:“我真是……败给你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沈南枝的脖颈间。 沈南枝脑子也像是被火烧了似的,晕乎乎的,她都没反应过来萧楚昀这话是什么意思。 却在这时候,听到院外响起丫鬟的通报声:“小姐,叶姑娘来了。” 叶青菀来了? 沈南枝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 而同时,萧楚昀也已经从容起身。 他抬手小心地理了理沈南枝有些凌乱的衣襟和长发,又扶着沈南枝靠着软枕坐好,方便她等下同人说话,忙完这些才低声道:“我先回去了,你安心养伤。” 他眸中一片清明,神色也坦荡得很,仿先前那一幕只是沈南枝的错觉。 沈南枝点了点头。 她其实还有些关于萧子义的问题没来得及问,但这会儿确实不是说话的时机。 “王爷保重。” 萧楚昀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窗边,正欲离开,却又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目光里含着几分期待和小心道:“我下次还可以像这样直接来找沈姑娘吗?” 这样直接来她的闺房……到底是有些不妥的。 可沈南枝眼里刚露出几分迟疑,就见萧楚昀垂下了眸子,语气里带着几分黯然道:“是我考虑不周,如此确实不合规矩,不该让沈姑娘为难的。” 说着,他转身要走。 那一瞬,他眼底的失落叫沈南枝看得分明。 沈南枝心下一软,鬼使神差地就开口道:“不为难,只要王爷愿意,来就是了。” 话一出口,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沈南枝当即就有些后悔。 连长安表哥来她这院子,都要被大舅母打断腿的,她还放任一个外男进来。 她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可还没等沈南枝后悔,却见萧楚昀展颜一笑。 他的唇角轻扬,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弧度。 那笑容,犹如春风拂面,温暖而又不张扬,却足以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他的眼神仿佛汇聚了所有星辰,熠熠生辉。 这满庭芳菲,都被他这一笑比了下去。 即使相处这么久,被惊艳了这么多回,沈南枝依然有些恍惚。 萧楚昀已经笑道:“那我改日再来。” 等沈南枝反应过来,萧楚昀已经离开了窗口,转眼就没了影儿。 看着那空荡荡的窗前,想着他说的改日再来…… 反应过来的沈南枝脸颊越发滚烫。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怎么就被人牵着鼻子走,头脑发热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了? 她自己也不是那样容易被人左右情绪的人,沈南枝开始怀疑人生。 可还没等她好生审视自己,院外的丫鬟又问了一遍。 沈南枝才连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给压了下去,让人请了叶青菀进来。 而在萧楚昀走后,之前自动消失的陆翩翩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 这会儿,她手上又多了一只油光光的卤猪蹄儿,在叶青菀进屋之前,陆翩翩已经抱着卤猪蹄儿蹲坐在了沈南枝床边的脚踏上,一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沈南枝的架势。 这边叶青菀人还没进屋,声音先传了进来。 “枝枝,你怎么样?” “我当时听说你出事就立即赶过来了,可是你们家管事却说你还昏迷着,谁也不能打扰,这两日可急死我了!我连着跑空了好几趟,今儿个总算是见着人了!” 沈南枝哭笑不得。 不是沈家的管事不让见,是萧楚昀守着她,就连沈家人也见不得。 对外,沈家人只好这么说。 说话间,一身珠玉翡翠,穿着香云纱裙,看起来华丽又富贵的叶青菀提步进了屋。 自从来京之后,她因为水土不服,浑身起了疹子,已经在家里将养一段时间了,这几日服用了陆翩翩送过去的方子,虽然渐渐好起来了,但是那些疹子刚刚结痂,有的还未完全脱落,所以她在外面还戴着帷帽,将她整张脸连同半边身子都遮掩在帷帽里。 也可怜她这般还特意为沈南枝跑来跑去。 沈南枝有些惭愧道:“最近家里事情多,舅母她们也都守着我,没顾得上,辛苦你啦!” 如果有人同门房那边知会一声,就算当时她见不着沈南枝,沈家的管事也会客客气气地送她回去,并答应她会在沈南枝醒来之后差人过去给她递个信,不至于让她跑了一趟又一趟。 叶青菀笑着走到床边,摆了摆手道:“没关系,反正又不远,只要看着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间,她取下了头上的帷帽,露出那张原本清丽绝伦,但现在却有了许多痘印和痂块看起来有些可怖的脸来。 若是一般姑娘,早就恨不得捂着不肯见人了,可叶青菀像是半点儿不在意。 她将帷帽随手一丢,拉起沈南枝的手撒娇道:“枝枝,你看看我,都快毁容了!这下真嫁不出去了!” 沈南枝忍不住打趣道:“你要再不收敛收敛你这性子,不毁容也难嫁出去吧?” 闻言,叶青菀佯装生气,抬手就要来挠沈南枝。 可下一瞬却被啃了一半的卤猪蹄儿拦在了眼前。 得亏叶青菀反应够快,收手得及时,不然都要抓得一满手油荤。 还没等她转头看向陆翩翩开始抱怨,就听陆翩翩郑重提醒道:“枝枝姐现在很虚弱,碰不得,你们一个二个的,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叶青菀的抱怨就这样被卡在了喉头。 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叶青菀连连摆手:“我不是故意的,抱歉,抱歉!我再也不敢乱动了……咦,这是什么?” 叶青菀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了沈南枝枕边的一个油纸包。 被她这么一提醒,沈南枝和陆翩翩也注意到了。 沈南枝尚未开口,陆翩翩已经深嗅了一口气,闻到了里面散发出来的香气的陆翩翩双眼放光道:“是八宝斋的桃酥!” 沈南枝抬手拿起来一看,果然是城南八宝斋的桃酥。 油纸包上还打着八宝斋的印记。 而这桃酥还是沈南枝最喜欢的口味。 想来,这应该是萧楚昀离开之前留下的。 沈南枝刚刚都没有注意到,油纸包触手温热,沈南枝的心也似是被这热度填补,突然间滚烫了起来。 而且,那温度一路从心口蔓延到了脸上。 一旁的叶青菀倒还没有注意到沈南枝的表情变化,她听着刚刚陆翩翩的话,只好奇道:“刚刚翩翩说我们一个二个的不让她省心,除了我,还有谁也来了吗?” 沈南枝点头:“之前就要跟你介绍的,是刘祭酒家的静雅姐姐。” 闻言,叶青菀的目光落在沈南枝捧着的油纸包上,感慨道:“她对你真好,听说这八宝斋的糕点很难买,想必她一早就差人去排队买来的,倒是有心了。” 沈南枝正想说她误会了,但对萧楚昀来过一说,她又不好解释,只好顺势点头:“是呢,静雅姐姐人很好。”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不曾想,沈南枝话音才落,就听到院外响起刘静雅的声音。 她由着丫鬟搀扶着,单腿蹦跶进了门,一抬眼就看到了沈南枝还未来得及收好的油纸包,当即好奇道:“枝枝妹妹,你这八宝斋的糕点何时买来的,我央了长安表哥一早去排队,结果都没买到呢!” 沈南枝:“……” 一转头对上叶青菀一脸耐人寻味的表情,沈南枝头皮发麻。 可见,人是不能轻易撒谎的。 第108章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枝枝?” 叶青菀一脸八卦的表情看向沈南枝:“所以这糕点到底哪儿来的?还有什么不能同我们说的啊?” 沈南枝哭笑不得。 还是一旁的陆翩翩机灵,她替沈南枝解围道:“咦?我央追风哥哥替我买的桃酥怎么在枝枝姐这里?” 但有了刚刚沈南枝随口应下是刘静雅送的话在先,叶青菀不是很相信。 不过她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再加上刘静雅来了,沈南枝适时转移话题,介绍了她们两人认识,这一茬儿可算是揭过去了。 沈南枝虽然话少,但刘静雅和叶青菀却是叽叽喳喳个没完。 两人虽然才是第一次碰面,但因兴趣相投,一见如故,十分聊得来。 最后还是陆翩翩出声:“枝枝姐才刚醒来,身体不宜太过操劳,得多休息,静雅姐姐也是,你的腿还是回去多躺躺,少蹦跶,万一不小心再牵扯了伤口,真的要瘸了,还有青菀姐姐,你脸上的疹子还没完全褪去,不想真毁容的话,没事少出来吹风。” 她们三个,一个瘸了一条腿,一个水土不服满脸疹子,还有个重伤在床的,都被陆翩翩点了一遍。 虽然她是个半大孩子,但作为大夫的威慑力是十足的。 被她这么一通点下来,三人都有些心虚不敢吭声反驳。 虽然不舍,但刘静雅和叶青菀在陆翩翩的义正言辞下,还是只得乖乖告辞离开。 当然,刘静雅走的时候,也带走了被留在沈南枝三舅母那边的刘静怡。 客人都走了,沈南枝的精神也确实如陆翩翩所说,有些熬不住了。 在同一旁的秋雨交代了两句之后,沈南枝靠着软枕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同于前几日昏迷的时候,一直是那般浑浑噩噩的状态。 沈南枝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清楚地看着前世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重演。 她看到自己被萧祈安欺瞒利用,被姜嫣然算计迫害,看到沈家满门惨烈的结局…… 那些画面跟沈南枝记忆重叠。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在那些画面的最后,沈南枝看到了本该坐在龙椅上掌控天下的萧祈安被人一剑洞穿胸口,毫无生机地躺在血泊里,他身上还穿着象征着至尊地位的龙袍,只是那上面的五爪金龙也已经被剑连同他胸口一起被洞穿,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至死他那双眸子里都写满了不甘和怨恨。 在萧祈安身前躺着的,同样是已经没了生机的姜嫣然。 沈南枝觉得自己被姜嫣然害的死状够惨,只是没想到,姜嫣然更惨。 她被人斩断四肢,割去了头颅,原本美艳的面容已经满是血污,若不是沈南枝对她那么熟悉且恨之入骨,几乎都要认不出她来。 再远一点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尸体,而且一个个都是沈南枝认识,且恨之入骨的面孔。 姜时宴,姜清远,赵婉,赵氏,甚至就连刘妈妈等人也在其中。 他们的死状跟萧祈安差不多,都是被人一剑洞穿胸口,当场毙命。 那样的狠辣果决的出手,那样凌厉的剑招,绝非一般人能办到。 这人的功夫造诣极高。 还没等梦境里的沈南枝细想,她一抬眼,就看到在他们身后巍峨皇宫正火光滔天,宫人们乱作一团,喊杀声四起。 至于他们具体喊了什么,就算沈南枝铆足了劲儿,却也一个字都听不清。 她正挣扎着,梦境突然溃散,她醒了。 当现实中的阳光透过窗台落在她枕边,沈南枝都有那么一丝的恍惚。 这个梦也太真实了。 一时间竟让沈南枝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或许是因为命悬一线的时候,被萧楚昀那句话给惊到,有潜意识作祟,才叫她做了这样的梦。 又或许是上天给她的暗示,想要启发她什么?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 直到身边的秋雨小声询问:“姑娘醒了,可要喝水?” 沈南枝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她刚想应一声,才发现自己嗓子竟然又干又疼。 但好在秋雨是个贴心的,沈南枝才眨了眨眼,她就明白过来,当即转身去给沈南枝倒了一杯温水。 待沈南枝喝下,见她神色好了不少,秋雨才提醒道:“姑娘醒得可是及时,前院刚送来消息,大皇子妃来探望姑娘,这会儿大夫人正在招待呢,她让奴婢来问问姑娘的意思。” 大皇子妃? 才刚刚醒来的沈南枝脑子都有些迟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那位大皇子萧怀珉的正妃。 大齐皇族历来都有立长或者立嫡的传统,他既是中宫嫡子,也是皇长子,按说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可却因为他性格敦厚,不善心计,也不得圣心,再加上王皇后去得早,他外祖父一家近些年越发衰败没落,虽然名义上依然跻身于四大家族,但已经远远比不上另外三大家族。 这几年皇储之争越演越烈,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不同于其他皇子,还在按照对自己有所助益的家世挑选皇子妃,大皇子早早就成了亲,娶的还是王皇后在世时给他订的娃娃亲,如今的工部尚书周贤的嫡孙女,周锦瑄。 传闻中,大皇子为人敦厚低调,大皇子妃周锦瑄亦是温雅端方的性子,而且因为体弱很少在人前露面。 按照沈南枝最初的盘算,要彻底绊倒萧祈安,又要带着沈家在不久之后的皇权更迭中站稳脚跟,在适龄皇子中,她和沈家就只能从大皇子萧怀珉和五皇子萧子义两人之间选一个来站队。 现在萧子义这边是不可能了,这梁子是结下了,甚至都不用沈南枝去找他算账,她相信萧楚昀也不会放过他。 这样看来,似乎萧怀珉成了她和沈家唯一的选择。 睡了一觉,虽然嗓子难受,但精神确实好了几分,沈南枝挣扎着起身并吩咐秋雨:“去跟大舅母说,我已经醒了。” 这就是要见的意思。 沈南枝这会儿还没有力气行动自如,大皇子妃若是诚心探望,自然会跟过来。 前世的沈南枝同她只有一面之缘,甚至都没有说上话,所以沈南枝也不知道她的性子到底是否跟传言中一般。 若要选择大皇子,那就很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位大皇子妃。 而且,沈南枝跟萧楚昀已有婚约,她们以后就是妯娌,多些走动也没错。 秋雨很快叫外面的小丫鬟带了话去。 沈南枝原是想起来洗漱,至少也要打起精神来见客。 只是她才准备起身,肺腑里就跟针扎似地疼,而且还被打着哈欠赶过来的陆翩翩看个正着,当即惊呼道:“枝枝姐!不是叫你不能乱动吗?快坐下!” 陆翩翩一个箭步上前,就拦住了沈南枝要起来的动作,并神色紧张道:“你现在都还没有脱离危险,不能再乱来!” 沈南枝只好又就着软枕靠了回去。 其实陆翩翩不说,她自己在切身感受到了那钻心的疼痛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这一次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没想到,那样简单一粒固元丹,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副作用。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心思,陆翩翩叉腰道:“那一粒固元丹药效都强横得连墨云哥哥那样的壮汉都受不住,更何况枝枝姐还服用了两粒,当时你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要不是王爷……” 陆翩翩嘴快,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她当即抬手捂住了嘴,并转过了身去。 沈南枝又不是个傻的,她这明显欲盖弥彰的动作,哪里能瞒得过她。 “王爷怎么了?” 沈南枝皱眉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之前沈南枝就看出来了,不过那会儿正好她使诈把萧楚昀引了出来,后面又听了萧楚昀那一番解释,沈南枝也就下意识地以为,是萧楚昀怕沈南枝生气,不敢见沈南枝,才跟陆翩翩打过招呼,让陆翩翩帮他遮掩,让她跟沈南枝说他在忙。 可如今再看陆翩翩的表情,明显不只是因为这个。 而且,还有她刚刚那句要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 “翩翩?” 沈南枝又叫了一声。 往日里藏不住话的陆翩翩这会儿倒像是锯嘴的葫芦了。 她摇了摇头,索性捂着嘴在沈南枝的脚踏边上坐了下来,一副说什么也不会再开口的架势。 沈南枝正想着该如何套她的话,却听秋雨进来提醒:“姑娘,大皇子妃来了。” 沈南枝只得先收了心思,专门应对大皇子妃周锦瑄。 不多时,门帘被丫鬟打起。 身着一袭浅青素锦襦裙的大皇子妃周锦瑄在两名丫鬟的簇拥下,款步进来。 她衣裳的颜色跟她的气质相衬。 既非过于鲜艳夺目,亦非过于素雅寡淡,而是恰到好处的温婉,如同春日里盛开在山涧幽谷的桐花,既端庄又大气,而且她的美并没有多少攻击性,和明艳无双的沈南枝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她的发髻高挽,点缀着几颗晶莹的宝石,与衣裳上的绣饰交相辉映,再加上她的举止优雅大方,只一个照面,无端端的就已经让人生出了几分亲切感。 “大皇子妃。” 沈南枝不能起来,只微微欠身道:“原谅我有伤在身,未能起身远迎。” 沈南枝话音刚落,大皇子妃周锦瑄已经笑道:“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沈妹妹不必如此见外。” 说着,周锦瑄直接走到沈南枝床边的绣墩上坐下,面带关切道:“可好些了?我听说那日福云楼一整个雅间都塌了下去,就连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波及了,可见那会儿有多凶险。”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微笑道:“确实很危险,但好在都过去了,多谢大皇子妃关心。” 周锦瑄笑着拍了拍沈南枝的手,感慨道:“说来让你见笑了,我之前就想着登门拜访,以后咱们一块儿也有个照应,但是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怕惹了沈妹妹笑话。” 沈南枝笑了笑:“怎会,只要周姐姐别嫌弃我才好。”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场面话。 沈南枝注意到陆翩翩的目光落在周锦瑄手上的红玛瑙手串上,沈南枝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叫周锦瑄注意到了。 她笑着拨弄了两下那红玛瑙手串,对沈南枝解释道:“这是我前几日去相国寺,亲自去求慧觉大师开过光的,妹妹若喜欢,可戴在身上,挡灾挡厄。” 说着,她就要取下给沈南枝戴上,沈南枝还没开口,就看到陆翩翩的眉头肉眼可见的皱了起来。 还没等大皇子妃的手串碰到沈南枝,陆翩翩突然站起身来,挡在了沈南枝面前,并正色道:“枝枝姐体弱,戴不了这个手串,还请大皇子妃体谅。” 周锦瑄并不知道陆翩翩的身份,只当她是一个在旁边端茶倒水的小丫鬟,是因为年纪小,未定性所以没有规矩,她倒也并未多想,只笑着解释:“佛家的东西都是挡煞的,不会冲撞了妹妹,而且,这手串我自己都戴了几天,也未觉得有何不妥。” 话音才落,她突然皱眉,甚至连那手串都顾不上,直接掩唇在一旁干呕了起来。 只转眼的功夫,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就连额头上都有冷汗不断地往外冒。 这一幕也是惊住了沈南枝。 她下意识看向刚刚情急之下被周锦瑄放在锦被上的手串。 还没等沈南枝细看,陆翩翩已经抬手将那手串捡起,仔细查看之后,陆翩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也连忙将那手串交给秋雨:“秋雨姐姐,快拿远一些!” 秋雨还不明所以,一旁的大皇子妃周锦瑄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跟在她身边的两名丫鬟当即就要差人去请大夫,却见在得了沈南枝点头应允之后,陆翩翩已经上前,不由分说的抬手搭在了大皇子妃的手腕上。 那两名丫鬟还未来得及出声制止,就听陆翩翩惊讶道:“她怀孕了?那还敢用那等让人虚弱甚至流产之物!” 她说的,是刚刚被秋雨拿远了一些的红玛瑙手串。 此言一出,不仅沈南枝,就连那两名丫鬟甚至就连大皇子妃周锦瑄都是脸色一变。 显然她们也是始料未及。 眼看着周锦瑄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若大皇子妃真的在她这里出了事,她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简直就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109章 为了王爷和枝枝姐的孩子筹谋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心思,面色已经惨白的周锦瑄还不忘转头看向沈南枝,并保证道:“沈妹妹放心,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沈妹妹没有半点儿关系,绝不连累妹妹。” 说完,她还转头特意叮嘱了两个丫鬟。 比起旁的,沈南枝更放心不下的是她的身体。 才这会儿的功夫,她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子,就连衣裳都被汗水打湿,这会儿贴在了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看得人心惊。 可就算这样,她也只一只手按着肚子,腰杆挺得笔直,在尽力维持着该有的端庄和体态,这般忍劲儿,已非常人能及。 看到她这般,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揪紧。 尤其是就连陆翩翩都皱紧了眉头,沈南枝很少看到陆翩翩流露出这般凝重的表情。 还是她才经历了生死的时候,陆翩翩才这般紧张。 念及此,沈南枝不由得担心道:“大皇子妃怎么样了?” 陆翩翩摇了摇头:“她本就体弱,很难坐稳胎,再加上受这东西的影响,恐有滑胎的迹象。” 话音才落,周锦瑄的眼睫轻颤,她再不敢小瞧了陆翩翩这小姑娘,当即一脸紧张地看向陆翩翩:“不知姑娘可有法子抱住我肚子里的孩子?只要姑娘能做到,让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沈南枝也看向陆翩翩,希望她能应允。 然而,陆翩翩却摇了摇头,“保胎一事,实在非我所长,宫里的御医比我更擅此道,时间紧迫,我建议大皇子妃还是早做打算。” 陆翩翩都这么说了,周锦瑄也不好强人所难。 而且,她现在的情况确实并不乐观。 “那好,我这就回去。” 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她才勉强起身,在离开之前,她还不忘转头向沈南枝致歉:“实在对不住,是我的疏忽,我此番本意是来探望沈妹妹,同沈妹妹交好,没想到却反倒给沈妹妹添了麻烦。” 沈南枝连忙摆手:“周姐姐身体要紧,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 周锦瑄也不废话,她朝沈南枝点了点头便靠着丫鬟的搀扶快步离开了。 等周锦瑄走了,沈南枝才忍不住叹息出声。 到底是个无辜的生命,沈南枝也希望她腹中的孩子没事。 自周锦瑄走后,陆翩翩就双手撑着脑袋坐在脚踏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叫沈南枝有些担心。 她看向陆翩翩并关心道:“翩翩,你怎么了?” 陆翩翩那原本粉雕玉琢的脸上这会儿也满是歉意。 听到沈南枝的声音,她才抬头看了过来。 “枝枝姐,实在对不住,保胎一事当真非我所长,我平日里都是制毒解毒,琢磨些疑难杂症或者稀奇古怪的药丸子,从未给人保过胎,这方面干爹也没带过我,我都是从医术上看到的,纸上谈兵罢了,那毕竟是两条人命,我也不敢擅自开药。” 没能帮上沈南枝,陆翩翩愧疚得很。 闻言,沈南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陆翩翩毛茸茸似的脑袋:“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医术,已经很厉害了!而且,这本就不是你平日涉猎的范围,怪不得你。” 陆翩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之后,才带着一丝困惑道:“不过,说起来,我觉得那大皇子妃的脉象也有些奇怪。” 沈南枝不解:“哪里奇怪?” 陆翩翩挠了挠头:“说不上来,但我觉得,她那个身体底子,应该不太可能有身孕的,就算有了也很难坐稳。” 就连陆翩翩都觉得有些奇怪,这里面定然是有问题的。 说着,陆翩翩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秋雨拿到了门槛儿底下的红玛瑙手串。 她叹息道:“这个手串是诱因,但就算没有这个手串,这孩子应该也保不住。”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她都有些头疼。 到底是谁在算计周锦瑄? 那人应该不知道周锦瑄的身体底子这般虚弱,不然也不至于多此一举。 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人算计中的一环。 周锦瑄看似端方随和,但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不说别的,就刚刚那般情况,她都能强撑着身体临危不乱,甚至还能顾得上安慰沈南枝,这就已经很厉害了。 皇家这趟浑水,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蹚。 她要嫁萧楚昀,这些阴谋诡计自然无法避免,以后她只能时刻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才是了。 见陆翩翩还有些消沉,沈南枝提议道:“之前嘉禾郡主说的去请福云楼的厨子,我倒是觉得这个提议可行,等下我就让人去问问可好?” 果然,提到美食,陆翩翩一扫刚刚的阴霾,双眼放光道:“那当然是极好的!” 到底是个孩子心性,沈南枝笑了笑,连忙叫了秋雨去安排下去。 陆翩翩眼巴巴的看着秋雨离去的身影,一脸期待道:“那我今天晚上能吃上福云楼的酱肘子烧花鸭盐水鸡清蒸鲈鱼吗?” 沈南枝哭笑不得:“时间不早了,就算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人家顶多赶上明天过来开工。” 今晚是吃不成的。 陆翩翩眼里的光都暗淡了几分,不过转眼她便两眼弯弯笑道:“明天就明天,厨子都在府上了,我还愁以后没有好吃的吗?”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一脸郑重地保证道:“枝枝姐放心!我现在不擅长保胎,那是因为我之前没往这个方向上关注,从现在开始我没事的时候就多跑几趟医馆,多观摩一些实地经验,等以后王爷和枝枝姐有了孩子,我保证让枝枝姐把胎坐得稳稳当当的。” 沈南枝:“……” 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还算沉稳的沈南枝,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个小丫头说红了脸。 她当即拍了拍陆翩翩的肩膀。 陆翩翩不明所以,继续道:“等你们成亲了,自然很快就会有孩子啊?我这就当是提前锻炼,以后照顾枝枝姐也更放心。” 得亏这话是在沈南枝屋里说的,没叫外人听了去,不然还不知道该如何臊得慌。 沈南枝哭笑不得:“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这话可是能随便说的?而且……王爷……” 王爷他身体不行,他们之间连夫妻之事都行不了,哪儿可能会有孩子。 陆翩翩医术再好,但毕竟也还小,不懂男女之事,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的,当着这么大小丫头的面,这些话沈南枝实在说不出口。 不过提起王爷,沈南枝就想到了之前陆翩翩险些说漏了嘴时候的遮遮掩掩。 她看向陆翩翩刚要开口询问。 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沈南枝的心思,立即就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朝门口跑。 她一边顺势捡起地上的红玛瑙手串,一边对沈南枝保证道:“枝枝姐,这东西我先拿去琢磨琢磨,顺便再去看看保胎的医书。” 说完,还没等沈南枝开口,她一溜烟儿地跑了,转眼就没了影儿,那动作之快,就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着她似的。 因此,也越发叫沈南枝确定,陆翩翩和萧楚昀之间,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只是这会儿沈南枝的精力实在有限,无暇探究这些。 就陪着大皇子妃说这会儿话的功夫,她就已经疲惫得很,在就着秋雨的手喝了汤药之后,沈南枝很快又沉沉睡去。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沈南枝由着秋雨伺候了她梳洗之后,一碗小米粥下肚,她感觉自己比昨日又多了几分精神。 看到旁边在收拾东西的秋雨一脸喜色,沈南枝好奇道:“可是有什么好事?” 秋雨两眼弯弯:“那是自然,小姐,王爷早上来过了!他亲自跟大夫人她们道了歉,还给每人送了赔礼,就连奴婢们都没落下。” 难怪这么高兴啊。 沈南枝昨日都没提这一茬儿,萧楚昀竟然想得这么周到。 只是说到赔礼,她不由得想到了之前二舅母之前眼馋的玉泉宝剑。 秋雨懂她,当即笑道:“小姐放心,王爷已经将那柄玉泉宝剑当做赔礼送给二夫人了,而且王爷还允诺,以后镇北王府的兵器库,可任由二夫人挑选,小姐没见着,二夫人当时那个笑啊,可开心了!” 没想到萧楚昀竟然这般心细。 秋雨还在一旁继续夸道:“奴婢们以前还觉得王爷如玉似的,该是个冷冰冰的人,没想到王爷竟然连给奴婢们的赏赐都准备得极合心意。” 说着,秋雨献宝似的拿出来一张狐狸皮,“奴婢早就想着凑银子买半张狐狸皮做一对护膝,这样奴婢阿兄冬日里出去采买的时候,再也不怕老寒腿发作了。” 秋雨是沈家的家生子,她爹娘年纪大了,就被安排到了沈家一处庄子上做管事,她阿兄原是在沈长安那边伺候的,这两年沈长安入了太学,他才被安排去了做采买。 沈南枝笑道:“一张狐狸皮就把你给收买了,看样子,我对你这些年的好都不及王爷半分了。” 闻言,秋雨连忙放下狐狸皮,跟沈南枝撒娇道:“哪儿能呢,奴婢们是高兴小姐寻得王爷这般体贴入微的夫君。” 说到这里,秋雨还有些奇怪:“姐妹们收到东西都不一样,而且都是自己心里念叨的,奇怪了,王爷怎么知道这些?” 沈南枝抬手点了点她额头:“这你该去问问咱们院子里那只爱吃酱肘子的小馋猫。” 秋雨这才恍然大悟:“呀!原来翩翩是王爷的人!难怪呢!” 陆翩翩跟她们相处这么久,早就将她们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而这些都是萧楚昀那边按照陆翩翩写的单子给每人准备的东西,自然合她们心意了。 秋雨笑道:“这丫头,没白疼她,等她回来,我得亲自跟她道谢。” 这几日陆翩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沈南枝,听说她出去了,沈南枝还有些好奇:“她去哪儿了?” 秋雨一边将狐狸皮又重新收好,一边答道:“不清楚,不过她早上在问我,哪个医馆保胎接生这些最有名气,想来,是昨日看到大皇子妃那般,她才想着要去多学习学习这方面的东西吧。” 沈南枝以为陆翩翩就那么一说,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上心了。 偏偏秋雨还疑惑地问了一句:“可是,她又不做御医,又不做稳婆的,学这个有多大用处啊?” 闻言,沈南枝脸颊隐隐发烫,她都没好意思提陆翩翩是在为她“未雨绸缪”。 不想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沈南枝问道:“王爷呢?你不是说王爷来了?” 听到这里,秋雨就忍不住笑道:“小姐这是想王爷了吗?” 见沈南枝娇嗔地瞪了她一眼,秋雨才道:“王爷也是,明明念着小姐,却还要说要守着规矩,不方便进内宅,他问过小姐安好之后,在前院同夫人们打过照面就回去了,要我说啊,王爷也就是太正人君子了。” 这话沈南枝没法接。 毕竟前脚人家才翻窗进了她屋里,而且,她当时不知道怎么了,也答应了人家回头可以再来。 所以,守规矩一说……沈南枝也就只能自己听听了。 不过,又或许萧楚昀也意识到之前的行为有些越矩,所以没打算真的再过来,他跟她舅母们说的也是实话呢?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就见秋雨突然凑了过来,神秘兮兮道:“小姐,你是不知道,这两日姜家那边有多精彩。” 沈南枝偏过了头去,就要听秋雨细说,却听到院外传来陆翩翩的声音:“秋雨姐姐过来一下,我想请你帮个忙。” 秋雨转头应了一声,就要外面候着的几个丫鬟去守着沈南枝,却听陆翩翩又道:“枝枝姐这会儿需得静养,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有我。” 秋雨有些为难,只得转头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只得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只有她听出来陆翩翩的弦外之音,这是要将满院子的丫鬟都支开。 至于要做什么…… 沈南枝虽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可当她真的看到那一道穿着墨色锦袍的身影从窗台外掠进来的时候,沈南枝还是有那么一瞬的惊讶。 说好的守规矩,说好的不方便进内宅,说好的正人君子呢? 第110章 她和栗子都很甜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沈南枝眼底的惊讶,萧楚昀俊美无俦的面上划过一抹尴尬。 他走到沈南枝床边三尺开外的地方便停下了步子,神色有些不安道:“是我唐突了,本不该如此僭越,但没亲眼看到沈姑娘,心里总觉得不安。” 沈南枝心里最后那一丝顾虑也因此被打消。 他只是关心自己,而且还因为顾及着她的名声,怕她阿娘舅母们担忧,都没过明路来,特意悄悄翻窗来看她,他有什么错? 想他堂堂镇北王,为了她都不惜做出这样偷偷摸摸翻窗的举动,沈南枝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她不由得摆了摆手,微笑道:“不怪王爷,本来也是我答应了王爷可以随时过来。” 话音才落,萧楚昀眼前一亮:“当真?” 反应过来的沈南枝差点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前面是答应了他可以过来,但没有说“随时”。 现在倒好,她嘴快,一不小心说飘了。 沈南枝正想纠正,抬眼就对上了萧楚昀那双满含期待的眸子。 他的眸中宛若盛着万千星辉,只一眼就能将人吸引了过去。 沈南枝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就见萧楚昀的眸光突然一黯,他敛眸,有些紧张道:“这个会不会给沈姑娘带来困扰?” 困扰肯定是有的,毕竟他这么大一个外男说来就来,到底是不太妥当的。 可是,沈南枝对上那样一双满含期待的眸子,再加上萧楚昀这般小心的表情,她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而且,她嘴上比她脑子反应更快,几乎脱口而出道:“无妨,左右我最近养伤都是闲着的。” 话一出口,沈南枝就忍不住懊恼……她怎么就鬼使神差顺着萧楚昀的意思应下了呢? 看着站在床前那一抹长身玉立的身影。 他只是站在那里,哪怕在沈南枝面前他已经放下身段,刻意压下那强大的气场,他周身也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王者的威压。 今日的他穿着一袭墨色暗纹云锦长袍,袍子的边角用金线绣着螭纹,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粼粼生辉,宛如他整个人也披上了一层霞光,衬着他原就俊美的面容越发姣姣若谪仙。 好似无论是这红尘万丈,还是化外一方,他就是那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此,沈南枝才不得不感慨,难怪话本上总说美色会误事,美人易误国。 这美色放到男子身上,甚至更甚。 就连她这会儿,都要被这美色冲昏了头脑。 不然怎么屡次被人牵着鼻子走? 沈南枝正自我反省着,萧楚昀已经两步走到了床边,并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了一个油纸包。 这次尚未打开,沈南枝就已经闻到了一缕浓郁的糖炒栗子的香气。 “桃酥虽好,但我想沈姑娘偶尔也会想换个口味。” 说着,萧楚昀很自然地在沈南枝床边坐下并放下了油纸包,开始给沈南枝剥栗子。 沈南枝在沈家老宅的时候,就喜欢吃糖炒栗子,不过上阳的栗子都是偏软糯香甜的,而到了京都之后,随着当地人口味的变化,沈南枝吃过几家的糖炒栗子,都是偏脆口清香的,沈南枝都不大喜欢。 可面对萧楚昀已经剥好的栗子,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沈南枝还是伸手准备接下。 不曾想,萧楚昀却没有松手,他含笑看她:“小心脏了手,我来。” 说着,沈南枝都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已经将那剥好的糖炒栗子送到了沈南枝的唇边。 萧楚昀的动作自然又从容,好似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亲昵和不妥。 沈南枝倒是意识到了,可那糖炒栗子已经递到了她唇边。 想着自己之前的保证,沈南枝怕自己拒绝萧楚昀又会受伤。 而且,再扭捏也显得太过矫情。 这样一想,沈南枝索性垂眸,就着萧楚昀的手咬下了栗子。 就算她已经十分小心了,可在吃下栗子的时候,她的唇还是擦到了他的指腹。 得亏沈南枝这几日病着未施粉黛,甚至连口脂都没涂,不然的话,定然要沾染到他的指尖。 只是,就算没沾上,但这也叫沈南枝窘迫极了。 她越是尽力忽视这件几乎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他指腹擦过的唇边却像是被点着了火似的,滚烫无比。 而且,还一路从唇边攀爬到了面上,搅得沈南枝面红耳赤。 她甚至都没尝出来那糖炒栗子的味道,就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去。 比起她的窘迫,萧楚昀的神色坦荡自然的不像话。 他甚至还温柔地笑着问沈南枝:“味道如何?” 沈南枝一整个糖炒栗子含在口里,还没咽下,听到这话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小声“嗯”了一下,并给了萧楚昀一记赞许的眼神。 算是她对这糖炒栗子的赞许。 看到她的回应,萧楚昀眼底的笑意渐深。 其实沈南枝才胡乱咀嚼了两口,都还没反应过来嘴里的糖炒栗子是什么滋味儿,而且她也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却见萧楚昀就着刚刚喂过她的手指,将指腹上沾染上的一点儿糖炒栗子碎屑吃到了嘴里,并含笑看向沈南枝:“嗯,的确很甜。” 而那个位置,恰巧就是刚刚沈南枝的唇边擦过的地方。 沈南枝:!!! 那一瞬,沈南枝的心都好似被人抓住,不受控制似的,狂跳不止。 这还不算,因为太过震惊,她胡乱咽下了口里的糖炒栗子,当即就被噎得直咳嗽。 好在一旁的萧楚昀及时递来了一杯温水喂她服下,又抬手轻拍了拍她背脊,沈南枝这才缓过劲儿来。 比起她因为手足无措被噎的双眼含泪,眼尾泛红,萧楚昀的眼神却坦荡得不像话。 只见他薄唇轻抿,嘴角微扬带着一丝笑意,语气里也满是宠溺道:“慢点儿,不着急。” 沈南枝更窘迫得无地自容了。 偏偏作为始作俑者的萧楚昀似乎还未觉得刚刚他那一举动有何不妥。 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是沈南枝的唇瓣碰触过的地方,或者人家可能根本就没意识到,不过是个巧合……这样看来,倒显得她太敏感,太小家子气了。 对上萧楚昀的眼神,沈南枝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极大。 在萧楚昀那般坦荡的目光下,沈南枝甚至都没好意思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和羞涩。 她正要找个话题岔开,却突然听到外间响起三声布谷鸟的叫声。 萧楚昀神色一凛,转头颇为无奈地看向她并解释道:“父皇急召。” 沈南枝还没从刚刚的窘迫中缓过劲儿来,听说他要忙,当即摆手道:“正事要紧,王爷先去忙吧。” 萧楚昀点了点头,笑道:“好,那你安心养伤,我得空再来。” 闻言,沈南枝是想说,得空还是别来了,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看到萧楚昀就有些心口发烫,平日里还算沉稳的她,总是会在他面前乱了分寸。 但话到了嘴边却自动换成了一个:“好。” 萧楚昀笑了笑,将那包糖炒栗子放在了沈南枝的床边,这才翻身离开。 他的身形很快,沈南枝都还没看清楚他的身法,他人已经消失在了院墙外。 若不是手边的糖炒栗子隔着油纸包都还带着滚烫的温度,沈南枝都要以为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门外传来陆翩翩的脚步声。 这小丫头,老远她就闻着糖炒栗子的味儿赶过来了。 转眼功夫,扎着两个毛茸茸丸子头的陆翩翩已经眼巴巴地将脑袋凑到了沈南枝的糖炒栗子旁边,双眼放光道:“枝枝姐,糖炒栗子好吃吗?” 只一句话,就叫沈南枝不由得想到刚刚萧楚昀问她这句话的情形。 她的脸颊顿时发烫。 不想叫陆翩翩看出来,沈南枝当即别过了头去,胡乱应下:“好……好吃的,要不你尝尝?” 陆翩翩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沈南枝话音才落,陆翩翩的爪子已经抓了满满一大把。 她就地坐在沈南枝的床边脚踏上,开始剥了起来,并且边吃边赞道:“当真好吃!香甜软糯,也不知道王爷是在哪儿买的,我之前都没吃过这个味儿的。” 沈南枝本来对京城的糖炒栗子没什么兴趣,但听了陆翩翩的评价,再加上这又是萧楚昀特意送来的,她还是将信将疑地又吃了一粒,果真软糯香甜。 跟京城市面上那些糖炒栗子的口感完全不同。 甚至跟沈南枝在上阳的时候吃过的相差无几,正是沈南枝最喜欢的口感! 沈南枝有些意外。 她来京城之后,从未表现出喜欢吃糖炒栗子,就连陆翩翩都不知道,萧楚昀是如何得知的? 想到之前她原本还有话要问萧楚昀的,可被这糖炒栗子一搅和,沈南枝就什么都忘了。 眼下也就只有等萧楚昀下次过来的时候再问。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再来。 分明他前脚刚走,而且还惹得沈南枝又羞又窘,可转眼,沈南枝却已经隐隐在盼着他来了。 而且,一想到他,沈南枝就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 还没等她仔细分析自己这是怎么了,就见秋雨抱着大包小包的药材从外面进来。 沈南枝有些诧异地看向陆翩翩:“你刚刚叫你秋雨姐姐做什么去了?” 闻言,陆翩翩又悄悄抓了一大把糖炒栗子在手,这才有些心虚道:“这不是为了给枝枝姐和王爷制造独处的机会么,我就拜托秋雨姐姐去药房帮我拿了些补药回来。” 说完,似是怕沈南枝恼她,她连忙找补道:“枝枝姐放心,这些药材以后枝枝姐生产保胎都用得上的,不会浪费了去。” 沈南枝:“……” 这么说来,她还真得谢谢她了。 沈南枝哭笑不得。 到底是心虚,还没等沈南枝开口呢,陆翩翩就借口要去整理药材,一溜烟的没了影儿。 秋雨从外面带了药材回来,同时也带回来两个消息。 大皇子妃昨日直接递了牌子进宫,数十个太医轮番值守,最后也没能将她腹中的胎儿保住。 今天一早,宫里头就传了消息出来,皇上因此震怒,下令彻查,不过此事并未波及沈南枝,只是之前大皇子妃来不及带走的那串红玛瑙手串,今天一早有人过来收走了。 来的还是顺庆帝身边的大太监常喜公公,此事恐怕不会轻拿轻放,尤其是在眼前这个当口,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二皇子获罪被幽禁,没有圣喻不得出。 萧祈安前几日被萧楚昀那一掌几乎打掉了半条命,最近都是闭门谢客,汤药不断,不过对外他也只宣称那一日是遭了刺客,并且借着这个由头,将福云楼与盘踞在其背后的萧子义的势力重创,再加上还有萧楚昀的出手,萧子义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场皇储之争只会越演越烈。 大皇子妃的滑胎,无疑是给这场争斗又添了一把火。 至于最后会烧到谁的身上,沈南枝暂时也预测不到。 比起这个,她眼皮子底下姜家的这场戏更好看。 这也是之前秋雨就要同她说起的,不曾想被萧楚昀和陆翩翩给打岔了。 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使了绊子,姜时宴没能如愿补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反是原本屈于他下手的户部巡官赵佶被顺庆帝直接提拔了起来。 原本的下属成了上峰,还占了他心心念念的位置,同沈言馨和离之后,没有镇国公府的撑腰,一时间,他沦为了整个京都的笑柄。 再加上赵婉和姜嫣然至今下落不明,他最近的日子格外不好过,几乎每日都是借酒消愁。 秋雨要同沈南枝说的重点还不是这个。 是姜家老夫人赵氏,看不得儿子这般消沉,再加上又一直被沈家压着,不敢生出给姜时宴纳妾给姜家开枝散叶的心思,如今她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最近她都在到处张罗着给姜时宴相看,甚至还给姜时宴的房里送过几次通房丫鬟。 但一开始都被姜时宴给拒绝了,母子两人闹得也有些僵,可直到前天晚上,姜时宴在外面应酬,喝得酩酊大醉,同一个舞姬滚在了一起。 偏那舞姬还是个清倌儿,叫姜时宴占了身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昨日那舞姬就提着大包小包上了姜家的门。 赵氏看不起那舞姬的出身,说什么也不肯,所以昨日姜府门口闹了一场好戏。 最后赵氏无奈,才只得允了那舞姬进门。 沈南枝听罢,只感慨,恶人自有恶人磨。 姜家这场好戏只会更加精彩。 念及此沈南枝随口问道:“那舞姬叫什么?” 秋雨笑道:“奴婢离得远,听不真切,好像叫秦素衣。” 话音才落,沈南枝原本面上笑容霎时间凝住了。 秦素衣。 第111章 准备定情信物? 这个名字沈南枝并不陌生,甚至已经深入骨髓。 原因无他,那是她上一世被姜嫣然灌下毒酒,被钉死在棺木里时,所顶替的身份。 那位殉葬的妃嫔,就叫秦素衣。 妃嫔殉葬还是前朝才有的制度,所有后宫妃嫔,但凡无所出者,无论愿与不愿都会为君王殉葬。 大齐自立朝之后,先祖皇帝就已经废除了这一条。 大齐皇朝延续了三百余年,都未再有过妃嫔殉葬。 到了顺庆帝这里,也只是秦素衣一人有此遭遇。 她原本是宫中的一名舞姬,被顺庆帝看中,短短半个月时间,就从美人一路提拔到了嫔位,并且有了封号“慧”字,宠冠六宫,甚至连荣宠十余年的张贵妃都不及她在顺庆帝面前得脸。 只是好景不长。 慧嫔得宠不到一个月,顺庆帝就得了急症,且很快撒手人寰。 据说,顺庆帝驾崩的那日,正好歇在慧嫔的寝宫。 她本就只是一名舞姬出身,没有强大的母族撑腰,而且在她得宠之时,因其嚣张跋扈的性子,又将六宫都得罪了个遍,再加上顺庆帝去得太急,宫中甚至有传闻,是慧嫔为了固宠给顺庆帝服用了禁药,掏空了顺庆帝的身子,才叫正值壮年的顺庆帝就这样去了。 不管传言真假,这样的传言一旦露出了苗头,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自然都容不下她。 不知道是谁出的手,但最后为了皇家的体面,对外都只宣称是秦素衣跟顺庆帝情深意重,在顺庆帝去后,她也用三尺白绫追随顺庆帝而去,太后还赞她重情重义,特追封她为惠妃,与顺庆帝同葬在皇陵。 只是,世人都不知道,那个真正葬在里面的并非秦素衣,而是当时的准太子妃沈南枝。 沈南枝后来也想过,姜嫣然要害死自己明明有那么多种法子,为什么还特意将她从偏院费力送到皇宫,让她顶着秦素衣的身份去殉葬,是不是真正的秦素衣并没有死,为了掩人耳目,沈南枝就成了那个替死鬼。 又或者里面还有别的原因。 不管怎样,姜嫣然跟那秦素衣之间绝对有问题。 重生之后,沈南枝也曾让人去查过,宫里记录在册的舞姬里,并没有秦素衣这个人。 而距离上一世秦素衣获宠,也还有小半年的功夫,沈南枝原还想着是她应该是在后面进宫的舞姬,所以暂时找不到这个人。 没曾想,这个名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到了沈南枝面前。 而且,上一世姜家并没有这些事,姜时宴也同秦素衣之间并无牵扯。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沈南枝也怕是秋雨听错了,当即让秋雨又去打听了一番。 这次秋雨带回来的消息更详细了。 确实那舞姬确实叫秦素衣无疑。 她自幼父母双亡,被清风楼的老鸨收做了养女,虽然长在清风楼,却只卖艺不卖身。 而且,因她容貌过人,且技艺一绝,在杨柳巷一带都小有名气,人称秦娘子。 赵氏看不起她的出身,但怕她继续纠缠下去,只能勉强答应了姜时宴收她做姨娘。 不过,赵氏心里到底是有口恶气的,昨日上午她才允了秦素衣进门,晚上她就给姜时宴房里塞了名唤茯苓的丫鬟。 而且,据说有了白日里赵氏的让步,姜时宴也不好再将人送回去,就这样半推半就的,又将那茯苓收了,今儿一早,赵氏就将茯苓也抬做了姨娘,摆明了给秦素衣不痛快。 秦素衣在风月场所摸爬滚打,自然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包子,当即就摔了东西,还抓破了茯苓的脸。 姜家这两日当真热闹得很。 沈南枝听罢,只觉得可笑。 可笑姜时宴在面对赵婉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为了仕途身不由己,结果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他的荣华富贵,让赵婉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如今,同沈南枝阿娘和离,赵婉下落不明才多久,他就管不住身下那二两肉了。 明面上看似是赵氏在折腾,实际上,还不是在他的默许或者引导之下,造成的这一切? 若他心性坚定,或者能管住自己的欲望,根本不可能造成这样的局面。 现在却让赵氏背了所有骂名,而他不但能享齐人之福,还博了一片好名声。 不可谓不高明。 他真是将“伪君子”这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沈南枝想想都觉得恶心。 她这会儿越发心疼阿娘,跟这样的人有过一段过往,是想想都会吐的程度。 正想着,不知道是不是母女连心,沈南枝一抬眼,恰好就看到沈言馨款步从外间进来。 “枝枝。” 许是这几日为了沈南枝担忧,沈言馨原本都已经养起来的气色又变差了不少。 她眼下一片雅青,眉宇间都带着疲惫,只是在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她的眸中才多了些许光彩。 “好些了吗?” 见沈南枝点头,沈言馨才在沈南枝床边坐下,神色温柔道:“刚刚听说你醒了就想过来,被你大舅母拉着说了会儿话,吃过东西了没有?” 沈南枝抬手覆在阿娘的手上,柔声道:“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饱穿暖,不用替我操心的。” 沈言馨笑了笑,她抬手将沈南枝揽在怀里,感慨道:“是啊,我们枝枝转眼就是大姑娘了,很快要嫁人了。” 说着,她抬手将沈南枝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在了耳后,满眼怜爱地看着沈南枝道:“你大舅母回了一趟娘家,听她说钦天监和礼部本来已经挑选了几个日子,但被上面压着,阿娘怕这里面会出什么变故。” 沈南枝原本也有些担忧,但一想到萧楚昀那般万事笃定于心的模样,而且他让她放心。 沈南枝便忍不住笑了笑:“阿娘,放心吧,王爷他自有考量。” 说起萧楚昀来,连沈南枝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眉眼弯弯,眼底的笑意都加深了几分。 沈言馨看在眼里,不由得感慨道:“原本你突然要嫁镇北王,阿娘还是有些担心的,怕你是一时任性,但现在看来,我的枝枝是真的满意这门婚事,我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沈言馨抬手拍了拍沈南枝的肩膀,犹如儿时那般哄着她的模样,笑道:“其实转念想想,婚期迟迟未定也不全是坏事,可以多留你一段时间,阿娘也好多陪陪你,以前阿娘身体不好,大多数时间都在病着,如今身体可算是好起来了,你却又要嫁人了。” 说到这里,沈言馨就有些伤感了起来。 沈南枝都被她说得鼻尖发酸,她回手抱住阿娘,努力挤出一抹笑道:“阿娘放心,就算嫁人了,我也可以时常回来小住,王爷最是通情达理,而且他也不似那些世俗之人,他肯定会同意的。” 闻言,沈言馨忍不住打趣道:“只怕那会儿王爷可舍不得放人了。” 不过,说起这个话题,沈言馨想到京中那些关于萧楚昀伤了身子不能人道的传闻,她又有些担心,但想着女儿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这些话她又不好直接问沈南枝,而且看着萧楚昀有着君子之风,除开沈南枝受伤这一次,萧楚昀一直都是克己复礼的。 恐怕沈南枝也不知道那些。 而且,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婚事既定,更何况沈南枝乐意,现在说什么也迟了,沈言馨几次话到了嘴边,但最后到底没有问出口。 只她自己在心里一半欢喜,一半愁。 欢喜沈南枝嫁了萧楚昀这个良人,但又怕他的身体不是那么“良人”,叫她女儿守活寡。 因为这个,沈言馨的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沈南枝见了,以为她是在为姜时宴的事情而心情郁闷,当即宽慰道:“阿娘,姜家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当是被狗咬了,不值得为了这种人渣而郁闷。” 闻言,沈言馨却笑着摇了摇头。 “枝枝。” 她拉着沈南枝的手,温柔但笃定道:“你说得对,这样的人虽然恶心,但现在想起他来,我也并非全是郁闷,而且,虽然我恨自己当初瞎了眼,但也从未对当时的选择后悔过。” 闻言,沈南枝一怔。 沈言馨攥着她的手,笑道:“因为你呀。” 如果她没嫁姜时宴这个人渣,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沈南枝。 换句话说,因为她有了沈南枝,所以那些丑陋的、恶心的掺杂着算计的过往,她都能释怀。 “阿娘!” 沈言馨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柔道:“傻丫头,阿娘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那姜家对我而言,已经无足轻重,你无需为了他们而忧心,我早已经半点儿不在意。” 沈南枝从未想过阿娘是这般心思,她心下动容,眼底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母女两人说了会儿话,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沈南枝的绣活儿上。 在大齐,女儿家出嫁,都是要自己绣嫁衣的。 可沈南枝这手,舞刀弄枪还在行,拿起绣花针来……无异于给她上刑。 但总是顺着她的阿娘在这个问题上却格外坚持,她拍了拍沈南枝的手:“当年阿娘也是被你外祖母压着去学,哪怕是图个彩头也好,磨炼磨炼你这性子也好,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你卧床休息,练练针线活儿,到时候你外祖母问起,也能省心些。” 她都搬出了外祖母,沈南枝无奈只能暂时应下。 沈言馨却是上了心的。 她才离开一会儿,就让人给沈南枝送来了针线,布料,手绷,绣架……一应器具都准备齐了。 一同送过来的,还有她的贴身大丫鬟春梅。 是她院子里绣活儿最好的丫鬟,在这段时间,她都要留在沈南枝的院子里,负责教沈南枝刺绣。 看到堆了一案几琳琅满目绣品,沈南枝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阿娘动真格儿的,这次恐怕很难忽悠过去。 沈南枝正头疼,就看到从外间进来的陆翩翩好奇道:“枝枝姐,你这是要做绣活儿?” 话音才落,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给王爷送香囊吧!我看话本子上,都是送的香囊做定情信物,正好王爷生辰也近了,难怪枝枝姐这么大张旗鼓。” 沈南枝:“……”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那“定情信物”几个字,就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 沈南枝正要解释,才反应过来陆翩翩的后半句,她下意识追问道:“王爷的寿辰?” 陆翩翩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枝枝姐不知道吗?四月初八啊!往年王爷会找我干爹一起小酌两杯,就算是过了生辰,今年干爹不在,我原本还以为王爷要孤零零一个人过呢,没想到有了枝枝姐。” 沈南枝当真没记起来这回事儿。 不过,现在既然知道了,自然就该准备下去。 可是,给萧楚昀送什么东西做生辰礼却难住了她。 想到萧楚昀曾经送给她亲手做的梅花簪,还送了她玉兰花簪,反观她,却只是在口头上感激,从未送过萧楚昀什么东西。 寻常的东西萧楚昀根本不缺,而且又是生辰…… 沈南枝思来想去,觉得陆翩翩刚刚那句提醒在理。 念及此,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那堆工具,心想着反正被阿娘压着,是要练绣活儿的,不然就给萧楚昀绣个香囊试试? 她正琢磨着,窗外掠进来一团黑影。 沈南枝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团黑影就已经跳到了她的床上。 是只通体如炭的黑猫。 它竟是半点儿也不怕生,看到沈南枝,它反而还主动凑到沈南枝面前,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沈南枝的掌心。 那讨好的动作格外眼熟,沈南枝迟疑道:“旺财?” 此言一出,黑猫越发开心,整个一团都缩在了沈南枝的手边,还喵喵叫了两声,似是在回应沈南枝。 见状,沈南枝尚未开口,一旁的陆翩翩已经忍不住磨牙道:“狗东西!我养你那么久都不跟我亲近,看到枝枝姐就狗腿得跟什么似的,你是只猫啊喂!正当自己是条会摇尾巴的狗了?” 话音才落,舒服地窝在沈南枝掌下的旺财突然转头朝陆翩翩龇牙咧嘴,发出了跟它形象完全不相符的嗷呜两声,然后一转头,又跟没骨头似的,蹭了蹭沈南枝的掌心。 那样子,看得陆翩翩咬牙切齿。 沈南枝哭笑不得。 不过,看到这通体黑色的旺财,沈南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陆翩翩:“旺财去过温泉山庄吗?” 第112章 不只是姨娘 “去过啊。” 陆翩翩歪头,有些诧异道:“枝枝姐不是比我更清楚吗?那天枝枝姐正好也在温泉山庄,那天我正好去王府拿东西,顺嘴问起旺财,墨云哥哥说它被带去了温泉山庄。” 闻言,沈南枝恍然。 这么说,在姚家别院那会儿,突然窜出来为沈南枝解围的黑猫多半就是旺财了。 还有后来她被困在七杀阵中,萧楚昀能及时赶来并找到她,说不定就有这小家伙带路的功劳。 念及此,沈南枝抬手点了点旺财的耳朵,笑道:“上次是你帮了我吗?” 话音才落,旺财竟然喵喵回应了沈南枝两声。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这只黑猫真的通人性。 沈南枝原本一个对猫敬而远之的人,此时都越看越喜欢。 旺财也好似知道沈南枝受伤被困在房里怕她无聊,接下来几日,它都守在沈南枝身边。 沈南枝精神好的时候,就练练刺绣,被针扎疼了,就揉揉旺财,日子过得倒也不算无趣。 只是萧楚昀之前走的时候,分明说得空就悄悄过来,沈南枝甚至都打好了腹稿等再见面该跟他说些什么,再不能被他牵着情绪走,可接连几日,萧楚昀都没有来。 这次就连陆翩翩也不知道了,她只晓得萧楚昀最近忙得不见人影,就连墨云墨毅她都联系不上了。 既然是有正事,沈南枝也不想叫萧楚昀分心,便也没特意差人去问。 就这样,一转眼过去了五日。 萧楚昀人虽然没来,但每日都有沈南枝喜欢的零嘴糕点,换着花样地从镇北王府送来。 沈南枝的伤还没有好全,陆翩翩倒是肉眼可见的圆润了一圈。 这天,怕她没个节制再胖下去对身子不好,沈南枝刚将枣泥糕让秋雨撤下去,就听到外间来报:“小姐,秦姨娘来了。” 秦姨娘。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沈南枝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姜家那位秦素衣。 沈南枝不解,姜时宴和阿娘早已经和离,她一个姜家刚进门的姨娘来找她做什么? 不过,沈南枝也正好见见她。 看看她是不是前世那个盛宠六宫的慧嫔。 “请吧。” 沈南枝应下,她这边才叫人撤下了针线活儿,就见到穿着一袭绯色软烟罗裙的秦素衣从外间娉婷而来。 她看起来比沈南枝大不了几岁,可跟明艳无双、傲然而立的沈南枝不同。 秦素衣虽然也生得很美,但她似是天生的尤物,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勾魂的妖媚。 她身姿曼妙,如柳条般柔软,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跟前世沈南枝在宫宴上看到伴在顺庆帝身侧的慧嫔,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前世的她宠冠六宫,在巍峨辉煌的太极殿里,她眼波流转间,受群臣朝拜,将世家命妇们都踩在脚底。 而如今的秦素衣才只是三品官后宅的一名姨娘。 同样是那样一双仿似带着钩子似的眸子,让人过目不忘。 沈南枝暗道:错不了。 “姑娘。” 才一照面,秦素衣就朝沈南枝笑着招呼道:“久仰大名。” 她那双丹凤微微上挑,笑起来的时候,越发美艳勾魂。 虽然姜时宴也有一副好皮囊,但毕竟比起秦素衣来也算上了年纪,而且地位在这一个沙包丢下去都能砸死几个朝中大员的京都,实在不够看的。 以秦素衣这样的条件,只要勾勾手指头,绝对能找到更好的靠山。 沈南枝不解,她是看上了姜时宴哪一点。 沈南枝靠着软枕坐在床头,对上她含笑的眼,同样笑道:“没想到秦姨娘会来看我。” 姜家和沈家已经井水不犯河水。 若说是为了争宠,可赵氏和姜时宴都已经摆明了跟沈南枝之间不对付。 她此来不但在沈南枝这边讨不到好,还会惹了那对母子不痛快。 沈南枝一时间没有看透她此来的目的。 听到沈南枝这般直白,秦素衣好似没有骨头似得,身子一歪,就靠坐在了太师椅上。 她手上还拿着一柄团扇。 团扇轻摇,她的笑越发妩媚勾魂。 “妾身初来乍到,很多都不了解,只听说了几句老爷和姑娘的闲话,但妾身觉得毕竟是父女,就算有嫌隙,也不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血脉这东西改变不了的。” 说到这里,她朝沈南枝笑了笑:“知道姑娘受伤,老爷拉不下脸来,妾身为老爷解忧,便厚着脸皮来了,还请姑娘莫要怪罪妾身。” 说着,她还转了转身子,朝沈南枝行了一个没骨头似的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都把身段放得这般低了,沈南枝明面上也不好拒绝,只含笑道:“我竟不知阿爹还这般在意我。” 秦素衣点头:“在意的,在意的,这天底下哪有当爹的不疼女儿的,更何况老爷也就姑娘这一个孩子。” 听她的语气,似乎还不知道姜嫣然和姜清远的事情。 不过,想她前世同姜嫣然之间有着沈南枝不知道的纠葛,沈南枝也不确定眼前的秦素衣到底是知情的,还是装的。 所以,沈南枝半开玩笑道:“难说呢,毕竟我爹娘常年分居两地,保不齐他在外面就有那么一两个私生子也说不准。” 话音才落,秦素衣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姑娘真会说笑,老爷对夫人忠贞不二,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虽然接话接得快,而神色也很自然,但有那么一瞬,沈南枝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这般反应……所以,姜嫣然姜清远的事情,她是知情的! 这是姜时宴藏得最深的秘密,一旦暴露,定会叫他身败名裂,他必然捂得死死的。 所以,正常情况下,秦素衣一个刚入府的姨娘又是如何能知道? 沈南枝心中疑惑更甚,但面上她也只是笑笑:“话虽如此,但是他们不也和离,现在还有了秦姨娘吗?” 这话倒把秦素衣给问住了。 她讪讪地笑了笑:“妾身来得晚,不知道两位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这都跟妾身无关,姑娘可别怪到妾身头上啊。” 沈南枝笑道:“自然不会。” 秦素衣也笑道:“那便是极好的,以妾身的身份实在不该来沈家叨扰,但妾身也盼着姑娘同老爷关系缓和,实不相瞒,这里面也掺杂着妾身的私心,因为这样一来,老爷承了妾身的好,以后妾身在姜家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听起来,倒似情真意切的很。 沈南枝也只是随口敷衍了两句。 秦素衣没话找话,又同沈南枝周旋了半天,才起身告辞。 不过,在临走的时候,她突然转头看向一直守在沈南枝身边的陆翩翩。 “咦?姑娘,这个小丫头就是外面传的那位救了魏四姑娘的丫头吗?” 见沈南枝点头,她满眼赞许道:“没想到小小年纪竟然这般厉害,姑娘身边当真是卧虎藏龙。” 沈南枝看了一眼神色冷淡的陆翩翩,才道:“孩子还小,不过是运气好,正好在医书上看到过,就恰好用上罢了。” 秦素衣倒也没再追问别的。 她此来还带着一堆补品,都是寻常滋补的药材,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在她离开之后,沈南枝却发现陆翩翩那张玉盘似的脸几乎皱成了一团。 陆翩翩的神色是沈南枝从未见过的凝重。 “怎么了?” 沈南枝这几日已经勉强能下地,她掀起被子起身,就要去桌边查看一下秦素衣送来的东西,以为是里面的东西有问题,才叫陆翩翩这般紧张。 不曾想,沈南枝才站起来,就被陆翩翩叫住:“枝枝姐,你别动。” 她先沈南枝一步,快速走到桌边,将那些补品一一查验过,才摇头道:“应该没问题。” 可她那巴掌大的小脸依然是严肃紧张的。 沈南枝不由得追问道:“还有什么不妥?” 陆翩翩想了想,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她腰上带着的玉坠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干爹身上也有一个一样的。” 沈南枝刚刚也瞧见了,那玉坠子上刻着祥云纹样,中间还有一点朱红点缀,本就不是随处可见的式样,再加上那穗子上特殊的打结方法…… 若都是巧合,那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陆翩翩自言自语道:“那会不会是她从我干爹身上得到的?” 说完,还没等沈南枝开口,她又摇了摇头:“可他一早就去了漠北,秦姨娘是从何得来的?” 陆翩翩虽然平时对那位陆神医有时候叫义父,有时候叫干爹,甚至心情不好了直接老头子,老家伙的没个正形,但沈南枝看得出来,她是格外尊崇且在意她这位干爹的。 看着陆翩翩急得快哭了,沈南枝忙安慰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许那玉坠子的纹络只是长得像你干爹的呢?” 只这眨眼功夫,陆翩翩已经双眼泛红,她点了点头:“也有可能,等有机会我再仔细看看就好了。” 闻言,沈南枝连忙叫来了追风,让他这几日盯紧了秦素衣,若能找到机会,最好能将那玉坠子在不惊动秦素衣的情况下给陆翩翩顺过来看看。 陆翩翩的来历是个谜,沈南枝觉得肯定不仅仅只是被春风楼老鸨收养的女儿这么简单。 还有她出现的时机,让沈南枝隐隐有些不安。 她之前就让人去查了,可这几日下来,传回来的消息都跟摆在明面上的那些别无二致。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刚好听到秋雨在檐下同其他丫鬟闲聊,说是沈长安回来了。 沈南枝连忙叫秋雨亲自去跑了一趟,悄悄托沈长安再去查查这个秦素衣。 她这位表哥看起来不着调,但认真起来还是勉强靠得住。 而且,他虽不混风月场所,但他那帮狐朋狗友里,却有不少是里面的常客。 托他去查,再合适不过。 秋雨很快带了沈长安的回话——放心,等着瞧好吧。 跟沈南枝所料相差无几。 沈南枝稍稍放下心来,她拍了拍陆翩翩的肩膀,正想着逗陆翩翩开心,就听到院外响起三声唿哨。 那是墨云他们每次碰头的暗号。 暗号一响,陆翩翩瞬间来了精神:“墨云哥哥来了!” 许是被她影响了,沈南枝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墨云作为萧楚昀的贴身护卫,他来了,是不是萧楚昀也来了? 念及此,沈南枝的心也好似被人一把攥紧,不知道怎的,就生出了莫名的期待和紧张来。 然而,现实让沈南枝失望了。 萧楚昀没来。 墨云只是个传话的。 在陆翩翩将底下的丫鬟们都打发出去,给了回应之后,墨云才一个闪身掠到了沈南枝的窗下。 “沈姑娘安好。” 见礼之后,他才恭恭敬敬地将一沓纸张呈递到了窗前。 沈南枝坐在案几前,距离窗口还有段距离。 陆翩翩自然而然地上前帮沈南枝将一沓纸张接了过来,并还好奇抱怨了墨云一句:“墨云哥哥,你就不能走两步送到枝枝姐面前吗?” 话音才落,却见墨云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那可不行,回头王爷肯定得剁了我。” 看到这俩活宝,沈南枝哭笑不得,她顺势问道:“你家王爷呢?” 墨云躬身道:“王爷那日从沈姑娘这里进宫之后就得了密旨,皇上让他连夜去一趟禹州,处理周允贤贪赃枉法一案,并且还派了掌印太监刘守信随王爷一道立即动身,事出紧急,又有刘守信在,王爷才没顾得上同沈姑娘辞行,他怕沈姑娘担心,让属下等沈姑娘身体好些了再来告知,并送上这份证词。” 原来萧楚昀是有急事去忙了。 这哪里是刘守信在盯着,这分明是顺庆帝在盯着,不想惊动任何人,叫萧楚昀秘密前往禹州。 禹州……太后的母族周家,再加上身边还跟了个掌印太监,萧楚昀此行必然不会轻松。 沈南枝不由地皱眉。 结果下一瞬就听到墨云恭敬道:“王爷差小的转告沈姑娘,让沈姑娘安心养伤,无需操心。” 他这是心里已经有了算计和把握。 沈南枝点了点头,接了陆翩翩递来的那一沓纸张,并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墨云躬身道:“这是前几日抓起来的赵金花祖孙三人分别提审之后的供词,姜大人曾多次在王爷面前替她三人求情,并且还曾试图买通大理寺行官和狱卒,想私下见一面赵金花,但都被王爷的人打了回去,要不是同沈家已经撕破了脸被沈家拒之门外,再加上沈姑娘还病着,他定然已经求到了沈姑娘这里。” 说到这里,墨云垂眸,笃定道:“除王爷和属下,其他人并未见过这份供词。” 墨云说话间,沈南枝已经一目十行地将那份供词看完了。 王妙音和王妙玉的供词没有什么问题,上面写的也就是她们那日在姜家说那番盘算。 至于赵金花的……就有意思了。 第113章 沈家的法事 赵金花,姜家老夫人赵金玉,和赵婉的母亲赵金珠三人虽然只是堂姐妹,但从小到大关系都极好,而且她们约定以后等三人出嫁有了孩子,还要亲上加亲。 不过可惜的是,赵金花嫁得好,自然就看不上嫁给了庄稼汉的赵金玉和赵金珠。 等孩子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赵金珠夫妇叫一场时疫夺去了性命,剩下赵婉一人,无奈之下她去投奔了姜家。 念着儿时与姐妹之间的约定,再加上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更诓论给姜时宴读书娶妻,赵氏才动了让姜时宴娶赵婉的念头。 按照赵金花的供词,当时他们婚期都定了,甚至也给姜家和赵家的亲戚写了喜帖。 那时,恰逢赵金花回来探亲,还碰到了悄悄藏起孕肚的赵婉,但本着不想招惹闲事和麻烦的心态,她佯装不知,也未再追问此事。 赵金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而娘家这边犹如泥潭,一个比一个难缠,在闹了几次不愉快之后,她也就彻底同娘家这边断了联系。 后来虽然听说姜时宴突然走了狗屎运,本该娶赵婉的姜时宴飞上枝头成了镇国公府的赘婿,她知道这里面定然有古怪,但因事不关己,她也没有往外声张。 等再次收到消息,已经是几年之后青州的姜赵两家的灭门惨案了。 当年对赵婉和姜时宴之间过往的知情人,几乎都死在了那一场灭门惨案中。 在青州的姜赵两大家族除了赵氏和姜时宴几人,唯一存活下来的,也就只有早早远嫁的赵金花。 而且,传回来的消息,也只说赵婉远嫁给了一名地方小官,生下一女。 可赵金花算过当时她遇见怀有身孕的赵婉那会儿,这日子根本对不上,而且赵婉腹中当时分明就怀着姜时宴的骨肉,又怎么会远嫁给了一名地方小官。 赵金花直觉这里面有猫腻,但有姜赵两族灭门惨案在前,那会儿姜时宴的官也已经越做越大,她根本就不敢声张,这么多年恨不得被他们遗忘了才好。 直到近来,王家衰败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再加上王妙音的身子也已经藏不住了,她才决定铤而走险,以此秘密来威胁赵氏,想为王家谋个前程,为她两名孙女谋个好姻缘。 赵金花的供词跟沈南枝之前所料的相差无几。 之前沈南枝就猜测前世赵金花祖孙三人的死不是意外,一定是她们知道姜时宴的秘密,才被下了杀手。 如今看来,沈南枝猜对了。 叫沈南枝意外的是,当初姜时宴跟赵婉还不算无媒苟合,他们还真的差点儿就成了亲。 只是没想到婚期将近,姜时宴在县里的书院碰到了途经此地顺便拜访故友的老国公,被老国公相中,且与他相谈甚欢,在交谈中,姜时宴就已经刻意隐瞒了赵婉的存在。 后来,老国公差了人去姜家族中打听,姜家族长早已经受利益驱使,同姜时宴达成了共识,买通了族中和周边所有知晓此事之人,回馈给了老国公错误的信息。 而赵婉也被姜时宴安排人悄悄送走,最后等他跟沈言馨的婚事尘埃落定,再找了由头,把姜清远姜嫣然先后接到了他身边抚养,再往后,他调任到了京都,沈言馨留在沈家老宅,更是方便了他在京城金屋藏娇。 财富,地位,温柔乡,他是一样都没落下。 他靠着欺瞒算计沈家,踩着沈家的资源走到如今这一步,却还反过头来怨恨沈家拆散了他和赵婉,并给沈言馨下毒,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光是想到这一点,沈南枝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许是她想得太过入神,眉目渐冷,且半天没吭声,窗外的墨云不由得轻声问了一句:“沈姑娘,那祖孙三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沈南枝想了想,笑道:“既然她们也没犯什么大错,放了便是。” 闻言,墨云和陆翩翩皆是一怔。 陆翩翩之前已经从秋雨那儿听过这三人的“惊天”言论,这会儿见沈南枝要放人,陆翩翩第一坐不住:“枝枝姐放了她们做什么?她们三个一肚子坏水儿,回来了绝对不会安生!这不给自己添堵吗?” 沈南枝点头:“你说得很对,但是有了前面的教训,她们怕是不敢再找到我的头上,只会在姜家作妖,添堵也是给姜家添堵。” 沈南枝估摸着,萧楚昀此次离京办差,对外是宣称病重在家休养闭门谢客的,正好趁着这个由头,给姜时宴一个萧楚昀不在,大理寺管理懈怠有疏漏的错觉,让他钻空子“顺利”将那三人救出。 而赵金花当然也不敢同姜时宴坦白自己已经都招了,她多半会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这卷宗被压在病重的萧楚昀手上,没人顾得上她。 到时候,赵金花祖孙三人,赵氏,再加上一个秦素衣,姜家的戏就更热闹了。 而且,沈南枝也要看看姜时宴会不会如前世那样对这三人下杀手。 如果他真这样打算的,也正好让沈南枝手上又多了一个搬倒他的证据。 沈南枝只需暗中派人盯紧点就是了。 听完沈南枝的打算,墨云连连称赞:“还是沈姑娘考虑得周到。” 沈南枝笑了笑,“对了,既然王爷将墨云小哥留了下来,想来小哥的办事能力是极强的。” 被戴了高帽的墨云有些飘飘然:“谢沈姑娘夸奖,不说别的,至少在京中就没有属下打听不到的消息。” 闻言,沈南枝笑道:“既如此,我这里还真有个人劳烦墨云小哥替我查一下。” 飘飘然的墨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带进去了。 不过有萧楚昀的吩咐在先,无论沈南枝什么命令,他只管应下:“沈姑娘但说无妨。” 沈南枝转头看了一眼陆翩翩,迟疑了一下,才又开口道:“陆神医。” 话音才落,陆翩翩脱口而出道:“我家老头?” 沈南枝点了点头,柔声解释:“你不是也放心不下吗?正好查一下你干爹跟秦素衣之间是不是有过往来。” 这里面沈南枝还有一层担心和顾虑,但当着陆翩翩的面,她也不好细说。 墨云也没有想到沈南枝要查的竟然还是自己人,他当即点头道:“沈姑娘放心,属下会尽快会送上有关陆神医的全部消息。” 见沈南枝没有别的吩咐,墨云这才翻身离开了院子。 到底是挂念着陆神医的,接连几日陆翩翩都是无精打采的,偶尔还会走神。 直到这天一早,追风将秦素衣的玉坠子悄悄顺了过来。 陆翩翩拿在手上仔细查看之后,摇了摇头:“这玉坠子不是干爹的,但却跟干爹那一块像极了,看纹路好似从一块原石上切割下来的,还有这穗子的打法,跟我干爹自创的系法一样,迄今为止,我就在她这里看到过。” 追风回了话,这几日姜家虽然鸡飞狗跳,但秦素衣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反常。 沈南枝让他将玉坠子又原封不动地给秦素衣送了回去,这才安慰陆翩翩:“既然不是你干爹那一块,就不能说明你干爹离京之后跟她有过什么交集,你干爹的安全应该不必操心,至于那穗子的打法,或许他们以前是旧相识?” 可这后半句话说出来,沈南枝都觉得有些矛盾。 所有传回来的消息都证明,秦素衣从小长在春风楼,并未去过别处。 而以陆神医的品性两者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而且在陆翩翩的记忆中,她家老头子不是在琢磨药方,就是在深山里采药种药。 可要说秦素衣跟陆神医之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且不说这玉坠子的事情,那日她状似无意间问起陆翩翩时,那眼神也叫沈南枝存了疑。 她似乎格外留意陆翩翩。 之前的那些客套寒暄,似乎都是为了“不经意间”引出这个话题。 同玉坠子一起送回来的,还有追风记录的最近几日秦素衣的行踪和姜家日常。 姜时宴不知道是受赵氏的影响,有些看不起秦素衣的出身,还是为了缓和他同赵氏之间的矛盾,总之,这几日姜时宴都是宿在白芷的屋里。 但他看似更看重白芷,可就算白芷被秦素衣抓花了脸,他也未对秦素衣有过苛责,甚至还将管家权交给了秦素衣。 赵氏肚子里本就没有多少墨水,也没有管家的能力,往日里都是靠姜嫣然管账,在姜嫣然去沈家老宅小住的时候,也有姜清远帮衬着,而且那时候,她还霸着沈言馨的田产铺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万事不愁。 可现在姜嫣然失踪,姜清远因为心虚不敢回家,原本富裕的家产也被沈南枝给要回去了,姜家剩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和一堆烂账。 赵氏理不清,也管不来。 姜时宴朝堂上的事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要继续为了赵婉和姜嫣然而奔走,哪里顾得上后宅的琐碎事情,他索性都丢给了秦素衣。 赵氏却又不依了,再加上今天一早赵金花祖孙三人被姜时宴“托关系”送了回来,姜家果真如沈南枝所料,热闹得很。 当然,沈南枝也没忘了让人推赵婉出来,在墙根下多听听这场热闹。 据沈南枝现在手上掌握的这些证据,已经足够让姜时宴丢了乌纱帽甚至被判流放。 可是秦素衣的出现让沈南枝决定再等等。 一则她身体还未养好,行动不便,二者小舅舅也还没回来。 再有,沈南枝也想将计就计,查清楚秦素衣,再来收拾姜家。 但也不能等太久,留着姜时宴姜清远父子,始终是个祸患。 萧楚昀此去禹州凶险万分,沈南枝现在这样的状态,就算不能成为他的助力,她也不想给他添堵让他担心。 正想得出神,沈南枝突然被一阵诵经声。 正好秋雨从外间进来,沈南枝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大舅母请的相国寺的僧人在前院做法事。 每年这个时候,大舅母都会请相国寺的高僧过来,为沈南枝那几位死去的舅舅诵经祈福。 年年如此,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沈南枝便也没再多问。 瞧着外面天气正好,阳光明媚,海棠盛开,被迫闷在屋子里许多天的沈南枝就想着去院中坐坐。 将养了这几日,她的身体已经不是前几日风吹就倒了。 虽然肺腑里的疼痛还在,但勉强能由着秋雨搀扶着走几步,而且陆翩翩也觉得她适当的走动有利于恢复,并未阻拦。 不过,她也担心沈南枝累着,将沈南枝交给秋雨之后,转头就去了沈家专门给她开辟的一间药材仓库,准备再去给沈南枝调制一剂补药。 陆翩翩前脚走,秦素衣后脚就来了。 沈南枝坐在开满了海棠花的案几前,没有闻到花香,倒是闻到了一股沉郁的檀香混合着纸钱被焚烧之后的刺鼻味道从前院飘来。 听到春桃来报,沈南枝想都没想,直接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将秦素衣给挡了回去。 不曾想,一息的功夫,春桃又来了。 不过这次来的不是秦素衣,而且是大舅母带着一群和尚等在了沈南枝的院外。 “枝枝啊。” 杨氏面上带着些许为难,她试探性地开口道:“大师们说你院子所在的方位有煞气,怕冲撞了亡魂,也怕对你不利,我想着你最近确实诸事不顺,不若趁此机会让大师们在院子里做做法,替你驱驱邪?” 大舅母对沈南枝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 而她自大舅舅死后,最是看重这场法事,不管真假,不过是件小事,沈南枝没有不应的道理。 更何况,她自己就是转世之魂,在棺木里,也亲身体会过相国寺高僧符咒的厉害。 所以沈南枝没有拒绝。 见她爽快应下,杨氏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一脸感激地看向沈南枝:“我还以为你平时不信这些不会愿意呢,大舅母果然没有白疼你,大师们只是在院子里做法事,不会动别处,大舅母替你看着。” 说着,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沈南枝看向那些准备好的法器香蜡和纸钱,提议道:“这里香火气太重,你身上还有伤呢,我让人送你去阿馨的院子,你们母女俩也好说说话,等这边结束了,我再让人知会你。” 正好沈南枝也是这般想的,她点头:“如此便多谢大舅母了。” 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沈南枝并未多想。 可直到她由秋雨搀扶着,才走出院子不远,刚踏上九曲回廊,就险些被一个头上有着戒疤的小沙弥迎面撞上。 得亏秋雨反应够快,一把护在沈南枝跟前,挡住了那小沙弥,才没让对方碰到沈南枝分毫。 但是,随着那小沙弥这一突然靠近,沈南枝蓦地闻到了一缕熟悉的香气。 第114章 前世死因存疑 就算已然隔世,但这味道却叫沈南枝永生难忘。 当初顺庆帝驾崩,萧祈安颁下旨意让她以准太子妃的身份进宫帮忙操办后事,那日在太液池边的凉亭里,萧祈安强行给她喂下的那杯毒酒,散发的就是这般香气! 人在生死关头,记忆格外深刻。 虽然时隔太久,但沈南枝可以肯定,绝对错不了。 她不知道为何会在这小沙弥身上闻到这香气,直觉让沈南枝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她转了转手腕,习惯性地想要将藏在袖子臂弯处可以给沈家暗卫示警的旗花滑落在手上,以便不时之需。 但让人郁闷的是,最近她都是在自家屋子里养伤,连房门都没出,身上也就只穿了寻常的衣裳,并未带旗花。 若是平时,沈南枝仗着自己有功夫傍身,也不至于这般谨慎,甚至就算明知道有危险,她说不定还会将计就计。 但是现在不同。 她现在的身子实在虚弱得紧,连抬手都费力不说,身上的功夫也半点儿施展不出来。 她身上的化功散的毒并未完全解除,之前之所以能行动自如,除了陆翩翩的调理之外,更重要的还有萧楚昀给她的那一粒护心丹。 所以,同样是中了化功散的毒,甚至秋月中的毒比她还要浅一些,但现在秋月都还没有完全将毒拔出来,更轻易动不得功夫,否则前功尽弃,可沈南枝却已经没有多少顾忌的了,陆翩翩说了,得益于护心丹的功效,只要她不是到了体力透支的程度,都没什么大碍。 但那是之前她身体好着那会儿。 这次她的心脉差点儿都被毁了,身体也已经虚弱到了极限,就算有护心丹的作用,也根本撑不住化功散那霸道的毒。 没有了引以为傲的功夫傍身,沈南枝半点儿不敢大意。 就如此刻,眼前这小沙弥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只那一缕香味就已经足够引起沈南枝的警觉。 她抬手要去拉秋雨,谁曾想见她差点儿受伤,愤怒的秋雨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对上了那小沙弥。 她们已经离开了锦绣园的范围,等转过了这九曲回廊,外面的角门处才有守卫。 虽然这小沙弥还什么都没做,但为谨慎起见,沈南枝还是扬声唤道:“来人!阿肆!” 平日里,都是阿肆负责她这二进院子的守卫,沈南枝只需轻声一唤,阿肆就能立即带人赶来。 可是,今日不知道是因为正院和锦绣园这边做法事的动静太大,叫他们没听见沈南枝的声音,还是因为他们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沈南枝连着唤了两三声,都没有人回应。 一旁的秋雨听了,忍不住皱眉道:“小姐,可能前院忙不过来,他们去帮忙了,小姐找阿肆有何事?奴婢等下差人过去问问。” 就算前院忙不过来,也不至于调走沈南枝的守卫。 沈南枝心里已经升起了不安。 她和秋雨,一个重伤虚弱的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一个没有半点儿拳脚功夫的普通丫鬟,若真的遇到状况,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会儿,沈南枝已经来不及想今日这场法事前后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了,她准备拽着秋雨赶紧往回退。 可她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秋雨的袖子,不知情的秋雨已经背对着沈南枝,用双手护在沈南枝身前,冷眼看向那小沙弥并训斥道:“喂!你这小和尚怎么做事的!冲撞了我家小姐可怎生是好!” 那小沙弥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他身上穿着的僧袍都已经被洗得发白,知道自己撞了人,他整个人都慌得不行,再听到秋雨的训斥,他更是胆怯得连头都不敢抬,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僧不是故意的,小僧是怕耽搁师父那边的法事才走得这么急,给两位施主添麻烦了。” 秋雨本来也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见这小和尚认错态度良好,她才敛了怒容,转身就要来搀扶沈南枝。 然而,变故却在她转身的这一瞬发生了。 原本低头认错的小沙弥,突然抬手一扬,将一把药粉朝着沈南枝和秋雨洒了过来。 秋雨不似有功夫傍身的秋月,就算她反应够快,但因身手就不够敏捷还是迟了一步,被那药粉扬了一身。 沈南枝倒是反应过来了,而且她也已经抓住了秋雨的袖子,另外一只手捂住了秋雨的口鼻,眼看着那药粉突然扑面而来,沈南枝自己也立即屏住了呼吸,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带着秋雨往后退去。 可是,她现在的身体不似平时,完全跟不上她的反应。 这一倒退,就让她整个人一个趔趄,当即就站立不稳,差点儿带着秋雨一起摔了下去。 沈南枝的反应到了,但动作到底还是迟了半步,秋雨已经吸入了不少那带着香气的粉尘。 那药效霸道厉害,沈南枝也是领教过的。 就这眨眼的功夫,秋雨的身子就已经软绵绵地栽倒了下去。 不过在倒下去之前,她轻推了沈南枝一把。 “小姐……别管……我……快走……” 还没等她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来,秋雨彻底没了知觉。 沈南枝根本走不动路! 她心急如焚,但眼下却好似什么也做不了。 她身上没有带旗花,身边的暗卫都被她指派了出去。 镇国公府的外围有家丁护院,有暗卫在暗中守护,守卫森严,寻常人根本进不来。 但却外紧内松。 府上的主子和奴仆大多是女眷,为了不惊扰女眷,家丁护院甚至暗卫都在外围。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萧楚昀和墨云那样的顶级轻功,能轻松避开镇国公府外院的层层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内院。 谁曾想,今日竟然趁着沈家做法事,让这小沙弥钻了空子! 而且,追风前脚才被沈南枝指派了出去,陆翩翩恰好不在身边,二进门的守卫和阿肆也叫不应声。 这小沙弥出现的时机就好似算准了似的。 若说这里面没有内应,沈南枝都不信。 可是,沈家上下,还有谁可能会出卖她? 时间紧迫,沈南枝来不及细想。 眼看着那小沙弥对沈南枝微微一笑,原本满是慌乱的脸上这会儿气定神闲道:“沈姑娘,我家主子要见沈姑娘,你若配合,这丫头还能活命。” 说话间,他指尖翻转,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准了秋雨的咽喉。 明明是出家人,满眼慈悲,但此时他身上却带着手起刀落的杀意。 见状,沈南枝忙道:“别动她……我跟你……走……” 沈南枝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在自己家竟然还能被人胁迫,甚至要被掳走! 形势对她极其不利。 但她本来也跑不掉,如今秋雨的命还被人拿捏在了手上,沈南枝只能先顺着这小沙弥,再见机行事。 好在虽然动不得武,身体也差得很,但演戏这种事情,沈南枝已经手到擒来。 说完,沈南枝索性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一副同秋雨一般中了迷药的样子,双眼一闭,假意昏迷了过去。 那小沙弥似乎对自己的迷药十分自信,或者对拿下眼前的沈南枝十分自信。 他对着沈南枝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阿弥陀佛,施主,小僧得罪了。” 说完,他又将手上剩下的药粉洒在了沈南枝身上,用以保证沈南枝短时间内不会醒来,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绳子将沈南枝的双手反绑在了身后,才俯下身来,直接背起了沈南枝,快步朝角门处走去。 这一幕惊呆了沈南枝。 她刚刚还在想,这小沙弥会如何掳走她。 就算他轻功再好,就算他有内应,也不可能带着她轻松避开镇国公府外围的守卫和暗卫。 而且,一旦到了外围,她也就不用再装昏迷了,直接叫人将这小沙弥拿下就是。 但是让沈南枝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是直接背着沈南枝堂而皇之的转过了九曲回廊,到了角门处! 沈南枝怕被他发现,也不敢完全睁眼,只漏了一条眼缝,依稀间看到了角门处停放着的一堆做法事的器具,其中还有一顶软轿。 而这周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那小沙弥直接一口气将沈南枝送上了软轿,然后打开里面的暗格,将沈南枝锁了进去。 可这暗格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竟然能完全隔绝外面的声音。 原本嘈杂的做法事的声音,诵经声,沈南枝半点儿也听不见。 同样,她在里面的声音也传不出去半点儿。 而且,又是那漆黑幽闭的空间,像极了当初她被封印在棺木里的情形。 深入灵魂深处的绝望和恐惧瞬间朝沈南枝侵袭而来。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因为恐惧,她的脑子都不能冷静下来思考。 在几个呼吸之后,沈南枝才勉强镇定下来。 之前倒还不觉得,如今再想起那突然要在她院中做法事的相国寺僧人,沈南枝才反应过来,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煞气冲撞一说,他们此来,本就是为了将她引出去,同时利用这场法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方便将她“送”出镇国公府。 如果是这样,倒真是煞费苦心了。 沈南枝的脑子转了几圈,都没有想到前世今生自己同相国寺的僧人有什么交集。 要说有,那也是前世她死后,姜嫣然请了相国寺的高僧给她的棺木外面下了封印,将她的灵魂困在了棺木里,不得挣脱,不得超生。 原本沈南枝也没有多想,毕竟相国寺是皇家供奉的寺庙,由相国寺出面负责顺庆帝及其“宠妃”的身后事,也没什么不妥。 可如今看来,也许上一世她的死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且,被这些事情一点醒,沈南枝才想起来,相国寺的高僧为顺庆帝和宠妃做的应该是超度的法事,是放他们的亡灵往生,而非将她的灵魂封印在那见不得天日的鬼地方。 相国寺。 沈南枝心中正默念着,突然想到前几日大皇子妃周锦瑄提到的那句—— “这是我前几日去相国寺,亲自去求慧觉大师开过光的,妹妹若喜欢,可戴在身上,挡灾挡厄。” 周锦瑄那个促使她滑胎的毒手串,就是经过相国寺慧觉大师开过光的。 沈南枝只听了这一耳朵,当时并未往深处想,毕竟谁能想到相国寺的高僧会牵扯到皇权争斗中? 如今看来,这相国寺绝对不简单!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软轿突然晃动起来,她整个人都被人连同软轿一并抬起,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只可惜这暗格四面还铺着软垫,沈南枝哪怕用脚使劲蹬下去,也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她有那么一瞬的绝望,但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她乐观地想,被掳走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可以将计就计探查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比起完全被蒙在鼓里,靠暗卫慢慢去查,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只是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沈南枝深吸了一口气,攒了点儿力气之后,才努力在狭小的空间里挣扎着,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绑在她手上的绳索解开,然后去够她头上的梅花簪。 还好,哪怕是在家里,她也已经养成了随时戴着这梅花簪的习惯。 自上一次在莲池杀了那黑衣人之后,沈南枝回来又从陆翩翩那里拿了毒药和迷香,追踪香,并将它们分别藏了进去。 而且,这簪子设计巧妙,捏着簪柄稍稍一转,簪柄处就会弹出一柄小刀。 刀身很小,甚至不及簪身的一半,但却极其锋利,比起削铁如泥的匕首也不差的。 沈南枝艰难地将那小刀转了出来然后朝着身下的软垫一点一点割了下去。 可是,这软垫底下竟然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木板,用那小刀竟然都刺不穿。 只是沈南枝实在使不上力气,而且能活动的空间有限,只能一点一点地腾挪。 就这样,她在黑暗中不知道努力了多久,才终于将那木板凿开一条缝隙。 缝隙太小,只有些许光亮溢出。 沈南枝却很难从缝隙上判断她这是已经到了哪里,只隐约看到急速后退的青石板路面。 不过,想来这会儿功夫,这些僧人恐怕早已经带着她出了镇国公府。 从镇国公府出来,往东的朱雀大街,就铺着这样的青石路面。 沈南枝没有放弃,她扭转了梅花簪,将追踪香倒了一些出来,透过那条缝隙洒了出去。 怕外面街道人来人往,不好被暗卫们注意到,沈南枝继续顺着那条缝隙开凿,然后取了一边红珊瑚耳坠丢了下去。 就算这样她还担心还不保险,怕这红珊瑚耳坠被人先一步捡了去,沈南枝又用小刀从袖口上割下了一块布料丢了下去。 红珊瑚坠子有可能被人捡到,但一块碎布料应该没有什么人会在意,但她的暗卫却可以凭借着上面的花样和纹路判断是她今日身上穿着的。 而且,就算被捡走也没关系,只要能叫暗卫们顺着线索找到这个方向即可。 忙活了这半天,沈南枝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 她刚要稍稍缓一口气,却感觉软轿突然停下了,旋即软轿突然一沉。 有人上了软轿。 第115章 戴着狐狸面具的疯子 软轿很快继续前行。 那人应该就坐在软轿里面,沈南枝不敢再用小刀继续折腾了。 这暗格隔音效果再好,也只是针对软轿外,她不确定软轿里面的人是不是一点儿声音也听不见。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沈南枝不敢再轻举妄动,更不会暴露自己的底牌。 她尽可能轻地将那梅花簪还原,然后慢慢地抬手再插回了自己的发间。 只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已经让她浑身大汗淋漓。 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又有多远,沈南枝这样随时都有可能暴露的风险,她只能咬牙强撑着身体,将那截绳子再一点点反手给自己绑上。 这本是再寻常和简单不过的动作,可因为在这幽闭狭小的空间还不能发出半点儿声音,再加上沈南枝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所以整个过程就变得无比的艰难。 等她好不容易将自己还原成刚被关进了来的模样,她心里才隐隐松了一口气,原本被那小沙弥合上的暗格盖子却突然毫无征兆地被人打开。 刺眼的光亮瞬间涌入,沈南枝本来也要在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做出昏迷的样子,不曾想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随着那道光亮一同响起。 “沈姑娘既然醒了,便上来坐吧。” 那人清冷,仔细听来隐隐还带着几分笑意,似是对沈南枝的嘲笑。 声线听起来应该很年轻,约莫跟小舅舅差不多大。 只是那带着笑的声音让沈南枝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有那么一瞬,沈南枝甚至觉得,他是在上软轿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发现她醒了,但这人却并不声张也不提醒,冷眼旁观着沈南枝的艰难“遮掩”,等她刚刚大功告成的时候,才开口叫她。 若是这样,那这人也太恶劣了。 本来也只是沈南枝的猜测,没曾想,下一瞬就听到这人含笑道:“沈姑娘忙活这半天也累了,不妨上来歇歇。” 沈南枝:…… 所以,这杀千刀的是真的听见了,还故意等着看她笑话。 虽然生气,但沈南枝的脑子却格外清醒,她虽然功夫施展不出,身体也弱得很,但感知犹在。 她都没有感觉到上面那人的气息,而这人隔着暗格却能清楚的捕捉到沈南枝的动作,他的敏锐和洞察力绝对不容小觑。 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沈南枝自然也就装不下去了。 而这时候,暗格已经完全被人从外间推开。 沈南枝刚从黑暗的环境中适应外面的光亮,就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狐狸面具正对着自己。 那人的面容掩藏在那狐狸面具底下,让人看不真切,只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清冷无波。 刚他说话的声音里分明带着笑意,可此时沈南枝望进去的那双眼底却半点儿温度全无。 只一眼,就叫人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 就连这软轿里,似乎也突然变成了冰窟。 这一刻,沈南枝只是无比庆幸,自从这人上了软轿之后,她谨慎起见已经收起了梅花簪,只是做了将自己反绑的动作,不然的话,就连她的梅花簪都要被这人发现。 而且,幸好这软垫也有一定的厚度,她刨开的那条缝隙被她的膝盖用力顶了顶,再挤压之后又被她藏在身下,几乎已经看不出来。 沈南枝心下稍定,再抬眼看这人。 只见他一袭白衣盛雪,如墨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在脑后,若忽略掉那让人感觉到诡异的狐狸面具,他整个人都飘逸出尘,仿若与世无争的谪仙人。 “看来小阿丘还是低估了沈姑娘,他这迷药和绳子对沈姑娘都没有半点儿作用,若非沈姑娘体弱,只怕早已经逃了出去。” 他垂眸看沈南枝,语气冰冷平静的好似在说今日的天气一般,没有半点儿情绪起伏,更没有丝毫感情。 只一句话,就将沈南枝所有的伪装看破。 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已经装不下去,她索性动了动手腕,将刚刚那截绳子挣脱掉了,然后抬手撑在暗格边缘想要爬出来。 这暗格位于软轿里中间主位的座位底下,这人坐在左手边的座位。 沈南枝原本要起身在他对面落坐,可没曾想,她刚站起来才发现两条腿因为被困久了,竟然酥麻得厉害。 沈南枝刚刚撑起来的身子,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又跌坐了回去。 若换做平时,就算腿麻摔倒,她也能在第一时间抓紧暗格边缘或者其他地方用以稳住自己的身形。 可现在不比平时。 她脑子的反应够快,身体却跟不上。 就这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栽下去,偏偏脑袋还一不小心磕到了暗格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疼得沈南枝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且,因为她这重重的一掼,原本尚未好全的肺腑又钻心地疼了起来。 沈南枝的脸色都跟着惨白了几分。 而这人的手就随意地放在她刚刚磕碰到的地方,但凡他搭把手,沈南枝都不至于被碰到、被摔到。 可他就这样冷眼看着沈南枝。 眼见着沈南枝嘴角已经有鲜血溢出,他才啧啧道:“看样子,沈姑娘的伤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沈南枝双腿的麻劲儿还没过去,她站不起来,就索性靠在暗格里,冷眼看向那人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地掳走我,是想做什么?” 沈南枝也知道,这人都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必然不会告诉她他的身份。 她这么一问,不过是想试探一二。 果然,话音才落,就见这人若幽潭的眼底似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儿,起了一层涟漪。 他似乎在笑,可那笑却给沈南枝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只听他道:“也没什么,只是听闻沈姑娘是被老国公和镇北王都捧在手心里的人,所以想要结交一下。” 结交? 沈南枝冷笑:“阁下的这个结交方法倒是特别。” 那人也笑:“若沈姑娘不喜欢,我下次可以换个方式。” 闻言,沈南枝挑眉“那阁下意思是,这次可以放我回去?” 然而,听到这话,那人眼底的笑意却止住了,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狐狸面具,若有所思道:“沈姑娘真会说笑,都差点儿叫沈姑娘给带进去了。” 话音才落,沈南枝遍体生寒。 这人这次就没打算放她离开! 他到底是谁?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线,这应该是他本来的声音。 沈南枝的记性也不算差的,但凡见过的人,听过的声音,多少都会有记忆。 然而,她却对此人半点儿印象都没有。 沈南枝几乎可以肯定,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此人。 除非……只是远远打过照面,并未听过这人的声音。 但看这人的身型和气度,绝非平庸之辈,而且他周身的清冷气息太过独特,就算是打过照面,沈南枝也该有印象的。 沈南枝正想着,那人却先开口道:“沈姑娘也无需担心,我只是遇到了点儿麻烦,需要老国公或者镇北王出手帮个小忙,既然沈姑娘对他们来说如此重要,我想届时沈姑娘一定可以平安离开的。” 闻言,沈南枝不由得挑眉道:“那阁下的算盘可是打错了,我外祖父常年缠绵病榻,早已无心朝政,至于王爷,他最近也病得厉害,连下榻都不能,想必阁下也该听说了。” 本以为会将这人的话头堵回去,不曾想那双漆黑清冷的眸子突然一弯,旋即浅笑道:“那沈姑娘当真是命苦,娘家夫家都摊上了这么两个病秧子。” 沈南枝:……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也是事实,但被这人用这般戏谑的语气说出来,怎么听都叫人不是滋味儿。 这人不但恶劣,还毒舌得很。 沈南枝想打人。 当然,她也没有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她已经将脑子里所有跟这个性子有可能搭边的,或者听闻过的人都想了个遍。 结果却一无所获。 她对对方一无所知,可对方却好似对她了如指掌。 这种无力感叫沈南枝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挫败来。 但她也不是妄自菲薄任人拿捏的主儿,在对上对方那双欠揍的眸子,沈南枝挑眉道:“我是命苦,但总比有些人连身份都见不得光,注定生活在阴暗中来得强。” 话音才落,软轿中的空气都似是被冻结住了。 那人眸色一怔,原本带着嘲笑的眼神骤然变冷,他一掀眼皮子,指尖翻飞。 沈南枝都还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突然一道劲气扑面而来。 这股内劲中还裹胁了一柄柳叶刀。 以沈南枝现在的状况,根本就避无可避。 但幸好,柳叶刀只是擦着她耳边过去,将她的一缕青丝斩断,然后直接穿过软垫,再将原本沈南枝开凿了好半天才勉强刨出一条缝隙的厚厚的暗格木板射了个对穿,若不是刀柄比刀身要厚实不少,整个柳叶刀都要直接穿了出去。 不敢想象若他没有刻意留手,而是对着沈南枝的脖颈,这会儿恐怕她喉咙都要被捅了个对穿是何等惨烈了。 而拥有这样的内劲,这人绝对是最顶尖的那一类高手。 沈南枝心中寒意更甚。 而这人在出手之后,刚刚还遍布寒意的眼底,却似是突然绽放了璀璨的烟花那般,含着点点笑意,他抬手将那插进隔板的柳叶刀拔了出来。 那从容随意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有刚刚半点儿冷冽杀气的影子。 只见他看向沈南枝道:“沈姑娘是知道了什么?” 沈南枝并不知道什么! 她甚至都没能从这人的身形,声音,功夫上判断出他的路数和背景。 她不知道,但她可以猜,可以试探。 刚刚那句话就是她对这人的试探。 她有极大的可能跟这人素未谋面,既如此,他在不必担心被她认出的情况下,还戴着这么严实的面具,那多半就是因为他的身份见不得光。 他已经习惯性地掩藏了面容,掩藏身份。 果然,这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南枝猜对了,而且还能看得出来,他似乎对他的身份格外敏感和在意。 这样想着,沈南枝不答反问道:“阁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男子笑了笑,分明没什么变化的狐狸面具,在沈南枝看来,因他这一笑而越发诡异。 不等沈南枝细想,就听他缓缓道:“也没什么,不过些许小事,就不劳烦沈姑娘操心了,沈姑娘若想帮我,不妨到我府上做客几日。” 虽是邀请,但却完全没有给沈南枝留拒绝的余地。 就在他们说话间,软轿已经停了。 轿帘是垂下的,外面有人守着,两边的窗口也是被人封住,所以刚刚这一路过来,哪怕沈南枝已经在留意了,都没能看到半点儿外面的情形。 她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 “沈姑娘,请吧。” 说话间,那人先一步下了马车。 沈南枝的双腿已经恢复了不少,她才稍稍一动,那人却突然转过头来,一双黑眸落在沈南枝的面上,语气平静道:“哦,对了,忘了告诉沈姑娘,我这人脾气不好,最易冲动,做事偶尔也会不计较后果,若沈姑娘配合,我自是不会为难,若沈姑娘还想耍什么花招,我敢保证,那柳叶刀就不是对着沈姑娘的头发了。” 说着,他落在沈南枝面上的目光往下,意有所指划过了沈南枝的脖颈上。 那充满杀气的一眼,直叫沈南枝有种自己的脖颈都被他的柳叶刀绕了一圈的凉意。 说完,他眉眼一弯,又没事人一样,朝沈南枝笑了笑。 又跟刚刚那威胁沈南枝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人变脸之快,叫沈南枝都心惊不已。 前一瞬可以温和从容,宛若清冷的谪仙,眨眼间却是毒舌腹黑,满眼嘲讽,还没等你跟上他的路数,他转眼就手起刀落杀人于无形。 而且,说变脸就变脸。 叫人摸不清他的底细,猜不中他的心思,甚至都跟不上他的思路。 异常强大,却又喜怒无常,像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这样,才叫人越发不寒而栗。 沈南枝虽然难免紧张,但也迅速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抬眼看向那人点头道:“阁下放心,我还不傻,不会自寻死路。” 说完,她的目光扫了一眼被洞穿的暗格,做出一副心有余悸但依然在强装镇定的模样,不想让这人看出她的心思。 闻言,那人眉眼弯弯,即使隔着一张狐狸面具,沈南枝也能看出他的粲然一笑:“如此最好。” 说着,他站在一侧,竟然亲自替沈南枝打起了马车帘子。 而沈南枝也在他让开身子的一瞬看清楚外面的情形。 只一眼,就叫她的心都好似被人一把攥紧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116章 他是谁 是一间废弃的城隍庙。 除了塑在上面已经有些斑驳的城隍老爷,四周都是破败不堪的。 甚至就连门槛都缺了半块儿。 神龛下用来叩拜的蒲团已经不知所踪,剩下的只有满地肮脏的稻草和墙根下的污秽之物。 再远一点的地方,还能看到已经发了霉的食物残渣。 这里平日里应该是一些乞丐的聚集地,又脏又臭又凌乱不堪。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胃里翻江倒海。 可再仔细看去,沈南枝发现这城隍庙的房梁顶上以及几根柱子上面,却不似底下这般肮脏,上面光滑得很,至少说明经常有人上去。 这样的高度,寻常的乞丐可是上不去的。 沈南枝再往上看,隐约可以看到露出了一角的弓弩,后面似乎还有暗器。 看到这里,沈南枝的心也凉了一半。 若暗卫跟着她的追踪香一路追查到这里,稍不小心,就会被这里的机关和暗器算计! 可在这人的眼皮子底下,沈南枝根本不可能留下半点儿提示,她用脚尖借着裙摆的遮掩,不动声色地掂了掂,想在这肮脏的地面上留下一点痕迹和标志。 可还不等沈南枝多想,那戴狐狸面具的男子已经开口道:“沈姑娘,请吧。” 那顶软轿在将沈南枝和那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放下来之后,一转头出了城隍庙便飞快地继续往前走。 这城隍庙里只有他们两人。 可已经见识过了这人的出手,沈南枝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半分胜算。 就算她身体无恙,对上这人除非投机取巧,不然都没有胜算,更何况,现在她没有反抗之力。 可是,这里就一座城隍庙大殿,往殿后去的路已经被他封住,这是要她去哪里? 见沈南枝面露困惑,那男子抬了抬手,一道内劲对着肮脏不堪的墙面射出。 这人竟已经能做到内劲收放自如! 这样的身手,沈南枝只在两人身上见过。 一个是她外祖父,一个是萧楚昀。 外祖父自是不必说,萧楚昀年纪轻轻能被誉为跟外祖父齐名的战神,不光军事谋略远胜常人,武功造诣也是天花板一样的存在。 这样的他才被认定不世之材,万中无一。 可眼前这人,分明听着声音应该跟萧楚昀小舅舅他们差不多年纪,却也能做到这一步。 若走到人前,绝非寂寂无名之辈。 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将他这样的人困在阴影之下? 沈南枝心中诧异,她都还没有看清楚他打在了哪儿,那原本斑驳的城隍老爷塑像突然轰隆一声往另一旁转了过去。 在它转开的位置,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竟然是一条密道。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废弃了的城隍庙底下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条密道。 看到这一幕,沈南枝虽然惊讶,但也不至于完全被惊呆,毕竟当初在福云楼的时候,被翠儿一路背着走过的密道已经是她平生所见过的设计最精妙,最出乎预料的密道。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条密道跟当初福云楼底下的,是不是属于同一方势力。 当时,那一切的幕后主使是五皇子萧子义。 如今这人…… 沈南枝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受萧子义差遣的。 见她站在原地,那人清冷的眼神转了过来,落在沈南枝的面上,饶有兴致道:“沈姑娘不肯走,难道是在等我背你?” 他的语气清冷无波,听不出半点儿不耐烦,但就是这句话让沈南枝心中疑虑更甚。 难不成,他知道她之前在福云楼密道被人背着掳走一事? 可此时的知情人就只有那么几个。 就连沈家众人沈南枝都并未告知。 对上对方清冷的视线,沈南枝不答反问道:“阁下跟五皇子是什么关系?” 本来以为这样关键的问题这人未必肯正面回应,沈南枝想着能从他的眼神变化上看出些端倪也好。 不曾想,这人竟然坦然应下,并且笑道:“这都被沈姑娘看出来了?” 沈南枝在福云楼被埋伏被算计一事,还真的跟他有关! 那他跟萧子义……真是一伙儿的? 没等沈南枝细想,这人却摇头笑道:“别误会,我跟那蠢货可不是一路的,正好我手下有个擅长密道和机关术的能人,左右闲着无事,就借给他用用呗。” 沈南枝只说了萧子义,都没提福云楼,更没说密道,这人自己就说了出来,说明他绝对是知情者。 而且,他这话……这哪里是闲着无事,这分明就是在挑事,在推波助澜! 他也完全没有将五皇子萧子义放在眼里,他到底是谁? 此刻,沈南枝对他身份的好奇到达了顶峰。 但这人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 沈南枝也怕自己半天没动叫他不耐烦,以他刚刚的反应,绝对有可能做出背着沈南枝进去的事情来! 虽然一旦踏入这密道,前路难料,但眼下的沈南枝已经别无选择。 这人这般大费周章地将她掳来,必然有大用处,她只要先配合着,看看这人到底要做什么,至少性命无碍。 反正反抗不了,而且那样做就算不激得这人起了杀心,也会让他之后对她更加提防,那就得不偿失了。 沈南枝提步走了进去。 而那人紧随其后,看似随意的步伐,却每一脚都踩在沈南枝刚刚悄悄用脚踩着留下特殊标记的地方,将沈南枝留下的只有沈家暗卫才能看懂的标记全部打乱。 这人的心思,比沈南枝想象中的还要缜密! 密道底下漆黑一片,除了入口处有些许光亮投进去,越往里走,越像是一个张开了巨嘴的深渊,似是随时都能将沈南枝吞没。 对黑暗和密闭空间的恐惧几乎叫沈南枝腿软。 但她不想叫这人看出自己的弱点,就要默默咬牙迈步进去,却见那人不知道做了什么,原本漆黑的密道两边墙上突然一阵轰隆声响,旋即,每隔丈许的距离就转出来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将这样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当作照明之物,着实奢侈。 这样的场景沈南枝平生也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姜太后的温泉山庄密道。 一次是在顺庆帝因心怀愧疚而用珠宝堆砌的珍妃的寝宫。 念及此,沈南枝一个激灵,温泉山庄的密道…… 她顿住了步子,转而看向那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冷眼道:“阁下应该不只把那擅长密道和机关术的能人只借给了五皇子一人吧?” 毕竟只是沈南枝的猜测,没有证据她也不方便直接暴露温泉山庄密道一事。 没想到这人竟然大方承认,甚至还朝沈南枝点了点头,赞许道:“沈姑娘好眼力,看出来了,这里比起温泉山庄的密道如何?” 这次,沈南枝的心凉了个彻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没想到,在黄雀之后,还有一个他。 而这人不管是在温泉山庄,还是在福云楼一事中,竟然半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若非他主动现身走到沈南枝面前,沈南枝都不知道暗中竟然还有这样一股势力的存在。 沈南枝冷眼看着他。 可这人却只笑了笑,他抬手摸了摸那张狐狸面具咧开的嘴角,半开玩笑,半是无奈道:“我都说了叫张老头别弄这么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一眼就能叫人产生联想了,不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上前一步,朝沈南枝俯下身来。 他的身姿修长如竹,而且个头很高,沈南枝的身高在姑娘里面都算是高挑的了,可她的头顶还只堪堪到他下巴。 他就这样突然低头看向沈南枝的时候,那张笑得诡异的狐狸面具也突然凑到了沈南枝面前。 “到底是我心软了,见沈姑娘怕黑,才特意启动了这夜明珠照亮,沈姑娘可觉得我贴心?” 贴心沈南枝没见着,突然被一陌生男子凑这么近,她只觉得恶心。 而且,他是如何看出她怕黑的! 沈南枝自认为已经表现得足够从容,伪装得够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这人的黑眸突然弯了弯,他的目光落到了沈南枝的面上,笑道:“沈姑娘的脸色可骗不了人。” 这么昏暗的环境,他还能看出沈南枝脸色苍白,还要问他贴不贴心。 沈南枝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却换来那人哈哈大笑。 他突然站起了身来,垂眸看着沈南枝,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道:“我突然有些理解萧祈安和萧楚昀两兄弟了,毕竟美色当前,没几个男人不动心。” 闻言,沈南枝瞪了他一眼,懒得搭话,只转过了身去。 有了这些夜明珠,原本令人恐惧的黑暗密道因为这一层朦胧的光晕也显得柔和了起来。 沈南枝心底深处那仿似被烙印了的对黑暗的恐惧也逐渐褪去。 在那男子的示意下,她走在前面,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沈南枝的身体本来就没恢复,今日又经历了这些,早已经提不起力气来了,可是想到这人恶劣的性子,沈南枝毫不怀疑,但凡自己走不动或者晕倒下去,这人真的会背着她,甚至拖着她走出密道。 那样只会更狼狈和不堪。 就算已经累极了,沈南枝也只能咬牙扶着墙壁一路撑着身子往前走。 好在这次密道并不算长。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到达了一面石壁跟前,这后面应该就是出口。 那男子抬手随意一推,那石壁开启之后,外面竟然是一间柴房。 她本来以为走出密道就该是此行的终点,结果却不是。 出了阴暗潮湿的柴房,沈南枝一抬眼就看到院中还停着一辆马车。 这人好生谨慎! 沈南枝下意识转头看向那男子,他就像是没看出沈南枝眼里的冷意似的,朝着沈南枝眉眼弯弯:“要我抱你上去?” 沈南枝被气得一噎,只能咬牙撑着身体上了马车。 这马车跟之前的软轿也差不多,车窗被封死,从他们上去之后,车门也被关上了。 一时间,不算狭小的马车也显得逼仄了起来。 这人身上的气息也越发清晰的传入沈南枝的鼻息。 一缕幽幽檀香,让人难以忽略。 如果说之前他们坐的软轿是因为是相国寺的东西,连带着他们身上都沾染了檀香无可厚非,可换了这马车,还有这么浓郁的檀香就叫人费解了。 沈南枝被关在软轿上的时间比他更久,身上也只是若有似无的一点儿檀香味道。 她很确定,这一缕檀香气息是从这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说明在此之前,他去过相国寺或者跟相国寺的僧人接触的时间不短,才会被浸染这么重的檀香。 想到她之前的问题这人都直接坦言相告,沈南枝随口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然而,这次这人却避而不谈,甚至还提醒沈南枝:“我劝沈姑娘收起逃跑的心思,且不说你逃不掉,就算逃掉了,我相信你也会很快回来找我。” 沈南枝挑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却只笑笑:“除非你不想管沈槐书的死活,不过我相信沈姑娘重情重义,不会对极宠你的小舅舅见死不救吧?” 听到这话,沈南枝冷眼看向他。 他似是半点儿都不在意沈南枝那似乎要杀人的眼神,甚至还笑道:“别不信啊,去沈家老宅的路有千里之遥,出什么事都不会叫人意外吧?” 闻言,沈南枝的心也忍不住咯噔一下。 因为顺庆帝的猜疑和算计,小舅舅在和她商议之后,才决定借着外出办差的由头,要去沈家老宅当面同外祖父商议并决定接下来沈家的选择和动向。 这样的机密,就连大舅母她们都不知道,只有沈南枝和小舅舅两人知晓。 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正当沈南枝以为他是在试探她,套出沈槐书的下落的时候,却见他指尖翻转,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枚玉坠子,上面的纹络和络子样式沈南枝最是清楚不过。 那是自那次萧祈安借着沈槐书送给文三姑娘做信物的玉佩将沈南枝引去偏院之后,见小舅舅再也没有佩戴过玉佩一类的东西,沈南枝才让秋雨从库房里找了一枚玉坠子来,和秋雨一起打好了络子送给小舅舅的。 在小舅舅离京之前,沈南枝都还见他佩戴着。 可现在那枚玉坠子就这样随意地绕在这面具男子的手上。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还勾了勾那络子,白得有些过分的指尖戳着那络子当中沈南枝当时亲手穿过的红珊瑚珠子,眉眼弯弯道:“看得出来,沈姑娘手艺不错。” 沈南枝:…… 就连这个,他竟然都知道! 第117章 临江楼 听到他这样一说,越发让沈南枝坚信,沈家有内应。 至于那人是谁,她是真的没有头绪。 她身边的秋月和秋雨自是不可能,这两人都是沈家的家生子,且都对她忠心不二,上一世甚至都为了她丢了性命。 至于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她平日里都已经不用这些人近身伺候,有什么话也都是关起门来说的,她们知道的不多。 尤其最近她在养伤,喜静,丫鬟们都被她远远打发了去。 今日一早除了秋雨和负责传话的春桃,沈南枝甚至都没看到其他人,想来也是被调去了前院忙活法事。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那内应是小舅舅沈槐书身边的。 比如说小舅舅身边的周顺,他得小舅舅信任,这两年已经从老管家手里接过了担子,平日里负责安排小舅舅一切生活琐碎。 作为小舅舅的亲信,他自然知道那玉坠子的来历。 而且,小舅舅此次秘密离京虽然并未带他,但不管在大理寺还是在沈家,都需要有人遮掩他的行踪,这人就是周顺。 最关键的是,这次法事,虽是由大舅母牵头,但在底下的主要负责人是周顺。 再联系阿肆等人偏偏在那时候被调走,这些猜测似乎都更合理了。 不过,这些说到底也只是沈南枝的猜测。 小舅舅既然信任并重用此人,也一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内应另有其人。 眼下她自己被困在这儿,想再多也是无用。 对此,沈南枝虽然心中惊疑,但面上依然冷静道:“不过是个玉坠子,兴许是我小舅舅随意丢到了哪里,恰巧叫你的人捡了来,这说明不了什么。” 闻言,那带着狐狸面具的男子也不同沈南枝争辩,只将身子随意的往后仰了仰,一副懒散的模样靠在了侧壁,才悠悠道:“是与不是,沈姑娘很快就知道了。” 说完他直接闭上了眼睛小憩,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却叫沈南枝心里的担忧更加重了几分。 马车一路颠簸继续前行,见他不愿再开口,沈南枝也不会自讨没趣再多说什么。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原本闭眼小憩的人突然睁开了眼,他抬手随意地推了推脸上的狐狸面具,又伸了个懒腰,才跳下了马车对沈南枝道:“沈姑娘,请吧。” 沈南枝从马车里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座四层阁楼。 三面临水,一面对着繁华热闹的街道。 带他们过来的马车刚刚驶出去,那院门便被一奴仆关上了。 小小一道门板,直接隔绝了外面的繁华和热闹,也阻挡了沈南枝打量的目光。 她脚尖才落地,都还没有想到这里是哪儿,就听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这里到处都是机关,沈姑娘可要跟紧了,万一不小心被射成了筛子,可怪不得我。”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沈南枝知道,他绝不是在说笑。 而且,随着他那道话音落下,他随手打出一道劲气,正好落到沈南枝脚边。 才一瞬的功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射过来三支箭羽,带着锐不可当的杀意呼啸而来,转眼功夫,就钉入了刚刚他那道劲气打入的位置。 快,准,狠。 不敢想,但凡刚刚沈南枝站在那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而这人在她下马车的时候,完全没有提醒。 这么突然的不经意间的一记杀招落在沈南枝面前,除了要给沈南枝一记震慑之外,很难说没有他的恶趣味的想吓唬沈南枝看到她面色苍白的心思在里面。 被他吓唬了几次,一路提心吊胆不说,临到了下马车的时候,还被戏弄了一回,就算是泥塑的菩萨,也要来了火气,更何况,沈南枝本来也就不是个会逆来顺受乖巧听话的主儿。 她皱眉看向那男子冷眼道:“阁下好兴致,你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可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押我到这里来,我不信你留着我没有大用处,若想取我性命,你甚至都不必亲自动手,既如此,又何必如此戏耍于我,你当真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么。” 说到这里,沈南枝抬头看向对方,压根儿就没有看脚下,直接随意两步迈出,一副看淡生死,无所谓那暗器会如何将她射杀的模样。 随着她第二脚落下,四周突然风声渐紧,一道闪烁着寒芒的箭羽呼啸而至。 以沈南枝现在的状态根本避无可避。 而她原本也没打算避。 江边风大,吹起她的长发,衬着她眼底的决然都越发鲜明了几分。 她不避不让,只冷眼看向那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 而那人负手而立,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此时,那玩味的眸子,再加上那张带着笑意的狐狸面具,看起来也越发深不可测,越发诡异。 他没有要劝阻的意思,只像一个局外人,作壁上观,冷眼看向沈南枝。 而沈南枝的身手虽然被这虚弱的身体困住,但反应犹在。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那顷刻间就能要了她命的箭羽从哪个方向而来,会落在她咽喉具体哪个位置。 可沈南枝纹丝未动。 与其说她视死如归,倒不如说她是在赌。 她赌这人这一路跟她说了这么的多,虽然几次言语或者行动上的威胁,但就如她自己所说,她对他有大用处,他不会那么轻易让她死。 相处这一路,沈南枝没看出他的底细,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人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之前的威胁或者震慑,或许是因为恶趣味,或许是为了完全拿捏她,让她不敢生出反抗或者逃跑的心思,甚至有可能是为了试探她到底能忍到哪一步,看她的底线在哪。 所以,无论如何,沈南枝都不能退。 这决定了这人以后对她的态度。 一旦发现她好拿捏,只会叫这人越发得寸进尺。 她在赌。 两人都没吭声,已然相持不下,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风声渐紧,杀招近在咫尺。 沈南枝连眼皮子都没眨,眼看着那箭羽距离她咽喉不过寸许,才见那人突然抬了抬手。 一道劲风扑面。 原本能将沈南枝咽喉捅个对穿的箭羽,就好似突然被卸了力,瞬间在沈南枝眼前掉在了地上。 而那人原本清冷的眼神里,这一次越发多了一抹玩味,只听他笑道:“好吧,你赢了,我确实留着你有大用,不能叫你死。” 果然,他刚刚也看出来沈南枝是在赌。 不过没办法,就算知道,他也只能承认自己输了。 因为沈南枝说得没错,他留着她有大用。 他倒是能屈能伸,被沈南枝当面拆穿打了脸,他也好似半点儿不恼怒,甚至还眉眼弯弯看向沈南枝,甚是体贴道:“沈姑娘也看到了,这里步步都是机关,你是要我牵着你走上去还是背着你爬上去,或者抱着你飞身上去?这三样你选哪个?” 沈南枝:“……” 这三个选择她哪一个都不想选。 而且,她也看出来了,这人分明又是故意的。 有了前面的经验,这一次沈南枝甚至都没开口,直接提步胡乱往前走。 刚刚落脚,又是两枚暗器呼啸而至。 见状,那人眸色一怔,旋即抬手打落,并无奈道:“哎!你这姑娘!好好商量就是,咱们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寻死?” 听到这话,沈南枝才站定含笑看他:“原来阁下也是有能商量的第四个选项。” 那人亦含笑道:“传言不假,沈家姑娘当真难缠。” 说着,他拍了拍手。 旋即,阁楼一层的小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袭粉色纱裙,梳着双环髻的年轻姑娘从里面走出。 沈南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她模样清秀,一双眼睛格外灵动,看起来就是个心思敏捷细腻的人。 但真正让沈南枝注意到的是她的身法,脚步轻柔但很稳。 “月舞见过公子。” 那男子扫了她一眼,语气冷淡道:“最近几日,就由你来照顾沈姑娘,带她上去吧。” 被唤做月舞的女子连忙躬身应下,并转身对沈南枝见了礼,“沈姑娘,请吧。” 沈南枝转头看向那戴着面具的男子。 他双眸似水,沉沉看向沈南枝:“沈姑娘放心,你也看到了,我不会对你怎样,只需劳烦沈姑娘在这里做客几日,我这里也有医术不输于你那位小神医的大夫,他会照常替沈姑娘看诊,调理身体,只要沈姑娘配合,咱们一切好商量。”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再用死亡来威胁沈南枝。 只是,他这话依然让沈南枝震惊不小。 陆翩翩的义父是陆神医一事,整个沈家也就只有沈南枝一人知情。 旁人就算知道陆翩翩在医道上有天赋,且小小年纪医术不错,却也没有人会将她和陆神医联系起来。 但他叫陆翩翩“小神医”。 他这一番意有所指的话,很难不让沈南枝怀疑,他知道陆神医和陆翩翩的关系。 不等沈南枝细想,他最后看了一眼月舞,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风吹动他的衣袂翩翩,素衣如雪,衬着他整个人都姣姣出尘,若谪仙在云间闲庭信步。 这样的形象很难将他之前的恶劣、毒舌,和喜怒无常联系起来。 沈南枝转过了头去。 这偌大的阁楼除了无处不在的机关,和眼前的月舞之外,沈南枝只能感觉到两三个人的气息。 但她相信肯定还不止,应该还有收敛了气息的高手藏在暗处,连她都探查不到。 已经走出了两步的月舞见沈南枝没有要跟上的意思,月舞似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对沈南枝躬身道:“沈姑娘,奴婢带您上去。” 说着,她对着沈南枝弯下了腰来,一副要将沈南枝背上去的架势。 见状,沈南枝点了点头。 她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这一路面对那面具男子,她才咬牙强撑着,既然眼下有更好的选择,沈南枝当然不会再为难自己。 而且,她也想再看看这月舞的身手。 所以,沈南枝顺势趴在了月舞的背上。 待她的身子放稳,月舞很轻松地将她背了起来,然后脚尖一点,一个翻身就跃上了二楼屋檐,动作干脆利落且轻盈得如同蜻蜓点水,看得她背上的沈南枝都心惊不已。 连随便点出来的一个婢女都有这么厉害的轻功,她的逃跑计划无疑又增加了难度。 她这边还惊讶着,月舞已经如法炮制,带她上了四楼,而且一路轻松得很,连气息都稳得没有半点儿波澜。 也难怪那戴狐狸面具的男子就敢放心大胆地将沈南枝交给月舞。 这丫鬟的身手着实了得。 沈家培养多年的顶尖暗卫,也许都未必有她这份随意和从容。 能媲美作为武将世家,且世代培养暗卫的沈家的家族或者势力,放眼整个大齐可不多。 可他们的路数却哪家都不像。 如果说,之前沈南枝还以为那面具男子是在说大话,可接下来,待沈南枝落座之后,月舞叫过来一发须发白的老者给她诊脉。 静默片刻之后,那老者将她身上所有的病症说得跟陆翩翩分毫不差,甚至就连她中过化功散,服用过护心丹,都诊了出来。 而且就连开出来的调理方子,都跟陆翩翩如出一辙。 这叫沈南枝不得不相信他的医术。 可相信是一回事,心头的震惊只多不少。 陆翩翩的医术沈南枝是见识过的,除开她不感兴趣所以不擅长的育儿保胎,其他的地方,她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就连宫里头的御医,都远远不及她。 可眼前这老者的医术看样子不在陆翩翩之下。 相国寺高僧、精通密道、机关术的能者,医术了得的大夫,随便拉出来都轻功了得的丫鬟……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为什么沈南枝前世对他们并无半点儿察觉? 她原先只想赶快脱身逃走,现在对他们这股势力的好奇甚至还超过了她要逃走的念头。 “见沈姑娘面露疲惫,奴婢备了热水,沈姑娘可先洗漱,然后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休息可好?罗大夫刚刚吩咐了,汤药可以晚上再喝。” 沈南枝点头应下。 她确实又脏又累。 不过,在洗漱之前,她转头看向月舞:“我想吃糖炒栗子,不要软糯的,要香脆口感的,月舞姑娘可以差人帮我买来吗?” 闻言,月舞微微一笑,态度恭敬地就仿似将沈南枝真当她家小姐了似的。 “奴婢这就安排下去,沈姑娘放心。” 沈南枝点了点头,只盼着月舞差遣的人动作能快些。 第118章 和他水火不相容 在月舞离开之前,沈南枝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要又甜又脆的。 京城的糖炒栗子大多都是软糯口感的,不似青州那般。 月舞既然应下,自会派人去买,等问的摊子多了,就有可能会引起沈南枝安插的暗卫的注意。 前几日,萧楚昀给她带过糖炒栗子之后,沈南枝又差人出去买过,可是味道始终是差了点儿。 这样一来二去的,现在不用沈南枝吩咐,她手底下的暗卫都知道帮她留意糖炒栗子了。 只要他们在全城找她,若偶然碰到有人到处询问要香脆口感的糖炒栗子,以他们的警觉性,定然会多加留意。 当然,沈南枝也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上面,她还是得早点好起来。 月舞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吩咐了下去,并手脚麻利地烧好了洗澡水,还给沈南枝准备了换洗的衣物。 别看月舞瘦巴巴的样子,可她不但轻功好,力气还大得很。 一般来说,哪怕是做粗活的丫鬟,打那半人高的一桶热水也是要两个人抬的,而她一手提一桶,一路顺着楼梯上来,健步如飞,整个过程看得沈南枝目瞪口呆。 那个讨人厌的面具男是在哪儿找来的这么厉害的丫头! 当然,沈南枝也没客气。 她这身衣服本来只是脏了,但她刚刚坐下趁着月舞转身的时候,自己悄悄刮花了一块,而且在月舞提议让她洗漱的时候,沈南枝假装不经意似的,将那花掉的裙摆露在了面上。 这裙子自然是穿不了了。 只是不知道月舞会怎么处理,是直接丢掉,还是洗干净了先收起来。 沈南枝的裙子上还沾着追踪香,若是她运气好,这裙子被月舞丢掉的话,就有望被暗卫们找到。 就算没有,对沈南枝来说,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梳洗过后,沈南枝的精神勉强恢复了一点儿,她也没有立即躺下歇息,而是来到了窗边。 整座阁楼坐北朝南,只可惜向着街道的南面窗户全部被封死。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北边开了一扇小窗。 沈南枝一眼看去,只看到悠悠的江面,还有沿江高矮错落的建筑。 说来好笑,两世为人,沈南枝进京之后出门的时间都极少,对京城的风貌并不熟悉, 而且,这一眼看过去,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熟悉的标志性的建筑,沈南枝一时间也摸不准这到底是在哪里。 沈南枝正待细看,一旁的月舞就已经温柔提醒:“沈姑娘也乏了,不妨歇歇吧,晚上想吃什么,奴婢给您做。” 闻言,沈南枝转头看向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怀疑道:“月舞姑娘的厨艺比起福云楼里的厨子如何?” 这话听得月舞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沈南枝继续道:“我最近病着,口味有些刁钻,只喜欢吃福云楼的饭菜,你家公子都说了,福云楼也是你们的地盘,所以找原本福云楼的厨子做饭,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其实,那戴着狐狸面具的讨厌鬼只说了福云楼里的机关是他手底下的能人设计的,并未说福云楼是他的地盘,沈南枝不过是猜的。 要在福云楼底下挖这么大一条机关密道,而又完全不惊动福云楼里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前几日陆翩翩要福云楼的厨子的时候,沈南枝也听说了,福云楼一并被查封,但里面的人逃的逃,溜的溜,甚至就连厨子都不见了踪影。 在大理寺手底下逃走,这些可不是一般人。 要么他们是萧子义的人,萧子义另有安排和接应,要么是他们的人。 自从见过这些人以后,沈南枝觉得后面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月舞的反应也证实了沈南枝的话。 她似乎有些意外沈南枝连这个都知道,却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沈南枝在诈她。 “好的,奴婢这就去安排,沈姑娘放心。” 闻言,沈南枝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吧,不是人人都是那个戴狐狸面具的男子那般机警难缠。 月舞既没有否认沈南枝的话,而且还说……她这就去安排。 这不但说明沈南枝猜对了,更代表着,月舞能随时联系那些已经遁走、甚至连大理寺都查不到行踪捉拿不到的人。 沈南枝暗暗心惊,但她面上并未表露分毫,只转身去了床上歇下。 许是身心都累到了极点,就算明知道自己现在还处于危险之中不能放松警惕,沈南枝也抵抗不住困意来袭。 再睁眼,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本就只有一扇小窗能透进来光亮,此刻外面天色已暗,屋子里更是一片模糊。 沈南枝的意识才刚刚回笼,冷不丁的就看到窗边站着的一道人影。 那一瞬差点儿吓得她差点儿灵魂出窍。 待看清楚他脸上戴着的狐狸面具,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之后,沈南枝的心才跳回了肚子,并没好气道:“阁下是想吓死我吗?” 那人轻笑道:“我特意赶回来陪沈姑娘用晚饭,见你睡着,本不欲打扰沈姑娘休息,甚至连灯都没忍心点,我这般体贴,沈姑娘不领情也就罢了,如今却成了我的不是了,叫人好生受伤。” 说是伤心,可他眼里可并无半点儿受伤的意思。 而且,说话间,他勾唇一笑,就连眸子都似是明亮了几分。 看到这一幕,先是诧异了一下,旋即刚刚睡醒的沈南枝这会儿才完全清醒,反应过来这人已经换了面具。 跟之前那整张带着诡异笑意的狐狸面具不同,这人这会戴的面具只有半张,遮盖住了他上半张脸,露出了精致的下颚和薄唇。 相同的是,这半张狐狸面具依然带着笑意,看起来更加诡异了。 夕阳最后一点光晕透过小窗落在他的侧脸,那面具宛若被踱了一层金光,衬着他本就清冷若谪仙的气质越发多了几分诡秘和神圣。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竟然在这人身上共存,而且毫无违和感。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此人的恶劣和毒舌。 得亏沈南枝是和衣而睡,不然在这样的场景下见面,越发尴尬。 她挑眉看向那男子,没好气道:“我在睡觉,阁下难道不知道避嫌吗?” 闻言,那人不答反问道:“沈姑娘这不是已经起来了吗?” 沈南枝:“……” 可这人分明是在她睡觉的时候就已经在窗口了! 沈南枝懒得同他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她掀开被子站起身来,才要往桌边走两步,谁曾想这身子到底还是太虚弱了,睡得太久起来,脚步都还有些飘飘。 沈南枝一个趔趄,她连忙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看到她这般狼狈,那人偏偏还要笑着嘲讽道:“看到我,沈姑娘倒也不必如此激动。” 闻言,沈南枝心口一窒。 这人真真的,十分讨人嫌! 但沈南枝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包子,她压下心头的郁闷,勾唇笑道:“是有点激动,毕竟看到公子,让我不由得想到了我家的临风,简直一模一样。” 最后几个字,沈南枝几乎带着咬牙切齿的语气。 这倒是勾起了那人的兴致,他眉眼一弯,勾唇道:“临风?沈家有这号人物?” 沈南枝笑道:“阁下误会了,临风是我在沈家老宅养的大黄狗。” 话音才落,沈南枝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明显一僵,就连原本带着笑意勾起的唇角都不由得压了下去。 能扳回一局,沈南枝总算出了口气。 谁料这人却突然笑道:“给一只狗取这名字,沈姑娘的审美当真别具一格。” 沈南枝挑眉,亦笑道:“能戴着这么丑的一张面具,阁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彼此彼此。” 说完之后,两人眼神皆是一寒。 虽然静默的这一瞬都没有说话,但看彼此的眼神,怕是都恨不得直接将对方丢到江里去喂鱼。 直到月舞的出现,才打破了两人之间这一诡异的沉默。 “公子,沈姑娘,可以用饭了。” 说话间,月舞将两盏羊角宫灯点上。 原本昏暗的房间瞬间明亮了起来,也将沈南枝和那人眼底的神色都照得越发清楚。 月舞躬身将桌案擦拭了一遍,眨眼功夫就上了满满一桌子菜肴,一半边偏麻辣重口的,都是沈南枝喜欢的菜肴。 可见他们此前对沈南枝确实做过不少调查,对她了解的不少。 另外一半边,都是清淡类型的,想来应该是这讨厌鬼的口味。 他俩气场不对付,就连这些菜品也是两个极端。 “公子,沈姑娘,请用饭。” 月舞布置好了一切,边乖巧地退让到了一边。 沈南枝还未开口,那男子已经提步走到了桌案边上坐下,在接过了月舞递来的帕子净过手之后,他才眉眼弯弯,笑着看向沈南枝道:“沈姑娘该不会硬气地不吃饭吧?” 面对他的挑衅,沈南枝也笑道:“怎会,阁下都能吃得下,我自然奉陪到底。” 她又不是傻子,赌气不吃饭只会饿着自己。 她得尽快养好身体,提升实力才是要紧。 说完,沈南枝也净了手,拿起了碗筷开始吃饭。 不过,虽然他俩有些水火不容似的,但在吃饭的时候,倒是都很规矩。 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餐饭。 放下碗筷,吃饱喝足的沈南枝刚接过月舞递来热茶漱了口,就听对面的男子挑眉道:“沈姑娘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沈南枝明明是被绑架到这里来的,可作为人质,她非但没有哭闹,还从容放松得很,甚至都没有半点儿惧意地跟他针锋相对。 他似乎也看不出来沈南枝到底是在强装镇定,还是完全不在意,笑着试探道:“我虽然不会取沈姑娘性命,但可不敢保证不会对沈姑娘做些什么。” 说着,他的黑眸一转,清冷的目光顺着沈南枝的脸颊划过,一路到了她白皙的脖颈,最后落在她护得一丝不苟的领口。 羊角灯透出来的光照在他眼底,那眼神分明冷得吓人,哪里有半点儿情欲之色。 这样当然不能吓到沈南枝。 她嘴角微扬,挑眉笑道:“这话听着吓人,但阁下的演技实在不怎么好。” 说到这里,沈南枝微微一顿,眼神里蓦地带上了几分凌厉道:“阁下既然了解我这么多,想必也知道我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既然知道自己对他有大用,沈南枝自然得好好利用。 果然,话音才落,却见他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开个玩笑罢了,沈姑娘又何必把寻死觅活的话挂到嘴边。” 沈南枝端着茶盏,看着里面的茶叶碎屑,反问道:“阁下不也总把对我的恐吓挂在嘴边吗?” 见对方眼底的笑意褪去,在羊角灯下,那半张狐狸面具越发诡异。 沈南枝不能透过狐狸面具看到他的脸型,但就露在外面的双眸和下颚来看,这人的模样应该是顶好的。 沈南枝的目光从面具上划过,最后落到他眼底:“阁下特意陪我吃了这一桌菜,该不会只是为了讲这个笑话给我听的吧?” 闻言,那人只是淡淡的看了沈南枝一眼便站起了身来,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眼看着那人要走,沈南枝挑眉问道:“阁下留我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他嘴角微扬,勾勒出了一抹浅淡的,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但并未作答,转身便准备离去。 之前好歹句句有回应,现在干脆成了闷葫芦,沈南枝微微蹙眉。 她忍不住扬声继续道:“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那我该怎么称呼阁下,总不能真叫临风吧。” 临风……她养在老宅的那条大黄狗 似是在瞬间想到了这一点,话音才落,那人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了抽。 沈南枝都还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她面前的桌子突然被震得粉碎。 原本放在桌案上的那些还没来得及被月舞撤下的碗筷菜碟瞬间散落一地,也碎了一地。 在这些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里,夹杂着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萧言初。” 说完,他身形一闪,转眼功夫人就掠出了房间,消失在了楼梯口。 看到这满地的狼藉,一旁的月舞忍不住轻笑道:“沈姑娘好厉害,竟然能惹得公子生气,我家公子顶顶好的脾气和性子,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公子发这么大的火。”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挑眉:“你管这个叫好脾气?” 见月舞点头,沈南枝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这一地狼藉,还有已经被他内劲震碎成粉末的桌子。 这叫好脾气? 沈南枝严重怀疑月舞对好脾气好性子的定义。 不过…… 等等,他说他叫萧言初。 萧言初。 他姓萧。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沈南枝蓦地一怔。 第119章 萧言初是谁 能有着这般势力,又跟皇族同姓,很难不让人将两者联系起来。 可是,近几朝皇帝没少折腾,自从经历了削藩、三王之乱以后,萧氏皇族凋敝,如今仅存的也只有顺庆帝这一脉。 可就算是顺庆帝,子嗣也不算多。 他膝下的几个皇子,沈南枝也都是见过的。 除了不太熟的大皇子萧怀珉,其余萧楚昀,萧祈安,萧子义这几人,莫说是戴了面具,就算是一个背影,沈南枝都能认出来。 至于大皇子萧怀珉,沈南枝虽然不太熟悉,但前世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她甚至觉得外传大皇子萧怀珉为人敦厚老实,这可能很大程度都跟他的外形给人的印象有关。 因为,比起其他几位皇子,他要胖一些,矮一些。 跟这个自称为萧言初的人可差得远了。 不但那裸露在半张狐狸面具底下的下颚不像,声音对不上,身形也还差了些。 他既不是哪位皇子,可又姓萧,而且还有这么强大的一支暗中势力。 他到底是谁? 要么只是他碰巧也姓萧,要么……沈南枝想到的,只有早些年被处决的以宁王为首的三王遗孤。 这念头才冒出来,沈南枝的脑子突然针扎一样的疼。 她甚至都没有刻意去想,脑子里却突然冒出来那天她被困在梦中,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的场景。 她看到萧楚昀替她手刃了所有仇人,包括萧祈安。 她看到皇宫火光滔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私下逃窜的宫人们嘴里不住的喊着什么。 可是,在那场梦境中,如论沈南枝如何努力去听,怎么也听不见的声音,却在这一瞬间突然闯入了她的脑海,那哭天抢地的嘶吼声和打杀声,宫墙焚烧倒塌的声音,呼救声……这浩荡的声势几乎要刺穿沈南枝的耳朵,震碎她的脑子。 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中,她听到有宫人尖叫:“宁王叛党杀回来了!大齐要亡了!” 随着那些声音越发清晰,沈南枝的脑子里的疼痛加剧,最后她实在没撑住,直接晕了过去。 再睁眼,看到陌生的帘帐,陌生的天花板,沈南枝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待神识完全回笼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 “沈姑娘,您醒啦?” 耳畔响起月舞的声音。 沈南枝一转头就看到月舞趴在床边,一脸期待和紧张的看着她:“罗大夫说你身体本来就太过虚弱,又思虑太重,这才导致急火攻心,加重了伤情,沈姑娘哪怕是为了自己,也该好生保重才是。” 沈南枝没吭声,月舞已经手脚麻利地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温热水。 待扶着沈南枝起来,喂她饮下之后,月舞才劝道:“虽然不知道公子跟沈姑娘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但我家公子真的是好人,顶顶好的脾气呢,沈姑娘以后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了。” 沈南枝没有吭声,任由月舞帮她梳妆。 昨晚她晕倒之前脑子里听到的声音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以至于这半天她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沈南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又为何会在遇到萧言初的时候,突然听到那梦里的声音。 或许,这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是老天给她的启示? 如果是这样的话,萧楚昀帮她报了仇,然后带兵一路杀到了皇陵,就如上一次她生死关头亲耳听到他说的那句——叫他们所有人为她陪葬。 上一世的他就是这般做的。 这倒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时候萧祈安被杀,大齐皇宫被破,最后得到天下的也不是萧祈安,而是那些宫人口中的“宁王叛党”。 可是,宁王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被当众处决了。 那是在三王之变之后,沈南枝的外祖父带着舅舅们拼死守住了京畿要塞,给禹州牧周正雍等人率领的勤王之师争取了时间。 援军一到,三王的联军败北,一路朝东南方向直逃到了漠河。 三王中,以宁王为首,齐王,端王为辅。 在从京城败北撤向漠河的路上,负责垫后的端王就已经战死了,没多久,齐王也病死在了漠河,仅剩宁王负隅顽抗。 他带着三军强渡漠河,划江而治,仗着漠河的天堑硬生生又拖了五年,只是那里常年被风沙霜雪侵扰,土地贫瘠,缺衣短食,再加上朝廷的围追堵截,那几年这些叛军在漠河一带的日子格外艰难。 后来因为细作的挑唆,最后同朝廷的援军里应外合,才将这股叛军彻底剿灭。 这整个三王之乱从顺庆帝登基之初,一直到以宁王被当众处决为止,前后整整用了八年时间,这几乎掏空了大齐的国库,所以才叫北夷宵小盯上,差点儿还叫人打到了中原腹地,若不是萧楚昀力挽狂澜,大齐早已经亡了,当然,这是后话。 这三王皆是顺庆帝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其中宁王萧晟业和萧晟礼还都是先帝的虞贵妃所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顺庆帝对这三人恨之入骨,在攻破漠河之后,就下令将除了萧晟业以外的所有叛党原地处决,格杀勿论,这三人的家眷子嗣也全部都被血洗。 据传,那漠河水都被鲜血染红,数日不散,河面上浮尸千里。 除了负责攻破漠河的士兵,和被带回京都的宁王,整个漠河,无一活物。 按说,宁王一党早就在那时候被彻底剿灭了,又何来沈南枝梦境中听到的那一句“宁王叛党杀回来了”? 萧言初是宁王的血脉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见不得光的身份,顶尖的功夫,手底下拥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似乎也能说得过去了。 据说,宁王是先帝几个儿子中,最为聪慧和优秀的,他不仅谋略过人,有将帅之才,在武学一道上,也是个天才。 不仅如此,他待人宽厚,喜结交能人异士,养门客。 有史书记载,他手底下门客最多的时候,甚至将近三千人。 而且,当初先帝本来也是有意立宁王为太子。 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最后那皇位落到了原是冷宫弃子的顺庆帝身上,而原本风光无限的宁王却成了一身骂名的反王、逆臣贼子。 这些都不是沈南枝眼下最关心的,她现在需要确认的是,萧言初到底是不是宁王子嗣,或者说,他们这群势力,到底是不是宁王叛党。 沈南枝正想得出却听月舞道:“沈姑娘,饭菜还有一会儿,刚好您叫人去买的糖炒栗子送来了,可要尝尝?” 沈南枝点了点头,“好。” 月舞转身,很快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油纸包过来,并对沈南枝笑道:“听他们说,香脆口感的糖炒栗子实在不好找,他们还多跑了好几个摊位,最后还是给摊主多塞了银子,人家才按照沈姑娘要求的口感炒出来的,沈姑娘尝尝。” 不得不说,沈南枝虽然是被软禁在这里,但月舞对她的吩咐倒是有求必应。 沈南枝接了过来,一一尝过之后,却在月舞那满是期待的眼神下摇了摇头。 “味道不对,香脆是有了,但是总感觉味道不对,不是我想吃的口味,抱歉,麻烦月舞姑娘了。” 虽然知道月舞也是一番好意,但沈南枝不得不将糖炒栗子推了回去:“月舞姑娘可否再请人帮我去买?” 说着,怕月舞起疑心,沈南枝又补充道:“你们也是知道的,我是青州过来的,吃不惯京城的风味,这两地的糖炒栗子差别挺大的,人有时候越是虚弱,就越是想念家乡的吃,就比如说这糖炒栗子。” 闻言,月舞也并无半点儿抱怨,她点头道:“好,奴婢这就叫人再去买。” 说着,她将两个油纸包小心地收好,并笑道:“这个也不能浪费,回头我跟罗大夫分着吃。” 见状,沈南枝假装随口问道:“莫不是你家公子缺了你的吃食,月舞姑娘也太节俭了。” 听到这话,已经抱着油纸包走出两步的月舞几乎都没经过大脑思考,随口就答道:“那自然是不可能了,只是咱们从小节约惯了,舍不得浪费一丁点,以前……” 刚说到这最关键的地方,她才蓦地反应过来,当即闭上了嘴,并有些心虚地回头来看沈南枝。 但见沈南枝正好奇地拿着她放在一旁的针线活儿观赏,似乎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不妥,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就没了影儿。 等她离开,沈南枝才慢慢放下那绣到了一半的帕子。 联想月舞那句没说完的话,那后半句,怕是想说他们以前填饱肚子都困难,挨过饿。 可这萧言初的言行气度,坐拥这么大的临江阁楼不说,还有之前的福云楼,还拥有这么多能人异士,怎么看都不像是过过苦日子的主儿。 除非……他们就如沈南枝之前怀疑的那样,曾在缺衣少食的漠河一带生活过。 挨过饿,知道食物的来之不易,所以才格外珍惜。 这一点,昨晚同萧言初用饭的时候,沈南枝也看出来了。 底下厨子做的菜品虽多,但每一样分量却很少,而且萧言初几乎将他面前的饭菜都扫光了。 这放到京城这些权贵世家子弟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情,因为怎么看都不文雅,跟他们的身份不搭边儿。 但萧言初的动作却从容得很,似是这样的事情再自然正常不过。 许是沈南枝想得太过入神,捏着绣绷的手不由得加重,结果一不小心就戳到了月舞别在上面的绣花针上,瞬间给沈南枝扎了个血珠子冒出来,疼得她“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刚下意识的放在唇边吮吸,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那人轻功极好,脚步轻得沈南枝都没有察觉,但就这讨人厌的笑声一出来,沈南枝也就立即猜到对方是谁了。 “哟,没想到,传闻里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沈姑娘也会做针线活,你这绣的是什么?” 说话间,白衣胜雪的萧言初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在小窗边上站定,随意地靠在窗沿上,那双露在外面的眸子里,带着嘲讽的笑意看向沈南枝。 刚刚他看到沈南枝拿着绣活儿,只远远扫了一眼,再加上看到沈南枝被刺到了指尖,想当然的以为这沈南枝绣的,当即才忍不住嘲讽道:“莫不是在想萧楚昀了?我说,你这两只野鸭子绣得挺好笑的。” 沈南枝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 不过她也懒得同他解释这是月舞的东西,只挑眉看向他,语气里同样带着嘲讽道:“王爷是我未婚夫,我想不想王爷还轮不到阁下置喙,而且我就觉得这两只鸳鸯挺好的,阁下认作了野鸭,只是说明你眼神不好,还能怪到绣品上?” 她刚刚只是为了不想叫月舞看出端倪,才随手拿了绣绷过来看,实际上,这上面绣着什么东西沈南枝都没注意看。 今日的萧言初依然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他面上戴着的还是昨日初见那整张连下颚都遮住的狐狸面具。 所以,沈南枝也只能从他的眼神里判断出他的情绪。 眼见着他眼底漫起了一层嫌弃,旋即语气也不加掩饰道:“你这鸳鸯绣成了野鸭子,确实难看得要死,倒还觉得别人针对你。” 正好这时候月舞已经来到了门口。 萧言初还没看到月舞已经有些不自然的面色,便招了招手道:“月舞,你来看看,她绣的鸳鸯像不像野鸭子?” 话音才落,沈南枝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萧言初正不明所以,下一瞬就看到月舞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强忍着难为情,声音发颤道:“公子,这是……奴婢绣的……” 听到这话,萧言初原本带着嘲讽的眼神都僵了僵。 他本想借机嘲讽沈南枝的,没想到却误伤到了月舞。 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萧言初的表情,但他那一瞬难以置信的眼神也叫沈南枝笑得更大声了。 可是没曾想,沈南枝转眼却见月舞低着头,小心翼翼道:“虽然……但是……奴婢这绣的也不是鸳鸯,是大雁。” 沈南枝:“……” 这次轮到沈南枝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 她还没开口找补,就见萧言初笑得浑身发颤,并向她嘲讽道:“看不出来,沈姑娘的眼神也是别具一格的好。” 沈南枝:“……” 第120章 腹黑的讨厌鬼 这人总有一开口就能把沈南枝气死的本事。 沈南枝挑眉:“阁下也没好到哪里去。” 萧言初冷冷一笑:“彼此彼此。” 两人都没再开口,夹在两人当中的月舞早已经羞红了脸,她连忙将那才绣到一半的帕子给收了起来,又给沈南枝送来了饭菜。 这一次萧言初并没有要陪沈南枝一起吃饭的意思,就连月舞准备的饭菜也只有沈南枝这一份。 在开动筷子之前,沈南枝看着半靠在小窗前盯着她看的萧言初,“阁下此来,不会是专门为了看着我吃饭吧?” 萧言初清冷的目光在沈南枝的面上停留了一瞬,才淡淡道:“听说你昨天昏死过去,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要死了,我好提前给你选块墓地。” 闻言,沈南枝露出一抹十分敷衍的假笑道:“那可真是谢谢阁下的关心,只是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我好得很,阁下若不在我面前碍眼,我想我会更好。” 说着,沈南枝拿起了筷子,准备吃饭。 这讨人嫌的偏还要来一句:“沈姑娘当真是心大,就不怕我在这饭菜,甚至在你的药里下毒吗?” 沈南枝歪头看他,不答反问道:“阁下会吗?” 萧言初不说话了。 沈南枝掂了掂筷子:“这不就对了,而且,就算你要下毒,我除非饿死,不然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说完,沈南枝指了指自己:“你看我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只要不是嫌我命长,但凡一点儿毒物都能要了我的命,阁下要想杀我,抬抬手的功夫,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知道萧言初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在她看来,这个问题简直有些蠢。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见状,萧言初的眼神都冰冷了几分。 就在沈南枝以为他这次抬手又要打在什么东西上,却见他猛地一甩袖子,直接转身走了。 显然,好脾气好性子的萧言初又一次被沈南枝气到了。 沈南枝下意识转头看向月舞,无奈地耸了耸肩。 月舞哭笑不得,恨不得收回这句话。 这人一走,沈南枝感觉房间里的压抑沉闷的气氛瞬间没了,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落在萧言初手上,多少应该顾及一些,不能彻底激怒了他。 但同时沈南枝也想试探一下这人对她的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而且,他无论是面上还是情绪上都带着假面具,若非同他针锋相对惹怒他,沈南枝都看不穿他双重面具下的真实情绪,自然也摸不准他的性子。 虽然冒险,但也值得。 吃过饭,趁着月舞收碗的功夫,沈南枝再一次来到了小窗口。 她循着之前萧言初所望的方向看过去,只有一片高低错落的屋舍,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 只可惜四楼还是太高了,而且窗户这么小,沈南枝就算想要往外传递消息,也很难办到。 从这小窗口哪怕丢一个茶盏,以现在沈南枝的气力,最远也只能丢到江里,距离那些屋舍都还有很远的距离。 沈南枝暂时没想到别的办法,见月舞端着碗筷往外走,沈南枝开口问道:“我可以跟着你在这一层四处走走吗?” 闻言,月舞笑道:“自然可以,整个四楼沈姑娘都可以随意出入,不过公子有交代,沈姑娘不能下三楼。” 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月舞连忙又解释了一句:“三楼是公子住的地方,沈姑娘跟公子每次见了公子都闹得不太愉快,不去也没什么。” 四楼就有小厨房,只不过因为沈南枝的要求,这些饭菜都是先前在福云楼的厨子做好了送上来的。 但沈南枝吃好之后,月舞收了这些碗碟,还是照样在四楼的小厨房清洗。 而这小厨房就在楼梯口。 从沈南枝所住的房间过来,左边依次是月舞的房间,储物间,小厨房,右边有一个超大的厅堂,看这个构造,原本应该是个观景台,只可惜被封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跟沈南枝回话的功夫,月舞已经手脚麻利地清洗碗筷了。 沈南枝有些诧异,萧言初竟然也住在这临江阁楼。 昨日将她丢给月舞之后,他转身就走,沈南枝以为他会去别处。 没想到,他就住在三楼。 难怪能时不时的出来讨人嫌,原来就是这伸伸腿的距离。 沈南枝有些郁闷。 有萧言初在,她的逃跑计划只会难上加难。 也难怪月舞会这么轻易地告诉她这些了。 沈南枝笑道:“是吧,我跟你家公子可能天生就不对付。” 说完,她随口又问道:“那底下呢,这么大的阁楼不会就只住着咱们几个人吧?” 月舞耐心道:“二楼住着罗大夫他们,至于一楼,为了保护公子的安全,刘大叔设置了一些机关暗器,很危险,沈姑娘千万不要踏足。” 罗大夫,刘大叔……月舞对这里的人的称呼很是亲切。 看得出来,他们这些人之间的感情应该颇为深厚。 罗大夫沈南枝已经见过了,至于那刘大叔…… 沈南枝故作好奇道:“哦,他就是你家公子之前说的精通密道和机关术,就连福云楼底下的密道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刘大叔?他怎么这么厉害?” 沈南枝感慨着,同时不忘观察月舞的表情。 听到她提起刘大叔,月舞似是有些惊讶,沈南枝连这些都知道。 但她很快就点头肯定道:“是啊,刘大叔是很厉害的。” 沈南枝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那他也住在二楼吗?” 月舞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没有,刘大叔最近……” 这话才开了个头,她就反应过来了,连忙朝沈南枝微微一笑:“奴婢也不知道刘大叔最近在哪儿。” 可听她刚刚那句话头,分明那位机关大师最近“没闲着”。 至于在忙什么,沈南枝十分好奇。 可她也明白,月舞已经警觉了,就算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南枝正要去那个超大的观景台上看看,结果一转身,就对上了那双清清冷冷,还带着一丝嘲讽笑意的眸子。 阳光透过对面那巴掌大的通风口照了进来,正好打在那张似笑非笑的狐狸面具上,配上这一眼神,叫那狐狸面具上的笑容都越发诡异。 萧言初半倚在楼梯口的柱子跟前,挑眉看向沈南枝:“沈姑娘想要知道什么,不妨直接来问我。” 沈南枝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听进去了多少,但很显然,他这个眼神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沈南枝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道:“那我想问什么,阁下都会回答吗?” 萧言初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那也要看沈姑娘你问些什么了。” 沈南枝挑眉,开门见山道:“阁下是谁?将我囚禁在此到底要做什么?” 她倒是想问他是不是宁王后人,但对方既然没有先在她面前暴露,沈南枝也不能表露分毫,那样会对自己不利。 萧言初抬了抬手,招呼月舞:“去沏壶好茶,沈姑娘既然想知道,我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聊聊。” 月舞连忙躬身退了下去。 萧言初扫了一眼沈南枝,示意她跟上,便先一步穿过走廊,直接在观景台上坐了下来。 沈南枝紧随其后,也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 观景台上虽然被封住,但对面的墙面上每隔丈许就开有巴掌大的通风孔,光线倒是充足。 月舞很快将茶水端了上来。 萧言初亲自替沈南枝倒了一杯热茶,才悠悠道:“沈姑娘觉得我是谁?” 沈南枝端着茶盏,没好气道:“我若知道,还会来问阁下?” 