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球跑Omega的自我修养》 1 闻秋 “我看看,23岁,雁城本地人,罕见的极优性omega,身体健康,品貌端正。”崔经理从资料上抬起头,打量了面前的年轻人一眼,“看不出来啊,这顶多20出头,而且也有点瘦,风一吹别给我刮走了。” 闻秋沉默地站在沙发前,任他上下打量。他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新衬衫很挺括,新鞋还有些挤脚,唯独他的眼神茫然空洞,好像里面装着一个陈旧的灵魂。 “害,这小子打小就脸嫩。”卢毅龙陪着笑脸,抬起闻秋的下巴给他看,“您瞧瞧,多漂亮的omega!您找遍全国,翻遍整个娱乐圈,也难找着这样式的。瞧瞧这绿眼睛,不是我跟您吹,他身体里有英国贵族的血统呢!” 卢毅龙的语调很夸张,然而说的是实话。闻秋是个混血儿,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他的五官极为精致,睫毛浓密纤长,掩映着一双淡绿色的眼睛。这张脸美得高级而不媚俗,适合以名贵珠宝装点,出现在时尚杂志的封面上。 崔经理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缓缓摸着下巴,眯着眼睛不说话。 这卢毅龙自称是什么义龙会老板,其实就是个放贷的混混,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酒肉臭味。他嘴里冒出来的话,必须打个折才能听。 “贵族血统?别是你店里出来的吧?” 卢毅龙的鼻尖沁出了汗,着急忙慌道:“这话说的!他是少爷出身,从小锦衣玉食供着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干干净净。这孩子看着不大机灵,但很听话,您要他做什么他做什么——小李,愣着干什么,去给崔经理泡杯茶过来!” 他们从进屋那一刻起就没受过什么好脸色,半天茶几上连杯茶都没有。闻秋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便慢吞吞地走到厨房里,翻找茶具的时候弄出很大的动静。 崔经理瞧他那呆呆愣愣的样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对卢毅龙道:“卢先生,我看您还是没搞清楚嫁到我们家的条件啊,要培养出优秀的继承人,没有一个优秀的母亲可不行。” “是、是,这是当然。”卢毅龙连连点头,“那您看这孩子……” “哐当——!”忽然,厨房里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是一声惨叫。 卢毅龙脸色一变,急赤白脸地冲到了厨房里,就看到热水瓶摔碎在地上,滚烫的水溅得到处都是,闻秋就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手臂被烫得通红一片。 “你个蠢东西!来之前怎么跟你讲的?!傍大款你又笨得傍不上,现在连这么个轻松活都干不来。赔钱货,看我不把你弄到店里,看你什么时候能还清你爸欠的钱!”卢毅龙高高举起胳膊,作势欲打,闻秋一缩脖子,像个鹌鹑似的等着巴掌落下来。 忽然,男人的手臂被一把抓住。 崔经理看起来是个文质彬彬的笑面虎,站起来却很高大,他先是强硬地抓住了卢毅龙的手,然后又怜惜地握住闻秋的胳膊察看:“我看看,这恐怕是要长泡了,去冲一会儿凉水吧。” “嗯……”闻秋低低地应了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去冲水,转眼又把自己的袖子和衣襟全弄湿了。 “这小脸哭起来,倒是天可怜见的。”崔经理心里想着,转头对卢毅龙说:“长相的确是好,可惜就是不大聪明,将来怕是要影响孩子智商。” 卢毅龙连忙道:“不不,您听我说,他是很聪明的,从小一直是年级第一呢。就是去年摔了一跤,后脑勺缝了六针,那之后就傻掉了。可他基因是好的,不信您给他做个基因测试!” 崔经理但笑不语,心中却有了决断:眼前这omega,傻是傻了点,但乖也是真的乖。毕竟这件事得瞒着少爷偷偷地做,讲究的就是一个别出乱子。 打定主意后,他又优哉游哉地吊了卢毅龙半天,看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才把合同丢到他面前,“看一下吧。” “好,好!”卢毅龙喜笑颜开,连忙翻看起来。 崔经理随意地点起一根烟,忽然有所察觉——那一直低着头的omega似乎极快地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眼神冷而尖锐,像是柔软的书页忽然把手指划了一道口子。 崔经理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当他认真去打量时,那孩子又木讷地低着头,来回揉捏着湿漉漉的衣角,好像和这件衣服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卢毅龙囫囵吞枣地读完协议,“这里的名字,我就替小李签了啊。” 被抓还债的这两年闻秋一直是黑户,所以在协议上,他是“李文斐”,年龄23岁,用的是卢毅龙手下一个陪酒男模的名字。 “行,你签吧。”崔经理也不是太在意。 卢毅龙签下了鬼画符般的名字,满脸堆笑道:“好好好,等两位大喜那天,我也一定要来喝一杯,给我们小李包个大红包!” “你在想什么呢?”崔经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语气冷厉起来,“我再强调一遍,卢毅龙,这件事必须全程保密,不要试图打探主家的信息,也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我敢保证你没法承受任何后果。” 卢毅龙身体一僵,连忙唯唯诺诺地答应,“是,您说得对……” 两人自说自话地敲定了所有细节,闻秋虽然是当事人,然而全程连上面的一个字都没看见。 临走前,卢毅龙拽着他千叮万嘱:“在那边给我机灵点!我跟你讲,你做得好了,人家老板都是看在眼里的,指不定怎么宠你呢!到时候你跟着大老板,荣华富贵享不尽,也不要忘记你卢哥,不要忘本!” 闻秋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目送他消失在别墅门口。那铸铝大门重重地合上,遮住了狭窄的蓝天。忽然,别墅里安静极了,那高耸的窗户、雕花的栏杆、细脚伶仃的现代家具,全都变成了某种怪物,隐隐地盯着自己看。 我刚才就该狠狠心把开水从喉咙里灌进去,闻秋默默地想,这样至少能躺在医院,而不是陷进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姓卢的又蠢又坏,然而指着他赚大钱,所以顶多是打骂,不会真的动自己。而那个姓崔的,长得人模狗样,眼睛就是两个黑窟窿,冒着深不见底的坏水。 他并不想嫁人,他还那样年轻,连书都没有读完。所以他必须要跑,无论如何都要逃出这个泥潭。他必须很小心地积蓄力量,装疯卖傻,寻找逃跑的机会。 “来,小李,随便坐。”崔经理热情地招呼道,“别紧张,我们就随便聊聊。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 “我爸原来做房地产的,后来公司破产了,欠了很多钱,现在他应该在非洲哪个地方躲着吧。”闻秋实话实说。 “那你妈妈呢?” “离婚后很快又改嫁了。” “没跟着你妈?” “继父对我不好,我就跑了。” “哦,怪不得被这种小混混缠上了。”崔经理扼腕叹息,又安慰道,“没事了,这里很安全,我保准那些混混不敢找你。只要你能怀上,那该有的待遇都会有,你想要提什么要求也尽管提。这三天你就先住这间别墅,好吃好喝保持个好心情。还有什么疑问吗?” 闻秋低着头,心思微微一转,再抬起头时那双大眼睛里就冒着天真无辜的傻气,“嗯……我、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的alpha呢?” 崔经理笑道:“你刚才就在那儿发呆,什么都没听是不是?” “我听了!”闻秋的脸红了,细声细气地争辩道,“可不是说三天后就要做、做那种事了吗?那我总要见见我的丈夫呀……” 他那眼含秋水、脸颊飞红的样子,真像一朵含羞的花苞,标志极了。崔经理仍然带着笑,然而眼底是冷的,“这个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可是我……” 崔经理拿着手里的文件,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不是你能高攀的存在。” 脸颊上只有轻微的疼痛,然而闻秋的心中涌起了一阵耻辱——曾经,在他18岁之前,他也曾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住在比这间别墅豪华百倍的地方。 他也曾试图逃跑,结果被卢毅龙抄着白酒瓶直接砸在后脑勺上,昏迷了三天。他并没有真的被砸傻,而是被砸“聪明”了。 现在,聪明的他只是捂住了脸,楚楚可怜地讨饶道:“别打我嘛,我会听话的。” 崔经理就喜欢他柔顺的样子,改用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只要你听话,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三天后,闻秋进入了发情期,他被两个保镖送入了一辆车里。 他本以为是要去见自己的“丈夫”,为此他真心实意地哭了整夜,现在眼睛都是肿的。 然而汽车停下来时,他看到的是一家很高档的私人诊所。 vip病房里,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接待了他。在操作台上,闻秋看到了一根很长很长的注射器。 那过程不漫长也不痛苦,闻秋躺在手术床上,感到冰凉细长的东西往身体内部延伸,好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在往里钻。 他仍然没有什么实感。 明知道毁灭的种子已经被种下,然而因为此刻他不痛、还能呼吸、吃了很好吃的早饭,所以只有一种饱足后的困倦。 他感到自己像是被蒙上了眼睛,往悬崖边上走,不知道哪一步会突然坠落,亦或许他一直就在漫长的坠落中,只等着粉身碎骨。 “这是一个罕见的极优性omega。”手术室外,医生拿着化验报告对崔经理说道,“极优性意味着与生俱来的超高智力、极为优越的外貌,以及各种远超常人的天赋。两个极优性生下的孩子有很大概率也是极优性。你从哪里搞来这么个极品?” 崔经理不答,只是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别问那些有的没的。记住了,在孩子出生之前,绝对不能让少爷知道这件事!” “明白明白,我的嘴你放心。”医生连连点头,“裴少的脾气我还不懂吗?他能把我串起来放火上烤,边烤边抹孜然辣椒油!” / 仅七天后,闻秋就在试纸上看到了两道杠。他一个人躲在厕所,很想从封死的窗户跳下去一了百了,然而贴身“照顾”他的保镖很快就来敲门。 他慢吞吞地走出去,保镖扫了他一眼,从他紧紧攥着的手心里抠出了那根验孕棒。 保镖、保姆、厨师,别墅里的所有人都高兴坏了,喊着“恭喜”——这毕竟是喜事,他们都有红包拿。 闻秋在这样欢快的气氛里浑身战栗,好像这是一场热闹的阴婚,而他正活生生地被钉在棺材里准备下葬。 很快,崔经理就来了,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喜气——他刚从裴夫人手里拿了88万的红包。他把红艳艳的结婚证在闻秋面前晃了晃就收了起来,没让他看里面。 闻秋怔怔地站着,面色惨白,两手空空。 崔经理一边和人高声说笑着一边越过了他,又突然倒走两步,从口袋里拈出一块巧克力丢到了他怀里,笑道:“恭喜啊,新婚快乐。” 2 裴渡 崔锦绣收到消息的时候,人正在医院里,当即高兴地给崔经理转了个88万的红包。 崔经理是她的远房亲戚,也是她的生活助理,办事她向来放心。这回瞒着儿子造孙子,崔经理办得滴水不漏。 她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就听到门口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妈,什么事这么开心?” 崔锦绣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儿子那一米九的高个子填满了门框,黑发凌乱不羁,白t外面套着一件西装,浑身散发着倦怠的气息。 刚睡醒是一回事,当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来,黑而沉的眼眸扫向自己时,顶级alpha的压迫感立刻笼罩下来。 崔锦绣敛下嘴角的笑意,责怪道:“怎么来那么迟?老爷子好不容易清醒一段时间,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争取到独处的机会。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也不穿得正式一点,给爷爷留个好印象……” 裴渡瞥了眼高级病房的大门,嗤笑道:“总不至于我堵车半个小时的功夫,他老人家就驾鹤仙去了。” 裴老爷子这已经是癌症第二次复发了,眼看就要回天无力,平时躺在病床上一半昏迷一半清醒。他的三个子女兼七个孙辈,都削尖了脑袋跑床头尽孝心——裴老爷子的遗嘱还没有定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分多少家产。 崔锦绣抬手给他理了理衣服,然后将一盆罗汉松塞到了他手里,“你爷爷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就喜欢欣赏那些花花草草,你把这盆放在床头爷爷一眼能看到的位置。进去之后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这棵罗汉松在博览会拿过奖,报价100万往上,造型苍劲古朴颇有禅意,裴渡乍一看,就觉得很适合种在老爷子的坟头,取一个“祸害遗千年”的意象。 “嗯嗯,好,知道了。”裴渡听完她的唠叨,就端着沉甸甸的孝心进门去了。 病房里绿意盎然,裴老爷子果然醒着,然而没看他,只是痴痴地望着窗台上的一盆草发呆。 裴渡并没有像母亲期望的那样好好表现,他随手将盆栽搁在台上,然后便沉默地打量着爷爷。 这个一手缔造了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也老了,一生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到头来陷在这床苍白的被子里,好像一把遗落在雪地里的枯柴。 他的子女们送了那么多名贵的盆景,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是在看什么。 裴渡摘下一片叶子,卷起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叶片微微震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依稀是一首轻快悠扬的曲子。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奶奶曾把他抱在膝盖上,教他怎样吹叶笛。奶奶其实很早就去世了,然而裴渡总是记得她那带着淡淡哀愁的目光,她的手很灵巧,会用草叶编各种小动物,还会用叶子吹出各种悦耳的曲调。 病床上的老人循声望来,那双浑浊的老眼泛起了湿润的光,里面充满了热切的渴望。他呜呜地呢喃着:“琴秀、琴秀啊……” 宋琴秀,是奶奶的名字。 他这一生已经积累了无穷的财富和权势,体验过了世间的一切极乐,然而在行将就木的最后时刻,他只愿回到那个清风明月的夜晚,听依偎在肩头的妻子再吹一首曲子。 裴老爷子那只枯瘦的手臂费力地伸直了,朝裴渡招了招手,“来、过来……阿渡,再给我吹一曲吧,这几天我一直想着那调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一吹,我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裴渡冲爷爷笑了一下,停止了吹奏,他将叶片握在了手心里,然后捏得粉碎。 裴老爷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是被一口浓痰卡住了。 “要不是今天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您那么爱奶奶呢。”裴渡随手把叶片丢到垃圾桶里,然后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要我说啊,您这一辈子出轨了十来个omega,留下了无数野种,连奶奶自杀的那一天都在外面鬼混,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裴老爷子的手剧烈颤抖,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泪水淌满了脸颊。裴渡眯着眼睛看着他这副样子,一半是恼火一半是恶心,转头就出了病房。 “怎么样?有没有好好表现?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崔锦绣守在门口,紧张地问,“哎,你这孩子,怎么还在医院里抽烟呢?” “这不还没点火么。”裴渡心里很烦,自打十岁知道了奶奶自杀的原因,他这口恶气就憋到了现在,然而现在看到了爷爷的眼泪,他也丝毫没感到解气。 有的人一辈子受折磨,在不甘和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有的人一辈子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临死前掉几滴鳄鱼的眼泪,我呸。 “让医生进去看看吧,爷爷像是不大舒服。” 崔锦绣一听这话,连忙踩着高跟鞋跑去叫医生了,裴渡夸嚓夸嚓地玩着打火机,百无聊赖地看医生护士忙忙碌碌。 “老爷子的身体眼看着越来越不行了。”忙完后崔锦绣走了回来,面色十分忧虑,“他刚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对你的态度好不好?唉,你爸上次进去,老爷子都不搭理他。” 裴渡反省了一下刚才的所作所为,笑得有些欠:“好不好我不知道,但爷爷是挺在意的。” 崔锦绣怎会不了解儿子的脾性,眉头上的乌云顿时更浓了。 裴老爷子膝下有三个子女,老大老二都是alpha,偏偏老三,也就是裴渡的父亲裴至轩是个beta。 本来他们家是没有抢遗产的资格的。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也是她的肚皮争气,生下了一个极优性alpha儿子裴渡。 裴渡在裴家的小辈里面可谓是鹤立鸡群,一直很受老爷子的赞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因此在遗嘱出来之前,很难说老爷子会给这个饱受期待的继承人留多少股份。 而裴渡呢,从小到大都是天子骄子,从来没让她费过心,只有一件事叫人发愁——裴渡是个坚定的不婚不育主义者。 更坏的是,老爷子也清楚这件事,因此对裴渡一直颇有微词。 现在到了争夺遗产的关键时刻,崔锦绣愁得掉了几把头发。她已经不指望裴渡忽然改性,于是一条计策便渐渐在她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说干就干,崔经理的效率也很高,竟然真给她把事儿给办成了。崔锦绣见过照片,那omega生得好看,完全配得上她儿子。两个人珠联璧合,必定能造出人间瑰宝。 唯一的问题在于,裴渡会如何看待这个从天而降的瑰宝呢?崔锦绣毫无把握。 她试试探探地开口道:“儿子啊,你也看到了,人生无常。等到老了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的那一天,要是没有个子女照顾,该有多么凄惨。” 裴渡心想:真到那一天,他宁可找棵树吊死,也不想看几个子女明争暗斗狗脑子都打出来。 “你虽然还年轻,但也要好好考虑婚姻大事了。你看你那堂哥,没比你大几岁,二宝都出生了,爷爷看到了不知有多高兴……” 裴渡听得耳朵生茧,冷笑着反问道:“怎么,你自己的婚姻幸福么?” 崔锦绣噎住了。裴至轩是个beta,然而在外面玩起人来,在整个家族里都是出了名的花。 自己就在火坑里,还急着把人拉下来,裴渡从小到大看得已经够多了。他按了按母亲的肩膀,直言道:“妈,我没准备好一辈子对一个omega忠诚,我也没有成熟到能养育一个孩子。我不准备结婚,是因为我不想成为爷爷或父亲那样的人。” 崔锦绣避开了他的目光,红艳艳的嘴唇抿紧了:“你这孩子,恋爱没谈过多少,大道理倒一套一套的……” 裴渡皱了皱眉,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不过她向来是有点神经质的,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笑了笑:“我的确是没爱上过谁。如真有一天我真的对谁爱得死心塌地了,我会结婚的,妈妈。” 他的内心是那样的理性、强大与自洽,仿佛一个空心而闭合的圆,他优越的出身和外表让他见识过无数俊男美女,然而连心动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因此他也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真的爱上一个人。 对于那个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意中人,他始终保持着好奇与期待,等待着命运安排他显现,就好像彩虹突然出现在雨后的晴空。 / 闻秋吐完了,脸色惨白地往外走。虽然一遍遍地漱了口,他仍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苦涩。 路过厨房的时候,厨师笑眯眯地喊道:“小李,来喝点绿豆汤。” 厨师姓刘,方头大耳,长得像一尊与世无争的佛。最近闻秋一直在跟他学做饭,很受他的照顾。然而刘大佛目下无尘,在同情他的处境之余,并不会给他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闻秋于是一门心思跟着他学做饭,一方面是兴趣所在,另一方面也是想掌握一门手艺。等到这500万还清了,他就自由了,总要学点本事养活自己。 之前在义龙会的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关在一个狭小的厨房里。为了不让自己饿死,他开始给自己做吃的。后来那群混混发现了他做饭的才能,就让他负责干部的伙食。从最开始杀不了鱼颠不起锅,到后来一个人能做出二三十人的伙食,他的厨艺底子是很不错的。 现在有大厨手把手教,闻秋的厨艺更是长进得飞快,连刘大厨都直夸他得了自己的真传。 闻秋喝着甜甜的绿豆汤,好奇地问:“你觉得我这手艺,出去当大厨能赚多少?” “一毛钱也赚不到。”刘大厨笑眯眯道,“谁家会雇一个omega当厨子呀,瞧瞧你这小细胳膊。” 闻秋不服气道:“我可能举不动大铁锅,但可以做西餐和甜点嘛,我摆盘比你还漂亮呢。” “嗨,别想了,做厨子又累又不赚钱,”刘大厨说,“我要长你这样,来钱快的路子不知有多少。” 就是因为这张脸,所以我现在被关在这里,闻秋冷冷地想,难道你觉得这是一种值得羡慕的生活? 但是他的话说得也有道理,当厨子能赚几个钱?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是得读书。 闻秋的心思一转,表面上仍是笑嘻嘻的,抱着刘大厨的蹄髈一般的粗胳膊摇啊摇:“我不管,你把你会的都教给我,我就不信烧成你那样了,人家都不雇我。” 刘大厨很吃他撒娇,当即拍了拍滚圆的肚子:“好说!” 中午的时候,崔经理又来了,听说桌上有菜是他做的,还屈尊尝了两口,然后竖起大拇指,直夸他贤惠。 闻秋腆着脸,问崔经理能不能打包他做的菜,让他的未曾谋面的老公也尝一尝。 崔经理立刻不笑了,板着脸教训了他一顿,让他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痴心妄想。 听他这么说,闻秋就放心了——他需要确认那个丈夫不会对自己产生不该有的兴趣。 饭后,闻秋又趁机提了自己想读书的事,崔经理“哈”了一声,“你还打算参加高考呢?” “都说一孕傻三年,我已经够傻的了,”闻秋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再不读点书,我就快要两位数加减法都算不清了。” 崔经理被他逗笑了,觉得读点书高低不是坏事,“行,那你列张单子给我。” 闻秋不跟他客气,把所知的参考书列了张长长的单子,另外又要求买200张影碟,平时好看电影解闷。 崔经理办事很快,没两天他要的东西就都买齐了。 闻秋小时候在国外长大,英文差不多是母语者的水平,不过当着崔经理的面,他还是把英语真题做得乱七八糟——他表现得越愚蠢,对方就越是会放松警惕。 / 短短一个月时间,别墅里所有人都喜欢上了这个乖顺的omega。连崔经理都时常觉得家里养了只蠢笨可爱的小猫,有时候没事都想去看一眼。 这一天他来到别墅,就看到闻秋穿着毛茸茸的居家服,嘴巴里叼着棒棒糖,躺在沙发上看电影。他的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脚丫子惬意地摇晃着。 崔经理暗笑一声,忍不住就偷偷走到他后面,想要逗他一下。 忽然,他留意到了屏幕上的电影——那是一部英文黑白老电影,语速很快,底下还没有字幕,然而闻秋看得津津有味。 崔经理无声地在背后盯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小李啊,这些英语你都听得懂吗?” 3 他的信息素 闻秋冷不丁听到背后的声音,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崔经理站在那里到底看了多久,又看透了多少,背上的冷汗都渗了出来。 在崔经理审视的目光下,他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声嘟囔道,“听不懂呀。” “那你在看什么?”崔经理眯起了眼睛。 “这可是阿兰·德龙啊!”闻秋脸颊染上了绯红,花痴地比划着,“这张脸超级帅的好不好!光看着就能吃下三大碗饭!要是我的老公也有那么帅,我一定要为他免费生三个宝宝……” 崔经理瞥了眼屏幕上的帅脸,好笑地叹了口气,“那你可以放心了,少爷他——” 忽然,他止住了话音,自知失言,几乎是阴狠地瞪了闻秋一眼,吼道:“告诉你了多少次,不该问的别问!” 闻秋被他突如其来的训斥给吓到了,又鹌鹑样地低下了头。崔经理悻悻地瞪了他两眼,才拂袖而去。 原来是“少爷”,不是“老爷”,闻秋回味着刚才得到的情报,看来至少是个年轻的,而且长得还不错……不,老或少、美或丑,都没有任何区别,他也是加害者。 看着崔经理摔上别墅的大门,闻秋深吸了一口气,背后的汗冷却下来,浑身都开始发冷。刚才还是太大意了,以后必须加倍小心,绝对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接下来几天,他的日常里只剩下了三件事——做菜、刷题、看电影。