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大佬东山再起前的高傲联姻对象》 第1章 《穿成大佬东山再起前的高傲联姻对象[穿书]》作者:狐狸不归  文案:  虞倦穿书了,别人穿一次,他穿两次。  第一次,他穿成一个病体沉疴的垂死之人。  临死前,虞倦才知道自己是复仇爽文中与男主联姻的恶毒炮灰,本来要被送进局子,结果重病将死,才在荒郊野外的庄园中了此残生。  虞倦替原身捱了很久,他记得死亡逼近时的痛苦折磨,记得那扇离得不算太远、但自己永远没力气推开的窗。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虞倦感觉到主角站在自己面前,无意间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那个人的体温很低,声音是冷的,漫不经心地说:“虞倦,等你死了,你的亲人会为了你有一秒钟的伤心吗?”  第二次,他穿到十五年前,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虞倦感受着自己健康的身体,想到第一次穿书的种种,摩拳擦掌,准备先去找主角报仇雪恨。  夏日的午后,人迹罕见的庄园里,落魄的主角躺在床上,双腿骨折,难以动弹,却没有一个照顾他的人。  周辉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神情恹恹,垂眼看着窗外,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回头。  好像随时都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准备动手的虞倦愣了。  周辉月冷淡地问:“你是谁?”  语气和虞倦临死前听到的如出一辙。  虞倦凶巴巴地说:“你的联姻对象。”  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的新时代好青年,虞倦不仅下不去手了,还有点不忍心了。  虽然很想报仇,但虞倦自认不是不讲武德的人,所以还是先让主角养一养,再图报仇大计吧。  然而主角周围并没有其他可信任的人,能照顾的好像只有自己这个即将解除婚约的联姻对象了……  虞倦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抬着下巴,看起来又娇气又高傲:“我的未婚夫,怎么能是这幅颓丧的样子?”  主角终于瞥了虞倦一眼,阴郁的眼眸中有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的莫名,忽然笑了笑:“好。”  与原书中的剧情不同,周辉月迅速东山再起,掌控局势,众人都以为虞家小少爷作为率先解除婚约的前联姻对象,一定会被狠狠羞辱报复。  而那个阴鸷寡欲的主角却站在虞倦面前,脸上挂着伪装得很好的温柔笑容,诱哄道:“你喜欢的那栋庄园买了,讨厌的人不会再出现在面前。所以,我的未婚夫,什么时候结婚?”  最后垂下眼睑,状似无意的强调:“最近三天都是良辰吉日,正宜嫁娶。”  重生占有欲超强控场大佬攻x高傲美丽嘴硬心软娇气大小姐受  大佬很会装可怜,大小姐心很软,小情侣甜甜蜜蜜  双向救赎,很甜的甜文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穿书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倦,周辉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假·落魄大佬&真·高傲甜心  立意:努力生活第1章 活着与死去  夏日将尽,偌大的房间门窗紧闭,安静而昏暗。  虞倦偏着头,躺在床上,呼吸很轻,胸口的起伏几不可察,是一个病体沉疴的垂死之人。  他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后,虞倦一直被病痛折磨,日渐虚弱。直至现在,他连睁开眼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  半睡半醒间,门口传来响动,似乎有人进入了这个房间。  虞倦有点奇怪,送餐和药品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不是现在。  车祸之后,虞倦在这个房间里醒来,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不是他所熟知的世界。  他的身体表面没有什么损伤,但病的很重,不能起身。  那些人——照顾和监视他的人,他们总是很沉默,一言不发,虞倦提出的任何问题都得不到回应。渐渐的,虞倦也不再问了,他也无法证明现在的自己和原来有什么不同。  没有人会相信。  所以这个人是谁?  虞倦费力地睁开眼,朝房门的方向看去。  那人身量很高,肩宽背阔,体态挺拔,只是腿脚似乎有点问题,微跛,撑着一支拐杖,但行动间没什么不便,步伐不算慢,走得很稳,一步一步向虞倦走来。  拐杖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敲击声,比虞倦震颤着的心脏要有力得多。  他经过虞倦的床边,停了下来,几秒钟后,抬起手,推开了旁边的窗户。  虞倦怔了怔。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虞倦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这个房间像是囚禁他的牢笼,密不透风,只有一扇窗户。  但是对于病重的虞倦而言,窗户太高了,也太沉了。  所以虽然离得不算远,只在床头,虞倦却永远推不开,永远触不可及。  这个人却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那扇窗。  傍晚时分的夕阳倾泻而下,将房间映得辉煌无比,虞倦努力仰起头,想要看一眼窗外。  天际弥漫着黯淡的云,是落日余晖留下的最后一缕光芒,像是染上了红锈的玫瑰花瓣,已经失去了柔软的特质,即将凋零枯萎。  那个人站在黄昏里,微微偏过身。因为是逆光,虞倦不太能看得清,只隐约觉得他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英俊的脸。  “虞倦。”  他的嗓音低沉,冷淡地、不带有丝毫额外感情地叫虞倦的名字。  虞倦有些茫然。  相同的名字,僻远的庄园,腿脚不便的男人,重病垂死的自己……  大约是生病的缘故,虞倦的思维比以往迟钝很多,总是慢半拍,但不是笨。他集中精力,寻找这几件事之间的关联,终于得出结论。  他好像是穿书了。  高考结束,虞倦彻底放松下来,随手点开一本排行榜上书,消磨时间。  这是一本男主复仇的爽文。不幸的是,“虞倦”是里面的一个十八线恶毒炮灰,出现的篇幅不多,最后的结局本来应该被送进局子,但因为重病将死,无药可救,才被留在荒郊野外的庄园中了此残生。  车祸后的虞倦正好穿到快死了的炮灰身体中,替他挨这最后一段时间。  虞倦想,自己好像太倒霉了。  也许是太久得不到回应,身旁的人俯下.身,没有撑着拐杖的右手搭在了虞倦枕边的长发上,两个人愈发靠近。  他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的时候,虞倦看到他的眼眸,像是阴雨前被乌云遮蔽的天空,仿佛下一瞬就要倾倒而下,让人透不过气。  虞倦的睫毛颤了颤,半垂下了眼。  那个人——男主的声音是冷的,他漫不经心地说:“虞倦,等你死了,你的亲人会为了你有一秒钟的伤心吗?”  夕阳将这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虞倦也被笼罩其中,失去血色的唇张了张,但没有说话的力气。  沉默似潮水蔓延开来,在这双暴雨将至一般的眼瞳中,虞倦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他真的很累很累了。  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无法改变结局。  虞倦这么想着,放任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直至一切都沉寂下来。  他死在了这个有美丽火烧云的夏日黄昏。  ……  那个梦,临死前的梦。  虞倦闭着眼,眉头紧蹙,冷汗划过雪白的脸颊,消无声息地落在柔软的枕头中。  重生的第三天,虞倦从噩梦中猝然惊醒,仍被那场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死亡折磨着。  没有人能轻易忘掉死亡的经历。虞倦也不能。  他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那个房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是管家徐姨。  她说:“小少爷,太太回来了,说想见你。”  虞倦有些失神,偏头看向了窗外。  此时正值午后,外面的光线很好,将繁密的枝叶照得极亮,虞倦凝视着日光,再刺眼也不想移开目光。  因为这是活着的感觉。  醒来后的几天,虞倦终于确定自己当初的猜测没错,车祸过后,他的确是穿到了小说《白城恩仇记》里,还是在结局的时间点。  死而复生则是回到了十五年前,这本书开始的时间线前,一切还未发生。  而身份还是那个炮灰。  片刻后,虞倦支起身,低声说:“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虞倦起床洗了把冷水脸,面无表情地审视镜子里的人,那张和原来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扯出一个笑来。  *  穿过小路,树影掩映间的是虞家的花房。  虞太太路水城于半月前陪同丈夫出国出差,中途还参加了一场时装秀,回来后才听闻虞倦在高考后又生了场没有由来的病。  花房的门是透明的,路水城靠在藤椅上,正在和徐姨抱怨。 第3章 直至周辉月被送过来。  铁门没锁,虞倦顺着被草木簇拥着的石板路走了进去,大门是虚掩着的。  楼梯是木质的,多年未经整修,虞倦的脚步声和木质疏松的声音混合着,在这栋安静到近乎死寂的庄园回荡着。  虞倦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门没关。  墙壁上的涂层脱落,露出大片大片惨白的内壁,窗框是完好的,只是半边玻璃碎掉了。  有人坐在窗边,摇晃的树影遮住了他的身体。  虞倦能看到他的侧脸。  是周辉月。  他的胸口一闷,又想起临死前看到的那个人,记忆瞬间将他拖回那个噩梦中。  虞倦凝视着周辉月。  他没有表现出对声音的好奇,也没有任何动作,连眨眼也没有,虞倦几乎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周辉月比那时病重的自己更像一个死人。  虞倦莫名其妙地想。  几分钟后,虞倦终于“喂”了一声,周辉月置若罔闻。  虞倦应该走的,他的脾气没那么好,但还是叫了这个人的名字:“周辉月。”  大约过了几秒钟,周辉月偏过头,神情恹恹,漫不经心地问:“你是谁?”  和他们之前唯一一句对话的语气如出一辙。  冷淡寡欲。  在这样暑热的夏日午后,虞倦抬着下巴,半垂着眼,日光落在眼眸中,像一汪缓慢流淌着的潭水,闪着隐秘的粼粼波光,看起来又矜贵又高高在上。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的联姻对象。”第3章 决定  “——虞倦。”  虞倦的话音落下,空气有一瞬的安静。  他低下头,看着不远处的周辉月。  周辉月坐在窗边,大约是缺人照料的缘故,他的身形过分削瘦,搭在窗台上的手腕骨骼凸起。但即使还在病中,那张脸依旧英俊至极。他的双腿都绑着支具,上面沾了少许灰尘,黑色的束带将他的腿骨从上到下束缚得严丝合缝,仿佛是将已经碎掉的东西强行拼凑完整。  虞倦记得临死前他们见的那一面,周辉月拿着拐杖,腿脚微跛,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书中周辉月的第一次出场是在一场宴会,他用着陌生的名字,是一个远道而来,准备投资的绅士,所有人都簇拥在他的身边。当然,每个人都会刻意忽略他身体的残缺,又在背后有所议论,即使些微缺憾无损他的风度。  与小说中的设定不同,这是真实的世界。或许周辉月的腿本来可以痊愈,但是身处这样人迹罕至的破败庄园,医生很难及时复查,才错失了痊愈的机会。  苏俪做的明目张胆,是因为周恒对此并不在意。周辉月走丢多年,在白城毫无根基,朋友、合作伙伴也全被金钱利益打动,在周辉月昏迷期间背叛了他。现在的周辉月甚至无法站立,自然也不可能脱离苏俪的监管,戳破她的谎言。  周辉月没有问虞倦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似乎对这些毫无兴趣,又回过头,透过空的窗框,垂眼看着外面的花园。  那些疯长的杂草、高大的乔木,好像没什么意义,只是看着。  虞倦抿了抿唇。  上楼的路上,虞倦提前活动了筋骨,准备直接动手,打周辉月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恩怨两清,此生不见。  结果是现实让他措手不及。  周辉月的伤势超过了虞倦的想象。来的时候,虞倦以为苏俪敢把周辉月放到这么个荒郊野岭,最起码也应该是个健康人,否则人万一死了,没办法和周恒交代。  虽然现在的周恒不在意周辉月,但也不可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而对于这段往事,虞倦也不太清楚,书中没有具体描写过。  因为这不是一本虐主流小说,而是复仇爽文,故事一开始就是主角重回白城开大,至于十多年前的旧事,只在配角口中有细枝末节的三言两语。毕竟反派们只记得自己犯下的恶行,不会回头看一眼受害者。  虞倦想,他和周辉月之间的确有仇,但那是重生之前,现在还未发生,不至于仇深似海。而他有仇必报,却没有欺负老弱病残的恶习,道德水准还没有低到那种程度,不可能按照路上想的那样,把主角打一顿就走。  好吧,虞倦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在的情况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辉月忽然问:“你是来退婚的吗。”  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好像明白所有人,亲人、朋友,或是曾有过约定的陌生人,无论是谁,都会和他断绝关系。  这句话将神游天外的虞倦拽了回来。  “我只是……”  虞倦顿了顿,是很少有的犹豫不决。  他很擅长作出决定,而且不会后悔,可现在的情形和他设想的差距太大。  虞倦在书中看到了主角往后的人生,但那样的故事似乎太遥远了,是在十年以后。而此时此刻,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二十二岁、失去一切,好像随时会无声无息死去的周辉月。  就像是十三四岁时经历的生长痛,明知道痛过就会长大,还是会彻夜难眠,不想多体会一秒钟那样的酸楚。  虞倦松开了手中拎着的行李包,任由它跌落在地面,里面只有很简单的几样东西。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在看到周辉月的状态不足以让他报仇的那个瞬间,在周辉月不做回答的那一秒钟,在周辉月开口说话前。  现在迟了。  虞倦已经不能转身就走了。  可能是不久前才亲身经历过一场死亡,他的心脏正微微发颤,无法看着一个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死去。  虞倦作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他说:“不是。”  在这个时间点,没有任何人能够照顾周辉月,除了自己,周辉月名义上的联姻对象,实际上的仇人。  就当是为了报仇的前期付出好了,万一周辉月没按故事剧情发展,不小心死了,他的仇就再也没办法报了。  那岂不是要记一辈子?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虞倦在内心安慰自己。  虞倦走近了一些,站在周辉月面前。树影笼罩住了虞倦,而周辉月的脸则在虞倦的身影里,明明靠得不算近,影子却重叠在了一起。  他闻到周辉月身上很淡的药味。  苦的,是虞倦不想尝的味道。  虞倦居高临下地看着周辉月,半垂着眼睫,一字一句说:“我的未婚夫,怎么能是这幅颓丧的样子?”  他不打算装成好人,也不会对人低头,更何况是在仇人面前。  至于周辉月是怎么想的……主角的心理不可能脆弱吧。  在复仇途中,无论是反派用十几年前主角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过往刺激辱骂,还是借康勉尝试唤起温情,周辉月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在听到虞倦的话后,这本《白城恩仇记》的主角,正处于人生最低谷的周辉月终于抬起头,瞥了虞倦一眼。  对视的那一秒钟,虞倦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其实对于虞倦而言,与周辉月在死亡来临前的那次见面是模糊的,印象最深的是他那深不见底的眼。  一个人历经十五年,眼神都不会有所改变吗?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虞倦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周辉月抬起头,目光落在虞倦身上。  虞倦没等他说话,俯下.身,脸颊边的碎发垂了下来,衬得五官愈发秀美,懒洋洋地说:“所以我要留下来,看着你成为一个以我的标准而言,合格的未婚夫。”  虞倦说的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世界上没有比满足他的愿望更重要的事,记忆中未曾见面的未婚夫必须接受他的索取,达成他的要求。  周辉月看着这样的虞倦,阴郁的眼眸中有一闪而过、来不及捕捉的莫名,忽然笑了笑:“好。”  像是终于发生了一点值得他提起兴趣的事。第4章 呼吸  白城。  天色将晚,酒吧开门不久,三楼的包间已经坐满了人。  主位坐着的人是虞淮,虞钊和路水城的亲生孩子,比虞倦大四岁。  周围热闹极了,摇滚乐震耳欲聋。  “你弟呢?才高考完,不吵着和你出来玩吗?”  虞淮可能是没听清,问:“什么?”  身边的人提高音量:“我问虞倦去哪了?”  这群人都是虞淮的狐朋狗友,知道他一直不喜欢虞倦,所以故意这么问,想看虞倦的笑话。  虞淮端起酒杯,嘲讽似的说:“找周辉月去了。”  这句话倒是很出人意料。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惊讶地问:“周辉月,他是不是和你弟有婚约来着?”  周家这件事闹得挺大。长子走丢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众人都以为他的人生因年幼时的意外而彻底改变,没料到竟没被成长过程中的颠沛流离磨平天赋,依旧长成了他们这群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青年才俊。  可不久前的车祸又彻底毁掉了周辉月的人生。  很多心怀恶意的人,看到这样的周辉月从云端跌落,实在是觉得有意思。  于是不免半是试探,半是好奇地问:“虞倦不会真的打算和周辉月结婚吧?那你们家……”  五彩绚烂的灯光不停闪烁着,虞淮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他去退婚。”  这个消息如果油锅中的一滴水,一下子炸开了。 第5章 虞倦关了手机,在橱柜里拿了盒方便面。  刚吃到一半,外面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  虞倦慢条斯理地吃完面,走下楼,孙七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中夹了根烟,脸色不太好。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虞倦知道路水城会说服苏俪,让自己留下来。  周辉月被困在这里,公司分崩离析,核心技术被合作伙伴出卖,现在只是一个空壳。周恒远在海外,没对周辉月表露过丝毫关心,他是完美主义者,不会允许自己的继承人在身体上有缺陷。  虞家和虞倦没有任何理由将赌注压在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身上。  赢了的人才更要做好表面功夫,不愿被人挑出错处。  但对于孙七佰来说,看管一个双腿不能动弹的周辉月很轻松,来了一个虞倦,需要向苏俪报告的事就多了一件。  于是,他装作恭维,实则不太客气地说:“这里条件不好,是用来养病静心的,像您这样的小少爷估计不太适应。”  虞倦没靠得太近,他在楼梯边站着,腰抵着扶手,身形很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孙七佰继续说:“可真是委屈您了。要是依我的意思,昨天别来这一趟,说不定现在什么事……”  虞倦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第一,去什么地方都由我自己决定,和任何人无关。”  孙七佰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虞倦的脾气不是太好,此时是本色出演:“第二,我讨厌烟味。下次再来,进入这里后禁止抽烟。”  “最后,这张沙发是我的。我不喜欢和人共享。”  *  孙七佰走后,虞倦按照计划,将整栋庄园逛了一遍,最起码要做到对这里有所了解。  这里荒废多年,外面种植的草木肆意生长,掩盖了本来的样貌。主宅里一楼和二楼的大多数房间也没有打扫,只整理出来供生活所需的几个地方。上面还有一个三楼,但应该是没有启用,虞倦也就没上去吃灰了。  这栋房子实在很大,检查结束后,已经到了傍晚。  虞倦回到自己的房间,来的时候没打算久待,行李很少,整理起来是不费什么力,就是缺的东西有点多。  靠近床边的墙壁上有几个不算小的黑点,不像是发霉的痕迹。  虞倦本来只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目光重新转了回去。  漆黑的、扭曲的、怪物一样的、不知道有多少腿的——  虞倦骤然后背一凉,感觉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神经瞬间绷紧。  ——虫。  虞倦面无表情,倒着退出房间,“砰”的一声摔上房门,以一种平常绝不会有的速度下了楼。  虞倦发誓绝不会再踏进那个房门一步。  小的时候,虞倦的胆子不怎么大,准确来说是很胆小。对于长相奇怪的东西,都很害怕,一看到就会哭。长大以后,诸多缺点都已经克服,还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样里,就有对昆虫的讨厌。  他的讨厌并不是一视同仁,长得好看的,比如蝴蝶或者蜻蜓,倒没什么。长相丑陋的,会让虞倦产生不恰当的联想。  而现在,虞倦坐在沙发一侧,认真思考,他要花多少钱,才能请到除虫公司来这里打扫房子。  “虞倦。”  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虞倦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轮椅停在二楼边缘,周辉月半垂着眼,看着楼下。  他的嗓音很冷,随意地问:“不回房间吗?”  刚才的动静大到几乎要将摇摇欲坠的木质地板踩坏了。  虞倦敷衍地说:“不想回。”  周辉月背着光,整个人沉浸在阴影里,说:“天快黑了。不去睡吗?”  虞倦还沉浸在被虫子包围的可怕回忆中,语气很坏地说:“我喜欢睡沙发不行吗?”  脾气有点差。  片刻的沉默后,周辉月很低地笑了笑:“虞倦,你的未婚夫标准里有要求提供安静舒适的入睡环境吗?”  像是个玩笑,但由周辉月问出口,听起来又无比认真。  虞倦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出自昨天随便找的那个借口。  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犹豫地“嗯”了一声:“有的……吧。”  周辉月坐在轮椅上,不能下楼,只能隔着楼梯对话,他问:“所以怎么了?”  他的声音混合着热的晚风,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虞倦的脸也被吹得热了:“我讨厌虫。”  房间里有虫。  三分钟后,虞倦站在闭合的房门前,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某个人准备履行一次未婚夫的义务了。  怎么想都有点奇怪,虞倦神游天外,直到门再次打开,低头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周辉月,慢半拍地说:“谢谢。”  轮椅往后退了一点,两人之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周辉月说:“纱窗坏了,开窗会有虫飞进来。”  毕竟房子多年未经整修,出现这种小问题是常事,很多房间连玻璃都碎了。  虞倦一想到虫子就头皮发麻,迫切想要给窗户再加一层保险,记起来今天看到一楼的储藏室里还留有多年前的修缮工具。  他从楼下拿了工具,上来的时候,周辉月还没走。  天色将晚,一小半的太阳留在地平线上。  虞倦的侧脸映在黄昏中,他的手指细白,指尖沾了一点粉,握着长久未经使用、斑驳的锤子,好像很不相称,一不小心就会因此受伤。  周辉月看了一小会儿,忽然说:“我来吧。”  虞倦还在纠结怎么把窗纱钉上去,但也不可能让一个病人为自己做这种体力劳动。  他说:“不用了。”  周辉月抬起眼,平静地说:“不是你对未婚夫的要求吗?”  虞倦:“……”  又被自己说过的话堵嘴了。  他撑着下巴,看周辉月推开窗,剪掉了那些无拘无束,肆意生长,抵在玻璃上的枝条。他的双腿不能动,手臂很瘦,却依旧很有力,虞倦觉得那些枝条应当是坚韧的,也很简单就消失了。  周辉月可能是那类责任和自尊都很强的人,未婚夫这个身份反而会让他不愿服输。  虞倦不着调地想。  虽然只是一时的借口,好像也可以继续用下去。  等一切结束,就说自己还是不满意,报完仇就跑路好了。第6章 樱桃  修剪完枝条后,周辉月从工具箱中挑选出合适的工具,开始一点一点整理纱窗。  对于这些虞倦从未接触过的工作,他似乎很熟练,稍加思考后,即使无法站立,借助工具,也能不算困难地完成。  天气很热,周辉月穿的是春夏交际的长袖,衣服很宽大,大幅度的动作时袖子会不自觉地往下滑,胳膊的肌肉线条修长流畅,所以才能顺利解决问题。  抬高手臂的时候,虞倦看到他腹部有一道很深的伤痕,大约血痂才脱落不久,留有淡粉的、新生皮肤的痕迹,看起来还是凹凸不平,向布料遮掩住的地方蔓延,不知道有多长。  虞倦怔了怔。  车祸是一个多月前发生的。  确定亲子关系后,周恒曾提出将周辉月名下的公司并入周家,被拒绝后很不高兴。而周辉月对周家并不亲近,也没有表现出对周家财产的兴趣,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在工作中,没有发展社交关系。反派们也以此为借口,说周辉月的自视过高,周围的所有人才会都背叛他。  看书的时候,虞倦没有像做阅读理解那样分析一个网文主角的性格。现在想来,周辉月看似冷淡,实则有隐藏的暴烈的一面,所以对复仇那么执着。  而在他失神的一小会儿,周辉月已经将窗户彻底修缮完成了。  好快。  虞倦忽然有些奇怪,周辉月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虚弱。  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周辉月,对方合上了窗户,轮椅调转方向。  虞倦看到了周辉月的脸。  他的脸色苍白,双腿以一种寻常人不会有的姿态垂着,手臂过于削瘦,左手用力地抓紧了轮椅的扶手,青筋暴起,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很少见的,虞倦产生了愧疚的感觉,他蹲了下来,比周辉月要矮一些,闷闷地问:“你怎么了?”  周辉月的视线从窗外彻底沉寂的天色转向虞倦,看了一眼他的发旋:“到了吃药的时间了。”  虞倦的心脏慢了一拍。  眼前这个人是虚弱的病人,跌入谷底的主角,是困于此地的周辉月。  他会东山再起,但没有人能那么肯定的预测自己的未来。  *  那天过后,虞倦很注意窗门,房间里没有再出现虫,至少他没有看到。  这样就行了,虞倦也不是非要全世界的虫子都灭绝。  勉强算是解决生活上的问题后,虞倦开始思考怎么才能让周辉月痊愈。  目前来看,周家没打算为周辉月安排医生负责后续的诊治和复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靠谱的医生。  有点难。  首先这里是荒郊野外,请医生过来很麻烦。第一天来的时候虞倦就注意到了,大门外安装了摄像头,应该是苏俪不能彻底放心,害怕出现意外。  困难颇多,医生的事只能慢慢来。  第二件事是轮椅。  周辉月的轮椅是新的,但只能用作最普通的代步,不能下楼梯,所以他被困在了二楼,无法出行。  虞倦经历过被困在房间里的噩梦,觉得心情因素对病情的影响也很大,琢磨着为周辉月选购一把新轮椅。 第7章 虞倦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从小就是那类很讨老头老太太喜欢的小朋友,现在很耐心地回答刘奶奶的话:“我住在山南边的房子里。”  刘奶奶听了,眯着眼想了一会儿:“那里啊。我记得那个地方的女主人,好像是姓康,又和气又漂亮的一个人,就是好多年都没来了。”  虞倦收了笑意,低声说:“她去世了。”  刘奶奶叹了口气:“我之前也猜过。她人不来就算了,房子都没人收拾了。那你呢,是她的亲戚吗?”  虞倦点了下头:“算是吧。我今年高考完,是来玩的。”  这也不算是假话。  两人正说着话,老爷子拎着西瓜从远处走了过来,一见到虞倦便笑了,对刘奶奶说:“你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孩。”  刘奶奶白了老爷子一眼,笑得眉眼都弯了:“小虞很乖!”  虞倦微微笑着,看着他们,想起自己去世的祖父祖母,他们也是这样的恩爱相伴到老。  老爷子切了瓜招待虞倦,今年夏天的天气好,西瓜很甜,虞倦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瓜,一边和刘奶奶说话。  两个人聊得很投缘,刘奶奶都舍不得他走,让老爷子收拾了家里新鲜采摘下来的瓜果和玉米,想让他带回去。  虞倦觉得太破费了。  刘奶奶却有自己的坚持:“家里地里产的东西,送给你也是我自己开心,怎么可能还收钱。”  虞倦有些苦恼。  他没有现金,也不可能拒绝刘奶奶的一片好意,伤了老太太的心。  刘奶奶也不是故意为难他,想了想,说:“我的小孙子正好回来过暑假,一大堆作业不会。我们又不懂这些,小虞能帮帮忙吗?”  虞倦看着刘奶奶慈爱的眼神,点了下头。  *  周辉月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这里的视线很好,穿过隐秘修剪过的枝叶,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而现在很安静,什么都没有。  周辉月和杭景山通了一个电话。  杭景山是周辉月在醒来后找到的合作对象,他们本该在几年后才有交集,现在只是提前了。  周辉月不算困难地说服对方进了这个局。  从局势上来看,失败的可能很大,但一旦成功,获得则远远大于失去。  二十二岁时,周辉月要醒的更晚一些,局面已经无药可救。  重生回来后,周辉月没有想太多,他活在这个时间点,就不会假设别的可能,比如更早几天,如果没有这场车祸会怎么样。  他不会幻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  面对肉.体的疼痛,无法站立的双腿,周辉月只会冷静地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谁才是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周辉月很清楚。  是白家。  白屹看上了公司的一项核心技术,但不愿意合作,想要直接抢过来。白家在白城有说一不二的地位,本来打算慢慢逼走周辉月。没料到周辉月是周家走丢的那个孩子,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白屹等不了那么久,担心夜长梦多,直接谋划了那场车祸,然后趁机收买公司里的人,拿到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周辉月用别的事暂时绊住了白屹,让他没空亲自插手公司。  杭景山是外地来的,家里在当地很有名望。他作为晚辈,来白城找机会是很寻常的事,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达成合作后,杭景山替周辉月打理白城的诸多事宜。  周辉月的确被困在这里,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不是最恰当的时机。  两人之间一直都有联系,但杭景山还是将最要紧的是又详细叙述了一遍。  周辉月听完后,不紧不慢地将早已想好的应对计划逐一说出口。  杭景山有时候很难想象周辉月是怎么样的人,他的性格过分隐忍,做事又果决至极。他亲眼看过周辉月的病历,是做不了假的重伤。  谈完这些后,两人又谈论了公司在往后一段时间的要务。  周辉月一一做了安排。  杭景山没挂,语调有些变了,他的性格如此,纨绔习性,有时候不太正经,又问:“对了,听说你那个联姻对象去了紫金山庄。”  紫金山庄,这个地方曾经的名字,现在已经被人遗忘了。  周辉月没说话。  杭景山笑着问:“我听人说他是去退婚的,怎么留在那里了,是准备要干什么?监视你吗?”  又很愿意为合作伙伴解决这个小小的问题:“他在不太方便吧,很多事都没办法做,要不要我帮你……”  周辉月打断他的话:“不用。”  他低下头,本来想挂断电话,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虞倦差不多会在十二点到两点间吃午餐,但今天没有。  他不在紫金山庄里。  作为成年人,虞倦有独立出行的能力和权力。但周围是荒郊野岭,群山连绵不绝,树木高耸入云,到处是蚊虫蛇鼠。  而虞倦是樱桃。  脆弱的、柔软的樱桃,稍碰一下就会坠落。  周辉月想了几秒钟:“去查虞倦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他的同学的电话号码。”  事发突然,杭景山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虞倦是谁,找他干什么……”  他来白城的时间不长,不可能熟悉所有事,直到将名字发给助理时才想起来,疑惑地问:“你那个联姻对象?”  周辉月半垂着眼,他的视线透过窗框,看到遥远绵延的群山轮廓:“嗯。”  *  虞倦在刘奶奶家待了一整个下午,为小升初的刘梓君小朋友解答不明白的课本问题。  中途还突然收到高中同学发来的消息,问他要不要参加毕业旅行,虞倦和人不熟,一贯不喜欢参加这样的活动,但对方好声好气,他便礼貌地拒绝了。  虞倦对小孩子的耐心不足,但还是认真地解答了所有的问题。  刘梓君小朋友却是度秒如年。  这么好看的哥哥,对着奶奶明明笑的那么温柔,看着自己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冷淡,让他产生自己不好好学习就犯下大罪的念头。  终于,虞倦将课本翻到崭新的一页,说:“没有别的问题了。”  小朋友奄奄一息,以为折磨要结束了。  虞倦却很负责任地下载了针对刘梓君薄弱问题的几份电子习题,传到了他的ipad上。  小朋友大惊失色,一副才见识人间险恶的模样。  虞倦恶劣地笑了:“暑假愉快。”  委婉拒绝了刘奶奶的留饭,虞倦拎着半个西瓜,两大串葡萄,以及几根玉米,满载而归。  此时临近黄昏,天没那么热了,虞倦拎着的东西不少,走回庄园的时候也累了。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一一整理好,转过身,才发现周辉月的轮椅停在二楼,正看着自己,好像看了很久,但什么都没说。  夕阳将周辉月的影子拉长,映在了楼梯上。  虞倦沿着楼梯往上走,踩着周辉月的影子,停在了最末端。  他想到某种可能,犹豫了一小会儿,不太确定地问:“你在……”  出门的时候,虞倦没有告诉周辉月。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而周围四面环山,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  周辉月是发现他不在房间,所以等自己回来吗?  但还是没能说出口,像是自作多情。  周辉月说:“在等你。”  他半垂着眼,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毕竟我没办法出去找你。”  “应该要保证你的安全的。”  明明没有指责的话,却让虞倦莫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他呆了好几秒,才眨了下眼,心软中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周辉月是没办法出门做想做的事的,他只能等待。  虞倦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我们,我和你交换联系方式吧。”  虞倦很少会改变自我。祖父母去世后,他拥有大笔遗产,太多别有所图的人围绕在他身边。  虞倦高傲到宁愿一个人在全世界独行。  他本来没有打算和周辉月建立太多的联系,因为注定要走不同的路,没有再相遇的可能。无所谓周辉月会不会知道他做的事,无论是照顾还是报仇。  一切都会在他离开的那天结束。  他说:“下一次,你可以打我的电话。”  周辉月说:“好。”  将电话号码告诉周辉月后,虞倦像是真的累了,蹲在楼梯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对方。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观察周辉月,周辉月下颌骨线条简单流畅,有种冷峻的好看。  虞倦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我去了附近的村子,从小卖部买了糖。”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以己度人。在那场重病里,他想的最多的是推开那扇窗户,其次就是想吃甜的糖果。  周辉月只是可以接受,不代表他喜欢苦涩。  没有人会喜欢吧。  所以看到的时候就买了。  虞倦慢吞吞地说:“你要吗?” 第9章 有营养的东西,是一样没有。这些食物唯一的作用只能是饿不死人。  虞倦拉开椅子,坐下,眼皮都没掀一下,懒得理人。  东西放在冰箱里的响动很大,但没用多少时间。  孙七佰看虞倦将热水倒进桶装泡面里,刻意说:“大少爷的伤还没好,您不给他也做一份吗?”  虞倦不耐烦地说:“为什么要我给他做?”  孙七佰想要听到的就是这个。他提高了音量,希望住在不远处的周辉月能够听到,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大少爷这么可怜,你们之间好歹有婚约关系,做一点饭,也是理所当然……”  虞倦抬起眼,冷淡地瞥了孙七佰一眼:“你要是想给他做饭,可以留下来,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孙七佰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就像刚才的对话不存在似的,将箱子放在一边,径直走了出去。  右边是下楼的楼梯,左边是周辉月的房间。  虞倦看他往左边走了,然后是不轻不重的几下敲门声,他们说了几句话,但声音压得很低,虞倦很专心,很想听到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依旧没能听清。  几分钟后,孙七佰路过厨房,这次是真的走了。  大概是耽误了点时间,掀开泡面的盖子后,面条软塌塌的,让人没胃口极了。  虞倦勉强吃了两口,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就算泡的时间没有过长,他也不会多吃多少。  因为真的吃腻了。  虞倦单手按了下胃的位置,想着总不能饿死自己,要不还是试试下厨吧。  他没有做饭的经验,煮过一次饺子,夹生,吃了一口差点吐了,心理阴影很大,就再也没做过了。  这么犹豫了片刻,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虞倦。”  轮椅的声音和人的脚步很不同,虞倦没留神,他抬起头,看到周辉月进来了。  住在这里的几天,他们仿佛会有意无意避开对方,就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大多数时间都当彼此不存在。  所以昨天周辉月说在等他的时候,虞倦还有点奇怪。  后来想想,可能因为周围是深山老林,太过危险,而自己现在还没有得罪周辉月,顶多算是和他上学时期遇到的那些富家子弟一样的待遇,而主角又凑巧保留一点善良的本性。  主角的本性里有善良吗?  虞倦想了想,决定放弃这个疑问。  其实书中没有提过这个时期的周辉月是什么样子,顶多是配角的侧面描写,不过一般复仇都伴随着黑化,主角也不例外吧。  轮椅往前滚动,停在桌子旁,周辉月看到桌上的泡面,叉子都丢进面汤里了,很明显不打算吃了。  这几天泡面剩的越来越多,也就代表虞倦吃的越少。  虞倦站起来,就听周辉月问:“你想吃什么?”  他怔了怔,反应了一下,周辉月是在问自己。  祖父母去世后,还未成年的虞倦固执地拒绝了所有亲戚,决定独自生活。到了高三,为了节约时间,他终于还是搬进了学校宿舍。但当时大多数宿舍人都住满了,老师给他安排的是顶楼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和人同住过,从不要求别人做什么,也不喜欢别人说为了自己而做任何事。  所以他说:“不用。”  轮椅的方向挪了挪,挡住了虞倦的路,周辉月说:“糖很好吃。”  虞倦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顺便。”  周辉月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虞倦的意思。他的性格高傲,做任何事都不是为了别人的感谢,只是他想做,于是便做了。  周辉月语气平平地说:“如果你饿死在了这里,作为你的未婚夫,也是我的失职。”  “虞倦,你的要求不是很高吗?”  听起来像是质疑虞倦的言不由衷。  虞倦:“?”  也是,借口都找了,为什么和自己过不去。  周辉月动作很利落,很快就煮好了双人份的饺子,将另一份推到了虞倦面前。  大约是时间掌握的不错,饺子皮没有煮烂。  虞倦夹了一个,看周辉月面色如常地吃了一个,克服心理阴影,才咬了一口。  饺子还不错。  虞倦想,一个小说主角,的确要有基本的生存能力,才能算得上合格。  忽略了本应该是“未婚夫”的三个字。  *  从紫金山庄回去后,孙七佰立刻将昨天虞倦出门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苏俪。  苏俪坐在梳妆台前,做着出门前的准备,顺手接通了孙七佰的电话,随意地问:“怎么了?”  对待自己的雇主,孙七佰看起来是很老实的:“太太,虞家那个小少爷出了一趟门。”  苏俪换了一个手镯:“哦?虞倦?他出去干什么了?”  前几天,路水城来见和她见面,客客气气地说虞倦去了紫金山庄,要待一段时间再回来,问她的意思。  苏俪本来是不想同意的。后来想想,虞家不可能孤注一掷,将筹码压在周辉月身上,没有必要,她太了解虞家夫妻俩,从不会做这种风险的买卖。而周辉月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周恒甚至不再提起这个儿子,只觉得他是丢了自己的脸。事情到了这一步,苏俪反倒觉得不必闹得太过分,脸面上不好看,连着周家都颜面扫地,也显得自己这个妻子做的不称职,解决不了家庭问题,便也应允了。  白城人只知道苏俪将周辉月安排到了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听起来是很照顾,却并不知道那里早已年久失修。苏俪每周要出一趟远门,说是去探望周辉月,实则是出门旅游。  而现在,虞倦去照顾周辉月的消息放出去了,外人都说苏俪能说服虞家,维持这桩婚约,对待不是亲生孩子的周辉月是尽心尽力、仁至义尽了。  孙七佰当然做好了准备,他调出了昨日的监控录像,发了过去,无所谓苏俪究竟看不看:“小少爷估计是待得闷了,去周围山上玩了、我去附近的安山村打听过了,他去的就是那,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的是新鲜瓜果。”  “嗯。”苏俪点了下头,“他的年纪不大,被他妈妈硬留在那,想也知道无聊。”  说话间并不把虞倦放在心上,只是路水城手中的提线木偶。  孙七佰也顺着她的意思:“虞小少爷心高气傲,的确待不住,我看他烦大少爷烦得很。”  苏俪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她费尽心力维持这个家庭,所以才得到这一切,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又淡淡地问:“那他呢?”  苏俪口中的“他”只有一个人,周辉月。  孙七佰回答道:“腿断了,动不了。电话记录每天都查了,拨出去的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苏俪脸上露出满意地笑容:“别真让他真什么事,到时候反而不好办。”  孙七佰希望周辉月永远不会痊愈,也不会死去,永远待在这里,这样他可以付出很少的精力,赚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苏俪意兴阑珊地给孙七佰打了一笔钱:“辛苦你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苏俪回过头,看到门是虚掩着的,有人站在外面。  她朝门外的人招了招手:“过来。”  门推开来,是她的儿子周知,比周辉月小五岁。  周知的个头很高,高中生,和周辉月长得没有半点相似:“妈,你刚刚是和看着周辉月的人打电话吗?”  苏俪笑着点了下头:“别担心,妈妈都处理好了。”  周知被说中了心思,臭着脸:“我没有。”  苏俪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我知道你前段时间不高兴,但是光哄你有什么用,重点是要解决这件事。”  周知一愣,脸色越发难看。  在周辉月真正出现前,那个人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他是板上钉钉的周家继承人。偶尔看到认亲节目,大部分儿童都被拐卖到偏远的地方,他对那些孩子没什么怜悯,只是觉得到时候也可以居高临下地施舍那个所谓的哥哥。  他没想过周辉月就那么突然的回来了。  苏俪哄他说:“医生说他站不起来了。小知,他是在外面长大的,不认识几个人,你爸都不看他一眼,他怎么和你比,你是你爸亲自养大的。”  周知出生后,即使周恒再忙,苏俪费尽心力,软磨硬泡,也要让周恒参与周恒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瞬间。  没有人会对路边一棵被风雨折断的树产生多余的感情,除非他用心浇灌过这棵树。  她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周辉月回来后,周恒的确可能会考察他的能力,觉得他更适合继承公司。但是他已经折断了。而周知是他用心培养大的孩子。  想到这里,苏俪继续说:“他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别为了这些小事烦心,读书是最重要的。你爸爸的生日快到了,想好送他什么礼物了吗?你要用心点。”  周知这段时间心情很差。  亲子鉴定的报告过后,外面的风言风语就多了起来,但周辉月还未做好准备,没有正式回来。有人匿名给周知发了邮件,上面有关于周辉月的所有经历。  周知去了周辉月的公司门前,凑巧周辉月下车,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他抬起头,瞥了一眼,看到了自己,视线却在下一秒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周辉月是无需他施舍的人。  周知大脑一片空白,直觉这个人会抢走自己的一切。  所以他连课都上不下去,这段时间莫名其妙逃了很多课,和狐朋狗友出去玩,幸好父亲不在家,母亲又愿意为他遮掩。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不必再担惊受怕,担心别人的比较,他想要见一见周辉月了。  看一看没了公司,失去双腿,还能不能那样高高在上地无视自己了。  苏俪站起身,手搭在比自己还高的周知的肩头:“我做的事,全都是为了你。”  周知知道,苏俪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她将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哥哥打发走了,放在一个僻远的庄园,让他永远不能回来。  周知知道母亲不想让自己趟这趟浑水,但他还是迫不及待想要想要去那个地方。  房间里的灯光亮极了,将苏俪满身的首饰照得璀璨无比,她就是这个家最不可缺的主人。  她说了一句没有人会怀疑的假话。  这句话是骗周知的,苏俪只为了自己。  *  接下来的一整天,虞倦都忙着和人打电话,解决快递的事情。  小卖部的老板定期会去城里进货,虞倦给了他一笔钱,托他把定制的轮椅带回来。当然,这玩意不能明目张胆通过门口的摄像头,到时候孙七佰一定会找上门来,就像今天早晨那样,知道自己昨天出了门,就要来一探究竟。  虞倦又买了一辆昂贵的山地车,特意加钱选了包装方式,可以把轮椅装进去,一起运进来。 第11章 几分钟后,房门打开,轮椅重新回到虞倦的身边。  周辉月自制了把扇子,勉强能用,低声说:“知道了。”  感受到了凉意,虞倦不由地向有风的方向贴了贴,他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很多,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淋过了雨,泛着涟漪的湖泊,可怜而可爱。  他看到的是模糊的周辉月的脸。  大约是醉酒中想起临死前的那段往事,虞倦的呼吸变得急促,大脑晕眩,他说:“讨厌你。”  那风没有停,就像周辉月什么都没听到。  虞倦觉得自己像是一颗气球,飘飘摇摇地升到了高处,他没有爆炸,只是迅速降落。  周辉月看到虞倦慢慢闭上了眼,彻底睡过去了。  有规律的微风掀起虞倦的碎发。  他说“好热”的时候像是某种恳求,如果答应了而不能实现,像是一种犯罪。  虞倦的脸很小,一只手就可以罩住。  周辉月这么想着,抬起手,悬在虞倦脸侧,但是没有落下。透过食指和中指间的缝隙,他看到虞倦浓密的睫毛,舒展开来的眉毛,他睡得很好,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人,什么都不会想,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忘掉。  过了很久,周辉月问:“讨厌吗?”  周辉月讨厌不受控的人或事,他应对每一个人都有解决的方法。而和虞倦的每一次对话,每一场见面,都无前例可循,无经验可找。  不是对待仇敌,不是对待合作者,目的性很低,没有必要。  周辉月低头看着虞倦。  十五年的时间会使一个人面目全非吗?  周辉月想到曾经的虞倦,想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其实几乎已经忘掉了,那是不足以被称作仇人的障碍。  “你是虞倦吗?”  如果虞倦是醒着的,就能听得出来,他的语调与十五年后完全一致,那样冷淡的、毫无感情的,纯粹的发问。  “你是谁?”  周辉月移开了手掌,他看着虞倦的眉眼,问了一个不知道很古怪的问题。第10章 轮椅  可能是酒精的度数不高,虞倦醒来的时候,没有头疼,只是有些茫然,不记得喝完那罐啤酒后发生了什么。  他支着手肘,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手够到桌上,想摸索着拿起手机,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是某个人温热的皮肤。  虞倦缩回了手。  他仰起脸,看到周辉月撑着额头,睡在桌子上,像是上课时偷偷睡觉的好学生,背挺得很直,也看不出拘谨,如果老师不注意,又有好学生的滤镜,很可能会忽略过去。  很忽然的,虞倦隐约记起昨晚的一些片段。  黑暗中闪过的周辉月的脸,他的手臂揽住自己的腰,自己伏在桌面,看着模糊的人影,不知道胡言乱语了什么。  虞倦:“……”  不敢想他昨晚干了什么。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发了会儿呆。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周辉月的小半张侧脸,他的下颌线条锋利,嘴唇很薄,显得冷淡无比。  虞倦很轻地叹了口气。  蝉鸣声骤然响起。  虞倦不讨厌蝉鸣,却意识到了周辉月还在睡。  主要是这个人还是比自己折腾了一整夜,被迫睡在桌边,自己好像、大约、的确欠了对方很多。  想到这里,虞倦鼓起勇气,转过身,推开窗,正好错过周辉月醒来的瞬间。  周辉月睡得很轻,虞倦抬起手,碰到桌上,发出那些细碎的声音时,周辉月也醒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立刻睁开眼。  而现在,周辉月看到虞倦背对着自己,懒散地坐在枕头边,穿着刚过膝盖的宽松短裤,左边小腿顺着床沿垂了下来,摇摇晃晃,露出的脚踝泛着很淡的粉。  周辉月的目光一顿,停了数秒,又移开了。  窗户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虞倦伸出手,好像是想拽住不远处的树枝。  但周辉月知道,他是从不打开纱窗的。  一个不大的黑影突兀地落在玻璃上,虞倦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周辉月叫了虞倦的名字。  虞倦偏过头,似乎惊魂未定:“你醒了。”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那双绿眼睛,他抱怨了一句:“好吵。”  但虞倦说过并不讨厌,看不到就可以,没必要赶走。  在嘶鸣的夏蝉声中,周辉月明白了原因。  虞倦似乎只是希望自己能继续睡下去。  他说:“蝉太吵了。”  然后撑着手臂,伸长手,抖了抖纱窗,将窗户关好。  蝉飞远了。  虞倦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偏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周辉月,犹豫了好一会儿,含糊地说:“昨天晚上,是你把我送回房间的吗?”  周辉月听了他的话,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在走廊遇到的你。你喝了啤酒,好像有点醉了,没有站稳。”  果然……  想到那些醉酒的人做出的种种离谱丢脸举动,再联想到自己,虞倦脸都热了。  他避开周辉月的眼睛,指尖用力按在桌案边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抿了抿唇:“你不用告诉我昨晚我干了什么……总之,谢谢。”  周辉月等他说完,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在虞倦以为他明白自己意思的时候,又抬起头,看向虞倦,眼里闪过笑意,随意地说:“不是。”  虞倦顿时紧张了起来,以为这个人要把自己昨天的种种丢脸行为全都说出来,让他们之间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仇人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下一秒,周辉月认真说:“很乖,没有闹。”  虞倦呆了一下,单纯地反问:“真的吗?”  周辉月笑了:“真的。”  虞倦很想相信,唯一的受害人和见证人都这么说了,那么就是事实。  他朝周辉月眨了下眼,单方面决定减少和这个人之间的仇恨值了。  时间还早,周辉月昨晚睡得不好,又是病人,现在应该休息。  而归根究底,都是因为虞倦昨晚当了醉鬼,他理所应当应该把人送回去。  两人一起出了门,虞倦没有推轮椅,站在周辉月的身侧,一同去了走廊另一边的房间。  推开门后,周辉月与他告别:“我去睡了。”  “早安。”  回房间的路上,走廊上的灯骤然亮起,电来了。  用卡纸和木棍做成的扇子还留在桌上,现在没有任何用处了。  但虞倦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阵微风,吹了很久很久。  他又看了一眼,拉开抽屉,将扇子放了进去。  *  那天过后,就由周辉月负责两人的三餐了。  周辉月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房间里修养。大约是精力不足。他每天都需要服用镇痛药,在炎热的夏天穿长袖,脸色总是很苍白。  两人同处一室的时候,他的视线难免会落在周辉月的身上,又在对方发现前离开。  虞倦偶尔会思考,周辉月在想些什么,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想到该如何摆脱了吗?  今天中午吃的是意大利面,可能是太久没吃,虞倦觉得味道很好。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虞倦点开来,看到是小卖部的张叔给自己发了消息。  “小虞,我过来了。”  人已经到了门口,虞倦也不好让人在外面等太长时间,放下筷子,就准备出去。  周辉月看着他,问:“怎么了?”  虞倦想了想,说:“有点事。”  周辉月问:“要出门吗?”  虞倦已经走到门口,回过头:“不是。去门口一趟。”  他走下楼,太阳当空,热的像火炉,张叔的电动三轮车停在铁门外,车上装了一个巨大的包裹,外包装的logo正对着摄像头的位置。  虞倦先和张叔道谢,让他把车开进去,再一起将东西搬进了客厅的空地上。  张叔人很好,虞倦本来想再多给他一笔钱也不要,说是给过了,搬进了也不费事。  虞倦靠在沙发上,给周辉月发了条消息:“吃完饭了吗?来楼梯口。”  几分钟后,周辉月到了走廊的尽头,他看到一个崭新的轮椅放在楼下客厅中央,四周是乱七八糟的外包装已经拆掉了,一个崭新的轮椅放在客厅中央。  虞倦回过头,他微微张着嘴,很得意地笑了一下,像是做完了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轮椅的重量不轻,虞倦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但没打开开关,拎着这玩意上楼也没那么轻松。  终于,他走了上来,周辉月一字一句地问:“送我的吗?”  虞倦点了下头。 第13章 虞倦看着车体的亮橙色涂装:“不会。”  他的语调放得很轻:“小的时候没有骑过。我的……我的亲人,他们很担心我会摔倒受伤。”  成长过程中,虞倦是那类很脆弱的小朋友,他是早产儿,父母早逝,祖父母难免会对他多加保护,生怕他受到伤害。  周辉月听得出来,虞倦真正的长辈应该很疼爱他,所以才会长成这样的性格。  又高傲,又天真,不会服输,做事无所顾忌,好像不会在意后果。  虞倦还陷在回忆中:“不过那时候我不怎么乖,不会骑车是因为没看到。如果看到了,大概也会去试。”  就像试过爬花园里的树,被树干上趴着的天牛吓了一跳,差点没抓稳掉下去,把全家上下都吓得不轻。  周辉月只是听着。  虞倦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但他其实没和人聊过这些。  