话音才落,却听得萧言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怎么觉得,沈姑娘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扫了一眼一旁的月舞,才继续道:“毕竟月舞这丫头,心智单纯,被沈姑娘套了这么多话,以沈姑娘的聪慧,想必不难猜到。” 沈南枝没想到她之前揣着小心思的问话,都被这人知道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月舞,却听萧言初笑道:“我倒也不用月舞来告状。” 见沈南枝面露困惑,他抬手指了指沈南枝的房间。 然后眉眼弯弯看向沈南枝:“月舞难道没有告诉沈姑娘,我不但在你楼下住着,而且墙壁有暗格和机关,虽然看不到你的一举一动,但就算你打呼噜放屁,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南枝:“……” 她什么时候打呼噜放屁了! 沈南枝想杀人。 这还是沈南枝头一次听到别人用这般粗鄙的话往她身上套。 虽然就算有也是人之常情,但就这样被一个外男当众调侃,换做是谁都要恼的。 沈南枝自然也不例外。 羞愤之下,沈南枝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没有!别胡说!” 只可惜她现在功夫使不出来,力气也跟不上,否则的话,定要将这茶盏往这讨厌鬼身上砸! 不曾想,沈南枝话音才落,对面的萧言初尚未开口,就听到一旁的月舞压低了声音,幽幽道:“公子,沈姑娘……是……是奴婢昨天晚上吃多了红薯……” 后面的话月舞再说不下去了,她想找个地缝。 原本俏生生的脸颊也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又一次被误伤的月舞这回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萧言初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在这一瞬也有些错愕和尴尬,他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帮老罗盯着点儿药炉子吧。” 月舞如蒙大赦,她转头一溜烟地跑了。 许是跑得太急,再加上她的力气本就远超常人,脚下的步子重得将楼板都踩得框框作响。 眼看着她已经跑到了楼梯口,萧言初才出声叮嘱道:“以后少吃点儿红薯。” 这下月舞脑袋都要炸了,她脚下的步子一乱,轻功绝好的她竟然都没控制住自己的身形,一头摔了下去,隔着好远沈南枝都能听到她脑门儿磕到地板上发出的那一声清脆的咚! 沈南枝:“……” 很显然,萧言初是故意的。 这人腹黑起来,连自己人都整。 待月舞走后,这偌大的四楼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也陡然紧张了起来。 沈南枝不由地皱眉盯着他:“阁下想将月舞支开,也不必这般。” 他直接吩咐就是了,又何必这样设计月舞。 是他朝夕相处的自己人,沈南枝不信他听不出来,那打呼噜的声音是月舞发出来的。 更何况月舞睡在沈南枝对面的矮榻上,就算根据那打呼噜放屁的声音传出的位置,也能判断是月舞的。 他不过是故意借着嘲讽沈南枝的由头来点月舞。 对上沈南枝冰冷的眸子,萧言初微微一笑:“沈姑娘果然聪慧,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她口风不紧,自然该吃点儿教训,而且,这也算不得什么。” 是算不得什么,都不用他拉下脸来,就能叫月舞吃了跟头,该有的惩罚和奚落一样没少,但在月舞那里,他还是那个脾气好性格好的公子。 甚至因为这个,绝对会叫月舞记忆深刻。 这人对人心的算计,让沈南枝越发不敢大意。 哪怕她能激怒他,现在沈南枝都不能确定,那个生气的他到底有几分真实。 还是说,也在他的算计之中,演给她看的。 沈南枝皱眉不语。 萧言初带着整张狐狸面具,分明是不能喝茶的样子,但他却煞有介事地端着茶盏,并垂眸看着茶水中的浮沫,淡淡道:“皇储迟迟未立,朝堂人心不稳,沈姑娘觉得,谁能担此重任?” 沈南枝的手上分明捧着尚且发烫的茶盏,可此时她却觉得透心凉。 因为萧言初的重重言行,越来贴近她之前的猜测。 心中诧异,但沈南枝面上却滴水不漏道:“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对这些朝堂大事向来都是不关注的。” 闻言,萧言初突然笑了。 他的眸中带笑,但却冷得可怕:“沈姑娘说笑了。” 说到在这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南枝一眼,才缓缓道:“若沈姑娘对朝中局势不是了如指掌,又怎会鼓动你小舅舅去青州老宅说动老国公呢。” 话音才落,沈南枝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第121章 世仇 小舅舅此行回老宅除了将顺庆帝的猜疑和算计告知外祖父以外,更重要的是跟外祖父商议下在接下来的皇储之争中如何站队,并提前暗中联络沈家旧部,未雨绸缪。 正因事关重大,所以才要小舅舅亲自回去,当面同外祖父商议。 但这件事沈南枝只跟小舅舅商议过。 就算他身边亲信知道他此行是秘密回沈家老宅,但具体所为何事,以小舅舅那般谨慎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透露。 萧言初是仅凭猜测,想借此来试探她,还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沈南枝看不穿他的心思。 她只能压下心头的紧张和慌乱,面上带着几分嘲讽道:“阁下当真看得起我。” 萧言初的眸子里依然带着笑意:“沈姑娘别妄自菲薄,我很看好你。” 说着,他将茶盏放下,抬手随意地搭在案几上,懒洋洋地看向沈南枝:“狗皇帝容不下沈家,他那几个儿子,萧楚昀倒是不错,但身体不行,注定无缘皇位,剩下的么,要么太小,要么太蠢,勉强凑合的萧祈安,似乎还对沈姑娘贼心不死,若他一朝登顶,沈姑娘觉得,以他那偏执的性子,会不会做出强抢臣妻的荒唐事来?” “届时,本就被皇家视作眼中钉的沈家,和半死不活的萧楚昀还能不能护住你呢?” 萧言初修长如玉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案几,他的语气轻松但笃定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沈姑娘不妨考虑考虑我们,至少……” 说到这里,萧言初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南枝,才开玩笑道:“我对沈姑娘这样的没有兴趣,若我得势,至少不会强掳沈姑娘不是?” 听到这话,沈南枝差点儿没忍住就要把这一盏茶朝他脑门儿砸过去。 虽然也有被取笑的气恼,但沈南枝此时更多的还是震惊。 她皱眉看他:“你到底是谁?” 萧言初微微一笑:“沈姑娘冰雪聪明,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沈南枝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皮笑肉不笑道:“阁下倒也不必给我戴高帽子,我可没有阁下说的那么聪明。” 闻言,萧言初不怒反笑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主动把蠢笨往自己身上揽的。” 沈南枝:“……” 想打人。 听着他刚刚的言行,沈南枝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的身份了。 只是他没有亲口说,沈南枝也就干脆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曾想,他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见沈南枝不吭声,萧言初继续道:“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至少我不可能做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我父王的为人,想必沈家军最清楚不过。” 这一次,他索性不遮掩,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这一点他说的也没错。 宁王虽谋逆,但对部将却极为爱护,这一点作为当初与他对峙的沈家军自然清楚。 只是,听他提到这,沈南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心思,萧言初笑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毕竟立场不同,各为其主,我能理解,只要沈家愿意合作,我保证既往不咎,而且以后谁也无法撼动沈家的地位,沈姑娘不妨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给沈家写封信,报个平安。” 说完这些,他才转身离开。 一时间,整个四楼仿似就只剩下沈南枝狂乱的心跳声。 萧言初说得轻描淡写,但这里面隔着世仇,隔着沈家几位至亲的鲜血和生命,他们之间怎么可能和解! 就算是各为其主,但沈南枝的那几位舅舅拼死守城,战死在宁王手下,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顺庆帝过河拆桥,疑心算计沈家,沈家可以另做打算,另谋出路,但这条路,绝对不可能是宁王一党! 所以,他想跟沈家和解,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 气恼过后,沈南枝也逐渐冷静下来。 萧言初那么聪明,而且还对沈家了解得如此透彻,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明知道行不通,但他还是将沈南枝抓来了,而且好吃好喝好药的供着。 为什么? 因为……萧楚昀。 萧言初真正想用沈南枝拿捏的,是萧楚昀。 沈南枝想到了那个梦。 若那梦境里她看到的是前世,那萧言初和萧楚昀应该就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萧言初再厉害,但手下也只有这帮一路追随下来的能人异士,想要撼动一国之根本,难如登天。 萧言初有算计,有野心,有对顺庆帝萧祈安的仇恨。 而萧楚昀手握数十万大军,也同样对萧祈安恨之入骨。 但那是在梦境亦或者前世。 这一世,萧楚昀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沈南枝心乱如麻。 月舞回来了。 这次她带过来的除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还有笔墨纸砚。 月舞应该还没从之前的尴尬中缓和过来,她将汤药放下,语气里满是歉意道:“沈姑娘,对不起,都是奴婢不好,还差点儿害得公子误会了沈姑娘。” 闻言,沈南枝也只是摆了摆手,不好多说什么。 这傻丫头,都被萧言初卖了,还会给萧言初数钱。 待服侍沈南枝喝下汤药,月舞才将笔墨纸砚在沈南枝面前铺开:“公子说,请沈姑娘写封信,给家人报平安。” 闻言,沈南枝的眼神一怔。 这哪里是报平安,这分明是带着沈南枝的信去威胁沈家。 但都过去两天了,有消息传回去,证明她还好好的,也算是好事。 以沈南枝他们的了解,为了维护沈南枝的名声,他们定然不会声张,会派出全部暗卫,地毯式搜寻她的下落。 阿娘会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心力交瘁,寝食难安。 大舅母会自责不已,懊恼是她坚持做法事才会害了她。 剩下几个舅母也是焦心不已。 长安表哥虽然平时不着调,但这会儿只怕是发了狠地在为了搜寻她的下落而奔波。 才离开两天,沈南枝已经疯狂地想他们,想家了。 她才拿起纸笔,就听一旁的月舞提醒:“公子说,沈姑娘只需写‘安好勿念’四个字即可。” 这是怕她在信中传递消息。 沈南枝没吭声,照着做了。 等笔墨干了,在月舞收起来送走之前,沈南枝问道:“你们都不用取我身上一件信物,他们如何能相信?” 说着,她主动取了一枚朱钗递给月舞。 月舞似是觉得有道理,她收了起来,不过还是解释道:“奴婢得问过公子才行。” 待月舞走后,沈南枝下意识抬手轻抚了一下头上的梅花簪。 还好,她提前将梅花簪里剩下的追踪香涂抹在了那朱钗上。 而且,她也用沾染了追踪香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多擦了几遍那纸张。 若萧言初同意将这朱钗一并送过去,他手底下的人只要碰到这朱钗或纸张,就能叫沈南枝的暗卫一路追踪过来。 若萧言初不同意,纸张上少量的追踪香也没派上用场,沈南枝就只好再试试其他法子了。 但好在月舞很快带来消息,萧言初已经吩咐人送过去了。 沈南枝的心也才稍稍放下。 只是,她也不能肯定萧言初的人是用哪种方式送到沈家,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沈南枝正发呆,就闻到了一股糖炒栗子的香气扑面而来。 同时,只听月舞笑道:“沈姑娘,糖炒栗子买回来了,沈姑娘看看这一次味道对不对?” 这次月舞带回来的也是两包糖炒栗子。 沈南枝随手拈起一粒,很香脆,但比起地道的青州风味,还是差了点,她掂了掂油纸包,看了一眼里面的香气扑鼻的糖炒栗子,然后对月舞摇了摇头,“还是差了点。” 然后沈南枝拿起另外一个油纸包,尝了一口,依然差了点。 但是,这次她在油纸包里看到了一枚切着双十字纹的糖炒栗子,中间还有一个豁口。 寻藏的糖炒栗子都是一字纹,或者十字纹,像这种要么就是商贩手滑,顺势多切了两刀,是巧合,要么……就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沈家暗卫用来联络的标记。 若说是巧合,未也太凑巧了,沈南枝更倾向于相信是暗卫留给她的标记。 只看了一眼,就叫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越是紧张,她表面越是镇定,甚至还随口同月舞道:“这个味道还是差了点儿。” 如果只选择这一家未免太过刻意,而且容易引起他们的怀疑。 沈南枝面上带着些许歉意的看向月舞:“不过,这两家已经比昨日那些好多了,已经很相似了,以后就买这两家就可以了,也不必月舞姑娘再辛苦叫人帮我去找了。” 说着,沈南枝将那粒有标记的糖炒栗子刚拿在手上准备毁掉上面的标记,却听到楼梯口传来萧言初的声音:“沈姑娘很喜欢吃青州的糖炒栗子?” 沈南枝尚未接话,就见他的目光落到她刚刚拿起糖炒栗子的指尖。 得亏沈南枝将那糖炒栗子被标记的一面压在了她的指腹面朝着她,从萧言初的角度只看到没有任何异样的背面。 但这人心思敏锐而且多疑,但凡沈南枝表现出半点儿慌乱,以他的身手都能立刻打下这枚糖炒栗子,然后发现其中端倪。 所以沈南枝瞬间压下心头的紧张,从容随意的当着萧言初的面剥开了那粒糖炒栗子,再借着指腹的遮掩,在撕开外壳的时候,就已经扯断了上面的标志。 剥出里面脆生生的栗子果肉之后,沈南枝不忘朝萧言初扬了扬手:“脆得很,阁下可要尝尝?” 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沈南枝都做到了毫无破绽。 萧言初终于从她的手上挪开,并笑道:“不了,我怕沈姑娘在里面下毒。” 沈南枝倒是想。 但且不说她能不能得手,就算她能杀了萧言初,这阁楼里还有这些高手,沈南枝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她和萧言初还没有走到一命换一命的地步。 而且,梅花簪里的毒药也是她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沈南枝不会动。 对上萧言初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沈南枝假笑道:“那阁下可要小心些,最好离我远一点。” 萧言初竟然也不生气,他抬手弹了弹袖口,“如沈姑娘所愿,我正好有事,这就离开。” 眼看着他要走,沈南枝随口问道:“阁下这不会是要去相国寺吧?” 她能想到这场法事有问题,沈家人自然也会想到,恐怕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将调查的矛头对准了相国寺。 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人就不怕被沈家人从那些高僧身上查出什么吗? 而且昨日,萧言初身上是有一股很浓郁的檀香的,今日却没有,沈南枝便想着问问看他反应。 话音才落,萧言初顿住了步子,那张狐狸面具缓缓朝沈南枝转了过来,旋即他抬眼看向沈南枝,并不避讳道:“是啊,沈姑娘想去吗?” 沈南枝当然不想,但能出去总比一直被困在这里的好。 她心念稍动,刚要开口,却见萧言初眉眼弯弯,笑得蔫坏道:“想去也不带你。” 沈南枝:“……” 这杀千刀的!分明就是故意戏耍于她! 沈南枝实在没忍住,随手抓起一颗糖炒栗子就朝他的脑门儿砸了过去。 萧言初像是没看见似的,照常转身离开,眼看着那糖炒栗子要落到他脑袋上了,他很是从容地抬起了手,轻易就将那满载了沈南枝愤怒的糖炒栗子夹在了指尖,然后当着沈南枝的面将那栗子剥开吃了下去,并且还不忘对沈南枝感激道:“谢谢沈姑娘的糖炒栗子,味道确实不错。” 沈南枝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这会儿不怕她下毒了? 可见他摸准了她的心思,刚刚那句话还是在唬她。 沈南枝动了动唇,正要开口,却见已经走下两步楼梯的人突然又转头对她笑道:“哦,对了,比起青州的风味来,确实还差了些,月舞,明日再换一家铺子吧。” 那一瞬,他眸子里笑意盈盈,闪过似狐狸般精明的光。 沈南枝的心头咯噔一下,他这是……早已经猜到了? 念及此,沈南枝那遮盖过沈家暗卫标志的指腹都隐隐发烫。 待萧言初走远了,沈南枝才转头压低了声音问向月舞:“这两包糖炒栗子拿给我之前,你家公子看过了?” 虽然只是猜测,但刚刚萧言初那一眼实在叫沈南枝不安。 闻言,月舞老实点头:“是啊,公子打开亲自看过才叫奴婢送来给沈姑娘。” 沈南枝:“……” 果然。 这杀千刀的早已经看到了那标志,却还故意装没看出来,故意看着沈南枝强装镇定的遮掩,又耍了沈南枝一回。 第122章 内讧? 气恼归气恼,但沈南枝还不至于丢了理智。 既然已经被萧言初察觉到了,他必然有所应对,所以靠糖炒栗子跟暗卫联络上是行不通的。 沈南枝郁闷得很。 不过好在这人确实出去了,没有在沈南枝眼前晃悠,沈南枝难得地有了两天耳根子清静的日子。 她身体又好了一些,但依然使不出太大的力气,更别提动用功夫了。 这两日暗卫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沈南枝问起月舞沈家收到回信之后的动静,月舞也是一问三摇头。 也不知道她是当真不知,还是因为吃了教训现在不敢在沈南枝面前开口了。 从月舞这里套不出什么,沈南枝就只能自己瞎琢磨了。 她之前推测萧言初拿住她是为了萧楚昀。 可萧楚昀最近去了禹州,萧言初困着沈南枝却什么都没做,是在等萧楚昀从禹州回来吗? 沈南枝没等到当面问问萧言初,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秦素衣。 在临江阁楼里看到她,沈南枝有些意外,但也没有那么意外。 她之前猜想过秦素衣的身份,但大多数都是往萧祈安,姜嫣然的方向思考。 可自从知道萧言初的身份之后,秦素衣之前的种种似乎也有迹可循了。 她从始至终,都不是姜嫣然或者萧祈安的人,而是宁王一党。 有了这一层身份在,上一世在她受宠月余之后,顺庆帝突然重病而亡,显然也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看到她的时候,百无聊赖的沈南枝正坐在观景台上喝茶。 听到楼梯口传来的动静,她以为是萧言初回来了,下意识转头看去。 一抬眼,就对上了秦素衣含笑的眸子。 跟那日初见,她穿着一袭妖娆的香云纱不同,今日的她未施粉黛,只穿了一套素白对襟襦裙。 即使这样,她也是天生的尤物,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勾魂的妖媚。 她身姿曼妙,如柳条般柔软,明明是再素雅端庄不过的裙装,却叫她穿得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沈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秦素衣两眼弯弯,眸子里带着笑意,却无端端地叫沈南枝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她才自楼梯口走出,还没等迈开步子,却被月舞拦下。 “沈姑娘乏了,已经准备休息了,素衣姑娘请回吧。” 此时,身段娇小的月舞像小山似的,挡在了楼梯口,不让秦素衣上去不说,还一脸戒备地看向秦素衣。 可她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沈南枝有些迟疑,直觉告诉她,秦素衣来者不善。 但这却不失为一个让她将消息传递出去的好机会! 之前她因怀疑秦素衣的来历和身份,所以差了追风每日悄悄跟踪秦素衣。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追风此时就在附近! 只是这阁楼里到处都是机关,而且还有高手坐镇,追风未必能进得来,但只要能闹出些动静,引起追风的怀疑就足够了。 心下稍定,沈南枝抬眸看向正在同月舞对峙的秦素衣:“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秦姨娘。” 闻言,秦素衣抬眸笑了笑:“是呢,我在春风楼里听说月舞这边抓了个姑娘,听他们的描述,可不正好跟这几日沈家走丢的姑娘相符么,所以我才来确定的。” 说到这里,秦素衣笑得风情万种:“看来我是来对了,果然是沈姑娘。” 闻言,沈南枝笑道:“看来,秦姨娘在春风楼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面上虽然在笑着,但沈南枝心中还是诧异不已。 不用说,春风楼也是他们的地盘! 秦素衣抬眸,隔着身前的月舞同沈南枝笑道:“那是自然,沈姑娘失踪,我可是担心得很,如今看到沈姑娘无恙,我这颗心才要放回肚子里。” 她面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沈南枝若是真信了她的话才是傻子。 她都敢当着沈南枝的面,毫不掩饰她和春风楼与这里密切的关系,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关心并希望沈南枝能脱险的。 若沈南枝脱险,她必然第一个遭殃。 念及此,沈南枝突然想到,在沈家做法事的那一日,在那群和尚来她院子之前,秦素衣也来找过她。 但沈南枝知道她来没好事,懒得花心思去应付她,才叫春桃挡了回去,结果后脚那群高僧来了,沈南枝随后就出了事。 在当时,秦素衣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不等沈南枝细想,秦素衣提步要往里走,一根筋的月舞却抬手拦住,继续道:“素衣姑娘,公子有令,奴婢不知道罗大夫他们是如何放你上来的,但你若再上前一步,奴婢就不客气了。” 秦素衣笑了笑,手腕一转,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枚令牌来:“巧了,我也是奉公子之令同沈姑娘叙旧的。” 月舞仔细看了看那令牌,确定真假之后,她脚下的步子依然没有让开分毫,并皱眉道:“令牌是真的,但绝对不可能是公子派你来的,因为公子吩咐奴婢,任何人不得靠近沈姑娘。” 说着,月舞一抬手,直接从腰际抽出一柄软剑横亘在秦素衣面前,“公子还说过,尤其是素衣姑娘。” 说起最后那几句话的时候,月舞的语气都加重了几分。 软剑的寒芒照在秦素衣那张妖娆的桃花眼上,她不但没有半分避让,眼底的笑意都加深了几分。 “不见就不见呗,月舞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咱们好歹是自家人,都是为了公子做事,为了公子好。” 闻言,月舞翻了一个白眼,不客气道:“虽然是一家人,但奴婢看你未必是在替公子着想,你到底听令于谁,你自己心里应该比奴婢更清楚!” 作为旁观者的沈南枝听得咂舌。 怎么,他们这群人还起了内讧呢? 这股势力看来未必只听令于萧言初一人,可他都是宁王之子了,还能有谁的身份能压得过他去? 沈南枝正想着,却见秦素衣笑了笑。 面对月舞毫不留情的训斥,她也半点儿不恼,扭着水蛇腰,转身就要走。 然而,却在她转身,月舞刚刚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她猛地一抬袖子,从袖口处射出一枚暗器直朝着月舞提剑的手腕。 同时朝月舞洒过来的,还有一把迷香。 饶是月舞反应够快,但却还是比瞬间四散开来的迷香慢了半步,那枚暗器也几乎擦着月舞的袖口过去。 沈南枝只看到了一道鲜红随即自月舞的袖子上浮现。 “秦素衣!你敢算计我!” 月舞沉着脸,提剑就要迎上去,秦素衣的反应也不慢,她脚腕一转,一个灵活的闪避,就躲开了月舞这一剑,然后翻身直朝沈南枝掠来。 她人还没到,另外一只手已经朝沈南枝甩来。 这个动作,就跟她刚刚向月舞打出暗器的动作一模一样。 跟沈南枝预料的差不多,她这是想要沈南枝的命! 沈南枝都还没有看清楚那暗器,就急忙往后退去。 换做平时,这点儿暗器沈南枝都不会放在眼里,轻松就能避开。 但那是平时,现在的她根本就提不起轻功闪避。 不过还好她刚刚看到苗头不对就已经站起身来,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这才险险地避开这一击。 叮! 一枚六角梭狠狠没入沈南枝刚刚所站立的位置。 沈南枝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都不敢想被那东西扎上会被削掉多少皮肉。 但凡她晚了半步,这会儿必定血溅当场。 看到这一幕,月舞惊呼道:“沈姑娘小心!” 眼看着秦素衣再一次准备抬手,月舞急了,她一咬牙,直接用剑刃划破自己的掌心,那钻心的疼痛帮她换回了些许理智,她脚尖一点,直接提剑朝秦素衣的后心刺来。 秦素衣为了自保,只能先放弃对沈南枝的刺杀,回身应对月舞。 秦素衣的身手也算干脆利落,但比起月舞来还是差了一截,但偏偏月舞中了些许迷香,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不少,一时间两人竟然打得难分上下。 趁着她们两人打得正激烈的时候,沈南枝已经不动声色地避让到了楼梯口,然后提步就顺着楼梯朝三楼跑去。 她想着,既然萧言初有吩咐,秦素衣却还是能上来,而且这上面这么大动静的打斗,却无人赶来支援,不说别的,至少底下的几名高手很有可能被秦素衣用令牌支开了。 这是沈南枝的机会!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月舞身上的迷香效果只会加重,她撑不下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刚刚沈南枝看到秦素衣对月舞的出手,都还留有余地,说明她有所忌惮,目标只是杀沈南枝,不会要了月舞的命。 而沈南枝留在这里才是死路一条。 念及此,就算因为跑得太快,牵扯起了才好一点儿的肺腑开始隐隐作痛,但眼下沈南枝也已经顾不得了。 追风很可能就在附近,只可惜阁楼三楼四楼临街的窗户都被封死,无法传递出去消息,只要沈南枝能顺利到达二楼,就算不能向追风求救,她也能赌一把,看看能不能跳窗逃生。 这个设想是可行的。 当然,前提是如果沈南枝没有在二楼遇到刚好赶来的萧言初。 “沈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白衣胜雪的萧言初快步上楼,在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他突然放松了身子,停下步子靠在了二楼的栏杆上,那整张狐狸面具下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玩味道:“难不成是知道我回来了,提前迎接我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有着顶尖轻功的他气息竟然有些乱。 可沈南枝眼下根本就无暇多想,因为在看到他的刹那,沈南枝心里所有的幻想和希望瞬间被浇灭。 老天都没有站在她这一头。 但凡他再迟一刻钟……沈南枝都有逃出去的希望。 虚弱不已的身子在剧烈运动之后,突然卸去了所有力气,沈南枝一个趔趄,身形一晃,直接顺着楼梯一头朝下栽倒了下去。 在天旋地转的一瞬间,沈南枝竟看到了萧言初眼底划过的一丝慌乱。 那总是带着戏谑,带着嘲讽,甚至连真实情绪都带着伪装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却突然给沈南枝一种莫名的熟悉。 她的心在那一瞬,也仿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抓紧。 沈南枝不由得一怔。 也就是因为这一犹豫,原本在萧言初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借着两人之间靠得极尽的机会,沈南枝攥紧了梅花簪的手顿住了。 而萧言初在扶稳她的一瞬间,就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立即松开了手。 沈南枝也就错过了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确实已经快站不稳了,但还不至于虚弱到从楼梯上一头摔下去,这样跟寻死无异。 她不过是察觉到了萧言初这会儿似乎情绪有所波动,才想在他并不算冷静的情况下,借着体力不支故意摔下去的。 萧言初留着她有用,必然不会叫她就这样死了。 他出手救她,或者靠近她的一瞬间,她再出其不意。 可惜了。 错过了趁机重伤他的机会,也错过了逃跑的机会。 沈南心里正惋惜,却突然听到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体力不支的月舞被秦素衣从四楼打落下来。 正好砸在沈南枝脚边。 “沈姑娘……快走……” 月舞一身是血,看起来格外瘆人,但她依然执拗地想要爬起来护在沈南枝跟前,不过站在抬眼看到已经站在沈南枝身侧的萧言初的时候,月舞蓦地松了一口气,原本已经有些迷离的双眼突然放光道:“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说完,还没等萧言初这边回应,月舞脑袋一歪,直接晕死了过去。 见状,沈南枝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连忙上前查看月舞的伤势,发现她身上的血水都是因为她之前划破了掌心,在打斗中沾染到了衣服上的,她身上其他各处都没有皮外伤,并不致命,就跟沈南枝之前预想的一样,秦素衣有所顾忌,不会杀月舞。 她的目的只是沈南枝。 这时候,秦素衣已经杀过来了。 跟月舞看到萧言初的反应不同,她刚翻身下来,脚下的步子尚未站稳,看到萧言初,她整个人都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旋即跪地道:“公子!素衣也只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为了公子好,求公子杀了沈南枝!” 即使因为骨子里对萧言初的惧意,让她就连身体都已经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但她面上的态度依然坚定道:“公子,沈南枝非死不可!” 第123章 投怀送抱? 在沈南枝的印象中,她跟秦素衣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 就算这一世秦素衣莫名成了姜时宴的小妾,那跟她之间应该也还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要说是因为身份,因为两边敌对的立场,那她该恨的也不仅仅只是沈南枝一人。 更何况,沈南枝并没有从她眼里看出恨意。 她不恨沈南枝,却要将沈南枝置于死地。 这很奇怪。 沈南枝转头看向萧言初,还想听听他怎么说,却见他抬手,“滚。” 随即一道劲气朝着秦素衣打出。 这么近的距离,秦素衣避无可避,她整个人都被这道内劲震飞出去,直接嘭的一声砸在了后墙上又跌落在了地上,然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就这转眼的功夫,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仿似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但凡萧言初下手再重些,她必然命丧当场。 秦素衣甚至都顾不上擦掉嘴角的血痕,直接转头朝萧言初跪下:“谢公子不杀之恩。” 她还想说什么,萧言初已经开口道:“回去告诉他,此事我自有分寸,若他再擅自干预,别怪我翻脸无情。” 见他态度坚决,秦素衣再不敢多说什么,她垂眸道:“是,属下知道了。” 说着,她挣扎着起来就要离开,却又听萧言初道:“以后你不要再来这里了。” 话音才落,秦素衣刚刚站稳的身子差点儿又摔了下去,她双眸噙泪,回看萧言初:“公子……” 秦素衣本来就是天生的尤物,生得极美,此时她眸中含泪,楚楚可怜地看过来的模样,就算沈南枝身为女子都会被触动,这一眼对男子的杀伤力可想而知。 然而,萧言初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转头看向沈南枝,一改刚刚对秦素衣的冷漠,他眼底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道:“沈姑娘还不回去,难不成是在等我将你背上去?” 正常情况下,就算身体再差沈南枝都得咬牙强撑着,听到这句话的沈南枝非但不会需他帮忙,会自己扶着栏杆回去不说,至少还要给他一记白眼。 可是现在沈南枝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改了主意。 她想到之前这人搀扶她的时候,那副生怕被她沾染分毫的样子。 沈南枝嘴角不由得噙了几分笑意,顺势接着他话道:“是啊,阁下忙完了吗?” 这次轮到萧言初的眼神不自然地僵了僵。 见状,沈南枝抬了抬手,故意一副要往他身上搭的模样,并含笑道:“不是说要背我吗?阁下躲着我干什么?” 那一瞬,沈南枝明显看到萧言初眼底划过愕然和无措。 沈南枝暗忖,果然。 看来,之前他那些不着调的说辞,也都是纸老虎,故意激将她来着。 这样一想,沈南枝反倒放下心来,就连她眼底的笑意都加深了几分。 但也只是一瞬,当她抬眸看到萧言初当真在她面前弯腰背对着她,然后蹲下身子的时候,沈南枝笑不出来了。 这回轮到萧言初笑道:“请吧,沈姑娘。” 他眸子里带着如繁星般耀眼的笑意。 就算隔着狐狸面具看不到他的真实表情,但沈南枝看到那样一双带着坏笑的眼神里,似乎听到他在无声地说——来吧,谁怕谁。 这次轮到原本是想试探他的沈南枝骑虎难下了。 见沈南枝站着不动,萧言初还“善意”提醒道:“怎么,沈姑娘不会是怕了吧?” 沈南枝还未开口,萧言初继续笑道:“也是,沈姑娘毕竟是大家闺秀,要恪守规矩,而且已经都有了未婚夫,哪儿能跟我这样的外男纠缠不清呢,是吧?” 原本笃定他是虚张声势以退为进的沈南枝,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嘲讽,还是故意激将她以进为退了。 眼看着这人似是笃定她不会让他背,就要起身,沈南枝上前一步,直接把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并含笑道:“那就有劳阁下了。” 说着,她就要俯下身子,趴在他后背上,但却在她弯下腰来,还没碰到他后背的一瞬,沈南枝反手朝他脸上的狐狸面具抓去。 她倒要看看,那张诡异的狐狸面具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一张脸,为何之前会突然给她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就是因为知道这人的身手和反应,所以沈南枝才不敢大意,只能借着这难得的近身机会突然出手。 她搭在他肩头的手距离那张狐狸面具不过寸许。 沈南枝的动作又快又准,但还是迟了一步。 她才刚刚一动,指尖在碰到那狐狸面具边缘的一刹那,都还没使得上力气揭开,就被那人抓住了手腕,并反手将她往他面前一带。 为了做戏,沈南枝本就是一副弯腰准备爬上他后背的架势,被他这么一突然的一拽,她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朝着他面前栽倒了下去,正好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胸口滚烫的温度裹胁着悠悠檀香瞬间将沈南枝包裹。 沈南枝的脑子里轰隆一声,犹如被闷雷炸响。 偷鸡不成,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沈南枝连忙翻身想挣扎着起来,偏偏她的两只手腕都已经被他轻松提在了手上。 沈南枝一抬眼,就对上了那人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原来沈姑娘是想让我抱你上去,倒也不必投怀送抱。” 沈南枝:“……” 距离这么近,她甚至都可以从那人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可偏偏手脚被擒,沈南枝根本就无法摘下他的面具。 眼看着他当真要将她打横抱起,沈南枝连忙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话音才落,那张似笑非笑的狐狸面具突然凑近了沈南枝些许。 他的语气如眼神一般清冷无波:“萧言初,沈姑娘不是已经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顿,转而看了一眼地上快要醒来的月舞道:“难不成,沈姑娘觉得我的部下还会认错了主子?” 这个可能应该不成立,但沈南枝心中依然有疑虑。 想到已经离开的秦素衣,沈南枝不由地问道:“阁下似乎也受制于人,而且你们的意见还不统一。” 对方想要杀她,而萧言初却不想要了她的命,只想利用她。 闻言,萧言初却笑着坦然承认:“是啊,所以沈姑娘可不要乱跑,至少跟着我性命无虞,你若跑出去了,可能在哪里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虽然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嘲讽,但沈南枝知道,他说的倒是不全是假的。 只是,她依然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杀我?” 如果按照沈南枝之前的猜测,萧言初囚禁她是为了拿捏萧楚昀,那秦素衣这些人杀她又是为了什么? 萧言初笑了笑。 因为距离极近,他眼波流转,万般华彩几乎晃花了沈南枝的眼。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叫沈南枝瞬间火大。 “你猜。” 沈南枝呼吸一窒,就算手脚被困住,她都恨不得直接这一脑门儿朝他脸上撞过去,看看到底是她脑门儿厉害,还是这狐狸面具厉害。 只是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却听到不远处响起月舞的惊呼声:“公子,你抱着沈姑娘做什么?” 话音才落,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竟都很有默契地僵了僵身子。 萧言初迅速放开了沈南枝,并飞快后退半步,依然是那副生怕被沈南枝沾染分毫的嫌弃模样。 他转头扫了一眼月舞,冷淡道:“她体力不支,你既然醒了,正好带她回去。” 闻言,月舞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她连忙应下,然后才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在定了定神之后,才对沈南枝道:“沈姑娘奴婢背您上去吧。” 见沈南枝站着没动,似要拒绝,月舞连忙摆了摆手:“奴婢身体底子好,那点儿迷药只能困住奴婢片刻,现在已经没事了,保证摔不了沈姑娘。” 可她的手才抬起来,就叫沈南枝看到了她掌心的血肉模糊。 她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才用剑锋划破了掌心,再加上后面跟秦素衣的那一番缠斗攥着剑的掌心一直在用力,也将那伤口挣得更深了。 可她却像没事人一样,反而还担心这些血污弄脏了沈南枝的衣裙,不住地往自己身上擦拭,见越擦越多,她才有些尴尬道:“抱歉,沈姑娘,我攥着拳头用手臂背着你也行的,保证不会弄脏了沈姑娘。” 她这样纯粹的模样,反倒叫沈南枝不好意思:“刚刚多谢了,我自己也可以走。” 不管怎么说,如果刚刚没有月舞的拼死相护,沈南枝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说着,沈南枝提步要走,可之前因为神经一直紧绷着,她都没有注意到肺腑里已经隐隐作痛。 这会儿只要稍稍用上些力气,每走一步,沈南枝都感觉肺腑里钻心的疼,她的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见状,不等萧言初开口,月舞当机立断:“沈姑娘身体要紧,奴婢得罪了。” 说完,月舞直接俯身一把将沈南枝背了起来,健步如飞地上了四楼。 沈南枝之前在经过四楼楼梯口的时候,辨别过那迷药,绝对可靠,就算分量不多,药效放到一般人身上没一两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 就算身体好,醒得早,也会有四肢酸软的副作用,至少得半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可月舞那矫健敏捷的动作丝毫看不出来她一刻钟前才中过迷香。 这丫头的体质叫沈南枝叹为观止。 因为之前的一番打斗,四楼从楼梯一路到观景台,早已经一团乱。 月舞送沈南枝回房之后,随手给她自己草草包扎了一下就开始收拾了起来。 她不仅腿脚快,动作还麻利得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原本乱糟糟的东西都摆放整齐,重新归纳好。 摔碎了的瓷器,和摔坏了的桌椅板凳也都被她搬走并很快换来了新的。 沈南枝这边才缓过劲儿来,月舞已经忙完了,她手上还拿着一包糖炒栗子朝沈南枝走来。 “沈姑娘,罗大夫之前被秦素衣支开了,还得有会儿功夫才能赶回来,等他回来,约莫又要给沈姑娘重新煎煮汤药了,这是底下人刚买回来的糖炒栗子,在喝汤药之前,沈姑娘不妨先垫垫。” 提到糖炒栗子,沈南枝就想到之前萧言初分明看到了那沈家的标记,还假装不知,故意看猴戏似的,看着她百般遮掩。 沈南枝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想打人。 而且,想到萧言初既然看出了沈家的标记,而且也叫人另外换了一家铺子,她寄托在糖炒栗子上的希望自然也就破灭了。 沈南枝也就没什么胃口,她摆了摆手,就要叫月舞自己拿去吃,却见月舞已经打开了油纸包,正用小刀在上面划拉。 她在已经有一字纹的糖炒栗子上又多划了一道,再横向划了两道,最后不忘在中间戳了一点。 而那标记,正好是沈家暗卫联络的标记! 见状,沈南枝蓦地一怔,她不由地皱眉看向月舞:“你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月舞一脸茫然,她垂眸看着划好的糖炒栗子,不解道:“昨日我见公子这样用刀划开的,沈姑娘第一个就拿起来了,我以为这样好剥一些,或者口感更好一些呢,沈姑娘不喜欢吗?” 月舞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 沈南枝:“……” 她喜欢,她喜欢得很! 杀千刀的萧言初! 哪儿有什么沈家暗卫给她悄悄送来的讯号,原来从头到尾根本就是萧言初对她的戏耍! 念及此,已经气到极点的沈南枝突然想到一事。 她皱眉看向月舞:“我给沈家的信送回去了吗?” 月舞先是点了点头,沈南枝的心刚刚要放下,却在听到月舞随后那句话的时候,差点儿心梗。 “沈姑娘放心,信应该是送回去了,奴婢亲眼看到公子替沈姑娘摘抄下来,叫人拿下去的。” 摘抄下来…… 沈南枝都被气笑了。 就那四个字,还有摘抄的必要吗? 而且,那四个字还是按照他吩咐的写的。 若只是为了得到她的字迹,可他既然将她调查得这么清楚,连沈家都埋有暗桩,又怎么可能拿不到她平日随手练笔的帖子。 既如此,他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除非…… 就如这糖炒栗子一样,他早已经看出了她的小伎俩,知道她会在信笺上做手脚,他就是在等着她这么做的! 而那信笺上撒的追踪香是沈南枝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 想到这里,沈南枝浑身如坠冰窖。 第124章 对她动心 虽然沈南枝也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但经过这几次的交锋,以她对这人的了解,他应该就是知道她身上还藏有追踪香,所以才故意引她这般做! 一想到这种可能,沈南枝的心都似是被人狠狠攥紧。 不仅仅是因为对眼前处境的深深挫败感和无力感,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人对她的了解,让她感到后怕。 “沈姑娘,沈姑娘?可要吃一点儿?” 许是沈南枝想得太过入神,月舞连唤了两声,才叫她回过神来。 见月舞已经递到了她面前的糖炒栗子,沈南枝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什么胃口。” 月舞有些可惜地将那包糖炒栗子包好,转头眨了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沈南枝:“那沈姑娘还想吃什么,我让底下的人给沈姑娘找来?身体要紧,沈姑娘千万不能亏待了自己。” 道理沈南枝都懂,但她这会儿确实什么都不想吃。 “你家公子呢?” 月舞摇了摇头:“公子出去了,奴婢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沈姑娘若有事找他,奴婢这就叫人出去传话。” 沈南枝这会儿巴不得他不在。 她能透透气不说,也能从月舞这里多问两句话。 所以,她摇了摇头,不在意道:“无事,我只随口问问,对了,秦素衣不会再来吧?” 说到秦素衣,沈南枝就故意皱起了眉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见状,月舞连忙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并宽慰道:“沈姑娘放心,公子的话她不敢不听,而且她今日受了那么重的伤,短时间内怕是下地都困难,也不可能再来造次了。” 沈南枝歪头看向月舞,不解道:“她既然不敢不听你家公子的话,那为何你家公子都说了不能动我,可她还要趁你家公子不在想要我的命?” “这个么……”月舞抬手挠了挠头,面露难色道:“奴婢也不能说,但奴婢可以肯定的是,公子对沈姑娘绝无恶意,有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己。” 绝无恶意。 身不由己。 这的字眼放在蔫坏蔫坏的萧言初身上,沈南枝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忍不住嘲道:“我倒是只看到了他满满的恶意。” 话音才落,就听到门边传来唏嘘声。 一身白衣的萧言初站在门边,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南枝,唏嘘道:“没看出来,沈姑娘也会是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主儿。” 这人每次都是悄无声息的来,沈南枝竟半点儿察觉不到。 听他的嘲讽,沈南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针锋相对道:“阁下在门外偷听别人说话,又能好到哪儿去?” 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房间里的气温都好似降低了不少,让一旁的月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也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的不对付,但月舞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公子,中午可要一起用午饭?奴婢好叫后厨准备。” 萧言初淡淡一笑:“不必。” 他抬手一抛,将一个小瓷瓶丢给了月舞,并吩咐道:“用这个把伤口处理一下。” 说完,他转身要走,可走出了两步之后,却又回头淡淡扫了一眼正看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掌心犯迷糊的月舞,提醒道:“顺便给她上点药。” 听到这话,月舞下意识转头顺着萧言初刚刚目光扫过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看到沈南枝手背上有一道划痕。 伤口看着不深,应该是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在哪里被刮伤的,上面的血痕都干了。 要不是萧言初提醒,就连月舞都没有注意到。 这下月舞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给她送的金疮药,这分明是给沈南枝送药来了。 “好的,公子放心。” 月舞保证,转头就要给沈南枝处理伤口,并碎碎念道:“公子对沈姑娘真是细心,就连奴婢都没瞧见呢。” 闻言,沈南枝挑了挑眉。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刮伤的,那会儿情况危急,她肺腑里的疼痛更甚,哪里还顾得上这点小伤。 她甚至都觉得没有处理的必要。 萧言初这样收买人心的小伎俩,也就骗骗月舞这样的傻丫头。 沈南枝不置可否。 罗大夫很快回来了,在给沈南枝诊过脉之后,果然如月舞所说,又给沈南枝重新换了汤药。 不知道是真的有事在忙,还是因为不想跟沈南枝对上,接下来的两天,沈南枝都没再见到萧言初。 她身体倒是恢复了不少,可依然使不上多少力气,她也不敢擅自动用功夫试试。 毕竟罗大夫不是陆翩翩,会对她毫无保留。 因为敌对立场,沈南枝也不能完全信任他。 而且,沈南枝也怕才刚刚养好了一点儿的身体承受不住,贸然发力只会得不偿失。 左右眼下没有逃出去的办法,她决定先养精蓄锐,静观其变。 接下来就看萧言初,或者秦素衣背后的那一派到底谁先沉不住气。 闲来无事的时候,沈南枝找月舞拿来了手绷,绣起了荷包。 之前陆翩翩提醒她,萧楚昀的生辰要到了,再加上阿娘又一直督促着她练绣活儿,沈南枝便想着给他绣一个荷包。 只是她的绣工实在是拿不出手,已经练过了无数回,绣出来的东西依然是歪歪扭扭,有碍观瞻。 还是陆翩翩在一旁鼓励她,心意最重要,沈南枝才决定硬着头皮绣下去。 但荷包肯定是不行了,她怕萧楚昀佩戴之后会沦为满朝文武的笑柄,沈南枝决定还是绣个帕子。 好歹揣在身上不会轻易被外人瞧见,不用担心丢脸。 只可惜,才起了个头,人就被萧言初这个杀千刀的掳来了。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赶在四月初八之前脱身。 左右无事,沈南枝又拿起了绣花针。 她正绣到关键处,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开口道:“你绣的这一坨是什么?” 沈南枝一惊,手上的动作一错,那绣花针当即就在她的指尖上扎了个血珠子冒出来,疼得沈南枝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转头没好气地看向始作俑者萧言初,忍不住挑眉道:“阁下的眼珠子要是用不上,可以挖掉,什么叫做一坨?我这是梅花!梅花!你看不出来吗?” 在下针之前,沈南枝也想过好多种纹样,鸳鸯……似乎太亲昵暧昧了些,她没好意思,牡丹这一类的花纹又不适合萧楚昀,思来想去,沈南枝最后选定了梅花。 他送她梅花簪,她赠他绣着梅花的帕子。 而且梅花的样式并不繁琐,容易上手。 就算她的绣工再不好,但那样简单纹路的倒还不至于绣不出来,结果到了这人口里,却成了一坨。 掐着隐隐作痛的指尖,沈南枝恨不得用这绣花针也在他身上戳几下。 偏偏这个没有眼力见儿的讨厌鬼还故意拿起了她的手绷,上下打量一番之后,才一本正经地看向沈南枝道,并十分诚恳地道歉:“我错了,之前我不该那样说月舞的大雁,比起沈姑娘的梅花,月舞的大雁简直是绣中极品。” 沈南枝:“……” 她抬手才要一把抢过来,不曾想萧言初脚腕一转,很是灵活地避开了沈南枝的手,并在她对面从容坐下,还好奇问她:“我实在不解,沈姑娘到底有什么想不开,会拿这样的东西来折磨别人的眼睛。” 忍无可忍的沈南枝抬手一把抓起旁边的竹篮就朝着他砸了过去。 “萧言初!” 沈南枝咬牙切齿道:“又没人请你看!” 她这点儿力气当然砸不到萧言初,还没等落到他面前,就被他随手打出的一道劲气又给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而且速度还更快,更准。 要不是沈南枝反应及时,那装满了花样儿的篮子要当头砸了她一脸。 看到她稳稳当当接住,萧言初笑道:“看样子,沈姑娘身体好了不少。” 沈南枝一把丢开竹篮,“托阁下的福,暂时死不了。” 萧言初笑了笑,朝沈南枝扬了扬手绷:“沈姑娘都有闲情逸致绣起了花儿来,我以为沈姑娘在这里过得不错呢。” 沈南枝白了他一眼:“是不错,如果阁下不出现的话,我在这里的日子会更不错。” 说着,她摊开手,毫不客气道:“还我!” 萧言初转了转手绷,“不过是一坨……哦不,是一朵梅花,有什么可宝贵的?难道说,这是沈姑娘打算绣给情郎的?” 说到后半句,萧言初的双眼微微眯起,那双黑眸里竟然带起了一抹跟他面上这张狐狸面具极其相衬的笑意。 闻言,沈南枝迎着他眸子里的打趣,坦然道:“是啊,送给我未来夫君的,阁下也要抢吗?” 说到这里,沈南枝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好笑道:“还是说,阁下也对我揣着见不得人的心思?” 话音才落,萧言初就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般,连忙将那手绷朝沈南枝一丢。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冷漠疏离了不少,并冷笑道,“沈姑娘倒是看得起自己。” 沈南枝成功拿回了手绷,当然也懒得计较他话里的嘲讽。 她将最后两针收好,就将帕子从上面取了下来。 见萧言初还冷冷盯着自己,沈南枝眨了眨眼,啧啧道:“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心思,阁下恼羞成怒了吧?” 沈南枝当然知道这不可能,而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面对语言上的亲近或者身体上的靠近萧言初对她都是百般抵触。 但能看到萧言初吃瘪或者恼羞成怒的样子,沈南枝心里就畅快得很。 可是她却忘了,萧言初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 在最初的恼怒劲儿过去之后,他突然朝着沈南枝微微一笑,那双黑眸里闪过狡黠的光芒。 还没等沈南枝回过神来,就听他笑道:“被沈姑娘这么一提醒,我突然觉得好像娶沈姑娘也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对我而言,能跟沈家握手言和,获得沈家的支持,而对沈家而言,还能利用联姻巩固沈家将来的地位,简直就是共赢。” 沈南枝挑眉,她抬手指了指门框上面还留着的秦素衣之前同月舞打斗的痕迹,笑道:“你确定?我怎么瞧着,你一个人好像做不了主儿?” 闻言,萧言初眼底笑意不减:“做不做得了主,沈姑娘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的目光掠过沈南枝正在叠的梅花帕子上,语气里不加掩饰地嫌弃道:“嫁给萧楚昀有什么好?外间那些传闻,沈姑娘不会没听见吧?难不成沈姑娘是真心喜欢那样一个残废?” 尤其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语气里嘲讽之意更甚。 沈南枝将那帕子收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是又如何,在我看来,你连王爷的脚指头都不如。” 话音才落,萧言初原本清冷的黑眸里,似乎掠过细碎的星光。 只是一闪即逝,沈南枝并未瞧见。 待她抬眼看去,却只能看到萧言初似笑非笑的眼:“这么说来,沈姑娘看过王爷的脚指头了?” 沈南枝:“……” 不过是打个比喻,这人偏偏要用这个来给她挖坑,沈南枝懒得同他计较,干脆转过了头去。 萧言初却偏偏还在一旁笑道:“我也挺好的,沈姑娘当真不考虑?若将来事成,我许你女子至尊之位,萧楚昀能给你的,我也可以,萧楚昀不能给你的,我也能。” 说到最后一句,萧言初的眼神在沈南枝的面上一滚,从她的脖颈落到了**. 被那样的眼神一扫,沈南枝感觉浑身都像是被开水烫过一遭。 尴尬和羞耻瞬间涌上心头,叫她脸上温度也瞬间攀升。 “你无耻!” 沈南枝随手抓起那篮子就直朝着萧言初的脑袋砸了过去。 这一次萧楚昀倒是没有将那竹篮扫开,他一抬手稳稳当当的将竹篮接在了手上,然后抬眼看向沈南枝,啧啧道:“看不出来,沈姑娘对萧楚昀倒是在意得很。” 这一点沈南枝并不反驳,她冷眼看向萧言初:“你兜兜转转这么大的圈子,到底想说什么?” 闻言,萧言初将那竹篮放下,笑道:“也没什么,沈姑娘不是念着萧楚昀吗,我这就带你去找他可好?”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第125章 私奔? 萧楚昀眼下应该在禹州。 听他这意思,是要带她去禹州? 沈南枝原本猜测,这狗东西之所以将自己困在这里,是在等着萧楚昀从禹州回来。 带着她主动找去禹州……难不成他们还想在禹州做些什么? 要知道,禹州周家在平定三王叛乱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当年,禹州牧周正雍率领禹州守军倾巢而出,助力镇国公守住了京都,才让当今皇上反败为胜。 因此周家也因此得了顺庆帝的信任和器重,如今的禹州州牧,手握至少三十万精兵,是名副其实的诸侯王。 萧楚昀此次奉命同掌印太监刘守信秘密前往禹州,说是调查周正雍之子周允贤贪墨一案,但焉知不是借着这个由头暗查周正雍是否有二心。 不用想沈南枝也能猜到萧楚昀此行必然艰辛,可偏偏萧言初还要带着她去凑这场热闹。 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沈南枝皱眉看他:“若我不去呢?” 萧言初笑笑:“当然可以,我是给沈姑娘选择,又不是替沈姑娘做决定。” 看着他带笑的眉眼,沈南枝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还没等她细想,就听萧言初笑道:“沈姑娘可以选择是自己配合跟我们一起过去,还是选择被敲晕或者被迷晕,一路被我们带过去。” 沈南枝:“……” 这叫什么选择。 沈南枝听得想打人。 对面的萧言初像是没看出沈南枝眼里的怒气,还眉眼弯弯地看向她道:“沈姑娘意下如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算是让沈南枝在这一刻体会深刻了。 她攥紧了拳头,就要开口,却听到外间响起月舞急匆匆的脚步声。 “公子,不好了。” 月舞的步子顿在门口,在看到沈南枝的时候,她的话就突然卡住了。 萧言初转而看向她:“何事?” 月舞见他没有避着沈南枝的意思,才继续开口道:“外面突然来了好多官兵,说是要搜查盗匪,老三刚刚也带回了消息,说最近发现有两拨人在调查秦素衣。” 说到这里,月舞小心翼翼地看了沈南枝一眼,才继续道:“其中一拨是镇国公府的暗卫,另外一拨是七皇子的人,刚刚我们的人在周围就看到过七皇子的眼线一路尾随着秦素衣过来的,所以,这些官兵的到来应该也是跟七皇子有关。”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 她没想到,第一个找到她这儿来的,竟然是萧祈安。 沈南枝当然不会想当然的以为萧祈安是为了找她而如此大费周章。 早在被困在萧祈安的别院,差点儿跟萧祈安同归于尽的时候,沈南枝就想过,萧祈安应该跟她一样,也是重生的。 也只有这样,之前跟前世的种种不同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沈南枝重生在青云山脚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回京之后,萧祈安也随之找来了镇国公府。 他说是为了确认萧楚昀的安危,但实际上以他和萧楚昀之间敌对的关系,不盼着对方死都还算好的,怎么可能让重伤的萧祈安不顾自身安危,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探望,他分明是不解为何沈南枝跟前世不一样,走了不同的路而错过了救他,特意过来打探的! 沈南枝犹记得当时看到他的第一眼。 她向他问安,回应沈南枝的是长久的沉默。 当时的萧祈安并未立即开口,只那目光似有实质,落在沈南枝头上。 即使沈南枝按照规矩低垂着眉眼,也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滚烫,让她头皮发麻。 那绝不是第一次相见,看向对于他来说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的眼神。 前世被沈南枝所救的萧祈安在偏院醒来时,看到沈南枝的第一眼眸中也带着惊艳,但也不似当时这般。 而且,当她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眉眼,正好将他眸光中的一闪而过的似悲恸似怅然又似是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喜神色捕捉到了。 沈南枝那会儿就觉得有些古怪。 只是刚刚重生过来,有太多的事情分走了沈南枝的心神,她并未来得及深究。 再后来,在长公主府赏花宴的那一日。 前世的萧祈安,再沉稳内敛,也难掩一身少年郎君的意气风发。 可那一日沈南枝看到的萧祈安,眼眸竟似一汪幽潭,仿似历尽沧桑之后的沉寂,再兴不起半点儿波澜。 分明还是那张年轻的面孔,沈南枝却看到了几分他前世夺嫡上位之后的影子。 还有在前世沈南枝被囚禁的偏院里的相遇,在太液池边不经意的眼神对视…… 几乎每一次都在能让沈南枝勾起前世重要回忆的时候,遇到萧祈安。 而且,他看向她时的复杂眼神,也都让沈南枝坐立不安。 如果一次两次,是沈南枝的错觉,那这么多反常的迹象加在一块儿,沈南枝就算是再迟钝也该想到的。 只是一开始她以为萧祈安前世那般在意姜嫣然,做了那么多事情为姜嫣然铺路,若他也是重生的,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保护姜嫣然,不会放任沈南枝这般对付姜家和姜嫣然兄妹俩。 受这先入为主的思路影响,沈南枝才没有深究萧祈安的不对劲。 可是,如果萧祈安喜欢的也不是姜嫣然呢? 就跟当初对她一样,是利用,是算计呢! 所以,就算他重生,在姜嫣然没能给他提供有效的价值的前提下,姜嫣然的生死,他同样不会在意! 毕竟,在萧祈安眼里,在意的也只是他的皇权霸业,他是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伪君子。 这样一想,很多事情就能说得过去了。 包括眼下秦素衣被跟踪一事。 前世这时候的萧祈安应该并不知道秦素衣是宁王一党,否则的话,也不会叫秦素衣有荣宠六宫并对顺庆帝下杀手的机会。 正是因为有了前世的记忆,知道有宁王余孽的存在,所以,这一世的萧祈安才会跟沈南枝一样,在秦素衣尚未进宫之前,就已经在查找秦素衣的下落。 所以,顺势摸查到了这两里。 “公子,官兵已经到了楼下了,老三很快拦不住了,咱们也快撤吧。” 月舞的话打断了沈南枝的思绪。 她转头看向萧言初,也很是好奇萧言初这会儿是自己先跑路,还是要带着她一起跑路。 不管是哪个,对沈南枝来说,都不是好事。 若是前者,她多半是要落到萧祈安手上。 以萧祈安之前对她起的那般妄念,沈南枝可不觉得萧祈安会“好心”地送她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心思,萧言初非但不着急,反而还笑着看向沈南枝:“沈姑娘呢?你是想留下来,还是要跟着我走?” 闻言,沈南枝嘴角微扬,看了看他微抬的指尖,忍不住嘲讽道:“我有的选吗?” 萧言初给她的从来都不是选择题。 这人嘴毒,恶劣,霸道,讨人嫌,但比起落到萧祈安的手上,现在却成了沈南枝不得不做的选择。 萧言初像是没看见沈南枝眼中的嘲讽,非但不恼,还笑着朝月舞招了招手道:“月舞看好了,这可不是我要掳走沈姑娘,是沈姑娘非要跟我走的。” 沈南枝:“……” 一旁单纯的月舞还一脸惊喜地附和道:“太好了!那就由奴婢来背沈姑娘吧。” 在见识过了月舞远超常人的体力之后,这会儿走路都费劲的沈南枝也就不跟她客气了,她站起身来,月舞十分轻松地就将她背在了身上。 萧言初走在前面,月舞带着沈南枝紧随其后,三人一路来到一楼。 才下来,沈南枝就听到外面的争执声。 果然有官兵要硬闯进来,被月舞称作老三的男子在外面周旋着,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萧祈安既然安排了人借着搜查盗匪的名义找过来,就是笃定了这里有宁王叛党,不达目的,这些人不会撤的。 萧言初提步走到了一楼大堂的佛龛下面,抬手就启动了机关。 原本平整的墙面上突然转出来一扇石门,走进去,是一条漆黑的密道。 “沈姑娘,密道有些窄,靠近奴婢一些,小心磕着头。” 在背着沈南枝进去之前,月舞还不忘细心提醒。 沈南枝点了点头,将整个人都往下趴了些,贴近了月舞的肩头。 怕月舞看不见,她又轻声道:“多谢。” 萧言初的轻功极好,脚下生风,转眼就没了影儿。 月舞就算背着沈南枝,也没有落下多少。 密道不但逼仄,还漆黑一片,沈南枝本能的对于黑暗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 但好在有月舞在,她脚下的步子虽快,但背着沈南枝的身子却很稳。 似是怕沈南枝害怕,月舞还小声安慰道:“沈姑娘别担心,我们很快出去,不会被人追上的。” 密道里实在太黑了,沈南枝从进了密道,甚至就已经感觉不到萧言初的存在。 不知道他已经远远地跑开了,还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不管他在不在,沈南枝都好奇问道:“你们经常这样逃命?” 闻言,月舞哈哈笑道:“小时候倒是经常跟着公子到处跑,但现在早就没有这样了。” 沈南枝循循善诱道:“小时候,你从小就跟在你家公子身边直到现在吗?” 听到这话,专心赶路的月舞想都没想直接答道:“当然不是,这些年公子都……” 月舞的话才开了个头,沈南枝都竖起了耳朵听到最关键的地方,不曾想密道里突然传来萧言初淡淡一声:“月舞,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话音才落,沈南枝明显感觉到原本稳稳当当背着她的月舞身子一僵。 “公子恕罪,奴婢知道错了!” 月舞连忙惶恐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前面再没有声音传出,但月舞却已经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后面这一路,更是连半个字音都不敢发出。 被这十足的压迫感一激,就连沈南枝都不好再开口为难月舞了。 这密道不知道跑了多久,到底有多长。 沈南枝感觉自己提着一口气,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前面透出来的光亮。 萧言初已经打开了密道出口。 在黑暗中待久了,沈南枝才随着月舞走出,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适应,她就被月舞放到了一辆马车上。 萧言初就坐在她对面,沈南枝刚坐稳,月舞就攥紧了缰绳,催着马儿狂奔了出去。 跟之前绑走沈南枝的马车一样,这马车两边的窗户同样是被封住的,只有门帘子能打开。 沈南枝甚至都不知道她这是被带去了哪里。 比起她的紧张,坐在她对面的萧言初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 跑了这一路,哪怕是被月舞背在背上的沈南枝,袖子上都难免蹭到密道里的土渣,而他如雪的白衣上竟然纤尘不染。 许是感应到了沈南枝的目光,萧言初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眉眼带笑道:“沈姑娘,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沈南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才问出来让她思考了这一路的话。 “你当初安排秦素衣进姜家,到底图谋什么?” 以秦素衣那般容貌和身手,怎么可能真的屈身于姜时宴。 而且,上一世秦素衣是进了宫,目标直指顺庆帝。 沈南枝实在想不通,姜时宴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去图谋的。 萧言初懒洋洋地靠在侧壁,一手撑在软枕上,一手托着腮,那般悠闲从容的样子,就好似出来游玩散心似的,哪里有半点儿奔逃的迹象。 他的黑眸里带着笑意,眉眼弯弯看向沈南枝:“你猜。” 又是这句! 她若是能猜到还用问他! 有那么一瞬,沈南枝差点儿没忍住要一脚将他踹下去的冲动。 但她也知道,踹不了,踹不动。 可能还没等她抬腿,他就已经轻松化解,就像那竹篮一样,最后倒是她自取其辱。 从未如此憋屈的沈南枝再不想看到这样一张狐狸面具在眼前晃,她索性转过了头去。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她突然听到了马车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什么人,停车!” 一声呵斥突然响起。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沈南枝差点儿喜极而泣。 原本已经绝望的心里陡然生出无限希望, 长安表哥! 第126章 万万没想到 沈长安! 这声音沈南枝绝对不会听错!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很显然这辆马车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要再叫他发现异样就能助她脱险! 沈南枝的念头才冒出来,就对上了对面萧言初那双含笑的眼:“沈姑娘可要想好了。” 说话间,他手腕一转,两指间不知道何时多了两枚铜钱。 比起沈南枝的紧张,他云淡风轻的模样越发让沈南枝感到不安。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就见萧言初眉眼带笑,那两枚铜钱在他修长如玉的指尖灵活翻转,“沈姑娘不妨试试,看是你发出的声音快,还是我的铜钱废掉沈长安的膝盖快。” 说完,他眼神一沉,指尖微动。 沈南枝都还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其中一枚铜钱就从他的指尖射出,刹那间没入了坚硬的马车门梁,只留下深深的一记凹槽,看得人触目惊心。 那样的力道,沈南枝都不敢想若是击中人的膝盖会有怎样的后果。 而且,刚刚听沈长安的声音,应该就在马车跟前不远,这么近的距离,萧言初若贸然出手,沈长安根本避无可避! 她的长安表哥虽然平时看起来不学无术,但在武道上也是个天才,他身手敏捷,功夫从来没落下,可就算是这样,沈南枝也不觉得他在萧言初的手下有胜算。 这人实在是太强了! 而且,对上他那双噙着冷意的眼神,沈南枝一时间也不能确定,他到底只是说说而已,是为了吓唬她,还是真的会这么做! 隔着那张狐狸面具,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只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再加上他之前喜怒无常的反应,沈南枝原本已经准备撑起身子的手都不由得怔住。 她不能用沈长安的安危来赌。 这一瞬,刚刚才升起来的希望瞬间被萧言初的这一盆冷水浇灭。 为什么这人要这么强! 强到哪怕希望近在眼前,她也无可奈何。 沈南枝一颗心也沉入谷底。 而这时候,萧言初刚刚清冷沉着的眸子里也带起了几分笑意。 他转头看了一眼两人身侧主位底下的暗格。 只一眼,沈南枝就明白过来了。 萧言初是在问她,是选择将她敲晕了藏进去,还是她自己藏进去。 沈南枝依然没得选。 在萧言初的眼神示意下,沈南枝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准备认命般地往暗格里藏起来。 可就在她的腿才抬起来,刚弯腰准备往暗格里趴下去的时候,眼看着这人逐渐放松了警惕,沈南枝突然一转头,直接朝着他怀里扑去。 她现在的状态在萧言初眼里当然不够看的。 哪怕她用上梅花簪,也毫无胜算。 可沈南枝这次本来就不是为了胜过他。 逃生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错过。 没有武器,她就将自己当做武器! 萧言初指尖捏着能掌控沈长安生死的铜板,沈南枝直接一把扑向他怀里,用她的身体挡住了他的双手,她手脚并用,八爪鱼似的缠住了他。 落入他怀中的一瞬,两人的身体明显都是一僵。 沈南枝甚至顾不上多想,就在第一时间按住了萧言初拈着铜钱的指尖。 不管萧言初是要先击晕了她,还是推开她再丢出铜钱,必然要闹出不小的动静。 而且在扑向萧言初的同时,沈南枝一脚已经踹向了原本紧闭的马车门帘,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就为了给沈长安示警。 恰好这时候,沈长安正好策马拦停了马车,他的声音更近了些许:“我叫你停下!” 因为被截停得太过突然,马车里刚刚被沈南枝扑了个满怀的萧言初身子都有些趔趄,但他很快手腕一转,直接反手抓住了沈南枝的胳膊,并将她整个人牢牢圈在了自己怀里,并在沈南枝按住铜板确定他不会对沈长安构成威胁就要出声呼救之前,萧言初抬起另外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唇。 滚烫又细腻的触感叫沈南枝心惊。 原本逼仄的马车里,充斥着萧言初身上所带的幽幽檀香。 沈南枝原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随着两人这一番肢体接触,尤其是萧言初抬手捂住她唇瓣的一瞬间,一缕若有似无的清冷的药香飘入沈南枝鼻息间。 沈南枝蓦地一怔。 也就是这愣神的一瞬间,她就失去了先机,叫萧言初一抬手直接按着她的穴道,让她晕了过去。 再睁眼,沈南枝依然还是在疾驰的马车上,身边同样坐着那讨人嫌的萧言初。 想到昏迷前的一幕,沈南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长安表哥呢?” 她下意识去拽萧言初的袖子,皱眉质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不然的话,当时马车里那么大的动静,沈长安怎么可能毫无察觉,还让他们安然无恙地逃出来。 萧言初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懒洋洋靠在侧壁上,面对沈南枝的质问,他也只淡淡一笑:“沈姑娘放心,在城中我还不至于失心疯的对镇国公府小公子出手,只不过用了个障眼法,蒙混过去了,他并未发现你的存在。” 沈南枝正想说什么障眼法能瞒过沈长安,就算萧言初及时将她藏到暗格里,可萧言初顶着这样一张狐狸面具,想要不引人怀疑都难。 除非他当时摘下面具给沈长安看了。 而一想到面具下的这张脸,沈南枝就忍不住皱眉。 那日他带着半张狐狸面具,跟她一起用晚饭时,那精致的下颚她是见过的,分明是陌生的模样,跟她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对不上号。 可是为何这几次总给她一股莫名的熟悉又古怪的感觉。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却突然听到驾车的月舞敲了敲车框,低声道:“公子,不好!前面有埋伏,我们先在此稍后,让老四他们去探探路。” 闻言,沈南枝也忍不住抬眼看向萧言初,“阁下还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萧言初倒也不恼,他笑道:“沈姑娘最好祈祷我们没事,毕竟你现在也不想落到萧祈安手上吧?” 沈南枝也没想到提前设下埋伏的竟然是萧祈安。 从临江阁走密道一路这般小心谨慎,却不料还是被萧祈安提前埋伏在了路上……这说明什么? 念及此,沈南枝忍不住皱眉道:“你身边是不是有内奸?” 闻言,萧言初莞尔一笑:“现在我身边就你和月舞,你觉得是谁?” 沈南枝沉默了。 月舞要杀她的话,之前就不会同秦素衣那么拼命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沈南枝也觉得月舞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姑娘,藏不住心思。 而且,能得他这么器重,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问题出在哪儿? 沈南枝突然想到秦素衣,不由得一怔,恍然道:“是你们这一伙里,跟你不对付的那个?那人到底是谁?” 从月舞和罗大夫对秦素衣的态度来看,秦素衣在他们这里面的身份地位不低。 而那人既能指挥秦素衣,又让萧言初这样的身份都有所忌惮,难不成宁王不只萧言初一个后人? 萧言初似乎看出了沈南枝心中所想,他淡淡扫了沈南枝一眼,哂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说完,他转过了头去。 就在沈南枝以为他点到为止不会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却听他十分坦然道:“是我舅舅。”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 她对当年宁王一党了解的还是太少,毕竟是上一辈人的恩怨,这么多年过去了,本就对朝政没什么兴趣的沈南枝,没事的时候当然也不会特意去调查这些。 可既然是萧言初的舅舅,为何还要“出卖”他。 在朝堂的围剿下生存下来的叛党余孽本就不易,若再生内斗,不是自取灭亡? 而且,若他想要独占这份势力,又何必等萧言初成长到现在? 因为了解得不多,沈南枝想不通。 萧言初却不再开口了,抬手很轻易地就将原本用木板封死的窗户撬开一条缝隙。 透过这条缝隙,沈南枝才终于看清外面的情形。 在不知不觉间,萧言初竟然已经带她出了城。 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但看到这么茂密的一片丛林,必然已经离城门口很远了。 密林里除了虫鸣鸟叫,再听不到其他声音,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 可越是这样,越不敢叫人掉以轻心。 等待的时间分外难熬。 “公子……” 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就连月舞都已经有些不安。 萧言初却抬手弹了弹纤尘不染的衣摆,从马车里起身。 他打起了帘子看向月舞:“你背着她先去约定的地点。” 说着,他从月舞时候手上接过了缰绳。 见状,月舞惊呼道:“公子,您的意思……” 还没等她说完,萧言初眼神转冷:“无妨,快去。” 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保护好她。” 声音不大,却透着让人彻骨的寒意。 月舞再不敢耽搁,她一转头直接地俯身对沈南枝道:“沈姑娘,跟我走吧。” 情况紧急,沈南枝也不敢耽搁,她趴上了月舞的背。 眼看着月舞脚下生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狂奔出去,沈南枝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月舞很快就将萧言初和那辆马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沈南枝只来得及看到那一抹白衣胜雪从眼前一闪而过。 不知道怎的,那一瞬间,沈南枝心头竟泛起隐隐的担忧来。 她转头看向铆足了劲儿的月舞,有句话憋在心里,她十分想要确定,但见月舞这会儿全身心的都在赶路,沈南枝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打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沉默。 就这样,月舞带着沈南枝一路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棵树,走了多远的密林,才终于看到了一处林间小木屋。 沈南枝看到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的月舞都要费力地迈着特殊的步调才顺利地绕过篱笆进入到了院中。 沈南枝就知道,这小木屋的周围不光有篱笆,还有各种陷阱和暗器。 “沈姑娘,咱们先在这里等等公子,他很快就能脱身。” 话是这么说,但能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半点儿信号都来不及传出,那里的埋伏可想而知。 但眼下沈南枝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她点了点头,由着月舞将她搀扶到了木屋跟前的竹椅上坐下。 刚落座,沈南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突然感觉不对劲。 这小木屋不对劲! 屋子里有活人的气息! 她功夫虽然被封住,但过人的六识犹在。 对上萧言初,那是因为对方的功夫和内息都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沈南枝察觉不到也很正常。 但其他人…… “月舞!” 沈南枝一把抓紧月舞的胳膊。 话音刚落,原本小木屋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间打开,同时,一道暗器突然朝沈南枝眉心处射来。 那速度又快又狠。 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沈南枝能够躲得开的。 不过,还好沈南枝提醒得及时,月舞反应也够快,一把将沈南枝拉开并护在了身侧。 “沈姑娘小心!” 月舞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沈南枝跟前。 就这瞬息的功夫,那枚暗器堪堪地打入沈南枝刚刚坐过的竹椅上。 砰! 一声巨响。 原本结实的竹椅瞬间被那暗器带起来的凌厉劲风劈成了两半,粉末四溅。 随着房门完全被打开,沈南枝也看清楚了站在门里刚刚的对她出手的人。 是个一身袈裟,仿似身披佛光的大和尚,他双腿盘坐在门内,双目微垂,神色慈悲,手上还捻着佛珠。 就在这时,刚刚打向竹椅的暗器也滚落到了沈南枝的脚边,竟是一枚佛珠,跟他手上的那串成色一样。 在出了第一招之后,他竟双手合十,朝着沈南枝微微俯身,并没有要再出手的意思。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沈南枝已经猜到了对方身份。 “慧明大师。” 相国寺里的高僧,当今大齐佛门第一人。 传闻中距坐化成佛只一步之遥,无数人为了能得他的点拨而心驰神往的慧明大师。 沈南枝从月舞身后转了过来,冷眼看向对面看似满目我佛慈悲,但实际上浑身杀意毕现的老和尚,皱眉道:“我与大师无冤无仇,大师为何屡次对我赶尽杀绝?” “阿弥陀佛。” 慧明大师终于抬眼,那双仿似洞察了一切,仿似带着佛性的眸子远远看向沈南枝:“因为,沈姑娘该死。” 第127章 她都知道了 沈姑娘,该死。 这是沈南枝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上一次是从秦素衣的口中。 很显然,慧明大师跟秦素衣是一派的。 再次听到这句话,沈南枝都被气笑了。 她冷眼看向对面一身袈裟,仿似披了一层佛光的慧明大师,嘲笑道:“大师既是出家修佛之人,就该知道这句话有多可笑了。” 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从未杀过无辜之人。 重生至今,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复仇。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那些才是该死之人。 无论是秦素衣,还是眼前的慧明大师,沈南枝自问从未跟他们有半点儿牵扯,更无恩怨。 她怎么就该死了! 而且,凭什么要让他们来决定她的死活! 不等慧明大师说话,沈南枝挑眉看向他低垂的眉眼,嘲讽道:“我看,所谓的大师,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被人捧惯了,真当自己是能执掌别人生死的神佛了?” 面对沈南枝的冷言冷语质问,慧明大师非但不恼,反而还满脸慈悲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杀一人,和死伤千万人,沈姑娘会如何选?” 然而,沈南枝根本就不接他的话,她冷笑道:“我为何要选,又与我何干?” “宁王叛党已死,就算你们死灰复燃,想要谋权篡位导致生灵涂炭,这罪孽也该是你们来背负,别往我身上扣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大义的帽子,若慧明大师当真心怀苍生,天下已定,四海升平,慧明大师又何必躲在暗处,为宁王一党筹谋想要再起兵戈?” 话音才落,慧明大师原本低垂的眉眼突然看向沈南枝。 那双浑浊的眸子里,突然带起一股杀意。 “既然沈姑娘不愿意赴死,贫僧就只好背负这杀孽送沈姑娘上路了。” 说完,他手腕一抬,原本在他手上轻捻的那串佛珠突然断掉,十二颗佛珠瞬间犹如一枚枚暗器接二连三直扑沈南枝身上各处要害。 月舞同时抽出了腰际的软剑,以身为盾,挡在了沈南枝面前。 可那佛珠的来势太凶。 月舞的剑堪堪斩落一半,剩下一半,眼看着避无可避,月舞的只能以身为盾,挡在了沈南枝面前,拉着沈南枝急速往后退开。 月舞的轻功虽好,但毕竟这一路背着沈南枝过来,就算再厉害,体力也透支了,还未来得及休整过来,又要面对这样的劲敌,而且一边带着沈南枝,一边还要躲避慧明大师的佛珠,自是不比平时。 她的胸前和肩头分别中了一粒,打得她身形一顿,几乎站立不稳。 眼看着还有最后两粒携着无尽杀意扑面而来。 月舞的身后就是沈南枝,她若避让,沈南枝必死无疑。 “沈姑娘,快走……奴婢为您拖延时间……” 这一瞬,月舞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见状,沈南枝咬牙:“不用!你自己小心!” 眼看着月舞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千钧一发之际,沈南枝一把夺过了月舞几乎要握不住的软剑,并反手将月舞护在了身后。 佛珠携带着雷霆之势,直击沈南枝面门。 沈南枝身体才好了一点点,本来万不该在这时候施展出轻功和内力。 这几日,她甚至担心贸然动用功夫会遭到更厉害的反噬,所以一直在隐忍。 然而,眼下生死当前,她顾不得了。 当软剑的剑柄落到她手上,沈南枝手腕一转,挽了一记剑花就朝那佛珠横扫过去。 就算她身上的轻功和内力靠不住,但她这一手剑术也不是吃素的。 砰!砰!两声巨响,那佛珠在距离沈南枝身前半寸左右被她的剑气所斩断,瞬间化作齑粉。 看到这一幕,月舞惊呼:“沈姑娘!” 那一瞬,月舞虽然有惊喜,但更多的却是对沈南枝身体的担忧。 “我没事,放心!” 沈南枝正想宽慰她两句,却见月舞身子一晃,竟气血上涌,再支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她为沈南枝挡下的两粒佛珠虽未击中她要害,但也让她伤得不轻。 沈南枝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才叫她不至于重重摔在地上。 确定月舞只是晕了过去,沈南枝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将月舞轻轻放下,才转头对上慧明大师。 随着那两粒佛珠被沈南枝斩落,漫天粉末尚未散尽,沈南枝一身剑气,看向已经起身的慧明大师,皱眉道:“老秃驴!我这个人最讨厌被别人决定生死,你口口声声说我该死,今日倒叫我看看,是你送我上路,还是我送你提前去见佛祖!” 说完,沈南枝提剑而起。 原本韧性十足的软剑,落到她手上,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道无形的剑意。 沈南枝对自己的剑术很有信心。 这是她就算不用消耗多少内力和轻功,都能对敌的绝技。 单论剑术,就算沈长安都远不及她。 原本她还有些担忧自己这虚弱的身体吃不消,她都做好了强撑着一口气,就算死也要拉着这老秃驴垫背的同归于尽的打法。 可是,在顺利击落那两个佛珠之后,她肺腑里的钝痛感突然散开,旋即,一口腥甜从她喉头涌出。 她刚刚不是在安慰月舞。 除了强行运功的那一刹那感觉到的闷痛之后,她是真的再也没有感觉到痛楚。 原以为会刀绞似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身体的乏力感也突然消失了。 手握软剑的沈南枝好似突然找回了之前最好的状态。 不,比之前还要好。 这是不是因为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反而激发了身体的本能防御,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念及此,沈南枝忍不住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迹,面色依然苍白,但眉宇间越发多了几分锐气和杀意。 而此时,站在门里的慧明大师眼神微暗,他面上带着些许诧异看向沈南枝:“没想到。” 沈南枝提剑,气势如虹,看到他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沈南枝忍不住嘲讽道:“什么没想到?没想到你姑奶奶我还能打吗?” 慧明大师却垂眸,眼神里满是失望道:“他竟把这个都给了你。” 沈南枝听不懂他在神神叨叨什么,她也不想跟他浪费唇舌。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状态到底能坚持多久,沈南枝片刻也不敢耽搁,趁着这会儿功夫,直接提剑主动朝慧明大师攻去。 还没等近前,又是一轮佛珠攻击,而且这一次比先前那一次更凌厉,杀意更重。 沈南枝翻身避开,避不开的就用软剑斩落。 她的身形如鬼魅,再配合着手中的软剑挥出来的剑气,竟有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 就连原本站在小木屋门后的慧明大师也不得不提步走了出来。 这一轮佛珠的攻势被挡得竟然比先前那一轮更快。 而沈南枝脚下的动作分毫未停。 “我倒要看看大师还有多少佛珠!” 说话间,她长剑一指,人随剑走,翻身直指慧明大师的面门。 只是,还没等攻到跟前,慧明大师的嘴角微扬,他口中轻念:“阿弥陀佛。” 话音才落,数十个支箭羽突然从密林里朝沈南枝所在的位置射出,沈南枝只能回身闪避。 还没等她站稳,那些箭羽接踵而至,根本就不给沈南枝靠近慧明大师的机会。 “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箭!” 沈南枝脚腕一转,翻身灵活避开。 可就在她翻身而起,作势要朝密林里埋伏的弓箭手攻去的时候,她却突然一个回身,将早已经握在了掌心的梅花簪里的暗器朝慧明大师射出。 他有暗器,她也有! 梅花簪里所藏的暗器虽小,但反应极其灵敏,而且,正是因为小才更加隐蔽,叫人难以捕捉它的轨迹。 再加上沈南枝又是在身体全盛时期,那小小的暗器甚至都没发出半点儿声音,刹那间就射到了慧明大师心口位置。 不过可惜,他的反应同样不慢。 眼看着就要射中他心口,他脚腕一转,整个人身形如鬼魅,不但巧妙的避开了,还直接朝沈南枝攻来,只是,下一瞬,他已经腾空而起的身子突然一怔,旋即重重的跌落在了地上。 在他右肩的位置,赫然插着沈南枝的一枚暗器。 虽然没有击中他的要害,但这暗器上的毒见血封喉,他活不了。 看到他不过瞬息间就因为气息阻塞而重重跌落在地的模样,以及他肩头流出来的暗红色的血,沈南枝也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 梅花簪里有两枚暗器。 沈南枝刚刚发出的第一枚只是掩护,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不得不说,慧明大师的功夫确实了得,但明显沈南枝的算计更高一筹。 慧明大师在中招的一瞬间就已经反应过来,但是,已经迟了。 他想调动内息,止住那已经自肩头蔓延开来的毒物入侵肺腑,可他的内息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这毒见血封喉,若不是他内力高深,根本撑不过一息。 知道已经无可挽回,慧明大师干脆挣扎着盘膝而坐,他原本带着悲悯的眸子里已经腥红一片,即使穿着僧衣,也难掩他一身的杀伐之气。 “你以为杀了贫僧,你就可以活着走出去?” 他这偏执又疯狂的模样哪里像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比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还要狠厉冷血。 他笑了笑,嘴角溢出的鲜血都已经呈暗红色。 可他全然不在乎,一抬手,就将原本藏于袖中的暗箭放了出去。 只是,这一次那箭羽却不是对准了沈南枝,而是朝他们头顶上方的密林。 啪! 那支箭羽在半空中炸开。 慧明大师微笑:“这周围都是贫僧提前布置的高手,原本是想拖住他一时半刻,现在用来送沈姑娘陪贫僧一起上路,也好。” 说完,他又吐出了一口黑血。 见状,沈南枝呸了他一口,她挑眉冷笑道:“好啊,来多少本姑娘杀多少。” 话虽如此,但沈南枝不担心是假的。 虽然她感觉自己的状态很好,但同时面对这么多弓箭手和紧随其后的高手,沈南枝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突围出去。 弓箭手…… 想到这个,沈南枝才发现,从她的暗器击中慧明大师之后,周围原本不断射向她的箭羽已经停了。 原本她以为是因为见到慧明大师亲自出手,那些弓箭手有所顾忌,可在慧明大师已经中毒倒地的情况下,那些箭羽也没有再出现。 沈南枝刚要前去查看,却突然听到咚咚咚,数十人瞬间倒地的声音突然响起。 同时,有人款步从密林里走出。 他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沾了不少鲜血,那怵目惊心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绽放在白衣上的数朵红梅。 原本如谪仙的他,因这一身猩红越发皎皎出尘,再加上那诡异的似笑非笑的狐狸面具,哪怕只是一眼,也叫人心惊胆寒。 萧言初。 他的指尖还捏着一枚铜钱。 那清冷的眼神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南枝,确定沈南枝无碍之后,才转而看向气息奄奄的慧明大师:“抱歉,要让舅舅失望了。” “你的人,都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说完,他提步朝沈南枝走来。 听到这话,慧明大师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他甚至都已经维持不了盘膝而坐的状态,整个人无力的摔倒在了地上,但双眼还是死死的盯着萧言初,面目狰狞道:“呵!你为了她!你竟然为了她!做到这一步……你……” 说到这里,他的气息将绝,他咬了咬牙,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向沈南枝:“你可知道他是谁?他不过是利用你……” 还没等他说完,却见沈南枝手腕一转,原本被她攥在掌心里的软剑瞬间被她抛出,顷刻间落在了慧明大师的面前,直接打断了慧明大师接下来要说的话。 被这一道剑气一挡,慧明大师最后一口气也就散了。 至死,他都死死地盯着沈南枝和萧言初所在的方向,满眼怨恨和不甘。 沈南枝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朝昏迷的月舞走去。 只是,才走出两步,却见萧言初怔在了原地,他垂眸看着沈南枝插在慧明大师身前的那柄剑,不知道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动作。 沈南枝刚准备弯腰查看了一下月舞的伤势,却听萧言初突然开口道:“你都知道了?” 沈南枝眼睫轻颤,她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是。” 第128章 萧楚昀和萧言初 明明只是一个字,但说出来之后,沈南枝却觉得心口犹如压了千斤巨石。 她确实想到了。 他是萧言初,也是萧楚昀。 在秦素衣找过来要杀她那次,沈南枝故意摔下楼梯的瞬间,他眸中那一抹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和紧张,让她感觉熟悉无比。 一个人伪装得再好,但生死当前,刹那间的眼神骗不了人。 那时,沈南枝本来有机会用梅花簪重伤他的。 可是,就是因为那一眼让她一怔,瞬间慌了神。 怀疑的种子就此埋下。 她本应该早就察觉到异样的一些蛛丝马迹,也在那时候开始自脑子里纷纷冒出了苗头—— 在温泉山庄遇到的七杀阵和密道,就算有追踪香的作用,他带着她也如履平地,好似对那里的机关并不陌生。 在她被萧子义算计,从密道送入萧祈安的别院时候,分明密道出口已经被堵住,就连最先赶过来的长安表哥和她的暗卫都还没有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下落,为何萧楚昀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及时赶到。 既然这两处机关都是萧言初口中老张头所为,那萧楚昀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 真正的三皇子萧楚昀自幼体弱多病,在被派去随军历练之前,从未离开过京都。 可当初,沈南枝却在无意听到陆翩翩说起,当年萧楚昀是在上阳郡救了她。 那时他一个冷宫中不受宠的小皇子,如何避开层层关卡和耳目出现在千里之遥的上阳郡? 因为沈南枝潜意识里已经对他深信不疑,所以并未深究。 而且,她也被自己的梦境误导。 镇北王萧楚昀携宁王叛军攻破皇城,所以,沈南枝先入为主地以为萧言初和萧楚昀只是合作关系,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会是同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遮掩了原本的声音和容貌,就连露在外面的下颚都让沈南枝看不出端倪,但随着跟他相处的时间越长,他给沈南枝的那种熟悉感也越来越强烈。 只是,她依然不能确定。 在逃亡的马车上,听到近在咫尺的沈长安的声音,面对他的威胁,看到他随手拈在指尖随着一道内劲打出去的铜钱,那姿势跟当初在温泉山庄随手捡起一个小石子,顷刻间就将太后身下的竹椅震碎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哪怕她心中已经有所怀疑,沈南枝也不敢贸然拿着长安表哥的安危去赌,但有一点,她内心十分确定,他不会真的伤了她。 所以,她才会不惜用身体扑向他双手,挡住他可以随时出手伤害长安表哥的铜板。 也是在那一瞬,她闻到了他袖间那一缕草药香,思及此前种种,沈南枝终于可以确认他的身份。 萧言初,萧楚昀。 当这个两个名字同时跃入脑海的一瞬间,沈南枝心乱如麻。 往事前尘纷纷涌入脑海。 虽然更多的困惑浮上心头,但沈南枝心中某些念头越发坚定。 她站在原地,保持着垂眸看着月舞的姿势,并未回头。 直到听见萧言初用回了萧楚昀的声音,缓缓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哪怕已经确定,但在听到这道声音的刹那间,沈南枝那颗飘忽的心也终得安稳。 她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凝了凝神才道:“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闻言,萧楚昀的声音依然温柔,但却透着些许寂寥道:“一刻钟后,萧祈安的人会追随信号而来,不过没关系,在出城遇到沈长安那会儿,我就跟他留了话,他同样会带人赶来带你回沈家。”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从秦素衣出现到临江阁遁走出城,虽然都在我的算计之内,但我也是想借机引出他,将他的人一网打尽,这样才能保你安全无虞。” 这样一来,不仅除掉了想对沈南枝不利的宁王叛党,还送了她一场泼天的功劳。 虽然因此有可能暴露他的身份,让他万劫不复,但他依然没有半点儿迟疑。 就如现在,哪怕已经被沈南枝发现,他形容憔悴,但却无半点儿悔意。 沈南枝转身,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狐狸面具上,停留了一瞬才道:“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他为难,沈南枝也不会强求。 闻言,萧楚昀别过了头去,轻飘飘道:“没什么好说的。” 对他而言,旧事重提,就是再将那些滚过刀子的伤口撒了一遍盐。 是他最不愿意回首的往事。 不过,既然沈南枝想知道,他也并未隐瞒。 “我确实不是真正的三皇子萧楚昀。” 说到这里,萧楚昀的喉头滚了滚,他稍稍整理了下思绪,过往片段瞬间浮现在脑海。 比起在冷宫里不受宠的萧楚昀,生长在漠河的宁王之子萧言初命运更可悲。 他是在不被父母期待的情况下来到的这个世界。 因为怀他的时候,他母妃就喝过堕胎药,试图打掉他这个累赘,可惜他命大,非但没死,还叫因此而伤了元气的母妃没能挺过生产这一关。 他的生辰,就是宁王妃的忌日。 而他也成了宁王口中的禁忌。 他父王对他母妃有多爱,对他就有多恨。 他父王是外人眼中一呼百应的宁王,是携整个漠河叛军抵抗下去的希望,却也是他无尽的恐惧根源。 他在六岁之前,都被关在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窗口的地牢,从未见过外面的天地。 偶尔透过那扇突然被打开的门,看到些许光亮,随之迎接他的,就是醉酒之后父王扬起的毒鞭。 ——如果没有你,婉柔还好好地活着!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畜生! ——本王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可又不得不看在你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的份儿上留你一条贱命。 ——你活着就是为了赎罪的!只有你生不如死本王才开心! 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和茫然的恨意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浑身发冷。 在他尚未开蒙知事的年纪,他首先学会的却是躲鞭子。 他虽是宁王独子,却是人人唾弃厌恶的存在。 他以为黑暗和绝望的人生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有一天,外间喊杀声四起,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 他被他父王手下的一群死士唤做少主。 他从未享受过一天这个身份带给他的荣耀和安乐,却必须要背负这成千上万的累累血债和因果。 他们拼死将他送出了漠河。 因为朝廷的追捕,他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无人可用。 那一年,四季如春的江南罕见地遭了雪灾。 一身褴褛,浑身是伤的他躺在雪地里,看着漫天飞雪,他甚至在想,这样死了也好。 天大地大,却无一处他的容身之所,无一爱他之人。 那些死士保他护他,是因为他的身份,是因为他们心中残存的希望,而非是他这个人。 有人向死而生,有人生来就该死。 那一瞬,他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眼睁睁看着浑身热血凉尽,感受到那些乞丐不住地往他身上砸下的石头带来的痛意,听着耳畔传来的咒骂声,本以为那便是此生尽头。 他绝望又释怀地闭上了眼睛,却在那一瞬间突然听到一声呵斥:“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那声音娇滴滴的,比银铃悦耳。 让他下意识地想要看清那声音的主人,可是因为眼睛被人砸伤已经充了血,他只看到一片血色模糊。 那粉雕玉琢的小丫头透着层层血光,一脸紧张地看向他:“喂!小哥哥,你没事吧?” 不管是在漠河的地牢,还是在这逃亡的一路上,他受到过无数的冷眼,无数的鄙夷,还是第一次看到那般真诚关切的目光。 他想说,他没事,他只是快要死了。 死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解脱。 因为,活着实在是太累了。 可是,话才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个字音。 看到他那般模样,小丫头急得连忙叫住她身后稍大的小子:“长安表哥!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救人!” 不大的丫头,指挥起人来,气势倒是十足。 两人连同他们的随从手忙脚乱地将他送去了医馆,才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 许是看他衣衫窘迫,那小丫头离开之前不但给他留了足够养伤治病的银子,还鼓励他:“小哥哥,别丧气,等你好了若是无处可去,可以来我家,我保证不会再让那些人欺负你。” 走出了两步,她似乎还不放心,又回头看向他叮嘱道:“一定要好起来哦!对了,我叫沈南枝,住在城南沈家老宅,以后再遇到麻烦,你只管来找我。” 也不知道怎的,本来已经没有求生意识的他,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并目送着她跟她表哥走出了药房,隔着老远甚至都还能听到她跟她表哥得意洋洋道:“看到没有!我这才叫行侠仗义!你平时那叫招猫逗狗不学无术!” 听着她的笑声,那一瞬,他感觉原本暗无天日的世界突然投射进来一束光。 活着好像也不全是痛苦和折磨。 他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可是,当他身子稍稍能动弹,正激动得想要去沈家老宅找她的时候,舅舅找来了。 为了留下宁王唯一的血脉,他已经用他的亲生儿子顶替了他的身份赴死。 不会再有朝廷的追捕,但他身上的血债又添了一笔。 彼时,舅舅已然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相国寺的高僧慧明大师。 恰好那时候三皇子命悬一线,他父王昔年恰好对珍妃有过援手之恩,在他舅舅运作下,萧楚昀身死之后,他成了萧楚昀。 本就是冷宫不受宠又体弱多病,常年不见光的皇子,除了珍妃身边的老嬷嬷,哪里还有什么人知道真正萧楚昀的长相,再加上他们也是堂兄弟,容貌都承自萧家人的骨相,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逐渐长开,一开始还需谨慎遮掩,后面他已经彻底融入到这一身份中。 他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人,见不得光的身份。 哪怕一步步走到阳光下,走到如今的地位,却依然不敢对她生出什么奢望。 他生死无畏,但他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的身份一旦被揭露,会牵扯到她。 所以,明知道她是谁,她在哪儿,这些年他从不敢靠近,唯愿她能一生喜乐无忧。 可是,那一日青云山脚下突然停在他身前的马车,看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娉婷少女,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本来就是为了将二皇子算计进去才故意受的伤,其实没什么大碍,可是,看到她的关切和询问,他鬼使神差的就应了下来,跟着她去了镇国公府。 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但是他的实际行动却一次次脱离掌控。 在温泉山庄,为了给她出气,也为了护住沈家,他重伤了太后,提前拉出来周允贤,打乱了他们原本针对周家的计划。 因此才叫一心想着复仇的舅舅笃定他这么多年迟迟没有行动的根源是在沈南枝身上。 他以及那一帮极端的宁王旧部认定沈南枝是红颜祸水,只会阻碍他复仇的决心。 他们觉得,她该死。 可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在他眼里从始至终,都唯有她一人。 伤她的,害她的,算计她的他们才是该死。 哪怕是他的至亲舅舅。 他从未觉得举旗复仇是应该的。 只是因着他当初舍子相救之恩,所以他容忍他这么多年,看到他虽然有一些小动作,但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翻不起什么浪来。 所以,他可以隐忍不发。 可在他们设计伏杀沈南枝的那一瞬,他们之间的亲缘尽断。 萧楚昀将这些过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说给了沈南枝听。 但是关于自己对她那些近乎卑微的奢望,他并未言明。 只在最后哑声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沈姑娘若是不信……” 还没等他说完,却听沈南枝笃定道:“我信。” 萧楚昀有些惊讶,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沈南枝。 在对上她那双清澈明亮仿似能照得见这世间所有阴暗和污垢的眸子的一瞬,他又心生惶恐。 那一瞬,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犹如修罗在世,从不手软的萧楚昀竟不敢看那样一双眼睛。 他拢在长袖下的手也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无论他抱着怎样的想法,他是宁王之子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一点更改不了。 沈南枝恨他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因为害怕面对这样一幕,所以他才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对不起……” 萧楚昀别过了头去,虽然艰难但还是一字一句道:“我的身份给沈姑娘添了麻烦,我很抱歉,若你介意……” 他可以想办法取消婚姻。 可是,后面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一刻,萧楚昀感觉自己好似被放在了断头台上,等待他的是判官落下的斩杀令。 然而,沈南枝却迟迟没有开口。 对萧楚昀来说,时间从未如此煎熬。 第129章 彼此的选择 身后脚步声渐近。 沈南枝走了过来。 他知道她会愤怒,会怨恨,甚至会跟他划清界限。 这本来也是应该的。 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她看重的沈家,这都是最明智的选择。 所有的一切,合该他受着。 萧楚昀压了压心头的惶恐和不安,才终于鼓足勇气转过头去,就见沈南枝朝他伸出手来。 萧楚昀以为她会因为被蒙蔽被欺骗而愤怒,可是,此时她眼睫轻颤。 那双明眸里有动容,有委屈,有心酸,有泪意,还有萧楚昀看不懂的情绪,却唯独没有他以为的恨意和愤怒。 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吗? 那一瞬,萧楚昀连近乎卑微的奢望都不敢生出半点儿。 他站在原地,不避不让,等待着她的质问或者巴掌。 然而,沈南枝扬起的指尖却并未化作巴掌,而是轻轻落在了他的脸颊一侧。 萧楚昀想过真相被揭露之后,他们之间千百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沈南枝一开口却是:“这个面具实在太丑了。” 沈南枝动了动手指。 萧楚昀顺势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揭开了那张似笑非笑的狐狸面具。 面具下的容貌,是戴着另外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面具下的脸。 他的身份就如他的性子,隐藏在一张又一张的面具之下,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以萧楚昀的身份面对沈南枝的时候,是竭尽全力的克制和隐忍,他努力做到端方君子,克己复礼,怕吓着她,怕她不喜。 带上面具,他作为萧言初的时候,他又生怕自己跟沈南枝有半点儿牵扯,也怕被她看出些许端倪,所以用的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而且,他也会庆幸这层层面具的伪装,让他有别于做萧楚昀时候那般怕惹她不快,怕她不喜而顾虑重重,约莫是因为骨子里的劣根性,他偶尔也会忍不住捉弄她,看她气恼,看她跳脚,他都觉得可爱鲜活。 他如此割裂,又如此虚伪。 念及此,萧楚昀越发不敢看沈南枝的眸子。 可沈南枝放在他脸侧的手却没有抽离。 她看着的他面具下的那张羊皮面具,忍不住皱眉道:“原来这底下还有一张面具,难怪。” 若不是因为当初看到这陌生的下颚,沈南枝早该认出他了。 她指尖温热,落在那面具的一侧,萧楚昀的心却凉了彻底。 预料中的审判迟迟没有落下,萧楚昀的心早已经烂得稀碎。 见沈南枝半天没有找到揭开最后一层面具的窍门,萧楚昀指了指耳后,原是要带着她的手指去揭开,但在即将碰到她的一瞬,他心生惶恐,连忙小心翼翼地避了开,自己揭掉了最后一层伪装,露出那张叫沈南枝熟悉至极的面容。 可沈南枝只是单手捧着这张脸若有所思,迟迟没有言语。 萧楚昀的呼吸都似是凝住了。 眼见着沈南枝唇角微动,就要开口,萧楚昀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他实在不想对上她眸中的冷意和决绝。 可是,下一瞬却听她出声问道:“我身上的伤是不是叫你花了很大的代价?”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这半天沈南枝也缓过劲儿来了。 她才不是什么回光返照。 在她都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的时候,随着胸腔那一口郁气吐出,肺腑里那钻心的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不说,原本的内息似是又浑厚了一倍不止。 也难怪她在临阵对上假慧明大师的时候,才会感觉自己比之前全盛时期的时候状态更好。 本该五脏六腑震碎气绝而亡的她,非但没有死,在修养了数日之后,内力修为突然突飞猛进,一定是他做了什么。 至此,沈南枝想到当初她醒来之后,陆翩翩提到萧楚昀时有些闪躲的目光,沈南枝就算再傻也能猜到几分。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花了怎样的代价。 萧楚昀别过了头去,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轻飘飘道:“还好。” 他都这么说了,那就是了。 沈南枝心神一动,她忍不住抬手要拉住他,想同他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不是顽固迂腐之人。 就算萧楚昀身负宁王血脉又如何? 他也只是个受害者,出身从来都不是他的选择。 从之前将他至关重要的护心丹给了她,再到生死关头不惜暴露身份挺身而出从萧祈安手上救下她。 还有这段时间,虽然名为绑架拘禁,而且表面看起来态度恶劣,但却从未真正冒犯她,他不光给她好生调理身体,对她照顾得细致周到比她在家里还好,而且在看了秦素衣和慧明大师这些所作所为,沈南枝哪里还看不出来,他亦是为了保护她。 如果沈南枝所料不错,沈家做法事那天,秦素衣和那些已经到了她院子里的高僧原是要里应外合杀了她的,是他的人抢先一步将她带走。 前世他为了给她报仇做回了萧言初,杀了所有曾伤害过她的人,还冲破皇陵守卫禁制送她往生。 这一世为了护她周全,他亲自设计,斩断了与那些宁王叛党的羁绊,现在,他既不是萧楚昀,也做不回萧言初。 可无论是萧言初还是萧楚昀,无论前世今生,他都在竭力护着她。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沈南枝怎么可能还拘泥于那些本不该他承担的世仇和因果。 她沉吟着,还未想好该如何开口,却见萧楚昀要走。 轻功极好的萧楚昀,这时候脚下的步子竟有些虚浮。 沈南枝急忙脱口而出唤他:“王爷。” 萧楚昀没有回身,他背对着沈南枝垂眸道:“萧祈安和沈长安快到了,沈姑娘安全了。” 说到这,他提步便走。 那慌乱的背影似是怕听到沈南枝口中的决绝,竟然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窘迫。 “萧楚昀!” 叫王爷他没有反应,沈南枝直呼其名。 可他脚下的步子依然未停,沈南枝心中一急,她一个箭步跟了上去。 她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去哪里?” 萧楚昀垂眸,并未回头看沈南枝,语气依然温柔但坚定道:“若沈姑娘愿意遮掩,我就继续做萧楚昀,此时该在去往禹州的路上,若沈姑娘不愿,不过是换回我本来身份,人人喊打罢了,我去哪里,全凭沈姑娘处置。” 就是因为这身世的秘密,所以让他从来都不敢轻易靠近她,不敢轻易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哪怕是跟她已经有了婚约,他也患得患失。 他既不想一直欺骗她,却又不得不骗着她。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就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也是她跟他决裂之时,先前还至少还能奢望,那一刻,便是连所有的奢望都不可能再有。 所以他才如此矛盾。 明知道就算他伪装得再好,相处久了聪明如她定然能察觉出苗头,明知道他的许多事情其实已经露出了破绽,他该更谨慎地藏起这一层身份,若他执意如此,以他的算计,未尝不可能一直欺瞒下去。 可那始终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 是日日面对她时,都会产生的惶恐和煎熬。 他一面怕她知道,因为这后果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一面他又有些盼着她知道,好早些结束他这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欢喜,让他不至于每天都在患得患失中煎熬。 虽然艰难,但此时此刻,萧楚昀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释怀。 只是,早已经无惧生死的他,却在面对这一刻结局的时候,惶恐万分,本能地想要夺路而逃。 偏偏一只纤细的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分明没有用什么力气,萧楚昀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似被那指尖禁锢,动弹不得分毫。 那一瞬,他甚至没有勇气回头。 只听沈南枝轻声道:“那你以后是萧楚昀,还是萧言初?” 萧楚昀的喉头滚了滚,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沙哑道:“对沈姑娘而言,有区别吗?” 沈南枝点头:“有。” 萧楚昀愕然转身,一回头就对上沈南枝那双灵动的眸子。 她抬眼看他,认真道:“如果你是萧楚昀,我跟你一起离开,如果……”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眼神微暗,咬牙道:“如果你是萧言初,我想先打你一顿。” 萧楚昀万万没想到沈南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可沈南枝已经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目光落在了他那张原本俊美无俦,但现在看到就会让她想到萧言初那无比欠揍性子的脸上。 想到他的恶作剧,想到他故意骗她,吓她,还用糖炒栗子来诓她的追踪香,让她这几日担惊受怕,沈南枝就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要用力捏他的脸颊。 沈南枝终于能出这口恶气。 “叫你欺负我!” 萧楚昀本来就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还没有回过神来,被沈南枝突然这么一扑,他整个人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直接被沈南枝扑得往后摔了下去。 以他的身手原本脚腕翻转间,就能稳住身形彻底掌控局势。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却使不出半点儿力气,唯有将沈南枝护在怀里的本能让他抬手将她护在了怀里,他重重摔在了地上,后背还被地面上的石子儿磕到,钻心的疼,而被他护在怀中的沈南枝毫发无损,可萧楚昀一抬头却看到了她双眼泛红,眼睫中有泪意盈盈。 萧楚昀的心瞬间就慌了。 “抱歉,我并非有意摔着你……” 他以为是摔疼了沈南枝,或者是因为先前的委屈叫她难受,或者是因为跟他这般突然亲密的举动让她抵触。 萧楚昀哪里还顾得上身上的疼,他抬手扶着沈南枝,挣扎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沈南枝一把按住胸口。 他躺在地上,抬眼看她,而落在她怀中的沈南枝撑起一只手在他身侧,亦红着眼看他。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彼此尚未开口,沈南枝的泪水划过眼睫正好落在了他的面上。 那滚烫的温度叫萧楚昀心口发颤。 “沈姑娘……” 萧楚昀有些手足无措。 不曾想,却听沈南枝开口问道:“为什么一直叫我沈姑娘?” 萧楚昀微微蹙眉,有些没明白过来沈南枝的意思。 沈南枝继续道:“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因为合适才会跟我提出联姻,你一直叫我沈姑娘,永远守着君子之道,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是因为当初的约定,而并非是因为心悦于我。” 其实,在不知道他萧言初身份的情况下,有很多次沈南枝也有些怀疑,萧楚昀对她如此不同如此在意,是不是因为喜欢她,可每一次听到那一句寻常的“沈姑娘”,看到他清冷端庄的模样,沈南枝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除了几次危急关头迫不得已的肢体接触,她和他之间,似乎从未有过越矩。 唯一的一次,是在她重伤醒来,他悄悄来她院中看她,那一次那落在耳边滚烫的唇……叫沈南枝面红心跳,但他从未将喜欢宣之于口,沈南枝揣摩着他的心思,也会怀疑,那是不是因为才经历生死,患得患失的情况下才会做出的举动。 毕竟,他们平日里的相处比起其他已有婚约的男女之间,实在是太过客气和疏离了。 就连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心意并追上刘静雅的长安表哥,和刘静雅凑在一起都能叫旁人觉得耳根子发烫。 可是,她和萧楚昀似乎从来都没有那般从容随意,那般亲昵,那般暧昧。 虽然她信他,他也无条件护她,但这种关系与其让她相信萧楚昀是因为喜欢她,沈南枝觉得更像是生死与共的盟友。 她生性敏感,而且本就是还没有确立彼此心意的时候,难免多想。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沈南枝才知道他的克制和隐忍。 只是,她语气里难免多了几分怨怼:“沈姑娘,张姑娘,王姑娘……听起来有什么区别?” 已经犹如溺水之人的萧楚昀动了动唇,刚要开口解释,却听沈南枝又道:“罢了,就先这样叫着吧,也不用改了,反正等日后成亲,都是要唤作夫人的。” 说着,她终于松开按在他胸膛的手,准备起身,却一把被萧楚昀反抓住手腕。 他双目猩红,一贯清冷内敛的他甚至连表情都来不及控制,难以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 第130章 王爷要悔婚? 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惊喜之外,萧楚昀更多的是害怕。 他怕自己听错了。 怕他会错了意。 原本再简单不过的几句话,在他脑子里滚了无数回,他依然不能确定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 因为紧张,他手中的力道不受控制地加重,疼得沈南枝嘶的一声,轻呼出声,才叫萧楚昀终于找回了理智。 他连忙松了手上的力道,但他依然没有放手,只紧紧地盯着沈南枝的眸子,生怕错过她眼里分毫的情绪变化。 却见沈南枝挑眉,不答反问道:“怎么,王爷是想悔婚,是不想娶我了吗?” 听到这话的一瞬,萧楚昀似有千言万语哽在了心头。 这句话代表的含义一下子就将已经被打入阿鼻地狱的萧楚昀瞬间送上云端。 人生的大悲大喜不过如此。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萧楚昀声音哽咽道:“可我是……” 可他是萧言初,会给她带来无尽的后患不说,他们之间也隔着血海深仇。 萧楚昀甚至都不敢奢望沈南枝能放下。 但事实上,沈南枝却突然低头,抬手捏着他的嘴角恶狠狠威胁道:“别跟我提萧言初那个杀千刀的!” 当然这只是沈南枝的玩笑,萧言初太苦,背负得太多,她希望他余生都顺遂安稳,用萧楚昀这个身份得一世圆满。 他是不是真正的萧楚昀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愿意,他就是。 而且,真正的萧楚昀,那个病体孱弱的孩子甚至都没能成年,早已经病死在了冷宫中,真正走向大众面前,跟这个世界产生关联的并取得今日这般成就的,是眼前人。 说他是萧楚昀又有什么不对。 说完,沈南枝先红了眼眶,“你是我的准夫君,萧楚昀,不是吗?” 闻言,终于明白过来沈南枝意思的萧楚昀眼前一亮,语气里满是惊喜又带着些许惴惴,不安道:“你还愿意嫁我?” 沈南枝哼哼了一声,佯装生气道:“你之前诓我,耍我的事情还没完,等本姑娘气消了再考虑考虑。” 然而,话音才落,却被萧楚昀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住,生怕沈南枝跑了似的。 沈南枝被迫靠在他身前,听着他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 他的头抵着她的发顶,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已经胜过万语千言。 等缓过劲儿来,萧楚昀也怕勒疼了沈南枝,才稍稍松了些力道,并开口道:“那敢问沈姑娘,该如何才能消消气呢?” 听到之前沈南枝的埋怨,萧楚昀原本想改了称呼,但转念想到她说的不必改,反正大婚之后,都会改成“夫人”,萧楚昀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依然唤她沈姑娘。 虽然称呼没变,但是,如今他对她的心思都已经说开,两人的心境都变了,所以这一声沈姑娘比起之前来,似是都带着几分缠绵缱绻,有着别样的情趣。 再加上他的声音本来就如冷玉抨击似的好听,落在耳畔,哪怕只有三个字,也叫沈南枝瞬间酥了耳朵。 她感觉自己心跳加速,耳根子都开始滚烫得很。 沈南枝连忙动了动,挣扎着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开玩笑似的回应他的话:“那就要看王爷的表现了。” 今日的沈南枝穿着一袭绯色纱裙,虽然发丝有些凌乱,但在她容貌的加持下,越发显得娇艳无双。 她身段纤细,哪怕就这样压在萧楚昀怀里,也没有让他感觉到有多少分量。 只是,那婀娜的身形似是在他身上燃了一把火。 哪怕只是一眼,无需刻意撩拨,都能让他瞬间丢盔弃甲,欲念难消。 萧楚昀的喉结滚了滚,原本覆在沈南枝腰上的手都不由得收紧了几分,他眸色晦暗不明,声音沙哑道:“我记得,沈姑娘说过,在你面前,我可以永远做自己,不知道这话还作不作数?” 沈南枝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又提起这个,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随口应道:“自然作数。” 沈南枝不知道的是,这话叫萧楚昀心神一动,再不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一抬手,直接扣着沈南枝的后脑勺,在沈南枝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在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唯有沈南枝娇艳无双的面容,还有她眼底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错愕,倒映在他双眸。 他轻轻地将自己的气息与她交织,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缓缓贴近了那两片柔软而诱人的唇。 接触的那一刻,两人皆是一怔,那温柔滚烫的触感仿似穿透了彼此的灵魂深处。 萧楚昀的吻,既温柔又深情,如同春日里细雨轻拂过初绽的花瓣,细腻而充满了无限的爱意。 最初沈南枝的大脑一片空白,转瞬却犹如千万朵烟花次第绽放,绚烂夺目,叫她心跳如雷,一时间忘了该作何反应,甚至忘了呼吸。 直到萧楚昀松开她,沈南枝才终于感到新鲜的空气再一次进入了肺腑。 她的掌心正好贴着他的胸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掌下他那几乎快要失控的心跳和呼吸。 刘静雅曾跟她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心跳骗不了人。 直到此刻,沈南枝才深有体会。 她脸颊滚烫,有些难为情,所以面上忍不住娇嗔地瞪了萧楚昀一眼:“萧楚昀!我只是让你做自己,又没有让你对我为所欲为!” 他竟然亲她,而且这会儿沈南枝才反应过来她还趴在他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暧昧,有多叫人难为情。 沈南枝就要支撑着身子起身,不曾想却被萧楚昀抚上了脸颊。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指尖的温度滚烫,落在沈南枝的脸颊都像是带着火,让沈南枝的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避开,却听萧楚昀眉眼含笑,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声音里带着沙哑,无比真诚,动容道:“可是,我最真实的模样,就是想对沈姑娘……为所欲为。” 沈南枝:“……”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惊讶于萧楚昀怎么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尤其是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沈南枝的耳垂说出来的,那滚烫炽热的气息喷洒在沈南枝的脖颈。 未经过人事的沈南枝感觉自己脑子都好似要炸开了似的。 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过来当初在她的小院里,她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萧楚昀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说:“没问题,只是……现在还不行……要等你好起来……” 沈南枝那会儿根本就没有听出来萧楚昀的弦外之音。 她当时还在想,什么现在不行? 她叫萧楚昀在她面前不必戴上伪装,放心做自己,跟她好起来有什么关系? 现在沈南枝懂了。 她心口发烫,忍不住瞪了萧楚昀一眼,嗔道:“登徒子!” 萧楚昀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虽然渴望更多,但也知道浅尝辄止,不能吓着她。 而且,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萧祈安和沈长安的人都快来了。 萧楚昀才终于扶着沈南枝起身。 “我得走了,若叫他们看见,少不得一番是非。” 此时的萧楚昀应该在去往禹州的路上,不应该出现在京城。 说着,萧楚昀抱着沈南枝翻身而起,就要放下她,却又万般不舍,他用力地将她抱进了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跟她寸步不离,生死相依,至此白头。 这样疯狂的占有欲让萧楚昀自己都有些心惊。 他暗嘲,还好自己尚且能伪装,能压抑克制,不然真的会吓到她。 在努力压下心头的疯狂和欲念之后,萧楚昀俯身在沈南枝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才低低道:“我该走了。” 道理沈南枝都懂,但她还是下意识抓住了萧楚昀的袖子:“我跟月舞也离开,我不要这些人的死跟我有半点儿牵连。” 这泼天的功劳她不要。 她只想要跟这件事避得远远的,以防被有心之人注意,最后查到萧楚昀的头上。 萧楚昀瞬间就明白过来沈南枝的意思,他尊重她的选择,点头道:“好,那我先送你回去。” 沈南枝转头看了一眼那满地狼藉和血污,有些担心道:“那些痕迹和关联都清理干净了吗?” 她怕被人顺着慧明大师或者顺着相国寺的方向查到萧楚昀的身上。 沈南枝现在比萧楚昀更担心他的身份暴露。 看到她眼里的关切,萧楚昀眉眼温柔,语气却叫人无比安定道:“放心。” 说话间,他起身走到方宏屹的尸体前,没有半点迟疑,抬手就揭开了他的假面具,露出了那张跟慧明大师完全不一样的脸来。 那才是他舅舅方宏屹原本的面目。 他成为萧楚昀一路成长至如今的镇北王,方宏屹当初算计谋害了慧明大师并取而代之,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也将相国寺发展成了宁王残党的据点,而且初见规模。 仇恨早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变得偏执疯狂。 知道萧楚昀不愿意参与到他的计划中来,他才将矛头对准了沈南枝。 到底念着那一丝的血脉亲情,萧楚昀可以容许他在相国寺苟活,却不能容他将主意打到沈南枝的头上。 这是他的底线。 再见,舅舅。 也再见了,萧言初这个身份。 萧楚昀最后再看了一眼方宏屹那陌生又熟悉的面容,便收起了假面具,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沈南枝默默地站在他身侧,等他处理完了,才要由着他牵着她的手离开,可却在提步的一瞬间,沈南枝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来。 月舞! 被她遗忘的月舞。 一想到之前月舞为了自己拼死拼活,结果自己因为萧楚昀昏了头,却将月舞抛到了脑后,沈南枝一时间惭愧得很。 她连忙挣开萧楚昀的手,就要转身去抱昏迷的月舞,结果一转头却对上了月舞那双放光的眼睛。 月舞虽然还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都已经醒了,此时正一脸八卦的看向沈南枝和萧楚昀。 在对上沈南枝的目光之后,月舞连忙抬手掩耳盗铃似的蒙着眼睛:“沈姑娘,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就好。” 沈南枝:“……” 既然没看见,捂什么眼睛? 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南枝忍不住转头看向萧楚昀:“月舞不会是墨云走散的亲妹妹吧?” 萧楚昀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哭笑不得。 萧楚昀要去禹州,沈南枝回城,至于月舞,按照萧楚昀的安排,会去城郊秘密据点先住下,替萧楚昀联络剩下的只效忠于萧言初的旧部,然后带着他们隐姓埋名离开京城,彻底抹去萧言初曾在京城留下的痕迹。 三人本该分头行动。 可萧楚昀还是不放心沈南枝,他戴着羊皮面具一路将沈南枝送到了最近驿站,租了马车,亲自将沈南枝送到了镇国公府的偏门,才打算悄悄离开。 沈南枝在跳下马车之前,将之前自己已经绣好的梅花帕子递给萧楚昀。 “禹州有千里之遥,算时间,王爷到时候可能赶不及回来过生辰,就当是我提前给王爷送的生辰礼。” 说完,想到之前他作为萧言初的时候对她绣活儿的嘲讽,沈南枝又忍不住补了一句:“若王爷嫌弃,扔了便是。” 话音才落,却被萧楚昀一把抓在怀里,并十分笃定道:“哪里的话,沈姑娘的绣活儿天下无双!” 这话夸得,沈南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刚要说他嘴甜,却听萧楚昀一本正经道:“你看这,花是花,瓣是瓣的,简直栩栩如生。” 刚刚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沈南枝也琢磨过味儿来了。 这哪里是在夸她,这厮分明是在用萧言初那会儿的语气换着法儿地打趣她! 沈南枝正要恼,却听他突然轻笑一声:“甚得我心。” 末了,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花,也是人。” 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毫无征兆的闯入沈南枝的耳里。 沈南枝心跳骤然加速,还没反应过来,被萧楚昀一把拉进了怀里。 第131章 她后悔了 “我实在舍不得走,怎么办?” 萧楚昀一把揽住沈南枝的腰,将她稳稳地托在自己怀里,一手护着她的肩,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身体。 他低头垂眸,俯身在她耳畔。 有幸福突然降临如获新生的惶恐和不安,也有即将分别的万般不舍。 这虽然是在镇国公府的偏门,这条巷子平时也很少有人走,但并不代表没有。 沈南枝心跳加速,生怕被人瞧见。 她的手恰好放在萧楚昀的胸口,沈南枝推了推,没推动,反而被萧楚昀抱得更紧了。 “王爷……” 沈南枝刚要开口,却被萧楚昀蹭了蹭脖颈,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沈南枝整个人都像是被点着了火似的,异样的感觉叫她有些心慌。 “就抱一下,一下就好。” 萧楚昀的声音也不比平时清润温柔,此时似是极尽克制,有些沙哑,也带着几分卑微渴求。 沈南枝的心一下子就软起来。 可萧楚昀滚烫又有力的大掌覆在她的腰上,那强烈的存在感叫沈南枝根本忽视不了,她的耳根子也红了起来,且一路攀爬至脸颊。 偏偏萧楚昀还突然张嘴用齿尖磨了磨她的耳垂。 虽然不疼,但那股酥意却像是深入骨髓,叫沈南枝心口发颤。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 之前还觉得萧楚昀待她太客气有礼,总觉得他们之间少了些已有婚约的男女之间该有的亲昵。 可如今…… 是不是太过了? 沈南枝有些招架不住。 不似别的事情,她能从以往的阅历或者经验中寻得应对之道。 同人这样的亲昵和暧昧,两世为人的沈南枝还是头一次,她的脑袋比脸颊更烫,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好在萧楚昀很快放过了她的耳垂。 他低头埋在沈南枝的颈间,“等这次办完周家的差使,父皇再不能压着我们的婚期,到时候我们挑一个就近的日子可好?” 沈南枝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随口应声:“啊?” 萧楚昀微微一笑,解释道:“六月二十,八月十六,腊月初四,我看过钦天监准备呈上备选的婚期,沈姑娘觉得哪一天合适?” 沈南枝没想到他竟然连钦天监那边准备呈上以供挑选的婚期都看过了。 依他的意思,六月二十……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是不是……太赶了? 无论是大婚的筹备,还是沈南枝的心态,好像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沈南枝动了动唇,就要开口,却听萧楚昀闷声道:“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竟然都带着几分委屈道:“我知道,当初决定要嫁给我,是沈姑娘无奈之下的选择,原本你要嫁的是谢小侯爷,毕竟你们青梅竹马……” 沈南枝:“……” 她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他还委屈上了! 对上嘴毒恶劣讨人嫌的萧言初,她尚且能针锋相对,至少嘴上半点儿不吃亏,可对上这样的主动示弱还酸溜溜的萧楚昀,沈南枝没来由地心下一软,怕他真的失望难过,连忙解释道:“王爷放心,我跟谢小侯爷之间也无男女私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论最初是选择嫁谢长渊,还是嫁萧楚昀,都是为了避开皇上将她赐婚给萧祈安的结局。 听到这里,萧楚昀的声音里都透着几分愉悦。 他嘴角噙着笑意,满眼惊喜地望着沈南枝:“当真?” 沈南枝刚要点头,却在转眼间想到当初那道突然降下打断了她和谢长渊结亲的赐婚圣旨。 当天,沈谢两家人都在,萧楚昀也在。 而且,看当时他的表情和他后面的提醒,明显已经料到了会有谢长渊和萧香雪的圣旨降下。 以他的算计,沈南枝不由得怀疑道:“这里面是不是也有王爷的手笔?” 闻言,萧楚昀神色如常,一脸认真道:“怎么会,这分明是萧祈安的算计。” 这回轮到沈南枝看向他:“当真?” 恰好这时,巷子深处有脚步声响起,来人了。 萧楚昀点了点头,这才放下沈南枝,并叮嘱道:“好生照顾自己,我留在京都的人,你尽数可用。” 萧楚昀深深地看了沈南枝一眼:“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娶她。 说完,他连忙调转了马车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沈南枝怎么瞧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难道说,真叫她说中了? 难不成当初皇上给谢长渊赐婚的旨意里面,真的有他的算计? 但刚好这时候巷子深处有人走了出来,沈南枝也怕是自己想多了,应该是萧楚昀不想让人瞧见,给她带来困扰这才慌忙抽身离开。 再想着,萧香雪确实也是因为喜欢谢长渊,而且跟萧祈安是一路的,怎么看都是萧祈安所为,跟萧楚昀不沾边,沈南枝也就没再多想。 而且,正好刚刚探头走过来的那人跟沈南枝打招呼:“小姐?您回来了!” 在确定是沈南枝之后,那人连忙上前参拜,言语里难掩激动。 沈南枝这才收回心神,抬眼看去,才见是沈家的一名暗卫,约莫是听到这边有动静才赶过来瞧瞧。 她一边提步进了偏门,一边问道:“我离开的这几日,家里情况如何?” 那人躬身道:“内院几位主子如何小的不得而知,但公子只留了属下和另外两人,其余暗卫都派出去寻找小姐的下落,至今未归。” 不用问,沈南枝也能想到阿娘和舅母她们这几日定然寝食难安。 她点了点头,吩咐道:“去跟长安表哥说一声我回来了。” 剩下的沈长安自然会安排下去。 沈家人顾及她的名声,定然是将这件事捂住的,除了这些暗卫和她院子里伺候的贴身丫鬟,府里其他人恐怕都还不知情。 那人领命退了下去,沈南枝也才穿过廊檐,然后翻身上了院墙,一路飞檐走壁,避开府中的丫鬟小厮,朝她的院中而去。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沈南枝翻墙回屋的时候,正看到阿娘坐在她床头抹眼泪。 院子里的丫鬟除了秋雨,都以沈南枝病重需要静养的名义给打发了出去。 看到突然跳窗进来的沈南枝,她阿娘沈言馨都被吓了一跳。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怔怔地看着沈南枝,半天才回过神来:“是……枝枝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听到阿娘的声音,沈南枝鼻尖一酸,一个箭步上前就扑进了她怀里,哽咽道:“阿娘!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萧楚昀也是无奈之举,既为了护住她,又不暴露他的身份,而且还得提防和算计将秦素衣等人一网打尽,自然不能将她的行踪泄露给沈家人知道。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沈言馨将沈南枝抱了个满怀,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好好的,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旋即忍不住担忧道:“枝枝,这几日你到底去哪里了?听秋雨说那小沙弥将你掳走了,这两日你长安表哥险些要将相国寺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半点儿关于你的下落,可急死大家了。” 闻言,沈南枝笑笑:“是我的不对,其实那天的小沙弥也是好意,但又怕我不跟着他走,才故意用了激将法,他是看我身体这般虚弱带我去找了一位神医,得他出手,我身上的伤不但好了,功夫也更精进了,不信阿娘你瞧。” 萧言初的事情,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沈南枝不是不信任阿娘,是不想再多一个人为此而劳心伤神。 说着,沈南枝就要起来给沈言馨展示一下,却被沈言馨一把抓住手腕:“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阿娘?” 只是,知女莫若母,即使沈南枝演技再好,也被沈言馨一下子看出来了。 沈南枝正想着该如何圆过去,却听沈言馨突然叹了口气:“罢了,你总有你的考虑,只要你没事就好。” 阿娘还是如此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沈南枝高兴地抱着她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谢谢阿娘!” 沈言馨无奈地伸手点了点沈南枝的鼻尖儿。 “你几个舅母这几日也是担惊受怕的,尤其是你大舅母,她要早知道做一场法事能出那么大的岔子,定然不会应允的,恰好赶上你小舅舅不在家这档口,真真急煞人了!还好你没事。你刚回来好好歇歇,我去跟她解释。” 沈南枝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过,说到小舅舅沈槐书,在回城的路上她已经问过萧楚昀了。 小舅舅确实遇到了假慧明大师,也就是方宏屹安排的刺客追杀,但在关键时刻被萧楚昀的人所救,那枚玉坠子,也是那时候被萧楚昀的人捡到送回来的,刚好萧楚昀化作萧言初,利用了这个拿捏沈南枝。 而就如沈南枝之前猜测的那般,小舅舅身边的周顺果然有问题。 他竟是方宏屹安插在沈家这么多年的一枚暗棋。 若不是这一次萧楚昀将计就计,还不能把他给炸出来。 既如此,沈南枝自然也不能再留他。 不过这些,她不打算让阿娘知道。 才几日不见,阿娘竟然瘦了好大一圈,不光眼睛又红又肿,眼下也是一片雅青,显然都没有休息好,更没有好好吃饭。 沈南枝看了心疼不已:“阿娘,你也要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女儿的婚事到时候还需要您操持呢,总不能全都辛苦大舅母。” 之前沈南枝从未主动提过同萧楚昀的婚期,沈言馨何其敏锐,一下子就听出来沈南枝的弦外之音,“你和王爷的婚期是有眉目了吗?” 说到这里,沈言馨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追问道:“听闻镇北王最近闭门谢客,在家养伤,枝枝你这几日该不会是同王爷在一起吧?” 沈南枝:“……” 这话她一时间没法解释了。 萧楚昀实际上应该在禹州执行秘密任务,沈家人也不知道,她再怎么说,也不该跟萧楚昀在一块儿。 沈南枝只能摇头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之前听王爷提过这一茬,说是等他身体好了,钦天监会将查好的几个备用的婚期呈上去,若无意外的话,皇上会从其中挑选一个。” 沈南枝没有笃定说是六月二十,她只需要跟阿娘这么一提,阿娘和舅母她们自然会立即着手操办下去,按照最近的日子,生怕准备不周,怠慢了她。 还好阿娘没有再追问她这几日的行踪,她只笑笑:“好,回头我跟你大舅母一并商议着,你先洗漱,换身衣服,若精神还好,就去跟你舅母她们打个招呼,若累了就先休息,起来了再去也不迟。” “好的,阿娘。” 沈南枝亲自送了沈言馨到门口。 她再转身回来,却见刚刚就已经红了眼眶还一直强忍着的秋雨再控制不住,一头朝她跪下:“小姐,是奴婢无能,还连累了小姐!” 沈南枝摆了摆手:“不怪你,当时情况紧急,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沈南枝不想就这个事情多说下去,只道:“此事到此为止,切勿对外泄露半分。” 秋雨连忙磕头谢恩,并保证道:“奴婢当日醒来只跟大小姐一人提起。” 沈南枝点了点头,刚要叫她去打热水来,她要沐浴更衣,却突然想到了陆翩翩。 “翩翩呢?” 听到这话的秋雨一怔,反问道:“她不是跟小姐一起失踪了吗?” 看到沈南枝微皱的眉头,秋雨才反应过来:“难道她没有跟小姐在一起?”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 萧楚昀只掳走了她一人,并未提及陆翩翩,而且方宏屹和秦素衣的目标也不是陆翩翩,陆翩翩应该在这次事件之外的。 她会不会是回了镇北王府? 念及此,沈南枝连忙吩咐秋雨差人去镇北王府问问。 虽然担心,但沈南枝眼下也只能先等镇北王府那边传了消息回来再说。 就算之前月舞将她保护得很好,但经过那阴暗潮湿的密道,再加上这一路下来,沈南枝身上也蹭脏了不少。 她梳洗过后,重新换了一套碧霞云锦裙,整个人都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正打算去跟舅母们问好,却听到外间负责传话的春桃匆匆来报:“小姐,七皇子来了,说是有要紧事,点名要见小姐。”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 萧祈安这个时候来,很难不让人多想。 第132章 她前世真正的死因 如果可以,沈南枝这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人。 但既然来了,就该面对。 知道萧楚昀真实身份的,只有方宏屹和那几个宁王一党的核心人物,现在都已经被杀,按说萧楚昀应该是安全的。 但之前方宏屹为了牵制萧楚昀,给萧祈安透露了些许萧言初的行踪,想利用萧祈安的手,困住萧楚昀一时半会儿,他才能找到机会杀了沈南枝。 结局虽未能如他所愿,但萧祈安这般聪明,再加上还有前世的记忆,即使他暂时还猜不到萧楚昀和萧言初是同一个人,但也保不齐会怀疑到萧楚昀已经跟宁王一党有所牵扯。 而且,临江楼他派人一路尾随秦素衣,很有可能已经从秦素衣这边知道被困在临江楼里的是沈南枝。 萧楚昀之前跟沈长安打过招呼,让他去密林里接沈南枝。 以沈长安的反应,如果见不到沈南枝,定然也会找别的缘由搪塞过去,绝对不会将这些事情泄露给萧祈安,但就怕萧祈安将整件事情联系起来。 沈南枝重伤在家闭门谢客也已经有好几日了。 萧祈安这时候登门,极有可能就是为了确认沈南枝到底在不在。 若她迟迟不肯露面,只会让萧祈安肯定被掳去了临江楼里的人确实是她。 那样只会后患无穷。 所以沈南枝没有多想,让秋雨给自己整理了下衣服和发髻,就提步来到了前厅。 还未走近,沈南枝就听到沈长安的声音。 他也是前脚刚回府。 虽然也接受了萧楚昀这个妹夫,但一想到当初被横插一脚的沈南枝和谢长渊,现在看到萧祈安,沈长安就没个好脸色。 “家妹身体不适,见不得风,最近都在自己屋里养伤,若七殿下有什么话,可告知在下代劳。” 沈长安难得地一本正经地抱了抱拳,还有些不悦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想来七殿下找我妹妹应该没什么要紧事,她跟王爷已有婚约,七殿下还是应该避嫌得好。” 萧祈安很少被人这般当众下不来台。 但对方是沈长安,本就是个混不吝,敢说敢打的性子,又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孙,他就算脸上挂不住,也得忍让一二。 “沈小公子说笑了,我此来是为正事,为了顾及沈姑娘的名声,才不宜对外宣扬,只私下传唤沈姑娘询问两句。” 闻言,沈长安更不依了。 他沉下脸来就要撵人,恰好赶来的沈南枝从月牙拱门转出,柔声唤道:“长安表哥。” 沈南枝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沈长安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就算已经在克制了,但那一刻眸中欣喜还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好在其他人都在看沈南枝,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么明显的表情变化。 等众人回过神来,沈长安已经恢复了常色,并抬手招呼道:“枝枝,你还病着,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要着了凉,才将将养好的身体又怎么能受得住?” 沈南枝朝他微微一笑:“长安表哥,无妨,我已经好多了。” 说着,沈南枝才转头看向自她出现就沉着一张脸,皱眉看她的萧祈安。 半月不见,萧祈安憔悴了许多。 今日的他穿着一袭墨色云锦宽袍,头束金冠,依然是那一身矜贵和雍容,只是那原本意气风发的状态早已经不见,他眉头紧蹙,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沈南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眼神盯得沈南枝浑身不舒服。 她挑眉看向萧祈安,神色冷淡道:“不知七殿下寻我来,要问什么话?” 萧祈安的目光自在场众人身上一滚,最后才落到沈南枝身上:“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这里除了萧祈安的人,就是沈长安和他的亲随,另外还有几名在一旁伺候奉茶的丫鬟。 沈南枝微微一笑,道:“我觉得,我跟七殿下之间,似乎没有到有什么话需要避着人,要在私下才能说的地步。” 她的神色从容,言语带笑,可就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再加上此时她眸中的明媚笑意,刺痛了萧祈安的眼。 沈南枝的质问几乎叫他哑口无言,沉默了一瞬之后,萧祈安才开口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沈姑娘病重有些时日了,便想来探望一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正好我之前在查办的乱党中,有人拐卖了姑娘,其中一人竟跟沈姑娘有几分相似,出于关心,便想着来看看。” 他果然还是怀疑了。 这番话明显是在试探。 沈南枝笑笑:“那七殿下的眼神可见是不太好的,这世上容貌相似的多了去了,不说远了,便是我姜家那位表姐,同我也是有几分相似的,殿下却直接想到我的头上,一来就当众叮嘱我长安表哥事关我的名声不宜对外宣扬,殿下这是生怕这盆污水泼不到我的头上吗?”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沈南枝虽然是在笑着,但语气却已经带着质问和凌厉。 当然,她故意提到姜嫣然,自然也是为了观察萧祈安的反应。 不出所料的是,萧祈安对这个名字,对她突然提到的这个人没有半点儿反应。 一想到他前世那般纵容和维护,简直就跟放在心尖尖上似的,如今对他没有助益却也能毫不在意,沈南枝觉得,可见萧祈安也并不是真心喜欢姜嫣然。 他从头到尾在意的只是他自己,他的权势,他的名声和威望。 听到沈南枝的话,萧祈安罕见的神色一慌,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沈姑娘多虑了。” 只是,他刚刚说那些话这么多人听着呢,在事实面前,他这句尤其显得苍白无力。 但他也并未做过多的解释,只突然转移话题道:“听说姜大人新纳的秦姨娘病死了,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下人用草席裹着她的尸体从后门抬出,红颜薄命,落得这般下场,也叫人唏嘘,我听说她之前跟沈姑娘关系不错,还想着过来劝慰沈姑娘两句。” 秦素衣死了。 上一世,那荣宠六宫,不可一世的祸国妖妃,这一世就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沈南枝听来确实觉得有几分唏嘘,但却并不意外。 萧楚昀既然要抹掉萧言初存在的痕迹,那么作为知情人,而且已经被萧祈安盯上的秦素衣自然必死无疑。 她要杀沈南枝,沈南枝当然不会对她有半点儿心软。 她唏嘘的是自己。 不可否认,前世害她落到那般下场的是萧祈安和姜嫣然,但最后直接算计她去死,并将她困在皇陵里的人却是方宏屹和秦素衣等人。 之前沈南枝怎么也想不通,姜嫣然将她折辱至此,想要杀她自然也是容易得很,可为何偏要费尽心机地将她送入皇宫顶替殉葬的妃嫔,将她葬入皇陵。 现在她知道了。 姜嫣然那时候应该也是被秦素衣等人拿捏住了软肋,配合他们用这种方式杀了沈南枝。 他们算计的是沈南枝,针对的却是萧楚昀。 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彻底激怒萧楚昀,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成为萧言初。 举兵造反,杀入皇宫,杀了在高位上所有害过她的人,为她报仇。 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攻入皇陵,放她往生。 就算萧楚昀那会儿明知道有方宏屹和秦素衣的算计在内,但萧祈安和姜嫣然他们对沈南枝的谋害也是真的。 仇恨蒙蔽了萧楚昀的眼睛,让他甘愿沦为复仇的工具。 这一世因为沈南枝的选择,阴差阳错,沈南枝跟萧楚昀有了婚约,而且两人关系越来越好,迟迟劝不动萧楚昀的方宏屹和秦素衣只能对沈南枝下手,想要斩断萧楚昀的牵绊和软肋,再次逼他成为萧言初。 如今姜嫣然被彻底毁了而且不知所踪,方宏屹死了,秦素衣也死了,除了眼前的萧祈安,前世跟沈南枝生死相关的几个人,都不会再给沈南枝造成困扰。 她也改写了前世自己的结局。 所以沈南枝才唏嘘不已。 但她不想叫萧祈安看出来看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只略显冷淡道:“七殿下说错了,她不过是姜大人的一个姨娘,之前曾来探望过我,我们之间也就一面之缘,仅此而已,倒也不用殿下来宽慰了。” 萧祈安的目光犹如实质,紧紧地盯着沈南枝片刻,才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说完,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面色不愉的沈长安:“既然是场误会,那便叨扰沈姑娘和小公子了。” 说着,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依然是那副道貌岸然的做派,看似温润宽厚,实则冷血无情。 在他转身后,沈南枝和沈长安都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 送走了碍眼的人,沈长安才屏退了众人,然后拉着沈南枝进前厅。 “枝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日你去哪里了?大家都急死了!” 沈南枝摆了摆手,“说来话长,反正我现在没事了,表哥放心。” 见她不愿多提,沈长安也不好继续追问,只是想到此前种种,沈长安还是忍不住继续道:“对了,有个蒙面人给了我你的信物,让我赶过去那片密林是怎么回事?我心急火燎地赶过去,根本就没瞧见人,难不成还是被戏耍了一番?” 说着,沈长安朝沈南枝摊开手掌,“是不是你的?” 在他掌心里躺着的是一枚红珊瑚耳坠,小巧玲珑,上面还用金线勾着边儿,正是沈南枝日常戴着的那对红珊瑚耳坠其中一只。 在沈家做法事她被掳走那天,当时她用梅花簪划破暗格,悄悄丢了出去,原是想给暗卫们留下线索以便他们找到她的踪迹,没成想,那时候就已经被萧楚昀识破,并被他捡了回去。 沈长安这里只有一只,另外一只是没捡回来,还是在萧楚昀那里倒是不得而知了。 沈南枝顺手接了过来,“确实是我的,这件事解释起来颇为复杂,以后有机会我再同表哥细说。” 闻言,沈长安点了点头,“只要你没事就好。” 至于沈南枝不愿意提及的事情,他也就不再多问了,哪怕这些日子为了追查沈南枝的下落,他带着暗卫没日没夜的搜寻,从城中到相国寺,再扩大到城外郊区,莫说好好吃饭了,他甚至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但这些辛苦和劳累在看到沈南枝无恙的一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只要沈南枝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沈南枝将红珊瑚耳坠收好,才好奇看向沈长安道:“长安表哥,之前你去过密林,遇到萧祈安了?你怎么说的?” 沈长安猛地灌了几杯热茶,顺了顺几乎要冒烟的嗓子才道:“嗐!还能怎么说?我没看到你,也怕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当然不敢声张,只说顺路去那里打野兔子,他就算不信,还能怎么着?” 这是沈长安能想出来的借口。 沈南枝哭笑不得。 沈长安却长出了一口气:“你都不知道,那疯丫头整日念叨着要来找你,听说你身体不好闭门谢客,更是担心得很,我还不能跟她说实话,耳朵都快要被她派过来传话的人磨出茧子了。” 闻言,沈南枝心下一暖,忍不住打趣道:“有劳表哥为我遮掩,想来这几日表哥也没顾得上见静雅姐姐吧?眼下得空,不妨过去瞧瞧?” 沈长安原本就有这个打算,被沈南枝这么一提点,更是坐不住,他点头附和道:“我瞧着你气色也好了不少,是该跟她说一声,就说你身体大好了,也省得她担心。” 沈长安是个行动派。 说去就去。 沈南枝看到他那恨不得踩着风火轮似的样子,突然就想到了萧楚昀。 他来府上找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样满怀兴奋和期待? 还有他离开之前,依依不舍的那些话,再次回想在沈南枝耳边,依然能叫沈南枝心口发烫。 算时间,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在城外去往青云山脚的官道上了。 沈南枝提步要往大舅母的院子去请安,正想得出神,却看到对面屋檐上黑影一闪,转眼的功夫,一脸焦急的墨云闪身来到她面前,一头就跪了下去。 第133章 陆翩翩在哪儿? “沈姑娘!” 墨云跪地,面带焦急道:“翩翩不见了!” 闻言,沈南枝的心也似是被人骤然攥紧,什么叫不见了? 她连忙追问下去,这才得知,陆翩翩自她失踪那日就没了踪影。 沈家这边在沈南枝被掳之后,为了顾及沈南枝的名声半点儿不敢声张,只悄悄派了暗卫去找。 而镇北王府那边,哪怕是墨云等人,也不知道萧楚昀还有萧言初这一层身份,萧楚昀考虑到他们掺和进来只会添乱,就提前安排了其他任务,将墨云等人支开了。 因此,在陆翩翩的问题上,两边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镇北王府那边以为陆翩翩在镇国公府,而镇国公府人以为陆翩翩是跟沈南枝一起被掳走了! 直到沈南枝派人去镇北王府询问陆翩翩的下落,墨云等人才知道陆翩翩出事了。 这都已经第三天,就算有追踪香,也已经失效了。 沈南枝第一时间想到了秦素衣等人。 但很快就被她给否定了。 虽然那一日秦素衣过来探望,额外关注了一下陆翩翩,但应该也只是因为陆翩翩和陆神医都是萧楚昀的人,对秦素衣来说,算是他们“自己人”,所以才多关注了几分。 而且,秦素衣身上还带着陆神医的玉坠穗子,沈南枝虽然没问过萧楚昀当初他们之间具体有过什么纠葛,但想来,秦素衣应该是受过陆神医的恩惠,她也不会做出对陆翩翩不利的事情。 只不过这些不知道萧楚昀真实身份的陆翩翩毫不知情,所以当初看到那玉坠子才会为陆神医担心。 实际上秦素衣的目标只是沈南枝,她没有理由针对陆翩翩,而且若陆翩翩真的是落到他们手上,萧楚昀不会不知道。 既然不是秦素衣等人,那会是谁? 沈南枝记得自己在被掳走前,陆翩翩去了沈家专门给她开辟的一间药材仓库,准备再去给沈南枝调制一剂补药。 念及此,沈南枝打住了原本要去大舅母院子请安的步子,转头就吩咐秋雨,将那日所有见过陆翩翩的府里下人都叫来问话。 问了一圈,自陆翩翩进了药材仓库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她。 沈南枝又连忙带着墨云一起,亲自去了药材仓库。 负责管理药材仓库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家丁,人称张伯。 他年轻时曾是沈南枝外祖父手下的亲兵,上过战场立过功,只是后来腿上落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他无儿无女无处可去,就留在了沈家,供他养老。 沈南枝找过去的时候,他还发着高热,人都有些糊涂。 沈南枝耐心询问之下才知道,他已经病了几日。 陆翩翩过来找药材那日,是直接从他这里拿了钥匙自己去库房的。 因为沈南枝之前吩咐过,药材库房可以由陆翩翩随意出入和处置,所以病重的他并没有跟过去。 等当天晚上盘点的时候,他才发现库房的门没关,他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只当是陆翩翩大意忘了锁门,直到此刻沈南枝询问,他才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沈南枝也并未对他多说什么,只吩咐他安心养病,这才拿了钥匙又找去了库房。 自从陆翩翩来到沈家,这里除了张伯和陆翩翩,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踏足了。 沈南枝打开库门看了看,里面数十个药架整齐排列,上面的药材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就算跟京城那些大药房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沈南枝从门口看过去,一眼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陆翩翩虽然只会一点儿保命的轻功,但她身上稀奇古怪的药粉可不少,寻常人根本奈何不了她,更诓论将她掳走还不留下任何痕迹。 沈南枝提步走了进去,又从药架边上一排排仔细看过去。 走到靠窗的位置的时候,沈南枝脚下的步子一顿。 她在窗沿是看到了半个脚印。 看那脚掌宽度,应该是个成年男子。 墨云也看到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推了推窗户,没有推动。 在沈南枝的示意下,他用剑直接劈开了窗户,才看见有人用碗口粗的木棍堵住了窗户。 在窗外同样留下了半个脚印。 这药材仓库位于沈家的西南面,从后窗往外走是一处人工开凿的莲池,莲池底部有暗渠,是从护城河里引进来的活水。 看这脚印的深浅,难不成那人是通过暗渠潜水进来的? 可就是为了防止被有心之人利用这一点入侵镇国公府,莲池底下都设有铁栅栏,正常情况下是无法通行的。 不等沈南枝细想,墨云朝就朝沈南枝拱手:“小的这就去看一下。” 见沈南枝没有阻拦,墨云没有半点儿犹豫,直接翻出窗外,顺着那脚印的方向跳进了莲池。 沈南枝这边也没干等着,她叫来了追风等人,问过了这几日姜家的动向。 除了姜清远从国子监回来了,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春围巡狩,姜家其余一切照旧,并无什么反常。 甚至就连跟在姜时宴身边的暗卫,这几天也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看样子,陆翩翩的失踪跟姜家应该没什么关系。 那会是谁呢? 沈南枝正琢磨着,墨云突然从池塘里冒出头来。 他顶着一头湿发,向沈南枝招了招手,并焦急道:“沈姑娘,莲池底下的栅栏被人毁掉了,我在底下见到了翩翩的珠花。” 沈南枝定睛看过去,他手上捏着的翡翠珠花,正是陆翩翩的,而且还是沈南枝之前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挑选出来送给陆翩翩的。 陆翩翩喜欢的紧,最近都是戴在她丸子头上的。 这暗渠跟护城河相通,可护城河的范围实在太大了,根本无从判断那人到底在哪里上岸,又将陆翩翩带去了何处。 沈南枝心急如焚,却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长安带着暗卫寻找她这几日,当然也没落下对陆翩翩的搜寻,至今都还没有半点儿消息,让她如何不担心。 不过,也有可能他们顺着相国寺的和尚找,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念及此,沈南枝连忙吩咐追风去找沈长安,将刚刚收回来的暗卫们派出去继续找。 墨云这边也带着人从暗渠潜了出去,会一路顺着护城河找线索。 安排好了之后,沈南枝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找人的事情她帮不上忙,她现在能做的除了等,就是冷静思考,看看还有没有自己遗漏的地方或者线索。 