唯独做最后一件事的时候他没有什么功利心,他从小喜欢电影,父亲的公司还没有破产的时候,他一直希望能考上戏剧学院,当个演员。 这是一门有闲钱和余裕才能读的学科,现在早就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幻想。然而每每沉浸在电影中时,他还是能获得两个小时的豁免权,短暂忘记生活中操蛋的一切。 他高中时的成绩很好,一直是年级前三,隔了两年再捡起以前的知识也不算困难。不过闻秋开始变得谨慎,拿到题目他总是心算一遍答案,然后在纸上写下错误答案。 崔经理有时候过来,就看到他在那儿埋头刷题,嘴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脑门上都是汗。他拿起习题集一看,嚯,十道里能错七道。 明明长了一副聪慧玲珑的样子,怎么能这么蠢呢?崔经理也真是纳了闷了。 有一次闻秋不在,他从废纸篓里捡了一团草稿纸,展开来一看,果然解题过程也写得乱七八糟,横七竖八涂涂改改,完全错误的思路得到了完全错误的答案。 “干嘛翻我的草稿纸啊……”闻秋去厨房吃完柿子回来,一边在衣摆上擦水一边嘟囔道。 “这道题我看你算了十遍都没算对,真费劲。”崔经理笑道,“你就不会读读题么,人家都给出了x的范围……” “不要你教。”闻秋红着脸把草稿纸抢过来,又开始咬着铅笔头苦思冥想。 崔经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有时候——特别是在他以为自己不被注视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总是安静如雪后的清晨,剔透的眼眸琉璃一样,仿佛具有某种灵魂。 但是他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上面那个容器里装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面那个容器里的东西。 “别琢磨了。”崔经理扣了扣桌子,“医生说你缺乏锻炼,将来生产会很艰难。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出去走上两小时。” 闻秋惊讶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货真价实的欢喜,“太好啦,一直呆在屋里我快要憋死了!” 就这样,他得到了出门的机会。然而闻秋很快失望了,因为能出行的范围只有别墅区外的那个小公园,两个保镖对他寸步不离。他得到了一只新手机,然而没法上网,也只能打通固定的几个号码。 但至少能出门是个好的开始,哪怕是像遛狗一样被人看着。只要继续装疯卖傻,崔经理早晚会放松警惕,他一定一定要逃出去。 怀孕到了第三个月,他的孕反开始严重起来。作为极优性omega,他对alpha信息素的需求非常大,而且格外挑剔。崔经理已经买来了市场上能买到的最好的alpha信息素补剂,然而他还是不适应。 他每天头晕嗜睡、食欲不振,一次从楼梯下来竟然直直地向前栽去,幸亏身后的保镖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才避免了惨剧发生。 事后闻秋在医院躺了两天,他的脸色很差,然而崔经理的脸色更差,抓着医生问道:“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说的那个进口人造信息素我都弄来了!” 医生无奈道:“没办法,这个孩子八成也是极优性,所以必须要生父的信息素来安抚。说实在的,哪家的极优性omega怀孕了不是好好供着,他这种情况的确也是少见……” “一直缺乏的话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吗?” “那倒也不会,顶多是孕母受点罪,等孩子出生了让父亲照顾,也不用担心缺乏信息素。” 崔经理点了点头,阴着脸没再说话。 闻秋这次昏倒连夫人那边都惊动了,特地打电话过来询问,话里话外都是在怪罪他没照顾好孕母。崔经理说了自己的难处,夫人就轻飘飘地丢下一句:“那你弄点少爷的信息素给他不就行了?” 呵呵,说得轻松,到时候要是被少爷发现了,或是主家的信息暴露了,还不是自己的锅? 崔经理打量着病床上神情恹恹的小可怜儿,心里来回拉扯:打从最开始他们就不准备让孕母接触到任何主家的信息,怕的就是遇到贪得无厌的纠缠。然而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对闻秋的品性倒是有了点把握——如果有朝一日能摆脱,这小家伙绝对溜得比兔子还快。 一种混杂着怜惜和同情的复杂心绪占了上风,崔经理抓着闻秋的胳膊塞进了被子里,叮嘱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闻秋陷在被子里,大眼睛眨啊眨,长睫颤抖着,显得楚楚动人:“我都昏倒了,老公会来看我吗?” “别瞎想。”崔经理照例拍了下他的脑袋,然而这一次下手很轻,近乎一种对幼兽的安抚。 / 崔家的某幢乡间别墅内,裴渡洗完澡出来,赤裸的上身仍散发着水汽,只在下身围了一块浴巾。和他本身给人的强势印象不同,他的信息素更像是肃爽的寒风,除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淡到几乎难以感知。 窗外的鸟聒噪不休,宣告着一天中最令人厌恶的清晨降临,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酒柜前,开了一瓶红酒。 宿醉的早晨,没有什么比一杯红酒更能提神的了。 就在昨天晚上,他的发小安云起哭天喊地地过来找他喝酒,喝完红的喝白的,把他那点分手的破事翻来覆去嚎了无数遍。 更可恶的是,这家伙的信息素也是烈酒味,和满地的酒瓶子一起,在别墅里营造出了酒池肉林的效果。 凌晨三点,裴渡实在忍无可忍,打电话叫他家司机过来,把酒鬼打包运走。 托安云起的福,现在他血管里奔涌着酒精,脑子里多了无数情感废料——在他看来,谈恋爱本来就已经是蠢事一桩,能把恋爱谈成那副德行,更是傻逼中的傻逼。 忽然,门被敲响了,裴渡过去开了门,就看到崔经理出现在门口,恭顺地低头问候道:“早上好,少爷。” 他略微一挑眉,但没说什么。 裴家家大业大,势力范围主要在江河市。而雁市这边则是他母亲的家族独大,这幢别墅也是母亲名下的财产。崔经理是母亲手下的人,出现在这里也算情有可原。 “怎么了?” “听说安少爷昨晚回家后闹自杀,抓了药就往嘴里塞说不想活了,吓得安总连忙把他送到医院里洗胃。一问半夜和您喝了不少酒,夫人就让我来看看您。” “我很好,”裴渡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告诉医生洗胃没用,最好拿根水管冲冲他那个恋爱脑。还有什么事吗?” “夫人邀您去王家喝茶,说是刚收到很好的茶叶,王家少爷听说也在。” 裴渡心下了然,最近生意上有需要借王家力量的地方,母亲这是在帮自己牵线搭桥。 “知道了,通知他们我一个小时到。”他信步走到更衣室,挑出一套合适的正装。 崔经理不大敢抬头,所以只能看见他流畅紧实的胸肌腹肌随着动作舒展,这是一个身材如雕塑般完美的男人。尽管只是一个beta,然而他还是止不住地会感到嫉妒,这种顶级alpha光是存在着就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平等地让每一个人黯然失色。 这时,崔经理总算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件随意丢在地上的衬衫,便悄悄地捡了起来。他作出随意收拾的样子,又理了理桌上的小摆件,就准备往外走。忽然,身后传来了裴渡的声音: “等一下。” 崔经理僵住了,抱着衬衫讪笑着回过头:“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留下来给我开车,我酒还没解。”裴渡其实并没有给他眼神,只是对着穿衣镜在打领带。待修长的手指将领结收到领口,镜子里的他眼神已经一派清明,毫无宿醉的痕迹了。 / 裴渡坐在后座上,低头翻看平板上的工作资料,始终保持着安静。 到了地方,天上居然在下小雨,崔经理便替他开门撑伞。alpha长腿一迈下了车,弯了弯腰才钻进他的伞下,淡笑着向他说了声谢谢。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裴渡都是一个富有教养、很好相处的人,但是裴家也好崔家也好,不会有任何人敢轻视怠慢他,因为知道他的手段比谁都狠。 很快,王家的人出门迎接,簇拥着裴渡进了门。崔经理总算松了口气,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翻出那件衬衫,心想自己对那无足轻重的小东西,真是仁至义尽了。 这件白衬衫显然是牌子货,然而上面沾着酒味,皱巴巴的卖相很差。作为beta,崔经理闻不出信息素的味道,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提供足够的信息素。然而要他回去再找一次他是不愿意的,每次接近裴渡,他总是感到压力山大。 闻秋已经从医院回到了别墅。崔经理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脚尖点地轻轻晃着。雨过天晴的阳光恰到好处地照亮了他的侧脸,让那苍白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质感。 刘大厨正费尽口舌地劝他吃点东西,又是哄又是劝的,好半天他才张开嘴,叼走了递到唇边的纸杯蛋糕。那种矜贵又娇气的少爷做派,在他身上不知为何倒显得可爱,叫人不自觉地就想迁就着他来。 崔经理心里本来有的那点怨气,此刻都烟消云散了。卖着关子让他猜自己拿到了什么,最后他把那件卖相很差的衬衫拿出来时,果然也收获了omega小鹿般雀跃的眼神。 “是他给我的吗?”闻秋抱着衬衫深深地吸了一口,陶醉地说,“我就知道,他一直关心着我,毕竟我怀着他的孩子嘛……谢谢你,崔经理,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第一回,崔经理没有打断他的痴心妄想,而是煞有介事地说:“只要你好好表现,该有的都会有的。” 闻秋把头埋在衬衫里,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不妙,非常不妙,他非常不想和那个所谓的丈夫扯上关系,今天是送衬衫,明天是什么? 而且这衬衫上还散发着一股酒味,在这层酒味之下,那个alpha的信息素也是一种浓烈的酒香味,闻起来只让人感到刺激。 据说得到孩子父亲的信息素安抚时,omega会立刻感到舒适和愉悦,孕期的不良症状也会得到大大减轻。然而他闻了半天,除了感到呛人以外,身体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这说明要么他的丈夫是不合格的alpha,要么他们之间的相性非常差。 于是还未见面,闻秋就对这位不知名的丈夫产生了恶劣的印象。 吸完信息素后,他的眩晕感越发强烈了,小腹又开始阵痛,新生命在一次又一次地彰显存在感。闻秋抚摸着肚子里那个造孽的东西,心想你和你爹一样,都是混世魔王。 4 东窗事发 第四个月的时候,闻秋再一次被送去了医院。这一次的气氛很不寻常,崔经理焦虑地转来转去,不时和电话那一头汇报着什么。 闻秋知道,到了这个月份差不多就能检查出胎儿的性别了——决定他前四个月有没有白干的日子终于到了。 他应该紧张的,然而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他不自觉地抚摸着肚子,就在上个月他头一回感受到了胎动,这一定是个活泼又精力旺盛的小生命,总是好奇地动来动去,以疼痛昭示他的存在。 时至今日,闻秋仍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个孩子是他独自孕育的果实,是他自己以奇迹缔造的生命。 他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只有这个孩子与他骨血相连,是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检查后的第三天清早,闻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喧闹,砰砰啪啪的似乎是有人在放炮仗。忽然砰的一声,他的房门被打开,崔经理满脸喜色地冲了进来,头上挂着彩纸屑。 脑子还没醒透,闻秋实在没法组织起适当的表情,单是皱着眉头看着他。好在崔经理也不在意,大步走过来,忽然就给了他一个拥抱:“恭喜啊小李!这下你的好日子到了!” “唔?” “是个极优性alpha男孩!”崔经理大力拍了拍他的背,“哈哈,我就知道你可以!” 闻秋被他拍得晃了晃,恍惚间也露出了笑。 多么幸运啊,极优性alpha,还未出生就注定了一生的坦途,人家还在山脚攀爬的时候,他打从一开始就在山巅……尽管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这孩子就将离开自己,但他一定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度过幸福顺遂的一生。 “哟,怎么哭了?”崔经理讶异道。 闻秋一怔,他的确是在笑,可是眼泪同时也落了下来。他胡乱地抹了抹脸,“我、我太高兴了……” “是该高兴的,”崔经理拍拍他的脸颊,“说,想要什么奖励?” 闻秋扭捏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想要大钻戒……” 崔经理的脸色变了,他以为这小东西顶多要出去玩一天或者更多的电影碟片什么的,没想到胃口这么大。然而话刚放出去,也不好立刻打自己脸,他耐着性子问:“怎么突然想要这个了?” “谁说是突然想要的?”闻秋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人家订婚结婚都有大钻戒,就我什么都没有。我可是给你家生了个极优性alpha,再不济也要给我打一套金首饰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嫁到了什么穷人家里呢……” 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不过也对,他们这种靠出卖皮相过活的omega,本来就是贪得无厌的。崔经理寻思着随便给他买个水钻戒指得了,反正他也分不出来。 “行行行,知道了,”崔经理又戴上了笑容,“钻戒是吧,给你买就是了,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闻秋果然高兴起来,扑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崔经理最好啦!” 即使如此,过了两天崔经理还是忘记了这码子事。夫人拿到检测报告后,乐得合不拢嘴,直接提拔了他两级,于是他忙着喝酒社交,好几天没上别墅那儿去了。 / 裴渡风尘仆仆地下了飞机,回到了天寒地冻的江河市。这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他只在西装外面裹了件黑色的长风衣,刚走出机场就感到寒风扑面,带来一种锥心刺骨的凉意。 这阵风也吹走了旅途的困倦,裴渡的精神为之振奋,呼出一口白汽,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alpha强健的体魄源源不断地生产着热量。 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已经在等他,裴渡坐上副驾驶,和他的律师打了声招呼。 律师告诉了他裴老爷子病情突然恶化,送进icu抢救的详细情况。 裴渡轻叹一声,心想到底这一天还是来了。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落在挡风玻璃上,淌成几道长长的溪流。 尽管遗嘱还没有公布,遗产分配的消息却早早地泄露出来。 裴渡的手指敲着膝盖,望着窗外铅灰色的阴云,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大伯裴至辉和姑姑裴家妍,以及他爹裴至轩将各继承老爷子30%的股份,其余各种资产也都尽量秉持着公平的原则分给三个子女,而剩下的10%,裴老爷子留给了他。 裴渡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老爷子或许不喜欢他,然而绝不会看低他。在所有的子孙里,他是最像老爷子的那一个。 这样一来,得到自己的支持,父亲将会很顺利地继任为裴远集团下一任董事长。裴渡自己则准备再玩个两年,先拿手里的初创公司练练手,等毕业后再进入集团。 “还有一件事,”律师的神色忽然有些奇怪,将一份文件递给他,“我在做调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您的婚姻状况……” 裴渡接过文件一看,赫然看到自己的婚姻状态一栏写的是“已婚”。 “啊?”他匪夷所思地抬起头,试图在律师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然而律师用千年难化的寒冰脸告诉他:“我已经多方查证过了,是真的。” “不是,那我的结婚对象是谁?”裴渡好笑地问。 律师将资料翻到第二页,裴渡便看到了一张结婚证复印件,他素未蒙面的老婆是一个23岁的omega,名叫李文斐,看照片是一个长相还算不错的年轻人。 “李文斐父母离异,高中辍学,那之后就一直混迹于风月场。不久之前他在一家高档夜总会工作,这是一家由雁城本地黑.帮经营的情.色交易场所……” 裴渡往靠背上一躺,不用脑子都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烦躁地摆了摆手:“去雁城。” / “几个月了?” 推开家门,裴渡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什么几个月?!”崔锦绣一惊,手碰掉了桌上的茶杯。裴渡三两步走过来接住热水滚烫的杯子,重重地放在崔锦绣面前,面无表情地重复了问题:“我问你那个孩子几个月了?” 崔锦绣知道瞒不过去,尽管心里没底气但嗓门也高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是对妈妈说话的样子吗?” 裴渡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由一笑,然而他的眼神是冷的,所以这一笑只显出了攻击性。他拖了张椅子出来,坐在崔锦绣对面,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不管几个月了,把那孩子打掉。” “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是个极优性alpha,就和你一样。”崔锦绣叫道,“妈妈看你一直不要孩子,心里着急,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但结果是好的,那个omega生完后我会处理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打扰你,孩子家里也可以替你养……阿渡,你好好想想,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裴渡在听到“亲骨肉”这三个字时,心里的厌恶感攀上了顶峰,他极力忍耐才不至于对母亲发火,咬牙切齿道:“你别做梦了,他不是我的孩子,我永远不会承认他。” 崔锦绣本打算等孩子生下来木已成舟,如今只有四个月,也并不是一个不能引产的年纪。想到自己在得知孩子的性别后有多么欣慰,想到她这辈子只剩下这唯一的大事,她决定再争取一把:“你不承认也没用,反正这是我孙子,我来养!” “好啊,你想养可以。”裴渡冷冷地看着她,“我和他只能有一个姓裴,你把他接回裴家的那一天,就是我离开的那一天——你不妨问问父亲,他还想不想要那10%的股份。” 崔锦绣的脸色一白,想不到他会如此坚决,心里乱糟糟地滚过很多主意,然而没有一条是行得通的。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放出去的话说到做到。 一时急火攻心,她额头的筋突突跳了起来,当即就捂着脑袋又是哭又是尖叫:“呼……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你看看我在这个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了,谁也没把我放眼里……这么多年妈妈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还不是为了你和潇儿!你就这么对我?就这么对我?!” 裴渡熟练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脸上则是全然的不为所动,只是吩咐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管家把药拿过来。 拉锯战又持续了数十分钟,然而崔锦绣渐渐在氯丙嗪的作用下冷静下来,失了力气呆呆地坐在那儿。 这时,秦律师走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崔锦绣面前:“根据裴渡先生的要求,我已经拟好了初稿,您看一下,假如您执意接回那个孩子,裴渡先生将把他名下的财产捐赠给慈善基金会,并且改姓宋,和裴家断绝来往……” 崔锦绣的眼眶都红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流,“从小到大你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现在你也得逞了……我就是想不到你会如此冷血,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流着你一半的血!你怎么忍得下心?” “我冷血?”裴渡捏紧了拳头,“我看冷血的是你。把一条无辜的生命带到世界上,从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也只有厌恶。你准备怎样将他养大?用那几个臭钱,还有一脉相承的扭曲的价值观?如果他很愚笨,将来就是一个恶毒的蠢货;要是他有幸长出了点良知,那就活该一辈子痛苦,就像我一样!” 崔锦绣愣住了,脸色发白,她从未从儿子口中听到“痛苦”二字,尽管她很清楚裴渡从小到大经历了什么。 “我不会让这种厄运遗传下去的,如果你做不到,就让我来吧。”裴渡捏了捏眉心,转身欲走,“我会找到我的‘妻子’,结束这场闹剧。” “别、别走,”见他要走,崔锦绣真的慌了,一下子抓住儿子的手,泪眼婆娑地叫道,“这一次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知道错了……我马上去处理掉那个孩子,那个omega也赶走……阿渡啊,你真的生气了?” 总是这样,每一次先做伤害的事,最后再哭着道歉。裴渡的心早就不会再因为她的眼泪再起任何波澜。 “早点解决吧,等爷爷死了,如果我和对方还是婚姻关系,遗产官司将会非常麻烦。” “嗯,我知道……” “那个李文斐,你给了他多少报酬?” “800万,一半定金一半尾款。” “把尾款也给他,就当作补偿。”裴渡站起来,比起刚才的愤怒他现在只剩下满心的无奈,“事情办完后告诉我,我会检查。妈,既然你已经说了‘对不起’,这一次就不要再做蠢事了好吗?” 崔锦绣抹着眼泪连连点头,裴渡已经不想再看下去,转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裴渡也理清了很多东西。 裴家人每年都会去自家医院参加体检,且适龄的男性都会有精子质量检查这一项,估计就是那个时候母亲搞到了他的精子。 至于身份证件那就更好办了,他的父母长期分居,裴渡每年都会回雁城住一段时间。他从未对母亲设防,崔锦绣想拿到他的身份证也很容易。 再加上崔家在雁城一手遮天的势力,办一本结婚证自然不在话下。 如果崔锦绣不执意于这层婚姻关系,恐怕他还没那么早能查出来,说不定最后还真的让她生米煮成熟饭了。但裴渡很清楚她的执念在哪里——当初怀上自己的时候,崔锦绣也只是裴至轩的情人之一,没有裴家扶植的崔家那时候也只是一家普通企业。 自己出生后,因为是极优性alpha,崔锦绣才得以嫁入裴家,傍上了裴家这棵大树。她始终记得结婚前受的气,她的孩子一直被人暗戳戳地骂成野种。 她这辈子都很在意这个名分,所以她唯一的孙子决不能是私生子,一定要是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继承人。 这就是他被迫结婚,被瞒着搞出一个孩子的原因。他的“妻子”是一个娼妓,那流着污秽之血的孩子,他绝不会允许他出生。 5 逃 闻秋忽然发现这两天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无论是保姆、保镖还是刘大厨,看他的眼神似乎都有点不同,非要说的话,似乎是一种……怜悯? 一定是有什么要发生了。难道是孩子出了问题?还是说卢毅龙那边在搞事?闻秋默默思索着,走进了中厨后面的储物间。 为了掩人耳目,刘大厨一周只出去采购一次,一次性买齐一周所需的食物。闻秋每周都会来看一眼,通过备菜量判断这周有几天会出门。他依旧是热衷学做菜,频繁出入厨房并不会引起怀疑。 储物间非常大,一排排的置物架足以储存好几年的食物,后面还连接着一个大冷库。闻秋转了一圈,心渐渐凉了下去——刘大厨居然只准备了三天的菜!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会离开别墅好几天?如果离开别墅的话,又会被送去哪里?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谈话声,好像在说什么孩子的事。闻秋立刻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就听到刘大厨中气十足的声音:“咱们小李真可怜,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到钱……都四个多月了,少爷怎么忍心的……” 然后是女佣唏嘘的声音:“那孩子可是极优性alpha,怎么能……太可惜了……” 隐约听到的片段让闻秋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紧紧贴着门,想听到更多消息,可是谈话声又渐渐远了。 到了下午,闻秋的不安加剧了,消失了好几天的崔经理忽然出现,送给他一份前所未有的大礼。 “来,戴上试试,这可是千足金,瞧瞧这分量。”崔经理把金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退后两步欣赏,“我就说你颈子又细又白,戴着肯定好看。” 这是一条繁复华美的金项链,沉甸甸地挂在脖子上,好像一条沉重的狗链。一连串栩栩如生的金色花朵落在锁骨上,由绿宝石点缀装饰,一看就价格不菲。 除此之外,还有成套的金耳环、金手镯和一枚耀眼的金戒指,崔经理都让他戴上试试。 这么个白皙冷淡的美人儿,似乎只有用低调奢华的宝石来配才好,绝不会适合这种俗艳的打扮,所以几个保姆都在一旁偷笑。 