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攻略反派啊》 1 001 雪下了很久,一直未停,层层叠叠的白也掩盖不住蔓延的血红,鲜红的血液顺着边境的河道扩张。 寒冷彻骨的雪花与热烈的火纠缠,凛冽的狂风席卷着向上的火焰,将河谷半山腰的匪窝烧得一干二净。 大雪与烈火中,浓重的血腥味和肉身被烧焦的糊味混合在一起,熏染着、不断向四方蔓延。 一身黑衣的清瘦少年手执长剑,步履缓缓,从火光中走出。 烈焰的血红攀爬上他的黑袍,鲜血的殷红浸入黑色的丝线,在纯黑衣袍上绽放出的斑驳花朵。 不断飘落的雪花将要落到他身上时,却及时改道飘向另外的方向,不敢近他的身。 少年手中的长剑沾满了血,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滑落,融进堆积在天地之间的厚雪之中。 他手腕轻轻一抬、一落,将长剑插入雪中,剑身上温热的血被纯白色的雪吸取、净化了大半。 “啧。” 他抬手将剑拔出,微微皱了皱眉,那双比寒冬还冷上几分的眼眸,盯着剑身上还未被洗净的血迹,声音寒冷阴郁。 “不干净了啊。” 阴森的声音在死寂的雪天里回荡,仿若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将将饱食了一顿,却不满意地想要寻找下一个猎物。 / 半山下的一抹粉色在茫茫白雪之中缓慢移动,风雪太盛,雪花覆上她的脸。 林观因缩着身子,抵抗着猛烈的风雪,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冷、冷死。 她快冻成冰雕了! 静寂无声。 除了河谷战场那处有着已无生息的人,林观因走了好半天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林观因的黑发被落下的白雪覆盖,眼睫上也停留了不少碎雪,宛如零零碎碎的白色星子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刚吐出的灼热气息瞬间被寒风冰冻,冻得她的鼻尖通红。 林观因难受地咳嗽了几声,伸出冻得僵硬的指头揉了揉鼻尖。 湿透的绒鞋踩在松软的雪地里,脚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即使穿着古代的冬袄,也抵不住两山之间河谷的冷风直吹。 林观因冷得搓了搓手,又将手缩回袖子里。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林观因腰间系着三个小小的粉色锦囊,每一个锦囊里都有着一个任务,只要她完成这三个任务她就能回家。 本来她和所有穿书人一样,也有一个系统,但是! 这个系统说它是个超iii系统,无法与她随时交流,只能把任务通过文字的方式告知她。 她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锦囊,只有无语。 身后不远处便是血腥残忍的河谷战场,那里大片大片的碎尸堆叠,说是血流成河也丝毫不为过。 林观因就是在那一片血水淋淋中醒来的,她躺在战场的边缘。 一场战争已然结束,可战场的尸身还没有人来清理。 她刚睁眼,入目的就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手臂将断未断,还有一丝残留与身子相连。 一路逃跑,林观因将胃里的酸水都呕尽了,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恐惧感。 她怀疑自己根本不是穿进的一部言情剧本,而是一部恐怖血腥的剧本。 说来也奇怪,明明她上一秒还在化妆间看剧本,刚换好衣服,化妆师还在为她梳妆。 但下一秒,她睁眼就到了这部叫《将军的心尖宠》的剧本里面。 超iii系统告知她,她的身份是龙傲天男主百里承淮早死的白月光茵茵,她是百里承淮遇到的所有女人中,第一个为他死的女人。 说重要吧,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比起别的穿书攻略反派的艰巨任务来说,林观因的任务异常简单。 不过就是照着原剧本推动故事情节,只要百里承淮的主线剧情不崩,那她这个支线任务也就完成得也很容易。 系统为了让林观因一来就能和百里承淮有一个难忘的初见,进行原文的剧情线,直接将她投放在了男主受伤昏迷的战场上。 但是谁敢去死人堆里找人啊?! 而且这还不是假的人! 他们流出的血都还没有凉透! 林观因脚下步子不停,一点一点远离战场。 至少、至少得找个人帮帮她,她才不敢一个人走进那片血腥之地,只要一想起河谷的惨象,林观因就浑身发抖。 林观因四处张望着,见正前方一缕浓烟冲天而起,她提起裙摆,往浓烟处跑去。 有烟火、就有人。 她的鞋袜早已湿透,紧紧贴附着她的脚背,但她此时的身体已经僵硬得感受不到冰凉的触感。 不远处,从山上下来了一男一女,少女穿着一身喜服,明艳的红色在雪天里格外夺目。 林观因躲在雪堆后面,看着少女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 黑袍少年提着剑走在她的身后,少女身上沾满了雪花,只有少年周身干净,没有一朵雪花飘落到他的身上。 他步履闲适,衣袂随着步子飘动,一条同色的腰带勾勒着他窄劲的腰身,玉质的衣带扣贴着他的腹部。 少年一张清冷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但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漂亮得仿若画中的假象。 林观因舔了舔有些泛干的唇,仍躲在雪堆后面,只露出一双黑珍珠般的眸子。 先判断一下面前的两人是好是坏,才能决定是否上前求助。 只见那少女突然转过身,朝着黑袍少年跪下,还朝着他行了个大礼。 隔着风雪。 林观因听到那少女对少年说:“多谢公子相救,和婉无以为报,愿追随公子至天涯海角。” 少年手中的长剑没有剑鞘,明晃晃的剑身暴露在风雪之中,剑身上还残留着一抹血红。 他见状,提着剑的手紧了紧,后退了一步,“不用,叫你家人早日结清我的报酬就是。” 楚和婉的脸冻得红彤彤,令人怜惜:“公子武力高强,风姿出众,和婉……倾慕公子。” 少年拧了拧眉,似乎没太听懂楚和婉的话。 他不解地看向楚和婉,再次推辞:“我没钱娶妻。” “我……” 楚和婉还想说什么,少年突然舒展眉头,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 “但我可以入赘。” 少年点了点头,语气认真:“你这单是我这段时间赚得最多的,想来家中富有。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入赘。” 少年那双黑亮的眼眸格外认真,眼尾微微弯起仿佛是在对楚和婉表示善意。 但林观因遥遥看去,心里有些发毛。 楚和婉一时间愣住。 没见过主动要求入赘的人,而且还只是因为她家富有! 这样的少年与楚和婉心中所想的江湖侠客仗义执剑差距实在太大! 楚和婉犹豫道,向少年解释:“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和婉是想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既然是想报答救命之恩。” 少年说着,提起剑向着面前的楚和婉刺去。 “那就把命还给我。” 林观因倒吸一口凉气。 还好没有傻乎乎地向前求助,这侠客看起来怎么和反派一样?! 一句话不对,就拿剑杀人。 林观因蹑手蹑脚地准备逃。 少年手中刺出的剑气混杂雪花,吹断楚和婉耳边垂下的一绺碎发。 楚和婉跌坐在雪地里,捂着胸口,眼中盈满了泪。 晃眼一剑。 楚和婉真以为自己会死在他的剑下。 林观因回头看着少年好像是笑着的,说出口的话语气轻蔑。 “不好玩。” “杀了你,我可就没钱了。” “我……” 楚和婉欲言又止。 少年提着剑与楚和婉擦身而过,朝着河谷战场的方向走去。 楚和婉从雪地上起身,失神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 不远处停着一顶轿子,似乎是来接她的。 林观因躲在雪堆后,看着楚和婉的身影,缓慢移动去向楚和婉求助。 比起一个像反派一样的侠客,还是面前的少女友善一些。 不知何时,一身黑袍逼退她头顶飘落的雪花。 少年足尖踏雪,挡住她面前的去路。 找到她了。 “你在偷看我。”他说。 林观因僵硬地点点头,仰头透过白雾看清他的面容,头顶飘落的雪花也被少年的内力逼退。 可他周身比冰雪更冷,笑起来的眼睛也没什么温度。 他问:“为何?” 林观因垂眸视线落在他手心的剑上,剑锋逼人。 她小心翼翼地恭维:“……您长得貌如天仙、风华正茂、前程似锦……” 听不懂,但不堪入耳。 少年笑起来,眉心一点干涸的血迹像是独属于魔神的印记。 他提起手中的长剑。 刚刚那个姑娘就是这么被他削掉了一缕头发。 林观因捂着自己耳侧的鬓发,急忙道:“我不想掉头发!” 少年执剑的手顿住。 他没想斩断她的头发。 他想杀她。 2 002 “大、大侠,我有事相求!” 趁着钱玉询皱眉的一瞬间,林观因结结巴巴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林观因急忙抬起被风雪冻得僵硬的手,将脖子上挂着的金锁取下,捧到男人面前。 他是喜欢钱的,还愿意为了钱入赘。 虽然不知道这小金锁能不能让他点头,但好歹能值点钱。 钱玉询垂眸,见着少女通红的指尖,白玉般的掌心捧着金锁。 他扫过一眼,没说话。 她指尖泛红,哆哆嗦嗦,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又白又细,像他随身带着那支玉质的笔。 林观因看着钱玉询逐渐不好看的神色,紧张得要命。 她害怕他要杀了自己,也怕他不答应自己的请求。 战场上死的人这么多,不知道百里承淮倒在了哪个犄角旮瘩。 这人拿着剑,就算像个反派,那也是个江湖侠客。 他肯定不害怕去遍野尸体的战场找人。 没有人比钱玉询更合适了。 她的睫毛不停地眨动,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扎了堆,痒痒的。 林观因很想揉一揉眼睛,可钱玉询始终没接下她的手中的金锁。 “求你了,不是很困难的事。” 她哀求。 钱玉询动了动手中的剑柄,刺眼的剑光逼得林观因不适地闭上了双眼,剑身映出她手中的金锁,在雪天里熠熠生辉。 他几乎以为是风声太大,听错了林观因的话,反手将剑收回,蹲在林观因面前。 “大侠?” 林观因浑身冻得发抖,轻颤了一下。 “嗯。” 钱玉询凑近她,垂头漠然地看向林观因,她唇瓣冻得通红,发髻垂落。 钱玉询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盯着她手中的金锁,懒懒启唇。 “要我帮你?” “我很贵。” 钱玉询仰着下颌,故作高不可攀的样子。 其实他也不是很贵,他可是希夷阁里性价比最高的杀手了。 林观因抬眸认真地望向他,他面容长得漂亮柔和,但又有几分出尘的清冷。而脸上的一道细细的血迹,又将他拖入尘网之中。 “求求你了。” 林观因想不到别的办法,金锁也递到他面前了,只能通过这种哀求的语气让他心软。 少女的眼睫像是蝴蝶振翅般颤动不停,她的冬袄上满是血迹,活像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幸存者。 钱玉询站起身,离远了些。 他讨厌肮脏的血,纵使他身上也沾染了不少鲜血,但他穿着黑衣,血色融合凝固后,只是在衣物上显得斑驳了些。 面前的少女白肤乌发,嘴唇和鼻尖都被冻得通红,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水灵灵,像珍贵的黑曜石。 她脖颈纤细修长,暴露在风雪之中。 细胳膊细腿的,钱玉询觉得自己一手就能掐死她。 甚至不需要再次动用他手中的长剑。 钱玉询沉默一瞬,拿过她掌心的金锁,摩挲几下,没发现藏有暗器,才将金锁收入怀中。 林观因见他收下了东西,弯了弯眼尾,嘴角的梨涡也显露出来。 “你答应啦!” “说吧,要杀谁?” 钱玉询声音清澈,宛如山间轻飘飘落下的凛凛白雪,细腻柔和,但拒人千里之外,没有任何温度。 他握住长剑,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和林观因讨论中午要吃些什么。 林观因愣了一瞬,后知后觉,急忙摇着头解释:“不是杀人,是去救一个人。” “救人?”钱玉询笑出了声,不知是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还是笑她识人不清:“我从来不救人。” 骗人,明明才救了一个姑娘。 林观因紧张地抿紧了被冻伤的唇,咽了咽唾沫,却不敢直接反驳大侠,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也不算救人,是帮我找一个人。他欠了我很多钱,如果能找到的话,我也分你一些。” 直觉告诉林观因,要用钱财来诱惑他才行。 闻言,钱玉询扬了扬眉,眼神突然亮了亮,尾音上扬:“讨债啊。” 钱玉询看向她,心中生疑,又觉得好玩。 难得有主动找上门来的顾客,没有通过希夷阁的任务,也没有发布悬赏。 若不是她看起来这么弱,钱玉询几乎都要怀疑是他的仇家派出来的女杀手了。 林观因点头,“他欠我的钱至少也有好几百两,我若讨回,绝不会亏待大侠!” 可不是嘛,她日后还得替百里承淮去死,这一条人命还不够值钱吗?! “那你准备给我多少?” 林观因看着他圆润的指尖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着剑柄,露出的手白皙修长,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明晰可见。 “一百两……?” 林观因的嘴唇被风雪冻得有些哆嗦,颤抖地望向钱玉询。 钱玉询仔细看了看林观因贫穷落魄的打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但看得林观因无措地移开了视线。 他左手把弄着长剑,他的剑光秃秃的,什么装饰都没有,剑身如雪片般轻薄,暴露在雪天之中,甚至没有剑鞘相配。 他懒懒道,虽是说着问林观因的话,却听不出半点商量的语气:“一百两?如果你拿不出一百两,那我就剥了你的皮做成剑鞘,如何?” 林观因觉得自己仿佛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小蚂蚁,踩都不用踩,被雪都能给压死。 面前的这个男人生了一张充满少年感的面容,但他嘴边的笑又让人觉得实在诡异。 但林观因没有办法拒绝他。 林观因只好应下。 她没有一百两,那百里承淮这个龙傲天男主总该有吧! 林观因强忍着因寒冷而颤抖不停的身躯:“他就在不远处的河道战场,大侠你……” 钱玉询看着她微微颤抖,收了自己的内力,让雪花也落在了自己的肩头,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面前的少女不仅没有内力,她还很弱,弱得和她的长相没有区别,像是只能生活在阳春三月的娇花,遇冷或是遇热都会死掉。 钱玉询笑得很诡异,虽然有些不信,但对待顾客的态度还算好,“那官兵欠你的钱啊?” “是……啊,那人骗了我的感情,还骗了我的钱,我来找他算账,才知道他上了战场就没下来。” 林观因怕他不信,继续补充道:“他很有钱的,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将军。男人有钱就变坏,当然像您这样的大侠除外……” “你很惨。” 他不带任何怜悯情绪的安慰落在林观因耳中,显得轻蔑又讽刺。 “呃……是啊!” 林观因被他那双漆黑的眼眸看得背上生出寒意,胆怯地垂眸盯着他手中的长剑,见他没有别的动作,才缓慢吐出一口气。 林观因不知道他有没有信自己的话,但他起身朝着战场那方走去。 林观因急忙追上去,但小心谨慎地远离了他拿着长剑的左手。 细碎的雪花轻抚过他冷白色的肌肤,仿若一个温柔谦让的翩翩公子在雪中缓缓而行。 3 003 梁国与齐国分河而治,近年来战乱不断。 尤其是两国交界之地,辽州。 龙傲天男主百里承淮本是梁国的世子,与女主关如冰是青梅竹马。 而百里全族因谋反获罪,满门抄斩。 百里承淮被暗中送出京城,如今隐姓埋名流落到辽州军营,暗中蛰伏。 随着剧情发展,男主百里承淮不仅为家族平反,还一举攻破齐国多座城池。 最后成为了梁国鼎鼎有名的神威将军,与关如冰经过几次虐恋之后,也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在这个剧本里,林观因只有和百里承淮的三场戏,也是如今的她要完成的三项剧情任务。 第一场便是在百里承淮被人陷害、晕在战场时,她将百里承淮救下,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河口的风疾,林观因弯着腰,躲在钱玉询身后,俨然把他当成了人形挡风牌。 钱玉询穿得比林观因还要单薄,只一身劲装黑袍,衣袂被风吹动,飘飘然像是夏衫。 但他似乎一点都没被严寒影响,身姿仍然笔直。 河面被冰雪封冻,鲜红滚烫的血液滚动几圈,也在结冰的湖面上凝固,一红一白,倒像是地狱与人间的分割线。 林观因不敢再走,那具死不瞑目的尸身还在她脑子里,荡来荡去。 “就这?” 钱玉询扬了扬下颌,看向河道之间满是堆积的尸身,血腥的臭气向两岸蔓延。 林观因没敢看河道,只觉得钱玉询平静淡然的语气下,暗藏着一只巨兽,此时巨兽的情绪变得很兴奋,甚至于疯狂。 “对,他的左手只有四个指头。” 百里承淮小时候为救关如冰受过伤,以至于左手没了小指,只有四个手指头。 钱玉询笑出了声,在死寂的天地之间显得格外瘆人,林观因想到不远处就是尸堆一样的战场,软了腿。 “左手?” 钱玉询往前看了看,河道上的残尸堆叠,他语气认真。 “要是没了左手呢?” “那你就找活着的,只要有一线生机……” 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百里承淮长什么模样,但既然系统给的任务是要她来救人,说明百里承淮现在就还是活着的。 不然,那就是救鬼了。 “记住,一百两。” 钱玉询提醒着林观因,下一秒,他飞身向鲜红之处而去。 一袭黑袍飞向那蚀骨的地狱,林观因仰头看了看,没有威亚绑着钱玉询的腰,一旁也没有导演和场务指导。 天光明媚,照得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他足尖轻点就能飞身而起,寒风拂起他束着的马尾,卷起他沾染了血的袍边。 钱玉询手执长剑落在尸骨堆里,宛如从天而降的神祗。 林观因收回视线,转身背对着钱玉询,再远的地方,她不敢再看。 在钱玉询远离后,林观因蹲下身子,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热气。 她并非那么怕冷,只是之前吐了很多次,感觉将自己身体里的能量都消耗完了,这小袄也抵不住寒冷的风雪。 正垂眸的一瞬间,林观因见到自己腰间系着的锦囊少了一个,现下只有两个粉色的锦囊挂在一左一右。 少的是她的第一个任务锦囊—— “从战场上救下重伤的百里承淮。” / 钱玉询本来也是想到战场上来搜寻一番的。 他虽然接了屠杀山匪,救下富商小姐的任务,但酬金不过百两。 没有谁会嫌弃自己所拥有的钱财过多。 钱玉询虽然没有财富的概念,但他也是知道,金银财宝自然是越多越好。 两日前,河口的梁齐两军打了一仗,负责清理战场的,除了两国边境的流浪乞丐,也就只有飞禽走兽。 钱玉询在未加入希夷阁之前,也在死人堆里搜寻过尸体。 ——为了生存。 死去的人身上的玉石金银不说多么精贵,但总会找到这么一两件。 这对当时的钱玉询来说,已经是一笔天降的财富。 锋利的剑尖刮过血与泥混合之地,一枚铜钱挡住了尖端的去路。 钱玉询垂眸看向一旁早已断了气的将士,他分不清死去的人是梁国人还是齐国人,两国将士的尸体都交杂堆在一起。 钱玉询神情淡淡,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他拿钱杀人,这群将士也是拿钱杀人。 只不过他们死得更加令人敬重,是为国捐躯。 但他不是,他要是死的话,一定是武功不如对方。 钱玉询撩起衣袍,俯身将铜板捡起,在袖口上擦去污血和泥浆。白净的指尖摩挲着这枚铜板,一枚冰冷的铜板在他掌心变得温热起来。 这只是一场两国之间微不足道的小战役,河道堆积的尸体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钱玉询寻找得很快。 直到将这段血路翻来覆去搜寻了两遍,却还是没有找到林观因口中说的,那个左手只有四个小指的男人。 钱玉询提着手中的长剑,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林观因的身后。 林观因拿着仅剩的两个锦囊,回头怔怔地看向钱玉询。 暖黄的阳光照耀着层层叠叠的远山积雪,雪粒折射出阳光的颜色,像颗颗水晶覆盖着大地,枯枝落叶都被雪覆盖。 林观因的眼中只见得到纯色的白。 蕴藏水雾的眸子注视着执剑缓缓而来少年,漫山遍野之间,她看见了独属于钱玉询的颜色。 他眼含笑意,在离她几步面前停下,似笑非笑地问林观因:“你是不是骗我了?” 林观因没明白他的话,只看到钱玉询的剑尖沾了血。 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找到吗?”她猜测。 钱玉询对林观因的杀心又起,没有任何一个杀手可以容忍被人戏弄,钱玉询觉得自己也不例外。 林观因骗了他,他就应该杀掉她。 “你骗我。” 他的语气坚定,仿佛已经认定了林观因只是在逗弄他。 林观因哪有这个胆子! “我真没有!” 林观因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的样子。 可还没等她解释的话说出口,钱玉询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剑。 4 004 林观因从半坡上滚了下去。 被钱玉询吓的。 当时她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钱玉询突然提剑向着她身后掷去。 她往后一退,一脚踩空从雪山坡上滚了下去。 林观因陷在厚厚的雪里,脚腕的扭伤让她疼得站不起来,左手掌心也被藏在雪里的碎石划了一道口子,细碎的沙砾混合着破皮的血肉,黏在一起。 一时间天旋地转,黑色的袍角掠过她,停在她摔倒的不远处。 钱玉询不慌不忙地抓住雪地里乱蹦的小兔,白兔的后腿被他掷出的剑划了一道口子。 钱玉询一手拎着兔子的耳朵,一手捡起他那柄长剑,慢慢悠悠走到林观因面前,一字一句描述着林观因刚才的行为。 “你紧张得从上面摔下来了。” “……” 林观因抬了抬眼,脚上的伤痛让她对钱玉询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如果不是他恐吓她的话,她又怎么会从上面滚下来! “我没想杀你。” 她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林观因看着他手里的兔子,学着他的样子冷笑:“所以你抬剑,只是为了抓这只兔子?” 钱玉询摇了摇头,“本来想吓你,但是看到它了。” “大侠您眼神真好。”林观因没好气道。 他举起手中的兔子,笑得如孩童般纯真,放到林观因面前展示着他的猎物。 兔子的后腿不停地挣扎着,血液滑过它的绒毛,滴落在林观因的小袄上。 “乖一点,别动。”他拎着兔子的耳朵晃了晃,直接将兔子摇晕。 “它受伤了,”林观因指了指兔子的后腿,然后在钱玉询面前摊出手掌,在林观因眼里是掌心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我也是。” 如果这样都不能唤回大侠的一点同情心,那他一定是个江湖大反派! 林观因另一只手抓着身侧的雪,僵硬的指尖碰到身侧一个粉粉的锦囊。 她低头一看,腰间两个、手边一个! 林观因心情激动,当着钱玉询的面将失而复得的锦囊打开。 之前超i系统给的任务纸条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梁国的百两银票。 锦囊里面用红线绣着四个小字—— “任务完成”。 也是离奇,她都还没见到百里承淮长什么样子,这救人的任务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完成了。 超iii系统还贴心地送来了一百两的任务奖励。 面前的少侠也说没找到百里承淮,那百里承淮去哪儿了?自己爬起来走了吗? 林观因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哈哈哈,简直是被超iii系统气笑了! 谁家好人系统是和宿主通过锦囊交流的啊?! 好在钱玉询看到了她手中的银票,林观因见他止住了那骇人的笑容,蹲在她身旁,认真道:“你真有钱啊。” 他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你不是要让我救人么?那我就来救你好了。” 林观因:“……?” 林观因看向他的神情,钱玉询丝毫不像和她开玩笑的样子。 林观因没看完全部的剧本,只记得她自己的三场戏,她对于面前这个不知名大侠了解度完全为零。 至于判断他是个好人,还是看在他救了那名女子的份上。 荒谬又合理。 “按照之前的约定,你本该支付我一百两,”钱玉询将手中的兔子又拎到林观因面前,“抵消一盘红烧兔肉的价格,你再支付我九十八两便可。” 林观因看着自己手中的百两银票脑子还有些懵。 虽然第一个任务完成,不用去救百里承淮,但后面还有两个任务,还是与百里承淮有关,只不过没那么急切。 而且她还得让面前这个少侠一直帮她。 林观因和他讨价还价,“二两银子那是普通的红烧兔肉,我做的至少得百两起。” 钱玉询低头轻笑一声,“你是皇帝的御厨?” 林观因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吹嘘道:“御厨做得都不如我,我做的菜是天下最好吃的。” 行走江湖,身份是自己给自己的,林观因觉得不能让钱玉询太看不起自己,若是自己太过没用,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丢下自己走了。 如果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或者金钱价值的话,至少能跟在他身边,让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世界里不至于是孤身一人。 “上来,我救你。” 钱玉询不作答,只是单膝跪在她身边,让她爬上他的后背。 林观因动了动脚腕,痛呼一声:“我脚疼得没劲。” 钱玉询将长剑塞到林观因手中,仿佛对她没有丝毫防备。 “拿好。” 林观因垂眸看了一眼,突然被钱玉询塞进自己手中的长剑,剑柄上还一丝留有他掌心的余温。 还好,这个不拘小节的江湖少侠没残忍地将长剑塞进她那只受伤的手。 他的剑柄很普通,用几条破布缠着增加摩擦力。 这把长剑寻常至极,剑身很轻,这般重量更像是把软剑。 剧本里百里承淮佩带的百年好剑是能进博物馆的,而她手中的这一把,若不是锋利些,看着与地摊上的十块钱三把的菜刀没什么两样。 但林观因这时,完全不知道这是一把杀过无数生灵的凶器。 林观因看着钱玉询的神情,他似乎是个挣辛苦钱的大侠,穷得给自己配一把好剑都不行。 