大舅母杨氏她们来看过沈南枝,见她身体已经好起来了,才放下心,可一听陆翩翩还没回来,又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沈南枝将她们劝了回去,她这会儿哪里还能坐得住,想着与其在家里担心,倒不如去姜家转转。 秦素衣刚死,她的东西都还在姜家,沈南枝决定过去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跟追风所报的差不多。 姜家照旧……热闹得很。 有不安分的赵金花祖孙三人,有野心勃勃觊觎正室位置的茯苓,还有能折腾的赵氏。 秦素衣的死并未让姜家后宅安宁下来。 相反,之前姜时宴交给秦素衣的管家权,现在成了茯苓和赵氏之间的矛盾点。 赵氏原本是为了对抗秦素衣才扶持了茯苓,如今眼看着原本乖巧温顺的茯苓有了野心,她心气不顺了,又给姜时宴房里塞了两个通房丫鬟。 有了茯苓在先,后面对这样的事情,姜时宴甚至连装都没装下去了。 小小的一个姜家后院,乌烟瘴气。 沈南枝过去的时候,赵氏正在给茯苓立规矩,赵金花祖孙三人在旁边煽风点火。 见沈南枝不请自来,赵氏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那眼里的戒备和怨恨,几乎要溢了出来。 沈南枝挑眉,面上带着笑意,语气冷淡道:“既是我阿爹家,也是我家,我如何来不得?” 闻言,赵氏尚未开口,一旁的茯苓却忍不住呛声道:“原来,姑娘还知道这是你家,妾身还以为姑娘只当自己是沈家人,巴不得跟咱们这边划清界限呢!” 虽然她跟赵氏不对付,但在面对沈南枝的时候,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 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沈南枝不由地皱眉,半点儿也没客气地嘲讽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妾室,就敢在我面前放肆,舌头是不想要了吗?” 沈南枝的气势太强,只淡淡扫了一眼,就吓得茯苓当即噤了声,再不敢多言。 同样不敢吭声的,还有刚刚沈南枝进门前正同赵氏说得热闹的赵金花祖孙三人。 尤其是赵金花,要么是在大理寺地牢里吃够了教训,要么是因为瞒着姜时宴吐露了他的秘密心虚,这会儿她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连个眼神都不敢跟沈南枝碰到一块儿。 就连沈南枝的目光扫过她的时候,她也下意识地摸了摸之前被沈南枝用茶杯砸过的额头,然后努力缩了缩脖子,恨不得当个隐形人。 可沈南枝还是叫她一声。 “王老夫人。” 只一个称呼,就吓得赵金花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来。 跟在她身边的王妙音和王妙玉也再没有了半点儿之前对上沈南枝时候的傲气,两人同样因为这一声,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就连不经意间看向沈南枝的眼神里,也带着惧意。 沈南枝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只是刚刚听说,你们准备回去了?” 赵金花忙不迭地点头,满是褶子的脸上陪着笑意道:“是……是呢,我们已经叨扰多时,你祖母这边也忙着,我们也该回去了。” 闻言,沈南枝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提醒道:“最近南边雨水太多,遭了水患,王老夫人回去的路上,可要多留意些山洪频发的地段,注意安全。” 话音才落,沈南枝就见到赵氏的脸色明显的一白,眼底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心虚。 果然,这一世,姜时宴和赵氏也是没打算放过这祖孙三人的。 不知内情的赵金花自然没有听出来沈南枝的弦外之音,只忙不迭地附和:“多谢沈姑娘提醒,之前我们有眼无珠,冲撞了沈姑娘,还请沈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祖孙三人一般计较!” 说着,她就要带着王妙音王妙玉起身跪下。 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喝:“跪她做什么?我们姜家还轮不到她来作威作福!” 沈南枝寻声转头看去,就见一身青绿色长衫的姜清远迈步走进堂屋。 他气宇轩昂,如青松翠竹,带着几分文人的风骨和傲气。 乍一看,倒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有其父必有其子。 至少从外貌和气质上来看,姜清远倒是传承了姜时宴的人模狗样。 沈南枝冷眼看他,他亦冷冷地看着沈南枝。 虽然没有证据,但姜清远有种强烈的直觉,姜嫣然和赵婉的失踪跟沈南枝脱不了干系。 所以,哪怕明知道现在的沈南枝不是他能正面对上的,他还是忍不住,尤其是看到这一屋子的人都被沈南枝压得抬不起头来,他更是坐不下去了。 姜清远冷声质问:“你还来做什么?” 闻言,沈南枝不怒反笑道:“我阿爹还没有同我断绝父女关系,他的家,我不能来了?而且,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唯一的血脉,你不过是个抱养过来的,倒还真将自己当我爹的亲儿子了?” 不能堂堂正正地当姜时宴的儿子,要以被抱养在姜家的身份存在,这一直都是姜清远心中的一根刺。 沈南枝故意这么说,无疑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叫他有苦都说不出。 “你!” 姜清远抬手一指沈南枝,憋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当真以为爹不敢跟你断绝父女关系吗?” 沈南枝笑道:“有本事,你让他断啊!” 她等的就是姜时宴主动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这样一来在姜时宴身败名裂获罪之时,才半点儿牵扯不到她和沈家的身上。 可前面她几次激怒姜时宴,都没能让姜时宴放下面子下定决心,如今正好,让姜清远去添这一把火。 沈南枝的眼神里带着不屑和挑衅,果然彻底激怒了姜清远。 他甚至都维持不住刚刚那伪君子的假面具,只咬牙切齿道:“好!你等着!” 沈南枝好整以暇地目送着他夺门而出:“好啊,我等着。” 送走了姜清远,沈南枝才转头看向赵氏:“带我去秦姨娘的房间,还有,她遗物都在哪儿,麻烦祖母也让人一并送过来。” 此言一出,赵氏的脸上更难看了。 因为沈南枝所料不差,以赵氏这样周扒皮似的性子,秦素衣一死,她恨不得把秦素衣所有的东西都给贪了,只用一卷草席将秦素衣的尸体丢去乱葬岗。 第134章 断亲 至此,赵氏终于忍不住,她狠狠瞪着沈南枝,咬牙道:“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你跟秦素衣那个贱人有什么关系,要为她出头?” 闻言,沈南枝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你们如何处置她,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只是之前她从我这里借了一样东西,我得拿回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祖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吗?” 听到这话,赵氏被气得几乎心梗。 人都死了,任沈南枝一张嘴皮子怎么说,谁知道秦素衣是不是真从她这里借了东西。 而且,以赵氏对沈南枝的了解,她那天没将秦素衣乱棍打出来都是好的,怎么可能给她好脸色,甚至还借东西给她! 但沈南枝都这么说了,赵氏除了让她去找,对沈南枝也无可奈何,毕竟沈南枝的脾气她是见识过的,要是惹毛了这孽障,她真能做出带人强行闯进去抢了东西就走的事情来。 到时候,东西留不住,面子上更是挂不住。 已经有过几次教训的赵氏就算再恼,也只得咬牙道:“带她去看!拿了东西快走!” 眼不看,心不烦。 她现在多看沈南枝一眼,都觉得头疼欲裂。 沈南枝笑笑:“那就多谢祖母了,不过请万千叮嘱这些丫鬟,把东西都找齐了,毕竟我这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赵氏强忍着怒意:“好好好!都给她!都给她!” 沈南枝也就懒得跟她在这里打机锋了,她跟着引路丫鬟去了秦素衣之前所住的偏房。 屋子里的陈设都已经被撤了下去,除了桌椅板凳,再看不到其他半点儿秦素衣留下的痕迹。 有了赵氏的吩咐,很快就有人将之前从秦素衣这里拿走的东西送了回来。 沈南枝一一看过,不过是些寻常衣物,还有一些简单的首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她都没有找到当时挂在秦素衣身上的玉坠子。 看到她脸色不愉,前来送东西的两个丫鬟吓的一头跪了下来,抖如筛糠。 “姑娘,奴婢们是之前负责照顾秦姨娘饮食起居的,秦姨娘生前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只是少了一枚玉坠子,只是今早秦姨娘出门都还戴着的,回来却没有了,许是在路上遗失了,奴婢们整理秦姨娘遗物的时候,也确实没看见,姑娘明鉴,绝不是奴婢们贪墨了。” 许是之前沈南枝当众让人用鞭子差点儿打了刘妈妈半条命,给姜家这几个丫鬟吓得不轻,如今再看到赵氏都拿她没办法,更是对沈南枝敬畏得很。 倒是比逐渐膨胀了的茯苓更有眼力见儿。 沈南枝摆了摆手:“罢了,起来吧。” 看她们的神态,应该没有说假话,但那玉坠子恐怕也不是在路上遗失了。 沈南枝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叫萧楚昀的人一并收了去,毕竟那玉坠子跟陆神医有关,萧楚昀办事如此谨慎,应该不会遗漏了才对。 至于是不是,也只有等萧楚昀回来再问问了。 沈南枝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发现,也没再耽搁,转身就回了自己院子。 沈南枝前脚走,听闻秦素衣死讯的姜时宴后脚就赶回来了。 赵氏对秦素衣尸体的处置,姜时宴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说什么。 而且,秦素衣突然暴毙,他甚至都不敢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不敢叫大夫或者仵作来看看,毕竟这几日,赵氏等人对秦素衣私底下的动作可不少。 就算秦素衣的死不是她们所为,可若传出去了,到底是对姜家的名声不好。 姜时宴刚进门,姜清远就一头跪了下来。 “父亲!” 在姜时宴屏退了下人之后,姜清远满脸愤怒道:“还请父亲跟沈南枝断绝父女关系!留着她迟早会祸害我们姜家!而且,她也越来越目中无人,甚至将祖母和父亲的颜面都放在脚底下踩!” 姜时宴在主座上坐下,迟迟没有开口。 姜清远知道,他倒不是真的跟沈南枝还有什么父女之情,舍不得这个女儿,他是在权衡利弊。 恰好这时候,赵氏闻讯赶来,在得了姜清远的眼神示意后,赵氏也劝道:“沈南枝那个孽障迟早会害了我们姜家,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若一日不跟她断绝父女关系,清远就一日不能挺直了腰杆作为这个家的真正继承人,你都不知道,她今日又来闹了一场!” 闻言,姜时宴皱眉,用眼神询问姜清远。 姜清远连忙添油加醋地将今日沈南枝过来的情形说了一番。 赵氏还不忘煽风点火:“她根本就没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像这样的事情,以后肯定还会发生,我们根本奈何不了她,总不能一辈子受她欺压,以后清远还要娶妻,万一这孽障想起来就过来闹上一回,以后还有谁敢嫁过来?断亲都还便宜了她,我恨不得打死她!生了这样的孽障简直就是家门不幸!” 说到这里,赵氏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攀镇国公府这门亲事,这千金大小姐咱们娶不起!这么多年菩萨一样供着,没落到好不说,如今,生下的这个小孽障也眼高于顶,压根没将咱们放在眼里,要是当初听我的……” 还没等赵氏说完,姜时宴脸色一沉,当即打断:“母亲,慎言。” 朝中的事情已经够让他心烦了,后宅还不安宁,姜时宴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此事我会考虑。” 话音才落,赵氏冷哼一声,呵斥道:“还考虑什么?你真要等她把我活活气死了,你才能下决心?难不成,还以为镇国公府或者镇北王府以后能帮衬你一二?你看那小孽障如今那趾高气昂对咱们恨之入骨的模样,怎么可能!” “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那小孽障和我,你只能选一个,不然的话,我就这就让人收拾东西,我回老家种地去!” 说着,赵氏唰的一下,就要起身往外走,可因为起得太急,再加上又急火攻心,这一下竟直接晕倒了下去。 原本姜时宴第一反应,以为她是在故意做戏吓唬他,可再细看过去,才发现赵氏的脸色已然不对劲。 “母亲!” 姜时宴连忙上前去搀扶,却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赵氏一脑袋磕在了桌角,人也重重的摔在了地,人事不省。 “快叫大夫!” 姜时宴和姜清远皆是脸色大变,两人忙不迭地将赵氏抬了起来,又叫了丫鬟去请了大夫,等一番折腾下来,赵氏虽然勉强醒来,却偏瘫了。 她左半边身子压根儿动弹不得,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她将一切都归罪在沈南枝的头上,所以,一醒来就死死的盯着姜时宴,嘴里含含糊糊的一直在叫着,那只勉强能抬的右手也使劲地指着镇国公府的方向。 姜时宴知道,她这是还在继续骂沈南枝孽障。 看到这一幕,姜时宴再不迟疑,当即写了断亲文书,并亲自跑了一趟京兆尹。 当追风将这些消息一字不落地带回来的时候,沈南枝正在看之前陆翩翩给她写的方子。 听到这些,她内心并无半点儿波澜,只淡淡应了一句:“也好,倒是省得我再费心思了。” 说她薄情,说她冷漠也好,赵氏的生死都不会叫沈南枝生出半点儿波澜。 自得知赵氏和姜时宴合谋给她阿娘下药的那一刻起,沈南枝跟姜家就已经亲缘尽断。 现在只等着姜时宴将断亲文书送过来就好了。 等追风走了,沈南枝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陆翩翩的狗爬字上。 究竟是谁会掳走陆翩翩? 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无个人恩怨,又无身份背景,不过一身医术倒是有可能被人觊觎。 念及此,沈南枝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来。 谢家,谢四姑娘。 因为除了沈家人,知道陆翩翩精通医术的人不多。 沈南枝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陆翩翩唯一的一次在人前展露医术,是在福云楼救谢四姑娘那一回。 寻常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还是陆翩翩出手保住了谢四姑娘的命。 只是虽然命保住了,但谢四姑娘脑子里有瘀血,人还是痴傻的状态。 陆翩翩也是可以救治的,但沈南枝想到那谢四姑娘几次三番跟她不对付,招惹是非不说,在福云楼一事中,还因为她的蠢笨被人当了刀使,从而害惨了自己和刘静雅,沈南枝自然不愿意去当一个滥好人,所以没让陆翩翩接这茬儿。 会不会跟她有关? 念及此,沈南枝连忙让秋雨叫了一名暗卫过来,让其想办法潜入谢家查探一番。 这边才吩咐好,门房那边就来了通报,刘静雅来了。 她也是个坐不住的,一听到沈南枝大好了,哪怕腿都还没好利索,也一瘸一拐地撵过来了。 刚一照面,刘静雅就哭红了眼睛:“枝枝妹妹!你可担心死我了!” 她原是想要一把抱住沈南枝,可又突然想到之前陆翩翩的叮嘱,生怕沈南枝身体承受不住,她连忙僵在了原地,只上下打量了沈南枝一番才道:“前几日我来看你都说已经在好了,怎么又突然病重得不能起身了?现在到底怎么样?” 看来,长安表哥还是靠谱,对刘静雅都没有提及。 沈南枝笑了笑:“放心吧,没事,是翩翩为了叫我精心养伤,不被人打扰,才将我隔离起来的,现在已经大好了。” 听到这话,再瞧着沈南枝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知道她不是在宽慰自己,刘静雅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前儿个就要来找你,听到这消息,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就连长安表哥这两日也见不到影儿,真让我担心死了。” 说着话的功夫,刘静雅水灵灵的眼睛已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咦?翩翩那个贪吃嘴儿呢?我刚刚还生怕被她又训话呢,都不敢拉你,怎么不见她人呢?我可是给她带了我家厨子的拿手菜呢!” 说着,刘静雅一抬手,她身后的丫鬟连忙将食盒放下,哪怕还未打开,香气已经从食盒里溢了出来。 换做往常,陆翩翩早就一个饿虎扑食过来了。 但是今日却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不说沈南枝,就连一旁的秋雨也红了眼眶,至此刘静雅才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她紧张道:“枝枝妹妹,这是怎么了?翩翩呢?” 看到这个食盒,沈南枝也变得伤感了起来,她摇了摇头,“她有事离开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刘静雅身边还跟着丫鬟,沈南枝不好多说,而且就算刘静雅知道了,也帮不上忙,只会多一个人担心。 刘静雅不做他想,只感慨道:“哎!可惜我还特意吩咐后厨给她做的这些好菜呢,都是她之前念叨过的,那丫头虽然人小鬼大,但她不在这儿盯着,我还怪不习惯的。” 沈南枝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没关系,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也许过两日就回来了,到时你再送来就是了。” 不知内情的刘静雅忍不住打趣道:“好啊!合着你们都把我当跑腿的冤大头!” 说着说着,刘静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失落了起来。 “后天就要去秋围巡狩了,可惜我这腿去不了,原本还答应带着你一起去呢,现在倒成累赘了,可见是不能提前说大话的。” 沈南枝刚要宽慰她两句,却听她又皱眉,叮嘱沈南枝道:“我去不了,还不知道长安表哥要被多少小姑娘送香囊呢!到时候你可要帮我盯着点儿。” 沈南枝哭笑不得:“放心,长安表哥要是那种轻易就被小姑娘的香囊拐跑了的人,还至于让你在后面追了那么多年吗?” 刘静雅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但她还是忍不住哼哼道:“那你也帮我看紧了,只能认我这个表嫂。” 沈南枝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过话说回来,长安表哥应该不会去参加这次秋围寻狩。” 沈长安虽然平日里招猫逗狗不学无术,也极爱凑热闹,但对秋围寻狩却并无多大兴趣,用他的话来说,事情多,规矩多,浑身不自在。 前世他就没去,只有小舅舅一人代表镇国公府去了。 一想到前世的秋围寻狩,沈南枝总觉得不安,之前她跟小舅舅提过,小舅舅已经有所戒备,而且现在小舅舅已经在去往青州的路上,定然能成功的避开了前世的结局。 然而,叫沈南枝没想到的是,她话音才落,却见刘静雅歪头问道:“咦?你还不知道吗?长安表哥是一定要去的,在皇上钦点世家子弟的伴驾名单里,第一个就是他。” 闻言,沈南枝的心蓦地一沉。 第135章 陷阱 “怎么了?枝枝妹妹?” 刘静雅见沈南枝脸色不太好,连忙关切道:“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沈南枝摇了摇头。 她现在身体好得很,也不知道萧楚昀用了什么法子,在修养了几天之后,随着那口郁气吐出,她肺腑里的疼痛感完全消失了,现在的状态比起之前来,还要更上一个台阶。 也不知道萧楚昀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沈南枝原本是想回来问陆翩翩的,可现在陆翩翩也不见了。 不想叫刘静雅担心,沈南枝随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长安表哥那不受约束的性子,怕到时候会觉得无趣。” 刘静雅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后天就要起程了,而且皇上钦点了他,也没办法啊。” 这才是叫沈南枝头疼的。 这一世多了这么多变数,也不知道顺庆帝是不是如前世那般,把沈家作为第一个要除掉的眼中钉。 按说有了对周家的顾虑和牵制,再加上有萧楚昀这一层姻亲,他不该那么快动手才是。 而且,他第一个要开刀的目标也是周家,否则也没理由安排萧楚昀秘密前往禹州。 但这件事始终让沈南枝感到不安。 只是秋围寻狩在即,她只能多加留意,静观其变。 沈南枝同刘静雅说了会儿话,趁着刘静雅过去跟大舅母请安的功夫,沈南枝叫来了刘妈妈。 随着房门被关上,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刘妈妈越发紧张:“姑娘,您找我?” 自从上次给沈南枝投毒失败,刘妈妈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根本就不敢在沈南枝眼前晃悠,生怕被她发现了。 再加上沈南枝失踪这两日,对外都说沈南枝病重,院子里只留了秋雨,其他丫鬟跟刘妈妈都被远远地打发了,刘妈妈本来以为沈南枝将自己抛到脑后了,不曾想,沈南枝一好起来,就将她叫到了跟前。 沈南枝扬了扬下巴,秋雨会意,连忙转身走到门跟前守着,生怕被人听了去。 这架势,越发叫刘妈妈紧张。 沈南枝手上拿着半尺见方的锦盒,再无之前面对刘妈妈时候的敷衍,她将锦盒往刘妈妈跟前推了推:“想必这个,刘妈妈不会陌生。” 沈南枝的神色冷淡至极,尤其那双眼睛,哪怕只是被扫了一眼,刘妈妈也心惊肉跳。 她一边答话,一边打开锦盒。 “这是什么?姑娘叫老奴来……” 当看到里面的几样东西,刘妈妈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她甚至都有些站不稳,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里面除了一把长命锁,还有官府的布告,文书,一份带着血手印的认罪状纸……全部都是跟她儿子张海旺有关的。 尤其是那把长命锁,是张海旺自满月时起由她亲手戴上的,这么多年来从未取下来过。 之前张海旺失踪,她还以为是这逆子在跟她闹矛盾,她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太过着急,毕竟以你那逆子的性子,只要银子用完了,他迟早要回来。 可是,她等了这大半个月,始终没有见到他的影子,刘妈妈这才开始慌了。 如今看到这些,她就算再蠢也明白过来了。 张海旺哪里是自己负气走了的,分明是沈南枝一早就洞察到了这些,将他抓起来严刑逼供之下得到了这些。 不然以她对张海旺的了解,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可能认罪,更何况还是亲手写下这一份认罪状。 一时间,刘妈妈心如刀绞。 既有对儿子安危的担心和紧张,更有对他的旧案被揭穿之后的惶恐和不安。 “这……姑娘……这……” 刘妈妈双唇颤抖,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南枝喝了一口热茶,才淡淡道:“不仅如此,还有之前你受姜时宴胁迫,分别给我阿娘和我下药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刘妈妈双腿一软,彻底跌坐在了地上,“姑娘……你听我解释,我……” 沈南枝将茶盏重重一搁,冷冷道:“我今日心情不好,所以,也就懒得同刘妈妈废话了,以我现在手头上这些证据,无论是你,还是你儿子,都难逃一死,想必这一点,刘妈妈心里也清楚得很。” 眼看着刘妈妈就要磕头求饶,沈南枝抬了抬手,打住了她的动作,继续道:“你虽不可饶恕,但毕竟也是在我阿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是半点不念旧情,这里就有一个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才冷冷道:“我要你随姜清远去秋围寻狩,替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向我汇报,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只是你儿子的命毕竟只有一条……” 后面的话沈南枝不必说,刘妈妈已经完全被拿捏住了,她一头跪下:“老奴愿意将功补过,一切听从姑娘差遣,但求姑娘绕海旺一条性命,让老奴当牛做马,做任何事情,老奴都心甘情愿!” 沈南枝点了点头:“稍后我会将你逐出沈家,至于如何取得姜家人的信任,就看刘妈妈的了。” 刘妈妈连忙应下,但又有些不确定道:“姑娘,老奴才从姑娘这里离开,就算他们不怀疑,应该也不会指派了老奴去照顾公子……照顾姜清远。” 沈南枝朝她招了招手:“你同茯苓多几句好话,向她表忠心,她必然选你。” 沈南枝没有细说的是,赵氏一直都提防着府里的丫鬟去勾搭姜清远,怕他早早亏空了身子,也怕他在相看说亲之前,传出些不好的名声惹了世家贵女的嫌弃,所以他房里连个粗使的丫鬟都没有,平日里都是书童小路子在打理。 这次姜清远要去秋围寻狩,不似在国子监那般方便,除了小路子以外,赵氏还将她身边的秦妈妈拨过去,以方便照顾姜清远的饮食起居,但眼下赵氏病重,秦妈多半是要留下来照顾赵氏,而且茯苓当家,比起跟赵氏穿一条裤子的秦妈妈,茯苓显然自然更乐意看到向着自己的刘妈妈去办这趟差事。 毕竟再怎么说,姜清远也是未来姜家的继承人,茯苓好不容易有机会能掌管姜家后宅,当然不乐意看到一个秦妈妈在姜清远身边嚼舌根子,影响她在府里的地位。 “如果你此行做得不错,我会考虑让你们母子相见,总之,机会我是给了,该如何把握,就看你自己的了。” 闻言,刘妈妈连忙磕头谢恩。 沈南枝摆了摆手:“起来吧。” 有张海旺在手上,沈南枝不怕她敢有二心。 去了狩猎场,不比在姜家,那里到处都是皇家禁卫军和大内护卫,沈南枝安排去盯着姜清远的暗卫也不得不小心行事,万一暴露了行踪,只会惹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这样一来就会有诸多限制,不如刘妈妈用起来方便。 而且,趁着姜时宴跟她决裂的当口将刘妈妈送过去,也合情合理,不会引人怀疑。 正想着,就听到外间春桃来报:“姑娘,姜家的茯苓姨娘来了,说有东西要交给姑娘。” 不用问,沈南枝也猜到了那是什么,而且茯苓来得正好。 沈南枝转头看了刘妈妈一眼,刘妈妈心领神会,一头就跪了下来,哭诉道:“姑娘,老奴也是为了姑娘好,如今老夫人病重,老爷正在气头上,您就过去认个错儿,毕竟父女连心,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满脸得意的茯苓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她还没开口,就听沈南枝冷笑道:“你来得正好,看看这刁奴!我本顾念旧情,将她带了回来,不曾想这刁奴却还一心向着姜家,既如此,我便将她发卖了去,看看她还如何替姜家说话!” 说着,沈南枝就要叫人进来。 刘妈妈吓得连连求饶。 茯苓虽然不知道刘妈妈之前被姜时宴授意都做了些什么,但她也看出来刘妈妈在姜时宴那边是能说得上话的,如今被沈南枝这般羞辱,为了讨好姜时宴,她没有半点儿犹豫,当即出面说情:“姑娘,她好歹也是夫人身边伺候过的老人,如今就这样被发卖了,难免落人口舌,不若让我将人带回去,既能省得刘妈妈在这里碍着姑娘的眼,也不会叫旁人说姑娘的不是。” 闻言,沈南枝挑眉:“沈家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的地步了?” 话音才落,茯苓脸色一白,不过想到她手上的东西,她又连忙挺直了腰杆,继续得意洋洋道:“姑娘说的是,这毕竟是沈家的家事,跟我们姜家是不相干的。” 说着,她将手上的一卷文书递给了沈南枝,看好戏似地笑道:“忘了告诉姑娘,我此来,是给姑娘送东西来的,我家老爷不愿意见姑娘,让我把这个直接交给姑娘就是了,从此咱们两家可就真的半点儿不相干了。” 沈南枝抬手接过。 如她所料,是断亲文书,姜时宴的动作倒是挺快。 看到上面的内容,沈南枝冷冷一笑:“好啊,东西送到了,带着你们的人,都滚吧。” 原是等着看她好戏的茯苓脸色一怔,一口气就这样憋在心口,但莫说她不过是姜时宴的一个妾室,就算是续娶的夫人,也不敢在镇国公府造次。 茯苓只得咬牙冷哼了一声:“走就走!不过,姑娘可别忘了,从此各不相干,可别哪日姑娘再想起来,又闹着要来姜家。” 说完,不等沈南枝开口,她直接叫了一旁还跪在地上惴惴不安的刘妈妈:“刘妈妈,咱们走!” 沈南枝求之不得。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刘静雅过来打了声招呼,也回去了。 沈南枝站在院中的海棠花枝下,眉头紧皱。 这一天很快就要过去,可迟迟没有陆翩翩的消息,秋雨过来问沈南枝是否要用晚饭,可沈南枝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派去谢家的暗卫小七这半天功夫都还没有回来,沈南枝怕出了变故,就要叫人今晚趁着夜色再去探查一番,却见小七翻过院墙,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姑娘!” 小七还没来得及平复气息,就连忙躬身道:“那谢家守卫森严,尤其是后宅,还有好多高手护院,属下无法接近,但也打听了消息回来,这两日谢家那位原本有些痴傻的四姑娘,听说渐渐好起来了,属下怕姑娘担心,想着先将这个消息带回来,晚些时候,再潜进去看看。” 那谢家也是寒门,这几代也就出了谢侍郎这么一个好苗子,且不说他家没多少底蕴,还都是文臣之家,如何能有那么多高手护院? 最关键的是,谢四姑娘好起来了。 沈南枝心念一动,还没等开口询问,机灵的小七已经主动答道:“属下去谢家周围打探过了,最近几日谢家并未邀请大夫入府。” 这么说,那陆翩翩被掳去谢家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就在这时候,沿着护城河一路搜寻的墨云也回来了。 “姑娘,属下在滨江巷尾捡到了翩翩另外一朵珠花。” 说着,墨云摊开手来,他掌心里躺着的正是另外一朵红珊瑚珠花。 闻言,沈南枝连忙低头去看之前自己研究过的京城各个街道小巷的分布图。 谢家的后门就在滨江巷。 小七也适时将自己的发现同墨云又说了一遍,听到最后,墨云当即攥紧了拳头:“一定是在谢家!姑娘,我这就亲自去看看!” 陆翩翩也是他看着着长大的,就跟亲妹妹差不多,这叫墨云如何不着急。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沈南枝连忙叫住:“且慢!” 对上墨云那双满是焦急的眸子,沈南枝皱眉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说着,沈南枝从墨云手上接过珠花。 “之前在莲池底下捡到珠花并不奇怪,但那个滨江巷虽然偏僻,却并非人迹罕至,尤其是你说的巷尾又临近护城河,来往的人就更多了,翩翩走丢了这几天,这么大一朵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珠花,你觉得好好地躺在那里,就等着你去捡的可能性大吗?” 闻言,墨云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沈南枝垂眸看着那红珊瑚珠花,语气冷然道:“还有,你不觉得谢家有那么多高手很奇怪吗?” 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还是为了谁准备的? 第136章 这还是她阿娘吗? 沈南枝转头问小七:“谢四姑娘好起来的话,你是听谁说的?” 小七躬身道:“谢家已经放出了消息,而且属下虽然不敢贸然靠近内院,在前堂也听到谢家两个偷懒的小丫鬟闲聊时说起此事,为了确认这消息,属下又潜伏去过谢家大厨房,悄悄查了这段时间谢家大厨房的采买和往各房里的送菜记录,谢四姑娘所住的翠屏院这两日的菜单丰盛了数倍。” 痴呆的谢四姑娘对吃食不在意,但若是清醒过来的她,本就是被谢家娇宠着,再加上又是大病初愈,在饮食上要求多一些,才是正常的。 沈南枝忍不住多看了小七一眼,没想到这个在一众暗卫里功夫算不上最厉害的少年,竟然能想到这一点,办事稳妥周全,比她预想中还要好。 两条线索都指向谢家。 就算有那些高手坐镇,但沈家的暗卫们也不是吃素,再加上还有墨云他们,就算潜伏进去救人被发现,也能强行将人带走。 但沈南枝总觉得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自重生之后,沈南枝遇到过一个又一个算计,吃一堑长一智,她不能大意。 越是心急,越需要冷静。 沈南枝吩咐小七:“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去查一下最近至少十天谢家的动向,都同什么人有些往来。” 说完,见小七领命而去,沈南枝又转头看向墨云:“王爷手上的情报网如此厉害,我想要一份谢家上下的全部线报,没问题吧?” 墨云忙道:“属下这就去办。” 沈南枝点了点头,也回身再继续看京城街道小巷的图纸。 许是她看得太过入神,就连阿娘来了沈南枝都没有发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阿娘目光里带着忧色正看着她。 “枝枝,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南枝摇了摇头,“阿娘有事吗?” 沈言馨抬手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在了耳后,温柔道:“我听说,姜时宴让人给你送了断亲文书,就过来看看。” 原来她是怕沈南枝心情不好。 沈南枝扶着她的胳膊坐下,柔声道:“阿娘放心,我没事,而且这本来也是我想要的,姜家就是个泥潭,早些断干净了才好。” 沈言馨点了点头,“那怎的不吃饭呢?” 这次沈南枝失踪,又把沈言馨给吓了一遭,所以她现在格外留意沈南枝这边的动静。 原是叫后厨给沈南枝做了满满一大桌好菜,可沈南枝这边直接就给拒绝了,她以为沈南枝是因为姜家人生气,这才过来瞧瞧。 沈南枝知她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阿娘放心,不是他们,他们也不配我叫我烦忧。” 陆翩翩的事情沈言馨还不知道。 沈南枝正犹豫,就见沈言馨好奇道:“对了,翩翩呢?这丫头没跟你一起回来?” 听到这话,沈南枝心里更难受了,她叹了口气,将得到的关于陆翩翩的线索同阿娘说了一番。 听到最后,沈言馨皱眉:“谢家?” 沈南枝点头:“就是吏部侍郎,谢正林的女儿。” 谢家是没落的寒门,得亏谢家四郎谢正林争气,是当年同姜时宴同科的探花郎,如今两人又分别在吏部和户部担任侍郎,算是那一批举子中最成功的。 闻言,沈言馨不解道:“我印象中,谢正林人如其名,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性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南枝此前并不了解谢正林此人,也不好做评价,她好奇道:“阿娘知道他?” 沈言馨点了点头,不过语气轻飘飘道:“不过是年少旧识罢了,不过……”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抬眸看了沈南枝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或许那之前谢四姑娘处处针对你,不光是因为昭宁公主,或许也是受我的牵连。” 见沈南枝不解,沈言馨才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当年,我跟她阿娘陈玉莲就有些不对付,陈玉莲又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较的,这么多年了,谢家和我们也没有半点儿走动,谢四姑娘那般,多少也是受到了她的影响。” 原来如此,沈南枝就说,以前她从未跟那谢四姑娘打过交道,可无论是去找人的秋月,还是叶青菀刘静雅,但凡跟沈南枝沾边的,遇到谢四姑娘,总会被她针对。 她看到沈南枝的时候,那双眼睛恨不得化作刀子,在沈南枝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原来症结才在这里。 也不知道阿娘到底跟那陈玉莲结了什么梁子,但见阿娘说起此事的时候,神色都有些不自在,沈南枝也就不好多问了。 她现在只等着墨云那边的线报赶紧送回来。 正想着,院墙处黑影一闪,是心急火燎的墨云赶回来了。 “沈姑娘。” 他慌忙站稳,才发现沈言馨也在,当即便躬身行礼:“见过沈大小姐。” 换做往常,沈南枝这里有人,他都得远远地避开了,等人离开他才会现身。 他之前也不是这般冒冒失失的样子,也是因为陆翩翩出事了,才叫他方寸大乱。 沈南枝摆了摆手:“没关系。” 说着,她接过了墨云递来的谢家的线报。 谢家四房住在一块儿,谢正林排行老四,膝下就谢婉婷这一个女儿,人称谢四姑娘。 线报上是说的谢正林倒是跟阿娘所言相差无几,是个刚正不阿的人,而且他不光品行端正,官声好,在各房都是妻妾成群的谢家,他也只娶了陈玉莲一人,且由陈玉莲执掌中馈。 不过,半个月前,他被派去江南协同户部处理灾后重建问题,至今还未回京复命。 就目前知道的信息来看,谢家此前也只有一些寻常家丁护院,并无什么高手坐镇。 这些人是近期才冒出来的。 很有可能,谢正林并不知晓此事。 沈言馨就在沈南枝身边,陪着沈南枝看完这些线报之后,她微微蹙眉:“说不定是这陈玉莲被人当了刀使,提前设下陷阱等着你。” 沈南枝也是这么想的。 一旁的墨云当即无比紧张道:“那翩翩怎么办?” 沈南枝站起身来:“当然要救,只是不能就这么闯进去。” 若是陷阱,这陷阱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对方笃定沈南枝明知道是陷阱也会跳进去。 沈南枝认真想了想:“墨云轻功最好,先潜进去踩点,让其他人给你做掩护,如果能确认翩翩确实被困在谢家就立即发信号,另外,等下我跟长安表哥从正门去谢家拜访,如果我这边有所收获,也会第一时间用旗花通知你。” 担心陆翩翩的安危,沈南枝不能再等下去了。 哪怕是陷阱,也总得先去试探一下,知道深浅,才好做出应对。 而且,这样安排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能随时照应。 说完,见墨云转身要走,沈南枝又提醒道:“记得带上王爷的令牌,若有不对,就说是奉命为大理寺办差查案,用这个理由无人敢拦你。” 墨云点了点头,转身一跃就上了墙头,眨眼就没了影儿。 沈南枝也正准备去寻沈长安,不曾想却听到阿娘开口道:“枝枝,我跟你一起去。” 有那么一瞬,沈南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阿娘因为身体原因,哪怕是在沈家老宅,也已经很久不出门了。 “没关系,我更了解陈玉莲,毕竟也是老熟人了。” 说着,沈言馨拉着沈南枝的手,温柔但笃定道:“走,我们去找翩翩。” 沈南枝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拦,就已经被阿娘拉着走出了小院。 但不得不说,虽然阿娘身体还没大好,但是比起以前一步三喘比起来,在陆翩翩的调理下,确实好了太多。 母女两人也没叫人提前去递帖子,直接坐了马车到谢家大门外,才叫小厮去通传。 谢家很快安排了丫鬟婆子过来,将两人请去了前厅。 只是,又晾了她们一盏茶的功夫,才见身着藏蓝色对襟广袖裙,一身雍容华贵的谢四夫人,陈玉莲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她才跨过门槛儿,面上已经带起了几分客套的笑意:“哟,这是什么风把沈家的两位姑奶奶给吹来了?多年不见,言馨你竟半点儿不显老,还是这般风华绝代。” 沈言馨淡淡一笑:“哪里的话,多年不见,谢夫人风采尤胜当年。” 两人一番客套之后,沈言馨才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家枝之前同你家姑娘生了些许龃龉,我也听说了你家姑娘的遭遇,此来是带着枝枝探望的,希望她们两人能冰释前嫌。” 闻言,谢四夫人笑道:“哪儿有什么龃龉,不过是孩子家家拌两句嘴,回来我就已经教训贵婉婷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谢四夫人端庄大方得很,单从表情上看不出半点儿错来。 沈言馨又道:“对了,听说婉婷身体大好了?也不知道你从哪儿请来的大夫这么厉害,不若让她帮我也瞧瞧病,我这身体你也是知道的。” 话音才落,谢四夫人原本端着的笑意僵了一瞬,眸子里也有一闪而过的冷意,转瞬即逝却还是叫沈南枝捕捉到了。 有问题! 只见她很是敷衍地笑道:“哪儿有那么厉害啊,不过是府里养着的郎中误打误撞给治好了,比不得你家的神医。” 闻言,沈馨微微蹙眉:“你怎知我家有神医?” “这……”沈言馨问得太快,叫谢四夫人一下子没转过弯儿来,但也只是一瞬,她便笑道:“这不是当初在福云楼,出手护住婉婷性命的那个丫头吗?小小年纪这么厉害,不是神医是什么。” 她虽在极力掩饰,但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 天色渐暗,已经快到掌灯时分。 风从窗户和门边涌了进来,吹得沈言馨突然闷咳了起来。 她的脸色也跟着苍白了几分。 沈南枝看得心疼无比,就要上前搀扶,却见沈言馨用眼神制止了她,转而却对谢四夫人开口道:“陈玉莲,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谢婉婷的脑子治好了,也该将翩翩还给我们了,之前的事情我可以考虑不追究。” 谢四夫人看她脸色不对,原本还要假惺惺安慰两句,不曾想沈言馨说翻脸就翻脸。 谢四夫人脸上的假笑也维持不下去了,当即皱眉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翩翩?” 沈言馨笑了笑,目光扫过这屋子里一众丫鬟婆子之后,才落到谢四夫人的面上:“我现在是好好的跟你说,你再跟我装傻充愣,可别怪我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你没脸了。” 话音才落,谢四夫人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这一幕也看呆了沈南枝。 这……还是她那个弱不禁风的阿娘吗? 到底也是谢家的宗妇,主持谢家中馈这么多年,却突然被沈言馨这般下了颜面,谢四夫人当即皱眉道:“沈言馨,不要以为有镇国公府撑腰,你就可以目中无人!我告诉你,这是在谢家!” 闻言,沈言馨掩着唇咳了两声,在谢四夫人开口之前,又道:“我知道是在谢家,不是谢家我还不来呢,你这么凶做什么,我这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要是再说些什么,冲撞了我,叫我今日在你这里有个好歹来,你觉得,谢正林可会饶了你?” 说着,沈言馨往太师椅后背靠了上去,大有纠缠不休的架势。 这强势中又带着几分无赖的样子……沈南枝终于知道自己这性子是随了谁了。 而听沈言馨提到谢正林,谢四夫人的脸上更差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却见沈言馨淡淡一笑:“还有哦,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肯要,那就别怪我将当初你做的丑事当着谢家人的面抖落出来了。” 说着,沈言馨伸出了手指,比起了手势。 三。 谢四夫人忙道:“我也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认识陆翩翩。” 沈言馨的神色未变,手指却改成了二。 谢四夫人神色更慌;“沈言馨,你别逼我!我当真不知道!” 还没等她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沈言馨连一都不比划了,直接收起了手指站起身来。 见状,谢四夫人双眼一红,咬牙道:“我说!我说!” 说着,她一抬手,直接将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叫了出去,等只有沈南枝母女和她两人的时候,她却扑通一声给沈言馨跪下了。 “言馨,你救救我,我也是被逼的。” 话音才落,砰的一声响,一朵旗花在谢家后院上空突然绽放开来。 第137章 血染谢府 那是沈南枝同墨云约定好的信号。 墨云果然没叫沈南枝失望。 看到这个旗花,就说明陆翩翩在谢家! 看到这旗花的一瞬间,沈南枝原本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稍稍放下。 只要陆翩翩在这里就好。 纵然今日这谢家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将陆翩翩救出去。 沈南枝站起身来,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谢四夫人:“翩翩就在你们府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是要让我带人杀进去,将人救出来,还是你乖乖交出来?” 沈南枝一身杀意,看得谢四夫人都不由得跌坐在了地上。 她红着眼睛,无比紧张看向沈言馨:“言馨,我就婉婷这一个女儿,她就是我的命!我也只是想要救她,我没办法啊!” 说着,她抬手要来扯沈言馨的衣摆,可还没等她沾染半分,沈南枝手腕一抬,一把匕首从她手中掷出,直接擦着谢四夫人指尖过去,旋即牢牢地钉在了地板上。 即使擦边过去,也削掉了谢四夫人指尖上的一层皮肉,当即鲜血淋漓,疼得她一声惨叫。 外面的丫鬟婆子们连声询问,可在沈言馨平静如幽潭的眼神注视下,谢四夫人咬了咬牙,到底是忍住了,并对外间呵斥道:“我没事,都退下去!” 看到这一幕,沈南枝十分好奇,她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阿娘手上,让她如此顾忌。 但这会儿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沈南枝只冷冷道:“别想耍花招,更别碰我阿娘,否则的话,下次我可就不敢保证你这根手指头还在不在了。” 谢四夫人的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却敢怒不敢言。 沈言馨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平静道:“你说你是无奈之举,可你若真为了你女儿上门来找我,顾念着当年旧情,我未必不肯帮忙,而且,既然你女儿已经醒了,你还困着翩翩,甚至受人驱势,布下这么多高手在这里,是等着我的枝枝送上门来给你们欺负吗?” “你女儿是你的命,我的枝枝又何尝不是?而且,翩翩还是我认的干女儿,你竟然敢算计她!” 说到这里,沈言馨一贯温柔似水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讥诮,“说起来,我的枝枝和翩翩,可比你那蠢货女儿强了千百倍,我看她就算是治好了脑子,也是个傻货,跟你如出一辙。”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沈言馨的眸子里已经一片寒凉。 闻言,谢四夫人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道:“我没有这么想!只是……只是之前她欺负了婉婷,我才私心想着……顺便给婉婷出口恶气,但没想要你女儿的命!是……”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怔,当即紧闭牙关,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名讳压了下去。 见状,沈南枝挑眉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昭宁公主,萧香雪。” 跟谢四姑娘有关的人很多,但这里面跟沈南枝曾经有过节的不外乎萧香雪,还有一个刘静雅的庶妹刘静怡也勉强算一个。 能一下子派来这么多连小七都不得不警惕的高手的,绝非寻常势力。 刘静怡的能力有限,她只能依附于五皇子萧子义,可在经历了福云楼一事后,萧子义的势力被萧楚昀和萧祈安人的联手打压清查,这段时间他生怕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不夹起尾巴做人就不错了,不会在这时候再生事端。 剩下一个就是萧香雪。 沈南枝之所以觉得是她,还因为前两日,本来被下令禁足一个月的萧香雪因为要去春闱寻狩被提前放出来了。 而且,沈南枝还在京城的图纸上看到萧香雪所选的公主府就跟谢家隔了一条巷子,是原来齐王府的旧址。 萧香雪已经及笄且同谢小侯爷定下了婚约,该出宫建府了。 所以也难怪前段时间沈南枝几次在街上遇到本该在深宫里的萧香雪,那会儿,她就是出来查看府邸的。 以沈南枝对萧香雪的了解,她那般睚眦必报的人,绝对还会再找上她。 沈南枝虽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这一句话也是在看谢四夫人的反应。 话音才落,果然见谢四夫人身子微微一怔,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沈南枝,那一瞬她眼里带着明显的惊讶和慌张。 沈南枝继续道:“昭宁公主想要给我一个教训,而你又想救女儿,所以你们一拍即合,哦,对了,光一个昭宁公主可能还不止,说不定这背后还有张贵妃的手笔。” 不然,萧香雪安排的这些高手从哪儿来的? 谢四夫人无话可说,只浑身颤抖道:“言馨,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婉婷变成那个样子,正林又不在京城,她们拿婉婷威胁我……我能怎么办?而且,这些人也不会听我的,你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没有办法。” 说是没办法,实际上还是她的私心作祟。 沈言馨冷笑一声:“她们能拿你女儿威胁你,你以为我就不能吗?” “你要不要派人去问问,你女儿现在在哪里?” 听到这话,谢四夫人如遭雷击,她甚至都再装不下去刚刚那副委屈无辜的模样,蓦地站起身来,抬手指着沈言馨,语气都骤然冷了几分:“沈言馨!你要对婉婷做什么?” 天色越发暗了起来。 屋子里只点了两盏灯,随着一股清风涌入,灯火摇曳,衬托着沈言馨的神色越发柔和,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冷意刺骨:“也没什么,你什么时候叫出翩翩,我什么时候放她回来,不过瞧她的那副小身板儿,未必经受得住镇国公府的酷刑,我劝你早做准备。” 闻言,谢四夫人脚下的步子不稳,几乎要跌倒在地。 她一手扶住旁边的红花梨木太师椅,稳住了自己身形后才道:“好!你不要伤害婉婷!我这就叫他们放人!” 说着,她似是下了某种决定,连忙转身对外面候着的丫鬟婆子大声道:“去叫王护卫将人带过来!快去!” 因为紧张和害怕,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生怕晚了半步会彻底激怒沈言馨,从而对谢婉婷不利。 很快院外有脚步声响起。 沈南枝循声看去,只一眼,就叫她的心也跟着似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头。 被谢四夫人称作王护卫的壮年男子单手拎小鸡仔似的,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丫头。 她那两个原本灵气满满的发髻早已经被打乱,乱糟糟的一团,一身衣裳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布料和样式,全是鞭痕和血迹。 而那个机灵古怪的小丫头这会儿就像是毫无生气似得,软绵绵的被人就这样提着,半点儿没有反应。 “翩翩!” 沉稳如沈南枝,也在这一瞬间红了眼眶。 她一个箭步上前,就要从这王护卫手中接过陆翩翩,不曾想那人却一脸警惕的看向她,不但没把人给她,反而还一把将陆翩翩护在身后,抬手就要拔剑。 他的反应够快,但动作比起沈南枝来慢了不止一层。 见状,沈南枝脚腕一转,一个飞身上前,赶在他的手碰到剑柄的一瞬间,直接一脚踹到了他的手腕,并用匕首刺中了他原本拽着陆翩翩的那只胳膊。 在他吃痛,稍稍松开陆翩翩的一瞬,沈南枝已经一把抢夺过了陆翩翩,并顺势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砰的一下,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他还想爬起来,小七的长剑已经搁在他的颈间。 “翩翩!” 沈南枝一把将陆翩翩接过抱在怀里,再探查了陆翩翩的脉象,发现虽然她伤得重,但都是外伤,脉象虚弱但还算平稳,沈南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旋即,她转头冷冷看向谢四夫人。 那一记眼神,直接叫谢四夫人胆寒,并来忙摆手解释道:“这不关我事,是……是昭宁公主亲自动的手……她说……” 许是沈南枝要杀人一样的眼神太过可怕,谢四夫人后面的话压根儿就不敢再说下去。 但沈南枝已经猜到了。 无外乎是萧香雪将对她的恨意转嫁到了陆翩翩的身上,再加上得知是陆翩翩之前救了沈南枝,那在她眼里更是罪无可赦。 这一瞬,沈南枝抱着陆翩翩的手都有些颤抖。 她咬牙看向谢四夫人:“那些护卫都是萧香雪的人?” 谢四夫人连忙点头:“是,我悄悄听过两句,这些人都是大内护卫,是她出宫建府之后,张贵妃拨给她的,具体我不知道多少,但在这里以王护卫为首,有十二人。” 闻言,沈南枝目光越发冰冷。 没想到,萧香雪拿着这些大内护卫却不是用来自保,第一个用来对付的就是她。 这些人跟沈家的暗卫一样,都只忠于一人,既然跟了萧香雪,那就不可能再生出二心。 沈南枝抱着陆翩翩站起身来,冷眼看向被小七压制得动弹不得王护卫:“之前你们也是奉命行事,职责所在,我可以不追究,但你们确定,还要跟着萧香雪为非作歹吗?” 听到这话,那王护卫非但不认错,反而还一脸硬气道:“我等既追随了公主,就要誓死效忠公主!” 闻言,沈南枝笑了笑:“好,那你们……就都去死吧。” 听到这话,王护卫冷呵道:“你也别得意,你以为,谢四夫人一句话,我就敢一个人带着这丫头过来吗?” 说完,他突然大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然而,他等了几息,院内院外却无半点儿动静,只有晚风吹拂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王护卫这才惊觉不妙。 沈南枝冷眼看他:“你当真以为,我沈家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暗卫,是你们这些宫廷里养尊处优的废物能比的?” 更何况,还有墨云等人呼应。 之前之所以那么谨慎,是因为情况不明,没有看穿他们这一局,怕落人口舌,更怕打草惊蛇,叫他们牵连到了陆翩翩。 如今既然救下了陆翩翩,沈南枝再无顾忌。 她甚至都不给王护卫惊讶的机会,直接下令道:“全杀了,把他们的尸体丢回公主府,人头连夜挂到萧香雪的帘帐上。” 王护卫尚未开口,一旁的谢四夫人已经忍不住惊呼道:“你怎么敢!他们是大内护卫,身受皇命庇护……” 还没等她说完,小七已经点头应下,并在手起刀落的瞬间,就解决了王护卫。 鲜红的血溅了整个庭院,王护卫被斩下的脑袋就这样骨碌碌的一路滚到了谢四夫人的脚边。 这血腥的一幕直接看傻了谢四夫人,她尖叫了一声,旋即就转到一旁猛地吐了起来。 沈南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抱着陆翩翩转而向沈言馨道:“阿娘,翩翩情况不太好,我们先回家。” 沈言馨点了点头,连忙提步跟上了沈南枝。 眼见着她们要离开,谢四夫人这才缓过劲儿来,她快步就要追上,却因为脚软而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沈言馨!言馨!你答应过我的,放了婉婷!你不能食言!” 闻言,沈言馨转过了身子,一向温柔的眸里带起几分嘲讽,淡淡笑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啊,我什么时候说我抓了你女儿的?兵不厌诈的道理,你没学过吗?” 她只不过是诈了一下谢四夫人。 这十二个大内高手虽然远不敌沈家暗卫,但警惕性还是有的,有他们在,便是沈家暗卫要想潜入进内宅不被发现都不容易,又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将谢婉婷这么大一个活人给掳走。 这话也就谢四夫人信了。 她平日里也是个精明的,但事关自己女儿,她就乱了分寸,甚至都没来得及叫下人过去求证,再加上早些年她被沈言馨吓出过心理阴影,如今再见沈言馨,潜意识里就没想过沈言馨是在骗她。 眼看着谢四夫人的脸上青白交加,情绪也在暴走的边缘,沈言馨轻描淡写道:“你该庆幸我还没打算对你女儿动手,但之后可不敢保证了。” 说着,她跟上沈南枝要走,但想了想,又停下了步子,转而看向谢四夫人冷冷道:“今晚的事情,对外该怎么说,应该不用我来教你吧?” “还有,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有下一次,我既然能给你如今这一切,也就能收回来,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原本咒骂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的谢四夫人突然像霜打了的茄子,瞬间蔫巴了。 而沈言馨也再不看她,提着裙摆跟上了已经在等她的沈南枝。 夜风渐凉,原本清冷干燥的空气里传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但母女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谢府,都没有再回头。 第138章 也是白眼狼 马车已经在外等候多时。 沈南枝先将陆翩翩抱上了马车,随后又将阿娘搀扶了上去。 在回去的路上,沈南枝就已经先叫人去请了大夫去府上等着,所以他们刚下马车,老大夫就将陆翩翩接手了过去,并未耽搁时间。 在给陆翩翩检查过后,老大夫语重心长道:“怎么伤得这般重?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因失血过多,若再晚来一会儿,怕是回天乏术了。” 不仅如此,陆翩翩的身体还极度虚弱,原本总是叭叭叭个不停的小嘴儿,这会儿都已经裂开起了血泡,老大夫说是长时间饥饿和缺水导致的。 听到这话,沈南枝心如刀绞。 很难想象陆翩翩在谢家到底遭受了怎样非人的虐待。 这样一个冰雪可爱的丫头,萧香雪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老大夫开了内外兼服的药,沈南枝和秋雨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给陆翩翩处理了伤口,有些地方的伤口实在太深,又有碎布料扎进去,沈南枝不得不轻轻揭开,疼得原本深陷昏迷的陆翩翩突然嘤咛一声,看得沈南枝都心疼不已。 一旁的沈言馨更是伤心落泪,自责不已。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早些发现翩翩的行踪,也不至于让她被人折磨到现在。”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不怪阿娘。” 只怪那些人都趁着沈家做法事的时候,想浑水摸鱼,趁乱下手。 当时恰好她跟陆翩翩是前后脚被掳走了,任是谁都会怀疑她们俩是被一拨人掳走的。 而且,此事因她而起,萧香雪的报复是冲着她来的,该自责的是她。 但这件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看着满身是伤昏迷不醒的陆翩翩,沈南枝轻声但语气无比笃定道:“翩翩,我跟你保证,一定会让你亲手报复回来。” 说完,她才跟着阿娘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陆翩翩的房间回了自己屋里。 夜色渐深,就连吹过来的风都似是带着刺骨的凉意。 才走出没两步,刚进屋,沈言馨就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沈南枝连忙扶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顺顺,她才渐渐缓和过来。 “枝枝,不问我同陈玉莲之间的事吗?”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或者不愿意对外讲的过往,就如之前阿娘对我那般,阿娘愿意说我就听,阿娘不想说,我也不会过问。” 虽然还是会有些好奇罢了。 在她印象中,阿娘常年病着,性子也温软得很,除了在告知姜家人真面目的时候,沈南枝似乎就没见过阿娘动怒过。 可是,今天阿娘在谢家,对上谢四夫人那强势的一幕还是叫沈南枝有些惊讶,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阿娘。 沈言馨笑了笑,眉眼温柔地看着沈南枝:“其实也没什么,之所以没有同你说过,是觉得不过是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但既然你以后会跟谢家他们对上,也是应该让你知道的。” 说到这里,沈言馨叹了口气,神色里带着几分惘然道:“其实,当初我原本议亲的对象是谢正林。”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怔:“啊?” 她怎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沈言馨摇了摇头,“那是在三王之乱以前,我跟他都已经换了庚帖,准备请期了,但临时出了点变故,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也就没人再提起,时间久了,你们这些小辈自然不知道。” 沈南枝好奇:“变故?难不成是因为那谢四夫人,陈玉莲?” 提到谢四夫人,沈言馨的眼神都冷了几分,“是,她原本是被人伢子卖进马戏班子里的,因为不合群又不肯服软,被打得遍体鳞伤,我路过时一时心软,就将她买下了,不但还了她卖身契,还替她找了户好人家收养,但我没想到,却是救了一头白眼狼。 “眼看着我都要跟谢正林定下婚期了,她却趁着谢家老夫人寿辰,我们去贺寿那一日,给谢正林下了药,因此才有了谢婉婷。” 说到这里,沈言馨叹了口气,才又继续道:“我虽体弱,但沈家人骨子里带着的骄傲让我无法原谅并接受他们。” “虽然也怪不得谢正林,但我没法当这件事不存在,更做不到同陈玉莲共侍一夫,所以,我当即就让你外祖父去退了亲,后来三王之乱发生,沈家遭逢厄运,我更无心男女之情,只不过是为了叫你外祖父他们放心,才答应了招一赘婿上门。” 原来,竟然还有这般过往。 沈南枝听到这些,都忍不住想去撕烂陈玉莲的脸。 难怪阿娘今日会跟她说那些话,她陈玉莲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可不就是阿娘赐予的吗? 身份是阿娘买下的,地位是阿娘给她安置的,夫君也是从阿娘这里抢来的! 想那谢家四郎,谢正林是何等端方君子,如果不是陈玉莲,她阿娘跟那谢家四郎才是男才女貌的一对!又何至于遇到姜家这一群财狼。 念及此,沈南枝无比心疼地抱住阿娘,这么好的阿娘,却总是让老天爷安排她遇到这些白眼狼。 前有陈玉莲,后有姜时宴。 “阿娘……” 沈南枝哽咽,想说什么,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能出于本能地抱着阿娘。 原是心疼阿娘,想安慰阿娘,不曾想,反倒被沈言馨回抱着,柔声道:“当年,她怀着身孕,一头跪在我面前,告诉我这一切真相的时候,我也曾恼过,恨过,怨过,但自从有了你,过往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闻言,沈南枝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就算是她,将来也要嫁入镇北王府,要离开阿娘的身边。 到最后,阿娘还是孤身一人。 哪怕两家隔得再近,又哪里比得上在同一个屋檐下端茶递水这般方便。 沈南枝动容道:“阿娘,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镇北王府好不好?” 闻言,沈言馨笑了笑,忍不住抬手点了点沈南枝的额头:“傻丫头,哪儿有女儿家出嫁还带着阿娘的,莫说王爷不乐意了,便是传出去了,也要叫人看笑话。” 沈南枝却一脸认真道:“王爷会同意的,而且王府太冷清了,有阿娘在也才多了些人气儿,外人怎么看我和王爷都不会在意,阿娘也不用在意,到时候我们再给你收养个小外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多好!” 萧楚昀的身份虽然做了假,但是他身上的寒毒和腿伤却是真的。 沈南枝既然决定嫁给他,就已经做好了接受他所有的准备。 他身体不行,将来他们大婚之后,不能行夫妻之事、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也没关系,她以后收养一两个孩子就可以,就算不收养也无所谓,没有婆媳矛盾,少了带孩子养孩子的烦恼,一世喜乐无忧,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而且,她还能将阿娘接在身边照顾。 沈南枝拽着沈言馨的袖子,认真道:“等过段时间我就跟王爷说。” 主要是萧楚昀没在京都,等他回来,沈南枝就要跟他提这件事。 见沈南枝是说真的,沈言馨拗不过她,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后日可要随你长安表哥去秋围巡猎?” 沈南枝点头:“我总觉得狗皇帝不安好心,我得去看着点儿长安表哥。” 换做其他人,听到这话,不说训斥沈南枝大逆不道,至少也要劝她谨言慎行了,沈言馨却点头道:“确实,你表哥玩心太重,又没个规矩,你大舅母这几日为你担心坏了,偏巧又染上了风寒,这次是去不成了,你二舅母那性子跟你表哥有的一拼,遇事喜欢用拳头说话,也就是三舅母四舅母还算稳妥些,让她们陪你们一起。” “只可惜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不然该我陪着枝枝的,现在这样,我去了反而成了你的拖累。” 沈言馨有些自责。 却见沈南枝摇头道:“阿娘从来都不是我的拖累,你先养好身子,等以后咱们一起出去的机会多的是。” 只是想到大舅母,沈南枝也很自责:“都怪我,叫大舅母总是替我操心,还有今晚谢家的事情,大舅母听了只怕少不得头疼。” 沈言馨却笑道:“不会的,今晚的事情,就算是你大舅母在场,也会支持你的,而且,昭宁公主这一次也是哑巴吃黄连,她理亏在先,既没有抓到我们的把柄,又没有谢家的帮衬,她是不敢声张的。”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又在她怀里蹭了蹭,动容道:“阿娘,你怎么这么好。” 沈言馨拍了拍她的手:“时间不早了,你也快歇下吧,累了一天了。” 沈南枝点了点头,亲自送了阿娘出门,自己才去梳洗了睡下。 隔天一早,沈南枝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问起陆翩翩,当听秋雨说陆翩翩醒了,沈南枝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就直接去了偏房。 “小心点儿,有些烫,哎呀,翩翩,你等我吹凉了再吃呀!” 沈南枝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胭脂在给陆翩翩喂排骨粥。 一见到沈南枝,原本狼吞虎咽的陆翩翩突然一怔,当即就红了眼眶:“枝枝姐!” 她脸上也有数道伤痕,而且都已经涂抹了药膏,就连唇边也不例外,一旁的胭脂就连喂粥都还要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了她的伤口。 要不是那双眼睛和那机灵劲儿,任谁也不能将她和当初那个灵动娇俏的小丫头联系在一起。 沈南枝心下一软,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几分。 她来到床边,想要抱抱陆翩翩,可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皮肤,全身除了脑袋,到处都缠满了绷带,沈南枝又心疼又无从下手,最后只能拉了拉她的小手,捧着她的脸颊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对不起,翩翩,姐姐来晚了。” 然而,陆翩翩却摇了摇头:“不晚不晚,我就知道枝枝姐一定会来救我,只是……” 说到这里,她那双黑葡萄似的眸子里泛起一抹惭愧:“之前枝枝姐不想让我救那谢四姑娘,可是当时的情况我也实在没办法,不然小命就没了,而且我也想着,治好了她,等谢四姑娘病愈的消息传出去了,也能引起枝枝姐的关注,从而找到我,枝枝姐,你看我聪不聪明?” 沈南枝眸中带泪,肯定道:“我们翩翩是第一次聪明的小姑娘!” 陆翩翩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嘶……” 许是这个动作太大,牵扯了她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不忘同沈南枝提醒道:“枝枝姐,我现在是病人了,得吃好喝好,才能养好身体,现在枝枝姐可不能再控制我的水晶肘子了!” 沈南枝简直又好笑又心疼,她捏了捏陆翩翩的手,“好好好,随你,这几日可以敞开了吃。” “好耶!” 陆翩翩高兴得就差没有拍手了,她转头看向胭脂:“胭脂姐姐,那还等什么!快给我准备水晶肘子啊!有了肘子,谁还喝粥啊!” 胭脂一脸为难的看向沈南枝,沈南枝有些无奈道:“都依她。” 看过了陆翩翩,沈南枝才回了自己房里梳洗,小七已经候在窗外了。 等沈南枝出来,小七连忙躬身道:“如姑娘所料,昭宁公主今天一早被吓得不轻,但也不敢声张,还叫人悄悄去将那些人的尸身处理了。” 沈南枝喝了一口热茶,“谢家呢?” 昨晚闹出的动静不小,只一个谢四夫人可压不住。 小七垂眸道:“谢家另外几房都没什么建树,还是靠着谢侍郎才能坐享安稳日子,所以谢四夫人在谢家还是有些分量的,昨晚的事情被她压下了,另外,她一早还给大小姐递了帖子,说要带着谢四姑娘登门拜访。” 沈南枝眼神一暗,“拜访就不必了,没得叫这些人去打扰了阿娘的静养。” 她们此来,不过是为了给阿娘服软道歉,希望之前的事情就此揭过,害怕镇国公府追究。 毕竟,在昨晚阿娘的威胁下,谢四夫人已经选择了背叛昭宁公主那边,若是镇国公府这边还不原谅她,那就是两边都落不到好了。 她能及时醒悟倒是省却了沈南枝不少麻烦。 只是在知道了那些过往之后,莫说阿娘了,现在沈南枝看到谢四夫人那张脸都忍不住想打人。 又何苦放她们进来膈应自己。 沈南枝搁下茶盏,抬眸看向小七:“你帮我去给昭宁公主送个礼。” 第139章 羞辱人 如果沈南枝没记错的话,萧香雪最怕老鼠。 这跟她小时候一次误入冷宫的经历有关。 小七是个机灵的,沈南枝只需要这么一提醒,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等小七走后没多久,沈言馨也来了,她同样是不放心陆翩翩,听说陆翩翩醒来就连忙赶过来探望的。 “阿娘。” 沈南枝笑着迎了过去:“翩翩没事,你别担心了。” 沈言馨点了点头,跟沈南枝去陆翩翩那边坐了一会儿,原是想一起去探望生病的大舅母。 结果大舅母怕她这一身病气过给沈言馨,提前叫了她身边的秋霞过来打了招呼,母女俩只好作罢。 隔天就要动身去秋围巡猎,虽然皇家猎场就在青云山北部的望云锋附近,但按计划,少说也要半个月才能回京,这还是沈南枝第一次离开沈言馨出远门。 即使路上有两位舅母照拂,沈言馨也不免多叮嘱了沈南枝几句,而且又亲自将沈南枝的行李盘点了一番,确定没什么疏漏这才放心。 转眼来到第二天。 沈南枝一早就收拾妥当,临出门的时候,看到陆翩翩靠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她,那小眼神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原本她是最期待这次秋围巡猎的,就盼着能吃上一回经过御厨烹饪的新鲜野味,没曾想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她现在这般虚弱的身体,只能留在家里静养。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强撑着身体,给沈南枝准备了一大包以备不时之需的药粉,药膏。 沈南枝招了招手:“乖,好好养伤,到时候我叫人专门给你送回来。” 陆翩翩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目送着沈南枝离开。 出行的马车已经都候在了府外。 大齐先祖皇帝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所以大齐崇文但也尚武,尤其是先祖皇帝那几代,就连贵族女眷都善骑射,勇猛无比。 先祖皇帝为居安思危并保留民众的血性,还特意定下了每年春闱巡猎的规矩,朝中正四品以上官员,无论文官还是武将,全部都要参与,甚至就连随行的女眷也有专门秋围项目和任务。 只是,随着一代代更迭下来,原本在草原上可以同夫君上阵杀敌,以武为荣的女眷们,早已经换了风向,已经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以娇柔为美,所以,现在的去随行的女眷不过是走个过场,莫说勇猛了,便是提剑都费力。 “枝枝!” 沈南枝同两位舅母和长安表哥打过招呼,刚要上马车,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了叶青菀的声音。 叶家的马车急急忙忙地停在了沈府门外,刚停稳,叶青菀就提着裙摆从马车上跳下来。 今日的她穿着一袭粉色的纱裙,灵动得像只翩飞的蝴蝶,只是因为面上的痘痕还没有彻底痊愈,所以她脸上还带着纱巾,只露出一双黑玛瑙似的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在外面。 “还好我赶得及时!” 她轻呼了一口气,才笑着看向沈南枝继续道:“我阿娘和祖母还在回京的路上,我阿爹大多数时候要跟工部那帮老头子在一块儿,我一个人左右无聊,可以跟你同行吗?” 这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沈南枝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的纱巾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给她泼凉水:“翩翩说你最好忌风少出门,脸上的事情可开不得玩笑,万一以后留疤了……” 还没等沈南枝说完,叶青菀已经无所谓道:“怕什么,反正有我们的小神医在,肯定不会留疤的,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咱们未必就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玩在一块儿了。” 说着,叶青菀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沈南枝的手往她马车上钻,并不忘回头跟沈南枝的两位舅母和沈长安热络的打了招呼。 上了马车之后,沈南枝才开口道:“你刚刚说什么?下次怎么就不能在一块儿了?” 马车开拔,叶青菀打起帘子,一边好奇张望外面的街景,一边解释道:“你要嫁人了啊,我也快要说亲了,等以后咱们各自成了家哪里能有现在这般自由?而且,你要嫁的还是镇北王,成了镇北王妃,就有更多的身不由己了,到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我呢。”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肩膀,开玩笑道:“那你这话可说错了,我现在就已经顾不上你了,还不回你叶家的马车队伍上去?” “不嘛不嘛!” 叶青菀拉着沈南枝的袖子,撒娇道:“你在京中本来就没什么朋友,静雅又去不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怕你孤单,才特意要来陪你的,你个没良心的,不领情就算了,还要赶我走。” 沈南枝哭笑不得:“我忙得很呢,哪里会孤单。” 她要忙着盯紧沈长安,忙着算计姜清远,还要同萧香雪算账,可实在顾不得孤单。 当然,这话沈南枝也就心里想想,并未对叶青菀提及。 “咦?我们的小神医呢?” 说了会儿话,叶青菀终于记起来陆翩翩来。 沈南枝不好细说,只道陆翩翩感染了风寒在家休养,叶青菀也没多想,只感慨道:“那倒是可惜了,那只小馋猫可要错过好多好吃的了!” 叶青菀又问起萧楚昀:“听我爹说,你家王爷又病重了?甚至就连大理寺的差事都暂放了,到底怎么样啊?这次秋围你家王爷也要去吗?说起来,我也只是听过他的名头,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堂堂镇北王哎!你说他会不会很凶?” 沈南枝都还没开口呢,叶青菀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自己就能叽叽喳喳个没完,吵得沈南枝头疼。 不过,从小到大,沈南枝也习惯了。 她很有耐心地一一作答。 “王爷是在养伤,但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这次秋围巡猎他应该去不了,至于你说的凶不凶,我觉得王爷是我见过的顶顶温柔的人,跟凶字半点儿不沾边。” 听到这话,叶青菀眼前一亮:“当真?” 见沈南枝点头,叶青菀才拍手道:“我就说嘛!我老爹还说王爷凶名在外,尤其是执掌大理寺以来,满朝文武提到他都人人自危,我还以为是多可怕的性子,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就放心了,对了,你们婚期到底什么时候定啊?” 沈南枝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可能这次秋围巡猎回去,王爷身体好些了,就能定下吧。” 事实上,却是等秋围巡猎他们回京的时候,萧楚昀差不多也该从禹州赶回来了。 但萧楚昀的行踪是机密,不能往外透露不说,还容易给叶青菀带来麻烦,所以沈南枝含糊带过。 还好叶青菀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并未深究。 问了一圈,最后她才问到沈槐书身上:“对了,你小舅舅呢?今日怎的不见他人?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不去吗?” 沈南枝摇了摇头:“听说是之前江北贪墨案还有些零碎的事情没有处理好,小舅舅奉命去办差了,赶不上这次秋围巡猎。” “啊?这样啊。” 叶青菀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失落,“难怪我几次过来都没见到他人,两年未见,想必小舅舅也越发厉害了吧?”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打趣道:“那是,我小舅舅现在气宇轩昂,风华无双,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呢!怎么?后悔当初拒绝这门婚事了?” 叶青菀打小就跟沈南枝他们几个一起玩得来。 再加上两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两边的长辈不是没有动过结亲的心思。 早在两年前,沈槐书和沈长安一起回京之前,就有人提过这门亲事。 说的就是叶青菀和沈槐书。 只不过,当时被叶青菀拒绝了。 她只说拿沈槐书当兄长,当长辈,并无男女之情,既然两个孩子没有缘分,两家自然也就不会强求。 这事儿也就作罢了。 沈南枝也以为是这样,所以也就没什么忌讳,同她开起了这样的玩笑。 然而,没想到的是,听到这话,叶青菀难得的神色一怔,她连忙摇头否认道:“哪有的是,只是我们不合适罢了,说不上拒绝,我什么身份,要说是拒绝你小舅舅,可别要给他的名声抹黑了,你可休要再提。” 她的语气和神态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也跟那个平时大大咧咧,什么事儿好似都不在意的叶青菀大相径庭。 沈南枝听出她情绪有些不对,还没等细看,却见她已经岔开了话题,毕竟当初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既不愿意多说,沈南枝也就没再多问。 而且,叶青菀很快岔开了话题。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叶青菀在说,沈南枝偶尔附和两句。 等出城之后,他们的马车就得归入秋围巡猎的大部队,然后等顺庆帝携妃嫔皇子公主们从宫里出来,就可以开拔了。 只是,从各家的马车都堵在了城门口,前进十分困难。 有许多世家贵女嫌马车上闷得慌,都下去透气去了。 沈南枝刚要带着叶青菀也一起下去,原本排在她们后面的马车也不知道是马儿受了惊还是怎的,突然朝着她们的马车撞了过来。 “啊!” 叶青菀直接甩了起来,还好沈南枝即使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肢,另外一只手抓紧了车框,这才稳住了两人的身形。 同时,外面响起阿肆略带紧张的声音:“姑娘,叶姑娘,你们没事吧?是刘家的马车突然失控撞上来的。” 沈南枝应了一声,才扶着叶青菀下去,就看到从后面马车上慌忙跳下来的几道身影。 是刘静雅那庶妹,刘静怡同她的几个丫鬟。 沈家的马车还好,并未有什么损伤,但是他们的马车虽然及时被控制,并未引起太大的慌乱,但前轴却断了,短时间内修不好,只能先挪腾到路边,给后面排着的队伍让路。 看到沈南枝,刘静怡如见救星一般,一脸欣喜地迎了过来,“枝枝姐!” 可才走出两步,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愧疚道:“对不起,我的马车冲撞了你,没伤着你吧?” 沈南枝摆了摆手。 想到此前种种,再看刘静怡这张人畜无害小白花似娇嫩的脸,沈南枝就有种要捏碎了的冲动。 “这路上太挤了,再回府赶一辆马车怕是会误了开拔的时间,可在这里修理也好耗费好一番功夫,家里其他姐妹的马车都已经满了,枝枝姐,可不可以……” 刘静怡眼巴巴地望着沈南枝,满脸期待。 不过沈南枝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可以。” 此言一出,周围其他的贵女都挑眉看了过来。 毕竟也都是熟人了,而且,前段时间,五皇子放着刘家嫡女刘静雅不娶,执意要娶庶女刘静怡的消息也已经传出去了。 就算刘静怡身份低,在这一群高门贵女中算不得什么,但到底因为她跟五皇子之间这一层关系,怕她以后嫁入五皇子府,大家多少会给她一些颜面。 可是,没想到沈南枝就这样当众驳了她的面子。 所有人看向沈南枝的眼神里既有意外,也有看好戏似的幸灾乐祸。 一个准镇北王妃,一个传闻中要成为五皇子妃的庶女。 保不齐将来这两人还能成为妯娌,就这样,在拥挤不已的城门口就这样对上了。 就连刘静怡都有些诧异地望向沈南枝,似是没想到沈南枝竟然当众给她难堪,也不怕被人视作傲慢无礼不近人情。 她双眼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见状,沈南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一旁的叶青菀,语气里满是歉意道:“实在对不住啊,静怡妹妹,不是我不想带你,只是我这姐妹最近感染了风寒,我知道静怡妹妹身体最是娇贵孱弱,我实在是怕她把病气渡给你了,到时候我们都成了罪人了。” 话音才落,叶青菀很是配合地靠在了沈南枝的头上,并朝着刘静雅的方向猛地咳了几声。 “对不起了,静怡妹妹,都是我的原因,你不会怪我吧?” 叶青菀掐着嗓子的声音,学着刘静雅的语气,将刘静怡堵得哑口无言。 都说她身体娇贵了,她若这时候执意要过来,就是承认她身体好,扛得住,这跟之前刘静怡在人前展露的娇滴滴的病弱形象完全不符。 刘静怡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怎会,如果可以我倒是宁愿跟姐姐们同乘,好方便照顾姐姐。” 话音才落,却听沈南枝连忙追问道:“当真?” 刘静怡还没反应过来,沈南枝已经顺势笑道:“正好青菀身边没带丫鬟,缺个端茶倒水的,静怡妹妹既然如此有心,不妨就过来照顾青菀吧。” 说到这里,沈南枝还不忘挑眉看她:“这可是静怡妹妹刚刚自己说的。” 听到这话,刘静雅眸子一僵,脸色比哭还难看。 见过羞辱人的,没见过这样羞辱人的。 竟然将她比作端茶倒水的粗使丫头。 可偏偏沈南枝是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的,叫她无法反驳。 第140章 秀才遇到兵还是一物降一物? 刘静怡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勉强道:“还是不了,我身体不好,做不好照顾人的活儿。” 闻言,沈南枝故作惊讶道:“呀!刚刚不是静怡妹妹说的要来照顾青菀的吗?看来静怡妹妹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呢。” 本来也只是句客套话,没有人会当真,可没想到沈南枝会当众叫刘静怡下不来台。 还没等刘静怡开口,沈南枝又好奇道:“对了,你一向跟静雅姐姐最好,她什么都让着你,怎么这次她因伤不能参加秋围巡猎,你这个做妹妹的却没有在家陪着她,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不可怜。” 此言一出,四下响起一片唏嘘声。 尤其是那句,“她什么都让着你”,让在场众人不由得想到那原本要嫁给五皇子的是刘家嫡女刘静雅,而非这个看起来矫揉造作的庶出刘静怡。 在场的高门贵女本就看不惯刘静怡那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就是因为她要嫁给五皇子的传闻才不得不对她以礼相待,如今被沈南枝这么一提醒,众人看向刘静怡的眼神里也越发多了几分鄙夷。 刘静怡一时间接不上话,就别过了头去掩唇咳了起来。 见状,沈南枝和叶青菀很有默契地齐齐倒退一步,并学着刘静怡的语气道:“这可是你自己咳起来的,不关我们的事,大家也看到了,是你自己不愿意来照顾青菀,也不想上我们的马车,可不是我们不带你。” 风向已经一边倒。 再说下去,只会越发对自己不利,刘静怡只能红着眼眶,可怜兮兮道:“是,是我的不对,怪不得两位姐姐。” 但有了前面沈南枝的暗讽在先,她的楚楚可怜倒越发显得心机了,本来还想搭把手让她同乘的几个贵女也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恰好这时候,原本堵在城门口的马车被疏通了,众人纷纷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随着队伍缓缓出城,留下刘静怡只能尴尬地站在路边,等着她的马车被修好。 回到马车之后,叶青菀才咬牙切齿道:“我真恨不得撕烂她那张假惺惺的嘴脸!也就是你静雅姐姐才咽得下这口气。” 之前刘家的事情,叶青菀或多或少也听到一些,所以才这么气愤。 沈南枝叹了口气:“放心吧,静雅姐姐也不是软包子,只不过现在她人还在刘家,而比起她来,刘静怡对刘家来说显然更有价值,她若在这时候动手,只会给自己添麻烦,且让她得意几天吧。” 在这一点上,沈南枝也赞成刘静雅的做法,现在没什么比刘静雅早些安安稳稳嫁入沈家更重要。 当然,前提是刘静怡别来招惹她。 马车一路出了城,远远的,就看到了此次秋围巡猎的队伍。 前有禁卫军开路,后有精兵护卫,每家在哪个位置提前都有安排。 也不知道是不是负责此事的官员疏忽,沈南枝爹娘早已经和离,按说,沈家和姜家无论是按照身份地位,还是从人情世故上考虑,都不应该放在一块儿的。 但事实是,姜家就跟在沈家的队伍后面。 姜家人来得还要早一些,沈家马车过去的时候,沈南枝一眼就看到姜清远打马站在马车边上。 那马车帘子被人打起,王妙音王妙玉姐妹俩竟然都在。 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何突然改了计划没有回乡,但这王妙音也不怕动了胎气,这么大老远地跟过去秋围巡猎,到底图什么? 沈南枝看到她们的同时,她们也正好看到了沈南枝。 两人同时皱了皱眉,但还是同沈南枝招呼道:“沈姑娘。” 还没等沈南枝做出反应,却听一旁马背上的姜清远冷哼了一声:“理她做什么?晦气!” 闻言,沈南枝非但不恼,反而还眉眼弯弯道:“那可不能如你所愿了,这礼部的官员就将我们安排在这里,你若有意见大可去提,或者掉头回去也行,省得心烦不是?” 就连姜时宴都不敢给礼部甩脸子,姜清远又怎么敢。 他攥紧了缰绳,冷哼了一声便别过了头去。 沈南枝收回了目光,抬手就敲了敲马车一侧,轻声道:“小七,我记得你的暗器功夫不错。” 本是暗卫的小七为了在春闱巡猎队伍里方便行事,也为了贴身保护沈南枝,换上了小厮的衣服,跟阿肆一样坐在了马车前面。 听到沈南枝的吩咐,小七瞬间就明白过来,他悬在半空中的脚尖一勾,瞬间踹飞出去了一粒石子儿,直朝着姜清远身下的马儿飞去。 但也不真的要命中那马儿,而是擦着马儿的眼睫毛过去,惊得那马儿嘶鸣一声,瞬间不受控制地拔足狂奔出去。 原本被沈南枝气得转过了头去,正分心的姜清远哪里反应得过来,就这样瞬间被那马儿一下子给甩了下去,当即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疼得他惨叫连连。 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公子,啊哟!我的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刘妈妈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惊慌失措道:“老奴都说了,您身子骨弱,不能骑马,您看这,一不小心不就被马儿给甩下来了吗?” 原本众人还不明所以,听到刘妈妈这话,都第一时间以为是姜清远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 偏偏姜清远这会儿疼得冷汗直流,他抬手指着沈南枝,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刘妈妈一边搀扶姜清远,一边还不忘替他“解释”道:“老奴知道您跟沈姑娘不对付,但这毕竟是在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您就消消气吧。” 说着,刘妈妈还不忘偷空给沈南枝一记放心的眼神。 见状,沈南枝还不忘往他伤口上撒盐:“就是,我知道,因为我是阿爹唯一的血脉,阿兄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也得顾及姜家的颜面不是?难不成,你想将自己无能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事情,也赖到我头上?” 姜清远被气得翻白眼,他好不容易才在刘妈妈的搀扶下要站起身离开,并抬手指着沈南枝:“你……你……” 可刚要咒骂出声,搀扶他的刘妈妈脚下一滑,连带着才站稳的他又重重摔了下去,疼得姜清远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姜清远还没开口,刘妈妈已经痛呼道:“哎哟!公子,您慢着点儿,老奴这把老骨头哟!” 气的姜清远怒道:“滚!没用的废物!” 他平日在人前都是有意或者无意地在模仿着姜时宴,一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君子做派。 像这样无能暴怒的一幕,还是第一次展示在人前。 尤其众人下意识的以为刘妈妈是他身边的嬷嬷,见他对自己身边的嬷嬷都是如此,还指不定私下是如何暴虐无礼的性子,一时间,四周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见状,姜清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他彻底暴怒之前,好在姜时宴及时赶到了。 “混账东西!还不去马车上休息!不过跟你妹妹绊了两句嘴,你还是这般孩子心性。” 姜时宴一句孩子心性,多少替姜清远挽回了一些颜面。 只是,沈南枝却在这时候开口道:“打住,姜大人,我跟他可不是兄妹。” 说到这里,沈南枝双眼一红,面上还带着几分委屈道:“你为了养子,都已经跟我这个亲女儿断绝父女关系了,怎的还要让我处处护着他,让着他?”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姜时宴跟沈南枝断亲的事情,并未宣扬出去。 在姜时宴看来,这毕竟是家丑,对两家都不好,尤其是对他。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防止沈南枝再找上门,借着他女儿的身份在姜家作威作福,惹赵氏和姜清远不快。 但对外,沈南枝依然是他的女儿,他依然能借用镇北王老丈人的身份。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沈南枝不仅当众说出来,而且还倒打一耙! 这次轮到姜时宴气的手抖:“逆女!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 还没等姜时宴说完,沈南枝突然哽咽道:“难道那断亲文书不是姜大人亲自去京兆尹办的?难道要我这辈子再不踏入姜府的人不是姜大人?你我虽有血脉之亲,但我从未想过要占姜家一分一毫,我知道那些都是阿兄的,没想到,如今断了亲,而且刚刚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是阿兄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姜大人却还要我替他背锅是何道理?”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姜时宴要反驳,可偏偏沈南枝说的这几点他无可反驳。 他只能皱眉道:“我跟你断亲,那也是因为你咎由自取!就是因为你的挑拨,我才同你阿娘和离,你还气得你祖母瘫痪在床,险些没了半条命,试问天底下谁摊上了你这样的逆女能受得了这口气!” 听到这话,沈南枝双眼更红了,但一向口齿伶俐的她并未出声反驳,因为她看到文武百官那边有人挤了过来,那人远远的就朝沈南枝和叶青菀点了点头。 即使那么久没见,沈南枝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叶青菀的父亲,叶坤山。 她的叶叔叔。 都不用沈南枝开口了,叶坤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人前,一张嘴就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沈家姑娘最是知书达理,温柔善良的好姑娘,我这样一个外人都恨不得能以有这样的丫头为荣,偏偏你这个做父亲的一心维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我看你这般在意他,这怕不是养子,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吧?” 叶坤山虽是文官,但却是实打实的武行出身的大老粗,而且骂人从来不讲场合,不讲颜面,气势还足得很。 完全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姜时宴能比的。 姜时宴尚未开口,他已经撩起袖子继续骂道:“还怪人家丫头影响你夫妻和离,我看你个道貌岸然的蠢货管不住身下那二两肉,前脚还在春风楼跟人争花魁,后脚就急急忙忙纳了那么多房小妾,怎么,像你这样跟发情的狗似得畜生,倒还装得一脸体面,还跑这儿倒打一耙来了!我去你娘的!” 年轻时候的叶坤山是个急性子,能动手的绝不动口。 这些年这性子倒是磨练了很多,但这张嘴闭嘴“娘的”还是改不过来。 一旁跟沈南枝一起趴在马车边上看热闹的叶青菀忍不住头疼的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无奈道:“我能不能假装不认识他?” 闻言,沈南枝忍俊不禁道:“没有,叶叔叔很好。” 彼时,姜时宴已经气得抬手指着叶坤山:“有辱斯文!你简直不可理喻!这是我姜家的事情,何时轮到你……” 还没等他说完,就迎面被叶坤山吐了一口唾沫。 “我呸!什么你姜家的事情?都断亲了,沈丫头是沈家的,跟你姜家有个屁的关系!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呢!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那一口唾沫刚好落在姜时宴的额头上。 他愣了一下,旋即整个人都要疯狂了。 从未见过如此泼皮无赖之人! 偏偏这人还是朝中的四品大员,如今的工部侍郎,甚至因为工部尚书年迈,都已经内定了他为下一任的工部尚书的不二人选,姜时宴打不过,骂不过,官职上也压不过他。 但愤怒到底是叫姜时宴失去了理智,他怒道:“叶坤山!你个混账东西!我跟你没完!” 然而,听到这话,叶坤山非但不恼,反而还一脸委屈地朝着姜时宴身后不远处看去,并一改刚刚泼皮无赖的模样,委屈道:“皇上!您看看他!” 在场众人这才惊觉,都被这姜时宴和叶坤山吸引了注意力,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身常服的顺庆帝竟然悄悄来了。 众人齐齐跪下行礼的同时,还不忘为转眼功夫就两副面孔的叶坤山咂舌。 偏偏叶坤山已经先一步跪下,义正言辞道:“皇上,姜大人辱骂微臣,还要跟微臣没完,还请皇上一定要为微臣做主啊!” 此言一出,要不是因为当着皇上的面万万不能失仪失态,但众人早已经唏嘘声一片。 拉着沈南枝的手准备跳下马车跟着众人行礼的叶青菀羞得没脸抬头,只低声同沈南枝感慨:“家门不幸啊!” 第141章 给她撑腰 顺庆帝在这儿,不好开口,沈南枝只捏了捏叶青菀的手。 其实沈南枝觉得,叶叔叔这样挺好的。 虽然确实粗鄙了些,但比起姜时宴这种虚伪的君子,叶叔叔实在有趣得很,而且还“能屈能伸”。 姜时宴这会儿都要被气得吐血了。 他跪在地上,同样委屈又气愤道:“皇上!分明是叶坤山这莽夫粗鄙不堪,当众羞辱微臣,微臣说不过他,一时间急火攻心才口不择言,还请皇上为微臣做主!” 顺庆帝尚未开口,一旁的叶坤山已经一脸无辜道:“我就问你刚刚是不是说过那话,皇上都亲耳听见了,你总不能狡辩吧?” 闻言,姜时宴的脸都气红了。 还好顺庆帝及时开口,甚至都有些尴尬的提醒:“叶爱卿,朕来了有一会儿了。” 言外之意,叶坤山刚刚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 听到这,都还跪着尚未被允许起身的众人忍不住都要替叶坤山捏了一把汗。 可叶坤山本人却没有半点儿惶恐或者尴尬,他抬手揉了揉后脑勺,嘿嘿一笑:“哎呀!皇上,微臣这不是想着姜大人这样的文官最是能说会道,咱一个大老粗也说不过人家,不只好示弱,好让皇上帮着微臣一点儿,省得微臣受欺负吗?” 可这哪里是他受欺负,这分明是他在欺负姜时宴! 虽然后者也是活该,但初来京城,都还没跟朝臣们混个脸熟的叶坤山还是大大地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嘶…… 话音才落,众人虽碍于皇威,不敢直接倒吸一口凉气,但眉头都忍不住跟着跳了跳,无不对此人的厚颜无耻倒打一耙偏偏还从容自若感到佩服。 就连顺庆帝都忍俊不禁道:“你?受欺负?” 说着,他扫了一眼站在身材魁梧的叶坤山身边,原本也修长如竹的姜时宴被衬得像个竹竿儿似的,而且,因叶坤山的那一口唾沫,恶心的姜时宴不住地擦拭着额头那一片,这会儿顶着一个又红又肿的额头,原本俊雅的面容,现在看起来也滑稽可笑得很。 顺庆帝摆了摆手:“不过是一些口角之争,你们都是朝中大员,在城门口闹成这样像什么话?自去反省。” 这就是不再追究轻拿轻放的意思了。 姜时宴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可顺庆帝都这样说了,他也没地方说理去,只能跟叶坤山一起上前领命。 可顺庆帝却并未叫他们立即起身,而是看向沈南枝:“沈家丫头。” 沈南枝应声出列。 顺庆帝挑眉道:“你跟姜家这是怎么回事?” 沈南枝躬身,就要答话,姜时宴忙道:“皇上,这逆女……” 还没等姜时宴说完,顺庆帝一个眼神就扫了过来:“朕问你了吗?” 那叫人透不过气的威压直叫姜时宴腿软,他连忙低头惶恐道:“是臣失了礼数,还请皇上恕罪!” 顺庆帝没吭声,那目光如炬落在沈南枝的身上, 见状,沈南枝忙垂眸道:“臣女刚刚所言句句属实,皇上可以差人去查证,自我爹娘和离,姜家就再也没有臣女的位置,而且,每次臣女过去,总少不得要被祖母冷嘲热讽,众所周知,当初因为我爹是入赘沈家的,所以我随阿娘姓,可能因为这一点,姜家并不欢迎我,我不怪阿爹,但他不能将什么错都往我身上揽,就比如今日阿兄坠马。” 说到这里,沈南枝又转头看了一眼叶坤山,才道:“皇上明鉴,叶大人虽然爱开玩笑,但也是身怀正义的热心肠,刚刚看不得臣女被冤枉,这才站了出来为臣女主持公道,这本跟他无关,若皇上要怪罪,就请降罪到臣女身上。” 说着,沈南枝直接跪了下来,一副任由顺庆帝惩罚的姿态。 但实际上,沈南枝清楚得很,顺庆帝不会罚她。 这毕竟是姜家和沈家的事情,而且又是在秋围巡猎的队伍出发的当口,按说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闹到众目睽睽之下,顺庆帝轻描淡写打发了叶坤山和姜时宴,此事就该揭过,但是,并没有。 他主动问起了沈南枝。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就算不在意萧楚昀这个儿子,但也会因为维护皇家的名声,从而维护沈南枝。 毕竟,沈南枝也是顺庆帝的准儿媳。 被姜时宴这样当众以不孝的名义指责,若传出去了,那就是沈南枝身上难以摘掉的污点,有损皇家颜面。 他主动问起沈南枝缘由,给了沈南枝开口辩解的机会,并且直接冷眼打住了姜时宴的话,就已经能叫人看出苗头。 姜时宴原本也是个机灵且会察言观色的,但偏偏这时候已经被沈南枝和叶坤山给气得几乎失了理智,没看到这里面的门道。 他气得心口疼,可偏偏因为顺庆帝的警告在先,他甚至都不能开口辩解,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南枝“颠倒黑白”。 这个时候,顺庆帝开口道:“朕之前也有所耳闻,倒也不必再去姜家查证了,姜家人还能不维护自己人?既然姜家跟你没有亲缘,就此断了也罢,以后莫要再以此生出事端。” 顺庆帝一开口,就给这件事看来了个定论,姜时宴和姜清远百口莫辩,在顺庆帝的威慑下,也不敢辩。 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分明是顺庆帝说给姜时宴听的。 在场众人各个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顺庆帝的意思,当即就有人顺着顺庆帝的话捧哏:“皇上此言极是,微臣瞧着叶大人虽然行事没个章法,但就如沈姑娘所言,他也是热心肠,还请皇上不要降罪,而且沈姑娘也是无辜被姜大人迁怒,还望皇上明鉴。” 一时间,四下都是为沈南枝和叶坤山说情的人,越发叫姜家父子颜面扫地。 顺庆帝点了点头:“既如此,朕也没什么可追究的,此事就此打住,也该起程出发了,莫要耽误了时辰。” 众人连忙领命。 这时候,从宫里头赶过来的銮驾以及宫妃皇子公主们,这会儿也出了城门。 顺庆帝提步上了龙辇,走出了两步,又转头看了一眼沈南枝:“日后若有人再纠缠,你只管来找朕,不管你是老国公的孙女,还是老三准媳妇儿,朕都会给你做主,不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沈南枝连忙躬身道:“谢皇上。” 顺庆帝点了点头,这才移驾去了前面。 他的话,沈南枝当然不会当真,那不是说给她听的,那是说给这些朝臣,说给天下人听的。 让人知道他没有怠慢镇国公府,还一心护着功勋子女,是为了他的名声。 不过,有这句话确实也能给沈南枝带来许多好处。 就比如,眼前的姜时宴和姜清远父子,哪怕对她恨之入骨,经过了此番,也再不敢在人前对她有所指责。 顺庆帝都盖棺定论的事情,她们再出来跳脚,那就等于是在打顺庆帝的脸,有的是人会参他们一本。 “哎呀!沈丫头!” 沈南枝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叶坤山声如洪钟道:“这才半月不见,怎的越长越水灵了!跟你比起来,我们家青菀就像是个深山里挖煤出来的烧火丫头。” 叶青菀:“……” 看热闹的人群虽然都散开并陆续回到自家的马车上,但几乎都竖起了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叶坤山这一嗓子,当即引来不少人转头去看站在沈南枝身边的叶青菀。 叶青菀恼得不行,忍不住跺脚道:“你还是不是我爹!我这么黑还不是因为你黑!你以为我想当个烧火丫头!” 其实叶青菀也算不上黑,而且灵动娇俏,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是因为沈南枝太白了,才会衬着她有点儿黑,但也没有叶坤山说的那么夸张的地步。 而且,最关键是,今日的叶青菀脸上都还蒙着面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哪里能看得出同沈南枝的对比呢。 叶坤山分明就是故意的。 叶青菀气得磨牙。 见状,叶坤山哈哈大笑道:“那我年轻时候还白着呢,我这是在军中晒黑的,你呢?你这打小就黑得跟个羊屎蛋子似的,还不是随了你娘。” 叶青菀:“……” 实在忍无可忍,叶青菀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叶坤山,你要是不想你女儿当一辈子姑子,你就扯着嗓子往外瞎说吧!” 被叶青菀没大没小叫了名字的叶坤山也不见恼怒,只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刚刚没听见你在沈家丫头跟前编排我。” 当时叶青菀那么小的一句“家门不幸”都还叫他听了去。 说完,还没等叶青菀攥着拳头冲过去,叶坤山啧啧道:“我不瞎说你不也要当姑子吗?我看好的女婿你不要,给你相看的你又不中意,这不是准备去白云观当姑子做什么?” 眼看着父女俩就要急眼了,沈南枝连忙出来打圆场:“叶叔叔,好久不见,马上队伍要开拔了,我跟青菀先回车上,咱们有机会再叙旧。” 一见到沈南枝,叶坤山立即换了一副慈爱的面孔:“好啊,沈丫头,有机会来叶家,我家老太太也念你得很。” 沈南枝笑着应下,这才拉着叶青菀回到了马车上。 “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爹啊!” 叶青菀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车上,幽幽道:“我怎么感觉你才像是他女儿,我是他仇人?” 以前这父女俩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吵吵闹闹的,但都是开玩笑。 不过,听叶坤山刚刚那话,难不成,还想着要撮合小舅舅和叶青菀呢? 沈南枝原还想问问叶青菀,不曾想叶青菀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你是不知道,自从我跟阿娘说,要他戒酒之后,他不敢抱怨阿娘,只能对付我,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处处挑我的错处跟我阿娘告状,而且还拿着我跟你小舅舅说事儿,尤其现在我阿娘不在京城,没人管着他,可不逮着欺负我了么!你回头问问沈姨母,还缺不缺女儿,我改日收拾收拾就搬过去,省得在家碍眼。” 当然,这也就是玩笑话。 沈南枝忍不住笑道:“叶叔叔幽默风趣,而且又不是那种拘泥规矩的老古董,还是真心为你好的,这样的阿爹上哪儿找去?你看看我那阿爹,再看看叶叔叔如何?” 这么一说,叶青菀立即消了气。 “那倒是,我老爹虽然粗鄙还不着调,在家也总欺负我,但在外人面前却总是在第一时间维护我的,哪儿像姜大人。” 莫说维护了,今日他大庭广众之下,就要叫沈南枝下不来台。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对此沈南枝习以为常,也不想多说,前面吹起了号角,提示着队伍已经准备要开拔。 之前在城门口被挤散了,落在后面的沈长安和两位舅母的车驾这会儿才赶过来。 刚刚的一幕已经由小厮转告给了他们,两位舅母叫人将马车赶到沈南枝边上,安慰了沈南枝几句。 而沈长安二话不说,拽着缰绳,一狠夹马腹就朝着前面礼部尚书的马车追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原本跟在沈家后面的姜家队伍被安排到了其他位置,远远地同沈家岔开了。 沈长安这才回到马车边上,同沈南枝抱怨道:“我外祖父身体抱恙没来,礼部那几个糟老头子也是蠢得很,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放着一群苍蝇跟在我们后头叫人反胃,还得叫小爷我去点醒他们。” 沈南枝:“……” 那些人好歹也是他外祖父的同僚,而且堂堂礼部,被他这样一说,直接全部都得罪死了。 这话也就沈长安敢说了。 得亏大舅母不在这里,不然那一鞋底子怕是又要过去了。 沈南枝忍不住提醒道:“长安表哥,在外面要谨言慎行,不然回去我就告诉大舅母。” 就连叶青菀都有些听不下去,打趣道:“长安哥哥,你怕不是做了我老爹的学生吧?” 听到这话,沈长安眼前一亮:“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可行,叶大人武艺高强,而且行事不走寻常路,最关键是心肠好,性子烈却又不拘泥于俗,我敬他是个爷们儿,做他学生有何不可?” 见他的神色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虽然叶坤山确实值得人敬佩,但沈南枝的脑子当即就浮现出沈长安如叶坤山那般,一口一个“他娘的”,“放你娘的狗屁”,还有直接往人脸上吐唾沫的样子。 沈南枝:…… 这次轮到沈南枝头疼的抚额:“家门不幸啊!” 第142章 沈家的醉汉 跟昭宁萧香雪一样,张贵妃也因这次秋围巡猎被提前结束了幽禁。 说到底,还是因为顺庆帝的偏心,说是幽禁一个月,不过是走个过场,再找个理由就提前放了出来。 此次顺庆帝也只带了张贵妃,和几个位分不高的美人,其中上一世陷害沈槐书的刘美人也在其中。 刘淑妃被留在宫中主持大局。 不过昭宁公主萧香雪并未同行,据沈南枝暗卫来报,萧香雪被那一床的人头吓得不轻,还没等缓和过来,又被突然闯进去的数十只老鼠直接吓晕了过去,这两天都是精神恍惚的状态,甚至连找沈南枝兴师问罪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来参加秋围巡猎。 从城门口出发,大部队整整用了一日的功夫,中途只有在午饭之后才停下来做了短暂的休整就继续出发了,等赶到望云锋山脚下的卧龙坪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不过四下早已经挂满了灯笼,灯火通明。 跟出门时候一样,由朝廷统一划分了各家的营地,然后各自安营扎寨。 这次倒是不用沈长安再去打招呼,沈家的营地离姜家远远的,紧邻着沈家的是叶家。 在等底下人搭建帐篷收拾行李的时候,在马车上憋了一天的叶青菀实在闲得无聊,就要拉着沈南枝出去转转,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姑娘正朝着沈家帐篷的方向探头探脑地张望。 “这谁啊?” 叶青菀随口问道:“该不会是来找长安哥哥的吧?” 闻言,沈南枝寻声看了过去,依稀觉得有些面熟。 那姑娘似是也听到了叶青菀的声音,转头看向她们,在对上沈南枝眸子的一瞬,她又迅速垂下了眼睫,甚至都顾不上打招呼,慌慌张张的跑开了。 见状,叶青菀啧啧道:“咦,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不好意思吧?那咱们可得替静雅看紧点儿。” 沈南枝倒不觉得。 沈长安就在前面,可那姑娘刚刚望着的方向是她们这里,而且也没必要见到她们就跑,她和叶青菀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过人既然已经跑了,沈南枝也就没再多想,她一回头,就看到沈长安撩起袖子朝她大步走来,在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小厮手上都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其中还有三个竹竿。 “枝枝,青菀,两位妹妹可要随我去钓鱼?听说前面就是云江,夜间垂钓,别有一番兴致。” 难为他一天舟车劳顿,不想着好好歇歇,一到地方就开始折腾,沈南枝只想梳洗了睡觉,可没想到叶青菀却跟沈长安的想法一拍即合。 她拉着沈南枝的手兴奋道:“去!我们一起去!上一次咱们去夜钓还是好多年前的时候呢!机会难得,怎么能错过呢!” 见叶青菀和沈长安如此有兴致,沈南枝也不好做那个扫兴的人,她差人去给两位舅母打了声招呼,便一起来到了云江边上。 这里也早已经被火把点亮,岸边到处都是跟他们抱着差不多想法的人。 沈南枝估摸着,这里的人可能比鱼还多。 而且,这般嘈杂,是条鱼也被吓跑了。 沈长安却拍着胸脯保证道:“跟我来,前面有一处地方保证没有人,清静得很。” 沈长安虽然比沈南枝早两年来到京城,但前面他都没有参加秋围巡猎,这还是第一次,不见得就比沈南枝对这里了解得多。 看他对周围侃侃而谈,沈南枝好奇道:“表哥,你提前来踩过点了?” 闻言,沈长安嘿嘿一笑:“你猜。” 话虽如此,但跟在他身边的小厮顺和顺意脸上的笑容还是出卖了他。 沈南枝才想起来,这两人原本是跟在大舅母后面,负责些跑腿的活计,因为机灵才被调到沈长安身边,他们两人应该也跟大舅母一样,来过这里多次了,自然对这一带地形熟悉得很。 沈南枝打趣道:“那你别让顺意走在前面,你倒是自己带路啊!” 几人说说笑笑,就离开了人群钻进了前面的密林,走了不到一刻钟,在顺和顺意的指导下,他们在翻过了一个超大的灌木后,才看到一片江边空地,而且背靠密林,没有其他人,约莫是因为有那大灌木的遮挡很难叫人发现。 就连叶青菀都忍不住感慨:“耶!这倒真是一处好地方,既安静又隐秘,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顺意挠了挠头:“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年各家带的护卫家丁都太多了,卧龙坪那边根本住不下,大夫人就打发了我们去寻一处较隐蔽的地方方便暗卫兄弟们落脚,运气好就找到了这处。” 说话的功夫,顺和顺意也打开了那几个大包,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 不光有坐垫软枕,就连茶水茶壶,瓜子糕点零嘴儿等东西也是一应俱全。 看得叶青菀目瞪口呆:“长安哥哥,你这是来逛戏楼听曲儿呢,还是垂钓呢。” 闻言,沈长安在顺庆刚刚铺好的软垫上没骨头似的躺了下去,并翘起了二郎腿,吊儿郎当道:“你懂什么,这叫沈长安钓鱼,愿者上钩。” 他这叫钓鱼? 他分明连钓鱼竿都没碰,还是顺意抛了一竿下去,并将鱼竿的另外一头插在了沙土里。 叶青菀和沈南枝相视一眼,哭笑不得。 不过,两人也在旁边的软垫坐下,学着沈长安的模样看起了天空。 虽然天幕上看不到星星,但月色正满,如水银倾洒向了大地,落在人身上都有一股清凉之感。 再加上四周的虫鸣鸟叫,听着江水悠悠,沈南枝感觉整个人也都放松了下来。 那些仇恨和算计,似乎在这一刻都被放下,唯有眼前的月色永恒。 “真怀念小时候啊!” 叶青菀依偎在沈南枝身边,喃喃道:“那会儿还有小舅舅,还有谢小侯爷,咱们几个趁着花灯节偷偷溜出去到河边钓鱼,吓得几家长辈差点儿将上阳翻过来找,听说那次回去他们都挨了打?” 沈南枝笑道:“是啊,小舅舅难得跟我们一起胡闹一回,结果被外祖父罚了在祠堂跪了一天,长安表哥作为始作俑者更惨,还多挨了十个板子,只有我和谢长渊没挨罚。” 谢长渊小时候身体不好,再加上又是客人,外祖父当然不会罚他,而沈南枝躲过一劫是因为她是小姑娘。 沈家几代都只出男丁,到了上一辈才出了阿娘一个姑娘,她本就是全府上下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再因为她体弱,更是打小就让外祖父外祖母操碎了心。 怕是因为有过养育阿娘的小心翼翼,所以他们对沈南枝也怜惜得紧,哪怕她身体康健,皮得跟个小子似的,在外祖父外祖母眼里,也是磕不得,碰不得。 这样一想,沈南枝更想外祖父外祖母了。 在这一世,他们才分别不过月余,可对沈南枝来说,却已经隔了两世人。 她想着,等萧楚昀回来,他们的婚期定下以后,她就亲自去上阳接他们来京都,为她主持婚事。 那会儿,天气完全暖和起来了,畏寒的外祖父也可以在京都多住一段时间。 上一世,小舅舅和阿娘相继出事的消息传回了上阳,外祖父外祖母经受不住打击,先后去了。 这一世,阿娘身上的毒在陆翩翩的调理下,正在一点一点消除,她的身体也慢慢在好起来。 至于小舅舅,已经躲过了前世在秋围被人陷害的结局,外祖父和外祖母不必再经历丧子丧女之痛,这一世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眼下最要紧的,是看住沈长安。 思绪扯得有些远了,等回过神来,沈南枝才发现沈长安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杯酒。 感觉到沈南枝的目光,他举起酒杯,对沈南枝晃了晃:“枝枝,你和青菀要不要也喝点儿?” 沈南枝:“……” 看到他那毫无警惕之心,尽情享受的模样,沈南枝突然有些理解大舅母平日那恨铁不成钢想要打人的心情。 “长安表哥!在这里放松可以,你怎么能喝酒呢?到底是在外面,而且还不知道这一趟有多少潜在的危险,你喝醉了闹出事情可怎么办?” 说着,沈南枝起身就要去抢他手上的酒杯。 但是,已经晚了。 那一盏酒都已经见了底儿。 偏偏沈长安还一脸无所谓道:“怕什么,这不远处都是咱们的暗卫,你不都安排得好好的吗?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小爷我面前找晦气?而且,小爷我酒量好得很,嗝儿……” 听到这话,沈南枝想翻白眼。 好得很……但事实上,他出了名的沾酒就醉,偏偏还不自知。 沈南枝气得头疼,鱼也没心思钓了,景也没心情赏了,沈南枝招呼顺和顺意:“架着他,咱们回去。” 好在这里离主营地不算远。 可沈长安却甩了甩袖子,醉眼迷离道:“急什么,才刚出来,我不要回去。” 说完,他还转头看向沈南枝,“枝枝妹妹,你最近是不是太紧张了?怎么搞得草木皆兵似的。” 因为前世经历,让沈南枝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 但眼下,她跟这个醉鬼没什么好解释的。 前世的沈长安最终虽然成为了震慑三军的沈小将军,但那是经历过沈槐书屈辱而死,沈言馨被人毒害,沈南枝毁了容等一系列事情之后,他才终于收了心并迅速成长起来。 现在的沈长安,依然是个只会享乐的纨绔。 沈南枝气得不行,眼下却也拿他没办法,她真要叫顺和顺意扛了人就走,不曾想,却突然听到密林里传来一声唿哨。 是暗卫们在给她示警,有人来了。 沈南枝只好叫顺和顺意先将不配合的沈长安放下。 一得了自由,沈长安连忙抬手招呼叶青菀:“青菀妹妹,你最好了,帮我倒杯酒,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偏偏叶青菀也是个最讨厌烂酒罐子的,不然也不会叫她阿娘断了叶坤山的酒。 听到这话,她捏着鼻子皱眉道:“长安表哥,你再这样,我回去就跟静雅姐姐告状了,小心你到手的媳妇儿都跑了。” 然而,沈长安没听清楚,只躺在地上,扬了扬脑袋看向鱼竿:“什么?鱼跑了?” 沈南枝和叶青菀一阵无语。 就在这时候,她们背后的灌木突然有了响动。 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殿下,这是什么地方啊,太难走了,臣女……臣女过不去呀!” “无妨,我带你过去。” 这两人的声音沈南枝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竟然是来此私会的刘静怡和五皇子萧子义。 可算是冤家路窄了。 听到这话,沈南枝和叶青菀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眉头都忍不住抽了抽。 那刘静雅的声音里带着的矫揉造作叫她们两个都要吐了。 比起今日在城门口那会儿,还要娇滴滴,还要做作。 那两人应该也没想到这么偏僻的犄角旮旯竟然还有人捷足先登。 萧子义抱着刘静怡才翻过那个巨大的灌木,一抬眼就看到几块铺展在地上的软垫,旁边或躺或坐着的几个人。 两人的身子明显一僵。 尤其是看到沈南枝的时候,两人的眼神都变冷了几分。 叶青菀自然也感受到了他们对沈南枝的敌意。 还没等这两人开口,护短的叶青菀就一手搭在沈南枝的胳膊上,一手捏着鼻子,学着刚刚刘静怡的语气,娇滴滴道:“哎呀,枝枝,这是什么地方啊,路太难走了,我……我等下过不去呀!” 她学得越像,那嘲讽之意就越甚。 犹如无形的巴掌,落在刘静怡的脸上。 “叶青菀!你!” 刘静怡气得不行,转头就贴在萧子义的脖颈间,委屈的直掉眼泪。 这样子似乎给萧子义心疼坏了,他眼神一暗,转头就瞪向了叶青菀。 见状,在萧子义开口之前,叶青菀委屈道:“枝枝,你看他们呀!他们凶我!” 沈南枝都快要被叶青菀这活宝模样给逗笑了。 但转过头去,对上萧子义那冰冷如寒霜的眼睛,沈南枝半点儿不客气道:“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刘静怡往一个外男怀里钻,到现在你们都还抱在一块儿,污了我们的眼睛,你们不知廉耻,倒还好意思瞪我们了?” 被她这么一奚落,萧子义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虽然恼怒,但还是放下了刘静怡,并语气森冷道:“沈南枝,你莫不是忘了规矩,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闻言,沈南枝一声冷笑,刚要怼回去,却听旁边醉得稀里糊涂的沈长安突然开口道:“什么龟?哪里有乌龟?” 第143章 谁收拾谁可不一定 旁边的叶青菀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她拽了拽沈南枝的袖子:“枝枝,我还是头一次觉得,酒这东西也挺好的。” 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此时,萧子义的脸色已经说不出的难看了。 偏偏醉醺醺的,尚未搞清楚状况的沈长安还要来一句:“对啊,对啊!酒可是个好东西!” 萧子义的脸色早已经黑如锅底。 不过,虽然生气,但他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再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发现这里就沈长安一个酒鬼,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还跟着两个奴仆,但他们要护着沈南枝和叶青菀两人,根本不足为惧,这样一想萧子义也就放下心来。 他冷眼看向沈南枝,咬牙切齿道:“混账东西!你们如此不将本宫放在眼里,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闻言,沈南枝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五殿下之前对我们有过客气过来着?怎么?想动手?” 被沈南枝说中了心思的萧子义皱眉道:“你以为本宫不敢?” 沈南枝啧啧道:“没关系,五殿下只要不怕你们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大可以动手,你只要敢动手,我就能叫人去禀报皇上,你要不要比一下咱们谁更快一点?” 听到这话,萧子义还未开口,依偎在萧子义的身边的刘静怡已经双眼含泪,委屈巴巴道:“五殿下,别生气,我受点委屈没事的,万不能因为我而跟沈姑娘决裂,毕竟她背后还有沈家和镇北王撑腰,都不好得罪的。” 被她这么一说,原本已经恢复了几分理智,也怕沈南枝将事情闹大,不欲跟他们纠缠的萧子义更是气上心头:“有什么不好得罪的!镇国公府一屋子老弱病残跟寡妇,还有这么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有我那三哥,最近病得连府门都出不了,你以为他还能给她撑腰!” “本宫今日偏要来教教她规矩!来人!” 话音才落,在那巨大的灌木后面替他把风的四名亲卫旋即翻身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萧子义抬手指了指沈南枝,尚未开口,就见沈南枝冷声道:“怎么,五殿下还想在这里动手不成?当真不怕把事情闹大了?” 有那么一瞬,萧子义也有些迟疑。 这里距离主营地并不算远,用轻功抄近路,一个来回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若真叫沈南枝去找了救兵并将事情宣扬出去,定然对他的名声有损,本来前段时间因为萧祈安和萧楚昀的打压,他的许多把柄被呈到了父皇面前,已经惹了父皇的不快,若这次再闹到父皇面前…… 萧子义攥紧了拳头,正在权衡利弊。 一旁的刘静怡见了,连忙揽着他的腰,伏在他怀里,故作坚强道:“殿下不要,这里离主营地不远,静怡不想让你冒险,不过是受了委屈,静怡从小到大都习惯了,而且静怡也不是第一次在沈姑娘这里忍气吞声了,静怡习惯了,没事的,殿下放心。” 她哭得梨花带雨,尤其那一双含泪的桃花眼,看起来娇媚又可怜。 再被她这么一提醒,萧子义就想到今日上午在城门口,沈南枝竟然当众给刘静怡难堪,被欺辱至此,刘静怡还能为了他这般隐忍。 一时间,刘静怡落在他衣襟上的眼泪,似是烫伤了他的理智,激发了他全部的保护欲。 他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手扶着刘静怡的肩膀,一手指着沈南枝:“你明知道刘静怡是本宫的人,却还这般欺辱她,就等同于折辱本宫!本宫管你什么身份!给本宫扒光了她们两人的衣服,好好教训一番,本宫倒要看看,一个失贞的女子,如何嫁入我皇家?” 听到这道命令,那四名亲卫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面露难色地看向萧子义。 毕竟对方是高门贵女,尤其沈南枝,还是将来的镇北王妃…… 几人面面相觑,却都没有行动。 见状,萧子义怒火中烧,他上前一步,一脚踹到其中一人的膝盖上:“本宫养你们何用?要么毁了她,要么杀了你们,自己选!” 说着,他抬手抽出了其中一人腰际的长剑。 唰的一声,那剑身出鞘,在月光下闪烁着寒芒,转眼就搁在其中一人肩头。 这四人再不敢迟疑,当即领命,就要转身朝沈南枝和叶青菀扑去。 顺和顺意也已经挡在了两人的身前,要拼死护主。 见状,叶青菀也护着沈南枝,神色惊慌地看向这些人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敢!我爹一定会剁了你们的!” 她就要扯开嗓子呼救,却被沈南枝一把拉住。 沈南枝,掐了掐她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而沈南枝自己这迎面看向萧子义,语气一改刚刚的冷嘲热讽,带着几分恳求道:“五殿下,臣女不过是撞见了你和刘静怡的丑事,臣女也并非有心的,毕竟是我们先一步来到这里,是你的人提前没有探查清楚,就贸然闯了过来,你又何必恼羞成怒赶尽杀绝?如果你是气我之前对刘静怡的态度不好,我可以道歉。” 萧子义自然没有注意到沈南枝的反常,只以为沈南枝是被眼前的架势吓怕了,他越发得意,多日来被萧祈安和萧楚昀打压的憋屈和愤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冷眼看向沈南枝,咬牙切齿道:“怎么,你也怕了?” 沈南枝拉着刘静雅恭恭敬敬地跪在软垫上,语气诚恳道:“臣女自然怕,臣女之前不该指责刘静怡枉顾礼义廉耻,这本是刘家的事情,轮不到臣女指手画脚,殿下维护心上之人,也是应该的,我们一开始看到五殿下过来,本就该悄悄的走的,不该打扰了五殿下和刘家姑娘的好事,是我和青菀的不对,而且,我们更不该出声制止,还请五殿下恕罪!” 虽然道歉的语气,但这话萧子义怎么听着都像是在骂人。 骂他和刘静怡不知廉耻。 他脸色一沉,尚未开口,窝在他怀里的刘静怡已经梨花带雨道:“殿下!您看她呀,到现在都还在羞辱臣女,哪里有半点儿道歉的诚意和姿态!臣女受点儿委屈不算什么,可他完全没将殿下放在眼里!” 萧子义被刘静怡这么一哭,越发心烦气躁,也越发没了耐心。 他抬了抬手,朝那几名还杵在原地的亲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要本宫亲自教你们玩女人吗?” 这话实在是难听。 而且声音之大,刺得醉醺醺的沈长安都是一个激灵。 他稍稍恢复了一点儿理智,看到这四人快步朝沈南枝和叶青菀冲来,他正准备翻身而起,却不料被沈南枝一把抓住后衣领子,直接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记手切刀,将他打晕了过去。 沈长安虽然醉酒,但这一身的功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只是他平日里不学无术,才叫萧子义看扁了去,光这四名大内护卫,完全不是沈长安的对手,沈南枝怕他坏了她的好事,所以才直接将他放倒。 而面上,沈南枝一脸慌张道:“长安表哥!你没事吧?” 说完,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抵着脖颈,并一脸决绝地转头看向那不远处挑眉准备看好戏的萧子义:“五殿下,你自己同刘静怡不知廉耻地苟且,被我们撞破竟然还想辱我清白!今日我便是死,也不会叫你得逞!我沈家虽没落,但皇上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 说着,沈南枝抬手就要朝着脖颈刺下,却在这时候,突然听到那巨大的灌木后面响起一道尖细的公鸭嗓:“慢着!” 那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刘静怡还没反应过来,萧子义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而那四个已经逼近沈南枝和叶青菀的四名亲卫瞬间跪倒在地,再不敢动弹分毫。 树枝轻摇,身穿太监总管服饰的常喜公公自那巨大的灌木后面走出。 他先是看了一眼沈南枝和叶青菀,见她们伤着半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萧子义:“五殿下,随咱家走一趟吧。” 这声音虽然恭敬,但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 这会儿,哪怕是从未面圣,并没有见过常喜公公本人的刘静怡看到那身衣服和做派,也知道事情不妙,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萧子义的怀里钻了钻。 可萧子义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她,他一把就推开刘静怡,并试图辩解道:“常喜公公,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刚刚沈南枝对本宫出言不逊,本宫不过是想教导她一些规矩,并未打算对她做什么。” 闻言,常喜公公躬身道:“殿下,这话您还是稍后同皇上讲吧。” 在常喜公公身后,还跟着几名大内护卫。 说完,常喜公公还不忘提醒萧子义:“咱家来了有一会儿了。” 所以,该听的,不该听的,都知道了,萧子义的辩解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而且,他身边还有那几名大内护卫,就算萧子义要狡辩,也已经无可奈何。 至此,他终于反应过来为何之前心高气傲的沈南枝会突然服软。 这哪里是被吓到了,这分明是她察觉到了常喜等人的到来,故意示弱,故意说了那些话,引他暴怒,从而好更加坐实了他的罪名,叫他百口莫辩! 萧子义气得心口疼,他指着沈南枝:“好你个沈南枝!敢算计我!” 闻言,沈南枝一脸委屈道:“臣女算计殿下什么了?那些话难道不是殿下自己亲口说的?那想要欺辱臣女的命令,难道不是殿下亲自下的?” 虽然也确实有算计的成分在。 早在看到萧子义抱着刘静怡来此的第一时间,哪怕他们还没动什么心思,沈南枝就已经有了计划。 毕竟,之前她跟他们结的可是死仇。 一想到之前无论是莲池,还是福云楼里的算计,险些叫她和刘静雅失了清白,沈南枝就恨不得撕碎萧子义刘静怡这对狗男女。 如今正好撞上了,可不是难得的机会! 萧子义为了跟刘静怡偷情,只带了四个亲卫把风,沈南枝光是藏在暗处的小七他们就不止四个,随便他们哪个拎出来,都能解决了他们, 更何况沈南枝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有了这一层底气,沈南枝才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她趁着这两人还未站稳,直接将之前顺庆帝给她的那枚羊脂玉佩给藏在暗处的小七丢了过去。 那是顺庆帝随身之物。 当时顺庆帝说过,凭借此物可以出入宫廷,随意拿走珍妃宫里的东西。 既如此,沈南枝就不担心那些大内护卫不认得。 机敏如小七,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从一开始,沈南枝就在故意激怒萧子义,再加上旁边有对她恨之入骨的刘静怡的煽风点火,萧子义一时间昏了头,才会想到对沈南枝出手。 而且,就算他没下那道命令,这会儿他跟刘静雅偷情是不争的事实,他也免不了被责罚。 只不过,眼下这情况,也是沈南枝最乐意见到的。 萧子义和刘静雅都被气昏了头,而且他们的亲卫都在跟前,也没个人把风,自然没有留意到常喜公公何时带人赶来的。 沈南枝却是知道,并且故意引导萧子义说了那些话。 萧子义刚刚对沈南枝的言行越过分,那么,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只会越艰难。 说完,沈南枝转而看向常喜公公:“今日在城门口,皇上还当众说过,要为臣女撑腰,不能叫人欺辱了臣女,可如今五殿下却这般……还请常喜公公一定要将这里的一切如实禀报皇上。” 常喜公公点头朝沈南枝恭敬地笑了笑,并躬身道:“沈姑娘放心,咱家一定如实禀报,而且,皇上也请了沈姑娘一并前往。” 说着,他扫了一眼在场众人,显然是要将大家都带回去了。 就算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也怕这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到了顺庆帝那里又轻拿轻放,浪费了她一番功夫。 既然是要当众对峙,那这事儿就轻不了! 如此,也正合了沈南枝的意,省得她再想办法将事情闹大。 这样想着,沈南枝面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紧张和不安,看向萧子义:“如今当着常喜公公和大内护卫的面,五殿下可要谨言慎行啊!” 听到这话,萧子义呼吸一窒,就连拳头都被他捏得咔咔作响,但他到底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眼下说得越多,越呈口舌之快,越对他越不利。 于是,就这样,众人一并被带到了御前。 除了萧子义,沈南枝和叶青菀,颜面扫尽羞得头都不敢抬的刘静怡,就连人事不省的沈长安也一并被抬到了御前。 看到这一群人,一身常服的顺庆帝坐在主位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常喜,怎么回事?” 第144章 公道 顺庆帝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虽然穿着常服,但是那一身体久居上位者的威压还是叫人喘不过气来。 常喜公公连忙躬身上前,将他之前在那巨大的灌木后面听到的看到的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 顺庆帝的王帐里,就只有两个伺候的宫女太监,在常喜公公说完之后,有那么一瞬,偌大的王帐里,落针可闻。 “父皇容禀!” 萧子义长跪在地:“儿臣是被沈南枝算计的!是她估计激怒儿臣,又引常喜公公过来……只因她与刘静雅交好,见不得儿臣同刘静怡往来,才设下如此圈套……” 一旁沈南枝平静的看着他说完,也不着急。 在顺庆帝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听到顺庆帝发问:你怎么说?” 沈南枝才开口道:“皇上要臣女如何说?是要臣女说,是臣女威胁五皇子,让他同刘家庶女特意跑去那江边苟合,好叫他们的人正好欺辱臣女?” 听到这话,萧子义也愣了一下。 是他自己带着刘静怡找的那块地方,这一点他无可辩驳。 但是…… 还没等萧子义开口,沈南枝继续道:“五殿下虽贵为皇子,但当时所作所为实在荒唐,不堪入目,臣女不过是提醒了他们要注意礼数,不可丢了皇家颜面,不曾想却因此激怒了他,还想欺辱臣女,彻底毁了臣女,这些常喜公公可以为臣女作证,还请皇上为臣女做主!” 说着,沈南枝也一头跪了下来。 见状,萧子义原还想辩驳,可人证俱在,他百口莫辩,眼看着顺庆帝的脸上越发沉了下去,再继续这样,只会惹顺庆帝更加不快。 在迅速地做了一番权衡之后,萧子义就要硬着头皮先扛下。 这时候,已经羞愧得不敢抬头的刘静怡跪在地上,梨花带雨道:“都是臣女的错,今日臣女同沈南枝起了些龃龉,原本是想让五殿下吓唬吓唬沈南枝的,臣女和五殿下并非真的要毁了她,都是臣女的错,还请皇上降罪。” 见状,萧子义也俯身道:“是儿臣一时昏了头,跟刘静怡无关,但儿臣也确实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跟她开个玩笑,并未真的打算动手,所有罪责儿臣愿一力承担。” 顺庆帝靠坐在太师椅上,搭在案几上的手不时地转动着那玉扳指。 正是之前沈南枝给小七的那一枚。 他越是沉默,气氛越发诡异。 毕竟是他亲儿子,若真追究下去,以此给他定罪,不但会叫萧子义颜面尽失,还得受重罚。 沈南枝当然看出了他在权衡,在犹豫。 再继续下去,这件事有很大的可能会因“一句玩笑”而盖棺定论。 这当然不行! 念及此,沈南枝凄然一笑:“五殿下说得可真轻巧,拿一个女子的清白当作可以随意开的玩笑,我知道我们沈家式微,外祖父外祖母病重,不能为我讨回公道,阿娘体弱,亲爹不爱,就如五殿下所说,有什么可顾忌的!你说我镇国公府一屋子老弱病残跟寡妇,还有这么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表哥,就算我有一个身为镇北王的夫君,最近病得连府门都出不了,所以,我就活该被你欺辱吗?” 说着,沈南枝转而看向顺庆帝,一脸委屈道:“皇上今日才跟臣女说,不会叫人欺负臣女,可转头五殿下就欺辱臣女至此,他又将皇上的话置于何地?” “我没有,你休得胡言乱语!” 萧子义愤怒地指着沈南枝,就要开口辩解,却突然听到主座上沉默良久的顺庆帝开口:“还不够丢人吗?” 只一句话,就叫萧子义的气势瞬间蔫,他转头一脸恳求地看向顺庆帝,“父皇,儿臣错了,儿臣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 顺庆帝冷冷一笑,淡漠的语气里带着凌厉的怒意:“朕看你是纯粹就没长脑子!” 只一声,就惊讶得众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偌大的王帐里,犹如一股无声中掀翻天的海浪,汹涌澎湃,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处于海浪中心的萧子义甚至连求饶的话都开不了口,只能一头跪下。 顺庆帝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自去领杖刑三十,然后滚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若无朕的允许,不许踏出府门半步,另外你手头上的差事也都先卸了。” 虽然只是三十大板,但毫无疑问,颜面尽失,这对皇子来说,算是极重的惩罚了。 而且,还得禁足三个月不说,就连他手上的权力也得交出去。 三个月的时间,这朝堂的格局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变化,而他只能干看着。 “父皇!” 在听到这道旨意的瞬间,萧子义的脸色苍白如纸,“儿臣知错了,还请父皇看在母妃的面子上,饶儿臣这一回。” 刘淑妃这么多年协理六宫,而且不争不抢,给顺庆帝省了多少心思,再加上他们背后还有刘家。 萧子义本以为搬出这个,是想博顺庆帝心软,并提醒他还得兼顾刘淑妃和刘家的心情。 不曾想,听到这话,顺庆帝更怒不可遏:“朕看,就是她太纵容你了!才会养出你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滚下去领罚,若再生是非,朕定不轻饶!” 沈南枝原本也有这一层担忧,但听到这句话,她也稍稍放下心来。 看样子,顺庆帝对刘淑妃和刘家,也并没有那么放心。 尤其是前段时间,在周允贤的案子上,刘家出面力保,显然有力挺周家之嫌。 身为百年世家,不可能想不到,他们跟州牧之间联络过密会引得君王不快,可他们还是选择力保周允贤,这说明什么? 不说他们之间必然有见不得光的利益牵扯,但至少说明,刘家跟周家关系匪浅。 这样自然引得顺庆帝不悦。 至此,他虽看似是为沈南枝做主,重罚萧子义,实际上也是在敲打刘家。 萧子义既享受了刘家带给他的荣耀和扶持,当然也就要承受因刘家而引起的君王的不满和敲打。 沈南枝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在江边看到萧子义的一瞬间,做了这个决定。 不然,她还真没有信心顺庆帝会因为她而重罚自己儿子。 就在前一刻,沈南枝都不敢保证,甚至还有一些担忧。 毕竟君心难测。 但现在看来,她赌对了。 沈南枝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子义只恶狠狠,心不甘气不顺地瞪了沈南枝一眼,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领命:“是,儿臣领旨。” 然而,他却没有立即退下,而是看向一旁的刘静怡。 事已至此,萧子义原是想破罐子破摔,就让顺庆帝开口将刘静怡指给他。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却见顺庆帝看着刘静雅,神色冷漠道:“刘家教养出来的什么东西?没有礼义廉耻不说,撺掇皇子勾引皇子,来人,拖下去……” 一句杖毙,就要脱口而出。 刘静怡也彻底傻眼了,瘫软在了地上,甚至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还是萧子义开口打断了顺庆帝的话,言语恳求道:“父皇!儿臣是真心喜欢静怡的,都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皇饶她一命,她是无辜的,父皇……儿臣只求您这一件事,其他任何事情,儿臣都愿意承担,父皇……” 萧子义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刘静怡也才反应过来,她跪着走到萧子义身边,不住地摇头哭着:“殿下,是臣女的错,不要殿下为了臣女受苦,臣女这条贱命死不足惜,殿下万望保重好自己,臣女甘愿赴死!” 听她这么一说,萧子义更加不肯了。 两人这样拉拉扯扯,叫顺庆帝眉宇间的沟壑都加深几分。 “都住口!”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皱眉看向萧子义,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朕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为了点儿女私情把自己都搭进去!” 高高在上的君王,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老父亲般的无奈和脆弱。 萧子义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同沈南枝计较,当即一头磕下:“是儿臣叫父皇失望了!儿臣有罪!” 顺庆帝转了转玉扳指:“若之前,朕倒是不介意成全你们,但事已至此,必得给沈家一个交代,她既没有礼义廉耻,就暂且送去云水庵修行三年,若能好好悔改,再提此事。” 三年…… 京中美人如云,三年的时光,谁能保证萧子义对刘静怡能始终如一? 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刘静怡的脸上一片惨白。 但比起刚刚要将她拖下去杖毙,这个结果已然好了不少。 而且,听顺庆帝的意思,此事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萧子义和刘静怡对视了一眼,再不敢多言生怕触怒龙颜,只得领罚。 顺庆帝摆了摆手:“朕乏了,都退下吧。” 萧子义和刘静怡连忙磕头谢恩,并在转身离去的时候,都很有默契的,恶狠狠剜了沈南枝一眼。 那眼神里的恨意有如实质。 沈南枝恍若未见。 他们几次三番算计她和刘静雅,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而且,这还算轻了。 沈南枝跟他们之间恩怨还不算完。 不过,至少接下来这三个月,沈南枝可以将他们放到一边,专心谋划其他。 也不必担心他们再使绊子,刚刚顺庆帝的那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若他们在思过的时候,再敢生出是非,那句“定不轻绕”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当然,这话对沈南枝也是同样的道理。 短时间内,她也不能再做什么针对这两人,嫌疑太大,而且一旦叫人拿住了把柄,在顺庆帝这里,只会对她不利。 见顺庆帝没有其他的吩咐,沈南枝正要拉着叶青菀一起行礼离开,却听到顺庆帝开口:“沈家丫头。” 沈南枝连忙抬眼望去:“皇上。” 顺庆帝将那玉扳指交给常喜公公,又由常喜公公交还到沈南枝的手上。 他才语气清冷,但压迫感十足:“萧子义虽然错了,但也得到该有的惩罚,此事,朕不希望再有人提起。” 沈南枝躬身道:“是,事关臣女清誉,臣女也绝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也会管好手下。” 顺庆帝这才点了点头:“退下吧。” 不用说,也不会有人敢把这件事往外传,可顺庆帝却特意点了沈南枝这句,可不仅仅指的是这个。 哪怕明明萧子义和刘静怡的错,而且顺庆帝既是为了敲打刘家,也是为了维护皇家的体面,以及不得给镇国公府一个交代,几番权衡之下才出此重罚, 他却依然因此对沈南枝心生不满。 不过,这一点沈南枝早有预料。 她和叶青菀行了礼,便叫顺和顺义扶着还在昏迷的沈长安出了王帐。 对于沈长安,一开始常喜公公就解释了,他是醉酒晕倒,顺庆帝也不欲再多一个人搅局,便没让人将他弄醒。 所以,沈长安从头睡到尾。 等顺和顺义将他抬回沈家帐篷,他才迷迷糊糊睁眼。 酒劲儿还没过去,看到站在眼前的沈南枝,沈长安喃喃道:“枝枝妹妹,鱼上钩了吗?咦,青菀呢?” 说着,他努力睁了睁眼,似是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河边,看着眼前来回晃悠的羊角宫灯,沈长安不解道:“咱们是不是回来了?不钓鱼了吗?” 沈南枝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突然有种想要再将他敲晕过去的冲动。 她叫人送来了醒酒汤,强迫着沈长安服下,又等了一刻钟,才见沈长安的眸子逐渐恢复清明。 “哎?咱们不是在江边吗?枝枝妹妹,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沈南枝冷冷看着沈长安,那眼神直叫沈长安发毛。 “长安表哥,你下次再喝酒,我就把你踹去云江!” 沈长安不明所以:“我喝点儿小酒怎么了?小酌怡情,美景配美酒,不正好吗?” 沈南枝咬牙:“是挺好,都好到了皇上那里去了!” 至今沈长安都还被蒙在鼓里,看到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沈南枝觉得他要是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 她气得头疼,就要叫顺意将今日的凶险好好跟他细说,却见帐帘跟前,墨云鬼鬼祟祟地探了个脑袋进来。 看到沈南枝,墨云嘿嘿一笑,朝沈南枝挤眉弄眼。 那神情都带着几分欠揍。 “沈姑娘,有您的信哟。” 第145章 此物最相思 光是看墨云那贱兮兮的表情,沈南枝就能猜到是谁给她的。 不过,萧楚昀这才离开几日,算时间都还没有到禹州地界,这信来得也太快了。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想到这种可能,沈南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连忙接了过来。 在打开那用火漆封好的信封之前,就这瞬息的功夫,沈南枝脑子里已经掠过了无数可能。 可叫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信封里面空空如也。 连张纸条子都没有,更别说信笺了。 沈南枝拿着信封正困惑着,一粒红豆就这样不经意地从信封里滚落了出来,正好掉在她掌心。 看清楚这东西的一瞬间,那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一粒红豆瞬间化作一头小鹿,在她心口横冲直撞。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红豆代表相思。 萧楚昀的信上虽未着一字,但这一粒红豆却已经胜过万语千言。 那本是平平无奇的红豆,似是带着滚烫的温度,从沈南枝的掌心一路蔓延至心口。 就连她脸颊都已经控制不住的发烫。 墨云探过头来,贱兮兮的笑道:“沈姑娘,让属下也瞧瞧信里写了什么,好知道主子有何吩咐?” 以这人的机灵劲儿,就算火漆封着,又哪里察觉不出来这是个空信封,里面只有一粒豆子。 沈南枝也是刚刚拿到信封,心里焦急,才没发现。 此时,对上墨云那双讨打的眼神,沈南枝故意板起脸来,就要开口吓唬他,一旁突然探出来个脑袋。 “什么信?枝枝妹妹,谁给你写信了?” 沈长安看好戏不嫌事儿大的凑了过来,“哟!还是火漆密信呢,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快说出来表哥一定帮忙。” 沈南枝当然不能告诉他。 她迅速将红豆装好,连着那火漆密信一起收好,才转而看向沈长安。 想到他之前那醉酒的样子,沈南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咬牙威胁道:“我回去肯定要跟大舅母说你又偷偷喝酒,发起酒疯跟五皇子对上了,最后还闹到了皇上面前的。” 顺庆帝言明这事儿不能往外传,但没说这事儿不能在沈家内部瞎说。 反正他也不知道。 沈南枝借此吓唬沈长安:“看看回头大舅母知道了会怎么收拾你!” 闻言,沈长安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收起了那副耍宝的模样,求饶道:“好妹妹,我知道错了,我保证,再不喝酒了,至少在秋围寻狩期间,滴酒不沾!” 沈南枝挑眉道:“那也要看你表现。” 沈长安连忙狗腿道:“是是是,我一定好好表现,嘶……” 他不经意间转了转脖子,却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并不解道:“哎呀!话说,我这后脖颈后脑勺这一片怎么这么疼?难不成顺和顺义没扶稳,叫我摔阴沟里去了?” 沈南枝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怕他碍事,那一记手切刀给他打的。 她只强忍住笑意,一脸正色道:“顺和顺义扶得好好的,我看是你自己耍酒疯不小心磕到了石子儿上。” 沈长安若有所思:“是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没给他反应时间,沈南枝打发了墨云,也回到了隔壁自己的帐篷。 经过这一番折腾,夜色已深。 之前秋雨忙着收拾行李,沈南枝跟叶青菀出去也就没带她,这么晚了,秋雨还抱着软枕坐在竹榻边等着沈南枝。 沈南枝进去的时候,她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听到动静,秋雨立即惊醒,看到是沈南枝,她眼神一亮,立即起身迎了过来:“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奴婢再去给您烧水。” 这么晚了,水早就凉透了。 沈南枝摆了摆手:“就打点儿冷水洗漱即可,不必麻烦,再有下次,你先睡不用等我。” 秋雨嘴上应着,但沈南枝知道,到了下次,她还是会等。 一想到明日的巡猎,沈南枝脑子里就不由得浮现出前世里秋月的惨烈结局。 哪怕这次她没有带秋月,而且自己也不似前世那般身中化功散无法反抗,沈南枝也心有余悸,她开口道:“明日你就留在帐中,不必跟着我。” 闻言,秋雨微微一怔,不解道:“可是,小姐身边没有人伺候怎么行?” 人家姑娘身边少说都是四五个丫鬟跟着,沈南枝只带了她一人不说,还要将她留在帐中,秋雨自是不放心。 沈南枝却坚持道:“放心,我另有安排。” 听她这么说,秋雨只好应下,但还是难免自责道:“要是我也能如秋月那般,有习武的天赋可以贴身保护小姐就好了,也不至于成为小姐的累赘。” 可前世秋月就是因为习武,贴身保护沈南枝,才会跟沈南枝落入黑熊的包围,最后为了保全沈南枝,她起身引开了黑熊,最后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一想到这一幕,沈南枝心口就发堵,她笃定道:“没有,你和秋月各有各的厉害,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不必妄自菲薄,我留你在这里,也是想让你帮我盯着一些姜家那边的动静,营地这里到处都有禁卫军巡逻,暗中还有大内护卫盯梢,暗卫们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而且,猎场范围很大,就算有消息也未必能第一时间传回来,你最机灵,反应也够快,若我不在帐中,遇到事情你可以替我拿主意。” 秋雨这才明白沈南枝的用意,她连忙应下:“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沈南枝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匆忙洗漱之后,便靠在简易搭建的竹榻上睡了。 到底是不比镇国公府自己那舒服松软的床榻,沈南枝睡得很不安稳。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在滴水成冰的冬日里,她看到萧楚昀一身血衣,在满地尸骸的战场上奋勇厮杀。 他已经沾满了血污,结了冰痂的面上,依稀可以看出他的面部轮廓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 他以身入局,带着一支亲兵深入敌军腹地,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杀出了一条血路。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边的亲卫也在一个一个倒下,他的体力也逐渐耗尽,援军的厮杀声就在不远处,可他们这群人却再难支撑下去。 尤其是看到他身边的一名亲卫眼看着就要被一支缨枪贯穿,萧楚昀提剑翻身替那亲卫挡下,可原本横亘在他眼前的那一刀却叫他避无可避,直接砍在了他的腿上,鲜血瞬间喷溅而出,沈南枝也一个激灵,瞬间从梦中惊醒。 再睁眼,再不似那满目血红和皑皑白雪交织的画面。 有些陌生的营帐叫沈南枝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情形,但沈南枝可以确定,那应该是几年前北夷来犯,萧楚昀力挽狂澜的那一战。 也是在那时候,萧楚昀的身上才落下了残疾,尤其是那双腿本就受了重伤,又因为朝廷的供给迟迟没有跟上,在冰天雪地里,救治不及时才落下这样折磨人一辈子的顽疾。 即使沈南枝已经醒了,但那边境刺骨的冷意好似深入骨髓,叫沈南枝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下意识抬手抚到了枕边的信封。 那里面躺着萧楚昀送的红豆。 明明只是一粒普通的红豆,因为被他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对沈南枝来说,也就格外的与众不同。 天色大亮,秋雨早已经悄悄起身,且收拾妥当在旁边候着了。 沈南枝将那信封交给秋雨让她收好,沈南枝打算回京之后种在海棠花底下。 她这边才收拾妥当,正准备去找两位舅母一起用早饭,却听到帐外响起叶青菀的声音:“你家小姐还没起来吗?” 沈南枝应了一声,才从帐篷里走出,就见叶青菀一下子扑了上来:“枝枝,你可要收留我啊,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只能跟着你了。我爹要跟他那几个老伙计去猎鹿,一把年纪了还不消停,也不怕闪了他的老腰。” 沈南枝哭笑不得,带着她一起去见了两位舅母,几人才坐下来准备一起用早饭,沈南枝才发现沈长安不在。 她随口问起:“长安表哥呢?” 对面的三舅母笑了笑:“他呀,是个闲不住的,大嫂不在这里,没人管得住,一大早说是去遛马了,他留了口信,说是等下会赶上祭天仪式。”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 是个不消停的,昨晚的教训还不够,一大早起来就跑个没影儿。 见她眉头紧锁,三舅母关切道:“怎么了?枝枝,我见你最近似乎格外紧张长安,是有什么顾虑吗?昨晚到底怎么了?” 昨晚那么多人被带去了位于中心的王帐,而且,事后萧子义和刘静怡都被重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当然隐瞒不了。 只不过,有了顺庆帝的吩咐,就算外面的人再好奇,也只敢悄悄揣摩,私底下打听,不敢放到明面上讨论。 因是自家人,而且刘静怡也算是三舅母的娘家人,所以她才特意问了一句。 沈南枝摇了摇头:“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之前还做了一个关于长安表哥的噩梦,再加上他又是个不着调的,才不得不多留意他一些,生怕他捅出什么篓子,至于昨晚……” 沈南枝抬了抬手,将旁边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打发了下去,等帐篷里就只有两位舅母和叶青菀的时候,她才开口道:“是刘静怡跟五皇子苟合,不巧被我们撞破了,所以闹到了皇上跟前。” 至于个中细节,沈南枝并不打算解释,她只叮嘱道:“我怕五皇子那边怀恨在心,对长安表哥或者我们家不利,所以也请两位舅母时刻小心,不能放松警惕。” 闻言,三舅母和四舅母连忙都点了点头。 三舅母一脸惭愧道:“没想到,我们刘家竟然会出这样一号人物。” 说起刘静怡来,她都觉得丢脸。 想了想,三舅母叹了口气,悠悠道:“现在的刘家,已经不是以前的刘家,我只盼着静雅早些嫁过来,不要再出什么事端才好。” 沈南枝也是这般想的。 她之所以跟两位舅母提这么多,也是想让她们警觉起来,不要叫宵小钻了空子。 正想着,望云锋上吹起了号角。 那是集结准备祭天仪式的声音。 猎场就在望云锋后面的山坳。 猎场和卧龙坪这边有望云锋这一道天堑阻隔,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在山坳出口派人把守,就不会对卧龙坪这边营地的安危造成影响。 按规矩,在天亮前,就已经安排了禁卫军提前进入山坳底下的猎场布围,先呈掎角之势,将猎场里的鸟兽惊动,再驱赶到西南面。 在望云锋上,建有瞭望塔和指挥所,只要不是有草木遮挡的密林深处,在这上面都能可以大致看到秋围猎场的情况。 号角声响过后,所有人需得在望云锋上的瞭望塔前集结,在祭天仪式过后,由顺庆帝射出第一箭,秋围巡猎便正式开始。 届时只要顺庆帝一声令下,一身骑射装蓄势待发的各家儿郎们纷纷骑马下场,涌入山坳,开始狩猎。 每天都会有专人做统计,数量猎的越多,种类越稀有者胜出,作为每日的胜出者,都会有顺庆帝的嘉奖,到了最后那一日,统计出来最大的赢家还会获得特殊奖励。 原本不光男子们参加狩猎比赛,女子们也是一样,但到了现在,随着风气的改变,在她们看来,这样的活动对女儿家来说不仅粗鄙野蛮,还血腥得很,姑娘们也就只是骑马在猎场外围走个过场,并不会真的有人参与其中。 听到集结的号角,沈南枝等人连忙放下碗筷,收拾好了,就要跟着众人赶往望云锋。 可沈长安依然不见踪影。 叶青菀怕沈南枝担心,拍了拍沈南枝的肩膀宽慰道:“别急,兴许长安表哥听到集结号已经打马去了望云锋也说不准,毕竟这会儿就算他赶回来,咱们也已经过去了,很容易错开。” 这话也有道理,沈南枝点了点头,刚要拉着叶青菀跟上去,却见刘妈妈鬼鬼祟祟地绕着营帐避开不远处的耳目,急匆匆赶了过来。 “姑娘,老奴有要紧事汇报!” 第146章 枝枝威武 看到刘妈妈的一瞬间,沈南枝心里蓦地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让叶青菀跟两位舅母先走,自己叫了刘妈妈先进帐篷细说。 见四下无人,刘妈妈才紧张道:“姑娘,昨日老奴在给姜清远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了被他塞在箱底下的一小包粉末,老奴也不知道是什么,刚要打开看看,却被他发现并训斥了一番,然后他慌慌忙忙地将其抢了过去,一直贴身藏着,就在刚刚他还差人去打听小公子的行踪,老奴偷偷听他的语气,约莫是要跟着过去,可往日他们就不亲近,沈家和姜家闹崩之后,更应该没什么往来才对。” “老奴直觉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所以才特意冒险来告诉姑娘。”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 姜清远打听沈长安做什么? 无论是拳脚功夫,还是口舌之能,他都比不上沈长安,平日里,他见到沈长安都只有敬而远之的份儿,尤其现在两家闹成这样,以沈长安的性子,若姜清远主动送到他面前,必然要给姜清远一些苦头吃。 只要姜清远不是个傻的,就不可能会主动去招惹沈长安。 这很不合理。 沈南枝见刘妈妈的言语间有所保留,便开口道:“这次你做得不错,你放心,只要你提供的线索或者东西有用,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为了叫刘妈妈放下心来,沈南枝又补了一句:“我沈家人说话做事向来一言九鼎,刘妈妈应该最是清楚。” 听到这里,刘妈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她躬身道:“是,老奴不敢隐瞒姑娘,只是想请姑娘看在老奴如此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届时能留我儿一命!”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包了层层叠叠的油纸包。 沈南枝接过并打开之后,只见里面有还不到指甲盖大小的一点儿白色粉末。 刘妈妈压低了声音,紧张道:“老奴留了个心眼儿,昨夜趁着姜清远沐浴更衣的时候,打开那纸包悄悄藏了一点儿,剩下的又给他放了回去,就是这东西,老奴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南枝拿近了些,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瞬间一缕浓郁的香气直冲肺腑。 她连忙屏住呼吸,并将那小纸包再次包好。 刘妈妈在一旁好奇道:“姑娘,这到底是何物?” 沈南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能回头再找大夫问问。” 其实,她知道的。 因为这气味她可太熟悉了! 上一世也是在这里,在集结之前,姜嫣然“失手”打翻了茶盏,那茶水溅到了沈南枝的裙边,姜嫣然连忙拿了绢帕替她擦拭。 当时,那帕子上就带着这样浓郁的香气,沈南枝随口问起,姜嫣然也只说那是她最近喜欢用的香料。 沈南枝也并未多想。 再加上时间紧迫,再去换身衣服已然来不及,而且,只是裙边沾染了一点儿茶水不打紧,于是她就这样被姜嫣然拉着去了望云锋的集结点。 后来,就是那沾在她裙边的香料引来了黑熊。 沈南枝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东西可以刺激黑熊发狂,因着前世那刻骨铭心的经历,叫她对这味道记忆犹新。 没想到,这一世这东西会出现在姜清远的手上。 跟前世不同的是,前世姜嫣然用这个害沈南枝,而这一次,姜嫣然虽然废了,但姜清远却用上了这个,而且他的目标还是沈长安。 前世沈南枝也是在这里被算计之后,不仅勾起了化功散的毒发,让她武功尽失,还被黑熊的爪子划伤了脸,留下了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导致她容貌被毁。 再加上因为长公主百花宴上,沈南枝的声誉有损在先,因此,后来萧祈安被立为太子,朝中才出现了那么多质疑并反对立沈南枝为太子妃的声音。 一个名声尽毁,容貌被毁的女子,何以服众? 而沈南枝那会儿还要面对小舅舅出事,阿娘病危的多重打击,身心都处于崩溃边缘,所以在萧祈安对她施以援手,并表示会对她不离不弃的时候,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个浮木,彼时的沈南枝很难不动容。 只是,最后换来的却是惨烈的代价。 思绪飘得有些远了。 沈南枝垂眸看着眼前的小纸包,前世她根本没有余力去调查这香料的由来,这一世她也问过陆翩翩,甚至还叫陆翩翩去各大药房找过有这样功效的药粉,却没有一种味道能对得上。 这东西的来历应该不会简单。 沈南枝不动声色地将那小纸包收好,转而看向刘妈妈:“有劳刘妈妈了,我会多加留意,你也继续帮我盯着点儿姜家的动向,这次回京之后,我会安排你们母子见上一面。” 闻言,刘妈妈欣喜不已,连忙感恩:“谢姑娘!” 当然,沈南枝还不忘敲打她:“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若刘妈妈有二心,要帮着他们算计我,只要我这边有什么异样,沈家的暗卫无需等到将张海旺扭送官府处理,就会将他就地格杀,届时,刘妈妈能见到的也只有张海旺的尸身,刘妈妈可要掂量好了。” 刘妈妈听得心惊肉跳,她连忙应下:“是,老奴绝不敢再做背主之事,还请姑娘放心,给老奴一次机会。” 沈南枝摆了摆手:“去吧。” 送走了刘妈妈,沈南枝也没再耽搁,时间已经不早,她必须尽快先赶去望云峰集合。 这会儿,营地上到处都是加快了步子往望云锋赶过去的身影,四处都有禁卫军盯着,根本不好传唤暗卫。 若走远一些,等联系了暗卫再赶回来,已然来不及。 沈南枝只能先提着裙摆跟上去,带着家丁装扮的小七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找寻沈长安的身影。 此次巡猎,虽然对贵人身边伺候的丫鬟数量没有严格的把控,但各家的护卫家丁或者暗卫,却必须登记在册,而且不能超过四人。 不然也不至于叫沈南枝手底下那些暗卫都藏得远远的。 四个名额,分别给了两位舅母身边的秋风,长安表哥身边的顺和顺义,还有沈南枝身边的小七。 其他的人都必得藏到主营地外围,一旦暴露,必然有人拿着这个大做文章,到时只会给沈家添麻烦。 沈南枝紧赶慢赶,等到了集合点,却依然没有看到沈长安人在哪儿。 就连姜清远也没见到人影。 瞭望台上已经开始了祭天仪式,所有人必得跟着跪拜行礼,沈南枝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安。 好不容易等祭天仪式结束,顺庆帝一箭射出,所有集结在前面的少年郎君狠夹了马腹,朝着山坳底下的猎场蜂拥而去。 人挤在一块儿实在太多了,黑压压一片,沈南枝根本就看不到沈长安的影子。 按照规矩,女眷还得等他们这第一批人进入猎场腹地之后再入场,以免被前面的马儿冲撞或者箭羽所伤。 这个过程至少要等两刻钟。 沈南枝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在瞭望台底下,还有为各家不参加围猎的夫人搭起的凉棚。 沈南枝的两位舅母已经入座,远远地朝沈南枝招了招手。 先一步赶来的叶青菀也在看到了沈南枝之后,就一路找了过来。 “枝枝,找到长安表哥了吗?” 跟那些热血的少年郎君不同,被迫参加巡猎的姑娘们个个悠闲自得得很,凑在一堆儿不是在说着时兴的朱钗,就是在说着京中最近的八卦,全然没有即将入场的紧张感。 沈南枝摇了摇头,正踮起脚尖看着那群已经冲到了山坳入口的少年郎君,想在里面找找看有没有沈长安或者姜清远的身影。 却在这时候,听到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哎?镇北王不是因病告假,并没有来参加巡猎吗?那这沈姑娘是在看谁家郎君呢?” 那人的声音跟苍蝇似的,沈南枝懒都懒得理。 她只专心在那群人里搜寻沈长安的身影。 可那人却半点儿没有眼力见儿,不但没有识趣地闭嘴,反而还拔高了声音:“沈姑娘该不会是有了心上人吧?虽然镇北王身体不好,可你们毕竟有婚约,沈姑娘这样也不怕丢了你们镇国公府的脸面。” 沈南枝原本不想搭理的。 但是这只苍蝇嗡嗡嗡的不停,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并顺着她的话开始七嘴八舌的围绕着沈南枝讨论,说的越来越过分。 就连叶青菀都忍不住开口回怼道:“你早上起来没漱口吗?怎么一股大粪味儿?” 话音才落,听得周围响起了一大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讨人厌的苍蝇当即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的,也敢对我出言不逊!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眼看着两边就要闹起来,沈南枝再无心盯着场下,只得转头看向那只苍蝇。 那张脸,她是见过的,张贵妃的娘家侄女,张月容。 她跟昭宁郡主萧香雪关系不错,恐怕也是因为这个跟沈南枝不对付。 沈南枝转过去的时候,她正怒瞪着叶青菀,恨不得亲手打人。 