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开道观日常[玄学]》 1 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 湖山市乌溪镇,是比邻国际大都市海城不远的一个小地方,但因地理环境特殊,不便开发,一直处于相对原始落后的状态。 七月的天儿,日头高悬,金色的阳光落到墨绿色树叶上,发生折射偶尔闪烁着耀眼的光点。从外边儿来到乌溪镇的人,进入这个小地方后感叹一声,乌溪镇地方小但却比城里凉爽多了。 “阿婆,我听你说这症状,小浩应该没事,您放宽心,如果实在是放心不下的话,我今儿下摊回去到您家去瞧一眼。” 送走一位担心孙子中邪了的婆婆,又来了下一位客人,是个五十来岁的大爷,是来为儿子选结婚吉日的。 许白微笑道:“大爷,这个月等十五过了之后,逢四七的日子则避开,其余都可以,如果要挑一天最好的,那就选七月二十六。” 大爷连诶几声,满面笑容地走了。 街上一棵大榕树的的浓阴下,许白微摆了个摊子,扯了块布写的“算卦”两个大字。她穿过来一个月了,镇上的人从起先的不相信她,到现在见了都要喊一声小神仙。 这一个月许白微碰见的都是些小事,每每有村民来算卦或问疑,她都只是象征性地收个几块十块的卦钱。 作为百年难得一遇的玄门天才,许白微是天师府陆致遥的唯一传人,在师父过世之后,那些有门路的富商豪贵恨不得争相把她请回家供着。一旦遇事找上门来,动辄千万报酬,要是让他们见过许白微这一月来的收这十块八块的,怕是要大跌眼镜。 这些,恐怕要算上辈子的事了,许白微已经穿过来一个月了,心中大约明白以后就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了。修行者虽能窥破天机,可也不是立地飞升的神灵,不能随意穿梭于三千小世界。 末法时代,灵气稀薄,修行者已经越来越少了,哪怕是一个不求精通只求入门的玄师,那也是万中无一。 只是这个世界似乎有点意思,脑中出现的信息告诉许白微,这是本关于真假千金的话本子,十八年前姓许的富商和一个同姓许的农民工,两人的老婆在一个医院分娩,结果抱错了孩子。直到不久之前,姓许的富商偶然得知真相,几经查访找到了许白微的身世,证明许白微就是他的亲生女。 此时,原主刚刚考上大学,不久前,唯一剩下的母亲也久病积弱,去了。 她跟穿进的这幅身体同名同姓,许白微记得一个月前,她刚穿过来时,许母还没死,几乎是凭着放心不下原主的毅力吊着一口气。 许白微会穿过来,是因为原主已经不慎坠河溺亡了,她虽然套着这壳子回了家,但也许是这对无血缘却有亲缘的母女之间的感应,也可能是将死之人能透过躯壳看见什么,总之,许母应该是知道许白微不是她的女儿了。 傍晚时,许母微笑着对她说,“微微,再见。” 然后当晚就咽了气。 许白微用了原主的躯体,也肩负起了原主的责任,联系了邻里帮忙,掏钱将许母厚葬。办丧事的花销不小,加上许家本不富裕,许白微把原主上大学准备的学费都花出去了。 她这才在镇上支了个摊子,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但小镇上也不是人人都会频繁遇到棘手的问题,生意并不算好,她也不是每天都会出摊。 这会儿,富商许家派来接她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许白微一边等人来,一边继续摆摊。 今天镇上来了不少生人,都是冲着镇外一个承包商规划了个野外划艇活动来的,乌溪镇之所以叫乌溪镇,因为镇外有一条标志性溪流,溪水底下山石乌黑,故名乌溪。 乌溪从山上流下来,因为山势,有一截流速稍急,有人便从中找到了商机,加上乌溪镇自然风光不错,宣传吸引来了不少游客。 这会儿街边上停着辆刚从镇口开进来的越野,开车的是个染着黄毛的青年,现在正靠在车头上打电话。 “喂?东子,你从北市出发啥时候到啊,我人都在乌溪镇了,这人穷地方小的,虽然有点自然风光,但我一个人也没法玩儿啊!” “乌溪镇是个地名,就我订的那个野外水上划艇,周边很偏僻,只有乌溪镇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许白微的摊子就在斜对面,对方举着手机高声说话,让她不由得看过去,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 那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染着黄毛稍显轻佻,但皮肤干净五官周正,身上也隐隐带着一层红光,然而他眉间却透着一股青黑,如一团微微游动的云团。 在普通人眼中除了实物什么都看不见,但在天赋绝佳的修行者眼中,世间福、贵、善、恶、难、煞……全都是气,能预示一个人的命运。 青年身上的红光,那是福贵之气,此人应当出自小富之家,有祖上积德荫于子孙,本人没多大出息,但足以一生衣食无忧。而那眉间的黑气,却足以成为变数,如果处置不当,会出大事。 而且——活人肩头左右,各有一簇阳火,阳火越旺盛那人身上的阳气越足,身体也就更健康;当阳火虚弱,人身上的阳气就会减弱,这时就容易沾染上脏东西。 眼前这青年肩上的阳火显然比普通人的要虚弱了,得亏他祖上德荫,不然可能早出事了。 这样的潜在大客户,让许白微主动朝他打招呼,她招了招手,道:“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但也别怕,我有破解之法,平安符6666一张,你要几张?” “……?”钱乾刚挂断电话,转过身来就看见许白微朝他说话,他表情顿时有点扭曲。 看来现在的科普教育确实很有成效,骗子行情不好,都要亲自拉客户了。 他刚才车一开进来就看见了,来找那女骗子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好在收的都是几块钱,他也懒得干涉。老人观念封建迷信,不好扭转,说不定他插手还讨人嫌。 没想到女骗子竟然还主动叫他,更离谱的是还狮子大开口,一张破符就要六千多,是他长得像冤大头还是咋地? 他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刚那大爷你收他五块钱,到我这儿就六千多了,美女,你不能看哥有钱就使劲宰啊!” 这也是个离谱的地方,那女骗子一看就还没他大,要搞封建迷信骗钱好歹也得由白胡子老头来吧。 许白微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平静地回复他:“刚才的大爷只是来算结婚吉日,影响并不大,但你的可是买命钱。” 大抵是她语气太平静笃定,又可能是她那双清透的眼睛中,目光太过清冷沉稳,叫人忍不住信服,钱乾一时被她镇住了。 买命钱。 钱乾愣了下,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心中暗骂自己是昏了头,就有一瞬产生了觉得她可信的念头。不过,刚才他叫“美女”只是一句称呼,现在他发觉这女骗子真的是个美女,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出尘气质。 他赶紧打住自己的念头,骗子能骗到人肯定有独特手段,说不定这美女学过心理学呢?骗子就是骗子,科学是底线,封建迷信要不得! 但人面对好看的长相时,脾气总会更好。钱乾抱着劝人迷途知返的心,十分委婉地说:“美女,小镇也不是法外之地,现在已经不兴那个了,要相信科学,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把我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送给你。” 许白微笑着点头:“嗯,我知道,科学嘛。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但也别怕,我有破解之法,平安符6666一张,你要几张?” 像个复读机。 钱乾:“……?”你知道个屁! 淦!他简直裂开,这女骗子心态也太好了吧,还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 他正要不客气地拒绝,目光落到了女骗子的衣服上,土里土气,还洗得发白,不知道都穿了多少年了。刚冒出来的火气,忽然就没了,就是有点看见乡下孩子的辛酸。 算了,可能确实是遇到困难了,不然看起来还没他大的小镇女孩子,怎么扯得下脸皮来骗人。 心里找到了原因,钱乾这会儿看许白微脸上的笑容,已经品味出了别的意思:强颜欢笑、勉强支撑。 她只会说那几句,肯定也是因为还不习惯骗人,技术生疏,却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 她心地应该还是好的,婆婆大爷她都只骗几块钱,只是自己钱多,她才多坑的。 钱乾神情中露出同情,说:“来两张吧。”一万多应该够她家里过一阵子了。 许白微看他掏出手机,也拿出了自己的山寨机,打开收款码页面递给他,随后响起一个机械女声:【支付宝到账,13332元】 许白微将之前画好的平安符递给他,又多问了一句:“清心符666一张,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你要么?” “不了。”钱乾接过平安符随意揣兜里,他本质是捐款,不需要乱七八糟的符。 钱乾转身回到自己车边,许白微看着青年的背影,好心提醒:“朋友,明天你最好不要近水,也不要随便答应听见叫你的声音。” 2 捡了个天才徒弟 大客户走了之后,许白微摊子上很久都没再有人来,树荫下安宁久了,忽地有小东西钻到了许白微摊子底下,那小东西胆儿大放肆,顺着她的腿往上爬,攀着她的胳膊站到她肩上来耀武扬威。 许白微并不撵它走,是只蓬着大尾巴的松鼠游灵,半透明的身子站在许白微身上,没有引起任何行人的注意。 乌溪镇人口密度比一般地方都低许多,自然气息充沛,灵气也相对较足,存在着些山精小灵也是正常的。普通人看不见它们,但许白微可以。 “你这个丧门星,我是哪里对不起你啊?你要编些胡说八道的鬼话去吓唬小弟弟,害得他生病,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 静谧安稳中突然响起一道尖锐嗓音,许白微循着声儿看去,是街边住在镇上的人。一个妇女手里拖拽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将他从屋里拉出来。 “你爸妈都是短命鬼,早早就死了把你这个拖油瓶甩给哥哥,我们家里有钱呐?养你一口饭吃不错了,你不懂知恩图报就算了,连小弟弟都要害,真是个坏种呐,昨天只做了一只鸡腿给小弟弟吃了,你是不是就心里憋着坏呐?” 尖嗓妇人身材丰腴,手里拽着的男孩儿在她的比衬下显得瘦小极了,身上灰扑扑、旧巴巴的衣裳穿着空荡荡的。 根据妇人说的话,大概她是这男孩儿的舅妈,她把男孩儿拽到屋檐下,让他站好,小弟弟病不好他就不准吃饭,然后就气冲冲回了屋里,口中一直骂骂咧咧,佐不过是“小坏种”、“晦气鬼”之类的词。 站在门口的男孩儿,被粗暴对待,自始至终都没哭闹,甚至没什么表情,一句话也没辩解过。 许白微看着他,皮肤很白,但像是营养不良泛着青,小脸还没有巴掌大,瘦得可怜,一双空洞的眼睛缀在脸上显得大得过分。 似乎是她看得久了,隔着街都让男孩儿察觉到了,男孩儿抬头朝她望过来,许白微这才看清他的全脸。小小年纪,脸上的神情已经很麻木了。 但有一瞬,她还是在他眸中捕捉到一丝光亮,许白微朝他笑笑,男孩儿只是定定看着她,并无反应。过了会儿,许白微后知后觉,那男孩儿似乎是在看……她肩头的松鼠游灵。 许白微一时愕然,又觉过于意外,不敢肯定。 可是想起刚才那妇人说的,编鬼话去吓唬小弟弟……兴许那孩子不是在说谎,他是真的能看见。 师父生前说过,玄门各大派系里往上推五代,有天生阴阳眼的也就唯二而已,她就是其中之一,就连师父都不是。 玄学一道,天赋便是最大的门槛,努力反而不值一提。有天赋的不一定有天生阴阳眼,但天生阴阳眼的一定是绝佳的苗子。 所以在意识到那男孩儿可能是天生阴阳眼时,许白微只觉不可思议。 她肩上托着松鼠游灵,朝那男孩儿走过去,到了男孩儿面前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她轻声问:“你可以看见它,对吗?” 男孩儿不说话,点了下头。 许白微在心中惊叹,记得师父从前说过,在玄门一图有天赋的人,往往六亲缘薄,即便不是,或痴或缺,命运都不如旁人美满。 从面相上看,这孩子父母双亡,如今是舅家在抚养。也有别的这样的人家,问题在于,这孩子的舅舅性格优柔寡断、懦弱,在家中被强势的老婆打压,纵使对这外甥偶有心疼,但对老婆却不敢说什么。 比如现在,他就在屋里,却对老婆刚才那几声辱骂不闻不问。 许白微神情温和却认真,微笑着对男孩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也能看到,和你一样。所以我想收养你,往后我就是你师父,会教你本事。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先征求这孩子的意见,这孩子虽天赋难得,但若是两人之间没有师徒缘分,那也强求不得。如果可以,她再去与屋里的人交涉。 她难得有些忐忑,虽说要随缘,可小孩子总归会对陌生人心有警惕,要是不能成,她确实觉得惋惜。 男孩儿仍不开口说话,像个小哑巴,许白微耐心等了一会儿后,男孩儿终于伸出手,抓住了许白微的衣角,小手攥得很紧。 许白微提起的心顿时就放下了,她展颜一笑,如初雪消融。等她敲了门,牵着男孩儿进屋去与那对夫妇交涉时,男孩儿的舅舅先看见孩子,眉头一皱下意识说:“舅妈不是让你罚站吗,小弟弟因为你生病了……” 许白微出现在他视野里,男人后半句便没说了,转而问:“你是?” 等许白微把来意说明,夫妻俩错愣之后,没想到还有主动说要养别人孩子的,那妇人先反应过来说:“好啊,我们养了他两年,不能白养,你给了补偿就自己带走。” 男人不赞同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你就敢同意?” “她自己说要养的,又不是我不肯养!”妇人嗓音拔高,“就你这个舅舅是亲的,你儿子被他吓得生病,这事你怎么不说?” 那男人就哑巴了。 小孩儿生病,实数正常的事,全然责怪到一个孩子身上,属实是过于不讲理。许白微并不多言,等着那男人愣了会儿,他朝男孩儿问:“小睿,你愿意吗?” 男孩儿点头,男人看了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仿佛是良心的谴责消失了。 妹妹死了,他作为哥哥如果不抚养外甥,良心难安,可家里一直因为小睿不得安宁,现在有人说要养他,小睿自己又愿意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许白微补偿了他们三千块钱,然后牵着男孩儿走出了这个家门,她低头看了看男孩儿身上,牵着身后屋里人的一根淡红的细线,开始消散,然后从自己身上凝出一根散发着莹莹金光的线,另一头系在了男孩儿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许白微问。 他还是不说话,许白微就牵着他安静地走,过了好久,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哭声渐大,“我叫殷睿,我没有吓唬小弟弟,没有吓唬小弟弟,是小弟弟问我在看什么……” 许白微停下脚步,俯下身,看见殷睿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下来,像是要把之前憋的都哭出来。她伸手一把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不是你的错,但是其他人是看不见的,他们会害怕,以后有人问你,你就装作没看见,知道了吗?” 殷睿伏在她肩头,压低了哭声,眼泪却一直止不住,许白微肩上都被他哭湿了,她无奈道:“是不是在怕我?” 殷睿摇头,呜咽着开口:“没有人想要我,舅妈说我是怪物,是小疯子,他们其实都不想要我呜呜呜……” 许白微:“我要你,你不是怪物,你是天才,你跟你舅舅、舅妈没有亲人的缘分,跟我回家,以后我就是你家人。 我跟你一样,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就是你天赋的证明,一万个人里都找不到一个呢……” 她悉心哄着,伏在肩上的小孩儿逐渐止住哭声,变成小声地抽抽搭搭,刚认识不久许白微对他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但殷睿却主动伸出小胳膊环住了她的脖子。 男孩儿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显露出不安与忐忑,但这是爸爸妈妈离开之后,唯一一个愿意要他的人。 她为了带自己走,还给了舅妈钱,小孩儿对金钱还没有数额概念,但他却清楚,能让舅妈高兴,那肯定花了不少钱。殷睿低头看了看许白微身上干净但发旧的衣服,吸了吸鼻子,说:“姐姐,我吃得很少,很好养的。” 许白微失笑:“你叫错了,不是姐姐,是师父,我是玄师,小睿愿意跟着我做小玄师吗?” 至于玄师是什么,小孩儿现在不一定能理解,以后慢慢教就好。 殷睿懵懂地点头:“愿意。” …… 许白微牵着殷睿,收了摊儿回家去了,她还记着先前那个怀疑孙子中邪了的阿婆,说好了下摊之后去她家里看看的。阿婆跟原主是一个村的,许白微轻车熟路找到了阿婆家。 这会儿阿婆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上午她来找许白微时,是今儿早起床,孙子小浩精神就恍恍惚惚的,好几次跟他说话都不晓得应个声儿,跟没听见似的,要她大声骂两句才有反应,可平时孙子不是这样的,小浩活泼爱闹,比村里别的孩子都更有精神! 那会儿还不严重,等她赶集回来,看见小浩已经睡了,连午饭都没叫起来吃。她以为是昨天跟小伙伴去山里疯玩儿,体力透支睡了一晚上都没休息回来,便也没多想。 没想到下午时候,小浩睡醒了起来,木愣愣地坐在床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阿婆这才发现不对劲,到了孙子面前,发觉孙子就像个木偶人,虽然醒着,却不给人半点回应。 阿婆这可急坏了啊,连忙叫了村里的医生来,可这症状怪哉,村医哪里顶事儿啊,只劝阿婆赶紧送市里大医院去! 乌溪镇的村子离市里那么偏,送医院得好久,阿婆不知怎的,心里念着小许说的她会到家里来看,便存着侥幸心,焦急地等着她来。 许白微来看了小浩,看了看他的面相,又尝试着与小浩说了几句话,果然得不到回应,就像五感被蒙蔽,无法与外界交换信息。 