也没关系吧。周辉月不了解书中的虞倦,也不了解自己。  练习骑车最好的场所是在空旷的场所,但外面有摄像头,太晒了,周辉月也不能出去,幸好客厅里的家具都被归置到了角落,现在空空荡荡,勉强能算得上合适。  技巧就是别怕摔跤,摔几次就会了。  虞倦从小就不胆小,也不怕摔。后来长大一点,懂事了后,就很少尝试危险的事了,主要是怕祖父母担心。  穿书过后,虞倦拖着沉重的病体,不止一次地想,幸好高考结束后,他去祖父母的墓地探望过好几次,才不至于太过遗憾。  虞倦微微失神,不再想从前的事,专注学车了。  摔了一两次后,虞倦就差不多会了。  就像一个孩童很自然地学会走路,平衡感不太差也能快速学会骑车。  就是不太熟练,无法完全控制,因为没有经验和肌肉记忆,中途可能出现什么差错,不代表毫无危险。  周辉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看着虞倦的背影。  虞倦骑得摇摇晃晃,蹬车很慢,绕着面积很大的客厅转圈。  意外发生得很突然。  车把有点失控,向外偏移,本来不是什么大事,重新握紧就行了。  失控的地方很不凑巧。一瞬间,车轮碰到了楼梯的拐角,应该紧急停下来,但虞倦来不及反应。  在平地上摔一次倒没什么,但靠近楼梯就不同了,很容易撞到尖角。  没有办法,虞倦想努力辨认摔倒的方向,保护自己。  混乱中,有人拽住了虞倦的手臂,力气很大,将他从倾倒的车上捞起来。虞倦的手腕被拉得有点痛,然后倒向另一个方向。  他没撞到楼梯上,有人揽住了自己。  而房间里没有别人。  虞倦偏过头,看到周辉月就在自己的身侧,近在咫尺,他能闻到对方身上药的苦味。  周辉月的手撑在墙上,不自觉地往下挪了几公分。因为他没有支撑力量的双腿,上半身必须要从墙壁上借力。  他抬起头:“虞倦,你站稳了吗?”  虞倦愣住了,好几秒才回答:“嗯。”  与醉酒的那次不同,虞倦这次是清醒的,很清楚地感知到周辉月的力气有多大。  即使他现在还是一个病人。  周辉月确定虞倦站起来后,松开了手。  虞倦刚刚差点摔倒,顾不上别的,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衣摆勾在扶手上。周辉月移开手臂的时候,指腹碰到了他后腰的皮肤,对方的体温很低,与炎热的夏天截然相反。  或许是冷,或许是周辉月的触碰,虞倦很轻地颤了颤。  周辉月卸了力气,撑着墙壁的手落在轮椅边,传来音量很低的“滴答”声。  如果不注意,甚至察觉不到。  虞倦循着声音看去,墙纸剥落,粗糙的水泥墙面暴露在空气中,上面沾染了一抹莫名的红。  是什么?  虞倦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握住周辉月的手腕,才发现对方的掌心蹭破了很大一块,正在流血。  周辉月呼吸频率与以往保持一致,似乎没打算让虞倦发现。  虞倦紧紧地抿着唇,他捧着周辉月的手,看着那处伤口,有些不知所措,周辉月因他而受伤。  其实想了很多,他之前没注意,储藏室里好像没有纱布,他该找干净的布料为周辉月止住血。  鲜血的颜色饱和度很高,在苍白的皮肤上流淌着,令人晕眩。  周辉月抬起手——完好无损的那一只,遮住了虞倦的眼睛:“别看了。”  虞倦像是受到惊吓似的,飞快地眨了几下眼,过长的睫毛在周辉月的掌心上上下下,有一种绵延的痒,比左手的痛感剧烈得多。  他没有表现出来,淡淡地说:“只是擦伤。”  虞倦有些迷惑,他问:“为什么?”  周辉月说:“虞倦,你的身体上没有疤痕,多了会很可惜。”  理由很简单,也很理所当然。他的身上有很多伤痕,好像多一条也没关系。  虞倦缓慢地眨了下眼:“不是的。”  然后移开脸,也没去看周辉月的手:“你……我去拿东西。”  虞倦上了趟楼,拿了一件才洗过的干净衣服,剪开成布条。  周辉月接了过来,简单擦了一下,他的房间有药和纱布,但刚才没来得及说。  可能很少见到伤口,更大可能是周辉月的伤口是由自己造成的,但不是愧疚,好像是感同身受,布料擦拭血液的时候,虞倦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虞倦的嗓音有点颤,他坐在台阶上,仰着头:“是不是很疼?”  周辉月的动作很利落,他不像一般人那样,会对自己的伤口产生不忍心的感觉。  他的神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时至如今,虞倦也没有看明白这个人。  他被困在这里。那双眼眸大多数时候是平静的,没有波澜。有的时候虞倦也不知道什么事才会让他有所起伏。可能现在的处境已经是人生低谷,没有好事发生。  所以他总是平静且阴郁的。第一次见面对视的时候,虞倦差点以为他就要死了,才会选择留在这里。  不过现在多了一些温和,是安慰的意思。  周辉月说:“很快就会痊愈。”  作为被保护的人,虞倦的呼吸一滞,心跳快了一拍。  简单处理过后,两人一同上楼,回到了周辉月的房间。  一般来说,虞倦很少会来这里。第一,他不喜欢去别人的卧室,总会觉得是在窥探隐私。第二,周辉月房间的窗户少了一半玻璃,会让他产生不好的联想。  但这次的情况不同,进来的时候,虞倦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  他推开门,打算接一盆水。  周辉月从柜子里拿出纱布,看到虞倦推开门,然后是打开的水龙头。  虞倦讨厌虫,虞倦不想进这个房间,虞倦抗拒鲜血;虞倦走入这里,虞倦盛了一盆水,虞倦想要为周辉月包扎伤口。  听起来好像很矛盾,逻辑不通,但事实如此。  他的手浸在白瓷盆中,在阳光下泛起水波。  很不凑巧的,有蝉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了桌面。周辉月伸手罩住了那只昆虫,将它困在自己的掌心,不想让虞倦看到。  纱布浸湿了,虞倦展开周辉月的手,慢慢擦掉干涸的血迹。  不知为何,或许是虞倦的神情是从所未见的认真和专注,周辉月动了动手指,不小心挡住了虞倦的动作。  一次,两次,再一次。  虞倦抬起头,表情有点苦恼,如果是以前,他就要发脾气了,但现在只是说:“不要乱动。”  好像很少处理这种情况,他也有拿人没什么办法的时候。  周辉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有吗?”  虞倦又开始犹豫,他觉得周辉月没有那么幼稚,刚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包扎完伤口后,虞倦又看了一眼,桌上玻璃瓶中的糖果少了一小半。第13章 要求  周辉月的手受了伤,之后的几天,用餐问题暂时由虞倦解决。  大多数时候吃的泡面,虞倦尝试煮过别的,成品都很灾难,不能端给病人和挑剔的自己。幸好学会了骑车,虞倦出了几趟门,安山村的刘奶奶人很好,花钱买了好几次饭菜。很多事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虞倦自己去吃饭算是做客,不可能花钱,但还要给周辉月打包一份,虞倦脸皮薄不好意思,刘奶奶知道不收他反而于心不安,不愿意再来,所以还是收了,每次都做他喜欢的菜。  山上的路况不大好,但虞倦的运气不错,作为一个初学者还没有摔过。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小事,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虞倦考虑了很多,最后专业报的是计算机。  至于地点是在离白城遥远的几百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地方。  虞倦对这个世界没什么了解,满打满算,他来这里不过半年,大多数时间还躺在床上,无法走出房门。他选择这个地点只是因为想要离开白城,脱离这本小说的剧情。  每天中午,虞倦都会来到周辉月的房间,帮这个人换药和绷带。  推开门,进房间前,虞倦会很警惕地看一眼破损的窗户,好像很担心有什么东西冲进来。  但每一次都会进来。  周辉月看着这样的虞倦。  但是当剪开纱布,虞倦的全部注意力又都会投入在伤口上,很怕不小心把他弄痛。  其实周辉月并不害怕疼痛,车祸的后遗症是一种漫长的折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而手上的伤口太小也太浅了。  虞倦却很在意,涂抹药水、包扎伤口的时候,总是要问很多类似的话。  的确,虞倦是很讨厌疼痛的。 第15章 杭景山是个富家少爷,虽然知道周辉月待在鸟不拉屎的不愚山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放下警惕。但周辉月的伤不是假的,他确实被困在那里,连一通电话都要受到监视,以己度人,杭景山过不下去这种日子,觉得周辉月这么下去,情绪压抑,容易心态失衡,到时候说不定会做出什么错误的决策。  在观察一段时间后,杭景山为周辉月选择了合适的解决方案。  收买孙七佰是一件不太困难的事,或者让他的生活混乱一点,无暇顾及紫金山庄的情况也行。到时候再在不远处的村子里安插人手,从旁协助,总不至于过的太艰难苦闷。  周辉月说不需要。  杭景山无能为力,无法改变周辉月的决定。  他有时候觉得周辉月的决策过于大胆,有时候又觉得他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好像为达目的,连自己都可以牺牲。  但,不管怎么说,有这样的合伙人不算坏事。  周辉月说没有回答杭景山的问题。  他说的没错,其实本来是没有必要的。而孙七佰所做的事,不足以让他为此改变。因为他知道事情的发展,很快就会离开,而孙七佰在这件事中再不足轻重,也是一个变量。  可是虞倦昨天躺在沙发上说很烦。  对虞倦而言,紫金山庄很无聊,讨厌的人,讨厌的事,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出了一趟门,被老板骗了,买了酸的糖果。学会了骑车,摔了几次,膝盖上留有乌青,而周辉月知道,虞倦是被保护的很好,很少受伤的那类人。讨厌虫,也讨厌伤口,还是将周辉月的手包扎得很好。  他留在这里,像是漫无目的地挥霍时间。周辉月觉得虞倦付出很多,却没有得到回报,这是不恰当的。  所以周辉月希望虞倦不要那么烦了。  杭景山没有听到周辉月的回答,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又问:“你准备再待多久?”  周辉月说:“还有一段时间。看情况。”  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做好准备,这件事里唯一的意外就是虞倦的突然到来。  “好,你自己决定。”  杭景山的语气一变,微微上扬:“对了,正好有个事忘了和你说。”  正事谈完,现在是他的八卦时间。  杭景山说:“前几天,你的未婚夫在群里大发脾气,为了你怼了自己的亲哥。但是我看虞家完全没那个捞你的打算。”  他顿了顿,促狭地说:“那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周辉月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不是说了,他是我的未婚夫。”  杭景山:“?”  来真的?他是说着玩的,没觉得周辉月会搭理这种无聊的问题。  在虞倦可能会来到这里前,周辉月挂断了电话。  虞倦的时间观念不强,他没有和周辉月约定时间,来的很随意,有时候来的早,有时候午睡醒了才来。  周辉月在等他。  *  虞倦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没睡好,眼睛还是闭着的,抬手摸索着拿到放在桌面的手机,“喂”了一声。  对面迟疑了一瞬,像是在做最后的犹豫,终于下定决心:“你好,我在论坛看到你的帖子,想问问具体的要求。”  虞倦瞬间清醒了过来,知道对方是自己给周辉月找的医生。  他迅速坐起来了,下巴抵在膝盖上,将头发往后捋了捋,思考了片刻,先问:“好的,请问你是哪家医院的?”  虞倦用的是才申请的虚拟号码,一般来说,如果不是追根究底地往下查,不会发现是自己在找医生。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想先问问对方的底细。  毕竟谈妥了后,他是要把人带到这里的。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以为是对自己不够信任,怕是骗子,连忙说:“我姓杨,在秀河区一院上班。这样好了,我把自己的信息发到你的邮箱,怎么样?”  一个多星期前,小杨医生在论坛上看到这个帖子上的报酬,就蠢蠢欲动了。  医院的前辈们都说这个外快最好别接,古怪得很,有什么病不能出家门,还要人上门诊治,何况那么大一笔钱,直接请私立医院的医生不就行了。  怎么想都不对劲。  虞倦也考虑过,但靠谱的私立医院太少,怕苏俪有所防备,公立医院的医生总不可能全部收买,所以他还是选择在论坛找人。  终于,在虞倦的重金引诱之下,年轻的、贫穷的小杨医生愿意接受邀约,来为一位出于某种理由无法移动的病人诊治了。  而前辈们最担心的就是地点在一个穷乡僻壤,万一对方是坏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小杨医生在还没进入苦逼的医学院之前,曾经是全市柔道青年冠军,即使有人图谋不轨,他也有自信能跑路。  虞倦点开邮箱,又打开医院的官网,对比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在电话中说:“病人在两个月前出了场车祸,身受重伤,双腿骨折,在一个月前来山中修养,很久没有复诊了,所以我希望能有医生能为他看病。”  小杨医生大惊失色:“为什么不送去医院,病人还需要复健吧?”  虞倦头都大了,没想到这位医生问题还挺多,只好解释:“因为他的长辈觉得,山里的空气比较清新,适合养病。”  小杨医生没忍住,破口大骂:“有病吧!”  “咳咳。”大概是意识到爆粗口不好,小杨医生装作刚才的话不是自己说的。  虞倦笑了笑,相信对方是个正义感爆棚的好医生,于是说:“因为长辈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几分钟的沉默后,小杨医生坚定地说:“要不报警吧。”  虞倦叹了口气:“长辈并没有虐待他,一旦报警,境况可能会更差。”  就算警察来了,又能说什么,这是家务事,周恒和苏俪也没有虐待周辉月,甚至请了专人照顾,警察也无法插手。  小杨医生一想也是,他在医院里看到的这种事多了,因为钱而放弃亲人的生命,医生也没有办法,于是惴惴不安地问:“那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虞倦本来是要说哥哥的,但转念一想,到时候他真的来了,还要圆这个慌,很麻烦,于是坦白地说:“……我的未婚夫。”  小杨医生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出家庭伦理大戏,怀着满腔的正义感,他决定一定要去。  他抬起手,将手机离远了一些,打了个哈欠,说:“谢谢,定金已经打到你的账户上了,我会尽快确定时间。”  挂断电话后,虞倦看了眼窗外,被强烈的日光照得眯了眯眼。  很好,外面的天气不错,今天又是晒死人的一天。  而他必须要出一趟门。  医生的人选是确定好了,但怎么进来仍是一个问题。不到万不得已,虞倦也不想把医生当做快递,装到箱子里运进来,这种法子用一次还行,再来他怕孙七佰会起疑心。而庄园的占地面积这么大,正门有监控,不代表外墙都布满监控。  想到这里,虞倦下床洗漱完,走下了楼,将山地车推了出来。  他绕着庄园外墙不远不近地转了几圈,房子后面有一个不大的后门,暂时没发现摄像头,开始思考翻墙进来的可能性。  还是要找个办法先试试。  大概是过于专注,直到手机震了一下,弹出预警,说即将有一场暴雨,请注意避雨。  虞倦才抬起头,发现天色变了。  会下雨吗?  明明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都是晴天。  虞倦看了眼时间,应该为周辉月换药了。  *  推开门的时候,一如既往的,虞倦做的第一件事是看向窗户。  虽然他的运气很好,进入这间房间时,从没有看到过不想看的东西。  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虞倦走到窗户边,微微低下.身,看向窗外。  周辉月就在不远的地方,看到虞倦的指尖按在玻璃上,指节微微凸起,形状很好看。  玻璃上倒映着虞倦模糊的脸。  那些曾经会伸进窗内的枝叶变得遥不可及,无法触碰。  虞倦没有回头,嗓音有点小,像是自言自语:“你怎么……为什么换了玻璃?”  周辉月帮自己换好了纱窗,但自己的房间依旧是那半块碎玻璃,虞倦猜到了对方可能是不愿意,但没有多问。  实际上虞倦说过的要求很多,但从未要求过周辉月改变。  “因为夏天会有雨。”  夏天就是这样,有酷热的太阳,也有暴烈的雷雨,但无论是什么,都只能接受。  虞倦点了下头,随意说:“嗯。今天就有暴雨。”  然而周辉月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看着窗外安静生长的枝条,看着虞倦,继续说:“也会有虫。你不是很讨厌吗?”  周辉月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就像虞倦讨厌的虫和夏日的雨水一样,是某种不可抗拒的理由。  虞倦呆了一下,在之前的某一瞬间,他差点自作多情,因为周辉月的窗户重新变得完好无损。  不是吗?  不是自作多情。  让虞倦产生一种,一种错觉,周辉月好像很珍惜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未婚夫。  但这是矛盾的。  《白城恩仇记》中对主角的前联姻对象的描写很少,也并未写出周辉月对这个未婚夫有什么不同。就像临死前那样,周辉月仅对他说了一句话。复仇就是周辉月的整个人生,也将他耗尽了。周辉月甚至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没对任何一个角色动心,读者戏称恋爱只会阻碍主角报仇的速度。  在书的结局,基督山伯爵的人生重得圆满,有了爱侣的陪伴,远走高飞。  不愚山伯爵没有,但也不需要。  这是周辉月选择的人生。  他们之间的交集,只有这个意外。  虞倦有片刻的失神。他拉开椅子,像往常那样坐下,为周辉月解开绷带。  今天是最后一次,伤口已经结痂,然后血痂褪去,长出新的皮肤。  疤痕会逐渐淡去。  虞倦合上药水的盖子,突然想拍一张照片,可能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为别人处理伤口。  他可能会拍药水瓶,或是洁白的纱布,也可能是周辉月的手。 第17章 “别那么紧张。”周辉月的语调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一点小忙。完全在你的能力范围内。”  周辉月的要求的确很简单,让他装聋作哑即可,不用向苏俪套话。  谈妥后,孙七佰一刻也没有多留,走了出来,他甚至对周辉月产生了一丝恐惧。  上车之后,他打开录音笔,里面是一段模糊的对话,竟然是自己在勒索周辉月。  孙七佰感到一阵不寒而栗,背后的衣服被冷汗打湿了。  *  今天老爷子不在,去亲戚家帮忙,刘奶奶无聊,叫虞倦过来吃饭。  他来的时候还早,两人散了会步,刘奶奶看箬叶长得好,没忍住摘了些,说要给虞倦包粽子吃。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虞倦在一旁看着,顺便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手机震了一下。  虞倦右手拿着粽叶,左手捞起手机,点开来是周辉月发来的消息。  “两个小时后有雨,你回来吗?”  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周辉月曾对虞倦的安全表达过担忧。之后的每一次,虞倦都会收到周辉月的消息。  虞倦想回一句“马上回去”,刘奶奶正好叫他的名字,手忙脚乱下,不小心误触到了视频通话。  来不及挂断,对面已经接通了。  隔着屏幕,周辉月看到的是虞倦的小半张脸。  湿润的唇微微张着,衔了一枚很红的樱桃。第16章 牙酸  虞倦的手停在红色按钮上,想要按下去,但犹豫了几秒钟。  然后,未开扬声器的话筒中传来周辉月的声音。  听起来很遥远,有些模糊。  他问:“很热吗?你的脸很红。”  虞倦怔了怔,看了眼屏幕窗口中显示的自己的脸,觉得周辉月看错了。  一枚完整的樱桃在他的口齿间打滚,语速比不了正常的时候,虞倦慢吞吞地说:“没有。不是很热。”  错失了最好的时机,现在已经没办法挂断电话了。  在将樱桃咽下去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周辉月语调平常地问:“你在做什么?”  虞倦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手机搁在膝盖上,他垂着头,微微摇晃着:“在整理箬叶。”  “还有,吃樱桃。”  虞倦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和他最初设想得不太一样。  他没有打算和周辉月成为朋友,只是希望这个人能够恢复到痊愈的程度,可是现在却每天都在一起吃饭,交换了联系方式,偶尔会通话,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是他没有想过的。  可能这就是人生中不得不出现的意外,不是每件事都会按照他的想法来。  他也没想过会穿到一本小说里。  过了一会儿,刘奶奶拿过虞倦拽着的粽叶,他主要负责当人形支架,剩下来还有一些,但刘奶奶示意他先打电话。  虞倦甩了甩掌心的水珠,捞起手机。  太阳很大,完全想不到两个小时后会下雨,他懒洋洋地说:“你要吃吗?”  周辉月问:“樱桃吗?”  虞倦点了下头,樱桃才洗过,沾着水珠,他的指尖拿着樱桃梗,在镜头前晃了晃:“没那么甜,很好吃。”  绿的眼睛,红的樱桃,在镜头前留下明亮的色彩。  但周辉月说:“看不太清。”  虞倦认定这个人很麻烦。樱桃的模样并不影响味道,但还是将手机拿的更近,对准镜头,重新展示了樱桃。  不知为何,周辉月也离屏幕很近,近到虞倦觉得他就在自己的面前。  两人从未如此靠近过,周辉月的脸很英俊,只是覆盖在伤病、冰冷和阴郁之下,他的眸色很深,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过于深邃,就像是一个漩涡,会将人吸引进去。  虞倦缓缓眨了一下眼,心跳有一秒钟加速,或许是因为危险。  他回过神,离得远一些,闷闷地说:“看到了吗?”  周辉月想到的是掩映在枝叶间,属于虞倦的、很红的嘴唇。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好。”  虞倦“哦”了一声,最后说:“过一会儿,我在下雨前回去。”  看他挂断了电话,刘奶奶好奇地问:“是谁啊?”  在此之前,他只和周辉月发过消息,解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也比较简略。  虞倦想了想,继续模糊道:“就是说过的那个亲戚。”  刘奶奶慈爱地笑了笑:“什么亲戚?听起来不太像。”  虞倦有点心虚,没说话,找了个袋子,装了很多樱桃。  *  回来后,虞倦将粽子分享给了周辉月,并且特意点出,其中有他的很多功劳。  周辉月很给面子地说好吃。  至于樱桃,虞倦放到了水池边,很显眼的位置。  吃完饭后,虞倦回到房间,冲了个澡。他在外面跑了一整个上午,有点累了,想回去睡个午觉。  但是躺到床上,辗转反侧,他又睡不着了。  虞倦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某件很重要的事,并且无法决定。  填报志愿的时候,虞倦痛快地选了学校。无聊之下,又查了查那所学校的资料。  学校的确离白城很远,专业水平也不错,但令虞倦不满意的地方也很多。  天气太冷,宿舍破旧,校规严格,不允许外宿。  这些也不难解决,再换一个学校就好。  再次挑选的过程中,本来不在选项范围内的白城大学,进入了虞倦的视野。  意外的是,白城大学竟然和虞倦原来世界的一所学校的各方面都很相像。虞倦想了很久,才大概琢磨出理由。白城大学是周辉月的母校,在文中有过对学校的各种描写,作者写书的时候可能参考了现实,使用了真实世界的设定。而书中的世界成真,根据逻辑补充完整,两所学校就差不多了。  而虞倦从小就对那所学校很心仪,为之努力。  一件简单的事变得困难起来,虞倦没再挑选别的学校了,有时候打开志愿填报的界面,会不由自主地发呆。  如果选择了白城大学,意味着虞倦要留在这里,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年都不能离开,或许会卷入《白城恩仇记》的剧情中。  虞倦叹了口气,抬起手臂,遮在眼前。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小到自己还骑着一条毛绒玩具狗的年纪,祖母翻开幼儿益智书籍,一个字一个字教会自己。  而那时的虞倦还是个大脑发育不全的小弱智,学会了几个字,被奶奶一夸,就觉得自己是天才。不知道从哪看到的消息,说是聪明的小孩都要上最出名的那所学校,于是也和奶奶说了。  奶奶笑眯眯地看着虞倦,说他这么聪明,一定可以。  又说:“无论倦倦读什么学校,爷爷奶奶都会陪你入学,看着你毕业的。”  那些话清晰地印在虞倦的脑海中。  结果约定没能完成。谁也不在了。  他真的很想去白城大学,想要完成与亲人的约定。  虞倦移开手臂,心中犹豫不决。  要改吗?  天花板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是时间留下的一道道皱纹。因为这里是十多年未经修整的庄园,而不是虞倦的居所。  虞倦忽然反应过来。  他本来不应该在这里,一个决定后,很简单地做到了和原文截然不同的事。  既然不认同书中既定的命运,也不觉得虞家的人可以操控自己,又为什么要为了遥不可及的剧情,踌躇不前,不敢完成约定。为了逃避而改变自我,不是虞倦的性格。  改完志愿后,虞倦倒没有如释重负,他就像是做了一个早就该做下的决定,没什么负担地睡着了。  没息屏的电脑在一旁亮着,泛着冷白的光。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虞倦只觉得很渴。  他撑着手臂坐了起来,靠着墙壁。  窗帘不是很厚重的那种,虞倦嫌看起来闷,就卸掉了。  隔着那层薄薄的布帘,虞倦看到灰暗的天空,他发了几分钟的呆,跳下了床,走去了厨房。  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水,转身准备回房间,没料到在门口撞到了周辉月。  下雨的时间又推迟了,空气闷热潮湿,窗外黑压压的一片。  周辉月正好挡住了门,虞倦出不去,有点不高兴地问:“你干什么?”  虞倦才睡醒,穿着宽大的t恤,神情怔忪,眉眼间都是困倦,以及少许娇气的、被打扰的不耐烦,看起来很可爱。  周辉月想更打扰一些。  实际上他是在听到开门声才出来的。  于是,周辉月问:“准备洗点樱桃,你要吃吗?” 第19章 虞倦:“……”  杨小齐连忙讲述学医的种种优点:“师兄师姐都很友善,而且学医也很有成就感,工资也会逐步增加,比如我今年比去年就加了好几百。”  比如这次过来,他就是从师兄开的私人医院那里借来的可携带的医疗仪器。幸好他的体力不错,才能提得动这么个大箱子。师兄对他很好,不收费,让他好好赚钱,万一有什么不妥,先直接跑路,再报警找犯罪分子要赔偿。  虞倦看了杨小齐一眼,像是不知道要不要伤害这个人:“我报了计算机。”  杨小齐沉默无言,简单的一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和对方是两个世界的人。  过了一会儿,杨小齐很快收拾好心情,又碎碎叨叨起来:“你的那个未婚夫,他最近的状况怎么了?”  “你的未婚夫的家里人,真的就让他在这里待着,不让请医生吗?”  “你的未婚夫……”  虞倦头都大了。他今天听到的“未婚夫”三个字,可能比过去一个月还要多。  “其实,我个人认为,”虞倦很有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用病人称呼他应该更专业。”  杨小齐挠了挠头,不自觉地“哦”了一声。  顺着山间小路,两人终于走到了紫金山庄。  杨小齐又有疑问:“为什么要走后门,连条路都没有。”  虞倦一边推开门,一边说:“因为正门有摄像头,禁止外人入内,被发现的话……”  他回过头:“你知道的。”  一路上的轻松氛围戛然而止。  身后出身贫苦的小杨医生一副被震撼了的表情。  有钱人的日子过得这么水深火热吗?  两人走进了大厅,虞倦让杨小齐在沙发上休息,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要先和他说。”  小杨医生表示理解。  沿着走廊,虞倦走到最左边的那个房间,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没有敲门。  周辉月说:“进来。”  他可以分辨得出虞倦的声音。  虞倦推开门。  周辉月手中拿着一本书。  书合上了,他朝虞倦看了过来。  有一瞬间,虞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要解释的部分好像很多,还是直截了当的说了:“我找了医生。”  可能是虞倦的错觉,房间里好像更安静了。  现在是一天中太阳最大的时间,但周辉月的房间仍没有阳光。或许是位置不佳,又或是外面的树木过于高大繁茂,周辉月坐在窗边,落下的影子与周边的一切融为一体。  虞倦看不太清周辉月的神色,直觉好像没有什么改变。  不知道这个人会问什么,能不能对自己找来的医生放心。  按照书中的剧情来说,此时的周辉月早就明白,身边有人都背叛了自己,理所当然不会再对人交付信任。  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的话,可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而看病和别的事不同,周辉月会同意吗?将健康和隐私交付给一个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的人。  理智考虑,虞倦觉得希望不大。但不知为何,莫名有很多信心。  “虞倦。”  虞倦低下头,听到周辉月用一种探究的口吻叫自己的名字,事先想的那些问题,周辉月都没问,而是说:“前几天,你每天都要去后面的花园,是因为这件事吗?”  透过二楼某个房间的窗户,周辉月可以看到楼下的一切。  破败的花园里生长着无尽的草木,太多也太密了,紧紧地簇拥着,看起来像是绿野的波浪,随着风时起时伏。  虞倦分开波浪,游了出来。  他走上了岸,站在台阶上,摘下帽子,墨镜,外套,丢在一边,眉头紧蹙,嘴唇是干涸的,仍很固执地盯着那扇遥远的门。  那时候周辉月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虞倦怔了怔,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他说:“我只是……顺便。”  周辉月知道他不是。房间里有一扇不能闭合的窗,虞倦都不愿意进来,更何况是那样的荒野。  即使看起来美丽,但虞倦很讨厌。  周辉月靠近了一些,他很少会戳穿虞倦的谎话,因为没有必要,这一次却好像非要追根究底:“虞倦,你在骗我吗?”  虞倦有些恍惚。  在《白城恩仇记》里,在周辉月的二十二岁,很多人欺骗他,他被谎言欺骗。或许他分不清真假,或许他总是怀疑和警惕。  至少此时此刻,周辉月这样明白地问出口,虞倦不想再说那些似是而非的假话了。  不是认输,他只是,只是不想伤害这个人。  虞倦低下.身,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周辉月可以看得清他眼睫的每一次轻微颤抖。  房间中只有他们两人,虞倦的嗓音却很低,很小声,像是说一个秘密:“因为,我不能要求你完成一件你无法完成的事。”  周辉月有一瞬的失神。  虞倦一贯很高傲,那是他的天性,但并不是全部,更多的、更深的部分,很少有人能触及。而与周辉月对视时,翠绿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些很天真的东西,也很柔软,仿佛一碰就碎的湖面,那是别人所不能拥有的,周辉月也从未看过。  “我会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希望你可以痊愈,是我的愿望。”  这句话不是假的,虞倦真的这么想。第18章 看病  对视的第十秒钟,虞倦移开了眼,视线落在了墙纸脱落的墙壁上。  周辉月抬起眼,无所顾忌地观察审视着眼前这个人。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虞倦微微垂着眼,他似乎有些失神,嘴唇很轻地抿着。  他低声说:“我会痊愈的。”  周辉月向虞倦承诺。  不可避免的,虞倦的脸热了起来。其实他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重量,好像很郑重地托付某种感情。  于是,他只是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周辉月看着他,似是而非地问:“然后呢?”  虞倦愣了一下,抬起头:“什么然后?”  周辉月的目光沉静,与过往那种波澜不惊的阴郁不同,虽然眼眸依旧是漆黑的,但像是有月光落在上面。和他的名字很相称。  他说:“等我好了,然后呢?”  他问得很认真,像是真的在寻求一个结果——虞倦告知他的结果。  虞倦有点逃避的意思。无论是不是本意,他今天说的真心话够多的了。  对这个人,也对自己。  所以他偏过头,对周辉月露出小半张雪白的脸:“然后,到时候再谈剩下的九十九条。”  虞倦倏地站起身,没等周辉月说出的下一句话,含糊地说:“我叫医生进来。”  门“砰”的一声,虞倦的背影消失了。  *  虞倦走下楼,和杨小齐打了声招呼,两人一同上了楼梯,沿着走廊,走到最左边的房间。  几分钟的路,杨小齐一路喃喃自语喋喋不休:“听说他病的很严重,万一我把你未婚夫……”  虞倦面无表情地想,杨小齐果然已经忘了三十分钟以前答应过的事,打断他的话:“钱会付你的。”  杨小齐难以置信:“这是职业道德!职业道德问题!”  虞倦推开门,周辉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准确来说,是只看着虞倦。  虞倦介绍道:“这是杨医生。”  杨小齐干巴巴地对周辉月打了声招呼:“你好。”  他的力气很大,将提了一路松开的巨大箱子放平,打开,里面固定着各种医疗器械,此时需要重新安装,才能投入使用。  在场的其余两人都帮不上忙,只能看着。  杨小齐忙活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东西安装好,才有功夫面对患者。他出诊的时候很严肃,面嫩但看起来很有几把刷子。先是认真打量了周辉月好几眼,望闻问切,先有个大致印象,再询问病情:“你的支具,装上多久了?”  周辉月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睑半搭着,似乎是在思考。  虞倦感到疑惑,以周辉月的记忆力来说,这样的小事,根本没必要想这么久。  于是,虞倦顺着周辉月的视线看去,发现目光的落点竟然是自己与这个人影子的交汇处。  这有什么好看的?  虞倦猛的一怔,忽然意识到,周辉月可能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脆弱的、狼狈的一面。  他一直保持着尊严。  现在想来,周辉月从未对虞倦提出过任何一次帮助的请求,他很适应这样的生活,用轮椅代替双腿,就像是从未拥有过健全的身体。  虞倦看了一眼周辉月的腿,那双不能直立,不自然垂着的双腿的双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思考的时间很短,立刻作出决定,有点刻意地说:“有点闷,我出去等你们。”  杨小齐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虞倦转身离开。  那脚步声没有走远,停留在走廊中。 第21章 而现在机会来了。  苏俪去了海外。周知知道,每隔大半个月,母亲总要去父亲的居所陪他,照顾他。即使父亲所在的地方从不会缺秘书、佣人、管家。  他这么想着,拨通了那个负责照顾周辉月的人的电话。  *  手机震了一下,只有一下。  周辉月打开抽屉,接通了电话。  通讯录是空白的,周辉月记得这个手机上每一个来往的号码。  这个电话是孙七佰打来的。  孙七佰似乎很着急:“先生,有件急事必须要告诉你。”  周辉月“嗯”了一声。即使孙七佰说是急事,语调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孙七佰解释道:“之前有一次,苏俪的儿子说要来这里探望你,逼我不得不答应。但是之后,他就没来过电话,我以为他忘了,就没和您说。”  在此之前,孙七佰已经将苏俪的所有交代,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辉月,这件事他不是故意没说,是真的忘了。  而现在又出现了意外,就是他做事的失误了。  孙七佰说:“他刚刚打电话给我,说苏俪不在家,他马上准备过来了。”  周辉月听到一阵略显得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果决:“让他来。”  下一秒,脚步停在他的门前。  虞倦的声音自门的另一边传来,他叫房间主人的名字:“周辉月。”  门打开了。  周辉月问:“怎么了?”  虞倦站在门前,衣服穿得不太整齐,慢吞吞地喘着气,有点苦恼地说:“淋浴喷头好像坏了,出不来水。”  他脱了衣服,却没办法洗澡,上网查了可能出现这件事的原因,折腾了好半天也全无用处,不知为何,想到了周辉月。  对方是一个病人,却好像永远可以解决他的每一个问题。  虞倦矜持地抬着下巴,犹豫着要不要对这个人提出要求。  与窗户不同,水管的修理或许过于复杂。  周辉月看着他,提出了一个更简单、且百分百能够做到的办法,他说:“你可以在我的浴室洗澡。你可以吗?”  虞倦一怔,他有洁癖,说:“没什么不可以的。”  几分钟后,虞倦拿着毛巾和干净衣服走了进来,周辉月停在靠门的位置,而不是靠窗。  虞倦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问题得到了解决,但是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而他现在有点后悔了。  空气静默了一小会儿,周辉月转过头,看了一眼浴室——那个用两扇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隔开的地方。  紫金山庄是私人度假场所。设计之初,没想过用于宴会,没人会来这么偏远的地方举办宴会,所以也不会一次容纳太多人。顶多会有亲朋好友来访,房间绰绰有余,不至于要让不亲近的人凑合住一个房间。  所以浴室也未做完全的隐□□理。  周辉月回过头,淡淡地说:“我出去吧。”  虞倦的目光游离,最后停在周辉月的肩头:“不用了,外面太热了。”  好像很相信眼前这个人的品格。  虞倦朝着浴室走去。  周辉月留在原处,他低着头,撑着额角,他一直没看,却能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每一种声音,很容易判断虞倦的每一个动作。  ——拉门,合上,脱掉鞋,站在瓷砖上,细碎的摩擦声,衣服落地,又放在了一旁低矮的架子上,短暂的沉默,大拇指有些费力地掰开水龙头。  然后,水流声将一切都淹没了。  虞倦对着淋浴喷头,想要洗一个很快的澡。  说不上来是不是后悔,他正在另一个人的房间里,使用他的浴室,而房间的主人则在外面。  有点奇怪,很奇怪。  人一着急,难免会出错,而这里又是病人的住所,为了方便进行了一些改造,和虞倦本来的浴室有很多不同。  虞倦没留神被绊了一下,瓷砖是防滑的,但他赤着脚,还是险些跌倒。  好大的动静。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辉月调整轮椅的方向,向房间的另一端赶去。  磨砂玻璃上映着一团雪白的、毫无杂色的倒影,像是将要融化的冰淇淋。  周辉月不得不停下来。  虞倦半蹲着,手撑着墙,还未站稳,脸也靠得很近。或许是太近了,他的唇不小心碰到了玻璃,也碰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玻璃后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虞倦猝然退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像是在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是周辉月。  周辉月也朝他看来。  视线被磨砂玻璃阻隔,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们之间的对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其实只有几秒钟。  周辉月平静地问:“你摔倒了吗?”  虞倦背过身,短促地说:“没有。没事。”  “那就好。”他听周辉月是这么回答的。  良久,虞倦终于收拾好自己,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推开浴室的门,潮热的气息随着他一同涌入房间,瞬间将冷的空调房拽入另一个季节。  周辉月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就好像从未在玻璃外出现过。  他抬起眼,看到停在浴室门前,单腿站着,另一只腿摇摇晃晃不肯向前的虞倦。  虞倦才洗完澡,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雪白的脖颈上搭着头发,绿眼睛里泛着水汽,嘴唇很红,像是一枚点缀夏天的樱桃,让人想要采撷。  虞倦则莫名地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他根本不可能忘掉。在水汽氤氲中,他们隔着玻璃,不小心碰了一下。  轮椅来到了虞倦的面前,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周辉月伸出手,将虞倦t恤的下摆扯了出来。  周辉月礼貌地说:“你的衣服别进去了。”  虞倦说:“……谢谢。”  周辉月靠得很近,他的气息是冷的,好像很危险,虞倦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不知道缘由。  是夏天的高温,是浴室的潮气,是在玻璃另一边模糊不清的周辉月变成了眼前的周辉月?  虞倦难以分清,也不想分清。  他想,或许是太热了。  等夏天过去。等夏天过去。第20章 吊坠  洗完澡后,虞倦回到自己的房间,关掉灯,躺在床上,在蝉鸣声中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睡得不算好也不算差,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什么都忘了。  现在才七月,夏天还有很长时间,不会那么快就过去。  第二天,孙七佰带着修理人员过来了一趟,问题不大,淋浴配件坏了,换一个就好。  这一次孙七佰来得很早,活做的也很快,和往常的推三阻四不太一样。  虞倦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太在意,无论如何,孙七佰别发现自己在背后找医生的事情就行了。  他离开后,正好是午餐时间。  虞倦饿了,到达厨房的时候,周辉月已经在里面了,似乎是在准备午餐了。  他打开冰箱上层的冷藏室,问:“虞倦,你有什么讨厌的蔬菜吗?”  虞倦打了个哈欠:“很多,有刺激气味的都不行。”  周辉月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很有耐心地问:“具体一点。”  又报了几样蔬菜。  虞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周辉月说的好像是冰箱里放的那些。  他问:“你是要做饭吗?”  周辉月随意地点了下头:“你有想吃的吗?”  虞倦还不至于剥削一个病人至此,他走了进来:“算了,太麻烦了。”  周辉月不以为意:“医生说,偶尔活动一下对身体有好处。”  虞倦狐疑地看着他,是不太相信的意思。  但周辉月想做的事,别人很难改变,他说:“那你问问那位杨医生。”  虞倦想,问就问,没听过哪个医生会建议病人做饭的。  百忙之中,杨小齐趁喝水的间隙回了消息:“做饭很好,是生活情趣也是锻炼身体,还可以调解心情,没什么不好的。”  回来后,杨小齐将周辉月的血样检查过,又问了好几个科室的老师,最终得出结论。那位周先生身体的确还未痊愈,但不至于卧床不起,最好是多加休息。心理健康也是很重要的,不能阻止病人重新对世界产生爱与希望!  和未婚夫一起做饭,很好!  虞倦看到回复,缓缓皱眉:“?” 第23章 *  杭景山说:“白家有人上钩了。”  周辉月的语气不冷也不热,平淡地说:“我知道。”  就像是确定一个早就知晓的结果。  杭景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一切都会按照他的想法走。  他猜测白家有周辉月的人,否则不会这么顺利。  于是又问:“不高兴吗?那位苏太太是没什么,白家那位才盯得紧。”  如果不是白屹,周辉月根本没必要待在那个荒山野岭,连病都看不了。  周辉月又说了几件事,大多与白家有关。两人就这件事的后续处理达成一致,不能急于求成。  杭景山一转话题:“你的身体,主要是你的腿,还能等多久?”  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心理状况的关注,杭景山不得不考虑他的身体状况,一个健全的人突然身患残疾,很可能性情大变,到时候情绪不稳定,合作也难以为继。  周辉月说:“我有分寸。”  又说:“挂了。”  虞倦正好停在门外,他敲了下门,等了几秒钟,推门进来。  周辉月看着他,而不是看着窗外,在此时回过头,像是在等虞倦。  虞倦走近了些,周辉月的唇苍白而无血色,忽然觉得杨小齐的话也不无道理。  于是将手机递过去,展示了杨小齐发来的消息,询问道:“要不要出门晒个太阳?”  小杨医生的建议是,病人不能总是闷在房间里,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感受自然也是一种修养方式,主要对心理健康有益。  虞倦决定和周辉月去后面的花园看看。  说是花园,其实与荒野无异,草木野蛮又自然地生长着。  周辉月的轮椅停在阳光下,虞倦坐在一旁的台阶上。  来这里的一个月,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少。但是一同走出这个巨大的建筑物,来到门外的世界,还是第一次。  比起久违的外界,周辉月似乎对身侧的虞倦兴趣更大。  虞倦对此一无所知。他的视线不自觉追逐着远处的鸟,鸟飞的越来越远,虞倦便也抬起头,墨镜顺着鼻梁往下滑,快要搭在鼻尖上了。  周辉月偏着头,半垂着眼,就这么一直看着。  直到余光瞥到一只不长眼的天牛迎风而来,快要撞进虞倦的视线中。  周辉月伸手摘掉了虞倦的墨镜,他的体温略低,指腹贴着虞倦的眼尾,很轻地抵着,又很快地松开。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里,虞倦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被遮住了眼。  他能分辨出周辉月的气息。  海盐的沐浴露,干净的洗衣粉,以及很少一点的药的苦味。  周辉月轻笑着说:“戴都戴不好。虞倦,你的脸也太小了。”  虞倦:“?”  脸小也有错吗?而且为什么要摘他的墨镜?  虞倦刚准备反驳,就听周辉月说:“别戴了吧。”  虞倦意识到,方才、或者说现在正掠过一只很大的虫,但自己没来得及看到。  又过了一分钟,周辉月放下手臂,他说:“我帮你看着,不会让你见到讨厌的东西。”  虞倦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然后接过周辉月手里的墨镜,放在了一边。  于是,状况就变成了这样,从病人的休养时间变成了虞倦的观赏时刻。  对于虞倦而言,这里是来过来很多,但是第一次没有隔着墨镜,而是用真实的眼睛去看。  虞倦支着膝盖,浑身上下都很放松,日光落在他的后背与脖颈,看起来有种少年人的无忧无虑。  他说:“我喜欢这样生长着的草,很柔软,颜色也好看。”  “没有虫就好了。”  虞倦抱怨了一句。他没想过改变自然的规律,语调更接近于撒娇。  至少周辉月是这么觉得的。  片刻后,周辉月说:“可以建造一个玻璃花房。里面种满草木,而不会有你讨厌的那些。”  虞倦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周辉月认真地解释:“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会有很多柔软的草,所以不会有你讨厌的那些东西。”  在某些方面,虞倦非常娇气。他喜欢生长的绿,又讨厌掺杂其中必不可少的昆虫,但他并没有苛求两全其美,讨厌的远离就好,哪怕同时也要远离喜欢。  周辉月看到了这样的虞倦,也看到虞倦很多次穿过这片讨厌的草丛,又坐在自己身侧。  而虞倦本不必忍受这些,他的天真和善良挥霍在了周辉月的身上。  周辉月想要找到一个地方——让虞倦远离讨厌,只有喜欢的绿野,满足虞倦不会说出口的、无足轻重的要求。  虞倦发了会儿呆:“有这样的地方吗?”  虞倦考虑的倒不是贵不贵。他对金钱不太敏感,从小到大没缺过钱,但对物质的欲望不高,否则也不可能留在紫金山庄这么久。他这么问只是周辉月所说的好像很麻烦,很难实现,他不会投入那么多精力,所以并不值得。  周辉月说:“可以。我以后试试。”  “好啊。”  可能是气氛很好,“以后”这个词又太遥远,而现在不用想那么多,虞倦轻松地答应了下来,就像在很热的午后接过一瓶冰汽水那样,只是一件普通又理所当然的事。  虽然虞倦从不会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但是此时此刻,他全都忘掉了。第22章 电影  从花园回来后,或许是晒了太阳的缘故,周辉月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  看来小杨医生的建议听起来虽然不大靠谱,但确实有效。  出于对病人的负责,虞倦决定继续下去,他也没有别的事要做。  于是,不约而同的,虞倦和周辉月在午后的四点钟一同去往后面的花园,共度一两个小时的夏日时光。  虞倦不太喜欢频繁反复做同一件事,但可能是和周辉月一起,也没那么无聊。  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暴雨来得很突然。  虞倦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很自然地以为今日的约定作废,但周辉月好像不是那么想的,还是来到他的门前。  周辉月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虞倦,说:“已经四点了。”  不是指责的意思,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失约。  虞倦有些迷茫。  几秒钟后,他反应过来,亡羊补牢地说:“今天去不了花园。要看电影吗?”  周辉月点了下头。  虞倦的房间很大,也很整洁,布局与周辉月的那间差不多,床在右侧,靠着墙,床头开了一扇很大的窗户,采光很好,太阳最大的时候,日光会亮到刺眼。  虞倦将电脑放在椅子上,按亮屏幕,打开文件夹。这里没有wifi,里面的电影都是他去村里的小卖部下载的,完全按照高分电影榜单的推荐,毕竟他才来这个世界半年。虽然这里和他所在的地方世界观大致相同,但书中没有提及到的东西,都是按照逻辑生成的,电影这类不涉及基础世界法则的东西和原来的世界大不相同。  虞倦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征求了一下周辉月的意见。  周辉月说:“你来挑。”  周辉月看着屏幕,在虞倦挑选的两分钟里,将里面的内容记了个大概。  虞倦的视线直接掠过很多影片,代表他看过。而从片单来看,爱好广泛,各种类型都能接受,说明对电影应该很感兴趣。而下载时间又都是来到这里后,其中大多都是耳熟能详的电影,在此之前他却一部也没看过。  这是矛盾的。  虞倦不是那类生活中只有学习的人,他不会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一点放松的时间都没有。  以及虞倦表现出的对某些常识的缺失。  周辉月看着虞倦在键盘上敲击着的手指,很纤细,也很脆弱,想到一些不合理的可能。  虞倦的嗓音从他的身侧传来,迟疑地问:“你害怕恐怖片吗?”  他对现实世界的鲜血过敏,虚拟作品里的血浆倒没什么,但一般不感兴趣。不过很难得的,这次身边有人陪着,他就想试试了。  周辉月说不,虞倦就笑了。  他说:“就看这个好了。”  虞倦坐在床上,低着头的姿势有点累,他看了小半个小时,慢慢地变了个舒服的姿势,换成趴在床上,手肘抵在床沿边,托着下巴,就那么看着屏幕。  这是一部三十年前的经典恐怖电影,特效在现在看来有些过时,在当年来看,套路肯定很新奇,但是现在已经用烂了。  挑错电影了,虞倦想,看着剧情中惊慌失措的主角和泼洒的血浆,不由地开始发困。  周辉月偏过头,虞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睡的姿势不太舒服,小半张脸悬在床沿外,脸颊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痕迹,所以眉头微皱,像是在做一个不好的梦。  周辉月希望虞倦能睡得更好一点。这么简单的事,他却没办法抱起这个人。  有一瞬间,周辉月想要站起来,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却还是想了。在此之前,他不会考虑这些,因为没有意义。  人如果沉溺在幻想中,就会丧失对现实的观察。  周辉月低下头,伸出手臂,他是想将虞倦往里推一推,睡着的虞倦却捉住了他的手臂,仿佛是什么依靠,脑袋慢慢地挪动着,最后枕了上去,就像一只有着雪白鳞翅的蝴蝶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枝头,感到被保护的安全。  因虞倦而起伏波动的心也因他而变得安静。  周辉月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虞倦,他的声音很轻,近乎于在虞倦的耳侧呢喃。  “虞倦,你在做什么梦?”  周辉月看了很久,产生了一些与夏天有关的、不能明了的幻想和欲望。 第25章 步伐不算快,周辉月在他的身侧。  周辉月问:“虞倦,你在想什么?”  虞倦没想太多,若有所思地说:“那他没当场和我打起来,真的是一点骨气都没有。”  本来想要羞辱周辉月,却在周辉月面前被自己羞辱,竟然就那么走了。  周辉月笑了。  虞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走廊很长,但再长也有尽头。  虞倦推开门,周辉月没有征询房间主人的同意,也一同进来了。  他平时不会这样。虞倦想,周辉月好像有点反常。  虞倦本来是不愿意回忆方才发生的事的,现在不得不想。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人很难理解一句话对一个人的伤害。  虞倦曾躺在病床上,不能起身。真的病入膏肓,濒临死亡的时候,周辉月的一句话让他记到了现在。  而周知讲的话很难听,周辉月都听到了。虞倦以为他还是对此产生类似于难过、痛苦的感情,不可避免的伤心了。  根据小杨医生的治疗指导手册,病人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虞倦决定安慰一下周辉月,他不想这个人伤心。  其实虞倦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小的时候,他偶尔会发现祖父祖母为了什么事而难过,就会凑过去,坐在他们身边,祖父祖母就会高兴了。但周辉月不是虞倦的亲人,他们没有那么紧密的联系。  房间里安静极了。  虞倦没有开灯。可能是要做一件不那么擅长的事,需要夜色作为遮掩,虞倦不喜欢暴露出完全的自我,就像他将所有的负面感情都归结为讨厌。  他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我。  虞倦努力地想着,然后说:“不用把周知的话当真,他嫉妒你,所以恨你。”  周辉月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着虞倦。  黑暗中,虞倦的眼睛闪着很淡的光芒,很微弱,却不是黯淡。  虞倦没再站着,他坐在周辉月的面前,好一会儿,他继续说:“他没法和你相提并论,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攻击你。”  他没有说假话,很坦然。  “是吗?”  周辉月问,或许只是对虞倦的一种回应。  虞倦点了下头,他的嗓音变得很柔软,也很纯真,像是能够抚平所有伤和痛:“你只是,只是暂时的境况不好。”  他很少会这样,很珍贵,所以不能轻易显露。  周辉月的目光落在虞倦身上。  外界的种种评价,他听得太多了,周辉月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保护。  还是不一样的。虞倦一直在保护他,在打开门后的每一次,自然而然地那么做了,以未婚夫的名义。  周辉月想了很多,片刻后,他低声问:“就像基督山伯爵吗?”  是曾经失去一切,又重头再来的人。  虞倦怔了怔,他的眼睛瞪大了,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发现……”  周辉月说:“不小心看到的。”  背后给人起外号不好,但虞倦没有恶意,何况这个人也给自己起了。  虞倦抱着膝盖,含糊地说:“你叫我……扯平了。”  周辉月的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指尖垂落,碰到了虞倦的头发,他很慢地说:“遵命,大小姐。”  虞倦皱了下眉,但没生气,允许了这个人的冒犯。他正在哄周辉月,希望他不要伤心,所以此时此刻,周辉月在他这里拥有了特权。  沉默蔓延着,虞倦有点别扭地说:“就像那块翡翠吊坠。”  没有指明,他们却都知道是哪一块。是佩戴在五岁的周辉月的身上,没被任何人认出来的翡翠。  虞倦仰起头,看着周辉月,离得不算远,他却分辨不出对方的神情。  有一瞬间,虞倦后悔没有开灯了。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很游离:“但是我知道的。”  在周辉月过去的十多年人生中,没有一个人认出那块翡翠价值连城,虞倦只看了一眼,就辨别出来了。  很久,周辉月低下头,他问:“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虞倦没想过还有周辉月没有信心的这种可能:“有啊。你是我的未婚夫。”  好像因为属于虞倦,周辉月也变得不同。  他觉得有点奇怪,伸出手,打开了灯,然后朝周辉月看去。  他是那么平静的、深邃的注视着自己,眉眼间没有半点伤心和难过。  虞倦如梦初醒,站起身:“虽然周知没办法和你比,但你现在离我的一百条要求还差的远。”  虞倦的脸颊泛红,他抬着下颌,神情更加高傲。即使世上有无数颗绿宝石,他的眼睛也一定是最昂贵最好看的一颗。  周辉月不动声色地握了一下虞倦搭在自己肩膀边的手:“虞倦,对我更满意吧。”  虞倦像湖泊中的游鱼,只能远远看着,稍微靠近就会游走。  周辉月想要将他捞起来,放入窗户边的鱼缸里,困在自己的倒影中。  这么做不对,不好,不应该。周辉月知道,但他还是想了。第24章 骗人  周知从紫金山庄中冲了出来, 一言不发,摔门上了车。  孙七佰站在外面,树下有几个烟头, 其中一个还未熄灭,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他愣了一下,踩灭了烟头,跟着打开车门。  他还以为周知最起码要在这里待几个小时, 或许要过夜。  周知往驾驶位踹了一脚:“开车。”  孙七佰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周知的脸色奇差无比, 眼眶通红,看起来不仅是没讨到好处, 反而气得不轻。  