毕竟这里离瞭望台不远,就在皇上和张贵妃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她到底是有所顾忌的,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但嘴上却恶毒得很:“我听说沈南枝身边多了一条乡下来的土狗,该不会就是你吧?成日里戴着面纱,定然是丑陋不堪,无法见人,要我是你,就夹起尾巴,藏起来,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叶青菀气得手抖。 她初来京都,认不得人,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因为张月容羞辱了沈南枝,她才出声反驳,没想到这人的嘴竟然如此恶毒,叶青菀气得不行,但也知道在这贵人遍地走的京都,由不得她放肆。 叶青菀只得冷哼了一声,就准备咽下这口气转过头去,却听身边的沈南枝突然开口道:“御医们也是倦怠了,都没多撒些驱虫的药粉,叫这些苍蝇到处乱窜,出来恶心人。” 说这话的时候,沈南枝是看着张月容的。 在场众人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指桑骂槐。 “你!你说什么!” 张月容抬手指着沈南枝,就要开口骂人,却听沈南枝冷声道:“你再大点儿声,我不介意把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呈递到皇上面前,我大齐儿郎,个个身姿矫健,骁勇善战,就连皇上和贵妃他们都在此瞭望台前观摩,我怎么就不能看了?要按照你这个说法,所有看向底下的女子都有罪,都该戳瞎了眼睛吗?那你呢?”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轻蔑一笑道:“你刚刚也往底下看了,就是不要脸了吗?” 张月容被怼得哑口无言,她愤愤然看着沈南枝:“你!” 可“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甚至因为沈南枝的那一番“提醒”她还生怕惊动了圣驾。 就连之前恭维她,一起“声讨”沈南枝的几个女子也没能幸免,沈南枝没好气地扫了她们几人一眼,语气淡淡道:“脑子是个好东西,下次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上,别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隔得这么远,我都闻到你们身上那股蠢味儿。” 那几人本是小官之女,就是因为人微言轻,又想趋炎附势,才找了张月容做靠山,想着张月容背靠张家和张贵妃,她们也能狐假虎威,并没有把沈南枝放在眼里,不曾想却被沈南枝当众毫不客气地羞辱。 几人羞愤不已,却又无法出声反驳,就连她们恭维的正主儿张月容都只能咽下这口气,更何况她们。 沈南枝说完,就已经转过了头去,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们一眼,只关心叶青菀:“没事吧?” 叶青菀摇了摇头,还不忘打趣沈南枝:“枝枝威武!骂了她们就不能再骂我了哦。” 沈南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是该好好骂骂你,让你下次随便就敢出头。” 叶青菀嘟囔道:“我这不也是见不得她们说你不好吗?而且,她们惹了你心情不好,当然该骂。” 沈南枝确实心情不好。 就因为这群苍蝇,让她错过了捕捉沈长安的身影的好机会。 而且,前世她毁容之后,张月容也曾带着那几个蠢货对她言语羞辱,如今她们不但给沈南枝头上扣屎盆子,还辱骂叶青菀,沈南枝当然不能忍。 第147章 有人罩着她 对上叶青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沈南枝拽了拽她的袖子:“围场实在危险,而且山坳风大,你脸上的痘印还没好,实在不宜参加。” 叶青菀也有些犹豫:“可是机会难得……而且,我不在,你就一个人了,我怕她们使绊子。” 闻言,沈南枝笑了笑:“放心,我就怕她们不使绊子。” 说着,沈南枝转头看了一眼瞭望台,她拉过叶青菀,贴近了叶青菀耳畔,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就说身体不适,等下去那边告个假,本来就是事实,也不会有人会追究,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叶青菀睁大着眼睛听完,一脸诧异道:“为什么,这样能行吗?” 沈南枝拉着她的手,捏了捏她掌心,悄声道:“没问题,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叶青菀刚点头,两人就听到一道清脆娇俏的女声:“张月容,上次那一巴掌没挨好吗?” 那声音不小,当即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就连不远处的瞭望台上,都有人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沈南枝也跟着回头,一抬眼就看到一身绯色骑射装的林澜音在众人自发让出的一条路上走来。 她手上拿着马鞭,看也没看沈南枝,只一脸不屑地看着早已经面容苍白,神色慌张的张月容。 “我上次跟你说什么了?” 张月容虽然背靠张家和张贵妃,可比起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太后嫡亲的外孙女林澜音来,地位上差的不是零星半点儿。 更何况,林澜音本就是娇纵跋扈出了名的,哪怕面对比她身份更尊贵的皇家公主,她也没有半点儿怕的。 就连昭宁公主萧香雪都曾被她当众奚落。 这样的主儿,京中贵女们都默认的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张月容脸色惨白,就连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强撑着身子,抬眸看向林澜音:“嘉禾郡主,这是我跟沈南枝之间的私事……” 啪! 张月容一句话还没说完,林澜音直接一马鞭甩在了她垂在一侧的手上。 那原本柔嫩的手背瞬间冒出一条血痕,疼得张月容一声惨叫。 这下,就连瞭望台上的顺庆帝和张贵妃等人都被惊动,抬眼看了过来。 林澜音半点儿没放在心上,只皱眉看向张月容:“我说过,叫你别招惹沈南枝,看来,我的话你是都当了耳旁风了。” 张月容悲愤不已,却又不敢吭声。 毕竟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瞭望台那边包括顺庆帝在内的几个贵人也都只扫了一眼,并未派人来询问。 顺庆帝对林澜音的偏袒和包容显而易见。 更何况,真的闹到了御前,也是她刚刚挑事在先,最后不但要忍了这鞭子,还得挨一番训斥。 虽然愤恨,但形势不比人强,而且张月容真是怕惨了林澜音手上的马鞭,她只得低头咬牙道:“是,郡主教训得极是,我以后再……再也不敢了。” 林澜音冷哼了一声。 那本原就娇俏的面容上划过一抹凌厉,她用马鞭蹭了蹭张月容的脸颊,似笑非笑道:“你最好是,否则的话,下次本郡主的鞭子可不就说不准是落在哪里了。” 张月容瑟瑟发抖,连忙应下:“是。” 见她认了怂,林澜音淡漠的目光扫了一眼之前围绕在张月容身边的几个小官之女:“你们呢?” 那几人早就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下认错。 林澜音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她径直走到沈南枝面前,语气不满道:“你当初打本郡主的气势去哪儿了?怎么还能叫这些跳梁小丑欺负了?” 沈南枝其实并未感觉自己受了欺负,不过是一些口舌之争,而且还是她占了上风。 但她没想到的是,林澜音会替她出头。 而且,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林澜音已经私下教训过张月容了。 这人情沈南枝得承。 沈南枝微微一笑,感激道:“多谢郡主好意。” 林澜音扬了扬下巴,骄傲道:“放心吧,以后本郡主罩着你,绝不会叫这些乱嚼舌根的伤了你。” 她虽跋扈,但至少此刻对沈南枝是真心的好。 沈南枝正要开口,却见林澜音又抬手指了指沈南枝身边的叶青菀:“哦,对了,还有你身边这个土包子,本郡主也一并罩了。” 叶青菀:…… 沈南枝哭笑不得,连忙安慰颇为受伤的叶青菀:“别听她的,你一点儿都不土。” 已经开始自我怀疑的叶青菀反问道:“当真?” 沈南枝下意识扫了一眼周围都穿着极品云锦香云纱,个个都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再看看穿着一身褚色对襟襦裙的叶青菀,这么一对比,确实显得有些……老气横秋。 沈南枝已经到了嘴边话转了个弯:“也没有很土,只是跟京城这边的穿衣风格不太一样。” 叶青菀有被安慰到,但她还是下意识将自己和身边的姑娘们做了一个对比,似乎……是有些灰头土脸。 叶青菀陷入自我怀疑。 这边,林澜音挑眉看向沈南枝:“马上到我们入场了,今日本郡主定要赢你!”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抱歉,叫郡主失望了,我身体重伤未愈,最多只能骑马走一圈,不能参与骑射了。” 听到这话,林澜音明显有些失望:“你都不参加,那也太没意思了,本郡主连个对手都找不到。” 不过想到之前在沈家探望时候,看到沈南枝那般气若游丝的模样,想来也没有那么快恢复,林澜音并不勉强,招呼了跟她关系比较近的几个贵女翻身上马,就准备出发了。 至此,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 有负责传令的官员敲响了铜锣。 以林澜音为首的姑娘们听到号令也都骑马下场。 沈南枝拍了拍叶青菀,转身接过自己的枣红马也追了上去。 从上坡一路往下,跃进山坳关卡,众人也都三五成群散了开去。 像林澜音那样要争彩头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只想挨一会儿时间,走个过场就回去了。 沈南枝跟她们不熟,再加上被刚刚林澜音那么一威慑,其他人生怕跟她沾染半分,都躲她躲得远远的。 沈南枝只身骑马,按照前世的记忆,慢慢靠近黑熊活动的范围。 越走近,这地方越熟悉,那刻骨铭心的记忆就越叫沈南枝心口发疼,就连眼睛都酸涩无比。 她那会儿身上的化功散发作,五脏六腑跟刀子在绞似的,疼得她几乎窒息,眼看着黑熊的嘶吼声近在眼前,她却根本提不出半点儿力气逃跑。 秋月比她好点儿,无奈之下,沈南枝推开秋月,叫秋月放弃她自去逃生,可秋月却不肯,她要去引开黑熊才发现黑熊的目标是沈南枝,根本就不搭理她。 机敏如秋月,也想到了可能是沈南枝身上沾染了吸引黑熊的东西,千钧一发之际,是秋月换下了沈南枝的外衫,一路将那三头黑熊引开了…… 后来沈南枝虽然等来了援军获救,可她的秋月却再也回不来。 这一世,她绝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沈南枝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头顶上密密匝匝,甚至连风声都几乎透不过去的这片林子,毫无疑问,瞭望台那边根本看不到这底下的情形。 走了一会儿,沈南枝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似是有些支撑不住,她干脆下马靠在一棵树边休息。 就在这时候,她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很重,半点儿没有要遮掩的意思,沈南枝一回头,就对上姜清远那双带着幸灾乐祸的眸子。 “哟,我的好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他同样牵着马走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呢?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他当然不会有那么好心是在关心沈南枝的身体。 沈南枝冷眼看向他,并一脸戒备道:“我很好,不劳你费心,如果你离我远一些,我会更好。” 然而,听到这话的姜清远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看你现在似乎是不太好吧?是不是浑身乏力,头晕目眩?莫说施展轻功,就连上马恐怕都费劲吧?” 沈南枝站着没动,只一手扶着树干,皱眉看他:“你做了什么?” 姜清远原本清俊儒雅的模样早已不见,他双目猩红,看向沈南枝的神色狰狞,似是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我做了什么?我当然是要送你下地狱啊!” 闻言,沈南枝冷眼看他:“就凭你?你若再敢上前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才落,却见姜清远越发嚣张地往前走了一大步。 他笑着看向沈南枝,无比得意道:“我猜你这会儿,就连你护住你身边的马都有些困难,还是别逞强了,你越挣扎,药效发作得越快,到时候只会更痛苦。” 说着话的功夫,他猛地一踹沈南枝的枣红马,那马儿吃痛,当即嘶鸣一声,就不顾一切地朝前狂奔出去。 只剩下一个身体摇摇欲坠的沈南枝靠着树干支撑才没有倒下,看到沈南枝咬牙坚持的模样,姜清远越发得意,也越发没了顾虑,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你还有什么遗言,可以说说看,说不定我心情好,帮你传达了呢?” 这话也只能当个玩笑听。 姜清远既然要谋害沈南枝,又怎可能帮她传达遗言。 沈南枝背靠着树干,挑眉看他,冷声道:“是刘妈妈。” 在沈南枝要赶往望云峰集结的时候,刘妈妈突然找过来,带给她的那些粉末,虽然确实是如假包换的能刺激黑熊发狂的药粉,但里面还夹杂了药效极强的软筋散。 就算沈南枝只稍稍闻了那么一点儿,随着时间的推移的,药效也慢慢上来了,哪怕她功夫再好,最后也能叫她完全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 而刘妈妈那会儿就是掐准了沈南枝急着去集结点,而且沈南枝也因担心沈长安而被分走了注意力下的手。 这一切,都是姜清远的算计。 从一开始,刘妈妈就知道沈南枝不会放过他们母子,只是眼下暂时利用她来对付姜家,既然横竖是死,她便是死,也要拉着对他们母子下手的沈南枝垫背。 所以,城门外,当着沈南枝的面“算计”姜清远,偏帮沈南枝,都只是为了给沈南枝一种她一心向着沈南枝的假象。 她一早就跟姜家父子摊了牌。 一口气说完这些,姜清远笑得开怀:“怎么样,被人屡次背叛的滋味儿不好受吧?只可惜,你发现得太晚。” 若不是有刘妈妈的帮忙,叫沈南枝中了招,姜清远哪里敢主动来对付沈南枝。 此时,他一身青衫,原是挺拔如青松翠竹,这会儿看起来竟然状若癫狂。 “沈南枝,你也有今天!我早就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凭什么你就能拥有姜家的一切的,而我永远见不得光!永远要被你压一头!你去死吧!” “要打猎的早已经进入围场腹地,走过场的那些贵女们也快要准备出去了,绝对不会有人来这里,沈南枝,我的好妹妹,当真是天要亡你啊。” 说着,他一个箭步上前,就要猛踹沈南枝的胸口,并要将手上已经准备好的一包粉末朝沈南枝扬去。 不曾想,还没等他的脚落到实处,就被沈南枝抬腿猛地一踩,只听咔嚓一声,姜清远的脚腕直接错了位,换得他一声惨叫。 不仅如此,他手上原本准备洒向沈南枝的油纸包也被沈南枝用马鞭子一卷,直接卷住了他的手腕,叫他手腕不受控制的一抖,一包粉末全部洒在了他的身上。 而沈南枝早在那些粉末四散开去的一瞬间,一个利落地翻身跳开数步,远远地避免了被那些粉末沾染上。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眸中灵台清明,哪里有半点儿中招的迹象。 这一幕,直接看呆了姜清远,他甚至都没顾得上脚腕上那钻心噬骨的疼。 姜清远忍不住惊呼道:“你?你没事?你怎么会没事!”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笑:“谁跟你说我有事了?我的好哥哥,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发疯,你见我承认了吗?” 说着,她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儿,直接朝姜清远的马儿眼睛打去,那马儿吃痛,当即发了狂,直接挣脱了姜清远的束缚,胡乱跑了出去。 沈南枝这才笑着看向姜清远:“你不会以为,我当真是信了刘妈妈的鬼话吧?” 同样的地方,她前世摔过一次就够了。 第148章 到底是谁算计谁 沈南枝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信任刘妈妈。 一个曾经背叛过她和娘的人,她怎么可能因为两句话,因为她的投诚就交出全身心的信任。 刚开始,刘妈妈也确实做得很好,没叫沈南枝看出破绽。 直到她赶在集结号吹响那会儿找过来,说的那些话才引起了沈南枝的怀疑。 别的沈南枝不敢保证,但姜清远跟姜嫣然他们兄妹俩一样,若有机会,他们第一个出手的对象绝对是沈南枝,而不会放着沈南枝不管跑去算计沈长安。 要么刘妈妈的意图暴露,被姜清远将计就计给了错误的信息用来误导沈南枝,要么,就是刘妈妈早已经背叛沈南枝,和姜家父子合谋算计沈南枝。 不管是哪一种,他们的第一目标都只会是沈南枝,而非沈长安。 沈南枝自那会儿就已经留了个心眼儿。 明知道刘妈妈给她的粉末有问题,沈南枝为了叫刘妈妈放心,还是轻轻闻了,不是她蠢,而是她现在的身体寻常的迷药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之所以做出四处张望,找沈长安和姜清远的样子,一则她也确实是想找找看沈长安那个不省心的到底在哪儿,二则,也是演给暗处观察的姜清远看的。 姜清远费尽心机想算计杀害她,沈南枝将计就计罢了。 甚至,笃定自己这样万无一失,不想叫更多的人知道以免走漏了风声,姜清远一早就将身边的小厮给支开了,他以为中了软筋散的沈南枝毫无抵抗之力,只要他将这些能刺激黑熊的药粉对着沈南枝当头洒下,沈南枝必死无疑,所以他才敢只身前来。 不曾想,这样反倒落入沈南枝的算计。 反应过来的姜清远面如土色,他咒骂道:“你敢算计我!你该死!” 沈南枝笑了笑:“抱歉,不能如你的意了。” 这一块本就是黑熊的活动范围,为了吸引黑熊来这里,在前面跟过来的时候,姜清远一路上就撒了些许粉末。 这会儿,密林间隐隐有黑熊的嘶吼,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那声音犹如一道道催命符,听得姜清远心惊肉跳,他连滚带爬就要站起来,但脚腕已经被沈南枝生生踩错了位,这才稍稍一动,就是钻心刺骨的疼,叫他浑身直冒冷汗。 眼看着沈南枝越退越远,姜清远彻底慌了,他站不起来,只能连滚带爬想靠近沈南枝。 可他没想到,自己浑身上下竟然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本来该中软筋散的沈南枝安然无恙,在不远处作壁上观,而他却已经动弹不得,只能趴在泥污里,眼睁睁看着是沈南枝的笑容灿烂,却毫无办法。 “沈南枝你不得好死!” 姜清远咬牙威胁道:“我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可是因为软筋散的作用,他的声音也如同蚊蚋,哪怕他发现了沈南枝的目的,想要张嘴呼救,也已经做不到。 这是他为沈南枝特意挑选的软筋散,就是为了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只能无助地躺在地上绝望等死,没想到最后这般折磨却落到了他的身上。 姜清远双眼通红的,就连原本清俊的五官都已经狰狞不已。 见状,沈南枝笑笑:“说来,我还得感谢兄长,你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把这一路上的痕迹都擦掉了,倒是帮我省了不少事,你放心去吧,既是你为自己选的死亡之地,想来你也应该喜欢得很。” 姜清远被气得吐血,可完全没有办法。 耳畔的黑熊嘶吼声越来越近,趴在地上的他感觉大地都似是在震颤。 黑熊们眼神不好,但嗅觉十分灵敏。 他为了置沈南枝于死地,那一包药粉的剂量十足。 听那动静,完全不用怀疑,不消片刻,他就会被这些熊瞎子们撕裂成碎片。 姜清远恐惧到了极点,莫说礼义廉耻,就连脸面都被他抛去了爪哇国,他用尽全部力气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并连连求饶:“妹妹!好妹妹!我知道错了,你就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沈南枝冷眼看着陷入绝望中的他在泥地里挣扎却无动于衷。 熊吼声越来越近。 姜清远彻底慌了:“枝枝!好妹妹!你救救我,我跟你说个秘密!保证是天大的秘密!” 沈南枝挑眉:“姜清远,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咱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吧?” 沈南枝的冷静同惊慌失措的姜清远形成鲜明的对比。 因恐惧几乎要丧失所有理智的姜清远也蓦地一怔:“你……你都知道了?” 沈南枝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做垂死挣扎的姜清远:“是啊,我早就知道了。” 听到这话,姜清远脸上一片惨白,但他还不愿意就此放弃,一个劲儿地求饶道:“妹妹!咱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我是你嫡亲的兄长,你不能就这样放着我不管,只要你带我走,之前的一切恩怨咱们就一笔勾销可好?我让爹去把断亲书作废,你还是姜家人,我给你认错,以后我一定以你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然而,沈南枝听到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当真以为我稀罕跟你姜家扯上关系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千方百计想要谋划的东西,在我这里一文不值,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放任你们断亲?当然是为了方便送你们姜家下地狱,好不沾染我沈家半分。” 想到前世今生的恩怨,再听姜清远这句“一笔勾销”,沈南枝双眼泛红,咬牙道:“一笔勾销?只有你们的死,才能叫这笔账一笔勾销。” 几头黑熊已经闻着味儿冲了过来,此地不宜久留。 不过,在离开之前,绝佳的听力让沈南枝确定这周围百米都没有外人,她才笑着看向姜清远:“哦,忘了告诉你,不只姜嫣然是我算计的,还有赵婉的事情也是我做的,你们不是一直都在找赵婉的下落吗?可悲的是,你的阿娘啊,自始至终都在你们隔壁,她日日听着姜嫣然的惨叫,日日听着你那对她许下终身的亲爹跟其他女子欢好呢!” 听到这里,姜清远瞳仁蓦地放大,他突然疯了一样,甚至都顾不上腿上的滕婷,就要挣扎着朝沈南枝爬来,可他的身体却半分都动弹不了,只有嘴里还能不住的咒骂道:“沈南枝!你不得好死!你就是个疯子!丧心病狂的疯子!你会下地狱!你会永世不得超生!” 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小。 而且,还没等他说完,沈南枝已经翻身上了一旁的大树,在几个起落间,已经远离了那一块地方。 还没等她的脚尖落到实处,姜清远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三头黑熊发了疯似的扑向了他,其中一头黑熊一口咬断了姜清远的脖子。 他尚未断气,但只能发出一声声不甘的呜咽,到此时,已经连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身体也很快被陷入癫狂的黑熊分食。 而沈南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脚尖轻点,几个起落,就跳到了这片密林对面的一处隘口。 但沈南枝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吹响了口哨。 不多时,枣红马应声而至。 她的枣红马通人性,怎么可能是姜清远随便一鞭子就能惊走的。 是沈南枝故意配合他放走了枣红马,并叫枣红马去兜了一圈,从这个方向来接她。 不远处有马蹄声响。 这几头黑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已经引起了周围巡逻的禁卫军注意,很快这里也会来人。 沈南枝翻身上马,攥着缰绳,做出一副从其他地方闻讯赶来的架势,正好跟从另外一个路口赶过来的禁卫军碰个正着。 “沈姑娘?” 这群人领头的是禁卫军副指挥使王孝元。 远远看到沈南枝,他点了点头,招呼道:“这里危险,前方有黑熊出没,沈姑娘还是不要再继续往里去了。” 沈南枝攥着缰绳,面露担忧道:“我刚刚似乎听到有人呼救,所以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沈南枝一身青色纱裙,骑在马背上的身子挺得笔直,干脆利落,半点儿没有养在深闺中女子的娇羞和柔弱。 王孝元不由得面露赞赏,他一边指挥了底下人跟过去瞧瞧,同时也不忘扫了一眼沈南枝来时的方向。 只一眼,沈南枝就猜出了他心中所想。 这里地处低洼地带,再加上前几日下雨,地面潮湿,每走一步都会落下脚印。 沈南枝让枣红马故意去兜这一圈,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沈南枝从离开姜清远那一片范围到这里,都是翻身上了树枝一路过来的,哪怕是在树枝上她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至于地面,更是半点儿没沾。 相反,因为枣红马从外围跑过来,这一路马蹄印,也足以给她证明,她确实“才赶过来”的。 眼前的王孝元和这些禁卫军士兵,就是沈南枝不在场的人证。 至于姜清远那一块地方,虽然有沈南枝留下的脚印,但经过了那几头黑熊袭击践踏,那一块地方早就满地血污,脏乱不堪,根本辨别不出什么。 而她之前枣红马留在那里的痕迹,也被沈南枝一开始就算计好了方向,让姜清远狂奔出去的马儿给践踏了,再等这些禁卫军蜂拥而至,马蹄印凌乱,哪里还能找到什么痕迹。 “此处危险,沈姑娘身份尊贵,万不能冒险,先退后,这里交由下官处置。” 单以沈南枝的身份,还不足以让禁卫军副指挥使如此放下身段自称“下官”,他显然已经将沈南枝放在了准镇北王妃的位置。 在大齐,就没有武将不对萧楚昀敬仰钦佩的,禁卫军也不例外。 情况危急,沈南枝也不再推辞,只抱拳道:“好,王大人也一定要注意安全。” 王孝元点了点头,才要挥动马鞭紧跟过去,却听到最开始抵达的那几个禁卫军士兵惊呼声传来:“熊瞎子吃人了!三头熊瞎子!” 王孝元再不迟疑,当即扬起了鞭子跟了过去,当然他还不忘留下两人保护沈南枝的安危。 这人的细心和周全,倒给沈南枝留下了个好印象。 算时间,等他们赶过去,三头黑熊差不多也“吃饱喝足”,而且,那足以叫黑熊们发狂的药效快过了,它们也要撤了。 前世等禁卫军赶过去的时候,就是这般,最后并未抓到那几头黑熊,禁卫军也毫发无损。 所以,这些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沈南枝只需骑马等着便是。 就在这时,又有马蹄声渐近。 人还没到跟前,那声音已经先透过密林传了过来。 “快点儿!再快一点儿!”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沈南枝微微皱眉。 萧祈安来了。 当骑马狂奔过来的萧祈安在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也愣了一下,几乎没有控制住身下的马儿,差点儿摔了下去。 “枝枝?你没事?” 萧祈安脸上的焦急尚未完全褪去,看清楚是沈南枝的一瞬间,眼底就绽放出了惊喜和光彩。 见状,沈南枝神色冷淡,疏离道:“七殿下觉得我应该有事吗?” 一句话,问得萧祈安哑口无言。 他差点儿以为被黑熊所困的人是沈南枝。 毕竟,前世…… 可跟前世不同,这一世的沈南枝虽然在福云楼受了伤,但他前日见着,她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好起来了,而且也并未如前世那般中姜嫣然的毒,就算遇到黑熊,也完全可以自保。 所以,刚刚他才觉得前世在这里的悲剧不会重演,因此,他才先着手处理针对萧子义被重创之后的势力布局,只稍稍晚来了那么一步,就听到了属下来报密林里传来的熊吼声。 有那么一瞬,萧祈安的心都似是要跳出嗓子眼儿。 他以为那是沈南枝…… 这一路的担忧害怕,心惊肉跳,在看到沈南枝的那一瞬烟消云散,可听到她的声音,萧祈安又突然生出无限的惶恐。 他怎么会觉得那里出事的人是她呢? 萧祈安面沉如水,还未想好该如何作答,却见禁卫军副指挥使王孝元带着人从密林深处走来。 第149章 指认 不同于刚刚进入密林深处救人的紧张和不安,这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他们再出来的时候,人人面如土色,有些人甚至因为不适而扶着一旁的树干呕吐不止。 只有禁卫军副指挥使王孝元勉强能维持镇定。 在一番见礼之后,萧祈安看向王孝元淡淡道:“情况如何?” 王孝元躬身答道:“回七殿下,那三头黑熊已经退了,殿下和沈姑娘还是别去看了……现场实在惨烈,那人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就连他的身份,下官等也无法在第一时间确认,只能拿了这几样遗物过去找人认领,稍后再同他家人给他收尸。” 说着,他抬了抬手,在他身后的一名禁卫军士兵手上抱着几样东西闻声走出。 已经残破不堪认不出本来颜色的血衣布条,已经被啃掉半截的鞋底,一条马鞭,还有断成了碎块的玉簪。 就连沈南枝都很难认出那是姜清远的东西,更何况这些人。 萧祈安点了点头:“先回去,等下各家清点人数就知道了。” 说完,萧祈安抬眼看向沈南枝,“沈姑娘怎的一个人在这里?” 他的目光里带着审视,显然并不认为沈南枝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 听到这话,沈南枝抬眼看他,语气冷静得听不出半点儿异样:“没办法,那些小姑娘们好像都不太待见我,我一个人又不认识路,只想着在这外围随便走走,挨一会儿时间走个过场就回去了,没曾想突然听到这边有惨叫声,我才闻讯赶来。” 下场之前,她跟赵月容等人闹得不愉快不是什么秘密,稍稍打听就能知道,所以沈南枝被孤立,一个人行动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而后面的话不必沈南枝细说,王孝元已经替沈南枝接了过去:“下官来时,也正好遇到刚赶过来的沈姑娘,下官可以作证。” 至此,萧祈安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还不知道被黑熊吃掉的那人到底是谁,他也不好再多追问。 只是没想到,沈南枝反过来追问萧祈安:“刚刚七殿下来的时候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七殿下是觉得我应该有事吗?” 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南枝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萧祈安的反应足以证明沈南枝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他也是重生的。 他知道前世发生的事情,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以为今日被黑熊袭击的是沈南枝。 只是,不知道萧祈安是不是也猜到了自己跟他一样,但想来就算之前没有猜到,但结合沈家跟前世已经截然不同的选择和轨迹,萧祈安猜到她身上也是迟早的事。 沈南枝故意这么一问,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这话听得王孝元在内的禁卫军士兵面面相觑。 沈南枝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仿似带着能洞察人心的魔力。 萧祈安突然就有些心慌。 他为自己刚刚那脱口而出的话懊恼不已。 但眼下,他只能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去,当着禁卫军副指挥使的面,他只能随意找了个借口:“三哥病重,听说你孤身下场,我自然要替三哥多照顾你,多留意你一些。” 有些蹩脚,但却让人一时找不出错的理由。 而这,恰恰是萧祈安最不愿意用的借口。 沈南枝假装没看出他的异样,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原来如此,臣女在这里多谢七殿下的好意和照顾了。” 萧祈安转头看向沈南枝,他真诚道:“应该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双黑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缱绻深情,叫沈南枝一下子就想到了前世她重伤那会儿,萧祈安也是这般看着她,并温柔安慰:没事的枝枝,就算你毁容,我也会一直陪着,放心,万事有我。 可结果却是他亲自给她喂药,将她丢给姜嫣然折磨,也是他亲自下令将沈家查抄并降旨把浴血归来的沈长安处斩。 在外人眼中,沈家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沈长安一力扛起了保家卫国的重任,他以少胜多,绝地翻盘九死一生,他没有死在外敌的铁骑下,却最终死在自己人的铡刀之下。 如今哪怕再多看萧祈安一眼,沈南枝都怕自己压不下这刻骨铭心的恨意。 跟前世同样深情的眼神,如今在沈南枝看来也只觉得恶心无比!虚伪至极! 说完,沈南枝也转而看向王孝元:“也谢谢王大人的照拂,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 王孝元点了点头,拱手道:“这里不安全,我让他们先送沈姑娘回去,我们还要留下来善后。” 黑熊突然发狂,而且还出现在了外围,这里必得重点圈起来,不能再让人靠近,进入围场的都是贵人,无论冲撞了哪一个,都是推卸不了的责任,如今已经死了一个,再不能出事了! 他们要在这里负责警戒,还要调查黑熊突然发狂的原因,暂时走不开。 沈南枝也不推辞,点头感激:“好,多谢王大人。” 说完,她夹紧马腹,调头离开,那两名禁卫军士兵也跟着一起护送沈南枝离开。 都走出了好远,沈南枝都还能感受到萧祈安落到她身后的那道灼热目光,叫人十分不适。 此时的瞭望台前已经炸开了锅。 传令官已经用铜锣示警。 先前在外围的那些姑娘们也已经都闻讯回来了。 沈南枝尚未走近,就已经听到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怎么突然就窜出来几头熊瞎子呢?听说还死了人,太可怕了!” “还好咱们刚刚没去那片林子,好险!”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算时间,男子们早就进入围场深处了,就咱们这群姑娘在这个时间点儿还在外围,你说该不会是哪家……” “嘘,你没看见刚刚禁卫军一群人赶过去了吗?很快会有消息,先别瞎想。” …… 沈南枝眼尖地看到刘妈妈就在不远处的帐篷后面躲着,恨不得竖起耳朵将这些人的讨论都听进去,以此来判断出事的是否是沈南枝。 尤其是在听到那句“是哪家的姑娘”,刘妈妈的眉宇间已经难掩兴奋了,沈南枝看得分明。 王孝元派人将那几样姜清远的遗物呈递了上去,惹得看台上几家夫人和贵女们花容失色。 顺庆帝叫了众人来辨认,在外围的刘妈妈也伸长了脖子去看,唯恐那几样东西不是从沈南枝身上掉下的。 不过,注定要叫她失望了。 在看到那几节玉簪碎片,刘妈妈的神情已然不太好了。 等沈南枝提步走入人群,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刘妈妈脸上的错愕都还没来得及掩饰。 “刘妈妈这是怎么了?” 沈南枝若无其事地看向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道:“我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太好?” 至此,刘妈妈才终于回过神来,她讪讪一笑:“没,没事,只是刚刚看着那些东西……怪……怪吓人的。” 沈南枝点头,惋惜道:“是啊,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太惨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刘妈妈:“对了,可有见到姜清远和我表哥他们回来?” 刘妈妈神情还有些恍惚,突然听到沈南枝询问,她连忙摇头:“不曾,兴许他们早已经去了围场深处,对了,我之前瞧着姑娘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刘妈妈试探性地开口。 沈南枝摇了摇头:“我跟刘妈妈一样,看不得这些场面。” 这时候,姜清远的遗物传了一圈,都没有人上前认领。 就在这时候,有人用树枝挑开了那堆烂布条,一个带血的玉坠子就这样从布条堆里滚落了下来。 看到那样东西的一瞬间,刘妈妈蓦地一怔,她这才注意到,那已经被黑熊啃掉一半的鞋底宽度,分明是一成年男子的尺码。 还有那碎掉的玉簪子,若拼凑起来…… 一个可怕的猜测自刘妈妈的脑子里浮现出来,叫她瞬间如坠深渊。 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就听到一声惊呼:“这……这不可能!” 满脸震惊的姜时宴从伴驾的文官队伍里走出。 他一个箭步上前,看着放在案几上那已经沾满了鲜血的玉坠子,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玉坠子的形状有些特别,打着穗子的底部缺了一角,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 来参加此次秋围的世家公子,哪个不是身份显赫,生活优渥,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还佩戴着这样一个缺了一个角的玉坠子。 只有姜清远。 这玉坠子是当年姜时宴同赵婉的定情信物,后来又叫赵婉给姜清远系在身上。 姜清远儿时调皮,不小心摔在了池塘边上,是那玉坠子勾住了一旁的枯枝,才没得叫他跌下池塘淹死,但那玉坠子也因此被磕破了一个角。 既是爹娘的定情信物,又曾救过他的命,所以姜清远几乎从不离身。 就是因为这特别之处,才叫姜时宴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会……不会的……怎么会是远儿……” 姜时宴甚至都顾不上那玉坠子上的血污,一把夺过攥在了掌心,他也不敢再去看案几上其他的东西,只迅速转头在人群里搜寻姜清远贴身小厮的福临福安的踪迹,可还没看到那两人,倒是先看到了沈南枝,以及跟沈南枝站在一起的刘妈妈。 “是你!” 悲愤之下,姜时宴甚至都顾不上眼下的形势,直接瞪着沈南枝怒道:“一定是你!是你在这里面做了手脚!”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南枝的身上,就连主座上的顺庆帝张贵妃等人也看了过来。 而这时候,姜清远贴身小厮福临福安也正匆忙赶来。 看到姜时宴手上的东西,两人远远地就被吓得跪在了地上。 姜时宴这会儿也顾不上沈南枝了,他大步朝着福临福安走去,并质问道:“公子呢?让你们保护的公子呢?为什么只有你们回来了!” 福临福安两人瑟瑟发抖,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公子叫我们先走,他一个人要去前面转转,还让我们都别打扰他,可没等了多久,我们就看到公子的马像疯了一样横冲直撞,我们意识到不对劲,想要赶过去看看,却就在那会儿从公子离开的方向听到了黑熊的嘶吼声……” 毕竟那是熊瞎子,他们到底是怕的,所以也不敢贸然追过去,只等着前面有禁卫军打了头阵,才敢露面,没曾想…… 后面的话他们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遗物有了姜时宴的认领,再加上福临福安的佐证,落入黑熊之口的人身份基本上就能确认了。 四下都是窃窃私语声。 有人庆幸,死者跟自己无关,无悲无喜,作壁上观,看他人悲欢。 有人感慨,那么大一个活人,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然落得那般惨烈的结局。 当然,也有人想起姜时宴之前的指控,不由得好奇地向着沈南枝所在的方向张望,猜测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就在这时,姜时宴突然转头朝着瞭望台前的顺庆帝一头跪下:“还请皇上为我儿做主,我儿死得这般冤,定是沈南枝从中作梗!” “一派胡言!” 顺庆帝尚未发话,沈家两位舅母已经再坐不住。 三舅母刘氏起身朝顺庆帝拜道:“也请皇上为我家枝枝做主,没得叫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往我家枝枝身上泼脏水!” 姜时宴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四品大员,公然辱骂朝廷官员,本就该罚,更何况还是这样当着顺庆帝的面骂他,显然更不合规矩和礼法。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人还是刘家嫡女,最是以规矩和礼法治家的刘祭酒的亲女儿,沈家的三夫人。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刘氏像是看不到那些惊讶的眼神,只挺身道:“规矩和礼数,也要给相衬的人,像姜大人这样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要抹黑算计,枉为人父的狗东西,他不配!” 这时候,沈南枝四舅母也躬身道:“还请皇上还我家枝枝一个公道!” 沈家的这两位夫人一向行事都很低调,而且待人随和,像这般不顾一切不知轻重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可偏偏没有人敢小瞧了她们。 且不说她们本身就出自高门大户,身份显贵,更因为当年沈家的三郎四郎用血肉之躯,挡住了反王的最后一道攻势,用他们的骨血换来了如今顺庆帝治下的太平盛世,也为她们两人换得了一品诰命在身。 莫说在场众人无人敢轻贱,就连顺庆帝也不得不放软了语气安抚道:“两位夫人稍安勿躁,此事朕会彻查。” 说着,顺庆帝转头看向场中的姜时宴。 眼看着形势要对自己不利,姜时宴连忙磕头道:“皇上!臣并非血口喷人,臣有人证物证!” 说着,他抬头看向沈南枝,满眼都是志在必得的疯狂。 第150章 她的嫌疑最大 相比姜时宴的偏执和疯狂,沈南枝自始至终神色都很冷静。 她看着姜时宴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倒是一旁的刘妈妈被姜时宴那眼神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躲闪,却听姜时宴点名:“皇上,这是原本在沈南枝身边伺候的婆子,后来被沈南枝别有用心地放到了我儿身边,这次的事情也一定跟她有关。” 说着,姜时宴又转头看向刘妈妈:“刘氏,你此前不是说沈南枝威胁你,要你替她办事,今日之事,到底是不是你受了沈南枝指使算计阿远?” 刘妈妈早已经面如土色。 她在向姜家父子告发,并合谋设计沈南枝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跟沈南枝鱼死网破的准备。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沈南枝竟然没死,而且这件事还闹得这么大! 姜时宴的话暗藏玄机,她又怎会听不出来。 刘妈妈还在犹豫,姜时宴又道:“你也有儿子,你也一定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只要你肯说出来,冤有头债有主,我绝不会为难你。” 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刘妈妈。 但沈南枝可是把他这话里对刘妈妈的提醒和威胁听得分明。 果然,一提到儿子,刘妈妈双眼泛红,再不迟疑,她上前一步,一头朝着瞭望台顺庆帝方向跪下:“皇上,奴婢有罪!” “姜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奴婢原本是在沈家当差,前几日姜大人跟沈南枝决裂,她为了报复姜大人,才安排了奴婢进姜家,好叫奴婢跟她里应外合,伺机对付姜公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沈南枝的三舅母四舅母听得直皱眉,三舅母当即训斥道:“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背主在先!” 说完,三舅母转头看向顺庆帝:“皇上,这是沈家的家事,臣妇本不愿意家丑外扬,姜时宴欺辱我沈家至此,臣妇也顾不得什么家丑了,当初就是这刁奴受姜时宴指使,给我沈家阿姐下毒,差点儿要了我阿姐的命!至此才导致沈姜两家彻底决裂!” 这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 此前,沈言馨和姜时宴突然和离,外面不明真相的人各种猜测,甚至都传出了无数个版本。 但众人却怎么也想不到,姜时宴竟然会下给沈言馨毒? 那可是沈家嫡女,他作为靠着沈家一路走到今天的沈家赘婿,怎么敢的啊! 这时候,在场众人的讨论声更大了。 眼看着形势就要对自己不利,姜时宴连忙开口:“皇上明鉴,分明是她们血口喷人,是为了掩盖沈南枝谋害阿远一事,皇上不要被她们的一面之词误导了。” 三舅母正要接话,此前一直没有开口的沈南枝站了出来,她朝三舅妈点了点头,示意她无需担心。 然后才抬眼看向姜时宴:“那就依姜大人的意思,咱们一码归一码,先来说说刘妈妈的事。” “姜大人也睡哦了,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仅凭一个被我沈家赶出去的刁奴的一面之词,姜大人觉得有说服力吗?” 姜时宴冷眼看向沈南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南枝你以为我们没有证据?” 说着,他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刘妈妈。 刘妈妈连忙道:“有的,有的!此前沈南枝曾将一小包药粉交给奴婢,要奴婢趁机洒在公子的身上,说是那样可以引得黑熊发狂,而且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奴婢自是不肯,沈南枝就自己带着药粉走了,如今公子出了事,必然跟她脱不了干系,沈南枝是不是碰过那药粉,有没有还揣着那药粉,只要皇上召太医来查验便可知晓!” 这刘妈妈分明是有备而来。 就连坐在看台上的两位舅母都有些担心沈南枝被算计进去了。 不曾想,沈南枝坦然开口:“好,既如此,皇上不妨请太医来验一验,看看我们谁身上沾染了那药粉。” 沈南枝这般神情,倒叫姜时宴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以为沈南枝已经成竹在胸,可是再看刘妈妈那笃定的眼神,显然事情已经办妥,所以,姜时宴的迟疑也只是一瞬,便很快被他压下。 他原本是跟姜清远合谋要刘妈妈将那药粉交给沈南枝,并趁机给沈南枝下了软筋散。 他们不但要沈南枝在密林里被黑熊分食,还要嫁祸给沈南枝。 只要沈南枝一死,就由刘妈妈站出来,说是沈南枝指使她给姜清远下那药粉,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倒叫黑熊先将她吃了去。 这是他们原本的计划。 可是,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是哪步出了岔子,原本该死的沈南枝毫发无损,落入黑熊之口的竟然变成了姜清远,这时候愤怒几乎已经吞噬了姜时宴全部的理智,他笃定,只要从沈南枝身上发现那药粉的存在,就一定能坐实了沈南枝的罪名,就能叫她为姜清远偿命! 而且,那药粉只需要沾染半点儿,那味道就经久不散,刘妈妈既然确定药包在沈南枝身上,而且沈南枝之前也碰过了,就算她已经丢开了,身上也该留下味道或者痕迹的。 这样一想,姜时宴也道:“还请皇上请太医来查验。” 两边的看法一致,顺庆帝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抬了抬手:“去传周太医。” 不多时,随行的太医院院首周太医被叫了过来。 沈南枝率先站了出来:“劳烦周太医瞧瞧,我这身上可沾染了半点儿药粉?” 周太医抱拳,道了一声得罪,便提步走近了沈南枝两步,他隔空仔细嗅了嗅就要摇头,却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当即怔了一下。 只这么一下,就叫在场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姜时宴悬着的心也终于要落地,却在这时候,突然看到周太医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准确地说,是朝着他脚边跪着的刘妈妈走过来的。 “这……” 姜时宴尚未开口,就见周太医突然皱眉道:“她身上似乎不对劲。” 此言一出,四下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刘妈妈吓得腿软,当即否认道:“你……你血口喷人,我身上怎么会……” 她一边否认,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些许心虚,因为她知道那东西一旦沾染便很难洗掉那股味道,而她之前在沈南枝打开那小油纸包的时候跟沈南枝是站在一块儿的,至此,刘妈妈都还心虚自己当时是受沈南枝的牵连也沾染了一点儿。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反应过来,既然当时距离最近且亲自打开小油纸包的沈南枝都没事,她又怎么会有事。 她正要挺直了腰杆辩解,但她刚刚已经露怯,那心虚的模样都已经被人看了去。 而且周太医已经对顺庆帝开口道:“如果微臣所查不错的话,这味道可以刺激黑熊发情甚至发狂。” “你血口喷人!” 姜时宴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几乎脱口而出,可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毕竟对方是太医院院首,他的话,在眼下就是最权威最有说服力的存在。 所以,姜时宴连忙放软了语气:“周大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比如说,刘妈妈身上的这些药粉,是从沈南枝身上沾染过去的?或者说是沈南枝使了什么法子,驱除了她身上的味道?” 闻言,周太医摇了摇头:“这味道经久不散,寻常法子很难驱除,就算只是衣物上沾染了,最快的办法也是要换下衣物,反复清洗三五次,若是身上碰到了,更难驱除。” 说着,他抬眼看向沈南枝:“沈姑娘今日可换过衣裙?” 不用沈南枝开口,周围人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 之前沈南枝跟张月容对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过沈南枝就穿着这一身衣服,而且也都是亲眼看到她下了围场再回来的。 姜时宴还不死心:“若她早有准备,提前让人带去了一套衣物呢?” 闻言,沈南枝挑眉:“姜大人倒是可笑,放着现在一身药粉的刘妈妈不去继续往下追查,反倒抓着我这个没有半点儿嫌疑的人不放,那我也怀疑你是跟刘妈妈一伙的,非要把这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怎么说?” “说话做事要讲证据,姜大人入朝为官多年,不会只凭着一张嘴,上下一拌,就给人定罪吧?” 这话激得姜时宴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同时,也提醒了主座上的顺庆帝——顺着刘妈妈查。 顺庆帝指了指刘妈妈。 “周太医,你带人去走一趟。” 这个走一趟,指的当然就是查一下刘妈妈的帐篷。 从望云峰到主营地,腿脚快的话,往返也不过一刻钟。 不多时,周太医带着一个小油纸包回来复命了:“皇上,正是此物,是在这老奴的包袱里搜到的。” 话音才落,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沈南枝已经弯腰看向刘妈妈,啧啧道:“刘妈妈,看样子,你也是被姜大人当了棋子呢。” 原本刘妈妈还没琢磨过味儿来,被沈南枝这么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姜时宴一开始的计划哪里是要嫁祸给沈南枝,这分明是要将沈南枝的死嫁祸到她的头上! 这样既除掉了沈南枝,也找了人背锅,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父子俩的身上! 那小包药粉就在眼前,沈南枝的话犹如一记闷雷,再加上接二连三的惊恐,刘妈妈根本就来不及细想,就怒道:“好你个姜时宴!你过河拆桥!你明明说过只要我将那药粉诓骗给沈南枝,等她被黑熊吃掉,你会保我一命!没想到你竟然还留了这一手!” 越想越是气,失去了理智的刘妈妈直接转头去撕扯跪在一旁的姜时宴。 姜时宴毕竟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官,对上刘妈妈也只有吃亏的份。 等禁卫军士兵上前将两人拉开的时候,姜时宴脸上已经被刘妈妈的指甲刮出了数道血痕,发髻也歪到了一边,甚至就连他身上的补子都被扯烂了,胡乱挂在一边,看起来格外狼狈。 至此,事情已经明了。 但姜时宴却偏还要嘴硬,他哭诉道:“皇上,微臣冤枉,微臣若真有心算计沈南枝这个逆女,又怎会叫她还活蹦乱跳的到现在,反而死的却是阿远,微臣冤枉,一定是沈南枝害了我儿!” 顺庆帝被他吵得头疼,已经快没了耐心。 不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他和姜清远算计谋害的是沈南枝,为何沈南枝却安然无恙。 就算沈南枝跟这药粉无关,但多少跟姜清远的死沾上了嫌疑。 不光顺庆帝这般想,在场众人也是这么想的。 见状,沈南枝只躬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姜清远此举只是他咎由自取,说不定他是想带着药粉来算计我,没成想那些本不该出现在外围的黑熊却先一步循着气味找上了他?”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她转头看向正快步朝瞭望台走来的王孝元和萧祈安等人,语气笃定道:“姜清远遇害之时,臣女也不在场,有禁卫军副指挥使王大人以及一众禁卫军士兵可以为臣女作证。” 在赶过来的路上,王孝元就已经听说了,此刻远远听到沈南枝这句话,他连忙躬身朝顺庆帝见礼并笃定道:“微臣可以作证,事发之时,沈姑娘当时确实是从别处才赶来,跟微臣一路过去的。” 王孝元是顺庆帝的心腹,他说出来的话,再加上前面周太医的话以及从刘妈妈帐中搜罗出来的证据,至此,沈南枝彻底洗去了嫌疑。 就连姜时宴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不是她?我儿怎么会死?” 王孝元在看过周太医递来的小油纸包里的药粉之后,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道:“姜大人,我们还在令郎出事的地方找到了同样的药粉,还有一张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油纸,想来,该是令郎自己身上携带的药粉引来了黑熊。” 王孝元的说法跟沈南枝刚刚的几乎一样。 而且,所有的证人,证据也都挑不出错儿来。 姜时宴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迟迟说不出话来。 顺庆帝这才开口:“姜时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句话,就把姜时宴拉回了现实。 现在不是他要置沈南枝于死地,而是刘妈妈这个蠢货的指控要将他拉下水,让他自身难保。 姜时宴连忙跪地道:“皇上明鉴,此事既是我儿跟这刁奴合谋,跟微臣无关,微臣也是因为丧子之痛才被这狗奴才蒙了眼,还误会了枝枝,微臣有罪。” 关键时刻,他为了自己,连最在意的亲生儿子姜时宴都可以抛弃。 然而,沈南枝注定不会叫他如意。 还没等顺庆帝开口,之前一直都很淡然从容的沈南枝突然一头跪下:“皇上,臣女有要事禀报!” 姜时宴以为就这么算了? 不,沈南枝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第151章 要他万劫不复 顺庆帝抬了抬手,示意沈南枝起身说话。 然而,沈南枝却固执地跪在地上,满目哀伤道:“皇上,姜大人刚刚也说过,一码归一码,既然姜大人的指控是无稽之谈,那么该说回刚刚臣女两位舅母所说之事。” 刚刚三舅母和四舅母说的是姜时宴谋害沈言馨一事。 姜时宴没想到沈南枝还惦记这一茬儿。 沈言馨本就身体不好,而且,他叫刘妈妈给下的毒也是一点一点,长年累月加在沈言馨的汤药里,不可能被人发现。 若是平时,他只要咬死不承认就是了,可是现在的刘妈妈这个蠢货就跟疯了一样,认定了是他要过河拆桥,只要沈南枝指证,刘妈妈必然反咬他一口。 想到这里,姜时宴当机立断道:“皇上,这本就是无稽之谈,我夫人自幼身体不好,多年来一直靠药物将养着,这一点在京中无人不知,若微臣真要害她,又怎会让她安然活到现在?而且,皇上也看到了,刘妈妈这刁奴分明还是向着沈家,对微臣胡乱攀咬,她已经疯了,她的话不可信!还请皇上不要听信她们的一面之词。” 说着,他瞪了一眼昏迷在地上的刘妈妈,刚刚刘妈妈情绪太过激动,死死抓着他的脸,禁卫军士兵实在拉不开才将其敲晕了过去。 这会儿姜时宴生怕刘妈妈再被人敲醒跟他对峙,就算没有证据,被人这样咬一口,总归会叫人生疑。 然而,姜时宴的话音才落,沈南枝就已经接过了话茬:“姜大人,我都还没有提刘妈妈,姜大人如何断定我需要刘妈妈指证?” 姜时宴明显被这话噎了一下。 等他再开口,沈南枝已经将刚刚秋雨急匆匆送过来的东西交给常喜公公呈到了御前。 厚厚一卷东西,众人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都睁大了眼睛好奇张望。 在顺庆帝打开这东西,查看的功夫,沈南枝继续道:“臣女知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子女告父的道理,毕竟是臣女的生身父亲,若不到万不得已,臣女也不想担这不孝的名声,可是,纵观姜大人之所作所为,实在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为了阿娘,为了当年死在姜大人因一己私利算计之下的冤魂能得以安息,臣女无奈之下,只能大义灭亲告到御前。” 还没等沈南枝说完,姜时宴已经怒道:“沈南枝!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皇上面前,岂容你颠倒是非黑白!我怎么生了你这不孝女,竟在这里血口喷人,丢人现眼!看我……” 虽然不知道沈南枝呈递给顺庆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眼见着顺庆帝的眸子一寸寸暗了下来,姜时宴就知道事情不妙,他连忙出声打断沈南枝,甚至就要不顾旁边禁卫军士兵的阻拦要来打沈南枝,想要阻止沈南枝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顺庆帝左手边的张贵妃也忍不住皱眉故作好奇道:“皇上,虽然臣妾不知道这沈姑娘呈上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姜大人此说也不无道理,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沈家姑娘的亲生父亲,试问天底下哪个子女会这般对生父的?” 大齐尊崇孝道,张贵妃这话虽然说得轻飘飘的,但三言两语就把沈南枝放在了不孝的位置上。 她虽然距离顺庆帝的案几最近,但却看不到顺庆帝那厚厚一沓卷轴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但只要能拉踩沈南枝,她自是不遗余力。 不仅她,长公主也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到底是做父母的,就算平日严厉些,又能对子女真坏到哪里去?臣妹倒是觉得,刚刚也都怪沈家那刁奴,想来姜大人也是被人误导陷害的,怎的到了沈家姑娘这里,就成了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了?是不是有些过了?” 张贵妃和长公主的一唱一和,成功地将沈南枝架在了火上烤。 可是,她们并不知道沈南枝呈递上去的那堆卷轴和证据的分量。 姜时宴心里刚刚燃起了希望,就要动手,还没等他冲到跟前,却听顺庆帝沉声开口:“让她说完。” 说着,顺庆帝抬眸扫了一眼姜时宴。 只那一眼,仿似带着刺骨的凉意,叫姜时宴再动弹不得半分,更无力说出半个字。 同时,他身边的两名禁卫军士兵也立即将他拦住,让他不能再上前一步。 沈南枝才继续道:“昔年,姜大人欺瞒自身婚约,掩盖已有妻儿的事实在先,才娶了我阿娘,又利用我阿娘良善,将他的私生子女姜嫣然和姜清远分别以养子和侄女的身份养在膝下,因担心事情暴露,他在任职云州知府期间,联合当地山匪强盗,制造了赵家和姜家老宅的灭门惨案,加上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人,一共两百三十二人,事后,他又以办庆功宴的名义,将这些山匪毒杀封口,因此,还得了朝廷嘉奖,连升两级,山匪强盗固然可恨,可是姜赵两家以及被牵连进去的那些人何其无辜!” “前段时间,臣女在阿娘的药里发现了异样,顺着刘妈妈查了下去,不但查到姜大人替刘妈妈已获极刑的儿子瞒天过海逃出生天,还修改了卷宗,臣女因此才派人去了云州青阳继续往下查,幸得老天开眼,当年的姜家还有幸存者,而那群被他毒杀灭口的土匪里也有人逃出生天,这里不但有他们的证词,还有当年姜时宴写给那土匪头子的亲笔信和证物,还请皇上查验,至于那些人证,臣女也会一并交给大理寺。” 这些东西在沈南枝养伤那几日,就已经由派去青州的暗卫送了回来。 沈南枝本来早就可以告发,但她却选择先按兵不动。 就如她自己所说,子女告父,无论如何都要背负不孝的名声。 她无所谓,但她怕影响到镇国公府的声誉。 而且,如何告发,何时告发,这里面需要考虑的东西也不少。 恰好现在小舅舅和萧楚昀都不在京都,此事就算交由大理石或者检察院,都能最大限度地跟沈家撇清关系。 沈南枝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时机。 等着姜家父子对她出手,她反将一军,然后以受害者的身份,“不得已”将这些东西呈上,不但能最大限度地调动众人的情绪,越发叫众人看清楚姜时宴的真面目,也能消减这顶“不孝”的帽子的影响。 而且,在秋围巡猎这样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日子公布于众,再由众人之口宣扬出去,才能叫姜时宴的名声彻底烂了,臭了,叫他万劫不复! 听到沈南枝一口气说的这些,姜时宴又惊又怕又慌又怒。 他没想到,沈南枝竟然知道这么多!而且就连当年的人证物证都找到了,姜时宴自然下意识就要否认,可他才动了动唇瓣,还未来得及发声,顺庆帝一个眼神扫过来,挡在他身前的一个禁卫军士兵立即会意,当即拔剑拦在了他面前,大有但凡他多说一个字就要血溅当场的架势。 姜时宴的愤怒和惶恐就这样不得不被硬生生地压下,只剩一双满是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沈南枝,恨不得将沈南枝剥皮抽筋。 然而,沈南枝就像是看不到他的表情似的,继续道:“除了这些,姜大人还数次教唆刘妈妈给臣女下毒,臣女无奈才打发了刘妈妈去姜府,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想趁着这次秋围巡猎要臣女的命,这一点刚刚刘妈妈的话就是证词,大家也都听见了。” 说着,沈南枝俯身跪在了地上。 她的声音冷而脆,带着愤怒,也似乎还带着些许失望和无助。 “若不到万不得已,臣女也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臣女外祖父外祖母年纪大了,他们平日里又最是疼爱阿娘,若知阿娘遭遇如此算计谋害,还不知道会伤心愤怒成什么样,可是,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想到姜赵两家以及被无辜卷入的两百三十二条人命,臣女便觉惶惶不安,还请皇上为臣女,为臣女阿娘,为姜赵两家那些死去的冤魂做主,彻查此案!” 既有足够的证据,又煽动了所有人的情绪,再加上还搬出了老镇国公,就算是顺庆帝也不能将此事揭过。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两位舅母也要起身,顺庆帝抬了抬手,将她们按下,才对沈南枝道:“朕会彻查此事,来人,先把姜时宴押下。” 说着,那两名禁卫军士兵就要把姜时宴拖拽下去。 见状,姜时宴甚至都顾不得放在脖颈上的刀刃,连忙张嘴惊呼道:“皇上!微臣冤枉!微臣……”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旁边的禁卫军士兵直接把刀一横贴着姜时宴的脖颈,那闪烁着寒芒的刀锋瞬间叫姜时宴一个激灵,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同时,顺庆帝转头看了一眼文武百官席位的大理寺卿梁勤,“梁爱卿,此事你全权督查。” 说着,顺庆帝将那一堆东西交给了常喜,又转送到了梁勤面前,并不忘提点道:“此事还涉及京兆尹姚谦等诸多官员,你一并清查。” 被点到的梁勤连忙出列领命:“微臣领旨。” 大理寺卿梁勤,最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 而且,顺庆帝都没有给姜时宴开口辩解的机会,直接叫人押下,甚至用的词语还是“清查”,由此顺庆帝的态度可见一斑。 众人面面相觑,但心中都已经得出同样一个结论——姜时宴,彻底完了。 可见沈南枝呈递上去的那些东西分量有多重,否则也不能叫顺庆帝还未审讯就已经做了判断。 而作为当事人的姜时宴悲愤交集,在吐了一口心头血之后竟直接晕死了过去,最后还是被禁卫军士兵拖下去的,形容好不狼狈。 顺庆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转而看向沈南枝,放软了些语气道:“虽然于人情伦常来说,子女告父是为不孝,但沈家姑娘心中有大义,理应嘉奖才是。” 既然顺庆帝开口,自然也不会再有人用不孝来指责沈南枝。 旁边及时发现顺庆帝脸色不对,这半天就不敢贸然搭话的张贵妃也笑着,当即改了口风道:“是呢,皇上,臣妾也瞧着沈家姑娘越看越喜欢,刚刚是臣妾糊涂了,没想到那姜大人,哦不,那姜时宴竟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事已至此,就连长公主也不得不跟着出来附和,恨不得立即撇清刚刚帮姜时宴说话时候的样子。 张贵妃和长公主都带了头,底下的人自然也紧随其后,不甘落后地表态。 一时间,沈南枝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赞誉。 至此,沈南枝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虽然证据确凿,再加上墙倒众人推,搬倒姜时宴她有十足的把握,但没有真的到这一步,沈南枝的心一直都是紧绷着的。 对于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赞誉,那些唏嘘,那些八卦的眼神,沈南枝倒是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她眼下只想去找阿娘,想扑进阿娘怀里,告诉阿娘,她终于让姜家,让姜时宴,姜清远,姜嫣然他们这些人付出该有的代价了! 等待姜时宴的,只会是万劫不复! 她们娘俩的仇终于报了! 当然,她们的仇人还不止姜家。 只有在彻底解决了姜家没有后顾之忧以后,沈南枝才能走下一步。 念及此,沈南枝朝顺庆帝谢了恩,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叶青菀就扑了上来。 “枝枝!” 她早已经红了眼眶。 她想过姜时宴的恶劣和对沈南枝的淡漠无情,但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彻头彻尾的人渣, 叶青菀心疼沈南枝,想要安慰沈南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她只抱紧了沈南枝,心疼道:“你一个人担着这么多事情,怎么都不告诉我呀!” 沈南枝笑着回抱住她,反过来安慰哭成泪人的她:“我这不没事吗?放心好啦,刚刚还多亏了你。” 从刘妈妈那里拿到油纸包的时候,沈南枝就趁着扬起手收起油纸包的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刘妈妈身上洒了一点,刘妈妈那会也是做贼心虚,慌得不行,所以并未注意到。 而当时沈南枝虽然人还在沈家帐篷,但身边有刘妈妈看着,外面还有姜家人的盯梢,她为了叫他们放心,自然顺势就将那油纸包揣在了身上,给他们一种她中了圈套急着要去找沈长安的错觉。 在秋围巡猎下场之前,沈南枝趁着跟叶青菀说悄悄话的机会,将刘妈妈给她的那个小油纸包塞给了叶青菀,让叶青菀交给秋雨,秋雨自然会找机会将东西塞回刘妈妈的包袱。 这才有了后面刘妈妈的“人赃并获”,先搬倒了刘妈妈,趁机让她和姜时宴内讧,沈南枝后面的话才更有可信度,每一步沈南枝都是提前算过的。 听到沈南枝的感激,叶青菀笑了笑,正要说无妨,却突然看到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约莫是因为紧张,他甚至都还没等顺庆帝这边通传,就一头跪在地上,惊声道:“皇上!刘美人出事了!” 第152章 发难 此言一出,自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那小太监似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整个人抖如筛糠。 “皇上……皇上……刘美人她……” 他伏在了地上,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顺庆帝旁边的常喜公公看了看顺庆帝眼色,当即转头训斥道:“混账东西,在御前怎可如此失仪!到底发生了何事,如实说来!” 那小太监这才哆嗦着继续道:“是刘美人被人……” 可即使被大太监总管常喜如此训斥,后面的话他也说不出来,只磕头道:“还请皇上移驾过去,一看便知。” 秋围巡猎还在进行,这小太监分明怕得要死,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可见这事情的严重性。 顺庆帝眉心微蹙,明显已经没了耐心。 还是一旁的张贵妃转头看了一眼那没眼力见儿的小太监,冷声道:“你且如实说来,恕你无罪。” 听到这话,那小太监才犹犹豫豫开口道:“刘美人今日身体不适,本是要沐浴之后在帐中歇息,却有贼人突然闯入刘美人帐中,意图轻薄刘美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刘美人虽然位分不高,但却是皇上的女人,而且最近颇得圣宠,甚至连秋围巡猎都还将她带着,足以说明皇上对其的看重了。 万万没想到,竟然有登徒子敢对皇上的美人动手! 这是何等的猖狂! 顺庆帝尚未开口,但那周身的气息都似是陡然转冷,看台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至此,众人也才终于知道为何这小太监支支吾吾了。 这事关皇家颜面,说出来就是在打顺庆帝的脸,这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顺庆帝微微眯起了眼睛,虽然神色如常,但那眼神里已经带着几分山雨欲来的气势和威压。 顺庆帝缓缓开口。 “那人呢?” 阴沉的语气,压得那小太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匍匐在地,哆嗦着开口道:“那贼人已经被擒住,此时就在刘美人帐中。” 这时候,他自然不可能带着文武百官,带着这么多女眷跑去“抓奸”,那只会更丢脸。 “一并带过来。” 小太监半点儿不敢耽搁当即磕头:“是。” 就在他忙不迭起身离开之前,他突然转头向着看台上沈家的位置望了一眼。 此时沈南枝和叶青菀回到了两位舅母身边。 小太监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自是惹得不少人窃窃私语。 就连四舅母都忍不住转头看向三舅母低声道:“你说,那狗奴才刚刚是在看我们吗?他什么意思?” 三舅母也是一头雾水,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沈南枝。 “枝枝?你可知情?” 沈南枝摇了摇头。 她知情,她可太知情了! 前世这会儿,被人从刘美人帐中抓出来的就是她的小舅舅! 那会儿,也跟现在差不多,沈南枝前脚才遭了姜家人暗算,自己一身伤,秋月也没了,还没等她被送回沈家帐篷昏死了过去,等她醒来就听到小舅舅这边出事了。 说是小舅舅误闯刘美人帐篷,撞到刘美人沐浴时起了歹意……这件事“人赃并获”,小舅舅百口莫辩,此事惹得顺庆帝勃然大怒……最后虽然因为外祖父和沈家满门的功勋,得以保全小舅舅一命,但却被当众打了一百军棍。 虽然当时没能要了他的命,被抬回去的时候,却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的小舅舅,那般如美玉无瑕似的人物,最后却是带着那样的污名和不堪,屈辱的死去。 一想起这段回忆,沈南枝的脑子就针扎似的疼。 所以,她才叫小舅舅无论如何也要避开这一场秋围巡猎,就是不想叫他重蹈覆辙。 但是,可笑的是,小舅舅没来倒是避开了,可这些人却将算盘打在了沈长安的身上! 在听到沈长安被划入伴驾名单的时候,沈南枝就知道事有蹊跷! 兜兜转转,却还跟前世一样。 姜家这边算计沈南枝,同时,就有人另外设计陷害沈槐书。 前世沈南枝以为自己只是被姜嫣然姜清远兄妹算计,但现在看来,也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光是那药粉,她之前问过陆翩翩,寻常药铺根本就买不到,而身为太医院院判的周太医却能一下子就分辨出来,而且当时周太医的神色还也有些古怪。 说明很大可能,这药粉是宫中才有的秘药! 沈南枝估摸着当时周太医的欲言又止,只怕他也知道这件事跟宫中有关,才不敢把话都摆到明面上说。 还有! 顺庆帝为何那般匆匆忙忙就处置了姜时宴,甚至都不给他开口辩解的机会? 焉知不是怕姜时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虽然没有证据,但沈南枝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这些人。 毕竟,前世沈家的惨烈结局,虽然最终下令的是萧祈安,但他们也都是推手! 只不过,跟前世不同的是,现在被算计的对象由沈槐书变成了沈长安。 但目的都是为了给沈家泼脏水,毁了沈家的百年声望,毁了沈家的血脉! 等沈南枝沈长安先后出事,沈家仅剩一个沈槐书,再出点儿什么意外,沈家纵然在军中有旧部,有威望,能一呼百应又如何? 沈家后继无人了! 想到这里,刻骨铭心的恨意几乎要将沈南枝的理智焚烧殆尽。 三舅母四舅母还不知情,只因为那小太监的一眼便觉得此事蹊跷。 众目睽睽之下,沈南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迅速压下那些汹涌的情绪,面色平静地摇头道:“无妨,静观其变吧。” 沈南枝这般,不但没能安抚两位舅母,反而越发叫她们不安。 外人离得远,感觉不到,但她们却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沈南枝身上散发的冷意,仿似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愤怒,即使她已经在努力克制,依然让身边人最亲近了解她的人感受得到。 她们何时见过沈南枝这般。 但沈南枝既然这么说了,她们也不好追问,毕竟眼下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 在等待的时候,在场的众人已经对那狂徒的身份进行了诸多猜测,但也都只敢私下悄悄说,没有人敢放到明面上。 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 日头已经起了,虽然各家头顶上都有华盖遮阳,但这刺目的光依然晒得人心惶惶。 实际上也没用了多久,那小太监在望云峰的一块望山石上喊了一嗓子,将顺庆帝的命令就这样传了下去,当即就有人将刘美人和那登徒子送了过来。 刘美人衣衫不整,发髻凌乱,香云纱胡乱地拢在身前,虽然遮住了春光,但这般狼狈的样子,也足以叫人对之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浮想联翩。 而那贼人已经被人用锦被从头到尾裹成一卷儿,外面还绑了几条打了死结的绳子,就这样一路像是麻袋似的,被禁卫军士兵扛了过来,然后毫不客气地丢在了众人面前。 “皇上,还请皇上为妾身做主啊……” 刘美人脸上的妆早就花了,但因生得娇美,哭起来都似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皇上,臣妾好好的在帐篷里模样,这贼人突然就闯进来,意图玷污妾身清白……还好有人听到,及时赶来将他敲晕了过去,妾身才不至于受辱,还请皇上为妾身做主,严惩此贼人,让镇国公府还妾身一个公道!” 前面的话跟之前小太监禀报的相差无几,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四下响起一大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镇国公府? 有那么一瞬,大多数人甚至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听岔了,但也都下意识往镇国公府的位置上扫了过去。 还没等众人细想,刘美人已经指着包裹在被子里的那人哭诉道:“他仗着自己是镇国公府小公子便如此无法无天,臣妾甚至报上了自己身份,以为他是误闯进了营帐,没曾想,他却嚣张至极!皇上!妾身无颜见您,只恨不得以死谢罪,可妾身死前,还想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求皇上做主!” 说着,刘美人一头磕到地上,掷地有声。 那可怜的模样,倒是引来了不少同情的目光。 顺庆帝一言不发,但神色显然比之前更冷了。 三舅母听到这些当即起身反驳道:“不会!我家长安虽然平日里不学无术,但心性良善,品行端正,他绝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荒诞无耻之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话音才落,顺庆帝身边的张贵妃一声娇笑。 “误会?沈三夫人,人是从刘美人帐中抓来的,眼下就绑在这里,还能有什么误会?本宫以前便听说沈家这位是个不着调的混世魔王,想来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也并非不可能吧?” 这话气得沈南枝三舅母手抖,她咬牙道:“贵妃此言差矣,长安只是贪玩了些,但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诬陷!” 说到这里,三舅母心疼地看了一眼沈南枝,又看了看地上被绑得死死的那一卷,皱眉道:“皇上不觉得今日处处都透露着蹊跷吗?是我沈家今日运道不好,还是怎的,这接二连三的脏水非要往我沈家头上泼。” 被她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想到之前姜时宴也曾污蔑沈南枝杀了姜清远。 确实有些巧。 但沈长安被人嘴“捉奸在帐”,这一点却是抵赖不了。 顺庆帝微微转头,深邃的眉眼落在沈南枝三舅母身上,他语气平静道:“那沈三夫人觉得,此事该如何?” 这话问住了沈南枝三舅母。 不管如何彻查下去,刘美人的清白也是被沈长安毁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顺庆帝这一句反问,无疑是在诛心。 他的声音不大,但气势骇人,那凌厉的眼神似是带着刀子,落在了沈南枝三舅母身上。 沈南枝三舅母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请皇上下令彻查此事,还长安一个清白!” “清白?” 事情已经发生,不管是不是被人算计,沈长安都不可能清白! 听到这话,之前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顺庆帝突然冷冷一笑,仿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一抬手,将面前的茶盏毫不客气地摔在了地上,并怒道:“朕对你沈家百般维护,百般纵容,还生怕你们受了什么委屈和欺负,结果,却是被你们骑到了头上欺负!” 天子一怒,雷霆万钧,满座皆惧。 所有人都不得不立即起身跪倒:“皇上息怒。” 位于风暴中心的沈家人几乎要被这股风暴压得窒息。 被当头训斥的三舅母首当其冲。 她跪在地上,就要挺直了脊梁为沈长安开口力争,却在这时候被沈南枝拉住了袖子,并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舅母信我。” 说完,之前一直没有吭声表态的沈南枝突然仰头看向顺庆帝:“皇上,臣女有话要说。” 顺庆帝淡淡扫了沈南枝一眼。 那一眼里,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愠怒。 沈南枝腰杆挺得笔直,语气不卑不亢道:“为何皇上就笃定那被绑住的狂徒就是我家长安表哥?” 听到这话,顺庆帝都还没开口呢,一旁张贵妃已经忍不住掩唇笑道:“本宫之前还觉得你这丫头聪明伶俐,现在怎么开始犯糊涂了呢?有刘美人和这么多人亲眼见证,而且人就被绑在这里,难不成还能冤枉了你们不成?” 无视她话里的嘲讽,沈南枝继续道:“那也要打开,让我们亲自确认才行,仅凭刘美人一张嘴,就说他是我长安表哥,臣女不服!那臣女也可以说这里面是贵妃娘娘的娘家那位出了名的纨绔呢?” 原本得意洋洋的张贵妃被这话气得神色一怔,当即训斥道:“混账东西!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编排起本宫了!” 这时候,之前通风报信的那个小太监也转头看向沈南枝并颤抖着提醒道:“沈姑娘……不是不让您看,而是沈家小公子不着寸缕,实在有碍观瞻,会污了皇上和诸位贵人的眼睛。” 话音才落,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 而且,被沈南枝这么一“狡辩”,顺庆帝似是越发生气,他冷声道:“难道,这众目睽睽之下,还能冤枉了你们沈家不成?简直不见棺材不掉泪!” 刘美人也在哭诉:“皇上,妾身怎么会拿自己的清白去冤枉他,为了服众,不妨让人将这被卷打开,让沈家人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已经下意识地蒙住了眼睛,就连在座的贵夫人们,也都已经别过了头去,生怕看到些不该看的腌臜。 听刘美人这般笃定的语气,还有这些小太监禁卫军士兵作证,就算不打开这被卷儿,这事情也已经板上钉钉了。 顺庆帝眼神渐冷,他就要开口下令,却见沈南枝突然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坳入口那道身影,故意一脸无辜道:“敢问皇上,若这被卷里的是臣女的表哥沈长安,那这人是谁?” 瞭望台上所有人都被刘美人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山坳入口正有人快马加鞭而来。 第153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被沈南枝这么一提醒,众人才看到那一身玄色短衫,如墨的长发高高扎起,随着身下的马儿飞奔而肆意飞扬的少年。 那英姿飒爽的模样,如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锐利,可不正是沈家那位混世魔王沈长安! 他身上背着长弓,一手攥着缰绳,另一手提着一样黑漆漆血淋淋的东西,因为距离还有些远,一时间也叫人看不清他到底猎杀的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是从猎场回来的,这一点错不了。 在看清他的面容,确定他身份的那一瞬,在场众人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那是沈长安,那这被铺盖卷儿裹住的狂徒又是谁?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顺庆帝,但见顺庆帝神色依然冷淡,似是对这一幕并无多大的情绪起伏。 众人又都转向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张贵妃。 比起君心难测的顺庆帝,张贵妃的面上显然有些挂不住了。 她看了看已经快要赶到跟前的沈长安,又转头看向沈南枝:“你们沈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难不成是在戏耍皇上?” 听到这话,沈南枝微微蹙眉,当即反驳道:“贵妃娘娘,慎言,一开始就是麻烦找到了沈家,我沈家什么都没做,只是老老实实的参加这场秋围巡猎,却平白无故要挨这盆脏水,贵妃娘娘不该训斥那要谋害我沈家之人,却反而来怪我们是何道理?请问,我们做了什么?” 此言一出,原本就觉得张贵妃的神色有些不对劲的众人,这会儿也都开始思忖起来。 见状,恼羞成怒的张贵妃猛地一拍案几:“混账东西!你的意思,倒成了本宫的不对了?难不成还是本宫想算计害你们?” 沈南枝摇了摇头,神色真诚道:“臣女从未说过此类话,臣女只是想说,兄长和臣女一样皆是被人污蔑,如今我们人都在这儿,就像刚刚贵妃娘娘自己说的,众目睽睽之下,这狂徒就绑在这里,我阿兄也及时回来自证清白,为何贵妃娘娘还要如此针对我沈家,难道不该打开这被卷儿,看看这狂徒到底是何许人也?” 张贵妃虽然气急,但到底也没有完全失了理智。 沈南枝的话她无从辩驳,这盆脏水既然落不到沈长安的头上,若她再继续不依不饶,只会引人怀疑,还会叫自己下不来台。 而且,沈南枝也没说错,刘美人受辱一事还得查下去。 既然不知道这被卷里的人什么人,就必然要当众打开来看。 但是,不知道怎的,对上沈南枝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虽然她眸中的情绪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旁观者的无辜,但张贵妃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的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直觉告诉她,不能拆开这被卷儿。 可她正要叫人将这污秽不堪的东西丢下去,谁料沈南枝却先一步开口道:“皇上,此狂徒冒用我家阿兄的名义做出这般胆大妄为之事,臣女斗胆,请皇上命人当众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如此行事,也好还我沈家清白。” 三舅母和四舅母也同时跪下,言辞恳切道:“我沈家式微,所以难免有人觉得沈家软弱可欺,为免以后再有人将主意打到我沈家头上,还请皇上彻查此事,还我沈家清白,严惩此狂徒,以儆效尤!” 沈家人要求彻查,这本也在情理之中。 事已至此,若悄无声息地收场,无疑坐实了这场针对沈家的阴谋跟宫中有关,甚至就连顺庆帝都会有针对之嫌。 顺庆帝这么多年明明忌惮沈家,在外却对沈家却颇多照顾和抚恤,就是为了顾及他明君,仁君的美名,不想落一个构陷杀害忠臣良将的污点。 张贵妃也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她的话到了嘴边,却也只能默默咽下,等着看是哪个倒霉蛋顶替了沈长安。 果然,听到这话,顺庆帝点了点头,原本冰冷如霜的目光也恢复了几分温和,他看向沈家众人:“自然该查。” 说着,他转而看向常喜,“你亲自去,把这混账的脸露出来,能辨别他的身份即可,不必将那被卷儿全部展开,以免脏了大家的眼。” 常喜公公连忙躬身领命,转头下了瞭望台,一路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走到场中那被卷儿跟前。 在之前那小太监的帮助下,常喜公公也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被卷的一头,并找了禁卫军士兵借来匕首,一点一点将那绑紧的被子割开一道口子。 常喜公公是个细心的,而且手上的动作也是干脆利索。 转眼功夫,既没有破坏那被卷儿上的绳子,也没叫那光溜溜的狂徒露出身体,只在那划开的口子上掏了一个洞,将那人的脸给露了出来。 那人约莫之前是被人打晕了,这会儿都还没有半点儿反应。 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间,四下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不少已经认出了他身份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张贵妃看去。 因为角度的问题,张贵妃还没能在第一时间看清楚,待常喜公公直接将那人的脑袋从洞口掏出来,将他整张脸完全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张贵妃惊得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几。 她当即怒道:“这怎么可能!这是构陷!” 不仅张贵妃,在张贵妃娘家张家那边席位上坐着的一群人也再坐不住了。 只因那被卷儿里的不是别人,是她娘家长兄的小儿子,她的亲侄儿,张锦轩! 萧祈安的外祖父张太尉此番被顺庆帝留守京中,让其协同大皇子主持朝政,并未随行。 张家此次随行的话事人是张贵妃的兄长,如今的刑部尚书张绍邕。 张锦轩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看到这一幕,他第一个站起来,跪地道:“皇上明鉴!锦轩虽然顽劣,但绝不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事定然是有人构陷!” 话音才落,张贵妃已经转头看向沈南枝道:“定然是你从中作梗!不然你又如何得知这里面是本宫侄儿?” 之前张贵妃嘲讽沈长安是个纨绔,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沈南枝随口回的那句——那臣女也可以说这里面是贵妃娘娘的娘家那位出了名的纨绔呢? 没想到竟成了真! 张贵妃自然要拿着这个说事儿。 然而,沈南枝却神色冷静,面带无辜道:“当时是贵妃娘娘嘲讽臣女兄长,要以他平日的性子给他定罪,臣女不过随口用了贵妃娘娘的侄儿举例,谁想到就被臣女说中了呢?要知道,臣女阿兄的名声比起张小公子曾经做过的荒唐事来,简直不值一提。” 说着,沈南枝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常喜公公唤醒,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的张锦轩,再挑眉看向张贵妃道:“再说,就连亲自绑了他的小太监和刘美人都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谁,臣女又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就能肯定里面是张小公子呢?” 说起刘美人,刘美人早就在看到沈长安的那一瞬间傻眼了。 此时再看到被绑来的是张锦轩,刘美人如遭雷击,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沈南枝的声音将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到了她的面上,她的脸色才骤然一片惨白,想要解释,可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喃喃道:“皇上,臣妾,臣妾……臣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分明就是这狂徒,哦不……是沈家小公子闯进来的……” 刘美人已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张贵妃瞪了她一眼,遂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张锦轩:“轩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因何被掳来,还被人污蔑玷污刘美人,还不快跟大家说清楚!” 张锦轩看到眼前的一切,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他连忙就要起身,奈何整个身体都被被子包裹着,绑得结结实实的,他费尽折腾,也只能就这那被卷儿滚了滚,他只好努力仰头看向龙椅的方向惊呼道:“冤枉啊!皇上,姑母!我冤枉!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被人绑来的。” 他虽然喊冤,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贵妃提醒道:“你原本是在哪儿的?在做什么?” 听到这话,张锦轩眼神有些闪躲,他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侄儿之前……之前原本是在自己帐篷里的……没、没做什么。” 可他闪躲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这里面有猫腻! 在场众人看得分明。 张贵妃原是想替他开脱,没想到他却是这般反应,越发叫人怀疑。 偏偏沈南枝还不忘继续拱火:“皇上,刚刚刘美人和这小太监以及禁卫军士兵都信誓旦旦说是亲眼看着这狂徒被拿下的,之前怀疑这被卷儿里的人是我沈家兄长的时候,大家都说证据确凿,可如今确认了是张家小公子,却又为何要喊冤?” 听到这话,张贵妃气得脸色通红,她一脸委屈的看向顺庆帝:“皇上,臣妾的侄儿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还请皇上明察。” 张尚书也带着张家人跪地求情:“皇上,微臣愿以性命担保,我儿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沈南枝的三舅母挑眉看向他们张家众人,不解道:“皇上,人是他们抓的,也是他们指认的,如今他们却要改口喊冤,是何道理?” 皇上,皇上,皇上…… 一人一句,听得顺庆帝头疼。 “够了!” 只一声,刚刚那些争执声瞬间打住了。 刚好已经到了跟前的沈长安上前见礼。 顺庆帝并未叫他起身,只抬眼看他:“你之前去了哪里?” 闻言,沈长安好似还没有搞清楚现场的状况,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道:“不是皇上叫我们去狩猎吗?还说谁猎的东西越稀少珍贵才能拔得头筹。” 说着,他扬起手上一坨黑漆漆血淋淋的东西,“长安之前遇到王指挥使还有刘大人他们,听说有熊瞎子作乱,就追过去了,喏,一头黑熊,两个熊掌,不知道能不能拔得今日头筹。” 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的去向,还有人证不说,单就这两个熊掌,也足够说明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金蝉脱壳且还去猎杀了熊瞎子回来。 在场众人听得分明。 说到这里,沈长安扬起了下巴,傲娇的脸上满是洋洋自得,似是并未发现在场的气氛有些不对。 迟迟没有等到顺庆帝的夸奖,沈长安才好奇道:“皇上,怎么了?是这熊瞎子猎不得?长安做错了吗?” 说完这个,他还不忘朝沈南枝挤眉弄眼,炫耀似得扬了扬手上的熊掌。 他就像是个完全不明状况,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猎杀了黑熊的喜悦中的二傻子。 叫顺庆帝的质问和指责都无从说起。 对比之下,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自己之前在做什么的张锦轩显然更加可疑。 顺庆帝有些头疼,他抬手抚了抚额,即使不耐烦到了极点,却还是放软了语气对沈长安道:“你没错,先下去歇息吧,晚上等清点完毕,若能得头筹,自然该赏。” 沈长安喜滋滋地起身,一转头似是才发现地上还有一个包裹在被卷儿里的人,他诧异道:“咦?张锦轩,你躺在这里干什么?准备搭台唱戏吗?”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他俩本来就不对付,如今沈长安还用这般语气打趣自己,张锦轩恼羞成怒之下,都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脸色涨得通红,当即咬牙切齿道:“沈长安我杀了你啊!” 可他被捆绑得如同一只猪儿虫,看起来狼狈又滑稽,这句话说出来没有半点儿威慑力。 见状,张贵妃和张家人即使觉得丢脸至极,也只能替他开口求情,可还没等吭声,顺庆帝声音骤冷:“还不够丢人现眼吗?” 一句话,成功给张锦轩泼了一盆冷水,将他的愤怒浇了个透心凉。 他就要张嘴喊冤,不曾想顺庆帝一个眼神,旁边的常喜公公立即会意,直接拿帕子塞住了张锦轩的嘴。 张贵妃和张家众人看得心惊,就连忙求情。 顺庆帝直接沉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证据确凿,有什么好说的!来人!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朕拿下!” “皇上!” 张尚书听得脸色煞白,连忙磕头道:“皇上,此事一定另有蹊跷,还请皇上严查!” 一提到“严查”,顺庆帝的眸子更冷了。 他冷眼看向张尚书:“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今日营地当值的禁卫军副统领张崇文,也是你张家的子侄。” 说着,顺庆帝指了指那俯身跪地的小太监以及刘美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他们都是张家的人。 他们亲自绑来了张锦轩,还要如何查? 而且,张锦轩那样子,明显就是做了其他的亏心事,而且看样子事情还不小,不然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敢说出来。 再继续往下查,张锦轩可能捅出更大的篓子不说,还得牵扯到顺庆帝。 一时间,张家众人哑口无言。 第154章 被沈南枝忽略的细节 事已至此,张家人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不过,他们却一口咬定张锦轩是因为喝醉了酒,走错了帐篷才会唐突了刘美人这个借口。 最后,这场闹剧最终以张锦轩杖则六十大板,发配雍州充军结束。 若非顺庆帝对张贵妃的偏宠,以及张家的求情,张锦轩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不过对此结局沈南枝并不意外。 顺庆帝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料到会这样。 而且,虽然名义上是将张锦轩发配雍州,但雍州刺史也是张家人,与其说是对张锦轩的惩罚,倒不如说是给他换个地方继续享乐。 不过,那六十大板却是实打实的,而且京城少了这么一个祸害,也能让大家清静些。 再有,他既是被发配去雍州的,自会收敛一些,不敢再如之前那般作恶多端,否则再叫言官参他一本,谁也保不住他。 而且经过今天上午这一番闹腾,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人将主意打到沈家头上。 至少,顺庆帝不会。 不然的话,这针对的意图就太明显了。 但君心难测,沈南枝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世没有秦素衣给他投毒,也不知道顺庆帝还会不会如上一世那般“病重暴毙”。 之前萧楚昀走得匆忙,沈南枝很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跟他商量,毕竟事关重大,如今之计,沈南枝也只好等他回来再做计较。 处理了张锦轩的事情,顺庆帝也有些乏了,他由常喜公公搀扶着回了王帐。 约莫对张贵妃还有些气,他走时并未叫上张贵妃。 沈家众人也借口受了惊吓身体不适,都跟着退了下去。 张贵妃的眼神恨不得在沈南枝身上扎几个窟窿眼,但也不得不摆手放了她们回去。 叶青菀自然喜滋滋地跟着她们一起。 前脚刚回到沈家帐篷,三舅母就将里面的丫鬟打发了出去,让人守在外面。 “枝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恰好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沈长安过来了,听到声音,他从帘子外探头进来,笑道:“还能怎么回事儿啊,是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呗!原是想陷害我,不曾想却绑错了人,这不活该吗?” 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但事实上绝非这么简单,但见沈南枝和沈长安两人打着哑谜,不愿多说,两位舅母也没再多问,只叮嘱两人小心些,便自去忙其他事情了。 等偌大的帐篷里就只沈南枝他们三人,叶青菀才睁大了眼睛,双眼放光道:“快跟我说说,今天到底什么情况吧?说起来,我也是参与者,你们不能瞒着我!” 一旁的沈长安开玩笑似的瞪她:“说什么说,你又不是我们沈家人,除非你嫁给我小叔,我不但把你当自己人,还得恭恭敬敬唤你一声小婶婶。” “呔!沈长安!”叶青菀忍不住拍了拍桌子:“回去我就跟静雅说你在营地收了人家小姑娘的荷包。” 话音才落,沈长安当即跳脚:“我什么时候?你别瞎说!谁知道那姑娘硬往我身上丢,我捡都没捡,甚至都没多看一眼!别污我清白!” 叶青菀哼哼道:“你既然都没看一眼,那你怎么知道是一个姑娘丢给你的,而不是哪个少年?” 沈长安:…… 谁家男的给他丢香囊! 沈长安气得差点儿心梗。 他当即咬牙道:“叶青菀,你再这么强词夺理,小心真嫁不出去!” 叶青菀也急了:“关你屁事!” 叶青菀虽然嫌弃自家阿爹,但常年在叶坤山的“熏陶”下,到底是受了些影响的,情急之下难免收不住口。 他们两个从小就有些不对付,一般刚见面都还好好的,但相处不到一刻钟必然要掐架。 这次出来,原本看到两人的相处都还挺融洽的,沈南枝也以为是两人都长大懂事了,不似儿时那般,没曾想还是老样子。 眼看着两人越吵越凶,头疼不已的沈南枝连忙出面打断:“都别吵了,我来解释!” 她亲自给两人倒了一杯热茶,忍不住提醒道:“你俩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吵个没完,也不怕被人笑话。” 叶青菀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头去,冷哼道:“那也总比被他笑话强!” 沈南枝总觉得叶青菀似乎对沈长安有着莫名的怨气。 她之前也问过,可叶青菀却总能岔开话题。 沈南枝甚至还怀疑叶青菀是不是对沈长安动过心思,可他俩这架势又完全不像,而且听到这话,叶青菀就像是被点着了的炮仗,当即跳脚道:“我喜欢他?沈长安那个狗东西?沈南枝你是不是……” 眼看着她就要连自己也一块儿带上骂,沈南枝连忙打住,再不敢提这一茬儿。 这些记忆虽然久远,但沈南枝却记得清清楚楚。 以前她没多想,现在看来,她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叶青菀。 不过眼下,确实该跟他们一起捋捋今日发生的事情。 从姜家的算计,一直到针对沈长安的圈套。 沈南枝很早之前就请萧楚昀调查过这位刘美人。 知道她是张贵妃的人,而且此次也依然在随行队伍中,沈南枝当然不可能对她放松警惕。 沈南枝提前跟沈长安打了招呼。 虽然早上集结那会儿一眼没看到沈长安,沈南枝确实有些担心,但她提前是在刘美人身边安排了人的。 那个传令的小太监名唤小福子,表面上是刘美人宫里的人,刚刚那一番好戏,从头到尾,他看起来也是完全站在刘美人那头的,但实际上他却是萧楚昀的暗桩。 就是他配合着沈长安移花接木。 当时被张家安排的人下毒掳来的确实是沈长安。 不过沈长安只是为了“配合”他们,才假意中毒。 为了方便行事,负责营地安全的禁卫军副统领张崇文一早就将刘美人周围的禁卫军都调走了,甚至连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打发得远远的。 当然,这样也同样方便了沈长安和小福子,趁着刘美人转过身去命令小福子将沈长安的衣衫扒掉卷进被子的功夫,他们只需瞅准时机瞒过刘美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已经被小七敲晕了扛来的张锦轩给换下。 那会儿张锦轩已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算亲娘来了都认不出来,更何况刘美人以及随后“闻讯”赶来捉奸的禁卫军士兵。 听到这里,叶青菀哪里还顾得上同沈长安置气,她感慨道:“枝枝,这也太厉害了吧!就好似你提前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做,刚好将张锦轩送到他们自己手上。” 沈南枝心道,可不是提前知道么。 但面上,她只能笑笑:“我让人盯紧了他们,对他们的举动自然清楚,不过,也算是运气好。” 叶青菀点了点头,不过她依然有些不解道:“那张锦轩为何解释不清楚?” 闻言,沈南枝和同样面露困惑的沈长安对视了一眼,遂忍俊不禁道:“因为他说了只会掉脑袋。” 沈南枝之所以找到张锦轩顶替沈长安,一则是为了以牙还牙,让他们张家自食恶果,二则,是算准了张锦轩说不清楚。 因为在他被敲晕之前,沈南枝安排了人,是以张贵妃身边一个叫宁烟的小宫女的身份将他叫出去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锦轩绝对不会把宁烟的名字吐露出来。 倒不是他对那小宫女宁烟如何情深意重,而是宁烟已经跟他厮混在一起,并暗结珠胎,一旦这件事暴露出去,那就是淫乱宫闱的重罪,就连张贵妃都要受到牵连,没人能保得住他小命。 想到这些,不仅叶青菀惊讶,就连沈长安都忍不住赞道:“枝枝表妹,你当真厉害,就连张贵妃身边的小宫女你都一清二楚。” 沈南枝只是笑笑,没有多做解释。 她总不好说,那是她上辈子亲眼看到张贵妃命人将宁烟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活活打死。 叶青菀突然开口:“对了,那小太监怎么办?回头等张贵妃刘美人她们反应过来,小福子不是第一个要遭殃?” 沈南枝摇了摇头:“无妨,他那边自有脱身之法。” 刘美人倒了,她身边的这个暗桩留着也没必要了,等张家回过味儿来,有沈南枝安排的暗卫接应,小福子早已经离开此地了。 几人正说着话呢,就听到守在外面的秋雨开口询问:“姑娘,七殿下差了人过来请姑娘,说是有两句话想同姑娘说,他说就在前面江边,不会影响姑娘清誉。” 出门在外,不似京都那般规矩严苛,江边上有不少因各种原因没法参加秋围的少年郎君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或钓鱼,或吟诗作对。 当然,也有不少姑娘在不远处歇脚赏景,偶尔还有胆大的上前搭话,气氛倒是融洽。 萧祈安将沈南枝约在那里,倒也没什么。 可问题是,沈南枝并不愿意见他。 她同他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沈南枝刚让秋雨把话回了,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一声惊呼:“小姐!小姐!老爷坠马了!” 这声音叫叶青菀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直朝外面冲了出去:“你说什么?” 来人是叶坤山身边的长随叶英,见叶青菀出来,叶英红着眼睛哽咽道:“老爷刚刚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呢,属下已经把老爷背回来,并差人递帖子请御医了。” 听到这话,叶青菀也瞬间红了眼眶。 她提着裙摆,一边往回跑一边哽咽道:“都说了他身上有旧伤,早不是年轻时候了,担心闪了他老腰,偏偏不听!” 沈南枝和沈长安也连忙跟了过去。 好在叶家的营地就紧挨着沈家的,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叶坤山的帐篷外。 不过这会儿功夫,之前还神采奕奕活宝似的叶坤山,这会儿面容白得瘆人,唇上更是没有半点儿血色。 他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正好磕到了一旁的树桩上,不但磕到了头,还被一截树枝贯穿了他整条小腿,一眼看过去就是一片鲜血淋漓。 看到这一幕,叶青菀几乎站不稳,还在一旁的沈南枝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会这样?” 叶青菀红着眼睛看向叶英。 叶英也不知所措,他躬身道:“当时老爷跟几位同僚正追着一只兔子,说是打来可以给姑娘做一副兔绒护手,省得姑娘冬日手寒,眼看着就要追上拉弓了,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头野猪,惊了老爷的马,直接将老爷给甩飞了出去,属下离老爷还有一段距离,当时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属下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 听到这话,叶青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叶青菀不解道:“我爹他虽然身上有旧伤,但还不至于连马都骑不好,而且就算摔下去,他也有能力自保,怎会伤成这样?” 叶英摇了摇头,只哽咽道:“老爷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这样直挺挺地被甩飞出去,并没有半点儿反应。” 闻言,叶青菀下意识同沈南枝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坤山的受伤不像是意外! 这时候,御医孙大夫也赶来了,他需要剪开叶坤山的裤腿查看伤口,叶青菀和沈长安倒是可以在一旁伺候着,沈南枝却不得不避嫌退了出来。 想到那么好的叶叔叔,竟然遭此劫难,沈南枝的心也难受得紧。 但沈南枝越是紧张,越是无措的时候,却反而越能冷静下来。 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漏掉了什么,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看见叶坤山的那群工部同僚都跟了过来,沈南枝才猛然想起来……上一世的秋围巡猎并没有叶家人! 不止是秋围巡猎,在沈南枝有关前世的记忆里,叶坤山根本就没有被调往京城,也没有在工部任职,而是一直留在上阳郡! 前世,沈南枝和叶青菀自她离开京都老宅入京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直至她身死魂销。 哪里像这世这般,沈南枝前脚入京,叶青菀后脚就随着叶坤山一起来到京都,还陪了沈南枝这一路。 因为前世叶家后来跟沈家并没有什么关联,最后整个叶家也平安无事,所以沈南枝也未深究其中细节,只一门心思都放在沈家和复仇上,如今细想之下,却叫她浑身直冒冷汗。 沈南枝心中惊疑未定,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 “沈姑娘。” 第155章 摊牌了 这声音清润如玉,似是带着无尽的温柔和耐心。 很容易就叫人深陷进去。 前世的沈南枝也曾被这温柔的假象所迷惑。 如今再听来,她只觉得厌恶得很。 若不是因为担心叶坤山叶叔叔,沈南枝只想掉头就走,可眼下她只能忍着心里的厌恶转过头去。 “不知七殿下有何吩咐?” 萧祈安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窄袖锦衫,跟一身张扬肆意的少年意气的沈长安截然不同,萧祈安整个人似是一块收敛了锋芒的古玉,尤其那双黑而亮的眸子,似幽潭,波澜不惊。 只是在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那平静的水面上才终于泛起些许涟漪。 他深深地看了沈南枝一眼,在对上沈南枝的眸子之后,才缓缓开口:“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南枝下意识想要拒绝,但转念想着,不叫萧祈安把话说了,他必然不死心还会来烦她,而且,她也确实有话要问萧祈安。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南还没吭声,萧祈安已经主动开口道:“一刻钟之后,我在江边凉亭等你。” 他似是生怕沈南枝拒绝,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唯恐听到沈南枝拒绝的声音。 江边人不少,沈南枝倒也不怕他会做什么。 真要那样,就等于是把证据送到沈南枝手上,萧祈安不会那么蠢。 沈南枝在帐篷外又等了一会儿,见孙太医那边迟迟没有忙完,便叫人留了口信,她带着秋雨和小七去了江边凉亭。 萧祈安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的护卫在不远处候着,他一人坐在凉亭里的石台上正煮着茶,茶香四溢,萧祈安的面容也似是笼在那一层水汽中,叫人看不分明。 沈南枝也将秋雨和小七留在了凉亭外面,独自走了过去。 在不远处的江边,有人搭起了凉棚钓鱼,有人吟诗作画,三三两两,好不热闹。 平日在京城被礼数和规矩束缚久了,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们,难得这般随意从容地出来转转。 所以,沈南枝和萧祈安只在这儿说两句话,倒也不算特别扎眼了。 沈南枝在萧祈安对面落座,她直接开门见山道:“七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对萧祈安,沈南枝实在没什么耐心。 然而,萧祈安却是不急。 他亲自给沈南枝煮好了茶水递过来,眼看着沈南枝神色不愉,他才开口道:“枝枝,我们之间不该如此。” 再听他喊枝枝,沈南枝眉头微蹙。 萧祈安递到面前的茶水沈南枝没接,萧祈安也不恼,他继续道:“我可以发誓,这次巡猎针对沈家的两次算计,我并未参与其中。” 前世沈南枝是因姜嫣然的算计而差点儿命丧黑熊之口,而这一世,他以为姜嫣然被除掉,沈南枝不会有事,所以才先去忙了自己的政务。 至于沈槐书,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次沈槐书并未参加秋围巡猎,如果他参加,萧祈安必然会暗中安排人保护。 他也没有想到他母妃和舅舅他们跟前世不同,竟然将矛头改向了沈长安。 出事之后,他怕沈南枝误会他,才迫不及待想要追过来解释。 但显然,眼前的沈南枝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萧祈安心里有些难受。 这两次意外虽然出乎了他的预料,但也叫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自他重生之后,所有跟沈家有关且不利的事情,几乎都变了轨迹。 萧祈安攥着茶盏,似是半点儿也感觉不到茶水的滚烫,只定定地看向沈南枝,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跟我一样。” 沈南枝冷眼看他,还没来得及反驳他的话,就听他突然开口道:“我们都有着上一世的记忆。”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虽然她早就想过萧祈安会怀疑到她身上,但真的到了面对面,开诚布公的这一刻,沈南枝还是难免紧张。 她面对的不仅是前世的萧祈安,还有那一段她不堪回首的往事,和血淋淋的教训。 “对不起……” 萧祈安攥着茶水的指尖颤抖,他敛眸道:“前世我也没想到会是那般结果,我当时只是想将你先软禁起来,用你来拿捏沈长安,我针对的只是沈家,从来没有包括你,我也没想到姜嫣然竟然瞒着我对你下杀手……我以为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可以……” 他以为等他掌控了所有,哪怕她因为沈家因此对他怀恨在心,他也能将她强留在身边。 但结果却事与愿违,他彻底失去她了。 后面的话实在太过沉重,萧祈安说不下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抬眼看向沈南枝道:“我真不知道她会那般算计你,对不起……枝枝,老天惩罚了我,也给了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能不能原谅我?” 话音才落,沈南枝指尖轻颤。 有那么一瞬,她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将这盏茶连同滚烫的茶水一起砸在萧祈安的脸上。 但最后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沈南枝没有动手,只淡淡道:“七殿下可能忘了,我也是沈家的一份子。” 以她的性子,若沈家有事,她绝对会报仇,不管对方是谁,不死不休。 但萧祈安却继续开口道:“对不起……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可现在一切都重新来过,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保全沈家,不会再叫沈家的悲剧重演!” 闻言,沈南枝抬眸冷眼看向萧祈安,语气平静道:“殿下说得轻巧,在这次秋围巡猎之前殿下就已经有了前世的记忆,却依然叫我沈家被算计被构陷,殿下说得保全,未免也太轻飘飘了。” 见沈南枝不信,萧祈安急切道:“我跟你保证,这次只是意外。” 沈南枝挑眉:“下次也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意外,殿下用什么保证?” 在沈南枝嘲讽的眼神下,萧祈安沉默了一瞬,才从袖中拿出了一块令牌。 “这是我的手令,你应该最清楚它的分量的。” 凭那手令不但能自由出入七皇子府,还可以调度萧祈安所有亲信。 见此手令,如萧祈安亲临。 上一世姜嫣然就是拿着这个手令,调开了萧祈安的人将沈南枝悄无声息地送入了宫里代替秦素衣殉葬。 沈南枝当然清楚。 如今,萧祈安却将那手令直接递给沈南枝。 见沈南枝没接,萧祈安继续道:“我前世也是受姜嫣然蒙蔽,我以为在青云山脚下救我的是她,再加上她从中挑拨,我对你……有诸多误会……” 可即便如此,最后萧祈安也没打算要了沈南枝的命。 他对姜嫣然的宽容,或是因为当日的恩情,或许是因为将计就计的利用,但他从未对姜嫣然动过心,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看着眼前神色冷淡的仿似局外人一般的沈南枝,萧祈安继续道:“我知道,你很难再相信我,但请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这一次我绝不负你!” 然而,听到这话,沈南枝不怒反笑道:“七殿下,你是个聪明人,不说别的,就算我现在接下你这令牌,说我原谅你了,你能毫无芥蒂地信任我吗?” 不可能。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岂是一句话就能放下的。 就算沈南枝笑着应下了,萧祈安真就会对她放心吗? 只一句话,就戳中了萧祈安的肺管子。 他脸色一白,虽然没有否认,但也在极力找补道:“时间总能治愈一切,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沈南枝挑眉道:“这话殿下自己信吗?” 闻言,萧祈安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笃定道:“我会向你证明的!” 沈南枝不置可否,眼前的萧祈安看着实在倒胃口,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云江。 江水悠悠,碧空如洗,这么好的天色,这么好的风景,却偏偏有个煞风景的人。 实在不想继续在这里跟萧祈安浪费时间,沈南枝索性挑明道:“叶家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叶大人虽跟沈家一向亲近,但他从未做过越矩之事,这一点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何还要害他?” 听到这话,萧祈安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是不是也不会信?” 沈南枝没吭声。 萧祈安继续道:“你都说了,他从未做过任何越矩之事,明知道他是忠臣,而且,父皇也确实很信任他,他虽看似莽撞,但心细如发,为人正直但却不迂腐,办事能力也强,这样的人实属难得,不管放在哪个位置,都能叫人安心,我算计他作甚?” 他说得不无道理。 沈南枝也无法反驳。 但若不是萧祈安和顺庆帝,那会是谁? 而且,既不是她,也不是萧祈安,那会是谁改变了叶家人前世的轨迹,叫他们一家来了京城?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就听萧祈安开口道:“你放心,此事我会彻查下去。” 说到这里,萧祈安顿了顿,深情地望向沈南枝:“枝枝,前世我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皇权旁落,军队离心,内有周家和几个诸侯王心怀不轨,外有北夷虎视眈眈,我不得不收回军权并借沈家立威,而且,那时候父皇已经铺设好了一切,我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回头路可走……现在不一样了,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规划,去算计,只要你等我!” 说得好生冠冕堂皇。 若沈南枝再信了他一次,只会步了上一世的后尘。 对上萧祈安那双满含深情的眸子,沈南枝不答反问道:“敢问七殿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沈家可有半点儿谋反的意图?” 萧祈安沉默了。 沈南枝继续道:“所以,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沈家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百姓,还天理昭昭,还沈家公道,这难道不是你身为皇家子弟甚至皇位继承人应该做的?怎么从你嘴里,我只听出了施舍和退让的意思,你至今都不觉得,污蔑构陷沈家有什么错!” 在萧祈安的观念里,所有事情都该为他的皇权大业让路。 没有该与不该,对与不对,挡路的就理所当然被清理。 但对沈南枝来说,而就算撇开这些仇怨,换沈南枝坐在他那个位置,沈南枝也绝对不会因此妥协。 忠臣和良将不该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他们可以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但绝不能因为朝廷的利益,而被构陷被算计甚至背负一世骂名! 可笑前世的沈南枝竟然被萧祈安温柔的假象所蒙蔽,从未发觉她和他之间,观念不同,道不同,不该为谋。 多说无益。 沈南枝甚至都懒得听萧祈安的狡辩,她站起身来,“殿下若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这一瞬,沈南枝的眸子平静似水,没有半点儿波澜。 看向萧祈安的眼神也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见状,萧祈安神色一慌,连忙跟着起身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我一定会向你证明自己的。” 这话他今日已经说了三遍。 沈南枝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虽然她一个字都不信,但若萧祈安愿意演戏,她也不介意听着,至少表面上稳住萧祈安,让他为了“证明”自己,暂时压住张家,对眼前的沈南枝来说,也算是好事。 才收拾了姜家,而且萧楚昀还没回来,沈南枝也需要一些时间来仔细琢磨接下来的布局。 她本是为了敷衍要随口应下,谁料萧祈安却突然笃定道:“枝枝,这一世我绝对不会让我们之间留下遗憾。” 他竟还想着娶她! 沈南枝强压下心头的怒意,一脸平静地提醒道:“七殿下,言重了,我们之间没有遗憾,也不会有以后。” 以后,她会嫁给萧楚昀,跟萧祈安再无瓜葛,而且,她也不愿意给萧祈安半点儿妄想。 话音才落,却见萧祈安面色苍白如纸。 他笔直如松的身子轻晃了一下,似是有些站不稳。 不过在扶住案几稳住了身形之后,他双眼猩红的看向沈南枝苦涩道:“枝枝……你本该是我的太子妃。” 明明春暖花开,可那掠过江面的风却像是刮骨刀似的,刀刀扎在萧祈安的心口。 他曾经跟沈南枝说过许多虚假的情话,可如今,真正深入骨髓的这一句,她却已经不屑一顾了。 见沈南枝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更懒得解释,转身要走,萧祈安强忍着心口的疼痛咬牙道:“你还不知道吗?萧楚昀他回不来了。” 话音才落,沈南枝脚下的步子一顿。 第156章 他的结局是不得善终 什么叫做萧楚昀回不来了? 突然听到这句话,沈南枝的心都像是骤然被人攥紧,连她的眼眶也跟着酸胀了起来。 至此,她原本对着萧祈安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面上,才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当然,她看向萧祈安的眼神也越发的冷。 “你说什么?” 沈南枝想过萧楚昀此行不会太顺利,毕竟禹州周家作为一方霸主,周允贤又是禹州牧周正雍独子,但却没想到会有萧祈安说得这么严重。 毕竟萧楚昀这般身份,周正雍绝对会忌惮,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此次萧楚昀身边还跟着一个代表着顺庆帝的旨意,可以行使特例特办之权的掌印太监。 顺庆帝本就是对周正雍有所怀疑,才派了他们两人前往禹州,若萧楚昀出事,只会更加令顺庆帝生疑。 周正雍除非昏了头,否则不会那么做。 但是萧祈安实在没必要用这样的话来骗她,左右最多不过半个月萧楚昀就回来了。 萧祈安说这样的话除了惹她生厌之外,还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沈南枝一时间意想不到萧祈安的意图。 她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的困惑和不安,下意识抬眼看向萧祈安。 然而却见萧祈安眉头微蹙,原本深不可测的眸子猩红一片,他咬牙道:“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你跟萧楚昀本就不会有好结果。” 听到这话的一瞬,沈南枝还有些紧张和不安。 她怕是萧言初的身份被萧祈安察觉到了,但转念一想,若萧祈安当真知道些什么,必然会拿此大做文章,绝不会放过这么一个让萧楚昀万劫不复的大好机会。 他既然重生之后没有因此而朝萧楚昀发难,说明他也不知道前世同宁王之子萧言初携手叛变的萧楚昀,其实就跟萧言初是同一人。 这一世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只有萧言初的舅舅方宏屹,及他那几个心腹部下。 现在他们都已经被彻底抹杀,这个秘密也就被带到了地底下,萧祈安不可能知道。 这样一想,沈南枝才稍稍放下心来,却听萧祈安又道:“你可知,你我为何有机会还能重新站在这里?” 若不是亲身经历,重生一世,沈南枝都觉得匪夷所思。 而且萧祈安竟然跟她一样,也是重生的! 这超出了沈南枝的认知,所以便是连猜测,沈南枝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想。 如今听萧祈安的意思,这里另有隐情?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萧祈安又道:“在我意识到自己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之后,我的确曾在第一时间对我那三哥动了杀念,他对我的威胁太大,当然从一开始就该将其扼杀了,不过后来我放弃了,不可否认,杀他确实不容易得手,但最主要还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一会儿杀,一会儿不杀,而且这个跟他们两人的重生又有什么关系? 萧祈安这话说得云遮雾绕。 沈南枝不想听他卖关子,有些不耐烦道:“七殿下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萧祈安绕过石桌,走到沈南枝跟前,压低了声音,轻笑道:“原因倒也简单,你听说过慧空大师吧?” 是那位慧明大师的师兄,据说早些年就有人传他已经得道飞升,在他之后,慧明大师才被誉为大齐第一高僧。 毫无疑问,他的佛缘更在慧明大师之上。 沈南枝没吭声,只冷眼看向萧祈安。 萧祈安的目光从沈南枝的面上一路落到她攥紧了拳头的手上,见她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食指关节。 也许沈南枝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在紧张不安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做出这样的小动作。 看到她为了萧楚昀如此紧张,萧祈安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 至此,他自然恨不得将萧楚昀的结局告诉沈南枝,好叫她死了这条心。 所以,萧祈安想也没想,直接开口道:“他运气好,找到了慧空大师,让慧空大师以他的神魂为引,替你消除诅咒,并启用禁术时光回溯,所以你才能得以重生,至于我……” 说到这里,萧祈安顿了顿,那双黑眸中满是恨意:“我是因怨气太重被迫留在他身侧,也是我命不该绝,正好在启动禁术时,我这一缕孤魂跟你一起被拉入轮回,我本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带着那些记忆重生。” 没想到,沈南枝也有。 说完,萧祈安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我那三哥,若不是他,我又怎会有这重新来过的机会,也该感谢他,牺牲自己,成全了我们。”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萧祈安看向沈南枝的眸子里满是深情。 直看的沈南枝浑身恶寒。 但比起萧祈安给她的恶心,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萧楚昀。 如果萧祈安说的是真的……那般强大的禁术,可想而知,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沈南枝眼睫轻颤,皱眉质问道:“他会怎样?还有……既然他以神魂为引,是不是也说明他跟我们一样?” 也是带着前世记忆的? 但这个说法很快被沈南枝自己否定。 若萧祈安所言属实,以萧楚昀此前行为来看,他并不似萧祈安,知道他们的前世今生。 果然,下一瞬就听到萧祈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当然不记得啊!” 他突然凑近了沈南枝些许,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道:“你以为,燃烧神魂的代价是什么?” “是不入轮回,是灰飞烟灭!即使重来一次,因为这特殊的时间节点,这一世的他虽然暂时还在活着,但受禁术的因果影响,他也命不久矣,且不得善终,这可是当时我亲耳听到慧空大师说的,你若不信,咱们拭目以待便是。”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心猛地一沉。 原本平静的湖面似是被人突然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让她惊慌失措。 不可能! 不会的! 沈南枝本能地拒绝相信萧祈安的话。 但她偏偏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而且,她顺着这个说辞再看萧祈安此前种种,并没有找到错处。 就是因为他笃定萧楚昀会有那般结局,所以哪怕明知道萧楚昀是他前世的死敌,他也无需多浪费精力和功夫……而且,他用这个骗她又有什么好处? 只要萧楚昀平安回来,他的谎话不攻自破。 可眼前的萧祈安却如此笃定。 念及此,沈南枝浑身如坠冰窖。 偏偏萧祈安还在一旁洋洋得意道:“枝枝,你看,老天爷都在撮合我们在一起,萧楚昀成全了我们,也算死得其所。” 听到这话,沈南枝实在没忍住,反手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啪!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沈南枝的这一巴掌又快又狠,萧祈安根本避无可避。 当响亮的巴掌声落在耳畔的一瞬间,萧祈安都有些懵。 而且,江边虽然人不少,但因他们两人身份尊贵又特别,难免惹人好奇,其他人三三两两看似都在各自说着话,但也有不少人时不时地朝他们这边张望。 看到这一巴掌的瞬间,不少人甚至连掩饰都做不到了,一脸惊讶地看向沈南枝。 而此时的沈南枝只冷眼看向萧祈安,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萧祈安早已经在她面前死过千百回。 然而,即使当众被打,萧祈安非但不恼,反而笑道:“你气我也没用,事实如此,你跟他注定没有可能,这辈子你的选择只有我,而且也只能是我。” 闻言,沈南枝也怒极反笑道:“好啊,那咱们就走着瞧。” 说着,沈南枝转身就走,再不多看萧祈安一眼。 见她从凉亭中走出,周围的那些目光也都跟着慌忙藏了起来。 稍稍冷静下来的沈南枝才开始懊恼,自己到底是太冲动了。 不想叫那些人胡乱揣测传出去生出更多是非,沈南枝躬身朝着凉亭一拜,神色恭敬,故意扬声道:“臣女有罪,竟误以为是七殿下惊扰了叶大人的马,害得叶大人受伤,臣女也是关心叶大人心切,一时情急才失了控,臣女这就回去反省,等殿下消消气,臣女再来赔罪。” 江边上那群人早已经竖起了耳朵在听。 沈南枝给出的说辞也算合情合理,毕竟沈南枝跟叶青菀关系好,而且之前叶坤山在城门口为了维护沈南枝险些跟姜时宴打起来,众人也都看在眼里的。 而且,这么一说,也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到叶坤山受伤一事上。 拉了萧祈安下水,也会更多的人揣测并调查这件事,更容易叫那幕后之人现行。 说完,沈南枝甚至都不给萧祈安开口的机会转身便走。 等一路回到了帐篷,沈南枝才双腿发软,直接跌坐回了椅子上。 刚刚那时候情绪太过激动,如今彻底冷静下来,再琢磨萧祈安的话,沈南枝觉得他应该还有所保留。 以沈南枝对萧祈安的了解,哪怕他知道萧楚昀结局不好,但他也不会让萧楚昀跳出他可掌控的范围。 他若真的放任不管,只能说明他笃定除了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应验的“命不久矣,不得善终”的命运,在禹州周家还有其他必杀局等着萧楚昀。 所以,萧祈安才可以这么无所顾忌的放任不管! 这个念头叫沈南枝的心也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刚刚离得远,沈南枝和萧祈安的对话秋雨听不真切,但耳聪目明六识过人的小七虽然也没听到多少,不明所以,但却隐约感觉是跟镇北王萧楚昀有关。 他也没有瞒着沈南枝,待将秋雨支开,帐篷里只剩下沈南枝和他两人之后,小七才道:“小姐,可要属下去寻王爷?” 聪明如小七,自然知道沈南枝这会儿最放心不下的是萧楚昀。 若真出了事,这会儿赶过去也只会给他添乱。 可是,就这样干等着,什么也不做,沈南枝很难说服自己静下心来。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容我想想。” 话音才落,就听到帐外响起脚步声,沈长安在外面招呼道:“枝枝,叶叔叔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这段时间都需得静养,这外面毕竟不方便,而且,药材也不够齐全,不利于叶叔叔恢复,我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向皇上告假,我护送叶叔叔先回去。” 这倒是个办法。 横竖留在这里也是无趣,而且是非也多,倒不如叫沈长安借此机会避开。 沈南枝应了一声,“正好,我也陪阿菀一起,你去同我跟两位舅母说一声。” 沈长安这边应下,才走出没多远,沈南枝就叫小七去找来了墨云。 沈南枝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了之前萧楚昀送来的那一粒红豆。 她攥着红豆,转而看向墨云:“这信是多久收到的?” 墨云躬身道:“刚刚到属下手上,属下就第一时间交给姑娘了。” 闻言,沈南枝想了想,从时间上推算,萧楚昀送信出去的时候,还没有到禹州地界。 墨云不知道沈南枝刚刚经历了什么,还不忘朝沈南枝挤眉弄眼:“姑娘,是要给主子回信吗?交给属下,属下这就去安排。” 然而,沈南枝却摇了摇头:“他走时,可有跟你说过他的计划或者行踪?” 见沈南枝神色严肃,墨云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他认真想了想,才道:“并没有,主子说他另有安排,让我们保护好姑娘即可。” 闻言,沈南枝不由得反问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能确定信件一定能送到他手上?” 墨云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沈南枝却已经听出来,萧楚昀的这趟禹州之行似是有意要跟京城这边掐断联络。 沈南枝正琢磨着,见她迟迟没有开口,墨云在一旁不解道:“姑娘是觉得哪里不妥吗?可有何吩咐?” 沈南枝想了想,又道:“有,帮我去查一个人。” 墨云躬身听令。 沈南枝却没有将那名字说出口,而是抬手在案几上悄悄写下了一个字。 反应过来的墨云一脸不解,但他也没有多问一个字,转身便去办了。 墨云走了,就剩下小七,沈南枝站起身来,仔细瞧了瞧小七,又看了一下自己。 小七也实在聪明,沈南枝一个眼神,他便反应过来,当即站直了身子,模仿着沈南枝的动作,认真道:“姑娘放心,属下跟姑娘身量相当,可以模仿姑娘。” 听到这话,沈南枝不由得看向小七,会心一笑:“那便麻烦你了。” 第157章 是噩梦还是预知未来 沈长安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 他转身就将消息递了上去,而且顺庆帝那头给的答复也很爽快。 不过考虑到天色将晚,而且叶坤山还得要观察一晚上,所以沈南枝提议明日一早再动身回去。 夜幕降临,主营地上燃起了篝火,办起了晚宴。 按照白天众人狩猎的成果,沈长安的熊掌果然位居榜首,因此还得了顺庆帝一番嘉奖,得了一堆赏赐,众人饮酒作乐,少不得要拉他一起,结果他三两杯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还是顺和顺义将他扛回来的。 沈南枝没去参加晚宴,她去了隔壁叶家帐篷里看过叶青菀,陪了叶青菀一会儿,跟她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回城的事宜就准备回自己营帐。 可才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在沈家的帐篷外不远处,有一女子探头张望。 昨日她也来过,也是这般,沈南枝只当是哪家姑娘好奇,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她又来了。 而且,这次看到沈南枝出来,她并没有掉头就跑,而是壮着胆子远远朝沈南枝招了招手。 原是想直接过来,只是被沈家的暗卫拦住了。 她生得娇俏,但举手投足间却带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端庄,只是在看向沈南枝的时候,那双眸子里还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沈南枝让暗卫放了她过来。 还没等走近,她就先对沈南枝服了服身子,语气诚恳道:“沈姑娘,我是来道歉的。” 见沈南枝面露困惑,显然没认出她来,她才连忙解释道:“沈姑娘,我是永安伯府的文兰香。” 她这么一说,沈南枝就想起来了。 是那位原本要跟小舅舅定亲的文三姑娘文兰鸢同父异母的嫡姐。 也是她之前几次三番设计文兰鸢,想以此引起沈家的重视,让沈槐书帮她扳倒有永安伯府撑腰的文兰鸢母女,替她母亲弟弟申冤。 虽然她也是有苦衷的,但毕竟她是将沈家作为踏板和作为被利用的对象,沈南枝之前也被算计了进去,看到她沈南枝当然也不会太热络。 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照面。 没成想,文兰香却深深鞠了躬,满怀歉意道:“沈姑娘,对不起,之前的种种我确实走投无路,不得已才用了那极端的办法,我一直想跟沈姑娘道歉,对不起……但我也怕沈姑娘不待见我,所以连道歉都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沈南枝摆了摆手,“都过去了。” 原谅的话说出来有些轻飘飘,而且文兰香也绝对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文弱。 就她之前对文兰鸢母女做的那些事来看,她既有远超常人的隐忍,也有手段,有谋略,而且做事狠辣,才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柔柔弱弱的小白花。 沈南枝并未多言,只随意客套道:“现在你在文家可好?” 闻言,文兰香连忙笑着摇头:“我现在很好,说来……还要感谢沈世子替我主持公道。” 在这件事情上,沈槐书当时确实顶着不小的压力,确实该感谢。 只是他们永安伯府感谢的方式,却是拿着当年老伯爷的恩情,要用联姻跟镇国公府绑在一起。 虽然沈家这边已经明确地回绝,也将老国公当年给他们的小令还回去了,让他们将来换一个要求,但此时再跟永安伯府的文兰香见面,沈南枝都觉得有些尴尬。 只是,她没想到文兰香却将那枚小令双手递了过来。 她认真道:“说来惭愧,之前挟恩图报非我所愿,沈世子能为我申冤,帮永安伯府肃清那些乌烟瘴气,对我们而言就是天大的恩惠,如今我已经说服了我爹他们,还请沈姑娘收下此令。” 沈南枝没有接,她只摇头道:“我外祖父一向重诺,这既是外祖父给你们的,文姑娘便收着吧。” 沈南枝想了想,又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能用作报恩的筹码,但以后若是别处有我们能帮上忙的,文姑娘也可以来找我。” 闻言,文兰香面上一喜,有些惊喜道:“真的吗?我以为沈姑娘生我的气,就算不恼,肯定也不会喜欢我,没想到沈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还会答应帮我,多谢沈姑娘!” 沈南枝原本的心思都被她这样说中了,而且一开口就给沈南枝戴了一顶高帽子,叫沈南枝都不好反驳。 还有些小心思,而且还挺高明。 沈南枝面上只淡淡一笑:“文姑娘言重了。” 客套过了,她就打算回去了。 至于那枚小令,沈南枝当然不能收回去,毕竟那是外祖父给出的承诺,否则传出去了,还显得沈家人小气。 沈南枝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可还没等走出来两步,却听文兰香轻声道:“沈姑娘,我有两句要紧话,可否同沈姑娘私下说?” 说着,文兰香转头看了一眼沈南枝身边跟着的暗卫小七和秋雨。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沈南枝倒也不怕被她算计。 她点了点头,小七和秋雨连忙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沈南枝则跟文兰香往一旁的林子里走了几步,趁四下无人,文兰香才凑近了沈南枝些许,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今天一早我去过马厩,那会儿太早,周围还没什么人来,我远远看到有个小太监找叶大人,当时他们神秘兮兮的,还环顾四周,有意避开其他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说到这里,文兰香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看他们的表情……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但毕竟跟我无关,也不是我能该打听的,便也没再多想,没想到今天中午叶大人就出事了,也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沈姑娘。”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你可认得那小太监,是谁的人?” 文兰香摇了摇头:“在之前祭天仪式上,我并未在几个贵人身边瞧见那小太监的身影了,也不知道他是谁的人,但他左边眉心有一颗豌豆大小的黑痣,很是特别,沈姑娘可认得?”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见她摇头,文兰香又换了语气:“说不定是有其他事情,沈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就当是我胡诌的。” 她特意赶来,定然不只是随口说句胡话这么简单。 沈南枝觉得,她是想卖她一个人情,这话应该是真的。 虽然依然没有什么头绪,但沈南枝还是认真道:“多谢文姑娘提醒,若我能因此查到线索,必当重谢。” 文兰香却摆了摆手,笑得腼腆:“不过举手之劳,只要能帮到你就成,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沈南枝点了点头:“多谢。” 送走了文兰香,沈南枝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她没有直接回帐篷,而是走出了主营地,去了沈家暗卫们扎营的地方。 这次出门,为防意外,她带的人足够多。 不仅抽调了府上的暗卫,她将从青阳调查姜时宴灭门案回来的暗卫们都带上了。 加起来足有五十人之多。 这些人不仅功夫好,隐匿追踪的本事也是一流,比起萧楚昀那些跟随他上过战场,能以一当百的精锐也差不多哪里去。 沈南枝将他们分成了四队,每一队都分配了任务。 她们要回京城,但两位舅母还在这里,当然不能放任不管,虽然她们被针对的可能性极小,但沈南枝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等忙完回帐篷,夜色已深,不远处主帐那边的晚宴也进入了尾声。 累了一天,沈南枝随意梳洗了一番就准备睡下,可是想到萧祈安的那些话,沈南枝却怎么也睡不着。 萧楚昀本来身体就不好,此去禹州面对周家又是那般凶险境地,若再有那所谓的禁术因果影响……萧楚昀真会如萧祈安所说的那般结局吗? 他说,前世的萧楚昀燃烧神魂之后不入轮回,灰飞烟灭。 这一世,这个时间节点的萧楚昀虽然暂时还活着,但也会受因果影响,命不久矣,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这四个字如闷雷,一道道劈在沈南枝的脑海,搅得她头痛欲裂。 至此,沈南枝才清楚地知道,在知道萧楚昀萧言初这一层身份的那一瞬间,她做出替他掩藏身份,继续嫁他的决定,既不是权衡利弊之下的无奈选择,也不是因为报恩,更不是因为感动因为愧疚或者无奈,那是因为她遵从本心之下的决定。 她是真的愿意嫁给他,而且想嫁给他。 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沈南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对萧楚昀的在意远远比她想象中更多更重。 那一粒红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等她回首看去,早已经花繁叶茂,遮天蔽日。 所以,若在面对旁人的亲近,沈南枝会觉得反感厌恶,甚至毫不客气的一巴掌过去,可在面对萧楚昀的靠近,甚至那些轻薄越矩的亲昵,沈南枝也并不反感,而且还会心跳加速。 那时候,明明有抵抗之力的她,面对他却觉得手足无措,心口滚烫。 那是因为……她喜欢他。 彻夜未眠,天色将亮的时候,沈南枝才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可刚一闭眼,她就被噩梦困住。 这一次她在梦里看到尸横遍野,漫天血色中,萧楚昀也浑身是血。 而且,他如玉的面容早已经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和稚气,越发俊美无俦。 那不是少年萧楚昀在成名之战那会儿,沈南枝看到的是他现在的模样。 梦境里的感知真实无比。 沈南枝甚至能听到耳畔刺骨冷冽的寒风,听到来自四面八方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能感受到那刺鼻的血腥和浓浓的死亡气息。 她看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眼看向虚空,似是在同她做最后的道别。 无论沈南枝如何唤他,他却好似听不到似的,没有半点儿反应,眼看着那双黑眸中的光亮也在一点点散尽。 沈南枝想去拉他,却怎么也碰不到他的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化作一片虚无。 在痛苦挣扎间,沈南枝陡然从梦中惊醒。 她一身寝衣湿透,枕边也已经湿了大半。 面上的泪痕犹在,沈南枝却顾不得擦掉,只一遍遍回忆刚刚的梦境。 之前的梦境里,沈南枝看过少年萧楚昀在战场上绝地翻盘的样子;看过她死后,萧楚昀为她报仇血染皇宫的情形;也看过他在皇陵破开层层禁忌,不顾一切朝她棺木所在的位置奔来的一幕…… 之前所有她梦境里出现的这些,都是前世或者今生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可刚刚的梦境…… 只是一场因为心虚不能而起的噩梦,还是冥冥之中上天又一次给她的暗示? 沈南枝不敢细想,却又不得不细想下去。 正出神,就听到账外响起叶青菀的声音:“枝枝,你收拾好了吗?时间不早了,咱们要出发了。” 被叶青菀这一提醒,沈南枝才发现日头都已经起了。 望云峰那边铜锣声响,第二日的巡猎都已经开始了。 沈南枝有些惭愧,她起得太晚,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她连忙应了一声。 听到她起了,外面守着的秋雨才忙打起帘子进来伺候沈南枝梳洗。 等沈南枝这边收拾妥当,回城的马车队伍也准备出发了。 叶坤山一辆马车,沈南枝和叶青菀一辆马车,其他伺候的丫鬟小厮们用了两辆马车,沈长安和几名暗卫骑马跟在两侧。 马车上,沈南枝看向双眼泛红,明显一晚上没睡好的叶青菀:“怎么了?叶叔叔都已经脱离危险,只要好生将养就是了,你莫要太过担心,熬坏了自己。” 叶青菀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道:“我明白的,但是不知道怎的了,我这心里就是慌得很,而且我爹昨日醒过来一回,同我说过两句话,都是莫名其妙的,枝枝……” 说到这里,叶青菀一把攥住沈南枝的袖子:“我爹他会没事的,对吗?不会出什么事吧?” 沈南枝还未开口,马车边上跟着的沈长安就已经忍不住打趣道:“我看叶大人好得很,不过是皮外伤,能出什么事儿,瞧你这胆小鬼不经吓的样子。” 他本来是好意,想叫叶青菀放松些,没成想,话音才落,却突然听到叶坤山的马车上传来一声惊呼:“叶大人!” 第158章 以身入局 那声音不大,但却传到了整个队伍,也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沈长安连忙开口:“快停下!” 队伍随之停下。 听到那声音的刹那,叶青菀脸色瞬间煞白,就连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 她一把扶着车框,当即就要起身过去查看,却被沈南枝按住了胳膊。 沈南枝转头问向外面的沈长安:“叶叔叔怎么了?” 沈长安已经准备打马跟过去,“说是情况不太好,我先过去看看。” 听到这话,叶青菀眼泪都跟着流了出来。 但沈南枝拦着她,叶青菀不明所以,就要开口询问,却见沈南枝飞快地脱掉了外衫,露出了跟叶家丫鬟一样的青蓝色纱裙,随后又麻溜地将多余的首饰取下,只留了一支梅花簪。 就这转眼的功夫,原本衣着华贵的沈南枝已经换成了叶青菀身边的丫鬟装扮。 她甚至还从暗格里找出来一瓶药膏,将自己白皙的脸颊涂黑了不少,看起来没有那么打眼,若是再配上低眉顺眼的恭敬模样站在叶青菀的身后,叫人一眼都注意不到她身上。 不仅如此,沈南枝还学着叶青菀的样子,找了一块纱巾,蒙住了半边脸。 叶青菀一头雾水:“你这是……做什么?” 沈南枝摇了摇头,只低声道:“奴婢跟小姐一样,也因为水土不服起了些痘。” 沈南枝没多做解释,叶青菀也没再追问,她见沈南枝点了点头,这才提着裙摆下了马车,直奔叶坤山的马车。 她们这边刚离开,提前换好了沈南枝衣裙的小七也戴好了斗篷离开了队伍,带着两名暗卫骑马朝着官道岔路口一路飞奔而去。 叶坤山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竟比昨日还要虚弱。 刚刚才吐过血,这会儿他嘴角都还没有来得及擦掉的血丝,人还继续昏迷着。 “老爹!你怎么样?” 叶青菀早已经红了眼眶,她拽着叶坤山的袖子,哽咽道:“昨天晚上都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吐了血呢?” 随行的还有孙太医。 在沈长安的消息递上去之后,顺庆帝就派了孙太医一路护送叶坤山回京。 面对叶青菀的质问,孙太医急得擦了擦鬓角的汗水,紧张道:“约莫是马车太过颠簸,牵扯了叶大人的伤口,咱们再慢些,或者先就近找个镇子先歇下,等叶大人的情况稳定之后,再出发。” 闻言,叶青菀点了点头,但还不忘自责:“早知道我们该在营地再歇息两日,不必这么着急往回赶。” 孙太医点了点头,但还不忘提醒叶青菀:“叶姑娘说的也有道理,但叶大人脑子被磕到了,里面有瘀血,许多药材营地里没有,来回太过耗时不说,也实在不太方便,还是早些送叶大人回京治疗才更稳妥。” 既如此,叶青菀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队伍继续出发,不过比起之前来,走得更慢了。 马车里本来只有昏迷的叶坤山和孙太医,如今挤进来叶青菀和沈南枝两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见叶青菀带着“丫鬟”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最后还是孙太医实在不好意思转头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待孙太医离开,马车里也没有外人,叶青菀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叶坤山,才转头看向沈南枝,并低声道:“枝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南枝却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道:“叶叔叔昨天醒来跟你说过什么?” 叶青菀的眉头几乎皱成一团:“他的声音含糊得很,我也没听清楚,隐约听着好像是什么没的选择,什么对不住我。” 说到这类,叶青菀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她拽着沈南枝的袖子紧张道:“我爹从来都不会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之类的话,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见沈南枝摇头,叶青菀继续道:“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爹受伤这件事不简单,我爹虽然看起来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但他其实心思细腻,很会做人,平常根本就没有什么仇家或者对头,唯一正面对上的,也就只有姜时宴,可是姜家不是倒了吗?还会有谁算计我爹?” 沈南枝只轻声道:“咱们静观其变吧,眼下照顾好叶大人才是要紧。” 叶青菀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队伍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一个名为云岩的镇上。 沈长安提前就已经让人探好了路,也订了客,原是想暂歇半日再出发,可还没等走近镇子,叶坤山突然醒了。 听到沈长安同叶青菀的吩咐,叶坤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才稍稍一动,就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老爹!” 叶青菀惊呼一声,就要叫孙太医,却被叶坤山按住了手臂:“青菀……不用管爹,你让沈丫头他们兄妹先回去。” 叶坤山还没有注意到跟在叶青菀身后的丫鬟就是换了装的沈南枝。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尤其是在听到外面有人说起已经进了云岩镇,叶坤山的神色更紧张了。 “我没事,让他们先回去……快……” 叶青菀不明所以,她回握住叶坤山的手,哽咽道:“老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定要让枝枝他们离开?” 叶坤山沉默了。 他似乎伤得极重,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 叶青菀急红了眼,想要找孙太医,叶坤山却又不肯。 这时候,沈南枝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粒药丸子递给叶青菀。 这是离开之前叶翩翩让沈南枝带上的,是可以护住心脉的丹药,遇到紧急情况,可以救急救命。 沈南枝甚至都没有解释,叶青菀就直接给叶坤山服下了。 叶坤山这时候才注意到沈南枝。 毕竟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再加上看到叶青菀对沈南枝这无条件信任的样子,哪怕沈南枝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叶坤山也认出来了。 “沈丫头……” 但看到沈南枝,叶坤山更激动了:“你……你来做什么?快走!” 这还是叶坤山第一次撵沈南枝走。 叶青菀不明所以:“老爹!你到底怎么了?” 叶坤山却来不及解释了,他抬手想要推沈南枝一把,才发现自己连动动指尖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看到他如此紧张和煎熬,沈南枝只好叹息道:“叶叔叔,来不及了。” 话音才落,叶坤山蓦地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看向沈南枝:“你……你都知道了?” 沈南枝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叶坤山却越发不安道:“那你为何还要一同前来?你难道不知道后果?” 沈南枝轻叹了口气:“知道的,但是不管怎么样,都避不开,如果有办法,叶叔叔也不会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听到这话,叶青菀蓦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沈南枝,又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家老爹:“你说我爹的伤势是他自己弄的?” 沈南枝垂下了眸子,没有作答。 这让叶青菀都要急疯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闻言,叶坤山一脸惭愧地看向叶青菀,又费力的转头看向沈南枝,那原本苍白的面上,满惭愧和挣扎:“对不起……我……对不起……” 他也是没有办法。 沈南枝却摇头道:“我知道的,叶叔叔,我不怪你。” 至于其他的,她实在不好多同叶青菀说起,只能由叶坤山亲自开口跟叶青菀解释:“有人想要制造我被人算计,重伤回京的假象,趁机杀了沈丫头和长安……尤其是不能叫长安活着离开……” 沈南枝跟叶青菀关系极好,叶坤山出事,叶青菀孤立无援,以沈南枝的性子必然会拉着沈长安护送他们一起回京。 而那些杀手既是冲着叶坤山来的,叶家会吸引所有焦点和矛盾,就算沈长安沈南枝兄妹死了,在外人看来,他们也只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不会让人想到这原本就是一场针对沈家兄妹的刺杀。 听到这话,叶青菀整个人如遭雷击,她怔怔地看着叶坤山:“爹,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为什么你要跟人一起算计枝枝?” 这话叶坤山没法回答。 但也不用他作答了,他从不参与党派之争,是忠实的保皇派,能逼他做到这一步的人,还会有谁? 沈南枝替他说了出来:“那个左边眉心有颗痣的小太监名唤喜子,明面上是御膳房跑腿打杂的,实际上,却是皇上的耳目,也是替他传达消息的暗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当时来找叶叔叔,身边还带着皇上的密旨。” 这小太监沈南枝前世就是见过的。 不过那会儿她是在御花园里偶然遇见,听到萧祈安的解释。 那时候的顺庆帝已经对萧祈安毫无保留地将宫里和朝堂的各处眼线暗桩都托盘交出了,萧祈安自然知道。 那会儿喜子才慌慌忙忙从一处偏殿出来,沈南枝觉得可疑,就要叫人跟上,却被萧祈安打断。 他说喜子既出现在那里,必然是受顺庆帝的吩咐,有事要办,萧祈安自然是让沈南枝不必插手。 喜子左边眉心处有粒豌豆大小的黑痣,所以沈南枝记忆深刻。 当从文兰香那里听到跟叶坤山神秘接触的小太监的特点的时候,沈南枝就已经猜到是他了。 再联系之前的种种迹象,很容易就能推测到他们在算计着什么。 “皇上本来就对沈家有所忌惮,而随着我小舅舅和表哥的长大,按规矩,也到了他们承袭爵位,接管沈家军的时候了,皇上自然不肯,所以昨日才有那一出针对长安表哥的好戏,这还不算,他另外还安排了叶叔叔,一计不成,还有另外一计,总之,势必要趁着在这一次秋围巡猎外出的机会,断了沈家的血脉。” 从一开始,顺庆帝就没打算要沈长安活着回到京都。 听到最后,叶坤山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在服下沈南枝的丹药之后,他的气息平稳了不少,但脸色却越来越差。 约莫是没脸面对沈南枝,他垂眸怅然道:“沈丫头,对不住……” 顺庆帝的密旨,他不能违抗。 一边是世交,是朋友,是义气,是心中秉承的正义,一边却是自己所效忠的顺庆帝的旨意。 忠义两难全。 而且,他本就跟沈家走得近,如果此事办不妥,只会叫顺庆帝对他不满甚至生疑…… 可他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所以在假装被人算计翻身滚下马的时候,他甚至故意往一旁的桩子上撞了上去,就恨不得自己伤势重得无法挪动地方,既不算违抗圣旨,也能免得被人利用他来算计沈家兄妹。 但就算如此,也避不开这一局。 眼看着已经到了云岩镇,良心的谴责叫叶坤山实在躺不下去。 “沈丫头,你们快走吧!” 顺庆帝既然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要他们兄妹的命,至少说明,在明面上他还有所顾忌,不敢明着来。 既如此,只要躲过暗杀,他暂时就奈何不了他们。 然而,比起焦急不已的叶坤山,沈南枝却一脸平静道:“我们不走。” 闻言,叶坤山蓦地一怔。 一旁终于捋清楚前因后果的叶青菀也忍不住开口道:“不走怎么办?难道你们就只能如他的意?” 说完,实在气不过的叶青菀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骂道:“昏君!简直就是昏君!沈家人顶天立地,为了朝廷为了他的天下流了那么多血,牺牲了那么多条命,结果却要被他暗算!我看他这狗皇帝也是做到头了!” 听到这话,叶坤山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连忙呵斥:“青菀!” 可是,叶青菀的话虽然大逆不道,但也没有说错,叫叶坤山一时之间难以反驳,他只能抬眼看向沈南枝:“你们快走吧!只有先活着才最要紧。” 然而,沈南枝却摇头道:“没用的,走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说完,她转头看向叶坤山,认真道:“既然皇上铁了心地想要我长安表哥的命,让他如愿便是。” 话音才落,叶坤山和叶青菀都蓦地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无法相信这话是从沈南枝的嘴里说出。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原本就不算快的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一声惊呼:“刺客!小心有刺客!” 随之响起的,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声。 骑马跟在马车边上的沈长安首当其冲,成了那箭靶子。 第159章 必死之局 铺天盖地的箭雨落在马车周围,还好马车边上都有护卫拿着刀剑将那些箭雨斩下,否则的话,这马车早已经被射穿。 只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样陷入被动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叶青菀都要急哭了。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沈南枝:“那怎么办?枝枝,你们快逃吧,以你们两人的身手逃出去绝对不是问题,不用管我们!” 沈南枝却摇了摇头。 外面的箭雨已经停了,但是厮杀声近在咫尺。 刀剑碰撞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颤。 马车里,沈南枝冷静地看向叶坤山:“叶叔叔,看样子,皇上也并没有将你和青菀的安危放在心上。” 若不是有沈家暗卫的抵挡,就刚刚那一轮箭雨袭击,马车里的几人必然已经被射成了马蜂窝,命丧当场。 这话,叶坤山同样无法反驳,他别过了目光,有些不敢看沈南枝的眼睛。 沈南枝继续道:“我知道,叶叔叔也是无奈之举,我不怪叶叔叔,今日之事,也算我承叶叔叔一个人情,他日叶叔叔若有需要,我绝不推脱。” 听沈南枝这么说,叶坤山脸色越发不自然了,他干咳了一声,有些别扭道:“沈家丫头,你还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外面的打斗声越发激烈。 叶坤山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见他表态,沈南枝才开口道:“我想知道,这些年皇上在陇南一带扶持起来,准备接替沈家掌管沈家军的人,是谁?” 顺庆帝既然已经开始对沈家下手,必然已经找好了接管沈家军的人。 这个人,叶坤山一定知道。 以前沈南枝对朝堂了解不多,而且也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如今在知道了顺庆帝的戒备和算计之后,她再回头看这些年沈家和叶家的交好,已经不是故交那么纯粹了。 叶坤山出自陇南叶家一脉,当年也是行伍出身,曾在三王叛乱中因护驾有功获顺庆帝赏识,就如萧祈安对他的评价,看似粗鄙实际上圆滑不迂腐,左右逢源,办事能力也强。 无论出身,功勋,能力……这样的人,不该只是屈居于上阳郡,只在上阳郡做了一个郡守。 想到之前顺庆帝让喜子悄悄联系叶坤山,沈南枝不得不怀疑,这些年叶坤山被顺庆帝派守在上阳郡,其实是为了监视沈家老宅,监视老国公,同时,盯紧了沈家军旧部的动向。 既要想着除掉沈家,必然要推出一个能取代沈家的人。 若沈南枝的那些推测没错,这个人叶坤山必然知道。 因为,这些小动作都少不得要跟叶坤山配合。 用她的话来说,她不怪叶坤山,知道他身不由己,以顺庆帝现在对叶坤山这般态度,将来未必不会有兔死狗烹的局面,所以现在卖沈家一个人情,也是在为他将来多一个选择,多一条退路。 叶坤山是个聪明人,沈南枝的话点到即止。 一个人被踹飞正好倒在车前,砸在侧壁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时间已经不多。 沈南枝挑眉看向叶坤山:“叶叔叔觉得如何?就算叶叔叔不说,回头我也能查到,不过是费心功夫罢了,而且,今日这般险境,叶叔叔如何就能确定,他们在杀了我和长安表哥之后,不会杀了叶叔叔父女灭口?” 很显然,叶坤山不能确定。 听到这话,叶坤山终于抬眼看向沈南枝:“你有办法带青菀离开?” 他的生死已经不重要,他现在只想要叶青菀好好的活着。 沈南枝点头:“自然。” 其实,就算叶坤山没有告诉她这个秘密,沈南枝也一定会护叶青菀周全。 