对于小浩的情况,她心里有数了。 阿婆带着哭腔:“小许啊,小浩他到底是怎么了,他爹妈都在城里打工去了,都是我带着的,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可怎么跟儿子儿媳交代啊!” 许白微轻松笑着安慰道:“阿婆,你别担心,小浩这是丢了魂。” 3 丢魂 “小浩这是丢了魂。” 阿婆:??? 阿婆大惊失色,一时张口结舌,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许白微,急道:“小许啊,这丢魂听着不是更吓人啊?” “阿婆别慌,只要及时把丢了的魂找回来,就没事了。”许白微马上安抚说。 她这么说,就是有办法的意思。 阿婆顿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满怀希冀地握住许白微的手:“小许啊,拜托你了,小浩就是我的命根子……” “阿婆,小浩今天早上才出现症状,之前几天有什么异常吗?比如是不是受过什么惊吓。” 小孩儿的魂魄不比大人稳定,人有三魂七魄,受惊之后魂魄离散飘出体外,但离体后的魂魄意识是混沌的,一般都会留在受惊地点徘徊,不会乱走。 “不晓得哩,小浩没说,”阿婆想了想,突然面露恍然,“我就跟他说了不要去山里不要去山里,荒郊野外的出了事我都找不到他,昨天他又伙着村里小鹏去了,保不准是碰见了啥,又不敢跟我说!” “阿婆,家里有剪子吗?” “有有有!”现在许白微说什么是什么,阿婆也不问是做什么,转身马上去拿剪子了。 许白微拿到剪子后,在小浩头上剪了一小撮头发,然后将头发摊在掌心,食指在上划了几下。正站在她身旁一直乖巧安静的殷睿,这会儿惊奇地望向她手中,一道金光闪过之后那撮头发竟然凭空燃烧起来了! 殷睿尚且能看见那道一闪而过的金光,老阿婆就只能看见凭空自燃的头发,顿时双目大睁,小许年纪轻轻,还有这本事啊? 那在许白微掌心燃烧起来的热焰却不灼伤她,焚烧完的头发什么都没留下,只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许白微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山上、林中、小孩儿离散在外的一道魂魄,旁边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树下有块四方四正的大石,不远处是蜿蜒而下的乌溪,周围有不少像那只蓬尾巴松鼠一样的山间游灵,正好奇地围着那个人类幼崽的魂魄。 她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普通人虽然没有阴阳眼,一般情况下是看不见此类事物的,但有些特殊情况下,比如身体状况不好、阳气低弱的时候,也有可能偶然通阴阳。 山间这些小东西,做不了大的坏事,但却很顽皮。平常人类看不见它们便罢了,一旦叫它们发觉看见它们了,起了坏心眼儿,幻化出恐怖样子吓唬人也是常有的。 小浩应该就是叫它们吓到了。 许白微:“阿婆,我知道小浩丢的魂在哪儿,接下来要喊魂,但是这个得由您来。亲人喊魂声音里包含着对被喊魂着的思念担忧,被喊的魂魄听见了,才能更早归来,除病消灾。喊魂者最好是由被喊的魂魄的母亲担任,母子之间血脉相连,效果自然最好,但是现在只有您跟小浩最亲。” 等她说完,阿婆也听懂了,忙点头:“可以可以,这魂要怎么喊呐?” “先在小浩床头烧三炷香和一些冥纸,在门外的对联上撕一角红纸贴在小浩额头上,然后我带你去小浩丢魂的地方,身上带一支香,到了地方开始燃香,阿婆就开始喊‘小浩,回家了’,一路喊一路走回家。香是引路香,小浩的魂魄会跟着香和叫他的声音跟着走回家,等到了家,我会问一声‘回来了吗’,阿婆就说,‘回来了’,小浩就可以清醒过来了。” 许白微说得仔细,将整个流程都交代了一遍。到了山上,离散在外的魂魄跟着阿婆的喊声回了家。 “回来了吗?” “回来了。” 话音一毕,屋里半透明的魂魄就消失了,回身体里去了,呆愣愣地坐在床边的小浩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过了一瞬,他动了动,好像睡了很久刚醒过来,看见床边的阿婆,揉着眼睛兴致冲冲地说:“阿婆阿婆,我刚刚梦见我又去山上玩儿,你去喊我回家,我隔着好远就听见啦!” 此时的小浩眼睛里有了光彩,神情也生动起来,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阿婆:“……” 许白微:“……”她掐指一算就知道这小孩儿马上就有一场劫难。 阿婆是又喜又气,吊了一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现在看这熊孩子浑然不知的样子,火气顿时就冒出来了! 许白微抓紧时间,摸出一张符纸现场画了一张符,叠成三角形状,递给了阿婆:“这个给小浩贴身带着,稳固魂魄用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浩身体会变弱,更容易生病,阿婆要费点心。” “诶!诶!这回多亏了小神仙,救了我们小浩!”阿婆现在对许白微是感恩戴德,连“小许”都变成“小神仙”了。 许白微失笑,收了阿婆十块钱,带着殷睿回家了。这钱是必须要给的,不然对孩子不好。 殷睿看许白微走得匆忙,头回开口叫了这个称呼:“师父,你是还有急事吗?” 许白微答道:“我们没有,是阿婆有。” 说着,身后的屋子里就传出小孩儿杀猪般的哭嚎声——嗯,开始渡劫了。 . 傍晚,高速公路,天边地平线上夕阳已经沉下去了一半。 一辆银白豪车飞驰而过,在对面逆向车道内,已经封锁了一段道路,警车与救护车均在,响着鸣笛声,地上一大片鲜红刺眼的血色。 “卧槽,对面出车祸了?!” “车祸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哪条路上没发生过车祸。”车速太快,主驾驶位的青年哼着曲儿,没注意看。 “喂喂喂,你给我开慢点,我有点怕,我是来陪你接妹妹的,可别也出个车祸整个半身不遂的,”副驾驶上的青年脸色发白,可见委实是被刚才看见的场景吓到了,“你没看见,那一地的血,整个人都给放干了吧,好像连肢体都分家了,最恶心的是一滩血里有一团白,艹,不是脑花吧,老子要吐了——” 说着,还真干呕了一声。 开车的青年顿时急了:“范文青你给老子把嘴捂好了,敢吐老子车里,我马上把你丢出去信不信?!” 范文青捂着嘴,朝他比个ok的手势,憋了一会儿,终于把反胃感憋下去了。不是他怂,这车是许星河刚提的,要是自己真吐出来了,这逼绝对干得出来把他丢高速上的事儿。 “见过你那小妹妹的照片没?长得好不好看?”范文青问。 许星河:“我哪儿知道,就知道那家姓许的住在湖山市乌溪镇向阳村,连联系方式都没有,有个鬼的照片。不过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乡下长大的,肯定平时还要日晒雨淋地干农活,皮肤指不定多黑呢,你指望她长得天仙下凡啊?” 车上的两个青年年纪都是二十出头,瞧着大学都还没毕业的样子,两个都是面庞白净养尊处优长大的。许星河五官深刻精致,是种张扬的帅气,那个叫范文青的,正如他的名字,身上带着点文气,生得隽秀。 “我想着你家的基因肯定差不了,不过也是,乡下生活磨人。你家这事儿啊,真是狗血八点档的经典剧情了,你爸妈现在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当然是你家的真假千金,养了十八年的不是亲生的,许叔和宋姨肯定会更心疼要找回来这个吧。” 许星河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当着宛宛的面叫她假千金,她能半年不跟你说话。范大少,别人是裹小脚,你是裹小脑,空有一个血缘但没半点感情的和从小养大的,你说哪个更亲?他们要是真的心疼,那来接她的人就不是我了,我爸谈生意,我哥也谈生意,妈受邀宴会,总不会叫宛宛去吧?” 范文青耸耸肩,双手抱在脑后,咋舌感叹:“可怜呐可怜。”话是这么说着,可他神色轻松惬意,事不关己罢了。 笔直的公路上,跑车疾驰而去,在身后的天空中,一缕毫不惹人注目的黑烟,游弋着朝那银白豪车追去。 4 我是你二哥 许星河和范文青当天就到了湖山市,在市里住了一晚上,次日才去了乌溪镇。前一天晚上下了雨,乡镇里的公路就不像高速宽敞干净了,坑洼里积起了泥水,银白车身上溅了一身泥点子。 许星河垮着张脸,后悔死来这一趟了,早知道就把车停市里,但——一想到那样就要去挤乡镇公交,蹭一身汗味儿,他就受不了了。 他把车开进乌溪镇镇口,黑着脸将车停在街边,跟范文青从车上下来。 乌溪镇从昨天开始来了不少外来人,现在街上停了好几辆私家车,但许星河那辆银白豪车在其中“鹤立鸡群”,扎眼得很,吸引了不少目光。 范文青嘴角噙笑:“别气了,回去之后洗洗,还是个好车。接下来我们怎么找你亲妹妹?该不会要挨家挨户去问吧。” 许星河懒得理会他说风凉话,他正烦着,并不急着去找人。之前爸找人查到的消息,同样抱错的那家姓许的,夫妻都已经去世了,肯定不会留她一个人生活,找到了人就是要带回去的。这对他们家只是多一口人的事,但对找回来的妹妹就不一样了。 亲妹妹在乡下过过苦日子,乍富之人容易心态失衡,知道自己本该是过好日子长大,但却跟人互换了十八年,宛宛是受精英教育长大的,各方面都优秀,等她回家看见了差距,保不齐心里会对宛宛产生敌视。 家里多一张吃饭的嘴没关系,但多一个家人就不一样了,以后是要长久生活在一个家里,要是因此将家里弄得鸡飞狗跳,实在是叫人心梗。 许星河皱起眉,困扰地跟范文青说:“你说等见着了人,我对她态度冷清一点,让她先心里有个数,血缘不代表一切,回家之后才不会想要处处跟宛宛攀比,行不行?” 范文青微笑,不置可否道:“你们的家庭关系,我就不掺和了。” 许星河挠挠头,暴躁道:“唉,可是第一回见面,人家爸妈都死了,我再冷言冷语,总能感觉怪可怜的。算了,等见了人,看她的性格怎么样再说吧。” 挨家挨户问是不可能的,两人直接找到了向阳村的一户村民,让人带路去那亲妹妹家。 “喏,就是那儿!” 带路的村民指着不远处的砖瓦房,许星河看了一眼,回头大方地给了指路村民一千的报酬,“多谢。” 乡下挣钱不容易,那村民得了报酬,乐呵地问:“你们是城里人吧,跟微微是什么关系呀?” 许星河懒得跟他解释,只吐出两个字:“朋友。” “哦哦!朋友啊,我们微微真是不得了,还能交上城里的朋友,你们不说,我还以为是城里人专门来找她算命的呢!” 那人也没想多聊,随便问了两句就走了,留下许星河和范文青,二脸茫然地你看我我看你。 啥玩意儿?算命? 两人一头雾水,来到许家砖瓦房前,门却是关着,主人显然不在家。 许星河、范文青:…… 乡下小路多,他那辆豪车不可能开到乡下来,他们是步行来的,结果人还不在。 没办法,两人干脆站在她家门口等,总不能漫无目的去找。两个修长挺拔,穿得光鲜亮丽的小伙子站在简陋的小房子门口,再惹眼不过了。 这会儿阿婆恰好路过许白微家门口,看见那俩小伙子是在等人的样子,好心提醒说:“小伙子,小许在镇上支摊儿嘞,要算命得去镇上找她,她回家没个时辰哩!不过你们是来对了,小许灵得很嘞,算得准!” 阿婆说完也走了,留下许星河和范文青二脸震惊,面面相觑,这、这回没听错了吧? 好家伙,来之前爸妈就一脸为难,想着乡下长大的女儿顶多就是平庸没见识,不大能带出去见人,结果是已经长歪成女骗子,这带回去不把人气死啊?! 许星河一时咬牙切齿,但是又不能干脆地转身就走,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好坏不说,总得把人带回去。 他撂下一句话:“等吧!” 然后两人从上午,等到中午,又等到下午……太阳也开始落山。 人还是没回来。 艹了。 许星河终于憋不住心里的火,从蹲在门前猛地站起来,走了两步一脚踹翻了门口的陶罐花盆。 这到底是接人还是请神?! . 傍晚时分,许白微终于收了摊子,牵着殷睿慢慢走回家。看见门口蹲着的两个人,以及地上被踹翻的陶罐时,许白微脸上笑容清浅,客气道:“久等了。” 听见人声,许星河和范文青一下子抬头,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粒米未进地等了一天,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你是?”许星河下意识开口。 眼前这女孩儿虽然穿得落魄,可长相姣好,皮肤滑白清透,就是平常用着大牌护肤品的许亦宛皮肤都没她好,身边还牵着个小孩儿,他压根没往她就是许白微这上面想。 许白微刚穿过来时,这副身体长得黄皮寡瘦,但一个月来她每夜都打坐吐息修炼,纳新吐故,已经被养好了许多,与那时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或许,我应该叫你,二哥?” 听到这话,许星河表情一惊,继而反应过来她是谁:“你怎么知道?”只是爸派人查到了她的身世,但并未提前联系过,她不应当知道才对。 许白微:“我算的。” 许星河:“……”你算个鬼,那你怎么算不到我们等了你一天? 原来真是个小神棍,在唯物主义的熏陶下长大的许星河,怎么可能相信算命那种神神叨叨的东西。肯定是下面去查消息的人口风不严,透露了风声。 许星河摸了摸下巴,在心里琢磨着,养父母还没死多久,就这么坦然认亲了,而且没想到她外形长得还不错,带回家之后,搞不好还真的会起跟宛宛争个高低的心思。 自以为咂出了味儿,许星河咳嗽一声,摆出了冷脸,说:“看来你是知道了,抱错是意外,现在得知真相我们也来拨乱反正了,现在宛宛跟你都是许家的女儿。如今你也是孤身一个人,这次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我是你二哥许星河,爸妈和大哥都有事要忙,所以是我来。” 站在他身旁的范文青也主动打招呼,笑道:“妹妹好,我是你二哥的朋友,范文青。” 许白微朝他点头:“你好。” 然后,她又问:“那我们是现在……还是明天?” 许星河听明白了她问的是什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的砖瓦房,收好眼中的嫌弃,说:“马上就走。”他可不想在这儿再住上一晚。 许白微点头,也看了眼面前的房子,她都可以,就是觉得这小房子可能容不下这两尊大佛。 许星河:“你赶紧的,有什么需要的带上,比如证件之类,旧衣服什么的就不要了,以后家里会给你买。” 许白微点头,她也没准备多带,只拿了身份证,还有原主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她收拾好,将许家的小房子锁好,一切都留在里面,放了个除尘符咒,让这里保持着许家人还活着的样子。 “走吧。”她牵着殷睿,看向许星河、范文青二人。 许星河这才把目光放到她身边跟着的男孩儿身上,殷睿被他盯得有些紧张,伸手抱住了许白微的大腿。 大有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的意思。 许星河挑眉:“什么意思?” 许白微答:“我收的徒弟,给我师父传承道统的。” “……”他快忍不住表情扭曲,又忍了忍,问,“不是拐来的孩子吧?” 许白微微笑:“放心,我有法治意识,这孩子爹妈都不在了,舅家不愿意抚养,对他不好,我交涉好了的。” 你有个屁的法治意识! 许星河腹诽一声,敷衍说:“那行吧。” 他懒得管这乱七八糟的了,只要把人带回去就交差了,把这根长歪了的苗苗掰回去是爸妈的事。只要不犯法,管你捡几个小孩儿,又不是给他养,她都说了这孩子没人养,也不好扔了。 三人带着个孩子,连夜走回乌溪镇,开车去湖山市市里。今天许星河跟范文青都饿了一天,不方便开夜车回海城,干脆找家酒店先住下。 在车上时,还是许星河开车,范文青坐在副驾,许白微带着殷睿坐在后面。 范文青搭话说:“你的名字很雅致,跟我想的不一样。” 农村里的人给孩子起名,更多的会取“燕”、“梅”、“娇”这种风格的,原主也叫许白微,的确相对稀奇一些。 许白微:“我名字是我师父起的。” 范文青:“……”三句不离师父徒弟,这无处不在的迷信因子。 “……是吗,那你的师父是何方神圣?” “以前向阳村背后的山里有个道观,我师父是里面的道士,后来师父羽化了,道观荒废了。” “这样啊。” …… 许白微说的话半真半假,她的名字是师父给的,指的是上辈子的玄门大宗陆致遥,但他不是个道士;向阳村以前是有个道观,里面有个道士,原主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但仅仅是因为原主幼年体弱多病,许母求之赐名以求庇护。 她这么说,只是为自己一身玄门手段找个出处。 殷睿从见面时就盯着那两个哥哥看,现在终于忍不住跟许白微说:“师父,这两个哥哥脸上怎么黑黑的?” “脸黑?”许星河听了马上去看旁边的范文青,“没有啊,哪里黑了?” 范文青也看了许星河,自己也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没有啊,挺干净的。” 殷睿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那又是只有他才看见了的东西。许白微视线扫过他们面上,的确萦绕着一缕黑气,不过那很淡,对他们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是从外沾上的,先前与范文青擦肩而过时,她接触到了一丝黑气,那一瞬间她窥见了个画面,一个惨烈的车祸现场。 两人没把小孩儿的话当回事,许白微跟殷睿说:“这就叫做印堂发黑,不过他们俩这个并不严重,只会走一阵子霉运。” 许星河&范文青:…… 从乌溪镇到市里的马路,不像高速和城区那样宽敞笔直,急弯不少,又是开夜车,许星河放慢了车速,到市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找到酒店入住,殷睿年纪太小,不方便单住,直接定了套房,各自住一间。 在许星河和范文青要进屋休息前,许白微叫住他们,递出去两只符:“安魂符,你们一人带一只,压在枕头底下,可免噩梦惊扰。” 许星河不当回事,挑眉道:“别,哥一年半载不做梦的,用不着你这玩意儿。” 倒是范文青,大约是觉得她会尴尬,伸手接了一个,“好吧,那么,晚安好梦。” 许白微朝他微笑着点了下头,看着二人进屋关门,她扫了一眼许星河的房门,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那么,晚安“好梦”。 5 师父托梦,神仙也内卷 范文青手里捏着安魂符进屋,看了看手中叠成三角的黄符,不由得一笑,随手扔在了枕头下面。 许星河这个妹妹其实有点意思。 一行人赶了路,有稍许疲惫,早早就睡下了。