这样的结果在他的意料之外。  因为在他看来, 至少现在周辉月不能暴露, 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夜晚的群山是寂静的, 开着大灯的汽车在颠簸的山路上疾驰。  除此之外, 只有周知又闷又沉的喘息声。  照理来说,孙七佰应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和汽车融为一体, 沉默着作壁上观。但他现在为周辉月做事, 而周辉月给的不止是钱,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失去的东西,所以他必须得知道更多。  车开了二十分钟, 孙七佰觉得周知的情绪应该稳定一些了,佯装关心地问:“怎么了?是里面的环境太差了……还是大少爷冒犯到您了?”  后座没有传来声音,孙七佰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了, 他想找个机会问问周辉月到底怎么了,需不需要自己做什么, 遮掩痕迹了。  突然,周知反问:“你不是说他们的关系很差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孙七佰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他怒气冲冲的吼道:“你竟然敢骗我!”  两句话连在一起,孙七佰明白过来,周知的确吃了大亏,但估计不是在周辉月那里,而是虞倦。  孙七佰想到那个小少爷的脾气,确实很差,虽然他好像一直游离在周家几个人的斗争之外,对周辉月也满不在乎。  但他也心高气傲,似乎对任何人都耐心不足,烦到他的人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孙七佰试探过几次,无外乎如此。  但,如果仅仅如此,会把周知气成这样吗?孙七佰觉得不太对劲,但他没有继续往下想。  这样也好。周辉月没有真的受到周知的侮辱,准确来说,孙七佰不希望老板不高兴,这样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工资。而他的妻子现在住在最好的医院,受到最先进的医疗手段的治疗,他不想这样的待遇降低。  将车开到市区后,孙七佰给苏俪发了个消息,等待她的指示。  孙七佰曾经纠结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把周知的事告诉苏俪。在他看来,两个选项都很危险,都很可能让他失去工作。  最后是按照周辉月的意思来的,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告诉苏俪。现在看来,这是正确的选项。苏俪是很爱孩子,但对她来说,孙七佰为她做事,就不应该有任何隐瞒,完全受她的掌控,她才能放心。至于小孩子的一点好胜心和调皮,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孙七佰知道,这不是误打误撞,而是周辉月真的很了解苏俪这个人,反而让他觉得周辉月这个人深不见底。  十几分钟后,苏俪发来消息,她定了今夜的飞机,让孙七佰陪周知坐车去机场,看着他上去。  孙七佰去周围的便利店买东西了,周知一个人等在候车厅中。  过了一会儿,苏俪的电话打来了。  周知死死地看着屏幕,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他终于接起了电话。  苏俪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宝贝,怎么了?”  周知本来什么都不想说的,但一听到苏俪的声音,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迫不及待地扑入母亲的怀抱,而他的母亲会为他解决一切麻烦:“妈妈,我真的……”  “虞倦竟然说我不如周辉月这个残废。”  苏俪也没想到会这样,停顿了几秒钟,温柔地哄他:“虞倦不懂事,得罪你了,等他回白城,我让他亲自登门道歉。”  “道歉不够。我恨他。”  苏俪轻轻一笑,似乎不明白两个高中生在半个小时里,能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  周知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虞倦所说的每一句话,他想让虞倦也尝到自己的感受,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于是,他异想天开地说:“妈妈,让我和虞倦订婚吧。”  周辉月会失去自己的未婚夫,而那么高傲的虞倦,也必须在自己面前低下头颅,他可以肆意羞辱对方,在几年后玩够了长大了再抛弃虞倦。  苏俪愣住了,她说:“你在想什么?我以为你看到周辉月的现状,会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残酷,一旦输了,就是万劫不复。虞倦的一两句话,就让你这么接受不了?”  周知却认定这是个好主意,着急地说:“我又没有真和他结婚,玩几年而已,到时候再解除婚约不就行了。”  苏俪的语气冰冷,她不允许自己精心养大的作品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当然,这个瑕疵指的是他代表的价值:“周知,一个人得罪了你,你不想着以后怎么报复回来,反而是要把自己搭进去吗?你还知道虞倦和周辉月有婚约吗?”  周知还不死心,他只是个高中生,的确想不到别的法子,而且苏俪也只是觉得他幼稚。 第27章 毕竟苏俪很忙,忙着家庭和社交,以及自己的事业,不可能关心每一件小事,摄像头是她对这里唯一的直接控制,别的事都是通过孙七佰下达命令。  孙七佰开车过来后,没有直接去停摄像头,他很谨慎,先进来探查一遍,再做打算。  和往常不同的是,楼上好像没人,周辉月和虞倦都不在房间里。  孙七佰奇怪地下了楼,无意间发现后门是开着的。  他走了过去。  下午四点钟的风很大,将茂盛的夏草吹得如波浪般起伏,是很美的景象。  孙七佰看到两个人坐在后花园的台阶上,是两个背影,虞倦靠着周辉月的肩膀,像是睡着了。  周辉月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偏过头,眼神冰冷,做了个手势,在孙七佰开口前示意他闭嘴。  但是在看向虞倦时,又重新变得专注柔和。  那是一种,一种能表露出情感的眼神。  孙七佰停在原地,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眼前的一幕和他以前接受到的信息截然相反。  虞倦睡着后似乎也会保持对外界的感知,不太舒服地动了动。  周辉月的手臂落在虞倦单薄的脊背,像是拥抱,又像是将虞倦完全圈在怀中,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在虞倦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孙七佰听不清的话。  虞倦好像被哄好了,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孙七佰慢慢退了出去,按照周辉月的意思,就像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怎么会认定虞倦和周辉月之间毫无关系。  一切改变都是在虞倦来到这里后发生的。  周辉月的阴郁、冷淡,对未来的了无兴趣,或许都不是纯粹的伪装,一个人不可能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演戏。  虞倦是个意外,他让周辉月表现出属于活着的人的那一面。第25章 雨中  虞倦睁开眼, 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眼前一片黑暗。  天黑了。  半睡半醒间,虞倦迷迷糊糊, 只是觉得刚才的一觉睡的很好,现在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起床。  然后,虞倦就和平常那样, 在“枕头”上翻来覆去,像是在打滚, 实际上只是扭了扭脖子。  不过一转眼,他看到将暗的天色, 天际的云霞还有一丝黯淡的余晖, 晚风徐徐, 将半人高的草木吹得倾倒, 伏在自己的膝盖边。  不是在床上吗?  虞倦慢慢记起睡前的事, 他骑车回来,停电了,于是到花园来吹风, 然后很困……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虞倦缓缓偏过头, 意识到一个事实, 自己靠在周辉月身上,睡到了太阳落山。  周辉月的肩宽背阔, 靠起来很不费力。虞倦越睡越放肆,本能地寻找更舒服的姿势,换来换去, 脑袋抵着周辉月的肩窝,软绵绵地攀附住了这个人。所以睁开眼的瞬间, 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简直像是投怀送抱。  虞倦后背一僵,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退,却感受到了桎梏。  这人正抱着自己。  周辉月发现他醒了,松开手,温和地问:“睡了好久,很累吗?”  又解释说:“你睡着的时候,我怕你不小心掉下去……”  虞倦拧着眉,脸烧得很红,打断了周辉月的话:“……我知道。”  上一次是手臂,这一次是肩膀,虞倦很不明白,自己在睡着后这么喜欢贴在别人身上吗?  一定不是他的错,而是周辉月的。  虞倦挪到台阶边缘,哑着嗓子说:“你太瘦了,硌的我脖子疼。”  明明是他靠在周辉月的肩膀上,现在好像是对方的错。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这片寂静的荒野只有虞倦和周辉月两个人。  虞倦任性地提出要求:“所以你要长胖一点,下次不要再弄疼我了。”  周辉月没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他知道虞倦是不好意思。虞倦总是这样,用言语掩饰不想被人发现的自我,但不会口不择言。他太心软了。第一次推开门的那个午后,周辉月很确定,至少在那个瞬间,虞倦讨厌自己。  但即使如此,虞倦都不想伤害他,对他的要求是痊愈,而非完美无缺。  过了一小会儿,虞倦听到这个人说:“好。”  他的声音很低,和晚风一同送入虞倦的耳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周辉月问:“这是你的第二十一条要求吗?”  虞倦没有说话,朝周辉月点了下头。  *  进入八月后,虞倦和所以即将迈入大学的学生一样,加了新生群,偶尔关注学校的情况,做入学前的准备。  在紫金山庄的时间似乎过一天少一天,白天没那么长了,夜晚又那么短。  勤劳工作的杨小齐终于又轮到了一天假期,偷偷摸摸来了不愚山,再次为周辉月复诊。  虞倦没进去,他在外面等着。  一个小时后,杨小齐从周辉月的房间里出来,照例和病人家属虞倦讲述病情,最后得出结论:“病人的状况看起来比上次好得多,果然良好的感情关系有助于身体康复。”  虞倦:“?”  良好的感情关系……  虞倦:“停一停,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解?”  杨小齐愣住了:“什么误解?”  虞倦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和周辉月之间的婚约是在我出生时定下的,之后的十八年,阴差阳错下,我们没见过面。直到一个半月前,我来到这里,第一次和他见面。”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杨小齐医生看起来好像不信。  他觉得自己的情商很高,对周辉月的鼓励十分有用。  至于老板虞倦,可能是高中生脸皮薄吧。  虞倦:“……”  他决定不计较这点小事了,毕竟杨小齐的智商全点到看病上了,脑回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思考片刻后,虞倦说:“对了,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杨小齐已经把他当做朋友,愿意为虞倦两肋插刀,问:“什么忙,能帮我一定帮!”  话说出口前,虞倦有一秒钟的犹豫,他不知道自己希望周辉月痊愈的理由是什么了。是最开始那样,想要报仇,还是只是希望周辉月拥有健康的身体,不再有缺憾。  但虞倦没有非要在此时此刻得出结论,比起原因,结果更为重要,他知道自己想要这么做就够了,于是说:“我准备把周辉月送到医院,麻烦的是不能用他本人的证件,你能不能帮个忙?”  杨小齐“哇”了一声,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伙伴,为了虞倦和周辉月这对被困在深山里的未婚夫夫对抗全世界。  “帮帮帮,当然帮忙!”  虞倦托着腮,已经不去猜测杨小齐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  早晨十点钟,路水城接到苏俪的电话,说是有事要找她面谈。  这事不同寻常。路水城知道苏俪很忙,而且就身份而言,自己和周辉月有关,苏俪是继母,不可能和她保持什么良好的关系。除了社交场合,她们几乎不单独见面,私下没什么联系。  但苏俪代表周家,路水城不可能拒绝,如约而至。  两人约在一个私密性很好的会所包间。  苏俪已经到了,等路水城放下包,坐在对面时,她开口道:“这一次约虞太太,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和你商量。”  路水城心中一紧,问:“什么事?值得您这么说?”  苏俪面带微笑着说:“我想过,既然周家和虞家之间有这么多合作,而两个孩子之间的婚约也有十八年了,不如先这样,何必非让他们断了?”  路水城的笑容一顿:“这样,不太好吧。”  苏俪皱起眉,似乎很是担忧,欲言又止道:“我先生不想被人说闲话,为了两家人的体面着想,还是不能太快就断了。我呢,也不想被人骂成狠心的继母。”  路水城不是很愿意,这件事对她没好处。  苏俪也做好了打算,她说:“虞倦年纪还小,不怕耽误这几年。作为补偿,虞家和周家的合作还可以继续,到时候我会给虞倦介绍更合适的对象。”  “真是可怜,虞倦这孩子也算是被周辉月耽误了。”  回国之后,周知明显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一心一意想要找回面子来。  苏俪看起来很惯着孩子,实际上只是一种错觉,她给周知的行为举止画了一个圈,在圈里想怎么做都行,但真正决定他要走哪条路的人是苏俪。  路水城明显开始考虑值不值得了。  对苏俪而言,提出的这些条件不值一提,但她知道虞家会动心。  *  又一次,孙七佰过来送物资的时候,特意和虞倦说,前几天大门的监控不小心坏了,今天才修好,让虞倦不用担心有外人忽然闯入的危险。  虞倦不明所以,这话听起来像是提醒。但他做事一贯很谨慎,即使察觉到摄像头可能有问题,也从没在大门那边做过任何可能会引起怀疑的事。而且孙七佰的立场鲜明,是苏俪的人,根本没有提醒自己的必要。  而且监控坏了今天才修,孙七佰也太不称职了?  虞倦想了想,确定自己不可能出现纰漏才放下心,觉得可能是孙七佰的又一次试探。  到了下午,外面下起了雨,不能出门,虞倦和周辉月在房间里打双人游戏——上次的事给虞倦留下阴影,他不想再和周辉月一起看电影了。  结果玩到一半,虞倦的手机响了,他选择下楼接这个电话。  电话另一端是路水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通过话了。  路水城很亲切地问:“倦倦,最近过得怎么样?山里要是无聊,你可以提前回来。”  虞倦回道:“可以吗?不是要等到开学?” 第29章 原因和结果相反。  虞倦偏过头,其实在冲动的脱口而出后,他就后悔了,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应该问这些。  有些事、有的真相,对方永远不会知道。  但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虞倦好像勉强满意。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乌云并未完全散去,却被日光照亮了,像是一团晕染开的灰蓝色颜料。  周辉月低声说:“讨厌的人也别在意了,我会帮你的。”  虞倦有些迷惑。  周辉月开玩笑:“你不是说我是不愚山伯爵吗?”  虞倦不说话了,他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用这个备注,是他作茧自缚。  周辉月很肯定地说:“基督山伯爵等了十四年。我不会的。”  听到这句话,虞倦恶狠狠地咬牙,可是你十五年后才会解决掉所有仇人,还不小心把无辜倒霉的穿书者虞倦也一起卷进去了。  不过算了。  虞倦心乱如麻。  他们之间正在变得亲近,周辉月开始变得与众不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了。虞倦心想,可能一开始就错了,不应该买那罐糖,不应该任由周辉月为他修补那扇窗户,不该做的事太多太多。他们应该保持距离,而不是一步一步地靠近。  现在好像已经晚了。  虞倦有一瞬的后悔,但那后悔没有很剧烈,不至于让他意识到危险,立刻及时止损。  于是,虞倦说:“那我等你吧。”  周辉月握住了他垂下的指尖,虞倦没有挣开,像是默许是某种承诺的见证。  在复仇之前,落魄伯爵失去一切,一无所有,陪在他身边的唯有来到这个僻远山庄的大小姐。  他必须要对他的未婚夫许下永不沉没的誓言,献上往后所有。第27章 傍晚  在炎热、阳光、繁密的枝叶, 日复一日的蝉鸣声中,八月正在一天一天过去。  虞倦的习惯不知不觉地改变,午睡地点从二楼房间的床上变成了花园的台阶。  就像现在, 虞倦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他知道自己又睡在了周辉月的身边。每一次醒来,要么是压着周辉月的手臂,要么是靠在对方的肩头, 还有一次枕在他的膝盖,虞倦吓了一跳, 周辉月说是恢复得比较好的左腿,而且膝盖往上没有受伤, 让他不用担心, 虞倦还是打电话咨询了小杨医生。  后来……后来虞倦就放弃抵抗了。或许他就是有这样的天性, 只是在过往十多年没被发现。  而且周辉月也不在意, 好像这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  虞倦像是做了个梦, 还未清醒,迷迷糊糊地说:“等到八月过去……”  然后是靠得很近的、很轻的声音:“八月过去会怎么样?”  虞倦没有睁开眼,似乎想了好一会儿, 有些可惜地说:“夏天就结束了。”  在此之前, 虞倦并未对夏天有所偏爱, 夏天太热了,虫很多, 太阳很晒,虞倦不喜欢。  在某个瞬间,在梦里, 在无意识间,记忆碎片提醒他这个夏天代表别离。  虞倦才不希望夏天结束。  周辉月的手搭在虞倦微微凸起的脊背。他的手臂很长, 也很有力,即使坐在轮椅上,行动不太方便,也可轻松揽住虞倦。  虞倦一点一点适应了这样的距离,还未感受到排斥,就已经适应,边界慢慢模糊消失。  周辉月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许笑意:“夏天不会结束。”  虞倦又睡在了这个夏日午后,他含糊着轻声说:“……骗人。”  夏天不会因为周辉月的意志而改变。  虞倦不知道的是,周辉月不会让属于他的夏天结束。  半个小时后,周辉月接到了周恒拨来的电话——一个他知道会在今天打来的电话。  他看着手机屏幕,等了三十秒,按下了接通。  重生之前,按照周辉月既定的人生轨迹,周恒会和白屹合作,共享了从周辉月手中拿到的核心算法。周恒发现了周辉月车祸的蛛丝马迹,从来找到了隐藏在后面的白屹,但他不是为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而是想要将那样东西拿回来。  白屹拒绝了,但他提出,两人可以达成合作,共享好处,没有必要鱼死网破。  周恒同意了。  周辉月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祸水东引,何况他掌握的是十几年后,重新开发,升级完善的算法,现在的初制品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他本来没打算这个时间就拉周恒入局,太早了。  但是现在不了。  周恒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门锁着,没有熄灭的半支烟搁在烟灰缸上,他镇定地说:“我收到邮箱里的东西了,你是什么意思?”  他顿了一下:“我找人问了,这是你之前开发的吧。现在你出了意外,公司濒临解体,做不下去是很可惜,你打算怎么办?”  周辉月可有可无地说:“嗯。”  周辉月发过去的是算法的介绍,开发进程,以及一小部分实际运行情况。  但这些就足以颠覆周恒的想象了。  他在第一时间就找人验证了真假,同一时间找了几个周辉月名下那个解体的小公司的员工,实际了解到情况,知道是真的,才按捺不住,找上了周辉月。  周恒不想见周辉月,因为周辉月让他想起第一任妻子。  康勉也有这样的天赋,在大学时,她就开始尝试自主开发,他们是恋人关系,很快,康勉就主导了周家公司的研究方向。周恒也借此让公司更上一层楼。  有的时候,周恒看着妻子工作时的样子,开始不愿意面对这个人人。如果不是康勉,他会拥有现在的一切吗?  结婚的几年后,康勉怀孕,周恒希望她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家庭和育儿中,将公司与她之间的关系剥离开来。或许是丈夫的劝诫,又或是康勉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她不得不接受现状,开始像一个富家太太那样待在家中。但她并不热衷人际关系,对社交场合也没有兴趣,茶几里的杂志永远是科技前沿报告。有一次公司出事,还是康勉临危受命,才勉强支撑过去。  也是在那次过后,康勉对周恒说,或许和他结婚是自己一生中犯下的最大过错,她在思考要不要继续下去了。  但她没等到决定就去世了。周恒也不必再纠结,如果康勉真的要和自己离婚,自己该怎么办,离婚会对公司产生怎样的影响。隔着水晶棺椁,周恒看着康勉苍白的面容,再也不会睁开的眼,和那双曾吻过无数次的嘴唇时,他是有点伤心,但更多是庆幸。  康勉死后,他选择立刻忘掉这个人,迅速和一个富家小姐结了婚,娶了一个漂亮且柔顺的妻子。  往后的快二十年,周恒尽量不去回忆人生的前三十年,就像第一任婚姻不存在那样,没有离经叛道地和高中时的贫穷女同学许下非她不娶的忠贞誓言。  周辉月开口说:“我做了很长时间,没料到车祸后公司已经拆了,人也都走了。”  周恒拾起从未有过的父亲的身份:“你是我的儿子,有周家的帮衬,有什么做不到的?”  “是吗?”  周辉月的声音莫名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让周恒痛恨的那种平静又出现了,康勉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着疑惑和错误,他几乎要压不住脾气了,强迫周辉月将算法交出来。  但是,周辉月说:“是很可惜。比起别人,我宁愿给你。我不想让白家得到我的东西。”  周恒一愣,他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虽然在此之前就有隐约的预感,但是这么轻松就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还是松了口气。  他拿出根烟,点了火说:“我们是父子,你这么想是对的。”  又摆出做长辈的态度:“你太年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实际上太莽撞,缺少磨炼。这么重要的事,由我来办的确更好。”  周辉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手指覆在虞倦的耳朵上,指腹贴着他的脸颊,知道他睡得很熟,不会因为这几句就醒,呼吸很安静。  周恒所说的话不出他的意料,周辉月很擅长应付这些人,他曾做过好几年这样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耐心地等待最后想要的结果。  但是他现在不太耐烦,可能是这通电话拨来的时间太差了。  虞倦正在睡。  周辉月简单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八月过后,我要回白城。”  “有些情况只有我了解。”  他说的没那么具体,但周恒知道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周恒踌躇满志,已经想到接下来十年的计划了。  二十二岁的康勉曾让周家更上一层楼,现在轮到二十二岁的周辉月来帮助自己了。  他们太像了,周恒比不上他们,无论是康勉还是周辉月,他畏惧过于耀眼的光芒,但是周恒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  或许是出于愧疚,但更像是合同还未签订前的客套,周恒表达着必要的关心和尊重,他问:“你的身体还好吗?”  “还可以。”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几秒钟,周辉月挂断了电话。  *  午睡醒来后,已经是四点了。  虞倦回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个小时,接到了小杨医生的电话。  杨小齐接头暗号式的表示孙七佰真的不在家。  几天前,虞倦发现孙七佰带来的补给比以往都要多得多,是之前分量的好几倍。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后来算着日子,这次间隔的时间比之前最长的一次还要长了。  孙七佰没有过来。  是有什么事吗?他会不会不在这里了。  虞倦忍不住想。  他知道孙七佰的住所,但没办法亲自过去,也不想暴露,就让杨小齐帮忙打听。  虞倦问:“他去哪了?现在会回来吗?”  杨小齐嘀嘀咕咕:“孙七佰的妻子好像是生病了,所以不在家,去医院照顾她了。我托人问了,是有这么个事。”  他找了好几层关系,托师兄的女朋友的老师,最后总算确定。  虞倦说:“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杨小齐说:“我要吃大餐!贵的那种!”  想了想,又谨慎地说:“如果不好吃,你会再请我一顿吧?” 第31章 对方的体温略低,圈住了虞倦的手腕。  “你走得太快了。不等我吗?”第29章 送花  夏天的白昼很长, 黄昏不会骤然结束,而是缠绵地延续,直至最后一缕落日消失。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 从大路的缺口往下,又走过一条颠簸的小路。这路很窄,周围的高树拔天而起,越长越密, 大约是鲜少有人来的缘故,茂盛的树木几乎将整条路都淹没了, 路的尽头仅容得下一个人走过。  两人先后穿过这个狭小的缺口,之后豁然开朗, 前面是一片有水的峡谷。  峡谷的地势很低, 中间是溪水形成的浅滩, 光滑的鹅卵石铺了满地, 树影倾倒, 环绕着整个峡谷,倒映在水面上。  这里安静得像是个世外桃源。  虞倦往前跳了两步,停在周辉月不远不近的地方, 抬了抬下巴, 说:“怎么样, 是不是很好看?”  周辉月环视了一圈,但都没有停留, 最后,目光落在虞倦身上,笑了笑:“很漂亮。”  虞倦有点得意地点了下头。  周辉月装作不知情地问:“是你上次说的那条小溪吗?”  他知道不是, 只是想和虞倦说话,了解更多。  虞倦转过身, 向河岸边走去:“不是。那里太远了,现在天快黑了。”  周辉月看着他的背影,得寸进尺说:“下次要去那里吗?”  虞倦停下脚步:“下次吧。”  轮椅在这样不平坦的路上行得很颠簸,周辉月不紧不慢地跟在虞倦的身后。  虞倦听到轮椅碾过石头的声音,转过头:“很早的一次,我走错了岔路,不小心误入这里,然后就走了。”  他想了一会儿,蹙着眉:“说起来,还是地图的问题。”  他嘀嘀咕咕时的嗓音很可爱,像是软绵绵的粉色的云,顺着风,飘到了周辉月上方的天空。  周辉月想要靠近。  虞倦指了指对面的山:“导航的意思是让我跋山涉水,就这么过去。觉得我是铁人三项的选手吗?”  周辉月抬头看着虞倦,笑了好一会儿:“不行。别走丢了,要不然你装个gps定位吧,不然我怕找不到你。”  这人……  不过本来不觉得好笑的事,说给了周辉月听了后,好像真的有点意思了。  虞倦说:“才不装,我又不笨,真会被地图骗,上次就原路返回了。”  一段误入的景色,也分享给周辉月看了。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溪水边,虞倦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坐在上面,他托着腮,随意地问:“你在这里,是不是不开心?”  说完虞倦就后悔了,感觉是废话。  周辉月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不太会。”  但是会有。  在整本书里,复仇的过程中,周辉月没有失控的瞬间,情绪总是很平静,他好像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不会有任何动摇。  虞倦想了一会儿,他可能真的信了杨小齐的鬼话,觉得心理健康对病人的康复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开始胡思乱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他语调有点慢,似乎在想着什么:“我不高兴的时候,会想过去发生的好事,也会想未来。我觉得……未来总是会好的吧,长大了就会好了。”  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周辉月:“伤口痊愈了也会好的。”  周辉月“嗯”了一声,他说:“我知道的。”  虞倦没有改变周辉月的人生的打算,虽然他正处于低谷。书中没有正面提过这些,周辉月的痛苦和挣扎,他是如何东山再起。他的第一次出场是十几年后。  想了这里,虞倦说:“你想了吗?”  周辉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那两个字:“未来?”  虞倦点了点头。  “想了。”周辉月没笑,神情很轻松,“想了很多。”  但具体没说是什么,这样一个人,肯定不会毫无打算。  虞倦看了他一眼,很笃定地说:“会很好的。你会有很好的未来。”  风拂过树梢,也吹起虞倦的碎发,他将头发理了理,压在耳后,眉眼间显出些与年纪相符合的稚气。他不常这样,平时表现得像是看透人世间的种种,他的确讨厌很多人、很多事,但只是厌烦,只是想要远离,而不是想从中得到什么。  就像是与世隔绝,游离人群之外的人。  是突然出现在紫金山庄,有着绿眼睛和挑剔要求的大小姐。  最开始用这个称呼时,周辉月的确只是觉得很合适,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现在则是想要保护。  他那一望可知的高傲,深埋于心的脆弱,以及若有若无的天真。  他们绕着河滩逛了一圈,路过了一大片不知名的,在黄昏时绽放的粉紫的花,夹杂在密密丛丛的苍绿中,很好看,虞倦不远不近地站着,看了很久。  周辉月问他要不要摘。  虞倦摇了摇头,拾起不小心折断,落在地上的一朵。  周辉月将轮椅停在花丛旁,靠得很近,但距离把控得很好,没有碾压任何一只。  可能是不久前下过雨,又或是什么有什么动物经过,这种野外的花又无人保护,断掉的很多。  最后,周辉月拾了很多,变成了一小捧,很小心地打理了。这些花枯萎的程度不一,有些已经折断很久了,花瓣失去水分,蔫蔫的垂着,但是很特别。  周辉月将花束递给了虞倦。  虞倦没有犹豫地接过来,或许是因为真的很喜欢,又或许是知道不会有虫,他将花捧在怀里。  周辉月问:“以后玻璃花房里要种这个吗?”  尝试给虞倦送花的人有很多,但接受是头一次,虞倦捧着花,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消失了,虞倦回望这里的一切,心中生出些许留恋不舍,但还是说:“回去吧。”  很快,天就黑尽了。  虞倦打着手电筒的灯,和周辉月一同穿过小路,回到平坦的大路上。  今天是个晴朗的月夜,高大的乔木肆意上涨,繁密的枝叶遮挡住了月亮的光辉,两人在明与暗之间穿梭着,像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游荡。  “虞倦。”  周辉月叫了虞倦的名字。  虞倦回过头,他迎着月亮,看向周辉月。  周辉月背着光,神情模糊不清,他说:“我本来很讨厌这里。”  算起来,不愚山承载了周辉月不堪回首的过往,他的残缺,他的失落,他的鲜血和痛苦,或许还有短暂时间的认输。  他在这里失去一切。  “不过现在不了,有了很美好的回忆。”  周辉月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虞倦知道他说的是真的,矜持而含蓄地说:“我也是。”  周辉月很轻地笑了。  其实和虞倦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在覆盖他过往的记忆,但他必须要忍耐,谨慎地控制住对虞倦过分的好奇和欲望,否则会吓跑安静湖泊里的一条游鱼。  至少在他将整个湖泊变成自己的鱼缸前,他得这么做。第30章 照片  房间内的温度适宜, 苏俪站在餐桌旁,为今日的晚餐挑选合适的配花。  花束是下午送来的,才采摘下来不久, 很新鲜,价格昂贵。  苏俪挑选出一枝又一枝,插.在花瓶中。  一旁的佣人说:“还是太太在的好,房子里才有生气, 像一个家。”  苏俪笑了笑:“他忙于工作,哪里有空在家里待着, 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担心他的身体。”  顿了顿后, 又继续说:“放暑假后, 小知也一直吵着要来看爸爸, 我说让他好好念书, 不许他来, 他还不高兴。”  佣人奉承道:“到底是父子情深,先生看到小少爷也会高兴的。”  苏俪选好最后一枝,说:“也是, 我总不好在中间当这个坏人。”  实际情况是周知从没说过想来, 他才不想坐十几个小时飞机, 再在周恒面前演两天乖孩子。  话说到这里,有人走进来, 低声说:“太太,先生回来了。”  餐厅的门被推开,周恒出现在门外, 他已年过五十,却保养得当, 看起来体面至极,依旧看得出年轻时英俊的模样。  苏俪放下手上的东西,迎了上去。  吃完饭,餐厅里没有别人,周恒放下筷子,但没起身,苏俪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果然,三分钟后,周恒开口:“我不在国内,家里有点事,还得麻烦你。”  苏俪轻声细语:“家里的事怎么能算得上麻烦,有什么着急要办的吗?”  周恒已经做好了决定,用一种告知的态度说:“周辉月待在山里也不是个事,我打算把他接回白城。”  苏俪脸上的浅笑立刻消失了,下一秒,她说:“这又是为了什么?他不是好好的在紫金山庄养病吗?”  她很明显的不高兴了:“那是他妈妈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我还特意找人去照顾他,难道还亏待了他?”  周恒抬起头,朝苏俪看去,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不赞许的意思,像是对苏俪很不满。这样的理由只有在他愿意接受的时候才有用,他和外人不同,知道真实的情况,之所以之前没有反对是因为对周辉月漠不关心,而现在他想从周辉月那里得到需要的东西。  苏俪迅速低下头,有点委屈地说:“我忙里忙外这么多年,你还不信我吗?”  周恒明白苏俪的心思,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能放心,将家里交给她照顾。他认为这个妻子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便开诚布公道:“他的腿坏了,周家不能有这样一个继承人,但多养他一个人也不过多一口饭。周家还不至于这点钱都出不起,我不能看着他这样颓废下去,任由外人风言风语,胡乱猜测。”  苏俪仍不死心:“既然那样,你再找个好地方让他养伤,也不用非要回白城。” 第33章 虞倦:“……”  也行吧。  周辉月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过孙七佰在这个时间回来,不算是个好消息,虞倦问:“怎么了?前段时间都没来。”  孙七佰打开箱子,解释道:“家里有点事,没什么。”  周辉月突然和他说,让他消失几天,他正好抽空去陪了妻子。  孙七佰隐晦地瞥了周辉月一眼,又定了定神:“这次来,是太太让我来转告一件事。”  “什么事?”  孙七佰说:“太太说,等八月过了,就送大少爷回白城。”  虞倦一时没反应过来,花了几秒钟来理解这句话:“为什么这么突然?”  孙七佰干笑着:“这是太太的意思,我一个干活的,也不清楚。”  虞倦没忍住,又多问了几句,反而周辉月似乎不怎么在意,一言不发。  孙七佰送完东西,迅速地溜了。  虞倦偏过头,看着身旁的周辉月,他看得很认真,又很疑惑,似乎很不明白。  虽然书里没提具体的时间,但是隐含的意思,不是只有两三个月吧。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  这次变了,那以后的剧情呢?  虞倦陷入某种悖论,《白城恩仇记》对他的影响约束不大,但这本书的主角是周辉月。  他张开嘴,想问周辉月知不知道原因,想了想又算了,周辉月被困在这里,他暂时还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虞倦。”  虞倦抬起头。  他看到周辉月静静地看了过来,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等回到白城,我能去找你吗?”  虞倦留在白城上学,周辉月回到白城,白城大学在市中心,周家的房子在二十公里外,乘坐交通工具,需要的时间比虞倦骑车去安山村还要短。  夏天是会结束,但八月不再会是别离时刻。  他们相处的期限似乎被无限延长了。  虞倦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呼吸一滞,心乱如麻,没有回答。  即使虞倦为了这么点小事犹豫这么久,周辉月依旧很耐心。  好一会儿,直到虞倦的睫毛颤了颤,他回过神,有什么想说的,周辉月先一步开口了。  虞倦不得不将喉咙里的话吞回去。  周辉月半垂下眼:“我从小没在白城待过,听说那些人不太友好。”  虞倦:“?”  本书主角,一个连唯二血亲都送进局子,把白城闹得翻天覆地的归来复仇者,还会在意别人态度友不友好这个问题吗?  周辉月继续说:“我的腿还没痊愈,有我这样的未婚夫,是不是对你不太好,不太友好的人也会因此攻击伤害你?”  “如果我不去找你,那些人或许就不知道了,毕竟你和刘奶奶认识两个月……”  虞倦头皮发麻,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在周辉月的话里感到一丝丝负罪感:“可以。”  周辉月也笑了,好像一下子变得高兴,他说:“好。”  原来二十二岁的周辉月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吗?虞倦深感不解。  他不太耐烦地仰起头,掩饰自己多余的想法:“你是我的未婚夫,没人敢嘲讽我的人。”  真是心软。周辉月想。  想碰他的眼睛。  *  回到房间后,虞倦回忆起《白城恩仇记》这本小说,他当时看得很快,现在只记得故事大略的发展概况,连人名都不大记得清,毕竟是本上百万字的小说,又不是课文阅读理解,他还能认真研读。  其实本来是没什么,虞倦没打算利用这本书的剧情做什么,也不想将自己的人生局限在一本设定好的书里。既来之则安之,虞倦只想过好自己的人生。但是现在,或许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才开始琢磨起这件事来。  但他没能沉思几分钟,杨小齐的电话就打来了。  很紧急。  虞倦一接起来,就听他火急火燎道:“卷儿,大事不好了!刚刚师姐告诉我孙七佰今天不在陪床了,好像是回去了!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要陪妻子做完第一疗程的治疗,看治疗效果,再和医生商讨下一疗程的具体展开,没想到会这样。那你们还怎么出来啊!”  他和机关炮一样说了一连串的话,虞倦坐在桌边,电脑屏幕的记事本上有几个简单的词,是虞倦用来回忆剧情的关键,他说:“谢谢。但是……”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孙七佰说,八月结束的时候,周辉月就要回白城了。”  杨小齐“啊”了一声:“这样吗。那也行吧,去了城市,医生也好找一点了,但是你未婚夫的那对恶毒父母不会是不放心孙七佰,所以要亲自看管,不让他接触外人吧!”  多了虞倦这个朋友后,小杨医生开始阅读公众号上的很多豪门辛密,对富豪家庭的勾心斗角有了进一步的认知:“但是也不能犯法,要是非法拘禁,我就帮你们报警,反正我在这里,离白城十万八千里。”  虞倦没忍住笑了:“好。过几天找你吃饭。”  杨小齐听到后非常期待,他是出来摸鱼的,护士姐姐的提醒他主任正在发火没人可用,他赶紧溜回诊室了。  挂断电话后,虞倦看着屏幕上毫无逻辑的词语,一点一点联想构建着整本书的内容。  每想起一个剧情,虞倦就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周辉月的身影。  有的时候是和周辉月相处的片段,他的父亲企图用那块翡翠打动他,说是特意为他的出生而准备的,周辉月没有丝毫动容,也没有戳穿周恒的谎言。虞倦会想起他捧着那枚吊坠,周辉月对自己说翡翠为何没有丢失时的神情。也有的时候是幻想剧情中的周辉月,比现在年长,又比临死前看到的周辉月年轻一些。  虞倦不愿意再想周辉月,这会让他的思维变乱。但是没有办法,周辉月是主角,他是这本书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好烦。虞倦想。  心跳的很快。他不想将人生局限在书中,应该离讨厌的人,离故事的主角远一点,这场意外的相遇应该只是在这个夏天。  周辉月问自己,能不能来找他。虞倦以往会干脆利落的拒绝,那时却想了很久,他变成了一个犹豫不决的人。  真奇怪,他就那么答应了。  虞倦拒绝再思考下去,他的脸发热,迫切需要用什么来降温,又想起刘奶奶今天给他塞的东西里有一罐樱桃汁。  和平常不同,刘奶奶没有过多介绍每一样东西,她着急的是虞倦的订婚对象。  又是周辉月。  虞倦摇了摇头,努力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  应该是放在冰箱吧。  虞倦按下电脑屏幕,起身去了厨房,拿了个杯子,将玻璃罐搬到了卧室中,吹着空调,倒了一杯“樱桃汁”。  过于甜腻的香气遮盖住了度数很低的酒的味道,而虞倦压根就没多想。  好甜。  与周辉月有关,有什么失控了,正在脱轨。  那样的感觉萦绕在虞倦的心头,随着心脏的跳动,一点一点向全身蔓延,是他过去人生中很少遇到的事。  而烦恼的根源还一无所知,凭什么只有自己不高兴。  十几分钟后,喝了小半罐樱桃酒的虞倦理智全无,他摸索了半天,拿出手机,点开和不愚山伯爵的聊天窗口,恶声恶气地说:“周辉月,你过来!”第31章 醉了  房间里, 周辉月正在和杭景山通话。  杭景山对周辉月说:“白屹应该知道了。毕竟你那个……周恒插手你公司的意思很明显。”  “不说公司解散后走掉的那些人,连三个月前离职的员工,他都给赔了违约金挖回来了, 看起来是势在必得。”  而且是想把周辉月踢出去,由他自己掌控这个项目。  周辉月说:“很正常。”  意料之中。  杭景山是真的搞不懂周恒。孩子丢了十几年,就在福利院长大,没被别人收养, 看起来就是没用心找。人回来了,孩子飞灾横祸, 也完全不管,直到知道了这个项目, 立刻下手想要抢过来。实际上周恒对周辉月但凡有点感情, 不是这么不上心, 都不可能会是自己和周辉月合作。  忽然, 桌上的另一个手机震了震, 是虞倦发来的消息。  周辉月点开微信,虞倦的声音响起。  “周辉月,你过来!”  周辉月先是笑了, 几乎立刻就听出虞倦的不对劲。  杭景山也听到了, 他“啧”了一声:“脾气真大。”  周辉月否认:“不大。”  杭景山:“啧。”  怎么还有人睁眼说瞎话。  周辉月说:“邮件发给你了。未婚夫找我, 有事晚上说。”  “挂了。”  杭景山想,幸好只是未婚, 否则可能连晚上都找不到人。  转念一想,又庆幸自己拒绝了家里长辈热心牵的红线,连周辉月这样的人都要对未婚夫随叫随到。  他可不想这样。  *  三分钟后, 周辉月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着很甜的酒的香气。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 天气很好,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照进房间里,虞倦整个人都沉浸在明亮的光线中,显出单薄却好看的轮廓。  他坐在床边,单手托着腮,有点不高兴的意思,但似乎忘了原因:“你来了。” 第35章 周辉月捞起落在地上的浴巾,但没将剩下的部分抽出了,因为压在虞倦的身下。  过了一会儿,虞倦似乎是找到了,他用脸颊贴了贴周辉月的手背,是凉的,便慢吞吞地挪了过去,枕着周辉月的手臂。  虞倦的头发是潮的,缓慢地洇湿着周辉月的皮肤,湿哒哒的黏着,又闷又热,存在感极为强烈,但与舒适无关,又让人深陷其中,不想离开。  至少周辉月不想。  他没动,虞倦瞥了他一眼,无端地觉得这个人不是很乐意,他说:“不许不高兴。”  周辉月没有表露出一点拒绝的意思,但不高兴也是不被允许的。  他稍抬起手臂,枕在上面的虞倦的脑袋也跟着起伏,他低声说:“管的这么宽。”  顿了一下,又说:“没有不高兴。你看错了。”  周辉月伸出手,抓住虞倦潮湿的头发,半张开的指缝像是很疏的梳齿,一点一点,很有耐心地替他梳理。  虞倦被照顾得很舒服,小动物似的蹭了蹭,他想不了太多,有什么说什么:“我本来……”  说的断断续续,周辉月一直在等待。  好一会儿,虞倦说出下半句话:“……很讨厌你。”  闻言,周辉月捏了捏虞倦的脸,不重:“讨厌谁。”  以虞倦的姿势,想要看周辉月有点费力,但他还是换了个角度,仰起头:“讨厌周辉月。”  周辉月又捏了一下:“为什么?”  虞倦皱着眉,声音里满是委屈,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往事:“你对我不好,欺负我。”  清醒的时候,虞倦已经很少想起重生前的事。但他现在喝醉了,那些过往如幻梦一般在他的眼前浮现,他躺在床上,看着那扇推不开的窗户,肺就像一个坏掉的风箱,连呼吸都会痛。  后来不痛了,因为他就要死了,感觉不到了。  而这个人……这个人还那么恶劣。  周辉月不由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欺负过虞倦。最开始的那几天,没有帮虞倦做饭,没有帮他修补窗户,让他房间里出现了虫,好像是对虞倦很差。  但也不能算欺负。  下一秒,虞倦又指责:“刚刚又捏我的脸,好痛。”  周辉月笑了,扣住虞倦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确定他的脸颊连一点红痕都没有留下。  真娇气。  虞倦的神情很纯真,有些不知世事的迷茫,他说:“来的时候,我是想把你打一顿,报了仇就走的。”  周辉月忽然意识到,虞倦是喝醉了,但不是胡说八道,而是牵扯到来这里的原因,不动声色地引诱他继续:“那为什么没做?”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虞倦居高临下地站在门外,眼神冷淡,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周辉月。  周辉月以为他是来退婚的。  当时没想太多。虽然时间点不同,但重来后的人生不是一成不变,一点很小的举动,就可能影响到别人的决定。  周辉月懒得敷衍,希望尽快解决这桩麻烦。  虞倦却说出了那句意料之外的话。  ——“我的未婚夫,怎么能是这幅颓丧的样子?”  虞倦咬了下唇,他想了很久:“因为,你看起来快要死掉了,趁人之危不太好,我……”  周辉月肯定地替他补全了没说出口的话:“你心软了。”  房间里很安静,仅有虞倦绵长的喘息声,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周辉月听着他的呼吸声,想,虞倦是他平生所遇到的最心软的人。  一切始于心软。  他问:“现在呢?”  虞倦的下巴被周辉月托着,他一边想一边数:“你帮我修好了窗户,做饭很好吃,拍死了虫子……”  “而且,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整个夏天。”  虞倦低下头,咬住了周辉月的大拇指,不算很用力,停了几秒钟,很快就松开了。  周辉月甚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比起几不可察的疼痛,嘴唇柔软的触感要鲜明得多,几乎压倒了别的所有感觉。  他的大拇指上留下了一圈咬痕。  虞倦这么做是认真的,他说:“现在报了仇了。”  周辉月一怔。  虞倦的行为有时很难懂,有时却很好猜。  就像现在,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欺负过虞倦,被虞倦讨厌。  是在什么时候?  周辉月知道,虞倦并不是原来的虞倦,或许他们曾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相遇。他曾在无人的深夜里沉思,细数过往接触过的每一个人,但没有一个和虞倦类似。  否则他一定会记起来。  虞倦支起手肘,他仰头看着周辉月:“所以我可以原谅你了。”  周辉月和虞倦对视,那眼眸像是一片翠绿的湖泊,绿意使他深陷其中。  周辉月有一瞬的失神。  他问:“原谅什么?”  虞倦脱力一般合上了眼,睡了过去。  周辉月没能得到答案。  他保持这样的姿势,凝视了虞倦很久,又看了眼窗外。  阳光依旧刺眼,遮天蔽日的高树绿的乏味,蝉鸣声枯燥无比。  无聊的、沉闷的、令人厌烦的夏天。  二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对周辉月而言太过漫长,他被迫在这个夏天等待,也在这个夏天失去。在此之后,周辉月不想再过夏天。  直至虞倦的来到。  夏天是虞倦的季节。  周辉月重新观察夏天,得出了与夏天有关的一百件小事,覆盖了过往的所有印象。  提起夏天,想到的第一件事永远是虞倦。  不能再用好奇、意外,这些流于表面的词表达纯粹的感情,夏天因虞倦而不同。  周辉月曾因复仇而无法容忍接触的人怀有异样的情绪,他需要彻底了解身边的人的一切,否则就会远离,转而寻找可代替的人选。但那些过往的行为准则在虞倦这里全都不能奏效。  虞倦有很多周辉月不知道的事,过去的讨厌,不知何时的欺负,为什么会成为现在的虞倦。周辉月平静的想,但这些都无所谓,他的心并非因此而起伏。  而是别的,更特别的,周辉月从未有过的感情。  他低下.身,指腹处的咬痕贴着虞倦的脖颈,那里随着呼吸而轻轻颤动着,漫不经心地说:“报仇可以,但是得留在我的身边。”  因为周辉月不可抵抗地被虞倦吸引。  他喜欢虞倦。第33章 矜持  虞倦是在半夜醒的。  浑身无力, 头有点疼,胃也很空。  他想起从冰箱里拿的“樱桃汁”,猜到大概率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  “醒了?”  黑暗中传来周辉月的声音, 虞倦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周辉月按下床边的开关,灯一下子亮了。  虞倦感觉到刺眼,用手臂遮住上半张脸,支起身, 看到玻璃窗上的自己的倒影,头发乱糟糟的, 像是经历了百般蹂.躏。  好混乱。  虞倦又闭上眼,努力回忆自己喝醉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才成年不久, 酒只喝过两次, 每次都断片。不过这次醒得快, 依稀有些印象, 但不多, 只有一些片段。  好一会儿,虞倦记起自己好像靠在浴室的磨砂玻璃上,淋浴喷头开着, 热水不停地在身体上流淌。  然后又回到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 他湿着头发,非得贴着周辉月的手臂……  虞倦猝然低头, 发现床单上有一块是皱的,像是湿了后才晾干不久。  不是幻觉。  虞倦想死。  周辉月好心地问:“我煮了粥,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虞倦揉了下乱糟糟的头发, 有点难堪地问:“你不去睡吗?”  周辉月一如往常,没什么困倦的意思, 很难想象还是个病人,他说:“不困。你喝醉了,不太放心。”  虞倦按了下胃,说:“吃。”  他想要装作无事发生,但被记忆里零星的片段折磨,终究没忍住:“我喝醉了没做什么吧。”  周辉月挑了下眉,如果虞倦真的全忘了,他不会这么问,但如果记得全部,估计也不会提。  他说:“很乖。”  虞倦的手掌反撑在枕头上,似乎是放下心,含糊地应了一声:“真的?”  然后听到冷不丁的一句:“假的。”  虞倦深吸了一口气,明明这个人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不小心喝酒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很烦,现在是不烦了,但是做了更不可挽回的丢脸的事。 第37章 两人刚迈出医院大门,虞倦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他从小身体健康,很少来医院,对这里没什么恐惧,但是对生病有。  任何人但凡经历过死亡,都不会想再重复一次。  虞倦不想再回忆那些。至于原身的病,也是在十五年后才爆发,中间的时间太长了,就算现在去检查,大概率什么都查不出来,虞倦想等一等再说。  等他忘掉那些被病痛折磨的记忆。  所以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  杨小齐乐了。因为虞倦的年纪虽然不大,但像是在豪门家庭中饱经历练,处事不惊,安排什么都很妥当,很难看到这一面。  他说:“虞倦同学,你怎么还讳疾忌医?”  虞倦调整了一下呼吸,冷冷地说:“我看起来像是有病吗?”  那自然是不像的。况且杨小齐也不可能真的希望虞倦生病,有自己帮忙的机会,所以连忙摇头。  虞倦定的是一家口碑很好的火锅店,就在医院的几百米外,生意不错,但现在不是饭点,人不多,不用等座。  落座之后,杨小齐点了个鸳鸯锅,问了虞倦的忌口,说:“你竟然这么多东西都不吃……”  虞倦还以为他关怀备至,就听他继续说:“幸好我什么都吃,还能点好多。”  耳机里传来一阵很轻的笑声,周辉月也听到了。  虞倦扫了点餐码,加了几个菜,然后说:“吃饭,挂了。”  杨小齐一愣,才意识到虞倦不是在听音乐:“你在和谁打电话?”  虞倦摘下耳机,放进盒子里,他戴了好几个小时,两只轮换着来,现在都快要没电了。  他说:“周辉月。”  “不说话的时候电话也一直接着吗?”  “嗯。”  等菜的间隙,杨小齐一副想说又很犹豫的样子。  虞倦本来是不耐烦问这些,愿意说就说,不说就是没那么想,但杨小齐和别人不太一样,具体指他的脑回路,所以问:“怎么了?”  杨小齐瞥了一眼周围,鬼鬼祟祟地说:“我觉得吧……你的未婚夫,就是病患是不是对你太过依赖?”  如果是热恋期一直打电话聊天的小情侣,杨小齐没谈过也见得多了,能够理解,黏黏糊糊,喜欢秀恩爱,也没什么。  但虞倦和周辉月不太一样,不说话电话也是通着的,反而有点奇怪。  周辉月说“我知道的”的语气他已经忘了,但杨小齐能够感觉出来周辉月与一般人的不同,过于冷静,过于理智,似乎对伤势也不太在乎,这一切都因为虞倦而好转。  杨小齐想起某些案例,比如病人会过度依赖照顾自己的人,而虞倦又是他的朋友,对此无知无觉,所以忍不住提醒。  虞倦怔了怔,下意识的反驳:“不是这样的。”  在过去的一个月,他每一次出门,都会和周辉月通话。因为是在山里,很可能迷失其中。这一次不同,他回到熟悉的城市,根本不可能出现任何意外。  但周辉月的电话打过来,虞倦还是接了,不仅接了,还想过去那样,只要在路上,就保持通话,哪怕一句话也不说。  他只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虞倦发了会儿呆,但没想太多。  服务员正好上菜,杨小齐也没再提起这件事,两人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火锅。  吃完后差不多是五点,景点关门了,只能明天再约,消磨时间的方式只有看电影了。在征求了虞倦的意见后,杨小齐订了自己想看很久的大片。  从电影院出来,外面的天早就黑了,虞倦定了酒店,和满怀期待的杨小齐告别后独自走回去,无聊地翻了下手机。  相册里有很多新增照片,全是他随手拍的。  夕阳下斑马线另一端的绿灯,等待售卖的一大捧气球,双色双球的冰淇淋,看完后的电影票根,零零散散包括他今天一天的行程。  穿书之前,虞倦是个高三生,在学校里关了一年,为了目标的大学努力学习。高考一结束就穿了书,成了个连窗户都推不开的病秧子,不知道被关了多久。死而复生,花了几天时间弄明白处境,又为了退婚的事来了紫金山庄。  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坐了一年半的牢。  现在骤然回到城市的车水马龙中,有点恍如隔世。  毕竟虞倦也才十八岁,没到心如止水的年纪。  他挑了几张拍的还不错的,发了朋友圈。  ——“出狱。”  几秒钟后,周辉月给他点了个赞。  虞倦看到提示,皱了下眉,他不知道周辉月会不会误会自己的意思。  但解释起来好像很奇怪,也过于麻烦了。他不可能告诉周辉月自己曾经的经历,那些发生过的事。  虞倦的手指停在对话框里,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打出一个字。  有人从虞倦身边经过,两人的肩膀撞了一下。虞倦抬起头,没叫住对方,隔着玻璃窗,正好看到里面展示柜上的东西。  很亮,闪到了他的眼睛。  虞倦想到了不必开口的好办法,总不会有人出门放风还给狱友带礼物回去吧。第35章 礼物  接下来的两天, 杨小齐千辛万苦请到了一天假,陪虞倦出门吃吃喝喝,吃了华而不实的大餐, 不好吃,最后还是去门口的烤肉又搓了一顿。逛了最出名的景点,但走的捷径,坐缆车上的山顶, 拍下许多照片。  吃饭的时候,正好有知名网红在拍探店vlog, 一同来的经纪人竟然看中了几桌外的虞倦,在短短几分钟里甚至连人设都想好了, 什么绿眼睛的八国混血, 喜好音乐, 擅长女装cos, 争取一个月爆火, 两个月粉丝百万,半年带货……说的天花乱坠,虞倦对这些毫无兴趣, 谢敬不敏, 拒绝得很干脆。  一旁的杨小齐目瞪口呆。  第二天, 苦逼医生又要回去上班。虞倦准备在这待三天,剩下的一天, 他独自漫无目的地在陌生的城市中游荡。  周辉月会照常发消息过来,问虞倦的状况。有时候在外面,虞倦懒得打字, 就发语音过去,表示没有问题。  但没再打电话。  待了三天, 但满打满算和杨小齐也就玩了一天,吃了四五顿饭,离开的时候,杨小齐依依不舍地和虞倦说再见。  他的性格好,为人热忱,从小到大的朋友不少,和虞倦认识属实巧合,成为朋友也是意外,但和虞倦亲近得很快。  可能人和人之间确实有缘分可言。  杨小齐送虞倦来高铁站,还在自责:“这次是医院太忙了,下次再有假,我去白城找你玩!”  虞倦单肩背着包,他个子高,长得好看,又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绿眼睛,站在人群中总是很显眼,很多经过的人都会多看几眼。  他懒洋洋地说:“别在期末周来,考试没空。”  杨小齐说:“这我能不知道吗!”  虞倦朝他挥了挥手,去检票口排队了。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放下包,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启动。  手机震了震,弹出了周辉月的视频通话邀请。  以前只有语音,虞倦一顿,三秒钟后,按下了绿色的按钮。  他从背包中拿出耳机,塞进耳朵,一低头,周辉月的脸已经出现在屏幕里了。  虞倦眨了下眼。  明明只有三天,却好像很久没见面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周辉月先开口说:“这几天没打电话给你。想到城市和不愚山不同,不会迷路,也不会不安全。”  