难怪他这么在乎钱。 凭这样好看的脸,如果不是穷了点,想来也能当男主。 钱玉询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兔子的长耳朵,兔子的后腿血淋淋的。 他知道林观因一直在盯着他看,他早已习惯这种打量的注视,就像刚才被他赶走的那个女子一样。 “你干嘛?!” 林观因急忙挡住他的动作,看他的动作,是想将她扛在肩头! 钱玉询歪了歪头:“送你去医馆,救你。” 林观因急忙摇着头:“那你不要扛着我走。” 作为干这行,已经干了十来年的杀手,钱玉询自然知道一切要以顾客的要求为主。 所以,他温柔地笑着,轻声问林观因:“你想怎么走?” 林观因看着他笑,心上就有点哆嗦,不断安慰自己,侠客行走江湖,对普通人来说有些威压是正常的。 “要不,”她用着商量的语气,“你抱我……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钱玉询睫毛上也挂着些雪花,他眨了眨眼,一手将林观因抱起。 她差点惊呼出声,急忙用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钱玉询左手拎着那只兔子,右手抱着林观因,她正正好好坐在他结实的小臂上。 这样的姿势,林观因只有看别人抱小孩的时候会这样。 她,实在是有些羞。 钱玉询生得高,林观因站直了后,头顶才到他的锁骨下方。 如今坐在他手臂上,林观因觉得上方的空气好稀薄。 他看起来清瘦,喉颈又长又细,但他的脚步很稳,很难想象一个看起来高挑且瘦弱的男人,能一只手抱着她走这么长的路。 林观因面向着身后走过的路,他的长剑还在她的手中。 凛冽的风吹动着河谷,也吹起了他的发丝轻柔地扫过林观因的鼻尖,一丝血腥的气味拂过。 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虽然目的只是为了得到那张银票,他明明能直接抢,要是杀了她丢在什么地方,好像也没人能发现,但他还是选择救她。 “大侠,我可以知道你的威名吗?” 他脚下一顿,“钱玉询。” 林观因跟着他的声调念了一遍,追问道:“是哪几个字?” “不知道,我不识字。”他说。 林观因抬眸便见着他束发的玉冠,猜测道:“钱我知道,第二个字是不是白玉的玉?” 钱玉询站稳,小臂往上抬了抬,他忽然笑起来,看着比之前的笑正常许多。 他问:“这很重要吗?” 林观因抿了抿嘴,生怕惹了他不高兴:“不重要啊,名字而已。” “那你叫什么?”他又问。 “林观因。” 这个剧本里,她扮演的角色叫“茵茵”。 面对帮助自己的钱玉询,林观因也多了一份真诚,告诉了他属于自己的名字。 “观音?”他尾音上扬,不算特殊的两个字在他唇角碾磨,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他轻笑着,不明意味地叹了一声,“神仙啊。” 林观因启了启唇,复又闭上。 算了,不和他解释这么多。 他抱着她,逆着风雪而行,身后不知山河谷的血腥与残忍渐渐远离二人。 林观因竟然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或许是抱着钱玉询会暖和一些,而且自己的双脚不用陷进厚厚的雪里。 她的鞋袜都湿透了,踩在这么厚的雪里,一步一个深陷,实在痛苦。 “你为何总是看我?”他的脚步顿了顿,不解地问。 钱玉询习惯了被人像商品一样打量的眼神,但是没有谁能将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 难道她不会觉得恶心吗? 林观因夸道:“我第一次见到大侠,有点激动。” 钱玉询被人夸后,并不如林观因想的那样高兴,他似乎思索着要如何做,才能不让人夸他。 林观因看他沉默着思考,两人之间的氛围比风雪还冷。 她岔开话题:“大侠,你抱着我走这么长的路不累吗?” 很难想象,他能单手抱着她,走上一个多时辰。 这个时辰里,他没喘过粗气,甚至没有停下来换手。 “不累。” “抱你比抱尸体轻松。” 他后一句话被淹没在城口处闹哄哄的人声里,他就这样抱着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走进了辽州城中。 5 005 辽州城中一如往常,战死河谷的将士恍若一缕尘烟。 除了各家的亲属会哭丧几日,而别的人事不关己、置若罔闻。 午后的天光照耀着屋顶的积雪,将这一座城池照得温暖许多。 天气严寒,除了城门口的来往行人多,城中街道上只零星有几个人影。 两旁的店铺开着,但也用着厚厚的帘幕将门外的风雪挡住。 还在营业的店铺檐下都挂着一盏白色的灯笼,给这座城笼罩上一股诡异的气息。 钱玉询抱着她,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家没点灯笼的医馆。 背对着门口、正在摘捡药草的大夫闻声,拒绝道:“今日不看了,请明日来。” 大夫看起来年纪不算大,头发还是乌黑的,他穿得厚重,显得有些臃肿。 “翁适,给她看看。” 翁适猛地回头,见到钱玉询的瞬间,立马哭丧着一张脸,“我的钱爷,你怎么又来了?” 翁适丢了手中的药草,急忙几步走上前来:“钱爷你把死人抱到店里作甚?” 被医者诊断为“死人”的林观因:……? 林观因有些僵硬地转头,对着翁适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还没死。” 钱玉询说:“嗯,她很能活。” 钱玉询将林观因放在医馆的案几上,手中的兔子也放在了她的身边,可怜的兔子残留着最后一点呼吸。 “这位姑娘是……?” 翁适哽了一瞬,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钱玉询带着活人到医馆看病。 别说钱玉询带着个漂亮姑娘来看病,就算是他十尺之内有个活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的顾客。”钱玉询答。 林观因也配合地点了点头,她花钱请他办事,应该算是顾客吧。 翁适虽然很不乐意,但还是走到林观因面前,检查着她脚上和手掌的伤。 钱玉询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坐在一旁,悠闲自得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翁适在林观因身边捣着药膏,嘴里念念有词:“这已经是钱爷第一百零三次到小店了,您要是再来的话,小店真的要关门大吉了。” 钱玉询微微一笑,指尖摩挲着瓷杯,不解道:“是你自己说的终身免费。” 翁适仰头,与面前的林观因对视一眼,满面愁容,“但钱爷您也太看得起小店了,就连在千里之外受了伤,也非得来小店治。” “噗……”林观因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钱玉询:“不好意思。” 翁适嘴硬心软,还是为林观因仔细检查了一番。 翁适说:“脚腕扭了一下,还好骨头没有断掉。” 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骨头没断掉,也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好。 翁适捣烂草药,敷在林观因肿起的脚腕上,然后包扎好,掌心的划伤也被认真清理。 即使他心疼他的草药钱,还是不吝啬地用了上好的药膏。 “小兔子诶,能治好给我养养吗?”林观因侧了侧头,问一旁坐着的钱玉询。 从前在家里时,她想养猫养狗养兔子养仓鼠……都被一一否决了。 上学后也没能养,好不容易等到有机会养了,又穿到了这里来。 这个兔子一定是超iii系统给她的一点小安慰吧! 她的任务也不太难,到这个世界就像是体验一次剧本杀,而面前的人,他们都是超敬业的npc! 钱玉询抬起眸子,一双清亮的黑眸看向她,看起来单纯无害,“治好了再杀掉做成兔肉吗?” “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要……”林观因没能说得下去,转口道:“它现在这么小,没了皮毛,你也吃不到什么。” 兔子侧倒在案几上,后腿上被剑锋吹开的一道口子已经没再流血了。 “红烧兔肉怎么办?” “养大一点嘛,养大了再生一窝小兔子,再把小兔子养大,你就有吃不完的兔子了。” 钱玉询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她的要求。 之后之后,不知道要多么后才能吃到这盘菜了。 翁大夫哀求:“钱爷啊!救人就算了,救兔子算怎么回事啊?” 钱玉询默认,笑盈盈地注视着林观因。 这是他的顾客,顾客的要求是最重要的。 虽然没有收到药材钱,翁大夫不太乐意,但还是给一旁的兔子后腿加了些药,绑了条白布。 翁大夫洗净了手,瞧着林观因娇弱的样子,嘱咐几句,“脚别使劲,手别碰水,养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谢谢。” 钱玉询放下手中的瓷杯,站起身来,走到林观因面前,“救完了,你是不是该付钱了?” “呃……”林观因转念一想,说道:“大夫说了我还得休养许久,银子的事自然要等到我全好之后,再付给你,你不要着急。” 现在把钱给他,他跑了不管她怎么办? 虽然林观因觉得面前的少侠人还不错,但他太爱钱了,说不定拿到钱就走了。 钱玉询拿起一旁的长剑,回头看向翁大夫,清冷的声音问道:“是吗?” 翁大夫酝酿好的话语,一见到钱玉询手中的长剑,便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应承道:“是是是,姑娘的伤还是有些重的。” 翁大夫不害怕钱玉询,时常说些玩笑话,钱玉询也不会当真生气。 只是,翁大夫惧怕钱玉询手中的剑。 在他眼里,这把长剑是比钱玉询还要可怕的东西,犹如黑白无常手里的招魂幡。 钱玉询对她的伤并不感兴趣,只对他即将得到的一百两满怀期待。 平静的冬日被远处一道烟花般的鸣镝惊醒,传到林观因耳中几乎消失,翁大夫也并未察觉。 只有钱玉询望着医馆外,轻咳了两声。 “那你就留在这里。”他说。 “这样不太好吧?”翁大夫婉拒。 哪有来看了病,还赖在他这小医馆不走的?! 林观因警惕:“你要去哪儿?” 她好不容易和钱玉询熟了些,若是他走了,她上哪儿去找另一个大侠,陪着她去找百里承淮? 而且钱玉询这人不麻烦,只图钱。 钱玉询淡然地扫过她一眼,并不想和她解释,她只是一个花钱雇请他的顾客而已,未免有些多管闲事。 钱玉询拿起剑,不等翁大夫点头同意,朝着翁大夫说了句:“看好我的顾客。” “……好。”翁大夫瞥了一眼长剑,呆滞地回应道。 看? 她又不是犯人! 他大概想说的是,看好我的银票…… 钱玉询走得急,在林观因还没反应过来时,那抹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待钱玉询走后,翁大夫长舒一口气,对着林观因大吐苦水:“姑娘,你是怎么找上钱爷做事的啊?” “偶遇,我正好在路上碰到他了。” “哎!”翁大夫叹了口气,怕是在杀人的路上遇见的吧? 翁适没想到,这林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竟然和钱玉询是同道之人。 “钱爷人好,就是那把剑太吓人了。我不是针对姑娘,只不过钱爷那人行踪诡秘,姑娘在此,在下是担心有仇家寻来。” 是有些吓人,刚刚看见他时,还以为他是个大反派。 不过江湖人士,似乎都是这样? 林观因没体验过,但大部分剧本杀里的侠客都是这样不近人情的。 “行走江湖,有些仇家也算正常。” 就算丢下她,那也等到她付钱之后。 翁大夫咬了咬牙,这小姑娘果然一看就不简单,说话也像钱玉询那种江湖人士。 “当年我有幸得钱爷搭救,本想着报恩,才对钱爷许了个诺,日后来我翁家医馆定然终身免费。”翁大夫无奈地摇头,“没想到啊,这之后,钱爷是看准了我家小店。” 林观因想了想翁大夫的话,再结合钱玉询的爱好,这好像十分符合他。 极度爱钱的人设,林观因倒是记得剧本里面有这样一个角色,不过她这个背景板和那个角色毫无瓜葛。 那是日后这部剧里最大的反派,日后卖官鬻爵,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颠覆了他父亲打下的王朝。 林观因在拍定妆照前,正好听到二编剧在和导演为这个反派角色争执不休。 只不过那个反派是这个王朝的太子,和作为江湖侠客的文盲钱玉询八竿子也打不着。 “姑娘如何称呼?我姓翁,单字一个适。”翁大夫说着,将林观因扶到一旁的躺椅上坐着。 木制的躺椅上铺着厚厚的绒毛,很是暖和,这医馆看着简陋,但屋中烧着的炭却是极好的,一丝烟都没有。 “我姓林。”林观因借着翁适的力,坐在躺椅上。 翁适安顿好林观因,又将昏迷过去的小兔子放在一张小毯上,还贴心地给它盖上。 借着翁适话多,林观因打探着:“翁大哥有没有听过百里承淮的名字?” “你是说,辽州的校尉将军吗?他在咱辽州可是出了名的常胜将军,林姑娘也仰慕他?”翁适一边捣着草药,一边给林观因说着百里承淮是多么出众的人物。 “哇,这么厉害。”林观因应和。 龙傲天男主不厉害才怪,这个世界都是为他构造的。 “那可不?” “虽然他职位不高,但在百姓心中比那个什么将军好多了。” “那翁大哥知道近日河谷的事么?”林观因试探道。 翁适问:“啥事啊?” “梁齐战争。” 翁适不甚在意:“哦,你说这啊,常打、常打,打多了就习惯了。反正有人守着关口,齐国人总冲不进城里来,林姑娘放心好了,啥事没有。” 林观因叹了口气:“只是在战场死的人,没有替他们收尸么……?” 如果有人已经去过的话,百里承淮会不会是被那人给救走了? 翁适摇了摇头:“没听说过,他们军营应该会派人去吧?不过,那和咱们没啥关系,只要好好守着咱城不破,我还能好好做生意就行咯!” 林观因看着满屋药草神游。 医者救人,不应是常怀大慈恻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1么? 6 006 希夷阁是江湖中顶尖的刺客情报阁,只看钱、不看人。 不过,在梁帝萧伯泽上位后,将江湖与朝堂分割。 不知用了什么计谋让希夷阁便立下了不杀、不接朝廷官员悬赏的命令。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jiàn),聻死为希,希死为夷。1 希不形,夷无声。 希夷阁中,希部十二人、夷部十二人,共二十四人。希部负责刺杀,夷部主掌情报,所以希部十二人被外人称为十二夺命使者。 希夷阁中的刺客虽少,但单拎出来一个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钱玉询是入阁最晚的刺客,排的是最后一个位置,十二。 希夷阁的刺客都在不同州县,而各州之间的鸣镝声也有不同。 鸣镝声响,刺客便去接取任务或是领取银两。 如今辽州的分部,正好是由钱玉询和另一位夷部人员负责。 说是两人合作,但钱玉询几乎不理会希夷阁在辽州的事务。 这里地处偏远,悬赏少、油水少,再加上自从梁帝登基之后,便一心想着征服齐国,以至于辽州常年战乱不断。 辽州本就混乱,若是花钱雇刺客刺杀,还不如祈祷对方被流矢击中,这样性价比更高。 许是钱玉询说话太难听,武力值排行算得上前三的他,被人安排到了杀了么订单最少的辽州。 钱玉询提着长剑,迈进一家当铺,直白地问:“我的钱到了?” 当铺掌柜从柜台后面走出,低眉顺眼地将钱玉询迎了进去:“十二哥,七哥来辽州找您了。” 外间是当铺,后院是密闭的希夷阁情报馆。 只不过现在另一个夷部人员不在此处,取而代之的是希部的老七。 钱玉询将长剑放到一旁的小案上,坐在被叫做“七哥”的人身侧。 希七同样一身黑衣,全身打扮得与钱玉询别无二致,连衣袍边缘的绣线都一模一样。 希七神情阴狠,像是被钱玉询气极了的模样:“十二!你还把阁主的话放在心上吗?” 钱玉询疑惑地歪了歪头,看向面前暴怒的男人,轻言细语:“没有,记她的话又不会多给我钱拿。” “你!!” 希七胸膛的呼吸越发急促,手背的青筋都变得紧绷,他实在气不过拿起一旁的茶盏,摔到钱玉询脚边。 倏忽间,精美的茶具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上钱玉询的衣袍,浓郁的茶香萦绕在密间。 “你还在装傻!” “八年前,你奉阁主之命血洗沧州邬家,但背地里你做了什么?!” 希七步步紧逼,眼神阴冷如恶犬般紧盯着钱玉询。 钱玉询并不紧张,好似没见着他暴怒的样子,盯着脚边碎裂的茶盏,抬眸对七哥说:“一套茶具,一两银子,什么时候赔我?” “你……” 钱玉询继续说:“不是太贵,七哥与我交好,那便由我为七哥付了。” 希七:“……这本来就是希夷阁分下来的用度!你别打岔!我与你谈的是邬家小儿的事!” “谈什么?怎么谈?” 钱玉询向后仰了仰头,靠着木椅,他温和的态度让希七心中不适。 希七见他这般样子,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杀了他,我便帮你瞒下来。” 钱玉询轻笑一声,柔和的眼神没有半分变化,也并不在意七哥与他自己争锋相对。 “若是如此,我们不就都是希夷阁的叛徒了?这叛徒七哥做不了,让我一人做便好。” 希七横眉怒视:“胡说八道!你在一月之内杀了那人,此事就当我不知。若是你仍包庇他,那我便告知阁主。” 钱玉询见着希七的背影摇了摇头,惋惜道:“若是不是她默认,你怕是不能来辽州见我了。你要是聪明人,便即刻去阁主面前告发我。不然……” 做刺客,不仅要杀人,还要防止自己被人杀。 耿直爽快、忠义和善如希七这般的人,不是做刺客的好人选。 钱玉询从见到希七的第一面就知道。 只有他这样恶心狠毒、只拿钱杀人的恶狗才是做刺客的最佳人选。 “你的意思是……”希七停下脚步,想再多问几句。 “二选一。”钱玉询冷冷撂下三个字,便越过他,走到外间的当铺前,“这单任务的银子到了吗?” 钱玉询身量高,站在当铺案台前,要弯下身子才能与掌柜对视。 “到了。”掌柜拿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另外还有个绣着青竹的荷包,里面装着一些碎银子,“这个荷包是单独给的。” “哦。”钱玉询将银票揣进怀里,打开了荷包,里面放着碎银几两。 钱玉询突然想起林观因腰间的粉色荷包,随着她行走的动作荷包下的穗子也一摇一晃。 钱玉询本想只拿出荷包中的碎银,却鬼使神差地将绣着青竹的荷包挂在了黑袍的腰间。 格格不入,却格外夺目。 钱玉询刚走出当铺,忽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个林观因给的金锁,早知道就当给希夷阁了。 但现在已经走出来了,若是返回去,指不定又得听希七一顿说教。 他不适合当刺客,倒不如去当教书先生。 还是算了,反正金锁随时都能当出去。 钱玉询在食肆里买了两串烤肉,用油纸包着回到医馆时,林观因已经躺在躺椅上睡着了。 他平日里走路虽然没有刻意压低脚步声,但也没什么响动。 刚踏进医馆,翁适就朝着他指了指睡着的林观因,示意他小声些。 兔子已经醒了,被翁适关在了一个小竹篓里,它也不扑腾,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这兔子毛色纯白,当时,小小的兔子像个雪团一样在雪地上跳动。 翁适见了钱玉询手中拿着的烤串,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钱玉询:“钱爷,你不会真要在我这儿长住吧?” 钱玉询塞了一串到翁适手里,答非所问:“你要收钱吗?” 这意思明明就是,你要收钱,我就不住了。 翁适摇头,颇有些为难地说:“那自然是不会的。不过我这儿院子小,钱爷若是还要带着林姑娘住下来,怕是诸多不便。” “林姑娘?你和她很熟?”钱玉询扫视一眼还躺着呼呼大睡的林观因。 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怎么能这么轻易地随时入睡? “还好?”翁适试探地回答,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为自己找补:“林姑娘性子很和善。” “哦,原来她是这样。” 钱玉询没有压低声音,清冷的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翁适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钱玉询,拿起手里的烤串,坐到一旁开始啃了起来。 钱玉询屈腿,坐在林观因身边的小木凳上,揭开烤串上的油纸,放在熟睡的林观因鼻尖。 她的脸被屋内的炭熏得暖红暖红的,即便有烤肉的香味诱惑着她,她也只是动了动睫毛。 “我找到那个人了,断手指的将士。” 钱玉询俯在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嗓音诱骗着林观因醒来。 果不其然,她猛地睁眼,腹部的呼吸起伏也变得强烈了不少。 林观因茫然地看向身上的绒毯,大概是她睡着后,翁适给她盖上的,就像照顾受伤的小兔子那样。 “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 林观因在睡梦中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声,隐隐约约在自己的耳边说着什么“要入赘”、“要收费”的话,把她吓个不轻。 梦中的她猛地一回想,这个男人习惯性拖长而上扬的尾音,她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林观因逼迫着自己从梦里醒来,去找到这个人。 结果这人就在她的旁边,手中还拿着一串烤肉。 “想吃?”他晃了晃手腕。 林观因点头。 她穿到这里来之后,还没吃过一口食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给你。” 钱玉询格外好说话地将烤串递到林观因手里,微微弯起的眼尾带着温柔的笑意,视线落在她鼓起的双颊上。 大侠给她带烤串。 林观因虽然感觉奇怪,但是荒谬的事发生在钱玉询身上,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合理。 “好吃吧?”钱玉询贴心地倒了杯茶,长指握着杯盏,圆润的指尖刚好盖住茶杯上的刻花,他扬了扬眉:“这或许是你救下来的兔子的亲戚,你说,是它的兄弟姐妹还是长辈?” 最后一口烤肉噎在林观因的喉间,顺着她吞咽的动作滑了下去。 “这是兔肉?!” 她看向竹篓里畏缩的小兔,全身发寒。 钱玉询笑得开怀,“吃都吃了,兔肉还是人肉有什么区别?” 林观因手中的竹签掉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盯着钱玉询。 兔肉就算了,他还说这是人肉?! “钱爷,你吓唬林姑娘作甚?”翁适用手帕擦着嘴,解释道:“林姑娘放心,这明显就是猪肉,兔肉可不是这般滋味。” 大侠给她带烤串,大侠好。 大侠骗她,大侠坏。 林观因总结—— 大侠好坏! 7 007 钱玉询站起身,腰间挂着的青竹荷包垂下,他一身黑衣,白底绿穗的荷包格外显眼。 “你刚出去买的吗?” 林观因指了指他的腰间摇晃的荷包,之前没在他身上见到过。 钱玉询点了点头,没看自己的荷包,而是看向林观因身上挂着的三个锦囊。 “你有三个。”他若有所思。 “……有什么问题么?” 林观因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钱玉询瞥过她的神情,长指拂过青竹荷包下的穗子,动作轻柔,“我这个比你的好看。” “……”幼稚。 翁适迫于钱玉询多年前的救命之恩,还是收拾了屋子,让两人住了下来。 医馆的后院便是翁适的住宅,一进一出的院子,中央还种着一棵树叶早已掉光的老树,显得院子更加紧凑。 翁适简单收拾了两间厢房,暂时让钱玉询和林观因住下。 钱玉询许是心情好,将荷包里的几两碎银放在翁适的案台上。 林观因撑着翁适给她找出的木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钱玉询身边:“你要是不告诉他的话,他怎么知道是谁放的?” “这重要吗?”钱玉询嗤笑。 反正有银子不就行了?还在乎是谁给的?为什么给吗? “当然重要啊!”林观因点头,向他解释,“如果是你主动给他的话,翁大哥或许就不会觉得你抠门了。” 钱玉询弯下腰与她对视,轻笑出声,“我本来就抠门。” 钱玉询转身出去,黑色的衣袍掠过院中的积雪,走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灶房。 翁适在灶房里面做饭。 而钱玉询,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大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吃饭的人。 他高高瘦瘦的,若不是林观因被他抱着走了一路,光看他的外表,轻飘飘的像是要被辽州的寒风吹走了一样。 林观因撑着拐杖,倚在门边,皱着眉头看向钱玉询的身影。 每当她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多了一点,下一秒,他总会让她感到小小的震惊。 她实在摸不准钱玉询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按照现在两人的羁绊,林观因觉得自己还是很有机会和大侠做朋友的。 如果不能用情感感动他,那就用钱诱惑他。 钱对于大侠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她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要是能让钱玉询以后一段时间帮自己做事的话就好了。 / 翁适年过三十,还是独身一人。 几年前,他离家去齐国购买药草时,独留妻儿与年迈的父母在家。 谁曾想,山中匪徒下山抢劫,不仅劫财,而且害命。 一夜之间,一家四口全都命丧黄泉。 那一夜,翁适刚推开家门,匪徒手中的刀正悬于他儿子的头顶之上。 他们仗着同伙人多一起作案,山匪直直盯着翁适,当着翁适的面,刀锋斩穿了孩子的头顶,脆弱的头骨被刀砍碎。 霎时间,鲜血冲破血管混着脑髓溢出,铺满房间。 翁适本来也是要被山匪杀掉的,但正好钱玉询接了个刺杀匪徒头目的任务,阴差阳错地杀了那头目,救下了翁适。 钱玉询也不是自愿救的翁适。 匪徒头目死后,他的随从乱作一团。 正巧,翁适略懂察言观色,及时在钱玉询面前画了个大饼,才让钱玉询斩草除根,将匪徒一网打尽。 翁适没想到,钱玉询把他画的大饼,当真了! 林观因放下碗筷,“翁大哥想过再娶吗?” “娶什么?已经不合适了,谁愿意看上我这么个穷得叮当响的人?”翁适摇了摇头,哀叹一声,“而我已经这么穷了,偏偏……” 翁适无奈地看向钱玉询,钱玉询察觉到,淡淡地扫过他一眼,似乎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翁适咳了两声,尴尬地移开话题:“院中那棵树,便是我为死去的他们种的。” 林观因揉了揉眼,看向院中那棵挂满雪花的枯树,枝干上没有一片树叶,不知干枯了多久。 林观因问:“这是枇杷树么?” “这不是枇杷树,这是榆树。”钱玉询说。 翁适自嘲道:“这树没了人的供奉,早死了。” “人……?” 钱玉询偏头看了一眼那棵树,回忆道:“他把那些山匪的尸体都用来养树了。” 林观因握紧了手边的拐杖,指节僵硬。 拜托,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这么恐怖的话! 