套房里静悄悄的,这家酒店位置并不当街,隔音效果好,外边的噪音也没有传进来。 很快就到了十一点整,从这一刻进入子时,是一天中阴阳相接,由阳转阴,阴气最盛的时刻。 套房里的其中一间客房内,梦魇开始缓缓织就,不着痕迹地将人拖入其中。许星河的房间里,他原本舒展开的睡颜,忽地蹙起了眉,进而神情变得紧绷惊恐起来。 下午六点四十四分,他乘坐在某个朋友开的车上,轿车穿行在高速路上,自己不会开车,然而朋友喝了酒,让他的整颗心都扑通、扑通。 他本来不想坐朋友车的,可今天是跟妻子的结婚纪念日,他承诺了要及时赶回家。 然而似乎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朋友突然的操作失误,轿车撞在了护栏上,巨大的撞击力一下子就将他甩出了车外。 意外发生得突然,旁边车道上正驶来一辆满载的大货车,距离太近了、太近了,他颤抖着,祈求着,救命呀……救命呀…… 可大货车没办法立刻停下来了,车轮碾过了他的腿、肚子、胸膛,然后是头……他听见一声迸裂的声音,有什么迸溅了出来,红的、白的。 刺眼的。 . 早上八点,套房里各个房间的人陆续起床,最早的是殷睿,六岁的乖乖穿好了衣服,踩着小板凳在洗漱台上洗脸刷牙完,就坐到软软的沙发上等着。 接连三声门锁打开的声音,另外三人几乎同时走出来,许白微住的房间跟许星河对门,抬头就看见他的脸色,一脸的疲惫,还挂着俩黑眼圈,跟熬了个大夜似的。 范文青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看了许星河的模样,惊讶道:“你昨晚偷牛去了啊?” 许星河瞥了他一眼,无语,不想说话。 “做噩梦了吧?” 许白微随口提了句,却见许星河表情变了变,似乎有些心有余悸。他看向她,眼神复杂,他的确做噩梦了,梦到自己变成了个车祸遇难者,亲身经历了场惨烈车祸,在大货车下被碾成了一滩烂泥。梦境之细节深刻,他现在都还能回忆起每一个画面,实在是太可怕了,简直就是货真价实的死亡体验。 而那些画面里的场景,就是昨天他们朝湖山市赶过来的那条高速路。 范文青惊讶地朝许星河问:“你真的做噩梦了?” “你呢?” 许星河没正面回答,但显然就是,范文青摇头说:“我可没有,一晚上睡得可好了。” 客厅里一时沉默了。 尤其是许星河,他们都记得昨晚许白微给的安魂符,范文青接了,但他没要。怎么就刚好这么巧?他大半年不做梦的,结果昨晚真做噩梦了。 但毕竟坚定了二十一年的唯物主义,哪里是这么容易三观碎裂的。许星河觉得是有点太巧了,但并不相信是许白微的安魂符起了作用,想着应该是昨天撞见了车祸现场,范文青又给他详细描述了画面,造成的心理影响。 这么一想,就觉得没什么了,许星河吐了口气,看见许白微没什么表情的脸,不像昨天那样微笑着,显然精神也有些萎靡的样子。 “难不成你也做梦了?” 许白微抬眸,沉默了会儿,点了下头:“嗯。” 她没解释多的,的确是做梦了,或者说,是被托梦了。已经羽化很久了的师父,从没入过她的梦,昨晚却来了。 老头子说这个世界的南斗天枢星陨落,度厄星君的星位空缺,人间就会出现许多异端祸事,比如倒霉、犯罪率提高、疫病……为了保证人间的秩序稳定,必须填补星位,擢升一位神官去履行职责。 老头子正跟一群同样羽化后的高人成为候选者,竞争上岗,一群老头里,别人都是正统道士出身,是科班!只有老头子一个野路子,凭着一身强盛功德力量,才有资格去跟人家争一争。老头子说让她积极入世,行善积德,发展香火,为师父的事业添砖加瓦。 许白微:......突然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到这里了。 每一个世界都有每一个世界的神灵,神灵只有获取此世界的香火愿力,才能被天道承认转化为功德。 她行善积德自然是她的功德,但是师父把自己教养长大,师父跟她之间存在因果,她行善积德,师父也能从中受惠。 许星河一听她这话,心想果然是巧合,就彻底不把那噩梦当回事了,顿时嘚瑟起来:“怎么,你的安魂符不起作用?” 许白微好奇:“你就这么自信,我做的是噩梦?” “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不是噩梦难不成还是美梦啊。” 许白微没应他,嗯,的确算半个噩梦吧。 突然就觉得任重道远,人死了都要卷,她是老头子唯一的弟子,怎么也要把老头子卷到度厄星君的岗位上,才算个孝徒吧。 许星河说:“吃完早饭,待会儿先带你们找家商场逛一圈,换身体面的衣裳,然后就直接开车回海城了,别让爸妈看你还穿着这身。” 许白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确不大好看,然后看向他:“你掏钱?” “……我掏钱。” 几人到了商场,许星河主动挑了一堆粉粉嫩嫩的衣服,许白微在乡下长大,在审美上肯定不行,他作为哥哥管一管妹妹是应该的。 然而,许白微看着他拿来的那一堆,脸上流露出疑似嫌弃的神情,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径自挑了挑烟青色长裙走进试衣间。 许星河:...... 范文青在一旁忍笑,他拉过殷睿,在童装区给他也搭了一身,男孩子就很听话了,半点不挑剔,这个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男孩儿倒也好打扮,简单一搭就可可爱爱。 等许白微从试衣间出来时,许星河、范文青,以及周围其他客人,皆是眼前一亮。皮肤白皙、身材纤秾合度的女孩子穿着条烟青长裙,简约温柔,像山间的云雨,叫人看见她便觉神清气爽。 范文青笑着夸了一句:“很适合你。” “谢谢。” 许星河这下也没什么话说了,撇开自己拿的那些粉粉白白的,他审美可没问题,他又没打扮过女孩子,都是看见宛宛经常穿这些的。 他撇撇嘴:“那就走了。” 一行人又从湖山市出发,逐渐靠近海城。 . 此时乌溪镇外,往日人烟稀少的乌溪,其中一段水流周围错落站着不少人,都是在网上预定了来玩儿野外划艇的客人。 最近接连两三天都下雨,昨夜还下了暴雨,乌溪的水位都上涨了不少。被截取用作划艇活动段的水流,因为山势流淌而下,水流瞧着有些湍急。 前面的一个小皮艇已经划走了,钱乾跟朋友穿好了救生衣,坐上划艇,就开动了。 钱乾笑着跟朋友大声说:“还不错吧,很少有这种野外划艇,全天然环境,山清水秀的!” “是不错,我之前去的地方水浑浊得跟黄河似的,我......”朋友突然察觉不对,说,“这一段水是不是太急了,有点危险吧......” 钱乾说:“怕啥,我们穿着救生衣呢,乌溪的水也不是特别深,翻了也淹不死。” 他话音刚落,一转过头来,说时迟那时快,小皮艇被水流迅速冲到一处急弯,按照正常缓水速度,皮艇可以顺利转弯,可此时速度太快,皮艇因为惯性一头撞了上去—— 皮艇翻了,钱乾首当其冲,脑袋精准地往一块坚硬锐利的石头磕去,他瞪着眼脸色都吓白了,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感觉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脑袋将将错开了那块石头。 “哗啦”一声,朋友跌进水中,又从水里钻出来。钱乾翻了个身,爬起来呆愣地问:“刚刚是你推了我一下?” 朋友抹了下脸上的水,茫然道:“谁推你了,皮艇一翻我自顾还不暇呢,我离你一米多,想推还推不着啊!” 钱乾坐在地上,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昨天在镇上碰到的那个女骗子。他马上掏了掏裤兜,抓出了昨天买的那两枚平安符。 可他摸出来只有一张。 钱乾愣了愣,难道是不小心掉了一个? 他捻了捻手指,手上沾了些灰黑色的粉末,浸湿了后粘在手上,是从裤兜里摸到的。可他穿的都是干净裤子,兜里哪来的尘土? 东子说他没推,那他刚感觉到的是什么,还是说是他太紧张了,产生了错觉。 钱乾翻身爬起来,说:“不玩儿了,看来是不太安全,野外小活动场地情况不稳定,别真出事了。” “行吧,那就回去了。” 乌溪这一段在山上,他们原路返回,走到山脚要过一条河,乌溪流到山脚,也是注入这条河的,河面上搭了一座桥,年份估计有些久了,看着有点破旧。 钱乾刚走到桥上,朋友东子忽然一阵尿急,“诶,你等我会儿,我去找个地方小解。”然后就往后跑了几步,钻进了河岸边的竹林里。 他骂了声“懒人屎尿多”,但还是站在桥上等着,掏出手机来玩儿,打开照相机,准备拍几张自然景儿。 大约等了五分钟,东子还没回来,钱乾低头看手机,却听见了有人在叫他名字。 “钱乾。” “钱乾……” 那是个陌生的声音,比较中性,不太能听出男女。如果是在城里听见有人叫自己,却分辨不出来嗓音,出于担心是不熟但认识的人,钱乾可能就答应了。可这趟来乌溪镇,分明只有他跟东子。 那个声音喊了第一声,没得到回应,又喊了第二声。 钱乾倒是没往奇怪的地方想,想循着声儿看看是谁,紧接着又听见了第三声。 “钱乾!” 是东子的声音! 钱乾这下明白了,前两声也是他掐着嗓子叫的,根本就不是撒尿去了,是找了个地儿藏起来吓唬他吧。 他哼道:“你爷爷在此!” 然后就看见东子从竹林里钻了出来,东子走上桥,来到他身旁,笑着问了句:“如果我落水了,你愿意舍己救我吗?” 钱乾面色古怪,说:“你怎么突然说话没头没脑?” 东子却不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坚持问:“你愿意吗?” 钱乾笑嘻嘻:“你把你钱包余额都转给我,我就愿意!” 东子脸上的笑容扩大,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根,显得僵硬又怪异,他说:“愿意就好,愿意就好……” 钱乾觉得神志一阵恍惚,感觉眼前的东子皮肤好像白得过分,就像被水泡过一样……右侧贴着腿裤兜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滚烫,烫得他痛呼一声,耳边一阵朦胧过后,又响起东子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听起来很着急。 “钱乾!你是不是疯了,给老子下来!”东子猛地冲上来,一把拽住差一秒就跳入河中的钱乾,脸色急得通红。 钱乾已经爬上了石桥墩子,整个人快翻到外面去了,东子一把把他拽下来,吼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钱乾如梦初醒,刚才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在桥墩子外面,整个人腿都吓软了,由着他把自己拽下去,才怔怔地说:“刚才我等你上厕所,你好久都没回来……” “狗屁!老子一共就用了两分钟!提起裤子走出来就看见你往桥外面爬,差点把老子吓尿了,你以为这河水跟乌溪一样呢?!跳下去能淹过你头顶!” 钱乾这下彻底呆住,刚刚他明明等了至少有五分钟,后面东子回来……不对,东子刚才没回来,那他看见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浑身一哆嗦,想起刚才腿上的一阵滚烫,急忙伸手往裤兜里一摸,发现剩下的那个平安符也没了,这次他没沾水,兜里剩下一撮干灰。 脑子里骤然回响起那个美女的话—— “清心符666一张,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你要么?” “朋友,明天你最好不要近水,也不要随便答应听见叫你的声音。” 清心符,清心!他刚才是鬼迷心窍了! 他从前虽然不信鬼神,但也听过水鬼找替身的故事,刚才要不是那枚平安符的灼烧感让他动作稍停,东子来不及抓住他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大师!那位是货真价实的大师! 钱乾再不敢在靠近水的地方久留,赶紧跟东子离开,回了乌溪镇,在之前大师摆摊的位置去找她,想要当面感谢救命之恩。 他当然是没找到人,许白微早已经被人接走了。 6 雨雾行车 许星河一行人已经到了海城的地界,但许家住在主城区里的天水区,大概还要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在回家前,还要先把范文青送回家。 许星河接了个电话:“妈,接到妹妹了,我们还在路上,还要一会儿,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 挂断电话之后,许星河一边开车,不时从后视镜偷瞄一眼许白微,心里有些别扭。 回海城的一路上,许白微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教那小孩儿封建迷信,半句没问爸爸妈妈,更没问关于宛宛的。她平静冷淡得,不像是流落在外十八年回归家庭,倒像是在去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走亲戚。 许星河一时拿不准,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只是装作风轻云淡? 他咳嗽了两声,问她:“你不想了解一下家里人的情况么,比如性格喜好?”家里查到当年抱错的真相,决定要把许白微接回去的时候,宛宛虽然没反对,但多少都表现出了不自在和介怀。她作为要融入家庭的新成员,这反应是不是太平淡了? 许白微抬头,沉默了会儿,说:“那我就问吧,你给我说说。” 语气中透着勉强、敷衍,还有配合。 许星河:“......爸性格严肃,对几个孩子要求比较严格,妈喜欢小孩儿嘴甜,夸她一句能美半天,哥他比较无趣,但是很宠宛宛,对外人比较冷淡,你刚开始接触可能会感觉他态度不好。” 他还不死心:“你对宛宛不好奇吗?忘了跟你介绍,宛宛就是跟你抱错的女孩儿,叫许亦宛。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还在同一个医院,还挺有缘分的。” 许白微继续淡淡道:“确实,不然也不会抱错了。” “......”配合是配合,但多的一句不问,许星河突然就开始怀疑,等她跟大哥接触了,也不知道谁的态度更冷淡。 范文青把他俩的对话当乐子听,见许星河没话找话吃了瘪,没义气地笑出了声。 许星河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决定闭上嘴,再也不问了。你们爱谁谁!回家能不能处得好都不关他的事! 许白微倒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不大感兴趣,满脑子都想着师父的托梦,琢磨着什么才算积极入世。 到了天水区,天色愈暗,上空的乌云压得低沉,很快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兴许是天热,暑气一蒸竟在雨幕中氤氲起雾气来,雨雾交加,可见度立时大大降低,十米开外竟就看不清了。 许星河嘟囔了声:“什么鬼天气啊,大半年没碰见这个大的雾了。” 开车的人通常不想碰上这种天气,视线不清晰容易出事,司机精力要高度集中,一般情况下看见这种天儿,干脆就不开车出门了,可没想到会在半路上骤然起了大雾。 他放慢了车速,看不清远处,只能根据记忆里的路线走,但是走了许久,都不见个转弯分岔,仿佛走在一条笔直没有尽头的路上。 许星河挠头:“奇了怪了,天水区有这么长的直路吗,我们走了多久了啊?” 范文青闷了下,估计说:“有个八九分钟了吧。”他也觉得有点诧异,这路就像引着他们一直往雾里走,但他记着也是天水区还没有这么长的直路。 他们突然意识过来,导航系统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 范文青想掏出手机来定个位,却发现连信号都没有,仿佛超出了服务区。 他无奈道:“继续开吧,手机也没信号,可能是受天气影响了。也不一定是直路,可能是弧度比较小,我们只能看眼前,就产生了是直路的错觉。” “行吧。” 雨雾天气阴沉沉的,十分影响人的精气神,许星河和范文青都安静了不少,这一路上是他俩轮流驾驶,两人都略微疲惫。 然而,车内先前一直显得兴致不高的许白微,此刻双臂环抱靠在后座上,眸光隐隐发亮,犹如藏了一簇暗火。 从刚进入浓雾时开始,耳边就回荡着一缕幽怨的哭声,是一道女人的哭声。 “我要生了,我的肚子好痛……有没有好心人送我去医院啊,求求你们了……我肚子好痛啊,我宝宝要出来了……” 那个哭声反反复复,都是在求人送她去医院。 路边的浓雾中站着个大肚子的女人,淋着雨在哭,在前面用力地招手,希望他们这辆车停下来。 可许星河他们看不见。 车子一遍又一遍路过那个女人,然后她再重新出现在前方,循环一般,继续招手。 许白微手臂被人摇了一下,她低头,看见殷睿仰起头,目光疑惑地看着她,然后又看向车窗外的女人。六岁的孩子,已经能隐隐辨别出,那不是真的人,不然两个哥哥也不会跟没看见一般。 但他没贸然说出来,他记住了师父的话,别人看不见,他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许白微赞许地朝他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抬手在前面两人的座椅靠背上无声画了一道符,然后几乎同一时间,那两人一起看见马路边求助的孕妇。 “求求好心人送我去医院吧,我要生了——” 许星河立马停下车,降下一半车窗,朝那孕妇喊:“我们送你去,上车!” 许白微将殷睿抱在腿上,往一边挪了挪,等那孕妇坐进来,就坐在她旁边。 许星河问:“你要去哪个医院?” “都可以。” 这个答声分明是正常说话,但听着却有点空灵,许星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孕妇垂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他心头生出一丝怪异,她刚才哭得那么惨,说要生了,现在怎么这么镇定?不过他又没生过孩子,不懂那些,回过头去好好开车。 他虽然答应了要送这位孕妇去医院,实际操作起来却有点难,没法定位,找医院的位置可能要费点时间。可没想到的是,雾开始散了,信号也奇迹般的恢复了。 许星河赶紧说:“导航天水区人民医院。” 等到了医院门口,车门打开,那孕妇却连感谢的话都没说,就下车了。她走到人民医院门口,然后又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的方向,弯腰鞠了个躬。 然后那身影就凭空消散了。 许星河和范文青亲眼见证了这一幕,顿时面色一白:“卧槽……” 两人相视一眼,怀疑眼花了的后话给吞了下去,眼花不能够两人都眼花了吧! 