然而等闻秋全部戴上了,那些人的目光便又都不一样了。 比起刚进来的时候,闻秋被养得很健康,皮肤由内而外地焕发出光彩来,那纯净的金色落在他身上,反倒更衬出人的雍容和清贵。 倒是个压得住场子的气质,崔经理心中暗想,哪怕真的嫁进裴家,也很带得出门。 可惜啊,他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我们小李气质好,戴什么都好看。”崔经理夸赞了几句,“这不比那些电视上的明星好看多了?” “谢谢崔经理!”闻秋面上带着笑,心里凉了个彻底:他很了解崔经理刻薄吝啬的本质,他突如其来的好意,只会更加坐实他内心的猜测。 “摘下来吧,好好收着。”崔经理又叮嘱道,“你记住,这都是你自己的东西,千万别让卢毅龙那帮人拿走了。” “嗯嗯,我记住了。”闻秋垂下眼帘,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淡绿色的眼眸里满是天真的迷恋,“好漂亮啊……可以先不拿下来吗?我就想多戴会儿。” “想戴就戴吧,反正是你的东西。” “这是少爷送给我的吗?”闻秋又傻傻地问。 “……”崔经理别开了目光,“是啊,少爷知道你怀了极优性alpha,很高兴,说要奖励你。” 闻秋羞涩地抿唇一笑,眼睛里闪烁着雀跃的光彩:“那我今天下午可以去美容院吗?好久没去了,正好最近腰酸,让她们给我按一按。” 大概从第三个月开始,他就被允许去更多地方了,比如一些预约好的理发店美容院等等。只不过两个保镖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不会容许他离开视线一步。 两个保镖听了,互相对了下眼神。他们都清楚堕胎手术安排在后天,这几天最好不要横生枝节。崔经理自然也这么想,但他瞅着这小可怜样儿,得到那点不值钱的金首饰就乐成那样,到时候被赶出去,这么爱漂亮的小东西,恐怕再也去不起那种场所了。 他到底是心软了,点头道:“还跟以前一样,让老大老二陪你去。” “嗯。”闻秋甜甜地应了声,搂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崔经理最好了,我刚烤了蛋挞,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吃了不吃了,”崔经理摆了摆手,拎起外套穿上,“我最近啤酒肚都长出来了,这种甜的还是少吃点。” “那你少喝点酒嘛,要注意身体啊。”闻秋一路殷勤地把他送到门口,为他拎包开门。望着他裹紧大衣消失在铸铁大门后,闻秋嘴角的笑意还未淡去,口中喃喃地诅咒道:“再见,去死吧。”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团雾气,缭绕着消散在了寒风里。 闻秋转身回了厨房,继续去忙活他的蛋挞。他脚步轻快地走进了食品储藏室,打开了一个隐蔽的抽屉。抽屉里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钱,都是刘大厨平时买菜用剩下的。闻秋把钞票都数出来,大概是180多块,全都放在了贴身的衣兜里。 然后他取下了手腕上的一只金手镯,放在剩下的硬币之间。将衣袖重新拉好,这样谁也看不出少了只手镯。 因为刘大厨对他好,费尽心思给他煮好吃的,还教他厨艺,是这里唯一的好人。他从来不欠谁的。 然后他神色不变地走了出去,拿出了烤好的蛋挞,招呼保姆和保镖们都来吃——这样他们就不至于一直烦人地跟着自己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换衣服,考虑到天气寒冷,他挑了三件最轻薄保暖的羊绒衫,和一件最耐穿的羽绒服。挑衣服的时候他还见到了那件属于他丈夫的白衬衫——那醇酒般的信息素已经非常淡了。 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闻秋把衬衫穿在了最里面,把长长的衣角掖进了裤腰里,把袖子往上折了三折。 这是为了提醒自己记得,这段耻辱的人生绝不会消失。在往后余生里,他都会认真地诅咒这件衣服的主人早日阳痿、断子绝孙。 穿好衣服后,他最后环顾了一圈自己的房间,各种用品都是最高档次的,然而都并不属于他,所以他只是淡然地扫了一眼,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两个保镖是一对亲兄弟,非常团结也非常细心,闻秋非常清楚一般的办法是不可能甩脱他们的。然而很多东西已经在他心中酝酿了几个月,现在他闭上眼睛都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计划。 他走到门口,保镖兄弟中的老大立刻蹲下来给他穿鞋,握住他的一只脚就往靴子里套。闻秋单脚踩在他的膝盖上,“不要这双,要那双aj,你没看到我今天的衣服是运动风的吗?” 老大脾气很好,就给他换那双运动鞋。老二抱着胳膊在后面发出嘲笑:“你真不把金链子取下来啊?不伦不类跟个暴发户似的。” “我就要戴着,”闻秋抬头瞪了他一眼,那两只金耳环跟着乱晃,“你就嫉妒我有你没有呗。” “你以为我买不起?”老二哼哼道,“我给我老婆买的可比你这个好多了,白金镶钻的,你见都没见过吧?” “谁说我没见过?”闻秋像只龇牙咧嘴的小狗一样叫嚷道,“你知道我老公是谁吗?他还要给我买更好的!” “我当然你知道你老公是谁,”老二仰天大笑,“问题是你知道吗?” “好了好了,”老大插进两个人中间打圆场,“今天去哪家?” “去‘云想衣裳’,那家的精油最好。” 当然也是最贵的,崔经理也是被灌了迷魂汤,这样舍得给他花钱。老大暗笑一声,去给他开车了。 到了美容院,闻秋一反常态地有些奇怪,对着服务套餐看了半天。 “怎么啦?”老二不耐烦道,“快选啊。” “我今天想做个别的……”闻秋吞吞吐吐地不敢抬头,耳朵尖都红透了。 “啊?” “就是那个……那个、私.处护理。” “什么?!”老二一时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私.处护理,”闻秋壮着胆子道,“很多富太太都来这里做的……万一老公来看我,我没准备好怎么办……你们别笑了!” 老二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干呕的表情,老大则挠了挠头问:“多少钱?” “不贵,只要688。”闻秋连忙把菜单捧到他面前。 “这个护理……我们能跟进去吗?”老大又问。之前每一次闻秋做护理按摩,他们都是紧跟着的。 “嗯,没关系,我不介意被看的……”这下不只耳朵尖,闻秋的脸颊也红透了。 “哇,我才不要看!”老二耸了耸肩,“我在门口等着,哥你进去。” 老大神色一凝,显然也不大乐意观赏这种画面。兄弟俩一番礼让,最后决定都在门口等着。反正这里是二楼,房间也只有一个出口。 其实要不是崔经理整天耳提面命,他俩实在也懒得上心,因为闻秋实在是太乖了。这种柔弱无骨的菟丝子,只会攀附着大树不断往上爬,丢在外面他连自己立起来都做不到。 闻秋和技师打过招呼,说可能会洗久一点,就钻进了浴室。 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立刻落下了锁,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望向了那扇狭窄的窗。 这是他一番考察下来,最适合逃跑的地方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机关机,丢进了垃圾桶,然后摘下了身上所有的金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转身拧开淋浴头,让水流声掩盖可能会有的动静。 窗最多只能开一半,闻秋先把臃肿的外套脱了,扔到了外面的花圃上。然后咬了咬牙就往外挤,或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肚子也开始发紧,孩子开始闹腾起来。 “乖乖,乖乖,”闻秋在窗台上坐稳了,轻轻地抚摸着肚子,“别害怕宝贝,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要自由了。” 低下头,他从未发现二楼的高度如此叫人胆寒,好在有两个空调外机可以作为过渡点,每一次跳跃的落差不会超过半米。 花圃外不远就是马路,他随时可能会被人看到,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闻秋深吸一口气,瞅准了地方,就往下跳去。他位置找得很准,稳稳落在了空调外机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闻秋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声音会这么大,快把他的心都震出嗓子眼。 屋里的人肯定都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个女人喊道:“外面什么情况?!” 6 追查 顾不了那么多了,闻秋心一横就往下跳,这一回结结实实地扑在了花圃里的女贞树上,手被枝杈划出了很多细小的口子。他七晕八素地站起来,才发现脚踝也扭了,小腹因为紧张一阵痉挛。 “谁?!”美容院的员工推开窗户,目光立刻锁定了他。 闻秋吓得一激灵,刚想跑又硬生生地忍住了——本来看起来就够鬼鬼祟祟的了,这一跑,店里的人肯定要追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这个员工很面生,之前没有见过自己。闻秋强忍着痛站直了,用比她更中气十足的声音吼回去:“你们店的杂物怎么放的?害我平白无故被绊了一跤!要是我的小孩出了什么事,你等着,我跟你们没完!” 那员工看他一直捂着肚子,顿时有些心慌:“您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这……我去和经理说一声,您稍等。” “快点!我赶时间!” 员工刚把头缩回窗里,闻秋就一瘸一拐地朝大马路跑去,跑出五分钟,才找到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他连忙挥手,“停车!” 坐上车,他已经喘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去、去汽车站,快……” 他花了30多块钱打的去了汽车站,然后坐上了一辆在车站附近徘徊的黑车,又花了60多块钱坐到隔壁城市。这种黑车环境又差又有风险,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检查身份证件,也极难追踪。 闻秋和一堆看起来就不太正经的人一起挤在面包车上,眼睛一路睁得溜圆,留神着任何风吹草动。 他的外衣破破烂烂的,脸上手上也沾着花圃里蹭到的泥,倒是画风和谐。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隔壁城市,此刻太阳已经西沉,闻秋猜想自己逃跑的事情应该已经暴露了,崔经理会有多么抓狂呢?刘大厨有没有发现那个金镯子?自己那个便宜老公,在得知消息后,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车停稳了,他满腹心事地想站起来,忽然眼前一黑,缓了好几口气晕眩感才过去。 心还在砰砰乱跳,浑身都是冷汗,嘴里渴得快要冒烟。他这半天高度紧张,又什么都没吃,早就饿坏了。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小孩踢了下肚皮表达抗议。 附近就是一条商业街,小吃摊上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刚下班的人熙熙攘攘,炒粉师傅卖力地颠着铁锅,小情侣分着喝一杯奶茶,孩子缠着妈妈要买气球…… 走在这芸芸众生的烟火之中,闻秋忽然感到活过来了,好像生命的热流注入了四肢百骸,每一个僵死已久的关节都开始发痒。 他买了烤肠和肉蛋饼,买了豆浆和烤土豆,找了张塑料椅子坐着吃。香气扑鼻的食物填满了肚腹,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一阵叮铃铃的车铃伴着孩子的笑声像风一样掠过,闻秋无意间抬起头,忽然看到城市那高耸嶙峋的天际线后,一轮赤红的太阳正在下落,向人间射出万丈光芒。 晚霞烧满了天际,归巢的飞鸟留下了一串黑色的剪影,汹涌不息的车流,形形色色的人群,夕阳慷慨地照耀着一切,即使是渺小的自己,也蒙受了它温柔的照拂。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热烫的泪滴大颗大颗滚落,掉进了豆浆里。闻秋一边哭着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喉咙因为哽咽而颤抖着。我自由了,他想,熬过了两年多暗无天日的黑夜,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太阳。 吃完了,他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便擦干眼泪缓缓站了起来,继续一瘸一拐地向前走。泪水不会帮他解决任何问题,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辗转了多个城市,分批卖掉了他的金首饰,换到了大概5万多块钱。他也补办了身份证,时隔近三年终于再拿到属于自己的身份证,闻秋都有点恍惚。 那张照片把他拍得不太好,一点笑意都没有,睁大眼睛盯着屏幕,好像很不服气的样子。而根据出生年月算,他今年是20岁,只能算是刚刚成人。 他对于养育一个孩子没什么概念,可是他又迫切地感到需要这样一个存在。他是父亲也是母亲,独自孕育了这样一个小生命,这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团肉,他天然地爱着自己,自己也天然地爱着他。 这个孩子是死亡的对立面,一万次地将自己从自杀的深渊里捞出来。他给了自己逃跑的勇气,给了自己活下去的目标,光是想到他如此需要着自己,闻秋就有了好好活着的决心。 闻秋买了南下的火车票,去了一个千里之外的小城。这是他外婆的老家,他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来这里住过。 他的记性非常不错,辗转打听之后还真的找到了外婆家。这是一幢乡镇里的独栋小楼,院子里生满杂草,一派荒芜。 闻秋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得到应答。然而他仍然不死心,一边敲一边喊。他记得外婆耳朵不好,听不清的时候就会露出很无奈的微笑,轻轻嘀咕着:“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咯。秋秋呀,你要说大声点,外婆才能听见……” “别敲了,吵死了!”邻居老头打开门骂道,“你找谁?” “您好,请问这里住着一位叫杨淑妹的老婆婆吗?” “你说杨淑妹?”老头怀疑地瞪了他一眼,“已经走了两年了,你谁啊?” 外婆……已经去世了?闻秋怔住了。 印象中的外婆一直健健康康,身子骨硬朗,农活家务一把抓——但那的确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如果外婆还活着,又怎么会让院子荒成这样? 闻秋的鼻子一酸,心里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其实妈妈很少带他回去,他和外婆的感情不深。只是这人世间的羁绊又断了一条,除此之外他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他红着眼圈说道:“我是她外孙。”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外婆的事?”邻居狐疑道,“她那个不男不女的omega儿子前两年回来,草草办了丧事,这房子就一直空关在这儿,也没人管——我听说他在城里傍上了大老板,天天开豪车住豪宅,是不是?” 闻秋没有回答,垂着头离开了。 等邻居老头骂骂咧咧地回去后,他又掉头走回来,绕着房子徘徊两圈,就从后院的栅栏里翻了过去,试着推了推窗,发现窗居然也没锁。他翻窗进去,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房子里也是厚厚一层灰,蒙着看不出颜色的老物件,好像自外婆走后,这里的时间就自发静止了,若是不被打扰,还能不腐不朽地静默千年。 母亲嫌弃自己的出身,很少回来,也从没和人说过外婆家在哪,就连他父亲估计都不知道有这座房子的存在。 这里是安全的。 闻秋实在走不动了,也不顾脏,坐在了外婆常坐的那个摇椅上,他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轻轻摇晃着,哼着小时候在电视里听到的流行歌曲。 他疲累至极,蜷缩着睡着了。 / 崔经理快急疯了。 打死他都想不到,那么乖巧听话的闻秋,居然会偷偷逃跑!而且考虑得极为缜密周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发动手下全部人手搜寻了好几天,也才在隔壁市找到了一枚典当出去的金耳环。 且不说一个怀了孕的omega要怎么在外面独自生存,如果他真的把裴家的子嗣生在了外面,这才是一个能埋上几十年的大雷! 如果想要尽快找到他,那就必须要借助裴家的力量,然而想到要去裴渡面前坦白,崔经理感觉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痛快。 更何况,这件事由他一手操办,他已经揩走了无数油水。夫人也许不在乎这三四百万的,然而少爷未必不会追究。 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崔经理恨得牙痒痒,再想起那张惺惺作态楚楚可怜的小脸,恨不得左右开弓扇两巴掌。 思来想去,崔经理还是决定赌一把。他带上了几个得力的人手,直奔义龙会,问卢毅龙借了个人。 那人正是身份证的原主,李文斐,一个高级男妓。他看起来还有着美人的骨相,然而面颊凹陷目光呆板,一看就是在有在吸不干净的东西。 只要给钱,李文斐什么都肯干,借人倒是很顺利。 卢毅龙摸不着头脑,只好试探地问道:“崔经理,小李在你那儿怎么样啊?” “还小李呢?”崔经理冷笑道,“你以为我真查不出来是不是!” “哦哦不好意思,我记岔了,小闻表现怎么样?孩子还好吗?” “好啊,好得很。”崔经理咬牙切齿地说。 他把夜总会里和闻秋熟悉的人全部盘问了一遍,然而竟没有人知道闻秋的底细。这样一个相貌出众的omega,两年来把自己的存在感稀释得像一团空气,他和任何人都处得好,然而也和任何人都不深交。 崔经理带走了李文斐,还嫌不解气,直接给公安那边的熟人打了电话。崔家的旗号打出去,做一切事都畅通无阻,当晚他就听到夜总会被查封的消息,据说不仅仅是查出了□□,现场还查出了毒品。 包括卢毅龙在内的十来个义龙会骨干,保底都是十年起步,崔经理又是几个电话打出去,叫人在牢里好好关照他们。 李文斐就全程在他身边听他隔着电话指点乾坤,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在他眼里土皇帝一样生杀予夺的义龙会,在眼前男人的手里就跟只小虫子似的,随手就捏死了。 他以为崔经理是什么大老板,然而随着崔经理一番交代,他才知道崔经理不过是崔家的一个小喽啰,而崔家又只是裴家的附庸。而崔经理要他去糊弄的,竟然是裴家的少爷。 “没事,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本色出演就行。”崔经理烦躁地抽了根烟,“反正事情一旦暴露,倒霉的是我,你还没重要到值得少爷动手的地步。” 李文斐讷讷地点了点头,忽然道:“所以闻秋真的跑了么?” “废话,不然我要你来干什么?” 李文斐若有所思道:“果然,我就知道他能跑。” “怎么?你跟他是一伙的?” 李文斐摇了摇头:“闻秋跟我们都不一样,被抓来的第一年,他是最头铁的一个。送他去接客,他把客人锁在浴室外面,偷拿客人的手机报警。幸亏给他的地址是假的,不然准要出事。后来卢老板没办法,只好把人关起来,三天两头打一顿,才学乖了一点。结果看管的人一放松警惕,闻秋就又跑了。” “倒真的看不出来。”崔经理烦躁地抽着烟。 “结果那次也没跑掉,被老大拿酒瓶开了瓢,血流了一地,人一下看起来就不行了。”李文斐继续道,“听说是送去医院昏迷了很久,醒过来人就傻掉了,平时不大说话,也不再想着逃跑了,大哥们都夸他乖。其实我不相信他变傻了,他只是变得更狡猾了。” “狡猾么,现在我领教了,”崔经理磨了磨牙,“他连火车票都买了四张,通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啊,我好像想起来一件事儿!闻秋有一次和我提过,说有一个亲戚可以投奔……”李文斐略一抬头,眼睛里射出精明的光,“老板,我知道闻秋跑哪儿去了。” 7 小知了 “哦?”崔经理两眼放光,“说来听听。” “那亲戚住的地方很偏,我不说您肯定找不到……”李文斐对着他挤眉弄眼,藏着话不说。 崔经理直接拍了他脑瓜一巴掌,“别卖关子!要真的找到了,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李文斐立刻凑近他耳朵道:“听说是在东北的林区,小兴安岭脚下……” 崔经理皱了皱眉头,那地方的确偏,现在集中人手过去找,起码要一个礼拜,而且也未必一定能找到人。他要是闻秋,他也往那种地方跑。 他深深地审视了李文斐一眼,然而从他脸上只能找到一种谄媚和贪婪,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底层人,所以只是厌烦地摆了摆手,“行,要真找到了,我送你一套公寓。” 李文斐千恩万谢地走了。他脸上带着笑容,然而并不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许诺。 闻秋并没有什么住在林区的亲戚,他说了谎,只是在为他逃跑争取时间。他知道崔经理看不起自己,知道他一搓手指就能把自己这种人碾碎,也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所以他要帮闻秋,因为他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不会被折断的坚韧,也有胆识和智慧,所以他一定能跑掉。 站在别墅狭窄的院子里,李文斐长久地抬头看着天。像他这样烂泥似的人,也爱看流云和飞鸟。 / 裴渡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手臂上戴着孝,驱车从葬礼离开。 老爷子的葬礼办得格外隆重,仿佛一场盛大的鲸落,所有妄图来撕咬一块肉的鱼,都被卷入这个黑色的漩涡,游得精疲力尽。 更勿论裴家的直系子孙们,更是在这场博弈中撕扯得灵魂都要变形。裴渡连着好几天没怎么合过眼,忙着应付形形色色的人,到最后目光已经阴鸷得像条狼,仿佛随时预备着要扑上去咬死谁。 随着头七结束,遗嘱落定,麻烦事终于告一段落,他又想起了那个孩子的事。说起来并不大,却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叫他心烦意乱。 裴渡没有等母亲的通知,而是直接把车开去了樟山别墅。他知道母亲要是想藏一个人,绝对会藏在这里,崔家名下的房产又不多,僻静的就这一个。 就着朦胧的夜色,他像一条无声无息的鳄鱼一般靠近了别墅。别墅里灯火通明,居然很热闹,似乎是有人在争吵。 “肯定是你拿了,我的梵克雅宝四叶草,你知道多少钱一条么你就敢拿?!”那个omega正抓着一个保姆,歇斯底里地叫骂着。 尽管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裴渡依然认出了他就是那个自己的“前妻”李文斐。 保姆当然连连否认,“怎么会呢,这别墅里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赖我一个!” “除了你还能是谁,我放在洗手台上的,不就你进去过吗?”李文斐摇晃着她,“拿出来!拿出来!” 保姆也急了,用力推了他一把,李文斐弱不禁风地后退两步,嗓音尖细地哭叫道:“啊呀,我不活了!你们就是看我孩子打掉了,就开始欺负我,还推一个刚堕胎的孕妇,哎哟,痛死了,我的肚子好疼……我要告诉我老公!你们全都欺负我!” 裴渡看得眉头紧缩,想到就是这个小丑一样的omega怀上了自己的骨肉,险些还真的弄出个孩子,就感到一阵阵地反胃。 他本来还对那个未出生就夭折的小生命抱有一丝愧疚,然而看到这一幕,他只庆幸这个孩子从未降生。 这不是那种被人捅了一刀的痛,而是吞了苍蝇般的恶心,也就是他母亲如此天赋异禀,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地搞他心态。 裴渡本来是打算亲自去盘问李文斐两句的,然而现在他胸闷气短,简直一刻都无法忍受这厮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确认李文斐的肚皮的确非常平坦后,他当即调转车头,直奔医院——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报复主意。 男性结扎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其原理就是阻断输精管,使其不能运送精子,从源头上杜绝致人怀孕的可能性,对于正常的性功能则毫无影响。接受局部麻醉后几十分钟就做完了,之后只需要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 这很好,彻底清净,反正他早就看透了aaoo这些烂事,对留下子嗣这件事也没什么执念。 裴渡给手术报告拍了张照,点击发送,心头的积郁终于消散了大半。 等他人在夏威夷重新开机后,才看到了无数个电话,以及无数条短信: “你在哪里???回电话!!!”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做事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你妈都昏过去了!” 不一会儿又有电话打进来,裴渡直接挂掉,然后打电话给自己的助理:“崔宇玟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我们这边掌握了他大量违法犯罪的证据,光是现在查出来的财务侵占数额,就可以判五年。”姜助理答道。 “送他进去蹲两年吧,省得整天在我妈面前跳。”裴渡看着远处的阳光沙滩,暖风拂面很是惬意,“我妈那边怎么样?” “看到消息就昏倒了,现在刚醒,一直哭,说是要绝食自杀。” “能哭说明还有力气,看来不严重。你找人多盯着点,她劲头上来是真的会做傻事的。”裴渡叮嘱了几句,挂断后又打给了妹妹裴潇,让她回家住一阵多陪陪母亲。 他不会妥协的,即使母亲会伤心欲绝,父亲会暴怒如雷。 他不会让任何人来主宰他的人生,哪怕是他自己的身体零件,如果会产生让他厌恶的结果,他宁愿将它斩断。 / 闻秋在老屋安了家。他花了一个月,慢慢将老屋打扫了出来。邻居大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他一个怀了孕的omega做什么都难,主动帮了不少忙。闻秋就经常做一些菜,请他们家来吃,厨艺受到了大爷家的一致好评。 