虞倦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周辉月看着虞倦:“狱友好像也不该打扰别人放风,不太道德。”  高铁缓缓启动,虞倦不习惯和人视频通话,偏头看向窗外,低声说:“那还打?”  周辉月笑了笑:“不过我想明白了,狱友不行,未婚夫可以。”  他只是克制,知道分寸,不想吓到虞倦,虽然那是他的天性,也希望虞倦能毫无烦恼地玩的开心。  虞倦听完后也笑了。想对周辉月说给他买了礼物,还是忍住了。这几天拍了不少照片,但没再发朋友圈,冲动之下,虞倦也没挑,一股脑都发了过去。  周辉月缩小了聊天窗口,一张一张翻看虞倦发来的照片。  大约是无需和人对视,虞倦回过脸,看向屏幕,摄像头如实记录下周辉月的模样。  他半垂着眼,鼻梁高挺,眼窝很深,不笑的时候,眉眼显得冷峻阴郁,但是那样的神情,虞倦好像很久没看过了。  过了一会儿,看完所有的照片后,周辉月抬起头,重新看向镜头。  虞倦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周辉月面对镜头,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没立即问出口。  他一般不会这样,虞倦以为他有重要的事要说。  结果周辉月认真地问:“这么多照片,没有自拍吗?”  虞倦:“……没有。”  周辉月也没失望,眼里有许多笑意,他说:“等你回来。”  虞倦“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高铁的速度很快,窗外的风景变幻,向着有周辉月的方向疾驰而去。  *  “这次请周太太过来,是想谈一谈周辉月的事。”  苏俪坐在沙发上,对面的人是年近六十,面容清瘦的白屹。  周家和白家在白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有几代人的经营,扎根很深。白家富贵延绵,周家则是在周恒手中突飞猛进,现在已经到了相差无几的地步。周家人丁单薄,和白家没有姻亲关系,平常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交集。  不熟悉的白家人对她提出邀约,还是私下,苏俪本不该私自赴约,但她还是来了。  她想知道有什么事是白家得绕过周恒,要和自己沟通的。  没料到来的人是白家最重要的白屹,问的还是周辉月。  苏俪一笑,推脱道:“白先生似乎对我们家的情况不太了解,我是他的继母,不好管太多。” 第39章 周辉月说:“厉害的、善良的、勇敢的大小姐先去洗个澡,等你出来给胳膊上个药。想吃什么?”  虞倦暂时忘掉了项链的事,抬着下巴,任性的点了一大堆菜,不管冰箱里到底有什么食材。  洗完澡后,周辉月给虞倦的手臂上了药,虽然虞倦觉得那处划痕都快要愈合了,但周辉月好像很在意,所以他也就反对。  虽然虞倦点的菜不是每一道都有,但是每一道都是他喜欢吃的。  吃完饭,虞倦回到房间,从背包中拿出当时买东西是的小票,上网搜索,发现这一款没有在网上售卖。  虞倦仰躺在床上,寻思着要不要再出去一趟。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今天有这么困吗?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虞倦感觉浑身都不舒服,身体沉重,他想要醒过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忽然,有什么冷的东西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出于本能,虞倦想要靠近,还没抓住……  周辉月的声音从他的耳侧传来:“虞倦,你发烧了。”第36章 扣分  虞倦一怔。  他都没反应过来。  从小到大, 虞倦的身体都不差,除了打预防针和定期体检,很少去医院。  夏天的水不冷, 他也没游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烧。  虞倦昏昏沉沉,他浑身发热,却又感觉到冷, 需要一个碰着是冷的,实际又可以提供热量的东西支撑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要求是矛盾的, 但周辉月似乎可以满足。他的体温不高,但会一直提供热量, 不会让虞倦感觉到冷。  于是, 虞倦也投入了这个人的怀抱, 整个人贴在周辉月的身上。  周辉月圈着虞倦的腰, 手背贴着虞倦的后颈, 脸颊,额头,每一处露在外面的皮肤, 他说:“我去找体温计。”  这里没有准备退烧药, 要找人去买, 安山村的卫生所应该会有。然后打电话给孙七佰,让他明早过来, 送虞倦去医院。  虞倦靠在周辉月的肩窝,意识不清醒的顺便,他模糊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自己可能真的有点依赖眼前这个人。  他的嗓子很干,说话像是硬挤出来的:“我有点难受, 胸口好闷。”  喘息声在两人之间,在卧室里扩散开来,外面是寂静的夜幕。  周辉月的所有想法戛然而止,他停了几秒钟,手掌向下,搭在虞倦的肩颈,再往下就是虞倦的胸口,他问:“疼吗?”  十五年后,周辉月有虞倦犯罪的证据,本该把他送到公安机关,让虞倦付出应有的代价。虞倦却突然一病不起,不是演戏,是真的差点晕厥过去。周辉月找来医生,查出他有遗传的心脏问题,但已经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无药可医,只有移植心脏,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当时的虞家已经被吓破了胆,虞倦是他们最后一张牌,知道没用了后立刻断绝关系,希望周辉月能放过他们,根本不可能为他治疗。  虞倦被迫留在了周辉月这里。  可能是当时的某些事让周辉月想起了过世已久的母亲,出于对她的尊重,周辉月让医院录入了虞倦的数据,如果真的能找到捐献人,移植手术后虞倦活下来,他再考虑接下来的事。  当然,周辉月也没在他身上花半点心思,甚至都快要忘了这个人,知道医生说虞倦快要撑不下去了,周辉月才去见他最后一面。  心脏捐献者很少,虞倦不是那个幸运儿。  周辉月推开门,看到病床上的虞倦,内心没有任何起伏。他的性情冷淡,可能是出于嘲讽,或是记起母亲康勉过去生活痕迹中留下的只言片语。她知道幼童周辉月和婴儿虞倦都失去了亲人,要在这个堪称冷酷的人世间独自活下去,仍怀有一丝不忍的心绪,希望他们能相伴长大,成为彼此的依靠。  不过他们只是陌生人。  但眼前的虞倦,是不一样的、与众不同的、属于周辉月的虞倦。  让周辉月产生难以抑制的欲望、割舍不下,只想靠近的虞倦。  距离死亡的结局还有十五年,而病情发展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很快他们就会离开这里,周辉月曾多次考虑这件事,要为虞倦做定期检查,对心脏医疗方面进行投资,有备无患。  很难得的,周辉月有些后悔,当时他在处理工作,没认真听医生的诊断报告,现在回忆起来,只有不连贯的病情描述。  高烧可能会诱使心脏疾病的突发。  是有这一句话吗?  周辉月记不清了。  他又问了一遍,怀里的虞倦似乎才反应过来。  “还好,不知道。”虞倦含含混混地回答,“我睡一觉就好了。”  周辉月抱着虞倦,他的手臂很有力:“虞倦,你现在得去医院。”  他看着虞倦的脸,心中涌起某种不能等待的急切心情。  这是在他复仇过程中都从未出现过的冲动,他知道每一件事都要在恰当的时间去做,不应当着急,那是没有用处的。  而现在他却不能再推迟一秒钟,因为那有可能出现的万分之一的意外。  *  隐约间,虞倦似乎感觉到自己被人扶起,走出了房间,走到了夜风中。  夏天的夜风不冷,吹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但虞倦有点发抖。  很快就有人替他挡住了,虞倦仿佛置身于一个只能容纳下他的地方,舒适的,令他感觉到安全。  他……他很喜欢,想要永远待在这里。  至于中间再发生了什么,虞倦不太记得住,他烧得太厉害,意识模糊,被人推着走,但总有人握着他的手。  再醒过来时,虞倦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事一片灰白的天花板,中间吊了一盏白炽灯,发出昏暗的光芒。  紫金山庄是很破旧衰败,但和这里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虞倦差点以为自己又穿了。  实在是对穿书产生心理阴影了。  但是下一秒,虞倦就知道不是。  除了刺鼻的消毒水,还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环绕在他身边,干净的洗衣粉混合着草木的气息。  是周辉月。  虞倦偏过头,周辉月的轮椅停在他的身边,他们在这排座椅的尽头。  输液室的人不多,但也零散地坐着几个人。  周辉月一直全神贯注,虞倦稍微动一下,就知道他醒了。  一旁放了个崭新的保温杯,里面装了热水,周辉月打开喂虞倦喝了点,像是能读心,解释道:“在县城的医院。我用你的指纹开了手机,打电话让小卖部的张叔送来的。”  虽然周辉月从来没有细问,但似乎对虞倦的社交人际关系了如指掌,连虞倦经常找他帮忙的事都一清二楚,也知道只有他离得最近,能在半夜赶过来。  虞倦皱眉。  “细菌感染,可能是湖水不太干净。”  虞倦看着埋入手背静脉的针头,生理盐水和药物顺着输液软管流淌而下,注射进自己体内,疼倒是不疼,就是很凉,终于有了些生病的实感,朝周辉月点了下头。  那湖泊看起来很清澈,但细菌这样的东西是肉眼察觉不到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知道,虞倦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喝了小半杯水后,虞倦的喉咙总算好点了,他尝试着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你回去,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周辉月的语气平淡:“不回去。”  虞倦眉头皱得更紧了。  周辉月拧紧杯盖:“别皱眉了,不舒服吗?”  虞倦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法子说服周辉月,索性自暴自弃。  反正也快走了。  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手机没充电,已经在弹电量低警告了。  难受,困乏,浑身无力,也没精神,只是头疼,想睡又不可能再睡着。  周辉月一直注意着输液流速。  可能是生病的缘故,虞倦的理智和克制全都随着热度蒸发,他偏着头,很不高兴:“回来的时候,买了礼物,想送给你,不小心弄丢了。”  在清醒的时候,虞倦没有这么无所顾忌。  周辉月碰了碰虞倦吊针的左手,想起他在楼梯那停的一小会儿,很感兴趣地问:“是什么?”  虞倦自顾自地说:“应该掉在了那个湖泊里,找不回来了。”  注射生理盐水的那只手是冷的,就像虞倦曾对周辉月说的那样,生病的人的体温会变低。周辉月希望虞倦热起来,夏天应该是无拘无束,永远炎热的。  虞倦低下头,慢半拍地理解周辉月所说的话,他的嗓音沙哑,很小声地说:“那条红绳不是断了吗?我买了一条项链。”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很没逻辑,但周辉月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翡翠吊坠。  绳子断了,周辉月也不再戴了,那枚吊坠就随意地放在抽屉里。  “我在外面逛街,有人撞了我一下,抬起头,看到那条项链在橱窗里闪闪发亮。”  虞倦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那条不算昂贵的项链有所执念,礼物的含义在很多方面,比如第一眼看到时的心情,即使以后再买一条相同的,也不是当时的感觉了:“以后就找不到那么好看的了。”  虞倦仰着头,盯着白炽灯,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他终于明白了缘由。在那一瞬间,自己想到的是周辉月。他已经康复,完好如初,没有任何缺憾的样子。  无数与周辉月有关的念头源源不断地涌出,那些虞倦不曾在意,没有深思,或许故意忽略的事。  周辉月却能理解虞倦的意思,他说:“没关系,会有更有意义的。”  虞倦逃避似的躲开了眼,呼吸变得急促,但不是发烧加剧了。  周辉月握着虞倦的手,他说:“你生病的时候,很希望能抱起你,但是不能。”  “虞倦,你这么好,对未婚夫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虞倦莫名有点心虚,偷偷瞥了周辉月一眼:“还好。反正……你差的还远,第一条都没能做到。”  周辉月笑了笑:“我知道。”  还有半瓶药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打发时间。主要是周辉月说,虞倦听——他的嗓子还在痛,也说不出什么来。周辉月讲了很多无关紧要的小事,与这个世界有关,是虞倦不知道的常识,就像之前每一次在花园里共度午后时光那样。  虞倦不知道是周辉月刻意说给自己听的,为了完善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至于在无意间露出马脚。 第41章 为什么周辉月要买一条相同的项链,而且是自己想送给对方的。  果然,盒子里不仅装了那条项链,还塞了别的东西。  周辉月拿下盒盖,是那枚翡翠吊坠。  虞倦的眼眸一颤。  周辉月解开项链的尾扣。  镶着碎钻的银项链上多了一枚吊坠,这块翡翠价值连城,就这么毫无保护地摆在周辉月的掌心。  午后的花园是安静的,风吹过草木,起伏的柔波像是爱人之间的抚摸。  周辉月说:“小的时候,有人问我为什么戴着这个玻璃吊坠。”  虞倦没说话,有些恍惚地看着周辉月的侧脸。  周辉月简单地叙述:“其实记不清为什么,可能就是不想摘下来。没有成年人试图拿走它,不过有同龄的孩子产生兴趣。我不想给,打了很多次架。后来长大了些,就收起来了。”  孩童是很特殊的,很多时候没太大恶意,只是遵循本能的欲望,他们不在乎吊坠是否价格昂贵,想要就去抢。  虞倦陷入周辉月的回忆中:“因为……因为很好看,是吗?”  他慢半拍地想了很多,在印象里,周辉月不是会和人动手的性格,况且在整本书里,也没写过周辉月的这一方面。  他的手肘支在轮椅边,有些许鼻音:“你还会打架啊?”  周辉月说:“嗯。打架。”  虞倦疑惑地问:“厉害吗?”  周辉月靠近了些,很轻松:“应该还行,每次都赢了,所以没被抢走。”  虞倦想了一会儿,诚实地说:“想象不到。”  他没见过小时候的周辉月,而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周辉月看起来都不会失去理智,和人动手。  周辉月笑了笑:“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忙。”  “动手吗?”  周辉月点头。  虞倦忘掉了那些客观存在的困难,比如周辉月以后可能无法恢复到完好无损,他说:“好。”  长到十三四岁时,周辉月就知道了这块翡翠的价值,但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地,他都没想过卖掉。  五岁的周辉月,二十二岁的周辉月,三十七的周辉月,无论一无所有,还是身家万贯,都拥有这块翡翠。他的一生好像很波澜壮阔,少年得志,跌入谷底,复仇归来,拥有无数财富,但那些并不重要,他也不在意。除了母亲的吊坠始终留在身边。  对周辉月而言,在他的人生中,也没有什么别的能称得上浪漫、代表美好的东西了。  他抬起手,项链顺应重力,顷刻从掌心滑落,微微摇晃着。  翡翠的水头很好,没有任何裂纹,颜色翠的像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纯粹的绿,随着摇晃的日影,那绿色缓慢流淌着着。  周辉月移开目光,和虞倦对视:“它……像你的眼睛。”  他的眼神平静,眼里只倒映着虞倦。即使周围有再多的山,再多的树,再多的云,也无法占据周辉月视野的一小片角落。  虞倦如梦初醒,突兀地意识到了什么。  项链的用途是穿起翡翠,周辉月重买了一条,也这么做了。  他们对视了着,或许是几秒钟,或许是几十秒,虞倦对时间的判断失灵,他听到周辉月说:“所以送给你。”第38章 告别夏日  虞倦一怔。  或许早有预兆, 但是真的听到时,虞倦还是觉得……不像是真的,就像是夏日绿野里的一个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件事忽然改变了,变得连虞倦都来不及反应。  相同的项链,不同的场合。  虞倦觉得周辉月手中的这条,比自己买来、不小心丢掉的那条有着更加非比寻常的意义了。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连风都是轻柔的。  周辉月看着虞倦。  虞倦偏着头,他的肤色很白, 睫毛长而浓密,落下一片青灰的阴影, 覆盖在眼睑上, 神情有些恍惚, 看起来有很多的天真, 少许的脆弱。  他是变幻莫测的夏天, 上一秒晴天,下一秒暴雨,周辉月不畏惧炎热, 也愿意接受冷雨的洗礼, 他想要永远留在夏天里。  等了好一会儿后, 周辉月平静地问:“不要吗?”  他拿着那条项链,手很稳, 翡翠已经不再摇晃了,停在虞倦面前不远处,有着不能忽略的强烈存在感。  虞倦像是忽然回过神, 他看向周辉月,绿眼睛里盛满了不能明了的感情。  拒绝是很简单的事, 点一下头即可。反而是接受需要负担,因为这是康勉留给周辉月的,陪伴他长大,有着特殊意义的珍贵的东西。  好像接过来就是什么无言的、沉甸甸的承诺。  而他一贯很擅长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然后,虞倦低下头,像是认了输,轻声说:“好。”  周辉月勾唇笑了,靠得更近,为虞倦戴上有翡翠吊坠的项链。  虞倦的胸口微微起伏,由缓慢到急速,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等解除婚约的时候还给他吧,还是这个人会直接失踪,要提前给他吗?  虞倦的脸贴在周辉月的肩膀上,天马行空地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很轻的一声,尾扣合上了,明明没多重,虞倦却能明显感觉到项链的重量。  他想往后退,却被人压住了后颈,不能动弹。  周辉月拾起那块翡翠,放入虞倦敞开的领口,他的动作温柔,握着吊坠就像是抚摸虞倦的眼睛。  他说:“希望你能在这里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不愚山连绵不绝,紫金山庄破败不堪,虞倦因讨厌周辉月而来到这里,没有解除婚约是虞家的威胁,周辉月一无所有,甚至不能站立,也无法拥抱虞倦,是不合格的未婚夫。  细数起来,对于虞倦来说,好像每一件事都和美好无关。  虞倦下意识想碰脖子上多了的东西,碰到的是t恤的棉质布料,他说:“我……已经有了。很多。”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间改变。  “很多什么?”周辉月问。  明知故问。  虞倦知道周辉月的理解能力不可能这么差。  他的目光游离,很不甘心情愿,最后还是坦白地说:“在这里,和你的美好回忆。”  “修补窗户,一起出门,陪喝醉了的我……”  可能是周辉月把吊坠送给他了吧。虞倦曾经很富有,早逝的父母,家财万贯的祖辈给他留下太多太多东西,未成年的时候,他因为这些而被无数人纠缠,再昂贵的东西也无法让他的心掀起波澜。  但周辉月的礼物是不一样的。  虞倦偏过头,他有时候很难面对这个人。  周辉月的手还搭在他的后颈,“嗯”了一声:“也要记住我送你的项链。”  虞倦忽然很热,他几乎以为自己还未退烧。  在夏日的潮热里,虞倦头晕目眩,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他们之间,他和周辉月之间,从很早以前就不是那种可以随意不辞而别的关系,但他太过迟钝,总以为他们还在那条界限徘徊。  现在是什么呢?朋友,好像也不对。那是一种更陌生的、更让人心跳加速的感情。平生很少胆怯的虞倦想了很多,最终没能继续,像是怕会被真相灼伤。  *  之后的几天,虞倦和往常一样,直到八月走到倒数第二天。  八月三十一日,他们定了上午的机票,离开这里。  来的时候,随身背包空荡荡的,除了电脑什么都没有,收拾回去的行李,背包都装不下了。  虞倦发了会儿呆,拿出抽屉里的扇子,看到这玩意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醉,然后红了脸,自暴自弃地塞进背包里。  离开那天的天气很好。  虞倦定了六点的闹钟,周辉月起的更早,做了早饭,两人一起用餐,然后准备下楼。  生病过后,虞倦似乎明白了孙七佰的意思,平安无事度过剩下的时间就行了。他那么在意轮椅会不会被发现了,所以让周辉月先下了楼,然后才换回了旧轮椅。  至于孙七佰怎么想……就当是他抱着周辉月下楼的吧。  他能抱得动这个人吗?虞倦瞥了一眼周辉月,总觉得这个人削瘦的身形下似乎有着结实的肌肉,因为对方每次都能按住自己。  车停在大门外。  太阳被云层遮着,天空是一种灰调的蓝,风在树林间穿梭,是很凉爽的夏末。  周辉月问:“虞倦,以后你会陪我回来这里吗?”  虞倦没想太多,想小说的剧情,想往后的故事,他只说了此时此刻的意愿:“会。”  孙七佰特意借了辆车,中间拆了个座位,可以容纳下轮椅,但周辉月还是选择和虞倦并排坐在后座。  虞倦有点怕不小心碰到他的腿,让他的伤势雪上加霜,所以很小心翼翼,一直远离周辉月。  周辉月看穿了虞倦的想法,好笑地说:“是长好的骨头,又不是鸡蛋壳,不会一碰就碎。”  虞倦的耳朵有点热:“没有。我没那么想。”  他躲避周辉月的目光,看向窗外。  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他偶尔以为自己会迷失其中,现在却发现自己对这里产生了莫名的留恋。  过了一会儿,虞倦垂下眼,对周辉月说:“我有点困,到了叫我。”  车开得更慢更稳了。  虞倦靠着椅背,睡得很安静,也很乖。  周辉月神情压抑,很专注地看着虞倦睡着时的样子。 第43章 周辉月放下手机,轻描淡写地说:“有点事。”  周恒不好再追问下去,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周辉月接手项目。所以他才会在周辉月一落地就让人把他接回来,商谈此事。  周辉月当时说的是八月末回来,一是因为想和虞倦单独待到不得不离开,二就是留给周恒的时间。  周恒这样的人,是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握在手中的。之前的大半个月,周恒的精力都投注于此,才发现这个项目少了周辉月,很难继续下去。公司里的核心成员,早就被白家重金挖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再重新组建团队需要的时间精力消耗太大,还不一定能成。  这是相认后的第一次独处,周恒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时,难免产生很多念头。  周辉月的五官与康勉有些相似,但要锋利冷淡得多。  他说:“我想过,既然是你从头做的,现在继续下去,也是有始有终。况且你是周家的孩子,周家的东西就是你的,也不用非得分开。”  周辉月坐在轮椅上,双腿被束带绑得很紧,似乎不能动弹,像是个孱弱的病人。  听到周恒的话后,他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我的东西,我当然会帮忙。”  周恒松了口气。  他觉得周辉月和康勉太相像了,而自己不该因为忌惮康勉,而放任周辉月流落在外。或许早点找到他,也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不至于和白家打擂台。  但周恒错了。虽然同样在福利院长大,康勉善良而天真,对世间万物都有着关怀和怜悯,而周辉月完全不是,他们只是看起来有些相似,性格则完全不同。  周辉月抬起眼,与周恒对视,他的眼瞳漆黑,又添了一句:“不过在工作前,还有别的事要先办。”  周恒不知道他会提出什么条件,不由紧张,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该怎么讨价还价,将东西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周辉月随意地说:“找个好点的医生,我要看病。”  这个要求太理所当然了,连一个受伤的员工都能在家请三个月病假,周辉月想要看病,周恒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但他的面色还是不免一沉,可能是觉得周辉月的手和脑子又没受伤,完全不影响他工作,还是说:“当然。身体最重要,别的都能先放在一边。”  两人又谈了几个小时,周恒的精神亢奋,安排着之后的工作计划,直到黄昏。周辉月从书房里出来,看到不远处的苏俪,两人对视一眼,周辉月的神色未变,就像没看到这个人,轮椅转了个方向,朝另一边行去。  苏俪悚然一惊。  她忽然觉得,这么放任周辉月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  周恒很看重这件事,当然提前为周辉月组建好了团队。技术人员暂且不论,秘书和助理都是他的心腹,说是帮忙,实际是在周辉月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和苏俪当时明目张胆的态度相比,表面上的态度还算不错。  毕竟现在是真的有求于周辉月。  重生之前,在这个时间,周辉月还独自待在紫金山庄,等待未知的未来。而现在,他已经重回白城,且变得非常忙碌。  百忙之中,周辉月还是每天和虞倦发消息,帮他订餐,期间只打过一个电话。  几天后,周辉月抽出时间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他的病不是疑难杂症,现在主要是后期的复建问题,所以去的是一家私人医院。医院的环境安静,服务态度很好。  等待检查结果的时间,周辉月独自待在休息室,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处理工作上的问题。  半个小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对方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坐到了周辉月对面的椅子。  周辉月抬起头。  那人摘下墨镜,丢在桌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欢迎回来。”  然后,又说:“周辉月,第一次见面。”  周辉月和他握手:“你好,杭景山。”  这家私人医院背后有杭景山的注资,他本家那边的关系。但明面上是找了个需要修养的毛病,定期过来检查,所以约在这里和周辉月见面,现在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杭景山笑着问:“回来的感觉怎么样?”  周辉月平淡地说:“还行。”  “还行?”杭景山琢磨着他这话的意思,“哪里不行了?现在的状况不就是你当初设想的那样,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你觉得不行的?”  周辉月不停敲打着键盘,似乎在忙工作上的事:“和工作无关。”  杭景山说:“好吧。腿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  杭景山放下心,忍不住说:“白屹下手是真狠,不卖就要人命。难怪白家现在尾大不掉,在白城还能维持这样的体面。”  当初离开家,出来闯荡的时候,杭景山特意挑了个没有亲戚朋友的地,想的是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大不了再回家,反正也年轻,没料到能遇见白家这样的法外狂徒,也算是涨了见识了。  杭景山还在盯着白家,周辉月给周恒办事,交换了两边目前的状况。  两人忙了大半个小时,周辉月还时不时回复周家那边的消息,一个人当做几个人用,却很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窘迫。  检查的结果还剩最后一项,工作也正在收尾,周辉月的电话忽然响了。  杭景山饶有兴致地在旁边听着。  “在医院,做检查。”  “还好,医生说没有问题。”  听起来平平无奇,或是关心,或是打听消息。  很快,杭景山意识到自己错了。  周辉月压低了嗓音,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听起来却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说:“但是,我不太好。”  杭景山愣住了。  虞倦一怔,语调里多了一点自己都不知道的着急:“你怎么不好了?”  周辉月单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还在敲击键盘,声音不算太大,但对面的虞倦也能听到。  他说:“回来后,周恒要我帮忙,所以在医院里干活。”  虞倦脾气不好:“周恒怎么还压榨你?”  他没想太多,甚至没往算法上联想,毕竟如果周恒这时候就发现了算法的事,也就没后面白周两家狼狈为奸了,单纯以为周恒看周辉月好用,所以拉过去压榨。  周辉月“嗯”了一声,停下手中的事,直白地说:“想见你。”  几秒钟后,虞倦说:“你在哪个医院,我去找你。”  永远这么心软,永远这么好骗。  周辉月笑了一下:“检查快出来了,医院离你家有点远,我去找你。”  杭景山在一旁目瞪口呆。  挂断电话后,他忍不住说:“兄弟,你……是不是有点……”  真是难以形容,在和周辉月的接触中,他完全没感觉出来对方有这样一面。  周辉月看了杭景山一眼,飞快地浏览文件,反问:“怎么了?”  就像是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杭景山心悦诚服,竖起大拇指:“没什么,真有你的。”  他总算知道周辉月到底觉得什么地方不行了。  合着是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和未婚夫虞倦在一起是吧。第40章 跳下去  大半个小时后, 虞倦接到周辉月的电话,说是快到了。他想了下,自己也没什么事, 准备去楼下等人,到时候一起出去。  不想待在虞家,太闷了。  虞倦拿着电话,低着头下楼, 有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眼,看着眼前的人, 微微皱眉。  回白城的几天,虞家的几个人, 虞倦一个都没见到, 日子过的相安无事, 现在是头一回。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面了, 虞淮总觉得虞倦和自己印象中不大一样。  但也没什么差别, 虞倦能有什么变化,可能是被逼在山里待了两个月让他心情太差,对家里不满。  虞淮停在虞倦面前, 笑着说:“弟弟, 把我拉黑了这么久, 不解释一下?”  像是开玩笑,也像是兴师问罪。  虞淮一直这样, 他不会明面上表现出厌烦,只是用各种方式找乐子。  现在就是。  虞倦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了虞淮一眼, 冷淡地说:“拉黑就是烦你,别来烦我。”  他顿了顿:“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真的很受欢迎?”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虞淮的脸色一下变了,他没想到来找个乐子,虞倦即使再不乐意,按照惯例,也不可能这样对待自己,他是不敢的。  他怒气冲冲地说:“什么意思?你没爹没妈,能好好长到这么大,还不是我爸妈看你可怜,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  虞倦听着他的话,烦不胜烦,和自己那些发疯的亲戚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虞淮阴阳怪气说:“你现在闹什么脾气?让你和周辉月在山里待了两个月,是委屈你了是吗?也是,周辉月一个残废,不知道能不能站起来,就算能,也是个瘸子……”  “闭嘴。”  虞倦像是忍无可忍,声音中夹杂着不能掩饰的冰冷。  虞淮猛得抬起头,看向虞倦。  日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他的身形纤瘦,薄薄的一片,却不是脆弱。  虞倦半垂着眼:“我说,别提周辉月。”  虞淮以为抓到他的把柄,嗤笑着说:“原来还是这么在意。真可怜,得和一个残废绑定了,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帮你在妈面前说几句好话,你就能和他解除婚约了。”  周辉月回到白城后,这些风言风语在所难免。但虞倦听到别人这么说,还是非常、非常的烦躁。  他不想听这些。  大约一分钟后,虞倦总算恢复了表面的冷静。  他不再提周辉月,而是说:“虞淮,你这么闲,不如查查你爸每周三都要去的地方,还有公司里新来的那个特助的身份。” 第45章 一说完,小女孩红着脸,一溜烟儿跑了。  虞倦的脸也红了:“……”  他刚才怎么想的,害羞?胆小?这小姑娘胆子不是大得很吗?  虞倦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往前走。  一旁的周辉月重复了一遍:“童话书里的绿宝石,好看。”  虞倦选择性失聪了。  周辉月继续问:“要是她没听到怎么办?”  虞倦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懒洋洋地说:“那就让你把她叫回来。”  周辉月想,脾气不好,但是心很软。  天气不热,虞倦的脸却很烫,急需降温。  他闷头往前走,路过自动贩售机时,停下脚步,看着里面的饮料。  按下冰可乐的按钮,本来是打算扫码付钱的,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问:“你能喝可乐吗?医生怎么说?”  “可以。”  虞倦点了下头,又买了一罐常温的,弯腰将两罐可乐从机器里拿出来。  有座位的地方都有人,虞倦不想去,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也不在意衣服会不会弄脏。  他拎着可乐罐,手半垂着,腕骨很瘦:“这罐给你。”  然后自己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大口,夏日的汽水是冷的,很舒适,虞倦感觉热量被带走了少许。  周辉月也喝了,不过不多,他说:“常温的可乐不好喝。想喝冰的。”  他这么说着,伸手去碰虞倦的可乐。  虞倦的余光瞥到周辉月的动作,愣了一下,差点呛到,幸好移开了手,但可乐不小心撒了出来,倒在喉咙和衣服上。  那只手的落点也不再是可乐罐。  周辉月眼底有些许笑意,漫不经心地按住了被淋湿了的虞倦的喉结,他的动作不算重,却似乎将虞倦整个人压制。  属于周辉月的气息铺天盖地,早已侵入虞倦的生活。  虞倦莫名地感觉到危险,一时没能作出反应。  周辉月的指腹粗糙,按着虞倦因紧张而滚动的喉结,每一丝颤抖都从指尖传递到心脏。周辉月的手又慢慢往下移,但他很有分寸,知道虞倦的底线,所以只是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虞倦也重拾理智:“不都是你突然……”  “对不起。”周辉月诚恳的道歉,“你那罐是冰的。”  虞倦仰着头看着周辉月,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原谅这个人。  但周辉月还是没有松开手,停止冒犯他的举动,而是以一种期待的口吻说:“你从露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很想接住你。”  隔了一个多小时,记得的还是这件事。  周辉月看到虞倦从露台上跳下来,难以抑制地产生欲望,想要将这样的虞倦拥入怀抱。  在无法站立的时间中,这样不合时宜的冲动突兀出现在他的大脑中的次数,比过往人生的所有还要多,所以在失去理智的片刻,不自觉靠近令他产生无尽欲望的游鱼。  虞倦被人挟制,正胡思乱想着。  生病的人或许想的都很多,虞倦从没想过会被另一个人抱起,此时却没立刻拒绝:“我……等你伤好了再说。”  周辉月半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他伸出手,很绅士地替虞倦理了理打湿了的衣服,又按了按藏在衣服里的翡翠吊坠,好像是在确定什么。  另一只手搭在虞倦的脸颊边,像是要拂去溅在皮肤上,早已干涸的可乐,无意碰了下虞倦的上眼睑。  周辉月的动作很轻,也不是为了伤害,但猝不及防下,虞倦还是猛地眨了好几下眼,睫毛剧烈颤抖,像是挣扎着脱困的蝴蝶扇动着翅膀。  他抿着唇:“……你干什么?”  周辉月看着虞倦的眼睛,松开了确认翡翠的那只手,平静地说:“碰一下我的绿宝石。”  虞倦大脑一片混乱,好像被不同寻常的周辉月弄得一团糟,心想什么绿宝石,明明脖子上挂着的是这个人送的翡翠吊坠,又突兀地想起小女孩说的话。  他的呼吸一滞,心跳陡然加快。  ……还是当这个人真的分不清翡翠和绿宝石吧。第42章 开学  夏末的潮热似乎难以褪去, 虞倦又买了一罐冰可乐,翡翠吊坠贴着他胸口的皮肤,存在感忽然变得强烈。  不想看周辉月, 又忍不住,这个人表现得很平静,就像碰了那块本来属于他的翡翠那样,碰了自己的眼睛。  周辉月问:“怎么了?”  虞倦垂下眼睑, 又仰头灌了一口冰可乐:“没什么。”  之后的一个小时,他们也没说什么, 就这样简单又无聊的坐在路边,但谁也没提要离开。  直到周辉月的电话响了, 是接他的车来了。  虞倦看着周辉月上车, 和他告别。  离开公园时, 天快要黑了。  虞倦走回虞家, 路水城似乎回来了, 他就从后门的小路进来,走到自己房间。  刚打开门,电话就响了, 对面是房屋中介。  回到白城后, 虞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  他没打算在虞家久留, 上了大学,就可以逐渐脱离这里了。房子也没想找太大, 因为是暂居,不是买下来,地方太大打扫起来很麻烦, 也用不上。  他给钱大方,中介做事也很用心。  中介礼貌地问:“您最近有空吗?我这边有好几套合适的房源, 约个时间,您可以去挑一个合适的。”  虞倦发了会儿呆,他想起和周辉月对自己说的话。  医生说他的腿没有问题。这和故事的走向是矛盾的,虞倦之前猜测周辉月的腿是在紫金山庄时出的问题,没有长好。但事实不是如此。说明是在回到白城,有医生的诊治后又有了别的意外。  细想也不是不可能。周辉月住在周家的房子,在苏俪的掌控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的腿或许会再出现苏俪想要的“问题”。  而他可以用未婚夫的身份,将周辉月接出来,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减少意外的发生。  中介问:“您是有什么事吗?要不……”  虞倦回过神:“谢谢。我想换个大点的房子,三室一厅,最好能接受改装。”  中介愣了一下,客人的要求转变很大,从一人独居变成了和人同居,但这样房子价格更高,抽成更多,他还是立刻应下来:“好的好的。别的需求不变吗?”  “嗯。”  挂断电话后,虞倦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经落下,月亮升起。那只是很淡的一轮残月,无法照亮整片黑鹅绒一般深沉的夜空。  就像现在处于低谷中的周辉月。  虞倦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作出决定也很少推翻重来。但还是为周辉月改变很多次。  虽然违背初衷,但他不想自己后悔。  *  走出家门后,虞淮先是失去理智,想要质问父母。拨出的电话只响了一声,没等对面接通,他先挂了。  虞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这么容易就上了虞倦的当。  或许他只是胡说的。还是要先查清楚。  虞淮这么想着,又找了熟悉的人,调查那个特助是否存在,他的身份背景,以及父亲的动向。期间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消息蹦出来,他都没心情理会。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手机震了震,有电话拨通,虞淮立刻接了,想要问对面结果,出声的却是一个不熟的人。  那人说:“虞哥,不是说今天出来喝酒,我没看到你。”  虞淮骂人的话都快脱口而出,忽然记起来这人叫白非,也是才毕业的高三学生,开升学宴的时候还特意邀请了自己,考上了白城大学。  虞倦上的不也是这个学校吗?  虞淮想了想,按压下心头的不耐:“为了一件事烦心,没心情出门了。”  白非姓白,和白家有点牵连,但不多。但靠着这么点联系,也比普通人家富裕得多了。逢年过节,白家的阵仗很大,白非也因此能得见真正的泼天富贵,忍不住眼热,总想跻身于此,所以努力往这个圈子里钻营。  虞淮交友广泛,白非勉强凑在他身边,但两人根本不熟,虞淮甚至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叫出他的名字。  这次却很不同。  白非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要是以往,虞淮根本不屑和自己说这些,于是问:“虞哥为什么事烦心,能告诉我吗?”  黑暗中,虞淮露出笑来,装模作样道:“我有个叔叔家的弟弟,他小时候爸妈就都死了,是我妈把他养大的。他没有父母,我妈又心软,把他养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在家和我闹得不像话。”  白非很替他打抱不平:“怎么能这样?虞哥家里对他那么好,这也太不懂事了。”  虞淮知道白非对自己的意思心知肚明,继续说:“是不懂事。我现在是真的有点烦他了,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白非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找人打听虞倦的事。他以前是知道这么个人,但不在一个学校,他知道对方没有亲生的父母,价值不高,也没凑过去认识。  他悄悄换了个称呼:“哥说的是虞倦吧。我听说过,他的名声是不大好……”  虞淮叹了口气:“想给他个教训,又不能太重。再怎么说,也是我弟弟。”  白非知道这是拉近关系的最好方式,他说:“听说他上的也是白城大学,正好我在学校里认识点人,让他吃个教训是很简单。哥,你觉得怎么样?”  *  九月十号,白城大学迎来新生开学。  学校里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挤的没地落脚。虞倦没有家人陪伴,拎着行李箱,独自一人来了学校。  严格来说,也不算一个人。一路上,他一直保持和周辉月的通话,在对方的引导下,手续办的很简单,没费多大功夫。  直到进了宿舍楼,虞倦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到处都是家长,手中大包小包,各种生活用品和床上四件套,而超市排队的人多到结账都要半个小时起步。  没有入学经验的虞倦被打的措手不及。  虞倦只有一个行李箱,装了他的衣服和电脑,别的什么都没带,他的计划是有需要再买,现在看来不太现实。 第47章 [@全体成员,有人在吗?江湖救急,急急急急急!]  虞倦看到陈闲在宿舍群发的消息,回了个“1”。  新生欢迎会在两周后举行,现在在排练舞台剧的节目,得找人帮忙布置舞台。  陈闲是学生会的人,接了这桩麻烦事,苦哈哈的体力活,所以只好找舍友们帮忙。  在此之前,他虽然忙,但也没压榨舍友,这次是个例外。  虞倦都快走到操场了,被拉了壮丁,在排练的艺术楼下集合。  十几分钟后,宿舍的几个人都到了。一行人上了三楼,推开练习的教室,里面堆满了各类器材,还有挂着的服装,以及演员、帮忙的化妆师,和幕后的人,全都是大一新生。  陈闲和一个女生打招呼:“来了。”  女生从人群中走出来,忙的满头大汗。她叫贺霜,是这出舞台剧的负责人,一个人负责剧本,找人,指导演出,舞台设计,兼职化妆,十项全能。  贺霜正在帮一个演员调整服装,闻言朝他们走来:“谢了。待会儿我和你说……”  然后她一抬眼,就看到了虞倦,两眼放光:“同学,你长得这么好看,真是……”  陈闲在一旁抽气。  下一秒,贺霜继续说:“真是太适合为我们这场伟大的舞台剧增光添彩了。你有兴趣出演一个美丽的配角吗?”  在贺霜看来,一场完美的舞台剧,需要所有人各司其职。但眼前这位同学的好看是另一个层次,站在舞台上,比精心布置的背景更有吸引力,足够吸引观众的眼球了。  虞倦说:“不好意思,我不感兴趣。”  贺霜放下手上的事,走过来软磨硬泡,大致意思是给虞倦的角色很轻松,临时增加,他也不需要多有演技,纯粹地展现上天赐予他的外貌即可。  可惜虞倦不为所动。  贺霜作为一个能操办起整场舞台剧的人,自然是固执又懂得变通。  她没继续在虞倦这里浪费时间,而是转而投向陈闲,想让这个人帮忙。  毕竟虞倦是他带来的,他们俩有点私交也很正常。  陈闲看起来很头疼,被迫答应,但还是把虞倦拉到角落,准备试试。  但他还没开口,一旁的高一林和孙帆就一唱一和上了。  高一林的话虽然不多。但都很损,比如现在,他就严肃地质问:“陈哥,你老实说吧,是不是欠人姑娘钱了!拿我们舍花卷儿抵利息!”  虞倦:“……”  孙帆接上:“什么利息,卷儿这么好看,出卖色……出场费就这点,本金都给抵了!”  虞倦:“……”  他有点后悔没在掉头回来的时候挂断周辉月的电话了。  不过周辉月那头没出声,可能是没听到。  陈闲一个头两个大,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虞倦,他们宿舍里不怎么好心的冷淡舍花。  虞倦倒没阴阳怪气:“帮忙可以,但是得有理由。”  其实陈闲真开口,他就不会拒绝,因为对方给宿舍做了很多事,两人的关系也不差。  陈闲感受到了舍友的背叛,举手投降:“……没欠钱,她是我妹,亲妹,比我小两岁。”  给舞台剧布置背景也不是学生会的要求,而是他给自己妹妹帮忙,所以才找宿舍的人来。  至于为什么一直没说,一是没有机会,二是高考复读了一年,觉得不好意思。  陈闲要面子。  终于,周辉月低声笑了。  虞倦戴着耳机,那声音靠得太近,像是在他的耳骨上细细密密震颤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他觉得痒。  周辉月说:“虞倦,要是你演了,到时候我给你送花,好不好?”  虞倦的喉咙一干,他本来就没打算拒绝,小声说:“哪有给花瓶献花的?”  “卷儿,你在和谁说话呢?”  周辉月停在操场外,看着虞倦每天都会经过的那条小道,路边栽满了高大的水杉,来往的学生匆匆。  他听到虞倦的声音隔着手机传来,略有些失真,但咬字是一如既往的可爱:“没什么。”  “我演。”第44章 请客  白非过来的时候, 一群人正围着虞倦,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剧本和妆造。  虞倦答应后,贺霜当场修改剧本, 增加了一个出场时间很短的男配,是国王为骑士公主介绍的邻国王子。王子有着雪白的皮肤,高挑的个子,纤瘦的身形, 和一双宛如吹皱了的、春日湖泊般的绿眼睛,他希望这位英俊美丽的王子能让女儿留下来, 不要再进行危险的冒险,但公主还是坚定地选择了探索世界。  这个角色在剧情上的作用不大, 虞倦的脸和眼睛很伟大, 贺霜必须要展示给观众看, 为舞台剧增光添彩。  白非一眼就认出人群中的虞倦。  他找人要过照片, 很少有人在看过虞倦后能迅速忘掉。  于是, 白非问身边的朋友:“这是谁?”  那人说:“哦,今天来帮忙布置舞台的。但是长得太好看了,贺导看着他两眼放光, 非得让他演个角色。好不容易把人留下来的。”  白非的眼神暗了暗。  虞倦站在人群中, 所有人都簇拥着他, 他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不是不屑一顾, 而是很平常,他经历过太多了。  在虞淮说出那些话前,他们没有任何交集, 而在了解虞倦的人生后,他对这个人真的产生了一种嫉恨。可能因为这个人父母双亡, 无依无靠,还是留在这个圈子里,现在什么都不用做,无需付出任何努力,却轻而易举能得到别人的关注。  身旁那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贺导让我问问你,最后一次了。你愿不愿意给男女主定情那个剧情弹琴,不行就算了,你也挺忙的,她再找找别人。”  白非有自己的钢琴独奏节目,不想在别的节目上当绿叶浪费时间。但贺霜的舞台剧阵仗很大,不知道成品如何,白非推脱了好几次,说要考虑能不能抽空过来,敷衍过去了。  这一次,他答应下,笑着说:“来。这点小忙,我怎么会不帮?”  *  讨论完了后,贺霜在本子上涂涂改改,放虞倦离开。  虞倦终于逃离人群,回到舍友那边,开始干活。  刚才太吵,虞倦不得不和很多人交流,电话一直没挂,周辉月也没说话。  现在周围又没人了。  虞倦听着他的呼吸声,很安静,像是有月亮的夜晚,除了耳畔的风,别的什么都没有,心头有点莫名的痒。  宿舍几个,加上剧组本来的人,对着设计图布置布景,  忽然,虞倦听到熟悉的音乐声,因为每晚八点钟,都会在操场准时响起。  他低下头,按亮手机,时间正好是八点。  虞倦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愣了好一会儿,问:“周辉月,你来找我了,在学校操场?”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听对面的人说:“嗯。”  舞台布景快布置完了,高一林和孙帆正准备敲陈闲一笔,待会儿让他请个贵的晚饭,虞倦却忽然站起身,摘下手套,头也不回,好像很着急:“有点事,先走了。”  孙帆纳闷:“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啊?”  虞倦跑得很快,在有路灯的夜路上飞奔,像是一阵席卷而来的风。  轮椅停在树下,周辉月背着光,映在地面上的是一团浓重模糊的影子。  开学后的两周很忙,除了很少几次视频,他们还没见过面。  虞倦的脚步慢了下来,停在周辉月面前,呼吸有些急促,歪着脑袋,像是很不明白,不知道该怎么问。  周辉月笑了,朝虞倦伸出手,坦白地说:“想见你,就过来了。”  所以来了学校,在操场等虞倦。  虞倦很热,汗水浸湿了他鬓边的头发,他低下身,和周辉月握了手:“你等了多久?是……和我以前一样的时间过来的吗?”  周辉月没说话,握紧了虞倦的手。  虞倦咬了下唇,忽然意识到什么:“那我有事没来,你怎么不告诉我,不去找我?”  周辉月看了他一小会儿,将他拉近了些。  在知道虞倦被人叫走时,理智的选择是离开。  布置舞台的时间不会很短,按照正常的流程,帮完忙后,舍长还会请客吃饭,一群大学生打打闹闹,可能很晚才会结束。  但周辉月选了不理智的那个选项,浪费时间,继续等待。  虞倦的呼吸落在周辉月的眉眼间,他说:“因为有别人在吗?”  从紫金山庄到白城,周辉月没有表现出丝毫对腿伤的在意,他知道轮椅的不方便之处,也不会因此避讳。  虞倦想了很多,那原因只能是自己,通话连麦的时候,永远含糊其辞,不会明说。  虞倦皱起眉,他很少出现这样的表情,很烦,但不是烦别人:“和你的事没告诉舍友,只是觉得很麻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虞倦习惯和人保持距离,不喜欢将自己的隐私告诉别人,这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一直游离在众人之外。  “嗯。”周辉月笑了下,他的神情在阴影中,晦暗难明,“我知道。”  他顿了下:“我是想等腿好了,再来学校找你。”  其实距离车祸结束,以及确定无法弥补的遗憾已经十多年,周辉月不会把精力放在无法改变的事上,坐轮椅或者撑拐杖,他对别人的眼神目光都毫不在意。  但虞倦让他重新变得在意。  因为虞倦是很珍贵的,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应该是完美的,周辉月希望成为站在他身边的人,而不是虞倦的缺憾。  虞倦慢慢地、慢慢地眨了下眼,像是在理解周辉月的话,他的眼眸有些湿,像是蒙了一层雾。  他回过神:“可是,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的未婚夫。”  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虞倦的脸映在昏黄的路灯下,五官的轮廓有些模糊,靠得太近,是下一秒就会接吻的距离,漂亮的惊心动魄。  周辉月平静的心因他而起伏,夜风环绕在他们身边,周围的吵闹都变成了安静。 第49章 但又想到身边这个人情况特殊,虞倦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虞倦的空闲时间大多在忙舞台剧。  虽然排练占用的时间不多,台词没两句,但是虞倦很好用,四处都能帮忙,还会画画,可以帮贺霜复现场景,一时间成为导演最好用的帮手。  时间一长,也和舞台剧里的人混熟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贺霜是看到虞倦的脸就移不开眼,非得留下他不可。剧组的人很多,肯定有关注八卦的人,有人在听到虞倦的名字后,不免有些嘀咕,不知道他人到底怎么样。虞倦是很称职的花瓶,美丽布景的一部分,但不是那类因为长得好看,被很多人追捧就自视甚高的人。实话实说,他的性格确实有点高傲,不太和人说话,经常一个人站在人群外,戴着耳机,看着窗外,但这副模样也挺赏心悦目的。  总之,在相处过程中,即使最开始有人有失偏颇,那么点怀疑也打消了。  今天是正式彩排,和正式演出差不多,所有人全妆上阵,中途无论出现什么意外都要继续下去,等事后再复盘。  虞倦也被抓来化妆,他闭着眼,任由别人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很不自在,但又没办法跑路。  凑巧有人在他身边说:“白非说有事,临时来不了了。”  贺霜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高兴:“他一次都不来。要是真这么忙……算了,结束了我去找他。”  虞倦的妆一画好,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男主角也是个帅哥,但和虞倦比,差的有点多,现在看着虞倦,开玩笑说:“男配也太好看了,观众会不会质疑我不太行啊?”  贺霜不走心地安慰他:“说什么呢,卷儿这么好看,女主选你不选他,只会觉得你们是真爱。”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虞倦也没忍住笑了。  虞倦的戏份很少,结束后就脱了戏服,走出了人群。正好当牛做马的导演亲属陈闲也终于能歇一会儿了,就一起推开门,去了安静的楼梯间。  他们的关系不错,但很少有两人独处的时候。  陈闲琢磨了一会儿,感叹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这么英年早婚。”  十八岁,才成年没多久,还直接订婚,实在是太赶了,快到有些不可思议。  陈闲是本地人,家里条件也不错,知道白家,所以也知道白非的依仗是什么。虽然虞倦从未提过自己的家庭,但联想到他的经济状况,还有白非,也能猜到虞倦的身份背景,估计家庭状况复杂。  所以一时没忍住,好奇地问:“你和周辉月、学长的婚约,是家里人定的吗?我听说有的豪门……”  虞倦没想到舍长还能猜出这一层。  上次请过客后,周辉月在宿舍里风评飞速上升,从学长学姐门口中的传奇前辈变成了倒霉出了车祸坐在轮椅上,但仍旧散发光辉的天才学长。  说真话也没关系,但解释起来很麻烦,虞倦也不想打破这个光环。  电梯“叮”的一声响了。  虞倦靠在墙上,仰着头,他没想太多,漫不经心地说:“别问了。自由恋爱。”  然后,他就看到电梯里出现一个轮椅。  是虞倦此时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  是周辉月。第46章 口红  虞倦呆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闲, 他很少会在背后说这些,也觉得自己嘴巴有点大。上次聚餐的时候,虞倦和周辉月看起来不像是不熟, 况且如果真的是联姻,虞倦也没必要把周辉月介绍给宿舍的人。  总而言之,非常尴尬。  他看着周辉月,不敢直视这对“自由恋爱”的未婚夫夫, 含混地说:“学长,你来了。正好卷儿在休息, 你们聊,我先走了。”  然后迅速地溜了。  虞倦回过神, 只看到陈寻的背影。  周辉月停在虞倦面前, 抬起眼, 凝视着他, 没说话。  虞倦想装作刚才什么都没说, 也祈祷这个人什么都没听见,于是无事发生一般地问:“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太客气, 抿了抿唇, 重新问:“你来了。”  周辉月笑了笑:“嗯。听说今天排练, 想来看你。”  虞倦很轻地舒了一口气,可能是觉得能蒙混过关:“没什么好看的, 里面很乱,现在也结束了。”  周辉月说:“很好看。你很漂亮。”  虞倦一怔。  因为化了妆吗?  但他没问,纠结自己好不好看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  周辉月似乎能看透他的想法, 他说:“就像稀有款的绿宝石,镶嵌的工艺, 配饰的材质不同,会焕发不同的光彩。”  “今天是隐藏的特别款。”  绿宝石是虞倦的眼睛,绿宝石是虞倦。  虞倦的后背抵在墙上,仰着头,看着楼梯里吊着的老旧白炽灯,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周辉月继续用这个比喻。  很多人夸过他的眼睛,听过就算了。  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让他……让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让他对着镜子时,会想起他说过的话,不自觉地凝视自己的绿色眼眸。  任由眼前的人发了好一会儿呆,周辉月说:“虞倦,我够不到你。”  虞倦回过神,微微皱眉。  够他干什么?  此时此刻,虞倦不太想和这个人对视,所以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周辉月身边。周辉月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他的所有想法、情绪,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在他面前都会展露无遗。  周辉月的声音很低,也很平静,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如果我能站起来的话……”  虞倦:“……”  他咬了下唇,直起身,看了周辉月一眼,像是拿这个人没什么办法,又迅速错开视线。  然后,又往旁边走了两步,坐在楼梯从下往上书的第三个台阶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另一只腿懒懒散散地垂着,一副不太想理人的样子。  周辉月坐在轮椅上,要比虞倦高一些了。  他不加掩饰地看着虞倦的脸。  虞倦化了妆,他的肤色很白,也很均匀,没有任何瑕疵,负责化妆的女同学看了好半天,也没下手,只给他涂了口红,加深眼睛的轮廓,突出瞳孔的颜色。  绿眸雪肤,一切有的颜色都加深了,变得更加深邃,虞倦漂亮的肆无忌惮,显得锋利无比。  这么漂亮,这么锋利的人,也会垂着眼,被周辉月的一两句话打动,很乖地坐在他的面前。  周辉月抬起手,捧着虞倦的下巴,大拇指缓缓上移,贴着虞倦的唇角。  虞倦:“?”  周辉月的动作有点轻慢,但又很珍惜:“虞倦,口红花了。”  虞倦的大脑一片空白。  周辉月一点一点抹去多余的口红,他的指腹是冷的,有点粗糙,和虞倦的皮肤给人的感觉很不同,存在感无比强烈。  花了的口红从虞倦的唇边转移到了周辉月的指腹,颜色浓烈,像是在周辉月永远平静无波的人生中增添了一丝鲜艳的色泽。  夏天已经过去,无言的潮热在他们之间流淌。  虞倦的心脏怦怦乱跳,耳边响起永不停歇的聒噪蝉鸣,那些令他心烦意乱、令他头晕目眩的事全都涌入心头,泵入血液,沿着筋脉,蔓延至全身,连指尖都是微麻的。  