翁适见林观因愁眉苦脸的样子,来劝慰她:“钱爷你又吓唬林姑娘。” “林姑娘你别害怕,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我就挖了个坑,将他们埋在里面了。” 林观因看着小院,干笑两声:“……” 都在讲恐怖故事。 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林观因害怕得要命,尤其是睡前听到了翁适讲的鬼故事后。 林观因缩在被子里,看着窗户上投下来月影,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她总是会下意识翻身,而脚上的伤处牵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一夜过去,林观因觉得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晕晕乎乎,身上又酸又痛,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而钱玉询几乎没入睡。 他们做刺客这一行的,要是真睡着了,恐怕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过,他这一夜是在考虑,刚得到这一百两还有林观因欠他的那一百两要如何分配。 一百两,足够他自己活一年的,但还是不够他承担的巨大支出。 趁着摇晃的暖黄色烛光,钱玉询拿着一支玉质的小笔,在泛黄的小本上涂涂画画。 小本上,除了扉页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钱”字,其余页面上全是画着的奇怪图案,一条弯弯曲曲的横线上挂着一些小黑豆。 这奇特的艺术创作,除了钱玉询,没有人能看明白他的用意。 钱玉询一连画了好几个小黑豆,只在最后一笔,画了个空心的圆。 他盯着那个空心圆,看了片刻,嘴边的笑意加深。 骗骗子的钱。 有点意思。 8 008 第二天一早,翁适就看见了钱玉询放在案台上面的碎银子。 翁适捧着那几两碎银,像个得了糖果的孩童,跑到林观因面前。 林观因手脚都有伤,帮不了翁适什么,只能坐在案台前,帮他收点银子,顺带照顾一下受伤的小兔子。 “林姑娘!这是不是你放的银子?” 竹篓里的兔子被翁适的声音一惊,颤抖了一下。 林观因坐在案台旁,朝着翁适使了个眼色。 翁适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正在捣药的钱玉询,“林姑娘你就别骗我了,我与钱爷相识将近两千多个日夜,他怎么会主动给我银子?” 林观因认下:“好吧,真的是我给的。” 她这样一说,翁适反而不信了。 翁适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捧着银子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不会吧!真是钱爷给的啊!钱爷!” 钱玉询唇角笑意再现:“你再叫大声一点,招来我的仇家,你就没命花这钱了。” 翁适立马噤了声,赶忙将碎银揣进怀里。 不知为何,翁适总是觉得满世界都是钱玉询的仇家。 林观因看向坐在一旁捣药的钱玉询,他没有江湖大侠的架子,也不在乎帮着翁适做这些事,是否会影响他江湖大侠的风姿。 他换下了昨日那身沾血的黑袍,换上一身飘飘然的白衣,衬得他的肤色如洁净的雪一样。 他腰间还挂着那个荷包,青竹荷包更适合这身白色的衣袍。 白衣黑发,浓烈的眉眼与冻到绯红的唇,都好看得恰到好处。 他神情淡淡,虽然感知到林观因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却不再问她为什么看他。 他不喜欢她的回答。 “不冷吗?”林观因问。 他穿得少,不像林观因和翁适那样穿的是冬袄,裹了一层又一层。 钱玉询摇头,他从来都不知道冷和热是什么的感觉。 林观因拿着拐杖,将脚边的炭盆往钱玉询那旁推了推。 他做事爽快,为人也算正直,时而待人疏离,时而又平易近人。 虽然行为言语荒谬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林观因觉得他是个好人。 林观因突然之间有种隐隐的感觉,之前电视剧里演的江湖少年侠客,都应该是钱玉询的样子。 翁适的医馆生意很好,一上午的时间,林观因已经为翁适收了不少银子。 冬日的辽州风雪大,这段时日风寒、骨折的人数不胜数。翁适的医馆收费不高,又位于城中中心的位置,四通八达。 不过,翁适有个怪规矩,一日只看十人,多了便拒之门外。 一上午过去,林观因坐在案台前整理着今日的账本。 翁适伸了伸懒腰,准备关门:“林姑娘感觉做账房如何?” 林观因歪了歪头,垂在耳边的发髻也倾向一侧,她自己不会梳妆,只能照猫画虎绾了两个垂髻,松松垮垮、摇摇欲坠的,倒是应了这个发髻之名。 “还行,收钱很好玩。”林观因笑着应道。 一旁的钱玉询将捣好的药罐放在案台上,朝着林观因扬了扬眉:“让我试试,如何?” “钱爷!你又不识字!”翁适笑说,仿佛钱玉询不识字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钱玉询没生气,但也没理他,勾过林观因手边的账本翻阅。 翁适见钱玉询轻松悠闲的样子,想了想,将藏在心中很久的话问出了口:“钱爷,你不会真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从前,钱玉询来翁氏医馆治伤时,向来是治了便走,从没停留。 如今,他不仅带来了一个陌生的姑娘,看起来似乎还有些要长住的意味。 钱玉询僵了一下,并没否认翁适的话:“不算麻烦,只不过最近没了我的事。” 翁适明显不信。 钱玉询语意带笑,颇有些自嘲的味道:“我闲的。” 翁适舒了口气:“没有麻烦就好。” 做生意的人最怕麻烦事。 翁适走到门后,正将门推过去,就被人从外推开,翁适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来人是个年轻姑娘,穿着打扮看起来不俗。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年壮士,手中虽没有武器,但看着凶神恶煞。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姑娘,今日已经关门了,请明日再来。”翁适婉拒。 “你算什么大夫?!今日的病难道要等到明日才能治吗?!”年轻姑娘一手叉腰,指着翁适就开始骂起来,“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今天必须得跟我走一趟!” 翁适的话噎在喉间,他就这么站在她面前,难道他这掌柜的气质这么不明显吗? “你!”年轻姑娘越过他,走到钱玉询面前,“带着你的药箱跟我走。” 钱玉询手中的账本还没放下,他朝年轻姑娘露出一个自以为温柔的笑,“让我做事,可是要给报酬的。” 年轻姑娘高傲地抬起下巴,神情倨傲:“我是楚员外家的,你可以在辽州打听打听,没有楚家出不起的钱。” 林观因抿了抿唇,辽州楚家在她的剧本里是出现过的。 原剧本中的茵茵,也就是林观因扮演的那个角色,本来是给楚家小姐栽种新鲜果蔬的农女。 在她救下百里承淮后,茵茵支出的金额剧增,入不敷出,茵茵便求到了楚小姐那里。求楚小姐先借她一笔钱,能让百里承淮在医馆医治。 楚家在辽州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富豪,楚家的生意包揽百姓日常生活各个方面,是绝对的地方豪强。 就连辽州的父母官员在楚老爷面前,也须得礼让三三得九分。 楚家有钱,自然有人阿谀奉承,楚老爷便得了个员外的虚名。 林观因望向钱玉询,他嘴角诡异的笑意还没消散。她与他相处不长,但却明显地感知到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喜人。 大侠不喜欢被人这么挑衅。 林观因撑着拐杖,站到钱玉询身边,替他解释:“姑娘,他不是大夫,只是个账夫。” 翁适好心提醒:“……是账房先生。” “对,账房。”林观因顿了顿,“姑娘可去别家再看看,咱们家马上就闭店了。” “能找的我自然会找。现在,我要的是你们翁氏的大夫!” 林观因朝着翁适摇了摇头,她不清楚翁适是不是和楚家有什么恩怨纠葛,但看翁适那一脸懵的样子,似乎和他们并无牵扯。 “我就是翁适。”翁适大方说道,“你们找我有何事?” 年轻姑娘转身,不屑地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翁适几眼,瘪了瘪嘴,似乎不太满意。 “你是大夫?”年轻姑娘一点不信,但也点了点头,“算了,那就你吧,把医箱带着跟我走。” 年轻女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朝着两个壮汉招了招手,那两人便恶狠狠地向前一步。 林观因见气氛剑拔弩张,现在这里,似乎只有钱玉询能与他们一战。 林观因用受伤的手,戳了戳钱玉询的小臂,压低了声音:“你的剑呢?要不要我给你找找?” 钱玉询冷冷看她一眼,“不用压低声音,他们都能听到。” 几人站得不算远,林观因也没有任何内力,就算压低了声音,她说出的话也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林观因:“……”汗流浃背了。 “呵,”年轻女人站在门口,挡住出路,“你们今日若是敢与楚家作对,明日便走不出这辽州城!” 几人的气息震慑着竹篓中的兔子,白兔不安地在竹篓中窜动。 林观因有些犹豫:“那我们今天就可以走出辽州城咯?但我腿脚不太方便诶,能不能在辽州多待一段时日啊?” “嗯。”钱玉询盯着林观因包成枕头一样的脚,想了想:“确实要多待一段时日。” 年轻姑娘闻言,双脸气到涨红,她吩咐身边的壮汉们:“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翁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拎好了自己的药箱,站在年轻姑娘面前,一脸舍身取义的样子:“我跟你走,但是你不能抓他们。” 林观因满眼感动,依依不舍地看向翁适:“翁大哥,一路走好。” “感觉不太吉利,林姑娘能不能换个吉祥话?”翁适要求道。 “那我们来生还做朋友!” “够了!”年轻姑娘狠厉地斥骂一声,指挥着壮汉:“都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不用抓,我跟你们走便是。”翁适一拍袖口,抬步向外走去。 林观因看了眼自己受伤的腿和手,求助地看向钱玉询:“你能不能出手啊?” “不想。我想和他们玩。” 大侠,你这是在玩命! 玩的还是她这脆弱不堪的生命。 他两人好手好脚的,进了楚家说不定还能逃,而她如今一个手脚受创,还被任务牵制的炮灰白月光,实在是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存活! 有没有考虑过一个炮灰的生命啊? 林观因紧张地拉了拉钱玉询的袖口,双眼中满含着希冀,仿若忠臣劝谏昏君:“喏,出一下手,我把我和兔子的命都交给你。” 9 009 林观因不想去楚家,她现在莫名其妙完成了第一个任务,那她就只有剩下的两个任务。 若是去了楚家,被困在那里,林观因还怎么去完成第二个任务? 她不喜欢这个恐怖的世界,必须得早日完成任务回家! 钱玉询弯了弯腰,温柔的嗓音极具迷惑性:“我会保护你,一百两。” 林观因无奈。 很难说你是想保护我,还是想保护那一百两。 林观因朝着他使了使眼色,看向竹篓里的兔子,“那它怎么办?” “一起。”钱玉询站直了身体,走到年轻姑娘面前,“她腿脚不便,我抱她走。” 年轻姑娘似乎对他温和的态度觉得诧异,不过看了一眼林观因肿起来的腿,点了点头。 “你,”年轻姑娘指了指身边的一名壮汉,“去把他二人看好。” 钱玉询俯身,将竹篓放到林观因手中,一手拿过林观因手中的拐杖,一手又用之前同样的姿势把她抱了起来。 “可我真的不想去。”林观因俯在他耳边小声说,做着最后的挣扎,呼吸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尖,“要不我给你加钱吧?” 钱玉询侧头,躲开耳尖痒痒的呼吸,“只是换个地方养伤,没有区别。” 林观因有些垂头丧气,别的区别没有,只是她回家的时间又得往后拖了。 要是第二个任务也能像之前那样,莫名其妙地完成就好了。 林观因摁了摁他的肩,威胁着他:“那你可要保护好我,不然一百两就没了。” “嗯。” 连着落了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街道上的积雪都被清扫到两侧堆积着,几乎各家门边都有两堆积雪,厚厚得堆成小山。 大雪兆丰年,这里的人们并不嫌弃积雪,雪堆如财堆,还生怕自家门前的雪被别人抢走。 翁适如同英勇赴死一般,独自走在前方,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两人。 钱玉询抱着林观因,林观因手上拎着装着兔子的竹篓。 “你的剑是不是没带着?”林观因瞥了一眼在身边监视着他们的壮汉,低头和钱玉询小声说。 钱玉询本来身量就高,林观因被他抱着更高,上面的空气味道都有所不同。 壮汉仰头,斜视一眼,“哼,有剑又如何?你也打不过老子。” 壮汉上下扫视钱玉询一眼,也就长得高一些,根本不足为惧。 林观因拍了拍钱玉询的肩,煽风点火道:“大侠,他蔑视你。” “无碍,我很大度。”钱玉询说。 他脚步没停,只微微侧头,朝着壮汉露出他自认为最温和谦逊的笑容。 壮汉浑身一颤,仿若灵魂出窍,从脚底生出的寒意不断向上蔓延。 大度……? 怎么觉得那笑容像恶鬼索命呢? 剑根本不是他的武器,这种阴森恐怖的笑容才是。 壮汉小跑几步,跑到年轻姑娘身边汇报:“荷姑娘,这人……不太正常,我好害怕啊。” 荷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两人看起来有些狡猾,荷姑娘担心他们坏事,只好将二人一同带走。 “看好他们,”荷姑娘警告道,“不准让他们跑了!” 壮汉头顶冷汗淋漓,却也只得应下,回到钱玉询身后,还故作凶狠地说:“笑什么笑!给老子走快点!” 几人接连向着辽州城中最豪华的宅邸而去,他们当然走不了正门,从偏得不能再偏的侧门进到了楚府。 林观因没有继承“茵茵”的记忆,她的所有记忆只有她自己看剧本时记下的。 剧本中说是楚员外有一儿一女,对女儿是捧在手心的宠爱,连楚小姐平日里的吃食都必须是由几名未婚农女亲手栽种的,茵茵便是其中之一。 楚小姐的院落也是楚府最豪华奢侈的地方,茵茵为救百里承淮时闯进过楚小姐的闺房。 虽然楚小姐心地善良给了她银钱,被楚老爷知晓后,茵茵被打了二十大板。 如今,林观因没有遇到百里承淮,那日后的二十大板想来也打不到她的身上,她的第二个任务看起来和楚家并无关系。 进入楚家后,林观因和钱玉询被荷姑娘单独带到了一个堆放柴火的房间。 这还是林观因第一次体验古装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关柴房的情节。因为是第一次,少了几分害怕,多了几分好奇。 豪门大族的柴房修得也比平常的房屋好上不少,门一关上,便将外面的冷空气全部隔绝。 柴房里铺着个草堆,钱玉询缓缓将林观因放下,再给她整理好手中的拐杖,“照顾你,会多加报酬吗?” “加加加。” 林观因的语气极其敷衍,而钱玉询点了点头,明显当了真。 荷姑娘站在房门檐下,撂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你们老实在这里待着,待事情办成,楚府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林观因倾身将手中的竹篓放在草堆上,撑着拐杖蹦跶两下,坐在一旁,搓了搓手。 年末岁寒这段时日出门,简直要了命。就算穿得再厚,这样的冬袄也比不上她自己的羽绒服。屋里烧的炭盆也比不上房间里的空调和暖气。 林观因仰着头,看向身旁站得笔挺的钱玉询,“要不坐会儿?” 钱玉询摇头,看向她身下的草堆时,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他缓缓开口,吐出一个字:“脏。” 哦对,他穿的是一身白衣。 他身上的衣衫极其轻薄,不管是之前的黑袍,还是如今的白衣,轻轻飘飘得像是夏衫。 她绝对不会认为,钱玉询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 若是他对自己的容貌在意,就不会在林观因夸他的时候,面露不耐。 看来行走江湖也不是这么容易啊,没钱的话连身冬衣都买不起。 “在这里养伤,真不如翁大哥的医馆。”林观因叹了口气,依靠着身后的草堆。 “你不是害怕吗?”钱玉询问。 “什么?” “那棵树下有死人。”钱玉询说,“这里安全,躲不掉仇家,你可能会死。” 林观因皱紧了眉头,“我一个孤女,我能有什么仇家?!” 林观因对自己的角色身份记得很清晰,不仅是剧本,还有刚醒来时的超i系统对她的提醒。 这个世界与剧本世界相同,所以里面的主要人物设定都和剧本相同。 而茵茵,只是一介孤女,独自生活在辽州下的村落里,日常的生活维持都是依靠给楚小姐送新鲜的食材,等着楚府给的银钱过活。 她的生活,贫苦而单一,直到遇到百里承淮之后,才开始改变她的生活轨迹。 所以,林观因敢保证,在这个世界里,她没有任何仇家。 钱玉询轻笑一声,“是我的仇家。” 林观因:“……?” 钱玉询看着她发愣的样子,建议道:“如果是想早日安全,你可以先把报酬付我。” 钱玉询说完,眉眼间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之前的所有铺垫只是为了最后的这一句话。 就是想让林观因把钱付给他,然后他收钱走人。 “不行!我们之前说好了的,要等我伤好。” 林观因才没这么傻,他武功高,就算是遇到仇家,她也要拉着他一块儿才行。 钱玉询沉默地观察着一旁的柴火堆,好半晌才从其中抽出了一根细长树枝,他拿在手中试了试手感。 “你不会要把树枝当剑用吧?” 林观因问出口的声音都有些颤颤巍巍,难以置信。 这样的行为,只有她在上小学的时候才会这么干,用床单当披风、用树枝当长剑…… 他黑亮的眸子动了动,眼尾带着笑意注视着林观因,仿佛像遇见知音一般低声感叹。 “你很聪明啊。” “过奖了,大侠。” 10 010 钱玉询走到门边,轻轻推了推柴房的门,发现已经被人锁了起来。 他收回了手,并没有用自己的内力强行破开房门。 林观因早就觉得奇怪了,她和钱玉询想来本不应该是他们想要抓回来的人,至始至终荷姑娘的目标就只有一个翁大夫。 钱玉询也并不抗拒被人强迫着关在柴房里,他动作慵懒中带着几分迷狂的兴奋,对他们一行人的要求还很是配合。 这一点也不像一身反骨的大侠。 他安心地待在这里,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目的。 林观因对这柴房的好奇心很轻易就消散了,没有谁会喜欢被关起来。 钱玉询除外。 他正拿着树枝,对其扒皮抽筋,玩得不亦乐乎。 “哎、大侠,他们抓翁大哥干什么啊?”林观因给兔子喂了两片蔬菜叶子,思索着楚家抓翁适的原因。 要说,翁适也不是什么有名的神医,至少剧本里提都没提到过这个人,楚家找医士不至于会找上他。 “看病,看别人治不了的病。” 钱玉询将树枝上干枯的树皮剥了个干净,才算满意地停手。 林观因怀疑:“翁大哥不会真是什么神医吧?” 但她仔细想了想,在她看过的剧本里,好像没提到过翁适这样的一个人。 “神医?他不过是一个商人。” 翁适被带到了另一个院子,院中风景极好,层叠的假山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路面由平整的玉石铺成,红砖与琉璃瓦建成一座阁楼。 虽是北方边境之地,整个院子修建得却像是江南园林,其中岁寒之际仍有繁盛的花草树木,其中的富丽堂皇说是皇亲国戚的府邸也不为过。 阁楼之外,等待着的不只是翁适一人,还有几名先来的医者大夫聚在一起,正在讨论楚小姐的病情。 “楚小姐身体并无大碍,老夫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小姐有什么病症。” 另一个大夫同样也摇了摇头,“我观楚小姐脉搏有力,身体康健,实在不像久病之人。” 几人都应和道:“是啊是啊……” 翁适站在一旁,听着众人的谈话,皱紧了眉头。 没病,却叫来一大群医者看病。 看来是脑子有病。 楚员外亲自走到门前迎接翁适,楚员外一身狐裘锦袍,将他辽州第一富商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员外满脸焦急与担心,“大夫!你可来了!这一群庸医,根本看不出我儿的病症!” 翁适行医多年,对楚员外的神情早就见怪不怪了,几乎每一个患者家属对医者都有这样的请求。 这是他行医的本分,只不过他也算不上什么神医,他与身边的几个同行医术差距并不大。 “翁大夫,请快随老夫进来。”楚员外很是热情地将翁适迎了进去。 “你可要好生看看我家小女,到底得了什么病症,”楚员外顿了顿,坐在一旁的黄花木椅上,让一旁的丫鬟伺候着自己,“若是看得好,楚某已为翁大夫备好了诊金,若是你看不出什么……” 楚员外没继续说,给了翁适留了一个想象的空间,以此来震慑他。 “是,我一定尽力。” 尽什么力?他又不是真的神医。 翁适被丫鬟领着,穿过朱帘翠幕,隔着一扇薄纱绣着山水画的屏风,隐隐约约见到屏风后女子绰约的身姿。 “小姐,翁大夫来了。”丫鬟向里间的楚小姐汇报着。 “知道了。” 女子的声音柔美端庄,没有过多的尾音,想来是被从小用礼教束缚的大家闺秀。 翁适正想认真看一看,却被身旁的丫鬟提醒一声:“还请翁大夫用绸带覆眼,随我进去。” 翁适往后看了一眼仍坐在黄花木椅上的楚员外,他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一个给他捏肩,一个给他捶腿,他闭着眼享受,好不悠闲。 楚员外根本不像刚才在外时,表现得那样对楚小姐的关心。 翁适听从丫鬟的话,用绸带将眼遮上,这是一些世家大族喜欢有的规矩,男女之防,防上加防。 而楚家虽然有钱,却也称不上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也喜欢模仿世家的规矩制度。 丫鬟牵引着翁适为楚家小姐把脉,翁适隔着手帕摸着楚小姐的脉象,平稳强健,哪里是什么得了重病的人。 翁适沉默片刻,问道:“楚小姐可有什么不适?” “……不曾。”楚和婉的声音无悲无喜,让翁适也听不出来她的身体有什么缺陷。 翁适收回手,起身闭眼朝着一个方向行礼,然后语气郑重地对身边的丫鬟说:“带我出去吧,你家小姐已经病入膏肓,就算是神医也难救了。” 楚和婉闻言,眉心一跳,再次重复道:“我没病。” 翁适自然是听见了,可他在这里,只能和丫鬟一样充耳不闻。 丫鬟扶着翁适走出里间,越过薄纱屏风后才将绑在翁适眼上的绸带取下来。 翁适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下,才重新睁眼。眼前的楚员外见他出来后,倒是有了几分兴致,正在打量着他。 楚员外五官生得好看,就算一把年纪了,也能看出来他出众的五官。尤其是那双阴鸷的眼眸,直盯盯的视线落在翁适身上。 “回楚员外,”翁适走上前,微微低了低头,“楚小姐的确是生了重病,恐有性命之忧。” “哦?”楚员外推开了还在给他捶腿的丫鬟,站了起来,“翁大夫真乃神医也!请与老夫详谈。” 楚员外坐到案几前,一旁的丫鬟便识趣地为他斟了杯茶。 楚员外这才对翁适多了几分赞许之色,让他一同入座,“荷儿,你去将外面的庸医都叫进来,听一听翁神医是如何给小姐看诊的!” 那位将他们带进楚府的荷姑娘得令,走出房门,将外面站着等待着的几位医者大夫都叫了进来。 几人与翁适面面相觑,大家都是同行,在这辽州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于对方的医术水准不说百分百知晓,那也差不多能有个概念。 翁适在他们之中,不过是中庸得不能再中庸的大夫了。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翁适这人主动赶客的怪规定,反而让翁适在百姓中的口碑还算不错。 楚员外将杯盏狠狠地放在案几上,厉声道:“一群庸医!没想到,偌大的辽州城,我家婉儿的病情竟然只有翁神医一人诊出来!” 翁适低垂着头,思考着要如何胡说八道才能让同行信服。 “翁神医,你说说,婉儿到底是什么病症,竟然让这么多大夫都诊不出来?” 翁适偷偷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楚小姐患的乃是绝症,此病症毫无征兆,毫无表现。” “那你是如何诊出来的?”一人呛声问。 是啊,他是怎么诊出来的? 当然是瞎说的啊! 翁适舔了舔唇,双手交叠,“这样的病症,只有我多年之前在齐国时见过一例。”才怪。 翁适在心中不断向神仙祈祷,能原谅他这一次胡说八道,他日后一定多积德救人来弥补。 翁适见着那人还要追问,抢着继续说道:“楚小姐的病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一旦发作,便会危及生命,尤其是在小姐心情郁闷、发怒……” 屏风后传来瓷杯与地板的玉石交碰,接而碎裂的声音。 “小姐,您没事儿吧?怎么把茶杯摔了?”丫鬟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众人耳里,医者们不可置信地看向翁适,眼中满是狐疑不解。 明明大家都躺得好好的,翁适什么时候背着他们去进修了医术?! 众人都不知道里间发生了什么,只听丫鬟这一声惊呼,再加上楚员外十分肯定楚和婉有病,便已经对翁适的话有了八分信任。 “翁大夫,婉儿的病可有办法医治?”楚员外又成了名声在外的女儿奴形象,神情担忧焦急。 翁适打量了一眼楚员外那双皱褶下的双眸,扯谎道:“小姐的病……我还需要时日再研究研究。” “好好,荷儿,你去给翁大夫安排个住处。”楚员外吩咐道,又让身旁的丫鬟捧上一盒子金元宝交到翁适手里,“这是诊金。” 的确是真金,几名医者看着盒子里金灿灿的元宝,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哼,你们这群庸医!”楚员外拂袖,叫来身边的侍从将这群人都赶出了楚府。 独独留下了翁适。 11 011 冬日里夜幕早早降临,暮色迷暗,明月昏昏欲坠。辽州这边天幕低垂,星月像在低空悬挂,氤氲的月色照射着落下的雪,给冬日的夜笼罩上一层朦胧的美感。 当翁适在为楚和婉诊治时,林观因和钱玉询已经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深度交流。 林观因这才相信钱玉询的话,他是真的不识字啊! 当钱玉询从怀里拿出一个泛黄小本和一支白玉笔的时候,林观因还以为他触景生情,想作诗一首。 “你不是说你不识字吗?” 林观因扬了扬下颌,朝他手中的小本看去。 钱玉询点头,不知她那疑问的语气从何而来:“我的确不识字。” 林观因指了指他手中的纸和笔,眼神中流露出狐疑。 钱玉询撩起衣袍,弯腰俯身到林观因身边,将手中的小本上的鬼画符给她看了一眼。 他背对着仅有的一个透气的小窗口,从外洒进来的日光尽数被他挡在身后。 他嘴角隐隐约约的笑意让林观因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你画的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上绑着鸡蛋? 