许星河连忙回头去看那孕妇刚才坐的位置,那孕妇雨中没撑伞,淋湿了一身,可现在那座位上干干净净,半点水渍都没有! 他顿时呆住了,突然意识过来,之前手机一直没有信号,怎么那孕妇一上车,浓雾也散了,信号也恢复了? 并且,先前城里似乎安静得过分了,自从起雾过后,路上就只看见他们这一辆车,就算因为大雾看不见别的车,可怎么连汽车鸣笛都没有? 许白微看他那吓傻了的模样,唇角不禁扬起弧度:“不用想了,那孕妇不是人,应该是死前没能顺利分娩,生前也在浓雾雨天里拦车,想要去医院,结果应该是没拦到。死后魂魄留有执念,一直停留在雨天里拦车。” “你们去乌溪镇接我的路上途径了个车祸现场,那场车祸里有人横死,你们身上沾了阴气,你昨晚做噩梦也是因为这个。水属性阴,加上你们身上阴气重,所以雨天里你们会遭遇她拦车。她也没坏心,满足了她的执念,她就自己离开人间了。” 其实先前她不插手,等他们一直在浓雾里行车,时间一长,让阳火在恐惧下变得虚弱,他们自己就可以看见那个孕妇。 但人在阴气浓郁的环境里待久了,不利于身体健康,所以她就帮了他们一把。 她语气就像在谈论今天出太阳了那么寻常,但另外两人却没这么接受良好,许星河哭丧着叫道;“你知道她是鬼那你不说?!” 他竟然半路接了个鬼孕妇送医院,这多荒唐?!这简直打破了他二十一年的认知,说出去都没人信啊,他刚刚离死就差那么一点点! 许白微歪头,问:“如果我说了你会信吗?” 许星河:“……” 大概真不会,毕竟他亲眼见证了刚才的画面,他到现在都还觉得精神恍惚。 “别担心了,如果是恶鬼我不会让她进来的。而且你帮她是好事,积阴德,她刚才跟你鞠躬感谢呢。” 许星河现在看着许白微是一脸的复杂,她搞的封建迷信,好像是真的。 “快送我回家吧。”范文青现在不想再在这车上久待了,他也需要点时间来消化刚刚的经历。 7 平安符6666一张,你要几张 许星河把范文青送走,才带着许白微回许家。 在路上时,许星河酝酿了半天,从后视镜里看了许白微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直接问他:“你有什么事?” 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微微啊,你这今天这种情况……”说了一半,从后视镜里看见她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顿时梗住,沉默了会儿,厚着脸皮理直气壮道,“笑什么笑,我是你二哥,叫声微微怎么了?宛宛我也是这么叫的。” “没什么,随你叫。” “那我就这么叫了,我是想说,今天这种情况以后要是再发生怎么办?今天是个好鬼,万一哪天遇到的是要害人性命的恶鬼,那不就完了?” 许白微面露恍然,扬起一个真诚的笑,说:“好办,平安符管够,6666一张,你要几张?” 许星河面露幽怨:“……我可是你亲哥,救命的家伙,还要给钱的呐?” 许白微解释说:“倒不是非要你的钱,只是玄学一道,我干涉了旁人的命数运道,是会产生因果的,你得到了什么,自然也要付出些什么,勿缺卦师的卦钱,也是这个道理,你此时不付,必然会付在别处,只是到时候是什么就说不准了。” 听她这么一说,许星河立马就信了,跟别的未知情况比起来,明码标价的数额可好多了! 许白微:“你还要不要?” “要!” “要多少?” “就两三……五六七八张吧?” 许白微默认顶格计算,说:“零头给你抹了,五万三,现在好好开车,回家记得转给我。” 许星河十分谨慎,小心翼翼道:“这零头抹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没事,我有钱的。” 许白微:“不会,算我的。” 他长吁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又成交了笔不小的生意,许白微现在心情不错,跟殷睿说:“小睿,像今天他们俩这种印堂发黑的,都是潜在客户,你就可以告诉他们,平安符6666一张。” 殷睿用力地点头:“嗯,我知道了师父!”男孩子双眸亮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能力有了用处,可以帮师父赚钱啦! 许星河:“......”不是,你们真的很像搞诈骗的。 . 许家 小别墅坐西南、朝东北,是块“纳盘龙,镇宝塔”的宝地,庭院中有亲水平台、回廊、泳池相结合,古典且开朗。 此时小别墅里,许父坐在客厅里看报纸,许母在修剪她精心栽种的盆景,许家大哥许英卓将电脑搬到楼下来办公。至于许亦宛,正卧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玩儿手机,状似不在意,却不时抬眼往门口看去。 最后还是许母先沉不住气了,看着面前已经被自己剪废了的盆栽,扔下手中的剪刀,叨道:“星河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很快就到了么,这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许母已经五十出头了,但家境殷实,保养得当,瞧着要年轻十岁。倒是许父忙于公司事务,头上已经生了不少银丝,许父哼着:“我说之前打听仔细点,先看看照片,你说不要,现在来急什么。” 这话许母就不爱听了,她回道:“我这不是近乡情怯吗,反正心里已经知道那孩子跟家里这三个有很大差距,没看见之前我还能抱着点期待。你沉得住气,你报纸都拿倒了!” 许父:“......”马上把手里的报纸翻过来。 许亦宛听见两人谈话,更加心不在焉了,虽然爸妈已经跟她说过,这事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将那人接回来后,家里多一口人,但是这件事对她来说都还是有种失真的感觉,叫了十八年的亲爸亲妈亲哥,一夕之间自己就变成养女了。 简直魔幻。 她虽然相信自己跟家人之间的感情,但是毕竟那人是亲生的,流落在外十八年,等她回家后,爸妈,甚至是哥哥,都会更加特意关照她。一想到这个,许亦宛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许英卓在旁边办公,响着细碎的键盘敲击声。许亦宛歪头看了他一眼,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可能就大哥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正当许母忍不住,想要再打个电话询问时,许星河带着许白微到家了。 “妈!我们回来了!” 当许母看见一个穿着烟青色长裙,皮肤白皙细腻,样貌气质都拔尖儿的女孩儿跟在许星河身旁走进来时,许母呆愣住,下意识偏头往他们身后看去,视线在找还有没有别的人。 自然是没找到,目光又落回许白微身上,细看她的模样,发现她那双清透的杏眼,内眼角钝圆,外眼角尖尖,给人清纯中带点妩媚的味道,眼皮的褶皱不似寻常的双眼皮,而是三眼皮,跟她年轻时的眼睛一模一样! 果然,许星河介绍说:“爸妈,哥,宛宛,她就是许白微,咱家新成员!” 许白微也不端着,主动开口喊道:“爸、妈,大哥,”她看向沙发上的女孩儿,试探地叫了声,“宛宛?” 许亦宛没想到她还会跟自己打招呼,呆呆地嗯了一声,不止是许母看呆了,连她都感到震惊,这是乡下可以养出来的样子吗? 许母眸光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这个闺女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太多了,漂亮大方,心中涌起迟来的心疼和喜爱,她在乡下都可以出落成这个模样,要是从小养在身边,那定然是长成一颗耀眼灼人的明珠! 她激动地连连应声:“哎,哎!好孩子,可算是回家了,妈真没想到你能养得这么好,看来你的养父母这些年来对你很好!” 许白微笑着点头:“他们的确对我很好。” 都是阴差阳错,毕竟乌溪镇的许家父母到死都以为原主就是他们的亲女儿,不过她看过养母的面相,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即便知道真相后,她依然会对原主好。 许母感叹道:“没吃苦就好,我们两家有缘分,可惜你养父母已经过世了,不然我们家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 许亦宛在一旁听着许母的话,知道她口中许白微的养父母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听见他们已经过世,她心中稍稍产生了一点异样,但也没有多的了。她是全心全意在许家长大的,所谓亲生父母,对她而言只是两个陌生人。 对许白微的打招呼,许英卓坐在位置上,客气地点头应了一声,说了句欢迎。 许父放下了手中的报纸,脸上带着笑意,显然对找回来这个女儿比较满意,他慈祥道:“回来了就好,你们肚子饿了没?饿了就可以吃饭了。” 许星河电话里虽然说不用等,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许家人就还是等了等。 许白微手里牵着殷睿,往前走了走,许家人认完亲,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有个小男孩儿。 许母好奇道:“这孩子是?难道是你养父母生的弟弟?”她虽然这么问了,但却记得找人查的消息,没听说那夫妻俩还生了孩子啊。 当然,如果是那对夫妻生的孩子的话,爸妈都没了,跟着姐姐来许家也说得过去,他们家也愿意好好把他养大。 许白微思忖了一瞬,否认道:“不是,他叫殷睿,是我从乌溪镇带来的孩子,算是父母双亡没人抚养吧。我正想说跟你们商量,可不可以收养他?这孩子的一切用度可以由我来承担。” 许母倏地笑了:“可以,小事,就当我们家五个孩子了。” 对于她说自己承担殷睿用度的话,许母没当回事,她又没有经济来源,怎么养孩子?许家这些年也做了不少慈善去救助贫困地区的孩子,许家有能力为她的善心买单。 许白微这么说,有自己的考虑在,一是她要养殷睿,自己虽然成年了但不满足做殷睿监护人的条件;二是暂时不好明说殷睿是自己收的徒弟,不如明面上就做姐弟。刚才她看许父的面相,此人能力非凡,性格果决,凭借自己的努力打拼出了一番事业,但另一面他也性格执拗,他不会相信怪力乱神的存在,不如干脆不在他面前显露。 吃完饭过后,许星河拿起手机,扯着嗓子就喊许白微:“微微,微信拿来!” 说好了回家要转她五万三平安符的价钱。 许白微自然地把手机屏幕递过去,等他扫了拿回来,过了会儿就有了个小红点。她点同意申请,紧接着转账就过来了。 两人都不是忸怩的性子,虽然才认识不久,但相处十分自然坦荡。这十分普通的一幕,但落在许亦宛眼里,就让她心里的那点不自在升级成了难受,二哥才只是去接了她一趟,回来态度就已经这么亲密了。 许英卓上了二楼书房继续远程处理事务,许亦宛也不想在楼下继续待了,她正要上楼,就被许母叫住。 “宛宛,你等一下,”许母在她与许白微之间来回看了看,愁道,“你们俩同一天出生,都不知道谁早谁晚,该哪个做姐姐啊?” “让她当吧。”许亦宛扔下这么一句,就转身上楼去了。 许母与许白微嗔怪道:“宛宛就是从小惯坏了,没你懂事,那就你当姐姐吧,那丫头是习惯了在家里是最小的,别人都要让着、宠着她!” 齿序大小这点事,许白微压根不在意,她顺从地点了下头:“我都可以。” 许母满意地笑了,如今她有了两个漂亮乖巧的女儿,哪个带出去都是让人羡慕的,她们俩还能关系和睦,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道:“微微,房间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的房间都在二楼,你跟小睿的挨着两个空房间。” 许家原本只准备了许白微的房间,但刚刚趁着吃饭的功夫,家政阿姨已经把殷睿住的收拾出来了。 许母:“回家的路上奔波了一天,你要是累了,就可以早点回房间去休息。” 许白微微微一笑,道:“好。” 许母这话正好说到她心上,她上辈子就是孤儿,是被师父养大的,她实在不擅长与许母这样热情的女性长辈叙谈温情。 殷睿眼见师父马上就要上楼休息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有些急切,目光装作不着痕迹地偷偷朝许父看去。 那个常年身居高位,在集团里手握大权的中年男人,不笑的时候便显露出威严来,但他此刻眉宇间的的确确缠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衬得森然阴冷。 殷睿睁着大眼睛频频朝许白微看去,不解地想,师父怎么毫无反应呢?难道是没看见吗? 他憋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鼓起勇气,朝许父喊了一声。 “叔叔,我看你印堂发黑,平安符6666一张,你要几张?” 8 厌胜镇物 大厅里顿时陷入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许父、许母,还有许星河,仿佛都成了被掐住了喉咙叫不出声的鸡,许星河先反应过来,立马跳出来捂住殷睿的嘴。 许父艰涩开口:“……你师父是谁?”这怎么,捡回来的是个小神棍啊? 被捂住嘴的殷睿自然回应不了,许星河立马道:“爸!小孩子乱说的,你别当真!” 殷睿虽然说不了话,但眼珠子却转着朝许白微看去,许父顺着他的视线朝许白微看去,此时无声胜有声。 许白微:“……” 她面无表情,理直气壮:“别看我,我没有,不是我。”否认三连。 过了两秒,许白微觉着可能自己需要给个交代,就组织了下措辞:“他师父是乌溪镇当地的道观里的道士,那道长也死了,骗人的玩意儿,小孩子家家的不懂,才随便拿出来说的。” 凡事讲求个死无对证,这招叫移花接木。 一旁的许星河对她这番言论惊叹过后,朝她流露出个佩服的眼神,这得是从小说谎才能练出来的随机应变啊! 许父听完她的解释,缓缓吐了口气,还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许父说:“没事,孩子还小,好好教就是了。好了,没事你们就休息吧。” 之后许父许母就回他们屋了,周围没别人了,许星河才朝许白微小声道:“还好你否认了,你别看老头子今晚看起来和善,其实凶得很,你要是实话实说,他绝对不相信,今晚就没个安生了!” 许白微点头:“我知道,从他面相我看出来了,执拗自负,是个严父,所以我才那么说的。” 许星河好奇地问:“你不是有真本事吗?你证实给他看了,他不就相信了?” 许白微沉默了一会儿:“……麻烦,我又不是来传教的,说一句谎就能免去的麻烦,我为什么不说?” 许星河朝她竖起大拇指:“你不仅是玄学大师,还是糊弄学大师。” 许白微睨了他一眼,懒得跟他瞎扯掰赖,牵着殷睿转身就上楼了。 将殷睿送进房间前,她摸了摸他的头,看见小孩儿因为刚才的话有些茫然的神情,安抚说:“我还是你的师父,但是在这个家里的时候,你不能这么叫我,以后就叫我姐姐。” 殷睿有些失落的眼神一下子就恢复了光亮,他其实并不在意叫她什么,他能听懂他们刚才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因为先前许白微的否认开始忐忑,担心她是不是后悔要他了? 此刻她的安抚,立时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他意识到今晚自己说错话了,以后他会更小心的。 他点点头,说:“嗯,姐姐,那那个叔叔呢?” “小睿不用担心,我知道的。” 将殷睿送进房间,许白微也进了自己屋,这会儿拿出手机给许星河发消息提醒他一下。 【殷睿不是胡说,你爸的确身上阴气很重,脑门上黑得跟锅底差不多,照这个下去,用不了几天就会死于非命。不止是你爸,你们一家都有问题,不过没他这么严重,应该是受了他的影响,这段时间你们身上应该都有发生一些倒霉事。最好给他们每人一张平安符,想办法让他们随身带着。】 【!!!卧槽,你不是吓唬我吧?】 【你们家做过不少慈善,你们身上是带着功德的,你以前应该从来没有撞过鬼,这次碰见也不是意外,是因为你沾了你爸身上的阴气,才会路过车祸现场后被横死的怨气沾染做噩梦,进而又在雨雾天见鬼。】 【不敢不敢!大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会想办法的,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爸他不会是命中注定有此劫吧?】 许星河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不是真的怀疑她。 许白微暗忖,许父的情况十分异常,这一劫绝非他的命,而是外因引起,但究竟是什么,目前她还说不准。 【明天我先把家里检查一遍再说。】 对方立马回复: 【好,明天我保准带着你把每一个角落都翻遍!】 【嗯。】 交涉完成,消息又弹进来,这回是许星河摆起了二哥的谱: 【什么叫我家我爸?现在也是你家你爸!(╬ ̄皿 ̄)】 许白微:...... 没想回复他,过了会儿,消息又来了: 【嘿嘿,微微啊,大师妹妹,怎么看印堂发黑啊?能不能教教二哥?】 许白微干脆回复: 【你学不会,没吃这碗饭的天赋。】 【......】 . 次日,许星河一大早起来,就带着许白微在许家庭院里转,正在晨练的许母见了,问:“还没吃早饭,你们俩上哪儿去?” 许星河隔着老远扬声回道:“妈,我带微微熟悉下家里环境,你们不用管!” 许母笑着点头,叨了句:“不愧是亲兄妹,才几天,就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刚起床走到院子里来的许亦宛,恰好就听见他们这几句,脸色顿时僵了僵。她用了一晚上,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这没什么,自己才是抱错的受益者,对方过了十八年的苦日子呢。但是现在看见她这么快融入这个家,这么讨人喜欢,她心里就难受得紧。 许亦宛站在门口,朝远处许白微的背影望去,今天她换了身嫩黄碎花裙,跟她昨天风格不同,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外形是精致好看的,似乎半点没有被之前的生活磋磨。 许亦宛很不想承认,她的难受里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看起来大方漂亮。她原本预设的是,找回来的是个普通、平庸,甚至上不了台面的农村女孩儿,这样自己甚至是愿意主动帮助她融入这个家。但是如今这样,让她无所适从。 