叶坤山盯着沈家也是他的职责所在,沈南枝不怪他。 更何况,叶青菀又没有错。 情况紧急,叶坤山也不再迟疑,他咬牙缓缓道出一个名字:“林宏瑞。”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 车外的打斗声音太大,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又重复问了一句:“林宏瑞?林驸马?” 叶坤山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声点了点头。 沈南枝沉默了。 林宏瑞。 一个让人万万想不到的名字。 那一瞬,沈南枝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这人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嘉禾郡主林澜音的亲爹! 按大齐律例,尚公主以后,驸马不可入内阁,不可封侯拜相,更不能执掌兵权,最多只能担任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职。 在他迎娶长公主的那一刻起,他就会被排除在大齐的政治中心之外。 可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人,竟然是顺庆帝暗中培养来接管接管陇南一带兵权,取缔沈家地位的人! 让沈南枝如此震惊的还因为长公主的外祖周家,本就是盘踞禹州的诸侯王,如今的禹州牧周正雍屯兵数十万之重,若还叫长公主驸马林宏瑞取代沈家,也执掌兵权……那整个西南一带成了周家和长公主夫妇的囊中之物,太后和长公主的权势无可撼动,朝廷也会成为她们的一言堂。 就连顺庆帝都会被架空。 顺庆帝虽重用周家,但也忌惮周家,之前他宁愿让太后在温泉山庄行荒唐之举,也不让其染指朝堂之事,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可他为什么会选择林宏瑞? 再联系顺庆帝秘密派萧楚昀前往禹州调查周家,沈南枝只想到一种可能。 这念头才冒出来,就叫她遍体生寒。 林宏瑞一开始就是顺庆帝安插在太后长公主一脉的棋子! 顺庆帝要拔出的眼中钉不只是沈家,还有周家,太后长公主府这一脉势力! 顺庆帝早就急于摆脱太后周家一脉对他的掣肘。 顺庆帝一道密旨将萧楚昀派了出去,既调走了萧楚昀,以免他给沈家助力,也让萧楚昀牵制了周家,顺庆帝这边才好对沈家开刀,一旦林宏瑞成功,再率兵反将周家一军…… 届时,陇南一带的兵力全部归拢于顺庆帝囊中。 因为林宏瑞的身份,这个计划并不难推行。 这么多年了,他若为顺庆帝的棋子,恐怕早已经将太后长公主府以及周家的一些秘密势力摸透了,若他反水…… 当然,这也只是沈南枝的猜测。 而且,也不能叶坤山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回头她还需要去做一番调查才能下定论。 眼下,还是得先避开眼前这一劫。 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沈南枝敲了敲车窗,朝沈长安所在的方向喊道:“沈公子,这样咱们都会被困死在这里,不如分头跑!” 这是沈南枝跟沈长安提前商量好的暗号。 “好!” 沈长安一脚踹飞试图逼近马车的黑衣刺客,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才道:“兄弟几个,跟我来!其他的人保护叶大人!” 说着,他猛地一夹马腹,直接提剑杀出了重围,一路朝着前面的官道左边的岔路口蹿了过去。 见状,那些黑衣人绝大部分也都连忙提剑追了上去,留下困住马车的不过数十人。 阿肆直接弃了沈南枝原本那辆空壳马车,翻身上了叶坤山他们的马车。 他一手提剑,一手攥着缰绳,直接带着马车朝着跟沈长安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留下的那些黑衣人在发现沈家的马车里没人之后,虽然有些诧异,但也多做耽搁,转而追着叶坤山的马车而来。 不过比起那些追向沈长安招招狠辣,剑剑致命的黑衣人,追向叶坤山的马车的这十几个人看起来倒更像是做做样子。 才追出了不到一里路,他们就撤了,转而一门心思追着沈长安的方向而去。 可见沈南枝之前猜测的没错。 他们的真正目的就是沈长安和她。 那些黑衣人的马蹄声渐远,叶青菀却半点儿也不敢放松,她拽着沈南枝的袖子,无比紧张道:“沈长安会没事吧?” 她刚刚透过马车的缝隙看到沈长安冲出去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五六个人,而对方却有五六十人之多。 而且,既然是针对他们的刺杀,还不知道有多少后手和埋伏在等着他们。 因为担心,叶青菀的声音都带着颤音:“我们怎么才能救他?静雅还在京城等他回去……”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 向来沉稳内敛的她也红了眼眶。 马车再快也不必单骑,更何况,马车上还有承受不住颠簸性命堪忧的叶坤山。 沈南枝叫了外面跟随的一名暗卫,让其快马加鞭先去前面的县城找援军。 “我们去了只会添乱,云岩镇已经不安全,为今之计,是赶快赶到下一个县城,找到当地守军支援,可是……” 可是这些人来势汹汹,等她们找来了援军,又如何来得及。 沈南枝没明说,但叶青菀已经猜到了,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原本已经放下了沈南枝袖子的手又蓦地再次攥住。 “枝枝,既然狗皇帝要对付沈家,那你小舅舅……小舅舅他不会被针对吧?他离京办差这么久……会没事吧?” 叶青菀的眸子肉眼可见的慌乱和不安,说起沈槐书,叶青菀的眼泪都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也是在这一刻,沈南枝才将她对小舅舅沈槐书的情谊看得分明。 沈槐书对于叶青菀来说是特别的。 沈南枝想说无事,不想叫她担心,但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个立场不坚定的叶坤山。 沈南枝只好摇头道:“不知道,我也很担心,但小舅舅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会没事吧。” 听到这话,叶青菀哭得更伤心了。 哭着哭着,她突然转头看向叶坤山:“沈家对我们这么好,而且沈家这般忠烈,阿爹怎可听那狗皇帝的,一起算计沈家?你不是一直教育我要分忠奸,辨是非,明公道的吗?阿爹的公道又在哪里?” 叶坤山早已经说不出话来。 后面这一路,大家都没再说话。 等终于赶到了离这儿最近的临水县,也请县丞派了守军前去支援。 之前被冲散的叶家和沈家的随从护卫们,以及孙太医等人也陆陆续续都找了过来。 但最后,依然没有见到沈长安几人的身影。 直到最后天色将暗,临水县县丞葛青带着一把断剑和一截染血的袖子回来了。 那剑柄上刻着极品红玛瑙做点缀,彰显着剑主的身份尊贵。 那半截已经被吓鲜血染透早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袖子所用的布料是极品云锦,边角上用金线勾着云纹,如今在一片血色下,金丝云纹便显得越发刺眼。 看到那两样东西的一瞬间,在场众人顿觉当头棒喝。 那佩剑沈长安出门在外从不离身,而那截袖子也好似是从他今日身上所穿的玄色短衫上斩下的。 “叶大人,沈小公子中了箭……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体力不支掉下了云江,不知所踪迹,而且,那箭上似乎有毒……” 县丞同时拿来的,还有几支当时地面上遗留的箭矢。 一旁的孙太医接了过去,在经过一番仔细辨认之后,孙太医的脸色当即一沉,惊呼道:“是金环蛇的蛇毒!” 话音才落,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环蛇姬,见血封喉,无药可解,无药可救。 而且,此毒麻痹神经,一旦中箭,就会完全丧失抵抗力,呼吸衰竭,更何况,当时沈长安还跌落了云江……必死无疑。 虽然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但在真正地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叶坤山还是抑制不住悲恸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叶青菀蓦地红了眼眶,难以置信道:“沈长安……他死了?” 说完,她下意识转头去看作丫鬟打扮,来到临水县之后就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沈南枝,可她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沈南枝的人影。 叶青菀刚要开口询问,但抬眼看到孙太医等人,她只得硬生生忍住了,并质问道:“葛大人,会不会弄错了?沈长安那么厉害,你再派人去找找。” 临水县县丞葛青摇了摇头,叹息道:“当时好多人亲眼看到沈小公子胸口中了一箭随后动弹不得直接跌落云江的,错不了,不过叶小姐放心,本官已经下令沿岸加派人手去打捞了。” 只有尸体才会用上“打捞”一词。 第160章 向死而生 叶青菀听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扭头钻进屋里痛哭出来。 她虽然跟沈长安不对付,但只是平常拌拌嘴,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他们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感情,叫她如何不难过。 尤其再想到沈家这般的处境还跟自己老爹有关,叶青菀都羞愧自责的无法自拔。 她只恨自己之前活得太过天真,只看到了表面的花团锦簇,却不知道这底下暗流涌动。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自责,哭成了泪人的叶青菀突然抹了一把眼泪,直接朝外面冲了出去。 他们暂时被安排在临水县县衙的后院落脚。 叶坤山的身子撑不起来,他正靠坐在躺椅上,跟临水县县丞葛青商量事情,见叶青菀一股脑的冲出来,叶坤山连忙叫住了她。 “阿菀!你要做什么?” 叶青菀一边往马厩的方向跑,一边咬牙道:“我要亲自去找沈长安和枝枝!” 也许不仅叶坤山,就连这葛青也是狗皇帝的人,叶青菀不相信他们会尽全力搜救。 可她身边又确实没有可信的人,无奈之下,叶青菀只能自己跟过去。 见状,叶坤山急得心口疼:“天都要黑了,你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快回来!” 见叶青菀已经翻身上马,叶坤山连忙指挥底下人:“快拦住小姐!” 然而,叶青菀从小跟沈长安沈南枝几人混在一块儿,虽然功夫不行,但骑术还是比一般人强。 她攥紧了缰绳,很快就将叶坤山的人远远甩在后面,转眼就没了影。 她对这一带的地形不熟悉,但好在官道只有一条,只要顺着这条官道就能回到今日跟沈长安分开的岔路口。 叶青菀猜测,沈南枝这会儿也一定找过去了,她怕沈南枝也会遇到危险,所以她没有半点儿犹豫,直接一路策马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 叶青菀所料不差,沈南枝确实回来了。 她是趁着叶坤山跟葛青等人交涉的时候,悄悄离开的。 临水县到沈长安坠崖的地方其实并不远,出城之后快马加鞭也不过两刻钟。 等沈南枝赶到的时候,临水县的衙役们已经以沈长安坠崖的山坡为中心,开始往江岸两边搜寻了开去。 沈南枝只远远看了一眼,便折身回了云岩镇,就是最开始他们遇到伏击的那个小镇入口。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 在那里,沈南枝果然看到了沈长安留下的标记,她顺着标记一路摸到一片密林。 天色将暗,密林里就连方向都快要分辨不出来,那标记找起来也越发困难。 但好在有人在此接应。 看到沈南枝,那名暗卫连忙上前见礼,恭敬道:“姑娘。” 沈南枝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问道:“表哥如何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她身后脚步声响,随即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放心吧,死不了。” 一身农夫装扮,就连裤腿都挽了半截,看起来像是才从地里劳作回来的沈长安探头看向沈南枝:“要不还得是我妹妹厉害呢!” 说着,他往怀里一摸,就要脱下身上的金丝软甲还给沈南枝,却被沈南枝按住了手腕。 她摇头道:“你这一路也是凶险万分,留着关键时候保命要紧。” 沈南枝预感不妙,当然要做些准备。 这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就是沈南枝为沈长安所做的准备之一。 不仅如此,她看过这周围的地形图,也考虑过如果顺庆帝的人要动手,最有可能会选在哪几个位置。 就如同她跟叶坤山所说,顺庆帝既然已经起了杀念,这次失手必然还有下一次。 与其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倒不如先让他如意,度过眼前这场危机。 而沈长安也可以利用这一次假死脱身。 沈南枝打算让他去上阳郡,暗中联系沈家旧部。 他们沈家不能再坐以待毙被动挨打了! 原本沈南枝还打算等小舅舅带着外祖父的消息回来,他们再做筹谋。 可现在顺庆帝根本就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但既是死局,也未必就不能向死而生。 就比如眼下。 沈长安虽然平时不着调,但那一身马背上的功夫,可并没有辱没沈家的名头。 前世哪怕面对比他多出数倍的敌军,他依然能绝地翻盘,所以今日那些刺客沈南枝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一路上还有暗中保护他们的暗卫。 如果一定要回京也不是不能做到。 但经此一事,顺庆帝怕是更加忌惮沈长安,保不齐下次还会憋着什么坏。 对沈长安,对沈家更不利。 所以,沈南枝才临时做了这个决定。 这些刺客是不在话下,而且金丝软甲也能挡住箭伤,但为了不引起那些刺客的怀疑,沈长安还是得故意露出破绽,受些皮肉之苦。 沈南枝关切道:“表哥,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闻言,沈长安摆了摆手:“放心,这点儿小伤,不碍事的。” 话音才落,许是他手上的动作幅度太大,牵扯了他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长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是故意挨这一刀的,不然哪儿能骗得过去。” 沈南枝在看到那半截染血的袖子的时候,即使知道沈长安有所准备,也心疼不已。 戏是演的,但那些伤口,那些血却都是真的。 她眼眶发酸,语气却越发笃定道:“表哥,沈家人的血不能白流,我一定会叫狗皇帝付出代价!” 沈长安笑道:“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他不是日日都提防着咱们,怕咱们反了吗?既如此,咱们就反给他看!”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沈南枝,嘿嘿一笑道:“他们都说你家王爷无缘皇位,咱们沈家就要将他送上皇位,只要王爷愿意,回头小爷我就踹了狗皇帝下台!” 见他说话还是没个正形,沈南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表哥!看来你挨的打还是不够。” 不过,虽然看似不着调,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就如同狗皇帝在除掉沈家之后,选择用林宏瑞取代沈家。 而他们以后若要踹掉狗皇帝和萧祈安,必然也要选一个扶持的对象。 但萧楚昀如何选择,愿不愿意做到这一步,沈南枝还不知道。 而且,关于萧祈安说的那个燃烧神魂不得善终的言论,不管真假,沈南枝暂时都不敢贸然往这边想。 除此以外,五皇子萧子义也是首先被排除。 剩下的也就只有大皇子萧怀珉了,勉强算起来的话,还有一个未成年的九皇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摆脱眼前的困境才是要紧。 沈南枝将周围的暗卫都打发了出去,她叫了沈长安到跟前,然后悄声将从叶坤山那里得到的消息以及她推断出来的结论同沈长安细说了一番。 听到最后,沈长安已经忍不住骂娘。 但到底事关重大,他很快冷静下来,看向沈南枝道:“所以,我此番去上阳郡,尤其要注意的就是林宏瑞等人?这么多年了,估摸着他们也将我们沈家旧部摸了个七八分了,可恶!” “不过……” 说到这里,沈长安顿了顿:“你说,祖父他老人家知道叶坤山是狗皇帝的棋子吗?咱们涉世未深,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祖父能不清楚?这么多年,他就放着叶坤山不管吗?”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 以她对外祖父的了解,他应该是知道的,而且,也放任了叶坤山这么做。 一则,是为了安顺庆帝的心,让顺庆帝知道沈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没有异样,好对沈家放心。 二则,外祖父骨子里的忠诚和执拗,其实做不出反抗朝廷的事。 三则,或许他也以为这样的退让能保全沈家。 小舅舅此前亲自回去老宅跟外祖父商议一事,其实沈南枝没有把握外祖父会另作筹谋。 但如今顺庆帝将事情做得这么绝,也算是逼了外祖父一把。 在亲眼见到几个儿子为国惨死,如今老年还要看到唯一的儿孙也被顺庆帝赶尽杀绝,就算是外祖父也坐不住。 沈南枝看向依然吊儿郎当的沈长安,不免多提醒了几句。 但她依然不放心。 “路上小心,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沈长安忍不住打趣道:“你这还没成亲呢,怎么跟我娘一样?” 不过,说到大舅母,沈长安脸上原本的笑容也垮了不少。 他垂眸感慨道:“一段时间不能听到她念叨,还有些不习惯呢,还有阿雅……” 提到刘静雅,沈长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京都,还不知道刘静雅会如何伤心一场。 沈南枝一开始也没料到会是这般结局。 明明一开始她还答应了刘静雅,一定好好地把沈长安带回去。 沉默了一瞬之后,沈南枝才开口道:“要告诉她实情吗?” 沈长安想了想:“还是不用了吧,我就算现在活着,此去也是生死难料,而且,一旦计划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她在刘家尚能好好的活着,若他日事成还好,若是……” 一旦失败,沈家倾覆,刘静雅也会受到牵连。 沈家现在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背水一战,但是刘静雅有。 他不想连累她。 这个道理沈南枝也懂。 而且,她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越多人知道,对沈长安来说就越危险。 她不是不相信刘静雅,而是以刘静雅同沈长安的关系,这之后刘静雅必然会成为被人关注的重点,沈南枝怕刘静雅不经意的反应叫人看出端倪。 就连大舅母,也是不能说的。 沈南枝打算借着这次沈长安“身死”,将大舅母她们几个先送回上阳郡。 京都是个火坑。 保不齐哪天顺庆帝明面上也不装了,公然翻脸的结果,就是上一世沈家惨烈的结局。 在没有将一切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上之前,沈南枝想将她们都先送回沈家老宅。 虽然有叶坤山和林宏瑞的秘密筹谋,但在上阳郡确实能最快集结沈家旧部,比起京都来安全太多。 沈南枝同沈长安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沈长安也很赞同。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个中细节。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密密匝匝的林子里,隐约只能看到人影,连面容都已经看不清了。 沈长安也不得不离开了。 他抬眼看向沈南枝,难得的神色凝重道:“枝枝,我走后,沈家就靠你了,帮我照顾好我娘,婶婶和姑姑她们,还有……阿雅……” “你也要小心,我不在了,你必然会是狗皇帝的下一个目标,他之前迟迟没有给你和王爷定下婚期,显然就没将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你要小心!一旦情况不妙,立即撤离!” 沈南枝点了点头,她将之前陆翩翩给她准备的一大包裹瓶瓶罐罐全部塞给了沈长安。 “表哥,一路小心!” 沈长安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走啦。” 说着,他接过沈南枝的包裹,一个利落的翻身就上了树梢,在迅速辨别了一下方向之后,他就带着一众暗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密林。 沈南枝当然也没闲着。 她出了密林又回到了沈长安之前给她留下标记的地方,又等了约莫一刻钟,就看到一道人影找了过来。 那是此前被沈南枝安排跟小七一起悄悄下了马车离开的沈家的暗卫,名唤二宝。 撇开叶坤山这边顺庆帝的算计,沈南枝就知道萧祈安跟她说的那些话没安好心。 萧祈安了解她,知道以她的性子,听说萧楚昀出事之后,必然坐不住,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想办法脱身去禹州找萧楚昀。 沈南枝也同样了解萧祈安。 所以,她安排了小七扮作她。 以此来引开萧祈安的那些耳目的追踪,分走萧祈安的视线。 二宝垂眸躬身道:“姑娘,那些人果然被小七引开了,而且,一路上他们几次都想动手,好在小七机警,我们都避开了,现在小七打算一路绕过云城再下禹州。” 沈南枝将地上和树上的标记抹去,才转头看向他:“我知道了,千万小心,能拖延一时是一时,若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撇开这层身份保命要紧。” 二宝连忙应下。 沈南枝又简单叮嘱了几句,才叫二宝回去继续盯着。 看清了萧祈安的算盘,其实对沈南枝来说是好事。 至少说明,萧祈安在禹州的情况没有那么坏,至少不是在萧祈安能掌控的范围。 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叫萧祈安这么迫不及待地动手,想用她来威胁拿捏萧楚昀。 这次沈南枝和沈长安护送叶坤山回京,顺庆帝想要他们兄妹的命,萧祈安想等沈南枝抽身离开去禹州的时候掳走她。 顺庆帝和萧祈安这对天家父子,虽然有各自的盘算,但也都是有着共同的利益。 想想还真是叫人头疼。 但沈南枝偏不叫他们如意! 第161章 顺手杀人 只是,沈南枝不得不改变自己之前的思路。 一开始,她还对顺庆帝抱有一丝希望。 想着要扳倒萧祈安,应该先离间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让他失宠失势,如今看来,这想法多半是行不通的。 顺庆帝早已经认定了萧祈安做继承人。 狗皇帝之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在几个皇子之间摇摆不定,迟迟没有正式确立他为太子,不过是想借此削弱朝中各派势力,加强中央集权,为将来的萧祈安的储君之位铺路。 就比如这次春围巡猎,虽然留了大皇子萧怀珉监国,看似对大皇子寄予厚望,但也留了萧祈安的外祖父张太尉辅政,朝中人心如何,动向如何,都逃不过这老狐狸的一双眼睛。 大皇子不过是被他们竖起来当做靶子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过月上中庭,银月清辉撒遍大地,出了密林之后,沈南枝站在云岩镇的路口,并没有打算回去。 白天在这路口厮杀过后的痕迹以及尸体都已经被清理干净。 霜月满怀,天地俱静,适合对月把酒言欢,也适合杀人放火。 沈南枝借着月光进了镇子。 云岩镇虽然只是个镇子,但比起临水县都差不到哪里去,因为这里背靠云江码头。 往来歇脚补给的船只无数,也带动着云岩镇一带的经济也跟着繁荣起来。 云江码头到镇子东边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客栈酒肆。 入了夜之后,这座镇子甚至比白天更加喧嚣繁华。 沈南枝来之前就看过云岩镇的地形图。 按照脑子里记下的图纸,她径直来到东街后巷,直奔云岩镇最大的客栈,鸿运客栈。 沈南枝刚刚一路过来,看见即使时间已经不早了,其他的客栈依然喧闹得很。 楼下大堂里有喝酒的商贾,有赶路的书生,还有拼酒的莽汉,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沈南枝的耳膜。 但在这云岩镇最大的鸿运客栈却是例外。 偌大的饭厅冷冷清清的,只抱臂站着一排带刀家丁。 从一楼大厅,一路到二楼走廊,甚至连厢房外面,都有人守着。 沈南枝趴在后墙,看到这些哪怕穿了寻常家丁衣服,也能叫人一眼认出来的架势就知道自己没找错地方。 她今日出发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挨了打的五皇子萧子义也是在今日被遣送回京。 皇子回京,繁文缛节各种讲究更多,而且萧子义被打了三十板子,可是实打实的禁不住马车的颠簸,只会比沈南枝一行出发得更晚,走得更慢。 不过,就算在正常情况下,萧子义这会儿就算没有到京城地界了,也不可能还在云岩镇。 但沈南枝猜他跟在沈家一行后面,在知道了沈家出事的消息之后,必然不会就这样回去。 以他对沈南枝那恨之入骨的劲儿,巴不得他们都死了,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落井下石。 尤其是在知道沈家兄妹就是在云岩镇被刺杀并失踪的,萧子义恰恰也要经过这里,他就算不借着去搜救的名义捅刀子,必然也不会错过这场热闹。 而以萧子义这般身份和这股矜贵劲儿,若是在云岩镇住下,必然要挑最好的客栈,住最舒适的房间。 现在看来,沈南枝猜对了。 沈南枝借助后墙,翻身进了院子,在避开了两个巡逻的护卫之后,她成功地跃上了二楼并抓住了屋檐木框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在将自己的身子几乎都贴在了墙面上之后,沈南枝才一点一点朝着守卫最森严的那个窗口挪去。 还没等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嘶……你轻一点儿!” 萧子义的这一声冷哼,让窗外的沈南枝越发打起了精神。 屋子里不仅有萧子义,还有同样被遣送回京,在路上又勾搭过来的刘静怡。 听动静,这会儿刘静怡正在给萧子义上药。 萧子义疼得连连惊呼。 “殿下,实在是您伤得太重了。” 刘静怡语气里满是委屈道:“都是臣女连累了殿下,若不是为了保护臣女,殿下也不至于被那沈南枝算计到这般地步……对不起,殿下……” 还有半步远,虽然窗外的沈南枝看不到屋里的情形,但她已经能想象出刘静怡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 果然,话音才落,刚刚还凶巴巴的萧子义突然放软了语气。 “不怪你,要怪就只怪沈南枝那个贱人!屡次坏了咱们好事不说,还陷害你我至此!也活该她被落到如此下场。” 刘静怡似是有些不解:“殿下的意思是……那沈南枝死了?” 萧子义冷哼了一声:“就连沈长安都死了,沈南枝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刚刚去临水县的人回来,说是她至今下落不明,只是不见到她尸体我总归是不放心的,不过我已经安排人打着搜救的名义去找了,想必明日就有好消息传来,就算找不到,咱们也就在京城门口等着她,放心吧,这次她必死无疑!” 不知道他碰到了刘静怡哪里,惹来刘静怡一声娇嗔。 “殿下办事,臣女哪里有不放心的,只是,要说担忧,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说到这里,刘静怡顿了顿,才心事重重道:“殿下也是知道的,我那嫡姐原是要嫁沈长安的,而且她还同沈南枝交好,这次沈南枝针对咱们,这里面必然有嫡姐的挑唆,沈长安一死……妾身就怕她报复臣女……而且,她若是因为嫁不成沈长安便改了主意,执意要嫁殿下,家里人又都只疼她,到时候臣女可如何是好?” 还没等她说完,就听萧子义一声冷哼,十分不屑道:“她刘静雅算什么东西!这些年表面上我都不得不对她宽容逢迎,如今我既然已经跟刘家死死捆绑在一块儿了,而且也都摊牌了,我也就不必顾忌她的死活。” 刘静怡低声道:“殿下的意思是……” 沈南枝这会儿已经挪到了窗边,借着窗台缝隙,正好看到趴在软榻上的萧子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看到这一幕,沈南枝庆幸自己来对了。 这对狗男女,竟然还想着害静雅姐姐! 等沈长安出事的消息传回京都,刘静雅还不知道有多伤心难过呢,他上哪儿来的自信和脸面觉得刘静雅会转头上赶着嫁给他! 沈南枝恨不得直接将这对狗男女来个对穿。 但理智告诉她还不能轻举妄动。 这客栈的隔音效果不好。 萧子义这屋外到处都是守卫。 若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错失良机。 沈南枝凝神静气,将身子尽可能地贴着窗边等着。 屋子里的两人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萧子义后腰往下全是伤,但这并不妨碍他和刘静怡调情。 他半趴在软垫上,拉了刘静怡在身下,熟练地撩起了刘静怡的裙子,一手探了进去,很快就惹得刘静怡娇喘连连。 “殿下……您太坏了……” 萧子义的呼吸加重,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沙哑道:“我还有更坏的,你要不要看看……” 刘静怡嘤咛一声,就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软绵绵地窝在萧子义的怀里,娇声道:“可是,殿下的身上有伤,不方……便……啊” 萧子义咬了咬刘静怡的耳垂,呼吸加重:“所以才要你帮我,你来……” 屋子里的气温在迅速升高。 躲在窗后的沈南枝觉得自己都快要长针眼了。 但该说不说,这时候也确实是他们最容易放下戒备的时候。 恰好外面刮来了一阵晚风。 沈南枝提前准备好放在窗台的药粉就这样被那一阵晚风带进了屋里。 烛影摇曳,那两人已经纠缠在了一起,全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等到房间里的灯盏被晚风吹灭,软榻上的两人也终于没有了动静。 沈南枝这才轻轻推开那半扇窗,一个翻身利落的进了屋。 这药粉是陆翩翩倒腾出来的改良版的软筋散。 寻常人只不过吸入一点儿,就会彻底失去抵抗力,不过药效虽强,但作用时间很短,最多只能持续一刻钟。 不过对沈南枝来说,已经够了。 软榻上的两人都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但却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南枝进来。 此时的沈南枝还是白天跟在叶青菀身边那副丫鬟装扮,面上也带着白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屋子里的烛火尽灭,水银似的月光从窗台洒了进来,正好落在沈南枝的身上。 萧子义和刘静怡皆一脸惊悚地看向沈南枝。 还没等认出她来,在看到她手上的短箭的瞬间,就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 两人想要挣扎,可就算使出了全部力气,却连动动手指头都做不了。 想要张嘴喊人,但扯开了嗓子,最后也只能发出如同蚊蚋的嘤咛声。 结合他们之前的举动,这声音落在门外守着的护卫耳里,就成了另外一幅旖旎光景。 再没眼力见儿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打扰自家主子的“兴致”。 所以,他们的声音非但没有唤来护卫,反而叫那些人识趣地往外面避开了些。 萧子义和刘静怡心生绝望。 沈南枝却没有半点儿迟疑,直接对着这两人的心口一人一下。 这短箭还是她之前特意问沈长安要来的,是白天那些刺客留下的。 上面涂了金环蛇毒,见血封喉。 不用等他们身上的软筋散过劲儿,光是这金环蛇毒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更何况,沈南枝为了以绝后患,直接刺得他们要害。 “你……你……” 萧子义一口鲜血涌出嘴角,他死死地瞪着沈南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静怡更惨。 她本就动弹不得,还被萧子义宽大厚实的身体紧紧压着,越发喘不过气来。 沈南枝将萧子义扒开,给了刘静怡心口一箭之后,还不忘将萧子义又给扒拉回来。 在萧子义的身体重重砸下来的一瞬,刘静怡差点儿被压得背过气去。 钻心的疼痛和身体的无力让她陷入了极端的恐惧,只死死盯着沈南枝。 沈南枝却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而且,刘静怡现在这般一丝不挂的样子,实在是让沈南枝眼睛疼。 好在萧子义还只是赤裸了上半身,没来得及脱裤子,不然沈南枝都要恶心吐了。 想到这对狗男女曾经算计刘静雅险些失了清白,也算计自己差点儿被萧祈安玷污,沈南枝就气地拽过萧子义的手穿过刘静怡的腋下,死死卡住她的肩颈。 等他们死后,尸体会变得僵硬无比,这个姿势会很难让人将他们分开,这样好叫更多的人看到他们的污秽和不堪。 这也算是替刘静雅出了一口恶气。 而且,如果不是他们想留在这里置沈南枝于死地,沈南枝现在也不会这般顺利。 想到这里,沈南枝弯下腰来,垂眸看了一眼这两人面目狰狞,垂死挣扎的模样,用嘴唇无声道:“一路走好。” 当然,隔着面纱,这两人看不见她的口语,甚至因为光线的缘故,他们连她的轮廓和眼睛都没有看清。 至死,他们都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上。 沈南枝当然也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和闲工夫跟他们解释。 她没再耽搁,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直接翻身出了屋子,然后小心翼翼顺着来时的路一点一点挪了回去,再趁着底下的护卫换岗错眼的功夫,她脚尖一点,翻身而起,直接跃过了院墙,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后巷,然后才特意将那带血的箭羽丢在了墙根底下。 既是对着这两人的要害,杀他们本不必用这毒箭。 沈南枝这么做,是故意混淆视听。 别人浑水摸鱼,顺手牵羊,她顺手杀人。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恐怕就连那些刺客背后的主使顺庆帝都要困惑。 他的人为何会杀到萧子义的头上。 不会有人怀疑到沈家兄妹的身上,毕竟,他们逃命都来不及。 而且,顺庆帝安排的清水县葛青那帮人,都能给他们做不在场的证明。 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沈南枝留下的痕迹除了涂了金环蛇毒的短箭之后,就只剩下软筋散的粉末。 那粉末里加的其中一味药材,是南疆秘药。 就算被人顺着这个往下查,也只查到南疆的头上。 而这,正是沈南枝所希望的。 按照前世的记忆,南疆这会儿已经在边境布下了杀阵,而大齐这边却一无所知,后来才叫南疆占了上风一路被攻城略地,所以沈长安临危受命赶去南疆边境的时候,那场仗除了狗皇帝和萧祈安故意不增援想要以此来磨灭沈家军外,也有南疆做大的缘由。 不留破绽杀这两人的方式有很多,沈南枝故意选了软筋散就是为了给大齐提个醒。 鸟兽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边境太安稳,顺庆帝才想着要抹杀沈家夺走兵权,若南疆的矛盾提前摆爆出来,再在其他地方想办法施压,顺庆帝也得掂量掂量动沈家的后果。 而且南疆蠢蠢欲动,小舅舅才能名正言顺地借着震慑南疆护国安邦的名义正式远赴边境接管沈家军。 如此,杀了他们也算是一举三得。 沈南枝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回临水县。 不过,在那之前,按照逻辑,她该去沈长安落水地附近去找人。 第162章 沈南枝的计划 沈南枝知道,以叶青菀那般性子,定然会去事发地找他们。 她只需要跟在叶青菀身边,就能回去。 这丫鬟身份既能帮她避开萧祈安的耳目,也能帮她免去被那些刺客追杀,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她跟叶青菀在一块儿,也多了一个人证,牵扯到叶青菀,叶坤山都会好好掂量,就算苗头不对,沈南枝再跑就是了。 以她现在的身手,一般人可困不住她。 这样想着,沈南枝脚下生风,半点儿没耽搁。 从云岩镇出来,沈南枝还是抄小路,走了约莫一刻钟,才终于借着月色赶到沈长安金蝉脱壳的那块地方。 还没等走到跟前,沈南枝就已经看到云江两岸亮起的火把。 江面上也有数艘渔船在打捞。 远远的,沈南枝就听到叶青菀的声音:“再过去一些,这边水流太急,或许是人是被冲到前面那一片了,你们都动作快些!救人如救火!”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才伤心哭过一场。 夜风刺骨,吹得她长发飞舞,原就清瘦的身形,在月光下越发显得单薄。 负责打捞的大多数是临水县的衙役,本就不怎么上心,但碍于叶青菀的身份,又不得不听令行事,只是在背过叶青菀的时候,不免抱怨。 “这江水这么湍急,还指不定冲去了下游那个犄角旮旯泡着呢。” “人都死了,费这个功夫做什么?” “就是,我之前就听说沈家这位小公子是个混不吝的,虽然也确实短命了些,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也享受了,不亏,换我的话,我也乐意。” “你得了吧!就你那穷酸命,也配跟人家镇国公府的小公子比!不过说来,镇国公府也真是可惜得很,这么大的家业留一群寡妇守着,还好有个镇国公世子这根独苗,不然的话,啧啧……” “寡妇,寡妇怎么了?人家守着金山银山,日子还过得很呢!” …… 这些人越说越没个正形,越说声音越大。 叫叶青菀听到,当下没忍住,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对着说得正起劲的一个衙役啪的一耳光扇了过去。 “混账东西!镇国公府也是你能轻贱的?这些年若非沈家军驻守南疆,若非沈家的满门忠烈,你还有命在这里编排?你们的良心都是被狗吃了吗?” 叶青菀气得手抖。 那被打的衙役自知理亏,也不敢声张,只闷头默默退了下去,其他人也都惶恐地散开,各自忙活去了。 剩下叶青菀站在江边,看着悠悠江水,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蹲下身子抱膝痛哭了起来。 不仅仅是为沈家人难过,还为了那胸中无法宣泄的愤怒和不甘。 那愤怒和不甘当然也不仅仅只是对着这些长嘴的衙役,更多的还是为这不公的世道,为那上位者的冷漠和无情。 “小姐,夜里风大,咱们先回去吧。” 叶青菀正哭得伤心,却突然听到沈南枝的声音,她蓦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那明艳无双的眸子。 叶青菀双眼又红又肿,脸上犹带着泪痕,那蒙面的纱巾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看起来格外狼狈,她却半点儿也不在意,只怔怔地看着沈南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沈南枝弯腰扶起了她:“小姐,地上凉,咱们先回去吧。” 说着,沈南枝将叶青菀面上已经被泪水打湿透了的纱巾取下,替她擦干了眼泪又将自己面上的这张给她戴上。 光线暗淡,再加上沈南枝脸上又涂得黑,这里又没人见过她,倒也不担心会被人认出。 可叶青菀脸上的痘印却受不住这冷风的刺激。 沈南枝恭敬地扶着尚未回过神来的叶青菀:“小姐别哭,小心落下疤痕就不好看了,咱们先回去吧,不然老爷该担心了。” 闻言,叶青菀下意识转头看向江面,哽咽道:“可是……” 沈南枝摇了摇头,强忍悲恸道:“事已至此,小姐的身体要紧,咱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见她执意如此,而且叶坤山派过来接应的马车已经等在官道上了,叶青菀只好低头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驾车的是叶家的车夫,马车颠簸,在放下帘子之后,只要不是刻意拔高了音量,车夫听不到后面的声音。 叶青菀一把拉住沈南枝的手,并压低了声音道:“枝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爹他……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这话的功夫,她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沈南枝回握住她的手,“不怪你。” 叶青菀紧张道:“那长安怎么办……我看临水县县丞似是刻意将你的丫鬟和随从都留在了县衙,恐怕就是不想让他们前去搭救。” 白天的那些刺客明面上是冲着叶坤山来的,实际上却是针对沈长安沈南枝兄妹,至于沈家的那几个随从和丫鬟秋雨,倒是没有什么危险,在跟着叶坤山的马车逃到了临水县之后,他们就被留在了县衙等消息。 见沈南枝垂下了眸子没吭声,叶青菀继续道:“我怕他们还会继续算计你,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沈南枝低声道:“明日你让我以丫鬟的身份跟着你回京即可,另外让人帮我照顾好秋雨他们。” 叶青菀也不多问,“好。” 两人一起回了临水县衙,在下马车的时候,沈南枝就已经找了张帕子蒙住了脸,一路低眉顺眼恭敬地跟在叶青菀后面进了县衙,倒也没叫外人发现端倪。 只是叶坤山也还没睡,他正靠坐在太师椅上等着叶青菀,在看到跟在叶青菀身后的沈南枝的时候,他只叹了口气,“累了一天了,也早些睡吧。” 然后,他也让人扶了自己回房,便没有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沈南枝的举动。 这一晚对所有人来说,注定是个失眠夜。 隔天一早,孙太医就提议叶坤山一行需得早日回到京都,以免耽搁伤情。 叶坤山也没再推脱,他让人分别给还在秋围巡猎的顺庆帝那边和京城的沈家报了信,又将搜救沈长安的任务交给了临水县县丞葛青,才继续起程回京。 有叶坤山一行做掩护,沈南枝后面这一路上倒还顺利。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到达城门口。 在经过最拥堵的路段时,沈南枝跟叶青菀打过招呼便找了个机会跳下马车,转身混进了人群里。 她没有直接回镇国公府,而是去了距离镇国公府几步之遥的玉芳斋。 现在的玉芳斋早已经不是之前落在姜家手上那般光景。 沈南枝有意将这里当做一处秘密联络据点,之前就把这里上至掌柜的下到跑堂的小厮,全部来了一次大换血,现在这里剩下的都是她的人。 负责的管事名叫赵海林,原是沈南枝身边的一名暗卫,做事沉稳周到。 乍一看到有人从后墙翻进院子,赵海林就要叫人,却看到来人是沈南枝,赵海林连忙叫人关上了前堂的门,并恭敬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只一个照面,他就看出沈南枝是有要紧事。 沈南枝也没废话,直接吩咐了下去。 “其一,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将沈家在秋围猎场几次被针对以及长安表哥被刺杀一事宣扬出去,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是皇上过河拆桥,他为了不叫沈家两位公子接管沈家军才故意这般算计,当然,不必说得那么清楚,但要意有所指,引他们去猜,也可以添油加醋,说得越离谱越好。” “其二,马上帮我调查一下林宏瑞此人,还有林家,越详细越好。” “其三,再派人去上阳郡,查一下当初叶坤山是因何故被调入工部的,具体文书是多久下达的。” 赵海林连忙应下,就要将沈南枝的意思传达下去,却听沈南枝又道:“还有,但不管是传播这些消息还是调查林宏瑞林家,切记小心,不要让人摸到尾巴。” 赵海林忙道:“是,姑娘放心。” 说完,赵海林顿了顿,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姑娘,今日一早我们就收到消息,小公子他当真……” 沈南枝没有作答,只摆了摆手:“你先去忙吧。” 顺庆帝不是要明君的美名吗? 沈南枝偏要将这些消息都散布出去。 正好趁着他在秋围巡猎,消息传递不及时,等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京城这边的谣言早已经炸开锅了。 再加上因为萧子义的死牵扯到了南疆,再提前引出南疆之危机,朝中必得派将帅前往坐镇支援。 这时候再有朝中还有向着沈家的臣子推波助澜,有了这些助力,沈南枝就看狗皇帝到时候还怎么阻止小舅舅接管沈家军。 忙完这些,沈南枝也没有立即回沈家。 现在的沈家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晚些时候露面,也能给小七那边多争取些时间,迷惑萧祈安的视线,搅乱他的思路。 沈南枝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找萧楚昀。 当时听到萧祈安的那些话的第一时间,沈南枝就恨不得立即动身去禹州。 她恨不得立刻就见到萧楚昀。 可是,最后理智到底占据了上风。 她想到临别时候,萧楚昀同她说的,信他,等他。 沈南枝就算再着急,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萧楚昀远比她想象中的厉害。 既然她都能看穿的计谋,萧楚昀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而且,萧祈安想在半路上截住她,然后用她来拿捏萧楚昀,这一点也足够说明,他们暂时拿萧楚昀没有办法。 所以,才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沈南枝也有自知之明,对禹州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就这样贸然前往,她非但帮不上萧楚昀的忙,反而还会给他带来困扰或者麻烦,甚至会打乱他的计划。 再有,萧楚昀既然都跟墨云这边都断了联系,想来也就是不想让他京都这边的势力掺和进去。 他必然有他的考量。 沈南枝选择相信他。 她现在能为他做的,就只有等。 等他的消息,等他回来。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得好好利用顺庆帝和萧祈安那对狗父子离开京都的机会,做些自己的事情。 比如,好好会会林宏瑞,林家。 林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显赫非常。 但却远比另外几家低调。 尤其是林宏瑞,他也是林家嫡子,据说当年还曾参加过科举,得过探花郎,原本就有大好的前途,没曾想,最后突然娶了长公主,做了驸马,也因此同大齐的权利中心无缘。 这些年,他这个驸马做得稳稳当当,跟长公主夫妻和睦,而且两人也只育有林澜音这一个女儿,探花郎迎娶长公主的话本子当年还被传成了一桩佳话。 要说他是顺庆帝下在长公主和周家的一步暗棋,恐怕没几个人会信。 且不说,他这远超常人的隐忍和蛰伏,便说顺庆帝这边,他如此狡诈多疑,又是如何能笃定林宏瑞这颗暗器不会突然反水? 毕竟,这枚棋子一旦生变,届时等于拥有了沈家军的林宏瑞和周家,太后,长公主这一派独大。 顺庆帝也会被架空,且再无回头路可走。 这一招实在太过凶险。 除非,顺庆帝有十足的拿捏林宏瑞的把握,而且分量比他的家族,妻儿更重要。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沈南枝当然好奇的很。 赵海林的办事效率很快。 不过半日光景,就将沈南枝说的那些话给散播了出去。 整个京城,大街小巷,无不在讨论这件事。 虽然妄议皇上是重罪,但大家都心领神会,没将那个字眼说出来,就算有人举报,也无可奈何。 这场风波越演越烈。 随着镇国公府小公子在临水县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开之后,京城百姓对这件事的激烈情绪到达了顶峰,而且也以京城为中心,往外传播了出去。 只是苦了京兆尹,到处派人去抓那散布谣言的头子,可是到处都在传,到处都在说,根本无从查起。 对于这个成果沈南枝很满意。 只是,王林海带回来的另外一个消息却叫沈南枝的心都跟着一沉。 第163章 封侯 五皇子萧子义回京了! 而且,顺庆帝突然改了主意,将本该被送去尼姑庵静修三年的刘静怡赐给了萧子义做妾室,并让他们回府之后就按照顺庆帝之前的旨意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出。 听到这消息的瞬间,沈南枝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透心凉。 她倒不是担心萧子义没被她杀死的事情败露。 沈南枝可以肯定,无论是那无药可解的金环蛇毒,还是她当时刺中的萧子义的心口,都足以致命。 萧子义不可能活着。 可现在萧子义回京的消息就这样传了回来,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要掩盖萧子义的死讯! 而这人,显然非顺庆帝莫属。 旁人没那么大胆子,掩饰不过去不说,就这临时改了刘静怡将她赐给萧子义做妾室这道旨意也能看出端倪。 可是,狗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南枝留下的指向南疆的证据已经十分明显。 可萧子义没事,对南疆的指控自然也就不成立,不会让人对南疆重视并警惕起来。 这样,边境危机不会提前曝出来不说,沈家的重要性也就凸显不出来。 念及此,沈南枝突然灵光一现。 难不成,他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怕到时候因为南疆不稳,不得不再倚仗并重用沈家,叫他骑虎难下,所以他宁愿先封锁了萧子义的死讯,无视蠢蠢欲动的南疆,待将沈家铲除,将沈家军掌控在手上之后,再来对付南疆? 以这狗皇帝的性子,一定是这样! 萧子义被罚面壁思过的时间是三个月。 留给狗皇帝对付沈家的时间也是三个月。 这念头才冒出来就叫沈南枝倒吸了一口凉气。 “姑娘?姑娘?” 赵海林见沈南枝神色不太好,不免担忧道:“是不是身体不适,可要属下悄悄去请陆姑娘来?” 沈南枝摇了摇头:“我没事,而且翩翩还在养伤,不必惊动她,对了大舅母她们……还好吧?” 其实,这话不用问,沈南枝也能想象得到此时沈家愁云惨淡的情形。 沈长安中毒箭坠江,尸体还没打捞上来,而沈南枝也下落不明。 换做是谁都承受不了。 然而,为了大局,现在确实不能透露出去。 多一个人知道,沈长安就多一分危险。 只有叫顺庆帝先放下戒备,然后出其不意,他们的筹谋也才多一分胜算。 赵海林垂下了眸子,语气沉重道:“大夫人收了消息一早就带人赶过去了,府里只剩下二夫人和小姐坐镇,小姐原本也是要跟着去的,但她悲愤之下病情又加重了,最后还是陆姑娘叫人强行给拦下的,姑娘可要回去看看?” 沈南枝当然也心疼得很,但是眼下她也只能狠了狠心,摇头道:“再等等吧。” 狗皇帝要对付沈家,破局的关键还是在他找的能代替沈家的人身上。 如果真如叶坤山所说,那人是林宏瑞的话…… 沈南枝正要询问林家的消息探查得如何,却听赵海林道:“林家的情况错综复杂,属下还未找出头绪,不过墨云小哥那边已经有了消息,他差人送了信来,说有要紧事耽搁,晚些时候再来找姑娘汇报。” 沈南枝不解,他家主子都不在京都,墨云能有什么要紧事。 不过有一点沈南枝可以肯定,萧楚昀的情报网靠得住。 墨云那边对林家的了解必然比沈南枝手底下的暗卫们掌控的更多。 左右没有别的事情,沈南枝坐在藤椅上休息,也顺便捋捋思路。 可是,她一旦闲下来,脑子就不受控制的想到萧楚昀。 也不知道他在禹州的情况如何。 抬头看着后院天井,沈南枝有些失神地问向身边的赵海林道:“你可曾听说过慧空大师?” 赵海林垂眸道:“姑娘说的是相国寺那位早些年已经坐化的高僧慧空大师?” 沈南枝点了点头,皱眉道:“有没有可能在哪里去能寻得这位高僧?” 想到萧祈安的那些话,还有萧楚昀的结局,沈南枝就心痛得很。 前世外界也是在传慧空大师已经坐化飞升,不然他之后的慧明大师也不会被捧为大齐第一高僧。 可传闻中已经飞升的慧空大师最后还是被萧楚昀遇到,并被萧楚昀打动,甚至不惜为萧楚昀启用禁术。 只是不知道启用禁术之后的这一世是不是也跟上一世一样,也能寻到慧空大师。 而且,就算找到慧空大师,也未必有办法救萧楚昀,沈南枝就算了解的不多,但也听说过佛门禁术是不可逆的。 但总归是一份希望,她当然不能放弃。 “你吩咐下去,让底下所有的暗线都多加留意,若有线索第一时间告诉我。” 赵海林当然不敢马虎,当即应下。 等待的时间尤其煎熬。 比起这会儿沉浸在悲伤和焦虑紧张气氛中的沈家人,知道内情却不能往外说的沈南枝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在玉芳斋等了三天。 小七这边也陆续有消息传来,萧祈安的人越跟越紧,除掉暗卫来回送信的时间,再有一日,小七就要到禹州地界了。 而且,据沈南枝提前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萧祈安不但安排了人一路围追堵截沈南枝,还亲自去了禹州,就在通往禹州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沈南枝。 只可惜,他以为的胜券在握,注定是一场空得意。 沈南枝之前就叮嘱过小七,不等靠近禹州地界就可以换回妆容全身而退,等萧祈安意识到被骗了,改头换面的小七早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到达了禹州。 小七是个聪明的,若在禹州有萧楚昀的消息,肯定会立即配合萧楚昀,利用萧祈安也在禹州挑拨萧祈安和周家,在这一点上做文章。 若没有找到萧楚昀或联系不上他,小七等人也只会在暗中盯着萧祈安的一举一动,绝不轻举妄动以免破坏了萧楚昀的计划。 既然萧祈安都亲自去了禹州,而且就算消息传过去都还得几日功夫,沈南枝也就没什么好藏的了。 她一早就赶回了镇国公府。 收到沈家兄妹出事的消息的第一时间,三舅母四舅母就赶去了事发地点,正好跟大舅母会合。 三人组织了人手,沿途一路搜寻,甚至连周边村庄镇子都没有放过,可是三天过去了,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只在一处浅滩上捡到了沈长安的短剑和发冠,再没有其他的收获。 眼看着大舅母三日不眠不休,身体再支撑不住,三舅母和四舅母才一起将人劝了回来,只留了底下的人继续搜寻。 她们也是前脚刚回府,正在前厅说话。 听到沈南枝回来的消息,所有人又都从前厅赶了过来。 乍一看到她,由着丫鬟搀扶才勉强撑着身子赶过来的沈言馨瞬间就红了眼眶:“枝枝……你可算回来了!” 沈言馨上前一把拉着沈南枝的手,上下打量,紧张道:“有没有哪里伤着?外面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你表哥……” 后面的话沈言馨都说不下去了。 才几日不见,一旁的大舅母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虽然依然是端庄持重的模样,可整个身子却只能用形销骨立来形容,就连眼窝子都深深地陷了进去。 听到沈南枝回府的消息,她第一个冲了出来,可在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却又不敢开口,生怕从沈南枝这里得到的确切消息会碾碎她最后一丝希望。 她只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沈言馨开口,她才睁大了眼睛看向沈南枝。 这一幕看得沈南枝眼眶发酸,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青年丧夫,中年丧子,无论对谁,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那欺骗的话语沈南枝实在说不出口。 “枝枝?” 沈言馨摇了摇沈南枝的胳膊,焦急道:“你表哥到底怎么了?你这孩子倒是说话啊!” 沈南枝却说不出口,她红着眼眶摇了摇头,“阿娘,别问了。” 这一瞬,她甚至都不敢对上大舅母的眼睛。 但这一句话,已经给出了答案。 向来坚强的大舅母身子晃了晃,一个没站稳,竟摔了下去。 还好一旁的三舅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胳膊,“大嫂,节哀……” 可安慰的话还没等说出来,三舅母自己已经哭成了泪人。 顺庆帝身边的大太监常喜公公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光景。 “几位夫人,沈姑娘。”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南枝身上,直到常喜公公走到门口,众人才反应过来。 沈南枝原本差点儿就要压不下去的话就这样硬生生被按下。 她转头看向常喜公公,眸中带泪道:“不知公公此来所为何事?只是我家中突然遭逢此事,大家难掩悲痛的情绪,怠慢了公公,还请公公见谅。” 常喜公公叹了口气,恭敬道:“沈姑娘说哪里的话,沈小公子少年英才,遭遇此劫,哪怕咱家听了都悲痛得很,更何况自家人。” 说着,他叹了口气,等沈家众人稍稍缓了缓情绪之后,才抬了抬手上的圣旨:“咱家此来,是替皇上颁一道旨意给沈小公子的,皇上听闻此噩耗,也心痛得很,惋惜我大齐失此将才,还特意叮嘱咱家,沈家若有什么需要,让咱家一定办妥,决不能叫忠臣良将寒了心。” 说着,常喜公公当众宣读了圣旨。 除却他说的那些,顺庆帝为表哀思,还特意追封了沈长安为忠勇侯。 尚未建功立业,也未靠祖上承爵就先封侯的,沈长安该是大齐第一人。 但是听到这话,沈南枝心中只想冷笑。 这哪里是封给沈长安的,这分明是为了堵天下这悠悠众口的。 她让人散步出去的消息,早已经满天飞,顺庆帝那边也该听说了。 不然,也不会有常喜公公就站在沈家大门口宣读圣旨的一幕了。 这看似给沈家的殊荣,但实际上却是宣读给外面那些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百姓听的。 狗皇帝想以此来平息那些不好的传闻。 还有这常喜公公。 看似对沈家每一个人都恭敬得很,事无巨细,妥帖周到。 但能做到大内太监总管,顺庆帝身边第一侍从位置的人,又怎么可能简单了去。 沈南枝从不敢小瞧了他。 就比如此时,他看似在安慰沈家众人,但也在观察所有人的脸色。 顺庆帝多疑,常喜公公就是顺庆帝的眼睛。 这也是沈南枝不敢将沈长安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大舅母的原因之一。 “事已至此,还请沈大夫人,节哀。” 常喜公公抱拳,语气里带着悲痛,也带着几分无奈道:“咱家说句不好听的,江水湍急,沈小公子尸身既然搜寻不到,咱们也不能一直拖下去,还是早日请了高僧做法,为沈小公子立下衣冠冢,让沈小公子九泉之下能早些瞑目。” 大舅母杨氏原本就是强撑这精神,她的身体都已经摇摇欲坠,在听到这句话,尤其是“衣冠冢”几个字的时候,她心里最后那一根弦也断了,身体再撑不住,直接吐了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大嫂!” “沈大夫人!” “大舅母” …… 现场乱成一团。 几个舅母手忙脚乱地背着大舅母回去,留下沈南枝对常喜公公客套道:“公公,您也看到了,沈家今日这般,怠慢了公公,实在抱歉。” 常喜公公摆了摆手:“沈姑娘无需介怀,杂家知道的,都能理解,只是……” 说到这里,常喜公公面上带着几分困惑道:“容咱家多嘴,沈姑娘是如何从那些刺客手上逃回来的?” 他这话显然是替顺庆帝来审问的。 沈南枝就等着他这一句。 眼看着围在镇国公府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碍于门口的侍卫,不敢靠得太近,但这会儿都已经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 常喜公公直觉这样不好,就要请了沈南枝进府再说,谁曾想,还没等他开口,却听沈南枝叹息道:“实不相瞒,我表哥在决定引开那些刺客的时候,就同我说过,那些人不像是奔着叶大人来的,倒像是冲着我们沈家兄妹,情急之下,他叫我混进叶家的丫鬟里,而他自己则以身为诱饵去引开了那些刺客,后来……” 说到后来,沈南枝已经泣不成声、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站得最近的那些百姓听清楚——经当事人亲口所诉,传言非虚! 第164章 红豆的主人回来了 顺庆帝要挽回他的好名声。 沈南枝偏不如他的意。 他想要借着追封的机会,压下那些流言蜚语,沈南枝偏要顺着这个档口再添一把火。 反正她又没有明说,哪怕到时候顺庆帝要怪罪,也找不到发难的由头。 最关键的是,就算现在顺庆帝之前对她起了杀心,暂时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否则,就是坐实了这些传言。 常喜公公何其精明,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并连忙阻止沈南枝:“沈姑娘,咱们进去再说。” 沈南枝依然是一副坦荡真诚的模样。 她点了点头,一边慢慢跟着常喜公公转身,一边还不忘继续道:“公公说的极是,这些话确实不该被外人听了去,但我沈家一向与人为善,从不结怨,还请皇上彻查幕后凶手,还我阿兄一个公道,而且幕后之人既然是冲着我沈家来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公公你说对不对?” 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叫外面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听个清楚。 再加上赵海林的人暗中推波助澜,不出一个时辰,沈南枝刚刚的话就会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常喜公公冷汗涔涔,但面上还不得不赔着笑意道:“是的,咱家回去就禀报皇上,皇上对此事也很是重视,已经派人彻查了下去,届时必然会揪出幕后凶手,严惩不贷,沈姑娘放心。” 沈南枝红着眼睛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公公了,只是,还有一事……”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沈家的前厅,大舅母刚刚被人搀扶着送了过去。 “事发突然,我大舅母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而且才仅仅过去三天,我表哥的尸身……未必就不能找到,所以,衣冠冢一事……还请公公暂时不要提及,也给我大舅母一些时间接受。” 沈南枝说的言辞恳切,叫人挑不出错来。 常喜公公那句话本来也只是为了试探沈家众人的反应,并非催促沈家为沈长安立衣冠冢。 顺庆帝的目的只是要沈长安的命,至于沈长安的身后事,他并不关心。 常喜公公连忙道歉:“对不住沈姑娘,沈姑娘言之有理,确实不该如此心急,是咱家考虑不周,刚刚才会冒犯了沈大夫人,还请沈姑娘替咱家给沈大夫人赔个不是,沈家正忙着,咱家就不打扰了。” 沈南枝同他寒暄了两句,将他送了出去,才转头回到正堂。 “枝枝姐!” 身上还缠着绷带的陆翩翩正在给大舅母诊脉,看到沈南枝,她双眼一红:“你可算回来了!” 沈南枝走过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大舅母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陆翩翩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她犹豫再三才道:“大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这几日悲痛过度,郁结于心,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有油尽灯枯之兆。” 话音才落,正堂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几个舅母围着昏迷中大舅母哭成了泪人,沈南枝阿娘也有些承受不住。 在一片哭喊声中,杨氏缓缓睁开了眼。 沈南枝阿娘和几个舅母将她团团围住。 “大嫂,你还有我们,千万要振作起来。” “对啊,你就是我们的顶梁柱,你垮了咱们这个家可怎么办?” 就连一向不善言辞的四舅母也拉着她的手哽咽道:“大嫂,你别吓我们。” 杨氏拍了拍她们的手,勉强打起精神来。 “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放心,我没事。” 可即使这样,这偌大的厅堂里,那浓浓的悲伤气息依然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沈南枝轻声道:“阿娘身体不好,劳烦几位舅母帮我送阿娘先回去休息,我陪大舅母出去走两步,透透气。” 众人心领神会,知道她是要同杨氏细说当时沈长安遇难的情形,不想叫杨氏当众再戳心窝子似得疼,她们点了点头,按照沈南枝说的跟沈言馨先回去了。 就连丫鬟婆子们都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沈南枝扶着大舅母从正堂走出,一路穿过九曲回廊,却并没有直接回大舅母的院子,而是去了西南面的莲池。 莲池中心有一凉亭,通过一条廊桥相连。 这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直到沈南枝扶着大舅母在凉亭的石台前坐下,才听大舅母哽咽道:“枝枝,当时是什么情况你同我说说,不管什么结果,我都受得住,我只想知道他最后到底面临的是何种境地,是如何走的……” 说完,她别过了头去,无比懊恼道:“这几日我反复在想,我当初是不是对他太过严苛了?总是嫌弃他不肯用功读书不着调,母子俩一见面总是埋怨和数落居多……要是早知道这样……只要他品行端正,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哪怕他成日里游戏人间又有什么要紧?” “我只想要他好好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 说到最后,平日里端庄持重的沈家大夫人早已经泣不成声。 因为伤心过度,她的脸色都苍白得可怕。 看得沈南枝心疼不已,她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大舅母,你这话还好没被表哥听见,不然指不定如何得意呢!以后你再想管教他,必然要被他拿出来说事的。” 杨氏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她眸中噙着泪水,哽咽道:“他若能活着回来,哪怕被他拿去当挡箭牌又有何妨?” 然而,话音才落,却听得沈南枝一声轻笑:“那我可先帮表哥记下了。” 都这种时候了,沈南枝竟然还能轻松笑的出来,至此,杨氏这才回过劲儿来。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沈南枝,生怕错过了沈南枝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原本已经犹如死灰的心,又因为沈南枝这句话陡然生出了一丝希望,可跟希望伴随着的是无尽的惶恐和不安。 她怕是自己会错了意。 沈南枝目光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 她特意选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说话。 这三面环水,一条廊桥一眼能看到头,不可能会被人听了去。 在确定了这周围没有人之后,沈南枝才握着她的掌心,低声道:“大舅母放心,表哥没事,他只是金蝉脱壳,诈死而已,但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否则表哥才是真的会有性命之忧!” 沈南枝想过沈长安的死对大舅母的打击很大,但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这般地步,甚至都已经到了威胁大舅母性命的地步。 连陆翩翩都说有油尽灯枯之兆,这叫人如何能放心得下。 如今最要紧的常喜公公那一关也过了,沈南枝怕再继续瞒着大舅母,长安表哥倒是没事,大舅母却首先撑不下去。 心病还需心药治。 沈南枝攥紧大舅母的手,将秋围巡猎他们的遭遇以及她和沈长安的计划都细说开来。 说到最后,沈南枝才低声道:“对不住,大舅母,我不该瞒你的,看着你们这么痛苦,我也很自责很难受,但是……为了长安表哥,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不信任大家,而是人越多,露出破绽暴露的风险就越高,对不起……” 大舅母早已经喜极而泣,她回握住沈南枝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道:“好孩子,不怪你,你也是为了长安,不怪你,只要你们好好的!说起来大舅母还要谢谢你,不是你机警,及时想出对策,现在那混不吝的恐怕真就是一具尸体摆在我面前了。” 沈长安好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大舅娘这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她原本惨白的面色也稍稍好转。 见状,沈南枝蓦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不需要她多提醒,为了沈长安,大舅母也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她还主动提到:“不能让人从我这里瞧出端倪,最近几日我干脆称病,闭门不出,最好等下再给宫里递个牌子,让御医先过来瞧瞧我现在的身体,也给他们吃个定心丸。” 这主意不错,沈南枝点头:“那就辛苦大舅母了。” 闻言,杨氏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什么辛苦,我现在感觉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不过……”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抬手点了点沈南枝的鼻尖儿,一脸宠溺道:“我可跟你事先说好哦,之前那些只要他活着干什么都成的话做不得数,以后你可别给那混不吝的说了,咱该教训的,还是得教训,该打还是得打。” 大舅母翻脸的速度还真快。 前一瞬还自责懊恼,沈长安只要活着干什么都行,这下沈长安真还活着,就成了该教训的还是的教训,该打的,还是会拿着那鞋底儿照样打。 沈南枝哭笑不得。 她又同大舅母说了许多细节,等大舅母整理好了情绪,才由着沈南枝搀扶着,照样又摆出了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回了院子。 等沈南枝忙完前脚才回到自己院子,一抬眼就见追风匆匆赶了过来。 之前沈南枝将追风留着看看住姜家的一举一动,现在姜时宴一倒,姜家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盯着的了。 就连看守赵婉的逐月也被沈南枝撤下。 连续喂了这大半个月的药,再加上心力交瘁,赵婉的身体也虚弱到了极点,已经没有几日活头了。 沈南枝干脆让逐月将赵婉送去了隔壁姜家的院子。 一个被斩断了手筋脚筋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甚至奄奄一息的赵婉,已经翻不出什么浪来。 姜时宴的案子虽然还在审讯中并未结案,但现在的姜家已经人心惶惶,不少人甚至在传姜时宴所犯重罪会祸及家人奴役,除了几个卖身契还被攥在茯苓手上的,其他的人甚至都不等工钱结算就已经跑路了。 不过,赵金花还在姜家,倒不是因为她重情重义,而是她的那两个孙女跟随姜时宴父子俩去了春围巡猎,这父子俩死的死,收监的收监,那两姐妹到现在还没回来。 赵婉当时那般模样,吓得姜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现在当家的茯苓原是想叫人将她叉出去,但在姜家的老人秦妈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赵婉,好说歹说才让茯苓将其抬进了屋里。 本就中风只有半边脸和眼珠子能动的赵氏在看到那般光景的赵婉的时候,又一次气晕了过去,这次再醒来,眼珠子都动不了了。 这还是昨日沈南枝从赵海林那里听来的。 她对此早已经没有半点儿情绪起伏。 “姑娘!” 提步进了院子,沈南枝才发现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踪影,就连秋雨也不在,就算府里事情多,自己最近没在家,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有。 沈南枝正纳闷呢,就见追风匆匆赶来。 追风现在负责给沈南枝和玉芳斋那边暗中传递消息。 看到他这般急切的模样,沈南枝不由地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追风躬身,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林宏瑞死了。” 听到这话,沈南枝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林宏瑞……死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沈南枝皱眉,追问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追风继续道:“赵叔刚刚传回来的消息,说林宏瑞这些年确实暗中跟上阳青州一带有着密切联络,而且他的人还在沈家军旧部也安插了眼线,不过还没等我们的人细查,林宏瑞却在甘州突然暴毙了,死因不明,死讯也是刚刚传回来的,说是三天前出的事。” 三天前。 那会儿,沈南枝才从叶坤山口中得知林宏瑞是顺庆帝用来替代沈家的人。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连她都还来不及做什么,林宏瑞怎么就死了? 而且,怎么就这么巧,在顺庆帝要对沈家下手的当口。 林宏瑞和林家原本是沈南枝下一个目标,林宏瑞的死一下子就打乱了她的计划。 沈南枝完全没有头绪。 待追风退下之后,她提步走到了窗外海棠花树下。 西府海棠开的正盛。 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无双。 沈南枝却无端端的想到了萧楚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如果他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念及此,沈南枝下意识摸到了腰间的荷包。 里面装着一粒红豆,正是萧楚昀派人用密信送回来的那一粒。 沈南枝原是想等回京之后,将其种在窗下的。 只是,沈南枝的手指才碰到荷包的边缘,还没等打开,却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 一缕熟悉的带着草药清香气息钻入鼻息。 沈南枝尚未回头,但她攥着荷包的手指却蓦地一僵。 第165章 是她主动 有那么一瞬,沈南枝都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萧楚昀因为腿伤和寒毒常年用药,所以身上总是带着一缕清冷的草木香,并不难闻,但很特别,一下子就能叫人分辨出来。 之前他换回萧言初的身份都要用那浓郁的檀香才能遮掩住这一缕清香。 如今,那味道如此清晰,叫沈南枝忽视不了。 可是,萧楚昀这会儿难道不该在禹州才对吗? 算算行程,哪怕他用最快的速度,也不可能在这会儿赶回来。 沈南枝正诧异,那脚步声已经停在了身后,萦绕在她鼻息间草木清香也越发浓郁。 沈南枝尚未回头,就听到萧楚昀比玉石抨击还要好听的声音:“沈姑娘。”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称呼,但自他唇齿间流转出来,也似是带着缱绻深情。 沈南枝的心跳也蓦地漏掉了一拍。 原来真的是萧楚昀回来了。 也难怪之前沈南枝回院子的时候,发现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就连秋雨也不在,现在想来,应该也是陆翩翩的“功劳”。 不消说,应该也跟之前一样,为了方便她和萧楚昀说话,陆翩翩提前支开了她们,就连她自己也都躲了出去。 沈南枝觉得有些好笑,但转念想到萧祈安的那些话,想到她那个噩梦,原本十分坚强的沈南枝却在这一瞬红了眼眶。 还没等她转过头去,却是萧楚昀发现了她情绪不对,他连忙跨步绕到沈南枝身前,垂眸看向她。 在看到沈南枝红着眼睛的瞬间,萧楚昀眸色一暗,人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说到最后一句,萧楚昀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凌厉杀意。 他看着眼前的沈南枝,似是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抬手抚摸她脸颊,却又怕太过亲昵,惹她不快,萧楚昀的手悬在了半空。 见状,沈南枝摇了摇头,哽咽:“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太想王爷了。” 说话间,沈南枝主动拉住了他的手,一整个人都扑进了他怀里。 想到前世萧楚昀为她所做的种种,想到那燃烧神魂的代价,想到那个有可能会在未来某个时候发生的噩梦,沈南枝心如刀绞,眼眶发酸。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教束缚,她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遵从本心,顺应本性。 抱着萧楚昀,扑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沈南枝才能确定这人就鲜活地站在她面前。 而对于萧楚昀而言,他没想到沈南枝会这么主动的投怀送抱,萧楚昀微微一怔,在被巨大的欣喜裹胁的同时,他心底亦升起浓浓的担忧。 因为他知道,一般情况下,以沈南枝的性子,不会这么情绪失控。 萧楚昀抬手轻轻的环住沈南枝的腰身,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南枝将头埋在他胸口,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之后,才开口道:“没有,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了什么沈南枝没有细说。 但看她这般反应,并不难猜。 一时间,萧楚昀不知道自己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一个噩梦就能叫沈南枝如此,说明了她对他的在意,她的担忧和紧张,既让他欣喜若狂,也让他心疼得紧。 萧楚昀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你看,我都好好的回来了,没事的,别担心。” 话虽如此,但沈南枝心中的阴霾却并未因此一扫而空。 想要除掉这块心病,只怕是还得找到慧空大师,问个究竟才行。 当然,在此之前,沈南枝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的保护萧楚昀。 不过想到这里,沈南枝才反应过来,本该在禹州的萧楚昀怎么回来了? 念及此,沈南枝挣扎着萧楚昀的怀里探出头来:“王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禹州之行不顺利?” 可是,就算不顺利,也没有那么快。 萧楚昀笑了笑。 “不急,咱们慢慢说。” 说着,萧楚昀拉着沈南枝的手,很自然地进了屋。 带着沈南枝在案几前坐下之后,萧楚昀才开口道:“我之前跟京城这边切断了联系,并不知道你和墨云他们的计划,所以在外面听到说沈长安出事的消息的时候,怕你伤心难过,才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只是赶回来在跟墨云那边联系上之后,萧楚昀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沈南枝很好,沈长安也没事。 不过如今看到沈南枝这般模样,萧楚昀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他关切道:“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桌子上放着的茶壶还冒着热气,看样子才添置了不久。 萧楚昀抬手给沈南枝倒了一杯热茶,在手上端了一会儿,探了探杯沿的温度之后,就要顺手喂给她,沈南枝才不好意思就着她的手喝下去,她连忙抬手接了过来。 茶盏触手温热,茶水正好。 一口饮下,沈南枝原本紧张不安的心也好似被那四溢的茶香抚慰。 她摇了摇头,正想说没有,可是想到现在这个摊子,又确实不能否认。 沈长安的死瞒得过外人,甚至沈家众人,但却瞒不过萧楚昀。 因为这个计划最初,沈南枝就找了墨云,由墨云派人暗中掩护沈长安几人去上阳郡。 毕竟事关沈长安的安危,不能出半点儿岔子,多一分力量,多一层保障。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墨云手上握着萧楚昀的情报网,跟林宏瑞,林家有关联在上阳青阳一带的人脉网也能给沈长安极大的助益。 沈长安的事墨云知道,也就代表着萧楚昀知道。 沈南枝攥着茶盏,抬眸看向萧楚昀,直言不讳道:“皇上已经容不下沈家了,据我的猜测,最多三个月。”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还有就是,我杀了萧子义和刘静怡,并顺势将苗头对准了南疆,一旦彻查下去,必然会引出已经蓄势待发图谋不轨的南疆,但这么大的消息却被皇上捂了下来,甚至连南疆那边他都顾不上,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顺庆帝的眼里,南疆来犯甚至都没有覆灭沈家来的重要。 边境的安危,百姓的死活也没那么重要,要紧的是先收拢军权,完全掌控沈家军,到时候哪怕损失了一些城池,再打回来就是了。 可是,城池可以收复,那边境上万百姓的性命,和因为敌军突袭而沦为炮灰的大齐将士,却再也回不来。 想到这里,沈南枝只觉得心口发冷。 却在这时候,听到萧楚昀温柔但笃定的声音:“放心,他做不到。” 他握住沈南枝颤抖的指尖,耐心解释道:“因为,没有人可以替代沈家。” 沈南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顺庆帝早已经暗中扶持了林宏瑞,经过这么多年的潜伏,发展,若没有十足的把握,顺庆帝又怎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不过,林宏瑞的死确实出乎了沈南枝的预料。 念及此,沈南枝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一个念头就这样从她脑海里蹦了出来。 萧楚昀能这么说,林宏瑞的死该不会是跟他有关? 但也只是一刹,几乎瞬间就被她否定。 甘州虽然跟禹州北部交界,但萧楚昀在禹州南边,一南一北,就算往返也需要三天时间,更何况,他现在人还回到了京都。 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沈南枝刚否定,不曾想却见萧楚昀微微一笑,声音温柔缱绻道:“林宏瑞是我算计的,包括他的几名心腹,也都回不来了,我提前让人将林宏瑞的对沈家的意图转嫁成对周家的,再算计林宏瑞去了甘州,被拱火之后的周家可容不下他,这个消息够我们那位好父皇好好惊喜一番了。” 这话听得沈南枝眼皮子直跳。 无论单拎出来哪一句,都是叫人心惊肉跳的程度。 可萧楚昀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好似简简单单,就解决了林宏瑞及其心腹,一下子就打乱了顺庆帝筹谋这么多年的计划和布局。 这叫沈南枝如何不惊讶。 关键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沈南枝最困惑的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更何况,萧楚昀身边还跟着一双顺庆的眼睛,掌印太监刘守信。 那是在宫里头身份仅次于常喜公公的存在,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不然也不至于会被顺庆帝指派给萧楚昀一起秘密前往禹州。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困惑,萧楚昀微微一笑,“很简单,就如你之前所见,我根本就没去禹州。” 他本就生得眉目如画,这一笑,越发俊美无俦。 窗外的海棠开得最盛,春光最好,却不抵他这一笑绝世芳华。 即使对他依然这般熟悉,即使看过了无数回,可在这样的美貌面前,沈南枝还是忍不住惊叹。 但她同样也被萧楚昀的话给惊讶到了。 他没去禹州? 之前为了救已经被方宏屹等人盯上的沈南枝,也为了斩断他跟叛党余孽的羁绊,他才会换回萧言初的身份从去禹州的路上折返回来。 可在跟沈南枝道别之后,他又一次出发,去往的地方难道不是禹州? 没让沈南枝多费神去想,萧楚昀捏了捏她的指尖,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他确实没去禹州,而是去了上阳青阳一带。 一则是为了安排人手暗中护送沈槐书回来,二者就是为了他刚刚说的那一番算计。 早在沈南枝从叶坤山口中得到林宏瑞这三个字的之前,萧楚昀就已经盯上了林宏瑞,林家。 甚至就连他此番答应顺庆帝秘密前往禹州,都只是为了以此为幌子。 实际上,他这一趟完全是为了沈家。 他在替沈家扫除后患,同时还能跟整件事情撇清关系,毕竟他此时应该在禹州。 听到最后,就连沈南枝都忍不住惊呼:“王爷妙计!” 他真的做到了当初对沈南枝承诺,会和她一起护住沈家。 只是,想到那掌印太监刘守信,沈南枝不由得担忧道:“王爷是如何遮掩的?” 可千万遮掩好了,一旦被人发现,就前功尽弃不说,反而还引火烧身。 闻言,萧楚昀只摇了摇头,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腿。 在将沈南枝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之后,他才苦笑道:“这腿伤顽疾还有这寒毒,既是父皇来控制和扼杀我的,但也能被我自己利用来算计他。” 剩下的不必细说,沈南枝已经反应过来了。 他什么都不用做,在暗卫里找个跟他身型相仿的替身,一路上装病就是了。 至于容貌,想来,他也有办法遮掩,毕竟当初方宏屹就靠着一张面具伪装成了慧明大师,在树林里,沈南枝亲眼看到萧楚昀揭开并拿走了方宏屹脸上的面具。 而他腿不能行,身体孱弱到了极点,莫说去禹州查案了,就连小命都要丢在路上的样子,自然可以拖延时间,也可以打消刘守信的怀疑。 别人未必清楚,但作为顺庆帝的心腹,刘守信必然是知道萧楚昀的身体状况的。 这一计策不可谓不高明。 沈南枝已经十分惊讶了,可还有她没有想到的一层。 萧楚昀接过沈南枝喝了一半的茶水,垂眸看着她喝过的地方。 沈南枝的唇上还有一层淡淡的口脂,原本是想遮掩自己本来健康的唇色,让自己看起来憔悴虚弱才故意涂抹的,不曾想刚刚喝茶的时候,沾到了杯沿上。 而萧楚昀就这样,在她诧异又难为情的眼神注视下,含笑就着沾染她口脂的地方将剩下的一半茶水也喝了下去。 沈南枝:“……” 她心跳如雷。 偏偏萧楚昀神色坦然,仿似那是再正常再从容不过的一件事似的。 而且,还没等沈南枝缓过劲儿来,就见他笑道:“这样一来,等我回京,再让人散布镇北王命不久矣,需要冲喜的言论,届时就算父皇再不情不愿,也不能再拖延咱们的婚期了。” 说到这里,萧楚昀嘴角的笑意更甚。 “沈姑娘只管安心嫁我。” 他明明喝的是茶,但说出来的话却似是带着酒香,才三言两句就叫沈南枝有些晕乎乎的。 仿似醉了酒似的。 原本清明的脑子,在看到他唇角上沾染的她的口脂的瞬间,也突然似火一般烧了起来。 第166章 她是不是被算进去了? 原本淡淡的口脂落在萧楚昀的唇边,都似是带着几分潋滟春色。 再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眉眼,沈南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娇嗔道:“谁要嫁你了。” 本是沈南枝的一句玩笑话,不曾想却见萧楚昀那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眼神里的失落清晰可见。 “原来,沈姑娘之前的话果然只是为了安慰我,到底是我奢望了。” 他声音都显得无比落寞。 说完,他放下茶盏就要起身,原就因为连日奔波而带着几分憔悴的面色,这会儿也多了几分苍白。 见状,沈南枝整颗心瞬间软了下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一把拽住了萧楚昀的袖子,急忙解释道:“王爷,我只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怎么可能真的不嫁你。” 话音才落,萧楚昀的眸子一亮,“当真?” 沈南枝就要点头,却见他身子一个趔趄,似是有些站立不稳。 沈南枝连忙起身顺势扶住了他的胳膊。 她这才注意到,与印象中总是穿得一丝不苟,干干净净的萧楚昀大相径庭。 眼前的萧楚昀一身黑色窄袖紧锦衣,衣服都是灰扑扑的,甚至在边角上还带着泥点子,就算他没有去禹州腹地,只是去了甘州一带,那也是够远的!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来回,还要布局谋划,可想而知他这一路是如何的日夜兼程,甚至不眠不休。 而他之所以这么拼命,都是为了自己,为了沈家。 念及此,沈南枝担心越发软成了一团,就连语气也放软了几分:“王爷,怎么了?可是来回奔波太累了需要休息?” 萧楚昀回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是有些累,我怕你担心,才想着第一时间过来,镇北王府现在还回不得,我原本打算跟你报平安之后就先找个客栈休息,没想到这般孱弱的身体不争气,倒叫沈姑娘见笑了。” 说着,不等沈南枝开口,他又有些惭愧道:“我稍作歇息就可以离开,不想叫你为难。” 将萧楚昀留在自己闺房确实不妥,但他现在的状态,沈南枝又怎么忍心将他撵去客栈歇息,她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听到萧楚昀这话,到现在都还在为自己考虑,沈南枝心下一软,忙道:“无妨的,你就在这里歇息,左右……” 说到这里,她垂下了眸子,压下眼底因为难为情而泛起的慌乱神色,镇定自若道:“左右没有外人,我稍后将丫鬟们也都打发出去,你安心歇息。” 闻言,萧楚昀面露迟疑:“会不会太叫你为难?毕竟这是闺房,若我就歇在这里……” 沈南枝扶着他的手一边往里间走,一边劝道:“无妨,我等下叫秋雨她们烧些热水送到净室,再让墨云给你送换洗的衣物过来,梳洗过后你安心歇着便是。” 萧楚昀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但面上还带着一丝顾虑道:“我此时应该还在回京的路上,左右是要找个地方先藏起来的,不必劳烦你如此为我遮掩考虑。” 被他这么一提醒,沈南枝才想起来,萧楚昀为了快马加鞭回来看她,比禹州跟掌印太监在一起的假萧楚昀快了太多,这段时间他绝对不能在京都露面,他只能藏起来。 就算撇开两人即将成亲的身份,单说他为了沈家操劳成这样,沈南枝也不能让他拖着这样的身体冒着极大的风险自己去外面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拉着萧楚昀在她平日里喜欢喝茶的太师椅上坐下,温柔但笃定道:“放心吧,你先在我这里睡下,稍后我让暗卫在府里给你腾出一间屋子悄悄住进去就是了。” 闻言,萧楚昀沉思了一下,遂从怀里摸出来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沈家本就在风口浪尖,那样也引人注目,不如我扮做沈姑娘的暗卫,跟在你身后如何?” 说着,他将面具在沈南枝面前摊开,再戴在自己脸上,给沈南枝展示了一下才拿下来,并耐心解释道:“这面具最多可以维持两个时辰,然后再用特制的药水浸泡过后方能使用,但跟在沈姑娘身边足以,可好?” 他都考虑得如此周到了,沈南枝哪有说不好的。 在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眉眼之后,沈南枝甚至生出一种自己好像被坑进去的错觉。 还没等她细想,却见萧楚昀眉峰微蹙,修长如玉的手指也骤然攥紧并放在了膝上,那冷玉似的面容微皱,似是在默默承受极大的痛苦。 沈南枝心下一紧,忙关切道:“王爷,怎么了?可是腿上顽疾发作了?” 见萧楚昀轻轻点头,沈南枝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的,“你先歇息,我马上让翩翩去给你煎药。” 说着,沈南枝连忙转身就要去找人,不曾想却被萧楚昀从身后扣住了她的腰肢。 沈南枝的身子蓦地一怔。 萧楚昀坐在藤椅上,双手从身后绕到她身前搂着她,同时他的脸颊贴在了沈南枝的后背,用额头蹭了蹭她的后腰,幽幽道:“分别这么久,沈姑娘可有想我?” 春日衣衫薄,萧楚昀身上的温度连同他的气息都是滚烫无比。 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沈南枝的后背,叫她连到腰窝这一块儿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而且一路蔓延攀升,最后在她脸颊上浮现。 沈南枝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如实道:“有的。” 然而,萧楚昀却没有要轻易放过她的意思,他蹭了蹭她的腰窝,追问道:“有多想?” 这话叫沈南枝如何开口。 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女儿家,从小到大学过的教条和礼数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但萧楚昀似乎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还没等沈南枝开口,萧楚昀已经自顾自开口道:“我也很想沈姑娘。”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很想,很想。” 他落在她心口的掌心滚烫,说出来的话更是灼得沈南枝面红耳赤。 尤其是那最后一个尾音,明明只是一个“想”字,却似是带着万般旖旎暧昧。 沈南枝前一瞬还在为他的腿疾担忧,转眼却听到如此滚烫的情话。 她羞得老脸通红,哪里还顾得上计较之前是不是被套路进去的事情。 “你身体要紧,我先去让翩翩给你煎药,洗漱之后就先歇下,有什么……什么话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说完,不等萧楚昀回应,沈南枝一个箭步就从他的臂弯里挣扎出来,慌忙跑了出去。 她背对着萧楚昀落荒而逃,自然也没有看到萧楚昀嘴角勾起的一抹得逞似得笑意。 都不用沈南枝费劲去找,她就知道陆翩翩定然就在院外不远处守着,毕竟她支开了一众丫鬟,但也依然不放心怕沈南枝这边有什么需要,外面没人照顾。 看到沈南枝红透了的脸颊,陆翩翩一脸诧异道:“枝枝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到底是个孩子,沈南枝又哪好意思同她解释,她只摆了摆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将陆翩翩打发去给萧楚昀煎药之后,沈南枝又叫来了同样在不远处候着的秋雨,让秋雨叫人烧了热水送到净室,再将人打发出院子。 吩咐好这些之后,沈南枝才想起来,她还没有问过萧楚昀饿不饿,路上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脸上的红晕尚未退下,但知晓此事的翩翩和秋雨都有事情在忙,也只能沈南枝自己硬着头皮再去问问萧楚昀是否要吃点东西,她好以她的名义叫小厨房准备。 可刚进门,却看到萧楚昀正在宽衣,那将将敞开的衣襟下,露出了一大片血色。 那般刺目的红,只一眼,就叫沈南枝的心也跟着一怔。 萧楚昀受伤了! 刚刚两人那般亲密,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一时间,因为担忧和自责,沈南枝甚至都没顾上男女大防,一个箭步就跟了进去。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长身玉立的萧楚昀站在太师椅跟前,他身上的腰带已经解下,才刚脱掉半边衣襟,还没来得及完全脱下。 见到沈南枝,他的指尖顿了一下,连忙五指并拢,将那半敞的衣襟拢住,似是生怕被沈南枝瞧见了似的。 可沈南枝已经看见了。 萧楚昀也只微微一笑:“没什么,一点小伤,不然也不能叫林宏瑞完全放下戒备。”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就刚刚那一眼看到的那片殷红,又怎么可能是小伤。 想着他是想趁着自己不在,悄悄换下草药,沈南枝眼眶发酸:“王爷又何必瞒着我。” 能将萧楚昀伤到的,该是何种险境,沈南枝光是想想就觉得后怕。 萧楚昀却从容道:“没什么,至少这一趟值了。” 单看结果是值了,可这过程实在是惊心动魄。 “我来替王爷换药吧。” 沈南枝接过小瓷瓶,想要拉开萧楚昀的衣襟,不曾想却反被他抓住了手腕,沈南枝在他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以及自己眼中的担忧。 只听萧楚昀温柔道:“还好伤在前面,我自己可以,不用劳烦沈姑娘,会疼。” 这叫什么话,不管伤口大小,流了那么多血,肯定会疼的。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怔,正要打趣萧楚昀堂堂镇北王还怕疼,谁料下一瞬却听萧楚昀带着笑意,温柔缱绻道:“我怕沈姑娘会心疼。” 沈南枝:“……” 刚刚才从沈南枝面上褪下的红晕又一次迅速攀上了脸颊。 都这时候了还在打趣她。 虽然也确实是实话,但沈南枝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娇嗔道:“谁心疼了!” 萧楚昀的大手包裹住沈南枝的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沈南枝的指尖,一脸宠溺道:“好好好,不心疼也没关系,我心疼沈姑娘就够了。” 说着,他单手揽住沈南枝的腰肢,俯身凑在沈南枝的颈窝间蹭了蹭:“血腥味儿太重,我怕伤了你的眼睛,我自己来就好。” 他的呼吸滚烫,落在沈南枝的脖颈间,无疑是给她脸颊上又添了一把火。 但这把火远不及萧楚昀这句话来得滚烫。 沈南枝心口发紧,还想说什么,萧楚昀已经轻轻松开了她的腰肢,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开始换药。 见他确实不想让自己看到那些伤口,沈南枝也不勉强,但她也觉得自己就这样离开也不妥。 知道萧楚昀换药必然强忍着疼痛,沈南枝想了想,便打算随口找个话题同他聊天,以此来转移萧楚昀的注意力,这样也能帮他缓解一些疼痛。 这样想着,沈南枝便也这么做了。 她背过身去同他问道:“对了,王爷,我一直很疑惑,那林宏瑞到底有什么把柄被皇上拿捏着,让他不惜背弃妻女,算计长公主府和周家?” 然而,身后的萧楚昀却迟迟没有回应。 刚刚沈南枝还能听到他衣料摩擦的声音,想来是褪去了外衫。 但这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甚至就连呼吸都似是刻意屏住了。 沈南枝正疑惑,却听沉默了一瞬的萧楚昀开口道:“因为他跟姜时宴差不多。”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怔。 突然在萧楚昀这里听到姜时宴的名字的,沈南枝如何不意外。 尤其是,这还跟当朝长公主驸马林宏瑞有关。 约莫是顾虑到了她的心情,所以萧楚昀的语气才缓了缓,又道:“林宏瑞养了外室,那外室原是他房里的通房丫鬟,名唤柳儿,因其身份低贱,不被林夫人所容,再加上后来长公主有意要选他做驸马,林夫人不想叫消息泄露了出去影响到林宏瑞的声誉,便将那丫鬟发卖了出去,最后兜兜转转,他又找到那丫鬟,并养做外室,还替他生下一子。” 听到这里,沈南枝明白了。 这柳儿和她的孩子,就是林宏瑞的软肋。 萧楚昀顿了顿,又道:“不过,细说起来,那林宏瑞跟姜时宴倒也有几分区别。” 至少,姜时宴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权势主动放弃赵婉母子三人,算计沈家。 而那林宏瑞却是被迫辜负了柳儿,于他柳儿母子而言,他算是有情有义,可是对于长公主和林澜音来说……这又算什么? 尤其是想到林澜音,沈南枝的心情很复杂。 不过很快,沈南枝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第167章 他骗了她 若林宏瑞当真非柳儿不可,顺庆帝通过掌控柳儿母子,看起来确实可以拿捏林宏瑞,但这里面变数太大。 要赌林宏瑞对柳儿母子始终如一,要赌柳儿母子一定能被顺庆帝掌控,林家不会横生出什么枝节,还要赌林宏瑞对长公主林澜音母女不会心慈手软。 顺庆帝那般狡诈多疑的人,就不怕中途出什么岔子? 沈南枝不由得好奇道:“事关重大,将赌注压在这两人身上,未免也太过冒险,以皇上那般性子,就没有别的后手吗?” 她总觉得这里面不会那么简单。 屋子里安静无比,就连身后衣料摩擦轻微动静都叫沈南枝听得分明。 沈南枝还听到小瓷瓶被打开的声音。 想来,萧楚昀正在上药。 想到那药粉洒在伤口上钻心的疼,就连沈南枝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萧楚昀的声音依然沉稳从容,仿似没有受到半点儿影响。 “对林宏瑞来说,已经够了,毕竟,林家早已经不复往日荣光,现在的林家也不过是纸老虎,表面风光罢了,不然也不至于让林家大房嫡子放弃大好前程娶长公主。” 这一点沈南枝之前倒是没有想到,确实,驸马这身份对于普通人或者一般世家来说,也许是荣耀,但以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嫡子身份,却只是枷锁和束缚。 当初这两人的婚事轮为一桩美谈,甚至都被人改做了话本子传唱,也有这个因素在面。 不过沈南枝还没有来得及深究这里面可能牵扯到的利益。 论对朝堂局势的了解,现在的沈南枝还远不及萧楚昀。 萧楚昀也很有耐心,不用她追问,就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同她分析了起来。 比起四大家族中的其他三大世家,林家最弱,而且林家这几代是一代不如一代,不过虽然对外在走下坡路,但林家的内斗却越演越烈。 大房所出的林家大郎虽然惊才绝艳,不过才刚及冠就染了恶疾病逝,大房一脉仅仅剩下林宏瑞这一根独苗。 这也就不难理解他当初要娶一个通房丫鬟为妻,会被林家大夫人如此反对的原因了。 从表面上看,他成了长公主驸马失去了林家宗子的身份,既能远离朝堂权利斗争中心,也避开了林家的钩心斗角保全自己,甚至林家其他人为了拉拢长公主一脉的势力,还得向他靠拢。 暗地里,他用驸马身份做遮掩,替顺庆帝调查沈家军,摸清长公主府和周家的势力分布,一旦将来事成,他执掌沈家军,震慑西南,绝对是比他平安入仕,甚至接管林家所能达到的高度更甚。 所以,他看似是被顺庆帝用柳儿母子威胁,是无奈之举,但也是他为了自己的荣华路而做出的选择。 而且,到那时候,他荣耀加身,再立柳儿为正妻,林家也无人再敢阻拦。 听萧楚昀这么一番分析,沈南枝才知道自己之前的理解还是出了些许偏差。 不过,想到林宏瑞被萧楚昀算计,落到周家手上,沈南枝不免好奇道:“他毕竟是长公主驸马,周家直接将他杀了,就不怕跟长公主之间生了嫌隙?” 闻言,萧楚昀笑了笑:“周家确实有这层顾虑,所以,我才添了把火,不仅将皇上命我秘密前往禹州调查一事借由林宏瑞的人宣扬出去,还将林宏瑞之前暗中调查周家在军事布防图一事泄露了出去,而且那图纸也确实是在林宏瑞身上。” 萧楚昀已经上好了药,他一边穿好外衫,一边解释:“若周家当真跟沈家一样磊落坦荡,倒也不怕,但偏偏周家早就有二心,他们在禹州西南面的玉金山私开铁矿,锻造兵器,养了超出藩王规制的数倍兵力,已经能说明问题。” 听到这里,就连沈南枝都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顺庆帝放着狼子野心的周家先不管,偏偏要先拿沈家开刀。 欺负他们沈家是软柿子吗? 不过,这样一来,无疑给周家带来了恐慌,前有太后被幽禁,后又有萧楚昀调查,再加上林宏瑞谋取周家布防图,无论怎么看都是顺庆帝要对周家动手了。 周正雍此人虽然行事低调,但绝对不是任人拿捏的软包子。 都快要被顺庆帝杀到家门口了,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无论是出于灭口的考虑,还是杀鸡儆猴,林宏瑞都不能活着离开禹州。 萧楚昀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是高。 而林宏瑞一死,沈家之危暂时解除不说,不管有没有周家意图谋逆的证据,都会让顺庆帝对周家越发警惕起来。 在几方权衡之下,他最有可能先对付的,应该是周家。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一根筋,还是要打算对付沈家,一则匆忙推出来替补林宏瑞的人未必能做到将林宏瑞这么多年的经营全盘接受,冒着的风险更大不说,他还得堤防在对付沈家的时候,周家趁火打劫,对外还有南疆虎视眈眈,到时候朝廷腹背受敌。 顺庆帝才不会那么蠢。 沈南枝不由地赞道:“还是王爷考虑得周到。” 话音才落,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下一瞬,沈南枝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想着萧楚昀胸口还有伤,而且才上过药,沈南枝哪里还敢轻易动弹。 她就这样僵住的一瞬,萧楚昀已经自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身。 沈南枝的身高在姑娘堆里已经算是拔高的了,但还是只能到萧楚昀肩颈。 萧楚昀很轻松地将她拥在了怀里,一低头,就将下巴搁在了沈南枝的颈窝间,吐气如兰道:“其实,我骗了沈姑娘。”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沈南枝的脖颈间,带起阵阵说不出来的酥麻。 那滚烫的温度从耳后一路攀升到了脸颊。 而他的话,也叫沈南枝微微一怔,她不解道:“什么?” 她正琢磨着萧楚昀能骗她什么?却听萧楚昀一声轻笑:“伤是真的,疲惫也是真的,但我其实还不至于连离开的力气都没有。” 听到这话,脸颊滚烫连带着脑子都有些迷糊的沈南枝才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 对啊,萧楚昀是何许人也。 他怎么可能赶个路就虚弱成这样。 是她太过紧张和担心了,都没有来得及细想。 沈南枝张了张嘴,尚未开口,却听萧楚昀在她耳畔柔声道:“我是故意利用沈姑娘的同情赖着沈姑娘,恶劣地想要留在沈姑娘身边,离你近些,再近些,我恨不得一刻不离的守着你。” 沈南枝:“……” 刚刚才恢复了灵台清明的沈南枝冷不丁的听到这个解释,心跳猛然加速。 哪怕在反应过来之前自己那被人算计进去的感觉不是错觉,可她却对萧楚昀生不出半点儿恼意。 相反,还因为他这仿似裹了蜜一般的情话搅乱了一池春水。 沈南枝不想就这么败下阵来,故意板起脸来,佯装生气。 可还没等她放“狠话”,却听萧楚昀带着几分惭愧的语气开口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太龌龊,太上不得台面,不该如此唐突沈姑娘,你若恼我也是应该的,对不起……” 他的脸颊贴着沈南枝的侧脸,那温柔的嗓音落在沈南枝的耳畔,让沈南枝的心都跟着软了几分,哪里还顾得上同他计较。 沈南枝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道:“王爷不必如此。” 以前她怎么就没觉得萧楚昀这么会说情话。 那蜜里调油似的话就跟不要钱一样。 让沈南枝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偏偏他说得如此坦然,仿似理所当然一般。 跟外面那些只知道油腔滑调的登徒子全然不同。 萧楚昀答应她的,都会做到。 因着潜意识里对他无条件的信任,所以他说出来的这些情话,才叫沈南枝也跟着听进了心里去。 沈南枝原本是因为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这么说的。 没曾想,话音才落,却听萧楚昀有些黯然神伤道:“沈姑娘果然是在恼我了吗?” 一听他误会了,沈南枝下意识摇头道:“没有的事,我不生气。” 可是,她忘了自己还在萧楚昀的话里,而且他的脸颊就贴着她耳边。 沈南枝突然这一摇头,萧楚昀也在这时候恰好歪头看过来,沈南枝的唇瓣正好擦着他的脸颊过去。 她的口脂瞬间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 沈南枝:“……” 分明被亲的是他,可沈南枝的脸瞬间却似被火烧了似的。 偏偏萧楚昀垂眸看着她,还微笑道:“原来沈姑娘也会主动亲我。” 沈南枝:“……” 这本来就只是一场意外,可被萧楚昀这么一说,倒像是沈南枝主动转头去亲他的一般。 这可解释不清楚了! 沈南枝张嘴就要解释,可是在对上萧楚昀那双仿似盛满了星河一般明亮的眸子,看到他因为自己的主动眼里盛满了欣喜和雀跃,沈南枝又实在不好扫了他的兴叫他失望。 所以,话到了嘴边,沈南枝只得咽了下去,并含糊应下:“嗯。” 然而,话音才落,却见萧楚昀将另外半边脸贴到了沈南枝跟前,并一本正经道:“刚刚亲太快了,我都没有感觉到,沈姑娘可不可以给这边也主动亲一下。” 沈南枝:“……” 她感觉自己这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那么一瞬,沈南枝甚至都要以为是萧楚昀故意的。 可萧楚昀的眸子又实在无辜,对上他眸中的期待,沈南枝心下一软,就要硬着头皮亲过去,却突然听到院外响起一声唿哨。 两长一短,是墨云打出的暗号。 脸皮子薄的沈南枝瞬间清醒了过来,她连忙挣出萧楚昀的怀抱并迅速跟他拉开了半步的距离。 刚刚站稳,沈南枝就听到墨云的声音:“主子,林家出事了。” 沈南枝脸颊上的红晕还没褪去,这会儿她都不好意思去看萧楚昀的神色,自然也没有看到萧楚昀看向窗外候着的墨云的时候,眼神里的冷意。 这边还没等墨云开口,院外就传来春桃的声音,“小姐,小姐……” 沈南枝院子里的丫鬟都被打发了出去,她生怕莽撞的春桃就此闯进院子看到萧楚昀和墨云,沈南枝忙对萧楚昀招呼道:“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快步出了屋子,朝院外赶过来的春桃走去。 这边墨云也已经闪身进了沈南枝屋子,将身形藏在了窗后。 在看到沈南枝跟春桃离开院子之后,墨云转身对向萧楚昀的时候,才发现自家王爷的脸色黑得可怕。 而且,就在他身后的太师椅上还有一堆染血的纱布。 看到这一幕,墨云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我的爷!是什么人能伤到您啊!这可太阳打西边出来……” 还没等他说完,却见萧楚昀眸色一沉。 冷冽的气息瞬间叫墨云打了个哆嗦,强烈的求生意识让他下意识闭上了嘴。 在将手上的密函呈递上去之后,墨云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这时候的萧楚昀哪里有半点儿在对上沈南枝时候的温柔。 他眼神冰冷,周身上下的气息更冷。 他匆匆看过密信之后,随手就将其捏碎成了齑粉,然后抬眼看向墨云:“去领三十军棍,滚。” 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了儿的墨云听到这话之后,瞬间感觉天都塌了。 他不明白,主子明明每次见到沈姑娘都是最开心的,怎么他一来就触了这么大一个霉头? 还没等墨云细想,就听萧楚昀又道:“再敢踏足这屋子半步,你这双腿和眼睛也别要了。” 话音才落,墨云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声音的压迫感十足,跟在萧楚昀身边这么多年,墨云哪里听不出此话的严重性。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为了避开外面突然闯进来的春桃而跳进了沈南枝的闺房! 哪怕只是在靠窗的位置躲了这么一下,也差点儿叫萧楚昀要了自己的小命。 墨云哪里还敢继续待着,当即就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蹭的一下子就跳到了窗外,在躬身领命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院子。 当然这些沈南枝并不知情。 这会儿她已经跟着春桃来到了正堂。 还未跨过门槛儿,就看到眼前人影一闪,那一抹绯红突然扑向了她。 “沈南枝!” 第168章 沈南枝的两难 沈南枝原本将要抬手将人推开的动作在看清楚对方面容的一瞬顿住了。 嘉禾郡主,林澜音。 依然是那一袭明艳张艳的绯色衣裙,只是此时的林澜音再无半点儿往日的肆意张扬。 在沈南枝进门之前,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犹如霜打了的茄子,蔫嗒嗒的靠坐在藤椅上,面上还带着些许惶恐和无助。 在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她眼神一动,突然落下泪来,然后直接一头扑进了沈南枝。 “沈南枝!” 虽然依然是那般骄傲的语气,但她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都在发颤。 她抱紧了沈南枝,连唤了沈南枝两声才终于痛哭出来:“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在赶过来的路上,沈南枝已经从报信的春桃和紧急赶回来的追风那里得到了消息。 林家出事了。 长公主和林澜音前脚才回来处理林宏瑞的身后事,林宏瑞养的外室柳儿就带着儿子上了林家的门。 林家大房就只育有两子,且都已经过世。 林家大郎林宏承并未留下子嗣,林宏瑞倒是有嘉禾郡主林澜音,但因她是皇家血脉,又是女儿身,不能继承林家基业,所以柳儿为林宏瑞生下的儿子林珏对林家大房来说便显得尤为重要。 虽然当初林家大夫人并不待见柳儿,甚至曾下令将她发卖了去。 可柳儿如今有林珏傍身,为了给儿子留下血脉,林大夫人也不得不允她进门,甚至为此公然反抗长公主。 说到长公主萧湘瑶,也是够郁闷的。 林宏瑞这么多年跟她扮演着夫妻恩爱,妇唱夫随的戏码,甚至就连这次林宏瑞出事的消息传回来之前,长公主都还沉浸在林宏瑞给她编织的虚假情网中。 她收到林宏瑞的死讯之后,就第一时间带着林澜音回京,强忍着悲痛为林宏瑞操办后事,谁曾想却冒出来柳儿这样一个外室,而且还带着一个已经九岁的孩子登门! 甚至就连听到这消息的瞬间,萧湘瑶第一反应是有人造谣污蔑林宏瑞。 可是当她看到曾经林宏瑞悄悄打磨雕琢了很久,她以为是要送给自己作生辰礼的簪子出现在柳儿的头上,看到林珏那跟林宏瑞几乎一个巴掌拍下来的容貌的时候,萧湘瑶不得不信。 一时间,愤怒和无处宣泄的恨意瞬间将悲伤冲散,她直接带着亲兵闯入了林家,在林家大夫人的阻挠下,当众让人用剑将柳儿母子捅了个对穿。 就算她是长公主,但林家毕竟也是百年世家,更何况她这般行径,已然触犯众怒。 跟她彻底撕破了脸的林家自然不肯就此揭过,冲突直接升级。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顺庆帝在昨日就已经提前结束了原本至少为期十天的秋围巡猎,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这会儿的功夫,京城的消息还来不及递到顺庆帝那头。 在顺庆帝回来之前,负责监国的大皇子萧怀珉和张太尉下令让人围了长公主府,待顺庆帝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话虽如此,说是再做定夺,可这样直接围了长公主府的行径,分明是已经是定了罪在等候发落的架势。 按说,张贵妃早已经跟长公主结成同盟,张太尉该偏帮着长公主府才是。 哪怕事情闹大,他也只需打打太极,推到顺庆帝回来再说,像这样直接下令围困长公主府的……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 就连一向不问朝政的林澜音都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好在她当时不在府里,这才没被困在府中。 但她才出去了一趟,回府的时候天都塌了。 疼爱她的爹爹竟然有两副面孔,一向纵容她的林家如今容不下她,长公主府也回不去。 皇帝舅舅和七皇子表哥还未回京,真心疼她的太后远在行宫。 一时间,林澜音竟然无处可去,无人可倚。 她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沈南枝。 虽然她跟沈南枝之间实在算不上交好。 但自从沈南枝救过她之后,她对沈南枝就莫名地有种发自内心的信任和依赖。 就比如此时,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外人面前落魄落泪,可在面对沈南枝的时候,只一眼就让她丢盔弃甲,泣不成声。 她抱着沈南枝的胳膊,哽咽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阿爹他不是说只会疼我和母亲的吗?可是为什么他又有了别的女人,甚至还有了那么大的孩子?” “母亲那般骄傲的人,怎么允许她的自尊被人这般践踏,她杀了那对母子又错在哪里?本就是他们欺辱母亲在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澜音抱着沈南枝的手哭成了泪人。 似是要发泄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面对这一幕,沈南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这背后有萧楚昀的推波助澜,而且沈家也是既得益方,但她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错。 否则,被林宏瑞和顺庆帝算计的沈家下场只会更惨。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因为林澜音的身份,她和她注定站在对立面,不可能成为朋友。 可事到如今,林澜音还如此信任和依赖她,倒叫沈南枝有些无奈了。 许多事情,她不能同林澜音直接解释,而且就算林澜音知道所有的原委,林宏瑞毕竟是她生身父亲,她选择站在哪头都还两说。 事关沈家安危,沈南枝不敢去赌。 所以,沉默良久,等林澜音发泄完了,情绪稍稍稳定之后,沈南枝才拉着她在一旁的案几前坐下。 林澜音哭得脸颊通红,就连眼睛也像兔子眼睛似的,又红又肿。 沈南枝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等她润了润嗓子之后,才叹息道:“我那个爹,你也是知道的,曾经我也跟你一样,甚至还不如你。” 在她刚刚得知姜时宴真面目的时候,也曾伤心过,愤怒过,憎恨过。 沈南枝端着热茶,看着上面的浮沫,感慨道:“后来想想,他不配我付出任何感情,如今我再看他,就如同跳梁小丑。” “至于长公主……” 沈南枝估摸着,至今林澜音也不知道林宏瑞在替顺庆帝办差,更不知道顺庆帝的图谋。 “她恨那对母子也在情理之中,但方法太过偏激,影响甚大,此事想来不会轻易揭过。” 才说到这里,就看到林澜音的眼泪又跟着掉了下来。 沈南枝连忙继续道:“但她毕竟是长公主,最多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她受点惩罚,不会有性命之忧。” 毕竟萧湘瑶可是太后唯一的血脉,除非周家公然谋逆,不然顺庆帝也不会真的杀萧湘瑶。 如果沈南枝没有猜错的话,打压长公主府,一则是为了达到敲山震虎警告周家的目的,二则,也是怕他之前的计划因为林宏瑞的死而起了反作用,叫长公主府同林家走近,顺庆帝不可能看着周家和长公主府多添林家这一份助力,当然要想办法让他们决裂。 柳儿母子登门,就是一个很好的导火索。 甚至从林宏瑞死讯传回来的那一刻,顺庆帝就已经着手让人安排下去了。 不然的话,原本被顺庆帝用来拿捏林宏瑞的柳儿母子怎么会这么巧,林宏瑞前脚死,他们后脚就能挣脱顺庆帝的束缚直接闹上了林家? 他分明看准了长公主萧湘瑶的性子,也了解林家大夫人不愿意放弃林宏瑞这丝血脉,两边必然要起冲突。 甚至这里面可能还有顺庆帝安插在长公主身边的暗桩煽风点火的功劳。 柳儿母子是牺牲品,被利用被算计的长公主又何尝不是顺庆帝同周家拉锯的炮灰。 但这些沈南枝眼下还不能同林澜音多做解释,她只提醒道:“只不过,你们母女二人往日行事太过高调,说不准你的皇帝舅舅会借着此事打压长公主府,杀杀你们的锐气,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闻言,林澜音点了点头。 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啪嗒一下砸在沈南枝的手背上,开出一朵泪花。 虽然有些残忍,但沈南枝还是不得不开口道:“而且,以后也请郡主同我同沈家保持一定的距离。” 听到这话,林澜音微微一怔,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她皱眉看向沈南枝:“连你也要抛弃我吗?” 这话说的。 倒显得沈南枝是那种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似的。 可她分明一开始就已经主动同林澜音保持距离,除了该有的礼数之外,她对待林澜音都是冷淡疏离的,就是怕将来的某一天,该做选择的时候,因为有了感情会心软。 沈南枝拍了拍林澜音的手,认真提醒道:“外面的那些传闻你也听到了,沈家不太平,而且,现在看来,你皇帝舅舅对你母亲以及外祖一家也颇有微词,若这时候你我走得近了,对彼此都不好。” 这说的也都是实话。 若换做往常,林澜音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还好嘲讽一句——怕什么,皇帝舅舅难道还真的会拿她问罪不成? 可是,现在一想到围困住长公主府的那些只有顺庆帝亲令才能调动的禁卫军精锐,林澜音说不出来了。 她突然蹲下身去,双手捧着脸颊,哽咽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 无论是顺庆帝、太后,还是长公主,林家,所有人都宠着她,纵着她,可一夕之间,全部都变了。 她从未受过什么磨难,也不懂太多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一下子让她接受这么多事情,确实有些苦难。 沈南枝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也无从说起。 再苦再难,都是林澜音自己的路,她需得坚强起来,自己走下去。 她和长公主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还得她们自己去做选择。 沈南枝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之前在望云锋上,长公主帮衬着张贵妃,几次都想引导那些对沈南枝不利的言论,想要治沈南枝于死地,再加上之前跟太后结下的梁子以及意图谋反的周家,沈南枝跟她们之间断然没有和解的可能。 她也是因为林澜音之前对她的真诚相护才提醒了这么多。 念及此,沈南枝抬手拍了拍林澜音的后背,柔声道:“回去吧,安心等着便是,至少,都先等皇上回京之后,看看他的态度再说。” 说到这里,沈南枝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在此之前,你最好先不要联系周家。” 在这个节骨眼上贸然联系周家,无疑是在踩顺庆帝的逆鳞,让他以为长公主府是铁了心和周家捆绑在一起,她们母女人在京城,激怒了顺庆帝的后果……就算暂时不会丢了性命,那也会举步维艰。 当然,如果长公主有自己的考量和选择,沈南枝也无法左右,她能做的,也只是提醒林澜音这一句罢了。 林澜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转而望向沈南枝:“是不是我乖乖地回去,以后再也不任性了,舅舅就会放过我母亲?” 至少目前的情况分析下来,是这样的。 可君心难测,沈南枝也没法保证。 她只能低头沉默应对。 见状,林澜音擦掉了眼泪,站起身来:“反正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我这就回去,母亲现在也一定很难过,我也正好回去陪她。” 说着,她提步便走。 可才走出了几步之后,她又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道:“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我总觉得你似乎有所顾忌,不过我信你,你总不会害我的。” “我之前虽然对你跋扈了些,但我其实……一直将你当做朋友的。” “但是我觉得你总是在避着我,原本以为你是讨厌我这样的性子,但现在看来,是不是也因为害怕皇帝舅舅的猜忌,怕同我交好会给我们彼此带来麻烦?而不是因为讨厌我?” 沈南枝没想到林澜音会突然对她说这个。 她张了张嘴,就要开口,却见林澜音摆了摆手:“不管是不是,我都当它是了。” 她红着眼睛看向沈南枝:“以后我就不能再缠着你了,但在我心里,你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着,她根本就不给沈南枝反应的时间,扭头就跑开了。 这话倒叫沈南枝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撇开所有的利害关系和两人家世的对立外,其实她很难不喜欢林澜音。 那一抹明艳的绯色,虽然张扬肆意,但也纯粹又炽热。 可现实却是残酷的。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却听身后有脚步声响,那缕熟悉的草木清香随即钻入鼻息。 第169章 她是内人 落在身上的眼神炽热滚烫,一下子就叫沈南枝想起被他揽在怀里那落在她脸颊和脖颈上的温热。 沈南枝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 “沈姑娘可会觉得,是我做的太残忍了?” 身后响起果然响起萧楚昀温润如玉的声音。 刚刚沈南枝跟林澜音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将外面候着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这会儿正堂就只有她和萧楚昀两人。 沈南枝也就没什么顾忌,轻叹道:“当然不会,如果我是王爷,我也会这么做。” 同情林澜音是一回事,但关乎沈家存亡,沈南枝没的选。 所以,她哪儿可能怪到萧楚昀头上,她现在感谢他都还来不及。 若不是他这一招釜底抽薪,并成功离间顺庆帝和周家,现在顺庆帝的刀尖对准的就会是沈家。 更何况,无论是这么多年为了取代沈家暗中做了那么多事的林宏瑞,还是此前处处针对沈南枝的长公主,甚至曾嫁祸沈长安算计沈家的太后,对于沈南枝来说,都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 “说起来,还要多谢王爷。” 沈南枝刚转头,一抬眼却对上了一副陌生的面孔。 这面具戴上之后,虽然比起他本来模样来逊色不少,但也绝对算的上俊朗,再加上他长身玉立,挺拔如松,哪怕是站在人群中,也依然是最扎眼的那一个。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天水之青的云锦直裰,比起他平日里穿的宽袖锦服多了几分儒雅,那一身书卷气息,哪怕跟沈南枝小舅舅比起来,也不差。 见沈南枝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萧楚昀有些紧张道:“是不是不好看?” 沈南枝摇了摇头,不过却忍不住打趣他:“一件衣服罢了,再好再丑不过是一副皮囊,王爷也会在意外人的看法?” 闻言,萧楚昀一本正经:“外人自是无所谓,但沈姑娘是内人。” 言外之意,他只在乎沈南枝一人的看法。 可什么内人不内人的,他们都还没成亲。 沈南枝听得老脸一红,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至少现在还不是。” 萧楚昀微微一笑:“很快就是了。” 沈南枝说不过他,但看到跟他脸颊贴合得如此好,哪怕凑近了看也看不出破绽来的面具,她忍不住感慨道:“王爷这面具是从何得来的?当真是厉害。” 萧楚昀笑道:“手感也特别好,不信你摸摸。” 说着,他当真俯下身来,将脸颊凑到了沈南枝身边。 沈南枝:“……” 这说的分明是面具,怎么还要摸摸脸颊了? 沈南枝哪里好意思真的上手去摸。 萧楚昀离得太近了,他身上的气势极强,那清冷的草木香将沈南枝裹挟了起来,压得她心跳陡然加速。 沈南枝下意识就要后退半步,不曾想还没动呢,却反被萧楚昀抓着手指引到了他的侧脸上。 即使隔着面具,沈南枝的指尖也依然能感受到他脸颊温热。 那细腻的触感跟真实的脸皮手感无异。 沈南枝的指尖只碰了一下,就要收回来,却被萧楚昀拉着往他耳后带去。 她正困惑,就听萧楚昀耐心道:“破绽在这里。” 他的指尖勾着她的,将她引到了耳垂后面的一处几乎肉眼看不到的凸起处。 萧楚昀才继续道:“这面具也不能强行扯下来,要从这个位置,从后往前发力,否则不但会撕坏了面具,甚至还可能伤了自己的脸。” 沈南枝不过是因为好奇才随口一问,没想到他说的这般仔细。 尤其是在说到如何戴面具,如何取下来的过程,以及发力点,萧楚昀说的很仔细,就差没有手把手教沈南枝亲自从他脸上取下来了。 沈南枝正疑惑他怎地教得这般仔细,就听萧楚昀道:“只可惜这面具不能随意变化样子,只能固定这般样貌。” 不过,就算这样,也已经叫人叹为观止了。 比起沈南枝在话本子上或者戏文里看到的易容术还要厉害。 且不说易容术根本就不存在,就算有,按常理推算,也得是会这门功夫或者手艺的人,用在自己身上,门外汉用不了。 可这面具却不同,只要学会佩戴和摘取,不管是谁都用。 而且,还是固定了容貌的,就等于是多了一层身份。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惊讶,萧楚昀笑道:“是不错,不过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就比如所,使用的时间受限,佩戴之后,每隔两个时辰就必得摘下并浸泡一次药水,否则面具受损不说,自己这张脸也要面临毁容的风险,还有就是使用的次数有限。” 说着,萧楚昀勾着沈南枝的手指,让她的指腹擦过他下巴面具的接口处。 面上,萧楚昀依然认真解释道:“这面具是我手底下的一个名唤彦青的暗卫他祖上传下来的,用羊皮制做,工序极其复杂繁琐的,到了他这里,也就只剩下他这一个传人了,而且这一张面具最多能使用十次,可制做这样一张面具,却至少得叫彦青忙活三个月,他一年别的什么都不干,最多也只能制做出四张。” 闻言,沈南枝恍然。 那确实很难得,不能随便滥用了。 不过…… 听到这里,沈南枝突然想到冒充慧明大师的方宏屹,萧楚昀的舅舅。 她想到当时在竹林里,萧楚昀从方宏屹脸上撕下来的那张慧明大师的面具…… 如果是这样的话,方宏屹顶替慧明大师这些年,不知道要用掉多少张面具,以彦青的效率根本不可能供应得上。 心里有疑惑,沈南枝也就这样问了出来:“那当初慧明大师那边是如何伪装的?” 即使四下没有其他人,沈南枝也不会提方宏屹的名字,更不会提到跟萧楚昀有关系的字眼。 她的谨慎和小心,萧楚昀又何尝看不出来。 他笑着拉着她的手,很自然地与她十指相扣并温柔解释道:“他用的跟咱们的不同,他那张是人皮面具。” 闻言,沈南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忍不住皱眉道:“是慧明大师的……” 萧楚昀点了点头。 说起这里,就连萧楚昀面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他转头看向别处,眼神里带着冷冽寒霜道:“实不相瞒,要获得那样一整张人皮面具,还要确保制作出来之后的使用效果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那面具需得保证在那人还活着的情况下,硬生生剥下来……” 沈南枝也不是没有亲手杀过人,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心里猛地惊了一下。 活生生地剥下人的脸皮…… 而且,那人跟自己无冤无仇,还是大齐第一高僧,有大功德大造化的慧明大师…… 方宏屹这些人,当初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萧楚昀攥着她的掌心,那滚烫的温度自他掌心传递到了沈南枝的掌心,指尖,一路顺着她的血液流向了心口。 见沈南枝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萧楚昀才继续道:“那东西只要养护得好,长时间佩戴也没关系,所以才能叫他这么多年安安稳稳地顶替了慧明大师的位置,上一次我将它收了起来,想着改日去相国寺后山,找到慧明大师的埋骨之处以后,将其一并葬下,算是了结了一段因果。” 原来是这样。 沈南枝点了点头,“还是王爷考虑的周到。” 以前她也不信这些,但重生一事确确实实发生在她和萧祈安的身上,沈南枝不得不信。 慧明大师的死是方宏屹造成的,沈南枝只盼着这段因果别落到萧楚昀的身上。 她想得正出神,却见萧楚昀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小锦盒。 “今天晚上,沈姑娘可有时间?” 听到这话,沈南枝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萧楚昀温柔一笑:“今晚城南有灯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沈姑娘原是爱瞧热闹的性子,不知沈姑娘可否赏脸,陪我去瞧瞧?” 面对萧楚昀的突然相邀,沈南枝都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他将那小锦盒放在了她手上。 沈南枝正想着如今沈家这般,她对外不得不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怎么可能去灯会上凑热闹,一旦被人发现,只会前功尽弃。 可她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萧楚昀已经就着她的手打开了锦盒。 沈南枝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羊皮面具。 她微微一怔。 再结合萧楚昀刚刚的话,沈南枝惊讶道:“这是……给我的?” 萧楚昀点头:“自然,这样才方便沈姑娘出行,不必受到身份的约束。” 原来他都已经想到了。 而且,据沈南枝所知,萧楚昀可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他这哪里是想去看灯会,这分明是看出她最近太紧绷,而且被这身份束缚得对外什么都不能做,怕她压抑着自己的本性,才想要陪她出去散散心的。 沈南枝心头一暖,当即笑道:“谢谢王爷。” 不过,想到萧楚昀身体,沈南枝不由得担心道:“王爷连日奔波,本该好好休息的,不必为了我累着自己。” 闻言,萧楚昀却认真道:“只要能跟沈姑娘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累。” 分明是叫是面红耳赤的情话,萧楚昀却说得理所当然,坦坦荡荡,并无半点儿玩笑或者打趣的意思,所以,这话也越发像是裹了一层蜜糖似得,甜的沈南枝心尖儿都发颤。 “王爷……你真的是……” 沈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向伶牙俐齿,从来不会吃亏的沈南枝,在面对萧楚昀说出来的这些话的时候,却没有招架之力。 好在萧楚昀没有再继续说别的,他只捏了捏沈南枝的指尖道:“而且,我现在是姑娘的贴身护卫,自然该跟姑娘同进同出。”、 说到“贴身”二字,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萧楚昀的语气加重了两分。 等她再细听,萧楚昀已经说起了旁的。 “而且不必担心我,这不还有几个时辰吗?我且先回去休息,养好了精神,沈姑娘也更放心。” 听他这么说,沈南枝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从萧楚昀的掌心挣脱出来,用指尖推了推他的胳膊,提醒道:“那你快去休息,我先去找阿娘,说几句话,而且我也有旁的事情要忙活,等忙完了咱们再出去可好?” 只要是她说的,萧楚昀哪里有说不好的,他点头微笑:“好,那我们晚上见。” 分明他什么都没做,但那滚烫的眼神儿都能烫得沈南枝面红耳赤。 她推了推萧楚昀:“快去吧。” 萧楚昀也不逗她了。 他确实累到了极点,之所以强撑着这么久,还一路赶过来看沈南枝,就是因为担心沈南枝。 也怕她在看到林澜音的现状之后,会心情不好,所以匆匆洗漱之后,又跟了过来。 如今见她情绪尚可,萧楚昀也就放下心来。 他转身要走,可才走出两步之后,又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脸颊上的热度尚未退下,眼看着萧楚昀离开,她心跳才缓缓归于平常,不曾想,萧楚昀却又突然转头看向她。 那缱绻神情的眸子里带着笑意,看的沈南枝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奇道:“我脸上是有花不成?王爷因何这般看着我?” 闻言,萧楚昀笑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要告诉姑娘,我这个身份姓沈,名秋珏。” 沈秋珏。 沈南枝隐约在哪里听过。 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对上萧楚昀含笑的眉眼,沈南枝连忙点头应下:“好,我知道了。” 然而,萧楚昀却没有立即转身离开,却认真道:“还有就是,沈姑娘脸上没有花,但沈姑娘却比花儿还要好看。” 沈南枝:“……” 这人说话是越来越不顾忌了,也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沈南枝羞得满脸通红,她忍不住抬眼去瞪他,却见萧楚昀像是有先见之明似得,还没等沈南枝开口,身形一闪,转眼就没了影儿。 留下面红耳赤的沈南枝忍不住跺了跺脚。 想到萧楚昀此前的种种,沈南枝忍不住怀疑,这还是她印象中那清冷高华的镇北王吗? 怎么越来越像登徒子了? 第170章 知女莫若母 不过,被萧楚昀这么一番打岔,沈南枝原本沉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转头去了沈言馨的院子。 几位舅母刚刚离去,这会儿,沈言馨正坐在窗前黯然神伤。 沈南枝将丫鬟婆子都打发了下去,听到动静,沈言馨才回头满眼担忧地看向她:“枝枝。” 沈南枝在阿娘身边乖巧坐下,就听沈言馨担忧道:“关于皇上要对付沈家的那些传闻……你怎么看?” 沈南枝摇了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阿娘好生养病,其他的交给我们就是了。” 闻言,沈言馨微微蹙眉:“我们?” 沈言馨何其敏锐,沈南枝一个措辞,就能叫她察觉出不同寻常来。 “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 沈言馨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有你的主意,也不想叫我担心,可是,枝枝,事关沈家,马虎不得,最近也真是事多之秋,且不说你们出去在外面遇到的那些,就连周管事那头也出了事,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牵连?” 沈言馨所说的周管事是周顺,他竟是方宏屹安插在沈家的一枚暗棋。 当初如果不是他跟方宏屹那边的假和尚里应外合,也不会置沈南枝于险境,甚至还得要萧楚昀亲自出面半路劫走了沈南枝,才没让他们得逞。 这样的人留在沈家迟早是个祸患,沈南枝断然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 不过,他这些年在沈家表面上做得面面俱到,办事也很是稳妥,若是直接揪出他,只怕会引人猜疑,甚至还有可能牵扯到宁王余党旧案上,给沈家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沈南枝在出发去春围巡猎之前,就安排了人暗中除掉他,并掩饰成一场意外。 阿娘不知内情,心生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沈南枝靠在她肩头,柔声道:“放心吧,阿娘,没有的事,周管事那边只是个意外,至于其他的,阿娘也别多想,安心养身体,我原想着,等我和王爷的大婚之后,就接阿娘去镇北王府住,外祖父外祖母年事已高,身边也离不得人,到时候几位舅母也是要回老宅尽孝的,总不能让阿娘一个人留在镇国公府。” 闻言,沈言馨忍不住皱眉:“那国公府就不必留人了吗?” 沈南枝的理由无懈可击,但叫沈言馨不安心。 还没等沈南枝开口,她一把拉着沈南枝的手,紧张道:“枝枝,是不是皇上真的要对国公府动手了?” 不然的话,沈南枝也不会将舅母她们全部送去沈家老宅。 “是不是长安的死也跟这个有关?” 到底是沈言馨,虽然平日里不问世事,但这个中利害还是能瞧出来的。 沈南枝就是怕她担心,所以才特意跑来这一趟。 “阿娘,你可信我?” 别的沈南枝不好多说,她只笃定道:“我一定会好好守护好沈家。” 沈言馨没有半点儿犹豫:“当然,连你都不信,阿娘还能信谁?” 说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有你的想法和计划,阿娘不多问了,但只有一点。” 说到这里,沈言馨的眸中满是坚定:“保护好自己,切记不要以身犯险。” 沈南枝笑着抱着阿娘:“知道了,阿娘。” 在萧楚昀带回来消息之前,顺庆帝的那把刀已经悬在了沈家的头上,刻不容缓,但现在看来,他们至少有喘息准备的时间。 “你这孩子。” 沈言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看似乖巧懂事,但实际上也跟你表哥一样,让人不省心了,你表哥将来再如何,好歹也是在你大舅母跟前儿的,成日里能耳提面命,能照顾到的,可你是要嫁去镇北王府的,阿娘真怕你还是孩子天性,会吃亏。”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笑道:“怎会,阿娘,我可不是那吃亏的性子。” 可是,话刚一出口,沈南枝就反应过来了,再对上沈言馨那双仿似已经洞察了一切的眸子,沈南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阿娘这分明是趁着她放松警惕,套她的话来的! 人都死了,谈何将来? 而且,若表哥当真死了,阿娘提到他的时候,言语中都该带着遗憾和悲痛,而不是跟往常一样,拿着他跟沈南枝一起打趣。 提到这里,沈南枝的第一反应也该是遗憾和伤心的,可她并没有反驳这句,还随着沈言馨的话茬接了下去。 知女莫若母,更何况在外人面前,沈南枝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言语,都不可能往外泄露半分,偏偏在阿娘面前,她因为太过信任和放松,一不小心就漏了底。 沈南枝哭笑不得:“阿娘……我……” 即使这里没有外人,沈言馨也摇了摇头,并抬起手指放在唇边,给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该怎么做,我知道的,只是……” 说起这里,她不由得想到之前沈南枝大舅母杨氏那悲痛欲绝的模样以及陆翩翩的诊断。 沈言馨不免担忧道:“再怎么说,还是应该告知你大舅母一声,我真怕她的身子撑不住……” 说到后面,沈言馨已经红了眼眶。 沈南枝点了点头:“阿娘放心,刚刚我跟大舅母出去散心,说的就是这个,她有分寸的。” 既如此,沈言馨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母女两人说了会儿话,沈南枝怕她累着,叮嘱了她好生休息,这才转身离开。 她刚踏入后花园,追风就带消息回来了。 “姑娘,刘家将静雅小姐禁足了,消息传去刘家的那天,静雅小姐就要来沈家,最后被刘家大夫人亲自带着人拦下,这几日都被关在屋里不得出,虽然饭菜都照常送了进去,但听说她都一口没动。” 以刘静雅那般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若刘家人不放她来沈家,她绝食而亡都有可能。 这才真正的让沈南枝头疼。 不似大舅母那般沉得住气,也不似阿娘这样足不出户不会给人机会看出端倪,刘静雅的性子太活脱,而且十分情绪化,再加上她的身份注定会得到许多人的关注,沈南枝就怕她不经意间没藏住,叫人察觉到什么。 所以,她那里暂时还不能说,沈南枝能做的,就是劝住她。 不过,以沈家现在的状态,沈南枝在不好直接登门,而刘家在这时候拦住了刘静雅,不让她过来,显然也是察觉到了顺庆帝的意图,摆明了不想蹚沈家这趟浑水,沈南枝要见刘静雅并不容易。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却见春桃匆匆来报:“姑娘,姜家那边来人了,秦妈妈亲自来的,说是老太太快不行了,想见姑娘最后一面。” 这话沈南枝连一个字都不信。 若张氏真的不行了,只怕恨不得将沈南枝一并带走。 她摆了摆手,懒得去搭理,不曾想一旁汇报消息的追风也道:“对了,属下刚刚打听回来的消息,说是您……说是姜大人的案子定下来了,原本刑部判的是三日后问斩,家中财产一并充公,女眷充入乐籍,男丁流放,但不知道为何,最后皇上却打了回来,只圈出了对姜大人一人的判罚,并未祸及姜家。” 就连追风都听出了这件事里的蹊跷,沈南枝当然也觉得不妥。 以姜时宴所犯下的重罪,抄家流放,也在情理之中,刑部的判罚并没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姜家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墙倒众人推,不可能会有人在这时候为姜家求情。 而且,顺庆帝可不是个心慈手软顾念旧情的,他为何会单独对姜家眷网开一面? 沈南枝正琢磨着,门房那边又有人来报:“姑娘,秦妈妈又来了,说是张老夫人快不行了,请您看在祖孙情分上,替她请御医来走一趟。” 姜时宴已然获罪,就算没有祸及姜家家眷,但以现在的姜家,也断然请不起御医,可张氏的身体每况愈下,寻常的大夫根本没有办法,也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原来,这才是秦妈妈求过来的目的。 门房的小厮一脸紧张道:“那秦妈妈着实可恨,直接跪在了咱们府门外,一直不停磕头,这样下去,对咱姑娘的名声也不好。” 就算姜时宴已经同沈南枝断亲,但在这样处境下的张氏拿孝道来压沈南枝,依然会叫人说三道四。 沈南枝当然不在意,可就如阿娘所言,沈家是多事之秋,而且好不容易才引导了舆论的风向,当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钻了空子。 而且,沈南枝也很好奇,顺庆帝为什么对沈家眷留了一手。 她摆了摆手:“好,那我便去看看。” 反正就张氏那情况,就算御医来了也回天乏术。 秋雨那边也正好忙完赶了过来。 看她的手势,应该是萧楚昀已经歇下,陆翩翩和墨云在守着,沈南枝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带着秋雨直接出了门。 镇国公府的门外,果然如那小厮所说,秦妈妈的头都磕出了血痕,她还在不停地磕着,口中念念有词:“姑娘,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老夫人这一回吧,错的是老爷,不是老夫人,她就想在弥留之际见见自己的亲孙女,姑娘,您就忍心让老夫人带着遗憾离开吗?” 沈南枝赶过去的时候,府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沈南枝一出现,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她双眼泛红,一副才刚刚哭过的样子,身上也穿着素白对襟襦裙,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似是弱不禁风的楚楚可怜的,瞬间就叫那些旁观的百姓想起沈家刚出事的那位小公子。 因此,原本被秦妈妈挑起来的情绪也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而秦妈妈却越说越起劲。 一声哀嚎才喊出口,却在抬眼间看到沈南枝的瞬间卡在了喉头,她怔怔道:“姑娘……您……” 她也没想到,沈南枝会这么快出来,更没想到沈南枝竟然一改往昔嚣张跋扈的状态,成了这样可怜的模样。 秦妈妈还没反应过来并接上话,沈南枝已经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开口道:“抱歉,让秦妈妈久等了,我并并非有意怠慢,也不是不想去看祖母,只是因为阿爹的那些事情,我怕祖母会因此迁怒于我,她是长辈,怪我气我倒也没什么,我只是怕祖母因此伤了身子,导致病情加重,这样一来,可真是我的罪过了。” 说到这里,沈南枝眼眶越发红了,她哽咽道:“如今祖母既然愿意见我,想必是已经想通了其中的事理和大义,我当然该在祖母身前侍奉汤药。” 说着,沈南枝微微俯身,抬手扶起了秦妈妈。 那副潸然欲泣的真诚模样,几乎让秦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她到底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当即垂眸道:“那还请姑娘随老奴来,老夫人一直念叨着你呢。” 沈南枝点了点头,不过在提步之前,她又特意问了一句:“秦妈妈可一定要问好了,若是祖母还未想通或者消气,您这样带着我过去反倒是冲撞了祖母。” 她当然要提前当众撇清关系,省得张氏那头真的出了事还要碰瓷到自己身上。 秦妈妈往日也是个厉害角色,尤其那张嘴,但因为姜家出事,再加上照顾张氏,被磋磨的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劲儿,就连反应都迟钝了不少。 比如这会儿她也想不到话来反驳沈南枝,只好附和道:“是,姑娘说得极是。” 沈南枝点了点头,旋即转头扫了一眼周围那些还在张望着看热闹的百姓,她微微欠了欠身子:“我沈家最近时运不济,接连出事,难免惊扰街坊四邻的,而且也有许多叨扰或者照顾不周之处,我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了。” 众人不过看个热闹,哪里敢真的受沈南枝这一礼,当即对沈南枝抱拳回礼,纷纷都散了开去。 沈南枝有理有据,而且礼数做得也足,不但没有半点儿轻视这些寻常百姓的意思,甚至还给他们道歉,给了他们足够的尊重,当即就给在场众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并将在镇国公府门前的这一幕自发地用力宣扬了出去。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前脚刚走,沈南枝看向秦妈妈的眼神陡然转冷。 第171章 贵人 “秦妈妈对我祖母倒是一片忠心。” 沈南枝淡淡开口。 那冷冷的眼神叫秦妈妈一个激灵,后脊梁骨都直冒冷汗。 她连忙摆手:“姑娘误会了,老奴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老爷出事,白芷把持了姜家,实不相瞒,老奴莫说是给老夫人往家里请大夫,就连去抓药的钱都没有了,她们还克扣老夫人的伙食……再这么下去……” 说到后面,秦氏已经泣不成声。 这会儿,她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姜府门口。 沈南枝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道:“当初不是祖母亲自挑选的白姨娘送到我爹屋里的吗?” 据沈南枝所知,张氏买白芷回来,就是为了给姜时宴做姨娘的。 她一直都对沈南枝阿娘不满,但又不好发作,尤其是沈南枝阿娘又只给姜时宴生了沈南枝一个,就算有姜嫣然姜清远这见不得光的两兄妹,她依然不满足,还想着抬几房妾室给姜时宴多生几个儿子。 在沈南枝和阿娘回京之前,张氏屡次想要把白芷塞进姜时宴房里。 别的不说,至少张氏对白芷是很满意的。 如今她卧病在床动弹不得,恰好是她亲自挑选最满意的白芷在欺负她。 这一切都是张氏咎由自取,沈南枝并无半点儿同情,她只听着就觉得讽刺。 秦妈妈有些尴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含糊道:“也是老夫人当初看走了眼。” 秦妈妈的声音不大,但恰好叫刚从正房走出来的白芷听个正着。 她脸色一沉,声音犀利道:“哟!秦妈妈,说话可要讲良心!姜家都破落成这样了,要不是我努力担着,你和老太太早就已经睡大街去了,还有的你在这里编排诋毁我?” 白芷性格泼辣,而且又没有多少学识,她当然也知道现在不能得罪沈南枝,但她更清楚,沈南枝绝无原谅姜家的可能,既如此,她也就省去了向沈南枝摇尾乞怜的打算。 只看向沈南枝,阴阳怪气道:“哟,我还说是谁来了呢,原来是姑娘啊,怎么,姑娘这是放下之前的恩怨,决定来帮我们一把了?” 沈南枝只冷冷看了她一眼,就吓得她立即噤声了。 现在姜家这样就是得罪沈南枝的下场,她虽心有怨气,但也不敢再去触沈南枝的霉头了。 沈南枝也懒得同她计较,她直接提步去了张氏的屋子。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的沈南枝就闻到了一股恶臭。 像是人身上长期没有清洗的酸臭,再加上屎尿腐烂潮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简直比茅房里的味道还要刺鼻。 熏的沈南枝几乎睁不开眼。 沈南枝刚刚过来的时候,还看到这院子里有一个打扫的丫鬟,一个跑腿的小厮,撇开白芷不说,还有秦妈妈,赵金花在,再怎样也不至于叫张氏落到如此境地。 沈南枝下意识捂住口鼻,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一旁的秦妈妈有些难堪地垂下了眸子,连忙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实在不是老奴怠慢了老夫人,而是老奴一个人,年岁也大了,本就体力不济,还要伺候她们两个,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被她这么一提醒,沈南枝才想起来,哦,屋子里还有一个赵婉。 这时候,她才抬腿跨进门槛儿,一眼就看到了朝着门口方向摆着的矮榻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张氏瘫在床上,只有一只眼睛能转,秦妈妈将大多数的精力都用来伺候张氏了,张氏身上倒还勉强算得上干净,可赵婉就实在是不忍直视了。 应该是为了方便打理,秦妈妈都没有给她穿裤子,她身下甚至连条亵裤都没有,只用一张薄被勉强遮住那脏得都看不出肉色的身子,这会儿,那薄被已经在她挣扎间掉落到了地上,她身下一片狼藉。 屋子里的恶臭大多数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她正扭头看向门口,在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她的瞳仁蓦地一僵,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陡然睁大,瞬间死死地看着沈南枝,被挑断了的四肢开始胡乱挣扎着,可她身上力气全无,再如何拼尽全力,也只能是徒劳,甚至连翻下软榻都做不到。 那已经被毒哑了的嗓子也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瘆人。 才一进门,秦妈妈就有些不耐烦地惊呼:“唷!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又拉了!我不是说过了,等我回来再伺候您如厕吗?咱们可没有换洗的被褥了!” 说着,秦妈妈越发可怜地看向沈南枝:“姑娘,您就行行好,帮帮她吧,我知道,之前那些事他们是做得不对,可是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而且也知道错了,你毕竟也唤她一句婉姑姑不是?” 沈南枝神色冷淡,像是没听见这话一般。 秦妈妈依然不肯放弃,她磕头道:“那且不说她了,老夫人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发发慈悲,给她请个大夫吧,寻常的大夫医不得,恐怕宫里的御医也不成,老奴之前听说您身边跟着的陆姑娘医术了得,之前谢家四姑娘的命就是她救的,还有……还有夫人的孤寂……求求您,救救老夫人吧?她也是跟您血脉相连的祖母,若您不帮忙,她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说到最后,秦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了。 可沈南枝不可能就这么原谅她们,更不可能为了她们去麻烦陆翩翩。 转头对上秦妈妈那双红肿的眼睛,沈南枝淡淡道:“她们曾经对我和阿娘做了些什么,我想秦妈妈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此言一出,秦妈妈的身子一僵,还没等她再说出求饶的话来,就听沈南枝冷冷道:“秦妈妈,之前算计伤害过我和阿娘的人都没能落得个好下场,你可知道,为何你还好好的?” 又脏又臭的屋子里,暗淡无光,沈南枝站在门口,外面的春光打了进来,落在她的身上,给她整个人都似是踱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叫人遍体生寒:“因为你还算有那么一丁点儿良心,曾经劝过我祖母,虽然没能成功,但我也勉强承你这份人情,算你是身不由己,但也仅此而已。” 沈南枝声音很冷淡,分明没说什么打打杀杀的话,可那一身冷冽的气息却叫秦妈妈不寒而栗。 沈南枝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继续道:“以她们之前对我和阿娘做的那些,我留她们一命,没送她们下地狱已经是格外开恩,秦妈妈若再要求饶,或者想用孝道逼我妥协,或者要弄出些风言风语败坏我沈家名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床上躺着的张氏这会儿也慢悠悠睁开了那唯一能动的一只眼。 似是察觉到了沈南枝的存在,她虽然不能动弹,但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发颤,也不知道是因为刻骨铭心的恨意,还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 沈南枝也懒得在意,她转身往外走。 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扫了一眼还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秦妈妈;“哦,对了,这次姜家家眷没被牵连,能得以保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背后是有贵人相帮,秦妈妈与其来求我,倒不如好好想想,是哪位贵人出的手,去找他来得可靠。” 闻言,秦妈妈虽然惊讶,但更多的是茫然。 沈南枝原本还以为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线索,如今看来,秦妈妈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得不到想要的消息,而且也敲打完了秦妈妈,沈南枝当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她带着秋雨出了屋子,就要回府。 不曾想,主仆两人才走到屋檐下,就听到外面响起来一阵马蹄声。 姜府府门外突然涌了一大批人,喧嚣声四起。 还没等沈南枝穿过影壁,就看到赵金花拉着王妙音的手喜滋滋地从外面回来。 在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众丫鬟婆子,还有几个小厮在扛着箱笼。 看他们的样子,箱笼里装的东西应该不少,也不轻。 她们也看到了沈南枝。 在跟沈南枝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吃过亏的赵金花下意识就要闪躲,可是一旁的王妙音却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提醒:“祖母,咱们现在还怕她做什么?” 闻言,赵金花的腰杆瞬间挺直了,看向沈南枝的眸子里也满是洋洋得意。 她嘴角扬起笑意,朝沈南枝招呼道:“哟,这不是沈家那位金娇玉贵的姑娘吗?怎的想起来咱们这小院子了?姜大人……哦不,姜时宴不是同你都断亲了吗?你跟姜家可没有关系,怎么,难不成是想等着老太太咽气,好侵吞家产来了?” 说着,她一脸提防的看着沈南枝。 在她看来,姜时宴一死,姜清远姜嫣然又都不在了,白芷毕竟是个姨娘,等张氏一咽气,这姜家的产业还得是沈南枝的。 可事实上,姜家那点儿产业在沈南枝眼里就跟个破落户没区别,就算姜家富可敌国,她也不屑。 面对赵金花这样市侩的人,沈南枝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眼睛疼。 不过,沈南枝好奇的是她们对自己的态度。 之前吃过了苦头,看到她都是一副老鼠见了猫似的惊恐模样。 如今却敢来和她叫板了。 若说其中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沈南枝自然不信。 她挑眉看向赵金花,面带好奇道:“怎么,王老夫人是记性不好吗?之前的茶盏还没挨够不成?” 听到这话,赵金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并抬手捂住了脑门儿,在看到沈南枝随意交叠在身前的手上并没有茶盏的时候,她又才抬起头来,得意道:“沈姑娘可想好了,现在老身我可不是你随意能动的。” 话音才落,一旁的王妙音也道:“就是!如今我祖母的身份水涨船高,便是你抬出镇北王来,也得给她三分薄面,我劝你在动手之前好好掂量掂量,别自找苦吃。” 这语气着实不小。 沈南枝更加好奇了。 她们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 沈南枝正琢磨着,就见追风小跑着绕过外面的小厮,赶到跟前。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院外又有马车来了。 这一次,竟然还是宫里头的人。 一个叫沈南枝觉得眼熟的太监,带着一马车的赏赐登门。 赵金花祖孙两人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这时候,沈南枝才听到身边的追风轻声道:“姑娘,皇上在咱们回京的那天新得了一位美人,据说喜欢得紧,当天就封了玉贵人,那美人正是赵金花的孙女王妙玉。” 沈南枝:“……” 王妙玉受不受宠另说,但至少顺庆帝在对沈家出手,并得到沈家出事的消息那天,他是有多欢喜。 而且,叫沈南枝怎么也没想到,王妙玉竟然还有这般“奇遇”。 也难怪刚刚赵金花和王妙音会在她面前如此嚣张了。 而之前沈南枝疑惑的姜家家眷未被牵连,是受到了某位贵人的帮助,现在看来,这位贵人,还是真“贵人”。 沈南枝心里哂笑。 这边,赵金花王妙音祖孙俩已经给那太监几人包好了银子,并将人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等回头再对上沈南枝的时候,两人的神色越发得意。 尤其是之前被沈南枝打压狠了的赵金花,她一脸快意的看向沈南枝:“沈姑娘也看到了,我家妙玉呢,是个有福气的,还多亏了当初沈姑娘不肯帮忙,一个镇北王侧妃的位置,实在是委屈了她,想那镇北王那半截身体都埋进黄土里的废人,也就沈姑娘与之相配了。”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眸色一沉。 见状,赵金花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挑衅道:“哟哟哟,还当老身是个没依傍的白身呢!咱们妙玉迟早要给老身挣个诰命来,沈姑娘想动手可要掂量好了,哦,对了,我记起来沈姑娘家中最近要操办白事,你那短命的兄长也是可惜,回头老身会叫人送给他送一捆纸钱的。” 话音才落,沈南枝再没客气,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啪的一下,给了她一耳光。 她用了十足的力道,直接将赵金花打翻在地,甚至还打掉了她两颗大牙。 赵金花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沈南枝的脚尖已经到了。 第172章 他在等她 “沈南枝!你怎么敢的!” 王妙音一声惊呼,似是想要扑上来护住赵金花,但她到底还顾忌着自己的身子,在下意识摸到腹部的一瞬间,她犹豫了。 而沈南枝的脚尖堪堪停在赵金花的胸口。 她原本已经收住了力道,可听到王妙音这句威胁,沈南枝故意又再多踹了一脚。 疼得赵金花惨叫连连,但嘴里还不住地叫嚣着:“你打我!我孙女儿如今是皇上的枕边人,是宫里的头顶顶尊贵的娘娘,你打我就是以下犯上!回头我就跟妙玉说,看看……” 还没等她说完,沈南枝又踹了一脚。 刚刚那一脚还没用多少力气,这一脚可是实打实的,疼得赵金花只有进的气了。 沈南枝这才站定,垂眸冷眼看着这对祖孙二人:“你若不是口无遮拦,我倒还不能那么随便地打你,可是偏偏要诋毁王爷和我阿兄,他们一个是为大齐落下一身伤痛的镇北王,一个是皇上追封的长信侯,你以下犯上,出言诋毁,你说我该不该打?” “就算你把这话传进宫里,叫你那孙女儿吹了耳旁风又如何?你觉得皇上会帮你?”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压下那些沸满天飞的传言,顺庆帝都不会轻易动沈家,甚至还得回过头来安抚沈家,她赵金花倒是胆子大,敢在这时候触沈南枝的霉头。 就算知道沈南枝是借题发挥又如何? 她说的也是事实。 而且,沈长安受辱,沈南枝反应得再强烈都不为过。 赵金花终于缓过劲儿来了。 就这眨眼的功夫,她一边脸颊肿得老高,胸口也留了沈南枝的两个脚印儿,看起来十分狼狈。 但她这时候哪里还有刚刚那会儿的得意,一则沈南枝的话她听进去不少,最初的嘚瑟儿过后,现在她只剩下惶恐,生怕因为自己的莽撞给王妙玉带来麻烦。 二则,沈南枝打得实在是太痛了,她是真怕了。 “姑娘饶命!” 赵金花连忙服软:“先前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计较。” 一旁的王妙音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跟着道歉。 闻讯跟出来的白芷见状,也连忙打圆场:“哎哟,我说姑娘,您跟她计较什么劲儿啊,姑奶奶这张嘴你也是知道的,她也就是嘴上不饶人,但没什么坏心思的。” 赵金花一向站在赵氏那头,跟茯苓不对付,如今茯苓还偏帮着她说话,要说没有图谋,沈南枝是不信的。 但她也懒得跟她们计较这么多,姜家这趟浑水,谁爱蹚浑水谁蹚去。 沈南枝摆了摆手,神色淡淡道:“我也是好意,毕竟宫里头可不比外面,王老夫人若是不谨慎些,招来了祸事,怕是要断送你孙女的前程。” 说完,沈南枝再不看这几人的脸色,转身就离开了姜家。 刚进沈家大门,就听秋雨在身后小声嘀咕道:“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 “您说,那姜家已经是罪臣之家,而玉贵人刚得宠,单看那些赏赐,以后她们祖孙两人的日子自是好过,又何必跟姜家这些人纠缠不清?” 一想到张氏那屋子里的味道,秋雨就忍不住反胃。 沈南枝摇了摇头:“想自抬身价罢了。” 王妙玉是商贾出身,这放在京城贵族圈根本上不得台面。 姜时宴虽是罪臣,但她们觉得姜家侄女身份听起来好歹要比她原本的出身好听些。 而且,原本她们就是以姜家侄女的身份参加秋闱巡猎被顺庆帝看上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知道姜时宴罪无可赦,但王妙玉还要为姜家为姜时宴在顺庆帝面前求情的原因。 再有,姜家的那点儿产业,沈南枝虽然看不上,但赵金花可不嫌弃。 与其她们祖孙两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另开炉灶,倒不如顺势接过姜家的摊子以及姜家过往积攒下来的人情世故。 虽然不多,但也比她们两眼抓瞎来得快,而且赵金花还能落得个对赵氏重情重义的美名。 对姜家而言,有宫里头王妙玉的撑腰,再加上跟她们绑在一块儿的赵金花祖孙两人,她们也不必担心被旁人欺负了去。 两边算是互利互惠。 所以,白芷才对赵金花换了一副面孔。 不过这些沈南枝是无所谓,只要不她们别像今日这样不长眼的往她身上撞。 兜兜转转这一趟,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沈南枝本来有些饿了,可是一想到萧楚昀还歇在自己的院子,她怕自己回去会打扰他休息,所以脚腕一转,又去看了大舅母,顺便在大舅母院子吃了午饭。 之前大舅母果然让人去太医院递了牌子,请了孙太医上门来给她诊脉。 最后孙太医得出的结论跟陆翩翩差不多,只劝了几句,开了副提气保命的药方就回去了。 孙太医前脚走,大舅母就让最信任的暗卫特意去外面悄悄给她捎带了些吃食回来。 沈长安没死,她当然不能任由自己的身体这样衰败下去。 但又要小心翼翼避着众人,就连吃东西都得藏起来,悄悄地吃。 沈南枝过去的时候,大舅母刚屏退众人,准备开动。 