过了一个月,连附近的猫猫狗狗都知道傍晚来他家门口蹲着,知道他家的剩菜都比别家香。闻秋给每只猫和狗都取了文质彬彬的名字,那只大黑狗叫“玄墨”,那只小白猫叫“霄雪”,还有一只小瘸腿叫“喜乐”。 这些美好的字在他脑袋里组合变换,然而他还是没想好给肚子里的孩子取什么名。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复习高考之余,闻秋还买了台破二手笔记本,平时在网上接一些翻译的活,一个月也能赚个一千多块。 尽管一个人的日子很辛苦,然而他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气色也比住在别墅时要好。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唱着歌,不会有随时落下来的拳头和辱骂,也不会在生育后立刻被赶出去,永远见不到孩子的面。 九个月多点的时候,闻秋住进了医院。生产并不顺利,孩子早产,一出生就住进了保温箱。没有人能帮他签字,一开始县城的医院甚至不想收他,住院时也没人照顾,什么事都只能咬着牙自己来。 闻秋没有医保,在病床上听到那一串串的医疗费时,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为了省钱,他连无痛都没打,贵一点的医院餐也不舍得吃,然而他的家底还是渐渐耗尽了。 同时期住进来的孕妇们,都有丈夫陪在身边安慰照顾,可是他甚至痛到抬不起胳膊,嗓子都冒烟了,却连给自己倒杯水都做不到。 这是他人生里最不愿回首的几天,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受了巨大的煎熬。 有时候他会想到自己那个前夫,想他此刻说不定在哪里花天酒地,对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小生命降临人世一无所知。 不过不知道更好,闻秋从未打算用这个孩子去讹上谁。那家伙那么有钱,自然也会遍洒情种,拥有无数子孙后代,也不至于惦念这一个毫无情感联结的孩子。 五天后,孩子的情况差不多稳定下来,闻秋便计划着出院回家。手里的存款所剩无几,他付不起更多的医疗费了。 检查过后,孩子一切健康,唯独患有“信息素缺乏症”。这是一种罕见病,仅会发生在极优性的a0婴儿身上,往往是生母怀孕时alpha信息素摄入不足导致的。 这种病会导致孩子发育迟缓、难以分化,严重的情况下还会影响智力,必须每月补充人工信息素来治疗,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还有奶粉、尿布、衣服、大小疾病……无数的开销摆在那里,可是他真的没什么钱了。 直到这个时候,闻秋才有一点后悔和怕。他完全是凭着一腔冲动做出了选择,他在这个世上太孤独了,只是想要一点点爱。可如果孩子降生于世,只能和自己一起受罪,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小宝宝蜷缩在襁褓里,小脸圆圆粉粉的,像只熟透的水蜜桃。闻秋亲了亲他的脸颊,那孩子就睁开眼睛,好奇地瞅着他。 和自己一样,孩子有一双清透如玻璃般的绿眼睛。 “真漂亮呀,宝贝。”闻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胎发,忽然那小手就伸过来,攥住了他的手指。 小小的手心热热的潮潮的,想不到那么小的孩子竟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种无由来的爱从心里涌了上来,淹没了所有的恐惧和担忧。 主治医生送他到了门口,递给他一张单子:“你要是真的有困难,就联系这个基金会吧,说不定能申请到补助。” 闻秋看了眼单子,名字很怪,叫“琴秀基金会”。回去的路上他用手机查了查,发现这个基金会还挺有名,据说是裴远集团的老董事长去世后,拿出一部分遗产建立的,专门帮助一些弱势omega群体。用亡妻的名字给基金会命名,也是为了给她积福。 和其他富豪用来避税的基金会不同,这家似乎一直在做实事。闻秋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联系了基金会,没想到很快得到了回音。 一位和蔼而富有经验的女士负责与他对接,给了孤立无援的他巨大的帮助。基金会寄来了一些小衣服和婴儿用品,提供了很多实用的建议,还给他每个月打一千块钱,直到孩子周岁为止。 闻秋很少受到这种没由来的好意,一开始简直诚惶诚恐,老是担心会踩到坑。不过后来钱和关怀总是准时到账,他也渐渐地放了心。虽然知道那些大公司的本性,但是他还是对裴远集团很有好感,这世上有那么多和他一样的“失足omega”,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靠自己撑下去的。 然而这也不够,他想要上大学,还必须攒一笔学费和生活费……闻秋头一回因金钱问题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而自从离开医院后,他的身体也一直很虚弱,小病不断。 家里的空调坏了——即使是好的闻秋也舍不得开——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闻秋只好用厚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怀里抱着热水袋和宝宝。 然而他还是觉得冷,好像他的腔子里装着一团冰,由内而外地冒着冷气。他发着低烧,不停地哆嗦着,混混沌沌地睡着了,然后就开始做噩梦。 梦里他很小,追在一辆轿车后面边哭边跑,喊着等等我,不要丢下我。爸爸妈妈就坐在车上,他们不停地吵架,甚至没有投来一个目光。闻秋跑得气喘吁吁,可是车越开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道路尽头,他太急了,一个没留神脚下,便狠狠地摔了一跤。 再抬头时,载着爸爸妈妈的轿车已经不见了。闻秋抱着流血的膝盖,坐在地上,哭得无比伤心。 然而很快,一阵更大的哭声盖过了他的声音,闻秋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发现是宝宝醒了。 宝宝总是一夜要哭好几次,总是让他心力交瘁。然而这一次,闻秋并没有被吵醒的不快,而是感到了庆幸。以前从噩梦里醒来也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可现在的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熟练地抱起孩子哄着,明明是个早产儿,个头比别的孩子小,哭声却很响亮,一阵一阵的,好像夏天的蝉鸣。 “就叫你小知了吧?”闻秋把热乎乎的孩子抱紧了,亲了亲他粉粉的鼻子,又亲了亲他圆鼓鼓的肚皮。 多好,一叫这个名字,就让人想起燥热的夏天,万物在阳光和雨水中茂盛地生长,不会再有寒冷和衰亡。 于是小孩的名字也定了下来,就叫“闻知尧”。“闻”是“听见”的意思,“知尧”就是“知了”。只要一叫这孩子的名字,就仿佛听到了夏天。 “等到春天来了,我们就一起去江河市,爸爸打工赚钱养小知了。”闻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绿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亮,“出远门也不要怕,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所到的地方就是家。” 第一卷·何以为家·完 8 初遇 深夜,“迷星”会所。 这是一家非常高档的会所,准入门槛相当之高,因而没有一般娱乐场所的乌烟瘴气,出入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贵。 此刻夜已经深沉,暧昧的灯光照亮了复古的吧台,台上的女歌手随意地拨弄吉他,嗓音慵懒迷人。零星的几个客人坐在卡座里,发出切切的交谈声。 闻秋刚忙完,坐在吧台后面偷歇了口气。昨天复习得太晚,小知了又哭闹个不停,他一整夜都没有好好休息。而每天晚上他又不得不来这里打工,这是他能找到的时间最短开价最高的工作了。 领班不知怎么的,眼神一下叼住了他:“小闻,把这些酒送到v309号房。” 银质的托盘上是好几瓶高档洋酒,光是开瓶费就很可观。闻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我有些头痛,让阿瑜去吧。” “别别别,”阿瑜倚在吧台上,嗤笑道,“这种好事哪轮得到我啊,人家指名要你去呢!” “就是,曹老板连续点了好几天的轩尼诗,不就是为了你嘛,高低给点面子,别板着张脸,让客人不开心。”领班硬是把托盘往他手里塞。 闻秋推辞不了,只好端着酒慢吞吞地朝电梯走去。 他还没累到走不动的地步,只是这个曹老板嘴巴很不干净,看自己的眼神也很脏。 “迷星”的老板很有权势,管理也严。客人看上了谁想带走的话,是需要和店里打声招呼的。他们这些服务生,可以选择卖也可以选择不卖。 闻秋知道那些人给自己的报价很高,但是他并没有卖身的打算,至今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直到这个曹老板看上了他。 敲门进去,曹老板喝得醉醺醺地抬起了头,当即对他吹了声口哨。这厮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生意起家,马仔们都是膀大腰粗的光头,都跟着朝自己露出了坏笑。 闻秋弯下腰,把酒放在桌上,然后熟练地打开酒瓶替他斟酒,全程没吭一声。 曹老板也不在意,醉醺醺地对身边人说道:“上次我在拍卖行、嗝,正遇上迷星的陆老板,我就直夸他品味好。你看看这制服的设计,诶,跟外面那种暴露的嫩模不一样,包得严严实实的,就在低头的时候啊露出那么一点……嘶,就是那一点点最让人受不了……” 一边说,他一边用淫邪的目光在闻秋身上舔来舔去。服务生的制服腰身非常窄,其他人穿起来都觉得勒,只有他觉得正好。衬衫是没有最上面那几枚扣子的,半掩不掩地敞着,如果客人愿意,可以往里面塞小费。 闻秋强忍着恶心开完了酒,脸上浮现一个客套的笑容:“曹老板,酒开好了,您慢喝……” “但要我说,陆老板挑人的品味还要好!”曹老板忽然伸手一捞,就把闻秋拽了过去,掐住他的下巴笑道,“你们看看这小脸,反正我是没见过这种……” 闻秋挣扎了一下,就发现他攥得更紧了。他不敢动,声音维持着公事公办的平静:“曹老板,我是不做那个的,这个您可以问我们陆老板。您要是喜欢,我给您推荐几个漂亮的,这样您玩得也开心……”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脸上,闻秋惊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就看到曹老板指着自己的脸骂道:“别给脸不要脸,老子给你点了七八天的酒了,你就还是第一天那副德性,装模作样给谁看?!” 他一边骂,一边朝手下们使了个脸色。那群光头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退到房间角落背过身去,把长沙发空了出来。 曹老板强行拽着他往沙发上按,肥硕的身子压下来,笑道:“你们陆老板只说不能带走,那我就在他店里把你办了,也是一样的……别动!跟我还让你委屈了不成?!” 闻秋惊恐地睁大眼睛,奋力推拒挣扎,嘴唇咬紧着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越是哭喊越会激起施暴者的凶性。 “操你妈的,力气那么大!”曹老板见摁不住他,直接放出了大量的alpha信息素,想凭生理特性压制他,“等会儿在床上你最好也扭得卖力点!” 刺激的气味钻入鼻腔,闻秋一阵头晕目眩,难受得直想吐。几个月来身体的病痛、考试的压力、照顾孩子的疲惫全都像雪崩一样砸了下来,压垮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一把抓住台上的玻璃烟灰缸,劈头盖脸地就朝曹老板砸去。 一声尖锐的鸣响,玻璃飞溅,血腥气弥漫开来。 曹老板也没想到他敢对自己动手,慌忙地一挡,手被划出了鲜红的口子,他“哎哟”怪叫一声,“找死啊你!” 闻秋趁机摆脱他的桎梏,转身跑向门外。那群光头都在角落里面壁,追出来时就慢了一步,抓住了他的制服外套。闻秋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一下子挣脱了外套,拼了命地往前跑去。 只要今天能跑掉,他就立刻回家,带上小知了离开这个城市。就像当初逃离别墅一样,曹老板抓不住他,谁都抓不住他,至少还可以再回到外婆家—— “砰”的一声,闻秋在拐角处迎面撞到了一个人。那感觉简直像是撞到了一堵墙,对方晃也没晃一下,仅是灵巧地侧身一偏,他却七荤八素地往前摔去。 那人倒是心肠好,胳膊一伸就捞住了他,然后便“咦”了一声。 这一耽搁,那群光头全都追了过来。闻秋急得要死,还想要跑,然而男人的胳膊铸铁一般,将他固定在原地,那把嗓音倒是很悦耳:“撞了人不说抱歉吗?” 闻秋这才恍惚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很高,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alpha。当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境地,闻秋都愣了一下。 这种逼人的英俊简直叫人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就说了声“对不起”。 “哦,没关系,不太痛。你也没事吧?”男人松开了他,然后抬起自己的胳膊嗅了嗅,“嗯……桂花味的?” 闻秋的大脑宕机得厉害,所以他一时没理解男人此刻的举动。 而更奇怪的是,当他们在进行这段没营养的对话时,那群光头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大气不敢出地在一旁站着。 难道……他们怕他? 这个认知让闻秋的心颤了颤,一个主意在他脑海里飞快地成形。顾不上羞耻,他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腰,挤出一个甜甜的笑来:“裴少,您终于来啦。” “裴少”闻言低下头,那黑色的眼瞳不带任何温度地看向他,仿佛一种无言的审视。闻秋紧张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知道男人也能感觉到。 那群光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时曹老板也追了过来,大喘气着叫骂道:“怎么不捉住他?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忽然,他望见了alpha,表情立刻凝滞住了,满脸的横肉硬是挤出一个谄笑来:“哦,裴少,您也在啊?” 闻秋一怔,他只是随口编了一个名字,没想到这个alpha真的姓裴! “是啊,刚和姚总打牌,小赢一手,姚总吵着要我请客呢。”裴渡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闻秋僵在原地,有些骑虎难下。他能看得出这个裴少一定具有某种地位,所以会让无法无天的曹老板都感到忌惮。 然而他和曹老板认识,自己却只是一个撞到他的过路人,他凭什么要帮自己呢? 闻秋深吸一口气,忽然抓住了裴少的一只手,按在了自己敞开的领口处,带着泪光抬眼看向他:“不是说好今天陪我的吗?带我一起去嘛。” 裴渡看着他肿胀的半边脸颊、湿红的眼角、还有那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眼神,真像一只可怜的鸟儿,惊慌失措地钻进老鹰的巢穴寻求庇护。 他没兴趣管一个小服务生的事,然而不得不说这张脸真的很符合他的胃口。那皮肤的触感温软细腻,喉结微微颤着,真不敢想象稍微用力掐下去,会有多么美妙的反应。 在裴少没有回应的那两秒里,闻秋的心渐渐荡到了谷底。他赌错了,他看到了男人眼里的兴味,所以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 他已经可以想象自己被曹老板抓住的后果。店里最贱的服务生也不愿意跟他走,因为他玩得很脏,好几次把人玩到医院里去。自己又那样忤逆和弄伤了他…… 曹老板也意识到了什么,搓了搓手道:“裴少别听他胡言乱语的,小宠物不懂事,让您见笑了。我肯定带回去好好调教,改天再来找您赔不是。” 说着,他便来拽闻秋。 然而裴渡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他连一开始那点礼貌的笑意都没有了,只是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曹老板,我的人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宠物了?” “啊?哦,这……” 曹老板一怔,就知道到手的鸭子飞了,这服务生好大的魅力,居然让眼高于顶的裴少都看上了!他心里有气,然而又不敢造次,“哈哈,看来是我搞错了……” 光头里还有不大服气的,上前一步想说什么,曹老板连忙瞪了他一眼,恭敬地朝裴少道:“那么,您慢走。这孩子八成还是个雏,您玩得尽兴……” 裴渡没有再理他,揽着闻秋扬长而去,随便找了一间空房间,将他推了进去,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走廊的光线被吞没殆尽。 空气忽然变得极端静谧,闻秋惊惧地喘息着,不仅仅是因为刚刚逃出生天,更因为突然和一个顶a同处一室,他感到呼吸都变得万分困难。 而且……刚刚的确是自己主动引诱了他,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这个裴少真起了心思,自己还要再逃一次吗? “谢谢……”闻秋目测了一下和门口的距离,决定还是先尝试沟通,“我们之前也不认识,您还能这样帮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你不认识我?”裴渡松弛地在沙发上一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那怎么知道我姓裴?” 事实上,从看到这个omega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有点眼熟,想必是以前在哪里见过,留下了浅浅的印象。 闻秋张了张口,发现真的有口难辩。他一直在受裴家基金会的资助,所以自然记住了这个江河市的名门望族。想要吓跑曹老板那伙人,他下意识就选择了这个姓——谁能想到他真的姓裴! 而且看他的穿着和气质,难道说真的和那个裴家有关系?闻秋心里直打鼓。 见他咬着嘴唇不回答,裴渡也没有一定要一个答案,只是问道:“他们喂你吃了什么药?” 这个问题又让闻秋摸不着头脑,他虽然被曹老板强迫按倒了,但肯定没吃任何不该吃的东西。为什么他会这么问? “我没吃什么药……”闻秋想不明白,所以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就见裴少脸上浮起古怪的笑意,抬手指了指他的胸口。 闻秋低头一看,脑子轰的一下就炸了。他看到衬衫的胸口处有两团湿润,而那两点极为不堪地挺立着。这种制服衬衫本来就很透,被打湿后更是什么都一览无余了。 继而他想到刚才自己撞到裴少,他正好是揽住了自己的胸口。他是男性omega,哺乳期也只有一点点奶水,应该就是那时候挤出来了一点,怪不得当时裴少闻了闻还说是桂花味的——那根本就是自己溢出来的信息素味道! 9 怀璧其罪 闻秋的脸红透了,羞耻感在脑袋里连环爆炸,他人生中绝少有像现在这样,窘迫到根本无法思考,只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裴渡欣赏了一会儿他窘迫的样子,脑子里只有四个字:秀色可餐。这omega是属于那种乍看一眼很惊艳,越看还越养眼的类型。哪怕他此刻狼狈而慌乱,也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动人,格外想叫人欺负一下。 不过裴大少爷比较有品,讲究一个点到为止,所以主动开口道:“听说有种药omega吃了之后会发生这种生理反应,我之前还以为是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闻秋垂着头“嗯”了一声,一滴泪要落不落地挂在睫毛上。 他的发丝很软,在月光下是一种很有光泽的褐色,发尾还有些卷,显得特别乖。裴渡忍不住上手擦了擦他的眼角,“好了,不哭了,”那浓密湿润的眼睫扫过皮肤时,他的心也着实痒了一下,“不是说要陪我玩吗?” 闻秋心里一惊,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裴少想玩什么?” “这个嘛,机会难得,我以前的确没有试过这个。”裴渡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而且刚才味道太淡了,我不确定是不是桂花的味道。所以,让我再尝一尝?” 闻秋很艰难地理解了他的意思,震惊于他怎么能用这样一张毫不下流的脸说出如此下流的话。 “当然,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你不愿意的话可以直接离开。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从我这里赚走一点零花钱。”说着,裴渡拿出了皮夹子,里面鼓鼓囊囊的塞满了钱,大概有五千多,“这是我刚刚打牌赢来的钱,手气还不错吧?你也可以分享我的好运气。” 闻秋本来是该转身就走的,然而看到那厚实的一沓钞票,他忽然就走不动路了。 他太需要这笔钱了,每个月的房租水电、小知了的奶粉和尿不湿、吃不起的菜和开不起的空调…… 现在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如果他有这笔钱,甚至不用再来会所上班,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做最后冲刺。 甚至对方还是一个英俊多金的alpha,耍流氓都耍得彬彬有礼,而他要求的这件事虽然丢人,却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损害。 没有理由不答应。 闻秋只纠结了两秒,就把衬衫扯到一边,沉默地别过了头。 裴渡的呼吸变沉了,如果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现在却是真的起了兴致。他先是揉了揉那小玩意儿,感到了一丝湿润,然后又好奇地弹了弹。 闻秋羞耻地闭上了眼睛。 他前所未有地察觉了自己的不堪,明明一直坚持着不卖身,可现在他却为了一沓钱站在这里任男人亵玩……就因为眼前的男人救过自己,就因为他长相优越、出手阔绰?都是卖,有什么区别? 心里实在太难受了,一开始他还只是默默地流眼泪,到后来开始止不住地抽泣,胸膛高低起伏,眼泪也越流越凶,流满了面颊。 预想中的揉捏或啃咬并没有到来,闻秋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看到裴少抱着胳膊站在对面,打量着自己哭泣的样子。 “干嘛这么可怜,”裴渡叹了一声,“让人想欺负都下不去手。” “对不起……”闻秋狼狈地擦干了眼泪,“你来吧……” 裴渡没动他,只是舔了舔碰触过他的手指,“嗯,真的是桂花味的,连信息素也很招人喜欢。” 然后他把钱包里崭新连号的钱拿出来,放在了桌上,“收着吧。” 再玩下去就把人欺负狠了,对一个可怜兮兮的小服务生,不至于。况且姚总还在等他请客吃饭,他可不打算放人鸽子。 见他要走,闻秋忽然追上来两步,他的脸颊依然绯红一片,但眼神是真诚的:“谢谢你,我、我是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所以才会答应……我不白要你的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吧,等我赚到钱就还给你。” 这年头居然还兴这样骗联系方式吗?裴渡心里觉得好笑,他的联系方式可比这么点钱贵多了,像曹老板之流,或许陪进大几万请客吃饭,都不一定能找到搭上自己的门路。 “不必还,就当作是我的好意吧。”裴渡说。 这个omega很漂亮很可爱,然而他的身份注定了不会在自己的食谱里,裴渡也不会真的傻到相信在这种地方工作的服务生是白纸一张,顶多赞叹他装纯的演技很精湛罢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然而临走前,他又忍不住在omega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好像不占点便宜不痛快似的。直到吃饭前洗手的时候,他还想起了那omega的滋味,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心想还怪甜的。 / 闻秋把钱数了三遍,一共是5200元,赚钱的狂喜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委屈和伤心。他小心地把钱装进贴身口袋里,洗了把脸,然后就跑到领班那里去提了离职。 领班大概是已经听说他被裴少给领走了的事,看他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哟,发达了呀,这点工资都看不上眼了——你什么时候勾搭上裴少的?” 闻秋只是笑笑不说话,这份工作的收入很高,而且很多时候小费比工资更高。然而那种耻辱和委屈也是难以言说的,等到他高考完有了时间和精力,宁可去快餐店赚辛苦钱也绝不要再踏进这里一步。 收好东西正准备走,领班忽然叫住了他:“别走前门,曹老板带着人正准备堵你呢。” 闻秋一听,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得意忘了形,多亏有领班提醒。想到自从来这里打工,受到了很多人的妒恨,一直是领班在提点照顾自己,于是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领班被他吓了一跳,有时他真觉得闻秋身体里住着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明明平时那么机灵,有时又会流露出一派天真的傻气。他咂了咂嘴:“这样吧,我带你从后门走。” 会所的后门连接着一条暗巷,夜已经深了,只有远处大路上的路灯匀来了一点稀薄的光亮。闻秋莫名有些打怵,和领班告别后,他就闷着头向前走,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砰”的关门声,背上的寒毛全竖起来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突然看见了地上的一堆烟头,还冒着未燃尽的火光,显然不久前还有一群人在那里抽烟。闻秋吸了吸鼻子,在空气中闻到了很淡的酒臭味。 他转身就跑。 背后传来了怒骂声:“操,这小子够贼的啊,这都被他发觉了?!” 曹老板带着几个光头从暗巷的拐角里追了出来,还好闻秋发现及时,飞快地跑回了会所后门,慌忙拧动门把手。 “咔嚓”一声沉闷的响动,门没开。 