许星河这边,借着熟悉环境的由头,带着许白微把庭院里每一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还是说我们家风水不好?”许星河急切地问。 许白微摇头:“不是,如果是风水问题,受影响的就不只是爸了。” 鉴于许星河昨晚的提醒,她也改了口。 “再看看屋子里吧,”许白微顿了顿,“比如摆件之类,尤其是属于爸个人常待的地方的。” 许星河思考了会儿,带着许白微进了许父的书房,最后也的确如她想的那样,在博物架上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玉雕白象,玉雕上笼罩着一团浓黑的雾气,如活水一般涌动翻滚,几乎将白象包裹在里面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许星河见她视线落在那个玉雕白象上,那个白象是爸生意上的朋友送的,这么个普通玉雕,他也就没往那上面想。 他把白象从博物架上拿下来,介绍说:“这是爸他朋友送的,汉白玉雕的,爸可宝贝了。” 他拿在手中掂量了下,随口说:“就是有点轻,我还以为这么大块儿玉得重很多呢。” 许白微已皱起了眉,冷道:“因为它是空心的,里面放了东西。” 许星河一时有些怔愣,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半晌才一个激灵,烫手山芋般将玉雕白象扔回博物架上。 “就是这个玉雕有问题?是爸的朋友要害他?!” 许白微:“还要看这玉雕的来路,和里面藏着的东西是什么了,如果送玉雕的人知情,那就是他。” 许星河:“那怎么知道里面的是什么?” “......”许白微不语,就这么看着他,看得许星河也意识到自己问个句蠢话,还能怎么着,砸呗! 他讪笑:“那、那就砸吧。” 砸玉雕会发出声音,肯定不能就在书房里砸。许星河偷着把东西带出去,跟许白微躲在后院里,找了把铁锤来,一锤子下去,哐啷一声,那玉雕白象就碎成了几块。汉白玉中间露出一个黑色的物件,许星河将那东西扒拉出来,顿时大惊! 那是个只有成年人拇指大小的,通体漆黑的棺材! 真是晦气! 许星河作势要扔,许白微就伸出手:“来拿。” 他飞快地递过去,许白微把小棺材捏在手里,拨动了下棺材盖,竟当真把棺材板打开了,这棺材做得精巧,并非模型,完全就是真棺材的缩小版。 打开棺材之后,发现里面还藏着一张符纸,将符纸拉出来,才看清上面滴着斑驳血迹,写着许父的名字和八字。 许星河虽然看不懂八字,但却认得出自己老爹的名字,顿时脸色就变得尤为难看。如果这东西是偶然得来的不祥之物,白象肚子里怎么会藏着写了爸名字的鬼东西,这分明就是送东西的人有意为之! 他沉声道:“就是这个东西会让爸他遭遇不测吗?” 碰见这种恶意害人的东西,许白微脸色也不好,她点头:“这是厌胜术的化用,厌胜术出自鲁班经,最初产生是古代木匠为了自保,古代木匠社会地位低,常遭遇主家看不起或拖欠工钱,故而在施工的时候留一些手脚。这个黑棺材,如果是放在房梁上,房子里住的主人都会相继死于非命。 但一则这不好实现,二则如果家里接连有人出事,必然会引人注意,所以送玉雕的人想了这么个办法,拿谋害对象的生辰八字放进棺材中,寓意活人进棺,早晚就是一个死字。” “那要怎么才可以解决?” 许白微没答,将写着八字的符纸塞回小棺材里,纤细的手指在划动了两下,整个小棺材无风自燃,一会儿的功夫,连棺带符,全都化为了灰黑的粉末。 “好了。” 许星河讶异:“这就好了?” “厌胜术本来就不难解,只消找到镇物,用火烧或油煎就可以解除。但我这边把它给毁了,施术的人马上就会知道,我们是自行处置的,爸他不知不信,对方还会不会再出手一次就不一定了。” “那爸他不会再有危险了吧?” 许白微想了想,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紧接着就会有些小病小痛,公司可能还会亏一些钱。”毕竟着了人家的道,把这种东西放在身边好一阵子,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这个回答可没法让许星河满意,他心肝半悬着:“什么叫暂时没有?” 迎着许星河紧张兮兮的目光,许白微说:“我这边破了厌胜术,背后施术的人就会受到反噬,那自然也就知道没有得逞。到时候对方会不会再下手,不好说。” “卧槽,那敌暗我明的,岂不是很难防?”许星河这下急了,一脸慌张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倒也不至于,至少知道那东西是谁送的,就不算毫无头绪。拿玄术害人,遭到反噬不是说句话那么简单,是要折寿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对方能请到懂行的人来,也要看那人愿不愿意接。之前这一回,可能是仗着懂行的人是凤毛麟角,但现在镇物被烧,对方试不到我们的深浅,至少短期之内是不敢再轻易动手的。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对方狗急跳墙,还是想办法让家里人都把平安符都戴好。” 许星河马上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定!一定!” 虽然这事许白微昨晚就跟他说了,但现在亲眼看见了玉雕白象肚子里藏着的黑棺材,他简直浑身起鸡皮疙瘩,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9 戴上平安符少给我十万 许白微负责说清楚要害和出符,至于该怎么让许家几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听话地乖乖佩戴平安符,就要许星河去费心了。 不是许白微冷漠不关心这几个新家人,只是她刚被接回来,和这个家里的人还没相处熟悉,做起事也不方便。 听到背后的刽子手还有可能再出手时,许星河盯着地上已经被许白微烧成灰的黑棺材,后悔道:“啧,失策,应该把这玩意儿给爸他们看了再烧,就算他们不信,至少看见了这不怀好意的玩意儿,也可以知道送这玉雕的人的叵测用心,不然他蒙在鼓里还一直把人家当真兄弟呢!” “你看那是什么?”许白微侧头,指了指不远处墙头上的监控。 许星河一看,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忘了!” * 这天晚上,许家人上班的、上学的,约了贵妇喝茶打叶子牌的,回来之后被许星河拉着一起坐在客厅里,都望着一脸严肃的许星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人排排坐在沙发上,许星河坐在他们对面,问:“爸,你书房里博物架上那个玉雕白象,是谁送给你的?” “你问那个做什么?”许父一下就想起了,他才收到不久,还把它放在显眼处日日都看见,今天他在公司待了一整天,还没发现博物架上那玩意儿已经失踪了。 “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是汉白玉的,你张叔知道我就喜欢那些玉啊石头的,我看那雕刻技术还挺精巧,就收下了。” 许星河单手撑着下巴,表情顿时就奇怪起来,咧嘴轻嘶,拇指和食指不断在下巴上摩挲。 不对啊,张叔,他知道的,跟许家是老乡,二三十年前跟着爸一起来京城打拼的时候还帮了爸不少,还算有些情谊的。 后来许家公司蒸蒸日上,他非不听劝要单出去自己干,当然后来干得也不怎么样,这些年交情也没断,许星河听过无数次他跟爸说话吐槽他啊,运气不好,不像老许家祖宗保佑。 许星河看来那张叔就是个人能力平庸,听爸说过几次他是决策失误,但是又不好明说。那人就是自负犟种,虽然做生意不咋样,但是做人还是没那么坏啊,眼红许家家大业大是有这个可能,但一上来就要人命就有点怪了。 许白微捧着杯奶茶坐在一边吸溜,不管许星河怎么去忽悠,看他是个机灵的。 许亦宛看她哥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起身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路过许白微时,盯着她手里的奶茶看了一眼,“……奶茶高糖,你要咖啡吗?” 这还是许白微到许家之后,她第一次主动跟她沟通,算不上热情,但也算礼貌了。 许白微朝她笑笑,晃了晃手里的奶茶杯子,“谢谢,不过我挺喜欢喝甜的。” “嗯。”许亦宛也就不管她了,左右也不是真的在意她喝不喝,几步回到自己的沙发位置上坐好,“二哥你要说什么快点说,我还要上楼收拾东西,没几天就开学报到了。” 许星河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张叔有什么要害爸的动机,干脆直接把证据摆出来,“你们看。” 几人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放了台笔记本电脑,许星河调出白天他和许白微在后院里砸那玉雕白象的片段,给几人看。 当然,他把视频消了音,没让大家听见他们当时在后院里说了什么。 几人凑到屏幕面前来,就看见了录像里他们两个一榔头把玉雕白象敲开,露出里面的黑棺材来。许家的监控都是高级货,画面高清可放大,那黑棺材虽小,却看得清清楚楚。 许家几个虽然不迷信,但也知道棺材是个晦气玩意儿,把它藏在雕像里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许父先前还笑着的表情冷下来,许亦宛和许母都轻嘶了口气,另外的许家大哥许英卓还算冷静,多看了两眼视频,后扭头去看许父。 “怎么回事?”许父沉声问。 他是在问许星河。 “爸,我正要跟你说。”许星河立马将肚子里编好的谎话倒出来,“今天我进你书房不小心碰掉了它,落在地上听见里面好像有声音,感觉是空心的有东西,所以我就拿出来跟微微一起砸了。” 他语速飞快,好像说慢点就记不住了。 许白微朝他看了一眼,许星河也正好瞄过来一眼,示意她放心,不会说错。 “老许,怎么回事啊?”许母没想到会看到这种东西,那不是一点点诡异,表情有点怔忡地望向许父,“平时老张也不像那种人啊,这东西是他自己找人做的,还是他也不知情,淘来就送给你了?” 好家伙,连借口都给人家找好了。许星河立马说:“妈!知人知面不知心,别把别人想得太好了,到时候自己怎么吃亏的都不知道。” 许父暗忖了会儿,嗓音有点低沉:“我找机会问问老张吧。” 说完,客厅里的几人就准备起身,许星河赶紧把人叫住,“等等,等等,先别走!” “...那个,我还有点事儿。”许星河挠了挠头,表情有点窘迫,但忍着从裤兜里掏出几个叠成三角的黄符,外面套着透明胶套,将黄符递到许父许母,还有大哥、许亦宛面前。 众人:“……” 大伙的视线落在许星河身上上下打量,一副看智障的表情,许英卓先开口,“许星河,你脑子被门夹了,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你脑子才被门夹了。”许星河顶回去,老不乐意的样子,但回嘴的娴熟程度足以见他已经对大哥的冷酷无情习以为常。 但下一刻他马上双手掌心并拢,朝他的冷酷大哥拜了拜,“是是是,我突然迷信我是脑子被门夹了,你们就当让我安心行不行?戴在身上又不犯法。这么吧,只要你们把这符带身上,我的零花钱,你们,每月少给我十万!” 许星河一边说,一边朝他亲亲爸妈、妹妹又拜了拜。 许英卓二话不说接过了符,许父、许母也跟着拿了过去,有钱人家也要该花花该省省,更何况许家是白手起家上来的,家里的吞金兽主动开口哪能放过。 许亦宛端着咖啡没动,“二哥,我就不用了...” “我倒给你五万!”许星河咬牙切齿。 许亦宛伸手,“成交。” …… 等一家人都上楼了,许白微拍拍今晚大出血的某人,“人才。” 许星河扬了扬下巴,欣然接受了这个夸奖,“你不想,爸和大哥都是人精,要是随口糊弄几句都能骗过去,那他们做生意还不赔得裤衩都不剩,还不如实话实说,想办法让他们接受就成。” “不错,这是不是就叫做,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许白微挑眉,戏谑地看过去。 “是也。”许星河重重点头。 说服了家里几个唯物主义者,心头的大石暂时算是放下了,两人插科打诨了几句,许星河又跟许白微嘱咐了几句,“没两天就要开学了,你也收拾下东西,看到时候要带些什么,家里没有的你列个清单出来,这两天好让宋姨去买。” “哦对了,”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微微,你高考前报的海大什么专业?” 许白微想了一会儿,道:“会计?”她看过原主的录取通知书,记得好像是这个。 许星河想也没想,就说:“咱们家读会计以后没啥用,我正要跟你说,海大有个传统,新生可以在入学时有一次重新选择专业的机会,不过不同专业分数不同,考虑到公平起见,只能向下兼容。这两天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有别的感兴趣的,还可以换。” 许星河对海大这么了解不是他专门了解的,而是他自己就是海大的学生。说来也巧,许家孩子几个里,除了老大许英卓是在国外读的商科,剩下几个全是海大,许亦宛跟许白微一样是今年的新生。 许亦宛自小长在许家,不缺信息获取的渠道,一开始就明确自己要念的专业,但原主从前是普通农民工家庭,专业选择上就比较茫然,随大流。 许白微还真好好思索了下,应承下来,“好,多谢二哥。” “嘿。”许星河听着这声二哥,抖着腿,喜滋滋地上楼去了。这是普通的“二哥”吗?这是大师的二哥! * 重新上一次学,许白微有认真考虑要念什么专业,就在网上查了一下海大的专业名录。 许星河说让她自己考虑想念什么专业,不是随便说的,许家对自家孩子的职业选择还算开明,况且上头已经有了一个许英卓挑大梁,下面的小的选自己喜欢的,许父许母都不会说什么。 像许星河自己现在大四,念的表演,许亦宛,选的珠宝设计。 许白微大致思索了下,对要选哪个专业,心里已经有了模子。 就是,不知道许家人知道她选的专业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她也不怎么挂怀,既来之则安之,同在屋檐下的一家人,不管是她选的专业,还是往后她必然会接触的超自然领域,他们迟早是会知道的。 退出网页的时候,许白微不小心点到了哪里,页面跳转过后,那是个本地逸闻论坛。五花八门的版面设计,版头上好几个乱七八糟的广告位,十分不专业的样子。 论坛界面中,细细密密的帖子中,一个没几条回复,就快被挤出首页的帖子,吸引了许白微的注意。 【有没有灵验的道观或者寺庙推荐啊?】 10 灵宝道士 帖子主题:有没有灵验的道观或者寺庙推荐啊? 1l:最近运气比较低迷,总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生活困扰比较大,就想问问有没有比较灵验的道观或者寺庙,帖主好去请点护身符,或者有道行够硬的大师,有私人联系方式也行。拜托拜托,提供渠道必有重谢! 2l:重谢是多重? 3l:不干净的东西是指撞邪还是见鬼?诶嘿,活了大半辈子还没经历过,挺好奇的,男鬼还是女鬼,长得好看不? 4l:看帖主的语气是不差钱的主,不过还是相信科学吧,别一生活不顺心了就疑神疑鬼的,要是精神压力大了建议看看医生。 …… 这个帖子下面本来就只有零星几条回复,许白微下拉两下就扫视完了,要么是看乐子的,要么是无神论者。总之没有一条建设性意见。 网上鱼龙混杂,连这条帖子内容都不一定真实,建议看医生那网友说的也有可能,的确有重度迷信者生活上有丁点风吹草动就联想到鬼神之事上来。 【具体是什么情况?】 她随手回复了一句。 帖子前面几条评论里,帖主一条都没有回复,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看,却没想到她发送之后不到三十秒,对方就回复了。 【鬼打墙!半个月里都碰上两次了,我都要崩溃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从文字里都能看出对方确实很崩溃,他对自己遇见的情况很笃定,似乎对此类灵异事件有一定了解的样子。但除了鬼打墙,他没提到其他问题。 如果是个生命健康受到严重威胁,因此在网上求助的人,不会这个时候还进行隐瞒,许白微估摸着问题不大。 游魂野鬼不全是人们刻板印象中的厉鬼凶煞,鬼魂生前也是人,有那些不作大恶但却有着恶趣味,缠着路过生人作弄的小鬼。 许白微猜这个人大概就是碰上了这种情况,半个月里碰见两次,确实是气运走低,不过那碰上的要是什么恶鬼,他也活不到现在在网上哀嚎求助了。 不过对于普通人而言,频繁碰上这种不科学的事件,精神上的确够崩溃的。 “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仁灿管魂,丁巳养神……明堂坐卧,隐伏藏身。急急如律令。”1 许白微念咒的同时用手机录音录了下来,她嗓音清越,认真念咒时,字句之间有种莫名的厚重感。 录下来之后,她将录音附件上传到帖子回复框中,添了句说明:要是路上再突然遇见解决不了的事,就拿出来播放。六丁护身咒,召请六丁,祈禳驱邪,捍卫护身的。 回复完,许白微就关掉了网页。 没两天就开学报道了,在那之前,她还有件要妥善处置的事。就是殷睿,殷睿六岁了,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自己把他从乌溪镇带到海城来,入学却需要等待户口问题解决好。 既然说好了让许家收养他,那一些程序上的问题也要办理好,那有许父安排人去办,虽然一时办不好,许白微也不担心。但开学之后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总要有人照看着殷睿。 目前许家里,她就跟许星河之间交流更多,自然是找他。 许星河:“别担心,家里有宋姨,宋姨是住家阿姨,任何时候都在,有事离开之前都会请假提前通知。” 许白微这就放心了,趁着开学前这两天教了殷睿几道符,让他没事在家里画着玩儿。孩子年纪还小,大字不认识几个,系统学习理论知识不实际,但这么好的天赋,可不能浪费了。 殷睿很听话,对她教的那些东西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小孩儿不是话多的性子,有超出年纪的沉稳。在字都写不端正的年纪,刚学的画符却十分流畅,许白微都不禁瞩目,啧,这就是天赋党吗。 “小睿,你从前真的没有接触过吗?”许白微不禁问。 殷睿捉着笔,抬头端着澄澈的目光望着她,认真地摇头。 许白微惊叹的同时,不住地高兴,欣慰地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连声道:“不错,嘿,不错。” ———————— 日光明媚,海城大学北门。 人声鼎沸,许白微挤在人山人海中,耳边全是嘈杂的说话声。