而且就在最新的一页上,林观因就看到了不少于十个的黑点。 只有最后一个是空心鸡蛋? “这些啊,”钱玉询感叹了一声,笑着向林观因展示:“都是我杀的人啊。” 林观因瑟缩了一下,“那最后这个……?” 钱玉询没说话,只一脸纯真地看着她。 林观因瞬间就懂了,向他提出了宝贵的意见:“鸡蛋太难画了,你不如写个“正”字,一笔就是一个人,一个字就是五个人,这样是不是更方便一些?” 钱玉询恍然,赞许道:“看来你很有杀人的经验。” 林观因苦笑:“没、没有,这种事情还是你们江湖人更在行嘛。” 钱玉询将纸笔放进林观因手里,语气认真,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教我,我想学。” 林观因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容落入他的眼中,她错愕的神情被钱玉询纳进眼底,他长卷而翘的睫毛仿若魂勾,牵引着林观因向他点头。 这是第一次,他说出钱以外的需求。 林观因觉得自己不能拒绝他,忽视他略有可怜的语气,而且教他写一个字也不算什么费劲的事。 还好她伤的只是左手。 林观因点了点头,拿起笔在小本上写了个“正”字。 钱玉询看得认真,出众的面容离得她很近,他腰间佩带的荷包穗子落在她的身上。 钱玉询看着小本上的字,很是满意:“原来这个字念正。” 林观因闻言,并不觉得好笑,反而莫名觉得钱玉询有些可怜,这或许就是世界的差异,她生活在一个衣食无忧的世界,但钱玉询不是。 “我教你写你的名字好不好?” 反正被关在这里面也是无聊,还不如找些事做,打发时间。 钱玉询垂眸,见着自己的常年带在身上的笔被林观因紧紧握在手里,她粉圆的指腹贴着白玉笔杆。 随着她仰头的动作,两边垂着的发髻像兔耳朵一样往后坠了坠。 “我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是哪几个字,你如何教我?”钱玉询看向林观因的双眼带着些迷茫和讽刺的笑意,他顿了顿继续道:“若是你将我的名字写成“大傻子”,我也认不出来。” “我不会的。”林观因不由得解释。 钱玉询长睫扇动两下,瞧着林观因认真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你在可怜我吗?”钱玉询温暖的笑意在眼前绽放。 被他看穿了! “……我才没有。”林观因否认。 然后两人沉默着,谁也没再说话。 林观因抿了抿唇,扯了扯他的衣袍边。 轻薄的白袍溜进她的手心,林观因仰头望向钱玉询的眼睛,“那我教你写我的名字吧!” 钱玉询扬了扬眉,算是来了些兴趣,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为了让钱玉询将她的名字看得清晰一些,林观因将笔画分得很开,写得又大又端正。 钱玉询拿过小本仔细看了看,“这就是你的名字?怎么有五个字?” “哪里有五个字?!” “是称号对吗?就像,天下第一钱玉询。”他顿了顿,忽又觉得不对,“这两个字长得一样。” 林观因沉默了,垂眸看向小本上的自己的名字。 他大概将“林观因”三个字,看成了“木木又见因”…… “这,”林观因在纸上重新写了一遍,“这是一个字,这是林、这是观、这是因……” 钱玉询垂眸认真盯着纸上的字迹看,长指触向纸张上的后两个字,他看得仔细:“这是观音?” “嗯。” 他的语气很平常,不过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认真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林观因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羞怯。 钱玉询却对她的羞怯一无所知。 紧闭的柴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来人还是那位叫荷姑娘的年轻女子,只不过没了之前那股高傲之气。 荷姑娘垂着头,退到门边,对二人说:“翁大夫得老爷看重,需要暂住楚府为小姐诊治,你们就请先回吧。” 林观因撑着拐杖从草堆上站起来,外衣沾了一根零碎的杂草,“他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荷姑娘没好气地说:“让你们走就走。” “我不想走。” 钱玉询走到林观因面前,将林观因挡在身后,他并不弯腰也不低头,让荷姑娘仰着头也无法看见他的神情。 林观因诧异地望向他,他是不是傻了?!有机会离开牢笼,为什么不走?! 莫非他留在楚家,真是为了躲避仇家?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荷姑娘别开脸,脸上赫然印着五根手指,脸颊泛红发肿,也不知道打她的那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跟我见老爷去!” 林观因看了钱玉询半刻,他面无表情,就是不想离开这里的样子。 她将拐杖塞进了他的手心,抬起双手,熟稔地开口:“走吧,咱们去见见主人。” 反正她现在也不能自己一个人离开这里,她身残、志不坚,林观因想着还是等她养好伤了再去找百里承淮吧。 林观因主动地揽上了他的脖颈,在他还没同意抱她的时候,她仰着头,呼吸不断洒在他的锁骨间,落下的发丝扫过他凸起的喉结,轻柔且让人发痒。 钱玉询的神情僵住,连弯腰抱起她的动作都十分僵硬。 之前两次都是他主动将林观因抱起来的,他从来没有抱过活人,又怎么会有活人主动投入他的怀抱的? 烦躁,她不该主动离他这么近,他更不应该让人靠近自己。 那个荷姑娘还在一旁看着他,他没拿到一百两,不能杀林观因,那就先将荷姑娘杀了吧。 鲜血虽然恶心,但它的温度却能让人平静。 钱玉询抿了抿唇,正要移开揽住她的手,却被林观因抱得更紧了几分。 她埋在他的耳边,像说秘密之语一样:“等等、我好像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走,我带你赚钱去!” 12 012 林观因指了指一旁的竹篓,钱玉询勉为其难地弯腰将装着兔子的竹篓也一并带上。 入夜后的冷风凛凛,林观因还算温热的掌心攀着他的肩,肌肤的温度穿透他的衣衫。 就这么一瞬间,钱玉询似乎感觉到了冷与热的区别。 林观因是热的,和所有将死之人的鲜血一样温热。 荷姑娘面色难看地将他们带到了楚员外的院子,里面厅堂灯火通明,廊下、石阶上点着接连不绝的灯笼。 “你想怎么赚钱?”钱玉询问。 林观因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是小猫的呢喃耳语,“楚员外需要的不是医士,而是商人,这还是你说的!” 翁适医术并不高超,而楚员外偏偏要将他留下为楚小姐诊治。 林观因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楚员外真正的想做的事绝对不是给楚小姐治病。 “我们作为翁大哥的同伴,自然要为翁大哥排忧解难,顺便多赚一点钱。” 钱玉询幽幽一笑,问林观因:“需要杀人吗?” “不、不、暂时不需要!”林观因拍了拍他的肩,“你武功高强,自然不能轻易出手。” 楚员外正在厅堂招待翁适,一旁的还有楚员外的儿子,楚正尧。 楚正尧身材瘦弱,穿着打扮十分朴素,不像个富家公子,倒像个十年寒窗的读书人。 他眉眼淡淡,一双细长眼,与楚员外的大双眼皮全然不同,两人的五官几乎没有一处相似的。 楚员外与翁适正在饮酒,相谈甚欢,而楚正尧却皱着眉,看着有些食不下咽。 “老爷,他们说想留下来。” 荷姑娘满眼畏惧地朝楚员外行了个礼,然后低着头,快步退到一侧,恨不得离楚员外再远一些。 “钱爷……你们怎么……” 翁适实在没想到,钱玉询和林姑娘竟然如此重情重义!能有机会逃脱樊笼,却愿意留下来与他相伴! 翁适感动得快要落泪。 钱玉询将林观因放在地上,将拐杖放进她的手中,避免她一只脚站不稳。 林观因看向翁适手中的清蒸大螃蟹,笑道:“翁大哥,你没事就好。” 翁适摸了摸鼻尖,一旁的楚员外替他说:“哪能有事?你家掌柜可是神医,我楚某平生最尊敬的就是医术高超之人,救死扶伤实为大义!” 楚员外似乎早已料到林观因和钱玉询会留下来,所以荷姑娘带着他们前来时,楚员外并不震惊。 楚员外的夸赞让翁适猝不及防,翁适假笑两声,向楚员外介绍二人:“这是我的二位好友,在我医馆暂住。不知员外是否可以……” 林观因朝翁适使了个眼色,探出个脑袋,眼神看向正端起酒杯的楚员外,扬声说:“我们也想助楚员外一臂之力啊!” 楚员外手中的酒杯荡了荡,他放下杯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林观因:“姑娘何出此言?” 林观因不言,视线落在桌上的满盘珍馐上,拉了拉钱玉询的袖口,低声问:“你饿吗?” 钱玉询摇头。 林观因面露纠结:“可我有些饿了。” 楚员外闻言大笑几声,叫来侍从搬来两个木凳,一旁的侍女拿来全新的两副碗筷。 “老夫招待不周,见谅。” 两人刚入座,楚正尧便起身向楚员外请辞:“父亲,我去看看婉儿。” 楚员外摆了摆手,眼中不是很高兴,但还是说:“去吧,将厨房为婉儿炖的汤带去。” “是。” 楚正尧走后,楚员外又恢复了笑意,向翁适解释说:“我这一双儿女从小就要好,婉儿生了病,正尧可是担心坏了。” 林观因没说话,朝着钱玉询扬了扬眉,埋头吃着精致的饭菜。 她的剧本里对楚家具体情况没有任何刻画和描写,她本来不想掺和进来,但她脚上有伤,伤好之前也只能赖着钱玉询,只好跟着他留下来。 饭后,楚员外见林观因放下筷子,终于忍不住主动发问:“不知这位姑娘是?” 原身茵茵难道不是楚员外亲自为楚小姐选的农女吗?听他的口气,像是根本不认识茵茵。 林观因用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角,说道:“我只是无名小卒,但或许,你听过我师父的名号。” 众人都来了兴趣,都好奇地看向她,只有钱玉询拿着青菜叶子在喂兔子。 楚员外问:“哦?姑娘的师父是?” “鱼让真。”林观因说,“大梁国师,员外可曾听过?” 帮助百里承淮收服鱼让真,就是她要完成第二个任务,鱼让真跟随梁帝征战,传言说他深谙术学。但在百里家被灭之后,鱼让真便辞了国师之位,隐居山野。 楚员外失了声,满眼怀疑,视线落在沉默不语的钱玉询身上:“那这位公子?” “他是我师兄,我们原是找翁大哥叙旧,没想到被你们抓进来了。” 翁适点了点头,看来他果然没猜错,林姑娘看起来柔弱,没想到是一朵藏着刺的棉花。 翁适虽然和钱玉询相识已久,但对钱玉询的身份也只是一知半解。只是钱玉询受了伤便会到他的医馆诊治,除了这件事,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楚员外尬笑两声,“姑娘说什么抓这种话……” 楚员外还是不太信林观因的话。 林观因叹了口气,将身上挂着的锦囊取下一个,打开放在楚员外面前。 锦囊内部用红线绣着满满当当的“鱼让真”三个字。 林观因也没想到,超i系统为了提醒她完成任务能这么疯狂。 她之前打开这个锦囊时,里面装着的任务纸条掉进了一滩血里,没能捡起来。 于是,神奇的超i系统默默给她的锦囊里绣满了“鱼让真”的名字。 “他就是我师父,信不信随你。”林观因将锦囊收回,重新挂回腰间。 高手都是要装高傲、装深沉的,林观因学着钱玉询冷淡的语气,从容淡定:“我师兄,武功天下第一,像什么扒皮抽筋、一叶致命……对我师兄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你要不要试试?” 楚员外的视线落在沉默着喂兔子的钱玉询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眼。 有的人身上穿得再干净也藏不住那股血腥气,钱玉询和林观因大不相同。 “看够了吗?” 钱玉询将手中剩下的叶子丢进竹篓里,抬起一双森然的眼眸,他语气淡漠中满含警告。 “……” 楚员外收回视线,之前他不相信林观因,却相信了钱玉询确实像个武林高手,他身上的威压是楚员外很少见过的。 独属于江湖人的一分特质。 楚员外之前便听说荷姑娘带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回来,他将荷姑娘训斥了一顿。 楚员外本来就想将寻全城医士为楚和婉治病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让越多的人谈论这件事越好。 可偏偏荷姑娘还将人带回了楚府,这下让谁去议论? 楚员外这才想着将二人放回去,让他们去担心翁适的处境,传来传去,自然也能将楚和婉重病的事传得满城皆知。 楚员外屏退身边的下人,只留下了身后看起来威猛无比的一名侍卫。 林观因看着侍卫生得肥头大耳,明显就是之前押送他们的那名胆小鬼。 “失礼,原来是鱼国师的弟子。”楚员外按捺不住,只想将这事早日办妥,“姑娘可知道我为何要将翁神医留在府中?” “楚员外不用绕弯子,你想做的事,我都能帮你。” 厅堂的烛光落入林观因水灵的眸子里,星星点点,好像夜空的繁星。 她眼神真挚,楚员外也有些触动。 “但是,我要报酬。”林观因狡黠一笑。 楚员外听着林观因要钱,这才放下戒备心,他不怕她要得多,只怕她什么都不要。 “姑娘请直言。” 林观因咽了咽口水,试探道:“给一百两?” 她不知道古代的物价,更不知道在这剧本里的物价,只不过在钱玉询口中听来,一百两还挺多的。 楚员外大吃一惊,他经商多年还未见过有人能开这么低的价:“就一百两?” 钱玉询摁住她的手,朝着楚员外开口:“不,二百两,我们是两个人。” 此时此刻,林观因感觉钱玉询仿佛扮演了自己的经纪人,与人讨价还价,磨了又磨才将合同敲定。 听到钱玉询又往上面抬了抬价,楚员外才点了点头,“自然可以,这是百两银票,先付一半如何?” 楚员外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悠然地开口:“待事情办妥之后,剩下的五十两自然不会亏待姑娘和公子。” “楚员外的为人,我们当然是非常信服的呀!”林观因朝着钱玉询扬眉。 “只不过,姑娘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婉儿的病情传出去?”楚员外虚心请教。 “这个嘛,我当然有很多办法,不过今夜已经晚了,”林观因抬了抬脚,“我还受了点伤,实在是……” 楚员外闻言,向外叫道:“荷儿!” 荷姑娘着急忙慌地快步走近,听着楚员外的吩咐:“你去照顾这位姑娘,她想要什么尽量满足,懂吗?” “别!大可不必这种兴师动众,我有我师兄照顾我就够了。”林观因摆了摆手,撑着自己的拐杖缓慢起身,“明日吧,我便将我的策略告诉员外。” 13 013 三人的住处就在楚和婉院子的旁边,这是林观因向楚员外要求的。 楚员外见林观因行走困难,还给她安排了一顶软轿送她回房。 “翁大哥,我想问你一些事。”林观因等抬轿的两人走后,站在厢房门前,对一旁的翁适说。 翁适穿过廊下,走到林观因面前,“我真没想到,林姑娘竟然是鱼国师的弟子,还有钱爷……实在没想到!” “进来说吧。” 钱玉询目睹两人走进了同一间房,翁适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钱玉询似有似无地嗤笑一声,然后吹灭了自己房间的烛火,走了出去。 林观因带着翁适在桌前坐下,她与翁适并不熟悉,相比起来,她似乎要与钱玉询更亲近些。 但翁适这个人,话多,很容易和人熟稔起来。 “翁大哥,楚小姐没有病是不是?”林观因并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没有,”翁适压低了声音,凑在林观因身边说,“我不知楚员外究竟想做什么,但楚小姐的确一点病都没有。” “他想将楚小姐病重的事宣扬出去,目的是什么呢?” 早知道当时就把故事梗概全背下来好了,也不至于现在在这里猜猜猜。 她能摸到一点苗头,但楚员外那老奸巨猾的人,只告诉了她要将楚和婉重病的事传播出去,其他的一概不提。 而她的那个好系统!也是沉默不语,对她什么提示都没有。 翁适也很疑惑,只不过对林观因的态度更疑惑:“林姑娘为什么想知道原因?” 她不是已经答应楚员外要帮忙了吗?又为什么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这似乎是在自找麻烦。 林观因说服不了自己,如果这件事对其他人的生活轨迹有影响的话,那她是一定不会去做的。 书中人物的既定结局都是写好的,林观因并不觉得自己有改变人物命运的能力。 她的目标就是活着走完超i系统给她的任务,然后在最后一个任务时,美美死去,然后回家。 “我总觉得楚员外没安什么好心。”林观因说。 她很担心,尤其是楚家的故事是她没看过的剧本支线,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影响百里承淮的主线剧情。 “林姑娘说得没错,我也会小心一些。”翁适压低了声音,与林观因商量:“今日我给楚小姐诊治时,她并不配合楚员外,明日我再去试探她一番。” “翁大哥!你好厉害啊!”林观因真心诚意夸道。 “我很谦虚的,林姑娘,不知道鱼国师还收不收大徒弟啊?”翁适挑了挑眉,“我是不是也还可以?” “啊?他应该是没有这个想法了,如果有的话,我第一个告诉翁大哥。” “一言为定!” 翁适推开了房门,门外的黑影骤然消失不见。 翁适走后,林观因用食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画来画去,沉浸在她混乱的思绪当中。 她太过认真,以至于钱玉询什么时候坐到她身侧都不知道。 钱玉询没出声,垂眸看着烛光下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比林观因高出不少。 林观因回神,突然见身旁一个白衣长发男子,眉眼温柔,朝她幽幽一笑。 我靠! “你吓死我了!” 钱玉询丝毫没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恐怖,他歪了歪头,烛灯下的肌肤看起来红润了一些,睫毛下垂晕染出一弯阴影。 他声音清澈,如春水泠泠,“吓到你了啊,真是对不起。” 林观因将自己的小袄掖紧了几分,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你怎么来啦?” “没什么,就是问你,兔子要怎么做才好吃。” “……” 装着兔子的竹篓被钱玉询拎走了,放到了他的房间。 他之前明明还拿着青菜叶子在喂它。 林观因原以为钱玉询已经对小兔子没有欲望了。 “它还小。”林观因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他眼神纯真无害,“再养一养,说不定还可以生好几个小兔子,然后又把兔子养大……” 他垂眸看向她,眉头轻轻拧在一起,“可她很烦,她有事瞒着我。” “烦你什么?不会是闹着要你喂青菜叶子吧?”林观因说着说着,才感觉到话中的不对劲。 等等、他好像说的不是兔子…… “我没瞒着你啊!我发誓!” 冬夜的寒风从木窗边的缝隙中钻入,吹得灯台上的烛火轻轻摇曳,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钱玉询见状,低头轻轻嗤笑一声,“又发誓啊,你不就是神仙吗?向自己发誓?” 林观因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她只知道钱玉询现在似乎在隐藏什么,嘴角的笑意有些压抑不住的疯狂。 或许是因为她偷偷叫了翁大哥商量事情,没有告诉他。 为了哄他,林观因给他倒了杯桌上已经凉透的茶。 钱玉询低眸扫过一眼,她青葱的手指端着白玉制成的茶杯,浓郁的茶色在杯中荡漾。 林观因解释道:“我找翁大哥是想问问,他在楚小姐那里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 “哦,我不想知道这个,我想知道兔子怎么做才好吃?” “……” 够了,我说,别想着吃那瘦不拉几的兔子了! 林观因咽了咽口水,试探道:“那楚员外给的钱,我多分你一点?” 楚员外给的一百两银票,林观因当时就给了钱玉询,作为朋友之间的信任。 她身上还有一张百两银票,林观因想着,等日后完成任务了再一并给他。 “分多少?”钱玉询闻言,扬了扬眉,来了兴趣。 我就知道你! 林观因低着头,无奈道:“剩下的一百两都给你,反正我也没什么用,不过你得陪着我……至少三个月!” 林观因算了算时间,她脚上的伤不算特别严重,或许十来天就能痊愈。 那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和钱玉询一起去各处寺庙寻找鱼让真。第二个月再找到百里承淮,最后一个月等着为百里承淮挡刀! 她的计划简直完美! 他毫不犹豫,语气轻快,尾音上扬,“好,我答应你。” 哪里还有半分不开心的样子?!他才是表演专业毕业的吧?!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 钱玉询起身,走到门边又回头对她温柔一笑,认真道:“顾客早些睡,你明日还有任务。” 所以,是谁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房里扮鬼吓人?! 林观因无语地看向他离开的那袭白衣身影,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她托着脸,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她害怕一个人在这古代游荡,才不要跟着钱玉询身边呢! 都说,骗感情可以,但不能骗钱。 钱玉询这人偏偏是个骗钱,不骗感情的。 等等! 林观因猛地摇了摇头,她在想什么呢?! 难道还想他骗自己的感情吗?! 14 014 冬日早晨雾气弥漫,房屋上的琉璃瓦挂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映照得天地都白茫茫的一片,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梅花在院中开得正好。 林观因起了个大早,在厢房外等着翁适,正巧看着三两个丫鬟拎着木桶来护理花草。 林观因腿脚不便,看向对面厢房的门还紧紧关着,想来是钱玉询和翁适都还没醒。 有个小丫鬟直愣愣地盯着林观因看,还胆大地凑到林观因面前。 不愧是辽州的第一富商,连丫鬟们的穿着都精致极了。 “你是茵茵?” 丫鬟身上披着件深蓝色披风,梳的发髻也是整整齐齐,发髻上还簪了两朵好看的绒花。 她口中叫的是之前的农女茵茵。 “不,我不是。”没有之前的记忆,林观因决定装傻,“你是?” 小丫鬟弯弯的眉头蹙了蹙:“我是小汀呀!茵茵你好一段时间没给小姐送食材来了,我听说不知山的山匪被人灭了门,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呢!” “……我不是茵茵。”林观因决定将嘴硬进行到底。 但小汀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狐疑地看向她身后来着的房门,“茵茵,这不是新来的大夫们住的院子吗?你怎么……” “……”林观因也懒得反驳她了,向她解释道:“我摔了腿,幸得翁大夫救助,我这几日都留在翁大夫医馆里帮忙。翁大夫来给楚小姐诊治,我也跟着师兄来了。” 小汀瞥了一眼周围没人,跟着她一起的两个姑娘正在给梅树洒上一些白灰,她压低了声音,在林观因面前说道:“是那个荷姐把你们抓来的吧?我昨日便听人说了,荷姐还被老爷打了一巴掌,晚上在房里偷偷哭呢。” 林观因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汀聊着。 从小汀口中得知,她是楚小姐房里的人,因着她的好姐妹染了风寒,今日才来替她看护花草。 林观因看向一旁的两个小姑娘朝着梅树撒着一些白色的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是管园子的爷教我们做的,说是能让梅花树活得久一些。”另一位丫鬟说。 林观因抬眸看向院子里的梅花树,院子中央还种了棵巨大的榆树,梅花环绕着榆树而生,清新秀雅的花香摇曳在空中。 林观因想起路过的楚和婉的院子,其间的花草树木比这处更多,那花香也更加的浓郁。 林观因深吸一口梅花香味,动了动被包扎得圆圆滚滚的脚腕,还是有些疼:“你们小姐也很喜欢花草吗?” 小汀摇了摇头,偷偷告诉林观因说:“不是的,小姐不喜欢,可是老爷喜欢,所以楚府有五六个管种植的爷。” 一个被视如掌上明珠的大小姐,竟然连自己的喜好都不能有。 “茵茵,你还是别跟着那个大夫了,他分明是个神棍!”小汀有些义愤填膺的意味,可见很是看不惯翁适。 她话音刚落,对面厢房的门被人推开,钱玉询不急不忙地出门,绕过檐下的回廊,走到林观因面前。 他的白衣与雪天融为一色,在晨雾弥漫中,林观因只见得那只挂在他腰间的青竹荷包一摇一晃。 钱玉询的长发用一条发带高高束着,玉冠也戴得整齐,露出那张精致的脸。 他明明不喜欢别人夸赞他的外貌,但又将自己打理地……像只花蝴蝶。 他早就醒了,从听到林观因打开房门的那一刻。 他本来也没多关注她,只是那推门的声音,还有她伸懒腰时的叹息,在这寂静的雪日里,就算隔着回廊,隔着层层叠叠的窗棂门户,也十分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里。 他似乎可以想象,不会梳发髻的她支着拐杖,推门嗅到迎面而来的雾气和梅花香,惹得她鼻尖痒痒。 那双水灵又透露出狡黠的眼睛,一定在他们还没苏醒时,打量着院子的四周角落。 果不其然,他一出门就见到她顶着两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坐在檐下,那双眼睛见到他时,还眨了两下。 小汀的视线被钱玉询吸引,她吞咽了一下,扫见他腰间的荷包:“这位公子是……” 小汀扭头看向林观因。 钱玉询闻言,脚步停在原地。 林观因仰头看了他一眼,尴尬一笑,“他是我师兄,他叫钱……钱。” “钱钱?你们俩的名字还真是可爱!”小汀一面说着,一面将木桶里的白灰撒到梅花树上。 “嗯、钱、钱。” 他红润的唇碾磨着这个字,林观因听在耳里,倒不觉得是他的名字,反而像是在叫她? 林观因偷偷瞥了钱玉询一眼,他嘴角微微带着笑,也不知对他的新名字满不满意。 反正她觉得挺适合他的。 小汀盯着他腰间的荷包,看了一眼又一眼。 小汀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茵茵,你师兄的荷包有些眼熟,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钱玉询不冷不淡地看了小汀一眼,那一眼让小汀往后缩了缩。 小汀找补道,拎着手中的木桶就走向一旁的梅树:“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林观因也看向他的青竹荷包,她自己的腰上挂着三个,她还记得那日钱玉询拿着荷包回来的时候,还在她面前炫耀了一番。 林观因撑着拐杖起身,低着头在钱玉询面前,指了指他腰间的荷包:“这……” “是我自己的。” 她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钱玉询堵在了口中。 林观因朝他扬起笑脸,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我就是想问问你这荷包在哪儿买的?