闻秋难以置信地用力拧了几下,分明听到了锁舌清脆的碰撞声——有人在里面把门锁了! 闻秋的心如坠冰窟,用力敲打着铁门:“领班!领班!开门,求你了!” “别敲了,他收了我的钱,怎么会给你开门?”曹老板狞笑着慢慢走近,“你挺有本事的啊?连裴渡都能搬出来。现在怎么不跟在他身后摇尾巴了?” 他和几个光头堵住了小巷唯一的出路,闻秋的后背贴在冰冷的铁门上,除了恐惧还有恨。他恨领班,更恨自己沦落到了这种田地,居然还会轻信他人。 不会再有谁能来救他,裴少那样的人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被曹老板逮住,最好的结果是被强.奸,最坏的结果……他如果回不去了,那没人照顾的小知了也会死,他们会像大城市里的两团垃圾一样,无人在意地烂掉。 “抓住他!”随着曹老板一声怒喝,光头们蜂拥而上。 闻秋飞快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了酒店后厨的垃圾桶上,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 一个小时后,闻秋靠在出租屋那扇油漆剥落的铁门上,剧烈地喘息着。太久没有这样竭尽全力地跑过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嗓子里弥漫着血腥气。 而比疲累更加难以忍受的,是身上浓重的垃圾味道——在那条黑不见底的巷子里,他把垃圾倒在了自己身上,当然也公平地甩到了那群光头和曹老板身上。 曹老板和他的打手们,平时出门都自诩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完全想不到他会用这种自损一千的下三滥招数,被恶心得连连后退之际,也给了闻秋逃脱的机会。 慢慢将气喘匀了,闻秋从贴身的口袋取出那五千多块,小心翼翼地放在抽屉里,然后飞快地钻进了浴室,将自己从头到尾清洗了三遍。 每一块皮肤都被搓洗得发红,指甲不知轻重地划过,在身上留下了道道狰狞的红痕。自虐一般的清洗持续了很久,他濒临崩溃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 闻秋关掉了水龙头,擦掉了镜子上的水雾,在朦胧的水汽中望着自己。 镜子里的青年皮肤苍白,嘴唇殷红,眼瞳清亮,这副皮相在他人生的前十八年为他带来了有限的偏爱和艳羡,在之后带来的却是无尽的不幸与灾难。 是自己不够努力吗?还是不够谨慎不够聪明? 都不是,只是他无力自保,怀璧其罪。一个美貌却又无所依仗的omega,在这个世道就是人尽可欺,猪狗不如。 “我没有错,”闻秋直勾勾地盯着镜子,对自己说,“我也不脏。” “错的是它们,脏的是它们。”他攥紧了洗手台的边缘,手背上青筋毕露,“该死的是它们。” 10 钱和生计的问题 闻秋穿好衣服,稳定好了情绪,才重新出门,去邻居奶奶家把孩子接了回来——抚育孩子的种种艰难是他不曾预料到的,这些好心的邻居委实帮了他不少忙。 小知了叼着自己的拇指,睡得很香甜。闻秋无声地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开始数那五千多块钱。 在今天的诸多不幸中,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至少在这个全是坑害和恶意的世界里,他也曾得到一点珍贵的善意——不,也许不是善意,这五千块对裴大少爷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他花钱只是为了买自己有趣的反应罢了。 将心比心,假如他还有钱,花个五千块就能把一个像裴少那么帅的alpha调戏得手足无措、羞耻哭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花这笔钱的。 闻秋趴在枕头上,想到刚才从曹老板口中听到的名字,打开手机搜索起来。很快,他就在一些新闻报道上,看到了裴渡那张熟悉的脸。 年轻、英俊、多金、极优性alpha、巨额遗产……无数繁华名利的浮云,烘托出了这枚高天的明月。 明明是如此高不可攀的对象,然而每每想到他时,闻秋总想到他舔过手指时那抹戏谑的笑。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了被子里,没轻没重地揉捏起来。想要从痛苦的思索中抽身出去睡个好觉,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今天的感觉来得很快,闻秋渐渐蜷了起来,腿夹紧了被子,在脑海里把那个高高在上的alpha当配菜,很粗暴地招待了自己。 因为孕期激素的缘故,他其实一直不满足,然而他对这种事又怀着本能的厌恶和排斥,所以总是能忍则忍。像今天一样被某个特定alpha激起了兴致,还是头一次。 最后,闻秋把湿漉漉的指尖塞进口中,的确尝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味。 原来是真的,真的会有信息素的味道。 裴渡是什么味道呢? 他藏得太好了,自己一点都没闻到。他不像其他的alpha一样狗性难改,恨不得把自己的信息素撒得满世界都知道。 这种克制也是优越的一种表现,没有人会因为感受不到他的信息素,就不把他当作alpha。 / 闻秋睡了很长很好的一觉,第二天中午才悠悠转醒,感觉浑身筋骨都是酥的软的。小知了居然一夜都没有哭闹,醒了也只是自己玩着玩具,小狗一样的眼睛圆圆地睁着,见到他就咯咯地笑。 “早上好,小知了。怎么这么开心呀?你也知道爸爸赚大钱了吗?”闻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今天晚上他不用再去会所打工了。 从五千二里取出了两千四,他交了本月拖欠的房租以及接下来两个月的房租。又花了600块钱,从网上买了一批奶粉和纸尿裤囤着。200块,给自己买了两套新衣服,昨天那套实在是没法再穿了;140块,买了双耐穿的新鞋;120块,淘了辆二手自行车;60块,买了他心心念念很久的复习资料。 下午他出了门,和同城的卖家碰了头,骑走了自行车。车很不错,还有六成新,车铃响亮,链条丝滑,骑起来有种老兵的可靠感。 他骑去面馆吃了一碗加荷包蛋的牛肉面,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紧接着去超市买了零食和新牙刷新毛巾以及宝宝的新奶瓶。最后去了菜市场,买了肉、蔬菜和水果,装满了车篮子,左右把手还各挂了一袋菜。 买完这所有的东西,一共只花了400块不到。 闻秋简直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挥霍了一整天回来,所有想买的都买到了,肚子也吃得饱饱的。就这样,他手上还剩下了一千多点,加上之前的积蓄和基金会的补助,他可以轻轻松松活到高考,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等高考结束,还有三个月的假期,他只要努力地打工挣钱,学费和生活费也都有了。这时候想到裴渡,闻秋只有满心的欢喜,心想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早知道昨天就狠狠亲他一口了。 / 这一年6月,闻秋参加了迟来三年的高考。 三年前在高中的时候,他的成绩能够上全国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是名副其实的尖子生。这三年发生了种种变故,所幸他的心性还在,自制力也还在,把以前学透了的东西再翻出来啃一遍,也恢复了过去七八成的功力。 考后20天就出了结果。闻秋的成绩果然超出了江河大学的往年录取线,然而超出不多。这意味着如果选江河大学的话,他很难上很好的专业;选其他次一等的大学的话,他心里又有点不甘。 和其他考生不一样,闻秋没有能咨询的人。他身边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宝宝,每天不是哇哇大哭就是嘎嘎傻乐,提不出半点有价值的建议。 一番比对之后,闻秋只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江河大学的中文系,这是他喜欢的也是擅长的领域,然而未必能赚大钱;另一个是江河商贸大学的金融系,据说毕业生平均年薪20万。 闻秋无比纠结,甚至去庙里求了签,然而还是无法抉择。截止日一天天靠近,最后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却是一个很微妙的因素——他忽然想起搜裴渡资料的时候,发现他是江河大学的博士生。 鬼使神差的,闻秋把江河大学填成了第一志愿。 因为遇到他时交了好运,所以冥冥中感到他存在的地方,一定也会有幸运的事发生。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闻秋买了两瓶烧酒,炒了花生米拌了下酒菜,在出租屋里喝得烂醉。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有多么辛苦,他为自己而干杯。 接下来的一个暑假,闻秋白天当家教补课,晚上在餐馆后厨帮工,闲下来继续接翻译稿,拼了命地赚钱。 他搬了家,搬到了大学城附近的城中村,骑车半小时就能到学校。出去打工的时候他就把小知了托付给对门的阿姨照顾,每个月给阿姨500块钱辛苦费。 这一路风吹日晒下来,他不再像原来那样苍白如纸了,气色健康得多。饭量差不多是过去的两倍,胳膊腿都涨了力气,手脚都磨出了茧子。不过他的心情很好,只要干活就有钱赚,每一分都是自己应得的,不像在别墅的时候要卖孩子换五百万,那时候他天天都绝望得想死。 小知了也长大了一圈,刚刚学会了打滚,天天在床上翻来覆去玩得不亦乐乎。这小子不知怎么组合的基因,长得无比可爱,闻秋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亲爹滤镜,才会每次都被他萌得半死。 然而事实证明,小区里的大爷大妈们,没有一个不为小知了而绝倒。楼下那刚学会说话的丫丫,张口闭口都是要和小知了一起玩。 超优性是有代价的,小知了的信息素缺乏症依然不见好,每个月光是买补剂就得花去八百多。听医生说,这个病可能会一直持续到孩子青春期分化为止,想要彻底痊愈,就必须长期沉浸式接触alpha生父的信息素。 闻秋上哪去搞那玩意儿,只能认命地打工赚钱买药。 开学后闻秋就变得更忙碌了。他每天戴着帽子口罩,一阵风一样地去上课,下了课就迅速奔往打工地,以至于头一个星期下来,还有同班同学不知道他的存在。 新生的生活丰富多彩,尤其是各种各样的社团眼花缭乱。江河大学有全国闻名的戏剧社,他们每年都会在江河大剧院举行正式演出,从中还诞生了很多著名的话剧演员。前年的时候,某校友兼著名演员还给学校捐赠了一座剧院,现在作为戏剧社的活动场地。 每次路过那座纯白大理石建造的剧院,闻秋就会长久地出神。他小时候想当演员,长大了一些后想当编剧,现在想进去当观众都没有时间。 没有钱,就不配有梦想。他唯一参加的团体是学校的勤工俭学组织,里面经常会发布一些比较好的工作机会。在开学第一个月,他就申请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去ao联谊会的后厨帮忙,一个人干两份活,能拿800块。 学校的alpha联合会在湖畔租了一个很大的轰趴别墅,把刚入学的水嫩小o们全都薅了过去,美其名曰交流感情。 闻秋也去了,不过是穿着围裙、戴着口罩在后厨忙碌。当他在用一根根铁签串烧烤食材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巨大的音乐声,还有年轻男女们的欢笑嬉闹声。 厨房开了空调也很热,简直像个蒸笼一样,闻秋抬起胳膊,用衣袖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心里盘算着忙完这一天就能领到现钱,正好够买这个月的alpha信息素补剂。正巧翻译稿件的500块也到账了,要不要给小知了换个好点的牌子试试?之前那个便宜货效果一直不太好…… 忽然厨房门打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倾泻而入,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喊道:“啤酒不够了,快送点出来!” “好,马上来!”闻秋也扯着嗓子回了一声。 他脱了手套,从冷库里一口气搬了两箱啤酒出来。这段时间的体力劳作,他的确是长了力气,搬两箱也不觉得吃力,稳稳当当地就走了出去。 “哎,留神点儿,小心别撞了!” “啤酒来了,放这里放这里!热死我了!” 闻秋把箱子撂在地上,才发现周围是一群omega,都躲在遮阳伞下,兴致勃勃地看前面的表演。一群alpha正在表演街舞,炫酷的动作时不时引起omega们的尖叫,一个小女生激动得都叫破了音。 闻秋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无声地笑了笑,他蹲下来开了啤酒箱,然后用起子开了酒瓶,一瓶瓶地把冰啤酒分给大汗淋漓的学生们。 “哇,好冰!”那个小女生接过啤酒,一惊一乍地叫了一声,下意识低头扫了他一眼,忽然愣住了。 她看见了口罩和鸭舌帽下,一双异常美丽的绿眼睛。 然而那个沉默的男生很快就别开了眼睛,用箱子麻利地收拾了空酒瓶和垃圾,又回了厨房。 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新的劲爆八卦吸引: “喂,听说了吗?这次alpha联合会下了血本,把裴渡学长也请过来了!” “裴渡?!我草,你说那个裴渡也来了?!救命啊,早知道我把自己的战袍穿出来了啊啊啊!” “听说咱们会长脸都气绿了,这一届的新生里好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omega,这下气势完全被那边比下去了……” “哈哈哈这有什么,怎么想都是我们赚了吧——那可是裴渡诶!” 11 记忆中的少年 裴渡纯粹是被安云起给硬拉过来的。 他发小是个人来疯,绝对不会错过这种派对,直接杀上门把蜗居写论文的裴渡给拽了出来。 安云起是出了名的花,交往快分手也快,然而和每一任都玩得很开心。他享受地吸了一口满是荷尔蒙的空气,“啊啊,这么多新鲜水嫩的omega,你总有能看上眼的吧?操,快看那边那个妞,辣死了!” 裴渡一眼扫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身材惹火的新生,两个胸垫得像水球似的。 “喂喂,你那个四大皆空的表情算什么?”安云起拿胳膊肘捅了捅他,“这身材都忍得住?” “我又不是种马,有什么忍不住的?”裴渡悠闲地拈起盘子里的小饼干咬了一口,酥脆香浓,怪好吃的。 安云起再接再厉,一路热情地给他推荐了不少美人儿,裴渡都没什么表示。最后安云起很担忧地扶住他的肩膀:“哥们,莫非你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裴渡笑了,“自从13岁那年你在厕所偷看了我一眼,你不是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和我一起去厕所了吗?” 安云起炸毛了,小声叫道:“靠,知道你大了,你就炫耀吧!” 裴渡也说不上来,虽然派对里的确有不少俊男美女,然而他总是不自觉地和记忆中的一张脸比较。那个人明明哭得很狼狈,穿着很下贱,可经过几个月记忆的淘洗之后,他反倒变成了一朵被雨水淋湿的玫瑰,昭彰着自己未曾被采撷的明艳。 他虽然兴趣缺缺,然而猎艳者们可不会错过这次机会。裴渡逐渐被来搭讪的人搞烦了,抓住机会就和安云起一起拐进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接近别墅的后门,一个人也没有,嘈杂的音乐声都被甩到了身后很远的地方。 安云起伸了个懒腰:“啊哈,累死我了,太受欢迎也是种罪……嗯?好香的味道,是饼干烤好了吗?刚才那种饼干好好吃,没一会儿就被抢光了。走走走,我们先去叼一嘴。” 他像狗一样,吸着鼻子就朝后厨走去,裴渡高度赞同他关于饼干的评价,准备一同去后厨整点刚出炉的饼干。 绕过小花坛,就看到了后厨敞开的大门,一个男生正坐在台阶上啃西瓜,看到他们便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他一看就是厨房的帮工,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裤管卷到了膝盖,短袖捋到了肩膀,额发用两个小卡子别在了脑袋上。即使如此,白皙的皮肤上也都是流淌不停的汗珠,那双淡绿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有种小动物般的惊慌。 “哦哦哦!”安云起第一眼瞟到他,就发出了一阵纨绔子弟的逼动静,他拿胳膊肘捅了身边的裴渡一下,“你看那个,啧啧啧!” 裴渡站着没动,然而他看向那位的眼神直勾勾的。安云起嘿嘿一笑,心想你小子不是眼高于顶么,怎么碰到真正的美人,也看直眼了? 果然,裴渡主动上前一步,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闻秋哪里想到忙里偷闲吃个西瓜都能碰到裴渡,每次被他撞到时自己还都一副狼狈相。他不好意思地放下西瓜皮,擦了擦脸上的西瓜汁,满脸真诚地问道:“嗯……我们认识?” 安云起的眼神像强光手电一样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裴渡搭讪被拒绝,真他妈破天荒头一回啊。 “你忘记了?”裴渡可不会由着他装傻,似笑非笑道,“那天我帮了你,你不是还请我喝了桂花撞奶吗?” “桂花撞奶?”安云起一脸疑惑,“新出的奶茶吗?” 可不知道怎么的,那个omega听到这句话,耳朵尖一下子红透了,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眼神乱飞:“哦哦,原来、原来是你啊,真的好久不见……” “那家店好像没再看你去过,现在在这里打工?”裴渡笑眯眯地问。 “来帮忙的,赚点生活费。”闻秋不想让他看轻,把围裙扯开一点,露出了印着学院logo的新生t恤。 裴渡倒真的有点惊讶,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一边在那种地方打工,一边考上江大的。 “原来是文院的学弟,”裴渡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一个热心的学长,“我们经院就在文院边上,有空我带你逛逛学校。” 他一靠近,闻秋就忍不住蹭蹭往后退。裴渡给他的印象很好,然而与他相关的那段记忆实在是太混沌了。而且哪怕他看起来亲和友善,也改变不了他天灾的本质——这样的人即使只是从自己的人生里过境,也会掀起天翻地覆的灾变。 闻秋本能地想逃避,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扯了个借口:“我要去忙了,饼干快烤好了……” “原来那个饼干是你做的,”裴渡没有再上前,给警惕的小动物留出心理安全空间,“特别好吃。” “谢谢,你喜欢就好。”闻秋飞快地说了一声,就躲回了厨房里。 他一走,安云起立刻咋胡开了:“卧槽,你上哪里认识了这么个小漂亮!害羞的样子真是绝色!这还不想办法约出来?” “他不是害羞。”裴渡道,“他是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躲也没用。”安云起和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太清楚裴渡的本性了,“你想要搞到的东西,什么时候失手过。” 不过他就是好奇,像裴渡这种人,送上门的还要挑挑拣拣,这还是头一回对某个人表现出明显的兴趣。两人到底什么时候见的面?对了,“桂花撞奶”是哪家店的新品来着? 安云起正琢磨着,忽然听裴渡问道:“你不觉得他眼熟吗?” 眼熟吗?似乎是有点,但是安云起向来觉得自己和全天下的美人儿都是未曾蒙面的红颜知己……对了,那双眼睛很特别,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 “啊,兴许是闻家的那个小少爷!”安云起一敲拳头,“对了,你也见过一次的,应该是我们上中学那会儿,王少不是拉了一帮人去他家新开的游乐园玩嘛?” 他这么一提醒,裴渡模模糊糊的印象终于也清晰起来了,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同去的人当天玩了什么早就记不清楚,然而有一个小孩倒是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 “我记得那个小娇气包也是绿眼睛来着,好像是什么混血儿。”安云起说,“仗着自己长得可爱,脾气大得不得了,一群傻大个alpha还争着给他打遮阳伞,连王少都特别宠着他……” 裴渡记住的却是另一件事,当时他正无聊闲逛,忽然发现气球摊那里有个人射得特别准,便驻足观看了一会儿。那绿眸的少年端着枪,神情极为专注,一枪一个气球,百发百中,很快就赢得了头奖——一只巨大的兔子玩偶,引人注目地摆在奖品栏的最上方。 那绿眼睛的孩子太小了,踮起脚尖都够不到他的战利品。 王少当时也在那儿,便替他把兔子抱下来拿了过去。正巧这时候一帮人从云霄飞车那儿过来,看到了这一幕,便开始起哄:“王少好枪法!” “牛逼!全打中才能赢到这只兔子吧!” “好可爱,让我摸摸看吧王哥……” “哎呀,人家打了兔子送给小男友,你掺和什么?” 王少是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也是这群人的绝对中心,他面带微笑接受了所有人的奉承,就如同一个狩猎归来的国王一样,将巨大兔子玩偶塞进了少年的怀里,“送你了。” 那少年抱着和他差不多高的兔子,仰着脸看向王少,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说道:“这是我自己赢来的奖品,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清朗的声线如珠玉般坠在地上,空气刹那间变得极为安静。一群半大的孩子,也在瞬间察觉了那种尴尬和窒息。 王少的脸黑了,从来没有人敢让他,一个身世显赫的alpha,在大庭广众下这样丢面子。自己处处宠着他让着他,他却如此不知好歹:“你什么意思?!” 周围人都嘀咕开了:“就是呀,人家好心把兔子送给你,还不说谢谢!” “就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呗,觉得别人都得让着他……” 尽管没有人看到前情,但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王少是赢得胜利的人。 少年倔强地站在人群中间,被千夫所指。他气得眼眶通红,走上前去把兔子往王少怀里一塞,叫道:“你自己留着吧!” 然后他大步走到了气球摊位前,甩下十块钱,端起枪就开始射击。 “砰——砰——砰——”每一枪都快准狠地射爆一只气球,好像那是敌人的脑袋。最后一只气球爆掉,少年干脆利落地收枪,自己从跳起来拽了一只和兔子一样大的鲨鱼玩偶下来。 他抱着玩偶,威风凛凛地环视了周围人一圈,仿佛一个骄傲的士兵,尽管眼圈还红着,嘴角却挂着得意的笑:“谁还想要?再来一次我还是能赢。” 一片鸦雀无声,王少恼羞成怒,恨不得踹他一脚。周围的人观察着他的脸色,都上来劝慰,又指责少年没有礼貌。那少年却懒得再听,一个人抱着玩偶、昂首挺胸地走了。 接下来的半天,王少依然是众星捧月,走到哪里都前拥后簇。裴渡偶尔扫到几眼,发现那个少年就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和他的超大号鲨鱼一起坐旋转木马、玩旋转茶杯、看歌舞演出…… 他不觉得那少年有错,只是认为他不懂得这世界的游戏规则。 这样的人往往要吃许多苦头、流许多血泪,直到遍体鳞伤,才能看清世界的真相。 安云起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那姓闻的小子特别不识好歹,谁的面子都不给。我就记得他眼睛特别大睫毛特别长,跟个洋娃娃似的……你觉得刚才那新生就是闻家小少爷?” 裴渡摸着下巴,记忆中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然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笃定:“嗯,我觉得是。” “我觉得不是。”安云起说,“闻家的小少爷怎么可能穿得那么破烂,坐在台阶上吃西瓜啊?他那么娇气,还特别爱虚荣,明明不是自己赢的奖品,非要撒谎……” 裴渡觉得很神奇,明明当初他和安云起目睹了同样的事,然而安云起的记忆似乎出现了偏差:王少变成了宽容大度的正面角色,是永远不会错的alpha;而那个小少爷仍然是无理取闹,惹得众人不愉快的娇气包。 “但是绿眼睛的混血儿很少见吧?”裴渡说。 “nonono,你要相信人的本性难移,”安云起很自信,“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就算饿死也不可能出来打工的。” “本性难移吗……”某种程度上,裴渡其实很赞同这四个字,因而也更好奇是什么让闻小少爷变成了如今这样。 安云起正闲出屁来,眼珠一转就转出了个坏主意,他勾住裴渡的肩膀,眼神朝厨房瞟了瞟:“我有个办法,能验出来他是不是那个小少爷。怎么样,要来打赌吗?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裴渡插着口袋,无所谓地笑道:“好啊。” 12 “头等大奖” 安云起溜达到了厨房,就看到小美人儿的饼干已经全部烤好了。 刚出炉的糖霜饼干散发出浓郁的甜香,他足足做了八大盘,每一片饼干上面都用糖霜画出了蓝白相间的江河大学标志。 “哇哦,这些都是你做的?”安云起惊讶道。 “嗯。”闻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做这几盘饼干花了他一下午的时间,尤其是一个个画出校徽的形状,他的胳膊到现在都是麻的。不过看着成品,他还是非常满意的,觉得一下午的苦工没有白费。 “看起来超好吃的啊!”安云起啧啧称赞,“我能先尝一个吗?” 闻秋瞄了他一眼,知道他是裴渡的朋友,八成又是什么大少爷。他是那种非常讨人喜欢的相貌,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叫人难以拒绝。 “不行。”闻秋拍开了他暗戳戳的爪子,“这是活动用的,里面有一个饼干是有草莓夹心的,谁抽中的话就能赢得今天的超级大奖。” 这是学姐交代给他的任务,所谓的“超级大奖”,就是可以选择在场任何一位异性提出约会邀请,而对方不能拒绝。 安云起看来看去,觉得每个饼干都长得一样,于是眼巴巴地看着闻秋:“哪个是夹心的?你偷偷告诉我好不好?如果我抽中的话,约你你就没法拒绝了吧?” “呃……”闻秋被他油得差点跌个跟头,正想义正词严地拒绝,安云起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好啦好啦,开个玩笑。我帮你端出去吧。你那么辛苦,坐下休息会儿。” 闻秋也的确是累得慌,而且不是太想在外面抛头露面,有人愿意来帮忙自然最好,“那我去和学姐说一声,你把饼干放在那边铺着白桌布的桌子上就行了,谢谢。” “不客气~”安云起就把烤盘全都装进了小推车,乐呵地推着饼干出去了。 