周辉月说:“来的时候,听到你说的话了。”  虞倦像是忽然惊醒,手掌撑着背后的台阶,往后仰了仰,逃离周辉月的接触。  最不想提起的事也被对方说出口。  周辉月依旧靠得很近,似乎在等待虞倦的答案。  他侵入得太得寸进尺了,想要将虞倦圈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圈在自己身边。  虞倦似乎有所察觉,或是他的天性如此,不甘示弱,一片混乱下说:“我是想维护你在学弟心里的形象,你还没有合格。就算是……就算是自由恋爱也能自由分手,你知道吗?”  周辉月“嗯”了一声,他说:“我知道。你总是这么心软。”  他伸出手,搭在虞倦的肩上,口红的痕迹还在。  他问得很认真:“所以我还差多少分?”  虞倦颤了颤,大多时候,他的眼眸保持着天真的、纯粹的冷淡,此时却被周辉月搅乱。  周辉月是坏人。  虞倦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他似乎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说:“没算。不知道有多少。”  回到白城后应该保持距离,这个谎言早就应该结束,但是没有。  是虞倦有意无意地放纵,任由这个谎言延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让身边的人也知晓,模糊了虚假与真实之间的界限。  周辉月笑了,在这昏暗的楼道中竟显得很沉静:“嗯,知道了,我再努力点。”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虞倦基本每天在教室、操场、艺术楼三点一线,上课、排练和周辉月连麦打电话。  每个白天,每个夜晚,他都会反复想起在楼道里,周辉月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提的每一个问题。  最后总是以虞倦的心脏濒临爆炸而结束回忆。  算了,别想了,一切都过去。虞倦试图说服自己,但是生活中与周辉月相关的事太多,每天起床洗漱,低头刷牙,脖子上挂着的吊坠会从衣服里滑出,他只好重新塞进去,又不得不再重温一次周辉月说的话。  在一块吃饭的时候,舍友们也会问起周辉月,不外乎两人的恋爱故事,虞倦不胜其烦,大多装忽然失聪,偶尔也会回几句在不愚山的夏天发生的事。  舍友们主要是羡慕嫉妒恨,他们俩竟然能去山里避暑度假谈恋爱,至于虞倦说的为了养病的事实被他们选择性忽略了。  虞倦想否认不是谈恋爱,又不能自相矛盾,只好继续装作没听见。他想,上大学果然是一件很磨炼人的事,比如现在,他的耐心已经是高中时的数倍。  终于,迎新大会的两天前,舞台剧要进行最后一次实地排练,全员都要到场,连一次没来过的白非都不得不出现。 第51章 他一整天都很忙,直到现在,换好了衣服,画好了妆,对了一遍台词,等待上场。  应该把手机放到抽屉里锁起来,虞倦拉开抽屉,还是给周辉月打了个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周围全是人,很吵闹,虞倦听到电话对面的呼吸声时,竟觉得身边忽然安静下来了。  他怔了怔:“周辉月。”  周辉月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到了,下面很多人。”  虞倦问:“挤吗?”  周辉月笑了一下:“还好。不过这一届,好像不能送花。”  去年有人给表演的新生送东西差点出事,这一届就禁止了。  虞倦不是那类消息灵通的人,甚至没听说。  旁边是贺霜在催促:“卷儿,上台了。”  周辉月也听到了,他很快地说:“等结束的时候送你,好吗?”  虞倦说好,挂了电话,关了手机,放在抽屉里。  帷幕拉开,女主角是第一个登台的角色。  剧情过半,虞倦出场的时候,靠得近的观众不由抽了一口气,连手持的摄影机都顿了一下。  他穿着不算华丽的礼服,从繁花深处走出来,眼眸是翠绿的,漂亮的惊人。  随着剧情发展,女主角战胜恶魔,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宝藏,男女主也终成眷属,在后花园中跳舞。  而放置在钢琴前的布景也终于揭开,虞倦坐在钢琴边,开始演奏。  有两束光打了下来,一束在翩翩起舞的男女主身上,另一束打在钢琴前。  天色已晚,下面黑压压的一片,虞倦看不到周辉月,却好像能感觉到这个人就在台下望着自己。  这支舞从无声到有声,美丽的乐曲在后花园中,在男女主的裙摆间,在虞倦的指尖中穿梭,荡漾在所有观众的耳边。  一曲终了,帷幕缓缓合上,是舞台剧的结束。  表演圆满,全场鼓掌。  弹钢琴的那位同学有点好看的过了头,底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问这个人是谁,竟然没什么人认识。  下了台,回到后台,虞倦很轻地松了口气,拉开抽屉,找出自己的手机,重新拨通了周辉月的电话。  后台很吵,毕竟是演完了付出这么多的一出舞台剧,大多是激动,也有如释重负。  电话刚一接通,虞倦还没来得及说话,贺霜就走了过来:“大功臣,我定了桌,待会儿一起去吃饭。”  但虞倦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去见周辉月,他好像从没有这么迫不及待过。  周辉月说:“去吧,你弹得那么好。我等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因为虞倦值得被所有人赞美夸耀,而他和虞倦的见面有很多次,并且也永远都会等待。  一行人去了学校的餐厅。  忙了这么久,也没有报酬,累是很累,但结果大获成功,就是值得的。  虞倦不能喝酒,也直白地说了,所以摆在面前的饮料是橙汁。  他听到旁边的几个人在说话。  “看到论坛最佳节目的投票了吗?咱们节目独占50%!!!”  “呜呜呜呜呜太好了,没有枉费我搜了那么多视频,怎么化得又符合剧本又好看。”  “哇,好多人在问弹钢琴的绿眼睛同学是谁?”  虞倦不由偏过头,声音便离得远了,接下来的话隐隐约约。  “咦,最佳……是……”  “哈哈,有人要气死了……”  喝了几杯饮料,算是开完了庆功宴,虞倦有点坐不住了,他说:“有人等我,先走了。”  在场的人也没强留,知道他独来独往,不过对这个“有人”有颇多猜测。  可能只有舍友陈闲知道真相,但也守口如瓶。  出去前,虞倦拐去了卫生间,又洗了把脸,抿了下唇,确定口红卸干净了。  周辉月说在愉园外的橡树下等自己。  秋天的橡树叶片泛红,在昏暗的路灯下颜色并不明显,飘飘摇摇坠落在树下的周辉月身上。  周辉月右手捧了一束花,很安静地等着。  虞倦急匆匆走过去,看了一眼那花束,里面的花是他们在不愚山里见到过的那种。  他怔了怔,下意识问:“这花,从哪里来的?”  夏天过去了,还会再开吗?  周辉月看着虞倦湿漉漉的脸,问他:“冷不冷?”  又回答:“想找总会有的。”  虞倦点了下头:“那……它叫什么?”  上次在河边,周辉月也送了这样的一束花,当时没问,可能是觉得没必要。  周辉月说:“爱恋。”  渐变的粉紫色花瓣在风中颤了颤,就像“爱恋”这个名字一样,似乎很脆弱,一碰就会碎,但是会在夏日开满整个山坡。  不知不觉,也有什么在虞倦的心脏肆意蔓延。第48章 徽章  虞倦低着.身, 好像是在发呆,以这样的姿势看了好一会儿。  看那束花,也看周辉月。  在他的认知中, “秘密”是很珍贵且独一无二的。  在舞台上,在所有人面前弹的不是不好,但好像不足以被称作秘密。  虞倦这么想着,直起身, 在周辉月将花递给自己前说:“我想去一个地方,你要一起吗?”  “去。”  虞倦站在周辉月身侧, 比轮椅略快两步,在前面引路。  夜晚的学校不算安静, 三三两两的人走在路上。  入秋之后, 夜风是凉的了。  从餐厅里出来前, 虞倦用冷水洗了脸, 现在被风吹干了, 鼻尖有点红,但没觉得冷。  周辉月拽住虞倦的手腕:“你走得太快了。”  虞倦:“?”  他走的根本不快,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个人有点麻烦。  但还是停下脚步。  虞倦回过身, 什么都未看清, 就被揽住了后背。  不明所以间, 虞倦弯下腰,忽然有什么兜头罩了下来, 压在身上。  是周辉月的外套。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环绕在虞倦身边,不留一丝缝隙。  周辉月不用香水,甚至不会挑选沐浴露和洗衣粉的味道, 但气息总是很好闻。  虞倦反应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套的后领滑到了脖颈处, 眼前重新变得明亮,看到周辉月在自己面前,垂着眼,正在整理外套。  他歪着头,问:“你不冷吗?”  周辉月说:“不冷。”  又握了下虞倦的手,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找出合理的理由:“虞倦,你的体温比我低。”  周辉月的外套有点大了,衣摆垂在虞倦的腿根,不算很厚,但很暖和。  穿着别人的衣服,虞倦总有点不自在。  好半天,他问:“糖吃完了吗?”  临走前,虞倦去安山村的小卖部买了很多廉价的分装糖果。但只给了周辉月一瓶。  老板说糖是酸的,周辉月说是甜的。  他的抽屉里摆了很多瓶,但从未尝试味道,就像曾经不会查长在山坡上的花的名字。  是出于某种理由的逃避。  周辉月说:“没有。吃完了找你要。”  两人的速度不快,走了二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是两个小时前举办迎新会的地方。  现在一切结束,大多数灯都熄灭了,只有一个保安在站岗。  虞倦走过去说:“我要去后台一趟,有东西丢在那了。”  保安本来不想让他进去,准备打发他离开,等明天参演人员集体过来收拾的时候再拿,不过在看了虞倦一眼后改变了主意:“你是那个绿眼睛的同学。”  虞倦平平地“嗯”了一声,余光瞥到周辉月笑了。  保安就没拦了,毕竟虞倦的个人特质太突出,干点什么坏事,一问就知道了。  虽然有一小点波折,但问题不大,虞倦还是带着周辉月一起进了后台。  因为不想惊动其他人,虞倦脚步轻而快,听到走廊深处传来声响,赶紧拉着周辉月的轮椅躲在另一端,避开结伴出来的两个人。  周辉月仰起头,嗓音压得很低,只有虞倦能听到:“我们是在做什么坏事吗?”  他的吐息是热的,擦着虞倦的耳垂。 第53章 等待虞倦的那段时间想了很多。  周辉月的确没有分享的美德,他是个自私的人,只想要独占虞倦,但舞台上的虞倦那么美丽、昂贵且无价。  所以写了。  上面的人争吵了几句头衔后被说服了,而大多数人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顺理成章地接受后还浮想联翩。  “所以为什么这一届这么特殊,还给特别定制了徽章?我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来的悄悄话……”  “说!”  “管理员不会是想追人吧……”  “可是是‘管理员1’哎。我是计院的,听研究生学姐说1当年上学的时候很多人追,男女都有,但他好像很忙,完全没那个心思,所以是他的话,我觉得不可能吧。”  “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对这么漂亮的绿眼睛一见钟情也是人之常情啦!”  看到这里,虞倦的脸有点发烫,不想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周辉月。”  虞倦放下手机,但花还是捧着的,脾气不怎么好的推了一下周辉月的手臂。  他的目光落在周辉月身上,问:“你的电脑呢?”  周辉月的工作很忙,虽然还是个需要修养的病人,还是随身携带电脑,才能在等待虞倦的时候上线头衔和徽章。  周辉月从轮椅下拿出电脑,按亮屏幕,页面停在论坛,推到虞倦面前。  虞倦看到右上角的个人中心,id是1,真的很敷衍,前缀是管理员,挂着“绿宝石”的头衔,和大多数论坛用户一长串的徽章不同,他的id后面只有一个徽章。  虞倦站起身,在化妆台那边翻找了片刻,最终找到了贺霜用过的本子,还有半只眉笔。  于是,他画了一轮很满的月亮,递给了周辉月。  虞倦说:“你再写一个吧。”  当一种欲望彻底压倒另一种时,虞倦会不顾一切选择非正确的、明知错误的那个,就像重生后和周辉月的第一次见面。  什么都不改变,什么都不做,直接掉头离开是最好的。  周辉月看到他递来的东西,其实大约能猜到,还是问:“什么?”  虞倦的心脏处涌起一股陌生的感觉,不是疼痛,像是酸楚和愉悦交错,夹杂着夏天才有的热,那样的复杂且难以言明,虞倦找不到和它和平共处的方法。  他的心跳加速,但必须要克制,慢吞吞地说:“一个……一个月亮,只给我。”  周辉月说“好”。  他敲打着键盘,冷调的白光映在脸上。  具体过程虞倦都没看,他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每一次眨眼,似乎都是度秒如年。  有点后悔,很多后悔,没有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周辉月说“好了”。  虞倦重新刷新页面,才注册不久的账户有了些许改变。  关注加一,对方的id是月亮。  自己的id后面多了个月亮的像素图标。  他的呼吸一滞。  “获取方式:uid为11739544的用户专属”第49章 复健  迎新会结束后, 舞台空落落的。  白非独自待在宿舍里,神经质一般的刷新论坛页面。  表演完节目后,白非也去了观众席, 来到朋友身边,观看接下来的节目。  他抱着看笑话的心思,然后就看到了舞台上弹奏钢琴的虞倦,那个他当做筹码不要了的节目, 以及台下观众的反响。  那些人的视线聚集在虞倦身上,询问着虞倦的名字、专业, 还有他的眼睛是天生的还是美瞳。  这和他想的截然相反。  白非的满腔自信被迎头浇灭,他安慰自己一个几分钟的伴奏怎么能和自己的独奏比。然后把投票的帖子分享到好友群, 成员都是他认为关系好的、可以结交的人。那些人说会帮他投票, 帮他扩散到不同班级。  而现在投票的结果终于要揭晓了。  他的票数还不到虞倦的十分之一, 而对方是整场迎新会投票最多的人。  白非紧紧盯着论坛的帖子,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徽章, 生出一种想要摔碎手机的冲动。  碎了就看不到了。  即使他从没想过参加舞台剧,没去排练,也不愿意当绿叶去衬托别人。但在白非心中, 这些本该都是他的。  都是虞倦的错。  他注册了新号, 用匿名发布了帖子, 质疑虞倦刷票,质疑徽章不公平, 攻击虞倦的弹奏水平。  底下的评论并不如他的心意。  不知过了多久,白非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稳住心神:“虞哥, 出了点意外。”  虞淮最近很烦,不仅因为那个进入公司, 和他差不多大的私生子,还有手头几个项目全都出现问题,他忙的焦头烂额,四处求人,想要收拾烂摊子,正指望白非这边有点好消息,找点乐子。  虞淮不太高兴地问:“什么意外?”  白非小心翼翼将整件事托盘而出,当然是在他的主观修饰后。  虞淮“啧”了一声,像是在骂白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非提心吊胆地听着。  等待即是煎熬。  片刻后,虞淮开口,像是有无限的宽容:“怎么会?我会帮你,当然会帮你。但你自己也得出点力。”  *  迎新会那晚,虞倦偷偷摸摸弹了一次钢琴,收了一捧花,要了一个徽章,做了很多事,最后是掐着门禁进的宿舍。  可能是昨天忙了一天,第二天又放假,虞倦睡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理所当然地睡过了头,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趴在低矮的床栏上,整个人陷在一团软绵绵的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和左边眼睛,翠绿的瞳孔映着午后的阳光,有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漂亮。  陈闲一仰头,正好看到这一幕,想着难怪虞倦昨天才露了一次脸,今天自己的电话就被打爆了,要联系方式的人不计其数。  孙帆正准备出门吃饭,问:“卷儿,你要带什么吗?”  虞倦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说了个窗口,又躺回去了,顺手打开手机,是周辉月发来的消息。  “复健有点累,想见你。”  时间是两个小时前。  现在是十二点了。  虞倦一怔,他直起身,叫住开门的孙帆:“不用带了,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然后动作利落地下了床,去卫生间刷牙洗脸,随手抓了件外套,赶在孙帆之前出了门。  孙帆奇了怪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高一林头也不抬,以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说:“找学长去了吧。”  孙帆美滋滋地说:“也是,凡凡要是来了,我比卷儿跑得还快呢。”  一旁的陈闲:“……”  出了校门,虞倦打车去了医院。他之前打听过,那是一家私立医院,开的时间不算长,风评很好,服务周全。  车开得不算慢,虞倦看着倒计时的红灯,跳动的数字比自己的心跳好像还慢点。  下了车,走进医院,虞倦在前台报了周辉月的名字,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休息室。  直到推开门前,虞倦还以为自己要去周辉月复健的地方。  护士礼貌地回答:“周先生的复健快结束了,您在这里等几分钟,他应该就过来了。”  虞倦转过身,坚持说:“我想去那等他。”  护士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打开门,为虞倦带路。  康复室在四层,等电梯用了三分钟,虞倦跟着护士一路往前走,拐了个弯,还没停下来,就见不远处的门推开来。  是坐着轮椅的周辉月。  虞倦加快脚步,小跑着走到周辉月身边。  周辉月回过头。  他和平常不太一样,头发微湿,额头还留有些许汗意。  复健很累吧。  虞倦解释:“我睡过头了,没看到消息。”  周辉月点了下头:“猜到了。昨天回去那么晚,现在还困吗?”  虞倦摇了下头。  周辉月笑了笑,嗓音微哑:“虞倦,低下头。”  虞倦不明所以,还是照他的话做了。  昨天忙了一天,他有洁癖,回去后再晚还是洗了头,嫌麻烦没吹,在枕头上滚了一夜,出门的时候又太着急,现在乱糟糟的,像是要爆炸。  周辉月的手指很热,陷在虞倦的头发里,一点一点帮他梳理,不疼,很舒服。  虞倦便很乖地任他摆弄了。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周辉月的腿上,看到一些刚才没有注意到的事。  可能是为了方便观察病人的状况,复健时的周辉月穿的是短裤,除了车祸留下的伤疤,膝盖和腿上有很多淤青,有的淡到快消失了,有些则很新,是日复一日复健留下的痕迹。 第55章 周辉月很轻地笑了,捉住虞倦拿了很多爆米花,沾满糖霜的手,然后他自己的手也变得黏腻:“不出去了。”  电影很烂,但虞倦没睡,没看手机,看了全程。  原来第一次没有吻醒是因为别人释放了咒术,会加厚口红,导致不算真正的亲吻,而男主的眼泪解除了咒术,女主转危为安。此处重点体现了一下大逃杀元素。  最后的结局是两个人即将逃脱,男主却被藤蔓拽住了腿,一番生死离别后,两人接吻,女主逃出生天,看着恢复原样的游乐场,流下了情绪复杂的眼泪。  终于,电影落幕,片尾展示着工作人员的名单。  灯亮了。  虞倦忍了好一会儿,没忍住,他问:“周辉月,你就对这电影感兴趣?”  周辉月点头。  虞倦托着腮,一边是见了底的爆米花桶,不怎么客气地评价:“品味好差。”  周辉月欣然接受这样的评价,他似乎看得很愉快,心情不错,眉眼都是笑:“太久没看了,这样的没意思吗?”  电影没意思,虞倦有意思,很有意思。  虞倦:“……”  算了,这个人喜欢就行。  一出影厅,虞倦打开手机,关掉免打扰模式,屏幕上方就弹出无数条消息,微信窗口全是红点。  虞倦认识的人不多,社交很少,这样的事前所未有。  他皱了下眉,点开最上方孙帆的对话窗口。  [操,终于解决了,才能给你发消息。]  [爽了,链接http:……]  [白非别想在大学里好过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什么人品了,傻逼玩意。]  [他也真敢啊!嘴里没一句话是真的!!!]  ……  [哎你人呢,学长用什么办法让你失联了?]  虞倦一怔,扭过头看一旁的周辉月,晃了晃手机:“你干什么了?”  周辉月说:“一点小事。”  虞倦开始追究这件“小事”,点开链接,才发现过了不到一天,学校论坛发生了一场大战。  几个据说是舞台剧成员的人实名出来指认,说自己横行霸道,抢了属于别人的角色,本该是白非作为乐师为钢琴伴奏的。  这话一出,平地起高楼,白非更是用自己真名的id回复:[节目效果好就行了,都是大家的努力,别的就算了。]  一副满腔委屈,却忍辱负重,大度原谅伤害自己的形象  这件事发酵了一上午,那些人的名字是真的,剧组里也有和白非关系好到足够说谎的人,将信将疑的人很多,还有一些激进的人已经信了,声讨舞台剧剧组,让他们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  但也有更多的舞台剧成员,包括男女主都出来发言,说明真实情况,维护虞倦和贺霜的清白。  在不相信的人眼中,这幅做派就是蛇鼠一窝,欺负白非。  事情的真正转机在于半个小时前发布的新帖子。  主楼的人id后挂着绿宝石的徽章,根本没掩饰自己对虞倦的喜爱:[本来拍完了不打算发出来的,毕竟比起后台这些事,更希望大家记住表演的每一个美好的瞬间。但有人这么颠倒是非,实在没有办法忍受。这个视频是为了证明虞倦、贺导、我们剧组所有人的清白。]  楼主是舞台剧的化妆师,她的外校小姐妹过来玩,想要自制vlog,所以拍下了彩排的全过程,准备等迎新会结束后再发。  正是因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当时的录像,而当时贺霜也确实把彩排当做正式演出,所有人的手机都放在了后台,白非觉得是压根没有,才会亲自下场,想要将这件事做实。  虞倦会真正的声名狼藉,而他则会获得所有人的可怜。  没料到有人跟到那么晚,楼主还和虞倦一样睡过头。  点击播放视频,开头的第一句就是“对不起,我不能和这样的人同台演出。”  镜头抖了一下,似乎受到了惊吓,忽然转向舞台另一边,从模糊到清晰,逐渐聚焦,是白非站在舞台上,虞倦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  他又说:“我不能就这么走。”  虞倦走了过去,神情在过曝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但即使如此,轮廓也是好看的。他是这么说的:“那你别弹了。我弹。”  话音刚落,戛然而止。  视频一出,哪怕是个傻子都能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  不是虞倦抢了白非的角色,而是白非想要利用剧组对自己的需要,逼走虞倦,虽然装的可怜,但本质还是非常嚣张。  [这不是白非自己发疯吗?不会有人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逼人站队是个正常人吧?]  [干活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人,有种想杀人的冲动,谁懂?]  [要是虞倦不会弹琴,这准备怎么收场?那个导演看起来都快爆炸了,根本不可能留他。]  [重点是虞倦弹了,效果好,所有人都喜欢,白非过来倒打一耙,泼人污水……这手段也太熟练了,吓人……]  [原来私下是叫小鱼啊。长得好看,眼睛的颜色这么漂亮,性格原来这么酷,可爱捏!]  管理员月亮发布公告——[已查明“明天考试今夜通宵”,“jjongo”,“拜拜就拜拜”,“banauu”,四个账号并非本人使用,在此之前至少一年未曾登录,最近一次登录ip地址一致。]  这四个是发布,用才注册的号带节奏太过明显,而注册有一段时间的号发布的帖子似乎更有说服了。  [是不是有点太无耻了?]  [另一位当事人好手段,上大学一个月就精通下水军了,咱们学校不教这个吧。]  [月亮?以前有这个管理员吗?]  白非理想中的美好大学生活算是毁的一干二净了。  虞倦在舞台剧的剧组群里说了句谢了,解释说睡过头,现在才看到。  他一出现,群里像炸开的油锅。  [怪不得,幸好你睡过头,早上我们都气死了!!!]  [贺导气的要找律师,说法律会还我们一个清白,好说歹说才拦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人完蛋啦!]  虞倦笑了下,按灭了手机。  他转过身,看着谎话被戳穿后仍镇定自若的周辉月,“哼”了一声。  “膝盖疼,所以要转移注意力去看电影?”  “工作很忙,必须要出去好几次处理?”  “绝世烂片《最后一吻》很有意思?”  周辉月抬起头,拽住虞倦的手腕:“膝盖疼是真的。工作没那么忙,但想要你给的双倍工资。电影没意思,你给我讲的有意思。”  虞倦呆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周辉月会这么……坦白。  “骗你不对,”周辉月说,“但不想你为这点小事不高兴。”  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本来会睡的更久,她昨天通宵了一夜,是舍友收到了邮件,才叫醒了她。  周辉月调了当日的摄像头录像,那是没有声音的,但从中找到了举着手机拍视频的那位学生,再对比舞台剧的成员名单,找到了和她关系亲密,负责化妆的朋友。  一切都结束在虞倦发现前。  虞倦低下头,和周辉月对视着,好一会儿,很慢地眨了下眼,眼眸中流淌着天真的绿意,他笃定地说:“我不会为了这些人、这些事不高兴。”  周辉月抬起手,碰了一下虞倦的脸,似乎是帮他擦去爆米花的碎屑:“嗯。是我不高兴。”  一个连自己的车祸和双腿都未表露什么感情的人,好像也会为了这点小事而产生过多的情绪起伏。  明明碰的是脸,虞倦却产生一种心脏忽的被攥紧的错觉。  就像年幼时看到蝴蝶停留在自己的指尖,他的确不讨厌,但也没想过接近,他屏住呼吸,心口震颤,想要抚摸这蝴蝶的翅膀,却必须克服对昆虫的害怕。  希望它远飞,又不那么希望。  和现在的感觉不太一样。  这个人的存在,有什么改变了他的生活,令他的人生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好坏与否,希望与期盼,似乎很难形容这种复杂的改变。  他最终还是没碰蝴蝶的翅膀,但会握住周辉月的手。  虞倦想到一件很久之前就做出决定,但没有机会说出口的事。  于是冲动地说:“我不想再待在虞家,出去租了房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第51章 工资卡  乘车回去的时候, 天色已晚。  汽车在宽阔的大路上疾驰,虞倦偏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他想起自己冲动下的说出的话,以及周辉月说好。  后悔倒是没有,只不过好像在当时的情况下是奇怪的,可能还有点纠缠不清的……暧昧。  而现在坐在他身旁的人还是周辉月, 他要送自己回学校。  一片沉默中,虞倦被人碰了一下。  他回过头, 看到周辉月手里拿了个东西,车里的灯很暗, 看不清。  虞倦问:“这是什么?”  周辉月说:“工资卡。”  虞倦表情复杂:“?”  他不知道该吐槽什么, 是周辉月竟然有工资卡, 还是他为什么要拿出来, 是准备干什么?  周辉月笑了下, 昏暗的灯光眉眼轮廓挺拔英俊:“既然要同居,也应该要尽未婚夫的义务。”  虞倦飞快地瞥了一眼前座宛如聋子的司机,难得磕绊了一下:“不、不算同居吧。”  很快, 他又恢复了冷静,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他垂着眼睑,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平平地说:“我只是不想你的腿在恢复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  很完美无缺的理由。 第57章 大约三十秒后,虞倦慢吞吞地问:“周辉月,你心情不好吗?”  很奇怪,即使没有见面,甚至没说几句话,虞倦也是能看透周辉月的人。  周辉月坦白地说:“嗯。”  宿舍有人,虞倦习惯在外面和周辉月打电话,此时坐在远离人群也远离绿植的地方。他挠了下耳边的碎发,觉得周辉月这个人很难搞。  心情差就算了,看不到也听不出来,自己不说,还要人猜。  是不是还要人哄?  不过这个人很少会表露出这么明显的感情,好像也很多次会令心情不好的自己开心起来。  虞倦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托着下巴,思忖了片刻。  隔着手机,虞倦还是没好意思开口,明明通着电话,他还是选择了发消息。  [你……你收到舍长给你发的东西了吗?]  周辉月回他:[没有。]  虞倦:[。]  看来是陈闲也知道自己和周辉月不熟,就那么把录像发过去实在太像变态,所以没发。  这是一件好事,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下一秒,虞倦没有犹豫地将那个视频转发给了周辉月。  周辉月点开视频,是那个狭小拥挤的后台,自己的背影和虞倦的脸,那些被像素很低的模糊镜头拍摄下来的过往。  昏黄的灯光下,黑白的钢琴旁,虞倦抬着下巴,半垂着眼,睫毛遮住眼眸,对周辉月说了一句什么。  “等我弹完,记得送花。”  周辉月记忆很好,一字不差地复述了虞倦的话。  虞倦一怔,脸忽的热了。  周辉月接收文件的一瞬间,他也莫名其妙地点下了播放键,即使他在几个小时前暗自发誓这辈子不会再看第二遍这玩意。  所以两边的视频是同步的。  没有拾音器的路线没有声音,但周辉月能听到虞倦忽然不再安静的呼吸声。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虞倦,他的下巴很尖,脸像是陷入那捧淡紫的花里,看着周辉月。  那样混乱的夜晚,没有任何计划,只有夜风能从他们身边的间隙穿过。  那一瞬间,不可抑制的,他想要吻虞倦的唇。  是很值得纪念、忘不掉的回忆。  视频不长,但周辉月记得虞倦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都复述了。  虞倦几乎有点想发脾气了,这个人的记性是不是太好了,也没必要用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吧?  还是故意戏弄自己。有的时候,虞倦觉得周辉月有这样恶劣的一面。  想来想去,心脏像满涨的气球,还是忍了。  偶尔一次,下不为例。虞倦又一次发誓。  他在周辉月身上浪费过很多次誓言,几乎要成为一个不守承诺的人了。  终于,视频放完了,虞倦的脸是烫的,他这辈子都没怎么哄过人,当然哄了也不会承认,此时略有些矜持地问:“现在呢?心情好了吗?”  顿了顿,又说:“不是说过,为了那些人不高兴很傻,工作太多可以装作做不完。”  但其实周辉月只会为了虞倦不高兴。  每一次高兴或不,都是因为虞倦,只有虞倦。  他比虞倦要诚实得多,坦白说:“好了。想见你。”  虞倦心脏猛地一跳,他的嗓音软绵绵的,像是在周辉月的耳畔很轻地响起:“等过几天,你搬来的话,晚上没课我就回去住。”  *  一个小时后,周辉月回了周家。  在路上他收到了几条催促的消息,是周恒的助理发来的,特意强调了对方现在很不高兴。  周恒在海外的事业才起步不久,离不开人,前段时间为了算法的事耽误了一段时间,现在必须得出去盯着。由于周恒不在,周辉月发了邮件,说要出去住的事。  不是征求周恒的同意,而是告知自己的决定。  周恒一直没回。  这次回来,首要解决的问题也是这件事。  周辉月推开门,周恒已经在等着了。  他似乎才下飞机不久,神情有些疲惫:“怎么忽然要搬出去?”  周辉月简单地解释:“这里离医院太远,有时候必须线下开会,也很麻烦。”  他只是提出合理的要求。  周恒不能忍受这样的事,周辉月现在还站不起来,但都快要脱离他的掌控了,他说:“又不是没有司机,搬来搬去那么麻烦做什么?”  周辉月没有退让,他说:“如果不行的话,工作的进展恐怕会很慢,非常慢。”  他没什么掩饰的意思,就像也从未给周恒选择权。  周恒不免动了气。  但是当一个好像一无所求,自己手中又没有什么对方感兴趣的东西时,周恒发现自己没有掌控周辉月的权利。  他甚至开始希望周辉月真的对家产感兴趣了,或者对亲人有期许,对自己这个父亲有所崇拜。  这样他能利用这些,就像当初对待康勉那样,让周辉月听从他的话。  但周辉月什么都没有。周恒有时候不能明白他的意图,仿佛他就像所说的那样,为周恒研究算法只是为了不让白家得逞。因为他的车祸和白家脱不了干系,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  但兴趣也没那么大。  两人僵持,气氛冰冷,佣人们都消失了。  苏俪走了过来,她一贯很有分寸,不会直接掺和进丈夫和继子间的对话,但这次要有人出来打圆场了,所以说:“好了好了,辉月都这么大了,也该有点自己的空间了,你们父子俩别吵架了。”  其实是看出来了周恒是真的被威胁到了,没办法下台,给周恒台阶下。  周恒没说话。  苏俪温柔地笑着:“这样好了,我去找个离医院近的房子,地方也得宽敞些,你不方便出门,也好叫他们上门来开会。”  周辉月拒绝:“不用。我自己会找。”  说完这句话后,周辉月径直上了楼。  苏俪脸上的笑僵了,她没有回头看周恒。  周辉月的确回来了,周恒之前说的话也不是假的,他对这个孩子毫无感情,只是想用他干活,但目前的状况和她设想的不太一样。  周恒似乎没那么强势,他必须依赖周辉月。  只是这么小一点的机会,周辉月也能绝处逢生吗?  是不是自己错了?苏俪不由地沉思。  *  虞淮最近过得很差,他像是走了霉运,诸事不顺,每一件工作都不顺心,有一件没藏住,被虞钊发现,当着那个私生子的面被骂的狗血淋头。  在朋友的提点之下,虞淮才察觉到自己好像得罪了人,有人在背后整他。  多番打听下,虞淮打听到零碎的消息,那个人藏得太深,似乎不是白城的,但整他似乎很简单。  他在家气的砸了好几个房间,出门还是要装模作样,当做无事发生,和虞钊保证会将一切做好。  好消息是,对方终于稍停下手,让他缓了口气,约他见面了。  虞淮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一个人。  他订了价格高昂的礼物,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约定的地点,里面却已经有人了。  推开门,偌大的包间里一片寂静,一扇影影绰绰的满绣屏风立在两张桌子间,有人坐在屏风后面,虞淮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对方身形高大。  但为什么约他见面却又要隔着屏风,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吗?  公司的事火烧眉毛,虞淮来不及想太多,听到屏风后的人让他坐下,本能地拉开椅子,坐在了对面。  那人的语调平淡,介绍自己说姓朔,声音是年轻的,却很陌生,不是虞淮认识的人。  是周辉月。  在搬进虞倦的新房子前,他准备解决掉一点麻烦的小事,虽然这件事是从还未离开不愚山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时至今日,是收网的时候。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很少有人见过周辉月,更何况是听到他的声音。虞倦和周家有婚约关系,当时说周辉月找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继承家产,虞倦凑热闹似的看过周辉月的照片,但不可能在这样的状况下认出来人。  在简单的交谈过后,虞淮不得不面对现下的状况,眼前这人无事生非,抓着自己不放,而自己还真没办法摆脱。他这辈子顺风顺水,只有他欺辱别人,从没吃过哑巴亏,此时不得不低头,开口问道:“我和朔先生并不相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我先道个歉。”  对方的手段强硬,虞淮根本招架不住,他现在又不敢让虞钊给自己兜底,怕父亲觉得自己太没用,让那个以助理身份进入公司的私生子上位。  周辉月的手臂搭在桌上,姿势显得轻松,他瞥了虞淮一眼,低声说:“虞倦。”  虞淮没反应过来,本能地问了一句:“什么?”  周辉月似乎很有耐心,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因为虞倦。”  虞淮难以置信,他几乎想要掀开眼前的屏风,想质问眼前这个人凭什么,虞倦又不是自己的亲弟弟,无论他做了什么,凭什么要自己还?  但这话不能说出口,他装作勃然大怒,似乎立刻就要压着虞倦过来赔礼道歉:“是虞倦做了什么得罪您的事吗?我亲自……”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人强硬地打断。  屏风后的人说:“别再让他不高兴了。因为虞家的人、虞家的事。因为你。”  他的语调里有种漫不经心的戾气,像是虞淮这种人不值得被他在意,却又因为这样的人无意间触碰了他珍贵的宝物,虽然没有留下瑕疵,仅仅只是不高兴,就让他产生了无法压抑的暴躁。  虞淮目瞪口呆,他浑身都僵住了,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回想过去几个月,虞淮只堵过虞倦一次,还没讨到什么好处,乐子没找到,把自己搭进去了,到底是谁在那场对峙中获胜,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还有前一个星期,白非找上来,他花了点钱,找了个团队,操纵舆论风向,没料到白非那么废物,在大庭广众下发难就算了,还被人录下来了当做证据。  幸好……幸好这次可能没被发现。 第59章 周辉月似乎没有购买房产的爱好,而他第一次穿书时待的地方很偏僻,几乎听不到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一定不在城市,那只有是在远离人烟的地方了。  所以是紫金山庄吗?  虞倦的心脏骤然疼痛,他张开嘴,想要调整呼吸,却发现完全做不到,他……他没有办法。  记忆大片大片的涌上心头,像是掀起的波浪,随着而来的是痛苦无望的回忆。  他记得自己勉强去洗澡,偶尔一次躺在浴缸中,将脸沉浸在水面下,那种濒临死亡,即将结束一切的痛苦环绕着自己。  从浴缸中爬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感受到的是越发无力的心跳。  他看那扇打不开的窗,看扑向灯的飞蛾,他长久地凝视那个小东西,它的本能是想在火中燃尽自我。  如果可以,虞倦也那么希望。但他就像那只飞蛾,周围的什么都是虚假的,连结束都做不到。  虞倦想推开窗,将它放出去。  但就像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钻进来,它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走了。  比起被饿死,他更愿意相信飞蛾是从什么地方逃出去了。  虞倦缓慢地拾回了一些意识,感知是模糊的,与这个世界像是隔了一层纱。  自己正被周辉月抱着。对方拨通了急救电话,一边和接线员沟通,一边紧紧抱着自己。  周辉月的腿似乎好多了,不再那么脆弱,或者说他也不在乎,将虞倦抱在腿上,温柔有力地抚摸虞倦的后背,像是希望能安慰他,能够让他的痛苦稍有缓解,哪怕一点都可以。  虞倦想起自己在紫金山庄度过的两个月,他一无所知地在那里待了一整个暑假,留下很多美好回忆,不知道临死前那个昏暗、沉闷,想要逃离的地方也是这里。  但……是不一样的。  比起飞蛾模糊不真切的影子,清晰地在虞倦耳边叫嚣了一整个夏天的蝉鸣似乎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更为浓墨重彩的记忆。  周辉月说的可能没错,在这个世界,的确没有亲人会为他的死伤心。  但周辉月会。  虞倦没问,也会得出肯定无疑的答案,他有很多自信。  周辉月的声音不再那么遥远了。  虞倦尝试着眨了下眼,睫毛莫名地沉重,他的眼睛是湿的。  他蜷缩在周辉月的怀里,虽然被这个人的手臂托着,但还是坐在周辉月的腿上。  周辉月的腿还未完全痊愈,但他好像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虞倦挣扎着想要起来,周辉月的手臂抱的更紧,好像不能接受挣脱,好像很怕自己受到更多的伤害。虞倦没有办法,大脑运转迟缓,他抬起手,勾住周辉月的脖子,借力撑起上半身,贴在周辉月的耳边,想要减轻腿的负担。  他的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在了周辉月的手背,从温热变得冰冷,虞倦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哭过了。  虞倦的心跳还是比以往要快,他贴着周辉月的耳垂,声音低到几不可察:“我、我没事了。”  周辉月的怀抱僵了一下,还是没有松开。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他松手。  虞倦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靠着周辉月的胸膛。他仰着头,看到周辉月紧皱着的眉,以及一秒都不会错开的眼。他好像从未看到这样的周辉月,无论是什么时候,这个人似乎都是波澜不惊的,游刃有余,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曾经有段时间,那时他们的关系还很疏远,讨厌还很多,虞倦很想知道什么才会引起这个人的情绪波动,让他失魂落魄,让他辗转难眠,让他失控,但想想又觉得很幼稚。  这个无聊的愿望在现在实现了,而且是因为自己。  唯一的理由只有虞倦。  但虞倦已经不希望周辉月再这样了,他的语调恢复平常,只有很轻的颤音,像是一场暴风雨后的余波,他说:“周辉月,我好了。”第54章 “宝贝”  儿童房的灯光很温暖, 让人感到舒适的那种。  周辉月低着头,很专注地看着怀里的虞倦。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那双绿眼睛湿漉漉的, 像是淋了雨又闪闪发光的宝石。  周围太安静了,灯光落在周辉月身上,他的后背遮挡住了光源,虞倦被完全笼罩在他的怀里。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 虞倦移开目光,有些脸热。  离得太近了, 周辉月的气质其实很有压迫感,不笑的时候尤为明显。  但主要是因为……自己才哭过。  不多的几滴眼泪浸入鬓边的头发, 早就干了, 只有眼角是微红的, 是方才突如其来的那场意外留下的唯一痕迹。  虞倦不再心慌意乱, 呼吸平缓, 与这个世界恢复了过往的连接。  周辉月抬起手,指腹粗糙,有薄薄的茧, 他仔细描摹着虞倦眼睛的形状, 半垂着的眼睑, 微微翘起的睫毛,略有一点湿润的眼角。  这本来是近乎于侵入的动作, 但虞倦竟没觉得不适,也没有害怕,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  想了片刻, 又准备起身。  周辉月的手臂很有力,搂着虞倦的腰, 手搭在虞倦的肋骨上,稍用了些力,又把怀里的人按在自己腿上,干脆利落地打消虞倦的顾虑:“腿没事。”  虞倦:“……”  他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挣脱开。  以前没在意,毕竟虞倦一直把眼前的人当做一个虚弱的病人,很多时候,这个人的表现好像的确需要自己的帮助。而现在他才亲身体会周辉月的肩宽背阔,力气不小是个什么概念,对方能完全将自己搂在怀里,而他没办法反抗。  虞倦慢慢放松下来,他的手臂勾着对方的后颈,脸贴着周辉月的胸膛,听着急促有力的心跳声,一边说:“对了,你刚才是不是叫了救护车?”  虞倦闷闷地强调:“我真的没事了。”  周辉月没说话,明显是不想配合的意思。  虞倦推了推他的胸,想了半天,也没办法解释方才发生的事。他觉得有点丢脸,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看到与那间房间相似的照片还会这样,可能是太猝不及防了,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现在知道了,想想也不过是一间普通的房间。  不过自己那样,好像的确有点吓人,虞倦想了想:“救护车还没来,那你陪我去医院吧。”  周辉月终于愿意松开手臂了,但还是拽住了虞倦的手腕。  虞倦拾起地板上的相册,小心地检查了一下,没有缺损,才放回桌上。  *  车开得很快,去了复健的那家私人医院。  初步检查过后,医生得出结论,虞倦的状况可能是由于情绪剧烈波动引起的,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而不是病理性的,让病人远离引发情绪失调的人或物即可。  其实和虞倦自己想的差不多,但他却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  周辉月在一旁陪同,走出诊室后,他看着虞倦,询问他有什么是不能碰的吗?  虞倦很少说谎,主要是没有什么必要,对于不想说的事,他从不会开口,转身就走了,这一次却想了好一会儿:“可能是房间太久没通风,太闷了,早晨起的太早,有点不舒服。”  根据当时的情况,虞倦用心编了谎言想要骗过眼前的人。  周辉月看着虞倦在灯光下亮着的眼。  在准备让虞倦过来前,房间就提前让人打扫过,连玩偶熊都洗过,否则抱起来全是灰尘。  虞倦说了谎。周辉月很确定。  虞倦可以什么都不说,他敷衍人很有一套,冷着脸,眼珠子微微错开,转身就走。但他选了说谎,为了让周辉月放下心,知道缘由总比未知好。  在那一刻,虞倦忽然不明缘由倒下的一刻,周辉月发现他对虞倦知之甚少。与虞倦有关的一切,都是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没有得到本人的认同,并不确切。但对于周辉月而言,他的学业,工作,以及复仇,人生中的事,不外乎如此,不可能每一件事都得到求证,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有那样的自信,并以此作为依据作出决定。  周辉月甚至不知道虞倦从哪里来的,以怎样的方式成为现在的虞倦。  他会这样忽然闯入周辉月的生活,又忽然离开吗?  周辉月以为不会。  虞倦是不同的。他是不同的。  所有判断带来的些微偏差,发生在虞倦身上,似乎都成为不能忍受的错误。  但此时此刻,周辉月不想再吓到虞倦了,于是没多问,对他点了下头。  虞倦很轻地松了口气,觉得顺利把这个人忽悠过去了。  按照医生的意思,虞倦的症状没有多大问题。但周辉月坚持要继续做检查,特别是心脏方面,虞倦作为病人,提出的意见全部被反驳,只好被塞进一间又一间的检查科。  周辉月则在外面等待。  时间似乎漫长无比。  医院的光总是冷的,走廊的墙面蓝白交错,白瓷花盆中栽种着多叶的绿植,细长的枝叶垂在地面,颜色单调而干净,大约是为了身处其中的人镇定下来。  周辉月反复地想虞倦来到房间后做的每一件事。  明亮的房间中,虞倦饶有兴趣地拿起周辉月童年时的种种物件,评价了他五岁时的字迹,问了他会不会口风琴,抱了那个巨大的玩偶熊,看了很多照片。  其实这些周辉月都记不清了,他的记忆是从在一个雨天的山坡开始。他醒过来,天下着雨,浑身都湿透了,也不知道身处何方,浑浑噩噩地往前走,被一个男人看到,带走。  而虞倦来到这间儿童房,赋予了那些被遗忘了的东西新的意义。  最后是那本相册。  它从虞倦的手中跌落,一闪而过的是紫金山庄三楼的照片。  蝴蝶扇动翅膀会引起一场风暴,虽然虞倦的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经平息,只留有余波,却会让另一个人的世界、让周辉月的世界翻天覆地。  门开了。  虞倦从门内一步一步走到周辉月身边,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的玩偶熊,不要忘了,下次我去帮你拿。”  周辉月看着他,很深的一眼:“好。”  有些检查结果要明天才能出,周辉月陪虞倦回了家。  关于这间房子,之前虞倦给周辉月拍了几张照片,过来是第一次。  推开大门,虞倦先一步进去,这里和一般人的布置不太一样,客厅的家具很少,而且都归置在两边或角落,中间留有很大空隙,显得空旷。  虞倦有点不自在地解释:“为了方便。”  他当然不可能说,是在征询了专业人士的意见后特意因为某位必须借助轮椅的病患而布置的。  周辉月很仔细地看了一圈周围:“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可以站起来了。”  虞倦瞥了他一眼:“那不是应该的,都去复健多久了,再站不起来可以换家医院了。”  周辉月笑了笑。 第61章 “哎呀,我们才蜜月回来,搬过来发现缺了不少东西,在楼下买了。”  “时代联华的东西不新鲜又贵?我们还不知道,谢谢您了!”  “以后都是邻居,还请您多多关照。”  虞倦看着手里拎着的时代联华塑料袋,有一瞬的沉默,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拉住轮椅把手,也不让周辉月往前了。  周辉月回过头:“怎么了?”  虞倦压低嗓音,很小声地说:“太挤了,等下一班。”  他就是觉得……有点中枪,虽然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周辉月看了眼不远处不多的几个人,挑了下眉:“是吗?”  最终坐了没人的电梯。  上了楼,走到门前,虞倦松开手中的东西,按下指纹。  他迈了半只脚进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下来,看着两步开外的周辉月,说:“你过来一下。”  周辉月能猜到他的意思,还是问:“过去做什么?”  虞倦皱着眉,不怎么高兴地看着周辉月,抬了抬下巴:“密码是945277。”  又抓住周辉月的手,记录下指纹,含混地解释:“你不也住在这里吗?”  然后又重新关上门。  这一次是周辉月按的指纹。  门应声而开。  虞倦有一瞬的失神。  在通向不愚山,摇摇晃晃的车上,虞倦想了很多种报复的方式、手段,也想过之后会发生什么,自己会怎么做,故事会如何结局,但没有一种可能和目前的状况搭得上边。  和周辉月住在一起。和这个与这个世界牵扯最深的人,曾经讨厌至极,有深仇大恨的人共度很多安静而愉快的时光。  他被什么驱使着,一步一步变成这样。  虞倦也不能明白确切的理由,他只是想要这么做。  不是因为周辉月快要死掉了,也不是因为怜悯,周辉月在最低谷的时候,也和可怜这两个字搭不上边。他想要保护这个人,希望周辉月不再受到伤害。  即使是命中注定,他也想要反抗命运。  *  周末结束后,虞倦回学校上课。  周三的中午有个校友就业分享会,算讲座的分。陈闲一早就帮全宿舍都报上了名,准备早日刷完分,到大三大四就不用在这上面耽误功夫了。  一吃完中饭,虞倦就被拉了过来。他和舍友坐在后排,很困,从头到尾都在打瞌睡。  隐约间好像听到有震耳欲聋的鼓掌声,被吵醒后听到台上的人说着:“选择比努力重要,比起初创公司,当然是在老牌企业工作,才会更有竞争力……”  高一林说:“这位学长好像是在鑫融集团做到了管理层了,才毕业两年,有点厉害。”  鑫融集团是白家的公司吧?  虞倦打不起精神,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孙帆推了下自己,说快结束了,记得去门口签到。  虞倦点了下头,拿出手机,才看到周辉月发来的消息,问他讲座开在哪栋楼。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字回周辉月。  签完自己的名字,孙帆问:“卷儿,不回去吗?”  虞倦说:“他来了。”  至于“他”是谁,根本不用问。  孙帆朝高一林挤眉弄眼,笑着说:“那我们先走了。”  陈闲忧心忡忡地提醒了一句:“下午第二节有课,千万别迟到。那个老师特别变态,迟到一分钟都要扣平时分。”  虞倦耳朵微红,绷着脸,挥了挥手,意思是自己知道。  一出门,虞倦收到消息。  [右边。]  他往右看,不远处的树下是周辉月。  三两步走了过去,虞倦满脸的疑惑:“?”  周辉月笑了笑:“猜到你在睡,就问了别人。”  又说:“正好有空,想来找你。”  同住——是的虞倦从不使用同居这两个字形容他们目前的状况,同住几天过后,虞倦才对周辉月的忙碌程度有了正确的认知。不仅有工作和复健,好像还得负责团队间的协作,不像一个正在复健的病人,像是007的社畜。  但周辉月似乎对这一切适应良好,回来后还能负责做饭,精力充沛到让虞倦不禁感叹不愧是小说主角的程度。  还能抽空来学校找自己。  虞倦抬眼看了下天,今天天气很好,日光和煦,很适合在校园里散步。  他在学校里待的时间不长,也知道眼前这个人算起来是自己的学长,还是问:“要去逛逛吗?最近梅园外面的枫叶很好看。”  也是听说的,主要是孙帆天天和女朋友通电话,嚎的次数太多,说什么约会圣地,连虞倦都记住了。  去梅园的路有点长,要走二十分钟,虞倦算了下时间,得早去早回,甚至思考了一下能不能把周辉月领到教室里。  两人刚走没几步,就有人在后面叫了虞倦的名字。  虞倦转过头,看到身后的人,不由皱了下眉。  这个人是学生会副主席,在学校很受欢迎。迎新会结束后,就来找过虞倦,说是想和他交朋友,但明显是想追人的意思。虞倦拒绝了好几次,连交友的机会都没给。后来这人又拐弯抹角找到了虞倦的舍友,说要虞倦的微信和电话号码。三个人都比较坚定,还有一个原因是知道虞倦有未婚夫,觉得有必要维护虞倦的感情,也敷衍过去了。  找虞倦的微信不难,难的是让虞倦通过好友申请。找舍友的原因也是这个,想让虞倦看在舍友的面子上加个好友。  但即使如此,对方似乎还是信心十足,觉得只要自己表现出足够的努力,他家里有钱,长得也不错,又是学生会的人,这么软磨硬泡下,迟早能把虞倦拿下。  追人不就这么回事吗?  至于虞倦身边多了个坐轮椅的人,他远远看了一眼,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能是同学或亲戚吧,还坐着轮椅,或许对这人表达关心,能让他为自己说点好话。  那人走过来,颇为开朗地笑了笑:“听说你在这边听讲座,我立刻推了个会,过来找你。”  他说这样的话无非是为了加重筹码,表达自己对虞倦的重视,以及在自己心中,虞倦很特别。  可能有些人会因此而感动,但虞倦不在其列。  虞倦冷着脸:“你推不推关我什么事?”  他对这些话术很敏感,因为太多人在自己面前说过类似的话了。  “我们是为你好。”  “你一个小孩孤孤单单的怎么行呢?”  “我们一大家子为了你,老家都不待了,特意搬到这里来陪你。”  这些人,这些事让虞倦不胜其烦,虞倦讨厌这种道德上的绑架,很烦这些因为莫名其妙理由贴上来的人。  好像从小到大,唯独身边这个人永远能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说服自己。  要求还很多,走快了还要问自己为什么不等他。  所以每次都等了。  虞倦漫无边际地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所以也没听到对方说的话。  “身边这位是你的朋友吗?你入学的时间还短,很多地方还不知道,我正好有空,可以领你们去看。”  虞倦想到一个彻底解决眼前这个人,乃至很多令他感到困扰的事的方法,比戴口罩或改变路线要简单得多,产生的影响却不可估量。  但虞倦不在乎。  于是握住了周辉月的手,很简单的一次握手,但虞倦一贯和人保持距离,甚至和舍友间的肢体接触都很少,所以握手就很不同寻常了。  他淡淡地说:“我很忙,要陪未婚夫。”  眼前的人完全愣住了,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周辉月回握住虞倦的手,他的语调不再那么平静,像是被人窥视了自己的珍宝,所以展现出隐藏的强势:“这位同学,可以离我的未婚夫远一点吗?这让我很困扰。”  即使他还坐在轮椅上,也不会有人认为他们不相配。  学生会副主席不堪受辱一般地离开了。  气温有点低,虽然虞倦不冷,但握着周辉月的手,好像暖和一点,所以等人走了也没松开。  虞倦偏过头,下颌紧绷,解释道:“一劳永逸。不想再被人反复要微信了。”  “很烦。”  然后听到身旁的人说:“嗯。未婚夫太受欢迎了。”  虞倦咬了下牙,觉得这个人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自己不想这样。  周辉月忽然握紧了他的手:“虞倦,你这样会让我以为,自己快要合格了。”  虞倦磕巴了一下:“什、什么合格?”  他俯下.身,低头看着周辉月。  阳光下,周辉月的神情很放松,不是一贯那种看不出情绪的平静,他的眉眼都沾染着笑意,正凝视着自己。  “对未婚夫的一百条要求,要做到满分才够吗?”  像是等待着答案,又像是无需自己的回答。  鬼使神差般的,虞倦说:“差的不太远了吧。”第56章 那一天  [晚上有点事, 估计很迟,今天不回去了。] 第63章 隔着电话, 周辉月的嗓音似乎很低沉, 应了一声:“没。有点事。”  虞倦皱了下眉,直觉周辉月心情好像很差。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对别人的情绪敏感的人, 一般人高兴和不高兴对虞倦而言根本没有差别。  而周辉月很少会表露出这些,大多时候平静而复杂,让人不能看透,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在那栋与世隔绝的房子里, 一切都改变了,和虞倦在一起的时候不太一样。  总是愉快的、温和的,像是风平浪静时和煦的海面,和初见时给人的感觉无关。  所以偶尔一次这样就会很明显。  至少虞倦很容易察觉。  所以,在考虑了几秒钟后,虞倦问:“你怎么了?”  周辉月已经恢复了平常,他说:“有点累。”  虞倦看了眼窗外,没有轻易被这个人欺骗,他说:“第七十一条,现在回答我。”  一百条的要求是虞倦随口说的,但每一条周辉月都记得,还会提出说第多少条,久而久之,虞倦也记住了。  最开始是为了圆摇摇欲坠的谎话,或是为了敷衍,或是简单的一两句他讨厌的、不喜欢的东西,  后来变得和周辉月有关。  就像现在,他在改变周辉月,但同样也改变自我。  因为在此之前,虞倦从未有过改变任何人的念头。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有风的声音。  虞倦想说算了,如果周辉月真的不想说。  “我是很烦。”  周辉月是这么说的。  虞倦怔了怔。  “周恒很烦,苏俪很烦,周知很烦,工作很烦,全都不想做了。”  周辉月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说着,很难想象这个人也会说这么幼稚的话,可能全世界只有虞倦见过周辉月的这一面。  虞倦问:“那有什么不烦?”  他酌情考虑帮这个人找找,就像当初周辉月从前做过的那样。电影很烂,不好看,他也没有因为论坛上的言论而不高兴,但当天的心情确实莫名其妙变得很好,他总是会回忆起那一天,黑暗的影院中,一偏头就能看到周辉月的脸。  他记得周辉月认真的语调,坦白地说:“不高兴的是我。”  明知道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却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要在意得多,好像是什么无比重要的事。  几乎没有一秒钟的停顿,他听到对面的人说:“虞倦。”  虞倦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思绪被打断,含糊地“嗯”了一声,问:“叫我干嘛?”  这次沉默了片刻,周辉月说:“不是你问的吗?”  虞倦像是反应过来,他的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不是痛,而是酸酸麻麻的。  周辉月用笃定无疑的语气说:“虞倦不烦。”  一瞬间,虞倦产生了迫不及待的欲望,自己想去找周辉月。  这个想法突然起来,又无比强烈,甚至连思考的余地都没留,虞倦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立刻说:“发个定位。”  周辉月还留在那间儿童房里,一整个晚上,听虞倦的每一句话,好像看到他穿过绿野波浪,从茂盛繁密的夏日草木间走到自己身边。  窗户是开着的,周辉月看到透明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他的手搭在窗台上,割破的伤口已经凝固,干涸的血迹看起来狼狈而狰狞。  