一届报到的新生,拢共三千号人不止,虽然可以分两天报道,但对于疯玩儿了一整个暑假,无比期待开启大学生涯的新生而言,并没有起到分流的作用。 从校门口进去,海大工作人员和往届老生,分设两条防线,桌椅帐篷水平摆成两条长龙。人流大多被阻隔在第一层外面,是检查学生的证件和录取通知书的。 许白微耐着性子,在人堆里寄来寄去,不时收到一些惊艳的目光,她全都麻木地视线低垂。 “好了,同学,可以过去了。”检查完她证件的男生抬头将东西还给她,不禁双眸一亮。 “谢谢。”许白微却马上收好东西,迅速离开人群。 在第二条长龙里找到办理换专业的帐篷,递上刚收回来的东西,“你好,我换专业。” “什么专业?” “宗教学。” 听见她的回答,在电脑面前操作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一眼,“会计啊?这个专业分很高的,你确定要换宗教学吗?不划算。” 宗教学是海大的冷门专业,属于哲学类,不好就业,多年来的录取分数都是众多专业里垫底的。除了一些分数吊车尾却为了上名校不顾专业的,和一些有家学渊源的,没人会选这个专业,更别提从热门专业专门换到这个冷穿地心的。 办理的人暗自腹诽,但这些话又不方便说,便只稍稍提醒了一下。 “确定。”许白微回答。 对方便无话可说了,干脆地给她办了,心里却合计着,这姑娘后面肯定得后悔! 许白微没有办住校,她的情况,不适合住校,况且她要回家才好教殷睿。比起那些来自全国各地还需要办理住宿的学生,她要省去很多麻烦,弄好就早早离开了,直到第三天晚上的时候回来。 海大的传统,在新生报道结束的当天晚上,会根据学校系统按专业分班,按班举行见面会,当做给新生彼此认识提前熟悉的机会。 许白微到的时候,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了些人,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坐下没一会儿,一个戴着帽子的男生从别处偷偷摸摸挪了过来,坐到了许白微旁边。 “?”许白微看他。 男生长得白白净净,不算出众,但也秀气端正,他看见许白微的表情,生怕她误会什么,马上摘下自己的帽子:“同学你别误会啊,你看!我恤发,我是道士!” 许白微长得好看,肯定没少被男的搭讪过,想岔很正常,但他不想自己被误会。他是出家道士!不能结婚的! 许白微笑了笑,“我知道你是道士。” “啊?”男生茫然了一下,继而转为惊喜,“同学你会相术?哪一派的?” “你身上有降真香的味道,我闻到了。现代人生活用香,大多是调制香水,更别说降真香是道教斋醮用香,只有长期在宫观场所才会沾上。” “啊……”男生显而易见的失望。 许白微没有回答他自己会不会相术,直接说了为什么认出他的道士身份,男生默认她是不会。也是,毕竟哪有那么多懂行的人。 男生抬起自己的衣袖,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感觉什么都没闻到,又感觉隐约是有一点。 “你自己可能闻不到,闻得多了,已经习惯了。”许白微说。 男生情绪调整很快,又表现得元气十足的样子,对这个新同学十分感兴趣。那么一丁点气味,她都能精准捕捉到,还能认出来是降真香,看起来对道门的了解还不浅,就算不会相术,也算是个志同道合的人了。 “许同学你好,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夏灵宝。”夏灵宝把自己的帽子戴回去,“前天报道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你是从会计学换到我们专业来的,我当时就觉得,诶嘿有点意思,很少看到你这样的。” “嗯,你好,灵宝道士。”许白微眼角微挑,笑着喊他,有点玩笑的意思。 夏灵宝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这名字起得吧,是跟天尊撞了,不过我师父说没事,是跟道门有缘,天尊不会介意的。” 他说的天尊,指的正是道教崇奉的最高神三清之一的上清灵宝天尊。 夏灵宝:“你看教室里其他人,大都兴致不高的样子,他们里面可能大半都是冲着海大的名头才选了宗教学的,开学之后就算来上课也不是真心想学这个专业的。” 海大除了新生报道时会给一次重新选择专业的机会,大一结束前也会再提供一次机会,像宗教学本身就是分数垫底的专业了,他们如果再想换到其他专业,就只有在大一结束之前参加考试,但是是考要换到的专业的考试,和那个专业的本专业学生一起参考,要考到前百分之五才有机会。 夏灵宝:“你看着吧,后面这些人大半都会带着其他专业的书来上课。所以啊,就显得你这样的同学特别真诚,一定不会半路跑路!” 他两只胳膊高抬,枕在脑后,笃定地说着。 许白微环视了一周,周围确实很少有聚在一团说话的,一看就是早早就另做打算的。 11 六丁护身咒 “咱俩交换个联系方式吧,以后好联系。对了,我不住校,我就住在长平路那边那个道观,要是不在学校的时候想找我,可以直接去道观,很好找的,直接导航就能找到。” 夏灵宝对这个能长久相伴的同学十分积极,显得有些话痨。 他身为一个道士,不住校自然也是因为某些和许白微一样的特殊原因,许白微大方地拿出自己的微信递过去给他扫,不介意交个朋友。他们这样的人,自然还是跟同类打交道来得要轻松一些。 夏灵宝拿出手机,刚扫完二维码发出滴的一声,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酷炫的大嗓门儿。 “诶妈,你这不瞎担心吗,我真不骗人,不是出来玩儿了,我们学校的新生见面会!你放心,我结束就回家!好了我到了,不跟你说了啊!” 那人电话一挂,把手机揣兜里,抬头随意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 在看见许白微时表情一喜,咧着嘴就毫不犹豫地朝她走过来。 夏灵宝坐在许白微右手方,左边还空着个位置。夏灵宝悄悄戳了下她:“认识?” “不认识。” 他盯了那男的一眼,心说ok,这个真是来搭讪的。 搭讪男左一句美女右一句美女,许白微不爱搭理他,但他脾气好脸皮也厚,一直保持着好好态度喋喋不休。 夏灵宝悄悄朝许白微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 许白微:“……” 她侧脸过去,主动跟搭讪男说了第一句话:“帅哥,少撩妹,你八字轻,天生易招阴,有童男之身护着你,元阳不泄,还可以少招几次。” 搭讪男的话音戛然而止,像突然被掐住喉咙的鸭子。 夏灵宝张大了嘴,一副吃惊样子,又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许白微:“……”我谢谢你。 ———— 霍阳实在没想到,现在的姑娘开口这么凶残,偏偏对方又说准了,刚好掐住他的死穴。光是提起那些东西,他都忍不住打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什么撩妹的心都省了。 但他坐在那儿也没多老实,总是忍不住侧头去看旁边的美女,不过他后面收敛了许多,有种克制的放肆。 现在他不是贪图美色去看的,是出于对高人的敬畏、好奇。 有关那方面的他可什么都没说啊,可她一开口就说对了!他可不就是倒霉催的招那些东西喜欢嘛! 他坐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稍稍探身过去问:“照你刚才的说法,那我岂不是要守身如玉一辈子?” 那这也太可怕了! 许白微笑看他一眼:“也是一个办法。” 霍阳把脑袋缩回去,谢谢,他对这个办法并不满意。 教室里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三人先前说话都压低了声音,没有引起周围多余的注意。 这时教室门口有人走进来,径直走上讲台,清了下嗓子说道:“同学们好,我是你们今后大学四年的辅导员,当然,有一部分同学可能我陪不到他们四年,但至少大一之前,你们学习生活上遇到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对于宗教学专业的学生,老师也是很清楚具体情况了,接下来就介绍了开学的各方面事宜,讲完之后给了坐在下面的新生时间去互相熟悉。 三人坐在一块,毕竟之后有可能要相处四年,搭讪哥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夏灵宝还是友好地打招呼:“哥们儿,你叫什么?你之后也是跟他们一样要转专业的?” “霍阳,阳气十足的阳。” “……”夏灵宝小声嘀咕,“就你,还阳气十足,还真是缺什么念什么。”他意思不是说霍阳长得娘,人还是一条靓盘顺的帅小伙,就是八字轻的人哪来的什么阳气十足。 霍阳:“我不转专业的,高中我多努力啊,就是奔着海大宗教学来的。刚刚这美女说得没错,嘿嘿,我确实容易那啥,我本来想去道教学院或者佛学院的,可惜那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我这不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宗教学。” “怎么,你对方术之类感兴趣?”夏灵宝问。 “是有一点,”霍阳又凑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但是我主要是来结识人脉的,就是高人、大师,我在网上查了,那些懂行的人,很多都是从小就开始修习,家里有道观的毕业回去继承道观,家里搞玄学的,毕业回去当大师,他们总该不会去学那些对他们没什么用的专业吧?我们家有钱,不需要我就业挣钱,我就努力认识一些有真本事的人脉,好好保住我这条小命!” 他一边说,一边暗戳戳去看许白微,显然她刚才那句话,虽然“真本事”表露得不多,但已经足够让霍阳将她划归到半个高人的范围去。 听完他的话,夏灵宝也沉默了。 不知道他在哪里去查到的这些玩意儿,不过不得不说,他的小聪明是耍到家了。他的猜测有些武断,不是所有的玄门人士都专职搞这个,但三百六十行去大海捞针,确实不如到宗教学来碰运气快。 事实证明,他运气确实还可以。 散会之后,许白微走出教室时,夏灵宝问她,“你住哪?我开车来的,要是顺路的话我可以载你。” “谢谢,不过不用,我有人来接。”许星河之前说好了,他会来。 不过,等许白微走出校门,许星河电话就打过来了,语气愤愤的,“微微,你要不还是打车回来吧,我车撞马路牙子上了!” 气死他了!才提没多久的新车啊! “哦,好。”许白微平静地挂断电话。 并不惊讶,都说了他们会倒霉一阵子。 就在她等的那一会儿,夏灵宝已经从停车场开着他的车子出来了——车屁股后面装了一堆香的三蹦子。 人流散去得很快,两三分钟的时间,就足够大部分人撤退了。许白微站在校门口十分显眼,夏灵宝路过她的时候,又问了一遍:“接你的人还没来啊?” 许白微看着他的三蹦子,沉默了片刻,吐出三个字:“碧云庄。” “顺路吗?” 夏灵宝想了想,惊讶道:“别墅区啊?顺路倒是顺路,不过我这车,呃……你不嫌弃的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三蹦子,还有一半的空间被进的香货占据了,显得过分磕碜。 先前他是把许白微当做一个普通同学,没想到她家境这么好。 “下午的时候我师父叫我给观里带点香回去,观里没香了,我想着反正晚上都要来学校,进了货之后就懒得多回观里一次。” 许白微:“没事,走吧。” …… 霍阳刚出校门没多远,家里电话就又打来了。 “妈,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别老是怀疑我在外面鬼混行不?” 霍阳身上有些富二代独有的臭毛病,但因为他的特殊情况,家里管得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人也够乖顺。 “我知道,马上就打车,这不是学校门口地段不好打吗,我走一段到车多的地方。” 海大门口路窄容易堵,那些车都不乐意进来,不过要绕路到下一个路口,还有不短的距离,霍阳看了导航,从滨江路岔过去是条直路会近很多。 他正打电话,便也没关心路况,径直就往滨江路过去了。 滨江路口,正插着一块路牌:前方路灯待维修,夜行请绕道。 “妈我跟你说,我就知道我这个专业没选错,我今天认识了个同学,她一眼就看出了我跟别人不一样,多稀奇啊……” 霍阳一边说一边走,终于看到前方一段路没路灯了,下一盏亮着的路灯,在五十米之外了,眼前这一段黑咕隆咚的,透过黑暗望过去,五十米外的路灯显得遥远温暖。 他犹豫了一下,但回头一看,现在倒回去要走的路就更长了,便继续往前走下去。 走过最后一个正常亮着的路灯,霍阳灯下的影子从他脚下一点逐渐拉长,他的身影慢慢隐没在黑暗中。 “嘟、嘟、嘟……”电话里突然响起忙音的时候,霍阳莫名悚然,江边一阵冷风吹过来,吹得他手脚冰凉。 他抬声朝手机接连“喂”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放下手机一看,信号格为空。 操,什么情况!霍阳暗骂一声。 然而等他一抬头,视野里再也看不见前方的路灯时,浑身骤然僵硬,再一回头,身后同样一片昏黑,看不见来时的路灯了。他仿佛被吞噬天地的黑暗包围了,看不见一星光亮,耳边却能听见簌簌的风声,安静得可怕。 霍阳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形了,但这种经历,可不是能习惯的,不管多少次他都心慌意乱,手脚抖得像筛糠。 他埋下头使劲往前冲,冷静、冷静,滨江路没多长,走过去就好了走过去就好了! 原本走路不到十分钟的路程,霍阳感觉自己跑了不止十分钟了,却仍然没有逃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好像存在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离到了另一个维度,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阴风吹进了心里,霍阳心肝脾肺都往下沉了沉,整个人都被惊悚感包裹了,巨大的恐慌让肾上腺素飙升,让他手脚发软,头晕目眩,跑不动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网上发帖,有人回复的那个录音,赶紧从包里将手机掏出来。 幸好!他当时把那个录音下载下来了!霍阳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明智! 12 宗教学专业见面会 夏灵宝是海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走街串巷都十分熟悉,路过岔路口时,毫不犹豫地望滨江路走。 “这边路灯坏了,还没修。”许白微坐在三蹦子后面,曲着长腿避让他的香,道观敬神用的,不能沾了污秽。 夏灵宝:“没事,这边近,看得见,我这开着车灯呢!” 两人一车就往滨江路去了。 刚进滨江路不远,许白微就察觉到空气中弥留下的还没消散完的淡淡阴气,下意识留意了下周围的环境。一条穿城而过的长江支流,水属阴,夜晚江边本就阴气重,偏偏江边的行道树,栽种的是一排槐树。木鬼,阴也,这是阴上加阴。 她察觉到的阴气,自然不是近水的缘故,而是明显阴物留下的。 果然,再往前面跑了会儿,到了路口提醒路灯坏了的地段,就看见霍阳在前边儿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吓得瑟瑟发抖,身上的手机播放着一段录音,他嘴里跟着大声嚷嚷。 夏灵宝把车停下来,两人走到霍阳背后,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卧槽!卧槽!”霍阳吓得从地上蹦起来,却紧闭着眼,吓得吱哇乱叫,然后又更大声地念:“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 “霍阳,你睁开眼看看呢。”许白微无奈。 霍阳念咒的声减小,偷摸睁开了一只眼睛,似乎还不敢相信,看见眼前的许白微、夏灵宝之后,他激动得眼角飙泪,咒也不念了,“妈的!吓死老子了啊!终于正常了!” 身高一米八的大男生,竟开始呜呜起来。 没了霍阳那嚷嚷的大嗓门儿,许白微夏灵宝两人才听清霍阳手机里播放的录音,沉稳的女声不疾不徐地念着六丁护身咒。 短短几十秒的录音,霍阳先前调到最大音量,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他也突然反应过来,有些呆呆地看向许白微:“...我怎么听你的声音有点耳熟?” 许白微:“……” 这茫茫人海的,怎么能不说一个巧字。 还是夏灵宝耳朵尖,脑子也灵光点,很快就听出来了:“诶,不对啊,你不是说你们不认识?那他手机里怎么有你念的咒?”这话是对许白微说的。 他马上转为惊喜,朝她道:“所以你真的会些本事,你不仅仅是了解道士日常,我们其实是同行对不对?” 许白微就跟他说了自己偶然刷到霍阳那个求助帖子的事,证明他俩此前确实不认识,“至于同行,勉强算是吧。”她笑了笑。 她现在许家女儿这个身份,没有正式拜师,虽然行法,却不算正经道门人士,非要说起来,民间法师这个称呼可能定位更准确。 不过这也足够夏灵宝高兴了,要知道在同龄人里找一个能探讨法术的朋友,那可太难了! 他们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霍阳要是再听不懂,那脑子都不可能考上海大。他站在一边,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新朋友(尤其是许白微),他心里那叫个激动啊,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的主意没错! 许白微看他这样,玩笑一声:“胆子不小,知道自己容易招阴,还敢走夜路专往这种阴气深重的地方走。夜晚江边水汽重,槐树招阴,有些游魂野鬼夜里专门寄身到槐木上,你这不是肉包子打狗?” 听见她的解释,霍阳脸都白了,僵硬地扭头去看江边那一排槐树,庞大繁盛的树冠白天里遮风挡太阳,但此时在霍阳脑海的想象里,就是一窝一窝的鬼。 一个寒颤过去,霍阳整个人猛烈地甩了甩脑袋,仿佛那些脏东西就跟他无关了。 他自来熟地跳上夏灵宝的三蹦子,跟被狗追似的朝两人招手:“赶紧走!赶紧走!” “哎小心你的脚!别碰到我的香了!”夏灵宝被他那大幅度的动作吓了一跳,惊道。 许白微回到车上,这下得两个人一起挤在后面,稍显逼仄,夏灵宝骑上车子,发动起来,很快就离开了滨江路。 