里面装的什么这么香?” 钱玉询长指轻捏着荷包的夹层,夹层里什么都没有,哪里有什么香味? 她又在胡说八道。 钱玉询看向一旁的梅树,眉头一挑,没回答她前面那个问题:“或许是什么花。” “翁大哥怎么还没起?”林观因岔开话题,看向翁适住的厢房,疑惑道,“要不你去叫一叫他?” 林观因醒得早,本来觉得自己是个久睡不醒的体质,但自从穿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睡眠时间比之前少多了。 她还是得赶紧完成任务,回到自己的世界,万一这个世界和她的磁场不合,对身体有害怎么办? 她还想长命百岁呢! 钱玉询双手抱胸,倚在廊下的红木柱子旁,幽幽道:“所以你昨晚说的让我陪在你身边,就是给你当下人?” 她好看眉头一扬,“你是我师兄,怎么会是下人呢?” “这是什么新的游戏?”钱玉询低头一笑,对角色扮演的游戏有些兴奋。 “那……我们在这里就扮演师兄妹哦!”林观因提醒他,“你是温柔的大师兄,我是聪明的小师妹,要相亲相爱的那种!” 钱玉询闻言,连眉眼都染上笑意,“可以。” “所以,现在温柔的大师兄,去叫翁大哥起床吧!” “好。” 林观因:? 不是,钱玉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林观因轻轻咕哝一声:“进入角色可真快。” 钱玉询背对着她,脚步微微一顿,他轻笑一声,才提步离开。 钱玉询走后,小汀看着他的背影穿过檐下的回廊,一步步远离了林观因。 她刚才的确是被钱玉询那双眼睛吓到了,他生得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公子都好看,但小汀觉得这人比楚老爷还让人畏惧。 这是一种很荒谬的直觉。 小汀放下手中的活,缓缓移动到林观因身边,她之前从来不知道茵茵还有什么师兄,而这个师兄看起来并不好惹。 尽管林观因说了几次,她不是茵茵,但小汀还是把林观因当成了之前的茵茵,好心劝道:“茵茵,你和你师兄还是快离开这个神棍吧!” “啊?为什么这么说?”林观因抬起眸子,直视着小汀,等待着她的后话。 小汀瞥了一眼四周,才放下心来:“小姐本来就没病,他非说小姐得了绝症。他不是神棍是什么?外面的神棍都是这样骗钱的!” 林观因认真地看向小汀,低声道:“小姐……是不是和老爷关系不好?” 难道不是亲生的女儿吗? 林观因心中生疑,但也不好这样直接点破,只好旁敲侧击。 “怎么会?”小汀一口否认,她解释得认真:“我们小姐从小是被老爷亲手带大的,比奶娘带的时间都长。老爷对小姐多好,茵茵你还没听说过吗?” 之前没听说,现在算是听到了。 林观因突然觉得自己遇到对手了,说不定这个楚员外比自己的经纪人还会立人设,这要是放到娱乐圈,她高低得请楚员外来当她的经纪人。 小汀见着钱玉询退出了翁适的房间,一见到他的身影,就又拎着木桶和其他两名小丫鬟离开了。 隔着很远,林观因便见着钱玉询大步走来,脚边不断踏起碎雪,急促得几乎让他使出轻功飞身离开楚府。 温柔的笑意不见,钱玉询的身影倏然间出现在林观因面前。 他沉声道:“捂住口鼻!” 15 015 钱玉询身后的翁适捧着一盘臭熏熏的药丸追了出来。 翁适人还没走近,他手中的药丸的味道就已经飘来了,连梅花香味都掩盖不住。 那一股子汗臭味混合着臭鸡蛋的味道驱散了宁静祥和的冬晨,随着翁适摇晃的动作,那股味道散发地更加猛烈。 这个味道如一筐臭鸡蛋被捣烂了,加入馊掉了饭菜,再搅拌在一起,装进一双十年没洗的臭袜子里。 翁适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一手将药丸展示在两人面前。 “钱爷!林姑娘!要试试吗?” 还好听了钱玉询的话,林观因一手捂着口鼻,又急急忙忙往后退了几步,拐杖一滑陷进石阶边上堆叠的积雪中,钱玉询在身后单手扶住了她。 她本就扎得松垮的发髻撞进钱玉询怀里,劲瘦的胸膛将她的发饰碰掉,顺滑的发丝倾散下来,孤零零的粉色发饰掉在钱玉询手中。 “这是什么啊?”林观因瓮声瓮气地问翁适。 翁适捂着脸,那双满是皱褶的眼尾弯起来,好似很骄傲:“这是我给楚小姐制的药,能假装得了绝症!” 林观因闭上眼:“……我觉得,没有得绝症的人、闻了也会得绝症。” “试一下!这药只会让人看起来虚弱得要死,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效果。”翁适扬了扬手中的药盘,无情地驱赶着二人。 不愧是翁神医,身怀起生回死之奇术。 身后钱玉询掌住她双肩的手紧了紧,如果不是看在翁适是个免费医药包的份上,他说不定早就把这几颗药丸给翁适灌下去了。 钱玉询的忍耐度有限,林观因抢着让翁适将药收起来。 如果是要让人试药的话,这种好事还是留给翁适自己吧。 翁适将药丸装进了他的小药瓶里,随身挂在腰上,药瓶间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作响。 林观因终于放松,大口一喘,回头看向钱玉询,他神色无常,只是眉心蹙了蹙。 他难道不觉得臭吗?她都快被臭晕了! 钱玉询双手掐着她的肩膀,将她从石阶上拎到了梅花树下,远离了翁适好几尺。 “我有内力。”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拐杖给她摆正。 “……” 如果忽略他垂眸的这个眼神的话,林观因倒还不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 “林姑娘,今日且看我的!”翁适拍了拍手,满脸自信地走出院子。 “好好好、看你的。” 林观因将头埋在梅花花旁,狠狠地吸了一口,才算将鼻腔里那股刺人的臭味赶走。 林观因低头的那一瞬,不小心触碰到了钱玉询的袖子,白袍干干净净,什么熏香的味道都没有。 钱玉询将掌心的发饰递到林观因面前,那只粉色的小珠花安安静静地躺在他冰凉的掌中。 “谢谢呀!”林观因从他手中拿过,取了耳边一绺头发,胡乱用发饰固定住。 “我们去找楚员外吧?”待翁适走后,林观因询问着钱玉询的意见。 “冬日里有些冷,我有些倦怠。” “……?” 您如果是知道冷的话,大概就不会穿得这么少了。 “那你抱我吧,抱我就不冷了。” 林观因朝他招了招手,很是熟稔亲昵,对待他的样子,倒真有些像与师兄妹之间的相处。 钱玉询低头轻笑,却也没来抱她:“学聪明了啊。” 林观因收回手,支着拐杖走在前面,恭维他:“你也很聪明。”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钱玉询一般不会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他并不警惕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江湖侠客。 林观因停下来,回头看他,他正拿着他的青竹荷包往里面塞梅花。 红楼有黛玉葬花,楚府有钱玉询塞花。 他动作并不轻柔,指尖掐去一朵又一朵的花,往青竹荷包里塞。 很另类的采花大盗。 见荷包装满了,他停住掐花的手,将荷包重新系紧后,也能闻到其中的梅花香味。 他这才满意地抬起眸子,看向林观因。 “你在等我啊。” 明知故问。 林观因站在原地等着,“等你和我一起去呀。” “你在害怕。”他站在石阶下,平视着林观因的眼睛,声音温柔又亲近,却一点点剥开对方内心的想法,“害怕那个老头?” 老头……? 看来他住在别人家里,连人的名字都没记住。 “我一个弱女子,还受了伤,当然害怕!” 虽然之前林观因经常被人告诫,不要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但这里是古代江湖,又不是现代娱乐圈。 “好闻吗?” 钱玉询将手中的荷包拿起,放到林观因面前,他眼睛黑亮无比,仿佛其中满含着期待。 “很香。” 林观因仰头深吸一口气,装在荷包里的梅花香气被绸缎掩盖了几分,但还算好闻。 “你喜欢这个,还是翁适的药?” 林观因看着他将荷包拿在手中把玩,然后重新佩戴在腰间。 她不假思索地指了指他的荷包,不是为了让钱玉询开心,而是翁适的药实在太臭了! 虽然林观因弄不清楚,钱玉询为什么要把好好的梅花荷包和药丸相比。 独属于大侠的胜负欲? 大概是这样了。 等到二人缓慢走到厅堂时,楚员外已经让人备好了纸笔在等待着了。 就连那个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的楚正尧也到了。 楚正尧站在楚员外身后,微微朝二人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林姑娘,正尧他饱读诗书,你若有需要便告诉他。”楚员外说道。 林观因点头,将笔递到了楚正尧的面前,“我写字难看,你来写吧?” 写字难看?他不觉得。 那日她教他时写的那几个字,是钱玉询见过最规整的,虽然他也没见过多少字。 “嗯。”楚正尧低着头接过林观因手中的笔,回应的声音很沉闷。 钱玉询站在林观因身后,听着林观因说什么,楚正尧便在纸上涂涂画画,柔软的笔端在他手中变得刚健,挥翰成风。 他看不懂,但他记住了里面有个“钱”字,和他杀人笔记扉页上的字长得一模一样,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好了,这份公告就劳烦楚员外派人去茶楼、说书处安排一下。不出三日,楚小姐重病的事就会传遍辽州。” 林观因看着楚正尧写的“楚小姐重病发布会”的文案,点了点头,似乎有点像公关部发文的意思。 从古至今,没有人会忍得住不去吃瓜。尤其是当有一份瓜摆在面前的时候,一定会迫切地想,翻来覆去将这个瓜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越多的人想知道,就会深入地挖掘。届时,再放出一些与之前不符合的言论,便会将众人吃瓜的心情引入高潮。 “那就先多谢姑娘了。” “不急不急,楚员外您不是想让这件事众人皆知吗?没有什么比让楚小姐当众晕倒、吐血啊,更让人信服的了。”她语气认真,向楚员外推荐时,十分像……街上叫卖的货郎夸赞自己的货物。 钱玉询盯着林观因脸上狡黠的笑意,自己的眉眼也不由得弯了起来。 她被骗的时候很好玩。 她骗人的时候更好玩。 楚员外偏偏信了林观因的鬼话,还谦虚地向林观因请教:“只是这,婉儿不同意怎么办?” 林观因面色认真,像是真在帮楚员外解疑答惑:“楚小姐生得什么样子?身量多少?” “这……”楚员外结结巴巴说不出。 “婉儿妹妹生得唇红齿白,圆杏眼、弯月眉……”楚正尧低头在一旁说。 林观因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副瘦弱的书生打扮,只不过耳尖红得滴血。 “对、对!正尧说得没错。”楚员外应和。 林观因摇头,“不行,听你们描述,还不如我亲自见一见楚小姐。楚员外,如此可行?” 这是她离楚家小姐最近的机会了,也不知道翁适那边的情况打探得怎么样了。 既要替翁适保住这医者的声誉,又要赚下这一笔银钱,林观因还是得见一见楚小姐才行。 楚员外看着林观因身后的钱玉询犹豫了一瞬,有些为难地开口:“林姑娘肯定是可以的,但这位公子……” “我师兄会在外面等我,楚员外不必担心。” 楚员外这才点了头,让荷姑娘带他们去楚和婉的院子。 “为什么不让我去?”缓而下沉的尾音昭示着他的不解。 “这可能是一种传统?陌生男人不能进未婚女子的闺房。”林观因猜测,古代多有男女之防,尤其是像这种世家大族,和想成为世家大族的楚家。 “那你怎么不一样?”钱玉询想不明白。 钱玉询的话问得林观因有些脸红,“因为我们不陌生啊!我们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妹!” 她还在玩这个游戏。 荷姑娘偷瞥了一眼钱玉询,不懂礼教的狂徒。 再看了一眼林观因,配合狂徒的疯子。 16 016 林观因跟着荷姑娘走进了楚和婉的阁楼,翁适刚为楚和婉诊完脉,在一旁为她配药。 一旁的还有个小丫鬟守着,不像是照顾楚和婉的丫鬟,倒像是在监视她的。 “翁大哥。”林观因缓慢地支撑着拐杖往翁适那边去,直截了当地问道:“楚小姐的身体怎么样?” 翁适放下手中的药瓶,很是为难地摇头:“不太好,只能静待天命了。” 林观因缓慢移动到屏风后面,总算见到了神秘的楚小姐。 她身姿瘦削,坐在窗前,眉眼之间的愁绪堆积,她身旁还有两个小丫鬟守着她。 “楚小姐?”林观因轻轻唤了一声。 楚和婉微微侧过头来,面露不解:“你是谁?” 林观因见到楚和婉的脸怔了一瞬,这人正是她穿书那日,在不知山上向钱玉询求婚的姑娘。 钱玉询当日说着要入赘的话,还用长剑恐吓了她。 林观因没想到,她竟然就是楚家的小姐。短短几日时间,她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不少。 林观因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那位黑衣公子的师妹,楚小姐可愿我为你画一张画像?” 楚和婉下意识地摇头,她其实并没有听进去林观因的自我介绍。 反正她这辈子就这样了,还画什么画像? “楚小姐,你的头发怎么少一绺!”林观因在自己耳边比划着提示楚和婉。 那日被钱玉询斩断的头发垂在楚和婉耳边,楚和婉皱起眉头,仰头看向林观因。 “是那位!”楚和婉回神。 “嗯!”林观因打断她的话,朝楚和婉使了个眼色,“所以,楚小姐可以让我画一幅画像吗?” 楚和婉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不明所以,赶紧拦住了林观因想要靠近楚和婉的动作,紧张地看向一旁的荷姑娘。 “荷姐姐,这……” “没什么,让她画吧。” 荷姑娘不知内情,楚员外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如今楚员外决定任用林观因,她也不想反对林观因什么,免得之后又是自己受罪。 反正林观因不管做了什么事,她都会汇报给楚员外。 “那就麻烦为我准备一下笔墨纸砚。”林观因歪头,看向两个小丫鬟。 荷姑娘一直站在她身后监视着,翁适将药瓶放在外面的桌案上,还嘱咐了一声,“这是楚小姐的药,一日一颗,一共七颗。” 丫鬟收下,没第一时间拿到楚和婉面前,而是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丫鬟将物件都摆弄好,林观因拿着毛笔蘸墨,蘸了一次又一次还没下笔。 “我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看着我的画纸,荷姑娘能不能站到楚小姐身后去?”林观因顿了顿,转而看向两个丫鬟,“你们老大在这里看着就够了,你们不如去验一验翁适给的药有没有问题。” 被戳穿的两个丫鬟大眼瞪小眼,退出了阁楼。 林观因在纸上装模做样画了很久,久得荷姑娘都没了耐心,昏昏欲睡。 林观因听小汀说过,荷姑娘被楚员外打了一巴掌后,哭了很久,那今日定然没什么精力。 林观因抬起笔,指挥着楚和婉的动作,“楚小姐,请把脸侧过去。” 从窗户往下看,说不定正好能看到在院子里等待的钱玉询。 “楚小姐可真美啊!”画两笔。 “侧脸也这么好看。”又画两笔。 笑死,她根本不会画画。 “楚小姐的眼睛向下一些,对对、就是这个角度。” 楚和婉对她很配合,一方面是因为林观因那些似真似假的话。 还有就是,她已经被关起来很久了。 没有人和她说话,只有要求、威胁……还有禁锢。 楚和婉没有想到,听着林观因的话,垂眸一看便能见到一身白衣站在雪中的钱玉询。 他不再是那身血腥的黑衣,而是换上一身白袍,乌发高束,看起来恣意又自由。 他是自由的白鹤,而她是被锁在囚笼里孤掌难鸣的家雀。 钱玉询在和翁适说话,隔着很远,楚和婉似乎也能看到他嘴角带着的笑意。 那样既阴暗又温柔的笑,楚和婉期待过、害怕过,但现在却觉得后悔。 要是当时,死皮赖脸跟着钱玉询,就算被他在雪地里杀死,也比现在好。 楚和婉在见到钱玉询身影的那一刻,眼角氤氲的泪珠瞬间滑落,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荷姑娘,抬袖间轻轻拭去。 林观因将她那滴泪看得清楚,在没见到楚和婉前,她怎么也没想到“重病”的楚小姐就是那日一身喜服的女子。 看楚和婉落寞的样子,和之前的室友失恋的样子很是相似。 难道是她和钱玉询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但,钱玉询他不知道楚小姐的身份吗?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他没说。 林观因放下笔,将画纸对折,放进空荷包里,“楚小姐,还请不要太过忧虑,有人……也不想看你伤心。” 楚和婉点了点头,努力扬起一抹温婉的笑。 林观因现在不能开口问楚和婉,面前有荷姑娘守着,屏风外还有小丫鬟,两人之间的对话只能通过眼神进行。 荷姑娘从睡梦中猛地回神,见林观因已经收好了东西,甚至坐在桌案旁和楚小姐喝起茶来。 “你醒啦,”林观因撑起拐杖起身,“走吧,我们回去。” 楚和婉站在屏风后,眼中含泪地看着林观因离开的背影。 她也好想出去,逃出这个牢笼,去往那天的满目雪白,天地一色。 “小姐,请用药吧。”丫鬟从药瓶里取出了一颗药丸拿去给府中的大夫瞧了瞧,就是普通补药制成的。 那起生回死的臭药丸,翁适并没有给楚和婉,他今日来诊治时,丫鬟们处处警惕着他。想来他留下的药丸也会被带去检验一番,翁适没敢冒险,还是放了真正的补药。 林观因走出阁楼时,翁适已经走了,只有钱玉询还等在那里。 他半蹲在花丛旁,衣袍沾上掉落的花瓣,还有细碎的雪花。他手中拿着他的那个荷包,脚边都是散落的花瓣。 他那双纤长的手指无情地将花朵折下,塞进荷包里。 “师兄!” 人未至,声先到。 林观因站在石阶上叫他,好像又不是在叫他。 钱玉询抬眸看她一眼,笑得明媚灿烂,她怎么还在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他都觉得无趣了。 钱玉询将荷包收起来,迈着步子走到林观因面前,他轻声嗤笑,用格外温柔清澈的声音唤了一句:“师妹。” 荷姑娘跟在林观因身后,偷偷翻了个白眼。 林观因微微偏过头,对荷姑娘说:“小姐的画像我已经有了,往后两日,还请荷姑娘告诉员外,至少找十个与楚小姐长相、身材相似的女子。三日后,我来挑选。” 荷姑娘没应声,她对林观因还是很不屑,就算林观因口中说着自己是鱼国师的弟子。 一个断腿又断手的小姑娘,还想吩咐她做事? 笑话,她敢拒绝吗? 林观因知道荷姑娘急着回去向楚员外汇报,便说着:“我和师兄就先回小院了,我还得好好养伤呢!” / 翁适不知道又被带到了何处,待到林观因和钱玉询回到临时住的小院时,仍是没看见翁适的身影。 林观因跟着钱玉询走到了他的厢房前,钱玉询垂眸,眼带笑意:“怎么了?难道师妹看上了我这间房吗?” 林观因没说话,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 她没关门,任由房门开着,外面的寒风往里面灌。 她要质问钱玉询。 她本来是有些害怕的,开着门的话似乎会让她胆子大一点,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 青天白日之下,钱玉询岂敢为非作歹? 他当然敢。 林观因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问他:“你是不是曾经有过一段难忘的恋爱?” “什么意思?” 钱玉询将装着兔子的竹篓拎到桌上,当着林观因的面就开始逗弄小兔子。 “就、你和楚小姐是什么关系?” 林观因问出口后,才后知后觉,这话怎么这么像电视剧里质问渣男的台词? 好在钱玉询听不出来,“她也是我的顾客。” 钱玉询的长指将荷包打开,他折下的花朵全都散落在桌上,混杂在兔子的吃食里。 “顾客?”林观因不信,“她看起来和你很熟。” 钱玉询低声笑起来,将一些花瓣裹在兔子吃的青菜叶子里,然后递进竹篓。 “很熟?是说的,我想入赘?” 他说得随意,好似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丢进竹篓的花瓣被兔子弃如敝履,兔子在竹篓里蹦蹦跳跳,将花瓣踩在脚下。 钱玉询清隽俊朗的眉眼一扬,声音清澈淡漠:“好可惜啊,我没能入赘。” “……”林观因咬唇思考,“你之前就知道楚家的事,为什么不说?” “你没问我。”钱玉询用锦帕擦拭着喂过兔子的手,回忆道:“那夜你叫去翁适商量,这与我有何干系?” 林观因沉默,她好像还真没办法反驳他的话。 他总是这样用奇怪的脑回路,将她的思绪也带偏。 “师兄,告诉我吧?楚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大女人向来能屈能伸,林观因谨记这一点。 她话音刚落,还没等到他的回答。 钱玉询起身,眨眼间,拿过不知何时从柴房里带出来的那条树枝,瞬时便没了身影。 17 017 “哎!你!” 林观因撑着拐杖出来,就见到钱玉询拿着那树枝指着小汀。 小汀神色惶恐,跌坐在雪地里。 她仓皇无措地望着林观因:“……茵茵……” 她向林观因投来求助的眼神。 如果不是林观因叫了钱玉询一声,他手中的树枝说不定就已经刺进她的胸口了。 “茵茵……我想起来了,”小汀声音哆嗦,“荷包是我家小姐绣的,送给了她的救命恩人……” 林观因微微偏头看向钱玉询,朦胧的冬日暖阳照着他白净的脸,他神情疏离淡漠,那双盛满春水的眼睛此刻仿佛被凛冬冰封。 救命恩人?钱玉询么? 她就知道,他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 梅树树叶上聚积的雪花被稍微升高的温度融化,变成水滴汇集着划过树叶的筋脉,坠落到雪地里。 小汀因为胆怯而往后缩了半尺。 林观因支着拐杖,那双被包扎好的手握住了他手中的树枝。 “师兄,现在就不要练武啦!” 钱玉询看见她的手握上来,怔了一瞬,不解地看向她,“她在偷听。” 林观因当然不会怀疑钱玉询的话,他的武功那么好,肯定能察觉到小汀进入院子的声音。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来找茵茵,真的不是故意偷听,”小汀慌乱地为自己辩解,“而且我只听到了你师兄吃醋,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钱玉询抬眸:“吃醋?” “没没没!你听错了。”林观因尬笑一声,然后将树枝从钱玉询手中抽出,“嗐,这就是一场误会。” 钱玉询的厢房在侧面,院中又种了许多的树木花草,林观因并没有看见小汀是什么时候来的。 林观因缓慢移动到小汀面前,又重复了一次,“我不是茵茵,你记住,以后不要认错人了。” 小汀傻傻地点头,见钱玉询没有要追究的样子,慌乱地提着衣裙跑出院子。 林观因叹了口气,回到钱玉询的房间,那荷包还在桌案上躺着。林观因将树枝一并放在了桌上,“你不会、真和楚小姐谈过恋爱吧?” 江湖中武功高强的少年侠客和养在深闺温婉柔弱的大家小姐,言情剧常用的cp人设啊! “谈恋爱?” “就是相爱……嗯、两情相悦?” 钱玉询斩钉截铁地否定:“不,她不喜欢我。” 楚和婉喜欢的是救她出牢笼的侠客,不是刺客。 她们喜欢的都是干干净净、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不是内心阴暗疯狂的钱玉询。 钱玉询突然觉得自己的伪装很到位,果然世人都只看重皮囊,而不管那皮囊之下的血肉有多么恶臭。 钱玉询温柔地笑起来,拿出他随身的小本勾画了几笔。 林观因被吹进来的风刺激到打了个寒颤,看向他掌心的手札:“……不是没杀人吗?!” 闻言,钱玉询扬眉看向她,“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我。” 林观因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说起,但她似乎真的渐渐接受了身边的他是一个江湖中人的身份。 是江湖中的人,就避免不了杀戮。 她好像是应该害怕的,如果是在她的世界的话,她早就跑去报警把钱玉询抓起来了。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林观因清了清嗓,同之前一样回答他。 因为是朋友,所以就能接受他的身份了吗?林观因说不准。 但这只是剧本中的世界,她不应该把自己的世界观强加到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人身上。 如此一想,心中突然豁然了。 钱玉询合上小本,收回怀中,看着她将兔子吃食里的花瓣挑出来:“真有意思啊。” “什么?”林观因不解。 “没什么。”钱玉询低笑一声,在沉寂的冬日让人凛然生寒。 她怎么能就这么确定地从他手里抽出那条树枝呢? 朋友,真是一个有趣的东西。 林观因满是疑惑地收回视线,将兔子的吃食都清理了一遍,“兔子不吃花瓣,还是给你装在荷包里吧。” “你喜欢都行。” “……你老是说这么暧昧的话。”林观因别过脸,认真道。 钱玉询双手抱胸,倚靠着门边,他闻言,突然笑出了声,他笑得很开心。 “暧昧?我们不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师妹吗?” 林观因狡辩:“有人的时候是,没有人的时候不是。” “那没有人的时候是什么?”他追问。 没有人的时候,钱玉询当然是她的大腿啦! 疯狂抱紧大侠的大腿,保佑她能平安地完成任务后回到自己家。 林观因岔开话题,哄着他:“你对楚家了解多少啊?能不能给我透露一点,你说了我保证烂在肚子里。” 为避免钱玉询不信,她又使出她的杀手锏:“我发誓,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我只知道,”钱玉询看着她发誓的手势,带着眼尾清浅的笑意,他弯下腰,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他家有钱。” “……”林观因把他的话当作掩饰的借口,楚和婉的态度很明显就是和钱玉询熟识,“你的荷包是楚小姐绣的,那日你还非得跟着来楚家……好朋友不骗好朋友。” 就算是她对这个故事的背景一知半解,但林观因也知道在古代社会下,一个女子给男子绣荷包代表着什么意思。 钱玉询不可能不知道。 结果他还真不知道。 “你有三个,我只有一个。” “把你的给我一个,将这个还给她。” 他看向她腰间挂着的三个粉色锦囊,眼中的不是贪婪的神情,而是一种迷茫的懵懂。 他好似在说着—— 你有三个荷包,那你是不是和三个人都有关系? 林观因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了这茬。 钱玉询这人是这个故事里没有受到编剧笔力控制的npc,那他会做出什么事都是他从小在这个背景下养成的性格。 他有他自己的思想,她早该知道的。 林观因取下已经完成任务的荷包,里面装得还有一百两银票,她递给钱玉询:“给你,里面的一百两银票是报酬,但你一定要保护我三个月!” 为了避免钱玉询反悔,林观因再三对钱玉询进行洗脑和cpu控制:“我是相信你才提前把报酬给你,大侠可不能反悔啊!” 钱玉询接过握在手中,长指轻轻摩挲,荷包的颜色和她身上穿的衣服颜色相同,外面没有任何绣花的装饰。 他将荷包里的银票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很是惋惜地叹了一声,“一百两。可惜啊,我的剑不能有剑鞘了。” “你你、什么意思!” 林观因完全没想到,他还将那日的赌注记得这么清晰。 钱玉询笑了笑,似乎没当真,他将荷包翻过来,将绣着“任务完成”的字样放到林观因面前,“这不是你师父的名字。” 他明明不识字,但却将字形记得清楚。 