闻秋去找负责活动的学姐说完后,便脱了围裙,重新戴好帽子口罩,准备去外面看一眼。 于他而言,做饭是一种工作,也是一件幸福的事。看到人们因品尝自己做的东西而露出笑容,会让他产生巨大的幸福感。 外面果然很热闹,只见安云起站在人群中央,他那高个子和优越的外貌立刻让他成为了人群的焦点。自己做好的饼干就整齐地排在桌上,在阳光下色泽亮丽,惹人喜爱。 “牛逼啊安少!想不到你还藏着这一手呢!” “卧槽这饼干做得比店里还漂亮,我能带回家收藏吗?这怎么舍得吃啊!” “我的天啊,这种居家好男人哪里找,呜呜呜对不起裴少,我要移情别恋了……” 闻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安云起微笑着接受众人的赞誉。明明知道做这种饼干需要多大的工作量,可是人们仍然毫不吝惜地献出夸赞,好像他真的是他们口中那无所不能的安少。 安云起的目光扫过了他,忽然又定住了,朝他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闻秋站在屋檐下,怔怔地与他对视了一秒,然后沉默地别开了目光。 好像在久远的过去,发生过差不多的事情……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做的?闻秋已经记不清了。 因为这样的事总是发生,反反复复,直到他皮开肉绽,终于懂得了残酷的现实。有些人就是命运的宠儿,他们的天性不是创造而是掠夺,却总是攻城掠池,战无不胜。 成果被抢走了又怎么样?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这么点廉价的饼干换取什么,也没有期待任何夸赞和回报。他出来,只是想听到有人说一句好吃,让自己疲惫到颤抖的手,得到一丝可悲的安慰罢了。 闻秋并不知道,他的反应被在场的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裴渡无聊地托着腮,看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反应——不,干脆就是没有反应。那本该十分动人的面目掩藏在帽子和口罩下,旁人丝毫无法窥进那团沉默的迷雾里。 输了啊,真不爽。 之前觉得他不懂这世界的游戏规则,现在他懂了,却又叫人失望。 安云起的实验大获成功,非常得意地瞟了他一眼,然后隔空朝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愿赌服输”。 裴渡耸了耸肩,表示悉听尊便。 于是安云起更来劲了,大声宣布道:“咳咳,大家听我说!饼干里面藏着一个头等大奖哦!这些饼干里只有一块有夹心,谁能吃到谁就可以——” 他故意卖关子,拖长了调子,所有人的情绪都被他调动起来,屏住了呼吸。 安云起的笑容扩大了:“今天直到活动结束都可以坐在裴渡的大腿上!” “噢噢噢噢噢——”现场立刻发出了一阵欢呼和起哄声。 太刺激了,太超过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居然变成了唾手可得的奖品。只要能选中那一块唯一有夹心的饼干,就能成为今天最大的幸运儿! 所有的目光都朝裴渡看去,裴渡靠在座椅上,大方地笑了笑:“最近锻炼得有点过,不要嫌太硬就好。” 这话一出,omega们都快要疯了,脸红心跳得不行,现场的信息素都浓郁了一倍。 他们紧紧地盯着桌上的饼干,谁都不敢率先伸手去拿,唯恐错过了正确答案。可是无论怎样看,每一片饼干都长得一模一样,好像全是一个饼干妈妈生的。 就在这无比紧张的一秒中,人群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拿走了烤盘上平平无奇的一块饼干。 所有的目光都朝他涌去,然后是轻轻的“咔嚓”一声,那人随手掰开了饼干,里面的草莓夹心就这么流了出来。 所有人都傻眼了。因为拿走幸运饼干的,不是参加聚会的omega,而是一个后厨的帮工。其实看他满身的面粉就知道了,他才是饼干的真正制作者,所以才能从一模一样的饼干里挑出那一块。 “操,你谁啊!这是给你准备的吗?!” “啊啊啊我刚才就想拿这一块的!不行,重新来!”如梦初醒的omega们这才蜂拥而上抢光了其他饼干,当然,掰开后发现里面全是没有馅的。 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简直是天上的扫把星掉下来,非得扫众人的兴。难道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家伙,也打算去吸引裴渡学长的注意力?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敢癞蛤蟆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嫉妒的目光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去,却见那古怪的扫把星掰开饼干后,自己也不吃,而是三两步走到安云起面前,怼着他的嘴就把饼干塞了进去。 安云起猝不及防就张口吃了:“唔唔唔?!” 于是气氛陡然一变,从刚才开始就心怀不满的alpha们开始起哄,要抬着安云起去坐裴渡的大腿。安云起被alpha们围追堵截,发出了一长串惨叫:“啊啊啊啊这种事情不要啊!兄弟救我!” “不要,”裴渡不仅见死不救,表情还十分嫌弃,“好恶心。” 最后这场闹剧在欢声笑语(以及安云起的惨叫)中圆满收场,没有任何一条经过充分锻炼的大腿受到伤害。 饼干在玩闹中撒得满地都是,裴渡最后挑了一块尝了尝,那味道其实是非常好的,做得也十分用心,实在不应该得到这种对待。他扫了眼门廊,发现那绿眼睛的漂亮孩子,果然早就不在那里了。 / 入夜,大多数学生都醉醺醺地回去了,喧嚣一时的别墅忽然变得十分安静,只有几盏昏黄的灯亮着,夏夜的虫鸣不休。 闻秋忙到好晚,厨房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筋骨不是酸的,胳膊沉得抬不起来,眼皮子也直往下坠。 “辛苦了小闻,今天多亏有你在。”学姐把一个大红包塞到他手里。 闻秋拿着红包,心里就踏实了,“谢谢学姐。”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早课呢。”学姐拍拍他的背。 闻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边数钱一边往外走,总共8张票子数了三遍才安心。应该还有几个喝得烂醉的人没走,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路过沙发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腰,然后将他往怀里一带。闻秋猝不及防就朝后跌去,就好像落入陷阱的野兽,结结实实地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在受到惊吓时他并不会大喊大叫,倒是身体极为敏捷地扭身就要跑。然而那只手极为霸道,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 明明没有灯光,可闻秋还是从那条有力的胳膊认出了他,小声唤道:“裴渡……” “中了头奖,”裴渡环着他的腰不肯放,说话时灼热的吐息都喷在了他背上,“不兑现吗?” 闻秋紧绷着不敢动,他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头等大奖”——他正坐在alpha的腿上,隔着裤子能感受到紧致而略有弹性的肌肉,而男人从背后抱得那么紧,那胸膛的热度也紧紧地贴着他,好像熨斗一样将他熨得服帖又平整。 呼噜声在很近的地方连绵不绝地响着,一个醉倒的男生在说梦话,门外传来了喝酒聊天的动静。这一切的声音很远又很近,成为了心跳巨大轰鸣的伴奏音。 闻秋停止了挣扎,他心里其实很抗拒,但因为那人是裴渡,所以他又有点不想推开——或许是虚荣心作祟吧,那么多人渴望的东西,偏偏自己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得到了。 裴渡虽然是一时兴起才逮住他的,然而心里的确也有想要问的事:“白天的时候为什么要站出来?明明一开始都决定忍耐了不是吗?” “……”闻秋无法回答,因为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没有考虑一秒安云起的身份地位,自己是不是惹得起,在那一刻他的身体就率先做出了行动。 现在想来,促使他冲动行事的,应该是一种义愤。他闷闷地说:“我不喜欢他拿你找乐子。” “你帮过我,”闻秋又很快地补充道,“所以我也想帮你。” 虽然看他现在搂着自己不放的样子,闻秋开始怀疑自己是帮倒忙——裴渡说不定很享受被随便哪个omega坐大腿的滋味呢! “哦,原来如此,”裴渡带着笑的声音仿佛是贴着他的肩胛骨传进来的,“你对我真好。” 闻秋有点受不了这个,而且他在扭动挣扎中感觉屁股蹭到了不该蹭的地方,微妙的触感让他的脸有点发烧。 裴渡的手却在他的背上摸索着,像弹琴一样轻轻地掠过,最后注意到了他的后衣领里仿佛有什么,便毫无顾忌地翻开来一看。 学院服结实耐穿,闻秋一拿到就在标签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怕弄丢了。 裴渡又笑了,觉得这人的确可爱,像小学生一样还在衣服上写名字。 “闻秋。”他读出了那两个工整的字迹。很朴素的名字,让人想到了天空高远的秋天,他们靠得这样近,依稀还能闻到那带着淡淡奶味的桂花香。 安云起说那个游乐园里的少年是“闻家的少爷”,的确是他,自己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流落到这个地步。闻秋一开始能忍气吞声,最后却为了自己而站出来,看来这么多年头破血流地磋磨,并没有磨掉他所有的棱角。 闻秋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他在竭力安抚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刚刚得到的工资红包拿出来,想要塞进裴渡手里,“这是800块钱,剩下的4400,我以后再找机会还你。” “我不需要你还。”裴渡并不肯收下,“况且你这样一笔又一笔的,要还到什么时候?” 可是这是劳累了一天才好不容易赚到的工钱,天知道交出去时他心里都在滴血……当然了,对于裴大少爷来说,这是一笔无足轻重的钱,闻秋攥紧了手里的红包,嗫嚅道:“我会想办法一次性还你的,一个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四年,你不用担心,反正文院离经院很近,我又跑不掉……” “那好吧。”裴渡松开了禁锢他的手,掏出手机,打开了二维码名片。 闻秋第一时间就跳了起来,迅速和他拉开距离,“做什么?” “加个联系方式啊。”裴渡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然你跑了怎么办?” 13 香水 从派对回来的第二天早上,裴渡就感到头脑发热,身体也出现了一系列反应。 这是alpha的易感期到了。 他的易感期无比准时,雷打不动每三个月一次。然而这一次居然提前了好几天。 他从枕头底下摸索着找到了手机,打电话给姜助理,“喂,姜姐,我的易感期提前到了,家里的抑制剂应该已经用完了。” “明白,马上送过来。”姜助理一贯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一次提前了四天,是昨天接触了太多omega信息素的缘故?” “不,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裴渡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搞不好是因为某一个omega……” 很快,效率超高的姜助理就带着抑制剂登门了。裴渡刚洗完澡,身上裹着浴袍,还带着湿淋淋的水汽,正在厨房岛台上给自己冲咖啡。 “长期使用抑制剂对您的健康不利,定期找omega纾解欲望是更优的选择,”姜助理把抑制剂放在了桌上,推了推眼镜,“需要我叫他来帮您度过易感期吗?” “叫谁?” “引起您易感期提前的那一位。” 裴渡抬头瞥了她一眼,有时候助理太过精明能干大包大揽,反倒惹人不快。 至于她的提议,裴渡承认自己对闻秋的外貌和气息都有些兴趣,但那也只是兴趣而已。况且那孩子还特别害羞和警觉,要是知道了姜助理的企图,恐怕会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躲起来吧? 脑袋里浮现了兔耳朵闻秋抱头蹲防的画面,裴渡不由一笑:“别去,别把人吓跑了。” 姜静澜默默地看了老板一眼,心想你现在这副笑容就很吓人,“明白了。”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本笔记本,开始日常的汇报。裴渡有一家自己的初创公司,同时还在家族企业里兼任要职,每天的工作堆积如山,然而他处理的效率也高得惊人。 很快,姜助理的笔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今晨收到一个邀请:伯利恒香水的品牌方希望邀请您参加本周六晚上的香水展。他们家以制作omega香水闻名,代表作有‘99个吻’系列,很多社会名流都是他们的忠实客户。” 裴渡搅拌着咖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这就是懒得去的意思,姜静澜默默地在小笔记本上记了一笔:“另外,品牌方希望为您定制一款专属香水,这系列的香水都是由omega的信息素提炼而成的,每一款都独一无二。请问您有什么气味偏好吗?” 裴渡其实并没有什么偏好,每年各大品牌送的礼物堆积如山,他其实也很少拆开来看,于是随口道:“桂花味的吧。” “好的,抑制剂我就放桌上了,接下来三天的行程我都会帮您推掉,有任何问题请联系我。” 姜静澜离开公寓后,便给品牌方打了电话,转达了裴渡的指示。 “桂花味?”对方有些疑惑。 一般这种客户提的要求都比较统一,都是什么雪松幽兰之类,比较稀有且能彰显品味。他们没想到裴大少爷的要求居然是平平无奇的桂花味。 这一次的香水展集团非常重视,为了能请到裴少,公关部门也在姜助理身上下了血本,于是便客客气气地问道:“姜姐能给一些提示吗?我们也怕做得不好,让裴少不满意。” “江大这一届的新生里有个omega,裴少对他表现出了兴趣,你们不妨从这个方向使点力。”姜静澜点到为止。 双方都是人精,对面立刻便会了意,“谢谢姜姐提点。” / 闻秋接到了一份奇怪的兼职。 对方是个非常有名的香水品牌,邀请他去做“香水模特”。尽管不知道所谓的“香水模特”要做什么,但是那2000块的工资让他疯狂心动了。 闻秋果断翘了最后两节英语课,骑着自行车便来到了伯利恒香水的大楼下。 这幢楼也是一个地标性建筑,后现代风格的弧形轮廓极具视觉冲击力,各色鲜花的点缀又给大楼平添了几分典雅。从进门的那一刻起,闻秋就闻到了一种沁人心脾的甜香,让他的心都愉快地飘了起来。 调香师小姐姐也很亲切,详细为他讲述了工作内容。闻秋也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赚的钱,只要在一个小房间里坐上几小时,2000块就到手了。 按照指示,他用温水吞服了胶囊。这是安全合法的催情剂,吃完后不久,他就陷入了假性发情的状态,后颈的腺体渐渐发热,释放出了大量信息素。 他一个人坐在一间小房间里,有进出风的装置不断把他的信息素输送到加工室。据说在那里他的信息素会被加工成一瓶香水,这也是伯利恒的主打产品。 小房间里很贴心地准备了零食水果,还给了他一个ipad可以看电影。假性发情有些难受,不过总比干活的劳累要好。闻秋迷迷糊糊地坐了两个多小时,看完了一部感人至深的爱情片,他的信息素就收集好了。 调香师小姐姐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管口红和一沓小卡片。她把口红细细地涂在了闻秋的嘴唇上,然后让他用力地亲一口卡片,留下吻痕。 闻秋虽然一脑袋疑问,但还是按她的指示反复亲了好几下,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吻痕。小姐姐笑着递给他一张湿巾纸:“到时候这张有吻痕的卡片会挂在香水瓶上,也是独一无二的。” “哦……”有钱人真会玩啊,闻秋擦干净嘴上的口红,“就这样就结束了吗?” “是的,感谢您的配合,信息素的收集非常成功。”小姐姐说,“钱很快就会转到您的账上,请注意查收。” 果然,还没走出伯利恒的大楼,闻秋就收到了2000块的转账,他本来就晕乎乎的脑袋更晕了,恨不得给每一个无辜路人大大的拥抱。 趁着手里攥着钱,他顺路就去了楼下药店,准备囤一点信息素补剂,结果绕了两圈之后,发现自己常买的那个牌子不见了。 “老板,信源牌的alpha信息素补剂怎么没有了?” “啊,你说那个药,停产了好像是。”药店老板靠在躺椅上,一条条地刷短视频,刺耳的罐头笑声响个不停。 “什么?停产了?!”闻秋急了,“怎么好端端地就停产了?” “还能为什么,没市场呗,我这家店每个月也就你会过来买。”药店老板头也不抬地说,“喏,那边不是还有进口的塞福特牌吗?那个效果更好。” “那个要贵500块钱!”闻秋的好心情消失无踪,转头就走,他在网店里搜索这种药,发现网上的都被抢光了。很多和他一样的病人家属都在抱怨,没有这种相对便宜的国产药,他们都被迫去买昂贵的进口药。 信息素缺乏症是罕见病,几乎只在极优性孩子身上发作,而一般极优性的孩子都有强大的alpha父亲,能够源源不断地提供信息素。所以这种药的需求量很低,销量恐怕一直不是太好。 他又开始刷各大软件寻找货源。有条哭诉的视频是一个单亲omega妈妈发的,闻秋翻到评论区,立刻看到了几条刺眼的评论:“矫情什么?有这时间哭,给孩子找个alpha后爹不就行了吗?” “美女留个联系方式呗?我身上信息素管够[墨镜][坏笑]” “出来卖惨还画那么精致的妆,其实是为了炫耀极优性宝宝吧?” 闻秋气得血压飙升,但也顾不上和人对线,他骑着自行车逛遍了附近的大小药店,总算买到一些信源牌的存货。 2000块一下子就花光了,自己还搭进去一点,可囤的这些只够紧巴巴用3个月的。那之后就要花每个月1300买进口药,医保半点报销不了……光是打工维持现在的生活,他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之后怎么办,他心里茫茫然地没有想法。 或许评论说得对,他是矫情,其实只要找一个alpha,活的会呼吸的那种,每个月就能蹭到免费信息素了。凭他的长相,找一个过得去的人,其实也很容易。 但闻秋就是不愿意,想到要为了这种事去勾引和利用一个alpha,他就发自内心地感到恶心。只要他还能凭自己的双手挣到钱,他就不允许自己那么做。 本来就在假性发情期,回到家时闻秋累得腿软,他敲了敲邻居家的门,“吴阿姨,我来接小知了回家了。” 吴阿姨开了门,脸色不是太好,刻意地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小声嘀咕道:“又回来得那么晚……” “对不起,今天有点事耽搁了……”闻秋低头道歉,吴阿姨就让开了一条缝让他进去。 吴阿姨的孙子三岁,正在地上爬来爬去玩赛车,小知了躺在摇篮里,哇哇大哭。闻秋连忙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哄,小知了揪着他的衣服,咿咿呀呀的嗓子都哭哑了。 “整天就哭哭哭,吵得人头痛,我本来就有偏头痛。”吴阿姨又抱怨道。 就这样把孩子丢那儿,他当然要哭了。闻秋心疼得不行,然而也不敢反驳,因为把孩子丢给邻居的是自己,是他没能力把人照顾好。 说了一千句道歉和感谢的话,闻秋灰溜溜地抱着小知了要走,还听到背后吴阿姨和她老伴说:“听说现在当月嫂的工资高得很,出去给人照顾孩子,一个月能给到一万块……你看我天天在家伺候这大的小的,屁点好处没有……” 闻秋听了这话,背上好像被针扎了一样,内里的气都跑掉了,心缩成了皱巴巴的一小团。他每个月给吴阿姨500块辛苦费,他也知道那笔钱太少,要是正经八百上外面找个月嫂,十倍的数都请不来。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没有钱。 在人生最好的年纪里,他被这一个字的梦魇纠缠着,好像一头缓慢沉入沼泽的困兽,越是挣扎越是精疲力尽。 回到家,闻秋没有开灯,直接把衣服掀了起来。月光照亮了薄薄的胸膛,描摹出了肋骨的形状。小知了咕啾咕啾吃得很卖力,尽管什么也没吸出来,但忙得也顾不上哭了。 闻秋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心想这么小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要多久才能长大啊。他这身摇摇欲坠的骨头,自个儿尚且没法在这世上站稳,又怎样才能为他撑起一片天呢? 忽然,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是调香师小姐姐发来的消息: “这周六,有一个赚钱的机会,来不来?” / 易感期的第三天,裴渡收到了伯利恒送过来的香水。 那是一瓶琥珀色的香水,装在他家经典的“细腰”款香水瓶里。裴渡没怎么上心,想叫姜助理直接收起来,却又忽然看到了香水瓶卡片上那一抹鲜艳的吻痕,遮住了烫金的香水名“amber”。 他的心微微一动,拿过香水瓶,喷出来一点在手背上。 omega的信息素瞬间萦绕鼻间,仿佛站在一树金黄的桂花树下,那一穗穗金黄的花朵落了满怀,秋日高远的凉风拂过,吹散了所有易感期的燥热。 “差不多是这个味道,”裴渡又仔细嗅了嗅,“嗯,好像差了一丝奶香味……” 挑三拣四,姜静澜腹诽道。 话虽这么说,裴渡还是把香水喷在了衣领上、枕头上、沙发上,直到房子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桂花味。 姜静澜简直匪夷所思,她可是清楚地记得,裴渡对所有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都很排斥,但凡有人不小心留下气味,他都会把沾着气味的家具扔掉。 “所以那个香水展是什么时候?”裴渡的心情很好,而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很慷慨。 “周六晚6点,地点在艾森豪威酒店展厅,预计时长三个小时。” 裴渡打了个响指,“加到我的日程里。” 14 猎人与猎物 伯利恒香水展,号称是香水届的维密秀,每年都能在热搜飘好几天。 然而比起内衣,香味毕竟是一种需要切实体会的东西,很难用直观的方式展现,所以主办方在视效方面下足了功夫,邀请了各色社会名流来营造声势。 闻秋在来之前就好奇地搜集过资料,所以对香水展的形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等他真的亲临现场时,那种震撼又难以言喻—— “展览品”并不是香水,而是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omega。 本届的主题是“荒野之诗”,最大的展品是一个吊在半空的巨大玻璃香水瓶,里面装着山石和藤蔓的布景,点缀着栩栩如生的野生动物标本,一个蜜色肌肤、性感迷人的omega少年赤身裹着皮草,伏在黑豹身上,仿佛一只野性难驯的兽。 巨大的玻璃瓶做了特殊处理,只有当人们靠近,才可以闻到香水瓶中散发出来的味道——那是一种夹杂着砂石和树木气息的粗粝的香气。 另一款引人注目的“香水”,则与酒店展厅本来的观景池做了联动。在细颈的巨大香水瓶中,一个打扮成“泉水精灵”的少女身披薄纱,玲珑的曲线上缀满蓝宝石与珍珠的装饰,半身沐浴在莲池中,散发出淡雅圣洁的莲花清香。 像这样布局精致的巨大香水瓶,主厅里一共有33个,从不同角度诠释了荒野与诗的主题,从布景到模特到香味,都叫人目眩神迷。 穿过熙熙攘攘的主厅,两侧各有一个副厅。这里的布置相对比较简洁,香水瓶也要小一号。 闻秋之所以接到邀请,是因为一个模特生病了,恰好需要人来顶替。三小时的工资开到了5000块,工作内容也很简单,只需要呆在瓶子里一动不动地凹造型就可以了。 他那一瓶的主题是“月桂”,玻璃房里的装饰呈现出蓝白色的地中海风格,还摆放着一架弯月形的金色竖琴。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闻秋换上了一套罗马风格的长袍,戴上月桂头冠,倚着竖琴摆好了姿势。 “可以了,效果非常棒,”工作人员十分满意,把手里的药递给闻秋,“时间差不多了,吃药吧。” 这是和上次一样的催情剂,吃了之后他会陷入假性发情状态,散发出omega信息素,也就是所谓的“香水”。 “加油,”工作人员替他关上了香水瓶的玻璃门,鼓励道,“你的品质非常不错,今年好好表现,明年一定能去主厅里!” 什么叫“品质”?我是什么东西吗……闻秋默默地吞了药,身体便逐渐发烫,脑子又开始昏沉,甜美的信息素逸散开来。好在展厅里那么多的omega,都和他是一个状态,他们都不过是橱窗里的精美商品。 为了5000块,闻秋在心里咬了咬牙,那可是高达1666元的时薪…… 展览很快开始,客人逐渐多了起来,不时还有媒体咔嚓咔嚓地拍照。瓶子的空间相当狭窄,闻秋凹着姿势,逐渐开始腰酸背痛。 忽然,一个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他。闻秋的脑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段极其不愉快的记忆浮现脑海,他浑身僵硬,冷汗直冒,黑色的镜头在眼前散成了几个重影。 不行,不能看镜头,不想被拍……好难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喂,抬头啊!”摄影师咚咚地敲了敲玻璃,闻秋勉强抬起头,立刻就看到了几乎怼到脸上的黑色圆洞。他的瞳孔放大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一个虚伪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摄影师果不其然地皱了下眉,转头去拍另一个了。 他身边的一瓶香水大概是柑橘调的,整体是明亮的暖橙色,一个omega少年穿着很可爱的南瓜裤,搔首弄姿地对着镜头比了个大大的v。他的长相并不算特别好,然而那笑容阳光灿烂,极具感染力,摄影师拍得也很满意。 闻秋出神地望着,18岁以后,他就再也不知道该怎样露出这样天真灿烂的笑容了。每次他在人前露出甜蜜的笑容,基本都是想要自保或骗人。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长期缺乏睡眠的脑袋也越来越晕眩。到底还要坚持多久?好累……这可是5000,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划算的买卖?他必须忍耐,就算把牙咬碎了都要往肚子里吞,想想小知了…… 闻秋摇摇欲坠地晃了晃,无意掠过琴弦,发出一串低沉的鸣响。 好在这时候主厅里的活动开始了,副厅里没什么人。闻秋揉了揉额头,试图打起精神。 “喂,你还好吗?”他隔壁那个柑橘味的少年敲了敲玻璃,“你看起来要昏倒了耶。” “我没事……” “现在这里没什么人,把门推开一点也没关系。”柑橘少年左右环顾,不仅把自己的玻璃门打开了,还鬼鬼祟祟地伸长胳膊,把他的门也拉开了一点,“唉,真不是人干的活,我刚才也要喘不过气了。” 