他想起那一天。  房间很闷,周辉月推开窗,虞倦支撑不起身体,但视线似乎很努力想要看向窗外。  他连一扇窗都无法推开。  周辉月不怎么冷静地想着。  虞倦的嗓音泠泠,在这样的秋日听起来是温暖的,他懒洋洋地问:“很烦的周辉月在哪?”  听起来有些遥不可及的天真。  是又一次的心软,连曾经伤害自己的人也会保护。  周辉月发了自己的定位。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但周辉月不会那样。  他扯了下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可能他就是这种人吧。  不会放开虞倦的手,无论如何。  *  虞倦从阳台回来,迅速换了鞋,拿了件外套,就往外走,一副很急着出门的样子。  背后是舍友的声音:“快到门禁了,你去哪?”  虞倦头也没回:“去找周辉月。”  下了楼,宿管大爷已经准备关门了。  虞倦三步并作两步,快大爷一步,说要出门。  大爷回过头,看这位同学虽然面色平静,实际上有点喘,调侃道:“这么急,出门哄女朋友啊?”  虞倦往外走了一步,出乎意料地否认了一部分,而是另一部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撂下一句“男的”,走出了宿舍的大门。  大爷:“啊?”  同性婚约法是前几年出的,大爷年轻时候男男女女谈恋爱还是藏着掖着,哪有现在这么光明正大。虽然在大学校园接受新时代的洗礼,但还是有点震惊。  不过,这位同学长得这么俊,性格看起来是有点冷淡,一张脸也够哄人了。  大爷笑了笑,摇着头,把门锁了。  一出宿舍,虞倦就叫了辆加急的车。  车开得很快,周辉月重新发了定位,他从周家出来了,但也没走远。  别墅区的房子不让外面的车进,虞倦在门口下了车,按照定位的指示,朝既定的目的地走去。  虞倦走得很急,几乎是小跑着,远远看到一个人影。  周辉月停在路灯下,他坐在轮椅上,抱着那只巨大的玩偶熊,形单影只,同样是大半边身体被遮挡住,和五岁时的照片差别却很大。  虞倦慢了下来。  周辉月偏着头,看着另一边的路口,虞倦的脚步又很轻,周辉月似乎没有察觉。  不知怀着什么心思,虞倦没出声,他更慢地、更小声地向周辉月靠近。  昏黄的路灯下,周辉月的脸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眉眼英俊无比,就是神情和虞倦平时见到的不太一样,更接近于第一次见面的那种,有点漫不经心,固执,阴郁,孤独,看起来并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像是不亮的月亮,但等人等的很认真。  虞倦的心跳漏了几拍,他停下来,这一次,脚步声刻意加重了。  周辉月也听到了。  他扭过头,在看到虞倦的瞬间,月亮又发光了。  虞倦偶尔觉得那些亲戚们说的可能没错,他的心是硬的石头,无论那些人如何软磨硬泡,从小到大,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更不会为了那些人改变。  可是此时此刻,周辉月抬眼看他,他的心就像被投入夏日炎热的湖泊,从冰变成水,那么轻易就融化了,成为湖面上散开的一层又一层涟漪。  天幕之下,安静极了,整个世界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周辉月滑动着轮椅,将熊打横放在膝盖,好像只为了视野更广阔,能更清晰地看到虞倦的脸。  玩偶熊太大了,这么抱着,难免有一部分落在地上,柔软的熊腿在地面上颠来颠去。  虞倦越走越快,每靠近一厘米,似乎胸口处充盈的感情满涨一分。  那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虞倦头晕目眩,像是在过很热的夏天,令他的心脏发颤,不知如何是好,无法缓解。  实际上在和周辉月待在一起,他出现了太多这样的症状,反复加深,且无药可医。  他站在黑暗中,只想向另一个人走去。不是因为周辉月的身旁有灯,如果他在另一边,虞倦也会义无反顾。  那些不能忽略的片段,没有缘由的决定,深刻的记忆全都涌上心头。  原因那么简单。他喜欢这个人。  终于,他们在两盏路灯中间相遇,在最暗的一个角落。  “周辉月。”  虞倦慢吞吞地握住周辉月的手,十指相扣,像是在确定什么,实际上无需确定,他……他明白自己的感情,只是想叫这个人的名字。  因为第一次喜欢人,没有经验,不知道该如何表露这种过于充沛、将他淹没的感情,所以慌张无措。  “周辉月。”  虞倦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这本小说的主角,不是陷入低谷又复仇重来的人,只是他喜欢的人的名字。第58章 “走了。”  安静的深夜, 周辉月仰头看着虞倦。好一会儿,直到风将那余音都吹散了,他才很轻地回应了。  虞倦回过神, 他没有喜欢任何一个人的经历,冲动地握住周辉月的手,还是十指相扣。  ……太亲密了。  不知道有没有和人握手心跳过快猝死的倒霉鬼,反正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于是想要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  周辉月的手紧扣着, 指节卡着虞倦的指缝,提出很不合理的要求:“不放。” 第65章 受到光照与雨水的影响,挂在枝头的每一枚樱桃的味道都不同。此时此刻,虞倦的嘴唇会是什么味道?  很甜或酸涩。  可能是心情很差的缘故,今天的药苦到周辉月都有点难以忍受,他忽然很想尝。  “虞倦。”  虞倦的大脑还在放空,忽然听到周辉月叫自己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有什么落在唇角。  周辉月的指腹有一点薄茧,粗糙的触感十分强烈,他的动作和温柔无关,用力地压着自己的嘴唇,从一边到另一边。  被触碰过的皮肤像是烧了起来。  虞倦张不开唇,声带震动,发出含混的话语:“……怎么了?”  几秒钟后,周辉月松开了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和虞倦对视着,平静地解释:“有头发粘在上面了。”  虞倦歪了下脑袋,持续攀升的体温让他又有点晕眩了,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连证据也没有查看。  但不能再和这个人对视了。  虞倦移开视线,迫切想要找个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  终于,他看到不远处玩偶熊,往那里挪了挪,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柔软的肚子,一边想,周辉月是特意回去拿这个的吗?  上次他还和周辉月说过自己去拿来着。  失神的片刻里,周辉月腿上搭着的毯子盖到了虞倦穿着短裤,露在外面的膝盖和小腿上。  虞倦回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周辉月。  周辉月低下.身,握住了虞倦的脚踝。虞倦很瘦,脚踝纤细,很轻松便被圈在另一个的手中。周辉月似乎很有礼貌,只是为了将毯子裹得更严实些,轻描淡写地说:“不冷吗?”  这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周辉月做的很平常,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但书中的周辉月没谈过恋爱,没和谁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不会把外套给别人穿,也不可能把沾有自己体温的毯子供任何一个人取暖。  而在想清楚这些,感到疑惑,表达拒绝前,虞倦已经不知不觉地接受了。  就像他以未婚夫的身份对周辉月要求这要求那一样,对方也以同样的身份侵入了自己的生活。  说一百遍的谎言会成真,现在是喜欢了。  虞倦不太自在地动了动,却和周辉月靠得更近。  他想了一会儿,问:“你回周家,是为了拿玩偶熊的吗?”  周辉月点了下头。  虞倦撑着手臂,下巴抵在手背上,问:“不是说我去拿吗?”  如果是他去拿,周辉月就不会和周知打起来,手也不会划破。  那么长的伤口,还得敲键盘,总是不方便。  虞倦虽然没打过架,但想到周知能被坐在轮椅上的周辉月单方面暴揍,想必非常菜鸡,就很有自信,完全没想过会输的可能。  轮椅向前滑动,周辉月捞起玩偶,拿起湿纸巾,擦拭着在地上打过滚,隐隐变成灰扑扑的长毛,回他:“我想自己去。”  虞倦不太明白。  周辉月不紧不慢地打理着玩偶,想让它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礼物总要亲自拿吧。”  虞倦紧绷的眉眼松弛下来,他怔怔地望着周辉月。  周辉月说:“想送给你的。很旧了,不过很柔软。”  周辉月的人生中,与美好相关的东西很少,但都希望能送给虞倦。  虞倦的心颤了颤,在周辉月将翡翠吊坠交给自己的时候,他想过拒绝。这次没有。不是因为价值不同,而是因为他变了。  也不完全是。  接受翡翠的那一瞬间,周辉月就已经是与众不同的人了。  否则虞倦不会将那枚连接周辉月过去与现在的纪念品戴在脖子上。  于是,玩偶被打理干净,放到了虞倦身边。  虞倦单手揽着,不让玩偶跌倒,他不是五岁的小朋友,却收到了周辉月五岁时的礼物。  和玩偶熊的大眼睛对视了一分钟有余,看起来非常可爱。  除了玩偶熊,虞倦看到桌上还摆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应该都是周辉月从周家带回来的。  他翻了翻,拿到手上就发现相册变薄了,里面的照片少了。  “有些……”周辉月随意地说,“被血溅到了,我就抽出来留在房间里了。”  这个理由烂到虞倦压根没多想都能发觉其中的不对,他说:“你不会擦吗?”  想了想,又觉得可能血迹可能干了,到时候太用力破坏相片就不值得了,便说:“送到照相馆试试?”  周辉月抬起眼,按着虞倦的手腕,认真地说:“我想重新填满相册。”  虞倦说:“你要拍照吗?我可以……”  周辉月直白地说:“我想拍你。”  虞倦:“?”  他指了指相册上的名字,三个字——周辉月。  周辉月也看到了:“所以应该由我决定装什么照片。”  他往后退了一点,就像是将眼前的一切放入取景框中,一件一件拆分开来说给虞倦听:“熊是我的玩具,毯子是我盖的,吊坠是我母亲送的,绿眼睛的大小姐是我的未婚夫。”  所以理所应当也该将这些装进周辉月的相册,成为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事。  虞倦仰头看着周辉月,眼里满含天真的疑惑,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察觉到不对。  图穷匕见。  三秒钟后,红着脸的虞倦说:“你拍。”  虞倦曲着膝盖,毯子往下滑落,遮住了平放在地板上的右腿,左边小腿露在外面。他抱着熊,被玩偶巨大的身躯遮住了大半张脸,又将衣服里的翡翠拽了出来。  虞倦没看镜头,也没笑,微微抬着下巴,神情依旧是高傲的,他的绿眼睛如夏日午后的湖泊,那些只对周辉月展露的感情像扩散开的涟漪,泛着粼粼的波光,看起来纯真至极。  不知道拍了几张。  虞倦终于看向镜头,他咬了下唇,对镜头另一侧的人说。  “周辉月,快点好起来吧。”  他的第一条要求,合格的唯一标准,希望这个人能够痊愈。第60章 头像  接下来的一周, 虞倦和往上一样上课。大一的活动有点多,但一般周六日都会回去住,平时课少也不住在宿舍, 舍友调侃他大一就把宿舍当旅馆,到了大二大三估计找不着人影。  确定会回去的几天,周辉月都会来学校接虞倦。工作再忙,只要有心, 不可能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忙起来倒还好,一有空闲的时间, 很多无关紧要的事都会令虞倦联想到周辉月。  黄昏后的浅月,宣传栏上模糊的照片, 偶尔上课时周围人提起的论坛, 以及老师口中某位学长。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  虞倦知道没有人猜到他在想什么, 但可能是做贼心虚, 每次想到这些, 都会刻意面无表情,像是不高兴。  周二下午本来没课,但老师有事, 把课调到了晚上, 九点才下课, 明天八点也有课,虞倦和周辉月说了, 就不回去了。  这门课有点水,老师讲的也无聊,虞倦昏昏欲睡, 为了打发时间,拿出手机, 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  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点着点着,滑到了和周辉月聊天的窗口。  他往上翻了翻,其实对话不算很多,但语音和视频都是几个小时起步,每天都有。  虞倦都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他也没觉得烦。  忽然,聊天的界面变了一下。  虞倦眨了眨眼,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周辉月的头像换了,还很眼熟。  点开大图后,虞倦怔了怔。  因为他想的没错,周辉月的新头像是那天晚上拍的照片。  拍的自己。  不是原图,是冲洗后的相片,大概是放在相册里拍的,有一种近乎黯淡的、灰蒙蒙的质感。  头像的主体还是那只巨大的玩偶熊,但如果点开来,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得出虞倦侧脸的一点轮廓,他的下颌和鼻尖,以及在绒毛间若隐若现的那抹绿意。  即使是非常熟悉的人,可能也得连蒙带猜才能看出是虞倦。  旁边的孙帆也听得不太认真,多动症一样的扭来扭曲,奇怪地问:“卷儿,你脸怎么这么红,热的吗?我还觉得晚上挺冷的。”  虞倦回过神:“……是有点冷,是热。”  其实是有点晕。  虞倦支起胳膊,偏头挡住了脸,手机放在摊开的书本间,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很响,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好半天,虞倦打下一行字:[用这个头像不幼稚吗?]  [不可爱么?]  虞倦:[……]  熊是很可爱,没错。  虞倦想了半天,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下课,虞倦就收拾东西,但不是和舍友们一起回宿舍,而是要出学校。  陈闲站在理性角度考虑:“明天早八,你今晚还回去?”  虞倦含混地说:“有点事。”  总不可能说他一时冲动,要做一些幼稚的报复。  高一林顺口一句:“你最近回去的是不是更频繁了?” 第67章 路水城坐在沙发上,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今天早上,她接到电话,学校里有她熟识的人,提起虞倦的户口转到了学校,又说:“他不是你的亲生孩子,但也养了这么久,就算是不想养了,等他结了婚再迁出去,面子上不是更过得去?”  路水城一时难以置信,她从没想过,虞倦竟然会独自转出户口,没和自己提及一句,就像长大了,迫不及待想要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立刻问那人能不能把虞倦的户口再转回来,对方才察觉到不对:“你不知道?我以为虞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一手操心,也有这样的疏漏?”  路水城勉强道:“我最近太忙,何况他一直不听话,叛逆期,我实在管不住,所以才托你帮忙。”  “也是。说起来是有点奇怪,你之前提过让我多照顾虞倦,说他年纪小,不懂事怕在学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照理来说,我也对办公室和他们院的老师吩咐过,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但这事……没人提过。”  挂断电话后,路水城立刻让徐姨把虞倦叫过来。  她抬起头,看到虞倦走了进来,仔细审视着虞倦。  他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半垂着眼的神态看起来是不加掩饰的冷淡,完全没有过往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亲的热切。  而路水城记不起虞倦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路水城穿着得体,深吸了一口气,朝虞倦招了招手,刻意放轻声音问:“我听说,你把户口转到学校那了,虞倦,你是怎么想的?”  虞倦一听就明白她为什么急着叫自己回来了。  拿转户口的资料是在开学前,路水城很忙,加上他回来后没闹着解除婚约,路水城可能以为没什么大事,所以也就没怎么上心,让虞倦没费什么功夫就将这件事办成了。  虞倦简单地说:“我成年了,也应该独立了。”  路水城的笑僵住了:“哪有一成年就离开家的,你还小,我怎么放心。要不你把户口转回来吧。”  虞倦拒绝:“不要。”  路水城终于装不下去了。最近诸事不顺,想方设法要弄走那个私生子,虞淮那边却掉了链子,又被虞钊看低,说教不好孩子。而现在另一个孩子,她当做筹码养大的孩子,却要离开自己,甚至没能提供任何价值。  当初着急让虞倦和周辉月解除婚约,就是想趁着虞倦的年纪还小,把他的婚约再定下来。同性婚约通过的时间不长,有些人家的思想还是十分落后传统,不能接受没有孩子的婚姻。路水城曾想过,虞倦长得好看,或许可以让他和和迫切想要提升地位的暴发户结婚,亦或是备受疼爱而又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  总之,不挑选对方的品貌,只谈家世,总是会有利益上的好处。  而现在虞倦表现出的叛逆,隐隐让她原定的计划濒临崩溃。  一个月来积压下来的情绪一起爆发,路水城昂着头,质问道:“你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能飞走了。没有虞家,你什么都不是。”  虞倦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烦躁又涌上了虞倦的心头。他倒没那么烦虞家和路水城,他烦的是这个世界。  他活着,有周辉月是很好,但无法弥补的缺点也很多。比如他现在还在这和路水城掰扯这种无聊的事,白家和苏俪还在盯着周辉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才会导致他们彻底放下周辉月这个眼中的威胁,任由他离开。  这一眼让路水城无法控制情绪,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从未看在眼中的虞倦轻视,她冷声说:“如果不是我收养你,难道你想和周辉月那样,在福利院里长大?”  她以为这样可以威胁到虞倦,让虞倦知道家庭身份有多重要。周辉月是亲生孩子,但是从小不在这里长大,没有社交关系,所以迅速跌入底层,没有人愿意帮他。  虞倦倚在门边,似乎是真的想了路水城口中所说的那种可能。  ——如果他在死后穿入这个世界有那么早的话。  于是淡淡地说:“听起来还不错。”  总之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路水城越发觉得当初的决定是个错误,她不该让虞倦离开自己的视野的,就为了苏俪承诺的那点蝇头小利。  *  从虞家回去后是下午两点。  下午没什么事,虞倦又出了趟门,天气太好,晒得他很热,流了点汗,所以决定洗个澡。  他很迅速地洗头洗澡,哗啦啦的水流声充斥着耳边,几乎淹没了一切,所以也没听到推门声。  洗完澡,虞倦从浴室出来,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  是周辉月。  虞倦从抽屉里随手拽了件家居服,是一件球衣,他经常把这类衣服当做睡衣。  周辉月抬眼朝他看去。  房间的窗帘半拉着,有一道清晰的明暗交界线,而虞倦则站在光与影之间。  他穿着宽大的亮橙色球衣,身形匀称纤瘦,头发湿透了,搭在脖颈间,微微偏着头,像一个在夏天里淋了雨,迷了路的少年,漂亮得不似真人。  很快,这个少年走到了周辉月的身边。  房间里本来是没有毯子的,因为地毯清理起来很麻烦,而且轮椅在上面行走也有诸多麻烦。但周辉月买了,虞倦也没拒绝。不凑巧的是多了几块,于是铺在了虞倦的房间里。  虞倦对喜欢的人有很多宽容,无论对方怎么折腾都行。  不过多了地毯后,虞倦更喜欢坐在地板上了。  周辉月看着他,手指撩起一点湿漉漉的头发,很自然地问:“要吹头发吗?”  虞倦点了下头。  周辉月拿了吹风机,很自然地替虞倦吹起了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轰鸣着,很响,连周辉月的声音似乎也变得遥远。  虞倦没能听清,便抬起头。  周辉月拧了下眉:“下次别回虞家了。”  虞倦问:“怎么了?”  周辉月说:“他们一直让你不高兴。”  虞倦觉得有点新奇:“你把我想得也太脆弱了。”  周辉月看了虞倦一眼,又看了一眼,很多眼,最后说:“嗯。不想你再淋雨了。”  他其实很擅长忍耐,唯独在虞倦的事上忍耐度很低。  虞倦抿着唇笑了。他慢慢偏过头,逐渐靠近周辉月,能感觉到对方冷冽的气息,距离一点一点地缩短。  最后,他歪着的脑袋碰到了周辉月的膝盖。  虞倦很怕伤害到这个人,像是在犹豫,是否要停留在这里——这个曾经折断,又重新愈合的地方。他的身体很轻,伏在周辉月的腿上不会比一只小猫重。  犹豫不决间,周辉月的掌心往下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猝不及防下,虞倦的脑袋彻底枕在周辉月的腿上,他的半边侧脸贴着周辉月膝盖间的皮肤,像是贴近这个人的心脏。  好一会儿,虞倦似乎才适应过来,他问:“对了,户口的事,你是不是帮了忙?”  他在学校填写的联系人方式是周辉月的,而学校还未通知自己户口转迁成功的事,路水城已经提前知道了,相比是在学校里有人。但这个人却没有没有阻止自己做这件事。  他认识的人不多,能做到的人更少,上的大学和周辉月是同一个,理所当然地想到了对方。  周辉月很轻地说:“嗯。”  他没打算隐瞒,虽然虞倦不问,他也不会说。因为只是一些很小的事,就像他曾做过的很多事一样,只是希望虞倦过得开心点,不要有那么多小事烦他。  他解释道:“你之前提过,就和大学里认识的老师打了招呼。”  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很有可能会被路水城的熟人拦下来。  到时候虞倦又要不高兴了。  虞倦没道谢,不是没有礼貌,而是知道周辉月做这样的事,需要的不是感谢,他想了一会儿,问了一句没什么关联的话:“你认识的老师是不是很多?”  他懒洋洋地伏在周辉月的膝盖上,没骨头似的,嘴唇贴着周辉月的腿,触感柔软,说话时一张一合,轻轻震颤着,像是某种引诱。  但虞倦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周辉月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明白虞倦说了什么。  一瞬的晃神后,他镇定自若地说:“还好。没怎么参加活动,认识的都是院里的老师。”  虞倦说:“专业课老师提过你好几次,现在都还记得你。”  白城大学的分数线很高,学生水平怎么都算不上差,但周辉月还是能让老师惦念这么久。  虞倦一边说话,一边感觉到周辉月的手指在自己的头发间穿梭,很舒适。他不太爱吹头发,嫌麻烦,反正也会干。不过天冷的话,偶尔会头疼,但概率很低,也不是不能忍。  周辉月对他的做法似乎很不赞同,但不会要求虞倦自己动手,每次看到都会帮忙。  可能是太舒服了,虞倦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周辉月的大腿上,半干的头发是潮热的,磨蹭来磨蹭去。  周辉月低头看着虞倦。  他能看到虞倦的喉结微微凸起,脆弱的脖颈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自己面前,像是全无防备,相信眼前的人绝不会伤害自己。  周辉月产生了一些不恰当的欲望。  虞倦很天真地笑了,他看着周辉月的下颌,这样的死亡角度依旧无比英俊。他是这个故事的主角,除了设定中残缺的腿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的。  外面的日光有些刺眼,虞倦的睫毛垂落,在眼睑落下一片青灰的影子。  他的话不多,但和周辉月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好像说什么都不会无聊。  “在学校里看到你毕业的照片,和现在不大一样。”  虞倦想了想,用了一个形容词:“很意气风发。”  周辉月问:“比现在好吗?”  他不太喜欢二十二岁的自己。因为那时候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虞倦,他受了伤,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重新站立,必然要经历无数次摔跤,会让身边陪着的虞倦也一起尝到这种苦头。  像是在不愚山的时候,虞倦为自己做了很多。  浑身上下裹得严丝合缝,穿过那片绿野的场景,美丽又罕见,但看一次就够了。  周辉月的喜欢不是让虞倦奉献,他的未婚夫不需要经历任何痛苦和磨难,永远保持第一次见面时的高傲就好。  虞倦皱了皱眉,否定周辉月的话:“没有。你五岁,二十岁,现在,每个年龄都很好。”  周辉月很低的笑声淹没在了吹风机的响声里。  “不过你二十岁的时候……”虞倦顿了顿,作出合理的评价,“看起来是会和我吵架的类型。”  虞倦的自我认知比较完善,他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太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辉月的性格看起来与温柔无关,又阴郁又冷淡。但后来竟然没什么矛盾,是因为周辉月很擅长安抚自己。  虽然虞倦根本不可能给一般人安抚自己的机会,不高兴就立刻远离了。  “不会。”周辉月肯定地说,“我多大都不会和你吵架。”  语调很认真:“舍不得。”  虞倦的脸忽的很热。  电吹风的声音消失了,头发吹干了。 第69章 虞倦从梦中惊醒。  虞倦希望不要有那十几年,他是个很肤浅的人,不觉得苦难能带来什么,只希望喜欢的人能永远幸福快乐,不要有任何残缺。  报仇不是不行,但不能以周辉月的痛苦为燃料。  所以即使杭景山和周辉月不在这个时间点相遇,虞倦也想要试试。  接下来的三天里,虞倦为这场宴会做了很多准备。  他查了杭景山的资料,但时间太短,加上对方此时是还不出名的富家子弟,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还不如回忆小说里的片段。  于是,虞倦又找周辉月要了一份他做过的项目报告。  他很少说谎,有点干巴巴地骗人:“有个实践作业要用。”  周辉月答应下来,将资料整理得很仔细详实,毫无保留,即使虞倦的借口只是一份实践作业。  不算充足完善的准备下,三日后的晚上七点,虞倦乘车来到双荔花园。  双荔花园前停了许多车,虞倦是打车来的,格外与众不同。  一旁的侍应生凑了过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虞倦随手将请帖递了出去,侍应生看了一眼,笑着领他进去了。  花园中灯火通明,泳池,常绿的高树,装饰的鲜花,不远处有着奏响缠绵甜蜜曲调的乐队。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这是个露天的宴会。参与的大多是年轻男女,三三两两聚集着聊天游戏,侍应生灵巧地穿梭其中。  虞倦认认真真地将目所能及的人看了一遍。  然后,他发现自己果然不可能从这些人里找出杭景山。  一旁的侍应生还没走,似乎是准备等到虞倦找到想做的事,才算是尽到了职责。  虞倦对领他进来的那人说:“能不能帮个忙?”  侍应生礼貌地笑着:“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虞倦想了想:“帮我找个人。”  侍应生笑容不变:“抱歉,这是客人的隐……”  虞倦用手比了个数:“他叫杭景山。”  侍应生改口:“好的,先生。马上,先生。”  来都来了,赚点外快也不过分吧,找个人算什么泄露隐私。  好吧,虞倦就是很擅长用金钱解决麻烦。  而在侍应生找到人之前,虞倦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着,毕竟他的目的不是过来交友。  虞倦这么想着,和侍应生示意了一下,走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  他在餐桌旁站着,有点无聊,拿起手机,点开来,宿舍群里正热火朝天。虞倦今天是逃课出来的,他平时一直很靠谱,说有要紧的事要逃一节课,宿舍其他三个人都说一定保他平安,让虞倦放心去吧。没料到虞倦十分倒霉,凑巧碰上了老师点名。幸好高一林有一手变换声线的绝活,又坐在最后一排,帮虞倦糊弄过去了,保住了他的平时分。  虞倦在群里说周末请大家吃饭,又点开和周辉月聊天窗口,发了会儿呆。  想说宴会好无聊啊,他来的时候还没吃饭,想抱怨独自好饿,又想没有道理地指责凭什么网上搜索不到杭景山的照片。  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虞倦只是看着周辉月的头像。  他希望周辉月的所有痛苦都可以消弭殆尽,就像五岁时那样无忧无虑。  等待途中,虞倦还打发了几个过来搭讪的人。  一般而言,这场的都是富家子弟,年纪又轻,除了少数几个,在精心打扮下都能称得上风度翩翩。但虞倦不同,他无需任何装饰。无论身穿礼服,佩戴昂贵珠宝,还是混入高中生群体里,穿大一号的白绿校服,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  所以无论在哪个世界,看到虞倦的脸就靠近的人都不会少。  但虞倦全部拒绝。  而今晚的宴会,面向的是有资格前来的适龄未婚男女,虞淮自然也在其列。  虞淮不远不近地观察了一会儿,见识到了虞倦到底能有多受欢迎。在再三思考,反复犹豫下,拨通了那位朔先生的电话。  的确,这位朔先生对自己是不太友好。但一旦对方和虞倦交往或结婚,成为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亲属,不就化干戈为玉帛,增添自己在公司里的分量了吗?  挂断虞淮的电话后,周辉月似乎难得思忖了片刻。  他知道虞倦的课表,今晚有课,所以没有多想虞倦今晚为什么没回来。虞倦讨厌社交场所,讨厌虚与委蛇,为什么要特意逃一次课,去双荔花园的宴会。  有什么特别的、不得不去的原因吗?  电脑屏幕亮着,冷白的光映着周辉月的脸,他思考时的模样显得冷峻。  很快,周辉月似乎抓到了点什么。  ——那次所谓的实践报告,虞倦要的资料。  周辉月给杭景山打了个电话,其实发消息也不是不行,但打电话得到回复更快而已。  他问得突兀而直白:“你在双荔花园吗?”  杭景山没明白他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你怎么知道?那我一直在白城待着,总得找点由头露脸吧。哎你们这……”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就?杭景山摸不着头脑,对面的电话已经挂了。  *  无聊地打发了几波人后,侍应生回来了一趟,说是已经从监控中找到了杭景山进来时的录像,但是要找到人,还需要一点时间。毕竟整个双荔花园很大,人又多,对方要再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待着,说不定监控都找不到人,不考虑人员流动,光摸排一遍都得不少时间。  虞倦很欣赏他的效率,给他打了一半的定金。  侍应生两眼冒光,很明显今晚是一定得拿到剩下的一半了。  过了一会儿,这个偏僻的角落又来了几个人。  这次的人数多了点。之前的人都是不认识虞倦的,上来搭话,知道虞倦没那个意思,也就走了。这次不同,明显是有备而来。  虞倦抬了下眼皮,他被这群人围着,想出去有点麻烦。  靠左的一个人说:“虞倦,没料到你也来了?”  另一个人说:“以前还以为你不喜欢来这种场合,虞太太身边从来都只有虞淮。”  这群人抱着找乐子的心态来着,可能和虞倦有什么恩怨,也有可能是了解虞倦在虞家的处境,单纯想过来踩一脚。  右边一个个头高些的男人说:“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既然相逢是缘,怎么也得喝一杯吧。”  在这样的场合,一个人和一群人闹起来显然是不占优势的,人多话语权也就大,没有实质的证据就能黑白颠倒,众口铄金。但这些人没想到的是,虞倦不是原来的虞倦,而他对这些所谓的名声毫不在意,也不认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连问他们叫什么都是一种浪费。  虞倦半垂下眼,语调懒洋洋的:“要我喝酒,你们不喝吗?”  然后随手拿起一杯酒,却只是很低的举着。  他这句话的意思理解起来不难,似乎是很要面子,要等对方喝了,自己才喝。而对面有七八个人,每个人一杯,虞倦也应该回七八杯才是。  这群人是这么想的。  这边热热闹闹的劝酒,另一边不远处的树影间,正站着一个身量高大,戴着金丝眼镜的人观察着虞倦。  虞倦挑的这个小角落地方实在不大,桌子也小,另一边还靠着墙,七八个人轮流喝酒,也花费了好一番功夫。  其中一个拿酒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别人,自己的白西装上泼了一身的香槟,上门找人麻烦,自己反倒狼狈了起来。  为首的那个人说:“也该你喝了。”  虞倦放下手中一口未动的酒杯,懒洋洋地说:“我答应你们会喝了吗?”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几个人一眼,不是不敢,而是不屑。  这句话像是一个火星,瞬间点燃七八个被酒精浸泡过的炸药桶。  作为自己的金主,侍应生当然是时刻注意这里的情况,眼看着要闹起来,马上就准备过来劝架了。  而虞倦也可以顺势离开。他不是不懂得社交礼仪,但是不愿意给这些人面子,在社交场合一直是个刺头,就像祖父母死后,他十七岁时一个人去慈善晚宴,拍下了祖母很喜欢的画作,也不会顾忌那些故意找上门的麻烦。  如果不是还得找杭景山,虞倦不会做的像现在这么“温和”。  可是却没能闹起来。  树影中的人适时出来,走到人群中,虽然目前的场景和他想象中的差别很大,但也不是不可挽救。  他先自我介绍:“我是霍予南。”  霍予南身量很高,面容斯文,言谈举止间似乎很有气势,轻易就使对面七八个人冷静下来。  霍予南的余光落在了虞倦身上。  远方表姑苏俪找过来,让他引诱虞倦时,霍予南不觉得是一桩好差事。  现在想法却变了。征服这样一个高傲的美人,欺骗他的感情,和他谈一场恋爱,撕碎他的心,实在是一桩有趣的事。  霍予南是一个私生子,霍家定期给他打钱,却没打算认他回去。他心里却很清楚明白,这样的日子不是永久。若是自己能攀上霍家,以后不说平步青云,至少一生一世衣食无忧。十六岁时,他在上高中时勾引了同班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少爷,叫他倾心于自己,心甘情愿私奔。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被捉了回来。但小少爷以死相逼,要和霍予南在一起。那户人家没办法,为了哄孩子,只好叫两人先谈着。霍予南的身份太低,那户人的身份又高,两家商量来商量去,让霍予南认祖归宗,又给他们俩订了个婚。  霍予南知道自己一生的荣华富贵是有了。  或许是有了身份,霍予南对小少爷没那么用心,很快叫人看出了马脚,小少爷悲愤之下又非要退婚,当初办的又大张旗鼓,那户人家只好补偿了不少东西,霍予南恢复了自由身。虽然霍家依旧不怎么待见他,但身份已经定下来了,便也将他当做霍家的一份子。  时至今日,霍予南二十六岁,在霍家担任闲职,钱是不缺,但也不宽裕。  就在这个时候,苏俪找了上来,愿意付他一大笔钱财,只让他像十六岁那样谈一场恋爱。  照理来说,霍予南自恃身份,是不可能再干这样的事。但白城是千里之外的地方,苏俪这个远方表姑又太大方,给了个他拒绝不了的数字。  霍予南将这个活接了下来。  苏俪给这么多,也不是白给的。她要求霍予南必须很快就得让虞倦能为了他和周辉月提解除婚约,否则要真等到周辉月将算法彻底完成,再借此进入公司,就不那么好办了。  霍予南找苏俪要了虞倦全套的资料,思索三天,决定了法子,和他十六岁时在学校里用的没什么不同。  英雄救美,吊桥效应。  只不过那时候是他自己花钱找来的小混混,这次是苏俪找的白城富家子弟。  霍予南出来的那一刻,虞倦就知道不对劲了。  之前那几个人还可以说是和虞倦有仇,故意来奚落,但配合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从头至尾,很像是一出提前安排的大戏,而眼前这个人是“主角。”  虞倦抬了下眼,本来想叫这个人滚的,又迅速垂下了眼。 第71章 周辉月很轻地“嗯”了一声,他听到虞倦的话,但大约是太喜欢、只喜欢虞倦所以不为所动,人是不会放弃人生中唯一的欲望和所求的。  他说:“讨厌也不是不行。我会追很久,一百条要求,两百条约定,直到永远。”  对虞倦单方面许下永远。  虞倦绷着下颌,神情冰冷,那双眼眸背着光,浸在黑暗中,像是暴风雨将要来临时的湖泊。  他皱起眉,脾气很大地说:“低头。”  以往和坐在轮椅上的周辉月说话,虞倦都要低下头,或是坐在对方身边。现在却不同,周辉月比他高一些,他必须仰起头才能和这个人对视。  但虞倦是个很高傲,永不低头的人。  所以没等对方回答,虞倦很恶劣地拽住了周辉月胸前的领带。  周辉月没有反抗,他的后颈被领带勒着,有点痛。  虞倦抬起眼睑,看着近在咫尺的周辉月,两人对视着,谁也不知道虞倦在想什么。  或许是像最开始想的那样报复。  什么都可以。周辉月都接受。  虞倦的绿眼睛微微颤抖着,他如释重负一般地闭上了眼,不顾一切地吻住了周辉月的唇。第64章 男朋友  他们靠得太近了, 周围又太安静,仿佛连彼此血液缓慢流淌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虞倦的手紧紧勒着领带,有一瞬的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吻周辉月的嘴唇。  他应该讨厌周辉月,他爱憎分明,就像对待过去的每一个人。  但是,虞倦没有办法。在简单直白的讨厌后, 在漫长的相处中,有什么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所以什么都没想, 他冲动至极地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  又后悔了。  虞倦和周辉月的唇紧贴着。他记得周辉月的嘴唇很薄,但没想到触碰时的感觉这么剧烈, 仅仅只是贴着, 都让他心神颤抖, 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些混乱的感知已经将他的理智冲垮了。人失去理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虞倦不想这样, 他想恢复冷静。  他往后退了退,松开了手中的领带,但结果和他想的不一样。  周辉月察觉到了虞倦的意图, 他直起身, 压着虞倦的后颈, 继续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周辉月的力气很大,虞倦本能地挣扎着, 没什么用处。  血的腥味在舌尖蔓延开,与刚才不同,不是浅尝辄止的吻, 虞倦被迫张开了唇,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牙齿, 他们纠缠在一起。  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鲜花密密匝匝地盛开着,环绕着这个僻远角落的两个人。这样的一个夜晚,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应该恋爱,应该拥抱,应该接吻。  虞倦怔了怔,他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周辉月,连睫毛似乎都碰到了一起。  虞倦放弃了挣扎。  也没有必要,他本来……就是想吻这个人的。  这个吻像是虞倦的心,他只是想给周辉月看那么一小点,却被迫完全坦露。  不知过了多久,虞倦闭着眼,承受着这个吻,时间变得没有意义,连世界似乎也离得越来越远,虞倦只能感受到周辉月的存在,他的体温,气息,后颈处的手掌。  终于,虞倦几乎快喘不上气了,周辉月才松开压着虞倦的手,稍稍抬起了头。  接吻的时候,虞倦浑身绷得很紧,现在有点脱力,沿着墙壁慢慢往下滑,却被人托住。  昏黄的灯光里,虞倦的脸看不出红,但是能感觉到热。  很热。要烧起来了。  虞倦不想睁开眼。  原来早讨厌很严肃的话题,与人生、过去和欺骗有关,但在他的冲动之下,好像一切都被搅乱了。  他不想面对这件事,也不想面对眼前的人了。  很难得的,大脑一团糟,只想逃避。  周辉月也蹲了下来,他看了一会儿虞倦,看着他的脸,以及微微颤抖的睫毛,打横抱起了虞倦。  虞倦吓了一跳。有记忆后,他就没怎么被抱人过,更何况现在已经十八岁了。突然的失重让他有点慌乱,惊慌失措间,右手勾住了周辉月的脖子。  然后,又听到周辉月的声音,他的声音就像脚步那样平稳,含着些许笑意:“虞倦,你在害怕吗?”  虞倦没说话,只是靠得更紧了。  周辉月很肯定地说:“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虞倦能感觉到周辉月往前走了十几步,停了下来,放开了自己,但不是完全放开。  因为他被这个人抱在了怀里。  周辉月看着波光粼粼的泳池,清澈的蓝色池水是很美,但和虞倦的绿眼睛比就显得单调,不值一提了。  他在等虞倦睁开眼。  虞倦的下巴抵在周辉月的肩头。  好一会儿,他终于偏过脸,和周辉月对视。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蒙了一层潮湿的雾,沾了水的绿宝石漂亮得惊心动魄。  虞倦很慢地说:“那一百条约定,除了第一条,都是随口说的。”  意思好像是那些都不能作数,一百条,两百条,再努力都没有意义。  周辉月也听到了。  他揽着虞倦的腰,两人十指相扣,近的能看得到眼睛里彼此的倒影。  他在等虞倦的尾音结束。  虞倦的语速又忽然加快,他停顿了一秒钟,仰着头,抿了抿才接过吻的、湿润的唇,像是还留有接吻的温度,飞快地松开。  他的嗓音很哑,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楚说:“但是当我的男朋友,我喜欢就行。”  最难也最容易的条件。  对别人最难,对周辉月最容易。  虞倦的眼睛眨也不眨,他们额头相抵,是从所未有的靠近,所以也能看得清周辉月每一点眼神的变化。  周辉月的语调不再像过去那么平静,永远毫无波澜,他低下头,神情无比认真,眼神充满占有欲。  没有尽头的夏天似乎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人不可能留住总是流逝的东西。  就像是虞倦。  周辉月想要得到属于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夏天。  他问:“那我可以成为你的男朋友吗?”  虞倦以为自己会考虑很多。从小长大的经历,他的睚眦必报和坏脾气,高考后打发时间看小说的体验,再到车祸后在那个沉闷的房间醒来,他病入膏肓,清醒的时间不多,总是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实际上此时此刻,虞倦什么都没想。  无论是伪装的二十二岁周辉月,还是来自十五年后,拥有一切,重头再来的周辉月,都没什么差别。  他们相处的每一分钟,周辉月每一次握住他的手,每一次他想要保护这个人,或是被对方保护。  虞倦就是喜欢,就是永远也不会忘掉。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取代了大脑的作用,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做出决定。  “周辉月,我喜欢你。”  下一秒,虞倦的下巴被人捧起,周辉月的脸压了下来,他们又接了一个吻。  这是一个很长的吻,和第一个仓促的吻不同,这次周辉月吻得很温柔。  虞倦的小半边身体悬在泳池上,周辉月搂着他的腰背,一点一点的深.入,慢慢地与虞倦磨合着。  已经很慢了,与激烈无关,但虞倦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却不会像上次那样几近窒息。他反手撑在地面,想借冷的瓷砖清醒,没料到这么点小动作都会被周辉月发现,又被握住了手,体温升的更高,两人的气息交缠错杂,融为一体。  很久,这个吻终于结束。  虞倦伏在周辉月的胸口,他完全放松下来,很轻地喘了几口气,调匀呼吸,脸颊潮红。  在意识到喜欢周辉月后,虞倦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但好像从未有过接吻的亲密幻想,因为过去的十八年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与“喜欢”这种情绪绝缘的人。  直到今天,虞倦才突兀地闯入另一个世界,他不知道接吻会是这种感觉,让他变得奇怪,不像是自己,却也令他沉溺其中。  周辉月的手搭在虞倦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滑,像是某种抚.慰。  他们一直没说话,只是拥抱着,成为这个夜晚的一部分。  直到虞倦的手机响了,打开来是侍应生发的消息,他说人找到了。  虞倦头昏脑涨,差点忘了这件事,他用手背碰了下还未降温的脸,肿着的嘴唇,又瞥了眼周辉月。  周辉月的左边嘴唇,那里有一小块伤口,应该是接吻的时候不小心弄破的。  他给侍应生打的钱比原定的要多,又说了自己所在的位置,问:[你过来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拿个口罩?]  好一会儿,那边终于回复:[好的先生,马上就来先生。]  虽然突然要口罩是个非常奇怪的行为,看在钱的面子上,侍应生什么都能搞定,而且不会有任何疑问。  当然不妨碍他回去后和同行交流经验。  十分钟后,隔着装饰着鲜花的栅栏,虞倦让侍应生把口罩递给自己,掩耳盗铃似的听他说了杭景山所在的位置。  这件万分紧急的事已经没有必要了。  真的是,虞倦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作出这么蠢的决定?就算真的找到杭景山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他就直接上去,把周辉月过去的项目介绍一遍,问他要不要和周辉月谈一桩稳赚不赔的合作。  ……恋爱害人。  虞倦选择性忽略了作出决定时,自己还没和周辉月恋爱的这一事实。  这个决定,他不太想让周辉月知道,所以做贼心虚,三两步回到了泳池边,装作无事发生。  周辉月低着头,看着亮着屏幕的手机。 第73章 虞淮才不去,他希望虞倦丢脸,更何况也给那个姓朔的打了电话。  英雄救美,也得创造具体的剧情给人发挥。  但他没想到的是,来的人是周辉月。  虞淮甚至最开始没看得出来那个人是谁,还是身边的人认出来了。  有人迟疑地说:“那不是周辉月吗?我见过他。”  虞淮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背影,周辉月的身形高大挺拔,行走自如,并不像传闻里因为车祸而憔悴。  或许是那天的印象过于深刻,此刻看着周辉月的背影,竟然带来和那天相似的压迫感。  真的是周辉月。  怎么会是他?  周辉月的状况和虞淮想的根本不一样,自己的几个项目当时出现不能转圜的问题做不了假,那就说明周辉月不仅没有丢掉自己曾有的一切,而是手中握有更多的权柄,只是无人知晓。  虞淮苦思冥想,他不觉得这是周辉月自己的能力,而是周恒暗自分给他的东西。或许周恒对这位过世妻子的确有深厚的感情,所以才会这样对待周辉月。  以虞淮的成长经历和见识,绝不会想到这会是周辉月自己的能力,也不会承认,这样就显得他太蠢了。  贪婪的心很快就战胜了他对这个深不可测的人的畏惧,既然周辉月这么喜欢虞倦,不惜在养病途中也要为他出头,那是不是也能成为自己的助力?只要周辉月和周家能帮自己一把,还需要惧怕那个私生子吗?甚至有可能提前逼迫父亲退位让贤。  幸好当初没让虞倦和周辉月退婚,而是把虞倦送到那座不知名的破山,让他在那里和周辉月相处了两个月。  虞淮简直飘飘然了,他不知道路水城和苏俪间的交易,认定母亲不愧是个厉害人物,知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从小到大,十八年里,虞淮对虞倦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太明白虞倦想要什么了。  想要虞家正式的身份,想要母亲的爱,想要自己的关心,想要富足的生活和美满的家庭。  一个人不可能改变得那么彻底,虞倦只是因为婚事伤了心。  他想要的所有东西,虞淮都可以让路水城给,为他创造一个虚假的梦。  可惜的是,眼前的这个人,的确不是虞淮所认识的虞倦。  或许该找虞倦聊一聊了。  虞淮这么想着,心中充满了希望。  *  经过长时间的复健,周辉月的双腿基本算是恢复行走功能。但还是不能长时间走路,仍旧很痛。  不过他对疼痛的耐受力很高,不在意这些。  两人下了车,走向电梯的时候,虞倦握住了周辉月的手,问:“腿不疼吗?”  周辉月是那类情绪很内敛,很不容易被看破的人,但是每一次,虞倦都会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同。  于是半松懈下来,靠在虞倦身上,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虞倦偏过头,皱了下眉:“感觉吧。你……”  没有确凿的证据,真的只是一种感觉。  电梯门开了,周辉月说:“虞倦,你的感觉总是很准。”  回到房间,虞倦解开西装扣子,先去洗了个澡,他讨厌酒的味道。被水流冲刷了好一会儿后,虞倦在漫无边际的幻想时间重复回忆不久前发生的事,在花墙下,在泳池边,他才反应过来,周辉月不仅承认了重生的事,认出来自己不是原来的虞倦,还知道那个重生之前,缠绵病榻的人是自己。  而他们只见过一面,自己甚至没说话。  从浴室里走出来,虞倦有点心不在焉。  他看到周辉月脱掉了西装外套,里面的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几粒扣子,散漫地靠在床边,像是在等自己。  虞倦坐到床上,他喜欢睡很软的被子,所以整个人像是陷了进去。  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话说得太过含糊不清,周辉月问:“什么?”  虞倦也不想说得太明确,那是一段他不愿意提起的记忆:“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黄昏。”  之前不愿意提前,是因为饱受痛苦,而现在是因为周辉月。  周辉月沉默地看着虞倦,没有立刻回答。  虞倦索性躺了下来,不着调地猜着:“是我喝醉后说的吗?”  周辉月神情认真,他的眼里有些虞倦看不到的情绪,但感觉是难过。  过了一会儿,他说:“翻照片的那天,你忽然很不舒服。后来我又重翻了几次,是紫金山庄三楼的照片,就记起来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但虞倦知道周辉月绝不会只是像说的那样只看了几次。两者的联系太过浅薄,他应该猜测了各种可能,一个又一个排除,最后选择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可能。  所以带回来的照片里也没有三楼的。  虞倦想起那天的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吓人,他慢吞吞地说:“我那时候说……”  他抬起眼,和周辉月对视:“已经好了,就是真的不在意了。”  周辉月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低着头,目光落在虞倦的脸上,没说话。  虞倦想了想:“我早就原谅你了。有一次我喝醉酒,不是咬了你吗?”  虞倦的确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但标准的确很不同,别人是别人,周辉月是自己喜欢的人,他不想让喜欢的人有心理负担。  周辉月只是看着。  虞倦是善良的,宽恕自己的人。  周辉月垂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啄着虞倦的脸,他的眼角,眼睑,偶尔也会把他的睫毛弄成一团,几秒钟内失去一只眼的视力。  很奇怪的感觉,湿漉漉的,让虞倦觉得有点烦,因为预料不到,又莫名其妙地期待下一次。  为了转移注意力,虞倦只好问:“你怎么发现我不是他的?”  周辉月稍稍抬起头,淡淡地说:“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虞倦也猜过,但他根本没想过原来自己的这个马甲在第一面就被人扒掉了。  也就是说,这么时间,他的种种表演,都是在裸.奔。  于是不太高兴地推了周辉月的肩膀一下,没用多大力气,恼羞成怒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在听我说那个未婚夫宣言……看我笑话?”  周辉月的上半身压得更低,一只手撑在枕边,另一只手按着虞倦的肩膀,两人离得太近,一切喘息都混杂在一起,什么都变得含混不清。  周辉月说:“不是。虞倦,你就像是突然闯进我的世界的夏天。”  虞倦完全怔住了,正好周辉月吻住了他的眼,像是有什么爆炸开来。恍惚间,他从后颈到整条脊柱都是麻的。  他连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嗯。”  “我的夏天。”  周辉月说。第66章 累了  那晚的宴会过后, 周辉月的事立刻传开来了。  人口简单、财产无数的周家,身世曲折的周辉月,态度不明的周恒, 有着直接利益冲突的苏俪,一家四口之间的关系很复杂,诸多猜测甚嚣尘上,连周家公司里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  理所当然的, 周恒也知道了这件事。  周一的例行报告之后,周恒咳嗽了一声, 又要开始发表意见了:“你的腿不是好了吗?”  与一般的下属报告工作不同,周辉月是坐在沙发上的, 挑挑拣拣, 将过去一周的进展说给周恒听。  周辉月说:“目前还不能长时间站立和行走。”  周恒听了这话不太高兴, 主要是因为周辉月并未告知他这件事。  他像对待犯了错误的下属, 强硬地说:“这么重要的事, 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你之前在外面开小公司,可能不明白,你的身体关乎到负责的一个组的工作, ”  比起一个健康的周辉月, 他更希望周辉月能永远坐在轮椅上, 一个不良于行的人更好掌控。他甚至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当初不该那么轻易地放周辉月去看病。  他看苏俪所做的事, 以为周辉月的腿已经好不了了。  周辉月表现得很平淡,他随意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不想我继续,我随时可以把工作交接给别人。”  因为周辉月这种没太所谓的态度, 周恒更加不敢试探。  等算法完成了,他不会再让周辉月留在白城。  想到这里, 周恒勉强笑了笑:“没有的事。我是为了你高兴。你是我的儿子,我只盼着你好。”  对待康勉,可以用爱作为借口,当成束缚,可是周辉月不同。  周恒放下话:“周家的东西,有小知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你们兄弟俩齐心协力,才能让周家越来越好。”  周辉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周恒从没想过公司的继承问题,周知或周辉月都没考虑过。周恒觉得自己还年轻,能活到一百岁,直到入土之前,他不会把权力放手给任何人。  *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本来是空的,但忽然说要开个班会。  宿舍的一行人走到班长说的空教室,虞倦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陈闲出去打水。  回来的时候说:“虞倦,外面有个人,说是你哥。”  虞倦愣了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估计是虞淮,他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现在已经上课了,外面很安静,没什么声响。  虞淮站在窗户边,打扮得倒是人模人样,一见虞倦,面上就带着笑,和以前截然不同。  虞倦不知道和这个人有什么好聊的,他本来就烦虞淮,更烦这个人来学校找自己。  虞淮压低了嗓音,悄无声息地说:“我知道那天晚上是周辉月。我们就聊聊他怎么样?”  虞倦是想直接把人打发走的,此时神情一顿,多了几分认真,抬起脚步,往走廊另一边走去,停在无人的尽头。  他懒洋洋地问:“有什么事吗?”  虞淮像是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外面风风雨雨的传言说周恒放弃周辉月,应该是为了保护这个儿子,不受苏俪这个继母的影响吧。” 第75章 又马不停蹄地追了出来,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部长反复叮嘱,校运会公众号的kpi就靠虞倦的这次采访了。许孜云也听说过虞倦的名字,长得好看,钢琴弹得好,不参加任何活动和团体,独来独往,拒绝了很多人交友请求。  一个高傲至极的人。  而此时这样一个人正在和另一个说话,虞倦没笑,但眉眼是柔软的。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前面的人弯下腰,虞倦披着西装外套,伏在那个人的后背。  气氛太好了,让人舍不得打破。  她本能地按下快门,拍下这一幕。第67章 自动售货机  莫名其妙的, 虞倦就被背起来了。  他很小的时候,祖父母的年纪已经大了,衰老到抱不稳一个孩子了。后来长大了, 以虞倦的性格,也很难设想自己在什么情况下会放弃行动能力,将自己完全交托给另一个人。  虞倦伏在周辉月宽阔的后背,他的脚步平稳, 竟走得很轻松。  慢慢的,虞倦也放松下来, 一只手拽着西装外套,另一边手臂挂在周辉月的脖颈前, 摇摇晃晃。他的脸贴着周辉月的肩膀, 能感受到结实的肌肉会随着步伐微微起伏, 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明不久前这个人还在缠绵病榻。  才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志愿者,他看出虞倦身上穿着运动服, 又被人背着, 问是不是受伤了。校医院不在这个方向。  虞倦的脸皮没那么厚, 脸埋在周辉月的肩膀上,立刻装作睡着了。  周辉月也感觉到了, 回答对方:“不是。他只是有点累了。”  那个志愿者还有点奇怪,累了至于要人背,扶着走或休息不行吗?  刚走远了, 虞倦“醒了”,很小声地用气音和周辉月说话, 像是怕被人发现:“……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  周辉月觉得这样的虞倦可爱极了。  他偏过头,两人靠得太近,只能看到彼此的侧脸,似乎是笑了一下:“刚才不是很会装睡吗?”  虞倦:“……”  他觉得周辉月有点难以言述的恶趣味,想一直背着自己。  算了,虞倦自暴自弃地想,放任自我,就当是真的累了。  周辉月的身上有冷冽的气息,最开始是掺杂着药的苦味,现在那些消失了,闻起来很干净。  可能是走了条小路,周围越发僻远,没再遇到别的人。  周辉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虞倦,你好轻。比我随身带的电脑还轻。”  虞倦忍了忍:“你比喻的正常点。”  周辉月一本正经地说:“可能是工作太沉重了。”  虞倦有点想笑,复仇文里的事业狂男主也会抱怨工作太多吗?  