她将沈南枝叫了进去,跟沈南枝一起吃饱喝足,又将残局收拾干净,才又恢复了那副悲痛欲绝病怏怏的模样。 这前后判若两人,把沈南枝都看呆了。 早知道大舅母这么能演,她一开始就不瞒着她了。 从大舅母这里出来,沈南枝直接去了藏书楼。 这里算是沈家最安静的地方之一了。 这里除了负责洒扫的几名暗卫,就只能沈家几位主子能进。 沈南枝和阿娘刚刚回京就不必说了,几位舅母也跟沈长安一样,若没什么事情,基本上不会来这里。 沈家就出了一个敏而好学的沈槐书,可自从这两年他开始接受沈家庶务和人情往来之后,又在大理寺担着职位,平日里的公务和家事都忙不完,哪里还有闲情来这里看书。 沈南枝不想这时候回去打扰萧楚昀休息,便想到了来这里歇歇脚。 外面的守卫看到她,颇感意外,但还是恭敬地请了她进去。 沈南枝还是头一次来这里。 之前她隐约听到沈槐书说过,藏书楼的第三层靠窗的位置,风景极好,坐在那里可以直接俯瞰整个莲池。 沈南枝原是想着在那里吹吹风,小憩片刻就回去的,谁曾想,她刚顺着楼梯上来,一抬眼就看到靠窗坐着的那道身影。 那身量挺拔,一眼就能吸引人的目光。 沈南枝抬眼看过去的时候,他也正回头好整以暇的看向沈南枝。 虽然依然是沈秋珏那清俊的容貌,但那温柔缱绻的眉眼里却还是带着萧楚昀的影子。 看到是他,沈南枝诧异道:“王爷……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候,他不该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的吗? 算时间,连一个时辰都还没有呢。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样沈南枝最喜欢的糕点,还有一包糖炒栗子,显然是在等沈南枝,而且来了有一会儿了。 只是,他怎么就能肯定沈南枝一定会来这里? 沈南枝面露不解。 萧楚昀却抬了抬手,示意她过去。 等沈南枝在他对面落座之后,他才轻笑道:“我猜的。” 沈南枝诧异:“猜得这么准?” 萧楚昀笑了笑:“我猜沈姑娘会心疼我,为给我更多休息的时间,会找个地方先避避,沈家可以避开的地方虽然不少,但这一处风景最好,而且最安静,离沈姑娘的锦绣园也最近。” 有什么事情,她也方便第一时间赶过去。 沈南枝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都被他猜了去。 她分明是临时起意来这里的,这人却提前在这里做好了准备等她。 看着面前已经剥好的尚且温热的板栗,沈南枝无奈地笑了笑,“这会儿功夫,王爷就休息好了?” 萧楚昀将板栗往她面前推了推,清俊的容貌上竟似是带着几分委屈:“沈姑娘不在身边,总是睡不太安稳,我左等右等沈姑娘都没有回来,我只好自己出来找了。” 这话说的,倒还成了沈南枝的不对了。 而且,沈南枝实在好奇,这人是如何将那样缠绵缱绻的情话说得如此坦荡从容的? 沈南枝拿起一粒糖炒栗子,是她最喜欢的口感,味道也刚刚好。 她刚咽下,手边就已经多了一杯热茶。 沈南枝喝了一口,将那糖炒栗子顺下姿势,才哭笑不得道:“那依王爷所说,在此之前,王爷都不必休息的吗?我往日怎的不见王爷如此能说会道呢?” 沈南枝原是想打趣他两句。 谁曾想,话音才落,却听萧楚昀一本正经道:“往日里跟沈姑娘离得远,我尚且能保持理智,按下这颗不安分的心,可如今心上人就在身边,我又不是圣人,如何能静得下心来蒙头大睡?” 他的神色认真,说得无比坦然,倒叫沈南枝闹了个大红脸。 她忍不住瞪了萧楚昀一眼:“油腔滑调!” 萧楚昀一脸无辜:“沈姑娘,我这分明是真情流露。” 沈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连忙低头去喝茶。 可她的手指刚要碰到茶盏,却见萧楚昀以更快的速度抓住了她的指尖,避免了她碰到茶盏的边缘。 “别动,我刚添了热水,还有些烫,得晾晾。” 沈南枝这才发现,无论是案几边上的茶壶,还是她手边的茶盏都还冒着热气。 之前她喝到嘴边的那一杯,是被萧楚昀晾好的。 没想到他这般体贴,沈南枝正要多谢,就见萧楚昀勾着她的指尖轻笑道:“我这么好,沈姑娘想不想早点嫁过来?” 沈南枝脸颊还烫着呢,没想到他的话茬儿转得这么快。 不管是为了沈家,还是她自己,她自然是想的,可突然被萧楚昀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沈南枝倒有些难为情,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那谁知道以后嫁过去了,王爷是不是也跟现在一样好?” 闻言,萧楚昀嘴角的笑意都加深了几分,他道:“这么说,沈姑娘承认现在的我很好了?” 没想到他的关注点这么不同,沈南枝怔怔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萧楚昀又笑道:“但请沈姑娘放心,以后我只会做得更好,如果哪里不好了,你只管告诉我,我改就是了。”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裹了蜜似的,让沈南枝心里也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甜。 想到外间的那些传闻,沈南枝觉得也不是问题。 就算他身体不好,他们之间不能行夫妻之事又如何,只要他能好好地,陪着她看日升日落,陪她共度风雨,这就够了。 念及此,沈南枝也不知道怎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王妙音那已经显怀的肚子,想到当初赵金花的提议。 虽然那些话是混账了些,而且沈南枝也不可能如他们所愿接受王妙音肚子里的孩子,但以后她若想要孩子了,倒也不是不可以从外面收养一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养在膝下,认真教导,跟他们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两样? 而且,阿娘也喜欢孩子,到时候镇北王府也不会太冷清。 这样想着,沈南枝便也说了出来:“王爷可喜欢孩子?” 一身云锦直裰的萧楚昀优雅地靠在窗边,一手还勾着沈南枝的指尖,说不出来的俊美和儒雅。 听到这话,想到一向脸皮子都极薄的沈南枝竟然会主动说起这个话题,而且看她的表情也不是在开玩笑,萧楚昀十分意外,他眉峰微挑,有些好奇道:“沈姑娘何出此言?” 沈南枝靠在案几上,她一手托着腮,一手回握住萧楚昀的手,认真道:“王爷还没回答我,喜欢孩子吗?” 萧楚昀还是头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而且还是从沈南枝口中。 孩子么…… 他生性淡漠,六亲缘浅,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如果是同沈南枝生的…… 念及此,萧楚昀心神一动,心底里突然冒出来一股异样的感觉,他喉结滚动,指尖下意识地勾了勾沈南枝手指,语气里也带着几分喑哑道:“自然。” 不曾想,话音才落,却听沈南枝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她笑意盈盈道:“那太好了!王爷,既然咱们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等朝堂的事情尘埃落定,咱们也收养两个孤儿吧。” 话音才落,萧楚昀脸上的笑容蓦地一僵。 第173章 烈性 沈南枝自是注意到了。 不过她却误会了,以为萧楚昀是因为身体的原因,面上有些挂不住。 而且提及此事,想必是谁心里都不会好过。 一时间,沈南枝甚至都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 不想让萧楚昀因此不开心,或者承受什么压力,沈南枝连忙摆手:“我不过那么一说,王爷不必放在心上,而且还早呢,咱们也不急。” 萧楚昀松开沈南枝的手指,随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南枝,勾唇淡淡一笑:“沈姑娘说得很对,不急。” 那眼神有些奇怪,总叫沈南枝有一种自己被算计进去的感觉,但具体是为何,但沈南枝也说不上来。 她就要细问,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扫到从莲池方向匆忙赶过来的追风。 还没等走到藏书楼底下,追风就已经看到了沈南枝,并对沈南枝拱手道:“姑娘,刘家出事了。” 沈南枝摆了摆手,追风几个翻身,轻松地跃上了阁楼翻窗进来。 萧楚昀戴着面具,追风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见沈南枝这般态度,而且也没有要萧楚昀回避的意思,追风也恭敬地向萧楚昀抱拳见了礼,然后才对沈南枝道:“是静雅小姐,她不甘被刘家人囚禁,刚刚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屋子,还好姑娘之前派了人暗中护她,才及时将她救了出来,但事情已经闹大,这会儿刘家人正压着她去祠堂呢。”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心都漏掉了一拍。 她早该想到的,以刘静雅那样烈的性子,真有可能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来的! 她之前顾着沈长安,顾及着沈家,怕走漏风声,让沈长安和沈家万劫不复,再加上沈长安的叮嘱,沈南枝才不得不瞒着她。 但沈南枝却忽略了刘静雅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在这个节骨眼,刘静雅怎么可能乖乖地任由刘家拿捏。 上一世沈家落得那般惨烈下场的时候,刘静雅都能毅然决然同刘家决裂,这一世的她又怎么就此放弃。 还好沈南枝提前安排了人暗中守护。 万一有个差池…… 沈南枝下意识捂住心口,不然的话,不说没办法跟沈长安交代,就连她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 但是,刘家的祠堂可不是那么好出来的。 以刘祭酒那般严苛的治家观念,过往进了祠堂被审判的刘家子女,就没有哪个全须全尾的出来的。 最轻的,也要丢掉半条命。 尤其是在这档口。 刘家既是在惩罚刘静雅,也是借此机会向顺庆帝表忠心。 刘家已经有一个女儿搭进了沈家,已经同沈家牵扯不清了,如果再叫刘静雅明知道顺庆帝对沈家起了杀心还要再嫁过去,必然惹顺庆帝不快,将来清算的时候,少不得要带上刘家这一笔账。 刘祭酒是疼刘静雅这个孙女儿,但那只是平日里,在不牵扯家族利益的前提下。 如今这局面…… 刘静雅被带去了祠堂就已经能说明问题。 沈南枝哪里还坐得住,她唰的一下就站起身来。 见萧楚昀也要起身,沈南枝扭头看了一眼底下正鬼鬼祟祟翻墙的墨云:“我自己可以处理,你身体要紧,不宜跟着我来回奔波,而且,墨云找你应该也有要紧事。” 萧楚昀自然也看到了墨云。 但他显然也不放心沈南枝这边。 但见沈南枝对他笑道:“我也不是一个人,我会叫上三舅母一起。” 沈南枝的三舅母,刘秀珠也是刘祭酒的嫡女,由她带沈南枝过去,最合适不过。 见她有自己的打算,萧楚昀也只好点头:“好,我在家里等你。” 一句“家里”让沈南枝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要不是这周围熟悉的环境,她都要以为这不是她沈家,而是镇北王府了。 萧楚昀倒是自来熟,把她住的院子唤作“家”。 不过这会儿沈南枝也顾不上同他打趣,她点了点头,跟着追风一起就翻身下了阁楼,直接去找了三舅母。 三舅母正在为府中庶务焦头烂额。 大舅母“病着”,二舅母又是个武痴,只会用拳头说话,哪里管得来家,四舅母是个耳根子软比心还要软的,不能立威,所以这管家的担子暂时也就落到了三舅母的头上。 尤其是这几日,因沈长安出事,跟沈家沾亲带故的,平日里有所往来的,都给沈家发了帖子,送了东西,还时不时地有人上门探望。 不管是真心探望,还是来窥探消息的,都得要人应酬,可忙坏了三舅母。 沈南枝过去的时候,她刚送走了几位客人。 在沈南枝说明来意之后,她气得让人先闭门谢客,直接上了马车就带着沈南枝往刘家赶。 毕竟是刘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就算想要跟沈家保持距离,但也不能在明面上把刘秀珠拒之门外。 两人就这样一路赶去了刘家祠堂。 还没等走到跟前,就听到祠堂里传来的训诫声。 “我看,是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了!才叫你生出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得亏发现得早,今日这火势若是蔓延开来,莫说你那院子,就连整个刘家都要被波及,混账东西!你这是要害死我们!” 那人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沈南枝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刘静雅那便宜老爹,刘成忠。 之所以说是便宜老爹,实在是他的子女太多了,而且还偏宠几房小妾,对刘静雅这个嫡出的女儿向来是不管不问的,约莫也是因为看到了长子有宠妾灭妻的苗头,怕有家风不正的传闻流出去,所以刘祭酒才对刘静雅这个孙女格外照拂,算是给大儿媳撑腰。 但也因此越发惹得刘成忠对刘静雅不喜。 沈南枝跟着三舅母才走到祠堂外,就听到刘成忠继续训斥道:“之前沈家那小子还活着,我们也都没有谁拦着你往沈家跑,可今时不同往日!沈长安死了!你还上赶着凑什么热闹!你不要脸面,我们刘家还要!” 一旁也有人帮腔,但那话怎么听都像是在煽风点火。 “就是啊,静雅,你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放火烧自己的院子,你娘拘着你也是为了你好,看把你爹娘气的,快给他们认个错,二婶也才好帮你说话。” 然而,却听刘静雅的声音明明虚弱至极,但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我没错!是你们之前松口,答应了我跟长安哥哥的婚事,眼看着等秋围巡猎回来都要订下了,这时候他出事,我为什么不能去沈家?我是没脸没皮,但好过你们无情无义!” 话音才落,就听到啪嗒一声,茶盏被重重摔碎的声音在祠堂里响起。 刘成忠怒道:“孽障啊!孽障!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那沈家眼看着就不行了!无风不起浪,外面的传闻你是半句听不进去!更何况,你祖父在朝中这些年,还看不出来皇上的心思?且不说沈长安都死了,就算他还活着,我也不能看着你跳进沈家的火坑,你要死,别拉着我刘家垫背!眼看着你五表哥前脚被禁足,我沈家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公然忤逆圣意,将来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没有?” 在门外听到这里的沈南枝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就连刘家的人也不知道五皇子和刘静怡出事的消息。 还有林宏瑞以及长公主府,周家之间的牵扯,他们也没听到半点儿风声,不然的话,他就该猜到,就算现在顺庆帝再想杀沈家,也不得不先对准了周家。 比起已经没有多大威慑力,甚至只有一个沈槐书,满屋子病弱和寡妇的沈家来说,秣马厉兵已经暴露出来了狼子野心的周正雍显然更叫他寝食难安。 更何况,还有蠢蠢欲动的南疆。 顺庆帝急需沈家震慑南疆,他才好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周正雍,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之后,那把刀才会落到沈家的头上。 而那时候,小舅舅沈槐书和长安表哥早已经顺势联络了沈家旧部,接管并整合了沈家军,可不是现在这样,他想动就能动的。 而这一层,刘家众人显然还不知道,他们只看到了表面那一层。 如今优势在沈家,借着这个机会叫刘静雅看清刘家的见风使舵,趋利避害的真面目,顺势划清界限倒也不错,省的将来被亲情裹挟左右为难。 沈南枝跟三舅母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听着。 这时候,只听刘静雅笃定道:“既然你们怕死,干脆就将我逐出沈家好了,你走你们的荣华富贵路,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我就算是死在外面,也跟刘家没有半点儿关系!” “你!” 刘成忠被气得手抖,他咬牙道:“今日族中长辈也都在这里,大家看看,要如何按照族规处置这个孽障,我没有半句异议。” 之前劝和的那位刘家二婶也在一旁劝道:“静雅,何苦呢?你就跟你爹服个软,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沈长安,不值当,而且,你看看沈家那一屋子寡妇,你还上赶着去,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咱们家已经有了一个姑奶奶折进去了,可不能再搅和进去了,你几个堂姐以后还要嫁人呢!” 被这么一拱火,刘家众人越发气得不行,尤其是刘成忠,他拿刘静雅没办法,只能转头训斥一个劲儿的抹眼泪的刘大夫人,“看看,看看!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闺女!” 一向在丈夫面前伏低做小的刘大夫人这会儿也实在忍不住,回怼道:“平日里不见你关心女儿,如今倒怪起我教养不好了,这门亲事当初也是你点头应允的,如今沈家落难,也是你第一个出来反对,我竟不知道夫君原来这般善于见风使舵!” “反了天了!” 被当众怼得下不来台的刘成忠怒骂一声,他就要大声训斥,就在这时候,刘秀珠一把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因为里面的争吵太过激烈,前来报信的小厮都还被挡在门外,还没来得及开口,刘秀珠已经带着沈南枝到了。 一屋子的刘家人,在这一瞬间齐齐睁大了眼睛看过来。 刘成忠也有些意外,“四妹……你怎么来了?” 跪在屋子当中的刘静雅看到刘秀珠也是一怔:“姑姑……” 可是,下一眼她看到了站在刘秀珠身后的沈南枝,当即红了眼眶,哪里还顾得上规矩,直接站起身来,扭头奔向沈南枝,想要扑进沈南枝怀里。 可她最近滴水未进,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才一起身,就是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一头摔倒下去,最后还是沈南枝上前一把将她捞在了怀里。 “枝枝妹妹,我要嫁长安哥哥,哪怕他死了,我也要嫁给他的牌位,替他尽孝,你带我回沈家好不好?” 她的身体虚弱至极,光是说这几句话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 看到这一幕,刘秀珠红着眼眶,抬眼看向刘家众人:“我不来,还不知道各位原来这般看我,这般看沈家。” 说到这里,她转而看向刘静雅那位二婶,挑眉道:“二嫂,我要纠正你一下,我不是折进了沈家,哪怕时至今日,我也是心甘情愿,就算重新来过,我也依然会选择嫁给沈家三郎,从不后悔。” 刘秀珠虽是刘家的女儿,但也已经嫁去了沈家,而且还有诰命在身,毕竟身份特殊,她的话让在场众人哑口无言。 但刚刚阴阳怪气的刘家二嫂却不同,被刘秀珠这么一呛,她的脸面挂不住,当即忍不住嘲讽道:“我说的也是事实,你后不后悔是你的事,惹了刘家晦气也是不争的事实,回头人家还说我们刘家嫁出去的女儿都成了寡妇,以后谁还敢娶啊?” 这话实在是歹毒了些。 沈南枝就要开口回怼,但这毕竟是刘家祠堂,还是要看三舅母的意思。 沈南枝扶着刘静雅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替她分去了大半的力气,才叫刘静雅勉强站稳。 沈南枝这才转头看向三舅母。 却见就连好脾气的刘秀珠也动了怒气,她眉头紧蹙,拢在身前的手指也紧紧攥着,但她到底是忍下了,而且还不忘回头递给沈南枝一记放心的眼神。 在沉默了一瞬之后,刘秀珠才抬眼看向主座上始终一言不发的刘祭酒:“父亲,按照家规,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静雅?” 第174章 一刀两断 在这祠堂里坐着的不光刘祭酒,刘成忠这一脉,整个刘家嫡系,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而且,单论辈分,刘祭酒也不是最高的,不过是因为他是现任刘家家主,刘成忠为宗子,父子二人才在主位。 年近七旬的刘祭酒双眼浑浊,但格外有神。 他原本半阖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刘秀珠的话,他才缓缓抬眼看过来:“小四,沈家的情况,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既已嫁入沈家,向着沈家,原就不该再回来掺和刘家的事情,更何况,此事你大哥做的并没有错,是我往日对静雅太过纵容了,才养成了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听到这话,靠在沈南枝怀里的刘静雅眼睫轻颤,语气哽咽道:“可是,祖父……不是您从小教育我们君子立于天地,有所为有所不为,还教我们知恩图报,且不说我们两个原本就是要定亲的,小时候长安哥哥还救过我的命,错的又不是沈家,我怎么能在这时候跟沈家一刀两断?” 刘祭酒长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刘静雅:“话虽如此,可是趋吉避凶,本就是人之本能,更何况,你的身份决定了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刘家的立场,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弃刘家的安危于不顾。” 闻言,刘静雅忍不住回怼道:“说到底,还不过是你们自私自利罢了!” 话音才落,却听得刘成忠怒道:“混账东西!怎么跟你祖父说话的!刘家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刘静雅自嘲道:“那干脆父亲将我逐出刘家好了,从此以后我无论生死,绝不拖累刘家半分!” “静雅!” 刘成忠尚未开口,刘大夫人连忙呵斥:“你休要胡言!你可知道被逐出刘家意味着什么?你这一辈子都毁了!” 这时候,刘祭酒左手边坐着的老者开口道:“我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这人沈南枝认得,是刘祭酒的孪生弟弟,刘信齐,宫里头刘淑妃的父亲。 他在刘家的分量仅次于身为家主的刘祭酒。 他一开口,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刘信齐缓缓道:“之前在春围猎场的事情,大家也都听说了,五皇子被罚,皆因沈家这位,且不说如今沈家的困局,以五皇子的性子,跟沈家的这梁子是结下了,我们刘家既然选择全力支持五皇子,自然要拿出自己的诚意,跟沈家划清界限,也在情理之中,何错之有?” 说到这里,他转而看向刘静雅的眸光一暗:“如今静怡已经是五皇子侧妃,上了皇家的族谱的,你既已得了你五表哥的嫌弃,又跟静怡不对付,合该好好反省,低调做人,没想到你竟还如此冥顽不灵,你想要自寻死路,刘家也不是非你不可。” 说完,他甚至都懒得再多看刘静雅一眼,直接挑眉瞪向刘秀珠:“四丫头,也别怪二叔多嘴,你爹说的没错,你不该来。” 被接连挂脸的刘秀珠也不恼,她神色淡淡道:“还请父亲和二叔放心,以后这刘家,我也不会再来了,省得给大家添堵,但今日我要带静雅走,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因为怕她的存在惹了那位五皇子和侧妃的不喜,你们刘家容不下她,我就带她回沈家。” 被一下子戳穿心思的刘信齐冷笑一声,忍不住出声嘲讽道:“到底是两姑侄,脾气都是一样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她就这样被逐出刘家,没名没姓自甘下贱地跟去沈家,到时候丢的可不是我们刘家的脸,而且,你就能做得了沈家的主?” 这话气得刘秀珠心口疼。 沈家自家人和和气气,有事都一起商量,但在外人看来,当家的确实是她大嫂杨氏,而且沈长安也是杨氏的儿子,她虽然能肯定杨氏对此绝对没意见,但到底不是杨氏本人,在面对刘信齐的质问的时候,气势也不免弱上三分。 就在刘秀珠要据理力争的时候,却听到外间有人开口:“老爷,沈家大夫人来了。” 话音才落,在场众人眼神各异。 杨氏的娘家虽不及四大家族之一的沈家,但也是百年世家,颇有底蕴。 杨氏本身也有诰命在身不说,这些年她抚养幼子,撑起沈家门楣,堪称京中女子之典范,令人肃然起敬。 刘家众人没想到她会来。 刘祭酒等人身为长辈,不好出面相迎,与其同辈的刘成忠等人下意识地起身迎了出去。 与在沈家病怏怏的模样不同,杨氏面色苍白如纸,身形消瘦,仿似一阵风都能吹倒了似得,但那一身浩然之气却无人敢小瞧。 她身体虚弱至极,似是强撑了力气赶了过来。 一照面,先是同刘家诸位长辈打过招呼之后,才对刘祭酒道:“抱歉,刚刚离得不远,凑巧将诸位的话听了几句,刘大人刚刚说弟妹做不了主,那由我出面,可还行?” 面对杨氏,即使是刘祭酒也不得不正色道:“沈大夫人这是何意?” 杨氏语气笃定道:“就是你们理解的那个意思。” “今日既然两家长辈也都在这里了,我不妨将话挑明了,这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深厚,虽然我家长安生死不明,但既然静雅依然愿意嫁进沈家,我沈家自然荣幸之至,刘家若愿意成全,我们不妨坐下来,订个婚期,将静雅风风光光娶进沈家,长安若能死里逃生,也能成就一段佳话,可若是……长安回不来,静雅他日若要另嫁,我沈家就是她第二个娘家。” 还没等杨氏说完,刘静雅立即否定道:“我只嫁长安哥哥!不管他是生是死,我只进沈家的大门!只要你们别不要我……” 说到最后,向来坚强的刘静雅也哭成了泪人。 杨氏握着她的手,心疼道:“好孩子。” 叹息之后,她才转头看向刘祭酒:“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我瞧着刘家似乎不大愿意跟沈家搭上这门姻亲,甚至要断了往来,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说到这里,杨氏顿了顿,语气坚定道:“你们将她逐出刘家,我带回去,若长安回来,她就是我沈家儿媳,若长安……不回来了,她就是我沈家女儿,当然不管是哪一个选择,无论是娶进门的儿媳还是养在膝下的女儿,我都不会叫刘家白养了静雅一场。” 说着,杨氏扫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大丫鬟香儿。 香儿当众将手里的锦盒捧到了刘祭酒跟前,轻轻放下。 杨氏这才继续道:“这里面的东西是当做沈家给静雅的聘礼,还是作为你们这些年养育静雅的补偿,还请诸位定夺,我在门外恭候。” 杨氏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说完,她一手拉着刘静雅,一手拉着沈南枝,叫上了刘秀珠一起提步出了祠堂,再不跟刘家这些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只把选择权利交给他们,也给了他们足够的脸面。 这样干脆利落的做事方式,也叫刘家众人都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 她们一走,刘家祠堂的门就被人从里面关了起来,但有了前面的教训,再加上她们就在外面,这一次刘家众人都压低了声音,生怕传了出去被她们听见。 不过就算听不见,他们讨论的是什么,沈南枝几人心里也门儿清。 “伯母……” 刘静雅红着眼睛看向杨氏,“辛苦你还为了我跑这一趟。” 她当然也看出来杨氏强撑着身体赶过来的。 然而,杨氏却温柔地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轻声道:“傻孩子,你受苦了,对不住。” 说着,她感激似的看了一眼沈南枝。 这个眼神,也只有沈南枝懂。 若不是知道沈长安无事,大舅母也不会做出将刘静雅接回沈家的决定。 她正是因为喜欢刘静雅,才更不想看着刘静雅大好的青春年华葬送在沈家。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知道沈长安迟早要回来,而且刘家既然做的这么绝,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刘静雅接回去,也省得她因为萧子义和刘静怡的事留在刘家被欺负。 杨氏的心思只有沈南枝懂。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只有刘静雅有些担忧道:“我祖父会放人吗?” 杨氏想了想:“应该会的。” 如果她所料不错,刘家今日就会彻底跟沈家撇清关系。 而且,杨氏还没有说的是,那给刘家的锦盒看着不大,但里面几乎装了沈家在城南的大半的产业,足有两条街,不仅涉及铺子,房契,还有城郊的田契,地契,其价值甚至远超数倍当年刘淑妃的陪嫁。 纵然是底蕴深厚的刘家,看到这些产业也不可能不动心。 但杨氏并不觉得给多了,刘家虽然薄情,但这么多年来对刘静雅的疼爱和培养是真的,在刘静雅身上付出的银钱也是真的,而且刘静雅值得。 但这些杨氏并未声张。 她也知道,离开刘家对刘静雅来说是好事,但毫无疑问,肯定也会叫她伤心难过,毕竟,这是生她养她的刘家,到底是难以割舍,杨氏也不想在这时候给刘静雅压力。 更何况,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比起眼前人来,实在不值一提。 几人被请去了前厅喝茶。 虽然知道了沈长安还活着,杨氏精神虽然好了,但这身体哪里是那么快就能养起来的。 就走这几步路的功夫,她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刘静雅虽然身体好,但这几日断水绝食的,已经将自己折磨的不成样子。 到头来,还是沈南枝和三舅母,一人照顾着一个。 她们在前厅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刘成忠独自一人赶了过来。 “沈家大夫人,四妹。” 打过照面之后,刘成忠开门见山道:“还请你们多多体谅刘家,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 不用细说,沈南枝等人已经明白他们已经做了什么选择。 刘成忠将一个小锦盒递给杨氏:“这是静雅的庚帖,族里已经将她从族谱中划下,随后我也会去衙门里写一份断亲文书,到时再送去沈家。”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刘静雅的脸色还是苍白了几分。 她怔怔的看向刘成忠,就要开口,但对上对方那仿似看陌生人似得冷漠眼神,刘静雅到底忍住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爹爹”,最后却成了:“多谢刘大人成全。” 之前还同刘静雅剑拔弩张的刘成忠难得的叹了口气,“外面有人等你,去看看吧。” 说着,他对杨氏等人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转身离开了。 刘静雅在沈南枝的搀扶下跨出了门槛儿,一抬眼就看到沈大夫人站在庭院中。 满庭春意,可她整个人却萧瑟寂寥。 尤其那眸中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悲伤,一下子就叫刘静雅哭红了眼:“阿娘……” 是这府里唯一一个,哪怕是利益当前,也是真心疼她爱她为她着想的人。 刘静雅挣脱了沈南枝的搀扶,一头跪了下去:“阿娘……女儿不孝!”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以这种方式离开刘家,彻底跟阿娘断亲。 可是,她若今日不离开,他日刘家定然会施压,千方百计地设计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但对刘家有助益的人以及他身后的家族,从此彻底跟沈长安跟沈家陌路。 刘静雅断然不能接受。 念及此,刘静雅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才哽咽道:“对不起……女儿不孝!” 沈大夫人直接转过了身去,她的声音里也同样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刚刚哭过。 但她依然强撑着姿态,故作冷淡道:“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我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孩子,要走便走吧。” 说着,还没等刘静雅开口,她转身便走。 可才走出了几步,她又道:“你那脾气也得改改了,不比在我面前,沈家人再包容,怕是也受不得你这坏脾气,以后收敛一些,莫要叫人嫌弃了你。” 说完,似是又觉得不妥,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能一味的示弱,让人欺负了去,这些东西你拿着,放心,不是走刘家的公账,是我的私库,手上有银子,上哪儿去都有底气,也不会过的多差,母女一场,算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说完,她身边的丫鬟连忙将东西呈给刘静雅。 而刘大夫人只深深的看了刘静雅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徒留刘静雅抱着那锦盒失声痛哭。 第175章 难以启齿 杨氏轻叹了一声,在刘秀珠的搀扶下,她提步走到刘静雅的面前,抬手轻轻放在刘静雅的肩头。 “好孩子,难为你了,你若是想母亲了,可以随时回来看看,若不方便在刘家,约去外面也见面也可以。” 刘静雅两下擦掉脸上的眼泪,抬眼看向杨氏:“多谢伯母。” 杨氏拉着刘静雅的手:“走,咱们先回家吧。” 回家。 提到“家”字,刘静雅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了。 从此以后,她跟刘家再无瓜葛,这里也不再是她的家了。 但一想到,经历了这些杨氏她们心里也不好过,而且都还强撑着身体来给自己撑腰,刘静雅也不想让她们为自己担心,所以连忙擦干眼泪,点头应道:“好。” 一行人就这样带着刘静雅回到了沈家。 杨氏听过刘静雅的意见,将她安排住在离沈南枝最近的翠竹轩,又亲自点了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过来伺候,直到她身体再支撑不下去,还是在众人的劝说下,她才跟着刘秀珠离开。 沈南枝陪着刘静雅坐了一会儿。 因为心里藏着秘密,在看到刘静雅为了沈长安伤心落泪的时候,沈南枝就愧疚得说不出话来。 她实在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叮嘱了刘静雅吃点东西就先好生休息之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等回了自己院子,沈南枝才想起来,她这院子里还住了一个萧楚昀。 而且,她还跟他约定好去城南灯会。 这会儿赶过去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经过这一趟折腾,已经到了掌灯时分,现在赶过去,灯会都要散场了。 没想到萧楚昀第一次邀约,自己就要食言了,沈南枝有些惭愧。 各院的厨房都已经做好了晚饭。 得了沈南枝的授意,她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婆子们这几日都以她心情不好,喜好清静为由打发了下去,只留下秋雨在院子里伺候。 小厨房里冷锅冷灶,沈南枝估摸着秋雨一个人忙不过来,但大家也不能挨饿,而且为了把戏演得足,这几日“愁云惨淡”的沈家伙食也该是以清淡为主。 沈南枝倒没什么,但恐怕是愁坏了无肉不欢的陆翩翩,沈南枝的步子刚跨进院门,正要叫追风去外面酒楼打包些饭菜回来,就看到陆翩翩趴在门边,双眼放光的看着她:“枝枝姐,你怎么才回来呀!” 沈南枝被她那眼神吓一跳。 通常陆翩翩只有看到好吃的才会流露出这般神情。 她正疑惑呢,就见秋雨从陆翩翩身后探出头来:“翩翩这只小馋猫等着姑娘回来吃饭,都快要等不及了。” 原来饭菜已经备好了。 可沈南枝刚刚瞧着小厨房黑灯瞎火的,难不成是秋雨提前让人准备的? 沈南枝正困惑呢,就听秋雨笑道:“墨云小哥一早就去准备的。” 也就是萧楚昀的意思。 沈南枝提步跟了进去,秋雨也细心地将院门关上,防止被人打扰。 沈南枝一进门,就看到萧楚昀坐在案几边上看线报处理公务,听到她进来,他才放下手上的事情抬眼看过来。 此时的萧楚昀已经卸下了面具,用回了他本来的面目。 原就俊美无俦的容貌,搭配上这身跟他平日里不同风格的衣衫,也给了沈南枝耳目一新的感觉。 依然是那身文质彬彬的云锦直裰,在羊角宫灯的映衬下,尤其是他手握书卷的模样,少了几分百里的杀伐之气,越发儒雅出尘。 沈南枝正为了自己失约而惭愧,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道歉,就听萧楚昀温柔道:“忙了一下午,也该饿了吧?先用膳。” 沈南枝刚点头,陆翩翩就已经找好了位置准备坐下,但她到底是忌惮萧楚昀的,萧楚昀没有点头,哪怕口水都快关不住了,陆翩翩也不敢乱动筷子。 沈南枝摆了摆手,也叫了秋雨:“没关系,非常时期,一起吃,这几日也辛苦你们为我和王爷遮掩了。” 秋雨连忙惶恐道:“为姑娘办事,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秋雨还有些拘谨,但得了沈南枝吩咐的陆翩翩却已经不客气了,她一把拉过秋雨跟她坐在一块儿,拿起筷子就要去够自己早已经看准了的红烧蹄髈,可在冷不丁地扫到萧楚昀身影的一瞬,陆翩翩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已经伸向红烧蹄髈的筷子也跟着缩了回来。 见状,沈南枝亲自将那碟红烧蹄髈送到了陆翩翩面前,并叮嘱道:“最多只能吃两个,你身体要紧。” “枝枝姐最好了!” 陆翩翩欢呼出声,这才放开了胆子去吃。 看到这一幕,沈南枝忍不住抬眼去看萧楚昀,有些稀奇道:“翩翩为什么这么怕你?” 闻言,萧楚昀莞尔一笑:“可能……是我看起来比较凶?” “噗嗤……” 陆翩翩没忍住,差点儿被蹄髈给噎住,还好一旁的秋雨及时递杯茶水过来,才帮她把那一大口肥肉给咽下。 沈南枝忍不住好奇道:“这孩子怎么了?” 陆翩翩当然不敢说是被萧楚昀给吓的,她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王爷一点儿也不凶,是我自己可能天生就怕王爷,哦,对了墨云哥哥今天跨门槛儿的时候又摔了一跤,也肯定是他自己不小心,怪不得王爷。” 墨云那一摔,实则是因为萧楚昀那一句他要再进沈南枝的闺房就把他腿打断的话给吓着了,翻墙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栽下去,扭到了筋。 但沈南枝并不知道其中原委。 而且陆翩翩不说,沈南枝都差点儿忘了,今天在藏书楼上面就看到墨云鬼鬼祟祟地摸过来,她还以为是墨云在故意耍宝,原来是扭伤了腿。 话音才落,就听窗外突然响起咚的一声闷响。 旋即,就听到墨云靠在窗外,闷声道:“没事的,我就是不小心又……又摔了一跤。” 沈南枝:“……” 墨云虽然爱耍宝,但也不是这样急躁的性子。 一而再的摔跤是为哪般? 沈南枝忍不住回头去看萧楚昀。 却见萧楚昀笑道:“可能腿脚不太方便吧。” 听到这话,窗外响起了墨云倒吸凉气的声音。 毕竟也算是自己人了,沈南枝有些担忧道:“真的不打紧?” 墨云连连摆手:“不打紧,不打紧,我只是脚麻了,缓缓就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沈南枝才放下心来,但看着这满桌子饭菜,陆翩翩和秋雨都坐下来一块儿用饭了,没有跑前跑后腿上还受伤的墨云还饿着肚子的道理,所以沈南枝好心跟萧楚昀提议道:“饭菜还多,不妨叫墨云一起进来用饭吧。” 萧楚昀尚未开口,窗外的墨云已经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脚:“不了不了,我不饿,姑娘你们先用,我去院外守着。” 开玩笑,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进沈南枝屋子了。 这会儿,他甚至连腿上的疼都顾不得,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一个起落就没了影儿。 看得沈南枝一头雾水。 而她身边的萧楚昀却温柔笑道:“不管他,我们先用饭。” 就沈南枝刚刚说这几句话的功夫,萧楚昀已经将剃好了鱼刺的鱼肉放在了她碗里,还给她剥好了虾仁。 沈南枝有些不好意思:“王爷,你也吃,不用管我。” 萧楚昀却笑道:“我还不饿。” 沈南枝也不好再劝什么,她这边吃着,萧楚昀就在一旁默默的照顾着。 从头到尾,都没见他自己动筷子,倒是将沈南枝喂得饱饱的。 吃饱喝足,肚子撑得圆鼓鼓的陆翩翩主动帮秋雨收起了碗筷,两人很识趣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沈南枝和萧楚昀两人。 明明刚刚还轻松愉悦的氛围,随着陆翩翩和秋雨的离开,一下子叫沈南枝紧张了起来。 她想到今日答应萧楚昀住在她这里的,白天倒还好说,她可以避出去,可晚上…… 就这一张床,可怎么办? 而且,她和萧楚昀就算有婚约,但毕竟还没成亲,就这样住在一间屋子到底是不妥当的。 沈南枝也不知道萧楚昀是怎么打算的。 她也怕自己会错了意不好意思直接问起,便旁敲侧击道:“王爷可要安寝了?” 萧楚昀在案几前坐下,神色如常道:“下午小憩了一会儿,现在倒是不怎么困了,沈姑娘可是困了?” 沈南枝连连摆手。 眼看着萧楚昀已经拿起了案几上的一封密报看了起来,沈南枝的话到了嘴边,几次又咽下。 正犹豫,沈南枝的眼神不经意地掠过萧楚昀那封密信的一角。 禹州。 是禹州那边来的密报。 也不知道现在禹州的情况如何。 萧祈安想在禹州抓住沈南枝,利用沈南枝对付萧楚昀。 可萧祈安却万万没想到,萧楚昀不在禹州,沈南枝也没有去禹州。 想要算计他们的萧祈安,反而落入被动。 禹州牧周正雍跟顺庆帝之间因为林宏瑞算是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作为顺庆帝最疼爱的儿子,萧祈安的行踪一旦在禹州暴露,想必周正雍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只可惜沈南枝此前跟萧楚昀没能通过气,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计划。 否则的话,倒是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像对付林宏瑞一样,借刀杀人,让萧祈安永远也回不了京城。 思绪扯得有些远了,等回过神来,沈南枝才发现萧楚昀在看她。 “王爷?怎么了?” 萧楚昀让出了身边的位置,很自然地将沈南枝拉到他身边坐下。 他一手拉着密函,一手揽着沈南枝的腰,柔声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因为靠得极近,所以他身上那清冷的草木幽香瞬间将沈南枝包裹,那灼热的呼吸也落在沈南枝的耳畔,勾得她耳根子隐隐发烫。 沈南枝也没隐瞒,将刚刚自己的想法如数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沈南枝咬牙道:“若错过了这次机会,等萧祈安回京,以后再想动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话音才落,却听得萧楚昀一声轻笑。 沈南枝不由得好奇道:“王爷,你笑什么?” 她正要回头看他,萧楚昀却突然俯下身来,沈南枝没料到他会突然低头,她的唇就这样擦着他的脸颊过去。 瞬间在他脸上落下一道淡淡的口脂红痕。 沈南枝:“……” 她张了张嘴,就要开口解释,却听萧楚昀一脸期待道:“沈姑娘这次是主动的,还是只是意外?” 想着之前为了不叫他失望,沈南枝硬着头皮承认是自己主动的,结果下一瞬却被他央着给另外一边再亲一下。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纵然对上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神,沈南枝也硬了硬心肠,连忙解释道:“是意外!” 果然,话音才落,就见萧楚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失落。 沈南枝刚刚硬起来的心肠又不由得软上了几分。 可是,下一瞬却听萧楚昀一声轻笑道:“没关系,我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沈姑娘主动的那一天。” 他的目光沉沉,原本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绵绵情谊,看得沈南枝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个人的眼神怎么能深情成这样。 她刚要别过头去,却见萧楚昀突然欺身吻了下来。 跟之前的缠绵悱恻不同,这一次他的吻落在了沈南枝的额头。 虽然如蜻蜓点水,轻轻一触就放开了沈南枝,但那万般郑重的一吻,却依然像是带了火的烙印,瞬间落在了沈南枝心口。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听萧楚昀一本正经道:“不过就算沈姑娘不肯主动也没有关系,我自己来也可以。” 她以前怎么没觉得萧楚昀这么会说情话呢。 而且,似乎也越来越没个正形。 原本滚烫的脸颊,因为这句话而染上了几分醉意。 沈南枝刚要忍不住瞪他一眼,她的小腹突然一阵刀绞似的疼。 沈南枝原本还带着绯红的面色瞬间苍白如纸。 她面上的笑容也蓦地僵住了。 见状,萧楚昀的神色也跟着一紧。 “可是哪里不舒服?” 连萧楚昀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瞬的他声音里都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颤意。 第176章 代价 沈南枝摇了摇头,正想说自己没事,可腹部的坠痛实在是难以忽略,伴随着一股熟悉的暖流,沈南枝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时候,萧楚昀的指尖才搭在她的手腕上,还没来得及给她诊脉,沈南枝像是被火烧到了似的,连忙收回了手,并摇头道:“我没事,可能晚上吃了寒凉之物,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眼见着萧楚昀并未因此而放下心来,沈南枝迅速站起身来,并摆手道:“我真的没事,王爷若信不过,等下叫翩翩来替我看过就好。” 她总不能跟萧楚昀说,她葵水来了…… 沈南枝身体底子好,但是月事向来不准,尤其是近半年,每次来的时候,小腹坠痛如刀绞,疼得她就差没在地上打滚儿了。 之前她也曾叫陆翩翩看过,陆翩翩琢磨着,应该跟她之前所中的化功散有关,毒虽然解了,但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全部养回来的。 没有办法,每逢这几日,沈南枝只能抱着汤婆子靠在床上歇息,而且,还必得陆翩翩给她调配汤药一起服下,方可减轻症状。 就是因为时间不准,所以她也没料到偏偏是这个时候。 萧楚昀自然也看出了沈南枝慌忙遮掩,但他也没再追问,只点了点头,便默默转身去叫了陆翩翩。 约莫是怕沈南枝抗拒,陆翩翩诊脉的时候,萧楚昀都在外间没进来。 在问过沈南枝的症状之后,陆翩翩忍不住皱眉:“可能是冰魄的副作用,恐怕少说还得调理半年才能好起来。” “冰魄?” 沈南枝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对上她那双带着困惑的眸子,陆翩翩下意识扫了一眼外间,缩了缩脖子并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没跟你说?” 沈南枝不解:“什么没说?” 陆翩翩就像是在跟沈南枝打哑谜,叫沈南枝摸不着头脑。 但见陆翩翩这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表情,沈南枝倒是想起来自己上一次生死一线醒来之后,陆翩翩也是这样。 她就觉得陆翩翩和萧楚昀有事情瞒着她。 但后来沈南枝也问过萧楚昀了,是为了救活她,萧楚昀应该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至于具体是什么,有萧楚昀压着,陆翩翩才不敢跟沈南枝说。 难道说,就是跟这个“冰魄”有关? 眼看着陆翩翩又想逃,沈南枝一把抓着她的手腕,低声道:“是不是跟之前我重伤那次有关?养了几天伤之后,我发现我不仅受损的经脉都好了,就连内劲和功夫都上了不止一个台阶,简直跟脱胎换骨了一样,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陆翩翩开始装傻:“没……也没什么,就可能是运气好吧。” 说着,陆翩翩动了动手腕,就打算脚底抹油。 见状,沈南枝挑眉道:“你要不说的话,明日就没有小厨房的加餐了,算起来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大厨房都不会沾油荤。” 那不等于是要了陆翩翩的命! 话音才落,却听陆翩翩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犹豫再三,最后一脸壮士断腕的悲壮,咬牙道:“枝枝姐,我也是没办法啊,王爷不让说……” 就在这时候,竹帘被人挑起,萧楚昀从外间进来。 看到他,陆翩翩犹如看到了救星。 她一脸紧张地看向萧楚昀:“王爷,您听见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哦。” 萧楚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而才温柔地看向沈南枝:“也没什么,只是之前打北夷的时候,从他们的圣童子那里得到了他们一族被奉为圣物的冰魄,可以护住心脉,可增强体魄,延年益寿,也能解百毒。” 所以,沈南枝的身体才恢复得那么快不说,对一般的毒物也都能免疫,原来是得了这冰魄地利。 不过,既然被北夷一族奉为圣物,可见是有多珍贵了。 萧楚昀就这样给了自己。 沈南枝正感动,却突然心念一动。 既是好事,那萧楚昀和陆翩翩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的? 大大方方告诉她又有什么要紧? 念及此,沈南枝心头一紧。 不对。 既然能解百毒,那对萧楚昀的寒毒和他腿上的痼疾是不是也有作用? 就连她那几乎被震碎了的五脏六腑都能在短时间内得以修复更何况萧楚昀的身体…… 想到这里,沈南枝下意识抬眼看向萧楚昀,却见萧楚昀第一次避开了跟她的目光接触。 沈南枝的手还紧紧抓着陆翩翩的袖子没有放开。 看到她的表情,陆翩翩哪里有不明白的。 既然萧楚昀已经开口,陆翩翩这才坦言:“枝枝姐应该也已经想到了,那冰魄就算不能彻底解除王爷身上的寒毒,但也可以压制他体内的毒性,护住他的心脉。” 纵然毒发,也能保住他的性命。 后面的话陆翩翩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但沈南枝已经明白了。 冰魄的重要性对萧楚昀而言不言而喻。 可现在,他却将这东西给了沈南枝。 一时间,沈南枝竟也分不清到底是小腹坠痛的厉害,还是心痛的厉害。 她攥紧了陆翩翩的袖子:“那王爷身上的寒毒,可还有其他办法?” 若真的有那么容易解,顺庆帝又怎会对萧楚昀如此放心。 果然,下一瞬就见陆翩翩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这世上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冰魄,这东西北夷巫祝历经数代,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再加上北夷的独特地理位置气候,才蕴养出来的。” 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扑灭。 想到萧楚昀的寒毒最多不过能支撑这两年,还有萧祈安之前跟她说的启动禁术之后那不得善终的代价…… 沈南枝如坠冰窖,迟迟说不出话来。 萧楚昀叫了陆翩翩去煎药,他来到沈南枝床边坐下。 虽然是在外间,但以他的六识,又哪里听不出里面沈南枝和陆翩翩悄悄嘀咕着什么。 看到沈南枝依然苍白的面色,萧楚昀已经由最初的兵荒马乱回过劲儿来了。 他甚至还不忘回头提醒秋雨按照刚刚陆翩翩叮嘱的,再去煎煮一碗红糖水。 沈南枝身体本就不舒服,再听到这个真相,好半天都没缓过来,手脚越发冰冷。 即使她半靠在床头,身上也盖着厚厚的寝被,她都感觉自己仿似浑身都泡在冷水里。 萧楚昀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并温柔道:“放心,没事的,陆神医肯定有办法。” 可是,若陆神医真的有办法,又何至于叫萧楚昀受这么多年的寒毒折磨? 沈南枝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不想叫他担心,沈南枝才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那陆神医什么时候能回来?” 萧楚昀之前的护心丹已经给了她,现在连冰魄都给了她。 沈南枝怕萧楚昀甚至都坚持不到陆神医回来。 然而,萧楚昀却温柔一笑:“应该快了吧。” 意思就是说不准了。 沈南枝更担心了。 关于前世种种,萧楚昀都还不知道,以至于就连那燃烧神魂的代价和下场,沈南枝都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起。 该不该同他说起。 这会儿,她心里很乱。 尤其是在面对那样一双温柔缱绻的眸子。 沈南枝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去。 “王爷,我有些累了。” 萧楚昀点头:“那你躺下歇息,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光是看到他的眼睛沈南枝就心乱如麻,若叫他一直守着自己,沈南枝哪儿可能还睡得着。 她垂眸下意识扫了一眼盖着厚厚寝被的小腹,红着脸道:“这……恐怕……不太方便。” 听到这话,萧楚昀似是才反应过来。 他恍然一笑:“那好,我先回隔壁,你若有事,只需要大声唤我。” 沈南枝注意到他的用词,是“回”。 她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等沈南枝用目光送走了萧楚昀,回头看着秋雨端着红糖水过来,一问之下,沈南枝才知道,原来萧楚昀下午根本就没有在她房间歇息。 而是去了陆翩翩隔壁原本堆放杂物的小间。 他让人收拾了出来就歇下了,也没有如沈南枝顾虑的那般…… 沈南枝担心的,他一早就考虑进去了。 虽然他跟沈南枝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偶尔太过亲昵了些,但到底也还是有分寸的。 一碗红糖水下肚,再加上陆翩翩的汤药,沈南枝才稍稍好了一点儿。 夜色渐深,沈南枝捂着肚子上的汤婆子,却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道萧楚昀上一世到底是在哪里遇到的慧空大师。 沈南枝这几日将京城周围的佛寺都差人去问过了,也没有半点儿慧空大师的踪迹。 难不成是时机不对? 前世那会儿,她已经被害,从时间上来推断,该是萧祈安刚刚登基,宁王叛党趁着新皇根基不稳的时候揭竿而起,萧楚昀在那时候遇见的慧空大师。 算起来,至少也还有下半年的光景。 且不说那时候是不是一定能看到慧空大师现身…… 就萧楚昀现在的身体状况……沈南枝都不敢保证能坚持到那会儿。 越想越心烦气躁。 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没能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跟萧祈安再周旋一二,这样也能从萧祈安那里套得更多的话。 只怪她被害死得太早,对前世后面的发展也了解得太少。 就这样,沈南枝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是被小肚子疼醒的。 沈南枝才一睁眼,就看到秋雨一脸惊喜地站在窗边:“姑娘,感觉好些了吗?王爷吩咐了,姑娘醒来第一时间先喝点儿热粥垫垫肚子,才能喝汤药,不然伤脾胃。” 王爷吩咐了…… 听到这话,沈南枝不由地皱眉:“王爷出去了?” 以萧楚昀的性子,若他还在院里,听到她醒来的消息都会第一时间赶来,哪里还用丫鬟帮他盯着。 果然,就见秋雨点头笑道:“是啊,也不知道王爷去了哪里,墨云一早就过来跟王爷一起离开的,王爷没有别的交代,奴婢也不好多问。” 什么事情还得需要萧楚昀亲自跑这一趟? 沈南枝不解。 换做平时倒也没什么,可现在萧楚昀万万不能出现在京城,否则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尤其是顺庆帝那边。 沈南枝正琢磨着,就听到院外有丫鬟来报:“姑娘,大皇子妃来了。” 大皇子妃,周锦瑄。 这是她第二次登门了。 上一次是沈南枝重伤初醒,她还挺着孕肚赶过来探望的。 没曾想,探病的人却突然出了意外,因为方宏屹扮作慧明大师为了报复皇家,给几个皇子的夺嫡戏码添一把火,将那浸了毒的红玛瑙手串赠与了大皇子妃周锦瑄,导致周锦瑄滑胎。 以前沈南枝倒也没细想。 如今在知道了方宏屹的身份之后,再回头看那一天的事情。 焉知这里面没有方宏屹算计沈南枝的成分在里面? 毕竟方宏屹应该比外人更清楚沈南枝那会儿的身体状况,萧楚昀又是几个日夜都守在沈南枝身边的,也许就是在那时候起,叫他对沈南枝动了杀心。 大皇子大皇子妃想要拉拢沈家,跟沈家亲近,必然不是短时间内做出的决定。 知道沈南枝重伤,大皇子妃极有可能登门探望……而大皇子妃在沈南枝这里出事,沈南枝很难撇清关系。 若不是周锦瑄镇定且足够聪慧理智,怕是要跟沈南枝少不得一番纠缠。 不过,这也只是沈南枝的猜测,毕竟方宏屹已死。 当初是不是方宏屹针对沈南枝的算计,或者算计大皇子妃等人一并将沈南枝也算计进去,已经不得而知了。 外面的丫鬟还在等信儿。 沈南枝对周锦瑄的印象挺好,而且估摸着她应该也是为了沈长安的事情前来探望的。 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更何况,沈南枝现在确实有事情需要找大皇子。 所以,她自然应下了。 这边,沈南枝才由着秋雨伺候着梳洗好了,刚起身来到窗前,就看到大皇子妃周锦瑄带着两名贴身丫鬟从院外娉婷而来。 才刚跨进院门,她也看到了沈南枝,原本温婉的面容上蓦地染上了一层悲戚。 才一照面,周锦瑄却是先红了眼眸。 第177章 真心拉拢 “沈姑娘。” 在屏退了丫鬟之后,周锦瑄拉着沈南枝在窗前坐下,心疼道:“最近的一些传闻,还有沈家小公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但事已至此,还请沈姑娘节哀。” 自滑胎之后,即使将养了这十多天,周锦瑄的气色依然不太好。 这次秋围巡猎她都没有参加,却特意赶来探望沈南枝。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沈家失势被传得满城风雨的档口。 就连跟沈家有姻亲的刘家都迫不及待地跟沈家划清界限,周锦瑄却来了。 不管是有心拉拢也好,真心相待也好,沈南枝都不由得高看她几分。 想到之前陆翩翩说她的身体不好,就算有孕也很难坐得稳胎,沈南枝都忍不住替她惋惜。 “谢谢大皇子妃,你身体要紧,应该在家里好生将养,不该如此奔波操劳的。” 闻言,周锦瑄摇了摇头:“我这身体我自己知道的,常年就这样,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也别跟我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皇家儿媳不好当,咱们以后还要多多扶持才是。” 她都这么说了,沈南枝也不好跟她太过生分,便点了点头:“我不懂规矩,以后还请姐姐多多关照。” 叫皇嫂还有些早,毕竟她还没进门,叫大皇子妃又太过身份,“姐姐”这个称呼倒是合适。 闻言,周锦瑄拉着沈南枝的手:“我在家里就是最小的一个,没有弟弟妹妹,以后我可就把你当亲妹子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周锦瑄挑明来意:“好妹妹,我且问你,三弟最近的身体是不是有所好转?” 没想到她会问萧楚昀。 而此时,按照顺庆帝的安排,萧楚昀应该在从禹州回来的路上。 但这段时间顺庆帝主持秋围巡猎,留下大皇子萧怀珉监国,沈南枝也不知道对于此事萧怀珉知不知情。 还没等她细想,就听周锦瑄连忙解释道:“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段时间听说三弟一直在府里养伤,但今日我去宫里头请安的时候,听说父皇一回来就安排了钦天监和礼部查日子,实不相瞒,刚好又是在这多事之秋,所以我便想着替我夫君来问问,父皇在这时候给你们定下婚期,是因为三弟的身体好转了,还是另有打算?” 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倒叫心里还有盘算的沈南枝有些不好意思了。 周锦瑄也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在沈南枝开口之前,她又补充道:“妹妹放心,我此来也不光是为了自己,之前的那些传闻妹妹是知道的,其实我和夫君一直以来都很敬重镇国公府,但凡我夫君有办法,是绝对不会叫镇国公府陷入危难的,但想必妹妹也看出来了,他在朝中身份很尴尬。” “明面上被父皇看重,委以重任,但实际上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没想到,大皇子夫妇也都知道这一点。 不过,这也不奇怪了,传闻中大皇子相比其他几位皇子只是性子忠厚,人又不蠢,顺庆帝心里到底喜欢的是他哪个儿子,属意哪个儿子,身为局中人,大皇子应该看得比旁人更清楚。 说到这里,周锦瑄叹了口气:“说句大逆不道的,若父皇当真要对沈家……我和夫君也好早日谋划,看看能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突然要给你们赐婚,也不知是为了压下那些民怨舆论想挽回声誉,还是另有打算,倒叫人看不明白了。” 听她这话的意思,大皇子萧怀珉还不知道林宏瑞同周家那些事情,他们还以为顺庆帝现在刀锋对准的是沈家,所以看不明白顺庆帝为何之前迟迟不肯给她和萧楚昀订下婚期,结果一回京立即就要人去查日子了。 眼下已经生变且脱离掌控的周家才是顺庆帝最着急拔掉的毒瘤,而且,他还要留意盯着南疆人的动向,可西南一带现在能用的,也就只有长信侯谢家和尚未重整的沈家军。 到时候沈家和谢家,谁去剿灭周家叛军,谁负责镇守南大门,还不得而知,但重用沈家这是必然,光一个谢家分身乏术。 在这时候,顺庆帝必然要稳住沈家人心,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将沈南枝和萧楚昀的婚事提上日程,就是最好最直接的法子。 只是这些不知道内情的大皇子和周锦瑄还想不到。 现在他们还停留在最表层的认知,沈南枝猜到了,却因为也只能闷在心里,断不能在这时候往外说。 她只顺着周锦瑄的话头道:“这些连在朝中参政的大皇子和姐姐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 不过,周锦瑄也知道,这都是她的片面之词,未必能叫沈南枝就这样信任了她,所以她这次来还带了一封密信和大皇子府的令牌。 她将这两样东西递给沈南枝,并解释道:“原是担心你们被人迫害,我夫君甚至都还安排了人手,在危急关头,不惜一切代价送你们离京,我父亲在工部耕耘数十年,再加上母后的一些旧部也有一些暗线遍布在扬州一带,这上面是可供差遣的当地官员名单,届时你们拿着这令牌,可以寻求庇护。” 周锦瑄依然是那身淡雅浅青素锦襦裙,如同春日里盛开在山涧幽谷的桐花,既端庄又大气,跟她的气质相衬。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看向沈南枝的眸子里满是真诚,是真心实意在为沈家人谋划后路。 倒叫一开始还提防她意图的沈南枝有种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她按住周锦瑄的手,将那装有联络名单的密信和令牌给周锦瑄推了回去,并摇了摇头:“姐姐,这想必是当年皇后给大皇子留的底牌,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不能用,而且眼下也还没到那种地步。” 周锦瑄面露为难:“这也是我夫君的意思,他在朝廷处处被掣肘,若真有……他也怕帮不到你们。” 看起来,周锦瑄似乎是诚心实意来同沈南枝交好的。 但也难说不是想用这份真诚打动沈南枝,从而达到拉拢沈家和镇国公府的目的。 在没有确定要跟他们绑在一条船上之前,这名单和令牌沈南枝不能收。 她也不能代表沈家和萧楚昀擅自做出决定。 约莫也是看出了沈南枝的顾虑,周锦瑄也不勉强:“那好,等回头妹妹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来找我,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沈南枝就要起身送她出去,却听到外间有丫鬟匆匆来报:“姑娘,宫里头来人了,还是常喜公公亲自来的,请您即刻进宫呢。” 听到这话,沈南枝下意识同周锦瑄对视了一眼。 顺庆帝召见她,该不会就是周锦瑄刚刚说的,要将她和萧楚昀的婚事提上日程吧? 周锦瑄拉着沈南枝的手提议道,“我也正好要回去,咱们两个一块儿吧,路上也好说说话。” 沈南枝当然没意见。 只是小腹依然坠痛的厉害,即使有陆翩翩的汤药,这次也并未缓解多少。 但偏偏顺庆帝却要在这时候叫她进宫。 沈南枝根本拒绝不了。 她转头匆匆收拾了一番,这才跟着周锦瑄去了前院。 常喜公公看到周锦瑄的时候,还颇有些意外:“奴才给大皇子妃请安,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大皇子妃。” 常喜公公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他回头就会把周锦瑄出现在沈家的事情提到顺庆帝面前。 沈南枝倒是无所谓,顺庆帝暂时不会动沈家,也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计较。 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对大皇子也多加留意甚至不满起来了。 周锦瑄神色很坦然,她点了点头:“是挺巧的,我以后跟沈姑娘就是妯娌了,沈家出了这些事情,我自然该来探望。” 也不知道常喜公公听进去了没有,周锦瑄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拉着沈南枝一起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即使马车行得四平八稳,但依然难免颠簸。 沈南枝本来就很难受,这会儿小腹越发钻心的疼。 还没等赶到宫门口,她身上才换上的里衣就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就连脸色也是苍白如纸。 一旁的周锦瑄自然看出来了。 “妹妹,你哪里不舒服?怎么瞧着脸色比我这个病人还要差劲?等下我先带你去太医院,等让太医看过了,稍后咱们再去见父皇。” 但是,顺庆帝那边哪里是能等的,于理不合。 沈南枝捂着小腹摇了摇头:“刚好赶上月事罢了,姐姐无须担心。” 听到这话,周锦瑄才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我每次也是这般,太医说是气血两虚,身体亏损太过所致,原本我瞧着妹妹身体底子好,没想到竟然也要遭受这般磋磨。” 沈南枝不好跟她解释,只好默认了。 马车只能前进到正阳门,顺庆帝在御书房。 周锦瑄一路扶着沈南枝,原是要送沈南枝过去的,没曾想常喜公公却提醒道:“大皇子妃,皇上有些话想要单独同沈姑娘说。” 周锦瑄自然不好再跟着了。 按规矩,沈南枝进宫身边是不能带丫鬟的。 周锦瑄转头叫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锦绣搀扶着沈南枝,并叮嘱道:“那我先回大皇子府,等下妹妹出来,就直接跟着锦绣过来,妹妹还没去过我那里,就在我那里稍作休息,顺便让太医来瞧瞧,等好些了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几位成年的皇子虽然都已经出宫建府,但在宫里头还是保留着他们成年前所住的皇子府。 尤其是参政的几位皇子,因为留在宫里处理政务而继续留宿皇子府的,也是常事。 周锦瑄也是一番好意,沈南枝只好应下,然后跟着常喜公公一路去了御书房。 还没等走到御书房外那高高的玉石台阶前,就看到张贵妃气哼哼地下了台阶。 远远看到沈南枝,张贵妃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她恶狠狠地剜了沈南枝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到底忍住了,最后只是一扭头就走了,再不多看沈南枝一眼。 一旁扶着沈南枝上台阶的锦绣小声提醒道:“姑娘别放在心上,听说五殿下在秋围猎场失踪了,没有跟着秋围的队伍回来,贵妃娘娘难免心气不顺。” 周锦瑄是个细心妥帖的,奴仆随主,她身边的大宫女也是,怕沈南枝心情不好,才善意提醒和宽慰。 只不过,萧祈安哪里是失踪了,他分明是以为算计了沈南枝去禹州堵沈南枝了。 不过沈南枝面上也只点了点头,对锦绣感激了两句便未再多言。 两人在御书房外站定,常喜公公先进去通报。 按说张贵妃刚出来,想必顺庆帝里面是没什么事的,但他却叫沈南枝在外面足足站了一刻钟,才让人传了进去。 沈南枝本来就难受,这会儿手脚更是使不上力气了。 用陆翩翩的话来说,冰魄带给她的好处越大,现在这副作用在她身上显现得就越厉害。 可偏偏副作用还都赶上她月事了。 往日里她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内力都浑厚了不少,现在的她莫说提起轻功了,就连走路都犹如背负了千斤重,提不起力气。 不想殿前失仪,沈南枝只能咬牙强撑。 顺庆帝坐在龙案前。 在案上,堆积着厚厚的公文。 屋子里除了长喜公公,其他人都被屏退了。 顺庆帝一身龙袍,一言不发地坐在龙椅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按照规矩,沈南枝不能贸然抬眼去看,只依稀看到他手上还拿着一封折子。 “臣女给皇上请安。” 等沈南枝进来,见了礼,才听顺庆帝开口道:“起来吧。” 跟沈南枝之前几次看到的顺庆帝不同,此时的顺庆帝虽然还是那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但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似苍老了许多,就连声音也低沉沙哑的很。 沈南枝缓缓起身,这才感觉顺庆帝那犀利冷冽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发顶。 也不知道顺庆帝在想什么,那眼神格外的冷,叫沈南枝浑身上下如坠冰窖,越发难受。 顺庆帝不开口,沈南枝也不好贸然开口,就这样静静的躬身站着。 直到顺庆帝开口询问道:“家里一切可好?” 沈长安前脚出事,沈家怎么可能好。 听到这话,沈南枝下意识抬眼看向顺庆帝。 第178章 婚期已定 却见对方目光沉沉,半点儿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 沈南枝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规规矩矩地垂下了眸子,强忍悲痛道:“不大好,大舅母身体本来就不好,经此打击,情况越发不乐观了,偏偏小舅舅也还没赶回来,大家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沈南枝从萧楚昀那里带回来的消息已经知道,小舅舅要回来了。 不过,她只能装作不知道。 而且,小舅舅之前是打着去徐州办差的名义,本来不用耽搁这么久,但路上遇到方宏屹派出的刺客被重伤,甚至险些丢了性命,这才耗费了些时日。 他此行的目的虽然被遮掩好了,但他遇刺一事却并没有瞒着上面,尤其是在最近这风口上,恐怕顺庆帝也有些懵,不知道是谁比他先对沈槐书下手了。 沈长安前脚出事,后脚沈槐书遇刺重伤的消息就传回了京都,只会给之前的那些传闻添一把火。 只要顺庆帝权衡之下暂时不动沈家,这消息对沈家来说就是有利的。 虽然不知道顺庆帝问这话的意图,但里面肯定少不了试探。 沈南枝只一副完全不知内情的样子,紧张不安道:“皇上,臣女不懂朝政,也不知道小舅舅到底去了哪里办差,但眼下沈家这般光景,能不能请皇上开恩,召小舅舅回来。” 顺庆帝轻叹了一声:“放心,朕已经让人传旨下去,他不日就能返回,只不过,朕另有重任交给他,沈家的担子,还需你们多分担一些。” 这话就差明说是要放沈槐书去重整沈家军了。 沈南枝听出来了,但面上并未表露分毫,她只恭顺垂眸:“能为皇上和朝廷分忧,是小舅舅和沈家的荣幸。” 顺庆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朕没有看错人,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姑娘,原本给你和老三赐婚之后,就该选定婚期的,但你也知道,老三身体不好,大多数时候都在养病,听御医说,他这段时日将养得不错,朕想着,便赶紧将你们的日子定下,你意下如何?” 事实上,据现在顺庆帝的线报,萧楚昀从去禹州这一路上,寒毒发作,病得越发厉害,根本没有将养得不错一说,他现在分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促成这门婚事,才故意找了这个托词。 沈南枝当然不能说什么,顺庆帝此来,可不是同她商议的,她只躬身道:“臣女但凭皇上做主。” 果然,听到这话,顺庆帝的眉头舒展了不少,他给一旁的常喜公公递了个眼色。 常喜公公连忙上前,将龙案上放着的一封圣旨捧起,呈到了沈南枝面前。 顺庆帝淡淡道:“五月初十,是个好日子,沈长安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沈家也该往前看,办场喜事,也好叫你大舅母她们分散一些注意力,早日从悲伤中走出来。” 沈南枝连忙应下,并磕头领旨谢恩。 但她心里倒是有些疑惑,五月初十……之前萧楚昀给她看过的钦天监挑选的日子,最近的也是六月二十了,很显然,钦天监和礼部必然是得了顺庆帝的授意,将那日子又提前了一个多月。 这也未免太赶了些。 而且,只要日子定下,顺庆帝又何必纠结这一个月?难不成他又有什么筹谋? 一时间,沈南枝也看不出来。 顺庆帝也没给沈南枝思索的时间,突然开口问道:“朕前段时间听说,你小舅舅曾有意娶永安伯府的三姑娘?这婚事可定下了?”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小舅舅的婚事。 而这哪里是在问沈南枝,顺庆帝将沈家盯得这么紧,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之前沈槐书和永安伯府差点儿定亲的事情。 他故意这么说,无非是想给沈南枝透露些口风——他很关注沈南枝小舅舅的婚事。 甚至还要故技重施,如同当初对谢小侯爷那般,要给小舅舅赐婚! 但很显然,他也知道,沈家不似谢家那般好拿捏,沈家人都是犟骨头,尤其是如今只剩下一个沈槐书,若他铁了心对这婚事不点头,顺庆帝之后又不得不重用他,到时候只会叫顺庆帝下不来台。 所以,他先提前来通过沈南枝透个口风给沈家,同时也看看沈家的态度。 看穿了他心思的沈南枝连忙垂首道:“回皇上的话,那婚事没成,但我小舅舅好似已经有了意中人,听说还是之前外祖父那边差人给他牵的红线,不过如今长安表哥才刚出事,想必他也无心儿女私情。” 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但不想小舅舅的终身大事也被顺庆帝操纵,沈南枝只好胡诌了个理由,将顺庆帝的话头给堵了回去。 果然,听到这话,顺庆帝沉默了一瞬之后,才幽幽开口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但至于他听不听得进去,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既然没有再提,沈南枝自然也不好多问,但被提了这么一个醒,回头她必然要跟小舅舅他们好好商量此事。 见顺庆帝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沈南枝以为领了圣旨就可以退下了,没成想在沈南枝行礼退下之前,却突然又听顺庆帝开口:“对了,朕听说,你最近同老大家的,走得比较近?” 听到这话,沈南枝下意识看了一眼顺庆帝身边躬身垂眸的常喜公公。 就这会儿的功夫,这话就被带到顺庆帝面前了。 但常喜公公依然躬身站着,半点儿察觉到沈南枝眼神似的。 沈南枝倒也只看了一眼,便垂眸对顺庆帝道:“臣女前几日同表哥一起遇袭的时候,受了些伤,再加上表哥出事,大皇子妃才过来探望臣女的,毕竟臣女跟王爷已有婚约,将来臣女跟大皇子妃也是妯娌,于情于理,都不好太过生分的。” 顺庆帝点了点头:“嗯,你能这么想也是对的,毕竟将来都是一家人。” 沈南枝的心刚刚放下,却听顺庆帝又道:“不过,她身子骨不好,前段时间又被人算计小产,你若没有要紧事就不要去打扰她静养了。” 顺庆帝既然都这么说了,沈南枝自然不好反驳,“是,臣女记住了。” 顺庆帝将目光收了回去,落在面前的奏折上,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道:“朕有些乏了,你且先退下吧。” 沈南枝抱着圣旨行了退礼,这才转身出了御书房。 在外面的玉石台阶下,周锦瑄的大宫女锦绣还在等着。 看到她,沈南枝心情复杂。 她这边才跟周锦瑄接触两次,甚至沈家同他们都还没有别的往来呢,顺庆帝就已经忍不住出声敲打了。 可见是对大皇子防备得紧。 如今顺庆帝要重用沈家,就更不乐意看到沈家跟大皇子走得近,甚至为大皇子所用。 毕竟,他心里皇储的人选是萧祈安。 推出大皇子监国来,不过是为了拉他做挡箭牌,替萧祈安扫清障碍。 如今也是怕沈家和大皇子联手给萧祈安添堵。 狗皇帝虽然狡诈阴险,但对萧祈安倒是用心的很。 沈南枝心头冷笑。 她才步下玉石台阶,锦绣就体贴地上前要来搀扶她去大皇子所。 顺庆帝刚发了话,而且她们人都还在御书房跟前没走远呢,沈南枝当然不好再跟着去大皇子妃那边,她只微微摇头,递给了锦绣一个眼神,并道:“有劳锦绣姑娘了,我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了,也无需麻烦姐姐替我请御医,不过是些小问题。” 锦绣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沈南枝的身不由己,她乖巧道:“姑娘的话奴婢记住了,不过从这里到正阳门还有一段路呢,姑娘身边又没有别的人使唤,就让奴婢先送您出宫吧。” 进宫的时候是由常喜公公带路,身边跟着的也是两个小太监。 现在离开的时候,常喜公公倒是没来,同样差了之前的那两个小太监送沈南枝出去。 虽然是太监,但到底不如宫女照顾起来方便,而且这话也没问题,就算叫人传到里面去了,也挑不出错来。 锦绣不但机灵,心思也细腻得很。 看着她搀扶过来的手,沈南枝便也很配合地将手搭了过去:“那就有劳了。” 之前沈南枝的小腹就疼得厉害,在御书房这会儿,站了这么久不说,还提心吊胆的,现在疼得更厉害了,她只想赶紧回去,梳洗之后抱着汤婆子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 沈南枝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可是,有人却偏不如她的意。 她刚穿过通往御花园的鹅卵石小径,就看到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赶了过来。 为首的那人算是沈南枝的老熟人,如今的王贵人,王妙玉。 在她身边跟着几个位份低的美人,并十几个宫女太监,一行人簇拥着她一个,从另外一条岔路上往御花园走,正好跟沈南枝撞个正着。 她们虽是宫妃,但位分不高,沈南枝作为准镇北王妃,而且如今婚期已定下,按说是不用行跪礼的,所以沈南枝也只是让到了一边,福了福身子,也算是全了礼数。 如果就这样打过照面,擦身而过便也罢了,但偏偏王妙玉是个记仇她。 沈南枝之前教训她们祖孙三人的事情,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她再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商贾之女,再见沈南枝,难免有一种要狠狠教训回去,想要扬眉吐气的念头。 “哟,我说是谁呢,这不是沈家那位眼高于顶的姑娘吗?几日不见,我怎么瞧着沈姑娘这脸色越发不大好了?” 今日的王妙玉再不似当初沈南枝在姜家的时候看到的样子。 那会儿她虽然穿得着还算不错的绸缎,但家底儿毕竟在那里,铆足了劲儿地装扮自己,想要飞上枝头,但那一套已经有些过了时的头面,还有她受赵金花影响,那一身掩饰不住的市井之气,只一个照面,就被沈南枝完完全全的比了下去。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约莫确实是得了顺庆帝的欢心,现在的王妙玉从头到尾都透着一个贵气,寸金寸缕的香云纱穿在她身上,将她原就婀娜的身段衬得越发玲珑有致,那一头朱玉翡翠,随便挑出来一样都是价值不菲。 正所谓人靠衣装,眼前的王妙玉仿似变了一个人。 但是,一开口,依然带着之前小家子气一般的刻薄,骨子里本性却是再好的金银珠宝都掩藏不住的。 也不知道顺庆帝会看上她哪一点。 要说美貌,就连她身边跟着的这些美人里,都有比她更为出挑的。 不过,这是她的事,沈南枝并不关心。 面对她的挑衅,沈南枝也懒得搭理,只敛眸道:“不劳王贵人关心,我很好。” 说着,沈南枝转身要走。 不曾想,王妙玉突然扬声道:“我让你走了吗?” 因为她得宠,所以那群美人也跟着巴结讨好她,就算沈南枝身份也同样尊贵,但这段时间外面那些关于顺庆帝要收拾沈家,沈家两位继承人先后出事的消息,就连后宫里也都传遍了。 一个是春风得意恩宠正盛的贵人,一个是日落西山的沈家嫡女,惯会踩低捧高的众人当然知道怎么选。 于是乎,一行人纷纷对沈南枝指责道:“就是,不是都说沈家姑娘懂规矩,守礼数的吗?” “我们怎么瞧着,这位沈姑娘根本就没将王贵人放在眼里?” “贵人现在在皇上面前正得宠呢,她都敢这么做,摆明了不将皇上也放在眼里。” 这群美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恨不得将王妙玉捧到天上。 被她们这么一捧,一拱火,原本对上沈南枝还有那么些许顾虑的王妙玉越发飘飘然。 她挑眉看着沈南枝,冷笑道:“沈南枝,她们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闻言,沈南枝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想说一群苍蝇罢了,但顾忌着到底是在皇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太过放肆,沈南枝还是忍了,她转身要走。 王妙玉却不肯依了。 她一耳光打在身边的大宫女脸上,厉声训斥道:“一群狗奴才,眼瞎了吗?还不快给我将她拿下!” 第179章 自取其辱 被王妙玉这么一闹,她身边的四个大宫女齐齐朝沈南枝走来,一副要拿沈南枝问罪的架势。 见状,沈南枝眸色一沉,就要发作,却听到不远处响起一道清丽的嗓音:“混账东西,住手。” 此言一出,那几个大宫女瞬间没了气焰,连忙跪在了一边。 众人这才看到,一身素雅宫装的刘淑妃从小路的尽头款款而来。 她协理六宫多年,对这些美人和宫女的威慑自然不小。 王妙玉是随圣驾昨天晚上回京的,都还没有来得及见过这位在春围巡猎期留守宫中主事的淑妃。 王妙玉还在发愣的功夫,其他人都已经跪了下去。 “给淑妃娘娘请安。” 被人这么一提醒,王妙玉才反应过来,她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也还没有那么蠢,敢当众人冒犯刘淑妃的威仪。 “妙玉给淑妃姐姐请安。” 刘淑妃只冷淡地扫了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道:“原来,这位就是皇上新纳的贵人。” 闻言,王妙玉连忙起身回话:“是的,妹妹初来乍到,以后还仰仗姐姐多多提携。” 话音才落,刘淑妃尚未开口,却听刘淑妃身边的青鸾一声冷喝:“大胆王贵人!淑妃娘娘让你起身了吗?既入了宫,就该守着宫里的规矩,别这般市井上不得台面。” 青鸾冷着脸,气势十足,吓得王妙玉一哆嗦,又跟着跪了下去。 见状,刘淑妃这才淡淡开口道:“青鸾,王贵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倒是你,这脾气越来越见长了,在本宫面前都敢如此肆意了。” 青鸾连忙躬身认错:“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刘淑妃这哪里是在训斥青鸾,不过是借着青鸾的口来给王妙玉提个醒。 王妙玉也不是个傻的,她也跟着垂眸恭敬道:“是妙玉的错,还请淑妃娘娘饶我这一回。” 刘淑妃这才看向王妙玉,微微一笑:“本宫瞧着,妙玉妹妹初来乍到,跟这些姐妹关系倒是处得极好,与其在这里做些自取其辱的口舌之争,倒不如叫她们跟你说说这宫里的规矩。” 对刚刚王妙玉打压沈南枝一事,刘淑妃用的是“自取其辱”,在场的这些美人哪个不是人精,当然听出来刘淑妃对沈南枝的维护。 昨日刘淑妃最疼爱的侄女刘静雅脱离刘家,转投沈家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再加上最近那些关于沈家失势的传闻,众人都以为刘淑妃对沈家,甚至对沈南枝必然都是带着几分怨气的。 不然也不至于为了巴结王妙玉而去拉踩沈南枝。 现在看来,她们完全想错了。 刘淑妃这分明是在为沈南枝出头! 众人刚回过味儿来,就听刘淑妃轻蔑一笑:“她是沈家嫡女,是准镇北王妃,便是本宫见了她,也要以礼相待,本宫竟想不到,你们竟然如此目中无人。” 此言一出,那些刚刚起身的美人们都被惊了一跳,连忙再一头跪了下去,纷纷磕头求饶。 刘淑妃也只淡淡道:“下去吧,跟王贵人一起,好好学学规矩,在此之前,就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算是给这群人下了禁足令。 刘淑妃协理六宫的权利摆在这里,而且还有这么好的理由,这些美人哪里还敢说什么,纷纷低头领罚。 王妙玉早已经被气得不行,但却也不敢跟刘淑妃硬碰硬,虽然不情不愿,但最后还是应下了。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王妙玉恶狠狠地剜了沈南枝一眼。 那眼神恨不得将沈南枝生吞活剥了一般。 沈南枝也懒得同她计较。 其实,跟她们一样,沈南枝也有些意外刘淑妃对自己的态度。 她原本也以为刘淑妃会因为沈家带走了刘静雅而迁怒于她。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想错了。 “淑妃娘娘。” 那些人走后,沈南枝也上前见礼,“刚刚多谢淑妃娘娘解围。” 刘淑妃笑道:“就算本宫没来,以你这性子也吃不了亏,最后倒霉的还是那王贵人。” 沈南枝也确实都要准备还击了,没想到被刘淑妃直接锁了出来,这倒叫沈南枝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垂眸:“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淑妃娘娘,只是这王贵人是个睚眦必报的,她如今在皇上面前又正得宠,我平日在宫外,跟她对不上,就怕她对娘娘怀恨在心。” 闻言,刘淑妃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拉起了沈南枝的手:“实不相瞒,本宫主持这宫中赏罚多年,这宫里头就没有几个不是对本宫怀恨在心的,不差她这一个,而且她初入宫廷,就这般嚣张跋扈,也是该给她一个教训,有今日这个缘由,怕皇上都还得再训斥她两句。” 说到这里,刘淑妃叹了口气:“沈家丫头,长安和静雅的事情,本宫都听说了。” 提起这个,沈南枝也不由得垂下了眸子。 她看得出来,刘淑妃是真心对刘静雅的。 而且,沈南枝觉得,刘淑妃跟那些趋利避害的刘家人不同。 “淑妃娘娘……” 沈南枝刚要开口,却见淑妃摇了摇头:“本宫知道的,不怪你们,本宫那侄女啊,就是那样的性子,跟本宫那四妹一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只不过,本宫倒是好奇得很,你们沈家到底是有怎样的魅力,叫我刘家姑娘一个二个地奋不顾身地往里跳。” 这话沈南枝没法接。 不知不觉间,刘淑妃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很有眼力见儿地退了下去,只有青鸾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送沈南枝出来的锦绣和另外两名太监也识趣地退后了几步,留她们两人好好说话。 刘淑妃拉着沈南枝的手沿着鹅卵石小径一边往御花园里走,一边继续道:“你们小辈不知道,当年四妹也是这样,无论二叔如何反对,她都执意要嫁沈家三郎,后来沈家出事,二叔也曾动过心思,想要将她接回娘家,毕竟她还年轻,他们又才成婚不久,再加上以刘家的家世,她就算二嫁,也不愁没有好的姻缘,但是她拒绝了。” “这些年,甚至因为皇储之争,怕跟刘家走得太近,将沈家卷入进去,她都同我和刘家渐渐疏离了,她是这样,如今静雅也是这样。” 刘淑妃无奈地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大抵是这样,本宫不怪她们,甚至还有些羡慕她们奋不顾身的勇气。” “本宫当年,若是……” 说到这里,刘淑妃连忙打住了话头,转而朝着沈南枝露出善意的微笑:“本宫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无论静雅在哪里,都是本宫的侄女,刘家不认,本宫认,如今她不方便进宫,便麻烦你将本宫的心意转达了,若她遇到麻烦,你只管让人来找本宫。” 说着,刘淑妃身后跟着的青鸾连忙将两个三尺见方的锦盒捧到了沈南枝面前。 刘淑妃继续道:“这两个匣子,一个是给静雅的,她离开刘家的时候,想必什么都没带,身边没个银钱傍身怎么行,另外一个是给你的,听说你跟王爷的婚期定了,这就算是本宫给你的添妆。” 没想到她如刘静雅阿娘一般,为刘静雅考虑得如此周到。 至于给沈南枝的那一份,恐怕也是因为爱屋及乌,心疼刘静雅,也想叫沈南枝多多帮衬刘静雅的缘故。 刘淑妃的态度很真诚,沈南枝自然不好驳了她的好意,当即躬身道:“谢娘娘,也请娘娘放心,沈家一定善待静雅姐姐,我大舅母的品性娘娘也是知道的,她会将静雅姐姐当做亲生女儿,娘娘无需为静雅姐姐担心。” 刘淑妃点了点头:“当然,若换做旁人,本宫还不依呢。” 她应该也瞧出了沈南枝面色不太好,便也没有多留沈南枝:“回去好生休息吧。” 沈南枝垂眸应下,这才带着锦绣等人转身离开。 沈家的马车已经等在了正阳门外,锦绣一路将沈南枝扶着上了马车,这才行了退礼离开。 两名小太监也将那两个锦盒和圣旨一并交给了起来接应的阿肆和秋雨。 沈南枝刚坐稳,怀里就被秋雨塞进来一个汤婆子。 只是在沈南枝在宫里头耽搁得有些久了,就算秋雨一直小心地护着汤婆子,但也只剩下一点儿余温了,但也总比没有的强。 原本如刀绞似的小腹也终于稍稍缓解了一些。 秋雨不经意间碰到了沈南枝的手,忍不住皱眉:“姑娘的手怎的这般冰冷?” 说着,她连忙抱起了沈南枝的双手捂在怀里,“翩翩说了,姑娘不能再受寒了,不然还得遭罪呢。” 要是能拒绝,沈南枝也不想走这一趟,现在她只想马上回自己被窝里,舒舒服服地躺下。 但阿肆却在这时候支支吾吾地问道:“姑娘……之前刑部那边有人带了话来……说……说是姜大人想要见您最后一面,他有要紧话要同您说,可要顺路去一趟?” 回去的路上,就要经过刑部,也难怪阿肆会问这一嘴了。 明日就是姜时宴上断头台的日子,按说,他有一次被亲友探视的机会,他却叫人带了话给沈南枝。 说来可笑。 沈南枝原是不想去的,但这话既然都通过刑部带去沈家了,必然已经叫人传开了。 就算她跟姜时宴已经断亲,但在世人眼里,也依然断不掉这份血缘。 世人多是这样,哪怕姜时宴错得再离谱,若是沈南枝没有去送他这最后一程,将来难免会被人诟病,冷漠不孝。 沈南枝自己可以不在意,哪怕知道这是被道德亲缘绑架,但为了沈家的名声,她还是决定走一趟。 左右不过多忍耐一会儿,也不会损失什么。 而且,自姜时宴被收押至今,都跟外面切断了联系,姜家人想方设法都探视不到,所以姜时宴自然也就不知道赵婉的下落。 沈南枝觉得应该跟他说一声。 她磋摩赵婉这么久,也该去验收一下成果,虽然以姜时宴那自私自利的性子,未必真将赵婉看得有那么重,但能在临死之前再膈应他一回,沈南枝乐意得很。 “去吧。” 她应了一声,阿肆连忙扬鞭出发。 不多时就到了刑部。 天阴沉沉的,似有一场大雨要下。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原因,沈南枝感觉就连空气都冷了几分,叫她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口。 因为有镇国公府的腰牌,再加上之前又是刑部自己派人过去递的消息,所以并没有叫沈南枝等多久,就有人上前来领路。 一路过来,沈南枝都没看到什么人,不知道是刚好都有事耽搁,还是被人刻意调走了。 沈南枝心里琢磨着,但脚下的步子未停。 从侧门穿过刑部衙署,她刚踏上廊桥,要转去监牢的时候,却看到一名小厮匆匆而来,他手上还抱着几样东西。 在走到沈南枝身前之后,他压低了声音道:“沈姑娘,天气转寒,地牢里越发阴冷潮湿,先前我家大皇子妃过来给大皇子送餐食的时候,正好留下了披风和汤婆子,可以帮沈姑娘御寒。” 说着,那人将汤婆子和披风恭敬地呈给了沈南枝。 沈南枝这才想起来,萧祈安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是由大皇子萧怀珉负责刑部的清算工作。 正想着,沈南枝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衙署门槛前,站着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不同于萧祈安的锋芒、萧子义的阴鹫,萧怀珉温润宽厚,同样是一身矜贵,却没有那种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威压。 沈南枝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沈南枝。 他并未表现得太过亲近,只是远远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但只一眼,就叫沈南枝明白过来了,是大皇子妃周锦瑄的授意。 萧怀珉既然在刑部,那姜时宴叫人传消息去沈家的事情,他们夫妻当然知晓。 之前在宫里大皇子所周锦瑄没有等来沈南枝,应该也猜到了沈南枝会过来送姜时宴最后一程,知道沈南枝身体不适,所以特意让人给萧怀珉这边带了信,也让人准备了东西。 而且,也顾虑到顺庆帝那边,萧怀珉并未上前,只叫了小厮悄悄送过来,而且还特意调开了这周围的守卫。 这两人心思当真是细腻。 第180章 是他应有的下场 到底也是一番好意,而且沈南枝现在确实需要这些,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她远远地朝萧怀闽服了服身子,算是谢过了。 见她心照不宣的点头,萧怀闽这才转身进了衙署。 秋雨也从那小厮手上接过了汤婆子和披风。 有了这两样东西,原本如坠冰窖的沈南枝才终于感觉好些了。 在小厮的引路下,她和秋雨很快来到地牢。 这地牢里果然如那小厮所言,阴冷潮湿,越往里走,那刺骨的风似是能顺着人的脚底直往上窜,冷得沈南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走了多久,穿过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天光的甬道,才终于来到关押姜时宴的牢房外。 地牢里又脏又臭,甚至连个床榻都没有,只有一卷草席。 跟往日里永远光鲜亮丽,一身儒雅的君子之风的姜时宴不同,眼前的姜时宴穿着一套脏兮兮的囚服,盘腿靠坐在墙根上。 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原本浑浊的目光在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突然泛起了血色。 “你还有脸来!” 他死死盯着沈南枝,一双眸子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若那恨意有实质,此时的沈南枝早已经被他的目光凌迟。 见状,那带着沈南枝过来的小厮脸上一沉,就要抓起一旁的鞭子教训,却听沈南枝淡淡道:“无妨,劳烦小哥帮我守着,我有几句话想同他说。” 说着,秋雨连忙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给那小厮,没曾想那小厮连连拒绝并惶恐道:“小的哪敢收沈姑娘的东西,沈姑娘放心,小的这就去甬道外面守着,保管不叫任何人来打扰沈姑娘。” 这人应该是大皇子萧怀珉的心腹,他坚决不要秋雨递过去的银子。 既如此,沈南枝也不勉强,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 说完,沈南枝才转头看向对她恨意满满的姜时宴:“不是姜大人叫我来的吗?好歹咱们之间也有这一份血缘,我来送姜大人最后一程。” 沈南枝就知道,姜时宴这种人才不会忏悔,让刑部带了消息去镇国公府,这么大张旗鼓的,不过就是笃定沈南枝不会如他的意,这样好用道绑架,叫人看看沈南枝的不孝和薄凉。 不曾想,沈南枝还真的来了。 至死,他都要踩沈南枝一脚,恨不得让沈南枝永世不得翻身。 念及此,沈南枝看向他的眼神也越发冰冷。 姜时宴咆哮道:“你给我滚!” 沈南枝冷笑道:“都死到临头了,姜大人又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哦,对了,忘记你现在已经被罢黜,可不再是什么朝廷命官了,可我们也已经断绝了父女关系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罢了,反正你也活不成了,临了跟前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我多唤你两声阿爹,就当是送你上路了。” 因为憎恨,姜时宴的容貌看起来都近乎扭曲。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就该直接一把将你掐死!” 闻言,沈南枝淡淡一笑:“这么说来,那我还得多谢你当初手下留情,也不枉费我这次特意来还给你带个好消息。” 姜时宴双手紧紧攥着拳头:“你能带什么好消息!你不过是盼着我早些死!” 沈南枝冷眼看着他:“阿爹,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姜时宴咬牙切齿道:“小畜生!你大逆不道,迟早要遭天谴!” 沈南枝不以为意道:“就算要遭天谴,也该先落到你的头上!你不但对沈家欺瞒骗婚在先,竟然还妄想谋害我阿娘,今日的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姜时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非但不觉得有愧,反而倒打一耙:“这些年我在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赘婿!我根本抬不起头来,无论我再有天大的本事,升再快的官,都被世人看不起,你们沈家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军功庇护,才能有如今的显赫地位,凭什么看不起我!” 沈南枝也被这句话给气笑了:“沈家上下从未看不起你,不过是你的敏感和自卑在作祟,更何况,沈家强按着你的头要你做赘婿了吗?世人对赘婿的看法本就如此,沈家人如何能管得住外面悠悠众口,而且,这条路不是一开始你自己选的吗?甚至为了顺利入赘沈家,将赵婉母子三人藏了起来,如今倒还好意思怪起了沈家。” 提到这一茬儿,沈南枝恨不得在他身上多戳几个窟窿眼。 跟这样的人完全讲不通道理。 他有他自己的逻辑。 沈南枝也懒得跟他掰扯,只唾弃道:“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厚颜无耻、自私自利偏又心安理得的人。” 姜时宴也被气得不轻,他也知道跟沈南枝吵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索性将头转到了一边,半点儿不想看到沈南枝的样子。 沈南枝更不想看到他,多看他一眼,沈南枝都忍不住作呕。 两人中间虽然只隔着一道厚厚的牢门,却如同一道天堑。 许是沈南枝的眼神太冷,叫姜时宴心里发毛,他转头狠狠瞪向沈南枝:“别太得意,你,你们沈家的好日子到头了,要不了几日,你们都得到地底下陪我。” 沈南枝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淡淡道:“那你就且等着吧。” 见她半点儿没将自己的恐吓放在眼里,姜时宴忍不住嘲讽道:“你以为,那些叫熊瞎子发狂的药是从哪儿来的?” 他以为沈南枝还不知道,就等着看沈南枝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没成想沈南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轻描淡写道:“宫廷秘药嘛,我当时就猜到了。” 沈南枝的反应倒叫姜时宴惊住了:“你知道?那你可知道这背后是得了谁的授意?” 然而,却见沈南枝淡淡一笑:“是又如何?他可保下你了?” 当初在猎场,沈南枝被姜清远用那药粉算计,看到那药粉,沈南枝就想到这里面或许有顺庆帝的影子,但原先还只是猜测,现在从姜时宴这里得到了证实。 而且,被姜时宴这么一提醒,沈南枝突然想到,或许王妙玉的受宠并非偶然。 顺庆帝不过是借着这个契机放姜家其他人一条生路。 以顺庆帝那薄凉的性子,未必是因为仁慈,他很大可能是想借此堵住姜时宴的口,同时也为了不叫追随他的那些心腹部下寒心。 姜时宴被截住了话头,他不服气道:“那又如何?既然你都猜到了,你也该知道,你们沈家蹦跶不了几天!” 听到这话,沈南枝上前一步,索性在他牢门前蹲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阿爹,你在这里面关了这几日,想必还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别的不说,单说今日一早皇上将我和镇北王的婚期定下了,而且就选在五月初十,这么急的日子,你也该想到这里面的非同寻常。” 话音才落,姜时宴的眸子都跟着一僵。 他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朝廷的局势和风向了解得不少,当然也该清楚,若顺庆帝真的对沈家动了杀心,是绝对不会在这时候促成沈南枝和萧楚昀的婚事,给沈家增添助力,更不会将婚期选得那么急。 他这样做只有一个可能……他需要沈家,而且急需拉拢沈家! “这怎么可能!” 见姜时宴说不出别的话来,沈南枝继续道:“还有,此来还有个好消息要带给你,你的老相好我替你找到了。” 见姜时宴还没反应过来,沈南枝啧啧道:“人家好歹也替你生了姜清远姜嫣然这一双儿女,你这么快就把人家给忘了?” “赵婉!” 一提到赵婉,姜时宴再冷静不了,他连滚带爬地朝牢门抓了过来。 沈南枝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就叫他抓了个空。 “她在哪里?”姜时宴怒吼了一声,吼完他才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会有那么好心!你对她做了什么?” 闻言,沈南枝却笑了笑:“阿爹,你怎么能这么看我呢!婉姑姑当初被人掳走,手筋脚筋也被人挑断,口不能言,甚至还中了跟我阿娘一样的毒,是我看她可怜才将她安置下来,并找了人贴身伺候,哦,说起来,我之前倒是忘了告诉阿爹,我就将她安置在姜府隔壁那间宅子。” 话音才落,姜时宴蓦地睁大了眼睛。 沈南枝继续阴阳怪气道:“瞧我这记性,当初就该跟阿爹说的,不过那会儿阿爹刚刚赈灾回来,姜嫣然又出了事,姜家的事情都忙得阿爹焦头烂额,所以我就没忍心同阿爹说起,倒是怪我了。” 听到这话,反应过来自己千辛万苦寻找的赵婉就在隔壁,而且从头到尾目睹了姜家的衰败,姜嫣然姜清远的惨状不说,还知道他收了几房姨娘……姜时宴面如土色,随着他胸口一阵剧烈起伏,下一瞬就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孽障!孽障!” 他虽自私薄凉,但相比之下,他对赵婉倒是有几分真心,对她的那一双儿女也是真的爱护。 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这遮掩他们的丑事甘愿赌上前程做了那么多恶。 但这真心却也不多,比不过软玉温香在怀,秦素衣的一番算计,再加上赵氏的几句挑唆,就能叫他收了一个又一个。 沈南枝站起身来,一脸冷漠地看着他:“算起来,婉姑姑的身体也已经油尽灯枯,没有几日活头了,阿爹在黄泉路上虽然等到沈家人,倒是可以跟婉姑姑继续作陪,你们一家也算是团聚了。” “沈南枝!一定都是你做的!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我杀了你啊!”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姜时宴不住地用脑袋去撞着牢门,发了疯似地想要跟沈南枝同归于尽。 话已经带到,沈南枝才懒得在这里跟他浪费唇舌。 她退开两步,转身就走,甬道狭窄,又黑又长,沈南枝继续往前,向着涌入光亮的出口,而姜时宴注定永坠黑暗。 他们之间的那点儿父女亲缘,自他一死也彻底断绝。 长久以来一直压在沈南枝心头的关于姜家的石头也终于被抛下。 赵婉,姜嫣然,姜清远,姜时宴,她终于让他们全部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从此她和她阿娘的人生花团锦簇,而这些渣滓就该烂在地底下。 从地牢出来,沈南枝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雨。 细雨蒙蒙,整个世界都如烟似雾。 外面守着的小厮已经准备好了油纸伞。 秋雨将伞撑在沈南枝头顶,无比心疼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她以为沈南枝会因为姜时宴的卑鄙而愤怒,或者为了姜时宴的死而难过。 但其实并没有。 沈南枝心如止水。 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萧楚昀回去了没有。 也该早些回家了。 以萧楚昀的情报网,想必已经知道他们的婚期了,一想到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大婚,也不知道萧楚昀听到这个消息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沈南枝的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萧楚昀含笑的模样。 “走吧,回去了。” 说着,沈南枝加快了步子,跟着秋雨一起离开了刑部。 阿肆的马车还等在外面。 大皇子萧怀珉的人办事倒是妥帖,给沈南枝和秋雨送油纸伞的同时,还不忘照顾在外面等着的车夫阿肆,给他也送了蓑衣。 沈南枝带着秋雨上了马车,便直奔镇国公府。 只是雨虽然不大,但道路湿滑,路并不好走,而且路上行人匆匆,大多都是撑着伞埋头走路,几次都差点儿跟马车撞上,阿肆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外面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将马车帘子都一并吹了起来,秋雨怕沈南枝着凉,伸手就要去拽住帘子,沈南枝刚好在这时候一抬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对街的药铺匆匆出来。 其他人都打着伞,唯独那人没有,他似乎有急事,眉头紧皱,脚下的步子也匆忙得很,刚从药铺出来,就要翻身上马。 沈南枝下意识抬手按住了秋雨原本要拽下马车帘子的手腕。 而那人也在这时候看到了镇国公府的马车。 沈南枝主动开口:“萧统领。” 第181章 大家都知道了 那人一身黑色窄袖锦衫,脚蹬鹿皮靴,飞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又干脆。 禁卫军统领萧放。 之前在秋围猎场,曾出面替沈南枝做过证,解过围。 虽然他也是实话实说,但在那时候能站出来,也算是帮了沈南枝的大忙。 “萧统领,别来无恙,这般天气,不知萧统领所为何事如此匆忙?” 萧放刚在马背上坐稳,看到沈南枝的一瞬间便又从马背上下来,并牵马走到沈南枝马车跟前,抱了抱拳,恭敬客气道:“沈姑娘,别来无恙,我来此是想寻医问药。” 见沈南枝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困惑,萧放才继续道:“家母头疾发作,宫里的御医也都束手无策,只开了张方子,说只能暂时缓解,可那方子上的几味药材出自民间土方,就连太医院都没有,我只能派人四处搜罗。”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这般匆忙出入医馆。 雨势渐大,萧放却似乎完全不放在眼里。 他冒雨牵马站在沈南枝的马车跟前,萧放抬眼看向沈南枝,直言不讳道:“我此前听闻谢家四姑娘曾因头疾变得痴傻,谢家找遍了京中的大夫都无能为力,据说后来得一位小神医相助,才叫谢四姑娘恢复如初,我此前也曾登门拜访过谢家大夫人,想要寻访那位小神医的下落,可谢家人对此却绝口不提。” 说到这里,他眸子里带着些许探究道:“但在此之前,我让人查过,福云楼坍塌的时候,谢四姑娘曾得沈姑娘身边的一位小大夫相助,才得以保全性命,不知那位小大夫可是救了谢四姑娘的小神医?沈姑娘可有那位小大夫的下落?” 这是在问沈南枝请陆翩翩帮忙来了。 沈南枝对他的印象尚可,这人忠厚正直,而且之前还承了他的人情,但也并非完全放下警惕,毕竟……他身为禁卫军统领,是只听令于顺庆帝的存在。 甚至说是顺庆帝的心腹也不为过。 那一日他带队前往熊瞎子发狂的地方,沈南枝制作的不在场的证据就是故意给他看的,因为他的证词才有说服力。 还有今日这般偶遇……很难说不是有意为之。 毕竟宫里头到处都是他的人,想要知道沈南枝什么时候出宫,再算好时间等在这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他堂堂禁卫军统领,手底下可供差遣的人还少吗?按照药方寻个药引,还不至于叫他亲自这么一家一家心急火燎地跑。 萧放倒也是个敏锐的,沈南枝只迟疑这一瞬,他似乎就已经看出了沈南枝的顾虑,当即对沈南枝抱拳,并压低了声音,隔着雨幕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实不相瞒,其实我此来是特意寻沈姑娘,但我也怕此举太过突然,冒犯了沈姑娘,才在此处等着沈姑娘。” 说是冒犯,但看他的眼神,沈南枝瞬间明白了,他更深层的意思,是怕叫人看出他和沈南枝私下往来。 毕竟现在的沈家可是处在风口浪尖,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萧放的身份又这般敏感,若他私下特意来找沈南枝,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再传到顺庆帝的耳里。 他既是在为自己考虑,也是在为沈南枝避嫌。 而且,就这样大街上遇到,打个招呼的照面,跟密谋什么完全不可能搭边儿,对彼此都好。 这人虽为武将,但心思倒是细腻。 而且,至少看起来还算坦诚。 沈南枝尚未开口,萧放又道:“家母备受头疾折磨,御医诊断她已经时日无多,若沈姑娘知道那小神医的下落,还望告知在下,此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见状,沈南枝连忙抬手打住:“萧统领客气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能帮上忙,我一定竭尽全力,翩翩虽然在我府上暂住,但是……说来话长,谢家人应该没有告诉萧统领,翩翩前些日子被人重伤,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还在养伤,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出府奔波……” 其实,陆翩翩身体已经大好了,出去蹦跶完全没有问题。 但沈南枝还是要故意这么一说。 一则,她也怕这里面有什么针对陆翩翩或者沈家的陷阱,所以,抛出问题,若萧放母亲的情况当真紧急,他必然会想办法让她亲自来沈家由陆翩翩诊治,到时候如何遮掩行踪,这都是萧放该考虑的问题,沈家不会陷入被动。 二则,沈南枝上一次是为陆翩翩出气了,昭宁公主萧香雪这段时间也没有回过劲儿来,但等她缓和过来,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对还会再对陆翩翩和沈南枝出手,多萧放这么一个助力保护陆翩翩总归是好的,但沈南枝现在没有明说是萧香雪,只等着萧放带了人来沈家,表现出诚意再细说。 沈南枝之前看过关于萧放的线报,他虽为萧家大房嫡子,但其父亲早年去世,他们母子被萧家排挤,在他入仕前,他们母子俩在萧家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也是在他在朝堂上崭露头角,逐渐被顺庆帝赏识之后,他们母子才逐渐掌握住了萧家的话语权。 萧放对他母亲也格外的孝顺。 若萧母真的病危,沈南枝觉得他会冒这个风险。 果然,他只稍作沉吟,便立即应下:“只要沈姑娘能让小神医帮我母亲看诊,不必小神医亲自出府,我会想办法让我母亲登门。” 既然如此,沈南枝便点头道:“那好,我回去会同翩翩说起此事,风急雨大,萧统领还是早些回去吧。” “闲聊”的时间确实有些长了,萧放点了点头,在跟沈南枝又抱了抱拳之后,他这才翻身上马,如之前那般急匆匆离开。 沈南枝的马车也继续前行。 雨势越发大了,他们的对话也都被掩藏在风雨里,就连刚刚马车前面的阿肆都未能听得真切,当然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 在回去的路上,秋雨忍不住小声嘀咕:“姑娘,那萧统领见您都要这般偷偷摸摸的,又怎么敢直接让他家老夫人亲自登门?” 萧家在朝廷一向中立,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只效忠皇帝,因此也算是特立独行,跟其他各大世家之间几乎没什么往来。 萧家大夫人贸然登门,确实比萧放私见沈南枝还要惹眼。 沈南枝抱紧了怀里的汤婆子,语气淡淡道:“那就要看这位萧统领的本事了。” 能做到禁卫军统领位置的人,怎么可能简单了去。 秋雨还有些懵懵懂懂,但她也没有多问,只是想到陆翩翩明明大好起来了,还要做出重伤虚弱的模样,秋雨就忍不住打趣道:“那这两日可得让她少吃两个蹄髈,不然那样子都装不出来,倒叫人一眼看穿了去。” 说完,主仆两人相视一笑。 回了沈家,没见到萧楚昀的踪影,倒是小舅舅沈槐书回来了。 沈南枝的婚期让沈家人喜忧参半。 一边要继续做出悲伤的样子,搜寻沈长安的下落,一边还要开始操持起沈南枝的婚事。 沈南枝先回了自己院子换了身衣服,才带着刘淑妃给的锦盒去见了刘静雅。 刘静雅依然气色恹恹的,全然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她不想叫沈南枝担心,还强撑起精神来安慰沈南枝。 这叫沈南越发枝惭愧得很。 一开始顺庆帝的刀悬在沈家的头上,让人片刻不敢松懈,为了沈长安的安危,才不得不隐瞒此事。 如今林宏瑞一死,长公主府失势,顺庆帝将苗头转到了禹州周家,要启用沈家,并放沈槐书去接管沈家军,再加有沈南枝手上握着的已经定下婚期的圣旨加持,沈家也越发多了一份保障,所以,这时候哪怕沈长安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也改变不了大局。 狗皇帝现在非但已经顾不上对付沈家了,还得拉拢沈家,重用沈家。 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能叫人知道沈长安是故意诈死。 沈南枝只盼着沈长安顺利到达青阳,早些摸清并悄悄拔掉顺庆帝和林宏瑞先前安插在沈家军中的眼线。 到时候是寻个沈长安福大命大,被神医所救死里逃生的由头,还是让他继续隐藏身份在暗中秘密行事,还得跟小舅舅大舅母他们一起商议一下。 不过眼下,没有之前那生死存亡的紧绷感,再加上刘静雅为了沈长安沈家不惜做到这一步,如今已然是沈家的一份子,而她和大舅母还要合伙瞒着刘静雅,沈南枝良心上过意不去。 从刘静雅那里出来,沈南枝又去见了小舅舅沈槐书,正好几位舅母和阿娘也在。 小舅舅身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沈长安的事情他是知情者之一。 趁着二舅母和四舅母陪着阿娘说话的功夫,沈南枝叫了大舅母和小舅舅一起去了书房。 沈南枝还没开口,倒是大舅母先提议道:“槐书,枝枝,如今沈家局势渐渐明朗,我想着,不如把长安的消息告诉静雅和你那两个嫂嫂吧,都是一家人,而且交了心的,没得将她们排除在外的道理,如今看着她们为长安伤心难过的样子,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你们觉得呢?” 大舅母竟然也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槐书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我们离禹州比京城近,先得到了禹州那边的消息,当时我们就想到了现在的局面,这是长安给静雅的信,他说如果我们觉得时机合适,可将此信交给她。” 闻言,大舅母高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总算不用瞒着大家了,你们都不知道,这两日我自己都快憋出心病了。” 沈南枝深有体会,但还是不忘提醒大舅母:“不过,知道的人越多,我们越该小心,让大家千万不要露出了破绽。” 大舅母点头:“那是当然,好在你的婚事当前,府中的气氛就算轻松愉悦些,有这个由头,也不会叫人多想了去。” 既然敲定,三人也没耽搁,让人去叫了刘静雅,再加上另外两位舅母,沈言馨,一家人将底下的人都打发得远远的,还安排了暗卫在院外守着,这才关起门来将这个秘密分享了出去。 看到沈槐书递来的书信,刘静雅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二舅母就忍不住猛地一拍大舅母的肩膀,喜极而泣:“大嫂!你可真的是气死我了!天知道我这几日流了多少眼泪,晚上睡觉连枕头都是湿的,长安虽然是你亲生的,但那也是我儿子!” 一向寡言的四舅母也哽咽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静雅不必走咱们的老路。” 大舅母也被这情绪感染了,她长叹了一声,红着眼睛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早知道,早知道……哎!” 三舅母和四舅母也并不是真的在怪他们,也理解他们的苦衷,只是这消息实在太惊喜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才佯装生气,故意埋怨了这两句。 两人又哭又笑之后,才发现沈言馨的神情格外平静,就连大舅母和沈槐书都忍不住一脸疑惑地看向沈言馨,又看了一眼沈南枝。 见状,沈南枝连忙举手投降:“真不是我说的,阿娘自己猜出来的。” 沈南枝正哭笑不得,手腕却被刘静雅一把抓住。 这几日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刘静雅手筋却出奇地大。 她一手死死攥着信,一手攥着沈南枝的手腕,紧紧地盯着沈南枝道:“枝枝妹妹,你们说的……可是真的……没有骗我?” 实在是太过意外和惊喜,以至于让她又生出无限惶恐,生怕这只是一句玩笑话……怕清醒之后还是得面对残酷的现实。 沈南枝伸出另外一只手覆在刘静雅的手背,温柔道:“静雅姐姐,是真的,而且你若不信我,你打开看看这封信不就知道了?” 刘静雅早已经泣不成声。 她几次试图撕开信封,却因为手抖得厉害,半天都没有撕开,这一幕又惹哭了几位舅母。 最后还是在沈南枝的帮助下,她才终于展开了信笺。 看到里面熟悉入骨的字体,刘静雅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为了不叫沈家人担心和难过,她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连日来的悲痛,压抑和绝望,也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刘静雅一下子扑进沈南枝的怀里,哽咽道:“枝枝妹妹,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第182章 示好 看到刘静雅这般,沈南枝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在面对刘静雅的时候,再不用承受良心的煎熬。 一家人哭过,笑过,最后等大家都调整好了情绪,才一起用了晚饭,当然对外的状态,大家依然照旧。 只不过,之前是真的伤心难过,现在却是演的。 吃饱喝足,沈南枝送了刘静雅回去,才又回到自己院子。 萧楚昀依然没有回来。 但沈南枝进门之后,陆翩翩塞了一封密信给沈南枝,是萧楚昀之前留下的。 看过密信沈南枝才知道,萧楚昀一早得了消息,顺庆帝这边找了她,另一边也派了人去给萧楚昀传旨,并且还有密旨带给萧楚昀,还同时派人快马加鞭传了密旨给萧祈安,或许是跟周家有关的决策,萧楚昀怕那边的替身露馅儿,而且考虑到萧祈安也去了禹州,那替身应付掌印大太监刘守信绰绰有余,但若在回京的路上对上了萧祈安,就怕露出破绽。 萧楚昀在密函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沈南枝已经能猜到萧楚昀的用意。 这是个绝佳的除掉萧祈安的机会! 只要利用得当,可以祸水东引,就如林宏瑞那般,转嫁到周家身上,将萧楚昀自己完全摘出来。 横竖周家已经准备反了,再多背一口黑锅也没关系。 只要萧祈安一倒,朝堂格局必然会迎来重新的洗牌。 顺庆帝越发顾不上对付沈家和萧楚昀了。 而且,五皇子萧子义也死了,二皇子早已经失了圣心,到时候,本来不被顺庆帝看好的大皇子赢面反倒更大了。 这无论是对沈家,还是对镇北王府来说,都算是好事。 萧楚昀得走这一趟。 昨天半夜消息才送到萧楚昀手上,情况紧急,刻不容缓,而那会儿沈南枝刚刚睡下,他不想打搅沈南枝消息,在留了纸条给陆翩翩之后,就立即动身离开了。 待沈南枝看过密信,才注意到陆翩翩顶着一双黑眼圈,十分哀怨道:“枝枝姐,小孩子睡眠不足会长不高啊!” 沈南枝哭笑不得:“那回头我让后厨给你炖鸽子汤补补,再搭配上新鲜的芦笋尖儿,味道可鲜了。” 一听说好吃的,陆翩翩就两眼放光,“还是枝枝姐最疼我了!” 说到这里,她还不忘控诉一下秋雨:“秋雨姐姐今晚就给我下了一碗素面,连荷包蛋都只放了一个。” 秋雨在一旁大呼冤枉,并指了指陆翩翩日渐圆润的肚子:“姑娘,你看看这馋嘴的丫头,咱们就离开这几天的功夫,她都长了一圈肉了,再这么下去对她身体不好,她明明是大夫最清楚不过自己的身体状况,却总是控制不住,我也是为了她好啊。” 这么一说,被拆穿了的陆翩翩都有些不好意思,她嘿嘿一笑:“哪有一圈肉,只是长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时间不早了,枝枝姐,我去休息了。” 她生怕沈南枝连答应她的鸽子汤都要反悔,脚下生风的溜了。 沈南枝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拿着萧楚昀给的密信走到了里间,又仔细看过一遍才让秋雨拿来火盆烧掉了。 这些东西就是证据,是把柄,沈南枝当然不能留着这样一个隐患。 这一夜细雨纷纷,沈南枝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等睡着了,天光已经大亮,沈家上下都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沈南枝的婚期将近,虽然之前也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了,但要筹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众人哪里敢马虎。 沈南枝刚合眼,就被沈言馨和刘秀珠唤醒,她们带着自家裁缝铺子里的绣娘过来给沈南枝又重新量了尺寸,要用最短的时间给沈南枝缝制嫁衣。 沈言馨还要拉着沈南枝看那些嫁衣的花样,已经睁不开眼的沈南枝摆了摆手:“我瞧着都是一样的,阿娘帮我看着就行。” 她现在只想睡下。 沈言馨忍不住伸手点了点沈南枝的额头:“你这孩子,嫁衣就算不是自己亲手绣的,好歹也要自己挑选花样和款式,选你自己喜欢的,这怎么能让阿娘和舅母代劳呢?” 当然,瞧沈南枝实在没什么精神,沈言馨也不难为她:“我把这些花样留在这里,你先睡一会儿,晚些时候起来挑中了再让人送过来。” 沈南枝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沈言馨和刘秀珠相视一笑,这才相携转身离去。 她们都走了,可沈南枝依然没能如愿躺回被窝。 因为有人登门拜访。 若是旁人,沈南枝直接都打发了,可是在听到是永安伯府文兰香的时候,沈南枝原本都已经睁不开的眼睛陡然一亮。 若是以前,倒也可以不见,毕竟跟她没什么交集,让大舅母她们去应付就好了。 但是在秋围猎场,文兰香给她透露的那个消息帮了她大忙。 如果不然,沈南枝也不会那么快察觉到叶坤山有问题,更不会想到顺庆帝会在他们回京的路上设下杀招等着他们。 虽然,沈南枝的准备也算周全,有那么多暗卫护送,未必就不能让她和沈长安从刺客手上脱身,但以顺庆帝当时做的那些安排,沈家暗卫必然损失惨重,而且就算杀出重围回到了京城,也未必能打消顺庆帝的杀心,毕竟那会儿林宏瑞出事的消息还没传回来。 所以,这个人情沈南枝得承。 而且,沈槐书退回了永安伯府要求换亲的玉佩,那时候文兰香那边都没有半点儿反应,眼下却突然登门,必然是有要紧事。 沈南枝的瞌睡瞬间没了,连忙让人请了进来。 虽然沈南枝脑子里也过了许多种猜测,但在看到文兰香一路坐着软轿来到自己院子,甚至到了院门口都没有下轿,以脚腕扭伤行动不便为由,让人将她抬进去,沈南枝才反应过来。 软轿落地,沈南枝将院外伺候的丫鬟都远远地打发了。 等偌大的院子就只有她和秋雨两人,沈南枝走到软轿跟前,才见文兰香缓缓打起了软轿帘子。 果然,在她身侧半躺着一位头发有些许斑白,年近五旬即使身穿粗布麻衣,但也难掩一身贵气的老妇。 “沈姑娘,我这婶娘最近头风犯了,疼痛难忍,听说沈姑娘这里有位小神医,还请沈姑娘帮帮忙。” 说话间,文兰香已经从软轿里走出,并弯腰搀扶起了那位老妇人。 说是她婶娘,但这老妇人的容貌分明跟禁卫军统领萧放有五六分相似,再加上昨日同萧放的约定,沈南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位应该就是萧放的母亲,萧家大夫人。 但既然文兰香这么说,沈南枝也顺势道:“既是文姑娘的婶娘,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还请两位进来一叙。” 说着,沈南枝一路引着两人进了屋,并让秋雨去把还在蒙头睡觉的陆翩翩叫了起来。 还好陆翩翩的外伤虽然都好了,但那些伤口上的痂痕还未完全掉落,外人看起来倒也格外瘆人,跟沈南枝之前说的重伤也能对得上。 而且,秋雨提前知会了陆翩翩,所以陆翩翩来的时候,还刻意将自己的脑袋还缠了两圈,面上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做遮掩,原本红润的脸颊,这会儿看起来也是苍白虚弱的紧。 陆翩翩气喘吁吁地同那两人打过招呼。 就连萧家大夫人都忍不住心疼道:“若小神医身体实在煎熬,老身等几日过来也是可以的,可莫要为了老身让小神医涉险。” 闻言,陆翩翩摆了摆手:“还好,我还能坚持……让我先来给您诊个脉。” 这演技,让沈南枝和秋雨几乎要看呆了。 陆翩翩好似没看到她俩的反应,在“强撑着一口气”给萧家大夫人诊过脉之后,她皱眉道:“倒也不是不能治,只是得花费些时日。” 说到这里,陆翩翩故做沉吟良久,在等几人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之后,她最后才道:“我先给您施一次针,回去之后按照我开的方子先吃两天的药,然后再看效果如何?” 萧大夫人当然不会有异议,当即在征询过沈南枝的意见之后,就跟着陆翩翩去了她房里,请陆翩翩为她施针。 萧大夫人过去的时候,文兰香将她交给了秋雨搀扶,她则留了下来。 “沈姑娘。” 文兰香起身,对沈南枝满是歉意地一拜:“今日之事多谢了。” 沈南枝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文姑娘客气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沈南枝想过萧放会送萧大夫人过来,但没想到这么快,而且还是通过文兰香的手。 之前沈槐书拒绝文家的婚一事,就连顺庆帝都知道。 而且,因为之前文兰鸢母女的案子,文兰香不惜以身入局,虽然她最后被永安伯府保下了,并未受到什么惩罚,但到底对她的名声不好。 如今再继续跟拒绝她的镇国公府往来,多少都会叫人越发觉得她是上赶着来的,对她的名声更不好了。 沈南枝的疑惑,文兰香自然也想到了。 她端着茶盏,微微一笑:“对我来说,只要能活下去,能好好地活下去,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蹙眉:“之前你不是曾说,现在的永安伯府挺好的?” 文兰香喝了一口热茶:“是挺好的,在那对母女被连根拔起之后,大家都对我很客气,我也暂时接过了文家的管家之权,但是……沈姑娘……” 说到这里,文兰香突然抬眼看向沈南枝的,有些怅然,也有些无奈道:“我到底是女儿身,在文家人眼里,我对他们来说的最大价值,就是将来嫁一个对文家有助益的婆家,娘不在,爹不疼,这层身份是我在文家立身的唯一根本,说来可笑,但也是事实。” 文兰香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啊……有了先前的那些经历,又有哪个人家敢娶我这样的姑娘回去呢?” 闻言,沈南枝无奈地叹了口气:“世俗之人大抵就是这样,但我就觉得文姑娘很好,有勇有谋,也足够果断,我很欣赏,我相信文姑娘值得更好的。” 听到这话,文兰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你看,你家小舅舅可会看上我这样的姑娘?” 这话把沈南枝问住了。 她当时确实问过小舅舅这个问题。 沈槐书对文兰香之前的做法倒是没有别的看法,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但他也没说对文兰香有别样的心思。 要不然,当初这婚可能就定下了。 沈南枝只迟疑了一瞬,就见文兰香笑道:“我开个玩笑,像沈世子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又怎么会是我这样从烂泥坑里爬出来的人能肖想的。” 知道是她误会了,沈南枝就要解释,却听文兰香又道:“实不相瞒,其实,是我主动找到的萧统领。” 说着,文兰香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才继续道:“前几日,我父亲又差了媒婆帮我说亲,其中就有萧家二房那个混不吝的二公子,我推辞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去相看,也是在那时候碰巧得知萧家大夫人备受头疾折磨且时日无多,当时我便想到了沈姑娘。” 说到这里,文兰香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陆翩翩的方向:“其实,我之前一直都有在留意沈姑娘,所以对沈姑娘身边这位小神医也略有耳闻,当时我确实是出于私心,想让萧大夫人替我回了萧家二房这门婚事,但也是为了沈姑娘考虑。” 闻言,沈南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在对上文兰香那双坦荡的眸子的瞬间,沈南枝瞬间就明白过来。 在秋围猎场,文兰香既然能从叶坤山和一个小太监的交谈中看出异样,自然也能察觉到沈家的困境。 她知道对禁卫军统领萧放卖一个天大的人情对沈家来说,也颇为重要,所以才抓住了这次机会。 不过,她足够聪明和谨慎,没有贸然用自己的名义或者之前人情来引荐,而是让萧放先来探沈南枝这边的口风。 得了沈南枝应允之后,这边才由她出面,悄悄带着萧家大夫人过来。 虽然也有她自己的算计在里面,但这算计并未伤害沈家的利益,甚至对双方都好。 至此,沈南枝对文兰香的印象也越发好了几分。 只是没想到,文兰香却突然开口:“沈姑娘可知,我为何要特别留意沈姑娘?” 第183章 毛遂自荐 沈南枝端着茶盏看向文兰香。 文兰香抬眼一笑:“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沈姑娘将来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 这话实在是僭越了。 沈南枝微微蹙眉,尚未开口,就见文兰香突然站起身来,对她行了一个大礼。 “沈姑娘,你说我是利欲熏心也好,野心勃勃也罢,我只求能跟在沈姑娘做事,为奴为仆,供沈姑娘驱策,成为沈姑娘手下第一人。” 闻言,沈南枝挑眉道:“文姑娘放着好好的世家千金不做,却偏要跑来我身边当奴婢,这是何意?” 沈南枝抬手要扶文兰香起来,但文兰香却执拗地不肯起身。 她跪在地上,继续道:“终生困于内宅那一小方天地,在后宅明争暗斗非我所求,而且,与其将希望寄托在男子身上,我更愿意凭借自身的能力在这世道立足,放眼看去,唯有沈姑娘能助我,会助我。” 约莫是怕沈南枝不信,文兰香继续道:“实不相瞒,我虽居于后宅,但对朝堂之事也有所耳闻,皇上虽明面上重用大皇子,但实际上属意的还是七皇子,可之前沈姑娘已经几次明确地拒绝过七皇子,甚至在云江边上还对七皇子动了手,可见无论是沈姑娘,镇国公府,还是镇北王都不会愿意看到七皇子得势。” “五皇子也是同样的道理。” “另外几名皇子中,二皇子之前犯下大错,不但彻底失了圣心,在朝中的党羽也被一并剪除,二皇子基本上算是被排除在外,剩下的……” 说到这里,文兰香顿了顿,她看着沈南枝的眸子,笃定道:“若镇北王无心那个位置,最后大抵是落在大皇子的身上,就算是这样,大皇子手上能用的也不过是些跟王家渊源颇深的老臣,还都是文官,届时他也只能倚仗镇国公府和镇北王府,恐怕朝堂再无人敢与沈家为敌。” 而文兰香还没有明说的另外一种可能,若萧楚昀有心那个位置,其结果就更不必说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顺庆帝明知道沈家不会反,却也迫切地想除掉沈家的原因之一。 “而且沈姑娘即将大婚,到时候去了镇北王府,身边也需要人手,我愿毛遂自荐。” 替沈南枝跟萧家萧放搭上线,就是她的投名状。 不仅如此,文兰香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呈给沈南枝:“这名册上是我私下调查到的张家在朝堂上的关系网和安插在几大世家的眼线名单,我人微言轻,能调查到的只有这么多,若沈姑娘给我一些时间,我还可以查到更多。” 沈南枝抬手接了过来。 只匆匆扫过一眼,就发现上面的名字跟墨云手底下的情报网大差不差,尤其是几个张家安插在其他几大世家的暗桩,竟然也被文兰香圈出来了。 墨云背靠镇北王府,有着最为庞大的情报搜集网络,得到这些不足为奇,可文兰香不过是一个没落的永安伯府嫡女,手上能用的人力财力有限,竟然也能查到这么多。 这姑娘不但是用了心的,而且有能力,有野心,又不甘于内宅,若遇到合适的机会,必有一番作为。 沈南枝将那名册合上,疑惑道:“据我所知,大皇子妃温婉端庄,与人为善,而且办事也极为妥帖周到。” 言外之意,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然而,文兰香却摇头道:“大皇子妃固然贤名在外,但相比之下,我更相信沈家,相信沈姑娘绝对不会背信弃义,若沈姑娘想登那高位,我愿意为沈姑娘的马前卒,若沈姑娘安于现状,止步于镇北王王妃,我也愿意供沈姑娘驱策,只求他日尘埃落定,沈姑娘能助我摆脱永安伯府,还我自由身。” 文兰香说得很直白,这送上门来的助益,沈南枝当然不会拒绝。 她站起身来,亲自扶了文兰香起身,并笑道:“好,我答应你,不管做什么选择,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我都会帮你摆脱永安伯府,还你自由身,倒也不必说是为奴为仆那般夸张,只需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衬我一些就是了。” 见沈南枝应下,文兰香这才起身,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环递给沈南枝。 “这是我唯一留下来的阿娘的遗物,对我来说十分重要,沈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永安伯府打听,当初为了这枚玉环,我险些被文兰鸢打断双腿,现在我将它寄放在沈姑娘这里,若有二心……”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却见沈南枝又将那玉环推了回来。 她将那玉环放到文兰香的手中,柔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好生保管就是,同样为人子女,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闻言,文兰香怔了怔,旋即她攥紧了玉环,对沈南枝笃定道:“我用我阿娘的在天之灵起誓,此生绝不背叛沈姑娘!” 前世经历过背叛的沈南枝当然不会三言两语听下来就完全相信一个人。 而且,沈南枝也清楚,若文兰香有二心,那也不可能是一枚玉环就能操纵威胁得了她的。 先应下,卖个好,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来的,之后的路就看文兰香怎么走,怎么选。 沈南枝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又坐了下来,说了会儿闲话,直到陆翩翩那边忙活完。 眼看着秋雨搀扶着萧大夫人出来,沈南枝也起身送了文兰香出来。 她们两人才上软轿,沈南枝刚把院外候着的轿夫唤回来,就听到院外响起小舅舅沈槐书的声音。 “枝枝。” 几个轿夫刚刚抬着软轿跨过院门槛儿,就跟从外面赶过来的沈槐书迎面碰上。 “这是……” 沈槐书刚要开口,就看到轿帘被人拉起了一条缝隙。 因着里面还藏了一个萧家大夫人,所以文兰香只露出了半张脸朝沈槐书招呼道:“沈世子,别来无恙,我扭伤了腿,不便下轿行礼,还望沈世子见谅。” 看到是她,沈槐书有些意外,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并未开口询问,只疏离但不失礼数道:“原来是文姑娘,别来无恙。” 文兰香眼睫轻颤,她迅速垂下了眸子,压下眸中翻涌的情绪,神色如常道:“之前我阿娘的案子还多亏了沈世子为我主持公道。” 沈槐书抱了抱拳:“是沈某的职责所在,文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说着,沈槐书退到了一边,给软轿让出了路来。 文兰香还想说什么,但见到沈槐书那看似温润如玉的模样,但实则骨子里却带着生人勿近的清冷高华,除了他身边人,他对其他人再如何谦和温柔,但那都是出于礼数,而她显然也在他的泾渭分明的界限之外。 软轿被抬走。 看着就要跟沈槐书擦身而过,文兰香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目光落向院中,似乎同他的小外甥女有什么要紧话说,虽然他看向外人的时候眼神也很温柔,但却不似此时,带着温度。 只有在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时候,文兰香才敢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轻轻地放下了帘子。 这一幕沈槐书并未发现,倒是被从院中走出来的沈南枝看个正着。 “枝枝。” 沈槐书在院门口站定,抬眼看向沈南枝:“我刚刚从宫里头出来,已经接了圣旨,需得即刻动身去边境重整沈家军,对抗南疆。” 闻言,沈南枝也顾不得想刚刚文兰香那个眼神了,她紧张道:“皇上叫小舅舅去震慑南疆,那周家……是要调动谢家吗?” 西南一带,也就只有沈谢两家,剩下的各地守军匆忙集结也不可能是已经成了气候的禹州牧的对手。 沈槐书点头:“皇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恐怕是这样安排的。” “我马上出发了,家里就交给你了,京中局势亦是波谲云诡,不比战场上轻松,千万小心!” 对上沈槐书担忧和不舍的眼神,沈南枝的鼻尖儿也有些发酸:“我知道的,家里交给我,小舅舅此去才要小心。” 前世这会儿,南疆在边境的部署已经成了气候,让匆忙上任的沈长安都吃了几次闷亏,再加上顺庆帝有意借助南疆的手除掉沈长安和沈家军,在最关键时候,朝廷撤了后援不说,还断了补给粮,最后还是沈长安破釜沉舟反杀了南疆的部落首领,这才绝地翻盘。 这一世有沈南枝在朝中盯着,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该叮嘱的还是得叮嘱。 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和几个千万注意的事项和沈长安曾经踩过的坑,沈南枝才道:“小舅舅,千万小心。” 沈槐书看着沈南枝,一脸宠溺道:“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小心,不过可能赶不上你大婚了,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添妆,回头让人给你送过来。” 沈南枝笑道:“多谢小舅舅!” 沈槐书笑着笑着,眼神里却突然多了些许遗憾和怅然:“我家小丫头终于长大了,嫁人了,可惜小舅舅不在身边。” 沈南枝本来就被他勾得鼻尖儿发酸,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小舅舅这话说的,你明明也年长不了我几岁。” 沈槐书哭笑不得道:“那也是小舅舅。” 他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可小舅舅都宠着她,纵容着她,小小的人儿,作为她的长辈,却是称职得很。 时光飞逝,一转眼,她就要嫁离开沈家了。 听到沈槐书说赶不上她大婚,沈南枝直到这一刻才深有体会。 她红着眼睛,哽咽道:“只要小舅舅能平安回来,就是给我最大的贺礼,还有……” 沈南枝扯了扯小舅舅的袖子,撒娇道:“小舅舅打了胜仗,到时候我的腰杆儿硬了,嫁过去了也没有人敢欺负我。” 闻言,沈槐书忍俊不禁道:“就你这性子,哪怕是放到现在也没人敢欺负你啊。” 眼看着沈南枝要炸毛,沈槐书连忙从善如流的改口道:“当然!谁也不能欺负了我们家枝枝。” 说着,沈槐书想了想,又忍不住笑道:“不过,说起来,我瞧着王爷都不像是会欺负你的。” 作为旁观者,萧楚昀每每看到沈南枝的眼神,沈槐书看得分明。 所以,沈南枝嫁过去他很放心。 只是有一点…… 念及此,沈槐书抬了抬手,将周围的几个丫鬟都远远地打发了去,他叫了沈南枝在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枝枝,我此前遇刺一事,我后面查到似乎跟宁王叛党有关。” 闻言,沈南枝的心也跟着一紧。 当时那些刺客是萧楚昀舅舅方宏屹派出去的,虽然最后都被萧楚昀解决并抹除了痕迹,但小舅舅这般聪明,和那些人打过交道,而且还从他们手上死里逃生,再加上之前还有萧祈安到处搜捕宁王余党的消息,把这些消息整合一下,小舅舅未必就半点儿察觉不到。 只是,这关系到萧楚昀身世的秘密,哪怕是小舅舅,沈南枝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沈南枝还没吭声,却听沈槐书又道:“我当时差点儿就要死在那些人手上,是一群黑衣人救了我,并将我带到安全处,还找了大夫为我疗伤,安置好了他们才离开,我一直都很好奇他们的身份。” 说到这里,沈槐书顿了顿,他抬眼看向沈南枝,低声道:“以沈家当时的处境,能为我做到这些的人并不多,我当时就在想,会不会跟镇北王有关?” 这话沈南枝没法接。 她正想找个由头敷衍过去,却听沈槐书又道:“我那时留了个心眼。” 后面的话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也不知道他的结论到底如何,沈南枝正要开口追问,就见沈槐书又叹息道:“只不过,我越往下查,却越云遮雾绕,如果真跟王爷有关,他又是如何提前得知我会被宁王余党追杀,所以才事先安排好了在路上接应我?” 沈槐书悠悠道:“枝枝,你说,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呢?” 说到这句,沈槐书看向沈南枝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沈南枝的心蓦地一惊。 第184章 义无反顾 小舅舅当真察觉到了什么! 纵然是面对小舅舅,沈南枝也心慌不已。 毕竟,那可是宁王余党。 且不说沈家如今所处的位置,不应该跟他们扯上半点儿关系,单就说沈家自己,那也是有着世仇的! 因为萧楚昀前世今生坚定的选择和守护,沈南枝信任他,喜欢他,才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他。 可是小舅舅呢? 他如果知道这一切,会怎么选? 沈南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以小舅舅的立场,无论做哪种反应都在情理之中,也都情有可原。 “小舅舅……” 沈南枝紧张开口,才唤了一声,就见沈槐书温柔地笑:“傻丫头,我不是在逼你回答,更不是非要你做个选择,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选的是一条怎样的路,我和沈家都会在你身后,之前是这样,现在和将来同样如此。” 哪怕已经察觉到了这里面或许跟宁王叛党有所牵连,小舅舅也依然无条件信任她,义无反顾地支持她。 这就是她的家人。 沈南枝鼻尖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小舅舅!” 沈槐书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多大的人了,还要哭鼻子,也不怕被丫鬟们看见了笑话,好啦,时间紧迫,我得走了。” 沈槐书轻叹了一声:“照顾好自己。” 说着,他才转身提步离去。 见状,沈南枝彻底红了眼眶,“小舅舅,千万珍重!” 沈槐书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脚下的步子没做停顿,转眼就穿过了月牙拱门消失在了沈南枝的视野。 沈南枝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回了院子,才要坐下,就看到陆翩翩从屋里探头看过来:“枝枝姐。” 沈南枝朝她招了招手:“那位夫人身体如何?” 以沈南枝对陆翩翩的了解,陆翩翩刚刚对萧大夫人并没有说实话。 果然,听到这话,陆翩翩狡黠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枝枝姐的眼睛,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 “其实她的头疾治起来不难,我是故意卖了个关子,今日施了针,再加上那一副药下去就能消一半,我不想让她们觉得治疗得太轻松,好叫她们承枝枝姐的人情,只不过……” 说到这里,陆翩翩面上带着些许难色:“只不过,到时她看到效果必然还会登门,但是,下次需得连续施针五日,我见她今日来这一趟都要诸多遮掩,连续来五日恐怕更加不方便,不如让我过去吧,老太太本来就行动不便,这么折腾也不利于恢复。” 确实不太方便,现在沈南枝也看到了萧放的诚意,而且他们还指望着陆翩翩治病,让陆翩翩过去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但有了之前萧香雪的前车之鉴,沈南枝哪敢让陆翩翩离开自己的范围。 “枝枝姐,放心吧,我正好可以出去透透气,而且,我也得学会自己成长起来,更何况,你还会派人保护我的,我怕什么。” 陆翩翩眨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沈南枝,沈南枝只好应下:“那好吧,千万注意安全。” 陆翩翩欢喜应下,沈南枝还要叮嘱她几句,却见秋雨匆匆回来。 “姑娘,刑部那边差人来问话,问是姑娘这边安排人去收尸,还是让姜家去办。” 沈南枝抬手拨弄了一下从窗外探进来的海棠花枝,语气里冷淡道:“送佛送到西,不过是最后一步,姜时宴是罪臣,不能发丧,只需差个人买副薄棺在城外找个犄角旮旯埋了就是,也省得被人说闲话。” 秋雨应下,转头便吩咐了下去。 沈南枝这边也没闲着,她将文兰香送来的名册和墨云这边的情报信息做了对比和整合,把京中各大世家各个势力之间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都熟记于心。 而且,她还让人找来了皇宫的图纸,将皇宫的布局,各宫的位置也都默在了心里。 记完了这些,沈南枝便想找个机会进宫。 前世有一次她随萧祈安进宫给张贵妃请安,在陪张贵妃用膳之后,张贵妃同萧祈安有话说,便打发了沈南枝出去走走。 沈南枝也就是在那一次碰到了从一处偏殿慌慌张张出来的喜子。 沈南枝觉得这小太监实在太过可疑,当即就要跟过去瞧瞧,结果却被萧祈安给拦下了。 那时候沈南枝才从萧祈安口里得知,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太监,实际上是顺庆帝的暗桩之一,他出现在那里,必然是受了顺庆帝的吩咐,有要紧事处理。 而且既然在动用暗桩,自然是不想叫其他人知道,所以萧祈安才拦下了沈南枝。 前世的沈南枝也就因此作罢,并未多想。 如今却是越想越可疑。 在顺庆帝的后宫里,还有什么事情需得派个小太监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去办的? 而且还是一座看起来空置已久的偏殿。 之前顺庆帝下密令给叶坤山的时候,也是派的喜子传达的。 别的不说,至少这小太监绝对是顺庆帝的心腹之一。 沈南枝想趁着下次有机会进宫的时候,悄悄去探查一番。 然而,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不光宫里头没有什么消息传出,禹州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萧楚昀,萧祈安连点儿风声都没有。 沈南枝也就没有进宫的机会。 眼看着距离两人的婚期还有不到半个月,镇国公府这边倒是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而镇北王府那头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对外依然宣称镇北王重病在床,因此叫外面传出了不少流言蜚语。 其中传得最广的莫过于冲喜一说。 说是镇北王萧楚昀眼看着就要不行了,顺庆帝听信钦天监的提议,为了让萧楚昀转危为安,才将婚期提前,为其冲喜。 因为萧楚昀始终没有露面,相信这一说法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就连镇国公府,大舅母她们都因此来问过沈南枝。 沈南枝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心里挂念的是萧楚昀的安危。 算时间,萧楚昀从京城出发的时候,那替身都已经在从禹州回来的路上了,不该耽搁这么久才是。 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个梦,还有那燃烧神魂的代价,沈南枝坐立难安。 萧楚昀之前寄给她的那粒红豆被她找了个花盆种了起来。 半个月的时间,红豆都发芽了,萧楚昀却音讯全无。 看着花盆里那嫩绿的叶尖儿,沈南枝心里却是懊恼的。 她之前都没有跟萧楚昀好好说话,甚至连他再去禹州,两人都没能当面道别。 沈南枝的指尖拨弄着那叶尖儿正出神,就听到外间春桃来报,宫里头来人了。 今日是刘淑妃的生辰,顺庆帝最近政务繁忙,顾不上给她操办生辰礼,但允了她在自己的锦绣宫中设家宴,允她娘家人进宫贺寿。 刘淑妃自然不会漏了刘静雅和刘秀珠,当然还得顺带上沈南枝。 沈南枝等的就是今日。 来接她们的还是刘淑妃身边的大宫女青鸾。 在打过照面之后,沈南枝让人将提前准备好的生辰礼装上了马车一并带进宫里。 一路上,刘静雅和沈南枝一改在往日里的嬉笑玩闹,包括三舅母刘秀珠在内,三人都一副愁云惨淡强颜欢笑的模样。 对外,沈家人依然一副不愿意相信沈长安已死,不肯为他立衣冠冢,对沈长安的搜救还在进行,如今看到两人这般模样,就连青鸾都忍不住心疼的落泪。 原先沈南枝还担心刘静雅的性子不够沉稳,怕她露出破绽,但没想到刘静雅的演技就连沈南枝都自叹弗如。 约莫是考虑到刘静雅的心情,知道她现在不大愿意面对刘家那些人,所以刘淑妃也只请了几个嫂嫂,刘静雅的阿娘也在其中。 虽然五皇子萧子义的死讯尚未被传出,但现在顺庆帝重用沈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原先怕被拖累,恨不得跟沈家上下彻底划清界限的刘家,现在已然换了态度。 远远看到几人走来,刘家几房夫人就已经热络地招呼她们打招呼,全然忘了那日将刘静雅逐出刘家时候,她们是如何袖手旁观的。 到底是碍于刘淑妃的面子,不想在她的生辰宴上闹得太僵,刘静雅和刘秀珠两姑侄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话茬。 参拜了刘淑妃之后,刘秀珠被刘家几房夫人拉着陪刘淑妃闲话家常,而刘静雅则被她阿娘拉到了一边说着体己话。 趁着她们说话的功夫,沈南枝借口要去御花里走走,便只带了个小宫女就离开了锦绣宫。 走出去了没多远,她就找了个由头将那小宫女给支开了。 沈南枝一个人一路穿过御花园,循着前世的记忆,找去了那一处偏殿。 在避开了宫中守卫,刻意绕开了两道院墙之后,沈南枝这才又从后门绕了过去。 她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她这才翻身上了院墙。 当然,在进去之前,沈南枝还不忘在院墙上留下了自己的暗号,以及一缕追踪香。 沈南枝之前看过的图纸上写着,这一处叫玉泉宫。 现在看来是衰败破旧的偏殿,但在以前却是先帝最宠爱的方贵妃的寝宫。 而方贵妃,也正是那位现在人人谈之色变的宁王的母妃,方宏屹的亲姐姐。 自先帝病故,方贵妃因悲伤过度,没多久也随着先帝去了。 方贵妃病故不久,宁王对先帝的遗诏存疑,原本在京中守丧的他连夜逃回封地并树起了反旗,从而拉开了为期八年的三王之变的序幕。 自方贵妃去后,这座玉泉宫就被闲置了。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原本显赫非凡的宫殿外面早已经杂草丛生。 不光是正门,就连几处偏门都落了厚重的锁,寻常人除非翻过那高高的院墙,根本进不来。 可是沈南枝前世是亲眼看到喜子是从偏门走出的。 当时她还没看到门上的锁。 庭院里的杂草都有半人高。 沈南枝就站在那扇偏门后面。 最近这段时间,夜间都会落雨,尤其是在这杂草斑驳的庭院里,越发显得湿滑无比。 看起来,似乎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沈南枝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岔了,或许当时喜子只是在这里与人密会,却在这时候看到了墙根下掩藏在杂草下的一排排脚印。 那脚印很浅,而且时间应该不算长,若不是才下过雨,都叫人察觉不到。 既然来了,沈南枝就是为了一探究竟的,当然没有放弃的道理,她屏住了呼吸,提步顺着那脚印跟了过去。 有了之前在温泉山庄误碰机关的经历,所以这一次沈南枝每一步都踩在那脚印上,生怕行差踏错。 这样一来,她的速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 用了将近一刻钟,她才终于跟着那脚印来到了正殿。 正殿门窗紧闭,因为时间久远,门窗上糊的油纸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破,殿里光影斑驳,殿中的陈设虽然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但都还好好的。 脚印到了门口就没了,可是沈南枝进门之后,却只看到满地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了来过了。 那脚印的主人这么小心翼翼地赶过来,不可能只是在正殿门口看一眼就离开。 沈南枝踩在门槛而上,正在琢磨这里的蹊跷,却突然听到院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有人来了,而且正是她来时的路上! 如果这会儿沈南枝抽身离开,只会跟来人撞个正着。 可这满殿的灰尘,以及一眼望到头的陈设,根本就没有可供沈南枝藏身的地方。 窸窸窣窣的声音近在咫尺。 无奈之下,沈南枝连忙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殿门,然后一个翻身利落地上了大殿的横梁。 万幸那根主梁足够粗壮,而沈南枝的身段纤细,正好能将她的身子藏起来。 她一手撑着横梁,一手攥紧了自己的衣摆和袖摆,刚刚藏好,主殿的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还真的有人鬼鬼祟祟来这种地方! 如果只是密谋,又何必特意跑来主殿,在外面那杂草丛生的庭院里,就是一处绝佳的密会地点。 至此,沈南枝心中的好奇也被无限放大。 一阵风突然涌入,带得殿中粉尘四起。 感觉到那人的脚步声就停在了自己所在的横梁底下,沈南枝连呼吸都屏住了。 第185章 玉泉宫里的秘密 不知道是不是那人察觉到了异样,他站在横梁底下,迟迟没有动作,但沈南枝却可以感知到他的呼吸。 他人还没走,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沈南枝的手撑得都有些发酸,若是一般人早就支撑不住。 等了约莫一刻钟,沈南枝才又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响。 他在门口转了几步,不知道做了什么,沈南枝只听到门口的地面突然轰隆一声闷响。 这里竟然还有一条密道! 正常情况下,就算有人察觉到这里不妥,第一时间也跟沈南枝一样,观察这屋子里的陈设,在屋里找找看有没有机关暗器。 谁能想到,这机关和密道就在门口呢! 石门翻动的声音结束。 那人既然敢在这时候启动机关,说明已经打消了怀疑。 沈南枝这才敢悄悄地探出一点儿头,目光朝底下看去。 那人果然就是之前沈南枝见过的喜子。 此时,他身上还穿着杂役监太监的衣裳,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隔得这么远,沈南枝都能隐约闻到那食盒里传来的香气,跟这满大殿的潮湿腐朽味道格格不入。 凭着这些菜肴的味道,以及喜子这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也半点儿都不像是上香进贡的。 可是,除了这一点之外,他提着个食盒来这里做什么? 难不成,这密道底下还藏了人吗? 沈南枝正困惑,就见喜子在门口跺了三下脚。 原本已经翻转过去露出了一条黑漆漆的密道的石门,突然又朝着另外一边翻转过去。 如此反复三下之后,地板底下才多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喜子环顾四周,确定外面没有半点儿异样之后,这才抓紧了时间,一路顺着石阶跑了进去。 看到他那般小心机谨慎的样子,沈南枝也连忙将脑袋给缩了回来,生怕被他发现了端倪。 就这一晃眼的功夫,喜子已经进入了密道深处,彻底消失在了沈南枝的视野。 而沈南枝的好奇心也完全被勾了起来。 她恨不得立即翻身跟进去,看看这里面到底是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可最后理智还是占了上风,眼下她就一个人,万一底下有什么机关或者杀招,她就算是被困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而且,喜子若只是送个饭,想必很快会折返回来,沈南枝就这样贸然跟进去十分危险。 犹豫再三,沈南枝决定放弃。 既然确定了这里有问题,等以后准备充分了再说。 她对密道和机关术了解的不多,萧楚昀手底下倒是有个懂这些的能人,而且萧楚昀自己也精通此道,沈南枝觉得还是再等等,算时间,萧楚昀也快回来了,到时候跟他商议一下,再做打算。 这样想着,沈南枝提着一口气,翻身从房梁上下来,然后尽可能的掩藏了自己的痕迹,翻身出了院子。 但她也没有立即离开,在故意绕了一圈之后,沈南枝才挑了一个不远不近正好可以看到玉泉宫偏门的凉亭,然后随意地靠在石桌前赏花。 就如她所料,还没等到一刻钟,喜子就鬼鬼祟祟地从偏门钻出来了。 他手上还抓着食盒。 在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留意到他之后,他这才脚下生风地离开了御花园。 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出来了太久怕刘淑妃那边找不到人,沈南枝也折身回了锦绣宫。 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也正好遇到了之前被沈南枝支开的小宫女桃枝。 两人一前一后,刚要往回走,却又碰到了王妙玉一行人。 这场景就跟十多天前一模一样。 沈南枝无心搭理,王妙玉却主动叫住了她:“哟,我说这是谁呢,这不是咱们的准镇北王妃吗?” 王妙玉依然是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只不过之前一直捧着她的那群美人在看清沈南枝面容的一瞬间,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记住了之前刘淑妃给的教训,现在谁也没敢再接王妙玉的话茬儿。 王妙玉看到沈南枝本来就心情不好,众人的反应让她越发气恼,当即皱眉道:“你们怕她做什么?不过是个空壳子王妃罢了,我可听说了,那镇北王眼看着都没有几天的活头了,让她这时候嫁过去,不过是为了冲喜,也不知道她在洋洋得意些什么。” 沈南枝本来转身想走的,听到她贬损萧楚昀,沈南枝才转头冷眼看向她,语气冷淡道:“我最近闲来无事,便多练了练长枪。” 说着,沈南枝朝王妙玉抬了抬手指。 王妙玉听得一头雾水:“你舞刀弄枪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南枝微微一笑:“我只是提醒你,我这手指上磨了些茧子,若这一巴掌落在你脸上,可就不似之前对待你祖母那般轻松,多半是要破相的。” 话音才落,在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原就不敢招惹沈南枝,现在越发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恨不得立即跟王妙玉拉开距离。 “沈南枝你敢!” 王妙玉气急,抬手指着沈南枝怒道:“我是皇上的女人!你也敢动手!” 然而,听到这话,沈南枝不但没怕,反而还朝着王妙玉走近一步:“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嚣张什么?这偌大的后宫里,皇上的女人多了去了,儿子却只有那么几个,如今凭本事封王的也就只有镇北王,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编排镇北王了?” “我就算打了你,闹到了皇上跟前,也是你理亏,到时候你还得受罚,更何况,你脸蛋都毁了,还要如何登高枝?不信的话,你要不要赌一赌?” 说着,沈南枝转了转手腕。 见状,王妙玉心底一慌,被吓得连忙倒退几步,就连嘴上的气势也弱了几分:“我,我凭什么要跟你打赌……你,你别过来!” 沈南枝冷哼了一声,“你若不想以后都这样继续闹得没脸的话,我劝你以后见了我都要绕着走,别来寻我的晦气。” 说完,她也懒得看王妙玉那仿似吞了苍蝇的眼神,转身便走。 沈南枝都走出了好远,依然能感觉到王妙玉落在她身上那似是啐了毒的眼神。 她若只是在嘴上耀武扬威逞口舌之快也就罢了,若她敢动别的心思,沈南枝当然也留不得她。 锦绣宫里,其乐融融。 已经到了午膳时间,宫女们已经都准备好了。 看到沈南枝回来,刘淑妃招了招手,笑道:“你这孩子,虽然这里都是本宫刘家的姐妹和嫂嫂,但本宫也将你看作静雅一样,都是自己人,不必为了方便我们说话而躲出去。” 原来刘淑妃是误会了,沈南枝也没解释,只顺势道:“谢娘娘抬爱,臣女知道了。” 刘淑妃笑了笑,转头便招呼着众人入席。 沈南枝趁着刘淑妃在与众人说话的功夫,顺手拉了青鸾在一边,压低了声音好奇道:“青鸾姐姐,我刚刚途经御花园西南边上的时候,看到还有小太监提着食盒呢,各宫里头不是都有小厨房吗?难不成还有谁那般得宠,跟皇上一样,从御膳房那边送过去呢?” 闻言,青鸾笑了笑:“哪有的事儿,张贵妃身体抱恙,这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归咱们娘娘管,奴婢跟在娘娘身边,可没听说哪宫妃嫔还要特意送膳食过去。” 说到这里,青鸾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含笑道:“不过,你说的西南面那边,该不会是看到了喜子吧?” 沈南枝眨了眨眼睛,“喜子?” 青鸾笑道:“就杂监里的一个小太监,西南那边临近冷宫,宫里头的野猫不少,许多都是以前太妃们养的,原先有人提议让人将那些猫儿都直接射杀,还是咱们娘娘心软制止了,并且专门派人定期去投喂,省得那些野猫惹出祸事。” 沈南枝恍然大悟:“那青鸾姐姐说的喜子,就是现在负责喂养那些野猫的小太监吗?” 青鸾点头:“是的,我之前几次都看到他提着食盒往那边去呢。” 可是,当时那喜子鬼鬼祟祟的状态,哪里可能只是喂养野猫。 而且,什么样的野猫会养在玉泉宫的密道底下? 毋庸置疑,喂养野猫只是个幌子罢了。 听青鸾的语气,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喜子有问题,甚至就连淑妃都有可能蒙在鼓里。 还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沈南枝不好贸然表露出来,只点头附和道:“娘娘当真是极好的人。” 青鸾笑了笑:“那是自然。” 见沈南枝没有别的要问的,青鸾服了服身子就转头去忙活了。 沈南枝也被刘静雅拉去了席间,两人就要入席,却听到外间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淑妃娘娘,不好了!” 一个传令的小太监刚到门口,就跪倒在地,脆声道:“娘娘,有紧急军情,皇上在御书房发了好大的火气呢,正好王贵人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哭哭啼啼地赶过去,触到了皇上的霉头,这会儿正龙颜大怒呢。” 宫里头的妃嫔出事,第一时间就该来通知共同执掌六宫的张贵妃和淑妃。 可如今张贵妃以养病为由,闭宫门不出,现在这些事情当然第一时间会被递到刘淑妃这边。 “王贵人?” 刘淑妃本来对此人就无感,但突然间想到之前在御花园里王妙玉欺负沈南枝的一幕,她也就瞬间打消了要去掺和的念头,所以根本就再多问王妙玉,只好奇道:“你刚刚说的出了大事?就是这个?” 那小太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禹州那边的信使回来了,带了消息过来,皇上才龙颜大怒的,刚刚奴才在外面听到几个换岗的禁卫军士兵私下议论,说是禹州周家反了。” 嘶…… 此言一出,四下响起一大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在沈南枝的预料之中,但其他人却不知情。 刘淑妃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她当即扬声唤了人来,问道:“去看看,长公主府那边什么反应?” 都这时候了,她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生辰宴。 刘淑妃站起身来,就要借着去看王贵人的名头去御书房探探消息和顺庆帝的口风,没曾想很快外间又有人匆匆来报。 “娘娘,刚刚传出的消息,七皇子中了埋伏,被禹州牧乱箭射死,张贵妃这会儿正在往御书房赶呢。” 这一次,周围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不止是她们,就连知道前因后果的沈南枝都惊诧不已。 萧祈安……死了? 虽然之前萧楚昀留给她的密信里,已经跟她透露了要借机除掉萧祈安的打算,但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沈南枝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这时候,刘淑妃再也坐不住,她当即起身道:“本宫需得去御书房一趟,今日这生辰宴,咱们是吃不成了,以后若有机会,咱们再聚。” 都这时候了,她刘家的嫂嫂和几个姐妹当然也不能再留在宫里头了。 还不知道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她们也急需往家里赶。 沈南枝和刘静雅行了礼,也跟着退了下去。 这会儿,沈南枝倒是很想去御书房看看顺庆帝的反应,但以她的身份,现在也去不了。 自萧楚昀离开京都的这十来天,无论是禹州,还是萧祈安,萧楚昀,都没有半点儿消息传回来。 如今可倒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从锦绣宫里出来,刘静雅攥着沈南枝的手,紧张道:“枝枝妹妹,会没事的吧?” 她问的是沈长安。 毕竟沈长安也在西南一带。 虽然沈家军是被派去镇守南疆,但就怕这里面会有什么变数? 沈南枝摇了摇头,回握住刘静雅的手笃定道:“会没事的!” 不光沈长安,小舅舅也在,他们那边应该没事。 正面迎战周家叛军的是谢家军,还有宿州一带的守军。 而谢长渊,谢小侯爷此前就去了谢家军,不知道这次在不在平叛的队伍里。 前世沈南枝还活着的时候,周家尚未谋逆,按照沈南枝之前的那个梦境的线索推断,周家应该是在萧祈安登基对沈家清算之后,宁王叛党揭竿而起,周家也是那时候顺势打着清君侧,护忠良的名义反的。 