走出了滨江路的地界,霍阳重重呼了口气,回到灯火通明四处喧嚣的现代城市氛围里,一直提着的小心脏终于落地了,开始叽叽歪歪:“海城的城市建设一点也不科学,种什么树不好,非要种槐树?也不知道找懂行的人来看看!” 夏灵宝笑喷了:“科学?你还跟政府论科学?” “合理!合理的意思,好吧?”霍阳闹道。 他有点委屈道:“我这种弱势群体的利益就不是利益了吗?也不是我非要往这种地方钻,但是我又不懂这些门门道道的。从前看过那些大师说的,让我别去鬼屋,别走白事,我都绝对不去,但是总不可能完全不走夜路吧?” 夏灵宝应和:“是是是,你说得对。” “你的招阴体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如此,我看你家也不缺钱的样子,从前没有找过门路让道士或法师治理吗?”许白微突然开口。 她那天在网上看到他的求助帖子就觉得有点奇怪,霍阳对那些东西,了解得虽然不多,但还是知道一些皮毛。 霍阳:“找过了啊,怎么没找。遇到过的江湖骗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从小到大,我爸妈给我请过的护身符没有一麻袋也有一箩筐了,但我感觉吧,那么多人里只有灵宝观的丁云齐丁道长还有点真本事。哦对,就是夏灵宝的‘灵宝’,你这名字还有点意思。”他砸了咂嘴,最后这句是对夏灵宝说的。 “...呃...”夏灵宝大囧,憋了一下,稍稍侧头对许白微说,“我所在的就是灵宝观。” 先前在教室里聊天的时候,他怕尴尬,只说了按照地图的位置,但做朋友,他们迟早是要知道的。 果然,霍阳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名字,真逗,一听那道观就是你家的!”这会儿他也知道夏灵宝是道士了。 夏灵宝:“丁云齐就是我师父,他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不然也撑不起那么大的道观。”说话间,他语气颇为自豪。 他也的确有自豪的资本,灵宝观是海城声名最响亮的大道观,丁云齐是灵宝观的观主,在信众里也颇负盛名,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霍阳闻言一惊,望着他呆道:“我、我这是转运了啊?”要不是夏灵宝正在骑车,他恨不得马上捧着他的手邀请拜把子。 许白微:“那你怎么不继续找那位丁道长了,反倒不靠谱地到往上发求助帖子?” 霍阳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这不是丁道长已经很久不接信众了,我想找人家也没办法啊。” 灵宝观里道士众多,道观日常运营不成问题,香火也仍然旺,但霍阳好几次上门,都找不到这位丁道长,总是被告知丁道长出游去了。 夏灵宝表情显得有些别扭,回头看了两人一下,张嘴想说,又犹豫闭上,最后只说:“我师父今年是有别的重要的事,通常都不在观里,偶尔回来一次也待得不久,就没空帮人处理问题。” 许白微看他那样子,猜到可能有些不方便说的内情,便不追问,不说他们才认识第一天,各家都有一点自己的隐秘,这很正常。 路过路口的时候,夏灵宝就停车把霍阳放下来了,“好了,这里车也多人也多,人气旺,你在这儿就算多等会儿都没事。” “啊……不是吧灵宝同学,你有车不能将就送我回家啊?”霍阳大失所望,尊臀坐在车上一动不肯动。不行,他在这车上有安全感,刚才在滨江路,这两人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候,好不夸张地说就跟天神下凡似的。 “跟你俩挤一个车上,我就像随身带了俩保镖……”他低声嘀咕。 夏灵宝回道:“你家那么远,还不顺路,我这破三轮儿要把你送到我得骑到什么时候?你要是也住碧云庄周围,那我倒是可以把你捎过去。” “碧云庄?”霍阳讶异,“你们谁住碧云庄?” “许白微啊。” “嗷——”霍阳做恍然状,冷笑一声,“原来是要送咱微姐回家,灵宝同学,你这个有色心没良心的。” “霍阳!”夏灵宝咬牙切齿,强调道:“我是道士!” 霍阳哼哼唧唧的,但还是磨磨蹭蹭从三蹦子上下去了,许白微瞧他这怂样,笑道:“别怕,我给你的录音有用,我们刚才来的时候,阴物已经走了。你做得很好,就是心态不好,过于恐慌害怕都没发现。人有三魂,情绪镇定冷静下来的时候,胎光、爽灵、幽精三魂就可以被摄住,三魂稳定,魄就不会分散,人也不会轻易丧生。” “……”霍阳简直裂开,神他妈“人也不会轻易丧生”,那不就是玩儿概率的事?其实还是有可能会死?而且讲道理,哪个正常人碰见这种事还可以镇定从容、闲庭散步啊? 他幽幽望了眼前这两人一眼,行吧,谁叫人家不寻常。 许白微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掐指算了算,“不好意思,本来还说给你张符安心,不过今天出门得急,往了带。不过你今晚是安全的。” 夏灵宝发动了车子,许白微举起手机朝霍阳晃了晃,“放宽心,有事欢迎找我。” 霍阳:“……得嘞。” 13 一点灵光便是符 许白微九点半的时候到家,刚到家没一会儿,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 微信浮窗多了条信息,打开一开,就在刚刚多了群聊,群成员包括她三人,群名称:相亲相爱一家人。 【霍阳:高人们,往后我就以命相托了,大恩不言谢[抱拳]】 【夏灵宝:……】 【霍阳:[红包]】 【夏灵宝:诶,不错,不过你这群名太虚假,实质上是叫“霍阳和他的保镖”。】 【霍阳:……别阴阳,我错了成不成?】 夏灵宝指的是先前霍阳小声嘀咕他俩像保镖。 许白微看完唇角上扬,高冷地收了手机。 许星河在家,新车撞马路牙子上的事他已经跟家里的几人每人吐槽了一遍,这会儿许白微回来了,又开始循环。 “微微我跟你说,今天遇见了个碰瓷的傻逼!我开得好好的,他妈的突然从旁边扑过来,吓得我朝旁边猛打方向盘就撞了!” 许白微安抚道:“没事,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这种缺德事干多了,自然会损害他自己的福报。” 这种话许星河要是从前听到,只会觉得憋屈,是拿那傻逼没办法才安慰自己的精神胜利法。但是现在许白微说出来,他却舒服了……该!后面有那孙子苦头吃! 原本说许星河来接,不只是接许白微,还有许亦宛。她们两人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是今晚都有专业的见面会。 但这会儿了,许亦宛还没回来。 许家客厅落地窗旁边一晃白,墨黑的天幕中一道闪电一闪而过。许白微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感觉到空气中湿气好像重了一点,要下雨了。 十点过一点,许亦宛回来了,浑身湿漉漉,一副气咻咻的样子。 许星河不来,但她许家幺女的身份,人也长得漂亮,少不得一些男生来献殷勤。一个早就认识,家境也还算殷实,不过比之许家就够不上份的富二代,说开车送她回家,结果半路被扎胎了。她刚从车上下来,对向一辆车刷地疾驰过去,溅起一滩水花、泥点子。 ……溅了她一身。 许星河捧着热乎乎的水杯:“……”嗯,倒霉到一块去了,但心里奇妙地安宁了。 许母看见许亦宛的狼狈样子,忙呼:“哎呀我的乖乖,怎么搞得这么又湿又脏的,快去洗洗泡个热水啊,可别感冒了!” 这会儿许父也差不多忙完手里的事了,刚好看见许亦宛回来上楼去,再看向许白微,终于想起这俩孩子今天开学报道。 他朝许白微关心了下:“微微啊,先前我忘了跟你说,不过我听你二哥说他跟你讲过了,今天你换没换专业呐?” “换了。”她点了点头。 “宗教学。”知道许父下一句就要问,她干脆直接说。 “……”许父脸上和善的表情僵了僵,笑容有点凝固,微张着嘴似是要说什么,但生生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过了好几秒,许父才又开口:“宗教学啊,也行。只要自己感兴趣,以后做点人文研究也是好的。” 这句话干巴巴地说完,便没有别的话了。当然是太意外了,这种专业名称,就连说出来许父都需要反应一下那是做什么的,过于偏门,跟许家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要是什么天文地理,他都还能唠两句,但这……他实在也没什么了解。 趁着这个空档,许星河问:“爸,你问没问那个玉雕白象的事?” 距离发现那个东西也过去两三天了,他得提醒一下,以防爸不把这个当回事,直接就敷衍过去了。 许父:“问了,你张叔跟我连连道了好几次歉,就差跪下跟我说了,他说他实在是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拿来送给我了,说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他绝对不会害我。” 许星河叹了口气:“老头子啊,我说你就长点心吧!那玩意儿一看就是定做的,别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许父瞪他一眼,沉声道:“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他停顿了会儿,才又说:“我知道,我问了他既然不知道,那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别的生意伙伴淘到了送给他的,送的时候吧又提了一嘴,说我喜欢,他想着也是就送来了。这种没个定准的东西,可大可小,不是非要撕破脸,我跟他提过这个事,也算一个警醒了。” 因为是和家里孩子说话,许父话里有些没说透。这个生意伙伴,正是许氏的竞争企业,前段时间还在抢一块地,他查到的,两个星期前,老张他们公司收到了两千万投资。 他不知道老张在整件事情里充当怎样的角色,但他自己心里提了个醒儿,这个事就能过且过吧。他知道生意人里有不少都信那些神鬼手段,但他不信。在他看来,对家愿意为此给老张投两千万,真是可笑。 许星河无语:“行吧,你自己注意着点。” 当晚,许家人就都知道许白微选了这么个让人诧异的专业,几个孩子回各自房间之后,许母略有些惆怅道:“微微这孩子,怎么选了这么个专业啊,以后能干什么啊?实在不行跟老二一样去学艺术也行啊。早知道你前面和老大应该费心一点。” 那孩子回家之前,她心里确实五味杂陈,但真正看到那孩子之后,看见她和自己那么相像的眉眼,她才真实感受到是有血脉相亲的,她喜欢这个孩子。 许父叹了口气,但还算想得开,笑道:“你就甭忧心这个了,这孩子在外面长了十八年,眼界上面到底和家里这三个不一样。况且咱家的家境,不管她以后做什么都没关系,由着她的兴趣吧。” ———————— 楼上,许星河斜倚在许白微房间门口,好奇道:“怎么,准备摊牌了?” 许白微瞄了他一眼,说:“循序渐进,到时候他们彻底了解的时候,大概,没那么刺激。” 许星河一只手抚了抚下巴,点头称是:“聪明,我小时候闯祸的时候也是,要是一下子给他捅个大篓子出来,他隔天三高就出来了,我要是今天不及格,明天考零蛋,他生气归生气,但好在有利于身体健康。” 许白微:“……还有话吗,说完了我关门了。” “没了,睡吧,我的大师妹妹!”他挥了挥手,还挺美的样子。 这会儿刚好手机又震动了下,许白微垂下头,是夏灵宝。 【对了,我师父不接信众之后,有些来找他的人,如果愿意的是我在处理。今天我听那段六丁护身咒,能听出来你基本功很扎实,我也还在学习阶段,想交流交流,正好明天约了一个客户,你来不来?报酬我们可以平分。不过……我的收费肯定是比不上我师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这是今天夏灵宝第二次说“你不介意的话”,第一次是主动提出用那三蹦子送许白微回家的时候。实在是他没有过跟能住碧云庄的富家子弟打交道的经验,以她的家境,估摸着瞧不上他那点报酬,不过他太想跟她交流学习一下了。 道教派系众多,每一家所长都各不相同,多见识见识对自己的修行领悟也是有好处的。 邀请夏灵宝是忐忑着发出去了,这会儿正守着手机等待回复,如果对方不想来也可以理解。 【许白微:来。】 看见这孤零零的一个字,夏灵宝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压低了声音惊喜道:“yes!” 许白微收到夏灵宝消息的时候,完全不带犹豫的,她可还记得师父的托梦呢,多做好事、多积功德。今儿她要是拒绝了,老头子晚上就能托梦来骂她。 分报酬的事她当然也太看得上了,加上之前还在乌溪镇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富二代,和之后在许星河那里拿到的,许白微手里现在有小几万块钱,不过还不够。 要等她这么默默无闻地做好事,等竞争对手都上岗了,师父他老人家还在排队呢。她心里粗略有一些想法,所以要开始存钱了,她想要做的那些事,不会花许家的钱。 她顺带问了夏灵宝一句: 【海城建一座道观需要哪些手续?】 【夏灵宝:啊?啊啊??】 【夏灵宝:……如果是你的话,别想了,不可能,审批不下来。要先向国家宗教事务局申请,需要是一名受过箓的道士,还要在宗教事务局能查询到才可以。】 【许白微:好吧。】 她叹了口气,有点沮丧,念叨说:“老头子啊老头子,创业未半而中道夭折,不是我不想,是咱要遵守国家章程,您老人家别怪我,只有另谋他法了。” 忙活了一天歇下来,许白微终于有时间去关照关照她的小徒弟,不过想着这个时间了,殷睿大概已经睡了。她走到殷睿房间门口,打算看一眼,却看见房门虚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光亮,竟是还没睡。 她推门进去:“小睿,怎么还不睡?” “师父!”听见她的声音,殷睿坐在书桌前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她,“白天的时候宋阿姨担心我憋在家里无聊,要带着我玩,就没办法画符了。” 小孩儿很细心,也机灵,知道不能让许家的人知道他在学这些。 许白微看了一眼他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面的符纸,黄纸朱砂,笔迹从起初有点生涩到很快流畅,再到后面已经是带着淡淡金光的成符。 符,画出来了,有用就是有用,没用的再怎么取气入讳、踏罡布斗,不灵就是不灵。 萨祖云:一点灵光便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上士得之勤秘守,飞仙也只在功夫1;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跳。2 有的人,生来就合该是吃这碗饭的。 许白微笑了笑,满意地收了桌上的成符,叮嘱说:“不错,今天就到这里吧,不用急,小孩儿就该做小孩儿的事,现在该睡觉了。” 14 第一单客户 许白微跟夏灵宝虽然约好了第二天见客户,但两个大学生,学还是要上的。好在大学课程安排没那么紧,上完课之后也有空闲时间。 因为宗教学专业学生少,上课全都安排在一起,上完课出来,霍阳就又缠着两人问东问西。昨儿他回去之后还嫌不安心,又在网上查了些东西。 “我看见网上说遇到不干净的东西,狐鬼精怪之类,或者感觉心里发慌害怕的时候,还可以在心里默念神仙法号,比如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就可以克制阴邪。 “嘶——不过我想啊,这玩意儿能随便念吗?世界上人那么多,光国内都有十几亿,这天上的神仙不得忙死啊?我到时候再随随便便就念,不跟报假警似的?神仙听见了一来,诶,发现没事儿!那下次就不应我了!” 霍阳一边说一边琢磨,还觉得自己想得贼有道理,连连点头。 夏灵宝怼他:“得了吧你,道教尊神才没有那么小气。” 许白微想了想,说:“没事儿,平时可以念。就你说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我们俗称雷祖,是道教中雷部的最高天神,的确是克制阴邪。《玉枢宝经》里雷祖言,‘若未来世,有诸众生,得闻吾名,但冥心默想作是念,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或一声,或五七声,或千百声,吾即化形十方,运心三界’。1” 霍阳听见她这么高深一段话,不由得呆了呆,“卧槽……牛逼啊。”那段话里虽然有些字眼没明白,但大致听懂了是你只要在心里叫神仙的法号,他就会来的意思! 然后他双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 “打住!”夏灵宝一把拍上他的肩,警告道:“你进了道观可别行合十礼,那是隔壁释教的,咱这边不兴这个。” 霍阳:“……” 这不对那不对,他马上把合十的手分开,却手脚僵硬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夏灵宝:“抱拳礼,左手包住右手,形成一个太极印的图案。你非要拜就是这个姿势。” “知道了,知道了。”霍阳连连点头,这些基本知识他之后也会学到,但是至少他现在还是只菜鸟,想要人家尊神庇护,他也不想因为无知得罪了人家。 …… 在校门口跟霍阳分开,许白微看了看时间,跟夏灵宝说:“我要回家接下孩子,你是等我还是跟我一起走一趟?” “啊?”夏灵宝面露茫然,这会儿去接孩子是什么操作? 他也看了下时间,距离跟客户约好的两点还有段时间,猜着她是不是要送家里弟弟妹妹去上学。 “算了,还有时间,我跟你一起吧。” 结果—— 当看到许白微牵着个刚到他大腿的豆丁,说要一起去见客户的时候,夏灵宝凌乱了:“……” “不是……弟弟,都要上学的年纪了,不能这么粘人,你姐姐跟我有事要忙,你好好待家里自己玩儿成不?” 夏灵宝走到跟前,蹲下来捏了捏孩子白嫩嫩的脸,还以为是小孩儿太缠人。 殷睿不给他回应,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但小手攥紧了许白微牵着他的手,俨然一副许白微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唉——”夏灵宝站起身来,有点抱怨道,“你也是,还要专程回来接……” “他天赋很好,是个修习道术的好苗子。”许白微突然开口。 “……”夏灵宝本能地想疑惑地“啊”出声,但是他已经不知道在许白微面前啊了多少次了,为了避免太过像只呆头鹅,他生生憋住了。 他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被她牵着的殷睿,越想越离谱,表情有点别扭,但还是接受了。行吧,好苗子是吧,想让他从小跟着学点的想法也正常。 不过他还是提醒说:“年纪那么小,连七岁入道的年纪都还没达到吧?