周辉月继续说:“太瘦了。”  “学校的饭不太好吃,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  “以后要不要多回来吃饭?”  虞倦很挑食,不吃的配菜很多,也懒得尝试新口味,不想踩雷浪费食物,一个合适的窗口能吃到天荒地老,在学校的日子是得过且过。  而周辉月很了解虞倦的口味。  虞倦含混地说:“大一太忙了,没空。”  其实是周辉月太忙了,虞倦不想让他做饭,所以一般都会在学校吃完再回去。  周辉月“嗯”了一声,虞倦没说,但他似乎什么都知道,说:“等过完这一段时间,就不怎么忙了。”  工作的忙碌是短暂的,而和虞倦会一直在一起。  周辉月的打算很长远。  天气很好,日光暖洋洋地照着,虞倦缩在周辉月的外套里,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考虑,无论周辉月要往哪里走。  思绪漫无边际,不知道往哪里飘飘摇摇。  不是说走得久了腿还会疼吗?  虞倦忽然想到。  他的脑袋稍稍抬起,瞥了一眼四周,凑巧不远处有个自动售货机。  于是碰了一下周辉月的侧脸:“我渴了,想买可乐喝。”  虞倦的身体很软,翡翠吊坠却是硬的,硌在周辉月的后背。  他被放了下来,双脚重回地面。  虞倦的手停在按钮上,问:“你喝吗?”  “嗯。”  两声不小的响动后,可乐滚了出来,虞倦弯腰拿起一罐,直起身,想递给周辉月。  他没能拿起第二罐。  周辉月捞起虞倦,掐着他的下巴,微微用力,又低下头,很轻地吻了一下虞倦的嘴唇。  猝不及防下,虞倦吓了一跳,他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也不知道是被可乐罐冰的,还是被吻的,浑身颤了颤,推了周辉月的肩膀一下。  周辉月松开他的下巴,但没往后退,垂着眼,认真地问:“不让亲吗?”  像是真的在征询虞倦的意见。  虞倦和他对视,喉咙一片干涩,心跳得飞快。  “在操场上看到你的时候,就很想吻你。”  周辉月的语调很平静,似乎是在陈述事实,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周围的人太多了。”  无论何时何地,虞倦都很耀眼,太多人看着他了。  但这个人是自己的。  周辉月的名字是康勉取的,寄托了她对孩子的美好祝愿,然而周辉月的品德与高洁无关,他不是照亮别人的月亮,他是黯淡的、深不见底的黑夜,他没有无私的品质,想要独占虞倦这枚珍贵的绿宝石。甚至必须克制这种过于强烈,失去理智的欲望。  他不希望伤害虞倦,但偶尔也会展露出些许无法压抑的感情。  虞倦没说话,他的睫毛颤了颤,闭上眼,吻住了周辉月的唇。  下一秒,周辉月把虞倦压在了自动售货机旁的墙面。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虞倦被挤在这个逼仄的空间,但周辉月的手臂揽在他的腰间。  铺天盖地,虞倦的世界只有周辉月的存在。  学校很大,到处都是人,这个角落却出奇的安静,连风吹过树梢都不会发出声响。  呼吸很热,一个细密缠绵的吻。  一吻过后,虞倦像是筋疲力尽,跑完了五千米也没这么累,好像氧气都被另一个掠夺。  他的侧脸泛着潮红,手臂勾着周辉月的后颈,陷入近乎缺氧脱力的状态。  周辉月拥着他,指腹摩挲着虞倦的脸颊,他问:“要抱吗?”  虞倦很要面子,抿了抿唇,偏过头,不去看周辉月。  他急需降温,大拇指拉开可乐罐的拉环,伴随着汽水打开的声音:“不要。”  仰头灌了一大口。但亲的时间太久,他的体温又太高,可乐已经不冰了。  虞倦有点嫌弃。  周辉月笑了笑,接过虞倦手里的东西,喝掉了剩下的半罐可乐。  虞倦的眉眼低垂,他的天性是高傲,但在周辉月面前很多时候都是柔软而天真的。  全世界没有比虞倦更坦率面对自我的人。  他靠在周辉月身上,慢吞吞地说:“跑最后一圈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以在终点看到你,也很想亲你。”  虞倦仰起头,他的手指湿漉漉的,挨着周辉月的手腕,握起来是冰的:“所以我们是一样的。”  也不是安慰周辉月那些过于强烈的,无法表露的欲望,虞倦甚至不知道那些,他只是出于本能,说出自己的感受,抚平这个人的情绪。  对他好一点。  从小到大,虞倦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只经历过一次折磨,时间不算太久,已经快忘得差不多了。但周辉月不同,他在命运低谷中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好像不会痛,也不会被伤害。但还是想对他好一点。  周辉月怔了怔,恍惚间,模糊地“嗯”了一声。第68章 至死不渝  虞倦靠在抱枕上, 打了个哈欠。  最近有几门课结课了,考试时间安排在了近期,虞倦不算临时抱佛脚, 但还是得打起精神读书。  天气渐渐冷了,房间铺满地毯,开着暖气,非常舒适。  虞倦姿势散漫, 看起来是不怎么认真地背书做题,但专注的时候效率很高。  他非常聪明, 很擅长学习,能迅速将不懂的东西拆解开来, 记性也好。  周辉月在一旁的桌子边处理工作, 传来连绵不绝的键盘敲击的声音。  偶尔也会停下来, 看一眼像猫一样窝在窗户边的虞倦。  虞倦把整本书简单过了一遍, 乱七八糟写了十多页的草稿, 查缺补漏了一番,没发现什么难点。  他合上书,忽然意识到耳边的键盘声停了。  于是抬起头, 看到周辉月打开第二层抽屉, 里面放的是他要吃的药。  虞倦又多看了两眼。他最开始让人检查过的药都不在了, 但周辉月虽然恢复健康,实际还需要定期服用药品, 只是没那么多,也不再那么频繁了。 第77章 周辉月打断他的话:“为什么要以你卑劣的本性揣测虞倦的品格,太无聊了。”  “在他来到不愚山之前,我和他还不认识。”  周辉月轻描淡写地否定,像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说。  然后漫不经心地说::“至于现在,如果是虞倦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  虞淮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个多么愚蠢的决定,他根本不可能改变周辉月的想法,破坏两个人的关系,他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无用功。  他撕心裂肺地怒吼:“周辉月,你真的是疯了!”  周辉月结束了这通电话,其中唯一的价值是有虞倦出现的三分钟录像。  他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  一声轻响。  周辉月回过头。  门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虞倦没穿鞋,裸着脚,脑袋抵在门框上,正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了一瞬,虞倦垂下眼,他才睡醒,嗓音还有点含混不清:“你什么时候找的虞淮?”  周辉月看着他:“回来后。”  虞倦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不是很忙吗?复健都没空,有空找这种人。”  他从周辉月的床上醒来,身边却没有人,循着声音走出房间,听到周辉月和虞淮间的对话,根据简单的几句话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此之前,周辉月找过虞淮,可能用的是别的身份,让虞淮吃了大亏,所以之后怯懦很多。周辉月出现在宴会上后,虞淮来找自己,希望能得到周辉月的帮助,也是因为之前和周辉月的交集,知道自己对周辉月很重要。  周辉月说:“我知道你不在意他们,虞家和那几个人。但是你哭了。”  他记得虞倦的眼泪落在自己的掌心,从温热变得冰冷,沉重到几乎令他托不起。  “而且不是承诺过吗?”  虞倦怔了怔,没能立刻明白他的话。  周辉月站起身,他不再坐在轮椅上,身形显得很高大:“你说不会再淋雨了。”  而周辉月说的是,会让讨厌的人远离虞倦。  虞倦很慢地眨了下眼,他回忆起当时说过的话。  ——“基督山伯爵等了十四年。我不会的。”  ——“那我等你吧。”  虞倦不是不知世事,他能大致推测出目前的状况。即使周辉月是重生的人,但这是一场提前十五年的计划,面对的是处于鼎盛时期的白家,居心叵测的周恒苏俪夫妻,他拥有的一切留在了故事的结局,现在还是从头开始。  车祸是真的,受伤是真的,复健时的每一滴汗水是真的,周辉月擅长忍受痛苦,不代表没有重新经历一次。  虞家的事不重要,没有必要,唯一的意义是让虞倦讨厌的人无暇再来找他麻烦,即使要为此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  周辉月已经做了,虞倦不会再去阻止,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因为周辉月的价值取向很明显,他理智地选择正确的事。  虞倦代表正确。  虞倦走到周辉月面前,他点了下头,认真地说:“嗯,不愚山伯爵没让我等十四年。”  又微微抬起下巴,与周辉月对视:“你喜欢我要始终不渝。”  不是询问,也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对周辉月说出自己的要求。告白的时候,他对男朋友的唯一要求是喜欢。  现在不同了。  虞倦的要求变高了。因为他也是这么喜欢周辉月的。  房间里没开灯,一切都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昏暗中,只有彼此的身形隐约可见。  在缓慢绵长的呼吸声中,周辉月平静地开口,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他用这样的语调对虞倦许下一定会完成的承诺。  “虞倦,我喜欢你,至死不渝。”第69章 戒断反应  和周辉月的那通电话后, 虞淮知道是彻底谈崩了。  想起上次发生的事,虞倦知道自己不可能搞定周辉月,又不想背这个责任, 省略了中间与自己有关的部分,将整件事提前告知了虞钊,包括虞倦已经迁出户口,周辉月重获周恒的信任, 似乎在周家做事,和被放弃的传闻截然相反。  虞钊不以为意:“周辉月的事, 我是知道。至于虞倦,你妈连个小孩都管不好吗?”  虞淮知道该在父亲面前小心做人, 还是没忍住说:“虞倦都成年了, 主意大的很, 谁能管得住他?”  虞钊说:“你妈就是太心慈手软, 做不了大事。”  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虞淮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他也知道按照父亲的意思, 根本不会收养虞倦, 但在利用虞倦和周辉月的婚姻攀关系时却从来不提。  虞钊也没打算征求儿子的意见, 他甚至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是不知道你从哪来的消息,说周恒对周辉月另眼相待。如果是这样更好。虞倦已经养废了, 到时候有的是办法治住他。他们要是真要结婚……”  他别有深意地说:“虞家得更上一层楼。”  虞钊比虞淮要有信心得多,只觉得这件事能以小博大,得到更多。就像当初对虞倦的父亲, 自己的亲哥哥做的那样,他下定决心, 赌了一把,得到了现在的一切,否则什么都不会有。  人生是一场赌博,他会一直赢下去。  虞钊不知道的是,每一张曾经使用过的筹码都会留下自己的指纹,只要有人愿意一枚一枚地翻出来重新查阅,总有痕迹。  *  临近期末,学校的课越来越少,虞倦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于是周辉月回来的时间也增多了,没什么顾忌地推开虞倦的房门,在他面前处理工作。  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到虞倦听着都烦,周辉月却记得很清楚,每一件都处理得很快。  这些都没什么,唯一的困扰大概是待在一个房间,总是会莫名其妙黏到一起,有点影响效率。  也没什么,虞倦想,复习的时间对自己而言绰绰有余。  而现在,周辉月开着视频,和对面的杭景山在商量前往北宁的具体事宜。  虞倦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大致知道了目前的状况。  公司的名字没变,用的还是书里的那个,但根据虞倦对周辉月的了解,不是因为那个名字多有纪念价值,大概率是用惯了,懒得换。  而现在公司处于投资的关键时刻,项目出现问题,必须得让投资商满意,才能放心投下决资金。那边没办法解决,必须得周辉月亲自过去,之后的投资洽谈,周辉月也得到场,否则那边也放心不下。  毕竟这个项目的核心是纯粹的技术,别的都是其次。  白家和周恒都盯着周辉月,得找个办法转移双方的注意力。周辉月把计划提前了一些,之前白家从他的工作室挖走的员工很多,想让其中某些人从留下来的渠道得知算法“突破关键”不难。在这样的喜讯之下,白屹自以为胜券在握,理所应当会放松警惕。在那些人自夸式的渲染之下,白屹本来也不认为周辉月起着主导性作用,就像他自己也对技术一窍不通,会当老板就够了。他一直对周辉月紧抓不放,很大程度是因为周家对这方面的投入。  所以只剩下周恒这边了。离开白城需要理由,两人正在讨论一个合适的借口。  就在杭景山一筹莫展的时候,虞倦忽然开口说:“我和周辉月一起去。”  周辉月偏过头,看向虞倦。  虞倦手里的书丢在一边,坐姿有点奇怪,脚踝压在另一边的腿下,他自己舒服就行,慢吞吞地解释:“陪未婚夫出去玩不是很正常。北宁有海,我想你陪我。”  离开白城的理由很多,但是顺理成章,不会引起周恒怀疑的不多,因为周辉月表面上的人际关系过于简单,恋爱是最亲密,最顺理成章的一种。  视频另一端也听到了虞倦的话,杭景山似乎先反应过来:“虞倦说的对啊!”  周辉月还是没有发表意见。  虞倦知道周辉月在听到自己的第一句话时就全明白了,他不说话是不想把自己牵扯进这个漩涡当中,被周恒注意到。  但虞倦不是这么想的,在他留在不愚山,在他对周辉月第一次产生无法压抑的心动后,自己和周辉月的命运已经不能割舍了。  这么沉默了三十秒后,虞倦托着下巴,抬起眼,对眼前的人说:“周辉月,你不会是担心我解决不了这几门小考试吧。”  周辉月看了他好一会儿,好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摇了下头:“不是。”  杭景山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哑谜,赶紧敲定:“那就这么定了。”  他一抬头,愣了一下,就这么一小会儿,屏幕上忽然多了一截手臂,皮肤很白,形状匀称,看起来很漂亮。周辉月也伸出手,两个人的肤色对比很明显。  随后是一点一点的靠近你,十指交握,有种缠绵的意味。  杭景山谈过女朋友,在社交场合也看过很多对热恋中的情侣,而眼前两个人明明是很简单的握手,没有更亲密出格的举动,却莫名让他觉得非礼勿视。  “你不是在和杭景山视频吗?”  下一秒,摄像头一暗,杭景山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没有。他挂了。”  杭景山……有没有把自己当个人啊!  决定之后,虞倦开始为这次出行做准备。  学期末的课不多,还是有几节的。  周五上完最后一节课,虞倦没和舍友们一起回去,他说要去一趟教务处,不顺路。  陈闲问:“去教务处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虞倦说:“周一的课要请假。”  既然要说谎,首先要骗过自己人。  于是说:“和男朋友出门玩。”  在此之前,虞倦大多叫周辉月的名字,偶尔会用未婚夫这个称呼,现在却变成了男朋友。不过宿舍另外三个人的心没细到这种程度,能察觉到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孙帆又受到了刺激,嫉妒的嘴脸暴露无遗:“考试在即,你就这么无法无天?道德在哪里?法律在哪里?期末的学分在哪里?我的女朋友凡凡在哪里?”  高一林嫌弃道:“别嚎了,不是都要定元旦的票,回家之前要先和女朋友去旅游吗?”  孙帆:“没女朋友的单身狗懂什么是一日三秋度日如年!”  总之,虞倦很顺利地请到了假,搭乘当晚的飞机,和周辉月一起去了北宁。  一下飞机,周恒的电话立刻就打过来了。  对方应该气急败坏,周辉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我要休息几天。”  “工作会看情况做。”  “不行你可以再找别人。” 第79章 走着走着, 虞倦发现两边常绿的松柏上似乎还挂着什么,路边的灯光线昏暗,看不清,他像个小孩似的跳了起来,伸手够了够,在树枝间摸索着,拨弄出一阵悦耳动听的响声。  忽然感觉到有些刺眼,一偏头,看到亮着的闪光灯。  是周辉月在拍自己。  虞倦眯了下眼,他似乎也完全接受了周辉月的理由,问:“那约会的时候,没有合照会不会很奇怪?”  周辉月的手机一顿,走到了虞倦身边。  周辉月不像虞倦这么全副武装,雪落在他的眼睛里,就像落入大海,瞬间就融化了,只是唇很薄,沾了几枚雪花。  虞倦抿了抿唇。他解开围巾,露出下半张脸,只有尖尖的下巴还藏着,然后,用多出来的围巾将身旁的人也一同圈住了。  又拿出手机,怼脸拍了一张周辉月的照片。  镜头中的脸清晰到纤毫毕露,睫毛的根数都能数的出来,英俊至极。  虞倦有一瞬的失神,放下了手机。  北宁是一座沿海城市,海岸线很长,海滩众多,但现在是冬季,天气太冷,没什么人出来。  两个人都不认识路,也没开导航,走到了一处僻远的海滩,在一个不会有人来的地方。  虞倦坐在松软的海滩上,抱着膝盖,看了一圈周围,确定不会有人,才终于放下心。  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也太心虚了。  明明在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却要像高中生那样掩人耳目,似乎是为了躲避家长,躲避老师,逃过那些不赞成早恋的视线,偷偷摸摸谈一场不为人知的恋爱。  周辉月笑了笑:“在想什么?脸都红了。”  他看不到虞倦的脸,但是能感受到热度。  虞倦的脸更热了:“在想我高中的时候都没做过这样的事。”  周辉月说:“我也没有。”  虞倦忽然产生好奇:“周辉月,你在高中是什么样子?”  顿了顿,又提出不切实际的设想:“如果我在那时候遇见……”  高中三年,虞倦过的很清心寡欲,很多同学或光明正大或遮遮掩掩的谈恋爱,他却完全没有那样的欲望,因为祖父母的去世,也因为所谓亲戚的骚扰,不想和任何人有联系,更不可能谈一场恋爱。  他停了一下,很轻地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别在高中了。”  想到这里,虞倦又否认自己的话,收回假设,觉得当时的时机不太好。两个高中生,一个很穷,需要用奖学金养活自己,一个很独,与世隔绝,没有产生交集的机会,可能就那么擦肩而过了。  周辉月似乎也陷入这种不可能的幻想中,他垂着眼,和虞倦对视,漫不经心地说:“怎么擅自否决,都不问我的意见?”  虞倦怔了怔:“什么意见?”  周辉月将虞倦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要是我们真的在高中相遇,会怎么样?”  虞倦也多了几分认真:“我那时候脾气很差,不会搭理人的。”  他们也不会单独相处的两个月,可能就像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虞倦不想那样,他不能继续往下想。  周辉月听完后思考片刻,若有其事地说:“高傲的大小姐不理人不是很正常?”  虞倦:“……”  天空一片漆黑,一轮朔月闪着黯淡的光芒,什么都照不亮。  周辉月问:“虞倦,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很难追?”  虞倦点了下头,随意地说:“很难。”  不过又想到如果对方是周辉月,一旦他和这个人相遇,有所交集,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不再是平行线,就一定会聚焦于一个点。  没有理由的,虞倦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这个人。  “有多难?”  虞倦想了想:“情书不收,不论在什么场合告白都拒绝,下次再碰到就当没看见。”  “是有点难。”周辉月评价道,又说:“一封不收就送两封,三封,高中三年,可以写成百上千封。表白一次不行,就下次再来。”  虞倦也笑了:“周辉月,你是写日记吗?”  周辉月的脸埋在虞倦的围巾里,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垂上。  他轻声说:“真想高中的就遇到你,追你,和你谈恋爱。”  对于高中的事,周辉月已经记不太清了。当时很想独立,希望能独自一人生活,为此做了很多事,现在想来,谈不上好或坏,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寡淡的经历。  如果有虞倦在的话……  周辉月用了点力,压着虞倦的肩膀,两人就一同滚在了海滩的沙子上。  猝不及防下,虞倦被推倒了,帽子掉了,未经梳理的头发散乱在四周。他瞪圆了眼,眼眸的颜色是很浅的绿,在这么冷的雪夜里,被微暗的月光照着,像是融化了的缓慢流淌的湖泊,看起来是纯粹的天真。  又宽又长的围巾缠绕在他们的脖颈间,将他们绑在一起。有一大截垂在虞倦的胸前。  翡翠不小心被拽出来一点,露在外面。  周辉月伸出手,将翡翠往虞倦的衣服里推了推。  虞倦的呼吸忽的加快,产生一种错觉,这个人是在碰自己的心脏。  其实现在的虞倦和高中生也没什么区别,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周辉月的影子笼罩着虞倦,他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表白:“虞倦同学,我喜欢你。现在能吻你吗?”  据说很难追,不知道要写多少封情书,表白多少次的才能融化铁石心肠的高中生虞倦,却在此时害羞地避开周辉月的眼,他什么都没想:“可以。”  *  周辉月离开的几天里,白家那边传来好消息,项目开发取得重大突破,不久后就能研发成功。  对于外人来说,只觉得白家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只有作为竞争对手的周恒才知道具体内情,又在家里摔了好几个杯子。  这样的事,本不应该在开发前广而告之,打对手措手不及更重要。但白屹的性格如此,在白城横行霸道惯了,绝没有别人给他脸色看的可能。这段时间里,周恒跃跃欲试,野心膨胀,想取白家而代之,又有诸多陈年旧事缠身,令他倍感压力,这时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必须要狠狠给周恒颜色看。  苏俪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似乎一切都要尘埃落定,项目不能成功,周家不能踩着白家更上一层楼。  苏俪坐立不安,周辉月重回周家,在还未站起来前就给她莫大的压力,现在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候了。  她深知周恒的贪婪和野心,知道他不会放弃,而是会这么一直继续下去。  在公司的耳目传递过多次消息,周辉月绝不是那种虚有其表的草包,他的确是个天才式的人物。明面上虽然只在主导一个项目的开发,实际上公司里的诸多难题,在周辉月出现后都交由他解决。  周恒就是这样的人,他还是想利用周辉月,只是不给权力。  但一旦周辉月持续在周家工作,就必然和各种各样的人产生关联,加上他的身份特殊,一定会有人在他身上押注,只为了日后丰厚的回报。  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苏俪想,她必须要解决周辉月这个威胁。  苏俪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即使已经距离约定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她还是在等。  果然,半个小时后,门被人推开,白屹走了进来。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抱歉,嘴上说着:“真不好意思,劳烦周太太等了这么久,实在是事情太多,太忙,忘了和你的约定了。”  苏俪面色不改,起身相迎。她知道自己上次拒绝了白屹,这一次对方一定要讨回脸面,而既然要合作,要让对方心甘情愿帮忙,这么点小事她还是能忍的。  两边坐下来后,苏俪开口:“恭喜白先生,周家也愿赌服输。你说的对,周辉月确实不应该留下来。”  白屹不屑道:“周太太,大局已定,我还会在乎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吗?”  苏俪深知谈判就是博弈,一个你来我往讨价还价的过程,她微笑着说:“白先生,你最明白斩草除根的重要性,如果上一次周辉月没有侥幸活下来,之前也不必那么着急。”  白屹几乎要暴跳如雷了,苏俪戳中了他丢脸的往事,他活到现在,很少因为一个人那么坐立难安。  苏俪只当作没看到,说服白屹:“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他只要再也说不出话,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过去的秘密。”  白屹冷静下来,他点了根雪茄,密闭的房间里烟雾缭绕。  苏俪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只是等待。  似乎是通过了考验,白屹“哼”了一声:“周太太,你想要我帮忙,至少自己也得拿点诚意出来,否则你们周家的事,我也插不上手。”  现在情况不同了,是苏俪迫不及待,白屹伺机而动了。  苏俪说:“当然。”  *  几天过后,虞倦从北宁回来,表面上是和未婚夫出游,实际上是陪男朋友出差。  他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回来后,将过去几天拍下来的照片整理了一下,发了个朋友圈。但他很要脸,发的大多是随手拍的风景照,只有最后一张是和周辉月一起坐在泳池边,拍的水面上的倒影。  舍友们都很嫉妒,在他们苦逼复习的时候,虞倦在过这种日子,于是敲了虞倦一顿好的,周辉月没来,他最近实在太忙。  之后虞倦也开始忙了。  大一上的必修纷纷结课,期末的各类算分的活动也不少,加上考试周的压力,他也和舍友们天天泡图书馆了。  偶尔从书堆里爬出来,会和周辉月打个无声的电话,图书馆是不能说话的,虞倦听到对面传来的键盘敲击声就会感觉到安心。  复习周的最后三天,图书馆满是人,虞倦学的也很用心,对面的高一林却忽然敲了一下他的桌子,示意有事出去谈。  两人一同去了走廊的尽头,窗户开着透风,也很冷,虞倦问:“怎么了?”  高一林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虞倦,屏幕亮着,显示着学校论坛的页面。  虞倦愣了一下。  令人意外的是,宿舍的几个人里,高一林最喜欢泡学校论坛。他对八卦的兴趣不大,但是有收集癖,自从迎新会上给虞倦投票后拿到了绿宝石徽章后一发不可收拾,决心要在大学四年里一个不漏的收集所有能得到的勋章头衔。  逛论坛的时间长了,有意无意就能看到很多八卦,高一林知道虞倦对这些没兴趣,所以即使有和他有关的帖子,也不会特意告诉虞倦。  这一次却不同。  和虞倦无关。但他还是特意把虞倦叫出来了。  【天才唏嘘——人生际遇不同,实在令人唏嘘!】  虞倦皱了皱眉。  帖子是以局外人的视角写的两个人,一个姓周,另一个姓郭。  【周当年在学校里何等风光,老师同学赞不绝口,一毕业就建立了自己的公司,现在工作室分崩离析,创业失败,自己也沦为一个必须要依靠轮椅的残废。而郭作为周的同学,不声不响,已经成为了白城知名集团的高管,手下有一整个团队,据说在开发一个划时代的项目。真没想到才毕业两年,就和学校里截然不同了。】  【郭上一次被邀请回母校为广大学弟学妹们演讲,而周却只能登录论坛,教训水军,封几个账号,找找当年在学校里的感觉了。】 第81章 第72章 后悔  快到期末了, 大多教室都不在上课,但复习的人太多,图书馆挤不下, 就在空教室里自习。虞倦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人都没有的,最后停在五楼拐角处的那间,里面人不多, 前排有三四个人。  他拎着包,走到后排, 找了个位置坐下,给周辉月发了消息。  等人的十分钟里, 他往前排看了四次, 主要是看周辉月来了没有, 那一对小情侣亲亲我我了七分钟。  这到底是复习还是谈恋爱啊?  虞倦托着下巴, 面无表情地想。  他才不会这样。  过了一会儿, 周辉月出现在教室外。  隔着窗户,虞倦看到他的身影。  周辉月穿了一件黑色风衣,身材高大, 腰背挺括, 可能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人不久前还必须依靠轮椅才能行动。  他从后门走进来, 停在虞倦身边,坐在一旁的位置。  虞倦看着他英俊的脸,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那些或好或坏的言语,莫名有些酸涩。  他没打算把论坛里的帖子告诉周辉月。  没什么意思, 很无聊,不想周辉月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只会让心情变差。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虞倦眨了下眼,低下头,在草稿纸上写:“教室里有人。”  往左边推了推,给周辉月看。  又写:“我要复习。现在不能出去,明天要考试。”  周辉月拿过笔,在虞倦的留言下面写:“你学你的,不打扰你。”  字都很好看,风格却大不相同,一眼便能看出是两个人的笔触。  从北宁回来后,周辉月一直很忙,明面上是加班加点为周恒做事,私下还得解决公司的事。有时候虞倦半夜起来,都能看到周辉月还在开会干活。  周辉月没抱怨过累,就像他也不会说痛。  周辉月写:“我看着你就行了。”  虞倦看着他,忍了忍,没忍住,到底顾忌这是在教室,握住周辉月的右边手腕,拽到了桌肚子里,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牵着手。  周辉月任由他握着,掌心有点冷,但两个人的体温很快就都热了。  牵了手后,虞倦只剩下右手能用,不太方便。而周辉月的存在感又过于强烈,虞倦不能集中精力,总是会不由自主注意到身旁的人。  心痒痒的,装作不在意地看周辉月,又飞快收回眼神。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大多数高中生谈恋爱后成绩都会下降了。  虞倦心不在焉地想,但自己也不是高中生了。  所以谈了就谈了,念书的时候和男朋友在一起又怎么了?  周辉月就像说的那样,没有打扰虞倦,反而充当了他的左手和学习助理。为虞倦翻书,提醒他前文忘掉的定律和知识点。  虞倦的复习效率变高了,某种程度上弥补了注意力不能集中的缺陷。  就这么过了两个小时,虞倦将后面的小半本书复习完了,合上书后,在稿纸上随意地写:“你没工作吗?”  在此之前,他们也不是没在一起待着过,虞倦念书,周辉月工作,不会像现在这样靠得这么近。  而这次出来,周辉月连电脑都没带。  明明还有别的笔,周辉月非要等虞倦写完了,接过他手里的那只写:“放假。只想看你。”  落在纸上的字是一笔一划写的,算不上好看,但很规整。  虞倦有些疑惑,他们的手还牵着,这个人是怎么写的?  用的是左手。  察觉到虞倦疑惑的目光,周辉月继续写:“之前出过事,右手有段时间不能用,所以练了左手。”  “有段时间”,虞倦想,不是这次车祸,应该也不是以前,那就是二十二岁以后,在消失的十几年里。  在漫长的十五年里,在外人眼中,周辉月东山再起,做成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事业,他又付出什么呢?  周辉月一无所有,只有时间,磨难、痛苦和汗水交织成了那些过往——不为人知,连作者都没有写下的经历。  虞倦问:“什么事?”  周辉月不太想提,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干活难免会有意外,没什么大事。”  虞倦感觉自己的心脏抽了一下,很痛。  他松开周辉月的手腕。  周辉月穿的不多,里面是一件单薄的线衫,大衣是宽松的款式,勉强能塞得下另一个人纤瘦的手臂。  虞倦的手慢慢往上挪,指腹贴着周辉月的手臂,能感觉到结实有力的肌肉。  每往上几厘米,虞倦都会停下来,他皱着眉,那双清澈的绿眼睛能够表达感情,眼眸对视时都是在询问周辉月,受伤的是不是这里。  他想触碰那道不存在的伤口,抚慰周辉月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一点一点,虞倦以这样的方式,问了周辉月很多次,多到数不清。  越往上,下面的袖子越窄,两人的手臂紧挨着,挤在一起。  周辉月的半垂着眼,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的体温升高,不是不想给虞倦碰,而是不能让他继续摸了。  于是,周辉月反手抓住了虞倦的手臂,没控制好力度,虞倦微微皱眉,似乎是感觉到了疼。  但也只是一瞬间。  虞倦抬起眼,不明白是怎么了。  周辉月靠得很近,近到用气音说出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话:“我安静了很久,没打扰你。男朋友能给点奖励吗?”  周辉月做任何事之前都确定努力能得到什么,他从不会期待别人的奖励,太虚无缥缈了。  虞倦除外。  虞倦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忽的暗了下来。  周辉月偏过头,掐着虞倦的下巴,在他的侧脸落下一个很轻的、稍纵即逝的吻。  虞倦的脸骤然烧了起来。  头晕目眩中,他想幸好自己选的是后排,不会像前面两个人那样打扰到别人。  一个简单的吻过后,好不容易热度才散去,虞倦不想再和这个人对视,他若无其事地翻开下一本书,继续复习。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前排的几个人也都陆续离开。  教室里只剩下虞倦和周辉月两个人。  终于不用像高中生偷偷摸摸传纸条那样在草稿纸上写来写去了。  这门课倒是不难,就是知识点太多太碎,得对着随堂笔记和老师给的重点整理后再复习,很麻烦,虞倦的耐心又一贯不太够,有点不耐烦了。  周辉月笑了笑,抽出一支笔,打算帮虞倦解决这件小事了。  虞倦索性放下笔,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但没一会儿,脑袋就被人搬起来,悬在半空中,手臂被挪开,另一个人的手臂塞了过来。  虞倦心安理得地枕着,看着周辉月拿着自己的手机,里面有老师传的重点,他对照着书本,整理复习的内容。  人生的前十八年里,虞倦从没想过会有人为自己做这样的事。  因为他讨厌别人麻烦自己,所以也从不会麻烦别人,何况是这样琐碎的小事。  但周辉月做的时候,他没想过拒绝。  可能是太多次了,从夏天开始,每一次虞倦都没有拒绝。  虞倦想了很多,最后什么都没说,慢吞吞地问:“手不会麻吗?”  周辉月瞥了他一眼:“你这么轻,不会。”  虞倦闭着眼,不太高兴地“哦”了一声,想说自己最近吃了很多,但不知道有没有长胖。  不知道躺了多久,虞倦昏昏欲睡,但到底没睡的太熟,感觉到桌上的手机震动后就醒了。  他半睁着眼看向周辉月,没有把手机拿过来的意思,而是问:“怎么了?”  周辉月点开微信的群聊窗口,看了一眼,说:“你舍友问你这门课的复习笔记做完了没有,他们来不及了。”  又问:“要发给他们吗?”  虞倦看到周辉月手边摆了一沓纸,应该是刚刚整理的。  他说:“你发吧。”  两分钟后,十几张照片上传到了群里。  [啊啊啊啊啊救命之恩,下学期再报!]  [舍花不愧是我们宿舍最靠谱的!]  [先对付着,等你回来我再去打印一份。]  几分钟后,又有人察觉出不对。  [鱼卷,怎么一个下午不见,你的字就两模两样了。]  [是不太对,这个谁写的?]  [这个手……周,学长,是你写的吗?]  周辉月问:“你舍友问你话,我能回吗?”  虞倦打了个哈欠,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  周辉月长按那句“是你写的吗”,点击回复。  [嗯。]  群里炸开了锅。  孙帆诚恳发问:[……卷儿人呢?] 第83章 门被推开了。  虞倦随手捞起巨大的玩偶熊,抱了起来,走到门边,仰着头,对周辉月说:“去你房间。”  两人的房间就在隔壁,周辉月按亮等,虞倦把熊放在地毯上,当做靠枕。他经常这么做,好像对于旧的东西有着特殊的眷恋,翡翠吊坠永远随身戴着。  周辉月把包放在一边,里面是他常用的电脑,问:“今天不复习了吗?”  虞倦靠在玩偶熊的肚子上,懒洋洋地说:“明天考的很简单。”  想了想,又说:“对了,你……”  周辉月看着他。  虞倦摇了下头:“没什么。等考完试再说。”  他本来想问周辉月元旦有没有时间,还是算了。周辉月的工作时间并不固定,北宁那边时不时出现意外,有事忙就抽不开身。  寒假很长,总会有空的,没必要急于一时。  周辉月也没继续追问,打开电脑,是编程的页面。  虞倦听到键盘敲击的声音,很安心似的彻底瘫倒在玩偶上,又忽然被人揉了一下脑袋。  他抬起头,那个人已经收回手,双手搭在键盘上了。  第一次,忍了。  第二次,继续忍了。  第三次,过分了。  虞倦拽住这个人的手腕,语调很危险:“喂,你在玩什么?”  周辉月回过头,镇定自若地说:“工作累了,摸我的小鱼玩偶,不行吗?”  虞倦咬了咬牙,看着周辉月眼睛里的笑意,莫名其妙也笑了。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打破此刻的宁静。  周辉月没回头,拿起桌上的手机,接通电话。  虞倦看周辉月的神情多了些认真,似乎是谈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没起身避开。  对方说了很多,虞倦和周辉月靠得不算近,手机的收音很好,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他是投资失败,还是人为?”  “不清楚就继续查。”  周辉月的手还搭在虞倦的脑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蹂.躏小鱼玩偶,低声说:“那个医生有遗孀或是其他亲属吗?”  虞倦的头发被玩的乱糟糟的,但周辉月的动作很温柔,揉着他的脑袋,感觉很舒服。  周辉月半垂着眼,好像玩的也很开心,他思考片刻,回复对面的人:“至于那个投资项目,别人会跟进,你查医生生前的社会关系就行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虞倦听着周辉月的吩咐,想了半天。他看小说的时候不太认真,人命都记不清,除了主角周辉月,对于大多数角色属于看到了知道是谁。所以也没记起来对付谁要查医生的事,好像没哪个反派是以这种方式失败的。  没什么顾忌地问了:“你找谁的医生?”  周辉月很深地看了虞倦一眼:“虞钊的哥哥。”  虞钊是谁来着?  虞倦反应过来,虞钊是原身的叔叔,他的哥哥,就是原身的父亲。  他很疑惑:“?”  在原书里,虞家的覆灭一笔带过,就是公司破产,资不抵债。虞淮嗜赌成性,不能接受现实,路水城和虞钊根本过不了这样贫苦的日子,分崩离析,整个虞家根本没对主角的复仇造成什么阻碍。  所以重生后难度反而提高了?  椅子腿陷在地毯里,转动起来有点困难,周辉月偏过身,对虞倦解释。  这件事是从几个月前,他们还在不愚山的时候,周辉月就开始找人查的。  虞钊的哥哥叫做虞鑫,当年妻子诞下孩子后身心俱疲,所以决定单独出游。  而就在那次出游的路上,虞鑫驾车出现意外,从悬崖坠落,车毁人亡。  白城人大多以为虞鑫夫妇是这么去世的。  但警察那边出具了更详细的报告。因为监控显示车子最后三分钟的行驶轨迹很不寻常,像是忽然失去控制。经过解剖,虞鑫应该是突发心脏病,晕厥昏迷,而虞鑫的妻子又产后抑郁,处于昏睡当中,没来得及挽回这场意外,才会双双坠亡。  同时虞鑫从小就患有家族遗传性心脏病,这样的事故原因找不出问题,加上家属这边希望英年早逝的虞鑫夫妇入土为安,所以结案过后,夫妻俩的尸体火化,葬入陵墓。  线索到这里似乎就中断了。但周辉月没有放弃,回到白城后,还是让人继续追查。  周辉月说:“虞鑫死后,一直为他服务的家庭医生不知为何举家搬到了国外,手头似乎很宽裕,又投资了一个项目。为了监督项目完工,就亲自去了那个偏僻混乱的地方。但没料到投资失败,他就开.枪自杀了。”  所以周辉月问,到底是投资失败自杀,还是人为。  在那种混乱的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但无论是哪个理由,他死的也太凑巧了。就像是杀人灭口。  如果医生的死是为了堵嘴,那原因也呼之欲出了。虞鑫的心脏病突发不是意外,医生一定参与了对他的谋杀。  虞倦问:“周辉月,你这么忙,还有空查这个?”  其实他已经反应过来,周辉月这么做的理由了。  距离结局里虞家的破产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虞钊和路水城明面上养大了虞倦,又有权势,闹得太大,或多或少,虞倦都会受到伤害。  虽然他不在意,但周辉月很在乎。  周辉月说:“不忙,找人查就行了。”  对虞淮再多的警告都是治标不治本,顶多是让虞倦暂时远离虞家的威胁,一天又一天,一旦有利可图,虞家像是见了血的狼,会紧咬住虞倦不放的。  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不过这桩旧事实在太久远了,查了好几个月才初见端倪。  周辉月说:“你讨厌以亲情为名的控制,对不对?”  虞倦被眼前的人看破,也被这个人珍视,他仰起头,看着周辉月的脸:“为什么?在不愚山的时候,不怕被人发现吗?”  周辉月沉默地看着虞倦。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没人教过他,也没在成长过程中得到爱,无师自通地学会怎么对待喜欢的人。  留在人间的夏天应该是轻盈的,快乐的,没有任何忧愁和烦恼。  他这么想着,站起身,单膝跪在地毯上,和虞倦平视:“希望你能远离讨厌的人,做喜欢的事,每一天都开心。”  房间里安静极了,虞倦有一瞬的失神,他歪了歪脑袋,整个人都现在玩偶熊里,看起来非常天真,轻声问:“周辉月,你知道吗?”  周辉月的影子笼罩着虞倦,他摇了下头。  虞倦笑了一下:“你对我的要求,和我的祖父母一样。”  他不再提起医生和虞钊,那些不相干的人,反而开始对周辉月展示不为人知的自我:“很长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看你的工作,我觉得自己不喜欢。”  周辉月的手碰了碰虞倦的脸:“慢慢找,想做什么都可以去试,什么时候都不迟。”  他会永远都在虞倦的身后。  童年时期,虞倦对什么产生兴趣就去学,但他的兴趣来得快去的也快,不想学了就丢在一边,这样反复几次,难免有人会觉得他的性格有问题,不够坚持。但祖父母觉得这是他的天性,不必强求结果,只要虞倦能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就够了。  虞倦没想过把自己的人生交付给另一个人,但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  他们的人生,他们的命运,是交缠在一起的。  虞倦勾着周辉月的脖子,在他的耳侧说:“周辉月,好喜欢你。”  下一秒,周辉月就把虞倦压在了玩偶熊上。  虞倦偏过脸,眼眸湿漉漉的,像是才淋过雨,有点难堪地说:“换个地方。”  周辉月拦腰抱起了虞倦。  虞倦自觉力气不算小,但周辉月的力气太大,他好像永远没办法抵抗。  晕头转向中,虞倦想,周辉月也没没比自己高太多,几厘米而已,是骨架的缘故吧。  周辉月没去床上,而是靠在了窗户边。虞倦□□,坐在周辉月半曲着的膝盖上,小腿垂在两边的毯子上,就这么被抱着深吻。  玩偶熊的眼睛黑溜溜的,天真无邪,似乎正在凝视两个成年人做着超越尺度,过于亲密的事。  虞倦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熊,眼睛……”  周辉月听到他的话,难得表露出没那么有耐心的一面,他没有收敛力道,把熊拽出来点,对着墙面壁思过。  虞倦的脸埋在周辉月的肩膀,看到他的动作:“太凶了。”  周辉月抱着很轻的虞倦,漫不经心地说:“又不是我的小鱼玩偶。”  所以不需要小心对待。  虞倦才洗过澡,穿了一件无袖球衣,下面是一条短裤。房间里有地暖,温度适宜。  两人缠绵地接着吻,周辉月单手揽住虞倦的腰,另一只手伸进了单薄的衣服里。  粗糙的指腹滑过虞倦的后背,他慢吞吞地喘着气,感觉很热,疑心是房间的温度太高了。  虞倦的唇被吻得很湿,两人靠得太近了,他的睫毛又长,落在周辉月的脸颊上,每一次眨眼,都会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的衣服被往上推了推,球衣变得很乱,从脖颈至腰背都是赤.裸的,能看得清每一根肋骨的形状,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灯光昏暗,落在虞倦纤瘦的后背,他的肤色很白,看起来像奶油一般柔软甜蜜,又多了很多淡粉的痕迹。  是密密麻麻的吻痕。  虞倦没想停下来,他们之间从未婚夫的关系开始,却谈一场很纯情的恋爱,虞倦有时候觉得接吻就够了,现在又好像不够了。  在即将褪去球衣,将自己完全赤.裸着展示在周辉月前,周辉月压住了他的后背。  虞倦模模糊糊地咬了周辉月的喉结一下,似乎以此确认这个人的存在。  他没用什么力,咬合很轻,周辉月却浑身都僵住了,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压抑自我。  好一会儿,周辉月说:“明天有考试。”  虞倦如梦初醒,那些隐藏的、消失的害羞像是涨潮时的潮水一般汹涌地灌入心脏,他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慢半拍地“哦”了一声,实际上完全没办法和周辉月对视。 第85章 司机很快到了, 周辉月也懒得和陈简多话,上了车,又一次拨通了虞倦的电话。  虞倦从租住的房子出发, 打的车正好到了。  他说:“你直接去机场。我帮你拿了几件衣服。”  周辉月说好。  机场的人很多,虞倦一个人站在角落,面前摆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了两个人的行李。  想到要和周辉月一起出门, 虞倦感觉自己好像轻飘飘的,以前他不在意等待出行前的那段时间, 但也这一次很关心起飞的倒计时。  大约是很期待吧。  虞倦等了二十多分钟,忽然感觉有人走了过来。  抬起头, 周辉月西装革履地站在自己面前。  模样有点冷淡, 又英俊至极, 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满不在乎, 但下一秒就对自己露出笑意。  虞倦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你喝酒了?”  周辉月点头:“参加一个宴会。”  虞倦对这些没兴趣, 没多问,直到周辉月从他手中接过箱子,一同往里走去, 才不客气地说:“除了西装, 你都没什么衣服, 不适合出门玩。”  顿了一下,继续说:“所以我多拿了几件自己的。”  虞倦的个头不算矮, 喜欢穿oversize,虽然对比周辉月的身材,肯定不能算是宽松款, 但也不是不能穿。  又瞥了周辉月一眼,是问他有没有意见。  周辉月握住他的手, 笑了笑:“没有,你的衣服都很好看。”  飞机落地已经是深夜。他们在酒店住了一晚,准备第二天再出门。  考试周开始后,虞倦就在琢磨这件事。他的行动能力一贯很强,找了一圈,最后定的是四季如春的金台。  可能是冬天太冷了,虞倦不喜欢冷,而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和周辉月在一起度过了完整的夏天,秋天,还有半个冬天。  所以想要追逐春天。  至于具体的计划,虞倦也没想太多。  第二天早晨,虞倦迷迷糊糊地醒来,有点晕,还以为是在家里,但感觉不太一样。  ……枕头太硬了。  他偏过头,周辉月半靠在床头,手机屏幕亮着,单手打字。  似乎是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周辉月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虞倦整个人搂了起来,轻声问:“想不想去山里的房子,那里种了一片山茶,花开了,听说很好看。”  虞倦含混地“嗯”了一声,感觉自己脸颊边的碎发被人拨弄开,沿着脸颊一点一点往下碰,最后又按了下嘴唇。  真把自己当成玩偶了么?虞倦有点不高兴,又没那么不高兴地想,大概是很困,又不太想动弹,所以很乖地当了半个小时的小鱼玩偶,任人蹂.躏。  进山的车将虞倦和周辉月留在山脚下,载着他们的行李,和接下来几天要用的物资,从大路离开。  登山赏景走的是另一条小路。  虞倦戴着遮阳帽和墨镜,看了一眼身旁的周辉月。  对方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不是很合身,但他模样英俊,身材高大,所以穿什么都好看。  这座山不算高,也不陡峭,小路蜿蜒崎岖,高树丛生,看不清前路,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但身边有人陪着,往前走的每一步,虞倦都没有犹豫。  虞倦一步一步往上走,他稍稍推了下墨镜,一只蝴蝶扇动着翠绿的翅膀,蜻蜓点水一般从他的身边翩跹而过。  一瞬间,他想到在那个未知的、等待死亡的时刻,他躺在床上,看到那只困在房间里,跌跌撞撞的飞蛾。  但现在的蝴蝶是自由的。  虞倦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有一点喘,看着周辉月的侧脸,莫名想说从前的事。  过去会因此而难过,不愿意提起的事,现在也可以和周辉月分享了。  他说:“在这个世界,我去过的地方很少。”  周辉月似乎并不惊讶,他说:“没来过金台,北宁,不愚山和白城是你唯一去过的地方,是吗。”  应该是疑问,但周辉月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虞倦停了下来,反应了好一会儿。但周辉月牵着他的手,两人还是继续往上走。  他可能还是低估了这个人的观察力,在那个夜晚,在泳池边,虞倦以为周辉月说出了知道的一切,但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周辉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了在不愚山的夏天。  电影,城市,学校,家常的品牌,白城里的琐事,都是不经心时问的,虞倦随口回答。  他自认算得上谨慎,但当周辉月梳理了一遍当时发生的事,虞倦才发现自己的破绽很多。  他皱着眉,听这个人说:“后来猜到更多,很多细节都表明你好像不是生活在这个地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不说出来会更好,但周辉月还是说了。  周辉月似乎没有发现虞倦的异样,他的手很紧地攥着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拨开伸展在路中央的枝条。  “虞倦,你是不是太不小心了。”不是嘲笑的语气,而像是费尽心力,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想说给对方听,“你是从哪个星球来的,不怕被抓走吗?”  虞倦要被气笑了,他从地球来的,又没有外星人的异能,当然不会被抓走。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周辉月又继续说起别的了。  因为周辉月对虞倦吐露这些不是为了探究虞倦的来历。  无论他来自什么地方,周辉月对他的喜欢不会有丝毫变化。  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喜欢。  周辉月从周一开始,复述了虞倦一整个学期的课程表。  虞倦:“?”  才开学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恋爱,虞倦甚至还没意识自己喜欢对方,他也不喜欢向别人报备自己的行程,所以不可能把自己的课表发给周辉月。  所以有点不解地问:“你找我舍友要的课表?”  周辉月摇了下头,日光照着那双漆黑色的眼眸,他漫不经心地说:“猜猜看。”  虞倦让这个人复述了一遍,这次听得很仔细,面无表情地说:“错了一节。周三上午不是数据结构,和周四下午第一节的课反了。”  周辉月笑了一下:“我没记错。你抱怨过那一节课的作业很多,是老师调换过吗?”  虞倦的呼吸一滞,意识到周辉月完全是在平时的聊天中,推测出自己的课表的。  周辉月在同一所学校读过相同的专业,他的记性很好,记得学校的课程安排,虽然教学目标有所变化,但大致相同。虞倦的课程表就像一块很难的拼图,周辉月从每天和虞倦的只言片语中发现线索,一点一点将对方的生活拼凑完整。  当做某种乐趣。  虞倦半抬起眼:“你是不是……”  有点变态。  但虞倦没说出口,忽然明白过来。  周辉月在向他表露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那么好的一面,不完美的周辉月。  所以虞倦说的是:“周辉月,你也没那么厉害,下个学期不要猜错了。”  他没有挣脱周辉月的手,而是走到他面前:“当然,你要是认输了,提前问我正确答案也行。”  周辉月半垂着眼,与虞倦对视,长久的凝视,直到虞倦有些承受不住似的偏过了头。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虞倦每一次、每一次都会对他心软。  他的大小姐。  “其实,”周辉月很难得地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没办法忍住,只要你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会一直、无法停止地注视着你。”  周辉月是一个总是在失去的人。他失去身份,失去财产,甚至连健全的身体也无法保有。  他不再挽留这些,那些都化作复仇和愤怒,当初的痛苦似乎已经变得遥远,他唯一不能失去的是虞倦。  虞倦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他是不同的,所以第一眼就很在意,之后的每一天都会下意识地靠近,想要了解更多。  所以会知晓那些虞倦从未提及,隐藏起来的事。  可能会有人觉得可怕吧。  但虞倦并不厌倦,也没有害怕。  不是因为小说里曾经发生过的剧情而怜悯,他喜欢周辉月,所以这个人可以对自己展示全部的自我,无论是好是坏,他全都喜欢,所有都接受。  虞倦抬起头,群山高树掩映间的天空一碧如洗,蓝得像是油画里晕染开的颜料,漂亮得不似现实。  如果他拥有足够的理智,在重生之后,看到周辉月的第一眼,知道无法下定决心报仇,就应该转身离开。  事实是每一次的抉择都会动摇,选了不理智的,靠近周辉月的一边。  虞倦很轻地笑了:“我也看着你的,周辉月。”  一直一直,永远永远。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安静。  直至走到接近山顶的地方,虞倦看到不远处的房子。  他们走过去,打开大门  密密丛丛盛开的山茶花点缀在苍翠的枝叶间,万朵吞火,残雪烧红。[注]  房子本身不大,两层楼高,山茶园很大,四处蔓延着春意。  爬了几个小时的山,虞倦的体力好,不算太累,但浑身都是汗,他先去洗了个澡。  整栋房子的采光很好,连浴室都开了两面窗户,拉了一层薄薄的纱质窗帘,但遮不住外面的阳光。  虞倦站在淋浴下,热水流过眼睫,他半垂着眼,凝视着瓷砖上的反光,有片刻的失神。  天气真好啊。  好像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浮现在脑海中的全是和周辉月有关的片段。  很多很多,足够将虞倦淹没了。  过了一会儿,他穿着浴袍走出来,腰间系着带子,发尾湿漉漉的,周辉月要帮他擦头发,虞倦没让,推着对方进了浴室。 第87章 几秒钟后,虞倦伸出手,看了眼自己的指甲:“指甲太长了,下次剪掉好了。”  周辉月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要。”  虞倦微微皱眉,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在问缘由。  周辉月握住虞倦的手,可能是害羞,又或者是两个人抱着,体温总是要比单独一个人要高,虞倦的指尖很热,一点一点感受着周辉月的脖颈。  脉搏,喉结,皮肤上细微的凸起,凌乱的碎发——一些是周辉月的,另一些是自己的,但虞倦分不清。  周辉月说:“我很喜欢。”  所以希望下次还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虞倦没脸细看,脑袋埋在周辉月的肩窝,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变态。”  *  吃完清淡的午餐,两人重回卧室,打开窗帘,但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百无聊赖地待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和周辉月在一起,度过一场没有压力,负担,没有任何目的的假期。  下午的五点钟,日近黄昏,虞倦看了眼窗外,似乎对山茶起了点兴趣。  周辉月抱着虞倦下楼,将他放在花园的躺椅上。  虞倦才开始是拒绝的,他已经好了,完全没有那么脆弱。  但周辉月坦白地说:“我想抱着你。”  虞倦:“……”  春天的山林很安静,周围没有别人,山茶一朵又一朵地盛开,坠在枝头,虞倦懒洋洋地说:“我以前很少来这些地方。”  小的时候,儿童对于美丑还未形成固定审美,虞倦可能也经常在家里的花园打滚,但都记不清了。后来长大了点,开始讨厌丑的东西,所以连花园也不去了。而祖父母不知道缘由,又很惯着他,只以为他是随着年纪增长,爱好改变,但也不妨事,所以没有多加干预。  周辉月问:“喜欢吗?”  虞倦心情很好,目光停留在山茶间,点了下头。  周辉月知道,虞倦其实很喜欢这些。花园里事先打过药,隔了一天一夜,气味已经散尽,虞倦的视线每一次转移,周辉月都会提前帮他摇晃枝叶,驱赶可能停留在其中的虫子。  没有讨厌的东西,虞倦很喜欢这里。  准确来说,他天性就是喜欢自然,就像一个翠绿的湖泊,注定要被鲜花与草木环绕着的。  然而这样的虞倦,不知道在暗无天日,封闭着的房间里待了多久。  周辉月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将那个人锁在房间里,收掉了联络工具,也不允许开窗。  原因很简单。在虞家确定不会接人后,那个人还是用手机尝试联系虞淮,他甚至想从楼上跳下去,让对方拍下照片和视频,以此诬陷周辉月囚禁杀害自己。  密谋还未成型,就直接败露。  周辉月又打了一次电话,通知虞家接人,那边是一如既往的了无音讯。周辉月没多想,简单粗暴地切断了意外可能发生的途径。  收掉了手机,关掉了门窗,也不允许佣人和医生再和房间里的人再有交流。  一句随口的吩咐。周辉月只是不想再有麻烦。  留在那里的却是虞倦,直至死亡。  可能是背后沉默的时间太长,虞倦察觉到不对,他回过头,挑了下眉,问:“怎么了?”  周辉月整个人都沉浸在昏黄的夕阳里,影子拉得很长。  很忽然的,他问:“虞倦,你在那里待了多长时间?”  没有指明是什么地方,但是下一秒,虞倦就明白过来了。  他怔了怔,目光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周辉月半垂着眼,继续说:“很长时间……”  他的眼神晦暗难明,明明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虞倦却似乎能察觉到什么。  他回过神,打断周辉月的话:“几个月,不超过半年。”  才来到这个世界时,虞倦还有心情记录日升月落,后来身体每况愈下,他的精神很差,连时间都顾不上了。  那段时间里——只能看着天花板,等待死亡的几个月里,虞倦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他活了十八年,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会在高考结束后穿进这本书里,迎接这个必死的结局。  