鱼让真的名字,钱玉询只看过一眼。 只有第二个任务的荷包才有鱼让真的名字。而且鱼让真是她师父这件事,本来就是她胡诌的! 林观因当然不可能现在就将实情告诉他。 她也不是虚荣,只是把她现在没有一个能震慑他人的身份,确实很难办。 人在江湖,人设一定要立稳固! “这是,长命百岁的意思。”林观因指着荷包上的“任务完成”,睁眼说瞎话。 “长命百岁?”钱玉询笑着念出来,“原来你想长命百岁啊。” 林观因咕哝一声:“谁不想长命百岁,如果不是穿书,我还在剧组拍戏……” “那你要换吗?”林观因握着自己的第二个任务,不是很愿意。 完成任务后,还可以获得任务奖励,如果是给钱玉询的话,要是被他发现了荷包会莫名其妙多出一些东西,那就不太好了。 钱玉询看她一脸纠结,却还是故作大方的样子,将荷包系到自己腰间,“不换。” 林观因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粉色的荷包在他腰间晃来晃去,怎么看怎么显眼。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喜欢在腰间挂荷包了?世家公子们都挂着玉佩、玉环,钱玉询腰上只有两枚玉带勾,收束他的劲腰。 算了,大侠的脑回路不是她这样的普通人能想明白的。 / 楚府里巡逻的府兵很多,一个时辰轮换一班,楚员外明明只是个商人,却比皇亲贵族的排场还大。 钱玉询在林观因房里帮她换了药,她掌心的划痕已经快好了,不再像之前那般鲜红刺痛。 她还是让钱玉询给自己绑上了一层薄纱,将伤处覆盖,免得剐蹭。 用了翁适给的药膏,她脚上的伤也好了不少,不用拐杖走路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一瘸一拐的,走得慢了一些。 “我已经计划好了,”林观因摩拳擦掌,将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放到钱玉询面前,也就是她给楚和婉画的画像:“这是我画的阁楼图,今晚我们就从这里绕过去,然后这里翻进去!” 林观因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准备今晚夜探闺秀阁楼。 “为什么要救她?” 钱玉询坐在桌旁,用小刀将树枝的两端削得又尖又细。 林观因想了想,她最初是不想让自己在楚府的出现扰乱这个剧情线,每个角色应该都有自己既定的结局,不能因为她的加入就被破坏。 所以,她就算答应了要帮楚员外宣传楚和婉重病的这件事,林观因也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做错什么。 可她后来一想,她现在已经是局中人了,或许不管做什么都会影响原定的剧本,所以还不如跟随自己的心。 楚和婉对镜落泪的憔悴样子,看起来就很可怜啊。 虽然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不幸,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被关着,你不觉得很可怜吗?我们要是能帮帮忙不也挺好的。”林观因说。 钱玉询将关着兔子的竹篓拎到林观因面前:“它也被关着,不可怜吗?” 18 018 “可怜啊,可你不是还要吃了它吗?” 林观因将他手中的竹篓接过,放在桌案上。 兔子后腿的伤还没好,钱玉询一将竹篓悬空拎起,里面的兔子就害怕地窜动。 但也是奇怪,明明是钱玉询伤了它,但钱玉询在喂它的时候,它好像是记不住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就要吃,我就喜欢吃兔子。”钱玉询把玩着手中削好的树枝,走到门前,回头提醒林观因,“不是说要夜探阁楼吗?” “……来了。” 林观因紧紧勒着钱玉询的脖子,俯在他的背上,他背着她,身影划破暗夜的静寂。 雪色映照月色,照得夜晚也如百日般亮堂,冬日雪后更加不好掩藏痕迹,钱玉询的速度很快,恍若一道虚影晃过。 寒冽的风刮过耳边的发丝,林观因紧闭着眼,整个人攀在他身上。 身后骤然升高的温度,扑通、扑通——越发急促的心跳声,还有她埋在他背后的额头蹭着他。 很痒。 “害怕啊?”他停在阁楼的窗边,轻笑了一声,满是嘲笑,单手将林观因往上托了一下。 “当然……” 林观因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眯着眼睛,往下看去,还好阁楼不算很高,就算摔下去也不会死。 “敲三下窗户,”林观因小声道,“我和她说好了的。” 钱玉询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掩藏不住。 好胆小,但是又不害怕他。 好玩。 钱玉询伸出冻红的长指,微微弯曲,叩响了阁楼的窗户。 里面点着灯,林观因下巴搁在钱玉询肩头,妄想透过窗户打量着里面的情况。 不知道楚和婉身边有没有丫鬟,如果是有人监视的话,就先让钱玉询把他们敲晕。 好像和钱玉询在一起待久了,她的行事方式也在慢慢变化,突然觉得钱玉询做事的方式是最轻松简单的一种。 “是画画的姑娘吗……” 窗户里面传来楚和婉微弱又温柔的声音,里间暖黄的烛光照着她,将影子投射在窗户上。 “是我。”林观因轻声应答。 “姑娘小心些,我开窗。”楚和婉柔声提醒道。 楚和婉缓缓推开窗户,窗户连接处发出细微的响声,但听在林观因耳里,却像是巨响,警惕着将钱玉询勒得更紧。 楚和婉在见到钱玉询背着林观因进来时,人都傻了。 她还以为就是林观因一人,没想到钱玉询也来了。 “公子……”楚和婉低垂着头,离窗户远了些,将位置给两人让出来。 “楚小姐不好意思啊,我武功不好,就只好让师兄带我来了。”林观因解释道。 她转头看了看楚和婉的房间里,那两个丫鬟没在这里守着,不知道去了哪儿。 “无碍……”楚和婉的声音和头都压得很低,仿佛不敢在钱玉询面前抬起头来。 楚和婉垂着头,将二人带至桌案前坐下,分别倒了一盏热茶。 “楚小姐,那两个小丫鬟呢?”林观因小声道。 “她们并非乐意在此守着我,我便让她们去偏房睡下了。”楚和婉叹了口气,继续道:“多谢姑娘能来与和婉相谈,我已觉得心中舒畅许多。” 林观因小心打量着钱玉询的神情,他神色毫无变化,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也不加入她们的聊天,仿佛他就是一个送她来,又送她回去的工具人。 “楚小姐,我想请你告诉我实话,你父亲为什么要对外宣传你重病的事?” 如果林观因不是听翁适说,在他为楚和婉诊脉时,听着她坚定地说自己没病,那林观因或许还会觉得这是楚家父女联起手来做的一场戏。 直到她亲眼见到楚和婉时,她眉目间的憔悴是演不出来的,那股抑郁的情绪一直缠绕着她。 林观因看得出来,楚和婉这样抑郁的样子不是在演,她是真的厌恶这个地方。 只不过她似乎也有些认命了,反正无论如何逃不出去。 楚和婉面露羞愧,难堪地偷看了一眼钱玉询。 “师兄,”林观因将怀里的两条手帕递给钱玉询,“把耳朵堵上。” 钱玉询拿着她的手帕,愣了一下。 楚和婉忙说道:“无碍无碍,公子那日救我时……我那么落魄都被看见了,没有关系的。” 钱玉询拿着手帕慢慢站起身,高束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过后背,他走到屏风外。 钱玉询笑着提醒,“只要我在这里,你们说什么我都能听到。” 林观因:“……”知道你武功高强听力好。 他叹了口气,“不过我就勉为其难地满足你吧。” 勉为其难,看来钱玉询为了摆脱文盲的身份,有在偷偷摸摸学习成语知识。 钱玉询抬手在自己的穴位上点了两下,封住了听力。 楚和婉见着如此“平易近人”的钱玉询觉得十分诡异。 那日,她被山匪窝里的一个老婆子强迫着换上嫁衣,嫁给土匪头子做小妾。 钱玉询手执长剑,一身劲装黑袍,缓步走进厅堂的样子还刻在她的脑中。 他神情寡淡,但眸光凛凛,冷淡中又透出几分不谙世事。他从怀里拿出一幅画像,对比着堂上所有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你就是楚和婉?” 楚和婉点头。 “我接了救你的任务,要不要跟我走?” 楚和婉继续点头。 下一秒,钳制着楚和婉的婆子颈间飞溅出一股鲜血,身子软如薄纸应声倒地。 “一、二、三……二十二……”他手中挽着剑花,招式简单又凌厉至极,锋利的剑刃一招又一招地划破山匪的喉颈。 二十二个人,是他在手札画上的二十二个黑点。 他每杀过一个人便接着下一个,没有丝毫犹豫和停留,他只是挥动着手中的剑,身影快得想躲开那些人喷溅出来的鲜血。 但实在太多了,他的黑袍不可避免地沾染上。 楚和婉记不清她是如何被钱玉询从山匪窝里带出来的了,只有呼吸间浓重的血腥味告诉她,她得救了。 最后,钱玉询放了一把火,将土匪窝烧了个一干二净。 “楚小姐……”林观因见楚和婉有些出神,唤着她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嗯,”楚和婉点点头,“父亲想让我成为神女使者,然后嫁人。” “哈?神女使者?”林观因不解。 这和她需要装病有什么关系,神女和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一部江湖加朝堂的言情剧吗?怎么还扯上了神仙。 楚和婉看着摇晃的灯影,缓缓开口:“辽州有个传说,很久以前有个女子重病不治,后来是神女降临救活了她赐她无病无灾。” “那名女子被奉为神女使者,护佑百姓。”楚和婉脸色涨红,对自己要假装神女使者的事羞愧得抬不起头,“那名将军想寻得神女使者,娶其为妻。” 将军? 林观因凝眉,认真思考一番,心中有一个恐怖的想法。 这个将军不会是男主百里承淮吧?但百里承淮如今还只是略得大将青眼的一名小小校尉而已。 而且以楚家的财力,楚员外不至于会将亲女儿嫁给被满门抄斩的百里承淮。 “这个将军是……?”林观因往屏风外瞥了一眼,凑近楚和婉问道。 楚和婉微微抬眸,摇了摇头,“是辽州的车骑将军,肖申诃。” 车骑将军是朝中的二品大官,他驻守辽州,其地位也稍稍在镇北将军之下。 而这肖申诃,林观因再熟悉不过了。 在原剧本里,肖申诃便是在战场上那位陷害百里承淮的人。 那日,梁国将士与齐国官兵产生摩擦,肖申诃下令让百里承淮带领二百将士去平息纠缠。 没想到,百里承淮前脚带着人刚到不知山河谷,身后的退路便被肖申诃派的死士堵住。 百里承淮带人一面与齐国对抗,一面与死士纠缠,也就是他有一个龙傲天男主的光环,不然平常人早就死在那片河谷里了,哪里还等得到她来救他? 按理来说,肖申诃堂堂二品车骑将军与百里承淮这个小小校尉并无利益纠葛。可百里承淮就算是虎落平阳,也掩盖不住他那优越的龙傲天命格。 百里承淮得大将军器重,而肖申诃向来自负,在军营里便十分嫉妒百里承淮,处处与他作对。 林观因只知肖申诃与百里承淮有一番纠葛,后来百里承淮重回军营之后,为自己平反,此后不久便将肖申诃斩于马下。 没想到,肖申诃竟然还和楚家有所关联。 林观因低声问:“楚小姐是不想嫁给肖将军吗?还是说不想假扮神女?” 楚和婉摇了摇头,坚定道:“我都不想。那个肖将军已经娶了三任妻子,都死于非命,听说他还是个好色之徒。如果不是父亲……” 楚和婉掩面拂去眼角的泪珠,摇了摇头,声音哽咽:“姑娘,你能带我离开吗?那日我曾求过公子,但……” 但钱玉询拒绝了,还说他想入赘。 林观因还记得那日楚和婉对钱玉询在雪地里说的话,可是现在她也没办法承诺楚和婉,带她直接离开楚府。 而且……她自身都有很多无法预料的事要去做。 “楚员外,为什么非要逼你嫁给他?”这是让林观因最不解的地方。 以她看过的剧情来说,楚员外应该是一个爱女心切的人,且他只有楚正尧和楚和婉这一儿一女,没有别的子嗣,连楚和婉什么生活用度都是由他一手操办的。 何至于将楚和婉推进火坑? 楚和婉抬眸看了看林观因,又低下头,她心中纠结,很是难堪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于她。 可是林观因脸上并没有表现出看不起她的样子,这让楚和婉对她多了几分信任。 “肖家乃是世家大族,我爹他这一辈子都想走入世家之中,”楚和婉深吸一口气,犹豫地说道:“可他一介商人,就算是辽州富商,在那些世族之中也是受人白眼的。” 林观因接过她的话,继续道:“所以他想让你嫁到肖家,凭借肖家的影响力,抬高你们楚家的地位。” 林观因的话说得很直白,楚和婉的脸色白了几分,她低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锦帕。 只听楚和婉小声说着:“我不愿意,所以我逃了,但还是……” 林观因沉默地看向楚和婉,她说不清对这里面的人物是什么感觉,她本来是用一种上帝视角在完成任务,也未曾想过要接受纸片人的喜怒哀乐。 可这才几日,她已经觉得自己的想法在悄然改变。她不知道最后楚和婉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是否嫁给了肖申诃,但她目前并不想让楚和婉成为她爹进入世族的祭品。 说起来有些不知好歹,她看过一部分剧本,又有一个系统,虽然这个系统没什么用,但为什么不尝试这改变死板的剧情。 反正,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救下百里承淮,这段故事还是进行下去了。 19 019 林观因一瘸一拐地走到钱玉询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转过身才解开了自己的穴道。 钱玉询弯腰,朝着林观因扬起温柔的笑意,他像是真的温柔大师兄一样轻声问:“谈完了?” “嗯嗯,我想帮帮她,”林观因顿了顿,一双黝黑的眸子望着他,“你能帮帮我吗?” 钱玉询嗤笑,烛光照在他微微向上的嘴角上,“你帮她,我为什么要帮你啊?” 林观因忘了,钱玉询就是个一身反骨、油盐不进的人物,心情好的时候答应得很快,心情不好像或是想逗她玩的时候就死活不同意。 现在就是第二种情况。 之前林观因手里握着那一百两银票时,还能用钱勾引一下他,但是现在钱也给他了,剩下的楚员外那一百两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到。 她身上也没有别的值钱的物件了,于是,林观因将目光投到了楚和婉身上,她穿得华贵富丽,那梳妆的木台上也有许多金银首饰。 如果想要钱玉询办事,少了钱是不可能的。 楚和婉将两人的话听得很清楚,虽然隔着一扇屏风,她好似也能察觉林观因落在她妆奁上的视线。 那不是贪婪,是询问。 楚和婉主动将藏在妆奁下的银票取出来,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她本来想着楚正尧要是能将自己带出去,便拿着这五百两生活。 可是在她回到楚府后,她的好哥哥楚正尧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只是叫人送来了一些散发着奇怪腥味的汤药。 “姑娘。”楚和婉将银票递到林观因面前,而离钱玉询远了些,她心中实在是害怕这个面带笑意却出手阴狠的侠客。 林观因刚接过楚和婉手中的银票,便听着钱玉询问她:“你不是答应了那个老头?还有一百两没拿到,你就改变主意了吗?” “我不想帮他了,他是个坏人。” 林观因手中攥着银票,虽然在楚和婉面前说她父亲的坏话不太好,但林观因确实很讨厌这种用女儿换名誉的封建男人。 女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亲亲,这边建议自己去嫁给那个克妻的好色将军哦~!这样就能更快速走入世家呢! 林观因气鼓鼓一张脸,将银票塞进钱玉询手里:“都给你,我不要钱,我请你帮她。” 钱玉询拿着银票看了看,笑得温柔:“你还真是大方啊,师妹。” “……”林观因说出那句油腻至极的土味情话:“没关系,你的就是我的。” “呵,”钱玉询将银票放进怀里,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看向林观因,“到手的钱怎能不要?那个老头的酬金,你就打算放过了?” 好家伙,林观因没想到这人比自己的心还黑! 她还只是想着让钱玉询带自己和楚和婉离开楚家,没想到他还想打两份工!同时赚两份钱! “你说得对,”林观因纠结,“但如果是帮……那个老头的话,楚小姐的声誉怎么办?” 钱玉询侧眸将视线落在沉默的楚和婉身上,她静静地听着两人商讨,就算对自己的父亲不敬也没有阻拦。 这并不像是大家闺秀的作风。 “你不如再问问她?” 钱玉询扬了扬眉,走近燃烧着的烛台,随着他的靠近烛影摇晃得厉害。 钱玉询将烛台吹熄,屋内霎时陷入黑暗。 只有朦朦胧胧的月色透过窗户洒进来,林观因怕黑,下意识地用手去寻找钱玉询的身影。 终于抓住了那只熟悉又冰凉的手掌,向上攀附紧紧攥着钱玉询的袖子,林观因才放下心来。 “你干什么把灯给灭了啊?” “真是讨厌有人说假话啊。”钱玉询答非所问,那双温柔却冰凉的眼眸在黑夜之中盯着楚和婉的一举一动。 楚和婉嘴角勾起笑,缓缓道:“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公子。” 林观因:“?” 不是、姐妹、你……装的啊?! 没了烛光灯影,林观因看不见楚和婉的神情,也正因如此她的五感之中唯有听觉被她的嗓音触动。 没了视觉先入为主,林观因才静下心来听她说话的语气。 “姑娘,之前的话,我都没骗你。”楚和婉笑了声,“我很想离开楚家,只不过现在我更想拿回属于我的家。” 彻底傻眼,林观因虽然心大又爱心泛滥,但这样被人哄骗,心中也是极其不爽的。 前一秒她还在尽力安抚她的情绪,下一秒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林观因在脑中狂喊着超iii系统:【你这剧本里的人物都这么癫的吗?】 “他根本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早死,而他不过只是入赘到楚家的一条狗罢了。” 林观因看不见楚和婉的神情,只能听见她满含怒气的声音,一字一句公布着楚员外的恶行:“他想将我献给肖申诃,辽州谁人不知肖申诃是个恶贯满盈的老匹夫?!” “还有楚正尧,明明说好送我离开辽州,却将我丢进了山匪窝里,想独占楚家的财产!楚正尧,不过也只是个过继来的,他凭什么敢觊觎我家的东西?” 楚和婉说着,先是嘲讽,后来也忍不住带着隐隐的抽噎。 “姑娘你是个好人,我也不想瞒你什么。” 莫名被发了好人卡的林观因下意识反驳她的话:“不,你是被他戳穿了才决定告诉我的。” 楚和婉无奈地笑了一声:“哎,姑娘,我们这不是在相互试探么?还有这位公子,不是说不会偷听吗?” 林观因的沉默震耳欲聋,钱玉询走到她身前,认真回答楚和婉的问题:“没有偷听,但你骗人的样子还没她伪装得好。你打晕了那两名侍女,藏进了柜子里。” 林观因:“……?” 如果不是她知道这是部没有玄幻色彩的普通江湖言情剧,林观因真觉得钱玉询是某神仙下凡体验人生的了。 “公子真是好耳力。”楚和婉恭维一句,在黑暗之中转眼看向一旁的木柜,里面藏着被她敲晕的丫鬟,她低声问钱玉询:“五百两够吗?如果不够,待我夺回楚家,再予你们五百两如何?” 楚和婉拿出一旁的火折子,将熄灭的烛台重新点燃,林观因见着她憔悴的脸庞却带着温婉的笑意,很是刺眼。 楚和婉眼窝凹陷了几分,的确看着比前几日憔悴不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林观因问。 “今日见到你时,我本想用钱让希夷阁帮我,但是你们不是来了吗?我也不用费这个功夫。” 楚和婉坐在桌案旁,双手托腮,等待着林观因答应她的请求。 希夷阁?!江湖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组织。 林观因记得很清楚,原书女主关如冰的隐藏身份便是希夷阁的暗探。虽然她扮演的只是一个炮灰白月光,但她和女主角还是有一场戏的。 那也是茵茵的最后一场戏。 林观因浑身打了个颤,深吸一口气,望向钱玉询。 “可以,什么时候杀了他?” 林观因拉了拉他的袖边:“那什么……要不要我们再回去商量一下?” 钱玉询低头看着林观因恍惚的样子,沉声一笑:“不是你说的要帮她吗?拿两份报酬,我觉得很好。” 我觉得很不好! “我很希望和公子合作。”楚和婉说,“如果公子现在不应,那我便去找希夷阁了。” 找希夷阁?那还是算了! 林观因总觉得越早遇到希夷阁的人,自己的性命就越不安全。 “我答应你。”林观因抢着说,然后一脸祈求地望着钱玉询,“师兄……” “不商量了?”他的嘴角浅浅弯起,尾音上扬,声音又轻又缓。 林观因咬牙点头,然后在心里默默骂自己爱心泛滥。 以后再也不这么好心了!! 钱玉询从怀中拿出那只青竹荷包,丢到桌案上,“还你。” 月光闯进被推开的窗户,寒冽的风刮过他的白色衣袍。 楚和婉在阁楼上看着两人的发丝在空中交缠在一起,林观因紧紧俯在他单薄有力的背上,小小的一只。 楚和婉拿着手中的青竹荷包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绸缎绣布上混杂了各种花香。 “不要我的,要她的吗?”楚和婉想起挂在他腰间的粉色荷包,抬袖拂去眼角将落的泪珠,疑惑地轻叹:“你们怎么都不喜欢我啊?” / 钱玉询背着林观因回到小院时,翁适已经睡着了。 清冷的月光洒在静寂的院子里,林观因从钱玉询肩后抬起头,见着花枝影绰的院中站了个黑衣男人。 林观因又懵又迷茫的眼神偷偷打量着黑衣男人,他穿得是和她第一次见钱玉询时,钱玉询的同款黑袍。 男人手中拿着长剑,有剑鞘的剑,不像钱玉询那把剑一样明晃晃的吓人。 “这是你的仇人吗?”林观因问。 钱玉询哑声轻笑,“看来楚家也不安全啊。” 七哥眼神阴狠地盯着钱玉询,包括他背后的林观因。 林观因只看了一眼,便缩回了头。 昏暗的夜幕下,一个黑衣男人如地狱使者一样用狠厉的眼神打量着她,谁会不害怕? 尤其是像林观因这种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都没有遇到过有人对她说一句重话。 “我能不能先回去啊?”林观因用指尖戳了戳钱玉询的后背。 七哥挡在钱玉询面前,毫不退让。 隔着朦胧的月色,钱玉询唇角洋溢着笑意,丝毫不见有紧张对战的情绪,“好七哥,让我先把顾客送回去,这可是一百两呢。” 林观因咬着唇,看着钱玉询的脑袋,神色复杂。 大侠撒娇啊,好有趣。 不过,他怎么这么淡定,一点感觉不到危险吗? 还是说,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林观因听他的语气,像是后者。 20 020 七哥没有说话,直直盯着钱玉询从他身边经过,将林观因背回房间。 林观因被钱玉询放在木椅上,她扫过他的腰间,别着那枝被他削得很尖的树枝。 后背突生寒意,林观因有些忍不住地发抖,她伸出手想拉住钱玉询袖口,指尖与他的手背蹭过,一片冰凉。 她喋喋不休:“他是谁?你要和他打架吗?你会不会有危险?……” 林观因脑中全是电视剧里打打杀杀的片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虽然在她眼里钱玉询是一个大侠,但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实力到底怎么样,与屋外的那人相比又如何? 钱玉询眼尾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歪了歪头,凑近了几分,打量着林观因的表情。 他语气中带着疑惑:“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 “我……”林观因愣了愣,看向钱玉询那双漂亮的眼睛出神。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林观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相信了面前这个游侠。 明明最初想着将他哄骗成为自己的知交,没有想到她先一步把他当成了好友。 而且她对钱玉询不止是相信,她似乎在这里还很依赖他。 找楚员外的时候需要他陪,见楚和婉的时候看见他也会有安全感…… 钱玉询这个人在她心里似乎已经和安全感画上了等号。 信任和担忧一个纸片人,说出去未免有些可笑。 但林观因知道自己完蛋了,她真把钱玉询当朋友了。 直球选手林观因没办法否定自己的内心:“我害怕你出事。” 钱玉询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房间里交汇。 林观因的脸颊顿时升起一股燥热,而后背冰凉异常。 钱玉询问:“为什么呢?” 因为离得近,林观因感受到他身上较常人更加冰冷的气息,她的呼吸随着他的靠近逐渐加快了些。 扑通——扑通—— 钱玉询侧耳听到林观因胸腔内强烈的心跳声,像是不安分的兔子在竹篓里冲撞。 钱玉询眉心微微一皱,疑惑地问林观因,笑意藏在语气中:“这么害怕?” 林观因不言,攥着他袖口的手又紧了几分。 钱玉询站起身,幽幽道:“怕什么?怕我死吗?” 他起身离去,林观因手中攥着的绸纱随着他离开。 钱玉询抽出削得又尖又细的树枝,缓步走到门边,突然回头,看向坐着发抖的林观因:“你不是怕我死,你是害怕看到尸体。” 林观因从小就这样,一遇到紧张害怕的事情就会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她唇瓣微微嚅动:“不是。” 我是担心你。 她看着钱玉询的衣袍拂过门槛,他转身为她关上门,将她隔绝在一方安全的天地。 那人来者不善。 钱玉询叫他七哥,但在林观因脑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物。 一旁的竹篓里,兔子被两人回房的声音惊醒,此刻正在竹篓里躁动不安。 林观因双手颤抖地摸索着桌案上的火折子,颤颤巍巍地将烛台点燃。 烛台昏暗的光照着她面前的半尺内,隔绝外面的肃杀与冰冷。 屋外风声萧萧,夜晚静寂,楚府家卫轮换的时间已过。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寒风吹动他的衣袍,卷起一道白色的虚影。钱玉询站在石阶上,俯视着院中的七哥。 “你真是不知收敛。”希七眸中厉色难藏,沉声道。 钱玉询置若罔闻,把玩着手中的树枝,叹了口气,“你都回去了,何必再来?” 被钱玉询戳穿的希七沉下脸来,“我奉阁主之命,将希夷阁叛徒希十二带回。” “嗯?就你一个人?”钱玉询往他身后看了看,又望向屋脊房梁,“你一个人也敢来抓我啊?” “你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十二,”希七拔剑,一手持剑柄,一手拿剑鞘,看向钱玉询手中的树枝,“我看你真是在外逍遥太久,连江湖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杀手没有剑,你就用一根树枝和我打吗?” 钱玉询垂眸,略有些伤感地看向手中的树枝,轻叹一声:“既然七哥如此忠诚于那人,便来和我打吧。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怪七哥。” 希七飞身,抬剑直直刺向钱玉询。 钱玉询侧身闪过,足点雪泥而起,立于天地明月之间。 两人的身影穿梭在黑暗与风雪中,飘渺难寻。 钱玉询没使出杀招,他把玩着树枝一次又一次地躲过希七的剑招。 他如鬼影般出现在希七的身后,脸上带着阴森可怖的笑意,在男人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你一个人,是杀不了我的。” 