沈南枝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第186章 雅茗阁相约 无论是在沈南枝的印象中,还是在她梦境中拼凑出来的信息,谢家都没有特别的消息,应该是平安无事。 眼下沈南枝担心的是萧祈安并没有死。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虽然消息已经传回来了,但沈南枝总觉得有着前世记忆的萧祈安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她就担心萧祈安也跟沈长安一样,是金蝉脱壳,假死。 只不过,沈长安是因为顺庆帝的算计和迫害,无奈之下才不得不这样做,萧祈安未必就不可能是为了迷惑禹州牧周正雍,想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制胜。 是与不是,沈南枝也只有再等等看,要么等着看到萧祈安的尸身送回来。 要么等周家落败,萧祈安再没有假死的必要,必然要冒出来。 禹州和萧祈安都有了消息,萧楚昀那边应该也快传消息回来了。 沈南枝迫不及待地拉着刘静雅往家里赶,可还没等她上马车,就被人叫住了。 “沈姑娘,我家姑娘有要事相商,还请姑娘移步雅茗阁一叙。” 说着,那人自报家门:“我家姑娘是谢家四姑娘。” 谢四姑娘,谢婉婷? 沈南枝不知道这时候她找上自己是什么意思,看着那小厮递来的谢家的拜帖,沈南枝没接,只冷淡道:“我还有事,谢四姑娘若有要紧事,可来镇国公府寻我。” 说着,沈南枝转身要走,却在抬眼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几道飞速掩藏的身影,还有不远处的几辆马车,车夫的目光都落在她这边,沈南枝才一抬头,他们连忙避了开去,看向了别处。 今日从这正阳门进宫的,也就只有沈家和刘家的女眷,正阳门外,也只有她们两家的马车。 沈家的马车还在刘家的马车后面,按说不会这么扎眼才对,那些人飞快闪躲的样子一看就是因为心虚。 这是被人盯上了。 正想着,谢家的小厮却还没有离开,他继续躬身对沈南枝道:“我家姑娘说,之前的事情都是她的错,她已经知错了,不想因为她让沈谢两家交恶,她想要找个机会弥补沈姑娘,听闻沈姑娘的娘亲身体孱弱,就连小陆姑娘都束手无策,在小陆姑娘之上,就只有那位传闻中已经坐化飞升,以医渡人的慧空大师可能有办法,她才特意差人去寻访,这次她找沈姑娘,要带给沈姑娘的消息也跟慧空大师有关,如果沈姑娘也不感兴趣的话,就只能错过了。” 慧空大师。 光是这四个字,就足够吸引沈南枝的注意了。 沈南枝已经准备踩上马车的脚尖一顿。 她转头看向那小厮。 却见那小厮一脸诚恳地看着她:“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这里离雅茗阁不远,姑娘去看看便知真假。” 沈南枝已经搭在马车上的手又放了下来,“好吧,去回你家姑娘,我先送舅母她们回去,随后便至。” 见沈南枝应下,那人连忙点头,“好的,奴才这就去回话,不过也请沈姑娘快些,听我家姑娘的意思,消息送得有些急,怕再晚一些就错过了那位大师。”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锦盒递给沈南枝。 沈南枝随手打开,就看到里面躺着一串佛珠手串。 在大齐流传着不少慧空大师的传闻,无论是他行医救世,开坛讲经,还是关于他坐化飞升,但不管是哪一件,都少不了关于他平日里手上所盘的紫檀木佛珠的描述。 跟寻常僧人的佛珠不同,慧空大师所盘的佛珠虽然是紫檀木质地,却透着一缕沉水香,传说是因为寻常的佛珠手串十四颗,寓意观音菩萨与十方、石三、六道等一切众生同悲,使一切众生得十四无畏功德,而慧空大师的紫檀木佛珠手串还要多一粒沉香木质的佛珠,他愿替众生多承担一份悲苦和因果。 这锦盒里的佛珠手串无论是光泽、质地都跟传闻中的一模一样。 而且,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这佛珠确实曾经过慧空大师的手沾染上了些许佛性,看到这佛珠的瞬间,沈南枝原本还有些烦躁的心,竟然神奇般的平静了下来。 谢婉婷约她可能别有用心,但这佛珠应该没问题。 只这一样,就值得沈南枝走一趟。 沈南枝将锦盒收好,故作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那好吧,我跟舅母说一声,马上就过去。” 那小厮这才忙不迭地点头:“那奴才就在这里等着沈姑娘,给沈姑娘带路。” 沈南枝微微颔首,“也好。” 好在沈家来时多备着一辆马车,沈南枝送了三舅母和刘静雅上了马车,刚刚她同那小厮的对话她们也都听见了。 三舅母刘秀珠关切道:“要不要我和静雅一起陪你过去?我此前听过那谢四姑娘跟你就不大对付。” 刘静雅也道:“那就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她找你能有什么事儿,” 沈南枝摇了摇头:“也许人家是真心悔改呢。” 虽然这话,就连她自己都不信。 沈南枝虽然面上这样说着,却不动声色拉过了刘静雅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下了几个字。 看得刘静雅蓦地睁大了眼睛,她惊讶道:“枝枝妹妹,你……” 沈南枝微微一笑,扬声道:“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说完,见三舅母和刘静雅都领悟到了她的意思,沈南枝让前来接她的秋雨也先跟着一起回去,这才放下了马车帘子,并让车夫先送她们回去。 等她们的马车离开之后,不远处之前那几辆看起来可疑的马车却还停在原处,甚至就连那鬼鬼祟祟躲藏的十几道黑影也离开,沈南枝就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等三舅母和刘静雅的马车拐过了转角,已经走远了,沈南枝才转头看向那小厮:“我们走吧。” 她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马车才刚出发,之前不远处停放的那几辆马车也跟着动了。 沈南枝放下了帘子,只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子,就跟平时一样,对外面的那些小动作恍若未见。 马车才刚到门口,谢家的小厮就躬身迎道:“沈姑娘,我家姑娘在三楼的雅间,还请姑娘移步。” 沈南枝很是配合地下了马车。 雅茗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茶楼,就在最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 来这里喝茶的人非富即贵。 即使是一楼大堂,也不似寻常茶楼那般喧嚣,偌大的茶楼除了看台上不断传出来的绕梁琴音,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沈南枝从一楼顺着楼梯到了三楼,这一路看过来,哪怕是在打着帘子的雅间里谈话的客人,也都是温声细语的,似乎没什么不妥。 “到了,沈姑娘请。” 谢家的小厮将沈南枝带到了三楼紧邻楼梯口的雅间,到了门口便对她抬手一引。 屋子里的人听到了动静,不等谢家的小厮敲门,房门就被人从里间打开。 沈南枝一抬眼,就看到靠窗坐着的谢四姑娘,抬眸朝她微笑:“沈姑娘,你可算来了。” 说着,她起身迎了过来。 多日不见,谢婉婷面上的气色红润了不少,身体肉眼可见的养好了。 今日的她穿着藕粉色薄烟纱百褶裙,看起来就如同在院子里穿梭的花蝴蝶。 只是,还没等走到沈南枝跟前,她又有些迟疑地顿住了步子:“我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 沈南枝提步跨进了门槛,语气淡淡道:“唐不唐突,谢四姑娘不都已经请了吗?” 闻言,谢婉婷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恢复了常色,她对沈南枝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原本我是应该亲自登门告知的,但是,我阿娘的事情……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当年的事情是我阿娘做得过火,这些年她也知道错了,并且诚心悔改,还严令我不许再靠近沈家给你们添堵,再加上我也怕你阿娘生气,不乐意见到我,所以我……哪里敢登门拜访。” 说到这里,谢婉婷亲自引了沈南枝在窗边坐下,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并诚恳道:“在阎罗殿前走了一遭,很多事情我都想明白了,我是真心道歉的,就算你不信,你也可以当我是为了谢家,现在沈家如日中天,我也不想谢家因为我得罪了你而被迁怒。” 等她说完,沈南枝才抬手接了茶盏,她看着那极品雪芽泡的茶,没有立即饮下,而是大度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阿娘也说了,以后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就行,你也不必担心我会针对谢家,不过,你今日约我来,不会只是为了道歉吧?” 谢婉婷站起了身子,端着茶盏诚恳道:“自然,在来之前,我家小厮应该同你说了,我确实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慧空大师的下落。” 沈南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在哪里?” 谢婉婷在沈南枝对面落座,自顾自的喝了一杯热茶之后,才悠悠道:“不急,我已经让人跟上去了,相信很快会有具体的位置报上来,最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到时候咱们再跟过去就是了。” 她既然这么说,沈南枝也不好多问,她放下茶盏,微笑道:“如此便有劳谢四姑娘帮我盯着了。” 谢婉婷笑了笑,“应该的,只希望沈姑娘不要因为之前的事情同我置气。” 她抬眼看向沈南枝并端起了茶盏:“我以茶代酒,向沈姑娘赔个不是。” 说着,她端着茶盏,一饮而尽。 沈南枝也端起了茶盏,但她却没有立即饮下,而只是放到了唇边,做了做样子就放了下来。 见状,谢婉婷皱眉道:“沈姑娘是觉得我不够诚意,或者说是怕我在这茶水里下毒?” 沈南枝端着茶盏的手指轻轻一转,漫不经心道:“谢四姑娘误会了,我最近因为表哥的事情忧思成疾,翩翩给我开了药,可那药理跟茶水相撞不能同服,还请谢四姑娘见谅。” 谢婉婷仿似松了一口气。 她抬眼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我这就让人给沈姑娘换成蜂蜜水如何?” 见沈南枝点头,她直接叫了身边的丫鬟安排了下去。 很快房门被人敲响,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厮端着托盘躬身进来。 他一直低着头,像是紧张得根本就不敢抬眼似的。 从沈南枝的角度也只能看到他清秀的眉眼。 那托盘里装着的,正是打算呈递给沈南枝的蜂蜜水。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将那托盘放到了沈南枝面前。 对面的谢婉婷也含笑道:“沈姑娘,现在如何?” 沈南枝随手接了过来,她拿到鼻尖嗅了嗅,在对面谢婉婷期待的目光下,沈南枝一抬手直接将那一盏滚烫的蜂蜜水洒到了那端茶的小厮身上,并厉声道:“混账东西,怎么伺候客人的?这么烫的蜂蜜水也敢往客人面前端?” 那小厮瞬间被泼的一瞬间,好在他反应迅速,及时抬手遮挡,那大半的蜂蜜水都被他的袖子挡下,才没有被正面泼到脸上。 但即使这样,他的袖子和衣襟都被蜂蜜水打湿透了,看起来格外狼狈。 那小厮尚未有其他的反应,倒是一旁的谢四姑娘情急之下一声惊呼道:“啊!沈南枝!你怎么敢!” 闻言,沈南枝脸上带着困惑,不解地看向谢婉婷:“谢四姑娘这是何意?我是这里的客人,本就是这小厮不懂事,险些让这蜂蜜水烫到了我,为何谢四姑娘非但不责怪这小厮,反倒怪起我来了?” 谢婉婷还没反应过来,那被泼了茶水的小厮已经连忙低头认错:“是小的疏忽,还请沈姑娘高抬贵手,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沈南枝放下茶盏,神色冷淡道:“好吧,记得下次别放那么烫的水。” 那小厮十分恭敬地应下,便连忙抓着茶盏和托盘退下了。 至此,对面的谢婉婷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端着热茶,讪讪道:“沈姑娘,抱歉,我刚刚也是被吓到了。” 沈南枝往身后的太师椅上靠了靠,随口道:“没什么,谢四姑娘人美心善,关心底下的人也很正常,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冷眼看向谢婉婷,直看得谢婉婷浑身不自在,主动开口问道:“哪、哪里不明白?” 沈南枝才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不过是一个茶楼的小厮,我泼了便泼了,谢四姑娘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谢婉婷被沈南枝的话给噎住了。 她正要开口找补,房门在这时候被人推开,刚才那名小厮去而复返。 第187章 是他 那小厮穿着最简单的粗布麻衣,跟在底下跑堂的那些小厮没什么区别,甚至就连那份奴颜婢膝的劲儿,都一模一样。 “沈姑娘,这次的温度如何?” 进门之后,他低垂着头,恭敬地捧着托盘,将第二碗蜂蜜水呈给了沈南枝。 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不敢抬头,不敢直视沈南枝眼睛的卑怯模样。 沈南枝接了那蜂蜜水在手,温度正好。 不过,跟之前一样,沈南枝只堪堪拿到唇边,甚至都没碰那蜂蜜水一下,就一抬手,又将那一杯蜂蜜水结结实实的泼在了那小厮的身上。 沈南枝从他低垂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诧异,但并无恼怒。 而且,这一次他反应依然很快,但在他抬手阻挡的瞬间,沈南枝反手从另外一个方向泼了过去,正好浇了他一头一脸。 “沈南枝!” 这小厮还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依然恭敬地站着,叫人看不出半点儿错来,对面的谢婉婷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有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她到底是忍住了,只皱眉看向沈南枝,勉强挤出来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你为难一个跑堂的做什么?如果你对我依然有怨气,不肯原谅我,冲着我来就是了,我在这里再跟你赔个不是。” 说着,她端起茶盏,就要起身道歉。 然而,沈南枝却笑笑:“谢四姑娘误会了,这次的蜂蜜水温度正合适,只不过我泼顺手了,是我的不是,谢四姑娘该不会为了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厮同我置气吧?” 谢婉婷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不时地看那个端着托盘恭敬站在一旁的小厮,见对方并没有表露出半分异样,这才开口道:“当然,当然不会。” 见状,沈南枝才挑眉道:“既如此,便替我再送一杯蜂蜜水过来吧。” 听到这话,谢婉婷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倒是被沈南枝针对的那个小厮依然恭顺地低下了头去,很快又送了一杯蜂蜜水过来。 这次尚未呈到沈南枝跟前,谢婉婷已经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沈姑娘可要看好了,别再手滑了。”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沈南枝一抬手,又将那茶盏掀翻。 但是,这一次那小厮直接一把扣住了沈南枝的手腕,叫沈南枝的手再动弹不得,那温热的蜂蜜水眼看着就要洒到沈南枝手上,沈南枝一松手,直接丢了那茶盏,并反手连他手上的托盘一并扬了。 啪! 茶盏落地,瞬间摔成碎片,温热的蜂蜜水四溅。 沈南枝也在托盘被扬起,那小厮愣神的一瞬间,抽出了袖子里藏着的匕首,直接朝那小厮的脖颈刺去。 只是,这人却也不是吃素的。 沈南枝的匕首还没到,他脚一转,直接躲掉了沈南枝的攻击,并反手呈爪朝沈南枝抓来。 沈南枝的旁边是窗户,不过,在她进来之前就已经被锁死。 而她身后还站着谢婉婷带来的丫鬟,刚刚她观察过那两人的动作,地盘很稳,显然也是练家子。 旁边是攻到了眼前的杀招,只有对面谢婉婷才是唯一的突破口。 沈南枝心念一动,这小厮却像是提前想到了沈南枝的下一步动作似的,他手上的攻势不减,但脚下已经直接往谢婉婷身侧一退,就等着沈南枝自投罗网。 可偏偏沈南枝也只是虚晃了一下。 在那人退开半步的瞬间,沈南枝脚尖一点,直接擦着这人的身侧腾身而起。 不但避开了这人的杀招,还跳出了这几人的包围圈。 只可惜,她原本以为翻身过来能抓住那人,但那人的身形就像是条泥鳅,滑得很,沈南枝很难碰到。 而且,还没等她站定,那几个丫鬟包括门外的守卫都抽出了藏于腰际的软剑,就要朝沈南枝攻来。 “且慢。” 那小厮突然开口。 他在沈南枝对面站定,虽然他依然是那身粗布麻衣,而且衣衫都被打湿,就连头发都还在滴水,但看起来却没有半点儿狼狈。 尤其那一身冷冽肃杀的气息,哪里还有半点儿刚刚那唯唯诺诺的茶楼小厮的模样。 此时的他哪怕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那一身矜贵。 他冷眼看向沈南枝,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道:“没想到,沈姑娘的脾气这么不好,上来就要打要杀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样可不太好。” 闻言,沈南枝挑眉,语气学着他的语气回怼道:“那也总比阁下强,明明贵为皇子,却偏要上赶着来做这伺候人的活计,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二皇子。” 对面的男子哈哈一笑:“我觉得挺好玩的,沈姑娘这茶水泼得不也挺顺手的吗?千金难买美人一笑,能让沈姑娘开心,被泼几杯茶而已,值了。” 他虽然是在笑着,但眼底却泛着冷意,叫人如坠冰窖。 二皇子,萧时华。 谢婉婷有前车之鉴,就连刘静雅都知道这女人没安好心,沈南枝怎么可能信得过她。 更何况,沈南枝从正阳门外,就看到那些盯梢的黑衣人和马车了,就算她不跟着过来,这些人也总能在路上想尽一切办法拦截她,然后再将她“请”来这里。 马车上还有三舅母和刘静雅,沈南枝不想将她们牵连进来。 在确定这些人的目标是她之后,她才让人先将她们送回去。 至于她,一个人没有拖累,方便多了。 从进来之后,看到这小厮的第一眼,沈南枝就认出来了。 这一世的她跟二皇子萧时华并没有见过面,所以这人扮作了小厮也没想到她还会认出他来。 但上一世的沈南枝却对此人印象深刻。 顺庆帝前脚刚死,还没来得及操办葬礼,萧祈安就带着人在二皇子府里找到了私制的龙袍和伪造的顺庆帝遗诏。 他甚至联合了一些老臣,准备逼宫。 只是没想到,萧祈安的动作更快一步,更没有想到,顺庆帝虽然死的突然,但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留下了诏书。 彼时,萧时华一败涂地,在顺庆帝驾崩的那一晚血染太极殿。 借用萧祈安曾经的话来评价此人——又蠢,又坏,还贪得无厌,不择手段。 但他的母妃却是曾经荣宠六宫的许贵妃,而且他外祖许家,亦是将门之家,只不过没有沈家那般幸运,许家几乎全部折损在那场三王之变中。 许贵妃也因此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虽然失了母妃,又失去了外祖家这一强有力的支撑,但凭借许家留下的底蕴和人脉,威望,二皇子在朝中的支持者众多。 而且,他还是诸位皇子中,唯一一个有武将作为靠山的皇子。 再加上,他在顺庆帝面前惯会演戏,颇得顺庆帝的喜欢,是继萧祈安之后,顺庆帝第二疼爱的儿子。 也正是因为一层偏爱,所以当初哪怕把江北贪墨案的证据呈递到了顺庆帝的龙案前,所有的矛头和线索直指萧时华,顺庆帝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没有确凿证据为由,对他网开一面。 若非后来萧楚昀找到了高勋父子,将这些年萧时华同户部之间往来的密信和贪墨的名单完整地呈到顺庆帝面前,顺庆帝也不会下令禁足。 再加上那时候他还暗中派人刺杀萧楚昀和萧祈安,后来又在明月楼算计沈南枝和嘉禾郡主,惹得长公主府和太后那边不满,才彻底激怒了顺庆帝,甚至就连这次春围巡猎都没带上他。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彻底失了帝心,跟皇位无缘的时候,他却在这时候蹦跶出来了。 沈南枝在正阳门外,看到那些鬼鬼祟祟藏着的黑影的时候,就想到了。 那些人一看身手就不俗,不像是谢家能养得出的暗卫。 之前谢家能掳走陆翩翩,那是得益于昭宁公主萧香雪的暗卫。 可萧香雪身边总共就才那么些人,而且都被沈南枝杀了,她甚至都不敢往宫里递这个消息。 又从哪儿再找出这么多人来? 更何况,眼下张贵妃那边都已经收到消息了,萧香雪不可能不知道,她还没有蠢到在这个时候给张贵妃捅娄子。 而且,沈南枝还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手,她真要动手,第一时间就该有消息传到沈南枝这里了。 所以,不是萧香雪。 可除了她之外,对沈南枝抱有敌意,且还能调动这些高手的,沈南枝想到的只有二皇子。 前脚萧祈安出事的消息才传出来,他这就按捺不住了。 沈南枝这时候是可以夺门而逃的,但她知道,萧时华定然还有后招,她也想看看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就算之前他再跟萧楚昀不对付,想要报复在沈南枝身上,但眼下这局势,显然还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 周家谋逆,萧祈安身死,朝野震荡,立储迫在眉睫。 而顺庆帝就这么几个儿子,萧楚昀至今都还在府中养伤,且不说他身子骨不行,他早早地封王,显然就已经被顺庆帝排除在储君的人选之外。 剩下的还能给萧时华带来威胁的,就只有大皇子萧怀珉。 萧祈安一死,萧怀珉在朝中的威望更高,而且既是长子,也是中宫嫡出,名正言顺,无可厚非。 萧时华想要那个位置,必然要先对付大皇子萧怀珉。 这也正是沈南枝担心的。 她怕萧时华抓了她来,真正要对付的是大皇子和大皇子妃。 念及此,沈南枝挑眉,看向萧时华的眼神越发冰冷。 对面萧时华拍了拍手,赞许道:“沈姑娘好眼力,这都将我认出来了,只是我有些好奇,你我素未谋面,若非有人提醒,我都认不出沈姑娘来,沈姑娘又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他的眉眼跟顺庆帝有几分相似,虽然俊美,但却莫名地给人一种阴沉不定的压迫感,尤其是这样皮笑肉不笑的时候。 沈南枝的那三杯茶水有一大半都洒到了他的身上。 哪怕他脸上还带着蜂蜜水,胸前的衣襟和整个袖子都被打湿透了,他倒也能沉得住气,至少面上不见恼意,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南枝,也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 沈南枝甩了甩之前曾被他拽过的手腕,随意道:“没什么,我猜的。” 闻言,萧时华微微一笑:“沈姑娘觉得我会信吗?” 沈南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他的眉眼,“你跟皇上长得这么像,我猜出来很奇怪吗?” 虽然当时他确实是低着头,叫人一眼很难认出,但沈南枝这个理由也勉强说得过去。 萧时华一转身,干脆在沈南枝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他抬眼笑看向沈南枝:“既然沈姑娘不想喝我送的蜂蜜水,那我就只好找别人了。” 说着,他抬起两指,随意地敲了敲桌面。 很快有人又送了一杯蜂蜜水进来,呈到了沈南枝面前。 见状,沈南枝忍不住嘲讽道:“二殿下倒是执着。” 她没有接那杯蜂蜜水。 萧时华也不急,他懒洋洋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撑着下巴,含笑道:“沈姑娘信我,不喝的话,你会后悔的。” 沈南枝脚尖一点,索性勾了一旁的椅子过来,在他对面从容落座,也学着他吊儿郎当的语气,回怼道:“我竟不知,二皇子想让我如何后悔法?” 说到这里,沈南枝下意识扫了一眼垂首站在萧时华身边的谢婉婷。 感受到了沈南枝打量的目光,谢婉婷转头一脸得意的看向沈南枝,嘲讽道:“沈南枝,今日进了这里,可由不得你,你不是很厉害吗?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这时候,谢婉婷看向沈南枝的眸子似是啐了毒,那满满的怨气似是恨不得将沈南枝生吞活剥了。 见状,沈南枝非但不恼,还有些同情道:“谢婉婷,你开始如果是真心同我道歉的,我倒不是不能原谅你,但没想到,你竟这般不知悔改,别怪我没提醒你,跟着你身边这位,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闻言,谢婉婷气极,当即就要开口骂回去,却被萧时华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他含笑看向沈南枝:“沈姑娘也不必逞口舌之快,我知道,你在等人。” 被他看穿了心思的沈南枝也不恼,正要开口怼回去,却听萧时华笑得越发灿烂:“正好,我也在等人。” 第188章 都在等人 一旁的丫鬟给萧时华倒了一杯茶。 萧时华端了茶盏在手,却没有立即饮下,而是随手用盖子拨弄着茶盏边缘的浮沫。 “左右无事,沈姑娘不妨猜猜,我在等谁?” 萧时华面上带着笑意,可那笑意不达眼底,清俊的眉眼看起来像是带着阴鹫,让人望而生畏。 一旁伺候的几个丫鬟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连之前得意洋洋的谢婉婷,在被他点了一句之后,也不敢再多一句嘴,只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在一旁。 沈南枝冷眼看向他,“如今能叫二殿下如此上心的,恐怕也就只有大殿下了,只是……”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她的目光越过萧时华的肩头落向不远处的山水屏风。 只是,那屏风是用云锦织就,完全看不透屏风后面的光景。 但沈南枝觉得,那里面不光有人,还一定有其他什么东西。 她刚刚一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城南的画舫上,在北夷那个大祭司之子,格塔纳手下,面对那条赤蛇的时候…… 那是沈南枝最怕的东西。 哪怕以她的身手斩杀一条蛇完全不在话下,但是只看一眼那东西就能叫她浑身直冒冷汗,毛骨悚然,潜意识里对蛇的恐惧,让沈南枝很难冷静的面对它。 不过,眼下萧时华不会真的弄一条蛇来对付她吧? 沈南枝的目光转回了萧时华的面上,冷淡道:“二殿下要对付的是大殿下,我实在好奇,你抓了我能做些什么?” 话音才落,却听萧时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然有大用处。” 萧时华喝了一口热茶,才缓缓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想邀请沈姑娘弃暗投明加入我的阵营,若是沈姑娘能替我说服沈家,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那三弟眼看着就没有多少活头了,届时,我也能庇佑沈姑娘一二。” 闻言,沈南枝淡淡一笑:“二殿下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只是,就算我有意要帮助二殿下,但沈家的家风以及我那外祖父的脾气,二殿下也是知道的,请恕我实在无能为力。” 萧时华对沈南枝的拒绝似乎并不意外。 他搁下了茶盏,挑眉笑道:“无妨,时间还长,沈姑娘可以慢慢想。” 屋子里的熏香又浓郁了几分,在这门窗紧闭的房间里,越发叫人昏昏欲睡。 可反观屋子里的其他人,不仅萧时华,谢婉婷没什么反应,就连在他们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也好得很。 只有沈南枝这头感觉眼皮有些重。 但也仅此而已。 她从进门的时候,就想到了,这屋里可能点了软筋散一类的迷香,所以沈南枝在门口站了一下。 跟陆翩翩相处这么久,沈南枝也或多或少懂了些迷香迷药,她站在门口,同谢婉婷打招呼的时候,就轻轻嗅了嗅,确定这屋子里的香她不仅认得,而且以她现在这被冰魄滋养过后的身体能扛得住之后,她才迈步进来的。 不过,她不介意陪他们演一场戏,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打定了主意,在萧时华的眼皮子底下,沈南枝身子一软,直接软绵绵跌坐回了太师椅。 她抬手揉着太阳穴,一脸警惕地看向萧时华:“二殿下对我做了什么?” 萧时华浅浅一笑。 得了他眼神示意的谢婉婷这才开口道:“这屋子里点了软筋散,而解药就放在蜂蜜水里面了,刚刚殿下也说了,你不喝那蜂蜜水,肯定会后悔的,沈南枝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可后悔了?” 越说,谢婉婷对沈南枝的恨意就越深,尤其那样一双眼睛。 见状,沈南枝虚弱地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才勉强撑住自己的身体,她抬眼看向谢婉婷艰难道:“谢婉婷,我自认为,从未主动招惹过你,为何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我,甚至对我恨之入骨?” 在了解了沈南枝阿娘她们上一辈的恩怨之后,阿娘说,恐怕是因为陈玉莲心胸狭窄,让她的恨意影响到了谢婉婷。 可就算是追溯她们上一辈人的恩怨,那也是陈玉莲愧对阿娘,之前在谢家,沈南枝也看到了,陈玉莲面对阿娘的时候,也是心虚居多。 那谢婉婷这些怨毒和恨意从哪儿来的? 谢婉婷还没有开口,倒是一旁的萧时华仿似看出了沈南枝的心思,浅笑道:“有件事,可能沈姑娘不知道,在我三弟向父皇请旨赐婚之前,我父皇曾有意选谢姑娘为镇北王妃,他欣赏谢大人的为人和能力,甚至为了给谢姑娘抬高身份,还特意安排了谢大人协同户部负责灾后重建的重任。” 只等着谢正林办完差使回京复命,加官进爵,然后就给他们指婚。 没曾想,半路跳出来个沈南枝。 这一点,也是沈南枝没有想到的,甚至都没听过的。 萧时华笑道:“这可是谢大人临出发前,父皇在御书房同他私下说的,不巧,刚好叫我撞上了,后来被指婚的换成了你,这话当然也就不会有人再提了,所以谢姑娘恨你,不是应该的吗?” 被萧时华这么一点,谢婉婷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都是你!沈南枝!镇北王妃的位置本来是我的!是你抢了我的东西!” 到这里,谢婉婷走上前来,一把拽住了沈南枝的胳膊,就要将她提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不曾想,沈南枝却反手一把推向了她的心口。 谢婉婷到底是谢家娇养出来的姑娘,哪里比得上沈南枝这样常年习武的有力气。 哪怕沈南枝是在虚弱状态下的一推,也叫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直接摔倒了下去,一脑袋正好磕到了桌角,当即就带起了一道血痕。 谢婉婷还没反应过来,沈南枝已经撑在太师椅上,气喘吁吁道:“什么叫抢了你的,你以为王爷是物件儿,可以抢来抢去吗?若他不愿意,便是皇上赐婚,他也会拒绝的,更别说你所谓的指婚,根本就没落到实处。” 前世沈南枝跟萧楚昀并未有婚约,甚至都在各自不同的轨道上,那会儿都没有听说谁被指婚给了萧楚昀。 所以,也不可能是因为这一世的沈南枝改了主意,才挡了谢婉婷的婚约一说。 念及此,沈南枝挑眉看向萧时华:“说起来,也不过是二殿下的一面之词,就怕你被人当了刀使都还被蒙在鼓里。” 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 不过,想到这里,倒叫沈南枝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一些之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 当初在城南的画舫上,秋雨要去找人,就被谢婉婷给羞辱了,那时候谢婉婷已经被萧时华挑拨,对沈南枝恨之入骨。 那时候的萧时华已经盯上了沈南枝。 而且,也就是那么巧,那天晚上沈南枝就在那河中心的画舫上遇到了大祭司之子,格塔纳。 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京城,还能第一时间获得沈家的消息,若没有人接应,沈南枝是不信的。 后来,沈南枝还同萧楚昀讨论过那个暗中支持格塔纳的人是谁。 如今看到萧时华,再听到屏风后面不时地传出的嘶嘶声,叫沈南枝不得不多想。 这时候,谢婉婷已经回过神来了,她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血痕,看到掌心那一片鲜红,她气得咬牙切齿道:“沈南枝!我杀了你啊!” 说着,她也顾不得形象了,直接一把抓起案几上的茶盏,就要朝着沈南枝当头砸下,却听沈南枝冷笑道:“你就算是杀了我,也是被人当了刀子使,你也不想想,皇上要选你做镇北王妃的话,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亲爹出发前不会跟你透露半点儿风声,让你提前做准备?” 闻言,谢婉婷蓦地一怔。 沈南枝继续道:“我猜,你从二殿下这里得知此事之后,定然写过家书,问过你亲爹,可是,有得到回应吗?” 谢婉婷逐渐苍白的脸色说明了沈南枝猜得没错。 “既然要骗你,利用你,当然会想到你会去向谢大人求证,你说,会不会有人提前截住了你的家书,甚至以防事情败露,就连谢大人都有可能遇到了不测,毕竟是灾区,发生什么都不会叫人太过意外。” 沈南枝的话才说完,被惊住了的谢婉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萧时华突然拍了拍手。 “沈姑娘口才当真了得,三言两语,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他笑:“谢大人好得很,不日就会回京,到时候孰是孰非,自有论证。” 听他这么一说,谢婉婷的脸色才终于好起来了,此时,她看向沈南枝的目光越发狠厉。 不过,她手上的茶盏到底没有砸在沈南枝的头上,因为有人敲响了房门。 萧时华也开口道:“沈姑娘是我的贵客,怎能如此粗暴对待,还不快退下。” 谢婉婷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茶盏。 不过,萧时华也是个心细的,即使看见沈南枝已经中招,也依然不放心,还叫后面的丫鬟用麻绳将沈南枝的双手反绑在了太师椅上。 沈南枝并非没有力气,她原本可以立即翻身而起的,但她还有些犹豫,想要继续看下去。 就在她打算先离开,不准备以身涉险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了一声嘤咛。 声音有些熟悉。 还没等沈南枝细听,就听到一声闷哼之后,有一女子惊呼道:“妹妹快走!” 许是因为怕极了,那声音都有些发颤。 可还是叫沈南枝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大皇子妃,周锦瑄。 在她之前,萧时华已经先一步掳来了周锦瑄! 周锦瑄才说了这么一句,就又被人捂住了口鼻,再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与此同时,房门又一次被人敲响,门外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嗓音:“主子,大皇子来了。” 原本还想翻身逃走的沈南枝,不得不打断了这个计划。 周锦瑄如此为她,她当然不能在这时候逃走。 而且,危急关头,她若逃了,这两人出了事,以萧时华的性子,必然要将这口黑锅扣到她的头上。 所以,沈南枝没有挣扎,依然软绵绵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任由身后的丫鬟将她的双手绑住了。 这边,萧时华的注意力也被外面吸引。 听到来人的声音,他大笑道:“那还不快开门,欢迎我大哥进来。” 随着房门被打开,一身玄色锦袍的萧怀珉被人请了进来。 他只带了一名护卫,还被拦在了门外。 萧怀珉的步子顿在门口,刚刚他就站在门外,周锦瑄的那一声,他必然也听到了,所以房门打开之后,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了屋里。 可只看到了被绑在了太师椅上的沈南枝。 萧怀珉好看的眉峰紧皱。 “三弟妹。” 沈南枝连忙开口道:“大殿下……” 可还没等沈南枝出声提醒,她就被身后的丫鬟捂住了嘴。 见状,萧怀珉似是心有所感,他顺着沈南枝眼神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山水屏风,便直接迈步走了进来。 “二弟,这是做什么?” 萧怀珉微微皱眉,显然对萧时华的所作所为不满得很。 “你约我来此,就是为了看你欺负人的?” 说话间,萧怀珉已经快要走到沈南枝面前,他刚要弯腰去替沈南枝解开绳子,捂住沈南枝的丫鬟却先他一步,将一把匕首搁在了沈南枝的颈间。 萧怀珉不得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皱眉看向萧时华。 萧时华懒洋洋地托着下巴,他笑得灿然无比:“大哥,你也不必这么盯着我,难得咱们兄弟两人凑一起,不妨坐下来喝杯茶如何?” 萧怀珉的身子未动。 “啧啧啧。”萧时华摇了摇头,嘲讽道:“我本来是想同大哥玩个游戏的,没想到大哥竟然这般无趣。” “既然你不想喝茶,那咱们就聊点儿别的。” 说着,萧时华抬手敲了敲案几。 随着那敲击声落下,他身后不远处的那道山水屏风瞬间被人一脚踹开。 当那屏风后面的情形暴露在众人眼前的一瞬,饶是萧怀珉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沈南枝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第189章 他的选择 周锦瑄被绑在太师椅上动弹不得,就连嘴都被丫鬟从后面捂住,难怪刚刚发不出声音。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命的是,她脚下盘着一圈比搪瓷碗口还要粗的赤蛇。 蛇尾有一圈金黄色,蛇头呈倒三角,一看就剧毒无比。 蛇身估摸着有丈许,甚至还不止,能长到这么大且带剧毒的蛇,实属罕见! 然而,眼下沈南枝却顾不得去思考这条赤蛇跟格塔纳有什么关系了。 它盘了几大圈在周锦瑄的脚下,它抬起的脑袋,几乎都跟周锦瑄的膝盖一样高。 这一幕,叫本来就怕蛇的沈南枝终身难忘。 这条赤蛇显然比当初画舫上那条更大,更毒! 也难怪刚刚周锦瑄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发出的声音都是战栗的。 换做沈南枝,她都不敢确定自己也能做到这般坚强,更何况周锦瑄这样一个弱女子。 “周姐姐……” 沈南枝的口被人捂住,只能在心里默默唤了一句。 一身黛青长裙的周锦瑄口不能言,只双眼发红的看着沈南枝和萧怀珉,那双眸子里满是不赞同,她在用眼神告诉他们,让他们快走。 “阿瑄。” 萧怀珉也瞬间红了眼眶,他一个箭步就要冲过去,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那条赤蛇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般,突然扬起了脑袋,凑近了周锦瑄的膝盖,发出嘶嘶的威胁声,大有萧怀珉敢上前一步,它就要对着周锦瑄当口咬下。 萧怀珉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在僵直了瞬息之后,萧怀珉才怒瞪向对面好整以暇,看戏似的萧时华:“萧时华!你要对你大嫂做什么!” 只这转瞬的功夫,萧怀珉就已经红了眼睛,原本温润宽厚的形象完全不在,他皱眉看向萧时华:“她本来身子骨就不好,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何苦为难她!” 听到这话,二皇子萧时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用茶盖拨了拨茶盏,轻呷了一口,才慢悠悠道:“大哥大嫂当真是伉俪情深呢,叫弟弟我看了都好生感动。” 这种时候了,他面上还带着戏谑的笑意,看得萧怀珉都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只是,萧怀珉尚未有所动作,就听萧时华轻笑道:“大哥若是不在意大嫂死活的话,大可以动手打我,到时候看看你是快,还是那见血封喉的蛇毒发作更快。” 萧怀珉愣住了,他红着眼睛看向萧时华:“你到底想怎样?” 萧时华却不答反问道:“大哥可知道,为何我以前从未针对过你?” 萧怀珉没吭声。 萧时华继续悠哉游哉道:“当然是因为你的软肋太明显了,我都不用费什么手段,就能轻松拿捏你,所以,从一开始能被我放在眼里的目标,也就只有老五和老七,如今嘛……”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眉眼里带着笑意,只是那笑看起来瘆人得很。 “大哥可能还不知道,不仅老七没了,老五也死了。” “老三那病秧子就剩一口气吊着,早早地跟那个位置无缘了,所以,现在能坐上那位置的,也就只有你我二人,所以,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听到这番话,萧怀珉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他质问道:“老五死了?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之前他不是一直都被禁足在府里?” 萧时华哈哈笑道:“我可比大哥更在乎他,当然不会放过他五皇子府里的一举一动,这消息不会有假,因为跟南疆有关,恰好赶在这周家谋逆的当口,父皇不想闹得人心惶惶,才让人隐瞒了下来,可纸始终保不住火的,不是吗?” 萧时华神采飞扬,并无半点儿对自家兄弟惨死的惋惜。 倒是萧怀珉,一脸悲痛地叹息道:“到底是手足,他之前虽然做事阴狠了些,但也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 听到这话,萧时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之后,他抬手指了指被人捂住口鼻的沈南枝:“你怕是不知道他曾做了些什么,别的不说,你就问问沈家这位,想不想要他死?” 闻言,沈南枝的心里一咯噔。 虽然看萧时华的反应和表情,应该是没有看出萧子义的死跟她有关,但这人误打误撞倒是指得准。 被萧时华点了之后,挟持沈南枝的那名丫鬟也松开了沈南枝的口,不过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依然搁在沈南枝的脖颈处,但凡有一丝偏差,就能叫沈南枝血溅当场。 一得了说话的机会,沈南枝连忙开口提醒萧怀珉:“大殿下,小心!屋子里有软筋散!” 然而,这话却换得萧时华一声冷笑:“沈姑娘,我之前还夸你聪明呢,事到如今,你觉得,他走得了吗?就算给他一个独自逃生的机会,我这好大哥他愿意走吗?” 萧怀珉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萧时华这才笑着看向沈南枝:“我之前虽然没有去春围猎场,但对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我那好弟弟不但想要杀人灭口,还想彻底毁了沈姑娘。” 事实上,那天晚上在场的除了沈南枝和萧子义各自的人,就只有顺庆帝和他身边的几个太监。 之后,对外就算有人打探,最多只传出去说是萧子义同刘静怡私会被沈南枝和叶青菀撞破,有伤风化才被顺庆帝罚的,并未提到萧子义要对沈南枝下手,就连萧怀珉都不知道。 可萧时华却如此清楚。 很显然,当时在主帐里,有他的人。 当时跟在沈南枝和萧子义各自身边的都是亲信,而且无论是墨云的情报网,还是之前文兰香给的名册,这些人都没有问题。 最大的可能就是顺庆帝身边的那几个太监。 如果是这样,那他所知道的情报可就太多了。 萧怀珉一脸惊讶的看向沈南枝:“沈姑娘,当真?” 事实如此,沈南枝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她点头道:“好在我当时身边带着暗卫,而且及时差人去请了常喜公公,才没出岔子。” 听到这话,萧怀珉的神情很是复杂。 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为萧子义的死悲伤多一些,还是为萧子义之前的所作所为愤怒多一些。 萧时华很满意他的反应,他随意地靠坐在已经封死的窗边,含笑道:“大哥,咱们也不卖关子了,如今你都落到了我手上,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我给你两个选择。” 萧时华抬手敲了敲桌子,声音如冷玉:“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们三个,只能活一个,你可以好好想想选谁呢?” 闻言,萧怀珉第一时间看向了周锦瑄。 见状,还被捂着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的周锦瑄用力地摇了摇头,一个劲儿地用眼神示意萧怀珉选沈南枝。 她这一番动作,惊到了她脚下盘着的那条赤蛇,它突然一扫尾巴,直接顺着周锦瑄的脚踝往上爬,转眼的功夫就将周锦瑄从腿到腰腹都缠了个结实。 这时候,就连捂住周锦瑄的那名丫鬟也被吓得倒退了两步,瞬间放开了周锦瑄。 那冷冰冰的蛇头穿过周锦瑄的肩头,落在她脸颊一侧。 周锦瑄显然跟沈南枝差不多,对这东西怕到了极点。 饶是沉稳端庄如她,这时候也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但她依然一脸坚决地看向萧怀珉:“别管我,带着沈家妹妹走!” 越是生死关头,越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 从一开始,沈南枝也怀疑过她接近自己的目的,是拉拢,还是真心交好。 或许两者都有,但到了这一刻,她哪怕对那赤蛇恐惧到了极点,也依然能坚定不移地将生存的机会留给沈南枝,这叫沈南枝如何不动容。 她哽咽道:“周姐姐!你别动!” 她怕周锦瑄的反应太过激烈,彻底激怒了这条赤蛇,到那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 这蛇毒几乎见血封喉,比那金环蛇毒还要厉害。 莫说陆翩翩解不了,就算陆翩翩能解毒,这蛇毒发作得这么快,也根本来不及! 几乎是必死无疑! “阿瑄!别动!求你,别动……” 萧怀珉眸中含泪,才一开口,声音都已经沙哑得很。 一向温柔宽厚,如玉树芝兰的萧怀珉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风度和从容。 在对上萧时华的时候,他的语气里甚至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卑微恳求。 “萧时华,你要怎样才能放过她们?” 眼看着周锦瑄终于稳住了情绪,不再开口,也不再乱动之后,萧怀珉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萧时华:“你不过就是想要那个位置,想要我的命,我给你便是了,但你要保证不能伤害她们。” 许是他在这房间里久了,已经吸入了不少软筋散,再加上情绪太过激动,那软筋散发作得更快了,说这话的功夫,他的身体就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见状,萧时华越发得意:“大哥,你都自身难保了,你拿什么跟我讲条件?” 闻言,萧怀珉冷眼看向他,笃定道:“你可以逼我,但却不能亲自动手杀我,否则这犯了父皇的忌讳,就算没有我,他宁愿扶持其他几个更小的皇子,都绝对不会选择你!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设下这一盘棋,不过就是为了逼我自戕。” 说到这里,萧怀珉顿了顿,他转头看了一眼沈南枝才道:“三弟对你没有威胁,但你若动沈姑娘,必然与其交恶,我想,其结果也并非你想见到的。” 听到这话,萧时华粲然一笑:“大哥怎么就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能叫老三甚至甘愿交出兵符都要去求娶的女子,必然是放在他心尖尖上的,可不比你对大嫂的情谊浅,如今他本就病重命悬一线,若是在这时候听到心上人出事的消息,你觉得,他这口气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越说,萧时华越得意。 沈南枝原本因为顺庆帝身边有萧时华的眼线太监一事,而为萧楚昀捏了一把汗,生怕他知道了萧楚昀的行踪之后,暗中部署再放杀招针对萧楚昀。 如今看来,萧时华对萧楚昀的行踪显然不知情,只当是萧楚昀还在镇北王府养病。 沈南枝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却听萧时华又无比得意的笑道:“大哥,一炷香的功夫很快,而且,就算我有耐心,这条蛇可未必有这么好的耐心。” 说话间,那条赤蛇将周锦瑄缠得更紧了些。 周锦瑄的身子本就孱弱,又是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哪里经得住这条赤蛇的重量,若不是她被牢牢地绑在太师椅上,她身体早就承受不住了。 那条赤蛇还不时地在她肩膀上吐着信子,周锦瑄的脸色早已经苍白如纸,可纵然如此,她也依然用眼神示意萧怀珉带沈南枝走,选沈南枝。 萧怀珉神色紧绷,一脸决然道:“大不了鱼死网破,若她们和我都出了事,你也达不到目的,且不说父皇,朝臣那一关你就过不了!” 见状,萧时华这才啧啧两声,放软了语气道:“好吧,谁让你是我大哥呢,那就用你一个,换她们两个,这买卖划算吧?” 见萧时华退让,萧怀珉终于垂下了头去,无奈道:“好,你具体想让我怎么做?总不能在这里自戕吧?” 闻言,萧时华眉眼含笑,随手抛出来一个锦囊给萧怀珉。 “这里面有一粒蛇丸服下之后,不出一刻钟,必然肝胆俱碎,爆体而亡,无药可解,无药可救,我要你现在就去见父皇,当着父皇的面服下它,当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大哥自己掂量清楚,她们的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从这里进宫,到你出事,我的人再将消息传回来,最快要一个时辰,我帮大哥记着呢,若一个时辰之后,我的人没有传回我想要的消息,我会立刻送她们上路。” 见萧怀珉默认了,萧时华才抬手,亲自递了一杯茶给萧怀珉,并善意提醒道:“这茶水里有软筋散的解药,大哥若是同意,可得抓紧时间了。” 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萧怀珉会去搬救兵或者将消息泄露出去,因为他知道周锦瑄对萧怀珉的重要性。 更何况,这里还有个沈南枝。 萧时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含笑看着萧怀珉。 萧怀珉接了那茶盏过来,就要饮下,却听沈南枝突然开口道:“且慢!” 第190章 交换 “沈姑娘难道还有其他脱身之法?” 萧时华眉眼带笑,可那笑容里都像是淬着毒。 就连萧怀珉端着茶盏的手也跟着一顿,有些疑惑地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说完那句话后,她脖颈上搁着的匕首又贴近了些许。 那冰凉的触感似乎下一瞬就能割破她的喉咙。 沈南枝稳了稳呼吸,才抬眼看向萧时华皱眉道:“二皇子如此生性多疑的人,我不相信他会把全部赌注都压在人性上。” 就算他再相信萧怀珉的人品,但人性往往是最复杂最难以把握的。 萧怀珉为了周锦瑄可以放弃生命不假,但谁能保证,他在死之前不会做第二手安排,或者干脆抱着跟萧时华同归于尽的决心,直接在御前将事情都抖落出来? 萧时华眉眼含笑:“所以呢?” 沈南枝冷冷道:“所以,我猜,这茶盏里根本就不是软筋散的解药,真正的毒药是下在这茶盏里的,而且算起来,这毒发的时间根本就等不到大殿下撑到御前。” 那时候,因为毒发突然,萧怀珉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让他又是在进宫的时候毒发,跟萧时华扯不上关系,自然很容易就能让萧时华洗清嫌疑。 啪!啪!啪! 萧怀珉尚未开口,萧时华已经抬手鼓起掌来。 “沈姑娘心思当真细腻,想象力也是够丰富的,我都没有想到这些,沈姑娘倒是替我想周全了。” 闻言,沈南枝冷笑道:“既然二殿下坚信此茶水无毒,敢不敢亲自喝上一口?” 没想到会被沈南枝将上一军,萧时华的眼神越发阴冷,他亦冷笑道:“那大哥可要想好了,这软筋散的解药先前都被沈姑娘给倒光了,现在只此一杯,我若喝了,大哥可就只能这样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进宫了,若耽搁了时间,可怪不得我。” 说到这里,萧时华抬手指了指缠在周锦瑄身上的赤蛇,笑道:“哦,忘了提醒大哥,这条蛇啊,最喜欢吃人的心和肝,而且饿不得,每隔六个时辰就要进食一次,到时候就算是我,也救不了大嫂咯。” 话音才落,萧怀珉的脸色苍白如纸。 “萧时华!” 萧时华不为所动,甚至还笑得花枝乱颤:“大嫂这么美的人儿,想必那心肝的味道也一定是极好的,不然你看这蛇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话音才落,那赤蛇似有所感,突然一歪脑袋,贴着周锦瑄的脖颈滑了过去,一路落到周锦瑄的心口位置,吓得周锦瑄连惊呼都已经失了声音,整个人都止不住的战栗。 “萧时华!别动她!我喝!” 说着,萧怀珉端了茶盏在手就要一饮而尽,却听沈南枝厉声道:“大殿下!你喝了周姐姐才会死!” 一提到周锦瑄的生死,萧怀珉也蓦地冷静了下来。 那茶水堪堪放到他唇边,尚未咽下。 沈南枝继续道:“二殿下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激将法,你就算不服用软筋散的解药,出门直接乘坐马车,一路进宫到二进门,以大殿下的身体,这软筋散的药效也该过去大半了,而且,我不信没有等到大殿下的消息,二殿下会提前杀了周姐姐!” 哪怕萧怀珉中途变卦,将这件事宣扬出去,甚至利用此事反过来针对萧时华,让萧时华陷入被动,那时候的周锦瑄和沈南枝也是他手上的人质。 贸然杀了她们,萧时华得不偿失。 萧怀珉那般冷静沉稳的人,在遇到周锦瑄生死的时候,也会昏了头脑,没反应过来。 被沈南枝这么一提醒,萧怀珉这才将那茶盏放到了案几上:“沈姑娘说得对,二弟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一向信守承诺,答应你的事情绝不反悔,希望二弟也是。” 接连被拒绝两次,萧时华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退了。 他冷哼一声:“我本是一番好意,竟还被你们这般误解,当真是叫我失望。” 说着,他蓦地端起那刚刚被萧怀珉放在案几上的茶盏,“既如此,我这就让你们看看这茶盏里有没有毒。” 说话间,他一抬手,就近抓了一直躬身站在一侧的谢婉婷。 那力气之大,叫谢婉婷一下子没站稳,险些再次摔了下去。 还是萧时华一把扼住了她的下巴,直接将那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强行给她灌了下去。 谢婉婷浑身都在挣扎,在抗拒,却哪里敌得过萧时华的力气。 他一边动手,一边还不忘对沈南枝阴恻道:“沈姑娘从头到尾都在冤枉我,那你便看看,这茶水里到底有没有毒。” 一杯茶水,一大半都被灌进了谢婉婷的肚子里,萧时华才终于松开了手。 谢婉婷一头一脸都是被溅到的茶水,她满脸通红,形容狼狈。 在被萧时华一把推开之后,她跌坐在地上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看向萧时华:“二殿下……” 萧时华却微微一笑:“放心,你是我的人,我怎么能害你呢?” 话虽如此,但他刚刚的那一番动作着实吓到了谢婉婷,她整个人如筛糠,勉强站起来之后,再不敢多一句嘴。 萧时华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含笑看向萧怀珉:“大哥也看到了,这茶没事,沈姑娘说的话啊,未必可信。” 然而,萧怀珉却皱眉道:“你还是这样,由不得任何人质疑你,忤逆你。” 哪怕这茶水有毒,他也绝对不会承认。 过于自负和偏执,这就是萧时华的本性。 被拆穿了的萧时华也不恼,他抬眼看着桌面上已经被摆好的漏刻,笑着提醒道:“大哥,计时开始了。” 闻言,萧怀珉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锦瑄之后,才拖着沉重的身子,咬牙强撑着往外走。 萧时华的人也立即跟了上去。 期间周锦瑄想说什么,却被那赤蛇死死缠住,蛇头贴着她的脸颊,不仅让她呼吸困难,也将她吓得再次失了声,即使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自萧怀珉走后,萧时华转身便拉了一把太师椅,在沈南枝对面坐下。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南枝:“怎么,都这么半天了,沈姑娘等的人还没来吗?难道说,沈姑娘跟我一样,等的都是大哥?” 后面这句话虽是问句,但显然他不信。 而且,听他的语气,显然料到了沈南枝会让人去镇北王府搬救兵,但即使这样,他的神态也如此轻松,甚至还带着看好戏的戏谑。 说明他必然已经做了安排。 念及此,沈南枝一脸警惕地看向他:“你在这外面还有埋伏?” 话一出口,连沈南枝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蠢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是了,二殿下这么谨慎的人,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些事,怎么可能只带了身边这些人。” 闻言,萧时华笑道:“沈姑娘倒是挺了解我,既然如此,那咱们不妨来猜猜,第一个被砍下来送过来的脑袋,是你们沈家哪名暗卫呢?” 沈南枝冷眼看向他:“我不否认,今日跟过来的时候,就想到了可能是二殿下的算计,所以让我舅母她们回去安排了人手,但二殿下别忘了,沈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们既然知道是二殿下从中作梗,若今日我们几个在这里有个好歹来,你也第一个跑不掉。” 沈南枝学着萧时华的语气,似笑非笑道:“现在正值朝廷重用沈家之际,二殿下也不妨猜猜,到时候皇上会站在哪一边,怎么选?” 听到这话,萧时华面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沈南枝这时候才开口道:“周姐姐身子骨弱,被这般惊吓,她未必能撑到二殿下的人带回消息,若到时候出了什么变故,二殿下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横竖我们也跑不掉,而且大殿下人都已经走了,二殿下不妨让那条蛇放开周姐姐。” 闻言,萧时华冷哼一声:“我倒是想放开她呢,可这条蛇不肯呢,到了嘴边的美味,它哪有松口的道理,除非……” 说到这里,他朝沈南枝挑眉一笑:“你去换她。” 话音才落,刚刚才找回了自己声音的周锦瑄甚至都顾不上那贴在脸颊边上的赤蛇,惊慌失措道:“不可!沈家妹妹!我这身体横竖也是好不了,死了就死了,为了我不值当的!” 她虽然怕到了极点,但为了不叫沈南枝担心,她发红的双眼里满是坚定。 沈南枝叹了口气:“周姐姐,没有什么值当不值当的,你都能为了我不顾生死,我又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闻言,一旁的萧时华拍手道:“不错,不愧是沈家人,有义气,有血性,既如此,沈姑娘请吧,正好,你有些功夫在身,我还怕这软筋散对你的作用有限呢,如此正合我意。” 说完,他朝挟持沈南枝的那名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连忙俯身解开了将沈南枝绑在太师椅上的绳子,转而反剪了她的双手,绑在身后,然后拽着沈南枝往周锦瑄的方向带去。 见状,周锦瑄眼看着劝不住沈南枝,当即咬牙道:“沈家妹妹,与其拖累你,倒不如叫我就这样死了算了!” 说着,她竟然主动一头撞向贴在她身侧的赤蛇脑袋,企图彻底激怒那条赤蛇,让那赤蛇向她攻击,给她一个痛快。 “周姐姐!不要!” 那一瞬,沈南枝的心都漏了一拍。 她甚至都要顾不上自己的伪装,打算出手了。 但叫沈南枝没有想到的是,那条赤蛇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一甩那条赤金尾巴,直接从周锦瑄的身上下来了,直奔她而来。 周锦瑄也完全看呆了。 她为了不拖累沈南枝,本来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曾想,反倒让那赤蛇冲着沈南枝而去。 “沈家妹妹……我……” 生死当前,她哪怕对这赤蛇怕到了极点以至失声,都强撑着精神,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但在这一刻,端庄持重如周锦瑄也急哭了。 沈南枝连忙挤出一抹笑意,朝周锦瑄递去坚定的眼神:“没事的,周姐姐,你信我。” 许是被沈南枝的眼神所感染,周锦瑄也渐渐恢复了理智和镇定。 与此同时,沈南枝也被带到了她身边,那条赤蛇转眼功夫就顺着沈南枝的脚踝爬到了她腰上,一路缠到了她心口。 这东西不仅看着吓人,缠在身上的感觉也格外的难受,又重又疼,而且,那湿滑黏腻还带着浓郁的腥臭,叫沈南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这才被缠了一下就如此难受,也不知道刚刚这么长时间周锦瑄是如何熬过来的。 嘶嘶,嘶嘶。 赤蛇贴着沈南枝胸口,睁大了的蛇瞳紧紧盯着沈南枝。 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枝的错觉,她见这赤蛇的眸子在对向她的时候,明显比对着周锦瑄的时候更瘆人。 之前没来得及思考的问题,就在这时候浮现在她的脑海。 当时她就在想,这条赤蛇跟当初在画舫上的那条赤蛇如此相似,是不是也是格塔纳手底下的,如今再看这条赤蛇对自己如此仇视的目光,恐怕是的。 画舫上的那条蛇是死在沈南枝手上的。 但显然眼前这条蛇更难缠,沈南枝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她被绑缚的情况下,能在它咬伤自己之前,比它的反应更快解决了它。 但是,刚刚看到哪怕周锦瑄故意激怒它,它也没有贸然动口,而是转头朝着沈南枝袭来,就像是被某人控制住了,听从命令似的。 当时画舫上的那条赤蛇也是对格塔纳言听计从。 这就给了沈南枝希望。 毕竟,不管是在场的谁控制的这条蛇,沈南枝动手之后,到那人反应过来再下达指令到这蛇接收指令再攻击过来,都需要时间。 至于那操纵这条赤蛇的人,一定就在这屋子里。 从那屏风被踹倒,看到这后面的情形之后,沈南枝就在观察。 不管是这条赤蛇顺着周锦瑄的裤脚往上爬,还是转头奔向沈南枝,每一次它有大动作之前,都不忘转头看一眼房间的角落。 显然是在等着角落里那人发出指令。 而那角落里蹲着一个丫鬟,因为是面朝着墙壁的,沈南枝只能看到她消瘦的背影,看不到面容,但毫无疑问,这是个女子,并非格塔纳。 沈南枝脑子转得飞快,正想着如何进一步套萧时华的话,却突然听到原本垂首恭敬站着的谢婉婷一声惨叫。 第191章 她没死,那就再死一次! 随着那一道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落下,谢婉婷整个人砰的一下栽倒在地上,并万分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一开始,她还能发出惨叫,但就转眼的功夫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死死地盯着二皇子萧时华,用嘴型无声道:“二殿下……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只是,就连这句话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完整的说出来,恐怕她甚至连后悔的念头都还来不及从脑子里滚过,鲜红的血水就已经从她的七窍流了出来,转瞬就彻底没了生机,看起来格外瘆人。 见状,萧时华似乎并无半点儿意外,他摇了摇头,啧啧道:“哎呀,抱歉,我忘了,这茶水当真是有毒的。” 说着,他转头看向沈南枝,粲然一笑:“沈姑娘说对了,没办法,谁让沈姑娘诡计多端,我不用这茶水虚晃一枪,又怎么能看出沈姑娘有没有后招呢。” 恐怕不仅如此。 他是故意这样做给沈南枝看,看沈南枝情急之下会有什么应对之策,如果当时沈南枝没控制住直接暴起亮出了底牌,那现在已然没有胜算。 如果当时是萧怀珉喝了这茶,算时间,都不等他赶到正阳门,马车走在大街上,他就得暴毙身亡! 得亏了沈南枝拦住了萧怀珉,也忍住了没有贸然出手。 在他眼里,谢婉婷不过一条贱命。 可以随意抹去。 她存在的意义,也只是为了替他遮掩,成为他的幌子。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叫谢婉婷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看到这一幕,周锦瑄因为后怕浑身发冷,精神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她再也承受不住,直接晕死了过去。 “周姐姐!” 沈南枝连忙紧张唤道:“周姐姐!” 周锦瑄的身子骨弱,如果再拖延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偏偏这时候,萧时华抬眼对沈南枝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与其担心别人,沈姑娘不妨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闻言,沈南枝顿觉不妙。 果然,下一瞬缠绕在她身上的赤蛇蓦地加大了力气,缠得沈南枝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南枝下意识转头看向之前在墙角蹲着的丫鬟。 而那丫鬟也已经由人搀扶着坐上了一旁的竹椅并转过了身来。 她脸上竟然还带着一张铜制面具,将整张脸都包裹住了,只漏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可即使看不清面容,但那一双满是怨毒的眼睛却叫沈南枝心下蓦地一沉。 是她。 那双眼睛的主人哪怕化成灰,沈南枝都会认得。 偏偏今日她现在形销骨立,而且蜷缩在角落里,并无半分往日的形容,再加上在沈南枝的认知里,她早就该死了。 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叫她遇见了。 姜嫣然。 她没死。 不但没死,看样子,她的手筋脚筋都已经被人接好,只是尚未完全恢复,所以不能站立,才只能蹲着或者靠着竹椅行动。 只一个眼神,沈南枝就能笃定是她。 沈南枝冷眼看向她,她亦盯紧了沈南枝。 甚至因为她心底的怨恨,叫这赤色大蛇也感应到了,不由得将沈南枝缠绕得越来越紧。 “好久不见啊,我的好妹妹。” 看来,她不但手脚被治好了,就连被沈南枝灌了哑药的嗓子也能说话了。 只是她一开口,那粗粝的如同被砂纸摩擦过的嗓子发出来的声音,叫人浑身不适,毛骨悚然。 她推着竹椅往沈南枝跟前走来,那双眼睛恨不得将沈南枝生吞活剥。 事实上,以姜嫣然对沈南枝那刻骨铭心的恨意,绝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萧时华就在不远处的窗边负手而立,似乎对姜嫣然接下来的举动并不在意,对沈南枝的生死更是完全不关心。 至此,沈南枝哪有不明白的。 当日从画舫上落水之后,姜嫣然并没有被淹死,而是被格塔纳带走。 不知道他们达成了怎样的交易,格塔纳治好了姜嫣然,并且教会了她控蛇之术。 而萧时华早就已经暗中跟格塔纳这些北夷人勾结。 沈南枝甚至都要怀疑,之前被沈她重伤的格塔纳就是在萧时华的帮助下藏起来了。 之前沈南枝一直在想,萧时华要对付的是大皇子萧怀珉,掳了周锦瑄来威逼萧怀珉就犯自然在情理之中,可是,为什么要带上她? 她之前跟他们的关系实在算不上熟络,若非亲眼见证,沈南枝甚至都不敢相信周锦瑄会为了她豁出性命,而且,萧时华已经抓了周锦瑄,没必要多此一举再抓一个沈南枝来。 更何况,萧时华也不是个傻的,明知道这时候哪怕顺庆帝也要偏帮沈家,他犯不着得罪沈家。 现在沈南枝知道了。 明显是他跟姜嫣然或者格塔纳达成了协议,他们要沈南枝的命,同时,他们也会为萧时华背下今日种种,成为萧时华的替罪羊。 这对他们来说,是双赢的局面,毕竟他们此前来京,就是为了挑起战争,如今大齐内乱,时机就更好了。 所以,不仅谢婉婷,萧怀珉要死,就连沈南枝和周锦瑄,从一开始萧时华也没打算放过。 有格塔纳这个顶包的,他哪里还用顾忌什么。 到时候他将全部推给格塔纳,推给北夷,死无对证,而他全身而退! 这才是他今日的全盘布局。 想到这里,沈南枝后背发凉,幸亏她一开始没有动手,而且也幸亏她阻止了萧怀珉喝下那杯催命茶。 否则的话,知道萧怀珉必死无疑,萧时华等不到现在就已经要送她和周锦瑄上路了。 之前虽然他的人跟着萧怀珉出去了,但毕竟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萧时华就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现在哪怕看穿了他们的计划,一时间,沈南枝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还有一个周锦瑄。 没有十足的把握,沈南枝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为了周锦瑄,她现在还被赤蛇缠着。 “别来无恙啊,好妹妹。” 转眼的功夫,姜嫣然的竹椅就已经来到了沈南枝面前。 她透过面具看向沈南枝,咬牙切齿道:“你一定没想到吧,我还活着!” 姜嫣然眸中的恨意越深,那赤蛇缠得越发用力。 沈南枝都要怀疑她已经能跟这条蛇心意相通。 她一边迅速思忖着对策,一边抬眼看向姜嫣然:“你以为,你杀了我,今日你就能活着离开?” 说着,沈南枝抬头看了一眼在不远处作壁上观看好戏的萧时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分明是局中人,最后却可以做那只雀,拿了姜嫣然等人去邀功。 好事都叫他占了。 见状,姜嫣然不怒反笑道:“没关系,只要能虐杀了你,哪怕是叫我马上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我阿爹和兄长的死也是你做的,对不对?” 说着,她攥着匕首,想要对着沈南枝比划比划,不过,约莫是手腕上的经络尚未愈合,她攥着匕首的手还有些颤抖,几乎都要拿不稳。 但即使这样,她依然笑道:“你看,我的手也是拜你所赐,我本来想用这匕首在你脸上也划下几刀,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姜嫣然啧啧道:“不能这么快就毁了这张脸,怪可惜的。” 她的声音难听至极,说出来的话更叫人作呕。 只见她转头看向萧时华:“二殿下,你这外面还潜着几名暗卫吧,左右无事,不妨叫他们进来伺候伺候我的好姐姐,毕竟当初我的好姐姐也是这么对我的,甚至更残忍。” 说到最后一句话,姜嫣然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放心,等他们将你伺候好了,我也不会那么快杀你,至少得将你身上割下上百刀,我这手拿不稳刀,所以轻重难免控制不好,妹妹可别生气,当然,最后才会挖出你的心肝来喂小红,咱们慢慢玩儿。” 听到这话,萧时华笑道:“你们姐妹俩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需要人手直说便是,不过恐怕得再等一刻钟的功夫。” 桌上的漏刻才走了一半。 没有消息传回来之前,就算胜券在握的萧时华也不想贸然出手。 姜嫣然显然对他这般态度有些不满,她冷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咬牙道:“二殿下,小红可等不了那么久!” 萧时华抬眼一笑:“这不有个现成的吗?这蛇丸本就是这东西的毒液炼制的,反正毒不死它,先吃着。” 说着,他直接一脚将地上谢婉婷的尸体朝着姜嫣然的方向踹了过来。 当即就有丫鬟上前,直接用匕首把姜嫣然的心肝剜了出来。 跟正常人不同,才这会儿的功夫,那心肝都成了暗红色。 哪怕之前曾在甲板上看到过这一幕,这一瞬也叫沈南枝生理不适。 姜嫣然虽然不大愿意,但到底还是有些忌惮萧时华,她冷哼了一声。 沈南枝甚至都没有看到她是如何动作的,那原本将沈南枝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赤蛇突然松开了沈南枝,直奔那刚刚才挖出来,尚且冒着热气的心肝。 它爬行的动作甚至都能让人感觉到它的迫不及待。 眼看着它对着那心肝就要一口吃下,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被绳子束缚住的沈南枝突然挣脱了绳子翻身而起。 姜嫣然就在沈南枝身侧。 她笃定沈南枝中了软筋散,而且还被绳子牢牢绑缚住的,在这种下对她构不成威胁,所以才放松了警惕。 没曾想,沈南枝早已经将匕首藏在了手臂内侧,从被绑在太师椅上之后,就已经将那匕首滑落到了掌心,顷刻间就能割断绳子,然后直扑姜嫣然。 沈南枝都没给姜嫣然反应的时间,就一把抢过了姜嫣然还攥在手上刚刚打算划破她脸皮的匕首。 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沈南枝甚至都不等姜嫣然给那赤蛇下达指令,更没有多一句废话,直接割破了姜嫣然的咽喉。 温热的鲜血溅了沈南枝一身。 看着姜嫣然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沈南枝冷声道:“我的好姐姐,同样的招数,你又上当了,既然你之前没死,那就再死一次好了。” 之前在去十里亭迎姜时宴回京的马车上,姜嫣然就是因为给沈南枝下药不成,反被沈南枝将计就计算计进去,今日也是如此。 沈南枝同样没有中招,再一次反杀了她。 她的身子因为沈南枝的大力气,直接被甩飞到了地上,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同时,她脸上的面具掉落,露出了一张满是狰狞伤疤已经看不出本来面容的脸,以及那双眼球都几乎要全部突出来的眼睛。 至死,姜嫣然的眸中都带着对沈南枝刻骨铭心的恨意。 那赤蛇这才察觉到不对,待它反应过来,调转了蛇头朝着沈南枝奔袭而来的瞬间,沈南枝直接将太师椅一把砸向了它的七寸。 赤蛇又粗又长,行动极快,但弱点也十分明显。 嘭! 一声闷响,那太师椅精准地砸中了赤蛇的七寸,虽然伤不了它,却也叫它疼得后退了一截,整个蛇身都盘在了一起,准备将身体再一次蓄势并朝沈南枝弹射出去。 可是,这一次它的脑袋才立起来,还没等蓄足势,却突然像是被抽了魂似的,瞬间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再动弹不了半分。 至此,不远处靠在窗边的萧时华这才脸色大变。 沈南枝杀姜嫣然的时候,他都还能保持着镇定,毕竟这屋子里还有这条蛇,而且他身边的这个虽然是丫鬟,但也都身手矫健,外面埋伏的人就更多了。 可直到看见沈南枝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那条蛇都瘫软在地上,而且冷眼看向他,显然他就是她下一个目标,萧时华再也坐不住了。 他连忙后退一步,并吩咐那几名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将她拿下!” 然而,这些丫鬟一个都没动,甚至站在离他最近的两名丫鬟都跟那条蛇一样,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这时候,萧时华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也不对劲。 压根就使不上力气来。 这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迷药才有的反应。 这屋子里是有软筋散不错,可是他们都提前服用了解药,根本不可能有事才对。 彼时,对上不远处沈南枝那带着冷意的眉眼,萧时华才终于慌了。 “你都做了什么?” 他再无半点儿刚刚的戏谑和从容,慌乱下就朝门外唤道:“来人!快来人!” 然而,外面并无半点儿动静。 倒是沈南枝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我劝二殿下不要白费力气了,这半天都没有回应,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萧时华不可思议道:“不可能!我分明派人盯着镇国公府,沿路也埋伏了刺客和陷阱杀招,甚至就连这茶楼外面都是我的人,他们不可能赶来救你!”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但谁说我搬的救兵是我镇国公府的人了?我可从来都没说我等的是自家的暗卫。” 听到这话,萧时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全无。 他头脑发晕,四肢无力,还是靠着窗台的支撑才勉强维持住身形不至于摔倒在地。 但是屋子里的这些丫鬟和护卫就不行了。 哪怕沈南枝近在咫尺,这些人却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 而且,萧时华还发现,这里面功夫最好,内劲越高的人,受到的影响更大。 他慌忙往后退去,并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南枝:“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闻言,沈南枝歪头一笑:“你猜。” 第192章 她等的人 事实上,沈南枝在进门之前,就将陆翩翩给她的迷幻药粉洒在了身上。 明知道这是个针对她的陷阱,是鸿门宴,沈南枝怎么可能不做准备就敢孤身前来。 这屋子里的软筋散比起陆翩翩特制的迷幻药简直不值一提。 包括萧时华在内的其他人,虽然提前服用了软筋散的解药,但对陆翩翩的这个迷幻药却没有抵抗力。 而且,因为这掺杂着软筋散的香料在屋子里,也遮掩了沈南枝身上迷幻药粉的味道。 萧时华身边就算有懂药理的人,也很难察觉到这细微的差别,只当是软筋散发挥的作用。 不仅如此,越是内力高深的人,效果越好,中招越快。 可萧时华就是个花架子,他的功夫甚至都比不上这些丫鬟,沈南枝之前还担心他发作还得拖延一些时间,没曾想他将谢婉婷尸体踹过来的那一脚,倒是帮了沈南枝。 他几乎和这些人同时毒发。 陆翩翩的迷幻药粉对她的身体影响不大,更何况,她跟萧时华一样,将药粉洒在自己身上之前,就已经提前服用了解药。 从进门,到在谢婉婷对面坐下,再被萧时华的人绑住,又被带去周锦瑄这边,沈南枝身上的药粉早已经不知不觉间在整个屋子里散发开来。 看着他们毫无反抗之力,沈南枝心里紧绷的弦也终于松了。 萧时华并不难对付,最让沈南枝担心的,还是周锦瑄和这条赤蛇。 她对这东西有着发自骨子里的畏惧。 哪怕明知道自己也能杀了它,可她的身体还是忍不住的战栗。 不过,就是因为之前在画舫上吃了亏,而且明知道是自己的软肋,沈南枝当然做了些准备。 之前在去春闱巡猎的时候,陆翩翩就给她倒腾了些能让蛇鼠避开甚至发昏的药粉。 沈南枝一直将其藏在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早在屏风被推倒,看到这条赤色大蟒的一瞬间,她就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那屏风后面的光景时候,不动声色得够了藏在腰际的荷包。 一手荷包,一手手臂内侧贴着匕首,就等着靠近周锦瑄并取代周锦瑄之后,对这赤蛇发难。 只是因为姜嫣然对她的恨意,这条蛇缠得她太紧了,让她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 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沈南枝不会用自己和周锦瑄的性命冒险,而且,萧时华等人的药效还没上来,沈南枝哪里敢轻举妄动。 但是,不得不说,萧时华的自负,和姜嫣然的蠢帮了她。 如果不是萧时华的提议和那一脚引开了赤蛇,沈南枝根本就没有一瞬的喘息机会。 纵观屋内,对她最大的威胁就是这条赤蛇。 所以,她没有半点儿犹豫,直接手起刀落先杀了离自己最近的姜嫣然,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然后再抬手将太师椅砸向了那条赤蛇的七寸。 沈南枝也知道,一把太师椅伤不到那条赤蛇,但她在那赤蛇放开她,迫不及待地朝着那谢婉婷的心肝爬去的一瞬间,就已经将藏在荷包里的药粉洒在了太师椅上。 赤蛇被砸了个正着,那药粉也对着那蛇脑袋当头浇下。 药效强到连一匹马都能瞬间放倒的药粉,那条赤蛇怎么抵抗得住,当即就软了身子,再动弹不得。 但这药粉也只是让它暂时失去行动力。 可沈南枝当然也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在跟萧时华说话的功夫,她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将匕首精准无比地插入赤蛇的七寸,就跟当初在画舫上杀死另外一条赤蛇一样。 吃痛的赤蛇几乎是反射般地一扭头朝沈南枝咬来,并喷射了毒液。 可沈南枝早已经退开数步,安全地避开了,只剩下已经死了但蛇身依然止不住颤抖的赤蛇倒在了地上。 沈南枝这才拔下了发簪,并对着簪子吹了一口。 这簪子被萧楚昀改造过,稍稍一转就是一支现成的哨子。 一声哨响,刚刚萧时华怎么唤都是一片死寂的外面,突然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 不知道多少人齐刷刷地涌到了楼上。 沈南枝这才转身扶住了还在昏迷的周锦瑄。 “二殿下,放弃挣扎吧,你输了。” “勾结北夷,谋害大皇子,绑架大皇子妃,虐杀朝臣之女,这么罪名加起来,别说你肖想的那个位置了,这次恐怕小命都难保。” 话音才落,却听萧时华强撑着越发绵软无力的身体,怒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输!你在骗我!你们沈家的暗卫不可能这么及时的赶到!而且,就算来了又怎样,你如何能做到悄无声息地就解决我外面那么多护卫的?” 听到这话,沈南枝甚至都懒得同他解释。 正好这时候,房门被人砰的一脚踹开。 冲在最前面的哪里是沈家的暗卫,分明是禁卫军统领萧放。 “沈姑娘,您没事吧?” 萧放匆忙赶来,在迅速扫了一眼沈南枝,确定沈南枝无恙之后,才转而看向萧时华:“二殿下,你的人,都被控制住了,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说话间,萧放带着的人就将屋子里已经瘫软在地没有抵抗之力的一众丫鬟和护卫给拿住了,只剩下一个靠在窗边的萧时华。 这时候,萧时华的脸色更是惨白一片。 准确的说,是在看到萧放的一瞬间,他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至此,他终于明白,沈南枝之前的话确实没有骗他,她没有去沈家搬救兵,而是在她前脚跟来茶楼,后脚就让人去给禁卫军统领萧放报信。 她要等的人,从始至终都是禁卫军统领萧放。 远水救不了近火,比起去沈家搬救兵,显然直接转头叫人去宫里找萧放来得更快。 可萧放是顺庆帝的人,今日又是他当值,就算事发突然,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最多也只是派人来查看,断然不会亲自带兵前来。 由此可见,沈南枝和萧放之间的关系匪浅,甚至可以说是萧放已经加入了沈家的阵营都不为过。 念及此,萧时华才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行为在沈南枝眼前有多可笑。 滔天的怒火和恨意在他肺腑里燃烧,但在他的理智被焚烧殆尽之前,萧时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哈哈大笑道:“就算这样又如何?以我那蠢大哥的性子,此时必然已经服下了蛇丸,他必死无疑,最后还是我胜了!”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有些嫌弃道:“二殿下,你这个脑子,就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恐怕也坐不安稳。” 萧时华被激得怒火中烧:“你什么意思!” 沈南枝淡淡一笑:“外面既然有萧统领守着,又是提前得了我的信,他怎么可能让大皇子有事。” 话音才落,这时候门外的脚步声纷至沓来,速度比不上这些禁卫军士兵,所以慢了一步的萧怀珉终于一口气冲到了楼上,踏步进来。 “阿瑄!沈姑娘!” 端方稳重的大皇子,在这时候气度全无,他甚至都跑歪了发冠,蹭坏了衣袍,看起来比萧时华还要狼狈。 可他全然不在意,一进门,就将目光投向沈南枝怀里的周锦瑄。 “大殿下放心,周姐姐只是晕过去了,不过她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如果大殿下信得过我,我想带她回去,让我家翩翩替她好生调养。” 听到周锦瑄无事的一瞬间,萧怀珉强撑着的身体彻底绷不住了,他双腿一软,竟然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在深吸了两口气之后,他稳了稳心神,才由着萧放将他搀扶起来,并对沈南枝感激道:“信得过,信得过的,只要沈姑娘开口,什么事都可以。” 沈南枝点了点头,眼看着萧怀珉提步朝他们走来,沈南枝正要出声提醒,却见气急败坏的萧时华突然用匕首戳了他自己胳膊一刀,钻心的疼痛让他的灵台稍稍清明,并且短暂地爆发出了一身力气来抵抗了迷幻药的作用。 他就凭借着这力气,直接朝沈南枝冲来,大有就算死也要拉着沈南枝垫背的架势。 他的动作之快,比正在走向沈南枝和周锦瑄的萧怀珉更快。 “沈姑娘!” “沈姑娘!” 门口的萧怀珉和萧放几乎同时出声,两人瞬间朝沈南枝所在的位置奔来。 可到底还是没有距离沈南枝更近的萧时华更快。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萧时华才迈开几步,他甚至还没等冲到沈南枝面前,整个人就突然顿在了原地,原本俊逸的五官更是拧成了一团,看起来狰狞无比。 眨眼间,他整个人就嘭的一声砸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已经冲到半路上的萧放和萧怀珉才看到,萧时华的小腿竟然被已经死去的赤蛇死死咬住。 不用想,那毒液瞬间注入他体内,再加上迷幻药,顷刻间就叫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不过几息,他就彻底没了气息,只那一双眼睛还死死的盯着沈南枝的方向,跟姜嫣然一样,死不瞑目。 见状,沈南枝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大皇子,颇为无奈道:“我刚刚正要提醒大殿下,这蛇就算是死了,身体都还能动,还会咬人,没曾想他倒是自己冲了上来,大殿下和萧统领可要为我作证。” 皇子之死绝非小事,但眼下这种情况却怪不得任何人。 萧怀珉和萧放甚至还要反过来安慰沈南枝。 萧怀珉拱手道:“此番多谢沈姑娘机智应对,救了我和阿瑄的命,如此大恩大德,请受我一拜。” 说着,萧怀珉就要弯下腰去,沈南枝连忙打断:“大殿下,我是要嫁给王爷的,将来你们就是我的大哥大嫂,自家人,不必见外。” 一句自家人,就已经摆明了沈南枝的立场。 萧怀珉瞳仁微颤,动容道:“好,我萧怀瑾在此立誓,从今往后,沈姑娘就是我和阿瑄的亲妹妹,任何人不得欺辱,包括我们自己,只要我和阿瑄在一日,就保沈姑娘喜乐无忧一日,否则叫我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世人最重誓言,更何况还是萧怀珉这样性子的人。 沈南枝心神一动,倒也坦然应下:“谢谢大殿下。” 她确实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他们的。 但凡沈南枝今日有半点儿私心,甚至都不用多动脑筋,都可以叫萧怀珉和周锦瑄死在这里,甚至还不用自己出手,全部由萧时华背锅。 门窗都已经被打开,屋子里软筋散的香逐渐散去。 虽然软筋散对沈南枝的影响不大,但架不住她在这屋子里闷了太长时间,而且,心头紧绷的那根弦松了,所以难免有些乏力。 好在萧怀珉及时上前打横抱起了周锦瑄,门外,刘静雅也带着人匆匆赶来。 看到屋子里的一切,刘静雅登时就红了眼眶,一脸紧张地扑向沈南枝道:“枝枝,你有没有事?” 在正阳门那会儿,沈南枝跟着谢婉婷的小厮离开之前,她转身对着刘静雅和三舅母说话的功夫,就在刘静雅手心里写下:可能是二皇子陷阱,速请萧放,你们保重自己先回去。 陆翩翩已经彻底治好了困扰萧家大夫人多年的头疾,救了她的命,这时候的沈南枝求助,重情重义的萧放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只是苦了刘静雅和大舅母,怕影响沈南枝的计划,只能听话的先回去,但她怕如果沈南枝需要自己又赶不及,就让姑母刘秀珠替她打掩护她中途下了马车,让姑母先回去牵引了外人的注意,刘静雅则留在了距离这座茶楼的不远处,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看见萧放带着人无所顾忌地冲进了茶楼,知道沈南枝这边无事了,她才慌忙赶了过来。 沈南枝靠着刘静雅的搀扶站起身来,摇头道:“我没事,就是有些脱力,休息片刻便好。” 闻言,一旁在指挥手底下的人善后的萧放转过头来,恭敬道:“沈姑娘可先行回去休息,稍后我带着这些人和大殿下进宫同皇上说明情况,若有需要,再请沈姑娘进宫当面言明。” 沈南枝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在离开之前,虽然萧放应该已经猜到了,但沈南枝还是将放倒这些人的经过说明,并告知了他萧时华和姜嫣然以及北夷格塔纳的盘算。 有这独属于北夷的控蛇术,以及这条赤蛇的尸身、还有在场的这些被控制住的丫鬟护卫作证,这事不会有争议。 萧放拱手道:“沈姑娘放心。” 沈南枝点了点头,感激道:“此番多谢萧统领出手相救。” 闻言,萧放看了一眼抱着周锦瑄起身的大皇子,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萧放才低声道:“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更何况沈姑娘对下官有恩,还请沈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至于今日之事,下官刚刚同大殿下商议过,皇上问起,下官便说是收到了大殿下的求救消息,才会擅离职守地赶来。” 这不是抢沈南枝的功劳,虽然如今的沈家重新被重用,但想必顺庆帝对沈家的提防和警惕并没有减少,尤其是发现就连身为禁卫军统领的萧放都会为了沈南枝而擅离职守,不管什么缘由,都会叫顺庆帝怀疑到萧放和沈家的关系。 这是大忌,对沈南枝和沈家极为不利。 没想到他们这么细心,在沈南枝开口前,都已经替沈南枝考虑到了。 沈南枝心中感激,就要开口,却见一人匆忙跑上了楼。 第193章 身边人不可能是她 已经有些头晕,恍惚的沈南枝定睛一瞧,才见是三舅母。 她之前就怕三舅母担心,所以才给了暗卫信号,这边她吹响哨子,一则是告诉萧放,里面的情况她已经稳住了,可以带人进来,二则也是叫她那潜伏的暗卫回去,通知三舅母她们一声,叫她们不必担心。 没想到,三舅母刘秀珠这么快就赶来了。 三舅母平时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这一次着实是被沈南枝吓到了,毕竟就连禁卫军统领都出动了,而且还涉及二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可想是怎样危险的场景。 看到沈南枝无恙,向来端庄稳重的三舅母也没忍住,一把将沈南枝抱进了怀里。 “乖乖,有没有事?可吓死三舅母了,以后再也不要丢下我们一个人冒险。” 她成亲不久就守寡,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这些年都是将沈长安和沈南枝当亲生儿女来疼的,而且,比起皮猴子似的沈长安,她更疼眼前的娇娇女。 “我没事,三舅母放心。” 沈南枝心头一暖,抬手回抱住三舅母。 为了这样的家人,无论前途有再大的风雨险阻,她都势必要护住她们。 沈南枝从三舅母怀里探出头来,“大皇子妃这几日需得在我们家将养,大殿下已经等在下面了,咱们也先回去吧。” 三舅母点了点头,这才放开了沈南枝。 几人一起下了楼,大皇子萧怀珉果然已经等在了沈家的马车边上。 他已经将周锦瑄放在了马车上,见沈南枝等人下来,萧怀珉抱了抱拳:“三夫人,沈姑娘,刘姑娘,这几日阿瑄就拜托各位了。” 这么大的一个摊子还得要他进宫去善后,他自是走不开,不然的话,他必然要亲自送周锦瑄过去并看着周锦瑄醒来才安心。 但有了沈南枝的承诺,萧怀珉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时间紧迫,几人顾不得寒暄便起身上了马车。 在回去的路上,沈南枝就将在茶楼里的经过同三舅母和刘静雅大致说了一番,听得两人心惊胆跳。 她们甚至都不敢想,但凡今日沈南枝的计划出了点儿偏差,那现在面对的该是何种的光景。 大皇子大皇子妃惨死,沈南枝被姜嫣然虐杀,甚至还牵扯到了大齐和北夷的和平安稳。 三舅母倒吸了一口凉气,紧紧地握住沈南枝的手:“好险!还是我家枝枝厉害!” 刘静雅也道:“是啊,我刚刚进门只扫了一眼,就差点儿吓晕了,根本不敢想换做是我该怎么办。” 闻言,沈南枝回握住她的手,认真道:“静雅姐姐也很厉害,我那也是形势所迫,若真遇到那样的情形,静雅姐姐也能做得很好。” 光是上一世不惜跟刘家斩断亲缘,不惜触怒龙颜,不惜背负所有的震惊,不解或者指责唾弃的目光,都要替沈家人收尸,独自一人背着沈长安的尸体去安葬,这样一份勇气和毅力就已经远超常人了。 只要叫小舅舅和沈长安重整好了沈家军,到时候就算是顺庆帝有心发难沈家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这几个年长的皇子死了,又经过了禹州之乱,大齐元气大伤,顺庆帝才不会那么想不开继续对沈家出手,弃大齐江山安稳于不顾。 等沈长安回来,他和刘静雅的婚事就可以提上日程。 这一世,他们终于能得一世圆满。 沈南枝会心一笑。 许是察觉到沈南枝的目光有些奇怪,刘静雅好奇道:“枝枝妹妹,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抬手在她掌心写下:我在等着什么时候喝嫂嫂的喜酒。 随着最后那一笔字落下,刘静雅的脸色红得宛如天边的火烧云。 她忍不住娇嗔地瞪了沈南枝一眼。 但到底碍于马车里还有旁人,不好说什么。 沈南枝就这样逗着她,一路笑回了镇国公府。 提前得了消息的镇国公府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陆翩翩早就在等着了。 在接手了周锦瑄之后,陆翩翩将沈南枝等人全部都赶了出去:“我要给大皇子妃施针,枝枝姐你们且先等一等。”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虽然知道周锦瑄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但她一刻没有醒来,总叫沈南枝放心不下。 她着急呢,就见追风匆匆而来,翻身上了院墙,可在看到沈南枝一旁跟着的刘静雅的时候,追风顿了一下。 沈南枝就知道,这消息跟萧楚昀有关。 沈南枝当然不是不相信刘静雅,而是这里里面牵扯的机密都事关重大,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她也不想叫刘静雅担心,便寻了个由头走了出来,等去了四下无人的莲池边上,追风才现身。 “姑娘,王爷回来了。” 听到这话,沈南枝那颗连日来都被提到了悬崖边上的心才终于安稳落地。 可是,转念她又觉得不对。 萧楚昀回来了,就算他自己走不开,也会是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她的吗? 而不是叫自己的暗卫追风带回来的消息。 沈南枝转身皱眉看向追风,还没等开口就听追风道:“不是王爷那边派人送来的消息,是咱们的人从宫里头带回来的消息,说是王爷今日被皇上宣到了御书房。” 对外,萧楚昀最近一直都在镇北王府养伤,所以,他回京面圣,也只能用这个说辞。 沈南枝皱眉道:“可有打听到其他消息?比如说王爷身体……怎么样了?” 说完,就连沈南枝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就算有消息传回来,真真假假的,又有几分可信度。 虽然这样想着,但听到追风说王爷的身体似乎更差了,沈南枝的心还是狠狠地揪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宽慰自己,左右他已经回来了,等他从宫里出来,总能找到理由或者机会悄悄过来。 她等着便是,实在不行,晚点儿她亲自去镇北王府看看。 这样想着,沈南枝便吩咐追风:“你替我盯着些镇北王府,看能不能跟墨云那边联系上,问问是什么情况。” 追风领命,转眼就没了影。 沈南枝这才起身回到了安置周锦瑄的南院。 她才刚进门,就看到陆翩翩一把推开了房门,并一脸疲惫道:“可算是醒来了。” 沈南枝之前探查过周锦瑄的脉象,虽然虚弱,但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听到陆翩翩这么一说,沈南枝才捏了一把汗。 陆翩翩解释道:“实在是大皇子妃的身体本来就太过虚弱了,而且之前小产亏损了身子,都还没养过来呢,今日就算没有直接接触那蛇毒,但近距离地被那赤蛇缠住,也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单从脉象上看,人还在,可这魂差点儿没保住。” 闻言,沈南枝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严重。 还好陆翩翩医术了得,硬是从鬼门关把周锦瑄给抢回来了。 不然的话,沈南枝都没办法面对大皇子。 “翩翩,谢谢你!” 沈南枝给了陆翩翩一个大大的拥抱,并承诺道:“今日辛苦了,想吃什么,我这就叫大厨房去做。” 闻言,陆翩翩眼前一亮:“当真?我要吃冰糖肘子,芦花鸡,烧花鸭,红烧肉这些也行吗?” 见沈南枝点头,陆翩翩欢呼着,直接朝着沈家大厨房奔去。 一边跑,她不忘一边抱怨:“可算吃上肉了,这几日我清汤寡水的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做戏做全套,沈家最近半个月为了沈长安的事情,几乎全府吃斋。 虽然如此,但陆翩翩在萧家住了几日,刚回沈家也才没两天,倒还不至于她说得这般凄惨。 看到她雀跃的背影,沈南枝和刘静雅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刘静雅转头看了一眼屋里,“我去看着她点儿,也不能太贪吃,对她身体不好,你也正好同大皇子妃说会儿话。” 沈南枝点了点头:“好。” 周锦瑄才送过来的时候,当时忙得焦头烂额的萧怀珉还不忘吩咐下去,让周锦瑄的几个贴身侍女也跟着过来了。 沈南枝前脚才迈进去,这几个侍女也跟着垂首进来了。 “周姐姐。” 周锦瑄刚睁眼,身体还有些虚弱,她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依旧陷入惊恐中似的,只在一抬眼看到沈南枝的瞬间,才愣了愣神:“沈家妹妹?” 一开口,才发现她的嗓音竟然沙哑得很。 沈南枝在她床边坐下,握住了周锦瑄有些无助的手,柔声道:“周姐姐别怕,没事了,我们安全了。” 周锦瑄实在太瘦了,整个人就像是风都能吹倒了似的,就连手指都是骨节分明,皮包骨似的。 而且手心里的温度凉得可怕。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长出了一口气,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一旁的侍女连忙给她递了软枕,让她靠坐在床边。 从始至终,她都紧紧地回握住沈南枝的掌心。 她没有先问自己的情况,却是第一时间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沈南枝摇了摇头:“放心吧,周姐姐,我没事。” 闻言,周锦瑄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再想到大皇子萧怀珉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想问,却又不敢问。 她晕得太早,后面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 在她最后的记忆中,萧怀珉被萧时华的人带着去面圣,并且还要吃下那药石无医当场暴毙的蛇丸。 一想到这里,周锦瑄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见状,沈南枝连忙开口道:“周姐姐放心,大殿下没事,咱们都好好的。” 听到这话,周锦瑄蓦地一怔,旋即她整个人才完全放松下来,可刚刚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却再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抓紧了沈南枝的手,哽咽道:“我以为,咱们都要死在那里。” 沈南枝拿了帕子给她擦掉眼泪,慢慢地将后来的经过也同她说了,叫她彻底放心下来。 听到最后,周锦瑄眸中带泪道:“沈妹妹……谢谢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抬了抬手,将那几个丫鬟都屏退了下去,才拉着沈南枝的手继续道:“平心而论,一开始我接近你,确实是想为大殿下添一份助力,倒不是为了那个位置,只是他这些年太难了……父皇有意立他为靶子,但真心属意的却是老七,等将来父皇将那位置给了老七,之前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大皇子又该何去何从?我是怕……所以才想跟沈家抱团。” 说到这里,周锦瑄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但是,我可以用人格担保,我虽然想让沈妹妹和沈家帮我,但从未想过利用沈家,之前来给沈妹妹送名单安排后路,也都是发自内心的。” 这一点沈南枝自然看得出来。 那种时候,就连沈家人自己都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所有人都对沈家如避蛇蝎,唯恐沾染了半点儿。 刘家那样做,才是人之常情。 可周锦瑄却在那时候亲自登门,还给她送来了皇后留给大皇子保命的名单。 这份真诚,沈南枝看得分明。 而且,这一次通过萧时华的手,沈南枝也将萧怀珉和周锦瑄的人品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如果最后得到那个位置的是萧怀珉,沈南枝是放心的。 然而,这念头才冒出来,却见周锦瑄攥着沈南枝的手突然用力。 她一脸紧张,但真诚无比地看向沈南枝:“沈妹妹,如果你家王爷最后登上了那个位置,最后会善待大皇子吗?” 没等沈南枝开口,周锦瑄已经先一步答道:“我想,是会的,因为你值得信任和托付。” 这话听得沈南枝一愣,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周锦瑄又道:“说实话,虽然是兄弟手足,但我和夫君对你家王爷了解得确实不多,也知道传闻中他的性情捉摸不定,但是我曾经偶然间看过王爷看向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对你有多在意,甚至非你不可。” “所以,我相信,因为你的缘故,他必然爱屋及乌,也会善待我们。” 闻言,沈南枝眉头一皱:“周姐姐,你说什么呢?” 所有外面的人都不认为一个早早被封王且病怏怏命不久矣的萧楚昀有机会得到那个位置,如今却被最有可能甚至已经一路坦途没有敌手的大皇子最在意的大皇子妃如此说,叫沈南枝如何不惊讶。 然而,周锦瑄却粲然一笑,坦然道:“我没骗你,我说的是心里话,大殿下也许可以坐得了那个位置,可是他的身边人注定不能是我,哪怕是为了我,他也不会……” 这话更是听得沈南枝一头雾水了。 还没等她细问,就听外间响起了敲门声。 第194章 身娇体弱会被欺负的准王妃 门外响起春桃的声音。 “姑娘,宫里来人了,是常喜公公亲自来的,说是要请姑娘再进宫一趟。” 一天进宫两次,而且还都是顺庆帝身边的大太监常喜亲自来请的,这就算放眼整个京都,也是头一遭。 沈南枝估计,要么跟今日萧时华一案有关,传她过去问话,要么就跟刚刚从禹州回来的萧楚昀有关。 不管是哪个,都耽搁不得。 沈南枝应了一声,才转头看向周锦瑄:“周姐姐,我先进宫一趟,有什么话咱们回来再慢慢说。” 周锦瑄点了点头:“好,你先去忙,我这里不打紧的。” 说完,她又忍不住叮嘱道:“只怕父皇会问起今日之事,若有什么不妥,你只管往我身上推,不妨事的,千万小心。”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笑:“放心吧,我肯定没事的,周姐姐不必担心我,安心在我这里养伤就好。” 见周锦瑄点头应下,沈南枝才转身离开直奔前院。 常喜公公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外面天色渐暗。 沈南枝第一趟进宫的时候还是早上,在茶楼里同萧时华折腾了这大半天,回来她连口水都还没喝上,这就又要往宫里赶了。 人精似的常喜公公见到沈南枝连忙躬身道:“沈姑娘今日辛苦,本该好好休息的,是奴才来的突然,还请沈姑娘见谅,只是皇上那头催得急……” 沈南枝摆了摆手:“常喜公公也是奉命行事,应该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常喜公公还是怕沈南枝饿坏了,让人给沈南枝在马车上准备了些瓜果和糕点备着。 但沈南枝现在心都飞到了宫里头,半点儿胃口都没有。 一路紧赶慢赶的,来到御书房外的玉石台阶前,正好碰到刚从里面出来的大皇子。 萧怀珉远远地对沈南枝点了点头,给了她一记安心的眼神。 虽然萧时华这案子证据确凿,无可争辩,但毕竟他也曾是顺庆帝宠爱的儿子,沈南枝之前就怕顺庆帝为此而迁怒他们。 对上萧怀珉眼神的这一瞬,沈南枝原本提着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下。 至少,萧时华的死可以放到一边了。 顺庆帝将她叫过来,应该就是跟萧楚昀有关。 沈南枝也朝萧怀珉点了点头,并用嘴型无声道:周姐姐醒了。 见状,萧怀珉感激地朝着沈南枝抱了抱拳,这才同她擦身而过。 来到大殿外,约莫是得了顺庆帝的吩咐,常喜公公甚至都不用等通传,就直接将沈南枝带了进去。 沈南枝刚跨进门槛儿,就感觉一股热意扑面而来。 已经快要入夏了,最近的天气寻常人只穿一件薄纱足以,没想到,御书房里还燃着地龙。 门口的御前侍卫个个热得额前的帽檐都被汗水打湿,脸颊上都不住地往外冒汗珠子。 刚一进门,那股热意叫向来畏寒怕冷的沈南枝都有些不适应。 沈南枝以为是顺庆帝感染了风寒所以畏冷,没曾想,一进里间,就看到顺庆帝在半敞的窗台前吹着从外面进来的凉风,他穿得也很单薄,跟那些御前侍卫一样,同样热得冒汗。 相比之下,在他下手边坐在竹椅上的萧楚昀却穿着黑色夹棉锦衣,外面还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 即使这样,也不见他身上有半点儿汗珠子,相反,他薄唇紧抿,脸色也苍白如纸,原本俊美无俦的面容此时如玉雕似的,光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冷。 萧楚昀的寒疾又犯了? 算时间,少说还有一个月,应该没有那么快才对。 可是现在他的状态却比当初沈南枝在马车上看到他寒疾发作的时候更严重。 是因为将护心的冰魄给了她,才导致他自己寒疾加重的缘故吗? 这念头才在脑子里滚了一下,沈南枝的心也跟着似是被人蓦地用手攥紧,心口疼得很。 不过,再联系这屋子里燃烧的地龙,沈南枝不由得暗自惊讶——这地龙竟然是给萧楚昀烧的! 可是,怎么可能! 顺庆帝的心偏得没边了,压根儿就不会心疼萧楚昀的死活,更不会为了让他减轻寒毒的痛苦而让自己忍受汗流浃背的热意。 这太不像顺庆帝的作风了。 难不成,他还有其他的目的? 沈南枝一时间还想不到,不过面上,她依然没有表露分毫,只扫了一眼便迅速垂下了眸子,低头见礼:“臣女给皇上请安,给王爷请安。” 原本靠窗而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顺庆帝终于转过了头来。 “免礼。” 才不到半个月的光景,顺庆帝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眼窝子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甚至比起当初得知沈长安出事之后的大舅母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那一双眼睛却格外的锐利。 他的目光落在沈南枝的发顶,语气尽可能的温和道:“今日之事,多亏了你。” 不仅容貌,就连他的声音也好似苍老了许多。 沈南枝连忙躬身道:“最后事发突然,臣女没能救下二殿下,还请皇上恕罪。” 萧时华今日所做之事换做其他人,必然难逃一死,但作为顺庆帝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成年皇子,就算这事情盖棺定论了,顺庆帝也会保他,最多跟大位无缘,不至于丢了性命。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都只是一句上位者收拢人心的空谈。 哪怕萧时华犯下天大的过错,但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顺庆帝心里也难免有气,再加上前脚萧祈安的死讯才传回来,一天之内死了两名爱子,换做是谁都会急火攻心。 所以,就算自己有理,但一见面,沈南枝还是先一步示弱。 闻言,顺庆帝摆了摆手,语气冷淡道:“老二的事,朕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怪不得你。” 说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才缓缓道:“都是老二的错,若不是他收到老七出事的消息坐不住了,也不至于犯下如此大错,还险些将你和老大他们折进去,若不是你,朕都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局面,朕不但不怪你,还应该奖赏你。” 听到这话,沈南枝连忙推辞道:“皇上能不计较臣女的冒失已经是给了臣女和沈家天大的脸面,臣女怎敢还要奖赏。” 这只不过是沈南枝客套的说辞,没成想顺庆帝接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好孩子。” 就这样轻飘飘的,将刚刚还要给沈南枝的赏赐给揭过了。 可见,沈南枝猜得没错,他果然因为此事对沈南枝心生不满,可又碍于大局不好发作,所谓的奖赏也不过嘴上一说,并非真心实意要给的。 好在沈南枝婉拒了,不然还不知道他会想办法在什么地方出这口气。 还是那个狗皇帝。 这性子一点儿都没变,甚至更狡诈自私了些。 沈南枝心中暗骂,但面上不显示。 顺庆帝将案几上的一封奏折往沈南枝的方向推了推,并柔声道:“最近朕头疼的事情实在太多,老三的身体又不好,镇北王府筹备的这些东西都是礼部那些人倒腾的,刚巧老三今日精神好多了,你们一起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 听到这话,进门行礼之后就始终低垂着眉眼,甚至都没看萧楚昀一眼的沈南枝这才抬了抬头看向萧楚昀。 萧楚昀也在看她。 明明才十多天没见,可这一眼却叫沈南枝感觉他们似乎分别了许久,许久。 一眼万年,萧楚昀温柔的眉眼,和眼底的深情依旧。 他朝着沈南枝浅浅一笑,给了她一记安心的眼神。 至此,沈南枝才终于将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尚未开口,萧楚昀已经先一步替她答道:“父皇吩咐的差事,礼部自然不敢懈怠,应该是极稳妥的,儿臣没有异议。” 顺庆帝点了点头,“旁的倒也没什么,不过,朕今日叫你们来,还有一事要叮嘱。” 沈南枝和萧楚昀都抬头看了过去。 顺庆帝这才悠悠道:“禹州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周氏一族谋逆,南疆趁机生变,整个西南一带都动荡不安,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怕北夷那边也趁火打劫。” 说到这里,顺庆帝转而看向沈南枝,眼神犀利,但语气尽量缓和道:“今日你也看见了,没想到老二还勾结了北夷,北夷狼子野心,应该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沈南枝和萧楚昀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 北夷需要有人坐镇。 现在虽然以武立国,但现在放眼朝中,能挑起大梁的将帅之才不过尔尔。 尤其是北夷。 当年若不是萧楚昀横空出世,现在的大齐的北面早已经被它蚕食。 至今为止,萧楚昀的名字依然是能让北夷王庭忌惮甚至畏惧的存在。 所以,这种时候,出兵坐镇北夷,非萧楚昀莫属。 可是,萧楚昀和沈南枝的大婚在即,听顺庆帝的语气和神情,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要不然,也不会等萧楚昀刚从禹州赶回来,就被召进宫里做了这样的安排。 他等不到他们大婚,就要赶赴北境。 若萧楚昀没有同沈南枝大婚,约莫都会如之前被秘密调往禹州一样,对外只称病重,无人知晓。 可因为大婚,他可以称病骗过所有人,却不能骗过作为新妇的沈南枝。 要继续演戏,让萧楚昀突然出现在北境,杀北夷一个措手不及,就需要沈南枝的配合。 这才是顺庆帝现在召沈南枝来此的目的。 刚刚让他们看过礼部的册子,不过是铺垫。 这不是在询问他们,是在通知他们。 他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而且,撇开对顺庆帝的厌恶,单说去北境这一点,沈南枝也是赞同的。 有国才有家。 顺庆帝再讨厌,边境的子民和将士何其无辜。 早去一天,能更大程度地防患于未然,并稳定军心,减少边境子民和将士的伤亡。 至于他们的大婚,不过是走个仪式和过场,沈南枝并不在意。 她唯一在意的是萧楚昀的身体。 连日的操劳奔波和算计,哪怕是个身体康健的人都未必受得了,更何况萧楚昀。 狗皇帝明知道萧楚昀中了他下的寒毒,知道他身体有多差,也知道他寿元不长,却还是将他当做了城门砖,哪里需要,就立即搬去哪里。 他看似温和宽厚,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心疼过这个儿子。 也只有现在到了最需要萧楚昀的时候,才会假惺惺地让人提前少了地龙。 虽然萧楚昀的内里是萧言初,并非顺庆帝亲子,但至少,在顺庆帝的眼里,这就是他亲生儿子。 可以他对萧楚昀做的这些事情,沈南枝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萧楚昀的真实身份,故意的。 可这念头才冒出来,只是一瞬就被沈南枝给否定了。 若顺庆帝知道真相,绝对容不下萧楚昀,更不会叫他远赴北境手握重兵。 要知道,他和宁王之间,那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念及此,沈南枝下意识抬眼,有些心疼地看向萧楚昀,并面带迟疑道:“皇上,王爷的身体……” 沈南枝只为提醒顺庆帝,她也并未想过只一句话就能叫顺庆帝放弃。 果然,听到这话,顺庆帝当即表态:“放心,朕会叫最好的御医一并前往,另外也会让人搜罗全国的奇珍异草,发布诏令,广寻天下名医,一定能保他无虞,甚至治好他的寒疾。” 言外之意,这件事没有任何转机。 沈南枝无话可说。 萧楚昀朝她点了点头,才对顺庆帝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辱使命,只是……” 说到这里,萧楚昀转头看了一眼沈南枝,满眼担忧道:“若我大婚之日都不曾露面,外界关于我病入膏肓的传闻只会越演越烈,到时候沈姑娘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她本性善良,身娇体弱,我怕她会被别人欺负了去,到时候还请父皇为她撑腰。” 听到这话,沉稳内敛,几乎喜怒不形于色的顺庆帝都一下子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沈南枝本性善良,身娇体弱? 这简直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别的且不说,就前些日子她在御花园里跟王美人起的冲突,当时可是一字不落的传入了他耳朵里。 再加上之前在春围猎场上,面对姜时宴父子的陷害,沈南枝都能反败为胜,甚至今日萧时华的算计,都还多亏了沈南枝扭转乾坤。 这样的女子,萧楚昀跟他说——本性善良,身娇体弱,容易被欺负? 顺庆帝的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但萧楚昀的话把他架在了这里,他却不得不做出表态。 虽然无奈,但顺庆帝还是打开了面前的匣子,从里面的暗格里取出来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打开看了一眼,便示意常喜公公给沈南枝递过去。 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饶是见惯了世面的常喜公公也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第195章 他们天生一对 也不怪常喜公公惊讶了,因为那是顺庆帝的龙纹玉佩。 在皇家,有这样一条默认的规矩,见此玉佩,如皇帝亲临。 “如皇帝亲临”这五个字的分量有多重,不言而喻。 凭此玉佩,可不仅仅能给沈南枝撑腰的程度,危机关头甚至可以代顺庆帝做决策! 这东西的地位,仅次于传国玉玺。 不光常喜公公,就连沈南枝自己也有些意外,没有想到顺庆帝会把重要的东西给自己。 但转念一想,顺庆帝既要拉拢沈家,现在还要靠着萧楚昀替他确保北境无虞,是得拿出他的诚意。 寻常的东西,镇国公府和镇北王府也看不上。 虽然顺庆帝给出这东西之后,必然会吩咐下去,给它多加诸多使用限制,不会真如传闻中那么夸张,但总归是有大用处的。 不说别的,像遇到萧香雪这样的,甚至都不需要沈南枝浪费口舌,拿出这玉佩都能叫她跪着玩儿。 而且看到顺庆帝即使肉痛无比,却还要坦然装着大度和慈爱的模样,沈南枝心里就惬意得很。 只不过,她面上同样会装。 沈南枝连忙后退一步,一脸惶恐道:“皇上,这……这如何使得,这东西太贵重了,臣女当不起。” 她没说不要,只说担不起,顺庆帝若收回去,就默认了她这句话,叫顺庆帝明面都不似之前那般顺势撤了赏赐一样,从容自然。 而且,都已经拿出来了,顺庆帝也不会撤。 他虽然极其不愿,可眼下这情况可真是将他架住了。 沈南枝什么心情,什么本事,他就算之前不知道,但在她进京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顺庆帝也摸清了大概。 更何况,萧楚昀本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这分明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在给沈南枝抬高身份,给沈南枝要赏赐! 寻常的赏赐哪里能忽悠得过去。 看萧楚昀那病弱的劲儿,大有如果他给出的东西但凡不叫他顺心的话,他就会一歪头,直接“气虚”地晕死过去,到时候,谁替他去驻守北境? 念及此,顺庆帝心口一阵一阵地疼,他甚至后悔得紧。 这两人,一个看似病弱,但腹黑精明,从不吃亏,一个看似温婉良善,人畜无害,却浑身都带着毒刺儿。 顺庆帝现在无比后悔,后悔他当初怎么就同意了这门婚事,让这两人凑在了一块儿! 就连沈家和谢家的联姻,他都不乐意看到,所以才千方百计地阻止。 正常情况下,他是不可能答应镇北王府和沈家的强强联姻。 可除了他之外,鲜少有人知道,这情况本就正常。 萧楚昀身中寒毒,最多还有两年寿元,只要先稳住他,任他再大的能耐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毕竟,他也没几天活头了。 而至于沈家,在他原本的计算里,这会儿沈家已经是落水狗了。 根本等不到跟萧楚昀联姻的这一天。 当时萧楚昀用兵符求娶,他便想着先应付下来,兵符到手,横竖这两边一个活不长,一个留不久。 可没想到,机关算尽,反倒将自己折进去了。 沈家除了一个沈长安,其余人都还好好的,沈槐书还借此重掌了沈家军,以后再难动他。 原本想要除掉沈家的他,变得有求于沈家,甚至为了拉拢沈家并稳住萧楚昀,不得不让他们的婚期提前。 而且,就连之前已经从萧楚昀这里收回来都还没有捂热和的兵符,现在也要交回去。 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简直得不偿失。 顺庆帝心里恼得很。 可又偏偏发作不得。 面上,他还只能装作大度,并一脸慈爱地对沈南枝耐心道:“说的什么话,以后你就是我皇家儿媳,当然值得。” 萧楚昀也在一旁帮腔道:“父皇给你,就收着,别辜负父皇的一番好意。” 说完,萧楚昀还不忘提醒沈南枝:“这也是父皇对你的信任,换做是别人,这么重要的玉佩,父皇定然要设下诸多限制,以免被人钻了空子,但你不会。” 说完,他还不忘转头看向父皇,目光里带着些许担忧道:“父皇,不知儿臣这么猜想可对?” 顺庆帝有苦难言。 萧楚昀轻描淡写地将他后面的打算给堵死了。 他只能勉强挤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自然,若非朕亲信之人,又怎会赏赐这块龙纹玉佩。” 话音才落,似乎见沈南枝依然在迟疑,不敢接,萧楚昀忙又耐心劝道:“收下吧,既是父皇亲自给的,自然没问题,更何况,掌印大监和起居郎都还在呢,记录在册,以后自然也不会有人质疑你什么。” 掌印大监刘守信,这一次也随萧楚昀回宫。 他平日里是负责记录顺庆帝颁布的诏书、下达的口谕给盖章落印,起居郎负责记录顺庆帝的一言一行,一旦记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意更改,萧楚昀的意思很直白,有他俩在,这事儿毋庸置疑。 看似是在劝沈南枝别担心的,实际上却是说给顺庆帝的。 这样重要的东西,顺庆帝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给出去,他只不过是眼前为了敷衍萧楚昀。 前脚萧楚昀才将他要设下使用限制的路堵死了,他转瞬想着,也没所谓,只要等他们前脚刚离开,就立即吩咐底下的人留意着沈南枝这头,不能叫她真用那玉佩作威作福,最好等萧楚昀离开京都之后,就找个借口将这东西再收回来,或者直接收了这东西的权限。 可没曾想,萧楚昀直接点到了掌印大监和起居郎。 提醒顺庆帝,赏赐给沈南枝的这枚龙纹玉佩,是要落字盖印的! 不是只过过嘴的赏赐。 顺庆帝身为君王,哪里有刚记录在册,转身就叫人去盯着准备收回的道理,若传出去了,会叫人贻笑万年。 就算要找人,也得私下里,悄悄的去。 并且,还得等沈南枝那边有了让他发难的由头,再让人收回,可这一来一去,得要些时间。 最关键是,就算要这么做,都还得再缓缓,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顺庆帝的眉头都跟着跳了跳,好不容易才压下了那想把这两人踹出去的冲动,面上带笑道:“自然,你放心拿去就是。” 至此,沈南枝才上前见礼,恭敬地收了那枚龙纹玉佩。 “臣女谢皇上赏赐。” 经此一事,顺庆帝的心情更加郁闷,也无心说其他的了,他摆了摆手:“事出紧急,老三不日就要出发,你们去朝华宫给你母妃上一炷香吧。” 就算顺庆帝不说,按照常理,沈南枝也该跟萧楚昀去这一趟。 因此两人连忙谢恩,就准备离开了。 萧楚昀之前被赏了座,沈南枝就算知道他身体虚弱得很,但也没想到,他刚站起来身子都是一个趔趄,甚至都有些站立不稳。 他这模样倒不像是演的。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心惊肉跳。 因为是在说着机密的事情,偌大的御书房里只留了一个伺候的常喜公公,除了顺庆帝,剩下的掌印大监和起居郎都还在对面,比沈南枝距离萧楚昀的位置更远。 而且,他们本来马上就要大婚了,倒也不用顾忌太多。 她照顾他,合情合理。 所以,眼看着萧楚昀站立不稳,身边又没有人可以搀扶,沈南枝想也不想,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萧楚昀的胳膊,并颤声道:“王爷,你身体这般,如何上得了战场。” 这话虽然是说给顺庆帝听的,但也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关心萧楚昀。 顺庆帝双眸微微眯起,看了一眼萧楚昀。 萧楚昀抬手,很自然地搭在了沈南枝的肩头,方便沈南枝的搀扶,并温柔道:“无妨,我打仗从来靠的都不是武力。” 是用兵之道,是计谋,是脑子。 所以,哪怕他现在如此孱弱,哪怕朝中有比他身体更为强健的武将,但顺庆帝也不得不挑选他为主帅。 沈南枝的手扶着萧楚昀的手臂,哪怕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寒意。 可是,那看似为了稳住身形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却很温暖。 跟现在冰块儿似的他格格不入。 沈南枝压下心头的诧异,等扶着萧楚昀迈步出了御书房的门槛儿之后,借着萧楚昀抬腿出来的瞬间,她一把抓住萧楚昀的另外一只手。 果然,冰冷刺骨。 他当真是寒毒发作,而且身上本该没有半点儿温暖的,可却怕叫她受凉,还将内力催动到了掌心,所以落到她肩头的手是带着暖意的。 沈南枝心中一软,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道:“王爷,不要再动用内力了,这个天气我一点儿都不冷。” 像萧楚昀现在的状况,动用内力的后果只会让毒发的效果更明显,他所承受的痛楚也更多。 沈南枝不是不怕冷,但这一点儿冷意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甚至不用咬紧牙关就能忍过去。 她是不忍心看到萧楚昀为了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伤及己身。 闻言,萧楚昀微微一笑,点头道了一声好。 但实际上,落在沈南枝肩头的手却依然温暖。 沈南枝之前都还没觉得他如此固执,她一边扶着他下台阶,一边就要开口再劝说,却听萧楚昀柔声道:“你现在比我更畏寒,不能大意。” 那被冰魄滋养的身体,虽然经脉被拓宽了,内力也上升了不止一个层次,但因此付出的代价就是短时间内,体内的寒气远远超过了她身体所能承载的,得靠陆翩翩的汤药调理,不然这身体可吃不消。 之前,她来月事的时候,就已经体会过一次了。 被萧楚昀这话一提醒,叫沈南枝瞬间想起了当时的尴尬,就算过去了这么久,她的脸颊上也不由得攀上了一抹绯色,衬着她原就明艳无双的容貌越发昳丽。 刚刚在御书房里被热气熏得出了些汗,并没有沾染口脂的唇瓣娇艳欲滴,眼尾泛红,哪怕只是随意的,轻飘飘一瞥,也自带万般勾魂魅色而不自知。 她比萧楚昀矮了一个头,即使萧楚昀已经尽量支撑着自己身体,不压着她,但因为要架着萧楚昀,沈南枝原本一丝不苟的交颈衣领微敞,从萧楚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一截雪白的后颈,以及身前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 萧楚昀眼神微暗,原本如坠冰窖的身子像是被人着了一把火。 他喉结滚了滚,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头去,错开了目光。 原是想趁机离她更近一些,只是没想到,离得近了,受折磨的反倒是自己。 萧楚昀勾唇苦笑,但依然没有松开沈南枝的手。 不知道是顺庆帝的疏忽,还是当真是气得狠了,所以明知道萧楚昀寒毒发作腿脚也不便,都没有叫人用步撵送他们过去。 萧楚昀也没主动提,两人就这样相互搀扶着往朝华宫的方向而去。 沈南枝全然不知萧楚昀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旖旎心思,她这会儿想的却是想问问萧楚昀禹州情况到底如何了,萧祈安是不是真死了。 还有玉泉宫那里的诡异萧楚昀知不知道? 毕竟那一处可是萧楚昀正儿八经的祖母的寝宫。 当年的方贵妃是宁王的生母,宁王妃方玉娇也是她们方家嫡女,这么说起来的话,宁王和宁王妃还是对表兄妹。 先帝去后,没过多久方贵妃也因悲伤过度,撒手人寰,至此,那座玉泉宫也被彻底封存。 作为方贵妃的侄女,宁王妃在同宁王大婚之前,必然没少去玉泉宫,宁王宁王妃两人必然对玉泉宫了解颇多,但自方贵妃去后不久,宁王带着宁王妃连夜逃离京都,并举起了反旗,此后再没有机会接触玉泉宫。 宁王妃早故,萧楚昀又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按说应该他也不可能从宁王那里得到什么线索的。 但沈南枝还是想同他商议一下,就算他不知情,萧楚昀精通密道机关,如果她能跟萧楚昀去一探究竟,把握也更大一些。 虽然知道其中的凶险,但沈南枝有种强烈的直觉,那里一定藏着至关重要的秘密。 尤其是沈南枝一想到那个叫喜子的小太监,就连顺庆帝要以叶坤山为契机除掉沈家这么机密的事情,都是由那个小太监传的话,可见那小太监深受顺庆帝的信任。 一个被顺庆帝信任且私下委以重任的小太监,怎么可能鬼鬼祟祟地潜进玉泉宫只是喂几只野猫。 更何况,沈南枝还亲眼所见大殿底下的密道。 沈南枝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同萧楚昀交流,但碍于这外面到处都是眼线和耳目,她只能忍着,终于来到了朝华宫。 第196章 她像个负心汉 还是之前接引沈南枝过来的小云子,早早的收到消息就已经候在了朝华宫外面。 虽然已经来过一次,但才踏入这里,看到这满目的绚烂刺目的珠宝,沈南枝还是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进去之后,沈南枝才发现,跟之前来那次不同的是,里面的宫女太监几乎都看不到踪影,只有一个守门的小云子,和两个负责打扫的宫女的在外面候着。 约莫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困惑,萧楚昀哂笑道:“将那玉扳指交给你了之后,他将这里的人也撤了下去,我这位父皇,端得倒是……” 像模像样。 不过,即使这里剩下的几个都是自己人,谨慎如萧楚昀,也并没有将最后几个字完全说出来。 沈南枝却听明白了。 她扶着萧楚昀的胳膊,柔声道:“王爷,我们先进去喝杯茶,我有话想跟你说。” 萧楚昀转头看了一眼小云子。 小云子连忙带着其他人退了下去。 沈南枝扶着萧楚昀进了大殿,刚一进门,就被刚刚疼痛难忍走路都还要靠她搀扶的萧楚昀给抱了个满怀。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沈南枝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也突然间平静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就要说正事。 “王爷……” 可话才一出口,却被萧楚昀抱得更紧了,他将下巴搁在了沈南枝的脖颈间,手臂收紧,深嗅了一口,才道:“有没有想我?” 正准备问起萧祈安生死的沈南枝,一句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头,脱口而出的一声“啊?”叫萧楚昀情绪都有些低落,就连语气都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委屈道:“在沈姑娘这里,还有什么人比我更重要吗?果然只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 萧楚昀眼神里一片黯然:“沈姑娘都没有想我。” 他贵为堂堂镇北王,说出这样的话来,听着却莫名叫人觉得委屈,就像是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子。 一照面就准备说正事的沈南枝只好默默地压下了这个问题,连忙解释道:“哪里的话,想的,自然是想的。” 话虽如此,但对比萧楚昀这般委屈的样子,沈南枝这话听起来活像个欺骗了人家感情还不怎么负责企图敷衍过去的负心汉。 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的沈南枝都莫名感觉有些惭愧,她刚准备找补,却见萧楚昀突然一低头,凑了过来,他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间,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他还没有立即松口,而是用齿尖磨了磨。 沈南枝:…… 那酥酥麻麻的触感叫她浑身一个激灵,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儿。 “王……王爷……” 萧楚昀一声轻笑,在沈南枝耳畔呢喃:“一下就好。”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松开了沈南枝的耳垂,并在沈南枝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他的声音本就如翠玉碰击,耳鬓厮磨间,带着缱绻深情,犹如轻飘飘尾羽,落在沈南枝的心底,她整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在面对男女之情,一向害羞腼腆的沈南枝下意识伸出手去,主动环住了萧楚昀的腰,并将脸颊埋在他胸口,温柔道:“我也很想王爷,之前听到你进宫的消息,知道你回来了,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来见我,甚至连个消息都没带,我很担心。” 萧楚昀浑身冰冷,只有贴着沈南枝额头的唇瓣和落在她脖颈间的呼吸滚烫。 甚至就连胸口都是冷冰冰的。 沈南枝贴在他胸口的脸颊就像是贴在了冰面上。 话音才落,却被萧楚昀回握住了双手,并拉开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 他垂眸看着她,小心翼翼道:“可别受了凉。” 说完,他才解释刚刚沈南枝的问题:“父皇对萧祈安的看重你是知道的,因为他出事,所以也越发盯紧了我,生怕这里面有我的算计在,从禹州回来的这一路,为谨慎起见,我甚至都不敢用替身,怕露出马脚,更没有用暗卫给京城联络,怕被他盯梢的人查出些端倪,九十九步我都走了,这最后一步,自然应该更加消息。” 说到这里,他又不免有些愧疚道:“虽然是形势所迫,但我也确实是没有提前联系你,平白让你替我担心,抱歉。” 沈南枝也并未因此生气,只是想知道一个缘由罢了,更何况,她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对上萧楚昀那双比繁星更亮的双眸,沈南枝摇了摇头,关切道:“王爷的身体可是寒毒又发作了?算时间不该这么快才是,是不是因为你将冰魄给了我的缘故?” 闻言,萧楚昀微微一笑,一边拉着沈南枝在软榻上坐下,一边宽慰她道:“别担心,跟你没关系,不过是连日奔波所致,再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道:“如果不严重一些,之前让替身在禹州装病的事情很难瞒过去。” 萧楚昀说得轻描淡写,沈南枝却听得心惊胆颤。 她下意识攥紧了萧楚昀的手,紧张道:“所以,这次王爷的寒毒提前发作,也是自己刻意为之?” 萧楚昀正要点头,却见沈南枝的眉峰紧蹙,显然是因为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做筹码,让沈南枝生气了。 萧楚昀连忙服软:“当时怕沈家出事,不得不将针对周家和林宏瑞的计划提前,以后不会了。” 这个道理沈南枝也懂,她也知道当初萧楚昀用替身,是为了沈家才不得不遮掩行踪,她不是在同萧楚昀生气,她只是心疼萧楚昀,气的是自己。 只恨自己上辈子活的稀里糊涂。 被姜时宴父子,被姜嫣然萧祈安这些人联手算计,一步错,步步错。 明明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却因为前世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并未帮上什么忙。 相比什么都知道的萧楚昀,沈南枝哪里还有什么优势。 幸好还有萧楚昀。 若不是他及时将周家和林宏瑞算计进去,让周家这颗毒瘤早在顺庆帝清理沈家之前爆出来,就算以沈南枝的计划能保全沈家人,但境遇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 见沈南枝迟迟没吭声,萧楚昀就要低声继续哄,却听沈南枝突然红着眼睛看向他,哽咽道:“多谢。” 虽然他们之间用“谢”字来说,实在太过单薄,但除了这个,沈南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然而,却听萧楚昀一声轻笑。 他原是想将她揽入怀里的,但转念想到自己这一身寒气恐渡到了她身上,便只得打住了,只用被内力暖着的手掌捏了捏沈南枝的指尖,宠溺道:“傻瓜。” 他垂眸看向沈南枝,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只有沈南枝一人的倒影清晰无比。 只听他温柔但笃定道:“我人是你的,心是你的,魂儿也是你的,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当然且甘之如饴的。” 萧楚昀说得理所当然,仿似就该是这般。 原是深情款款的情话,却在听到那句“魂儿也是你的”一瞬间,叫沈南枝想到了之前萧祈安说的燃烧神魂的禁术。 她原本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再控制不住,直接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刚刚她的眼神还只是心疼,只不过转瞬的功夫却似是被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所笼罩、感染。 这样的沈南枝显然是不对劲的。 萧楚昀的眉头微蹙,压下心口的紧张,关切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好端端的,沈南枝不该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看起来,就像是……生死离别似得。 可自己明明好好的就在她面前,往日里将沈南枝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儿,现在却有些摸不着了。 萧楚昀有些心慌。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怔。 她原本是想说的,可转念想到萧楚昀即日就要出发去北境,事关重大,不该让这些事情让他分神才是。 她连忙从萧楚昀的掌心里抽出手来,一把擦掉脸上的泪痕并摇头道:“没什么,之前我做了一个噩梦,等你从北境回来,我再细说给你听。” 既然沈南枝不愿意说,萧楚昀也不勉强,他点了点头,将掌心覆在沈南枝还带着手背上,温柔道:“好,等我回来。” 不想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沈南枝将思绪转回了自己之前最关心的问题:“王爷,萧祈安真的死了吗?” 一日没有看到萧祈安的尸体,沈南枝总觉得不放心。 就连之前她觉得已经翻不起任何浪的姜嫣然都能“死而复生”,甚至差点儿让姜嫣然绝地翻盘。 萧祈安可不是姜嫣然那个蠢货。 有了姜嫣然的事情在前,沈南枝哪里放心得下。 不过,若是得到萧楚昀的证实,沈南枝也能安心许多。 没曾想,下一瞬却听萧楚昀摇头道:“我让人给萧祈安送了周允贤的情报,萧祈安带人杀了周允贤妄想嫁祸给我,当时我便将计就计,将他引入了周家军的包围圈中,让他被周家所擒,之后就不得不立即抽身离开以免被波及,正好那时候又赶上父皇八百里加急催我回来,所以我并未亲眼看到他的死状。” 说到这里,萧楚昀顿了顿:“虽然,周允贤是周正雍的独子,有这口锅背在萧祈安的身上,以周正雍的性子,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但我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萧祈安的尸体,所以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周家放出来的假讯号,也不能给你确切的答案,但是……” 提到萧祈安,萧楚昀的眼神微微眯起,清冷的眉宇间尽是冷冽肃杀之气。 后面的话他不用细说,沈南枝也明白。 就算萧祈安没死,他想要活着离开雍州,至少也要脱一层皮。 而且,从雍州到京城的几处必经之路上,萧楚昀必然已经做了周密的部署,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萧祈安九死一生,顺利逃回京城,可他的死讯早已经传遍了大齐,尤其是在风起云涌的京城。 等他回来,早就变天了。 “那枚龙纹玉佩你收好。” 萧楚昀捏了捏沈南枝的指尖,柔声道:“虽然知道以你性子也不会吃亏,但放在身边,总归能少些麻烦,留着打那些讨人厌的苍蝇也不错。” 在他眼里,所有给沈南枝找不痛快的,都是苍蝇。 闻言,沈南枝忍俊不禁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就把这个当做苍蝇拍可好?” 萧楚昀笑着,一脸宠溺道:“好。” 那眼神就像是裹了一层蜜糖似的,看得沈南枝心里都甜丝丝的。 不过,想到这龙纹玉佩,沈南枝的脑子也越发清晰了起来,想到之前自己思索了一路的问题。 她忙将自己在玉泉宫的发现和猜测同萧楚昀细说了一番。 听到最后,萧楚昀的眉心紧蹙。 毕竟这涉及到他的真实身世,那是一段萧楚昀最不堪最不愿意回首的过往。 如果可以,沈南枝宁愿永远也不再触及。 可是这关于玉泉宫的一切实在太过诡异了,如果不调查一下,沈南枝总觉得惴惴不安。 在问过了沈南枝看法之后,萧楚昀甚至都没半点儿犹豫,当即开口道:“既然放心不下,那咱们这就去看看。” 闻言,沈南枝蓦地一愣。 这,就? 她想过找个机会去看看,但也没有心血来潮地想到是现在啊。 毕竟这太突然了,她甚至都没有做半点儿准备。 印象中萧楚昀也不是那种跟沈长安一样莽撞的,说去就去不顾后果的人。 然而萧楚昀却已经拉起了她的手,温柔但笃定道:“没关系,玉泉宫离这里也很近,往返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而且这边偏僻,很容易避开那些眼线,以你的轻功完全没有问题。” 对上他的眼神的一瞬间,沈南枝才反应过来,他确实不是那样冲动的人,之所以要立即行动,那是因为她。 他出征在即,放她一个人在这里,面对让她未知且忐忑的玉泉宫,萧楚昀不放心。 所以,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她一探究竟,不管里面有什么,也好安沈南枝的心。 她心安,他才心安。 念及此,沈南枝心下一暖,仿似在隆冬腊月里,被人妥帖地护在心口的暖意瞬间蔓延至了全身。 只是…… 萧楚昀的强大毋庸置疑,但他现在寒毒发作,而且就这么毫无准备地去了……会不会太冲动了? 沈南枝正迟疑,却见萧楚昀已经拉着她的手起身,并笑道:“走吧,万事有我,这里小云子也会替我们遮掩。” 第197章 丑得眼睛疼 对上萧楚昀那双深情缱绻的眸子,沈南枝面露迟疑道:“可是你的身体……” 旁的倒没什么,她怕萧楚昀的身体吃不消。 好奇心再重,那底下的秘密再要紧,都没有他身体更重要。 闻言,萧楚昀嘴角的笑意都加深了几分。 他含笑看着沈南枝:“无妨。” 说着,他从身上的挂着的香囊里取出了一粒药丸子。 随着他的动作,沈南枝才注意到他腰间系着的那个香囊看着有些眼熟。 沈南枝再定睛一瞧,那可不就是自己绣的那个么! 还是之前她被阿娘压着练习绣活儿的时候,她心血来潮给萧楚昀绣的。 只不过,那会儿萧楚昀要去禹州,走得急,沈南枝没赶上绣完送他,只将一个绣好的梅花帕子给了他,后来她回去将那剩下的针脚补齐之后,就一直放在梳妆台旁边的篦箩里。 虽然原本就是给萧楚昀绣的,但绣成之后,沈南枝左看右看,都无法说服自己那双隐隐作痛的眼睛。 所以哪怕上次他回来,两人再次重逢,沈南枝都没记起这一茬儿。 不曾想,萧楚昀什么时候竟主动拿了去,而且还不嫌丑,堂而皇之地挂在了腰际。 一眼看到那上面蹩脚的针法,还有那绣得跟秃了毛的小鸡崽子似的仙鹤,沈南枝的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王……王爷……这……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沈南枝简直没眼看。 萧楚昀很自然地将那粒药丸子服下,从容道:“陆翩翩说,这是沈姑娘绣给我的,这次离开之前,你身体不适,我怕惊扰到你才不辞而别,顺便拿了这个当做念想。” 说完,萧楚昀好看的眉眼微蹙,“难道沈姑娘不是送给我的?” 那自然不是,除了萧楚昀,沈南枝怎么可能给其他外男送香囊。 只是…… 一想到芝兰玉树的萧楚昀,腰际却挂着这么丑的一个香囊,而且,非但没有半点儿想遮掩的意思,甚至还故意露出来给人看,沈南枝就觉得臊得慌。 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出自谁的手。 沈南枝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将那香囊要回来,并解释道:“之前绣得太丑了,实在有碍观瞻,等我回头再给王爷好好绣一只。” 早知道萧楚昀会别在腰间,沈南枝说什么也要好好练练。 然而,沈南枝的手才探到了半路上,还没等碰到那香囊的一角,却见萧楚昀连忙抬手护住,并十分宝贝道:“这个就很好,不用再折腾自己了。” 说着,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了沈南枝的指尖。 沈南枝瞬间想起当初被绣花针支配的恐惧,想到那针尖儿扎在指尖上的疼,就好像瞬间又在指尖晕染开来似的。 沈南枝打了个激灵,瞬间放弃了苦练绣工,再绣一个香囊的打算。 罢了……丑……就丑点儿吧。 而且,萧楚昀都不怕丢人,她怕什么,何苦给自己再上一遍酷刑。 沈南枝终于想通。 萧楚昀已经收拾好了,他拉着沈南枝的手起身道:“走吧,咱们抓紧时间。” 沈南枝估摸着,他刚刚服下的是一粒能暂时压制他体内寒毒,调整内息的药丸子,就这会儿功夫,他身上散发的冷意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 只是…… 陆翩翩说过,这一类的药只能短时间压制,而且药效越好,压制的时间越长,等药效过后,被反噬所承受的痛楚也会越深。 明明是这么要紧的事情,萧楚昀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甚至都没跟她提一句,怕她担心。 沈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回握住了他的指尖。 萧楚昀笑了笑,在叫来了外面候着的小云子,简单吩咐了几句之后,萧楚昀便带着沈南枝从朝华宫的后殿翻窗而出,一路飞檐走壁,抄近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来到了玉泉宫外。 日头已经偏西,很快要到了宫门落锁的时间。 不过今日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发生了太多事情,只怕这会儿顺庆帝还在御书房那边召见朝臣,并无宵禁。 而且,萧楚昀是奉命前往朝华宫,他腿脚不便,就算是多留一会儿,误了出宫的时辰,也在情理之中,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带着萧楚昀再一次站在玉泉宫从偏门翻进来的院子,看着里面杂草丛生的光景,沈南枝抬手指了指墙角下被杂草掩盖不甚起眼的一条小路。 还没到晚膳时间,应该正面碰不到那个叫喜子的太监,但谨慎起见,沈南枝也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用手势同萧楚昀交流。 沈南枝站在墙根下,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条小路,昨晚又下过一场雨,跟她之前来时一样。 可不同的是,这一次这条小路上并没有留下脚印。 远的不说,至少今天,喜子并未来过。 从这里到廊檐下还有一段距离,中途不借助外力,即使沈南枝也很难提着一口气直接掠过去,若中途卸了力气,不管是踩在院子里还是蹬在墙上借一下力,势必要留下痕迹。 就怕被喜子发现端倪,沈南枝看得出来,那人也是个心细如发的。 沈南枝上一次来,是因为喜子已经留下了脚印,她小心翼翼地踩在喜子留下的痕迹上,就可以掩盖自己的行踪。 可眼下,被雨水浸泡过的小路看起来湿滑无比,什么痕迹都没有。 以萧楚昀的轻功配合内力,掠过去轻松有余,沈南枝不想拖他后腿,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屏住呼吸,拼尽全力一鼓作气地跃过去,谁料她腰际突然一沉。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萧楚昀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带进了怀里,沈南枝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萧楚昀已经揽着她拔高而起,呼吸间就稳稳地落在了廊檐下厚厚的蒲草脚跟儿下。 整个过程,萧楚昀轻松得甚至可以用闲庭信步来形容。 沈南枝一直知道他很强,在武道一途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即使她从不敢小瞧了萧楚昀,但事实上,每一次萧楚昀都能刷新她的看法,让她觉得自己又一次低估了他的实力。 沈南枝并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 在遇到萧楚昀之前,她也一直都被人视作天赋好,可是这天赋在萧楚昀面前,好像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儿。 沈南枝难得的有些受挫。 可下一瞬,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刚刚站稳的萧楚昀突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家王妃也很厉害,只不过让王妃关注的人和事情都太多,不似我儿时那般,除了修炼别无选择。” 沈南枝并未关注到尚未大婚,他一口一个王妃倒是叫得无比顺口,也没留意到他说这句话里带着些许吃味的酸意,只侧重听到看最后一句……他儿时那般…… 萧楚昀曾经跟她说过,他的儿时是那暗无天日的密室,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喝醉了酒闯进来对他进行毒打的父王…… 正常孩子的童年他不曾有,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摸索着修炼。 小小的手脚被玄铁打造的帘子磨得鲜血淋漓,再加上没有师父引导,他也没能像武道初学者那样摸着门道,这个中辛酸磨砺,只有他自己清楚。 沈南枝之前就在想,为何萧楚昀这一身内力浑厚,尤其那随手间抛出的石子儿,却比巨弩重箭射出的威力还大,在听过他那一段经历之后,沈南枝心中有了答案。 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他的行动受限,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墙根上他徒手刨出来的碎石子儿、碎土块儿投掷,锻炼。 这既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熬过无边黑暗和孤寂的唯一的消遣。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沈南枝还在因为往冒着鼻涕泡的谢长渊碗里放了毛毛虫而被外祖父罚站,萧楚昀却已经有了远超常人的专注和偏执。 是的,偏执。 上一世能为沈南枝做到那一步,不是偏执是什么? 虽然萧祈安和萧时华那两兄弟同样是偏执,但跟他们不同的是,萧楚昀从始至终都未曾做出伤害她的事,甚至处处以她为先。 让沈南枝庆幸的也是他将这份独一份的偏执和眷恋给了她,而她亦对他动了心。 念及此,沈南枝主动伸出手去,牵起了萧楚昀的手,对上他那双星眸,沈南枝用嘴型无声道:“余生有我。” 见状,萧楚昀眸中的星光都似是亮了几分。 他宽大的掌心包裹住沈南枝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南枝笑了笑,这才松开了他的手,给他比了个小心跟着她的手势。 得到了萧楚昀的回应之后,沈南枝脚尖一点,施展了轻功掠上了屋檐,然后一路顺着屋檐到了正殿,再一个倒挂金钩,翻身轻松就跳了下去,并一把拽住了大殿门框,然后借力推门将身体荡了进去,沈南枝的双脚这才终于落到了殿门口的蒲团上。 蒲团上已经有不少泥污,再加上时间长了,早已经脏兮兮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倒也无需遮掩,而且这一路,除开屋檐底下那茂盛的蒲草根儿下被他们踩了一脚,其他地方他们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就连那蒲草根底下的印痕都被萧楚昀在离开之前遮掩好了。 沈南枝先站稳,等萧楚昀也跟了进来,她才抬手关上了殿门。 确定这周围没有半点儿异动之后,沈南枝才抬手指了指头顶上的房梁,并将上一次在顶上看见的,听到的跟萧楚昀小声的描述了一番。 说到最后,沈南枝眉头紧锁:“我当时一个人,又不知道这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就连那喜子是如何打开机关的都没看清,但我可以确定,当时他的脚并未离开这蒲团。” 她那会儿都没有听到喜子脚步挪动的声音。 所以,机关一定就在他们身边。 在沈南枝看来,机关术是这世上比账房先生年底盘点的账册更复杂更让人头疼的存在。 她对这个没有半点儿兴趣。 但萧楚昀不一样,他似乎精通此道。 之前在温泉山庄遇到的那险些将沈南枝困死的七星杀阵,还是萧楚昀少年时期就创造出来的,只是那阵图后来被太后的人拿去做了些许更改,用在了温泉山庄。 他虽从未提及,但沈南枝估摸着,应该也是在他顶替了原本的萧楚昀进宫之后,冷宫虽比起暗无天日的密室来好了不少,但依然清冷寂寥,他便是那时候跟着麾下的那名精通机关术的能人学的。 “好,我看看。” 萧楚昀仔细观察起了周围的一切。 最后目光落在了他们脚下的蒲团上。 为防意外,他拉着沈南枝退到了一边,这才用脚踢开了蒲团。 底下是平整的青玉砖,除了干干净净以外,跟这屋子里的其他落满灰尘的地砖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可它上面盖着蒲团,就算没有灰尘,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作为机关术门外汉的沈南枝尚未看出端倪,就见萧楚昀蹲下身子,抬手在那青玉砖上敲了敲。 咚咚咚。 实心的。 可那日沈南枝分明看到蒲团前面的地面往下凹陷露出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通道。 若隔壁是空的,这一块也会受到影响,敲起来的声音也会不一样。 她正要开口,却见萧楚昀突然转头看向他们身后的门槛。 他的身子半蹲着,一手按向门槛,一手如之前那般,似乎是下意识的将沈南枝护在身后。 越是精密复杂的机关,越有可能设下杀招陷阱。 沈南枝也没看清楚萧楚昀落在门槛上的手指是如何拨弄的,只听咔嚓一声闷响,他们面前的青石板地面突然轰隆隆向两边褪去,跟那日沈南枝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密道被成功打开了! 原本执意要过来瞧瞧,一开始并没有将这条密道放在眼里的萧楚昀看到那自上而下延伸,一眼看不到底的漆黑密道,萧楚昀也不由得正色道:“我下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我。” 然而都走到这里了,沈南枝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冒险,如果底下真的藏着什么洪水猛兽,或者误触了什么生死一线的机关,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 她虽然轻功和内力不如他,但萧楚昀是什么人,是大齐的战神,但凡换一个参照物,以现在沈南枝的身手,就算遇到危险,她想逃也极少人能留得住她。 还有最关键的是,她不想再体会那种焚心似的等待了。 所以沈南枝摇了摇头,毫不迟疑道:“我跟你一起,殿外这一路过来我都洒了追踪香,如果我们迟迟没有出来,我们的人也会追踪过来,而且,这里面总不可能藏着比温泉山庄更荒唐惊人的秘密吧?” 见她坚持,萧楚昀站起身来,温柔地牵起了她的手,并低声笑道:“那好,咱们就一起去看看。” 说完,约莫怕沈南枝紧张,他又补充了一句:“别怕,这机关应该没什么暗器。” 第198章 玉泉地宫 萧楚昀已经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机关和阵法,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他估摸着至少进去的过程中,应该不至于碰到大危险。 可叫萧楚昀困惑的也是这一点。 这密道都设置得这么隐秘且复杂了,却半点儿杀意都无,仿似只是为了遮掩底下的东西。 可这皇宫这么大,想要藏个东西还不简单,顺庆帝为何煞费苦心地在这玉泉宫底下开一条密道? 就如沈南枝所言,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而且一定藏着惊天秘密。 密道里或许没有多少暗器杀招,但这里面的秘密有可能比冰冷的刀剑更杀人于无形。 萧楚昀不想沈南枝为这些事情忧心,最要紧的是,这底下实在太黑了。 沈南枝怕黑。 但见沈南枝坚持,萧楚昀也不再拦着,只是进了密道之后,他很自然的攥紧了沈南枝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下去。 他们的身子将将与密道口齐平,就又听到咔嚓一声,那密道又自两边往中间合拢。 两人刚往下走了两步,整个密道口彻底合拢。 沈南枝倒是不怕被困死在这里面,毕竟当时那名叫喜子的小太监进去之后也是这般光景。 反正那小太监早上才来过,应该不会那么频繁这么快再进来一次,她和萧楚昀慢慢研究就是了。 她相信萧楚昀的本事。 就算找不到机关出去,外面他们的人迟迟没有等到他们回来,必然会循着追踪香赶来。 这些都没什么。 但萧楚昀的担心没错,沈南枝还是怕黑。 前世被困在暗无天日又狭窄逼仄的棺木里实在太久了,现在只要一陷入黑暗,她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 就算她再如何咬牙克制,但那仿似被打入灵魂烙印,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战栗依然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乖,不怕。” 萧楚昀原是想打横将沈南枝抱起,但他一只手还要摩挲着墙壁上的机关,寻找方向和路径,他只得将沈南枝拉近了些,并低声道:“我抱你走。” 单手抱她完全不是问题。 可沈南枝却想也没想就摇头道:“不用,我可以。” 不过是一点儿黑暗罢了,她偏还不信自己克服不了的! 沈南枝咬了咬牙,攥紧了萧楚昀拉着她的掌心,笃定道:“咱们走。” 然而,话音才落,只听石壁上咔嚓一声脆响。 萧楚昀终于找到了石壁上的机关,将原本藏于到石壁内侧的壁灯翻转了过来。 那壁灯也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做的,虽远不及外面的光芒,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里,已经能让人看清楚臂儿远的距离。 再往前,还有下一个夜明珠壁灯。 就这样,沈南枝牵着萧楚昀的手,跟在他身后一路走了下去。 坚持了约莫一刻钟,才终于来到了一扇石门后面。 这里的机关和阵法应该跟入口处相照应,而这一路走来,萧楚昀心里都已经大致有了底,所以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开启了石门。 跟大殿门口的青玉砖一样,那石门自他们进入之后就自动合拢。 而相比于密室的昏暗,石门后面的光便显得有些刺目了。 沈南枝和萧楚昀刚适应那刺目的光源穿过厚重的石门,一眼就看到一整面墙壁的夜明珠,墙壁的边角都是用各种珠宝打造,难怪光彩夺目,这感觉让沈南枝一瞬间想到了朝华宫那奢靡的风格。 在他们头顶上方还悬着一个巨大火盆。 只是火盆里的火苗早已经熄灭,在火盆底下,两人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坑。 坑底遍布刀剑所做的倒刺,里面甚至还插着十几具身量差不多的尸体! 从那身量上判断,应该是比沈南枝还要矮半个头的女子尸骨。 只是这些尸体早已经化作了白骨,就连身上的衣物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几乎都是相同的规制,看样式,这几人应该是哪个宫里头伺候的宫女。 可是,尤其是在大齐近几位以宽厚仁和为理念治理前朝和后宫的帝王统治下,随意弄死宫女太监的事情鲜少发生。 宫里人都是登记在册的,哪怕少了一个人都得要注明缘由,更何况是少了这么多,哪怕不是同一时间,分批次的,加起来这么多也很夸张了。 在宫里头,绝对算是十分重大的事情了。 寻常人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瞒下去。 便是协理六宫的张贵妃和刘淑妃也做不到。 但是,顺庆帝能。 如果说,在来此之前,沈南枝还只是猜测喜子鬼鬼祟祟出入这里是得了顺庆帝的授意,那么看到这些宫女尸体,沈南枝更坚信这里的古怪跟顺庆帝有关。 这石坑宽度和深度都不止丈许,不会功夫的寻常人根本跳不过去,而且无论是坑底还是边沿都用大理石铺就,再加上密道阴冷潮湿,原就光滑的大理石面越发湿滑无比,根本无法攀爬,稍有不慎就会被里面倒刺的刀剑刺中。 不仅如此。 萧楚昀拉着沈南枝在离石坑边缘还有寸许的位置站稳之后,才随手拿出了两粒刚刚在密道里捡的小石子儿,用力分别朝着朝着对面和他们脚跟前的石坑边缘一抛。 那夹杂着萧楚昀内劲的小石子儿才将将砸中石坑边缘,那原本湿滑无比的石坑边缘突然往坑内翻转,直接将那两粒小石子儿给弹向了坑内。 见状,沈南枝背后直冒冷汗。 就算是一个会轻功的人,刚刚才在对面站稳,面对这突然的变化,这刹那间也来不及做出反应,更何况普通人。 在他们脚下的石坑边缘附近也有一具尸骨,看起来比其他的尸骨还要娇小瘦弱些,而且她距离石坑边缘最近,看样子,应该是凭借着身体的瘦小和灵活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这头,眼看着就要脱离险境,正要松口气的时候,却被这冷不丁突然往石坑内翻转的边缘给“暗算”。 这“拦路坑”的设计者还真是歹毒。 稍稍大意,就得命丧在这里。 萧楚昀又捡了两粒石子儿往前面的空地继续抛了抛,这次地面终于没有其他的反应,他才揽着沈南枝的腰,半抱着沈南枝腾身掠到了对面安全的落脚点。 才一落地,沈南枝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明明他们脚下的地面岿然不动,但沈南枝却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就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好在身边有八风不动的萧楚昀。 “是阵法。” 萧楚昀攥着她的手,低声道:“闭上眼睛。” 沈南枝连忙照做,下一瞬,她只感觉身子一轻,她整个人都被萧楚昀打横抱了起来,然后一路翻转腾挪,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停下,然后将沈南枝轻轻的放了下去。 “可以了。” 萧楚昀的声音同时在沈南枝耳畔响起。 沈南枝睁开眼睛,那叫人站立不稳的晕眩感终于褪去。 她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物。 竟然是一间超大的密室。 里面不仅宽敞,雕梁画栋,甚至就连陈设都不比玉泉宫上面正殿里的差。 与其说是密室,倒更像是一座宫殿的一角偏室。 而且,这里的照明方式跟石坑那边如出一辙,都是简单粗暴的用奇珍异宝堆砌。 同样像极了朝华宫。 萧楚昀带着沈南枝正好站在偏室的门口,这里还有两条岔路,一条再往前,约莫就是这座地下宫殿的正殿和“后花园”。 这样的地下宫殿布局,沈南枝也曾在太后的温泉山庄见过,那山庄底下几层几乎都被掏空,建成了地下宫殿以供太后在那里享乐。 当时看到温泉山庄的地下宫殿的时候,沈南枝就已经叹为观止,不敢想单靠人力如何能在地底下开凿如此精妙的宫殿,还有四通发达的密道。 可只看到眼前的偏殿一角,沈南枝都已经可以肯定,太后那座温泉山庄比起这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只是,太后在温泉山庄是为了掩人耳目骄奢淫逸的享乐。 可是,这里……又是谁的极乐之城? 顺庆帝若喜欢哪个女子,直接搁在后宫就是了,以他如今的威慑力,倒还不至于保护不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人藏起来。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却见萧楚昀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用口型无声提醒她:“有人。” 沈南枝这会儿也感觉到了,不远处有一道气息由远及近,正从他们所站的岔路口而来。 沈南枝和萧楚昀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一眼那道气息过来的方向,正好看到地上有半个带着些许潮湿的脚印。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和萧楚昀立即警觉起来。 这脚印的痕迹尚且清晰,到底是之前那小太监喜子进来留下的,因为这里阴冷潮湿所以尚未完全干涸,还是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先进去了? 情况紧急,两人来不及多想,对视了一眼之后,都很有默契地牵住了对方的手,并一个闪身先藏进了眼前的偏室。 不同于这宫殿外那用各种金银珠宝堆砌出来的夺目和璀璨,这偏室内可以算得上是昏暗无比。 甚至连颗照明的夜明珠都没有,只能靠着从门口投递进去的光亮看到些模糊的影子。 这偏殿实在是太大了,门口照进来的光亮实在是有限,所以刚刚在门口沈南枝尚且只能看到偏室内的大致陈设。 依稀看到一张巨大的博古架,上面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排排卷轴,博古架对面的墙上也挂着几幅画,就连案几上都是如此。 这里的光线虽然暗淡,但跟外面的阴冷潮湿不同,屋子里很干爽,不知道构建者是用了什么样的材料或者设计,不然的话,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长期保存完整的画卷,更何况还是直接摊开来挂在墙上的。 外面的气息渐近,沈南枝和萧楚昀甚至来不及细看,就一个闪身藏到了博古架后。 那人的呼吸极浅,脚步虽然很轻,但听动静应该不会功夫,只是纯粹地因为身段轻盈或者身子瘦弱娇小。 未见其人,但沈南枝和萧楚昀都听到了一声清晰而短暂的“咦”? 依稀是个女子的声音。 之所以说是依稀,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太沙哑了,而且带着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还得仔细辨别过后,才能隐约估摸着说话的是女子。 她走到了偏殿外面就停下了。 随着她气息的靠近,沈南枝和萧楚昀一早就侧过了身子,借着博古架上堆满了的卷轴做遮掩,挡住了他们的身形,并屏住了呼吸。 那人在偏殿外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进来。 就在沈南枝以为他们是不是被发现了,却突然听到那人突然关上了之前半敞的房门,然后脚下一转,她直接转了个方向往回走,并没有进来。 至此,沈南枝刚刚提起来的心也才稍稍放下。 耳听着那人的脚步声已经远了,而且气息也渐渐感应不到了,沈南枝才要转换呼吸,却发现站在她身侧的萧楚昀一动也不动的透过博古架中间的缝隙,借着从门缝里洒进来的微弱光亮看着对面墙壁上的画。 沈南枝也下意识跟着看了过去。 对面墙上挂着几幅画,萧楚昀的目光落在最当中的那一幅上。 虽然光线模糊,但比起在门口那会儿又清晰了些,沈南枝依稀看到那展开的画卷上画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他拘谨地坐在石桌前,手上紧紧地攥着一碗汤药,眉头紧蹙。 那幅画卷的背景是一片红墙,屋檐的瓦片应该是上好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泽。 墙根下的一株梨树开得正盛,梨花瓣儿如雪纷飞,落了那男童满肩。 虽然距离较远,光线也不充足,她尚未看清楚那男童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画卷的第一眼沈南枝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无论是那画中的男童,还是那画卷上的背景。 这个念头才从脑子里冒出来,沈南枝的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一向沉稳从容的萧楚昀在这时候也难得的有些怔忡。 