新鲜空气大团涌入,闻秋顿时感到好过了一点。他正眼看向眼前的少年,发现他长着一张讨喜的小尖脸,画着亮丽的眼妆和唇彩。 “我叫蒋明欣,你好你好。” “我叫闻秋。” “你是江大的吧?我刚才看你穿着江大的t恤呢。” “是,我是文院的。” “我也是江大的,我是油画系的,今年大二。”蒋明欣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瓶子里,但仍然喋喋不休,“你是新生吗?不然我不可能没听说过你。” “嗯。” 蒋明欣并没有被他冷淡的态度吓跑,很自来熟地笑道:“哈哈,那我算是你学长了。太好了,我本来想着三小时会很无聊呢,总算有个能聊天的人了。” 闻秋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他本来觉得这份工作不大光彩,和在会所当侍应生没什么区别,但没想到居然能碰上江大的同学。 “学长平时也会做模特兼职吗?你好像挺习惯镜头的。” “这种兼职倒是第一次,不过赚钱嘛,不寒碜,都是为艺术献身。”蒋明欣长吁短叹,“你不知道学油画有多烧钱,不出来打工的话连材料都买不起了。” “这里薪水给得很高,”闻秋拉了拉不断向下垂的衣襟,“不过这种工作我还是干不太惯。” “你缺钱啊,那干嘛来这里?”蒋明欣砸了咂嘴,“就凭这副长相,艳压全场好吧,你完全可以去主厅啊,那边的出场费都是10万打底的。” “我在这里都那么紧张,”闻秋笑了笑,“到那边聚光灯一打,我肯定会原地蒸发的。” 蒋明欣拄着下巴,打量着他的脸,“有什么好紧张的?我要是有你这张脸,我就去主厅舞台上跳钢管舞y全场,一个高抬腿把他们全都吸入、咳咳,把他们全都迷晕过去。” “可是你感受不到那种目光吗?好像把你当成猎物,一层一层把衣服剥掉一样的目光。” “废话,那群alpha狗眼一瞪,我就知道他们肚子里装了什么花花肠子。”蒋明欣做了个虚拟抽烟的动作,享受地吸了一口空气又吐出来,“但你想啊,哪个出来混的不当婊子呢,出卖的东西不同罢了,这世界本质上就是个大妓院。” 闻秋被他的“大妓院”理论给惊到了。然而当他用“婊子”的标准去衡量一些人的时候,发现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就比如说崔经理,在自己面前是那样颐指气使,然而在和“夫人”通电话时,他却会情不自禁地点头哈腰。再比如说曹老板,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光头四处横着走,然而遇到裴渡的时候,还不是大气不敢出乖乖装孙子? 蒋明欣又做了个虚拟磕烟灰的动作,“我跟你讲,‘美’是这世上最稀缺的资源,这不是你的弱点,而是你的武器。” “武器?” “喏,你看那边来了个人不是?他一看你,你就盯着他的眼睛对他笑——不用笑得很热情,越冷淡越好,然后你观察他的反应——” 那个浑身精英派头的alpha果然走了过来,闻秋便暗自绷紧了腰,在脑袋里理了一遍思路。他的目光先是随意地落在一点,当那个alpha看过来时,才漫不经心地对上了他的视线,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那个精英alpha的脚步一顿,眼睛都睁大了,就见那星芒点缀的玻璃瓶中散落着湛蓝的水晶石,头戴月桂花冠、身披纯白长袍的omega倚着弯月竖琴,有着古典雕像般的俊美优雅。而当他展露笑颜,那淡绿的眼眸里好像藏着新酿的甜酒,醉得人心神荡漾。 alpha的神情有一瞬慌乱,然后他拘谨地扯了扯领结,掩饰地轻咳两声,才挂上了自认为帅气的笑容。 他上前两步,轻嗅着香水瓶,用目光将他舔舐着,声音低哑地叹道:“想不到偏厅里还藏着这样的绝色,murelgoddess。” 若不是刚才清晰地望见了他的慌乱和失神,闻秋一定会困窘不已,然而此刻他看透了这副衣冠里的本质,所以只是淡然地凝视着他。 那个alpha竟然不敢与他对视,手脚也不知该如何摆放了,又拽了一长串洋文,见他始终不给什么好脸色,才悻悻走了。 他一走,隔壁瓶里的蒋明欣就发出了窃笑,“——就好像被一颗子弹击中了,是不是?” “嗯。”闻秋垂下眼睫,心想:不堪一击。 “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蒋明欣朝他wink了一下,“相信我,和你对上眼睛的时候,紧张的只会是别人。” 闻秋不常与人对视,甚至会习惯性地回避alpha的目光,所以今天蒋明欣教给他的,是一种很新奇的感悟。刚才那种“扣动扳机”的感觉深深地留下了他心底,他开始尝试以猎人的心态应对游客们,对上目光、瞄准、露出微笑、射杀。 他渐渐发现,alpha好像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第一眼的惊艳和着迷骗不了人,赤裸裸的欲望根本就不加掩饰,试图吸引注意的种种表演更是滑稽可笑。透过那一双双野兽般的眼睛,他看清了一颗颗猎物的心脏。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持久的营业叫人精疲力竭,恍惚间又有一个人影靠近,闻秋打起精神抬头,熟练地露出了微笑——直到他的目光顺着男人修长笔直的裤管向上,撞到了一双熟悉的摄人心魄的眼眸里。 那一瞬间,形势骤然调转,猎人变成了猎物,闻秋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裴渡插着口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双幽黑的眸子里没有惊艳、没有笑意,也没有一丝温度。 非要说有什么情绪的话,那仿佛是一种“不满”。 15 还钱的方式 写在天性里的臣服欲作祟,任何一个omega被顶a的气场笼罩,都会本能地心跳加速、紧张忐忑。 但闻秋在紧张之余,还多了一丝尴尬,好像每次遇到裴渡,自己都不大光彩体面。 还有,为什么他光是站着,也不说一句话?自己该主动打招呼吗?就说“好巧,又见面了”?还是笑笑装作不认识?闻秋忽然有点口干舌燥,头脑像梭子一样忙碌地编织语言。 隔壁的玻璃被敲了一下,蒋明欣很担忧地投来目光。 然而裴渡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便收回了目光,抬腿欲走,仿佛只是在美术馆欣赏完了一幅画。 这就……走了吗?那一开始为什么要停下?让他平白无故地忐忑,心烦意乱地猜测…… 闻秋头脑一热,做了一件绝对违规的事,他喊出了客人的名字:“裴渡。” 声音很轻,却让裴渡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目光里有一丝探究的意味。 闻秋咽了口口水,他本来是想说今天的工作做完后,就能还上那5200块钱。 然而当眼神丝线般交缠在一起时,闻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武器依旧有效,而裴渡——这个睥睨一切的顶级alpha——不过是一头最为强大、最为狡猾的猎物而已。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裴渡忽然俯下身,打开了玻璃门,然后捉住了他的手腕。alpha的力气很大,动作不容拒绝,闻秋被他拉着钻出了玻璃香水瓶,酸麻的腿险些没能站稳。 两个人一时靠得很近,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omega的每一存皮肤都被信息素浸透了,散发出一种直白赤.裸的诱惑。 裴渡的易感期已经快要过去,而且打了足量的抑制剂,然而闻秋的信息素仍然对他造成了强烈的影响,好像这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毒药一样。 然而他的神情依然冷淡,只是抬手理了理闻秋头上歪斜的月桂头冠:“如果你想要说什么,至少要好好站在我面前。” 闻秋的确不喜欢仰望的姿势,然而近距离接触更加叫人紧张,他下意识地拢了拢垂落肩头的长袍,“真巧啊,能在这里遇见……” 巧吗?也许吧。裴渡眯起了眼睛,他不会蠢到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为了造就这种吸引力,对方说不定仔细地研究过自己,精心设计过每一次会面。他开始好奇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omega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是啊,真巧。有什么事吗?” “今天活动结束后有时间吗?我去找你。”闻秋凝视着alpha的眼睛,“我今天就能把钱一次性还上。” 裴渡没有回答,而是打量着他的打扮,“你做完这一趟,能赚多少钱?” “五千块。”闻秋说,“正好够还……” “为了五千块就值得你打扮成这种样子,坐在那里卖弄风情?”裴渡啧了一声,“那还不如直接卖给我。” “什么?”闻秋一惊。 裴渡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往电梯走去。 之前姜助理曾提过需不需要把花钱闻秋叫过来,帮他度过易感期,然而那时裴渡觉得他害羞敏感,怕把人给吓跑了。 现在想来,这完全是多余的顾虑。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闻秋正乐呵呵地把自己贱价出卖。 然而闻秋还在那里惺惺作态地挣扎,裴渡的耐心就有些见底了,“难道你还想留在那里?” “不想,”闻秋立刻道,“但我走了那里就没人了,而且我签了合同,违约金很贵的!” 裴渡笑了,“没有人会在跟了我之后,还担心钱的事。” 闻秋一怔,对自己而言很可怕的违约金在裴渡眼里大概很可笑,他犹豫不决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你拉住我不就是想还钱吗?那就跟我来。”说着,裴渡拉着他的手腕走进了电梯里。 酒店的电梯金碧辉煌,玫瑰金色的电梯壁照出了几重的人影。闻秋尽量远地站在了角落里,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alpha信息素。 这是裴渡的信息素。闻秋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和这个人给他带来的印象截然相反,他的信息素十分清淡。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那气味又无处不在,像一朵氤氲的薄荷云拥住了他。 闻秋曾经接触过非常多的alpha信息素,可哪怕是在发情期的时候,都没有一种像裴渡的一样叫他瞬间腿软,起了不妙的生理反应。 闻秋背靠着电梯壁,艰难地问:“你的易感期到了吗?” 裴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托你的福,快结束了。” “叮——”到了楼层,电梯门打开,裴渡率先走了出去,却见闻秋靠在电梯角落里没有动。他的耐心的确是受到了挑战,挑眉问道:“又怎么?” 闻秋低着头,耳朵尖都是红的:“没什么,有些腿软,等一会儿就好了……” “腿软是么。”裴渡大步走过来,略弯下腰手直接托住他的膝弯和脊背,轻轻松松地将他抱了起来。 闻秋在骤然的失重里环住了他,脸埋在他的肩上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仿佛是想要拒绝什么。然而靠近后那股信息素更加浓烈了,仿佛能够改造他的思想和人格一般,让他迫切地想要打开自己,接纳和吸收属于alpha的东西。 两个人一进房间就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为彼此的气息意乱情迷。早在第一眼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着难以忽略的吸引力。 裴渡将他压在床上,那件罗马式的长袍轻易就被解开了,凌乱地挂在臂弯里,他继续往下探索,忽然摸到了满手的湿粘。他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随手抹在了闻秋的脸颊上,“你闻到alpha的信息素就会这样?” 明明还没开始做任何实质性的事。 闻秋羞耻地并紧了腿,“我刚才吃了催情的药……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我的发情期提前了……” 但他心里清楚并不是药的缘故,罪魁祸首是裴渡的信息素。 自己从没有这样过,光是闻到信息素就快疯掉。据说omega会对占有过自己的alpha产生无法抗拒的反应,若不是信息素对不上,他都要怀疑裴渡和自己的前夫有什么关联了。 “是吗?”裴渡垂着眼睛,一只手温柔地安抚着他,另一只手有条不紊地将他剥开。 闻秋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本能疯狂叫嚣着更多更亲密的接触,可他的理智却发出了警报。他胡乱地握住了裴渡的手腕,手却轻飘飘地使不上什么力气,“不要……” 第一次,裴渡权当是情.趣,继续拆他的礼物包装,直到闻秋的指甲掐进了他的手腕,那双湿润的眼睛急切地望向他,很明确地说出了第二声“不要”。 裴渡停下了动作,帮他把凌乱的额发捋到脑后,仿佛要落下一个吻一般在极近的距离凝视他的眼睛:“‘不要’是什么意思?” 瑟瑟发抖的羔羊躺在他身下,献祭一般地敞开着,好像只有一缕细细的蛛丝牵住了他的灵魂。而这一点的灵魂,正在表示完全的抗拒。 “我不想做……” “你是说,你在展厅里挽留我,一路跟我上电梯进到我的房间,吸到一点我的信息素就开始发情,结果并不准备跟我做这种事吗?” 闻秋张了张嘴,百口莫辩。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因为他实在不想留在那个玻璃房里被展览,所以就抓住机会跟着裴渡走了。等进了房间,他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又被裴渡的信息素搞得意乱情迷难以自拔。 归根结底,他没有任何应对调情的经验,又对眼前的男人过分放松警惕。 如果裴渡没有及时停下来,或许他半推半就、迷迷糊糊地就这样做下去了。想到这里,闻秋简直有些后怕,好像是梦游到了悬崖边,又忽然清醒一样。 “对不起,我以前没经历过这种事……”闻秋推开了他,拢紧了自己的衣服,“这是第一次,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 裴渡有些烦躁地坐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强行中止的体验很糟糕,他心里已经在骂娘了,然而看到omega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是勉强柔和了语气:“怕什么,我没有强迫人的兴趣。” “只不过我现在有种被你玩了的感觉。”裴渡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有时候我真猜不到你脑袋里在想什么,能给我说说吗?” 明明是自己纠缠上来的,想方设法送了自己信息素的香水,又“巧遇”了那么多次。而自己的确对他有好感,眼看就要上床了,为什么又惺惺作态地拒绝?难道闻秋的目的不是这个? 闻秋抱着膝盖坐在床边,蜷成了一团:“对不起,我自己也很混乱……一闻到你的信息素我脑子都没法思考了……你可能会觉得很可笑,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做……” “你刚才说,你还是第一次?”裴渡审视着他。 闻秋点了点头,红扑扑的脸颊埋在臂弯里,只偶尔露出一只湿漉漉的眼睛,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随着曲起的膝盖,他的长袍撇开了一角,裴渡才发现他戴着一只金色的腿环,把大腿勒出了微微的肉感。 他的眼神暗了两分,看得到吃不到,心情无疑更加糟糕,“你是该谨慎一点,下次被我这种心怀不轨的alpha抓住的时候,在大厅里就可以开始尖叫了。要是他试图闻你的味道呢,上去就抽一个大巴掌,不要手软。不然你这种样子,我真怀疑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拖走吃掉。” 我对别人真的不这样,是你的信息素太过分了!闻秋心想,这家伙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为了自保都做过哪些努力和牺牲,就说这种风凉话,真是傲慢啊。 “谢谢提醒,我会牢牢记住的。”他咬牙道,“还有,我的确不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也没有明确同意过要和你上床。”别自作多情了又来怪我。 “哦,是吗?你不想从我身上挣钱吗?” 闻秋惊讶地抬眼,想不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说出侮辱人的话。 “是这样,我并不介意你抱着目的接近我,倒不如说99%的人接近我都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重要的是你能带给我的价值。从我身上赚到钱,要比在这种地方工作容易得多,不想试试吗?”说着,裴渡的手指伸过去,插进了他的腿环里,还觉得很有趣似的往外钩了钩。 “!”闻秋的心都漏跳了一拍,立刻挣脱开那只毫无边界感的手,拢紧了袍子。他拧起眉头,认真地看向裴渡,“抱歉,请容我拒绝。也许在你看来我很穷,的确,我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的这一点点尊严,但这是我唯一还不想放弃的东西。” “嗯,尊严,的确是昂贵的东西。”裴渡了然地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送两支抑制剂上来,其中一支是omega的……哦,避孕套就免了。还要一套能换的衣服和抑制贴,尺码大概是……”他看了闻秋一眼,“175吧。” “是178。”闻秋强调。 裴渡轻笑一声,“好,是178。” 很快,姜助理就把东西送了上来。 “是注射剂,见效比较快,会有一点点疼。”裴渡抽出一支omega抑制剂,向着闻秋伸出了手。 闻秋迟疑地把胳膊搭在他的手上,手腕就被扣住了。裴渡又快又准地把抑制剂扎入了他的胳膊,缓缓将药剂推了进去。 然后他打开了另一支alpha抑制剂,熟练地给自己打了一针。 闻秋注意到他胳膊处有好几个针孔的痕迹,显然最近扎过不少抑制剂。 搞什么,像他这种等级的alpha,勾勾手指就有无数omega前赴后继地扑上来,也会用抑制剂度过易感期吗?那为什么见到自己就那么丝滑地开始耍流氓? 裴渡顺着他的目光扫了眼自己的胳膊,立刻就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莞尔道:“我可能比你想象得要更挑剔一点。” “而你呢,”裴渡把注射完的针筒丢回盒子里,在他的颈边嗅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药效,“比你自己想象得还要有魅力得多。” 闻秋想起了他刚才的温馨提示,手掌心颇痒,心想自己是不是该给他一巴掌。 结果他自己的屁股倒是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alpha的关心也仿佛是命令式的:“去洗澡——把身上发情的味道都洗洗干净。” 16 自知之明 闻秋抱着衣服迅速逃窜,没走两步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调转了90度方向,“浴室在那边。” 他一松手,闻秋立刻像只兔子一样逃走了。 走进浴室,打开了冷水开关,闻秋打了个激灵,然后狠狠地用冷水洗了把脸。注射型的抑制剂果然效果拔群,他的头脑很快完全冷静下来。 再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的牙关止不住地打颤。被情.欲控制的自己简直就跟走兽一样,大概是一边蹭着扭着一边喊着不要吧,在裴渡看起来该有多么不堪啊。 可是他真的停下来了,还给自己打抑制剂。然后还一本正经地坐在床边,嘴里叼着烟,教他怎样防治色狼,怎样从自己身上搞钱。 今天但凡遇到的不是裴渡,发情期失去理智的他恐怕就要被吃干抹净了。 怎么会有这种alpha啊?闻秋把脸贴在冰凉的瓷砖上,他想自己从头到尾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可是裴渡好像全都有在认真听,并没有嘲笑他。 不知道、想不明白、不要再想了……闻秋用冷水把自己冲了个透心凉,把每一团欲念的小火苗都浇成了黑灰,才关掉了水,然后像只淋了雨的小动物一样狠狠甩了甩脑袋,把杂念都甩掉。 换衣服的时候,他甚至发现衣服堆上面贴心地放了一片抑制贴,肉色无痕款,正好可以遮住发情期肿胀的腺体。 闻秋走出浴室,看到裴渡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高大的alpha懒散地撑在栏杆上,城市的霓虹照亮了他的侧脸,一点烟气缭绕在他的指尖。 闻秋驻足看了两秒,才走到了他身后,郑重地开口道:“今天的误会,我很抱歉。以及,谢谢你的忍耐。” “没关系。不用谢。”裴渡没有回头,“今天你毕竟陪了我一场,所以那五千块一笔勾销。违约金的事不必担心,我会和主办方打声招呼。” 闻秋心里是想还的,然而不好意思再开口提了。毕竟再说下去,仿佛自己是借口还钱一直缠着他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还有一件事,今天有一些媒体拍到了我的照片……我不是很希望自己的生活被打扰,你有办法让那些照片不被发布吗?” “嗯,知道了。”裴渡磕了下烟灰。 闻秋还摸不清他说话的方式,“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能够解决吗?那么多的媒体,即使是裴渡,一一找过去也会是件麻烦事吧?自己是不是提了很过分的要求? 仿佛有读心术一般,裴渡回过头来,“‘知道了’的意思就是我会解决的,不必担心。” 闻秋松了口气,对他来说无比巨大的烦恼,在裴渡口中仿佛不用费吹灰之力,“谢谢。” “我说过,不用谢。”裴渡打量着闻秋仍然湿润的发梢,“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不碍事……”闻秋后退一步,“我要走了。” “开车送你回去?那么晚了。” “真的不用了,今天麻烦你太多事了……”闻秋半个身子都退出了门外,又想到了什么,扒着门框对他说了一句,“再见。” 裴渡挥了挥手算作告别,目睹他离开后,又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 床上一片狼藉,浴室里弥散出水汽,桂花的甜香还浸透在空气里,漂亮的omega却不在了。像是偶尔落在窗台上的夜莺,婉转地啼鸣两声,引得人出来看了,自己又轻拍翅子飞走了。 / 回到家,接回了小知了,闻秋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连安抚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知了仍在哭,好像白天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没法说出来,只能滴滴答答地掉眼泪。闻秋只好把他搂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背:“小知了乖,让爸爸睡一会儿吧,爸爸要累死了……” 奇怪的是,钻进他怀里没一会儿,小知了就安静下来了。小手攥着他的衣领子,咿咿呀呀地像是要发表什么意见。 闻秋心里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好哄?把小孩从怀里摘出来仔细端详,发现他抱得太用力,小脸都憋得红扑扑的。离开自己怀抱不久后,那双眼睛又变得泪汪汪的,好像马上又要哭出来。 自己的怀抱应该没有凭空多出什么魔力吧?闻秋低头嗅了嗅,脸忽然也红了——这身衣服上有裴渡的信息素味道。 虽然很淡,但是这种极优性alpha的信息素果然碾压了一众人工补剂,连小知了闻了都那么喜欢。这么说来,自己会失控到这个地步,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小知了呀,你也喜欢他的味道吗?”闻秋又把小孩搂紧了,亲吻他头顶的发旋儿,喃喃道,“下次有机会,我再给你搞点回来……”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了。两个人的身份地位有云泥之别,今天自己又把裴渡拒绝得那样彻底。 两条直线或许会在某一点短暂地相交,但他们仍会沿着各自的轨迹向前延伸,笔直地不回头地走下去。 / 第二天,伯利恒的工作人员和他取得了联系,果然没有提违约金的事,话里话外还很恭敬,一直在打探他和裴渡的关系。闻秋还能说什么,推说只是有过两面之缘。最后,工作人员邀请他明年参加主会场的秀,闻秋干笑了两声,敷衍了过去。 这种不愉快的经历一次就够了。而且他就不信等明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像现在一样缺钱。 伯利恒的香水展登上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很多曾经不温不火的模特也因为这场秀而爆火了一把。闻秋翻遍了每一个角落,看到很多同展厅的omega都留下了影像,唯独自己的照片一张都没有曝光。 裴渡说到做到,真的没有让他产生半点困扰。闻秋盯着通讯录里那个名字半晌,编辑了好几版感谢的信息,最后还是没有点击发送。 就这样吧,他想,结束要干脆利落,不要拖泥带水。 周一他照常去学校上课。一堂全系的大课结束后,忽然有一个耀眼的红毛出现在了阶梯教室的门口,扯着嗓子喊道:“闻秋在里面吗?同学,你认识闻秋吗?” 闻秋定睛一看,那红毛居然是蒋明欣,连忙把东西全收书包里,跑到门口去,“我在这儿。” 蒋明欣上下打量他,“哦哦,还能跑呢,真有劲儿。” “?”闻秋歪了歪脑袋,把他带到了教学楼下的咖啡厅,“你染头发了?” “嗯呢,赚钱了嘛,早就想染了,漂亮吧?” “很漂亮。”闻秋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适合这种张扬热烈的颜色,“找我有什么事?” “我担心你啊,所以来看看,”蒋明欣一本正经地说,“前天晚上,你不是被裴少带走了么,一直没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我是被裴渡带走了,又不是被狼给叼走了,为什么这种语气…… “我没事。”闻秋说,“只是以前认识,所以打了声招呼。” “哦哦~~”蒋明欣暧昧地笑道,“那你们做了吗?” 闻秋正喝水呢,险些被呛到,“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还有你小声点!” “晕,我要是被裴少带去酒店开房,第二天全校都会知道这件事,咱校长早上起来开会,就会这样——”蒋明欣挺起肚子撇下嘴角,模仿校长的神态,“咳咳,诸位董事听说了吗?breakingnews,蒋明欣和裴渡开房了——唔唔!” 周围人都已经投来了雪亮的目光,闻秋连忙捂住他的嘴,夹带着蒋明欣紧急撤退到某个无人的教学楼过道上。 