希七冷哼一声,举起长剑向身边人斩去:“你太得意了。” 钱玉询飞身一闪,在他身后轻笑,语气十分赞许,“许久不见,七哥武功长进不少啊!” 希七被钱玉询的话激怒,使出杀招,钱玉询如鬼魅般的身影在他身旁穿梭,不断挑衅他、逗弄他。 希七侧身,抬剑向钱玉询喉颈刺去,使的是杀招,没留半分余地。 “你忘了阁中的规矩,我不仅要杀了你,还要杀了邬家小儿!” “那就试试。” 钱玉询不再隐藏,用树枝抵挡希七手中的长剑。 但木枝何能抵铁剑,希七将树枝斩断,另一段掉落在院中,惊起白雪飞扬。 锋利的剑刃划破钱玉询的手臂,白色的袖臂渐渐被血红晕染。 钱玉询眸子微眯,出招也越发阴狠,两人内力相撞,希七被逼退几步。 他莞尔轻笑,“七哥,你不行。” 钱玉询耳尖轻动,身影快得在雪地里没有留下一丝足迹,手臂上流出的血液凝固在空气中。 钱玉询找准时机,折断希七的手臂,用希七手中的长剑刺进他的胸膛,再抽出。 霎时间,大量的鲜红血液喷涌。 长剑陷进雪里,天地之间一片死寂,风声已停。 钱玉询的白色衣袍染上了大片的殷红色,希七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液从腰间往下滑落,落进雪里仿若一幅岁寒红梅图。 钱玉询皱了皱眉,垂眸见自己的白袍被血染红,心中更是烦躁。 又要多花钱买衣服了。 希七黑色的衣袍瞬间染成褐色,被强力折断的手无力地下垂,他跪在雪地里,像没了线牵引的木偶。 “我说了,你杀不了我。” 钱玉询眉眼间带着成功后的欣喜,蹲在希七面前,看着他唇瓣嚅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钱玉询上前封了他的穴道,希七胸膛上流出的血液渐渐变少。钱玉询皱了皱眉,用希七的剑挑断了他的经脉。 不知情的人看来,钱玉询就是在虐杀送上门的猎物。 “若不是说好了不杀你,我才不会浪费这颗药。”他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塞进希七嘴里,“回你的希夷阁去,以后可别来找我了。” 希七沉重地闭上双眼,倒在雪地里。 钱玉询站起身,见地上沉积的雪花覆盖上希七的发丝,一股寒气缠绕在钱玉询的指尖,缓慢攀援向上。 四下死寂,他的脑中却出现一个轻柔甜美的声音在问他。 “你不冷吗?” 啧,怕冷的人真烦。 钱玉询抬眸,弯腰将希七扛在肩上,血水染上白袍,血液透过轻薄的衣衫传递着温热。 “没有下一次。” 钱玉询警告自己,也是警告昏死过去的希七。 / 林观因一直坐在桌案旁等着钱玉询,烛火缓慢燃烧,蜡油从烛心滑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房门一关将她隔绝在一个安全空间内,林观因听不见外面的一点声音。 她身上颤抖不停,脑中在不断胡思乱想。 七哥是谁? 钱玉询会死吗? 钱玉询死了,她又找谁帮忙? 林观因急忙扯下自己身上的锦囊,拿过桌案上的烛台,烛台倾斜,融化的蜡油滴到林观因白皙的手背上,溅起三两红点。 林观因揉了揉手背,恐惧、疼痛、未知……所有情绪接踵扑向她。 林观因打开锦囊,两个锦囊中都毫无变化,一个绣着“鱼让真”的名字,另一个是她最后的任务。 没有,没有任何关于钱玉询的消息。 竹篓里的兔子悉悉索索地动,林观因揉了揉哭红的眼睛,将竹篓抱在怀中。 直到次日,日月变换,晨光熹微透过木窗,洒到林观因的鞋面上。 吱呀一声—— 钱玉询推开门,看到的就是双眼红得像兔子眼珠的她。 她抱着竹篓,枯坐了一晚上。 林观因缓慢地抬起僵硬的头望向他,长卷的睫毛眨了两下,眼中干涩得紧。 钱玉询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嘴边还带着诡异而疯狂的笑意。 林观因紧绷干涩的眼中似有泪珠氤氲,看着钱玉询的身影都有些恍惚。 “我回来了。” 钱玉询的声音很轻快,半点看不出受过伤、奔波了半夜的样子。 林观因嗓子干哑发紧,她轻咳了两声,想问他却又说不出话来。 她扫过一眼,他腰间的树枝不见了踪影,身上还有这么多血,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可他还在笑,很是轻松、享受的样子,身上的血色衬得他的容貌更加秾丽。 钱玉询在她面前蹲下来,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眸子闯进她眼底。 “你眼睛好红。”他说,“像刚杀了人。” 没有人用过这样的比喻! 林观因下意识揉了揉眼,揉得眼周更加泛红:“我太困了。” 钱玉询此时的兴致很高昂,一直追问着林观因:“为什么不睡?你们困了不都是要睡觉的吗?” “因为你没有回来啊。”林观因嘴角向下压,心情沉闷。 她在桌案旁坐了一晚,没有变换过姿势,如今的腰背已经酸疼得厉害。 “哦,”钱玉询轻轻应了声,语气温柔又亲昵,“原来你在等我。” “你等到了。” 21 021 林观因因为他的话,霎时双颊变得绯红。本就一夜没睡的脑袋感觉更加昏重,她睫毛轻轻一颤,欲言又止。 她低头,见着他腰间的粉色锦囊也沾上了几滴血,血迹已经干涸,像绣上去的点点红花。 钱玉询盯着她的脸,疑惑道:“你生病了?脸好红。” 林观因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有吗?” 钱玉询站起身来,将一个小包袱丢在桌上,他轻笑道:“你生病若是死了,我一人便能得剩下的六百两。” ? 林观因一听钱玉询这话,心中什么旖旎的情绪瞬间都消散了。 “我要和你绝交三分钟。” 钱玉询闻言,嘴边笑意更加浓烈。 他坐在她的身侧,懒懒地倒了杯凉透了茶水,一饮而尽。 林观因心中有些生气,自己担心了一整夜,结果这人回来说的是什么话?! 他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早知如此,就不把一百两银子提前给他了。 钱玉询从她怀里拎过竹篓,他身上的血腥味在房中弥漫开来,无形地穿进竹篓。 兔子的鼻尖动了动,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开始在竹篓里乱动。 钱玉询还没来得及坐下,翁适急急忙忙从外面拎着药箱赶紧来,像是身后有鬼在追命。 翁适弯着腰,喘着粗气靠在门边,“哎?我说钱爷……” 翁适抬眼见一身血腥的钱玉询,止住了话,瞳孔瞬间放大,往后还退了几步。 “你……”翁适指了指钱玉询,又指了指林观因,结结巴巴地猜测道:“你们……晚上杀人去了?” 林观因摇了摇头。 她没有杀人,只是钱玉询有没有,她就不清楚了。 也不知道他身上的血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个七哥的。 翁适站在门边,往楚和婉小院的方向指了指:“钱爷昨夜是去把楚小姐的丫鬟杀了?” “楚小姐的丫鬟……死了?” 怎么可能?! 昨夜他们去时,钱玉询明明说两个丫鬟被打晕了藏在木柜里,还听到了她二人的呼吸,说明那两个小丫鬟当时并没有死。 难道真是钱玉询回过头去将丫鬟杀了? 那楚小姐又还活着吗? 钱玉询慢慢悠悠将兔子放下,见两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沉声道:“不是我。” 见钱玉询否认,翁适才开始大胆地讲述起来:“我今日去给楚小姐把脉,就见着她院子里裹了两具女尸出来,说是楚小姐的丫鬟昨夜……从阁楼上坠了下去。” 林观因的脑子有些懵,一会儿是七哥一会儿是楚小姐。 而翁适还在喋喋不休地描述他所见到的血腥场景:“但我看着不像是摔死的,那头盖骨都被砸了个稀碎,脑浆和血水流了一地……楚小姐那阁楼才多高?怎么可能。” 血腥味萦绕在她全身,翁适的话让她不由得想象那般恐惧的场景。 头晕、恶心…… 正好这时,钱玉询拿着他的包袱赶客:“我要换衣。” 林观因缓缓站起身,头脑昏沉,脚下一个趔趄,门框在她眼里摇摇晃晃,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 她毫无意识地倒在了翁适的身前,翁适为了接住林观因,手中的医箱坠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钱玉询回头,见翁适单手撑着林观因的肩,她双颊红得异常。 而翁适正伸出手要向着林观因那截白玉般的手腕试探。 “你做什么?” 钱玉询站在他面前,直直盯着他的手。 “林姑娘她……”翁适咽了咽口水,“应是发了高热。” “哦,那我把她抱雪里去降温。”钱玉询说着放下手中的包袱,就要走过来抱林观因。 “不、不行吧?”翁适被钱玉询说的话惊住,哪个人发了高热是去雪里降温的啊? 翁适好心提醒:“这样的话,林姑娘可能会死。” 钱玉询弯腰,从翁适手中接过林观因,她没了意识,不能揽住他的脖颈,像尸体一样耷拉着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钱玉询纠结着。 “她不可以死吗?” 林观因要不要死? 她死了的话,他就能独吞那笔钱。 但是,他好像就违背了他的接单原则。 他侧眸,见到她松散的发髻上,别着的绒花好像也没了精神。 不行,他还没有玩够。 而且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刺客。 “那你来给她看看。” 翁适拎着药箱,奇怪地注视着钱玉询将林观因抱到里间的榻上。 身后的冷风一吹,翁适打了个寒颤。 他怎么觉得,若不是他提醒了一下,钱玉询刚才似乎真想把林观因抱到雪堆里去降温。 / 林观因觉得自己是被人闷醒的,她折腾得出了一身的汗,却怎么都逃不开那方牢笼。 林观因睁开眼才看到她身上压着好几床被褥,她不被热死谁被热死? 钱玉询听到有细微的响声,停下手中擦拭长剑的动作,侧过身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白色衣袍,看起来和之前那套还是很像,不过看起来华贵许多,连衣边都用着金丝绣着隐约的纹饰。 若不是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林观因还真觉得面前这个是个翩翩贵公子。 林观因从床上支起身子,手臂伸出厚重被褥接触到冰凉空气的那刻,林观因发出满意的喟叹。 太热了,又热又闷。 钱玉询放下被擦拭得锃亮的长剑,剑身磕碰到烛台,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醒了。” 他声音温柔,好像对她的醒来已经期待已久。 可不是这样的,在她昏过去前,他明明想着她死了以后,自己独吞几百两的计划。 林观因望向他,语气冷淡,她还想着他为所欲为的样子:“你去医馆把剑拿回来了。” “……” 钱玉询愣了愣,看向面前这把与他之前不一样的剑。 这把剑身较之前那把更为厚重,剑身上隐隐还有着几道刻下的纹路。 江湖中人对自己的武器最为熟悉,趁手的武器便是他们的绝杀,也是他们的命门。 但这不是他的,是希七的。 林观因没有认出来。 “瞎子。” 钱玉询轻嗤一声,抬手将桌案上放着的药端到林观因身边。 “你骂我?” 林观因气笑了。 看来绝交三分钟还不够,应该把时间再延长一点,至少今天都不要和钱玉询说话! “你看不出来这不是我的剑?” 他的语气又委屈起来,像是承受了极大的不公。 林观因侧头,往他身后的桌案上又看了看。 果然不一样,这把剑柄可不是之前用破布绑着的样子。 但他委屈什么? “……那个、七哥的?”林观因猜测。 钱玉询终于扬起笑来,坐在她身侧,将药碗放到她手中,“好聪明。” “……” 林观因对他这种洋溢着温柔亲近的笑容有些接受无能,心中还是对他那句话耿耿于怀。 她把他当朋友,他还想着让她去死。 这是个人都接受不了的吧! “你不高兴,为什么?”钱玉询直直盯着她,将她看透:“从你醒来,都没有看过我。” 林观因不理他。 之前她老是看他的时候,他不乐意。现在她不看他了,他还是不乐意。 她捏着鼻子,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钱玉询见她挤眉弄眼,被药苦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他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嘴里塞了颗蜜饯。 酸甜味的梅子中和了口腔中扩散的苦,林观因嘴里含着蜜饯嚼了又嚼。 钱玉询的视线落在她双腮上,一鼓一鼓的,她和进食的兔子有什么区别? 林观因下意识将空碗递给他,钱玉询垂眸看着手中的空碗走神。 “药里有毒。”他冷冷道,语调中却有着藏不住的小欣喜。 他好像是把她在当竹篓里的兔子一样逗弄。 “哦,”林观因顺势躺下,“那我就躺着等死。” 她侧头,见着钱玉询拿着碗放到桌案上,他的薄肩微微颤抖。 他又在笑她。 林观因狠狠睨了一眼钱玉询的背影,他倏然转过身来,“放心,我不会杀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少现在不会。” “……” 林观因咬了咬唇,别过脸去,不理会他。 窗外一片漆黑,唯有屋中点着一盏烛台,钱玉询坐在烛台下在他的手札上又在涂涂画画。 他的玉冠映着摇曳的烛火,乌黑的长发宛若绸缎一样精致,指尖轻轻敲着他手中的笔杆。 林观因猜,那个七哥应该是死了。 她出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钱玉询搁下手中的白玉笔,眸光穿过燃烧的烛台看向她,好心提醒她,“你或许记错了,这是我的厢房。” “啊?”林观因猛地从榻上坐起来,她身上的冬袄都没脱,这人之间将她压在了几重棉被之下。 林观因缓慢地走到门口,脚伤好了不少,但比正常速度还是慢了些。 她往院子一看,这还真是他的厢房。 楚府的客房为什么装扮得都是一个样子啊?! “那我回去了。” 林观因右脚刚踏出门槛,冷风吹过她的鞋面,她猛地往回一缩。 她匆匆忙忙退回钱玉询身边:“那什么、我在这儿打地铺行不行?” 钱玉询往门外看了一眼,月色隐约,昏昏暗暗。 “怕什么?” “怕鬼。”林观因认真。 “你怎么不怕我?” “你又不是鬼。”林观因无奈用最可怜的声音恳求:“天太黑了,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钱玉询明显没有送女生回家的美德。 如果是她一个人已经缩在被子里,并且保证手脚都没有露在外面,她就不会这么胆小。 而要让她自己走一段月影摇晃的夜路,再回到那个黑暗的房间,她可能会害怕得直接原地躺下入睡。 林观因忘了是听谁说过,只要不睁眼,鬼就不会吃掉你。 “那你去睡吧。”钱玉询朝里间扬了扬下颌,示意她进去。 林观因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移动,“那你呢?” 钱玉询有些惊讶:“你想和我睡?” 林观因:……? 好像流汗后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起来,林观因赶忙扒了身上的冬袄,缩进被子里闭上眼。 耳边还有钱玉询轻笑,闭上眼后听力似乎更加灵敏了许多。 她听到他倒茶的水声、吞咽声、还有衣料间摩擦的声音。 林观因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武学奇才,任督二脉已通,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打过钱玉询。 但她毕竟昏睡了一下午,入了夜也没那么轻易睡着。 “你……”林观因顿了顿,看着他坐在烛台边,捧着他的手札看得认真,“昨夜没受伤吧?” “你关心我?”钱玉询疑惑,“你好奇怪。” 被一个奇怪的疯子说奇怪是什么感受? 林观因对比很难做出评价。 “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啊。”林观因为自己辩解。 他漫不经心道:“哦,那你就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22 022 林观因觉得,现在的自己完全对钱玉询脱口而出的话产生了强有力的免疫效果。 因为她知道他根本不去思考说出的话有什么别的意思,他只是这么想的,便这么说了。 林观因每次只能默默地告诉他,以后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钱玉询会听吗? 他完全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 这两日,楚府出了不少的事情。 楚和婉身边的两个丫鬟的确是没了,但楚和婉没事。 林观因在府中见到小汀,向她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楚和婉因为丫鬟无故坠楼的事,受了惊吓。 她那本就脆弱不堪的身子,更加虚弱了。 林观因这两日没去楚和婉的院子,也不知道实情是否是像小汀说的那样,毕竟她每天忙着给楚和婉找替身。 之前林观因本来想着,若是帮楚和婉的话,那就要和楚员外撕破脸皮。 但钱玉询不同意,他说他要打两份工,赚两份钱。 为了不失去钱玉询这个好用的大侠朋友,林观因勉强答应了下来。 当然,这件事没有让楚和婉知道。毕竟还是要让她继续保持之前的人设,若是突然改变,她开始配合楚员外的话,楚员外必定会心中生疑。 她和钱玉询就像是中间的奸商,一面赚楚员外的钱,一面又在帮楚和婉。 楚员外在自己府中搜寻了不少妙龄女子,有几位长得还算貌美,但对比楚和婉不是身姿不相似,就是容貌肤色差距过大。 而且她们都太胆小了,就算是得到了楚员外的准许,也不敢去假冒楚和婉。唯唯诺诺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神女使者。 在林观因看过第十个人之后,她叹了口气,整个人瘫在了木椅上。 “她们演不出来楚和婉的那种感觉。” 钱玉询坐在一旁,倒是悠闲,“什么感觉?” “就是……”林观因侧眸,见他垂眸笑着,眉眼温柔如春,“你这种感觉。” 钱玉询轻嗤一声,以此反驳她的话。 林观因走过去将门一关,朝着钱玉询走近。 “钱是你赚的。” 钱玉询眉头一挑:“人是你要救的。” 林观因当作没听到:“不如你来扮演楚和婉?” “嗯?”钱玉询皱了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扮演她?” 钱玉询站起身来,林观因随即仰视着他,只听他轻笑一声说道:“她只比你高这么点。” 他用手朝自己肩上比划了一下,眼中满是疑惑。 他总不能把腿锯了一截去假扮楚和婉吧? “你可以装断了腿、受了伤的楚和婉啊!到时候就让人抬着你去庙里,”林观因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向他解释:“你看,像这么坐着,不就矮下来了?” 钱玉询坐在她身侧,挺直了腰背,还是比她高出不少。他朝着林观因两手一摊,很是无奈。 “你弯腰!”林观因恨铁不成钢,“到时候再穿着厚厚的冬袄、大氅,到时候谁也看不出来!” 平时林观因说话时,钱玉询总是会弯腰俯身倾听,现在他偏偏不如她的愿。 林观因拉了拉他的手臂,眨眼间,他白色的衣袍却浸出鲜艳的血色来。 林观因的手僵住,抬眸不解地看向钱玉询:“你、你受伤了?” 钱玉询半眯着眼,享受着刚才一触即失的疼痛。 那是血液凝固后,还未结痂的伤口再次被撕开的快乐之感。 他用另一只手拉住林观因,笑着向她祈求:“再用力一些?我很舒服。” 钱玉询还是第一次觉得受伤也会让他这么高兴,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林观因倾身向他时的清香。 林观因眼中还带着慌乱,钱玉询看了更觉得舒心。 若是她能用力一点就好了,或者用匕首狠狠地插进他的伤口里,那应该会让他欲罢不能? 闻言,林观因立马缩回了手,以一种极其荒谬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疯了?”林观因轻骂一句,扯了扯他的袖子,“快让我看看伤口,我身上还有翁大哥给的伤药。” 林观因起身,将身上的一个小药盒拿出来,上手扒着钱玉询的衣襟。 他不阻拦,也不配合。 他不想治伤,小小的一道剑伤而已,根本用不着上药。而且,伤口被林观因重新撕开,他觉得很高兴。 他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愉悦舒畅的心情了,但林观因似乎要阻止他继续感受。 林观因以为钱玉询的衣袍看起来很简单,但白色的衣衫一层又一层,看似轻薄又极其繁琐。 林观因将他压在木椅上,他腰间的玉带勾她解不来,便扯着他的领口,将衣襟层层剥开。 这道剑伤不宽,但很深,伤口周围向外涌着血珠,从他的手臂滑下。 伤口看起来完全没有上过药的痕迹,他在等着伤口自己愈合,没想到被林观因扯到了。 触目惊心。 林观因顿时红了眼眶,双手颤抖得都差点拿不住药盒,“这是翁大哥给我的,说是扭伤和破皮流血都能用。是那天晚上受的伤吧,你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上药呢?不上药就不会好……” 林观因絮絮叨叨个不停,掩饰着自己心中那股令她陌生的情绪。 她没见过这么可怖的伤口,也没见过受了伤还不去看病的人,他甚至还让她再用力些。 简直是个疯子。 “你要哭了。”他的语气很疑惑,“受伤的是我,你为什么要哭?” 林观因手上的动作僵住,抬起手背胡乱擦了擦脸,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才没有。” 钱玉询歪了歪头,那双黑亮的眸子闯进林观因湿漉漉的眼中,他伸手,冰凉的指腹抚过她的眼尾,又热又湿的一点泪被他抹散:“没哭?” 钱玉询抬着手,观察着自己的指尖,灼热的温度刺激着他的胸腔,心脏不明所以地停了一下。 好奇怪的感觉。 趁着钱玉询出神的时间,林观因咬着唇肉,凝眉将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药粉撕咬着血肉,一步步钻进他的血管里。 钱玉询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出神地观察着林观因的神情。 林观因用干净的锦帕绑在他的手臂上,蝴蝶结在他劲瘦有力的手臂上显得格格不入。 钱玉询的衣襟被林观因扯得凌乱,从锁骨往下露出他薄而有力的身躯。 “你在看什么?” 钱玉询见她盯着自己出了神,随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去。 他的胸前,在灵虚穴上,有一颗明显的红痣,在白皙的肤色上很显眼,仿若伴随在曜日身侧的一颗鲜艳星辰。 一颗红痣而已,哪有什么稀奇的? 钱玉询抬手又往下扯了扯衣襟,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林观因察觉到他的动作,涨红了脸,小声骂道:“不守男德!” / 林观因并没打算让自己去扮演楚和婉,毕竟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扮演楚和婉、神女使者,少不了的就是要去寺庙祈福。 她记得清楚,剧本里写的鱼让真便是隐居在梁国境内的某个寺庙中。 既然百里承淮是在辽州起家,那么鱼让真就极有可能是在辽州境内。 她想着,如果能借着楚和婉这件事,去拜访各处的山寺,能快速找到鱼让真是最好的事。 本来林观因还想着钱玉询没有这么好说服,却没想到钱玉询最后还是答应了她扮演楚和婉的请求。 虽然她用剩下的六百两诱惑了他很久,不过他提出了另外一个条件,让林观因配合。 这个条件十分简单,也就是在他手臂上的伤还没好时,给他上药。 林观因觉得这根本算不上谈的条件,就算没有这个条件,如果钱玉询需要的话,她还是会帮他。 毕竟,他们是朋友。 这日,林观因一个人在院子里时,又遇见了小汀替人来浇花。 小汀手里还是拎着那一桶白灰,看到只有林观因一人时,脸上扬起笑容。 “茵茵!”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这么叫林观因的名字。 “你又帮人干活啊?”林观因的伤大好了,走到她身边,帮她一起拎着木桶。 “是呀,”小汀往她身后打量着,悄声问:“你师兄不在吧?” 林观因摇摇头,钱玉询这几日神出鬼没,除了每晚固定的时间,他会来找她上药,其余时间林观因都很少看到他。 他好像也有自己的事在忙。 小汀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师兄看起来可吓人了!” 林观因笑了笑,她见到钱玉询的第一面也觉得他吓人,手中拿着一把没有剑鞘的长剑,谁见了会不害怕?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汀放下手中的木桶,在林观因耳边悄悄道:“楚小姐身边的两个丫鬟没了,管家又让我去小姐身边伺候。日后,我就能天天待在小姐身边了!” “楚小姐、你之前没有侍奉在她身边吗?”林观因见着小汀笑得灿烂,不由得怀疑起来。 “本来是由我和另一个姐姐一起照顾小姐的,但……小姐回来后,老爷便不让我们伺候了。”小汀语气落寞。 小汀对自己的新工作很满意,向林观因炫耀:“小姐待我很好,所以我一直都很想回到小姐身边,还好有了这个机会!” 林观因沉默了一瞬,那两个丫鬟的离世对于小汀来说是一个机会,似乎没错,但又哪里错了。 楚家那两个丫鬟死得蹊跷,也死得无声无息。那日之后,林观因没有听说过她们的死因,似乎也没有官府的人来查案。 人命在这个世界里格外脆弱又廉价。 林观因突然想起自己的事,问道:“小汀,你知道辽州有什么知名的寺庙吗?或者道观?” 小汀想了想:“不知山南的寺庙应该是辽州香火最盛的。” 不知山,如果林观因没记错的话,这就是她醒来的地方,也是第一次遇见钱玉询的地方。 但那应该是不知山北,没想到在不知山南,还有个寺庙。一面是鲜血淋淋、两国交战的地狱,一面是祈福圣地,香火聚集。 这寺庙离百里承淮所在的军营很近,这样一想,林观因觉得鱼让真有极大的可能藏身在这个寺庙之中。 不过,如今的这一切还只是林观因的猜测,一切要等到和钱玉询去探查后才能得知。 林观因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兴奋和迫不及待,快点完成任务,她就能回家啦! 23 023 钱玉询觉得很奇怪,他之前行踪不定、早出晚归,从没有想过谁会在等他。 但这几日,他每次回到楚员外安排的住处,都能看到林观因点着灯,坐在她房门前等他。 她还时常会将一些甜到发腻的糕点给他吃,钱玉询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惹得顾客竟然如此针对他。 不过还好,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为了钱,还能忍。 而林观因对此毫不知情。 她这几日在楚家过得还算舒心,吃穿住行都不用愁,只不过这个世界太无聊,尤其是钱玉询不在的时间,她都找不到乐子。 她的系统不像别的穿书系统一样,会陪她唠嗑,超i系统它沉默得不想说一个字。 夜色笼罩辽州大地,月色隐约,但小院内烛光盈盈。应着林观因的要求,丫鬟们入夜后将院子的石灯都点上了,比前几日亮堂不少。 林观因百无聊赖地坐在廊下,见钱玉询站在不远处的琉璃瓦上,明月在他身后追随。 他身影飘渺,使着轻功悄无声息地落在林观因面前的那一刻,她好像呼吸都为他停了一瞬。 他身上的温度很低,夹带着一路风雪归来。林观因微微仰头,见到他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耳尖。 “你、你回来了。”林观因一手抱着汤婆子,一手将盛着桂花糕的盘子递到他面前。 林观因这才发现自己有个怪癖,她喜欢投喂钱玉询,就像喂兔子吃草那样,见他吃下去,便觉得心中满足。 林观因将这个怪癖称为“看吃播后遗症”。 而且钱玉询总是小口小口咀嚼食物,动作轻柔,仿佛吃的不是食物,是他最亲密的爱人。 漂亮的人吃东西都是赏心悦目的。 钱玉询见着林观因手里那盘甜腻的桂花糕皱紧了眉头,昨日是鲜花圆子、前日是梅花糕…… “我不饿。”钱玉询决定挣扎一下。 林观因垂头丧气,今日好像看不到他吃东西的样子了。 清凉的月夹杂着丝丝风雪的味道向她靠近,他叹了口气,“算了,给我吧。” 林观因瞬间扬起笑脸,将桂花糕塞进他手里,眉眼宛如弦月,嘴边梨涡灿烂,哪里看得出她刚才装模做样的沮丧。 她觉得钱玉询在现代,一定会是一个服务业的高级人才,只要钱到位了、要求不过分,顾客的一切他都满足。 他就是自己见过最和蔼可亲的大侠! 钱玉询端着那盘糕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手腕的脉搏正在加速跳动,口腔和食道都在威胁他不要拿着桂花糕靠近。 她果然是想折磨他。 四下寂静,他好像都能听见她眨眼的声音,眼尾处的上下睫毛纠缠一瞬,又分离开。 林观因期待地望向他,这是她每日必看的吃播栏目。 还没等他吃下,不远处一声巨响由远及近打断了两人。 林观因下意识地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钱玉询抓住机会将瓷盘放在一旁。 “是什么声音?” 林观因一脸疑惑,像是什么武器爆炸后的巨响,很沉闷,但又有一种穿透人心的恐惧。 “杀人的声音。”钱玉询见怪不怪,双手抱臂倚在一旁,他嘴角微勾,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着:“又有人死掉了,真可惜。” ? 你自己听听你这语气对劲吗?这是可惜的语调吗? 林观因从他的语气里没有听出半分可惜之情,但作为大侠的朋友,林观因尽力去理解他的特别,然后发现根本理解不了。 “谁死了?听这个声音,像是从楚小姐那边……” 林观因越说越害怕,尤其是冬夜的冷风时不时地拂动她的发丝,她小心翼翼地往钱玉询身边靠了靠。 他煞气重,那些恶鬼可能还比不上他。 翁适拿着烛台,从房里推开门,站在对面问道:“钱爷,林姑娘,你们刚刚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林观因点了点头,那声巨响就在附近,没听见才奇怪。 漆黑的夜色被火把点燃,院外传来接连不断的惊呼,划破夜幕星河。 楚家又死人了。 等林观因跟着钱玉询身后到楚和婉院子的时候,楚和婉已经被吓晕了过去,翁适正在房中为她把脉。 楚员外一脸菜色坐在厅堂内,向着林观因和钱玉询赔礼:“是楚某安排不妥当,竟让那丫鬟惊扰了二位。” 被动受了惊吓的钱玉询本人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他偏过头问楚员外:“她自己跳下去的?” 楚员外嘴唇颤动,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楚员外,不到十日死了三人,你家是不是闹鬼?” 林观因见着他那张虚伪的老脸就没什么好态度,若不是要将事情办完,她才不想理这个老头。 楚员外赶忙叫人端了好茶上来,向二人解释:“这件事的确是楚某的失误,她之前是伺候婉儿的,后来她玩忽值守,我便将她换了下去。谁知道,她这人心气儿高,竟然敢从婉儿的阁楼上跳下去寻死。” “那之前的两位?” 楚员外此时还并不知晓,林观因已经从楚和婉的口中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还在故作姿态,装成女儿奴的样子演戏。 楚员外轻咳了两声,解释道:“那二人是在夜里起了争执,这才摔了下去。不过楚某已给她们家中送去一笔不菲的钱款,应没了后顾之忧。” 林观因斜睨他一眼,冷淡道:“楚员外还真是宅心仁厚。” “哪里哪里。” 林观因不想和他周旋,只向他说着明日的安排:“我与师兄要出门一趟,还请楚员外布置好后日所需的物品。” “自然。” 林观因心情低落地回到院子,跟在钱玉询身后也不离开。 死的不是别人,是小汀。 林观因去得晚,当时楚和婉院门口都被丫鬟小厮们挡着,好不容易挤进去后,小汀的尸体已经被人用竹席裹着抬走了。 她很难想象,白日里还在她面前谈天说地的小汀,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小汀明明对重回楚和婉身边很是兴奋的,怎么可能是因为心气高,而自寻死路? 林观因觉得自己的胸口憋着一股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后背生出的寒意,让她止不住地发抖。 小汀的死很蹊跷,前几日那两名丫鬟的死或许也有文章,只不过没有人去为他们查案。 钱玉询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趴在桌案上走神,毛茸茸的脑袋晃来晃去,她垂下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背。 钱玉询两指轻轻捻住她的发尾,细软柔顺的发丝似乎还带着些微弱的冷香。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知她的锦囊里装着什么花,钱玉询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林观因的味道和血的味道不一样,但同样能让他感到兴奋。 钱玉询放开她的发尾,柔顺的头发又重新贴上她的后背。 “你想查?” “想查,”林观因侧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向他,“你要帮我吗?” 钱玉询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的条件里,没有这一条。” 林观因又将头转了回去,听着楚府喧闹的声音逐渐归于平静。 “不过,我可以和你一起玩,但你要……” “要做什么?” “把我的伤口再撕开一次。” 林观因:“……”神经! 钱玉询很怀念之前的感受,他被希七刺伤时并未感觉到有什么兴奋之处,但当他的伤口被林观因无意间撕裂时,他的心跳很不一样,血液在身体里加速流动。 可是之后,他自己也尝试过将她包扎的锦帕取下,长指摁住伤口,直到手臂上鲜血淋淋,也没再次体验那时的快感。 原来这是只有林观因才能带给他的感觉,血很热,伤口也很灼热。 他喜欢林观因带给他的热。 林观因见他半眯着眼,沉浸在回忆之中,就知道他没想着什么好事。 林观因岔开话题,她才不想去虐待别人:“这件事似乎不用查,问一问楚和婉不就清楚了?三个丫鬟都是死在她的院子里,她总能知道些什么。” “哦,”钱玉询的愿望没被满足,语气失落,“那你自己去好了。” “你……”林观因无语住了。 你小子拿捏人心真有一手。 明知道她胆子小,还让她自己去,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万一我也从阁楼上掉下来了怎么办?”林观因问他。 钱玉询眉心一动,思索片刻,幽幽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暂时不想让你死。” 林观因直接忽略“暂时”两个字,果然!大侠就是把她当成好朋友了!既然是好朋友,那就应该互帮互助! 林观因来了兴趣,耐心劝谏,“是嘛,你看我要是死了,就没有人陪你玩了。” 钱玉询嘴角的笑容更加灿烂,低着头凑到她面前:“那我想你玩一玩我的伤口。” “……伤口不是用来玩的!你不怕死吗?”林观因无语。 她就好像那个死谏的忠臣,而钱玉询就是个昏庸的国君。 钱玉询两手一摊,笑吟吟地回她:“你看我像怕死吗?” “但我害怕,我要你保护我,”林观因朝着他比了个数字,“三个月,说好的。” 钱玉询坐了回去,清澈的嗓音抚慰人心,“嗯,现在还有七十五天。” 林观因没想到他计算得这么清楚,一时有些噎住。 她站起身,突然想起,“你之前说的那句话不对。” “什么话?” “你说,那是杀人的声音,”林观因走到钱玉询面前,黝黑的眼眸看着他,“你听到了什么是不是?” “啧,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不满的小情绪,仿佛是在控诉她没有认真听他的话。 林观因后背生寒,紧紧抓着木椅的扶手,“是谁?你听到是谁杀了小汀?” 24 024 昏黄的烛火照耀着少年好看的面容,他眉眼轻扬,漫不经心道:“是她自己愿意死的。” “小汀不可能自己从上面跳下来,而且翁大哥也说过,那样的高度根本摔不死人。” “若是头先落地,也并非没可能。” 头先落地,倒立跳楼? 林观因直直盯住他的面容,心中生疑。 倒不是怀疑钱玉询杀了小汀,在那声巨响之前,他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就是他的目击证人,再说,钱玉询没有杀小汀的理由。 “怎么,不信?”钱玉询眉眼一挑,冷哼了一声,仿佛对她的怀疑感到不屑。 林观因摇头:“我信你,只是……” 太离谱了。 或者说,林观因自己不愿意相信这一件事。这件事实在发生得太突然,又太让人悚惧。 前几日是被楚和婉打晕的两个丫鬟双双殒命,这夜又是小汀坠楼。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却在同一个地方死去。 要说不蹊跷,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林观因一个人害怕去探查这背后的原因。 总之,这楚府好像就哪儿都透露出一点不对劲。 身后被无尽的黑夜笼罩,只余下面前一盏摇摇晃晃的烛心,林观因的思绪复杂难以厘清。 钱玉询声音温柔,但说出口的话却如三尺寒冰:“是她自己想死的,你纠结什么?” 她摇头,不是谁都和大侠一样将生死看得这么淡。 林观因叹了口气,那种落入深渊的无能为力之感又向她袭来。 不能再拖了,她必须尽快完成任务回去。不然在这个恐怖的言情世界里,说不定她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林观因现在无比庆幸当时遇见了钱玉询,虽然他爱财,但她跟在他身边却很有安全感。 至少她能相信他,这三个月内,钱玉询会保护自己。 翌日晨起,林观因便和钱玉询出了楚家,小汀的死无声无息,府中的丫鬟小厮没有一个人再讨论这件事。 只不过来院中养护花草的丫鬟又换了几个人。 楚员外给二人准备了一辆马车,除了车夫,后面还跟着几个壮汉,护送他们去寺庙安排准备。 说着是护送,其实还是监视,生怕他们直接跑路,那一百两就打了水漂。 林观因见着马车旁那壮汉正是之前一脸凶相,背过头却嘤嘤嘤的那位。 “嗨!”林观因站在车前,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 壮汉正想礼貌回她一个笑,却见到林观因身后的钱玉询也对自己温柔地笑着。 妈的,吓人。 壮汉刚抬起的手,悄悄地放下,别开脸,当做没看见般,缩进他的同伴之中。 林观因转身,望向钱玉询,还以为他在恐吓别人,没想到他笑得温柔和煦。 林观因:? 虽然初见钱玉询时,觉得他有些骇人,但相处下来,林观因觉得他除了偶尔口出狂言之外,实际上是个极其温柔的侠客。 马车内部的空间很大,刚开始林观因还有些好奇,她的戏还没开始拍,在剧组也没能尝试过坐马车。 行过一段路,林观因才知道,不管多么华贵的马车在里面坐着都不太舒适。 马车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减缓冲击力,可偶尔行至崎岖不平的石板,总是会把人颠到空中。 不,只是把她颠到空中而已。 钱玉询坐在一侧,稳稳当当,连身子都不怎么摇晃。 木制车轮轧过路上的小石子,林观因又被颠了一下。 “不行了,我觉得我有点晕车。”从没晕过车的林观因如是说。 坐马车比被钱玉询背着飞还要痛苦,至少钱玉询背着她时,她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没这么悬空。 许是因为前些日子下过大雪,如今正是岁寒时节,地处边境的辽州城格外萧条。 城中过往的行人少之又少,外面一片死寂,只有林观因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外面驾车的马夫耳里。 钱玉询并不知道要如何照顾晕马车的人,只是将她揽进怀里,固定着她的身子。 借力帮她稳住身形,林观因觉得好受了不少,微微回头向他道谢。 钱玉询见了她苍白又虚弱的笑,轻笑出声:“没坐过马车?” 林观因“嗯”了一声,塌腰落进了钱玉询怀里。 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摇摇晃晃的马车将她的头和身子都摇晕了。 林观因的后脑勺倚靠着钱玉询的胸膛,头顶刚好到他的锁骨下方,他微微低头便能感受到她柔顺的发丝轻轻擦过他的下颌。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冷香又闯进他的鼻腔。 钱玉询轻轻一笑,大掌扶住林观因的双肩。 她听见她抿唇的声音,唇瓣微微嚅动,“你可要扶好我,我实在撑不住了。” “好。”钱玉询温柔地应道。 他的语调很奇怪,但林观因现在却没有别的精力去分析他的情绪。 晕车的人只有闭着眼睛才能稍微稳住心神,林观因强迫着自己睡过去,可越是这么想,脑中的神经就越跳跃。 好在那赶马车的人速度很快,在林观因胃中翻涌快要吐出来前,停稳了马车。 “姑娘、公子,从这里到不知庙,马车是上不去的。”马夫在外说着。 林观因深吸一口气,赶紧从钱玉询怀里起身,冲出了车门。 怀中的温热陡然消失,钱玉询的掌心有些空落落的。 他低头,观察着自己的手掌,似乎还留有林观因身上的那股淡香。 林观因曾说过他手指修长好看,只是没有认真看过他的掌心,他那条所谓的生命线,从中莫名断折消失。 林观因推开门,一阵寒风袭来,她倒还觉得心中舒畅不少。 马车停在山脚下,向上是一条被雪完全覆盖的蜿蜒石阶。遥遥看去,红顶黄墙的寺庙大门隐在半山之中。 看着完全没有清扫过的石阶,这里看起来并不像小汀所说的那样香火繁盛。 林观因在此处,几乎没见到有人上山、或是下山。 钱玉询拿着长剑,一跃而下,身姿轻盈落到林观因身侧。 “上山?” 林观因点了点头,看向马夫。 那马夫朝着后面跟着的壮汉使了个眼色,便牵着马车到一旁等待。 石阶上堆积着厚厚的雪,一脚踩下便往下深陷几分才踩得稳当。 等行至庙门前,林观因的鞋袜已经彻底被雪打湿了。 朱砂色的山门大开着,铜制牌匾上写着“不知寺”三个字,字迹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林观因往里边望了望,四下寂静,除了他们,似乎并没有前来拜神的百姓。 “我师父说,做大事前都要先拜一拜神明,所以,”林观因顿了顿,看向身后的几个壮汉,“你们要跟着我,还是……” 千万别跟着我! 林观因在心里默念。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那壮汉瞥了一眼林观因身边的钱玉询,小声回复道:“我们就在此等候姑娘。” 林观因悄悄松了口气,跨过山门石阶,领着钱玉询走了进去。 林观因这次来庙里也不只是为了寻找鱼让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帮钱玉询祈福。 他是要代替楚和婉扮演神明的人。 拜神明,作为一种信仰,信则有、不信则无。而林观因从小就被灌输了许多要尊敬神明的观念,久而久之,在做一些大事前,她还是习惯去庙里拜上一拜,求个心安。 凡人无法达成的愿望,总是想要祈求神明降福。 说来也奇怪,林观因在接这一部戏之前,去寺庙的行程被耽搁了,于是没多久便莫名其妙来了这个世界。 穿过长廊,绕过早已冰封的莲池,侧身行过钟楼,钟楼上一座青铜钟悬挂着,给寺庙多添了几分庄严之气。 林观因对寺庙还算熟悉,她之前去过的寺庙多,发现其中的殿堂布局都差不多。 其正中的大殿乃是天王殿,供奉着四位神像威严的天王菩萨。 钱玉询悠闲地跟在林观因身后,望向正殿之上威严肃穆的神像,眼中也没什么情绪。 正殿之中只有一个小和尚守在门口,小和尚身上穿得单薄,头顶光溜溜的,还没烧戒疤,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二人。 “两位是来拜送子观音的吗?”小和尚迎上前来,热心地向他们指引着:“送子观音在另一个殿中。” 林观音偷瞄一眼钱玉询,见他略带笑意地垂眸看自己。 佛殿寂静,林观因似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它们涌向自己的耳尖,开始悄悄地变红。 “不、不,”林观因向小和尚解释,“我们是来祈福的……” “那送子观音也能保佑平安。”小和尚笑着说。 钱玉询抱臂旁观,闻言,笑着问小和尚:“这世间,你见过谁拜自己的啊?” 小和尚没太听懂钱玉询的话,一脸迷茫。 只有林观因知道他的意思。 钱玉询不识字,听了她的名字,便以为她名字里的“观因”二字是世人供奉的菩萨。 一想起他之前用如春水般温柔的声音叫出“观因”时,林观因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还是得找个机会再教一教钱玉询,她的名字并非是这个“音”。 小和尚引着林观因走到一旁领香,再用燃烧的莲花灯将香引燃。 “夫人不为夫君领炷香吗?”小和尚问。 林观因点了点头,正欲接过,便听见钱玉询说:“我不信这个,你自己玩。” 钱玉询百无聊赖,他从来都不信什么神佛之说。再者,他杀的人加起来或许都比天上的神仙还要多。 要说罪孽善恶有报,可能他都走不进这座寺庙。 林观因收回手,她是知道的,要尊重别人的信仰,也要尊重别人没有信仰。 那她便替他一起祈福。 把钱玉询没有的那一份,也都补上。 25 025 小和尚笑得乖巧:“一炷香三个铜板,夫人需要几炷香?” 林观因狐疑地看向钱玉询,这寺庙莫不是他开的?怎么连个小和尚都学着他爱财的样子? 钱玉询事不关己,别开眼。 她没钱了,之前将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给了钱玉询。 林观因忽然觉得手中的线香有些烫手,“那什么、心诚则灵嘛!这香我就……” “够吗?”钱玉询取下腰间的粉色荷包,取了一两碎银出来,丢到小和尚怀里,“这够她上三百三十三炷香了。” ?!爱财奴竟然主动为她花钱了!她就知道!钱钱大侠是个好人! “应该是三百三十四炷香,四舍五入。” “那也应是三百三十三炷香!”小和尚反驳。 林观因看向小和尚,使出cup控制大法:“你要大方一点,生意才做得长久。不然,你把多出的银子补给他?反正我也用不了这么多炷香。” 小和尚将银子揣进怀里,仰着头朝林观因摇了摇头:“不可以!多收的银钱,两位施主可以去找我师父算卦!” 林观因再次看向钱玉询时,他已经低头重新将她的荷包挂回了腰间。 不,现在是他的荷包了。 钱玉询默默在林观因身后,看着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手中恭敬地拿着点燃的香。她口中念念有词,他还能听到她唇瓣轻轻嚅动的声音。 林观因说着祈福的话,朝着大殿之上的神像磕了三个头,又缓缓起身,走向了另一座神像,做着同样的动作。 钱玉询拧了拧眉,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 小和尚站在钱玉询面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朝着钱玉询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施主和夫人真是恩爱。” 钱玉询低头看他,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的小和尚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胡说八道。 “夫人?”钱玉询疑惑地问。 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看向钱玉询腰间的粉色荷包,更加迷惑:“你们不是夫妻吗?” 钱玉询挺直身子,站在门边,旁观着林观因在不同的神像面前说着一样的祈福语。 钱玉询抱着有剑鞘的长剑,回想起刚才小和尚和林观因的对话,真是傻里傻气。 他语气淡然:“谁和你说的我们是夫妻?” “不、不是吗?”小和尚指了指他腰间的荷包。 粉粉的颜色,在他一袭白袍上看起来荒诞不经。没有哪家公子是这样的穿搭,那荷包一看便是姑娘家用的物件。 平常相爱的夫妻,也鲜少见男子将女子的物件如此明目张胆地挂在身上。 小和尚刚看到二人腰间同色同样的荷包,便下意识地认为他们是对格外恩爱的夫妻。 “可是刚刚夫人没有反驳诶?”小和尚疑惑道。 钱玉询自然记得,她应声应得很自然,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 钱玉询微微勾唇,身体里血液的流速好像快了些,就像那日林观因弄破了他剑伤的时候。 小和尚见钱玉询笑得阴森可怖,打了个寒颤,垂着眼向他推销:“……公子,我师父很会算卦,若有姻缘、事业、各种求助,可以去后殿寻他……” 钱玉询点了点头,他看着一脸凶相的神像拧紧了眉,他丝毫看不出林观因要拜它们的原因。 香火味难闻,将林观因身上的淡香完全覆盖,钱玉询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想驱散这股浓烈的味道。 钱玉询踏出殿门,跟在小和尚后面,穿过回廊,往后殿走去。 他认真想了一想,若他攒够了钱,也要修这样的一座庙,造一尊神像,躺着收钱。 那神像的样子,自然不能凶神恶煞,不如就做成林观因的样子,反正她也算半个神仙。 到时候,寺庙里的香火味要换成林观因身上的味道,虽然他到现在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薰香。初闻是淡淡的苦涩味,其中似乎又混着点甜香。 钱玉询很喜欢这个味道,他还是第一次喜欢一种味道。 绕过天王殿,小和尚将他带到后殿,便畏畏缩缩地不敢走了。 “施主,要不你自己去吧?师父今日罚我守天王殿,我不敢……” 钱玉询盯着他亮得反光的头顶,皱了皱眉。 没有林观因毛茸茸的头顶好看。 钱玉询礼貌地问道:“把你的头砍下来做个石灯,好不好?” 小和尚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钱玉询将自己手中的剑紧了紧,瞧着小和尚害怕的样子。 真胆小。 小和尚清楚地感受到了钱玉询带来的致命感,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生怕钱玉询追上他。 钱玉询轻笑出声,看着小和尚连滚带爬跑回天王殿。 林观因这么信这些神啊佛的,要是他在这儿杀了和尚,她后悔把钱给他怎么办? 他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小孩这么不禁逗,还敢骗他来后殿。 钱玉询转身欲走,身后传来一声沧桑的嗓音。 “施主来了,何不进来算算?” 钱玉询回头看向老者,不,不能说只是一个老者。 准确地说,是个穿着富贵华丽的老和尚。 他身上的貂毛狐裘都是上上好的精品,和刚才跑开的小和尚单薄的棉衣比起来,这个老和尚简直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贵族打扮。 他没有头发,也是个光头。 但他也没有戒疤,和小和尚一样,光溜溜的脑袋上,一个戒疤都没有。 “你是谁?”钱玉询抱剑走近。 老和尚面前支着一方案几,案几上铺放着一张锦帛,上面画着乱七八糟图案,一旁还放着个竹筒,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签文。 还有一些搅乱在一起的红绸和木牌,笔墨纸砚也是任意堆放着。 钱玉询瞥了一眼,不感兴趣。 骗人钱财的东西,难道还敢骗到他头上? “我是不知寺的住持,法号定修。” 定修笑起来,脸上的肉堆在眼角,慈祥又和蔼,长相和他身后正中央的佛像很相似。 “哦,你叫我来做什么?”钱玉询将长剑往案几上一放,凑近了他几分,“和尚也想要杀人?” 定修笑着摇头,“阿弥陀佛,佛殿之上不容谈论杀生。” 钱玉询嘴角的笑容更加浓烈,“既不杀生,那你叫小光头引我来做什么?” “阿弥陀佛……” 钱玉询斜睨着定修,心中有些烦躁。 他从小就讨厌这些寺庙道观,用一些虚幻的话术将人骗得团团转。 钱玉询想,要不就悄悄把这个烦人的老和尚杀了吧,反正林观因不到这里来,也不会知道。 只要他的衣衫上面别沾上老和尚的血。 他伸手正欲拿过长剑,却被定修摁住。 两人都没用力,钱玉询若是想的话,杀掉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老和尚好像有趣起来了。 “我想给施主算个签而已。” 定修将一旁的竹筒放到钱玉询面前,摇晃了几下,里面掉出一支竹签。 “就像这样,”定修下意识拿着手中的签文扫过一眼,状若无事地放了回去,“施主敢玩吗?” 钱玉询弯了弯唇角,“这有什么难的?” 钱玉询拿着竹筒摇晃一下,使了半分内力,一支竹签便落了出来。 他先定修一步,拿过竹签。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但他看不懂。 只认出了其中的一个“观”字。 连着的不是林观因的名字,他记得她名字的字样。 “这是什么意思?”钱玉询将竹签丢给定修,等他解答。 定修看了一眼,没解答,蓦地笑起来,拿过一条红绸,对钱玉询说:“这算是给施主的赠礼,可去后院的祈福树下祈福。” 一条红绸,下面挂着一个木牌。 “施主想写什么吗?”定修将毛笔蘸了墨,朝钱玉询说:“写上对方的名字,可以祈求对方平安顺遂。” “……骗子。”钱玉询冷冷道,拿过长剑便要离去。 他忽又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定修面前:“写……观音。” 他生怕定修没明白,解释说:“就是那个菩萨,就是这两个字。” 定修在木牌上写下“观因”两字,放到钱玉询面前。 “观因是公子的什么人?”定修问道。 钱玉询指尖搅着红绸,将木牌握在手中,“我的顾客。” 定修笑吟吟的,像神殿上的笑面罗汉:“公子为何要替一个顾客祈福?” “她为我祈福,我自然……”钱玉询将还未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里。 祈什么福?他才不会相信这些骗人的东西,只不过看起来有些好玩。 定修整理着杂乱的案几,漫不经心地说:“我在不知寺十余载,见过不少来为心上人祈福的男女。说着是祈福,不过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钱玉询抓住他的话茬,“心上人?” 钱玉询攥紧手中的木牌,还未干透的墨汁在他掌心晕开,“她不是我的心上人。” “公子未尝不是她的心上人。”定修说。 闻言,钱玉询笑出了声,血液的加速流动让他的头脑异常兴奋,胸腔里的东西开始躁动,他使着内力将其压制:“哦,你说她喜欢我啊。” “但她为什么会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