他愣了愣神,在接收到沈南枝关切的眼神的时候,他才微微一笑,向沈南枝表示自己无事。 只是,当萧楚昀拉着沈南枝从博古架后出来,朝那挂着几幅画的墙壁走近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也顷刻间凝固了。 不止是他,就连紧随其后的沈南枝也蓦地一怔。 在看清那几幅画上的内容的一瞬,沈南枝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似是开始倒流。 王爷。 沈南枝张了张嘴,无声地唤了一句。 第199章 都是他 旁边的几幅画,画着不同年龄阶段的男子,或坐或卧,或在看书,或在习武。 虽然年龄不同,但从他们的容貌上可以看出来,应该是同一个人的成长痕迹。 沈南枝连忙转头打开案几上的画卷,接连打开几幅,都是如此。 甚至就连博古架上放着的画卷,也是一样。 “王爷……” 沈南枝又下意识转头看向萧楚昀,并无声唤了一句。 可是,除了这声,沈南枝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这一瞬的心情。 一时间,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画卷上男童沈南枝或许还有些眼熟,一眼没能认出来是谁,但在看到已经成长为青年模样的男子,一身黑色锦袍,头束着玉冠,如玉人似的,拥着狐裘半靠在竹椅上的一瞬间,沈南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毫无疑问,那男童就是萧楚昀。 他身后的景物之所以叫沈南枝觉得眼熟,是因为刚刚萧楚昀带着她就是从朝华宫的一角院墙翻过来的。 这些画卷,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萧楚昀的成长轨迹。 沈南枝不信邪,接连打开数十个卷轴,毫无例外,全是他。 有他在如冷宫一般的朝华宫的后墙下读书的,有他在马场上练习骑射的,在宫宴上被其他皇子排挤黯然离场的……甚至还有一副他在北夷的包围圈中带兵突围的…… 在这样一个充满了诡异和未知的地下宫殿里,面对这满屋子一路记载了萧楚昀成长轨迹的画卷,叫人如何不心惊。 也不知道萧楚昀想到了什么,从看到这些画轴之后,他就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就连沈南枝关切的目光都没有注意到。 一直到沈南枝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才终于将萧楚昀从沉思中拉回了神来。 他似乎是想朝沈南枝微笑,不想叫沈南枝替他担心,但很明显,眼下他的笑容都带着些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候,外面回廊上又有脚步声响。 之前离开的那道气息去而复返。 先前那人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并未进来,再加上房间里的光线暗淡,沈南枝和萧楚昀藏在堆积了大量画卷的博古架后面,才没叫人发现。 但若是这人一进屋,就算不点灯,也很容易透过博古架上的缝隙看到他们。 那脚步声比起之前来,还要更快更急一些,这一次对方极有可能进来! 可这屋子就这么大,只有一个案几,一个高大的博古架,一张座椅,再没有其他可以遮挡藏身的地方。 念及此,沈南枝和萧楚昀几乎同一时间抬头看向了房梁。 既是地下宫殿,这房间必然也需要支撑,而且在地底下需要的支撑力只会更多。 果然,只一眼就叫沈南枝和萧楚昀看到了头顶上高悬的巨大的横梁。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连忙将刚刚沈南枝打开的还没有来得及放回去的画卷迅速收好并归回了原位。 将将放好,沈南枝就要准备翻身跃上横梁,可萧楚昀比她更快一步,一抬手就将她勾在了怀里,带着她一起翻身掠了上去。 那横梁再宽,但也没有那么容易轻松就藏下两个人,不过比起他们在梨春堂藏身的那处房梁来又宽敞了不少。 但这次萧楚昀依然跟上一次一样,直接一把抱紧了沈南枝,带着沈南枝,两人一起打横侧躺在了房梁上。 这个姿势叫沈南枝背靠着他的胸膛,他的下巴刚好抵着沈南枝的发顶,就连两人的长发都纠缠在了一起。 应该是吃了那能抑制寒毒的药丸的缘故,萧楚昀身上没有那么冷了,沈南枝甚至觉得他胸口有些滚烫。 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到了一处。 换做往日,脸皮子薄的沈南枝定然会觉得难为情,免不了面红耳赤。 可自从看了那些卷轴之后,沈南枝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他们刚刚借着横梁的遮挡,侧身躺下藏好了身形,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了。 明明外间没有风,可在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哪怕藏在横梁上,沈南枝也感觉到了一阵冷意。 不知道对方的路数,沈南枝和萧楚昀都藏得好好的,没有探头去看。 只默默地听着底下的动静。 “咦?” 又是那一声惊讶。 听到这里,沈南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努力回想,刚刚是哪幅卷轴没放好,露出破绽才叫这人生疑。 可结果是,她刚刚放得好好的,退一步说,就算哪个放错了位置,这人甚至都没有打开卷轴来,又是如何知道的? 一定是其他地方被她发现了端倪。 正想着,就听到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 她努力嗅了嗅,似乎是仔细辨认过后,才用她那奇怪的嗓音开口道:“难道是这次的颜料味道不对?” 之前她只发出了一个音,叫人听起来只当是她声音沙哑,但现在自顾自地说出这句完整的话来,才叫沈南枝发现,她的嗓子有问题。 有点儿像之前姜嫣然说话的样子,甚至比姜嫣然的沙哑还要严重。 不过,姜嫣然是因为曾经被沈南枝下药给毒哑了的缘故,那这女子…… 而且,她不仅嗓音奇怪,说话的语调也有些奇怪,甚至就连自言自语这一行为看起来都奇怪得很。 正常人,哪里有这样自说自话的。 而听到这话,沈南枝的心跳几乎都漏了一拍。 这女子的嗅觉好生灵敏! 难怪说她分明没有功夫,之前只站在门外就起了疑惑,那是因为沈南枝和萧楚昀刚从门外进来,空气里还残留了一丝他们两人的气息! 但好在他们及时进了屋并关上了房门,阻隔了他们的气息。 所以她在门口站了半天没进来,就是在努力辨认,最后没什么发现,就打算离开,可走出去不久,又才想到这间屋子,才又连忙赶回来查看。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沈南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被她发现了,却在这时候,听到不远处响起了叮的一声响。 那声音像铃铛,很清脆,很远都能听见。 听到那声音,底下的那女子连忙开口:“来了来了……” 她似乎对那声音紧张得很,就连语调都能听出来。 而且听到动静,也再顾不得这里的古怪了,她一扭头就出了屋子,快步朝外走去。 也是在她转身之后,沈南枝和萧楚昀才从房梁上稍稍探头看了过去。 只看到年轻的小姑娘正脚步轻快地往外跑。 让人意外的是,她身上竟也穿着宫女的服饰,跟外面土坑里的尸体身上的差不多。 在她轻轻带上房门走后,沈南枝下意识转头看向萧楚昀,正想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要下去,却突然感觉原本那道已经应该离开的气息突然又一个箭步折返回来。 沈南枝心底咯噔一下,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将刚刚自己探出去的脑袋连忙往萧楚昀怀里缩,生怕晚了半步被人察觉。 砰! 房门在这一瞬间被人再次一把推开。 那女子的古怪的声音再次响起。 “咦?真没人?看来是我想多了。” 这女子不但嗅觉灵敏,反应也是一流,而且还会使诈,假装离开,但凡沈南枝和萧楚昀反应慢了一点儿,必然要被她发现。 叮当!叮当! 不远处的铃铛声又响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急促。 这次那女子没再耽搁,终于关上了房门转身离开。 等她的脚步声走远了之后,沈南枝才终于长出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人,都是什么样的身手,他们万不能打草惊蛇。 这一次,等那道气息彻底感觉不到了,沈南枝才和萧楚昀翻身下来。 看着墙上的几幅卷轴,沈南枝压低了声音问道:“王爷可有头绪?” 既然都画着萧楚昀,那这里的秘密必然跟萧楚昀有关。 可萧楚昀却摇了摇头。 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人能这么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将这些都画了下来。 正想着,萧楚昀注意到博古架上最右边的一幅卷轴。 也是刚刚那女子最后停下脚步的位置。 萧楚昀伸手过去,直接打开。 里面的画面叫沈南枝也看得一怔。 这应该就是刚刚那女子口中所说的“这次颜料”不对的一副。 之前沈南枝看到的画卷上,只有萧楚昀一人。 可这一次上面多了个她。 画的是她推着坐在竹椅上的萧楚昀走在林间小道。 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眉眼含笑。 在沈南枝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画面,很显然是画师虚构的。 但这也代表了萧楚昀的一个阶段缩影。 自从两人订婚之后,他的世界就多了一个她。 这简直太可怕了。 “走,过去看看。” 横竖想不通,萧楚昀一把拉起沈南枝的手,就顺着回廊,一路按照刚刚那女子气息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之前那嗅觉灵敏宫女装扮的女子一声惊呼:“您就消停一点儿吧,那位今天不会来,您这样折腾奴婢也没用不是。” 对方并不知道做了什么回应,那女子又开口道:“奴婢福大命大,没被那位毒哑,才能勉强跟您说两句话,若是惹了那位不快,奴婢的小命不保,再送来的人,可就一个字儿也不能说了,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不是更无趣吗?” 这声调,这语气,就跟宫里头那些受过严苛训练的宫女一样。 再加上她那一身衣服,之前应该就是宫女出身无疑。 话音才落,却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那宫女当即跳脚道:“您别生气啊,您要看哪一个,我这就给您送过来!好好好,都抱来!” 说完,就听到了她推门而出的声音。 萧楚昀连忙拉着沈南枝躲到了一旁的石台后面。 那宫女约莫是有些急,脚下生风,恨不得立即去将那些画卷都搬来,所以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沈南枝和萧楚昀的气息。 等她前脚走,沈南枝和萧楚昀连忙快步跟去了她刚刚出来的房间门外。 为了谨慎起见,他们也没有立即进门,而是先在窗外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叫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张大得离谱的床。 床上四角都有长长的手腕粗的锁链。 那锁链上锁着一个女子。 一开始,她面朝床内,沈南枝和萧楚昀只能看到一个背影,白衣,白发,形销骨立。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突然一转头朝着窗边看了过来。 沈南枝和萧楚昀连忙避开了身子,甚至都没能看清楚那人的容貌。 他们身后不远处脚步声再次响起。 之前那宫女去而复返。 萧楚昀连忙拉着沈南枝一扭头,藏进了旁边的石台。 刚刚藏好,就听那宫女用破锣一样的嗓子抱怨道:“天天都看这些,有什么好看的呢?” 虽然嘴上抱怨,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将那些画卷送了进去。 还没等她喘口气,就听床上的女子突然开口道:“滚。” 那声音同样沙哑得很。 不过跟前者是被毒哑了的状态不同。 虽然只有一个字音,但沈南枝听着,这白衣女子的嗓子应该没问题,只是长期不说话或者极少开口导致的沙哑。 “好好好,奴婢这就走,您慢慢看,有什么需要再叫奴婢。” “哦,对了,喜子早上送来的饭都还在呢,您什么时候饿了,奴婢就去给您热热,或者奴婢去给您做碗手擀面?反正这里也就只有咱们两个,您就别为难自己,为难奴婢了。” 床上的白衣白发女子依然没有半点儿回应。 约莫是怕那白衣女子生气,说完之后,那宫女忙不迭地退了出来,关上房门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沈南枝和萧楚昀对视了一眼,立即就看出了对方的打算。 他们刚刚一路过来,也确实没有发现有其他人的气息,就如那宫女所说,这里没有别人,就他们两个。 既如此,沈南枝和萧楚昀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这白衣女子的身份,还有那些卷轴。 她宝贝似的要这些卷轴做什么? 一个念头蓦地从沈南枝的脑海里掠过。 但也只是一瞬,就被沈南枝否定。 两人在石台后面等了等,确定那道气息迟迟没有再回来,这才轻轻起身,再次来到了窗外。 窗户半敞。 被手臂粗的玄铁打造的链子束缚住的女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画卷。 第200章 她没死 如瀑的长发垂在身前,将她整张脸都遮挡了起来,让人看不出她本来的样子。 她低着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拿着卷轴,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如老僧入定似的,好半天都是一动不动的。 见这里暂时看不出什么,在不知道这周围情况的前提下,沈南枝两人也不敢贸然惊扰了她。 那小宫女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而且,她的话也不能全信,万一这里不止她和那白衣白发的女子两人,沈南枝和萧楚昀一着不慎就可能陷入被动。 但是这里地方看起来也不小,两个人分头行动显然效率更高。 沈南枝抬手指了指那小宫女离开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小宫女交给她,萧楚昀的轻功更敏捷,探查周围的任务交给他。 萧楚昀稍稍犹豫了下,但对上沈南枝坚持的目光,只好应下,并用嘴型无声对沈南枝道:“小心。” 沈南枝点了点头,脚尖轻点,很轻松就离开窗前,一路顺着那小宫女离开的回廊方向追了过去。 沈南枝刚转过一处石壁下的拱门,就听到锅碗瓢盆翻动的声音。 同时响起的,还有那小宫女的抱怨声:“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白芷,你一定要坚强,不能疯掉哦!总会好起来的,迟早能再次出去!” “主子爱吃刀削面,今晚就给她做刀削面吧,说不定她吃了这个心情好点儿了,就愿意同我说几句话呢!” …… 她一边忙活,一边自言自语。 从她的话里,沈南枝也差不多猜到了她为何会有这样怪异的举动。 她被关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身边唯一的人,还不愿意跟她沟通,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复一日这样下去,就算是正常人也会疯癫。 她只是觉得无边的寂寥,怕自己的理智和嗓音都彻底被这黑暗吞噬,才会不断地自说自话。 沈南枝还想再听,她絮絮叨叨的声音突然停了,而且提步朝着沈南枝所在的方向而来。 她嗅觉这般灵敏,沈南枝又是在风口处,她身上带着一缕不属于这地宫味道的冷香,自然很容易就被这个叫做白芷的小宫女发现。 眼看着她的脚步声渐近,很快就要来到这处拱门,沈南枝抬头看了一眼拱门上的石壁。 石壁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沈南枝一个翻身,用脚尖勾着那花纹,直接一个倒挂金钩将自己悬在了拱门之上。 等白芷轻手轻脚地跟过来,她才从拱门穿过,还没等发现头顶上的异样,沈南枝已经对着她洒了一把秘药。 闻到那气息的瞬间,白芷整个人一怔,她就要掩住鼻息,但沈南枝这秘药是陆翩翩调制的,药效极强,根本就不是白芷这种没有功夫的普通人能抵御的。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抬头朝感觉不对的头顶上看去,就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这边没了动静,沈南枝才从石壁上跳下,然后将她手脚绑住,藏进了刚刚的厨房。 等忙完这一切,沈南枝才再次回到了之前的石台跟前。 萧楚昀也刚刚回来。 跟他们之前所料不差,这里地方虽然大,但确实如那白芷所说,就只有她和那白衣白发女子两人。 既如此,在绑了白芷之后,沈南枝和萧楚昀也就没再顾忌,再一次来到了窗边。 这一次他们是打算进去找这女子的。 虽然看不清面容,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见她对着萧楚昀的画像那般状态,他们之间定然有着某种关联。 萧楚昀也不知道,那就只好去问她了。 只是,叫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在窗边站稳,那原本埋头看着画卷的人似有所感,突然猛地转头朝着窗边看了过来。 因为她这一番大动作,惹得那锁住她手脚的玄铁链哐当作响。 在窗边的帘帐跟前还挂着一个铃铛,看样子,之前她就是通过敲打这个铃铛唤了白芷前来。 这一次也是一样,感觉到了不对劲,她都已经伸出了手去,甚至就连指尖都已经碰到了拽响铃铛的拉绳,可却在看到窗边站着的两道人影的一瞬间蓦地僵住了。 尤其是她的目光落在萧楚昀的面上的一瞬间,她的瞳孔都睁大了不少。 抬起的指尖僵在了原处,微微张开的双唇止不住的颤抖。 只这刹那的功夫,她就已经红了眼眶,死死地盯着萧楚昀,连呼吸都屏住了。 而同时,在她对面的沈南枝和萧楚昀冲击依然不小。 她那张脸…… 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女子的身份……她的容貌,还有她视若珍宝般抱在怀里的萧楚昀的画卷,眼前所有的一切,让之前的困惑和匪夷所思,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突然都有了答案。 在沈南枝不知道此萧楚昀非彼萧楚昀之前,她觉得七皇子萧祈安和五皇子萧子义的容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承自顺庆帝,尤其是眉眼。 相比之下,萧楚昀跟顺庆帝相似的地方就少了,沈南枝虽然没见过珍妃,但那时候想着萧楚昀的容貌应该是更像珍妃一些。 后来,知道萧楚昀的真实身份,知道他并非顺庆帝亲子,跟顺庆帝长得不如那几位相似,倒也在情理之中。 或许他的容貌承自宁王,不过因为宁王跟顺庆帝也是手足亲缘,所以,萧楚昀就算没有其他几位皇子那么像顺庆帝,但也有顺庆帝容貌的影子,并不会叫人生疑。 直到这一刻,看清楚眼前这白衣白发女子容貌的一瞬间,沈南枝才知道,萧楚昀这是随了谁。 像! 实在是太像了。 她虽白衣白发,形销骨立,但那张脸仿似得了造物主所有的偏爱。 即使她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孱弱和狼狈,以及这叫人窒息的环境非但没有影响到她的容貌,反而增添几分凌虐又圣洁的美感,那昏暗的房间都好似因为她而明亮璀璨了起来。 若萧楚昀的剑眉换成远山黛,清冷的颧骨稍改柔和,那几乎会跟眼前的女子相差无几。 沈南枝愣住了,萧楚昀也罕见地僵在了原地。 那女子的反应更甚。 她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紧紧的盯着萧楚昀,好似生怕这是她的幻觉,一眨眼,窗边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似得。 原本沉闷的空气,变得越发难捱且压抑了起来。 萧楚昀终于回过神来,他转身走向门边,想要进去问个究竟。 却在提步往里去的时候,发现沈南枝并没有跟上。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沈南枝。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沈南枝眸中的纠结和迟疑。 萧楚昀何其聪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沈南枝的顾虑。 若这里面的真的是他的母妃,她既然被顺庆帝用这种方式囚禁在这里,必然是因为不肯向顺庆帝屈膝服软的,再加上之前那些宁王宁王妃伉俪情深的传言,只怕是她对宁王的感情颇深,自然地,对沈南枝这个当初害宁王兵败不得不遁走漠北的镇国公府后人,恐怕也不会那么友善。 而且,这样的事情,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恐怕都是难以接受的阴暗疮疤,不会愿意被人瞧见的难堪。 沈南枝虽然也好奇其中的答案,但她不想让萧楚昀觉得难堪。 她勉强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去吧,我在外面给你望风。” 然而,下一瞬却见萧楚昀上前,拉起了她的手,双眸坚定的看着她道:“陪我一起。” 沈南枝本来也是为了萧楚昀考虑,但见他这么说,完全没有要避着她的意思,沈南枝只好点头:“好,一起。” 两人提步进了屋子。 床上的玄铁链摩擦的声音不断作响。 “阿初……是你吗?” 床上的女子红着眼睛,刚一开口,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约莫是太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她的发音有些神色,难怪之前听起来有些古怪。 “阿初……我的阿初!” 说着,她企图挣脱玄铁帘子朝萧楚昀扑来,可是如此瘦弱的她,哪里可能挣脱得掉比她手腕还要粗的铁链。 就这眨眼的功夫,沈南枝就看到她手腕被磨破了皮,原本白色的袖子被染上了一层鲜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可她浑然不觉,还在用力的挣扎着,试图离萧楚昀近些,再近些。 萧楚昀拉着沈南枝的手在房中站定,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她却急忙开口解释道:“阿初,我是阿娘啊!你肯定不认得我,可是,你看,你跟阿娘长得多像啊!阿娘走的时候,我的阿初还这么小……” 说着,她费力地举起双手,比划了一下,并继续哽咽道:“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却长这么大了,他没有骗我……” 他? 听到这个字眼,沈南枝和萧楚昀几乎同一时间皱了皱眉头。 只是还没等两人开口询问,那白衣白发的女子又道:“不对!这如果不是我在做梦的话,你怎么会来这里?是不是他对你动手了?不然的话,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一定……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情绪太过激动,还是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的嗓子已然受不住,还没等说完就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可她半点儿也顾不上,就连眼睛都舍不得离开萧楚昀。 见状,萧楚昀终于开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还活着?” 如果她是宁王妃,那她早在诞下萧楚昀不久之后,就因为生产亏空了身子,撒手人寰。 闻言,那白衣白发的女子费力地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我真的是你母妃,我还活着。” 因为刚刚那一番咳嗽,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才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可这话却叫萧楚昀眼神渐冷。 他皱眉看向宁王妃,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冷冷地看着她。 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沈南枝能感觉到他握着她掌心的指尖微微颤抖。 萧楚昀曾对沈南枝说过,他的生辰,就是宁王妃的忌日。 也因为这一点,宁王对他恨之入骨,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每有不顺就会对他鞭打折磨。 在漠北密室的那几年,他过的猪狗不如,皆是因为他母妃,宁王妃的死。 如今却来告诉他,宁王妃还活着? 萧楚昀还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南枝回握住他的手,虽然没有开口,但萧楚昀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陪着他。 萧楚昀捏了捏沈南枝的掌心,回应了她之后,这才抬眼看向床上的宁王妃,平静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他还愿意同自己说话,宁王妃的双眸一亮,旋即,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我是没死,可是我也……生不如死……”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些年的遭遇。 她确实因为生下萧楚昀之后就亏损了身子命悬一线,但却被顺庆帝的暗卫所救并掳走,一路将她带回了京城。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宁王妃,在玉泉宫底下这见不得人的地宫里,多了一个顺庆帝的禁脔。 只言片语就能说出来的经过,却带着让人不忍直视的凄惨、无助和绝望。 说到最后,宁王妃抬眼看向萧楚昀:“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也无数遍地问过自己,无数次想就这样一死了之,可是我就是想再见见你……他用你做威胁,我不敢死……我不敢死啊!” 说到最后,宁王妃泣不成声。 见状,萧楚昀别过了头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道:“你说得如此在意我,可当初不是你服下打胎药,恨不得将我打掉吗?” 结果一碗打胎药没能打掉萧楚昀,反倒叫她伤了身子,因此在生产的时候险些要了她的命。 听到这话,宁王妃凄然一笑。 她红着眼睛看向萧楚昀,突然开口道:“这是宁王同你说的?” 萧楚昀就要点头,却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只是宁王那边的片面之词。 宁王妃分明没死,为了掩藏她被顺庆帝掳走的事实,宁王对外谎称宁王妃产后亏损了身子而死。 那其他的事情,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宁王撒了谎? 第201章 都是利用和算计 沈南枝也想到了这一点。 别的且不说,单说宁王妃之死。 她人都被顺庆帝的暗卫掳走了,连个尸身都没见着,跟她感情深厚的宁王如何断定她就是死了? 宁王妃又不是“死”于意外,尸骨无存,或者尸身受到了重创辨认不出来可以移花接木。 这分明是宁王为了掩盖宁王妃被掳走的事实,才对外宣称她死了。 既如此……他为何还要以此为由,对年幼的萧言初施暴? 稚子无辜,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更何况,那还是他的亲生骨肉。 虎毒尚且不食子,宁王那么做…… 还没等沈南枝细想,宁王妃一开口,直接给了他们答案。 “不是这样的,因为你不是他亲生骨肉,他容不下你!” 话音才落,沈南枝的心头咯噔一下,她下意识攥紧了萧楚昀的指尖。 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反转。 萧楚昀并非宁王亲子! 如果是这样,那宁王此前对萧楚昀的所作所为也能说得过去了。 可是,他的生身父亲不是宁王,那会是谁? 萧楚昀的呼吸沉了沉,他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是他?” 虽然没说名字,但在场的三人显然都知道此时萧楚昀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眼见着宁王妃点头,萧楚昀的眸子若黑云压城,濒临崩溃和疯狂的情绪几乎将他撕成碎片,让他透不过气来。 在极度压抑和窒息的氛围下,宁王妃用艰难生涩的嗓音道出了这一段秘辛。 她竟然是在顺庆帝的强迫之下有了萧楚昀。 而那时,正值先帝头七。 就在玉泉宫里。 身为儿媳的她在给先帝守完灵后,来玉泉宫陪母妃,也就是她的姑母方贵妃,没曾想却被顺庆帝强迫,这一幕偏偏还被方贵妃看见。 至今宁王妃都不确定,当初方贵妃重病不起到底是因为被这件事刺激到了,心力交瘁而死,还是因为顺庆帝的杀人灭口。 事发之后,她和刚从封地奔丧回来的宁王连夜逃出京城,没多久,宁王举起了反旗,而她亦被查出有了身孕。 从那件事后,宁王虽然表面疼惜她,答应会一如既往地待她,却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从不肯碰她。 这孩子只可能是顺庆帝的。 所以,在被诊出她有身孕之后,甚至顾不上大夫劝阻的,她身子骨差,若打掉这一胎以后再难有孕的风险,都要强行给她灌下堕胎药。 好在这孩子福大命大,一碗汤药并没有打下他。 宁王还想再继续给她灌堕胎药,可她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那堕胎药的药性,若是继续下去的话,就算孩子打掉了,她也会死。 至此,宁王才不得不妥协,让她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这孩子虽然是她屈辱的象征,但却也是她肚子里的骨肉,又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她哪里舍得。 可生产之后,她只来得及看那孩子一眼,就被迷晕送离了漠北。 再睁眼,她人已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再次看到顺庆帝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容的时候,她想过死,想过跟他同归于尽。 她甚至为此一夜白头。 可是,想到自己的亲骨肉还在漠北,想到她人不在,本就对那孩子起了杀心的宁王又怎会允许那孩子的存在,为了孩子,她只能反过来求顺庆帝。 最后如她所愿,宁王对这孩子恨之入骨,但果真没杀这孩子,他留这孩子一命,跟顺庆帝换了漠北五年的安稳日子。 宁王留着这孩子,是为了利益。 她以为顺庆帝肯以五年为交换条件,多少也是因为这孩子是他的骨肉而生出的怜惜。 实则不然。 他更是为了利益。 漠北地理环境特殊,宁王一行人盘踞在那里,便是朝廷雄狮百万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漠北,更何况,才经历了几次大战的朝廷也耗不起。 说是为了孩子而做的妥协,不过是缓兵之计。 宁王用这五年修生养息,顺庆帝又何尝不是。 他甚至还不断的派密探渗透宁王内部,为之后的屠杀漠北做准备。 说到最后,宁王妃双眼含泪看向萧楚昀:“阿初,你相信阿娘,从未想过放弃你。” 只是,在这两方博弈中,她根本就无足轻重。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做威胁,让垂涎她的顺庆帝留萧楚昀一命。 萧楚昀迟迟没有开口。 但他整个胸腔都在颤抖,犹如风暴前兆。 宁王妃所说的这些,几乎打破了他对过往的所有认知。 他的出生,他遭受的苦难,他这一路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身份……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天大的笑话。 原以为摆脱了疯子似得只想着复仇的方宏屹,他终于可以彻底摆脱萧言初的身份,成为真正的萧楚昀。 却原来,这一切都被顺庆帝看在眼里。 他明知道他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却还任由他被欺瞒在鼓里,并为此提心吊胆十余年。 甚至不惜给他下了寒毒。 萧楚昀毫不怀疑,但凡他曾经有过想要利用萧言初的身份为宁王复仇的念头,他绝对活不到现在。 原本,他身为反王之子,却顶替了顺庆帝的亲生儿子藏身在这皇宫,他心中尚且带着一丝惭愧。 如今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和来历之后,萧楚昀只觉得肮脏,荒唐。 他甚至厌恶还流淌着顺庆帝骨血的自己。 “阿初……” 宁王妃红着眼睛看向萧楚昀,“对不起……是阿娘没有能力保护你……” 她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都还在用这唯一能威胁到顺庆帝的性命来保全萧楚昀。 她又有什么错? 她错在自己生得太美,才叫顺庆帝这畜生不如的东西觊觎。 可是,生得貌美又怎么能是她的错。 听到她沙哑生涩的声音,萧楚昀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别过了头去,迟迟没有开口。 见状,宁王妃泪如雨下,哽咽道:“我知道,你也是嫌弃我的,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母亲的身份,我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只不过是想能再见你一面,如今……看到你好好的……” 她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直说出来,但这一瞬,她眸中满是决然。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萧楚昀此时正看向别处,这件事对萧楚昀的冲击太大了,短时间内,他还没有平复好心情,所以自然也没有留意到宁王妃的异样。 沈南枝看到了。 她直觉不好。 眼看着宁王妃抬起了手来,沈南枝甚至都还没有看清楚她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就一把甩开萧楚昀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且慢!” 沈南枝一声惊呼,动作也是极快,一个闪身就掠到了床边,并按住了宁王妃刚刚抬起来的手。 那东西刚刚抵在了宁王妃的脖颈间,再不能再近分毫。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王妃手上握着的,竟然是一支一头已经被磨得锋利无比的筷子! 应该是她平日里藏在这里的,但凡沈南枝再晚上半步,这筷子尖锐的那一头就要戳破宁王妃的喉头。 那一瞬,就连萧楚昀的眼神都跟着暗了暗。 但他对宁王妃的感情实在是太过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以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沈南枝开口道:“您小心,别冲动,给他一点时间。” 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沈南枝也不知道该如何唤她。 有过那些经历,想必她对宁王的感情也极为复杂的,未必就愿意再听到别人唤她“宁王妃”。 所以沈南枝只开口道:“您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为了他,再坚持一下可好?” 若真叫宁王妃就这样死在萧楚昀面前,此后必然成为萧楚昀的一个心结。 被沈南枝这么一提醒,宁王妃也终于回过了神来。 她手上的力道一松,那筷子也跟着掉了下来,见状,沈南枝连忙将其丢开,生怕她再想不开。 “你是……” 从一开始目光只落在萧楚昀身上的宁王妃终于注意到了沈南枝。 看到沈南枝的容貌,她微微一怔,显然有些意外会在这里看到沈南枝。 “镇国公府的沈南枝?” 之前沈南枝在偏室看到过自己和萧楚昀的画像,宁王妃必然也看过,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丢掉了那要人命的筷子之后,危机解除,沈南枝也松开了原本攥住宁王妃手腕的手。 只是因为之前她的那一番激烈的动作,手腕都被铁链磨破了皮,一片鲜血淋漓。 沈南枝这一下,手上难免碰到了她的伤口,并沾上了血痕。 可是她却像是半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的样子,只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南枝。 见状,沈南枝的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毕竟她外祖父曾帅亲兵击退了宁王一党的叛军围城,直接导致了宁王一党败走漠北。 如若不然,哪里还有现在的顺庆帝。 宁王大获全胜,不说别的,至少她不会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站在她的身份和立场,就算是怨怼着沈家的,也是在情理之中。 沈南枝神色紧绷,就连后背都挺得笔直,她正要起身,而且已经做好了被她怨怼的准备,没曾想,却听宁王妃突然含笑看向沈南枝:“真好,真好!” 她连说了几个真好,就要伸手来拉沈南枝的手。 沈南枝尚未做出反应,她整个人就被萧楚昀一把拉到了身后。 看到萧楚昀对沈南枝的维护,宁王妃的眼神有些受伤,但她也只是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你喜欢的姑娘,我没有恶意的……” 说完,怕萧楚昀不信,她又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垂下了眸子,一脸紧张和无措的看着自己的指尖。 沈南枝也拽了拽萧楚昀的袖子,对他点了点头。 她确实没有感觉到宁王妃对她的恶意。 这跟沈南枝之前预想的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们心中所想,宁王妃缓缓吐了一口气,艰难道:“我不恨镇国公府的,各为其主,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更何况……当初镇国公府那么多人也被宁王……” 说到这儿,她蓦地抬头看向沈南枝,一脸紧张道:“姑娘,那些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跟阿初无关,你不要因此牵连他,好不好?” 沈南枝点了点头。 之前哪怕知道他是宁王之子,沈南枝也从未想过放弃萧楚昀。 现在更不会。 宁王妃看了看沈南枝,又转头看了看萧楚昀,一脸满足的笑道:“真好啊!” 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仅凭着对儿子的挂念和执着,没有人知道她这么多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她都是靠着那些画像,还有顺庆帝带回来的关于萧楚昀近况的消息,拼凑出来的儿子的成长足迹。 但那也都只是存在于画卷和他人的只言片语中,眼前这活生生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叫她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 多年的坚持,在这一瞬间开花结果。 宁王妃泪如雨下。 萧楚昀攥着沈南枝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这一次轮到沈南枝回握住了他的手,鼓励他开口。 萧楚昀缓了两息之后,才终于抬头看她,并有些别扭道:“我们带你出去。” 然而,一提到出去,已经哭红了眼睛的宁王妃突然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出去!他会杀了你的!” 闻言,萧楚昀皱眉。 他正要解释,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凭顺庆帝一时喜好就能随意捏死的蚂蚁,却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 沈南枝也听到了。 他们之前已经搜查过了,这底下除了宁王妃和那个叫白芷的小宫女,并没有其他人。 而白芷被沈南枝下了重药,短时间内不可能醒过来。 那些动静……只可能是从外面进来的! 这时候,宁王妃的神色也蓦地一怔。 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她虽然不会武,但听力也早就异于常人。 只一瞬,她便反应过来,并不住地用手拍着床板紧张道:“你们快走!他来了!” 第202章 淹没的真相 他? 听到这个字眼,沈南枝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说的是……顺庆帝来了? 可这时候,顺庆帝难道不应该在御书房召见群臣? 朝中这般乱,他还有心思来这里…… 没等沈南枝细想,就听宁王妃咬牙道:“他每次遇到糟心事都会来这里找我发泄,想必这次也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朝中一团乱,已经有些超出了他的掌控,是有些棘手。 说到这里,她嘴角微扬,眼神里带着嘲讽道:“我对他来说,不仅可以满足他的私欲,还是最好的宣泄对象,他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不能为外人道的阴暗面,发泄到我这里,倒也不必有其他的顾虑。” 横竖她出不去这地宫。 那些肮脏和龌龊也都被掩藏在这见不得天日的地方,除了她,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 “你们快藏起来,我来应付他。” 见萧楚昀不为所动,宁王妃转头看向沈南枝。 刚刚还泣不成声的宁王妃,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一脸坚定地对沈南枝道:“旁边是一间杂物房,你先带阿初过去,这里交给我!” 那道气息越来越近。 沈南枝转而看向萧楚昀。 虽然萧楚昀什么都没说,但沈南枝可以感受得到,此时的萧楚昀已经动了杀心。 可莫说萧楚昀了,这件事换做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 沈南枝能理解萧楚昀此时此刻的心情。 这狗皇帝该死! 宁王妃见两人都没动,她眸色一沉,当即攥紧了拳头,焦急道:“听我的,快藏起来,不要轻举妄动,他有时候过来身边都是带了人的,不能因为我连累了你们。”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萧楚昀:“空口无凭,有些话,总要他亲口承认才好,而且,我也有话要问他,你们正好听一下。” 她都这么说了,萧楚昀也只好先由着她。 他转头看向沈南枝,两人心照不宣地转身躲进了隔壁杂物间。 约莫是为了方便,杂物间没有门板,只有一扇屏风黄花梨镂刻的屏风遮挡。 而且不似用各种金银珠宝堆砌的外间墙壁,杂物间里只堆着生活用具,就连个照明的夜明珠都没有,只有些光亮透过镂刻的屏风缝隙照到了入口处,沈南枝和萧楚昀藏在杂物间深处阴影里,前面还有一个一人高的箱笼做遮挡,从外间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而他们却可以将床上宁王妃所在的大床看得一清二楚。 箱笼的缝隙很窄,为了藏住两个人,沈南枝整个人几乎都窝在了萧楚昀的怀里。 她的后背紧贴着萧楚昀的胸膛,既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滚烫,也能感知到他慌乱的心跳。 沉稳如萧楚昀,在这一瞬也差点儿情绪失控。 沈南枝心疼得很,但她也清楚,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们两人刚刚藏好,外间的那道气息近了,脚步声也停在了门外。 宁王妃跟之前一样,继续垂眸,一动不动的看着怀中的卷轴。 房门被人推开。 顺庆帝的身子被外墙的光在地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宁王妃攥着画轴的手指也跟着一顿。 顺庆帝约莫是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伤痕,突然开口道:“你又在闹什么?白芷呢?” 宁王妃没有开口,只抬头冷眼看向顺庆帝。 那眼神满是恨意,似乎恨不得将顺庆帝扒皮抽筋。 她咬牙,一字一顿道:“什么时候……让我见……阿初!” 一提“阿初”,顺庆帝刚刚因为她手腕上的伤还带着些许恼意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冷笑了一声:“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让你见着,决不食言。” 闻言,宁王妃冷笑:“你食言的次数还少吗?” “当初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乖乖听话,你就会保阿初性命,并将他从漠北接回来,让我们母子团聚,可结果呢?” 萧楚昀虽然没死,却摇身一变成了三皇子,她甚至连面都没有能见上。 听到这话,顺庆帝冷笑道:“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你的身份见不得光,我给了他身份,让他衣食无忧跟其他皇子一样,为何你还不知足?你总不能让阿初也跟你一样,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吧?” 这话深深地刺激到了宁王妃,她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又红着眼睛一脸怨恨地看向顺庆帝:“见不得光?我为何见不得光?还不是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害得!你是怎么有脸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萧昱城,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孬种! “你敢做不敢当,你既要你仁君的美名,不想背负一世骂名,却又将那些不该做的龌龊事都做了个遍,到头来,还要我向你感恩戴德!” “你让我感觉恶心!” 宁王妃一口气将胸中多年来积攒的怨气都骂了出来。 而此时,躲在杂物间的沈南枝和萧楚昀的心都跟着沉入了谷底。 毫无疑问,自顺庆帝出现在这里,宁王妃之前所说的话就已经被印证了大半。 如今这些,更是最好的诠释。 两人都没有吭声,听到这些话的顺庆帝也沉默了。 一息之后,才听他开口道:“是。” “我承认,是我卑劣。” 说完,他冷笑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终究是我得到了天下,也得到了你!” “昔日那个不将我放在眼里,对我百般凌辱的二皇兄,不也被我当街凌迟处死了吗?还有你。” 说到这里,顺庆帝终于提步走了进来,他的影子渐渐缩小,最后一身明黄色龙袍的他出现在床边。 他站在宁王妃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宁王妃,一双眼睛里满是阴鹫和偏执道:“方家嫡女,京城第一美人,是何等的尊贵啊,当初你眼里只有我那二皇兄,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可是,就是我这条阴沟里的爬虫最后将你们都碾碎在脚底,你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 说着,顺庆帝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宁王妃含泪的眼尾。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张脸还是叫我痴迷。” 然而,他的指尖才碰到宁王妃,就被宁王妃偏头避开,她恨恨地看着顺庆帝:“当初先帝的遗诏是立阿泽为太子!是你!篡改了遗诏!不仅欺我辱我!还对他们几兄弟赶尽杀绝!” 闻言,顺庆帝摊开了双手。 一改平日里人前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威严,他无赖道:“是啊,我不光改了遗诏,还亲手给父皇喂了断肠散,送他归西,他眼盲心瞎,就只看到老二,永远看不到我的存在,我若不动手,等萧瑞泽登基,也不会有我的活路,夺嫡之争向来如此,你就算是知道又如何?” “同样是皇子凭什么他就可以享受所有的荣光,父皇的宠爱,家族的追捧,群臣的拥护,而我只能是被他踩进阴沟里的臭虫,永远见不得光!” “我恨啊!” “所以,我要得到他的一切,包括你。” 说到这里,顺庆帝展颜笑道:“你看,我都做到了。” 闻言,宁王妃抬手就要去抓他的脸,可她手上的玄铁链子长度有限,最后非但没碰到顺庆帝分毫,还叫那铁链子直接磨掉了原本已经血肉模糊的手腕一层皮。 猩红的血瞬间从她的手腕处流下。 见状,顺庆帝眼神微暗,他抬手勾了勾宁王妃的下巴,饶有兴致道:“哦,对了,之前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方宏屹死了,你猜,是谁动的手?” 此言一出,就连藏在杂物间的沈南枝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那个冒充慧明大师的方宏屹是萧楚昀的亲舅舅,也就是宁王妃的亲弟弟。 狗皇帝既然知道他们,也知道萧楚昀的身份,那在得知方宏屹死讯的时候,会不会第一时间怀疑到萧楚昀的头上? 可那时候,萧楚昀已经在前往禹州的路上。 若顺庆帝因此对萧楚昀的行踪生疑,必然顺藤摸瓜会怀疑到林宏瑞、萧祈安的死。 宁王妃没吭声。 甚至就连提到方宏屹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眸中也并无多少波澜,仿似对这个弟弟的生死并不在意。 但顺庆帝还在自说自话。 他笑着看向宁王妃,继续道:“这世上知道阿屹身份的人可不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你那好儿子动的手。” “原先我竟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他将禹州这一趟的行程遮挡得可谓严严实实,还是刚刚看到你,我才突然想到这一点,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骗过了刘守信等人,但从他离京去禹州之后,我这身边就没安生过,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有利于沈家,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我这分明是养了一头吃里扒外的狼崽子!” 闻言,宁王妃挑眉:“那也是你罪有应得!若不是看重阿初的能力,你又怎会留他至今!” 顺庆帝啧啧道:“是啊,别的不说,你当真是为我生了个好儿子,我对他可真是又爱又恨!” 说到最后一个“恨”字的时候,顺庆帝几乎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在宁王妃面前,他早已经习惯性地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最真实阴鹫的一面。 只见他捏着宁王妃的下巴,冷笑道:“你最好祈祷他这次能从北夷平安回来。” 宁王妃好似看不到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挑眉瞪着他:“否则要怎样?杀了他吗?” 说完,宁王妃才反应过来,她皱眉怒道:“不对,你是想让他死在北夷!” 顺庆帝的拇指摩挲着宁王妃犹如凝脂的下巴,笑道:“怎么会,我南边正乱呢,北夷不能乱,我当然希望他能替我守好北境,不过嘛。” 说到这里,顺庆帝顿了顿,他看着宁王妃这张脸,意味深长道:“若是南边的战事能顺利结束,倒是得委屈他在北境多待上一段时间了。” 也许宁王妃还没意识到顺庆帝这句话的含义,但沈南枝的心却在这一瞬如坠冰窖。 南边战事结束,周家被剿灭,已经拿回沈家军的控制权并重整沈家军的小舅舅必然叫顺庆帝睡不着觉。 偏偏沈家和萧楚昀已经联姻,同气连枝,他们一南一北,若是联手……疑心病极重的顺庆帝怎么可能愿意看到那样的画面。 他要让萧楚昀在北夷多留一段时间,支开萧楚昀无非就是为了对付沈家。 他对沈家的杀心比沈南枝预想中的还要重! 眼看着顺庆帝的眼神越发冰冷,就连宁王妃都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了。 她皱眉道:“你就这么容不下沈家!当年不过是老国公同父皇闲聊时的一句戏评,就叫你记恨至此!要对镇国公府赶尽杀绝!” “事实证明,老国公说的没有错,你确实偏激狭隘!而老国公做错了什么?他错就错在说了实话,错在信了那封当年你伪造的遗诏,错在为了朝堂大局着想,错在愚忠!” 闻言,沈南枝的心口一沉。 两世为人,她就说顺庆帝为何如此针对沈家,容不下沈家,原先沈南枝还当是因他疑心重,或者想要集中军权,他容不下功高盖主的沈家,所以才处心积虑的谋害沈家满门,如今听来,却只源于外祖父当初同先帝的一句点评。 既是先帝询问,以外祖父那忠君爱国的性子,绝对会如实作答, 可这评语确实没有冤枉他,他骨子里的偏激和自私,远比外祖父的点评的更夸张。 就算如此,后来他初登皇位,政权不稳、三王谋逆,外祖父对他也绝对算得上是忠诚。 若没有沈家拼死守住了京城,也不会有他现在的安稳日子。 沈家这么条人命都不足以抵消他对当初那句话的怨怼。 念及此,沈南枝的心隐隐作痛,她不知道如果叫外祖父知道了这一切会怎么样。 他这么多年来,拥护的先帝遗诏是假的。 让沈家誓死守护的新君是谋杀先帝的真凶,是恨不得亲手送沈家下地狱的刽子手。 沈南枝咬牙,努力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悲愤。 这时候,她腰际一沉,是萧楚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沈南枝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宽慰和安抚。 她正想稍稍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让他不要担心,这时,却见顺庆帝挑眉看向宁王妃:“要不怎么说呢,这世上还是你最了解我,不过……”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的,冷冰冰的眼神宛若两条毒蛇,无声无息地缠上了宁王妃。 “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对劲。” 第203章 她来背负 听到这话,宁王妃原本抱着卷轴的手一顿。 她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卷轴上萧楚昀的容貌,深深地看了一眼,才万般不舍地将那卷轴合上。 然后,她才抬眼看向顺庆帝,冷笑道:“是啊,我不想活了,反正你也压根儿就没打算让我们母子两人见面,就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顺庆帝却转头环顾四周。 这房间里的布局陈设十分简单,一目了然,唯有隔壁的杂物间黑漆漆地,看不分明。 顺庆帝并未听进去宁王妃的怨怼,他只扫了一眼,便冷冷开口:“白芷呢?” 宁王妃没有作答,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收着画卷。 虽然宁王妃的反应是正常的,但本就疑心病重的顺庆帝却隐隐觉得不安。 与此同时,揽着沈南枝的萧楚昀将将捻了捻指尖,只差一点儿就能将他指尖上的石子儿朝顺庆帝掷出。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他出手,绝对可以一击必中。 但偏偏就在这刹那间,顺庆帝突然一抬手,他手指关节死死地卡住了宁王妃的脖颈。 他的功夫虽然不及萧楚昀,但捏死宁王妃也只是瞬息的功夫。 “有人来过。” 顺庆帝冷眼看向宁王妃。 他阴鹫的目光从宁王妃的眉眼向下,一路滑到了她不住往外流血的手腕。 “不然的话,你也不会情绪这般激动。” 顺庆帝今天的情绪本来就很不好,来这里只是为了宣泄,所以,一口气说完那些,他才反应过来,宁王妃今日的反常。 以前她绝对不会跟自己说这么多话。 只有在提到她儿子才会有情绪的起伏,才会跟他说话,其余时候,她更像是个毫无反应的木桩子,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她今日这般,倒像是故意在套他的话似的。 而且这些,她原本就已经知道,没必要再多问上一句。 除非……她是为了引他说出来,叫旁人听的。 这念头才冒出来,就叫顺庆帝遍体生寒。 他这次下来身边并没有带其他人,就连贴身暗卫都被留在了密道外面。 再是信任的人,他也不想让他们瞧见自己这一面。 而且为这么多年下来,除了他自己的人,从没有人能活着找到这里。 不光是外面的密道入口机关重重,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入口,就算机缘巧合找到了,密道口下面种着一排排毒草,走下密道之后,一般人都会被这入口处弥漫开来的毒气放倒。 那毒气无色无味,寻常人根本就察觉不了,等发现身体有异的时候,已经晚了。 除非像他一样,在进入之前,提前服用了特制的避毒丹药。 而且,这还只是进入密道的第一步。 后面还有那石坑,以及一路上他设置的机关陷阱,不可能有人毫发无损地走进这里。 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掉以轻心就敢只身进入这密道。 约莫是有些慌,顺庆帝手上的力道加重。 就算他没有真的动杀心,可是对于身体孱弱的宁王妃来说,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她原本白皙如瓷的面容因为喘不上气,憋得通红,就连眼神都有些溃散。 再晚一点儿,顺庆帝当真可能掐断她的脖子。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半点儿服软,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顺庆帝一眼。 见状,顺庆帝怒从心起:“你以为你儿子出息了,你能反过来威胁我是吗?” 他冷眼看向宁王妃,暴虐道:“想都别想!我容你至今已是天大的恩惠,若你还要继续跟我拧着,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见到他!” “横竖留你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你说,我干脆一把火,将这里和整个玉泉宫烧了如何?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死在这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顺庆帝的眸中满是偏执和疯狂。 显然,他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心里阴暗面的映射,是他洗不掉的污点和罪证,原先还有些舍不得,但在宁王妃不屑的眼神刺激下,他突然产生了干脆将这里付之一炬的冲动! 只要烧掉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所做过的一切,也不可能再有人知道! 这样想着,他眼神一暗,已然动了杀意。 原本藏在箱笼后,打算等他放开宁王妃再趁其不备出手的萧楚昀也不得不站了出来。 “住手!” 萧楚昀拈着石子儿的指尖微微颤抖。 刚刚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出手,但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顺庆帝在被击中的一瞬间会卸掉全部力气。 但凡稍有偏差,宁王妃必然命丧当场。 他不能赌。 萧楚昀只能和沈南枝从杂物间里走出。 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顺庆帝就反应过来了。 看着萧楚昀在他对面站定,顺庆帝面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慌乱,再到最后的震怒,可谓五彩纷呈。 但最后都归为了平静,他如平日那般,冷脸看向萧楚昀:“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萧楚昀身后还跟着沈南枝。 沈南枝竟然也跟来了! 顺庆帝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意识到这一点的顺庆帝已然动了杀心。 刚刚他对镇国公府的那些言论,沈南枝必然已经听到,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虽然为大局,暂时不宜动他们,但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顺庆帝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什么大局不大局的,只有他活着才是要紧。 不过面上,他依然没事人似的,抬眼好奇看向沈南枝:“沈家的丫头怎么也来了?” 其实,他是想问,萧楚昀精通机关,穿过层层关卡能安全找到这里就算了,想那些毒草为何对萧楚昀甚至对沈南枝都没有影响? 事实是早在进入密道之前,萧楚昀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些毒草,但他并未放在眼里,因为沈南枝被冰魄滋养着的身体,根本不惧寻常毒物,这毒草也是一样,至于他……虽然有点儿影响,但也不多,毕竟这毒草的药性比起他身上所中的寒毒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顺庆帝显然不知道这一点。 萧楚昀也不屑同他解释,只嘲讽道:“这话我应该问父皇,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闻言,顺庆帝的眸子中划过一抹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这女人就是个疯子,她是故意引朕说那些话,是想挑拨我们父子俩的关系。” 事到如今,他都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是在告诫萧楚昀——对此事视而不见,他们就能继续跟之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顺庆帝的手依然没有松开宁王妃,仿似在提醒萧楚昀,不过是个卑贱的女子,不值得他们父子俩翻脸。 然而,却听萧楚昀冷冷开口:“父皇觉得,我会信吗?” 闻言,顺庆帝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宁王妃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 见状,萧楚昀沉声道:“你若杀了她,你今日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地宫。” 说着,他手腕一转,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 他若要杀顺庆帝,根本用不上这匕首,但拿着这匕首显然更有震慑力,这还是刚刚出来的时候沈南枝塞到他手上的。 果然,看到那削铁如泥的匕首的瞬间,顺庆帝的指尖力气松了松,但他的手依然没有离开宁王妃的脖颈。 不过他松了些力道,宁王妃也终于缓过劲儿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顺庆帝挑眉看向萧楚昀:“那你打算如何?还想要弑父不成?” 听到这话,萧楚昀毫不客气地呛道:“这样的事情,父皇不是已经都做过了?” 刚刚他亲口承认,先帝是被他喂的毒。 顺庆帝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宁王妃的脖颈,似笑非笑道:“这么说,今日的事情,你是不打算过去了?” 萧楚昀尚未开口,终于能出声的宁王妃连忙开口向顺庆帝求饶道:“不要!你不是还需要阿初帮你稳住北境?若他有个好歹来,你的皇位还能坐稳?我可以死,但你不能伤害阿初!” 闻言,顺庆帝一声轻蔑地笑:“大不了就是再乱些,总比放虎归山好。” 就在他跟萧楚昀说话的功夫,他突然一抬手,一把朝床边悬挂着的铃铛抓去。 这铃铛声极具穿透力,既是宁王妃在这地宫里传唤白芷的,想必也能让顺庆帝联络上外面候着的暗卫。 萧楚昀早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哪儿可能让他如愿。 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间,萧楚昀手上的匕首猛地掷出,还没等顺庆帝的手指碰到铃铛牵引绳,萧楚昀的匕首竟直接将那铃铛劈成两半。 而同时,趁着顺庆帝的注意力被铃铛吸引,萧楚昀拈着石子儿的指尖动了动。 可还没等他出手,却听到宁王妃一声惊呼:“阿初,不要杀他!” 这一次,宁王妃比顺庆帝更快一步预知到了危险。 哪怕她的脖颈还被顺庆帝卡在掌心,她都顾不上,只一脸哀求地看向萧楚昀:“阿初,阿娘求你了,别杀他。” 那眼神叫萧楚昀手指上的动作一顿。 同样也叫顺庆帝意外不已。 铃铛被毁,这里的声音传不出去,他正焦急,没想到宁王妃会护着他。 他一脸惊喜地看向宁王妃:“曦薇……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然而,话音才落,顺庆帝的身子突然一个趔趄,险些站立不稳。 他并不知道,沈南枝一早就将软筋散藏在了匕首的机关卡槽里,萧楚昀投掷出去的匕首在斩断铃铛的瞬间,就触发了匕首里的机关,将里面的软筋散弹射了出去,对着顺庆帝当头洒下。 这么重的药量,他自然毫无抵抗之力。 甚至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中的招。 只见他一脸惊疑地看向对面萧楚昀:“你何时对朕下了毒?” 可萧楚昀却只看着宁王妃,什么都没说。 倒是宁王妃一脸关切地看向顺庆帝:“你中毒了?” 顺庆帝这会儿连站都已经站不稳了,哪里还有力气来掐宁王妃的脖颈,听到这话,他顺势在宁王妃身边坐下,并皱眉道:“还不是你的好儿子干的!” 见宁王妃的反应,他以为生死当前,她已经抛却了往日的恩怨,到底还是在乎他的,而且为了他们母子的性命,她也不得不跟他服软。 既如此,也就不是没有办法缓和眼前的局面,只要先稳住了萧楚昀,等他出去…… 这样想着,顺庆帝转而看向萧楚昀的面上还多了几分委屈,“你看看,你阿娘都原谅我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母子好……” 然而,他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一只被磨得尖锐无比的筷子,精准无误地插入了他的心口。 那筷子之前沈南枝收走了一只,她还藏了一只。 顺庆帝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鲜红滚烫的血溅了宁王妃一头一脸。 在她的白衣白发映衬下,越发触目惊心。 她冷眼看着顺庆帝,一字一句道:“我可没说原谅你。” 说着,她将那筷子往顺庆帝的心口用力往下戳了戳才继续道:“我不让阿初杀你,是不想让他背上弑父的罪孽,不想脏了他的手,你不配,你不配!” 说到最后一个字,宁王妃濒临崩溃的情绪彻底爆发,她甚至都顾不上手腕脚腕上钻心的疼痛,攥紧了筷子就胡乱地朝着顺庆帝的胸口脸上手上喉头,所有她能刺到的位置,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刺了下去! 顺庆帝本能的想逃,但是已经中了软筋散的他就连说话都已经有些费力,手脚更是不听他使唤。 而宁王妃甚至都不等顺庆帝将一个完整的音节发出来,就直接将他刺得血肉模糊,转眼便没了生机。 宁王妃犹觉得不够。 筷子插断了,她就用手撕,用嘴咬,用她手上的玄铁链子去砸……她恨不得将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畜生挫骨扬灰。 宁王妃用她所能做的一切,歇斯底里地发泄着。 萧楚昀和随后出来的沈南枝都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谁都没有出声阻止。 直到不远处的密道口那边传来轰隆一声闷响。 从这里到密道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除了这种特制的有穿透力的铃铛,寻常的声音根本传不到那么远。 而且,正常情况下,没有顺庆帝的允许,他的人不会擅自闯进来。 这时候,不仅沈南枝和萧楚昀眼眸微沉,就连已经近乎癫狂状态下的宁王妃,听到这动静,整个人也蓦地一僵。 第204章 她是干净的 “他们来了!” 宁王妃的头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腥红的血水,对着顺庆帝尸体歇斯底里发泄的时候,她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然而,当汹涌澎湃的恨意褪去,待理智回笼,她看向萧楚昀的目光却无比温柔慈爱。 “这畜生手底下有一批暗卫,刚刚你虽然及时斩断了铃铛,但那一声不同寻常的音韵定然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你们快走!” 她对萧楚昀的所有了解,都是从顺庆帝偶尔心情好了透露的只言片语中,她只知道儿子很优秀,是震慑北夷的镇北王,却不知道儿子具体实力如何。 顺庆帝手下的那帮暗卫的能力毋庸置疑,再加上因为顺庆帝的死,这些人绝对会不顾一切地杀了他们。 而且,在被关在这里的那天起,这畜生就跟她说过,这地宫装有自毁机关,一旦他在这里出事,他的人会立即启动机关,将这底下的一切都毁掉,谁也出不去。 事已至此,宁王妃依然有些回不过来神,不敢相信这畜生就这样被自己出其不意地杀了。 虽然这样的场景她已经幻想过无数回,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她依然感觉像做梦似的。 也只有在梦里,她顺利地杀了这畜生,并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儿子。 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可她手上沾染的血是滚烫的,不经意间让筷子尖儿擦过的掌心的是疼的……还有眼前那眉目如画,如芝兰玉树挺拔的青年是真实存在的。 念及此,宁王妃的神思瞬间回笼,她万分紧张的看着萧楚昀:“这底下有自毁机关,你们快走!” 然而,都这时候了,萧楚昀和沈南枝怎么可能丢下她不管。 两人甚至都没有犹豫,就直接往宁王妃所在的位置奔来。 要走,但要带着她一起走! 沈南枝甚至都已经弯腰准备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看看能不能撬开她手脚上的玄铁链子。 可是,还没等他们靠近,宁王妃却突然将刚刚已经折断了半截的筷子对准了她自己的心口。 这一幕看呆了沈南枝和萧楚昀两人。 “不要!” 沈南枝脱口而出的同时已经一个箭步朝宁王妃扑来,但宁王妃动作那么快,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沈南枝哪里赶得上。 就连比她的速度更快一步的萧楚昀,却也只来得及抓住宁王妃的手腕,已经迟了半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截筷子插中宁王妃的心口。 一时间,血流如注。 滚烫猩红的血洒了萧楚昀一身。 向来沉稳如萧楚昀,也在这一瞬间慌了神。 他第一时间抬手想要拔掉那截断筷,可那一下正中要害,一旦拔下,她必然因为心脉断裂当场陨命。 萧楚昀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又想要去按住她的伤口,想要止住那些还在不断往外溢出的鲜血。 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那些血怎么也止不住。 不止她心口,就连她的嘴角都已经不断地往外溢出血来。 见状,萧楚昀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宁王妃用力抬头,正好对上萧楚昀慌乱无措的眉眼,宁王妃努力挤出一抹笑意:“阿初,不要怕,阿娘没事。” 她早该这么做了。 自从被这畜生欺辱之后,她就没想过苟活。 只是,她是方家嫡女,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整个家族的荣耀。 为了父母亲,为了胞弟,为了家族,她只能将这份屈辱咽下。 宁王说不会介意,他会待她如初,可是,从此之后,却从不肯碰她。 甚至有时还会无端暴怒。 她知道,他是嫌她脏。 他明知道打胎药会给她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却还是因为心里的那口怨气和嫌弃,强行给她灌下。 若不是她身子实在太差,根本禁不住第二碗汤药,也不会有现在的阿初。 宁王谋逆,父母亲同她决裂,以前她极力护住的家族转而对她刀剑相向,她最疼爱的弟弟方宏屹虽然跟随了宁王,但看到她也是满眼嫌弃。 嫌她给方家蒙羞,嫌她不能笼络住宁王的心,不能带给他更大的权势和荣耀…… 那时候,她腹中的孩子,是她支撑她活下去下去的力量。 她知道宁王容不下这孩子,只要她生下来之后,必然会对这孩子赶尽杀绝,她甚至都做好了带着这孩子逃出去,从此跟孩子两人相依为命的计划。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突然提前临盆,所有的计划都还来不及实施,她就被那毁掉了她整个人生的畜生带来了这里。 一开始,她就做好了拉这个畜生一起下地狱的打算。 可是,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如果她都死了,远在漠北的他也定然活不了。 为了孩子,她只能咽下所有的屈辱和尊严,转而向这个畜生求助。 这么多年,她无时无刻的不想杀了他再自尽,她也曾有过无数次动手的机会,可是想到孩子…… 若这畜生死了,没了他的庇护,那个从生下来,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上一面的孩子,会有怎样的后果? 所以,她又只能一次次心软,屈服,妥协。 她想着,等等,再等等,等孩子再长大一点,再大一点。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面对皇权之争,他又如何自保? 后来,听说他力挽狂澜,一战成名,少年封王。 知道他已经是强大到能独当一面的存在,她也曾想过要动手,但心里到底是不甘的。 她想见他一面。 哪怕这一路走来,看过了无数次他各个年龄段的画像,也不及亲眼看到那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这是她最后的执念,支撑她坚持到了现在。 如今,大仇得报,儿子也见了,心愿已了,她在这世上再没了任何牵挂。 她也终于可以放过自己。 念及此,宁王妃反手握住萧楚昀的手,朝他凄然一笑:“阿娘等这一天真的好久好久了……死对于娘来说,才是解脱,能再看到你,看到你要娶的姑娘,已经是老天爷对阿娘的恩赐了……” 她的手瘦弱无骨,软绵绵地搭在萧楚昀的手背,却叫萧楚昀完全动弹不得。 约莫是痛得狠了,宁王妃的气息都已经有些不稳。 见状,萧楚昀连忙一脚将已经一团烂泥似的顺庆帝的尸体踢到了边上,转身在宁王妃身边坐下,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让她瘦弱的身子靠在了他肩头。 “阿初,对不起。” 宁王妃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生而不养,是为过,阿娘没能陪着你,这些年……叫你受苦了……” 萧楚昀眼尾泛红,声音沙哑道:“不,你没有错。” 错的不是她,是所有欺她,辱她,轻贱她的人。 听到这话,宁王妃眸中划过一抹惊讶,旋即她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似这么多年的屈辱和坚持,在这一瞬间,都值了。 可是,随着她的情绪起伏,她胸口的血流失得越来越快,她的气息也逐渐衰弱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沈南枝早已经红了眼眶。 她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靠坐在床边,握住了宁王妃的手,以这种方式送她最后一程。 “能在死前看到你们,我很开心……” 宁王妃看了看沈南枝,又抬眼去看萧楚昀。 可是,她实在是太虚弱了,就连眼皮都已经有些支撑不起。 “沈姑娘也是好孩子,阿初要……好好待人家……” 萧楚昀扶着她的肩膀,声音颤抖道:“会的,您放心。” 听到这话,宁王妃才费力地睁眼看向沈南枝:“姑娘……我的阿初就拜托你了……” 沈南枝连忙点头,之前一直在纠结该如何唤她,在这一瞬间,沈南枝的脑子里有了清晰的答案,她握着她的手,哽咽道:“阿娘!我一定会照顾好夫君的。” 听到那一声阿娘,宁王妃的眸中有泪光闪过。 “好……好……” 只是,她依然有些期待的看向萧楚昀。 见状,萧楚昀扶着她肩膀的指尖颤抖,声音沙哑但笃定道:“阿娘!” 至此,宁王妃再没忍住,眼泪就这样滚落下来。 她笑着应下,“好!好,都好!” 可是,笑着笑着,不断地就有鲜血自她喉头涌出,她一把攥紧了沈南枝的手,拼尽了最后一口气道:“你们快走,一把火烧光这里,连我的尸体也一并烧毁,什么都不要留下……让我干干净净的走……” 说完,随着最后一行清泪落下,她也终于闭上了眼睛。 顺庆帝的那群暗卫早已经赶到。 在看到屋中场景的时候,都僵了一瞬,待宁王妃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这群人直接提剑冲了进来。 其中就有人快步往外间跑,似是要去启动那自毁机关。 见状,萧楚昀站起身来,将宁王妃的尸体交给了沈南枝,才对那些暗卫冷冷道:“你们若是启动机关,你们的主子也会尸骨无存,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只一句话,就叫那原本已经转身的暗卫迟疑了一瞬。 也就是这瞬息的功夫,萧楚昀暴起,一个闪身掠到了他们身前,抽了其中一人的佩剑厮杀了过去。 说是厮杀,其实更像是单方面的屠杀。 这是沈南枝第一次看到萧楚昀用剑。 哪怕隔开数十步,那凌厉的剑光如虹,磅礴的剑意都能激得人发自骨子里的恐惧,战栗。 那些所谓的顶尖高手,在他手下甚至都没有还手的余地。 剑锋所指,万众臣服,所向披靡。 只可惜,这么优秀的萧楚昀,宁王妃看不到了。 念及此,沈南枝不由得抱紧了宁王妃的肩膀,一行热泪无声落下。 顺庆帝带来的暗卫不多,只有十余人,很快被萧楚昀解决。 待沈南枝回神,他已经提剑踏着满地血污朝她走来。 那剑锋上还滴着血。 萧楚昀的锦衣染血,只因为是墨色的,看不出来血色,只看到一片片濡湿的暗纹。 他无声走到床边,抬手一道剑光挥下,就听哐当一声,直接斩断了束住了宁王妃将近二十年的玄铁链子。 沈南枝将宁王妃的脚腕上的玄铁链子也整理了一下,叫萧楚昀用同样的方法斩断。 “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出去。” 说着,萧楚昀看向宁王妃的尸体,有那么一瞬的迟疑。 沈南枝一下子就猜到他的心思了。 宁王妃刚刚的遗愿——一把火烧光这里,连她的尸体也一并烧毁,什么都不要留下,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可是,她这一辈子都被这畜生毁了,她怎么可能死后还想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只是觉得自己脏,也怕给他们添麻烦,才想要将自己烧得干干净净。 还没等萧楚昀开口,沈南枝先道:“她不喜欢这里,我们带她走吧。” 听到这话,萧楚昀的黑眸中瞳仁轻颤。 他想带走宁王妃的尸体,但显然没有他们两人直接抽身离开来的容易,而且也要因此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他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但不想因此连累沈南枝。 没想到,沈南枝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萧楚昀还没回过神来,沈南枝已经轻声提醒:“走吧,我们带阿娘回家。” 说着,沈南枝站起身来,抬手搭在萧楚昀抱着宁王妃的手肘上,温柔但笃定道:“在我心里,她就是干干净净的。” 脏的是顺庆帝这个畜生!是那些折辱她,轻贱她,将所有过错都归功于她身上的人! 闻言,萧楚昀呼吸一窒,他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才开口道:“多谢。” 虽然这两个字在他们之间显得有些多余,但除了这个,萧楚昀一时间再找不到别的词语。 他的心情沈南枝深有体会。 她只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带着宁王妃一路出了地宫,再顺着密道,终于来到了玉泉宫正殿出口。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萧楚昀的暗卫墨云等人已经循着标记和追踪香赶来,正等在外面。 在看到萧楚昀怀中的尸体的瞬间,几人皆是一怔,但都很有默契地低下了头去,不敢多问一句。 萧楚昀却没有立即叫人去做善后,而是在将几人叫了出去之后,转头叫住了沈南枝。 “沈姑娘。” 沈南枝好奇转身,一抬头就对上了萧楚昀深邃的眉眼。 他认真道:“你……想不想要做皇后?” 对他来说,这个位置唾手可得,但前提是沈南枝愿意。 第205章 他们的选择 这不是沈南枝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 前面文兰香,甚至大皇子妃周锦瑄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但她并未往深处想。 毕竟,文兰香是分析了局势的利弊之后,选择投靠她,是为她自己的将来做打算,站在文兰香的立场,自然是希望沈南枝和萧楚昀能够去争夺这个位置。 虽然大皇子妃当时问这个问题的缘由沈南枝没来得及细想,但沈南枝直觉她是有苦衷的,所以当时沈南枝也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 如今萧楚昀竟然亲自这样问她,沈南枝就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 她真的希望萧楚昀和她一起最后站在那至高的位置吗? 无上的荣耀,无尽的权势,还有天下万民的朝拜,臣服……这确实是很大的诱惑。 可是,相对的,也要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比如,自由。 扪心自问,沈南枝对权势并没有什么欲望和野心,她此生只求能护住她所在意之人,能肆意地,随心所欲地活着。 江山社稷的担子太重,而且也是一座无形的牢笼,不适合她。 但如果最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对沈家或者萧楚昀不利的人,沈南枝当然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王爷是如何想的?” 沈南枝抬眼看向萧楚昀,她似乎还从未跟萧楚昀直面这个问题。 闻言,萧楚昀轻轻地将宁王妃的尸体放在地上,才起身认真看向沈南枝:“我说我怎样都无所谓,你信吗?” 沈南枝点头:“只要王爷说的,我就信。” 听到这话,萧楚昀的眸子都似是明亮了几分。 他握住沈南枝的手,温柔但笃定道:“我此生所求,皆是为你。” “若你想要那至尊的位置,我便替你摘下来,若你不愿受宫墙约束,想要自由自在地活着,我便陪你逍遥自在。” 虽然沈南枝早已经知道萧楚昀的心意,可是面对这番深情告白,她还是听得心口滚烫,就连眼底都有了泪意。 “王爷……” 沈南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回握住萧楚昀的掌心,垂眸道:“我也想让你做自己,遵从本心,不想叫你留下遗憾。” 毕竟,那至尊之位太过诱人,为了那个位置,皇子们争得你死我活,就算萧楚昀想要那个位置,也在情理之中,沈南枝并不意外。 但是,萧楚昀却并不在意。 他一把将沈南枝揽进了怀里,轻声道:“沈姑娘可会负我?” 沈南枝直接摇头:“不会。” 萧楚昀抱紧了沈南枝,轻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那我有什么可遗憾的。” 沈南枝一开口,就叫萧楚昀听出了她的侧重点——她是不想叫他留下遗憾,而非她想让他争那个位置。 再联系沈南枝的性子,萧楚昀哪里还猜不到她的选择。 他松开了沈南枝,一边抬手温柔地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一边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约束,不想被困在宫墙之中,被困在那个位置,做一些身不由己,言不由心的事,但是又怕我因此错失了这个机会抱憾终身,也怕江山易主,将来对沈家不利。” 沈南枝的顾虑都被他说中。 她眼睫轻颤,垂下了眸子,想说自己不要紧,不曾想,却听萧楚昀柔声道:“别担心,没关系的。” “这位置我不要,可以交给大皇兄,比起我来,他也许更适合这个位置,毕竟……” 说到这里,萧楚昀顿了顿,等沈南枝抬眼看向他,他才继续道:“我自私又偏执,满心满眼里,唯你一人,就算看到这天下百姓的疾苦,知道大局和利弊,但若遇到你站在大局利益对立面的情况,你也是我不二的选择,甚至因为你,我会丧失理智,做出任何偏激的事都有可能,我这样的人做皇帝,并非百姓之幸。” “当然,就算不要这个位置,我也能护得住你和沈家,所以,你无需担心。” 听到这话,沈南枝眼底的泪意再控制不住。 她主动扑进萧楚昀的怀里,抱紧了他的腰肢,哽咽道:“王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萧楚昀回抱住她,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因为你值得。” 沈南枝不是个爱哭的性子,但是,这会儿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 两世为人,她何其有幸能被他放在心尖尖上,如此珍视。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人如此珍视是怎样的感觉。 前世里,萧祈安也曾说过甜言蜜语,也曾跟她许下终生。 可是,萧祈安的措辞里,总会将他的大业,他的江山放在第一位。 等他的太子之位到手,等他的计划完成,等他的皇位坐稳…… 她那会儿眼盲心瞎,就那样掉进了萧祈安的甜言蜜语编制的情网里。 所以,后来才会落到那般惨烈的下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重活一世,自以为心如死灰的她,对情爱二字再不会沾染半分,哪怕一开始决定嫁给萧楚昀,也是为了彼此的利益,她以为自己不会动心,不会谈情。 她以为自己会永远保持冷静和理智。 可是,也在一步步接触萧楚昀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被人明晃晃的偏爱和真正的重视。 她才知道,昔日里萧祈安对她表现出来的所谓的喜欢有多浅薄和敷衍。 可笑她被他们算计,失了名声在先,毁了容貌在后,面对那样花言巧语的萧祈安,很难不动容。 而她错将那时的动容当做了喜欢。 她以为,自己是喜欢萧祈安的。 直到现在,沈南枝才发现,真正的喜欢该是什么样儿的。 在知道萧祈安和姜嫣然合谋算计她,迫害沈家之后,她满心满眼里只有愤怒和滔天的恨意。 可现在,一旦设想那对象换成了萧楚昀……沈南枝都不敢想自己的心会有多痛。 她也会恨,也会愤怒,但绝对会比对上萧祈安的时候多一种心痛。 此刻,她清楚的知道,这一份心痛源自她对萧楚昀的喜欢。 她对萧楚昀,不光有他之前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情的感动,更多的还是心动。 因为心动,所以那些假设才会让她心痛。 在这一刻,沈南枝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念及此,她主动拥住了萧楚昀,认真道:“那咱们就不要那个位置了,我只愿护住亲友,跟王爷一生一世一双人。” 萧楚昀回抱住了沈南枝,没有半点儿犹豫,就用他那温柔但笃定的声音道:“好。” 说着,他才轻轻放开沈南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他转身叫来了墨云等人,做了一番部署,另外又差了人悄悄去将大皇子萧怀珉带了过来。 萧怀珉是只身前来的,当他看到沈南枝以及沈南枝身边那一身血衣的宁王妃尸体时,有那么刹那的恍惚。 萧楚昀随手将之前从狗皇帝那些暗卫身上搜罗出来的避毒丹随手抛给了萧怀珉,在带着萧怀珉走入密道之前,萧楚昀才转头对沈南枝柔声道:“且等我一下。” 沈南枝点了点头。 她不用想也知道,萧楚昀这是要将底下的秘密同萧怀珉和盘托出。 这无异于自揭伤疤给他看。 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毕竟他们已经决定将那个位置拱手相让,那最后登顶的只会是萧怀珉。 顺庆帝身死这件事太大了,必须得给朝廷,给萧怀珉一个交代。 萧楚昀当然也可以选择遮掩,或者干脆一把火将这里烧得干干净净,但萧怀珉也是性情中人,顺庆帝毕竟是他的父皇,萧怀珉不会叫顺庆帝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个秘密迟早是一根刺。 与其让萧怀珉耿耿于怀地追查下去,倒不如现在摊牌给他看。 至于该怎么选,怎么做,以及这样做的后果,萧楚昀定然已经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沈南枝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从掌灯时分,一直等到了月上中庭。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南枝的心也越揪越紧。 她看得出来,大皇子是个重情重义的,因为他的品性,如果最后登基的是他,自然让沈南枝放心,可现在也正因为他这一品性,沈南枝怕他因此同萧楚昀生了怨怼。 人心是最不能赌的。 但好在,沈南枝没有看错人。 密道里有脚步声传来,沈南枝一个激灵,连忙跟了上去。 当先走出的,依然是萧楚昀。 看到她,萧楚昀一脸歉然:“抱歉,久等了。” 沈南枝摇了摇头,才见脸色有些惨白的萧怀珉随后走出。 在对上沈南枝的目光之后,萧怀珉点了点头,“沈姑娘。” 说着,他才转而看向靠在殿门边上的宁王妃的尸体。 只一眼,就叫萧怀珉眼神微颤。 没有人招呼他,但他主动走到了跟前,撩起了衣摆,上前郑重地给宁王妃磕了三个响头,并愧疚道:“对不起。” 虽然罪不在他,也不该他来谢罪,但他为自己有这样的父皇而感到羞愧和耻辱。 长出了一口气之后,萧怀珉才起身对萧楚昀道:“三弟,这里交给我,你先送她回去好生安葬。” 萧楚昀也不跟他客套,他点了点头,便弯腰再次将宁王妃的尸体抱了起来,然后带着沈南枝一路抄近路,飞檐走壁,最后来了二进门。 那里已经备好了马车。 有镇北王的令牌,马车畅通无阻地出了正阳门,一路回到了镇北王府。 萧楚昀提前已经让墨云回去准备好了衣冠等物,他们没有劳烦外人,两人亲自替宁王妃清洗了身上的血污,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将她入殓,最后连夜送她出城,将她葬在城郊的幽兰谷。 那里原本就属于方家的一处偏僻农庄,后来方家被顺庆帝清算,那地方因为偏僻,虽然被充公,但因偏僻,除了农庄几块田地,那处幽兰谷再无人问津。 而那里地如其名,遍地都是悠悠兰草香,萧楚昀记得方宏屹曾无意中提到过,宁王妃出阁之前,就喜欢兰花,而且还曾在那处农庄落脚,笑谈以后就该在那处颐养天年。 所以,当墨云问起墓地的时候,萧楚昀第一时间想到了那里。 等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 看着眼前新起的坟茔,还有坟前那一捧兰花,沈南枝内心百感交集。 萧楚昀就站在坟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一夜未眠,两人的神色都有些憔悴。 天色将晓,清晨的阳光就要破云而出。 萧楚昀的眉梢上都带着一层水雾,衬着他原就俊美无俦的面容越发姣姣若谪仙。 只是,这谪仙跌落了凡尘,多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和悲伤。 沈南枝心疼不已。 她提步上前,抬手牵起了他的袖角。 “王爷。” 一整夜都没有说话,再开口,沈南枝的声音竟有些沙哑。 她扯了扯萧楚昀的袖子,才终于叫萧楚昀回过神来。 萧楚昀蓦地回头,对上她满是关切的眸子,他心中一软,下意识就将沈南枝拥在了怀里。 他什么都没说,只无声地抱紧了她。 沈南枝也没再劝说什么。 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有些多余。 她只需要陪着他,等他慢慢消化并从中走出来。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第一缕阳光洒下,落在两人的肩头,萧楚昀终于轻轻的松开了沈南枝。 他拉着她的手,才发现沈南枝的指尖冰冷,萧楚昀连忙将她双手护在掌心,并自责道:“对不起,让你替我担心了。” 闻言,沈南枝摇了摇头:“应该的。” 在她知道自己如此喜欢萧楚昀的时候,就没想过遮掩和逃避,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既然喜欢,就该直面自己的内心,就该让对方知晓。 而且,她也想让萧楚昀知道,没有宁王妃,这世上依然有人爱着他,护着他。 念及此,沈南枝从萧楚昀的掌心挣脱,主动拉起萧楚昀的手,贴在了她心口的位置,并认真道:“王爷,我的心告诉我,它心悦你。” “别难过,你还有我。” 话音才落,却见萧楚昀蓦地一怔,旋即他一把拉过沈南枝,将沈南枝搂得更紧了。 恍惚间,沈南枝的目光掠过他的眼底,却见他的眼眸比星河灿烂。 他将她抱得很紧,下巴却轻轻地搁在她的颈间。 那一瞬,沈南枝感觉到有一滴滚烫落在她颈间。 她的心也好似被这一滴泪给灼了一下。 第206章 王爷是要哄的 平日里强大到仿似无所不能的萧楚昀,此时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掉的白玉瓷器。 任谁见了都会心疼。 沈南枝自然也不例外。 她回抱住萧楚昀的腰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无论什么话语在这时候都显得有些多余。 她只默默地靠在萧楚昀怀里,任由萧楚昀抱着她,慢慢地将那些负面情绪独自消化。 可即使是这样,萧楚昀约莫是顾忌着她的身体,也只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不敢贴她太近,似是生怕自己身上冰凉的体温冻到了她。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楚昀才终于松开了沈南枝。 等沈南枝再抬眼看去,他依然是那清冷如月华似的模样,只有在看向她的时候,那眉宇间才多了几分温软。 “走吧,该回去了。” 萧楚昀牵起沈南枝的手,带着沈南枝离开了幽兰谷。 墨云驾着马车早已经等在谷口了,同时带过来的,还有京城的消息。 昨夜荒废许久的玉泉宫起了一场大火,等宫人发现的时候,已然来不及,虽然最后这场大火并未波及其他宫殿,但却将整个玉泉宫烧成了一片废墟,而且恰逢顺庆帝从御花园出来赶往珍妃娘娘生前居住的朝华宫,途经此处,也被那大火灼伤了。 再加上昨日才从禹州传回来的七皇子萧祈安身亡,而二皇子萧时华谋害大皇子不成,也反丢了性命,一夕之间,痛失两名爱子,顺庆帝身心受创,重病不起,将朝政全权交给了之前监国的大皇子萧怀珉。 对此,朝堂上下几乎无人反对,仅剩的那点儿声音,也是跟五皇子萧子义和刘家有关的,他们连夜赶往五皇子府邸,甚至冒着此前顺庆帝对萧子义的禁足令,强行或者着人悄悄闯入五皇子府邸,结果才发现,五皇子早已中毒身亡,是此前顺庆帝不想朝堂不稳才压着,秘不发丧。 萧氏皇族凋零,到了顺庆帝这里,膝下成年的皇子也就那么几个,一夕之间,三位皇子身故,剩下的能挑大梁的,也就只有大皇子萧怀珉和镇北王萧楚昀。 而且,比起最先跳出来的刘家,张家尚在观望。 虽然传回了萧祈安的死讯,但一日没见萧祈安的尸体,张贵妃和张家上下依然不愿相信和接受,但事已至此,萧祈安人不在,他们也无法据理力争。 至此,顺庆帝命萧怀珉监国,镇北王萧楚昀都未有异议,其他朝臣莫敢不从。 墨云将这些消息都一一报给了萧楚昀和沈南枝。 说到最后,墨云还忍不住提醒道:“主子,大殿下说,早朝过后,他会去镇国公府找主子商议要事。” 算时间,他们这会儿回去,正好能赶上萧怀珉过去。 萧楚昀点了点头:“走吧。” 墨云连忙放下了帘子,马车一路朝着京城飞奔。 萧楚昀很自然地牵起沈南枝的手放在了心口:“冷吗?” 虽然已经入夏,但是山里的晨雾未散,依然有些寒凉。 沈南枝的眉梢上都带着一层水雾,衬着她原就美艳无双的面容也多了几分缥缈的仙气。 见状,萧楚昀不由得伸出手指,轻轻地描摹着沈南枝的眉眼。 那般珍重的模样,仿似是在临摹某样稀世珍宝。 他原本冰凉的指尖,在碰到沈南枝肌肤之前,就已经凝了内力在手,那温热的触感几乎要给沈南枝一种他跟正常人一样体温的错觉。 可是,他的唇角隐隐发白,分明是冻得狠了。 见状,沈南枝连忙从他掌中抽出手,直接抚上了他的脸颊。 冰冷刺骨,仿似她摸到的是块冰雕。 沈南枝不放心,连忙伸手又去摸萧楚昀的手臂,胸膛,可哪怕隔着厚厚的布料,那刺骨的冷意也叫沈南枝心下一沉,当即紧张道:“王爷,你怎么这么冷?” 不曾想,话音才落却反被萧楚昀抓住了双手,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了怀里。 只是,约莫怕冻着她,萧楚昀很快又松开了她,只用带着暖意的手包着她的手,并从容道:“没什么,之前那暂时驱除寒毒的药丸子后劲儿上来了,等一会儿就好,别担心。” 说起来,若不是沈南枝想要去探寻玉泉宫里的秘密,也不至于叫萧楚昀服下那药丸子。 更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虽然大抵是好的,但想到宁王妃沈南枝下意识垂下了眸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状,萧楚昀捏了捏沈南枝的指尖,柔声道:“你无需自责,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不然的话,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且……这是阿娘她自己的选择。” 道理沈南枝都懂,但她心口总觉得闷闷的。 这叫她不由得想起了上一世。 就如萧楚昀所言,上一世沈南枝发现了那叫喜子的太监行动诡异,但却还来不及探究,就被萧祈安一杯毒酒放倒,哪里有机会去探寻这些。 后来,她在梦境中看到的画面是萧楚昀染血的剑锋和战袍,还有皇宫中那冲天而起的火光……恐怕前世萧楚昀至死也不知道这个秘密,更没有机会见宁王妃一面。 至于宁王妃的结局…… 以顺庆帝那样的性子,若他有事,玉泉宫里的一切秘密也会随之被掩埋,他绝对不会再叫旁人知晓他的丑陋和不堪。 不然的话,顺庆帝身死,从顺庆帝手上接过权柄的萧祈安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可若是萧祈安知道萧楚昀的身世,重生之后他也不可能不利用这个做文章算计萧楚昀,再联系之前萧祈安的反应,他甚至都不知道萧楚昀跟宁王叛党之间的关系。 所以,前世极大的可能是顺庆帝死后,他手下的暗卫或者喜子就对宁王妃下手了。 这样一比较,这一世至少他们母子见过一面,宁王妃没有遗憾,萧楚昀也知道了真相。 沈南枝原本沉重的心情才稍稍缓解。 不过,想到顺庆帝的死,沈南枝倒是想起来另外一件要紧事。 顺庆帝既然知道方宏屹,也放任方宏屹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事情,就应该是知道秦素衣的存在。 既如此,前世的顺庆帝也该是知道秦素衣进宫是为了刺杀他而来的。 可为何他还将秦素衣捧上了宠妃的位置,甚至最后死在她手上? 沈南枝一开始想不通,但再琢磨顺庆帝那阴暗自私的性子,倒是极有可能,是想借着方宏屹秦素衣这些反王余党的名义清除朝中他想要除掉可顾及名声又不好直接下手的人和势力。 他放任方宏屹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心慈手软,必然有他的考量。 只是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一招不慎,被鹰啄了眼,最后还折在了秦素衣的身上。 不然总不可能顺庆帝当真对秦素衣动了心,甚至都到了忽略她的身份和目的被秦素衣的美人计完全迷惑的程度吧? 当然,这也只是沈南枝的猜测,几位当事人已死,沈南枝也听不到答案了。 思绪扯得有些远了,回过神来,沈南枝才发现萧楚昀在看她。 那样深情款款的眼神,叫沈南枝的耳根子都有些发烫。 要不是他身上太冷,怕冻着她,只怕这会儿她整个人都被他抱进了怀里,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只是拉着她的手贴在他心口。 他心口的温度在一点点回暖,沈南枝的心也才松了口气,下一瞬掌心里却多了一把钥匙。 沈南枝不解:“王爷?” 萧楚昀笑道:“这是王府库房的钥匙,账册我也已经让姜良这两日整理好了给你送来。” 闻言,沈南枝恍然。 她这还没嫁过去呢,萧楚昀就已经将管家之权交给了她。 萧楚昀捏着沈南枝的指尖,满是歉意道:“北境的局势刻不容缓,这两日我就要动身了,到时候大婚……委屈你了。” 顺庆帝的死讯瞒不了多久,在那之前,萧楚昀必得尽快赶到北夷,以免北夷趁着大齐动荡朝野不稳的时候作乱。 这样一来,自然赶不上他们大婚。 萧楚昀没有办法亲自迎娶沈南枝过门。 他满心愧疚。 沈南枝却笑道:“不过是走个过场,王爷不必介意。” 然而,听到这话,萧楚昀的眸子却暗了暗,神色怅然道:“所以,沈姑娘嫁我,也只是走个过场吗?”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委屈劲儿。 倒衬着没有被人亲自迎娶过门本该委屈的沈南枝成了个负心人。 沈南枝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哪有的事,我是真心喜欢王爷,要嫁给王爷的!” 可萧楚昀却还不放过她,抓着她的指尖凑在她耳畔追问道:“有多喜欢?” 他的身子冷冰冰的,呼吸却灼热滚烫,落在沈南枝的耳畔,烫得她脸颊也隐隐发烫。 有多喜欢呢? 这话叫沈南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但她也不想因此回避这个问题。 沈南枝也发现了,在面对她的时候,萧楚昀的内心远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般强大。 因为在乎,所以他敏感又脆弱,甚至患得患失,所以才急需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沈南枝当然不想叫他失望,也想给足他安全感。 所以,沈南枝想了想,看向萧楚昀满含期待的眼眸认真道:“就是很喜欢,但是,因为此前我对其他男子并未有这种感觉,没有对比,所以具体有多喜欢我却答不上来,我只知道很喜欢,是前所未有的,对跟其他人不同的那种喜欢。” 听到这话,萧楚昀的眸子都亮了几分,但他依然故作委屈道:“可是,之前沈姑娘分明想嫁的是谢小侯爷。” 说到这里,萧楚昀垂下了眸子,有些歉意道:“毕竟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曾经互许终身,甚至差点儿谈婚论嫁,谢小侯爷不似我这般身体孱弱,还需得沈姑娘耗费心神照顾,他少年意气风发,身强体壮,而且如果不是我,现在沈姑娘恐怕已经穿上了谢家的嫁衣。” 沈南枝没想到,萧楚昀心里还在对当初她和谢长渊差点儿结亲的事情耿耿于怀。 而且,分明还没到城门口,距离醋坊也还远着呢,沈南枝莫名地听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但她不想叫萧楚昀误会,也不想让他们之间生出什么嫌隙,当即解释道:“我和阿渊确实是从小一起长大,但我跟他并无男女之情,之前之所以决定嫁给他,也是想避开同萧祈安的婚事,就跟……就跟当初答应嫁给王爷一样。” 闻言,萧楚昀捏了捏沈南枝的耳垂,追问道:“那现在呢?” 沈南枝最怕痒了,尤其是耳垂,那酥酥麻麻的感觉叫她一个激灵,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什么现在?” 萧楚昀柔声道:“之前答应嫁给我是权衡利弊之下做的选择,那现在呢?” 闻言,沈南枝一怔。 刚刚不都解释了吗?而且她的心意都已经说得那么直白了,萧楚昀还要反复问。 沈南枝不解,挑眉看向萧楚昀。 却见萧楚昀轻笑一声,温柔但笃定道:“我还想听你多说几遍,甚至无数遍,想听一辈子。” 沈南枝:“……” 这人…… 脸颊的温度还在攀升。 沈南枝忍不住娇嗔地瞪了萧楚昀一眼。 她正要打趣他现在说话就跟裹了蜜似的,不曾想却突然被萧楚昀拥在怀里,听他幽幽叹息道:“从玉泉宫出来,我本来十分难过,心里像是落了千斤坠似的,难受压抑得几乎窒息,可是有你陪着,听着你的声音,听着你说喜欢我,我才感觉自己有人爱着,护着,才感觉人间值得,此生不尽是苦楚和屈辱,还有欢喜。” 沈南枝脸上打趣的笑意在这一瞬间僵住,化作了满眼的心疼。 想到他这两日的遭遇,沈南枝心下一软,不由得主动伸手回抱住了他的腰身,将头抵在了他胸口,柔声又再一次说给他听:“我心悦王爷,我也会永远陪着王爷,江山多娇,愿与君携手共老。” 话音才落,沈南枝听到萧楚昀的胸腔里传来一声满足的轻笑。 沈南枝恍然,哦,堂堂镇北王,也像个孩子似的,是需要哄的。 第207章 皇位成烫手山芋了? 马车总算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外。 沈南枝和萧楚昀回去的时候,大皇子萧怀珉已经到了,这会儿正在沈家给大皇子妃周锦瑄暂住的偏院里。 沈南枝和萧楚昀也跟了过去。 周锦瑄已经起身,只是面色依然不大好,病怏怏的,仿似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了似的,但有萧怀珉在,她的眼角眉梢间都多了几分温婉的笑意。 远远看到沈南枝和萧楚昀过来,周锦瑄主动迎了过去:“三弟,妹妹,你们可算回来了。”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被远远地打发了出去,四个人关起门来说话,说的无非是现在京中的局势,还有接下来朝野的布局和看法。 一开始,沈南枝听着还觉得没什么,很正常,可是,怎么听着听着,就不太对劲…… 刚开始稳住朝局,这也没什么,可是这后面的一系列计划……萧怀珉这是要等萧楚昀回来之后,撂挑子! 念及此,沈南枝转头看了一眼萧楚昀。 萧楚昀显然也有些意外,这跟他在地宫底下跟萧怀珉交涉的不一样。 不等他们两人开口,萧怀珉和周锦瑄却双双向他们见礼,萧怀珉手上还拿着一封圣旨呈给他们。 是已经加盖了好了玉玺的传位诏书! 上面赫然写着萧楚昀的名字。 见状,萧楚昀微微蹙眉,“大哥这是何意?” 萧怀珉拱手,满是歉意道:“三弟,对不住,我要食言了,这个位置我实在坐不得,非三弟莫属。” “我本意并非想要那个位子,是被父皇一路推着,被人架着,不得不走到这一步,我原以为,等给七弟的路铺好了,我这边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我就能携你皇嫂远离朝堂共度余生,昨日你跟我说的那些,我确实深思熟虑过,也许我也可以坐得稳那个位置,可是,对你皇嫂来说太过勉强,刚刚过来之后,我也有问过小陆大夫她的身体,比我之前预料的更不好,她实在不宜操劳了。”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而我此生早已立誓绝不另娶,后宫这偌大的担子再落到她的身上,她根本承受不住,我怕……” 说到这里,萧怀珉回头看了一眼周锦瑄,两人相视一笑,他才又继续道:“三弟,你心中也有挚爱,你应该能体会我这种感受,我知道,你是为了沈姑娘,可是,你说我们自私也好,自利也罢,沈姑娘有勇有谋,而且身体康健,她绝对比阿瑄更适合母仪天下那个位置。” 萧楚昀没吭声,显然对他的举动并不赞同。 毕竟,沈南枝不想被困在宫墙之内,萧怀珉此举无疑是在为难他。 见萧楚昀不为所动,萧怀珉又转而看向沈南枝,对沈南枝深深的一拜:“沈姑娘,你跟阿瑄聊得来,想必也是喜欢阿瑄的吧?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阿瑄在那后宫之中,强撑着病体熬到油尽灯枯?” 沈南枝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她很喜欢周锦瑄,自然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 思及此,沈南枝面露担忧地看向周锦瑄。 周锦瑄垂下了眸子,一脸歉意道:“我昨日就想同沈妹妹说的,我原本身体就不好,之前小产之后尚未养回来,昨日又经历了那些,就连小陆姑娘都说我此生恐怕断了儿女缘分,沈姑娘,别的不说,我既无法生育,又如何能坐上后位?大殿下或许可以坐到那个位置,但他的皇后不可能是我,就算他力排众议,可为了江山社稷,大殿下必然需要留下子嗣,可是我又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大殿下娶别人……” 听到这话,沈南枝才反应过来,周锦瑄之前那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可问题是,周锦瑄和萧怀珉不会有孩子,她和萧楚昀也不会有子嗣啊! 毕竟萧楚昀的身体不是…… 念及此,沈南枝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萧楚昀。 对方似乎没有接收到她的讯息,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茫然。 好吧。 萧楚昀自己不说,沈南枝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当然也好提。 单说子嗣问题,他们跟萧怀珉周锦瑄算是半斤八两吧。 这时候,大皇子萧怀珉又正了正神色劝道:“沈姑娘,你也看到了,如今沈家声势如日中天,再加上你和三弟,自然无人敢冒犯沈家,可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沈姑娘应该知道,虽然我和阿瑄必然会善待沈家绝不背弃,但若阿瑄有事,我绝不苟活,而且我们没有子嗣,到时候朝野动荡,这皇位又得传给别人,沈姑娘难道就不担心,下一场皇权更迭,沈家是否会牵连其中吗?” 言外之意,要想护住沈家,靠他们不行,那至尊的位置,那权柄地握在他们自己手上。 萧怀珉都这样说了,可见是对这皇位抗拒得很。 看到这一幕,沈南枝突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别人争得你死我活的位置,到了他们四个这里,倒成了烫手的山芋。 大皇子萧怀珉和周锦瑄都眼巴巴地看着沈南枝。 萧怀珉诚恳道:“沈姑娘,就当我们求你了。” 周锦瑄也低头:“沈妹妹,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委屈了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迫切地希望沈南枝能应下此事。 沈南枝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怀珉的话有道理,她听进去了。 而且,她确实也喜欢周锦瑄这个大嫂,之前在萧时华那里,生死当前,周锦瑄都愿意为了她豁出性命,沈南枝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不管是为了大局,还是为情谊……沈南枝都有些动摇。 但还是她还是有最有一层顾虑。 沈南枝不由得抬眼看向萧楚昀。 萧楚昀握着她的手,当着萧怀珉和周锦瑄的面垂眸微笑道:“娶妻随妻,你若不愿意,可以不必管他们,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话音才落,不等沈南枝开口,一旁的萧怀珉已经不满地嚷嚷道:“哎!三弟,你这样可就不厚道了!我是不敢把沈姑娘怎样,但你们今日要是不答应,回头我就将父皇的死讯提前公布出来,到时候,婚期推迟三年,你可别怪我!” 一旦顺庆帝驾崩的消息传出,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哪怕萧楚昀的婚期临近,也只能推迟,为顺庆帝守孝三年,否则必然要被天下人诟病。 要等守孝三年期满才能再娶沈南枝,这可算是踩到萧楚昀的软肋了。 他清冷的眉峰微蹙,声音低沉,隐隐带着威胁道:“大哥。” 气氛陡然转冷。 见状,周锦瑄连忙打圆场:“三弟别恼,你大哥也就是说说而已,他不是那样不顾大局的人,说到底,都怪我,如果你和沈妹妹实在不愿……我们也不该强人所难。” 说着,她的脸色都白了几分,但到底还是扯了扯萧怀珉的袖子,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萧怀珉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无奈的别过了头去。 在他们身上看不到半点儿大权在握的欢喜,相反只有无奈和抗拒。 任谁能想到,那天下至尊之位,到了这里,竟成了他们几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最后还是沈南枝开口道:“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还没等她说完,萧怀珉和周锦瑄眼前一亮。 萧怀珉当即表态:“弟妹无需顾虑任何,但凡我们能做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约莫是太过兴奋,萧怀珉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还是“沈姑娘”,现在连“弟妹”都唤出来了。 沈南枝有些为难道:“我这性子宁折不弯,而且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意气用事,怕是不能胜任……” 还没等沈南枝说完,萧怀珉就已经接过了话茬:“哪里的话,你这性子最是合适,像你大嫂这样,我反倒担心她会让自己受委屈,可你不用,且不说你自己就能摆平那些乌烟瘴气的麻烦,还有我三弟护着你,有沈家撑腰,再不济,还有我跟你大嫂,怕什么?整个大齐你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你一个不字。” “再说了,你这性子,定然会给大齐皇宫带来新气象,为后世树立好的榜样标杆!” 沈南枝都被他捧得不好意思了,说完,萧怀珉还不忘转头对萧楚昀报以友善的一笑,“你说是吧,三弟?” 他这态度全然没有刚刚被萧楚昀冷眼相待的半点儿不愿。 但萧楚昀却淡淡道:“现在也没人敢欺负她。” 即使被泼了一盆冷水,萧怀珉也不恼,他扶着周锦瑄的手,卖惨道:“弟妹,你难道忍心看着你嫂嫂劳心劳力,最后将身体彻底熬垮了?不管是御医还是小陆姑娘都说了,她必得静养,再不能操劳,才有望好起来,不然……” 说到最后,萧怀珉满眼的怜惜和哀伤做不了假。 沈南枝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只要王爷愿意,我没意见。” 那两人双双转头看向萧楚昀。 沈南枝既然已经动了这份心思,萧楚昀自然不会有意见。 于是,四个人又坐下来,就接下来的计划又做了一番商讨。 最后一致决定,顺庆帝还不能“死”,这圣旨也要等禹州尘埃落定,萧楚昀从北境回来再宣读。 只是,算起来,这至少得对外隐瞒一月之久,就怕朝堂上人心不稳。 沈南枝原本有些担心的,但萧楚昀和萧怀珉早就考虑到了。 他们用的方法就跟之前萧楚昀让替身去禹州时候一样,萧楚昀的面具还有一张,可以叫人连夜打磨成顺庆帝的模样,再叫他手下那位善于模仿的暗卫伪装成顺庆帝。 再加上本来对外就宣称顺庆帝被火灼伤,心力交瘁之下病重,任何人都不见,就算时间长了朝臣生疑,实在压不下去了,再让那替身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就又能拖延一段时间。 对此,沈南枝也没什么顾虑的。 倒是萧楚昀,不忘提醒萧怀珉:“我不能亲自迎娶沈姑娘过门,而且这段时间也我人也不在京都,外面必然有不少不好的传闻,到时还请大哥照拂一二。” 闻言,萧怀珉就差没有指天发誓了。 “三弟放心,我和你大嫂一定护弟妹周全!这天上地下,再没有人比我们俩更希望你和弟妹好好的了!” 他一口一个“弟妹”,终于叫萧楚昀看向他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他们两人去了一旁的书案,就几个细节问题继续商榷。 周锦瑄这边则拉着沈南枝去了边上的软榻说着体己话。 才坐下,周锦瑄就要给沈南枝行大礼。 “沈妹妹……多谢了!” 见状,沈南枝连忙将她扶住,并打趣道:“周姐姐快莫要折煞我了,你身体不好,若有个好歹来,回头大殿下肯定找我麻烦。” 见周锦瑄无奈地笑了,沈南枝才继续道:“我也不仅仅是为了周姐姐,大殿下说得有理,我们站在那个位置,将权势攥在自己手上,才能更好地护住亲友。” 听到这话,周锦瑄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满眼感激地看向沈南枝:“我之前就怕太勉强你,但不管怎么说,沈妹妹,谢谢……你放心,以后我和大殿下也不会撒手不管,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帮衬,绝无怨言,也绝无二心。” 就如刚刚萧怀珉所言,这天上地下,再也没有谁比他们更盼着这两人好了。 沈南枝拉着她的手,扶她坐下,并笑道:“那就有劳周姐姐了。” 周锦瑄亦笑道:“再过几日,你就该改口叫大嫂了,不过说起来,也不知道你还缺些什么,我今日草拟了一份添妆,你看看。” 说着,周锦瑄就要起身去书架上拿。 虽然在讨论事情,但注意力从未离开过这边的萧怀珉见状,甚至都没等周锦瑄站起来,就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书架上的册子拿了过来,并递给沈南枝。 周锦瑄有些难为情的瞪了萧怀珉一眼,萧怀珉微微一笑,浑然不在意,转头又继续跟萧楚昀讨论政务了。 周锦瑄拉着沈南枝的手,有些难为情道:“让沈妹妹见笑了。” 沈南枝笑道:“哪里的话,周姐姐和大殿下的感情真好,羡煞旁人。” 话音才落,周锦瑄尚未开口,不远处刚拿起笔墨正准备写东西的萧楚昀手腕一顿。 一滴墨迹就这样落在纸上,并迅速晕染开来。 萧楚昀抬眼看向沈南枝,那一瞬,他眸中带着一抹比那墨痕还要浓郁的委屈。 沈南枝本来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说完之后,冷不丁的对上萧楚昀的眸子,沈南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连忙改口道:“当然,我和王爷的感情也是极好的,哪里用得着羡慕旁人。” 这一幕看在萧怀珉和周锦瑄的眼里,两人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208章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被他们这一打趣,沈南枝都不好意思了。 尤其听到周锦瑄笑道:“我跟大殿下是从幼年时就一路相互扶持走到现在的情分,比起旁人自然多些默契,但我瞧着沈妹妹和三弟比起我们之间的默契也只多不少。” 他们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而且还会为对方考虑,甘愿为对方付出,自然十分难得。 这一点沈南枝自是十分赞同,但被人这么夸,多少有些难为情。 但周锦瑄有着七窍玲珑心,当然不会叫沈南枝不自在,她连忙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这临时草拟的单子,也不知道还缺些什么,沈妹妹快帮我看看,我好添补。” 沈南枝原本随意那么一看的,可是只一眼就将她惊住了。 因为周锦瑄给她的添妆实在是太多了! 甚至比起几乎要将家底儿都掏给她的阿娘来说,也差不了多少。 可是,大皇子他们跟阿娘不同。 沈家的产业遍布京城甚至周边各个城镇,而且收成不错,沈家的开支也不算大,最后分到阿娘手上的更是丰厚。 可萧怀珉虽然贵为皇子,但身在那个位置,底下各项打理和应酬的自然也不少,王家和周家式微,不但帮不上忙,还需要他们扶持,至于顺庆帝,以他那般薄凉的性子,除了份例,恐怕也并没有多余的财富或者有油水的空缺漏给大皇子一派,好的都赏给了萧祈安。 所以他们的日子虽然不至于捉襟见肘,但比起富庶的沈家来说,还是差了不少。 不过是给沈南枝添妆,他们却拿出这几乎是掏家底儿的东西来,实在叫沈南枝吃惊。 这份礼单莫说是添妆了,就是天家嫁女儿当嫁妆都使得。 “周姐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沈南枝将本子合上,就要往周锦瑄怀里塞,见状周锦瑄连忙摆手道:“之前我们就说了,我们也拿你当亲妹妹,这是我们作为哥哥姐姐给自家妹妹的一番心意,沈妹妹,你对我们救命之恩,现在又救我们于水火,给了我们活命的机会,再重的礼单都是值得的,你说什么也要收下。” 闻言,沈南枝有些为难地看向萧楚昀,原指望他开口帮忙的。 谁曾想,萧楚昀却难得地开口道:“收下吧,这是给你的添妆,回头他们还得另外给我们送一份新婚贺礼,最好是一样分量的,掏空他们的家底儿,让他们没有闲钱去游山玩水,省得他们撂挑子。” 话音才落,被戳中了心事的萧怀珉和周锦瑄面上的笑容都跟着僵了僵。 萧怀珉攥紧了手上的青玉茶盏,挑眉道:“不是,三弟……再来一份同样分量的,我们真要露宿街头了,你当真忍心?” 萧楚昀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萧怀珉:“忍心,怎么不忍心,若大哥反悔,稍后就公布父皇的死讯,现在还来得及。” 萧怀珉:…… 不就是之前他故意吓唬他说要公布父皇死讯,要让他婚期推迟三年么,他也不过是开个玩笑,这厮竟然这么记仇! 虽然不是第一次领教,但萧怀珉还是被萧楚昀的睚眦必报和腹黑给惊到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沈南枝,故意卖惨道:“弟妹,你看看他,现在就开始对手足下手了,这以后我们可怎么活啊!” 闻言,沈南枝强忍着笑意,拿起刚刚萧楚昀塞给她的那封诏书朝萧怀珉扬了扬:“不然,大殿下,你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萧怀珉:……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虽然这俩还没大婚,尚未睡在一个被窝,但很显然,他俩都不是会吃亏的主儿,是一路人。 萧怀珉哭笑不得,只能转头看向周锦瑄,开玩笑:“阿瑄,我现在篡改诏书还来得及吗?” 闻言,周锦瑄眉眼温柔,含笑看他:“你试试。” 萧怀珉连忙配合周锦瑄,举起双手认怂道:“不了,不了,我哪儿敢啊。” 这次轮到沈南枝和萧楚昀相视一笑。 屋子里的气氛也越发轻松愉悦。 不过,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等萧楚昀和萧怀珉两人商议结束,他们一起用过午饭,又该各自去忙了。 宫里的摊子,和朝堂上的担子都落到了萧怀珉的身上,就这半天的功夫,还是他熬了一个通宵挤出来的,之后的日子他只会更忙。 顺庆帝一死,萧楚昀更需要抓紧时间秘密赶往北境坐镇,短则月余,长则数月。 纵然万般不舍,但也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 沈南枝送萧楚昀到了镇国公府的后门。 丫鬟和暗卫都被远远地打发了,这四周绿树成荫,鸟叫虫鸣,树下光影斑驳,只有他们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 萧楚昀将沈南枝拥进怀里,万分不舍道:“对不起,委屈了你……等我回来。” 等下次再见面,她就是他已过门的镇北王妃。 遗憾的是他不能参加他们大婚,不能亲自娶她过门,而且,在他到达北境,杀北夷人一个措手不及之前,还不能暴露他的行踪,对外只能宣称他重病在床,不能迎亲。 还不知道到时候外界会如何看她。 毕竟嫁了一个连娶亲都不能亲自起身的病秧子…… 只一想到这里,萧楚昀就觉得委屈了她。 可沈南枝却并不在意,她摇了摇头:“王爷只要好好的回来了,那些谣言和唏嘘声自然不攻自破,所以不想要我委屈,王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平安归来。” 说到这里,沈南枝不由得想到着之前那场噩梦。 梦中萧楚昀浑身是血的躺在雪地里,看周遭的背景,似乎有些像北夷那连绵数千里亘古不化的雪山。 也不知那梦到底只是因为她思虑过重所做的寻常噩梦,还是无意中窥见了未来的一幕…… 一想到后者,沈南枝浑身直冒冷汗。 她一把攥紧萧楚昀的衣襟,认认真真的,又重复了一遍:“王爷一定要平安归来。” 说着,她想了想又将自己那个噩梦还有可能与之有关联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她和萧祈安的前世今生了,反正就算萧祈安没死,一南一北,他也影响不到萧楚昀的大局,而且,大战一触即发,不该在这时候让萧楚昀为旁的事情分神。 萧楚昀点头应下,并在沈南枝的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放心,我会没事的,你也要保重。” 他双手环住沈南枝的腰身,恨不得将沈南枝揉进自己的身体一并带走。 看着沈南枝那盈盈若秋水的眸子,萧楚昀动情道:“等这次回来,咱们就再也不要分开了。” 沈南枝点了点头。 不远处响起了墨毅的唿哨声。 这是他们的暗号,该出发了。 萧楚昀万般不舍地松开了沈南枝,走出了几步之后,他又猛地一回头,再次将沈南枝抱进了怀里,并用下巴蹭了蹭沈南枝的发顶,温柔道:“我能不能直接将沈姑娘拐走?” 闻言,沈南枝拍了拍他的胸口,忍俊不禁道:“这叫什么话,大婚之日新郎缺席就算了,我这个准新娘总不能也不露面吧?” 说着,沈南枝从萧楚昀怀里挣扎着抬起头来,一抬眼就对上了萧楚昀那双深情缱绻的眸子,沈南枝含笑道:“再见面,恐怕就是在镇北王府,以王妃的身份了,王爷。” 听到这话,一想到那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情形,萧楚昀眼底的笑容都明亮了几分,那微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他抱紧了沈南枝,深吸了一口独属于她的幽香,明明已经情动,却还是极力克制,用最温柔的语气笃定道:“好的,等我回来,我的王妃。” 墨毅的唿哨声再次响起。 萧楚昀终于放开了沈南枝,在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这才翻身掠上了墙头,转眼就没了踪影。 沈南枝目送着他离开,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她视野的那一刻,沈南枝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带走了。 她在树下独自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院子。 除了要静养的周锦瑄,萧怀珉和萧楚昀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沈南枝也不能闲着。 既然决定要接过那个担子,她必然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再加上大婚在即,沈南枝每日也忙得脚不沾地。 镇北王府那边萧楚昀虽然不在,但一应事务都吩咐了管家姜良筹备好了,不过许多关键的东西,姜良还是亲自过来征求沈南枝的意见。 就这样,时间一转,就来到大婚前一日。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 而且,针对沈家的顺庆帝死了,如今朝堂真正的话事人是萧楚昀沈南枝,沈长安的生死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沈家上下都沉浸在喜悦中,再不必为了对外演戏故意流露出对沈长安的悲伤。 这下沈长安不但没死,还得了顺庆帝之前追封的长信侯,一时间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就连之前因为风向不对,急于同沈家划清界限的刘家人,最近也厚着脸皮频繁地往沈家走动。 在他们看来,五皇子萧子义没了,大皇子是大势所趋,而大皇子同萧楚昀关系密切,就连大皇子妃现在都还住在沈家将养,要等沈南枝出阁之后才回大皇子府,再加上沈长安因祸得福不日就要返回京都,刘家人肠子都悔青了。 刘静雅的阿爹、刘家下一任家主刘成忠,自己拉不下脸来,却几次遣了刘静雅阿娘亲自登门,想要将刘静雅请回去,然后再以刘家的名义同沈家沈长安谈婚论嫁,全然忘了当初是他们生怕沾染了沈家半点儿,要将刘静雅逐出刘家。 虽然刘静雅阿娘是真心的,也是刘家为数不多的对刘静雅好的,但刘静雅是铁了心地要留在沈家,说什么也不回去了。 刘家又不好闹得太僵,只好时不时地派人过来说和。 再加上那些登门探望大皇子妃的,拜访沈南枝的,要跟沈家套近乎的……沈家最近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在大婚的前一天,叶青菀也来了沈家。 虽然跟往常一样,她一来,门房那边都不需要通传,就先将她请去了沈南枝的院子,但叶青菀却再不似之前那般从容自在。 彼时沈南枝才从大皇子妃的院子出来,一看到叶青菀,她跟往常一样招呼道:“阿菀。” 有段日子不见了,倒不是沈南枝故意冷落叶青菀,她实在是太忙了。 叶青菀面上有些局促,“枝枝,好久不见。” 沈南枝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异样,再思及之前叶坤山的事,沈南枝很快明白过来,她将身边的丫鬟们都打发了,邀了叶青菀去凉亭赏花,两人私下说会儿话。 “对不起。” 一开口,叶青菀就满是歉然:“我爹的事情……” 虽然最后沈长安是没事了,但是想到当日的光景,还有其中的凶险,叶青菀就惭愧地抬不起头来。 她实在不好意思再来沈家,但作为昔日的好友,她也同样能亲自跟沈南枝道一声恭喜,想要亲眼看着她出嫁。 所以,犹犹豫豫这么久,她到底还是来了。 “我都跟你说了,你爹是你爹,你是你。” 沈南枝抬手覆在叶青菀的手上,“更何况,叶叔叔也是身不由己,我对此虽然不能释怀,但也不会怨恨他。” 只是,两家这么多年的情分,大抵是回不到从前了。 听到沈南枝的话,叶青菀更惭愧了。 她眼眶发酸,忍不住要落泪,入眼这一片大红喜色却在提醒她,马上沈南枝的大喜日子,她不能哭,把沈南枝的福气给哭没了。 叶青菀才努力忍住了,她睁大了有些发酸的眼睛看向沈南枝:“我爹已经向朝廷请辞了,他身上伤虽然养好了,但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他打算带着我回青州老宅。” 对此沈南枝不好做评判,毕竟是叶坤山自己的选择。 这次婚期提前那么多,等外祖父那边收到消息再来京都,无论是时间,还是对外祖父外祖母他们的身体来说都太勉强。 更何况,禹州到南疆那一带正乱着,青阳又离得近,就算不被波及,也要小心为妙。 所以沈南枝让人将她婚期的消息带回去的同时,也亲自给外祖父他们写了信,让他们不必为了她大婚心急火燎地赶过来,等平息了禹州之乱,小舅舅回京的时候,再顺道去青州接了他们一起过来,或者等尘埃落定,萧楚昀跟她再去一趟青州也无妨。 只是……叶坤山回青州老宅以后,怕是少不得同外祖父打照面了。 不等沈南枝细想,叶青菀已经自嘲地笑了笑:“我爹这人,虽然之前……但他其实……算了不说了,我看得出来,他此去是下了决心要同老国公负荆请罪的,但凡老国公心软一点,只怕以后老国公耳根子不得清净了。” 只要外祖父原谅他,沈南枝这里倒是没什么。 不过提到叶坤山,她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沈南枝端着茶水挑眉看向叶青菀:“当初你跟我几乎是前后脚进京的,而且,我离开青州之前,你还伤心得不行,也没听你说你也要来京城,是什么事让叶叔叔突然被调回了京都?” 沈南枝之前让人查过叶坤山的调任卷宗,是顺庆帝亲自下的调令。 这就奇了怪了。 前世可没有这回事。 而萧祈安跟沈南枝几乎同一时间重生,就那个时间点来看,也不可能是萧祈安的手笔。 第209章 大婚前夕 是什么让叶坤山这里,跟前世出现了不同的走向和偏差? 顺庆帝已死,而且他的暗卫和心腹都已经被拔除,这个问题恐怕只能再去问叶坤山。 沈南枝没想过叶青菀会知道其中内情,毕竟因为她跟沈家走得近,公事上叶坤山都是瞒着她的,沈南枝不过那么随口一问,想着等忙完大婚自己赶在叶坤山离京之前,再去找叶坤山问问。 不曾想,却见叶青菀有些自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一些,那日我刚好去找阿爹,见到一人鬼鬼祟祟地从阿爹书房出来,看到我来了,阿爹的神色也有些奇怪,但我当时并未多想,也是那时候他跟我说,我们要去京都,想来跟此人有关。” “后来,我在长公主府的随从里看到了那人,但是……” 说到这里,叶青菀眼眶更红了,她的双手放在膝上,下意识攥紧了裙摆,垂眸道:“我当时不知道我阿爹他们……所以根本就没往深处想,如果我能多想一些,也不至于叫你们……对不起……” 她这般模样,看得沈南枝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阿菀,不怪你。” 沈南枝伸手握住她局促不安的手指,温柔但坚定道:“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而且跟你无关,你不必对此耿耿于怀。” 沈南枝的挚友就这么几个,十分难得,等以后坐上那高位,能说说体己话,交心的人就更少了。 而且,明知道立场不同,叶青菀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甚至愿意跟她站在一条线上,这已经十分难能可贵。 沈南枝握着她的手,“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你若继续这般,倒让我心里也跟着难受了。” 闻言,叶青菀眼眶更红了。 向来干脆飒爽性子的叶青菀,好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哽咽道:“好……好……” 见她终于放下,沈南枝这才琢磨起她刚刚的话来。 叶坤山是受顺庆帝的指派暗中相助林宏瑞,那自然就不可能跟林宏瑞本来就是要针对的长公主府有私下往来。 那个长公主府的随从大半可能就是林宏瑞的人。 可是,问题还是绕回去了,林宏瑞这一世怎么会跟前世不同,将叶坤山调回京城了? 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沈南枝只好暂时作罢,她抬眼看向叶青菀:“那你得空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是长公主府的哪一个,或者直接画出来,我让人去找找看。” 到现在为止,因为受到禹州周家的牵连,长公主府还被围困着呢,这还是之前顺庆帝下的令。 萧楚昀和萧怀珉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本就要遮掩顺庆帝的死讯,诸多行事也得按照是顺庆帝之前的计划和章程来,以免惹人怀疑,而且多事之秋,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得继续围着,等尘埃落定再做决断。 所以,让人去长公主府提审一个随从,并不是什么难事。 叶青菀的丹青一绝,随便画个人物小像不是问题。 听到沈南枝需要,她当即点头:“好,我回去就画。” 看着她面上终于又扬起了明媚的笑意,沈南枝才终于问出了此前一直困扰在心里的问题:“阿菀,你如实同我说,你是不是……心悦我小舅舅?” 以前两家要联姻,不管叶坤山当时是有意要同沈家做亲家,还是做表面功夫,当时都确确实实当着所有人的面问过叶青菀的心意的。 是她一口回绝了跟沈槐书的婚事。 所以,才叫沈南枝一直误会了,以为她对小舅舅无意,可是自从上一次从秋围猎场回来那一路,见到沈家出事,知道沈槐书也有可能被人算计的时候,叶青菀表现出来的慌乱和紧张明显不对劲。 这个猜测也是那会儿才冒出来的。 抛开叶坤山一事不提,叶青菀正直善良,品性没的说,而且做事干脆利落,这些年,叶家上下都是她在打理中馈,将来将沈家交到她身上,大舅母她们也可以放心颐养天年,若她做小舅母,沈家人应该没有人不愿意的。 至于叶坤山,就跟刘静雅和刘家一个道理,沈家要娶的是叶青菀,看重的也是她这个人,跟她的家人无关。 反正小舅舅还没开窍,心里也没别人,若叶青菀有意,沈南枝说什么也要将她留在京城,等回头小舅舅回来了,再撮合撮合他们。 如果他们彼此都不愿,沈南枝当然不会勉强,但若因此错过,难免叫人遗憾。 而且,沈南枝也十分好奇,她分明觉得叶青菀对小舅舅的感情不一般,当初为何又要那般坚定的拒绝。 左右这会儿都将话说开了,沈南枝也就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 闻言,叶青菀微微一怔。 她们所在的凉亭靠在莲池边上,正值初夏,满池新荷,有风徐来,还带着一股轻轻松松的青草香,十分惬意。 叶青菀回握住了沈南枝的手,长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缓缓道:“我确实喜欢沈世子,当年那一番拒婚的话,也确实是言不由心。” 沈南枝恍然,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叶青菀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莲池,悠悠道:“可是,他不喜欢我,而且,沈长安也说我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做沈家当家主母,说我嫁过来是委屈了他小叔。” 沈南枝听得一头雾水。 叶青菀苦笑着,继续道:“我当时从廊下路过,正好听到沈长安问起沈世子。” 说到这里,当时的画面不由得又浮现在叶青菀的脑海。 也是这样一个初夏的午后,吊儿郎当的沈长安趴在水榭长椅上,笑着打趣沈槐书:“小叔,听说叶家那位刁蛮小姐要成为我小婶子了?她那不讲道理的性子,跟枝枝简直如出一辙,到时候咱们沈家还不被闹翻了天吗?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丫头吧?” 叶青菀当时是想穿过那抄手游廊去后院找沈南枝的,冷不丁的就听到了这一嘴。 那一瞬,她脚下的步子犹如千斤重,就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越是喜欢,越是敏感,也越是卑微。 这些年来,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喜欢,在这一瞬间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就这样直咧咧地暴露在人前,等着那人做最后的审判。 可是,却并没有等到自己心里渴求的答案。 只听那人用他一贯温润如玉的嗓音道:“别这样说人家小姑娘,她既跟你表妹一般,你更该多护着一些。” 被训了的沈长安不满,随口道:“那你既然将人家当小辈,没有男女之情,还要娶她,不觉得委屈了自己吗?谁不想娶自己心悦之人?” 时间在那一瞬仿似被拉了一百年那般漫长。 明明已经入夏,从水榭那头吹过来的风却仿似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槐书是端方君子,一开口说出来的话,也叫人无可指摘。 只听他温柔,但语气并无半点儿起伏道:“于我而言,只要品性端正,当得起沈家当家主母的姑娘就已经很好了。” 虽然是在帮叶青菀说话,但对沈长安那一句“没有男女之情”的话,他却并没有反驳。 以他的性子,如果不对,必然会马上纠正沈长安。 但是,他没有。 所以,他只是因为叶青菀合适,两家的长辈也没有意见,所以才愿意娶叶青菀。 而在他心里,自始至终都只将叶青菀当做跟沈南枝一样的小辈。 那一瞬,原本怀揣着能嫁给心上人的欣喜和惴惴的叶青菀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她的心情也跌落到了谷底。 正巧几位长辈还在前厅商议此事,她羞愤之下,一扭头就当面回绝了此事。 从此之后,哪怕心中再放不下那份执念,她也不敢表露分毫。 尤其沈长安那句“委屈了他”的言论,虽然理智告诉她,站在沈长安的立场或许没有说错,但她看到沈长安情绪总是不受控制,瞧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跟沈长安不对付。 究其原因,其实在她。 哪怕跟沈南枝再好,她也不好意思将这些话说出来,毕竟他们一个是沈南枝的表哥,一个是她小叔,万一哪天沈南枝不小心在他们面前说漏了嘴,她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直到现在,沈南枝问起,叶青菀才终于鼓起勇气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说到最后,她有些歉意道:“你之前总说我跟沈长安不对付,其实是我的不是。” 听到这些,一时间却叫沈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她对沈长安那个混不吝的了解,这话多半就是在打趣叶青菀了,并非有意,可当局者迷,却被叶青菀当真了。 至于小舅舅…… 沈南枝可以肯定,小舅舅心里真的没别人,就连前世他们所有人都误以为小舅舅对文家三姑娘情根深种,但其实也只是因为小舅舅觉得她合适,而且为了偿还永安伯府昔年的恩情。 而且,当初若小舅舅真的不喜欢甚至抗拒叶青菀的话,也不会由着外祖父他们提这门婚事了。 他们既然在提,说明事先是征求过小舅舅意见的。 沈南枝将这些话掰开了同叶青菀说完,却见叶青菀凄然一笑:“或许你说得有道理,但现在这局面,就算沈家大度,我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而且沈世子值得更好的姑娘。” 沈南枝还想再劝说,叶青菀却已经摆了摆手:“我先回去帮你将那随从画出来,哦,对了,还有我给你的贺礼,刚刚已经交给门房那边了,都是我闲来无事自己绣的,你绣工不好,虽然没有婆母刁难,但明日出阁,你自己的绣活儿太丑了,拿出来总归叫人笑话的不是?” 也就最后几句话,倒像是之前叶青菀惯会打趣沈南枝的样子。 沈南枝笑道:“好好好,我收下了,等忙完了这桩事,我还有事找你,叶叔叔就算回青州,应该也没有那么快。” 叶青菀笑着应下。 沈南枝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 她这才借着跟叶青菀说话的功夫偷了一会儿懒,就被阿娘和大舅母几个拉过去说话了。 几个舅母还不知道萧楚昀那边的情况,只当是镇北王重病在床,不能亲自迎亲。 虽然外间也有关于萧楚昀身体不好不能人道的传闻,但毕竟沈南枝还没嫁过去,几个舅母也不好多问,只神神秘秘地给沈南枝塞了一本册子,让她等王爷身体好些了再看,另外就是一些语重心长的叮嘱。 虽然这些日子沈南枝耳朵都快要听起茧子了,但大舅母她们依然不放心,又将她们所能想到的事情,事无巨细跟沈南枝念叨了一番。 沈南枝倒也没觉得不耐烦,相反很亲切。 虽然萧楚昀不会拘着她,以后想回来就回来,但到底不如住在镇国公府这么方便了。 而且,等将来萧楚昀回来坐上那个位置,她也该搬到宫里去,出来一趟并不容易,而且还有许多规矩束缚着。 像现在这样在家里听着阿娘和几位舅母的碎碎念的时光,便显得弥足珍贵。 不光沈南枝舍不得,阿娘和几位舅母也舍不得。 几人一开始还都兴高采烈地说着,可说到最后就都红了眼眶。 要不是顾虑到大齐的习俗,大婚之前不能哭,怕冲了沈南枝的福气,几人早就控制不住了。 这天晚上,沈南枝留在了阿娘的院子里,跟阿娘睡在一张榻上。 经过陆翩翩的调理,阿娘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气色也红润了起来。 小时候沈南枝总是缠着阿娘,想跟阿娘一起睡,可阿娘考虑到自己夜间总会咳醒无数回,怕惊扰了沈南枝的睡眠,也怕把病气过给了沈南枝,所以不得不狠心地拒绝。 沈南枝从记事起,就是独自一人入睡。 对此,沈言馨总是觉得愧疚的。 如今,她身体好转,可算能睡一整夜,终于能陪着沈南枝一起,可沈南枝也要出嫁了。 这一晚,母女两人抵足而眠,说了半宿的体己话,直到沈南枝眼皮子再撑不起来,才终于迷迷糊糊睡下。 可她刚闭眼,就听到外间传来喜婆婆的声音。 新娘子该起了。 第210章 好日子 整个镇国公府也都起来了。 沈南枝困得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就这样被一众丫鬟们婆子们从床上收拾了起来。 全福夫人请的是大舅母娘家嫂嫂姚氏。 在被大舅母等人拉着她于梳妆台前坐好后,姚氏遂掬起一把沈南枝的头发,取了牛角梳,一边替她梳头,一边说着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富贵不用愁,二梳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可能萧楚昀不在的缘故,所以沈南枝并没有多少寻常姑娘出嫁的紧张感,净面,梳头,上妆……沈南枝全程打着瞌睡。 等她这边一系列繁琐的流程走完,天光已经大亮。 镇北王府派来踩着吉时派来迎亲的队伍到了。 萧楚昀不能露面,沈南枝原想着让镇北王府的管事姜良代萧楚昀领着队伍过来迎亲的,但叫沈南枝没想到的是,却是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的大皇子萧怀珉专程赶了过来。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大皇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选,由萧怀珉替萧楚昀登门接亲,这还不算,大皇子妃周锦瑄一路扶着沈南枝上了花轿,并亲自将她送到了镇北王府,他们两人无疑是给足了沈南枝体面和尊荣,一时间,那些原本因着萧楚昀身体不行,对沈南枝还有些许唏嘘的人哪里还敢再妄议什么。 不过这些沈南枝都不在意。 锣鼓喧天,礼炮齐鸣,沈南枝被震得耳朵疼,等她回过神来,她人已经在镇北王府的新房里。 萧楚昀的王府里只有一群糙汉子,而且大多数是从军营里提拔过来的,管家姜良原是想去采买一批丫鬟,但沈南枝想了想,还是自己身边的丫鬟用着放心,便将她院子里的丫鬟都带了过来。 不过为了遮掩萧楚昀的行踪,房里她暂时只留了秋雨和身体已经好些了的秋月两人,当然顺便将陆翩翩也带回了镇北王府。 大皇子妃周锦瑄一路从镇国公府陪着沈南枝来到了镇北王府。 主院里除了他们几个,其他人都被打发了下去。 大皇子萧怀珉在前院替萧楚昀挡下了那些应酬,周锦瑄则在喜房里陪着沈南枝。 甚至就连沈南枝的盖头都是周锦瑄用金秤杆子挑的。 一起过来的还有永安伯府的文兰香。 这几日她几乎大多数时间都跟在沈南枝身边,沈南枝虽然没对她明说,但这姑娘实在是聪慧,只看沈南枝和周锦瑄之间的眉眼官司,就大致猜到了她们要做些什么,对沈南枝安排下去的事情,她也如之前承诺的那般,事无巨细认真去办了。 文兰香是个聪明人,而且既然得了沈南枝的信任,周锦瑄也乐得将之前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务一点一点交给她。 用周锦瑄的话来说,等文兰香完全上手了,沈南枝也能轻松些。 前院宾客尽欢,新房里沈南枝呵欠连天。 周锦瑄原是想在镇北王府多留几日陪陪沈南枝,但在外界看来,萧楚昀和沈南枝毕竟刚刚大婚,她这个做嫂嫂的实在不合适,而且沈南枝也催着她回去,怕再晚一些大殿下要上门要人了,周锦瑄只好作罢。 等送走了周锦瑄和文兰香等人,沈南枝才让秋雨替自己卸了妆容,褪了嫁衣。 看着满屋子的喜庆,和那一身华丽的嫁衣,再加上这一路过来,底下的人一口一个镇北王妃,沈南枝都还有些恍惚,她这就嫁人了。 但感慨也只是暂时的。 虽然地方换了,但这里的都是自己人,再加上新郎官萧楚昀也不在场,沈南枝也没什么紧张和焦虑的情绪,就跟平常一样,吃饱喝足,梳洗之后,听到前院的酒席也到了尾声,有人照护着,全程没有出什么岔子,再撑不住的沈南枝倒头就睡下了。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沈南枝梳洗起身,站在窗前看着满院的海棠,有那么一瞬的错觉,恍惚是在镇国公府。 昨日事情多,她都没留意,这会儿她才发现,镇北王府的主院里 的布局,一草一木几乎都是复刻了她的院子。 甚至就连这间屋子里的陈设也是一样的。 这给沈南枝一种自己好似出嫁了,但又没出嫁的恍惚感。 不用问,必然是萧楚昀的意思。 想到萧楚昀,沈南枝心里不由得泛起丝丝缕缕的甜蜜。 从他离京至今,将近半个月了,禹州那边倒是时不时的有消息传回来,但北境那边就好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回来。 沈南枝一开始还可以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萧楚昀的行踪隐藏得很好,可以杀北境一个措手不及。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南枝的心也越发不安了起来。 尤其是想到当初萧祈安的那一番燃烧神魂的话。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墨云这边让秋雨带了消息进来。 之前在镇国公府,墨云虽然不敢进沈南枝的闺房,但至少还敢在院子里探探头,等沈南枝嫁过来之后,他甚至连主院都不敢进了,有消息都是让秋雨递进来,或者等沈南枝传唤,也再不似之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次带来的消息跟长公主府有关。 昨日叶青菀回去之后,连夜画好了小像给沈南枝这边送过来了,墨云也在第一时间派人去长公主府核查,那随从虽然确实在长公主府,但最后审讯的结果却叫沈南枝大感意外。 那人虽然明面上是长公主府随从,但也是林宏瑞的一枚棋子不假,但他还有另外更深一层身份,竟然是萧楚昀安插在林宏瑞身边的暗桩! 他本名刘坚,原打算死咬住这个秘密,绝不松口,可提审他的是墨云,而且还是得了镇北王妃的命令来审的,他当即全招了。 他所说的跟镇北王府登记的暗桩信息并无出入,就连各个暗号都能对得上,甚至他还知道镇北王府的特殊联络标记,就连墨云也找不到破绽。 听到这个消息的沈南枝是震惊的。 如果刘坚没有说谎,按照他的说法,当初他是得了萧楚昀的授意,在林宏瑞面前挑拨了叶坤山几句,引起了林宏瑞的怀疑,误以为叶坤山这些年虽然是在给顺庆帝做事,但实际上还是向着沈家,怕他在关键时刻心软甚至倒戈着沈家,林宏瑞当即将这一怀疑上传给了顺庆帝。 顺庆帝本就是多疑的性子,既然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当然不可能还留着叶坤山在青州那样重要的地方。 所以,他才将计就计将叶坤山调回京都,并制定了秋围猎场针对沈南枝和沈长安的计划。 从那时候开始,叶坤山就已经是顺庆帝棋盘上的一颗弃子。 所以,也勿怪乎当初在云岩镇那些刺客并未顾及叶坤山的死活,因为顺庆帝已然不在乎。 从某些角度上往回推,刘坚的说法似乎可信。 萧楚昀若是没有在林宏瑞身边安排人手,当初又是如何精准的找到林宏瑞的位置,并将林宏瑞的死甩锅给禹州周家。 可是,为什么会是萧楚昀暗中操纵,并引导顺庆帝将叶坤山提前调回来? 前世没有这回事,而且,这一世这件事发生在沈南枝和萧祈安重生之前。 这一点实在叫沈南枝想不通。 难不成,萧楚昀跟她和萧祈安一样,也有着前世的记忆吗? 可沈南枝瞧着萧楚昀此前的举动,并不像。 而且,按照萧祈安的说法,作为启动禁术,燃烧神魂的代价,前世的萧楚昀已经魂飞魄散了,这一世已经存在的萧楚昀也不得善终不说,还不会有前世的记忆。 在这个问题上,萧祈安没有理由说谎,而且当时萧祈安的神色也完全让沈南枝看不出半点儿异样。 既如此,萧楚昀又是如何未雨绸缪的呢? 问题出在哪儿? 沈南枝倒不是不相信萧楚昀,也不觉得萧楚昀在有意瞒着她,毕竟她自己也没问过这方面的问题,而且那刘坚一听说是她在盘问,当即就全部招了出来,显然萧楚昀没有要避着她的意思。 沈南枝只是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只可惜她此前和萧楚昀聚少离多,有些话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摊开了说。 现在恐怕也只有等萧楚昀从北境回来,他们两个再坐下来细说。 沈南枝只能暂时放下这件事,决定先把重心放在追查当初谢四姑娘谢婉婷给她的那串紫檀木佛珠上。 沈南枝让人从谢家查过谢婉婷最近一段时间的行踪,除开出过一次门,跟二皇子萧时华有一次交集之外,并未如她所说得了什么机缘。 那这佛珠定然还是出自萧时华那边。 正巧这几日萧怀珉正在清算萧时华余党,沈南枝便让人递了消息过去,让他的人留意这串佛珠有关的消息。 不过几日就有了消息。 谢婉婷的那些话是编造的,不管是她还是二皇子的人,都没有遇到慧空大师。 这串佛珠还是二皇子查到沈南枝再四处派人打听慧空大师的下落,找了个下属在相国寺山脚下买回来充数的。 相国寺山脚下有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贩卖香蜡纸烛的摊子,底下卖那跟传闻中已经坐化的慧空大师一样的佛珠手串的同样不少,这只是其中之一。 在他们看来都是假的。 可拿着那串佛珠在手,沈南枝也说不上来,有种奇异的感觉。 就觉得这佛珠跟寻常佛珠不一样。 正好这天日子好。 无论南北,都有好消息传回来。 在沈谢两家联军的合围下,周正雍筹备数十年的叛军被困杀在了禹州。 周正雍兵败自尽,剩下的周家人也已经在被押送回京的路上,沈谢两家联军大获全胜,以沈槐书为首的沈家军表现自是不必说,但叫人意外的是谢家小侯爷谢长渊,一改往日里众人对他这个纨绔子弟的固有印象,少年将军,有勇有谋,一战成名。 这一世大齐反应迅速,赶在周家冒头之前发难,也把南疆的苗头扼杀在了摇篮里,再加上朝廷反应迅速,补给及时,这一战打得很轻松。 小舅舅和沈长安等跟朝廷派过去禹州善后的官员交接完,不日就要回京。 北边萧楚昀也传来了捷报,战果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好,萧楚昀突降北境,直接一路杀到了北夷王庭,还扶持大王子上位,并彻底绞杀了之前一直挑事的大祭司父子以及他们扶持的三王子一派。 大王子本就是主和派,再加上北夷经此一战元气大伤,至此北夷彻底向大齐臣服,沦为大齐附属国,至少可保大齐北境二十年太平。 萧楚昀也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所有人才反应过来,镇北王这哪里是病入膏肓连亲自迎亲都不行,这分明是以婚事做遮掩,秘密前往北境去了! 京中之前还因为嫉妒等着看沈南枝嫁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热闹的人彻底熄了火。 与此同时,大皇子萧怀珉趁热打铁,顺势公布了顺庆帝的立储诏书。 虽然一直有萧楚昀身体不好的传闻,但这一战实在打得漂亮,最是人心所向的时候,再加上成年的皇子剩下的也就只有萧楚昀和萧怀珉两人,而这道诏书还是在顺庆帝病重萧怀珉监国期间发布的,说明萧怀珉对此完全支持! 因此,哪里还有人敢对这诏书存疑。 唯有以张太尉为首的张家不愿意承认,但这会儿他们已经自身难保了。 萧怀珉为人宽厚温和,但对敌人却从不心慈手软,张家之前算计他,也算计过萧楚昀,不用等萧楚昀回来秋后算账,他这段时间就借着查抄二皇子萧时华的势力一并给朝堂来了个大换血,为了给萧楚昀铺路,萧怀珉主动当起了这个恶人。 其中损失最惨烈的当属张家。 一时间,沈家的声望越发水涨船高。 数不清的帖子递到了刚从镇北王府改换门面的太子府。 沈南枝还没适应自己这个镇北王妃的称呼,就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太子妃。 对此,沈南枝还想着等萧楚昀回来,她一定要打趣萧楚昀,之前分别的时候,他说过他们再见面,她就是他的王妃,如今看来这话却是不对了。 她是他的太子妃。 第211章 给了她机会的 唯一叫沈南枝放不下的,还是关于禁术的事。 沈南枝拿着那串佛珠出神。 之前太忙,她顾不上,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沈南枝想着还是得亲自去一趟相国寺。 慧空大师是从相国寺走出的,他若回来,很大的可能会再去故地相国寺。 而且,还有这串佛珠,旁人看不出端倪,可沈南枝却莫名觉得亲切。 她这几日让人找寻慧空大师下落的时候,也一并搜罗了许多关于佛家禁术的书,还问过许多僧人,只是那些僧人对此闭口不提,不知道是修行不够真不清楚,还是怕犯了佛家的禁忌。 沈南枝倒是从一本旧得几乎要看不出原本字迹的书里看到了几句关于那逆转时空的禁术描述,上面的内容跟萧祈安所说的相差无几。 唯一不同的是,萧楚昀作为献祭者,在慧空大师施展禁术,以他神魂为引逆转时空,换沈南枝重生之后,作为引子的萧楚昀神魂不会真如萧祈安所说会立即魂飞魄散,开启禁术最先献祭出去破开时空的那一缕神魂会跟她一样,重生在这个时空。 但也只是暂时罢了,她的神魂完完整整的过来了,而献祭者残留的那道神魂受禁术带来的反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溃散,而随着那一道残魂的溃散,在这时空萧楚昀原本的神魂也会受到影响,这就是萧祈安所说的魂飞魄散,不得善终。 这一说法也跟之前沈南枝琢磨的是萧楚昀未雨绸缪,先挑拨了叶坤山和林宏瑞的关系,并将叶坤山调离沈家老宅的猜测吻合。 作为“引子”的萧楚昀比她和萧祈安先一步重生来到这个时空,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沈南枝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想要找到证据证明萧祈安说的是假的,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自是不甘心,也越发坚定了要找到慧空大师的念头。 就算那些是真的,可既然前世萧楚昀的那一缕残魂还在,那是不是有办法能护住那一缕残魂,保萧楚昀平安? 一想到这里,沈南枝就恨不得立刻见到萧楚昀。 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倾诉欲,想要跟他说清楚,也向他问个明白。 还好北境危机已经解除,萧楚昀很快可以回来了。 沈南枝正琢磨着,是几乎有些坐不住的自己先去一趟相国寺看看,还是等萧楚昀回来了一起去。 管家却在这时候递了消息过来。 嘉禾郡主林澜音闹着要找她。 长公主府被围困有些一段时间了,虽然里面的人出不来,但长公主府上下也都好吃好喝地供着。 林澜音自从沈南枝这里回去,就一直乖乖地待在长公主府,陪着长公主,母女俩安生得很,没有生出半点儿事端。 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罢了。 林澜音让人带了消息给沈南枝,长公主最近被噩梦缠身,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她们母女被勒令禁足在长公主府,不得外出,林澜音便差人求到了沈南枝这里,她此前从萧祈安那里听到相国寺所在的灵隐山脚下有一隐居的得道高僧,很是厉害,她想代她阿娘去寻那高僧求一枚驱邪避秽的平安符。 虽然立场不同,但林澜音确实是无辜的,而且她此前对沈南枝也不错,于情于理,沈南枝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还是关乎相国寺,高僧。 此前沈南枝的人把相国寺及其周边都搜遍了,也没找到哪里有高僧的下落。 林澜音却知道,而且还是从萧祈安那里得到的消息,这很难让人不多想。 正好沈南枝也是要去相国寺的,想着林澜音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沈南枝应下了。 不过毕竟明面上林澜音还是在被软禁状态,就算是沈南枝也不好公然违抗圣旨。 她让墨云去跟长公主府的守卫打了个招呼,将林澜音以陪她去相国寺进香祈福为由,从偏门悄悄放了出来,一路带到了沈南枝停在街角的马车上。 “沈南……” 一照面,原本惊疑不定的林澜音面上一喜,就要跟往日那般脱口而出唤沈南枝的名字,可马上又反应过来如今沈南枝的身份,她连忙改口道:“太子妃。” 沈南枝点了点头:“嘉禾郡主。” 她原是想说些什么,可想到她和林澜音之间的不同的立场,沈南枝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澜音也沉默了。 上一次两人同乘,沈南枝只是高门贵女,而她是更为尊贵的嘉禾郡主,如今两人的身份已然是天差地别。 虽然她依然还是嘉禾郡主,却也只剩下这个名号了,而沈南枝已经是她仰望的存在。 她再没有半点儿往日的肆意和张扬,乖巧地坐在马车的一角,时不时地抬头飞快地扫一眼沈南枝。 就这样,两人一路无话。 等快要到灵隐山脚的时候,林澜音明显有些紧张。 她时不时地撩起帘子去打量外面的情形,再看看沈南枝,欲言又止。 前面驾车的阿肆正好回头过来问路:“郡主,您看看,那位高僧在何处隐居,是走哪边?” 林澜音抬眼看向沈南枝,犹豫片刻才道:“我……我有些记不清了,今日天气也不好……不然咱们先……先回去吧……” 约莫是因为紧张,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袖子,那神情显然不太对。 沈南枝只温柔地看着她,即使她说要回去,沈南枝也没有反驳,只好脾气地点头道:“也好。” 说着,沈南枝就要吩咐阿肆掉头。 可是,话音才落,眼见着阿肆真的打算掉头回去,林澜音脸上划过一抹挣扎,最后她红着脸咬牙道:“还是不了,再往前走一点,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 直到这一刻,她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双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决和躲闪的眸子也坚定了起来。 沈南枝恍若未觉,只又吩咐了阿肆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林澜音机灵多了,她打起帘子,指挥着阿肆穿过官道上了林间小路,一路往最深处走。 就这样,绕过了七拐八拐的山道,他们终于来到了灵隐山后山的一处山坳。 此地果然如林澜音所说,有几间紫竹屋,紫竹屋前用篱笆围了两圈,分别种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和青菜,看起来一片生机盎然,确实像是高人隐居之地。 林澜音一边拉着帘子,一边转头跟沈南枝解释道:“你知道的,我之前一直缠着七表哥,有一次就是跟着他一起来到了这里,不会错的,只是……” 只是什么,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沈南枝已经看见了。 随着他们马车停下,他们脚下的土地突然松动,原本静立的篱笆突然像是活了一般,将沈南枝他们连同山坳的入口一并围了起来。 沈南枝随手从马车上挑了个腰枕丢了过去,用紫竹编制的篱笆里瞬间射出数枚暗器,不等那腰枕落地,就已经将它射成了筛子。 那看起来不大的篱笆短时间内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杀阵,困住了沈南枝和随行的阿肆,以及见到这一幕已经抱头蹲下痛哭的林澜音。 “对不起……沈南枝……对不起……我没得选……” 也不管这地上会不会突然冒出来机关暗器,林澜音哭成了泪人。 沈南枝转头看了一眼四周,这里背靠灵隐山后山,两边都是绝壁,只有山坳入口处一条通道。 确实是个伏击暗杀的好地方。 看着蹲在地上自责不已的林澜音,沈南枝缓了缓,才道:“是萧祈安联络了长公主,要你用这个法子将我引到这里的?他们已经穷途末路,想用我拿捏镇北……太子,甚至用我的命让大皇子他们方寸大乱,萧祈安好趁虚而入?” 虽是疑问句,但沈南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闻言,林澜音的身子一怔,她甚至都不敢抬头来看沈南枝的眼睛,只哽咽道:“对不起……” 如果可以,她绝对不会算计沈南枝,可是一边是她阿娘和七表哥,一边是沈南枝。 她也实在没有办法。 七表哥死里逃生,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外祖母的消息。 一向被阿娘他们保护得很好的林澜音,才终于知道,外祖母身体不好去行宫养病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被萧楚昀所伤,她跟沈家跟萧楚昀有死结,如今她在行宫命悬一线,还在等着朝廷派最好的大夫前去救命。 可她本就是萧楚昀所伤,若萧楚昀得到太子之位,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不仅外祖母,只有七表哥赢了,长公主府,她阿娘还有她才有活路。 如今宫中戒备森严,外面任何人都见不到皇上,阿娘说虽然不知道皇帝舅舅如何了,但宫内必然已经生变,现在的七表哥就算回去了也是送死。 他们只能另想办法破局,而他们破局的关键就在沈南枝身上。 当阿娘将这些说给她听的时候,她内心一片茫然。 从小至今,林澜音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这一直引以为傲的身份。 她没得选。 “对不起……” 沈南枝虽然对她看似冷淡疏离,一直保持着距离,但也确确实实救了她的命,而且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也有几次护了她,在爹娘出事,长公主府被围困,她的天塌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看她的笑话,也是沈南枝开导了她,教她振作起来,走自己的路。 现在想来,当初她跟沈南枝保证的会罩着沈南枝,将沈南枝真心当朋友的话,简直天真又可笑。 林澜音自责又惭愧,可除了对不起,她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了。 然而,相比她的痛不欲生,沈南枝轻松多了,她道:“没什么,割舍不掉亲情是人之常情罢了,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舍弃了的东西,丢了就是。” 她一早就知道她和林澜音身后的势力处于敌对的立场,所以从不敢在林澜音身上投注过多的感情。 虽然此前她也确实欣赏林澜音,因为林澜音对她的维护,沈南枝也曾动容。 但也仅此而已。 沈南枝一直很清醒。 而她也给过林澜音机会。 但凡中途林澜音后悔了,无论她是选择调头或者跟沈南枝坦白,只要她选择了沈南枝,沈南枝也肯定会将她和长公主府萧祈安区分开来。 待此间事了,沈南枝断然不会亏待和委屈了她。 但很可惜,林澜音最后选择的是长公主和萧祈安。 既然已经站在了跟沈南枝敌对的立场,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哪怕她流再多的眼泪,也改变不了她明知道后果,还一路将沈南枝骗到这里、算计沈南枝的事实。 沈南枝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林澜音想要拉她衣袖的手。 只是,她脚下的步子才停下,那围绕在他们身前篱笆阵突然又换了几换。 虽然没有对沈南枝射出暗器,却将她和阿肆能活动的范围再一次缩小。 这时候,在他们不远处的紫竹屋的房门从里向外被人打开。 一人身着青衫,从紫竹屋里走出。 他的脚有些跛,走路有些蹒跚,但他气场十足,一身的杀伐冷冽气息,哪怕隔得老远都叫人遍体生寒。 即使他用黑布蒙着大半张脸,但就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也叫沈南枝一眼认出,萧祈安。 他果真没死! 沈南枝就说,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萧祈安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在周正雍手上! 难怪她此前听了萧祈安的死讯心中也没有太大的波澜,甚至还会因此感到不安。 她的直觉果然是对的! 这狗东西真的没死! 不过,看他那样子,虽然没死,但想来从周家人手上逃出来必然也经历了一番生不如死。 不过才月余未见,他瘸了,露在外面的手背上满是伤疤,整个人也都瘦了一圈,若不是他自身强大的气场,还有那双沈南枝至死都不会忘记的眼睛,沈南枝都要认不出他了。 看到他,沈南枝心里倒是出奇的平静。 萧祈安则一如往日的倨傲和冷肃,只是那冷冰冰的眸子里多了一丝阴鹫。 他走出了几步,站定之后才抬眼看向沈南枝,声音里带着同样阴冷的笑意道:“好久不见啊,枝枝。” 这一声枝枝唤出之后,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又改口道:“哦,对了,我现在应该叫你镇北王妃,或者是太子妃?” 沈南枝站着,冷眼看向萧祈安,亦含笑开口:“好久不见,七殿下,不过,容我纠正你一下,你现在应该叫我三嫂。” 话音才落,萧祈安眸中的冷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