这张嘴啊,叭叭起来真的能吓死人,闻秋无奈地解释道:“我之前欠了他一点钱,现在还清了,所以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蒋明欣顿觉没劲,又打量起了他的装扮,“你干嘛老是戴着口罩和帽子?我刚才问你的同班同学,居然好几个人不认识你。” “我怕麻烦。”闻秋简洁明了地回答道。他在学校里只上课,下了课就要去打工,打完工还要回家照顾孩子,他不是来享受校园生活的。 蒋明欣摇头晃脑,“你还记得吗?我上次和你说过,‘美貌’是超级大杀器,你要学会击中……” 闻秋勾了下口罩,笑道:“你是想要我发起校园枪击案吗?” 蒋明欣被他的笑容晃了下神,心想他倒不是完全对自己的长相没有自觉,他似乎只是单纯地不屑于利用这种价值罢了。 “还有事吗?我要去吃饭了,下午还有课。” “我跟你一起呗。”蒋明欣立刻道。 闻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勾着书包就走,蒋明欣跟在后面,拉长调子喊道: “学弟啊……” 闻秋忽然回过头道:“虽然我入学比你晚,但我未必比你小。” “诶?” “我今年21。” “诶诶?”蒋明欣万分惊讶,难道说闻秋复读了三年才考上江大?怪不得他行事作风都好成熟,散发着一种靠谱的气息。 蒋明欣追着他吃了顿饭,一路软磨硬泡之下,终于成功加上了闻秋的微信,还约了以后有空一起吃饭。 闻秋并不是故作冷淡,也不是嫌他烦,只是真的很难抽出时间交朋友,也没精力应付那些年轻人的交际活动。然而蒋明欣实在是太热情,他不自觉地就放松了心情聊了很多。 从蒋明欣口中,他才知道这个年纪的omega,生活是多么丰富多彩,有着数不尽的联谊、夜店、旅游、艺术展……好像一抹彩虹挂在他灰蒙蒙的天上,遥不可及地展示着世界的另一个侧面。 从食堂出来,路过那纯白大理石的剧院,忽然发现那边围了很多学生,好像是追星族一样热情地簇拥着谁。 蒋明欣踮起脚尖一看:“哦哦,那不是白宁姝学姐吗?” 白宁姝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是江河戏剧社的社长,已经出演过多部话剧和电影,还演过某巨星的mv,在外面都是小有名气的明星了。 闻秋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曾经来看过一次排练。当时那个悲剧的女主演就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她深厚的芭蕾功底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如舞蹈般舒展有力,演绎出了濒死天鹅一般的凄怆。 “你知道吗?”蒋明欣摸着下巴说,“白宁姝是裴渡的前女友哦。” 闻秋一怔,不知道蒋明欣干嘛要和自己说这些。 “据说分手非常惨烈,白宁姝闹到要自杀的地步,最后直接休学了半年。” 闻秋不是很想聊这些,但还是顺着问道:“裴渡渣了她吗?” “nonono,相反,对她很好。尽管两个人在交往前就说得很清楚,然而白宁姝最后还是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他,最后自然是被无情地拒绝了。”蒋明欣挤了挤眼,“你知道最夸张的是什么吗?就这样分手后,白宁姝都没说过裴渡一句坏话,那男人的手段啧啧啧……” 闻秋心想或许并不是什么手段,只是裴渡拥有的太多,他随意地把百分之一施舍给他人,那人就觉得如获至宝了。慷慨和温柔都来自于他本身的优越和自足,和这样的人交往,沦陷实在是分分钟的事。 “不过呢,白学姐也说了,裴渡这人啊,十分有品,就是没心。和他玩玩可以,但绝对绝对不能动感情。”蒋明欣说得很认真,好像在特意叮嘱他似的。 闻秋暗笑,他还是在误会自己和裴渡的关系,“我就一颗心,交出去可不就死了。放心吧,我会让它安全地在心窝里跳动的。” 17 突然想见你 他们围观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白宁姝在宣传戏剧社的新活动:“文心杯”新锐编剧大赛。 海报也已经张贴出来,活动规模很大,仅限大学生参赛,和多家影视公司合办,特等奖奖金更是高达88888元。获奖作品能得到影视孵化的机会,甚至还有闻秋很喜欢的编剧担当评委…… 征稿截止日期大在年前,时间很充足,只要完成几万字的电影剧本就够了……闻秋盯着海报出神,直到蒋明欣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想投稿?听说这比赛高手如云啊,人编导戏文专业的全专业都打算参加。” “没什么。”闻秋轻叹一声,自己到底在妄想什么呢,“走吧。” / 裴渡难得来学校一趟,去见了导师,聊了聊论文选题。 他的导师赵培勋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在学术领域已经登峰造极,进入了一个老僧入定的状态,整天乐呵呵地遛狗逗鸟。对手底下的学生呢,也秉持着一个放养的态度,还时不时抓几个学生来聊佛理,进行一个心灵上的熏陶,就怕现在的学生脆弱,动不动闹着要跳楼。 裴渡当时决定读江大的博士时,几个博导抢着来要,都指望他多给自己发几篇ssci。不过裴渡最终还是选了赵老,就是被他的佛性光辉所感化。 除此以外,赵培勋和他们家族交好,做了裴老爷子几十年的资产顾问,也对他很关照。裴老爷子立遗嘱的时候,他怕是也没少在边上吹风。 很快聊完了选题,赵教授清了清嗓子,忽然就讲起了裴远集团的近况:“你知道最近裴远集团拿下了南城那块地吧?听说竞标非常激烈啊,最后是裴沁带着团队一举拿下,的确非常有魄力。” 裴沁是他姑姑的女儿,以手段激进著称,人送外号女魔头。 “真正的大佬都没下场,建过化工厂的地也就她敢要。”裴渡耸了耸肩。 赵教授就笑:“那裴海刚负责了东南亚分公司你知不知道?东南亚市场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正是摘果子的时候,为了把他安插进去,你大伯不惜捋下好几个你爷爷留下的重臣。” 裴海则是他大伯的儿子,长房长孙,同样被寄予厚望。裴渡知道赵教授的意思,自己那些哥哥姐姐们都在拼了命地攫取权力,彼此明争暗斗,他却在这里悠游自在地读书,实在是很不像话的事。 “我不急,”裴渡悠然道,“爷爷选了我,自然是我拥有一个他们都不具备的优点。” “什么优点?”赵教授问。 “耐心,”裴渡笑道,“我比谁都善于等待。” “你小子……”赵教授吹了吹胡子,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他虽是长辈,但毕竟是个外人,他们裴家的水深,外人还是不要轻易去淌为好。 裴渡离开了经院大楼,心情就不是那么美丽了。其实给教授的话真假掺半,一方面他的确乐得见那群人鹬蚌相争,另一方面他也的确厌烦了家族纷争。 学校就是这样一种让人感到放松的地方,学生们的脸庞尚还年轻稚气,洋溢着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清澈愚蠢,不远处几个omega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想上来搭讪又不好意思,最后决定用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去要号码,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到第三轮,裴渡一个眼神过去,他们全都害羞得作鸟兽散。 一阵清清凉凉的秋风吹过,吹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裴渡抬眼望去,才看到学校里的桂花开了。一簇一簇的金黄穗儿,丰盛地挂满枝头。 气味以一种隐秘的方式链接着记忆,裴渡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忽然就很想见到他。 “在哪里?”他发了信息。 那边立刻显示正在输入,然而却输入了半天,似乎是在纠结措辞。最后发过来的是一个疑惑摇头小狗的表情包。 裴渡笑了笑,继续发消息:“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参观校园吗?” 又等了好几秒,消息才过来:“我正要去图书馆,不过借完书就要回家了,很抱歉今天没空。” 裴渡没再回消息,索性今天没事,他便也朝图书馆走去。 其实发消息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他并不在乎能不能见到人,只是去图书馆的一条路都栽着桂花树,那香气实在沁人心脾,能这样走上一段也很好。 不怕人的鸽子在小路上悠闲地踱步,合唱团在草坪上练习中秋晚会的曲目。当他们唱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时候,裴渡便看到了前面的一个身影。他当即快步走上去,在闻秋的背上拍了下。 闻秋很惊讶地转过头,没想到他真的会来,“啊,是你……” 他暗自咬了下舌头,心想哪有这么打招呼的,很快又道:“那天的事,谢谢你。” “差点没认出来,干嘛包这么严实?”裴渡好笑地看着他的帽子和口罩,那双眼睛躲在帽子的阴影下,好像藏在叶底的蝴蝶,受惊地扑扇着翅膀。 闻秋拉了拉帽檐,没有解释,只是说:“我今天真的没空,借完书就要走了,还要去打工……” 那一天的记忆还很鲜明地印在脑子里,他光是抬头看裴渡一眼,心率就一路飙升,脑子里连番滚动在酒店床上的种种画面…… 裴渡毫不体恤他的窘迫,大大方方地走在他身边:“没事,我正好也去图书馆,一起呗。” 两人便一起朝图书馆走去,虽然裴渡没再和他说有的没的,然而走在学校风云人物身边,那四面射来的目光就快要把闻秋扎透了。 一些流言蜚语很快就钻到了耳朵里:“那是谁?怎么和裴渡走在一起?” “卧槽,有情况!”咔咔的拍照声也响了起来,“两个人走得好亲密啊,绝对是在一起了吧!” 闻秋听得头皮发麻,他只希望平平安安度过四年,不要得到任何注意,也不要惹上任何麻烦。可是该怎样让裴渡自觉走掉呢?闻秋一个人烦恼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有话直说: “我能自己走吗……你太显眼了。” 这话说得很无礼,然而他的语气却很可爱,是无可奈何里夹杂着一些抱怨。裴渡脚步一顿,“好吧,那你先走。” 闻秋于是自己蹭蹭蹭往前走了一段,然后发现裴渡就跟在自己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无论自己走多快或多慢,他始终就在那儿,好像牵着无形的风筝线,收放自如地操控着自己。 裴渡跟在闻秋后面,也觉得很有意思,他见过不少有社交困难、自我封闭的人,他们出门往往也会全副武装,而且往往有些含胸缩背。但是闻秋的背影挺且直,像春天里柔韧的竹子。 这家伙不仅不害羞,甚至还很大胆,敢明目张胆嫌自己烦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刚消退了暑气的秋风,是一种夹杂着暖意的凉爽。当那阵风抚过omega的发梢,带着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时,裴渡恍然间有种错觉,好像是拥了人满怀一般。 闻秋进了图书馆,很快地还了书,然后目的明确地去借自己需要的书。裴渡也没真打算拿他怎么样,就准备找个自习室呆一会儿,把教授刚塞给他的各种烦人表格填完。 他正在一楼买咖啡,便看见闻秋下了楼,环顾了一圈,然后就朝自己走了过来。 嗯? 裴渡端着咖啡走过去:“书借完了?” “嗯,”闻秋抬头看了他一眼,从单肩包里取出一本硬壳的书塞给他,“顺便给你借了一本。”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裴渡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眼书,发现那是一本心灵鸡汤读物,名叫《如何高效管理时间》。 这是拐着弯儿骂自己闲着没事干呢,裴渡忍不住笑了起来,手里的咖啡都泼了点在手上。 他其实很忙,既要应付学校的任务,又要打理自己的公司。好不容易起了点闲心,还碰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物,真叫人啼笑皆非。 尽管对闻秋有点兴趣,但他并没有什么追人哄人的耐心。送上门的他尚且懒得去挑,对这种不情不愿的,他也就随他去了。 / 转眼到了十月份,天气渐凉,闻秋接到的单子渐渐多起来,于是他推掉了一些家教工作,改在家里专心地打字。 他的英文好,几乎能达到母语者的水平,偶尔帮人写写英语作业,修改一下文书,润色一下翻译,算下来比家教工作轻松,赚得还要多一些。 这一来二去,闻秋算了笔账,每个月吃进口药的钱算是补上了。他还抽空带小知了去医院复查了一次,检查结果很好,医生说孩子的各项指标都逐步接近正常,再观察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可以减少用药了。 “孩子什么时候能说话呢?”闻秋问医生,“那天我好像听到他喊爸爸了。” “七八个月大的孩子可能会无意识地发出一些音节,但很难和具体的人对应上。”医生奶奶和蔼地笑道,“再过两个月,差不多就能认人了。到时候可以和你的alpha一起多和孩子互动,多教几遍说不定孩子就学会了。” 闻秋的神色暗淡了一瞬,“好。” 小知了独自躺着的时候总哭,然而一被他抱起来,就很乖地靠着,仰头看他,嘴里叫着“papa”,那水晶一样干净的眼眸里满怀爱意,满满的全是自己。 医生说七八个月还没到认人的年纪,但小知了是不一样的,他特别聪明也特别懂事,他知道自己在叫谁。 谢过医生,走出病房,闻秋看到医院里的夫妻都是成双成对地带着孩子来看病,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担心小知了长大了之后会有种缺乏感,看到别的孩子会自卑。 今天没什么工作,于是他抱着小知了在医院边上的公园走了一会儿。小孩儿看什么都新奇,对着天空咿呀咿呀地叫着,小手抓来抓去。 闻秋抬头一看,看到一片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下来,落在了孩子的鼻尖上。 小知了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啊啾”一声打了个小喷嚏,然后就咯咯地笑起来。 “叶子。”闻秋拿起落叶搔了搔他的脸颊,“叶——子——” “咕唔……”小知了学着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闻秋又抓着他软软的小手去摸了摸喷泉,“水——” 小知了立刻乐得拍打起了水花。 玩了好几个小时,他都不肯走,闻秋的胳膊都酸得快失去知觉了,把小知了放在腿上晃悠着:“小知了啊,你怎么都不累的呢?太阳公公都落山啦,宝宝也睡觉了好不好?” 小知了好像能听懂一样,真的安静下来了,张开胳膊要抱抱。闻秋将他抱起来,轻抚着他的背,轻轻哼着童谣哄他入睡。 他知道为什么小知了那么贪玩,因为自己带他出门的机会太少了。这孩子短短的一生里,见到一大片蓝天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他还是忍不住,花80块钱从网上下单了一辆婴儿车,准备以后多抽出时间来带小知了上外面逛逛。 浏览网店的时候,又忍不住买了一些婴儿玩具和辅食,花了足足300多块,当天晚上他心疼得煮面都没舍得加鸡蛋。 临近睡觉的时候,闻秋就发现小知了有点发热,有可能是白天在外面玩冻着了。他给喂了一点美林,半夜爬起来喂奶时探了探额头,发现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一直淅淅沥沥下着雨。闻秋忙得又没顾上好好吃饭,一下课就飞奔到他打工的私房菜馆。五六点正是忙的时候,忽然一个电话打过来,闻秋百忙之中摸出手机一看,心就是一沉。 是吴阿姨打来的电话,她打电话来,只可能是因为小知了的事。 在锅炉和铁锅的轰鸣声中,闻秋接起了电话,就听到吴阿姨火急火燎地喊道:“哎呀小闻,你快回来看看,你家小孩发烧了!身上烫得要命!” 18 无能为力的滋味 闻秋脑子里嗡的一声,摘下围裙就往外跑,一边骑车一边给饭店老板打电话请假。匆匆忙忙赶回家里,吴阿姨已经抱着小知了在楼下等。 “还是我们家小宝发现的,说小弟弟脸特别红,我想中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成这样了……” 闻秋跑过去,就看到小知了被捂得严严实实,脸颊红得吓人,呼吸也很困难。他拿手探了探小知了的额头,刚碰到就缩了一下,心里恐慌到了极点。 “我马上打车,去、去医院……”闻秋掏出手机,手指止不住发抖,好几次都没按准解锁密码。 “哎呀,打什么车呀,这个点路上都堵死了!”吴阿姨朝楼上大吼一声,“老头,你下来!” 吴老伯叼着根烟,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了!” 吴老伯有一辆电动三轮车,平时运货用的。闻秋抱着小知了,和吴阿姨一起坐了上去。三轮车嗡嗡地飞驰起来,冰冷的雨丝飞进顶棚,洒在脸上。闻秋却麻痹得没有知觉,脑袋里嗡鸣一片,只望见外面的车水马龙在雨幕里流动成了万千条线。 “快点,快点!”吴阿姨急得直催,三轮车在路上磕绊了一下,她又急得直骂,“慢点!急着投胎呢!魂都被你颠出来了!” 吴老伯像头任劳任怨三十年的老驴,闷声不吭地往前开,雨水浇透了他的白发,浸湿了嘴上一直叼着的烟。 闻秋像是被骂醒了一点,解开了包得很紧的小衣服,用冰凉的手贴着小知了的额头给他降温,吴阿姨就喊道:“哎呀,别冻着,快裹起来!” “不行,小孩子发烧不能捂着……” “害,你懂什么,两代人都被我拉扯大了,听阿姨的话!” “不行……”闻秋蜷起了身子,抱紧了小知了。 吴阿姨在家里专治惯了,立刻就想来夺孩子,然而看到闻秋的样子,愣是没下得去手——只见他的脸色惨白,满脸汗水,嘴唇毫无血色,浑身止不住发抖,跟害了重病似的。 “小闻,你怎么了?没事吧?” “胃疼……”闻秋气若游丝地说着,捂紧了肚子。 “乖乖,你可别倒下了……老头,再快点!” 三轮车一路杀到了儿童医院,吴阿姨抱着小知了,吴老伯搀着闻秋,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急诊。 推开门一看,闻秋的心就一沉,他看到急诊大厅里挤满了人,到处都是焦急的家长们带着病弱的孩子,吵闹声、咳嗽声、啼哭声不绝于耳。 取号也要排队,闻秋没办法,只好排在长队伍的末端。听前面的妈妈们闲聊,说最近流感爆发,一个幼儿园班里快一半的孩子中招,可他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带小知了出去散步,连个口罩也不知道戴。 吴阿姨发挥了高超的社交技术,和前面的妈妈们攀谈了几句,然后讨要了几个口罩过来,给了闻秋和吴老伯一个,然后再给小知了戴上。那是成人口罩,一下子就遮住了小知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憋得红红的脑门,上面满是汗水。 闻秋轻轻抹去他额上的汗,他宁可替千百倍地替孩子承受这些病痛,也好过在这漫长的队伍里等待,忧心如焚。 队伍一点点前进,好不容易快轮到他们,忽然后面冒冒失失跑过来一对夫妻,慌里慌张满头大汗,那壮硕的alpha父亲一下子挤进队伍里来,抱着孩子的妈妈则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孩子病得厉害,麻烦让一让……” 那孩子应该也是感冒,在妈妈的怀里病怏怏地小声咳嗽着。 闻秋被alpha挤得后退一步,立刻上去抓住那人的胳膊,“不行,我没说同意……” 那父亲已经急得失去了理智,胳膊朝后一甩,崩溃地喊道:“没看到我孩子快病死了吗?!” 对于这样一个壮硕的alpha,闻秋轻飘飘的就像一片纸一样,然而这一下他却没能把人推动。闻秋双手颤抖,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愤怒冲昏了理智,他用尽全力推了那父亲一把,大吼道:“你凭什么插队! “这里所有的孩子都在生病!所有人都在排队!你凭什么插队?!” 谁都没想到他能爆发出如此大的音量,一瞬间整个急诊室都陷入了寂静中。插队的夫妻顿时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后面的人也开始指责他们,护士急忙过来调解。 那对夫妻无法,这才肯去队伍后面排队,走之前那父亲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闻秋看到了他满眼的红血丝。但他丝毫不怕,他知道自己一定也是双目通红、满面狰狞,就像一头守护幼崽的狮子。 他们顺利取到了号,然而一打听,看上病起码还得等两个小时。 闻秋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抹了把脸。根本没座位能坐,他找了个台阶就坐下来,捂着肚子蜷了起来。 吴阿姨抱着孩子,担心得不行:“你要不先去看看胃,反正都来医院了。这里我让老头看着,护士说了至少要等两个小时呢!” 闻秋摇了摇头,“我没事,已经没刚才那么疼了,你看我还有力气跟人吵架呢。” “你这哪是没事的样子哟!听阿姨的,去看看,花不了几个钱。” 闻秋却非常固执:“我就是最近胃口不好,没好好吃饭,再加上刚才太紧张了,才会胃痛的。这是老毛病了,我心里有数。” 吴阿姨看着他,真不忍心说,他哪是胃口不好呢?分明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长身体的年纪营养一点都跟不上。 明明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还要拉扯一个更小的孩子,真是作孽。 这时她又听闻秋在那里自言自语:“早知道这里那么多人,就去私立医院了,贵点就贵点,至少不用排那么长的队……” 两个小时他们硬等了下来,医生一脸疲惫,也像是透支到了极点。诊断下得非常快,果然是流感,发烧到39.1度。医生安排挂水,开了些退烧药。 挂水的时候,闻秋就抱着小知了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盯着药液在软管里流动。病毒性感冒不算是什么大病,医生也说两三天就能好透了,可是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在三轮车上抱着浑身发烫的孩子时有多么紧张,在大厅里无能为力地等待时有多么煎熬。 连吴阿姨都觉得是这个孩子拖累了他的生活,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小知了是他心里的一根支柱,支撑起了他摇摇欲坠的灵魂。他纵然会一千遍地想到死,但更会一万遍地想起孩子稚嫩的小手和笑颜。 他是因自己的私欲和渴望才不幸降临人世的,这可怜的小生命。 这一次看病的花销不算很多,他用医保和花呗付掉了。但他已经考虑清楚了,还是要给孩子买上几份保险,这样在真正的重病来临时,自己才能有招架之力。 “这病要几天才好啊?”吴阿姨在旁边转圈圈,“听说高烧容易反复的,身边离不开人……” “我会请假。”闻秋疲惫地掀起眼帘,“今天真的谢谢你。” “你要心里真的谢我呢,就把我说的话听进去。”吴阿姨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了,“今天是个小病还好,以后遇上了大病,或者孩子磕着碰着了,你怎么顾得过来?更不用说以后孩子长大了,要上幼儿园了,最便宜也要一两千一个月。再以后上小学,你就准备让孩子上菜小?这些事儿你都考虑过没有?” 闻秋低着头不说话,当他满腔热忱地迎接这个孩子来临时,这些困扰一刻也不曾造访他的心。他曾经是那样年轻天真,总觉得世上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凭着爱意就能弥补一切。 于是现在被现实教训过的他,只能望着这一地的狼藉,无言以对。 “这话不该我说,但我看你平时也没什么长辈关照着。”吴阿姨絮絮叨叨地说,“你跟你男人到底怎么搞的?就算是不小心搞大了肚子,他就真的忍心一点不管你?真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把小孩丢给一个没长大的omega……” “跟他没关系,”闻秋执拗地说,“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那你就要好好为孩子将来考虑了。依我说,干脆别上学算了,你看我儿子中专毕业后就进厂打工,现在也升到车间主任了,老婆孩子都养得起。我知道考个江大不容易,但你现在这情况,读书、赚钱、养孩子,这些事哪能兼顾呢?孩子只长大一次,你既然准备养他,就要好好养……” 闻秋缓缓地点头,他是有想过休学一年好好存点积蓄,但是想到小知了以后上学的各种开销,生病以及各种意外可能产生的费用,并不是他打一两年工就能覆盖的。 明明都是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可是他一直像鸵鸟一样不去想,直到现在坐在医院里,他才发现再也无法逃避。 “你考虑清楚没有?”吴阿姨快替他急死了。 “这些我都懂……”闻秋抱住了头,揪着自己的头发,声音麻木而疲惫,“我会赚到钱的。” 当然,赚钱的方法绝不能跟吴阿姨说,她接受不了。 至于他自己能不能接受,闻秋已经不在乎了。刚才来医院的时候,他最担心的甚至不是小知了的病情,而是他口袋里的那点钱付不付得起治疗费,担心到了胃痉挛的程度。 那种无能为力、心急如焚的滋味,压倒性地摧毁了他心中坚守的城墙,有些东西他不想再苦苦坚持下去了。 / 万幸的是,第二天小知了的烧就退了,闻秋也回去上课了,只是一整天都在晃神。白天蒋明欣来找他吃饭的时候,他走着走着险些平地摔倒。 “你梦游呐?” “……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 “给,巧克力。”蒋明欣剥了一块巧克力塞进他嘴里,担忧地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最近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我没事。”甜腻的巧克力在口中融化了,闻秋恋恋不舍地含了好久,直到那一丝丝甜味埋没在唇齿中。 到了食堂里,蒋明欣吃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怎么只吃一点点?你僻谷了了?” “是辟bi谷。”闻秋放下筷子,拿餐巾擦了擦嘴,“没文化的东西。” 蒋明欣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屁股,我所欲也……” “不过你真的要多吃点了,不然该长肉的地方都要瘪下去了,”然后他还不忘点题,拍了拍闻秋的肩膀,“咱们omega,屁股就要翘一点。” 闻秋一听他对屁股的高论,本就隐隐抽痛的胃就更加没胃口了。 下课后,他倚着单车编辑了一条消息:“晚上有空吗?我来找你。” 大约半小时后,他才收到了回复,内容也很简单,是一个时间和一个地址。 这半小时他就在那儿盯着手机傻等,闻秋拍了拍脸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至少得到了回音,至少他对自己还有些兴趣。 今晚他会把自己卖掉,卖给裴渡,卖上一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