重新醒来后,虞倦不是会沉溺在过去,怨天尤人的性格,他将那段灰暗的记忆折叠成很小的一部分,塞到某个角落,不想再提起。  周辉月俯下.身,两人对视着,可以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他模糊不清地说:“是吗?有半年那么长。”  《白城恩仇记》中,主角的复仇计划是以十年为期的,铺垫再三,万无一失后才动手,从没有一刻被愤怒冲昏头脑,在没有稳定把握前回到白城。这样的人,也会觉得半年,不足两百天太长了,久到不能忍耐。  周辉月说:“我想过,我希望不要有那段时间,希望你不要经历那些痛苦。”  他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足够改变他们彼此命运的假设。  周辉月的指尖缓慢地落在虞倦的脸上,像是抚摸一个一碰就碎,珍爱至极的宝物。  虞倦茫然失措,如果没有第一次的,他们,他们之间的命运会怎么样?  穿成了书中炮灰的自己,明知后面的剧情,他会迫切想要挣脱剧情,不可能去见小说主角,两人也不可能有那么漫长的相处时间……  高考过后的虞倦为了逃避亲戚的打扰,随意挑了本书打发时间。  书中没写,原身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炮灰,周辉月偏偏那天有空,见了虞倦最后一面。  如果不是看了那本小说,也不会在临死前得知周辉月是谁,而因为报复而来到紫金山庄。  他们的相遇本来就是奇迹,好像改变一步,都会截然不同。  所以虞倦不想改变。  半年只是他人生中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再多的痛苦,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忘掉了那些,记得的是周辉月。  周辉月说:“因为我不是二十二岁的周辉月,不会离开十五年,而是会留在白城。”  “总会遇到你的。”  虞倦仰着头,看着周辉月的脸,似乎在理解他的话,很慢地眨了下眼,他说:“这么自信?”  周辉月终于笑了:“嗯。见到你,就会知道你不是原来的人,会产生好奇,无法停下来,不可能不去探究。”  可能过程会更为复杂,相处的时间缩短,恋爱来临的时刻拉长,但周辉月永远会被虞倦吸引,永远都会喜欢虞倦。  没有办法,无可救药。  周辉月想了很多次,梦中,醒来,都是那天如血般的黄昏,以及苍白的虞倦。虞倦死在了那一天,周辉月不知道无法改变的过去要如何改变,为此产生了想要实现的、虚无缥缈的愿望。  虞倦的心脏颤了颤,胃里像是有无数只蝴蝶在挣扎着,想要飞出来,所以只能凭本能表达自我:“我们总是会相遇的。”  奇迹的不是这本书,而是虞倦和周辉月存在于这个世界,注定会产生交集,一定会相遇和相爱。  太短了。第一次的相遇只是时间太短了,还没来得及。  虞倦抬起眼,他的眼眸是纯粹的绿,泪水积蓄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多过往的片段在他的眼前闪现,有自己的,有周辉月的,那些错过的时间,没来得及握住的双手。  这个世界的真相,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听起来很天方夜谭,甚至令人恐惧,怀疑现实。  但虞倦愿意把这件事毫无保留地告诉周辉月。  虞倦眨了下眼,泪水从眼眶中跌落,他说:“我有一个秘密,现在还没想好。以后再告诉你。”  周辉月接住了虞倦的眼泪。  “我会等。永远都会等。”第77章 假期  虞倦和周辉月同时在白城消失的事, 自然瞒不过其他人。  周恒非常意外,这个紧要关头人怎么能不在,于是发了很大的火。周辉月敷衍地给了他一个借口, 说是有事要做,也暗示周恒拿出诚意。  周恒以己度人,不觉得周辉月毫无进取之心,大概率只是在以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 早日将股份转到周辉月的名下。  而另一边,虞钊也得到了消息。  他叫来虞淮, 商讨周辉月和虞倦的事。  对虞钊而言,周辉月越在乎虞倦越好, 代表他能从周辉月手中得到的东西越多。  虞淮也在一旁出谋划策。他想把虞倦当做胜过那个私生子的筹码, 对之前发生的事只字未提, 反而一再强调, 虞倦对路水城的感情很深, 对自己这个哥哥也非常在意。  虞钊平日很忙,很少见虞倦。但每次家庭聚餐,那个可怜虫的确围着他们一家三口转, 很想得到他们的关心。所以也没怀疑虞淮这话里的真假。  不过在起了这个念头后, 虞钊问:“当初出事之后, 你妈急着要给虞倦找新的结婚对象,实在是太短视了。闹得那么大, 人人皆知,最近还有人揶揄我,说周辉月要是继承了周家, 不知道会不会对我们虞家心怀芥蒂。”  虞钊一贯擅长推锅和抢功。譬如他根本没想养虞倦,是路水城想要把人留下来的, 后来靠虞倦的娃娃亲,得到周家照顾,又变成自己深谋远虑。而周辉月车祸后,虽然是路水城先提出想解除婚约,把虞倦卖个好价钱,但虞钊也是同意了的。现在境况不同,短视的人就只有路水城了。  虞淮有些心虚地说:“但也没做成。而且虞倦去荒山野岭照顾了周辉月两个人,雪中送炭,他心中清楚,否则一回来就该上门说这门婚事不算数了。”  虞钊想了想,现在谈论婚事还早,但有必要试探一下,于是说:“等周辉月回来,你约他出来,大家见一面,也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虞淮不由想起和周辉月的两次见面,心理阴影很大,他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推辞道:“爸,这种婚姻大事,我找他不一定有用,你身为长辈,才好和他谈论这些。”  这么说也是。  虞钊说:“那就我找他,问他准备怎么和虞倦结婚。”  言语间已经把虞倦当做待价而沽的商品了。  虞钊志得意满地想,最值钱果然还是人。他的哥哥用性命给自己换来了一大笔财产,而他的孩子也将为自己填补事业上的缺漏。  *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辉月租了辆车,没什么计划和安排,虞倦对什么地方有兴趣,就开车去哪。也有半天时间,周辉月载着虞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无人的公路上,每一公里的风景都是不同的。  出了市区,外面不那么吵了,虞倦想吹会儿风,说:“开窗。”  周辉月问:“是第八十九条吗?”  虞倦:“?”  “不是说好了吗?”周辉月偏头看了眼虞倦,“你对未婚夫的要求,一百条约定。”  虞倦更疑惑了。  周辉月的确时不时就会提起虞倦随口说的一百条约定,但没到举手投足的一点小事都算进去的程度,否则早在不愚山就够一百件了。 第89章 虞倦看了眼头顶处传来的亮光,以及周辉月的下颌,说:“和周辉月一起。”  杨小齐很疑惑:“他不是都好了吗?你还用陪着他出门调解心情?”  如果是别人,凭这几条信息,早就推断出来缘由了。但小杨医生头脑简单,情商不高,所以还没反应过来。  虞倦想了想,好像的确没和杨小齐说过自己和周辉月恋爱的事,在对方眼中,他和周辉月的关系还是包办婚姻下,等待解除婚约关系的未婚夫夫。  虞倦皱了下眉,敲敲打打了半天,很少这么犹豫不决,最后删的只剩四个字。  “恋爱旅行。”  秒回的杨小齐突然断联了。  手机举得时间太长,虞倦的手有点酸了。  一旁的周辉月接过了他的手机,充当支架。  几分钟后,又是几长串语音。  周辉月好心地为手酸的男朋友点开微信消息的语音。  “你那时候不是说只是出于同情……”  虞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当初和杨小齐说了什么,眼疾手快地点了暂停。  周辉月又点开下一条。  “所以当初我劝你说周辉月有点……”  “啊啊啊啊啊啊你把不把我当朋友,我竟然……”  “算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提前三个月向主任请假……”  周辉月点播放,虞倦点关闭。  这么循环往复,每条语音只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前半句话。  没一条是能听的。  虞倦觉得自己脑子不大清醒,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允许这些罪恶的语音出现在这个世界,而不是直接删掉。  周辉月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虞倦,觉得男朋友红着脸,面无表情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过分可爱。  所以好笑地问:“怎么不听完?”  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边手落在虞倦的脸颊边,拨开他散乱碎发后,又捏了一下虞倦的耳垂,慢条斯理地说:“好像很有意思。”  虞倦确定这个人是故意的。  但听是不可能听的。  他面无表情地戳着屏幕,回了杨小齐一句:“你还是先加班吧。”  又恶狠狠地关上了手机。  *  从小到大,虞倦都是一个人过的,有很充足的私人空间,没有人能越过障碍,来到独属于他的世界。现在却变了。  周辉月搬到了虞倦的房间,本来够用的衣柜变得拥挤,幸好周辉月的衣服不多。  但其实虞倦的很多衣服都是周辉月添置的,虞倦的房间也比周辉月的要充实得多。周辉月对打扮虞倦和装点虞倦周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不知不觉,早已侵入了虞倦的生活。  虞倦一无所知,或许他知道,他不是那么迟钝的人,只是允许了这个人进入自己的世界。  别人都不行,只有周辉月。  回来之后,周辉月照例很忙,应付周恒,以及遥控北宁那边的项目,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一旦另一边开始运转,上了正轨,这个消息必定会公开,传至白城。  虞倦也没闲着,跑了几个社会实践活动,是学校的要求。  周辉月有空就会去接虞倦回家。  天气越发冷了,白城了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项目组大多是年轻人,虽然都被周恒叮嘱过要小心行事,但大家都是打工人,豪门恩怨离他们很遥远,也不至于泯灭人性。午间休息的时候,不免谈论起这场初雪。  适合出游,适合恋爱,总之不适合加班。  运气很好,不是雨夹雪,不会将道路弄得很邋遢,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商家也纷纷挂出彩灯,很美丽的模样。  周辉月收到消息,虞倦的手被冻得红彤彤的,指尖有一滴水。  他说:“化的好快。”  周辉月笑了一下,正准备回消息,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接起电话,另一端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虞钊假模假样地问:“是周辉月吗?你回来这么久,我这个做长辈的都没空为你接风洗尘,实在是不好意思。”  周辉月说:“不用。”  虞钊在电话里很客气:“你妈妈临去前,定下你和虞倦的婚事,也是把你托付给我们虞家的意思。你走失的这么多年,我和你伯母也是心急如焚,现在回来了,至少见一面,商量你和虞倦之间的事,怎么样?”  从知道对面的人是虞钊开始,周辉月就猜到这通电话的来意了。  重生之前,周辉月的仇人很多,虞家的几个不算什么,但不代表他不了解这几个人。  虞钊能力不足,却很贪心,他自以为擅长以小博大,其实是出卖别人。  不见也不是不行,但不想虞家的人去烦虞倦。  就是有点可惜。周辉月静静地想,本来想和虞倦约会的。  傍晚时分,周辉月乘车前往虞家的公司,他说工作太忙,只有空见一面。  虞家父子在会议室里等人,一看到周辉月,虞钊就热情地迎了上去,虞淮躲躲闪闪,不太敢上前。  虞钊打量了周辉月一眼,似乎是在揣度这个年轻人。他知道周辉月肯定有过人之处,否则也不可能在那样的境况下绝地翻盘,重回白城,甚至还隐约听到周恒要将股份分给他。  他寒暄道:“倦倦怎么没来?”  又转过头,对虞淮说:“叫你弟弟过来。”  有虞倦在的话,将他当做筹码,更好拿捏似乎离不开虞倦的周辉月。  周辉月说:“不用了。有什么事,你可以说。”  他没用敬语,似乎也没把虞钊当成长辈。  这样的态度,让虞钊稍有些不悦,但他能屈能伸,还是一张笑脸:“也是。你的工作是忙,抽空见一面都不容易。等正式定下来,我们家再和你父亲见面不迟。”  周辉月拉开椅子,和虞钊隔了几个座位,坐在了会议厅的另一端。  虞钊说:“倦倦这孩子,从小命就不好。才出生不久,我哥哥嫂子就去世了,留他一个人可怜巴巴的。我不忍心,就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养大了。现在他长大成人,要成家立业了,还是一团孩子气,我难免要多为他打算打算。”  周辉月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虞钊似乎觉得是能谈的下去的意思。虞淮却觉得不太妙,因为现在的周辉月和之前的两次见面给他的感觉没有什么察觉。  虞钊继续说,他提出了几个条件,让周辉月在婚前赠与他一部分财产。理由也很冠冕堂皇,虞倦是个事实意义上的孤儿,手里什么都没有,一旦结婚,为了以后着想,周辉月总得付出一些,以表诚意。  但如果东西给了,虞倦又才成年,不懂打理,最后还是会落在虞钊手里。  他没要太多,知道不能竭泽而渔,而是要可持续发展。周辉月迟早会继承周家,现在就要的太多,闹得太僵,捞不到真正的好处。  这么一番话下去,虞钊觉得应当在周辉月的心理底线以内。毕竟康勉留下的东西都不少,周辉月如果真的喜欢虞倦,不可能这么点东西都舍不得出。  然而,周辉月说的是:“我全部拒绝。”  虞钊完全愣住了。  他勉强笑着说:“条件还可以再商议,你……”  周辉月的神情冷淡,心情很差,虞倦是他喜欢的人,而不是任何人手中待价而沽的商品。  但眼前这些并不是虞倦真正的亲人,虞倦也不在意他们,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我过来的意思是,虞倦和虞家没有关系,不要再打扰他。”  周辉月抬起眼,看了虞钊一眼,在他的目光下,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  虞钊的额头滚下一滴汗,他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威慑力,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感觉到胆怯。  “不要打扰”这四个字似乎刺激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虞淮,他冲出来,大声道:“你一毛不拔,根本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听说虞倦死去的亲生父母的手中还有一大笔钱,所以才这么做的对不对?你想得到这些是吧。”  “我告诉你绝不可能,那对不负责任的穷鬼根本什么都没有。”  虞淮记事很早,所以也知道他的伯父伯母掌握公司时候的样子,那时自己只能唯唯诺诺讨好伯父伯母。他不想再回到那个时候,虞淮知道父母是依靠什么发家。仗着监护人的身份,一点一点将虞倦的遗产变成自己的,才有了现在的家业。而虞倦父母留下的公司已经成了一个空壳。  虞钊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自己儿子的冲动之举。或许他的想法没错,周辉月真的是想从虞倦手里捞一笔。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虞淮不管不顾地让人滚,敲门声却越来越大,像是要使用暴力开门。  虞钊拨通了保安室的电话。  但“咔嚓”一声,门从外面开了。  一群身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神情严肃,将几个人围住,目光逡巡了一圈,问:“虞钊在吗?他涉嫌一场重大刑事案件,需要配合调查。”第79章 抓捕  虞钊一愣, 没能反应过来。  在警察面前,他还想保持着所谓成功人士的高高在上,或许是觉得无论出什么事都能摆平。  他以为最多是经济方面的纠纷, 但这些都可以用账目糊弄过去,何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直到警察说出那句“刑事案件”,周围的空气似乎瞬间变冷,降低了好几度。  看起来不能轻易敷衍过去。  虞钊看起来是个得体的商人, 在本地也颇有声望,他甚至真的不知道警察因为什么事而来, 尝试着攀谈:“对不起同志,我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 至于什么刑事案件, 我确实不知情。请问是和什么方面有关?”  警察并不吃这一套, 按照流程, 铐住了他的双手, 只说:“案情重大,到局里我们会给你做笔录。”  虞钊的额头滚下一滴汗水。  虞淮终于回过神,他走上前, 本能想要和警察争论, 让他们放开自己的父亲。  因为家境很好, 虞淮从小被人捧着,自认为高人一等, 虞钊在他心中又是不可逾越的大山,他不能容忍,也不觉得父亲会出事。 第91章 虞倦说:“不是你说,最喜欢夏天么?”  周辉月是一个内敛的人,他对绝大多数事只有纯粹的理智, 唯二表露出感情,谈及喜欢的只有两件。  周辉月怔了怔, 他更靠近了些,一只手搭在虞倦的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虞倦半露出来的脖颈:“我最喜欢夏天是因为……”  虞倦等待他的答案。  几秒钟后,周辉月说:“因为你是我的夏天。”  可能之前也有所察觉,但自己的猜想和从本人口中说出来的感觉还是完全不同。  虞倦的脸很热。  暖气开得太高了,像夏天那么热。  周辉月的问题很多,与在外人面前表现的言简意赅、沉默寡言完全不同:“生日要做什么?”  “是不是忙了很久?”  “今天打电话的时候,你在搬花吗?”  “那是不是没有游乐园的照片了?好想看。”  ……这个人。  虞倦才开始还认真回答,后来发现周辉月什么都明白,就是想问。  然而周辉月已经搂住了虞倦,他的耳朵贴着周辉月的胸口,能感受到对方的胸腔微微震颤:“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小的时候可能有过,但已经忘了。”  周辉月的记性很好,不是不记得生日,但从未把生日当做特别的一天。他早晨醒来,看到日期,意识到今日是自己的生日,但就像今天会下雨,是个晴天,是很普通又迅速抛之脑后的信息。  是虞倦的祝福,他所认定的价值和意义让这一天变成周辉月人生中与众不同的一天。  虞倦的嗓音很低,含混地说:“闭上眼。”  周辉月很听话地闭上了眼。  虞倦轻易挣脱了周辉月的怀抱,他的目光落在还在燃烧的蜡烛上,指尖微动。  他没有端起钢琴上的蜡烛,而是又弹奏了一首曲子。  这次不是生日快乐,曲调很陌生。  周辉月闭着眼,似乎置身于夏日的花园里,身边微微摇晃的草木,空气中的花香,以及清脆的钢琴声。  他在思考这首曲子是什么,虞倦为什么会选这一首。  一定是有意义的,曾经经历过的。或许被他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这首曲子是《最后一吻》的伴奏,因为电影太糊,音乐软件上并没有原声带,还是虞倦自己扒谱的。他之前练习了一周,可是真的弹奏的时候,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有点后悔要不要按照原定计划,计划得很完美,也现在想想好像很幼稚,而且实施起来好像和想的不太一样,弹琴,吹蜡烛,睁眼的时刻,快一拍慢一拍都不行。  周辉月的记性是很好,但大概率也没好到会记得几个月前看过电影里的伴奏,所以也无法理解这个曲子代表的含义……  只有虞倦这样从小学习乐器,最近又重新拾起,才会对这些感觉敏锐。  钢琴声减弱,逐渐到了尾声,虞倦看着周辉月的脸,他的眉眼低垂,收敛起了那些冷淡的锋芒,显得很温柔,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回头路走。  虞倦有些迟疑地说:“等我……让你吹蜡烛许愿。”  他又强调:“我没叫你,你别睁眼。”  等到……让周辉月再睁开眼。虞倦头脑一热,这么想着,简单粗暴地作出决定。  虞倦拿起钢琴上摆着的蛋糕,端到了周辉月的面前,停了下来。  热源靠近,周辉月不可能没有感觉到,他的头微微前倾,沉默了三十秒,似乎就像普通人那样对着生日蛋糕许下了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最希望实现的愿望。  虞倦看着周辉月的脸,想的是这个人会许下怎样的愿望。  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周辉月想要的都会凭借自己得到,他无需许愿。  蜡烛熄灭,房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周辉月好像迫不及待,他问:“蛋糕放好了吗?”  虞倦还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慢半拍地“嗯”了一声。  身前有一个隐约的高大身影。  虞倦稍仰起头,他和周辉月接吻的次数太多,站着,抱着,躺着,蜷缩在对方怀里,照理来说是熟能生巧了。但此刻心跳过速,手指落在对方的下巴上,需要用这样的方式确定周辉月低头的角度,测量彼此之间的身高差距。  他也闭上了眼,吻住了周辉月的唇。  周辉月怔了一瞬,下一秒反客为主。  他吻得太深了,连喘息都很困难。  虞倦像是触电一般蜷缩起脊背,却又被强行压在钢琴上。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们会缠绵地吻很久。  但周辉月很快抬起头,按亮了开关,隐藏在枝叶间的小彩灯骤然亮起,闪烁着倒映在天花板上,就像是夜幕里的星星。  一个短促而炽热的吻。  虞倦愣了一下,本能地抬眼看去,周辉月已经睁开了眼。  “我还没叫你……”  周辉月认真地说:“虞倦,你吻醒我了。”  虞倦弹奏的是最后一吻的伴奏。  而在这个故事里,真心相爱的情人会在得到对方的一个吻后睁开眼,战胜一切巫蛊和咒语。  真爱魔法奏效了。  接下来是很多个,无数个吻,密密麻麻,额头,鼻梁,脸颊,眼睑,尤其是那双绿眼睛,被吻了太多次。  虞倦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漉漉的。  他的嗓音变得很软,没什么力气了,断断续续地说:“我的生日是五月十七。夏天开始的时候。”  褪去的衣服落在这个被精心创造出来,不真实的花园里。  而这个只有彼此的世界里,虞倦和周辉月向对方坦露一切。  彩灯散发出昏暗的光,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虞倦能看清周辉月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周辉月的腰腹,脊背,膝盖,身体的每一处伤痕。他们是留在周辉月身体上的痕迹,代表过去的伤痛。  虞倦好像真的产生一种错觉,他们不是在白城的冬日,而是在不愚山的夏天,他们也这么亲密地拥抱、接吻。  “不要再痛了。”虞倦想用指腹抹平那些伤疤,他知道做不到,只是徒劳无功,可能恋爱就是会让人丧失理智,不切实际,“一直过夏天吧。”  灯火明灭。  现实意义的夏日会开始和结束,但虞倦永远会陪伴在周辉月身边。第81章 围巾  昏昏沉沉间, 虞倦睁开了眼。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最后是昏迷还是睡着,总之是失去意识, 和世界断开联系。  昨天的周辉月有点太过分了。  或许应该去掉“有点”。  失去理智,完全不压抑欲望的周辉月。  不是讨厌,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很少会这样。  虞倦慢慢地、慢慢地偏过头。  窗帘是拉着的, 留有一道缝隙,外面的光线照了进来, 形成一个弧度很小的扇形,落在被子上。  周辉月裸着上半身, 他肌肉的线条很好看,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待在轮椅上半年的人, 微微弓着背时显得很有力, 仿佛蓄势待发, 和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很不同。  但这样一面,也只有虞倦能够看到。  虞倦看着周辉月后背上的痕迹,不由深吸一口气, 想起昨天晚上。  太强烈了, 也太危险了, 虞倦的眼泪将枕头都洇湿了,控制不住本能地想要逃开。  周辉月任由他逃了一会儿, 虞倦只在床上挪动了很短的一段距离,又慢条斯理地拽着虞倦的脚踝,将人拉回到身下, 压在他耳边说:“别撒娇。”  想到这里,接下来的场面过于限.制级, 虞倦被迫停止思考。  当时是觉得没什么,现在醒过来,想起周辉月说过的话,气到要爆炸。  周辉月的感觉很敏锐,注意力又全在身边,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察觉到虞倦已经醒了。  半昏半暗里,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  周辉月低下.身,搂着虞倦纤瘦的后背,给他喂了几口温水。  虞倦的喉咙很哑,润了嗓子后才好了些,他说:“谁撒娇了?”  他像平时那样不高兴的开口,本应该是冷冰冰的,实际上听起来却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周辉月笑了一下。  又彻底抱起虞倦,像是抱着一个软绵绵的小动物,又吻虞倦的脸:“现在没有吗?”  虞倦:“?”  他确实没什么力气,挣脱不了周辉月的怀抱,有点想咬这个人了。  但鉴于昨天在周辉月的后背、脖颈处留有太多痕迹,没地方下口,虞倦宽宏大量地暂时放过这个人。  照理来说,周辉月的怀抱不算舒适,但虞倦躺在他的怀里,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虞倦自认身体很好,早晨那会儿表现得确实有点弱鸡,不过他认定浑身无力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到了下午就还好了。  但周辉月不在他身边。  虞倦下了床,往外走去。 第93章 路水城听到这句话时浑身一冷,如坠冰窟,她干巴巴地否认:“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代人受过……”  虞倦说:“的确不可能。我开玩笑的。”  路水城愣在原地,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虞倦一个字都没信,就像他说的只是一个玩笑。  怪不得虞淮怎么也不愿意来,他可能先一步发现虞倦早已改变,根本不能用先前的办法对待了。  路水城咬了咬牙,感情牌打不动,就要换一种了。  “我是为了你好,你不相信,我也无能为力。但如果你的叔叔能安然无恙,等你结婚,虞家的股份和几处房产,也会交到你的手中,作为结婚贺礼。”  “虞倦,我从前便说过很多次,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如自己手里的。到时候,这些全都放在你的名下。如果你不信,我们现在就可以签订协议。”  虞倦听她说着这些,不着调地想,路水城果然和虞淮是母子,连这些想法都差不多。  听到这里,虞倦也知道路水城再没有别的手段了,她没和白周两家扯上关系。  这样就行了。  虞倦懒得再敷衍下去,他问:“你知道虞钊杀的人是谁吗?”  路水城往后退了一步,本能提醒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是她想知道的:“不是一个在国外投资的商人吗?”  虞倦略低下头,直视着对方,他的眼睛与一般人不同,颜色很浅,在路水城这样心怀不轨的人看起来显得诡谲可怕。  虞倦说:“这是其中之一。他原来是虞鑫的家庭医生。案中案中还牵扯到两个死者,你说会是谁?”  久违地听到这个名字,路水城几乎喘不上气。  虞鑫死后,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件事和虞钊有关。但虞钊是自己的丈夫,他们夫妻一体,自己又会成为虞家真正的女主人,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她渐渐忘掉这些。  虞倦随意地说出让路水城心惊肉跳的话:“之前说过,让你们不要再来烦我,为什么不信?”  “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只能是你们越过越差了。”  路水城一阵毛骨悚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虞倦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想起去年夏天的六月,虞倦的高考结束,她从国外回来,让虞倦想办法自己解除婚约。  现在想来,从那时开始,到之后虞倦在不愚山多次和自己通话的诸多抱怨全是演戏。或许他已经和周辉月暗度陈仓,达成秘密协定。  时至如今,她只有后悔。但为时已晚,一切都没有办法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敲门声,是周辉月从房门里敲的。  他说:“饺子馅拌好了,不是说要包饺子吗?”  虞倦不知道具体谈了多长时间,但也觉得没必要再纠缠下去,最后说了一句:“也别找周辉月了,杀人犯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路水城模模糊糊的意识到,或许真的像虞淮说的那样,整件事背后是由周辉月推动,原因是虞倦。  但……查那么久远的事,需要多少精力,多少时间,周辉月又怎么是抽出功夫的呢?  他们之间真的存在爱情吗?从不愚山开始,所以周辉月才会这么做,他们就像一对深爱彼此的小情侣,虞倦说的最后一句是别来找周辉月了。  门开合的瞬间,路水城能感觉到屋内吹来的一阵暖意。  但路水城这样的人,只能相信金钱,无法相信感情,所以也只承认是败给了利益。第83章 “我爱你。”  回到房间后, 温度骤然升高,虞倦脱掉外套,往客厅看去。  饺子馅摆在桌上, 调料也在一边,才和了一半。  而周辉月一向会把所有东西准备妥当。  虞倦说:“这么着急,不是说弄好了?”  周辉月看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地说:“一半就够了。”  顿了顿, 又说:“和她有什么好聊的。”  不怎么耐烦的样子。其实两个人在外面顶多聊了十分钟,周辉月的耐心从没有这么不足过。  虞倦忍不住笑了。  他去洗了个手, 回来后盯着饺子皮研究了一会儿,看向周辉月, 准备让这个人教自己怎么弄, 对方也没动静。  虞倦愣了一下, 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也不会?”  周辉月点了下头, 打开一个视频, 里面传来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奶奶的声音。  “今天,张奶奶教大家怎么包出好看又好吃的饺子……”  于是除夕的下午,两个人开始学包饺子。  虽然都是从零开始, 但进程也大不相同。  周辉月从小生活在福利院, 做过的乱七八糟的事比虞倦多得多, 又会做饭,在包饺子这件事上, 明显要比虞倦容易上手的多。  但虞倦不是那类会轻易认输的人。  在十数个失败的成果后,虞倦终于包出一个完美无缺的饺子,他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得意地对周辉月挑了下眉。  周辉月认真地说:“好厉害。”  饺子没包太多,够两个人吃的就行了。  冬天的白昼很短, 天色渐渐暗了,市区禁燃烟花,马路上车少人稀,反倒比平常更安静。  爷爷奶奶去世后,虞倦第一次和人一起过年,吃了周辉月做的年夜饭。有一道菜是才学的,火候没把握好,差点糊了,但味道还不错。  由于没什么过年的经验,吃完饭后,虞倦随手打开电视,准备看这个世界的春节联欢晚会。  好像家人在一起团聚都会看吧。  周辉月坐在虞倦身旁,一边剥橘子,一边投喂。  春晚开始了。里面出现的主持、演员和歌手,虞倦可能在无意间见过几次照片,但具体来说,还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虞倦的话不多,处事不惊,不太会表露自己的情绪,所以在宿舍里住了半年,虽然对广为人知的明星演员,童年回忆都一概不知,也没被人发现。  此时他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嘴里含着橘子,含含混混地问周辉月那些人是谁。  那些熟悉的老面孔,周辉月认识,至于年轻人,他也不太清楚。  春晚有点无聊,聊着聊着,很忽然的瞬间,一个对视,或者是吃橘子时虞倦的唇碰到了周辉月的指尖。  下一秒,他们很自然地吻在了一起。  橘子的味道很清爽,很甜,周辉月也尝到了。  虞倦被周辉月压在身下,他平躺在沙发上,仰着头,看到的是周辉月英俊的、熠熠生辉的脸。  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临近故事的结局,周辉月的沉闷阴郁,嘲讽冷淡。  恍若隔世。  那时的虞倦不会想到,他会喜欢上周辉月,和这个人谈恋爱,许下与永远有关的承诺。  除夕很特别,是一年的结束,然后是新的开始。  虞倦的眼前闪过很多片段,最后伸手碰了下周辉月的薄唇,他有些恍惚:“你记不记得,在金台的时候,我说的事。”  周辉月捉住虞倦的手,没让他移开,一点一点地亲吻他的指腹:“记得。”  谈不上想好或不,这样的事,虞倦很难想到万无一失的决策,所以他只是想告诉周辉月而已,就像曾经承诺过的那样。  “我知道……我看的一切,和你有关的一切。”  他的用词很奇怪,一般人会说经历,或是了解。如果置身事外,用的是听说,但虞倦说的是“看到”。  就像是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周辉月从前的一生。  周辉月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他问:“什么是看到?”  虞倦慢慢眨了下眼,他的心好像也变得沉重,想过无数遍的话难以说出口,可能这辈子没有这么犹豫不决过。  在坦白和隐瞒中,他选择告知周辉月全部。  “因为我看了一本小说,”他的声音很轻,就像一朵花在夜晚开放,“这是一本书。”  说完这句天方夜谭后,虞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辉月,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所以偏过了头。  周辉月沉默地凝视着虞倦,很久,他问:“那我是谁?小说的主角吗。”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虞倦不是在开玩笑,而如果这是一本书,虞倦是读者,之前的种种难以解释的疑问都有了结果。  “嗯。”  虞倦的心沉甸甸的,他整个人都被周辉月的影子笼罩着,闭上了眼。  这是虞倦人生中鲜少的逃避时刻。  严格意义来说,虞倦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观看了周辉月一生的人。  周辉月是一个内敛的人,擅长忍耐,他不会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经历,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每一个痛苦的瞬间。虞倦随意地翻看一本小说,以轻松的态度审视周辉月鲜血淋漓、饱经折磨的前半生。  当时只是打发时间,现在喜欢上周辉月,才会觉得残忍和不应该。  不知过了多久,虞倦听周辉月问:“虞倦,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世界的?”  虞倦一怔。在很多次模拟演习中,从未想过周辉月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这不符合常理。如果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个人创造出来的小说,他可能很难接受。  但在说出第一个字时,虞倦已经决定诚实回答周辉月的所有问题。  所以几秒钟后,他说:“高考结束,我出了一场车祸,醒过来就在那个房间了。”  周辉月的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句很清晰,传入虞倦的耳朵:“十八岁,好小。”  但和周辉月想的差不多。  虞倦的耳朵一热,明明他的年纪和这个世界的炮灰一样,周辉月又不是不知道。  他抬起手,推了下这个人的手臂:“我成年了。”  没使什么力气,所以也没用,周辉月问:“那个时候,我去见你,是什么样子的?”  “我看不太清你的脸,当时房间里很暗,你推开窗,”虞倦想了一小会儿,记忆犹新,“你说,等我死了,会有人为我伤心吗?” 第95章 没有办法不靠近。  周辉月解释说:“对面老板的老婆预产期提前,这几天没办法工作,就回来了。”  他才从外面回来,吹了风,手指很冰,碰到虞倦光滑温热的皮肤,虞倦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周辉月抬起手,准备等暖和了再抱。  虞倦却抬起手,搭在周辉月的肩膀上,问:“不累吗?”  连夜赶飞机回来的,也不睡觉。  周辉月的嗓音低哑:“还行。”  虞倦知道这个人的精力有多充沛,他单手脱掉上衣,吻住了周辉月的唇。  *  周五清晨的五点半钟,虞倦和周辉月做了一场时间不算长的爱。  拒绝周辉月送自己上学的建议后,虞倦匆忙地换上衣服,差点没赶上早八。  幸好中途想起了请假的事,虞倦被抱着,软绵绵地伏在周辉月的肩膀上,一句话打了快十分钟,才发到了宿舍群里,让他们别给自己请假了,他会准时去上课。  周辉月却很恶劣,刻意玩.弄虞倦,让他颤抖着差点握不住手机。  周辉月的脖颈上也多了好几个咬痕。  没破,但留下的印迹很深。  急急忙忙,终于赶在铃声响的前一秒钟从后门走进教室。  孙帆小声问:“你不是有急事请假,怎么又来上课了?”  虞倦要脸,不可能说出真实的原因,含混地回答:“没什么。上课了。”  于是,在舍友们的眼中,就变成了虞倦莫名其妙因为重要且不能明说的事请假,而在事情推迟后心事重重,一直惦记着,和往常不太一样。  实际上虞倦脸很臭纯粹是因为周辉月早晨的过激举动,是清醒着丢脸。  直至中午一起在食堂吃饭,虞倦才发现陈闲一直看着自己,眼神异常沉重,似乎有话要说。  对于朋友,虞倦一贯很直接,正好高一林和孙帆有事,两人单独留在宿舍,他问:“怎么了?”  陈闲犹豫不决,沉默了好几分钟才下定决心似的问:“你家里的事……是不是很严重?”  虞倦:“?”第85章 风光无限  虞家彻底完了。  虞钊在看守所里待了一个多月, 路水城和虞淮也不是没求别人,但没什么用处,随着证据链逐渐完整, 天价请来的律师都建议他们放弃无罪辩护的幻想。  另一方面就是当初虞鑫留下的遗产转移了。这桩事性质和恶性刑事犯罪不同,错综复杂,证据也随着年代久远而逐渐消失。虞倦签了几份文件,全权交托给律师处理。  陈闲是本地人, 家里算得上富裕。过年那会儿,家里人来人往, 做客的人很多,陈闲负责招待亲戚朋友, 聊天的时候, 虞钊的事被当成新奇的八卦翻来覆去讲过好几次。  虞钊是成功商人, 白城知名的企业家, 因为涉嫌杀人而被逮捕, 这么久都没放出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陈闲大概能猜到虞倦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但按照常理, 一般的关系不好只是不在乎家里, 发生这么大的事, 不可能没有触动。  加上虞钊进去了,路水城和虞淮忙不过来, 很多人都对虞家虎视眈眈,家里亲戚长辈还开玩笑说,风云变幻, 也不知道虞家到底会便宜了谁。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闲当然想到了舍友虞倦。  但开学以来, 虞倦表现的一如往常,似乎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陈闲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所以一直没问。  直到这一次的误会,他才没忍住在虞倦面前表现出不对来。  虞倦脑子转的很快,反应了两秒钟,就明白了陈闲的意思,点了下头:“看来这事传得还挺广的。”  陈闲有点忧愁:“杀人犯法,但是你家……”  “谢了。”虞倦打断陈闲的话,懒懒散散地说,“不用担心,我希望他们罪有应得。”  陈闲松了口气:“那就好。”  如果虞倦真的情绪不佳,他作为舍友和朋友当然会帮忙。但归根究底,还是希望虞倦不会被这些事影响到。  虞倦偏过头,脸有些热,欲盖弥彰地解释:“至于今天……我只是没睡好。”  因为周辉月,他不得不临时裹了条围巾。  *  这么多年以来,周恒将公司完全掌控在手中,他已经有了方向,想要调查出来什么,很快就找出蛛丝马迹。沿着这些线索往下查,结果出人意料,是他的枕边人苏俪。  得知消息后,周恒立刻回家,苏俪正在卧室,他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摔了门,将手中的证据扔在梳妆台上。  厚重的文件拐角不小心敲在了镜子中央,完美无瑕的镜面仿佛蜘蛛网一般碎裂开来。  苏俪吃了一惊,她回过头,问:“这是怎么了?”  周恒冷笑着说:“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苏俪放下手中的东西,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一小块玻璃碎片落在她的手背,留下一个很小的划痕,血迹微微渗了出来。  周恒在她身后问:“怎么不看?没脸看吗?”  苏俪站起身,镇定自若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知道是什么,有什么看的必要吗?”  她往前走了一步,握住周恒冰冷的手:“我是你的妻子,有什么好处能让我背叛你。我做的事,全都是为了你。”  周恒没有甩开她的手,他在等苏俪接下来的话,可能是对自己过于自信,相信妻子对自己情根深种,或许是知道苏俪就是这样的人,不会毫无准备。  苏俪知道自己的话说服了周恒,她轻声说:“你想要做成这桩大事,无论是以怎么的方式,对吗?”  所以接纳了周辉月,甚至连股份都能分给对方。  周恒问:“你知道什么?”  苏俪太了解周恒了,没有把握,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这次被拆穿在意料之外,插手公司的事会让周恒警惕。  但是无所谓了,接下来送上的大礼会让周恒忘掉这一切:“两败俱伤不如携手共进,要和白家那位谈一谈吗?”  周恒一愣。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白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将到了手的东西再分给别人?  三天后,周恒携苏俪,在明辉酒店约见白屹。  以白屹的性格,当然是不可能心甘情愿将即将到手的东西再送出去。  但一来白家的资金投入太大,一时周转不过来。二来就是苏俪借合作的这段时间,捉住了白家的把柄,真叫她找出来当时对周辉月下手的证据。  她将证据交给了周恒。  来到这里之前,白屹隐约猜到了周恒应该是有了什么筹码,但在看到对面的夫妻两人拿出证据时,心神震动下,还不忘讽刺一笑:“周辉月不是你的儿子吗?虎毒不食子,这你也愿意?”  这句话无疑戳到了周恒的痛处,他是最要面子的人,理智的那根弦紧绷着:“这是你做的,又不是我下的手。何况我都没养过这个儿子,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把我当父亲。”  两个都是居高临下惯了的人,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  苏俪瞥了一眼,出声道:“大家都是来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两家齐心协力,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周辉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值得生什么气?”  又亲自倒了茶,推到两人面前,在周恒身旁耳语了几句。  周恒的神态渐渐放松,他既然来了这里,而白屹也应约而至,说明两人的目标一致,就是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虽然这个项目不至于把他们两家拖垮,但也会带来难以预估的危机。  白屹主动伸出手,是放下身段的意思。  周恒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苏俪掩唇笑了:“我不懂你们生意场上的事,只是记挂着自己的孩子。”  她偏头看着周恒,眼神热忱,话却是对着另一个人说的:“白先生,周辉月不能再留在白城了。太危险了。”  前面才说过周辉月不值一提,现在又说他太过危险。这么自相矛盾的判断,却没有人会戳穿。就像苏俪是作为一个母亲,为了孩子着想,理所应当想要解决掉另一个继承人。  白屹笑着说:“当然。”  周恒也点了下头。  既然有了共同利益,又手握把柄,这场合作是非谈不可了。  但具体的利益如何分配,又是一个问题。  苏俪看得清形势,知道这是公司的核心利益,不放心自己在场,所以站起身,亲密地拍了下周恒的肩膀:“正好我有点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在餐厅等你们。”  走出去后,苏俪若无其事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手撑着额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将这件事做成了。  周辉月的确在她的计划里,的确是一个不得不除去的障碍,但也绝不是她冒险与虎谋皮的理由。  为了促成这场合作,她不得不暴露自己的野心,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成功,为了金钱,为了自己的未来。  苏俪想要的是周家,而不是周恒手中施舍的那点东西。  她这么想着,甚至有闲情逸致打开手机,有空关心一下自己在上高三的孩子了。  嘘寒问暖的话张口即来,苏俪将消息发了出去,还没等到回复,就收到了下属打来的电话。  很急的一个电话,急到来不及换一个新号码。  苏俪有些疑惑地接通了这个电话。  而楼上的房间里,白屹和周恒就利益分配讨论许久。  照理来说,这样庞大的合作计划,应该是在团队的精心策划下做出来的。但归根究底,这件事见不得光,只能他们先讨论个大概出来,再走个过场。  他们才谈妥了利益分配,又为了将新的办公楼安置在哪里而争执时,门骤然被人推开。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呆住了,因为知道密码的人只有苏俪。  而苏俪不是这么不识趣的人。  苏俪推开门,走到桌前,将亮着的手机往沙发上一丢,近乎虚弱地说:“你们自己看吧。”  精致的妆容也遮掩不了她此时的颓唐。 第97章 虞倦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不是讨厌,单纯觉得无聊,没有意义。但如果有周辉月在身边,也不是不行。  “我和你一起去。”  因为周辉月帮他解决了没喝完的汤,因为正在帮自己擦拭湿透了的头发,理由有很多,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周辉月不想一个人去,虞倦就会陪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虞倦过的平常又普通。周辉月每天接他放学,偶尔会加班一次。  到了宴会当日,虞倦同周辉月一同赴宴。  三月里春天的黄昏,一切都很美。天空是灰暗的蓝,枝头开满了花,人来人往,穿梭其中。  周辉月一出现,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毕竟这些天最热门的消息就与他有关。  白家早已将算法视为公司的未来,不知投入了多少。周恒为了这个和白家打了好几个月的擂台,闹得人尽皆知。结果却是白家周家都没讨到好处,反而是周辉月连同外人杭景山将这件事办成了。  毫无疑问,父子俩是闹翻了。否则周辉月也不可能找外人合作。而这场宴会的主角不是周辉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不会找不自在,在这种时候提起周恒,只问他和公司有关的事,以及合作的可能。  虞倦的出现是个意外。  在金钱面前,血缘和亲戚似乎不堪一击。周辉月毋庸置疑是那类感情很淡薄的人,连亲生父亲周恒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虞家现在尾大不掉,自顾不暇的虞家,虞倦当时又那么坚决想要退婚。  虞倦有些冷淡,见面的人一个不认识,但很有礼貌。周辉月郑重地将他介绍给了见面的人,又谈了会儿重要的事。虞倦渴了,旁边的桌子上摆的都是酒,果汁放在远处的角落,他不知不觉松开和周辉月挽着的手,准备去拿一杯喝的。  周辉月几乎立刻就感觉到手臂上重量的消失,道歉似的向对面的两人颔首,转身追了出去。  对面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了,好半天才相视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虞倦不想喝酒,他的酒量太差,不想在社交场合失态,很认真地挑了杯无酒精的樱桃汁,才低头喝了一口,就感觉面前站了人。  他说:“你怎么过来了?”  周辉月说:“怕你丢了。”  虞倦刚想说自己不是弱智,就听他又添了一句:“是我担心。不能离开你的身边。”  这么坦白,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慢吞吞地抿了一口樱桃汁,想要转移注意力。  周辉月低下头,吻了一下虞倦的唇角。  几乎只在一瞬间。即使有人在盯着他们,也只能看到周辉月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虞倦,而不会知道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虞倦的脸红到爆炸,死死地抿着唇,瞪着周辉月,要一个解释。  周辉月轻声笑了,好心地说:“帮你尝尝,怕你又喝错了。”  虞倦:“……”  从黄昏至入夜,花园中的灯逐盏逐盏地亮了。  虞倦和周辉月站在人群外,似乎在聊些什么。  对面不远不近的地方,几个人正望着他们。  这几个人都是年轻人,除了家世背景,自己还没展露出什么本事,想要接触周辉月的人太多,轮不到他们凑过去,也就远远地看了几眼,不清楚周辉月和虞倦如何相处。  不过对于这桩八卦,他们倒是很有兴趣。  他们中有两个是虞倦的高中同学,其中一个还是同班,对虞倦也算有些了解,知道虞倦最恨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那个了无音讯的未婚夫。高考过后,周辉月车祸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当时虞倦几乎要和周辉月退婚了,不知道为何压了下去。  但虞家现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周辉月是人人争相讨好的新贵,总而言之,两人很不搭。  一个人开口说:“所以他们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挤眉弄眼道: “当初退婚的传言甚嚣尘上,现在周辉月说不定是故意吊着虞倦在自己身边,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们怎么这么阴暗,或许是真爱呢?”  “得了吧,以虞倦的性格,如果真的是这样,咱们还能一点不知道吗?他最想的不就是……”  一直沉默的人开口打断他们间的谈话:“我不觉得。”  他是白城大学的大三学生,也听到过一些与虞倦和周辉月有关的事,如果是真的……  照理来说,周辉月和虞倦怎么样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大,但这种场合上无所事事,也没别的事能做,加上外界都对他们充满好奇,所以想得知真相的心情也很迫切。  几个人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不得不说,黯淡的灯光下,虞倦站在台阶上,半垂着眼的神态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朵花都要美丽。  周辉月忽然靠近了一些,他拿出一样东西,不大,用大拇指顶开盖子,里面的有什么闪了一下,很亮。  “这个戒指……”有人惊讶地说,“当时那场拍卖会我也去了,是一整套珠宝,原来是这样。”  那是一套价值上亿的古董珠宝,不久前在拍卖会上出现,价格高昂,被人整套拍下。当时买家没有出面暴露姓名,众人只惊叹那人出手阔绰。现在想来,周辉月拍下那套珠宝的理由显而易见。  因为整套珠宝都由一颗巨大的绿钻石切割而成,而那绿是虞倦眼眸的颜色。  “虞倦。”  听到自己的名字,虞倦怔了怔,他站在台阶上,比周辉月稍高了些,低下头,看清周辉月手中拿着的东西。  是一枚戒指。  戒指的造型很夸张,戒面由两枚巨大的绿钻石攒成的,周围镶嵌了数十颗白钻,在这样的夜晚,闪着耀眼的火彩。  周辉月捧着虞倦的手,他的动作很轻,体温不高,虞倦的手指颤了颤。  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虞倦慢慢与周辉月对视,他的神情比任何一刻都要认真,眼眸似乎被钻石点亮。  周辉月说:“你喜欢的玻璃花房在建了,讨厌的人不会再出现在面前。所以,我的未婚夫,什么时候能结婚?”  他不想一个人,也确实不能一个人。  周辉月无法克制欲望,压下执念,他要将虞倦留在自己身边。  树影簌簌,虞倦的脸被树影遮住了小半张,他其实还没回过神,看到了什么,人生鲜少有这么笨拙的、不知所措的时刻。  但,在理智回笼前,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已经先说了“好”。  是允诺。  周辉月为虞倦戴上那枚戒指,又俯下.身,纤瘦的手指停在了他的唇边,周辉月吻了他的指尖。  周围人一片怔愣。在今晚这一刻前,的确很多人会对周辉月和虞倦之间的关系有诸多猜测,有好有坏,掺杂着利益与感情。  但直至此时此刻,他们似乎才意识到,那些隐没在谣言之间,没有人会相信的才是真相。  虞倦对周辉月而言真的有无与伦比的意义。  是此生挚爱,是令他重获新生的人。  周辉月甘心情愿为他俯首称臣。第87章 夏日永恒  在北宁发布消息后, 周辉月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合作者,拒绝了采访,回到白城, 与外界对接的事务都由杭景山负责。物以稀为贵,很多人想知道与周辉月有关的事。  今天的这场宴会,是周辉月在那件事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  虽然这样的私人宴会没有采访的环节,但为了新闻头条, 还是有记者浑水摸鱼溜了进去,想要打听到这位站在风口浪尖、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的一手消息。  周辉月的过去不算乏善可陈, 他是孤儿出生,但从小一路跳级, 保送白城大学, 二十岁毕业, 二十二岁便已做出了常人终身都不能达到的成就。据某些不愿留下姓名的人说, 其实周辉月出生豪门, 却流落在外,但这个消息并未得到证实。  记者想要揭底周辉月的身世,写一出大戏, 从一无所有的孤儿到出生豪门的新贵, 亦或是父子反目的斗争, 也着实能吸引眼球。  但是第二天登上门户网站的消息是周辉月的求婚。  配图的照片拍得很模糊,构图精巧的记录下了周辉月求婚的瞬间。  周辉月的求婚对象站在台阶上, 他垂着头,一旁的重重树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周辉月俯身吻他的指尖, 绿钻石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可能是周辉月捧着他的手的动作太过郑重,亲吻的神态也过于珍惜。  明明看不到脸, 透过周辉月的眼睛,莫名地觉得戒指的主人很美。  在此之前,不是没有记者联络过周辉月从前的同学、老师,以及员工下属。大多数人对于周辉月的评价都不错,他的为人处世无可指摘,但或许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缘故,周辉月的性格冷淡,身边没什么朋友,与爱情更是绝缘,没料到会这么快发展出一段爱情,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婚。  至于未婚夫的身份,知道的人很多,稿子中隐去不谈,虞倦不想自己平静的生活被人打扰,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至于那枚戒指,用的是重工,钻石本身也很沉,戴起来太过显眼,虞倦又挑了个链子,准备挂在脖子上。  虞倦觉得周辉月的审美有问题,挑戒指的时候完全不考虑怎么佩戴,于是说:“你下次别挑了。”  周辉月问:“挑什么?”  虞倦说:“结婚戒指,我不想再挂第三个……”  周辉月停下手中的工作,问:“你挑。”  又问:“什么时候能结婚?”  虞倦:“……”  周辉月看着虞倦可爱的神情笑了半天,亲虞倦的嘴唇,然后把他压在床上做.爱。虞倦浑身赤.裸,被人拥在怀里,周辉月的体温很高,唯有垂在胸膛的吊坠、戴在手指间的戒指是冷的。  *  周辉月提前回到白城,没有留在北宁,一方面是那边的工作大多落实了下来,按部就班就不会出现意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收尾。  如果是以前,周辉月不会这么着急,或许他会诱使白屹越陷越深,但现在却不能容忍白屹这么一个定时炸弹留在外面。  大厦崩塌,始于一道突兀的裂缝。  这一年来,白屹投入了大量资金和精力,拿股份分红的旁支对他的这种行为早有不满,还是靠他展望后续的收益才暂时安抚下来,现在北宁的消息一出,人人都知道白屹的项目失败了。白家人多嘴杂,本来就不是一条心,现在更是各有各的打算,白屹忙的焦头烂额,却又收到了公安传令,涉嫌一桩谋杀案。  他以前行事虽然嚣张,但大多是用钱摆平堵嘴,不会直接动手。但近些年来,白家大不如前,他看中了周辉月手中的东西,知道会有怎样的价值,周辉月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才会采取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直接撞人。  铁证如山,白屹身陷囹圄,自顾不暇,即将锒铛入狱。  白屹被捕当天,苏俪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头晕目眩,她知道是周辉月的报复,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来,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那天是周六,苏俪微笑着送愁眉不展的周知上学,安慰他不必担心周辉月,一个人单打独斗能赚多少钱,周家还是周知的。送走儿子后,苏俪拿了自己的身份证件,没和一个人谈及自己的去向,径直去往机场,却在登机前被人拦了下来,因为涉嫌职务侵占以及一起多年前的拐卖案。  周恒经过这次的事,一蹶不振,前期的投资打了水漂,再也不像之前那般风光,连海外的业务都被迫紧缩,原先的计划被迫中止。  在白屹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之前,一切尘埃落定,不会再有伤害,不会又无法弥补的缺憾,没有那被迫离开,又东山再起的十五年。  对于小说而言,这样的剧情缺乏起伏,前期铺垫太多,后面解决得太过容易,头重脚轻。  但这是周辉月真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