今天我们只是跟客户初次谈谈了解下情况,往后类似的情况,甚至是去勘察现场的,你要带他可要保证安全,干我们这一行的有时候连自己都顾及不好。” “嗯,我知道。他六岁多,就快七岁了,我自己带他不影响,要是遇到那种过于棘手的情形,我就不带他了。” 夏灵宝面露古怪,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是哪一派的?” “无门无派,我今年才回海城不久,前十八年都在边远村落长大的,教我这些的是当地一个老道长,我受了法,但没有出家,不是道士。”许白微又把之前糊弄许星河范文青时说的那一套拿出来。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正统道派讲究一个戒律传授和经箓传授,像她这样自己还年纪轻轻就把殷睿带在身边,说是师徒名义是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她也没有明说。 她编造的这套说辞也说得过去,在民间的行法实践中,因为民众的实际宗教需要,“法”比“箓”更重要,就出现了法师受法而未受箓,“法”“箓”分离的现象。 果然,夏灵宝听了她这个解释点了点头,“好吧,原来如此。那教你的先生可还健在?” “已经羽化了。”许白微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反正都是瞎编的。 “好吧。”夏灵宝叹了口气,颇为惋惜的样子。 约好的客户是主动找上灵宝观的,自然是到灵宝观去谈话。这次的客户其实已经来过一次了,但之前夏灵宝没决定要接,就留了人的联系方式,昨天决定之后才打电话过去通知人家来约了时间。 许白微带着殷睿,跟着夏灵宝一起来到灵宝观,这也是她第一次到访这座海城名声最盛的道观。许白微曾熟悉享誉全国的大型宫观,相比之下,灵宝观自然是比不上正一宗坛龙虎山天师府或全真祖庭大重阳万寿宫,但它的建筑布局、营造,的确是配得上它的名声的。 正门进去的第一重建筑就是天尊殿,砖石葺构,金玉雕饰,三清神像是金身打造,二进殿堂供奉的是他们灵宝派的祖师爷葛玄,葛仙公。 道教派系在发展中划分颇多,许白微师承天师道,天师道和灵宝派还有些关联,二者同属正一道符箓三宗中的两派。 “你要是以后想出家了,可以直接来我们灵宝观,不用自己再去建一座,开一家道观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知道你家里有钱,但是没必要。”夏灵宝想起她昨天晚上问的,就提了一句。 许白微牵着殷睿走在他旁边,听见这话闷笑一声,似笑非笑,“那我要是把别人家祖师爷供奉到大殿里也行?” 夏灵宝一下子转过头来瞪她,张着嘴能放下一颗鸡蛋,像是她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放心,开玩笑的,我不来,也不会出家。”许白微揶揄,被他这表情逗得开怀。 夏灵宝:“……” 他转过头去,有些气咻咻地加快步伐往前走,这人真是,没一句能好好说的。 他们到时还不到两点,但客户已经到了。许白微本以为是一两位,或者最多是个一家三口的,没想到客户位数有点多,一行人里拢共六个,还都是大学生。 好巧不巧,其中有一个,他们还认识。 “纪深?”许白微讶异。 她在海城自然没什么老熟人,这位也是他们宗教学专业的同学,那天新生见面会上自我介绍时见过。 纪深是个男生,相貌普通,但戴着副眼镜,有点文质彬彬的气质给人加深了印象。对方只朝她点了点头,他记得她,那出众的相貌想要不记得都难,但也仅此而已,只在见面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没有直接交流,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 “纪深……”他身边的大学生里有人小声叫他,一个女生悄悄拉了下他的衣服。 纪深回头点了点头,视线转而看向夏灵宝,他张口,显然也知道夏灵宝也是他的同学,第一次开口没叫出来,犹豫了下还是喊道:“夏道长。” 还是那句话,他们两人同样没交情,此刻他们是以找上门的信众身份出现在灵宝观的。 许白微看出来了,对方认识夏灵宝,也知道夏灵宝的身份,但兴许是见面会那天看到她和夏灵宝坐在一起,现在她出现在这里,纪深包括他一起的人,都以为她是夏灵宝带来的朋友。 那六人在夏灵宝出现时就站了起来打招呼,夏灵宝也招呼他们:“坐,都坐!纪深,我们不是同学吗,客气啥!” 纪深点了点头,朝夏灵宝笑了笑。他似乎是他带来那几人里主导的,他旁边那几人都男女都有,但年纪都不大,似乎都是新兵蛋子,估计是没作为客户来过道观这种地方,显得有点局促。 他们确实是纪深提议找灵宝观,然后带来的,因为六个人里,只有纪深一个人是本地人。出了事之后,除了相信纪深这个了解多一点的本地人,他们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许白微也没多说,在夏灵宝旁边找了个座位坐下,准备安静地听下这几人是啥情况。 纪深旁边刚才拉他衣服的那个女生,看了许白微一眼,似乎不大满意,怎么还有多的一个陌生人在这里听,但是对面那个夏道长又什么都没说,她也不好开口。女生垂眸,复又看了一眼夏灵宝,不见有多少期待,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浮躁。不止是她,纪深带来的几个人多多少少都和那女生一样。 15 神前放鞋 来之前纪深是跟他们每个人都说了,愿意帮他们处理的道长是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几人也都有了心理预设,但亲眼见到毕竟还是两码事。要不是他们在本地论坛上查了查,看见这个灵宝观的名声确实还不错,他们根本不会来。 饶是如此,夏灵宝刚从外面回来一身t恤短袖牛仔裤的样子,除了他确实能自由出入灵宝观,实在是跟道士这个身份沾不上什么边。一般在人心中的刻板印象里,道士就算不是六七十岁白须鹤发的,也该是四十多岁沉稳老派的,哪里会是这么脸嫩的啊? 几乎没有人真正相信眼前这个同龄人真能解决问题,他们是没有门路,又不敢跟家里讲,纪深一说,他们才来活马当死马医了。 夏灵宝:“好了,别的就不多说了,我知道你们现在应该也都心情烦躁,不如直入主题,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他开门见山了,纪深带来的五人的关注就都集中到他们此次所为的事上来,没再去关注旁边的许白微和殷睿了。 几人里还是纪深先开口:“我们都是海大今年的新生,之前确定录取消息之后就在网上的一个新生群里认识的。大概是一个月前吧,当时群里有人说提议在开学前约着进行一次开学前旅行……” 有很多事故的开端,都是从作死开始的。 现代旅游业大开发之后,各地的景区项目虽然大肆宣传各种特色,但其实也大差不差,这些学生都是家里捧着长大的,什么没见过。那些正规开发收门票的景区,暑假里还人山人海挤得慌,相比之下,那种未经开发山野村落还有点神秘的冒险意味,更吸引这些刚成年好奇心爆棚的大孩子。 纪深和他带来的这五个,伙着一起,在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不久,就在网上搜罗各种小众古迹…… “等等,”夏灵宝听到一半突然打断,好奇道:“我能问问你们一般都走什么地方去探险吗?” “……古墓、遗址、荒庙、废墟,或者有乡野诡事传闻的地方。” 夏灵宝:“…………”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长唉一声,语气听起来十分像风凉话:“年轻人好胆色。”他腹诽,该!专门往人家家门口钻,还能怪人家找上你吗? 他又凉飕飕地说:“诶,你们家人知道你们往这种地方钻吗?他们竟然还会同意?”夏灵宝看着眼前的同辈兼同学,他就不像那些年长的成熟道士了,话多,跟客户没什么边界感。 “…………”几位年轻客户里有人不太耐烦了,“夏道长,这是我们的私事吧?您只管帮我们看看到底能不能解决就行了。” “哦哦!”夏灵宝连连点头,倒也不介意,毕竟他跟在师父身边什么样脾性的客户都见过了,这几位也不算态度不好的。 见夏灵宝闭嘴了,纪深就继续说。 他们去的那些地方,的确是一般人都觉得有点忌讳的,就算是不信鬼神的,可能也觉得有点晦气。当然,如果是去第一处时就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兴许他们当时就吃到了教训,知道老实了,但是接连探访了好几个地方都没什么不好的反馈,这些个不信邪的年轻人,只感觉到新鲜刺激。 “之后我们在网上又看到个荒庙,是网上一个特别火的旅游博主的帖子,帖子里说这个荒庙特别灵,几乎是有求必应,博主说是他自驾游时导航出错开到了山上时偶然遇见的,就进去拜了拜,结果回去之后买彩票就中了两万块。” 夏灵宝听了哈哈一笑:“有求必应哈哈哈哈哈,庙里供的又不是你爸妈!光这个词听着就荒谬,别说普通人许愿了,就是我们道士跟自家祖师爷的感应都没这么灵验!” “…………”屡次被打断,这下连更沉稳的纪深都一脸幽怨地望着他。 夏灵宝强忍下来,“好、好,我不说了,你继续你继续。” …… 他们看那个帖子里说得神乎其神,刚好又看见那座荒庙的地址就在海城周围,几人一合计,就决定去一次。 那荒庙虽然地属海城,但却不在城区,要是在城区里就算香火低迷,也不至于成为一座荒庙。一行人从城区坐车到周边一个偏远村镇,光车程就花了大半天,根据那个旅游博主的帖子位置指示,找到那个荒庙时,发现即便是在当地,这座庙也是极其偏僻的。中间实在看不懂帖子里的描述,找了个当地人问。 “哎呀,那边好偏了哦,荒草封山,路都不好走,我们本地人都不去咯!”但好在还是有人记得位置,给他们指了路。 那座庙是砖瓦堆砌的,转红色的外墙,是最原本的材料颜色,庙里空间也不大,最多就十几平的大小。几人站在庙前,看见里面只供了三尊神像,中间那座最大,大约有一人高,旁边的两座稍小,三座神像都是土坯,只是在外面刷一层彩漆。 然而应该是小庙荒废之后,年久无人修缮,房顶有些漏水,碰见下雨天,雨水顺着缝隙漏进来,浸在神像上,导致神像有些位置脱了皮,外表的彩漆看起来有些斑驳。 几人站在门口,同学甲说:“这也太破败了吧……” 他们费了那么大劲来这里,实地看到之后,却觉得跟心里想的有些不一样。他们之前在那个博主的帖子里看过这个小庙的照片,当时在照片里虽然也看到了确实就是荒废了的样子,但是……同学甲是个女生,她站在门口望着里面,可能是天气不好,光线有点暗,庙里给她的感觉有点别扭,她嗫嚅了下,但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也说不上来。 男同学乙爽朗笑道:“我们不就是找这种荒庙来的吗?要是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的大庙咱还不来了呢!” “也确实。”女生点了点头。 庙里正中间的那座神像最吸引人的注意力,但它刚好面部被雨浸湿过,左脸脱落了一层皮,原本端庄祥和的微笑被毁去了一半,看起来就似笑非笑,那只剩下的眼睛,画得也很传神,就跟正看着你似的。 女生莫名心头有点慌,立马错开望着神像眼睛的视线,毕竟同行的好几人,大家进去的时候她也就跟着进去了。 神像跟前用水泥筑了一座贡台,大约一米的高度,也就是神像脚的高度,可能是那个博主的帖子比较火,也有其他人来过,贡台上摆放着水果,只是看起来已经不太新鲜,已经放置了很多天的样子,香坛里插的香也早已燃尽,只剩下一撮冷灰。 “诶,奇了怪了,这怎么还在贡台上摆鞋的?”有人新奇地问一声。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讲究吧。” 那是一双老式布鞋,薄薄但硬的鞋底,走路刚好不至于硌脚,谢面是蓝黑色,灰扑扑的。也没人去动那鞋,虽然把鞋放贡台上看起来有些荒谬,但那双鞋摆得很端正,就像是人专门放在神前的。有些地方的民俗是比较奇怪,但是也只能尊重。 在小庙的左边靠墙一个位置很低的石墩上,摆着许多木雕小人,纪深刚好站在旁边,弯腰好奇地看了看,从中拿起了一个捏在手里细瞧。原来是木雕的迷你神像,雕工还挺精致,神像头部就成年人大拇指的尺寸,但五官清晰,雕刻得惟妙惟肖。 看清楚了,纪深才把小木雕神像放回去。 “纪深……”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怎么了?”纪深回头问。 是刚才感叹破败的女生,她表情有点怔忡,明明拍了下纪深,此时目光却看着那一堆迷你木雕神像,她揉了揉眼睛,表情缓和下来。 便对纪深说:“啊,没事,我刚才看花了眼。” 那个摆着木雕神像的石墩靠着的庙墙上,拉了块红布,写着:请神供奉,有求必应。 “这是什么意思?” 纪深也看见了,默了会儿,猜说:“请神,应该是让人请神回家吧,就着摆在这里的木雕神像。” 另一个男生听了,也走到石墩面前,拿起一个小神像仔细看了一眼。这时拍了下纪深的女生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小神像,目不转睛的,等到男生又吧小神像放回石墩上的其他小神像堆里,一切如常,她才像松了口气般。 “来都来了,就拜一拜神,许个愿吧。看这里破败成这个样子,估计要不是那个博主的帖子,这里应该一年半载都没有一个香火的,看着这些神像也怪心酸的。 “而且,那博主不是说拜完神回去买彩票就中了两万块吗?诶嘿,要是真这么灵验,到时候咱也去买两张,万一也中了呢?” 提前准备好了来荒庙,拜神那一套,几人是带来了的,新鲜水果,香油,还有清香。打火机一声响,火苗慢慢点燃清香,在顶端燃起三个小光点。 他们一个人点了一炷香,横握在手中拜了三拜,然后插进了香坛里。 几人都上香许愿了,包括纪深,但那个女生就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大约是因为先前眼花了,心里有点发憷,没动,也没许愿。 拜神也拜过了,到了下山的时候,几人都从那个石墩上拿了个小神像,说就算不灵验也可以当个精致摆件,又不要钱哈哈。 除了纪深和那个女生。女生不想要,纪深,觉得没必要。 16 阴庙 许白微突然哼笑一声,随后幽幽开口:“荒庙,神前供鞋,就是林正英来了都要摇铃啊。” 鬼神之事上的一些忌讳,一般人不懂,但她这般通俗地表达,几人就听懂了。林正英摇铃,邪性。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几人都知道自己朝道观找了,那邪的邪的也了然了。 许白微出声得突然,她原先牵着个小朋友在那儿安静地坐着,谁都没想到她还会干涉进来。或者说,没想到她竟然也是懂行的意思。 几人都苍白着脸看向她。 许白微侧头去看夏灵宝:“要我说吗,还是你继续?我可不是抢你风头啊,就是有感而发。” 夏灵宝扬了扬下巴:“你说你说,不然我找你来干嘛?”虽然他已经猜出来他们应该是拜了阴庙里的歪门邪神被缠上了,但他想听她的看法。 许白微就继续说了:“那鞋,原本应该是放在神庙门口的,‘鞋’,谐音‘邪’,放在门槛外面,意思是把阴邪挡在门外不让它进来。山里遇见神庙是不能随便拜的,尤其是荒废了的神庙,香火一断,神灵就会远离,你看着神像还在那里,其实已经是空壳子了,这时候就可能寄住一些山精野怪或是孤魂野鬼进去,神庙虽然已经荒废了,但兴许偶尔还能碰上点你们这样的傻瓜路人,偷点香火吃。 “这种情况下,鞋不仅进了神庙,还上了供台。” 夏灵宝点了点头,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他是心境平和,但另外听着的几人就没那么淡定了,有人声音颤抖着说:“那这不就表示着,那供台上供着的……都是那种玩意儿?” 几人之间互相张望了一下,他们还在那神庙里待了那么久,又是上香又是跪拜的。 许白微:“这种,叫做阴庙,精怪鬼魅占据了神像,也只是邪神。既然是邪神,自然不可能像真的神灵一样给人庇佑、实现愿望。起初可能的确会有有求必应的错觉,但要知道它本就为利而来,就算帮你们实现了什么,那也只是利益交换,而且,是不平等交换。” 她说完,平静地望着几人,相信他们已经明白了所谓“不等平交换”是什么意思。 那几人里突然有女生没忍住哭腔,发泄道:“我就知道!我当时就感觉有问题,不是我眼花了!那个庙里就是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当时我看见纪深伸手拿的那个木雕神像放下的时候,神像脸上表情变了,龇牙咧嘴像是很痛苦!但只是晃了一眼,我还没看清,换了个人拿又没有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这么多个人,却唯独相信纪深的原因,除了纪深是本地人,还因为他是六人里唯一没有粘上“恶果”的人。 他们刚回去的那段时间,还高兴了一阵子,因为他们真的尝到了“有求必应”的甜头,只不过都是年纪不大的学生,也没提多过分的要求,都是些小恩小惠的利益,最大的获益就是那个说回去就要买彩票的男生,他没过两天买彩票,真的中了小两万块钱。 因为还没开学,这几个胆大的大学生,凑在一起在海城租了房,拿了小木雕神像回去的人,都把小神像摆在房间书桌上,供台什么自然是没有,只是自己吃些什么就把什么分出来摆到神像面前。 本就是玩票性质的学生,根本不懂请神供奉的讲究,当然不会太重视。 供奉者从请回家的“神”那里得到的更多,“神”想要得到的回报自然就更多,所以最先出现问题的人,就是那个买彩票中了两万块的男生。 从荒庙回去不到一周的时间,男生开始做做梦,是“神”的托梦,祂开始主动索要供奉,第一次,是一只鸡,活鸡。 他醒来就吓得要死,但没太当回事,只当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然后当天他就被车撞了,所幸,只是一辆两轮电动车,对方车主骂骂咧咧,但好歹及时停下来了,只造成了点擦伤。 就像一个恰到好处的警告。 然后又过了两天,祂在梦中开始索要一头猪。 这个时候,其他人也开始做梦了。 这时候所有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几人把带回来的木雕神像赶紧拿出去丢了,然而回到出租房后却精神崩溃了,被他们扔掉的小神像又自己回到了他们的桌上。 请神容易送神难,想到上次祂要活鸡没得到满足,就发生了车辆摩擦,唯恐又发生不好的事情,几人跑了十几公里,从屠宰场买了一头刚杀了还没宰的猪。他们只能庆幸祂没有要求是一头活猪,不然他们真的没办法了。 有了一头猪的供奉之后,几人终于消停了几天,但那东西仍不掉,他们既不敢再提要求,也不敢再出门,害怕发生意外。他们甚至开始害怕睡觉,怕那个东西到梦里来又提更过分的要求。 第一次是活鸡,第二次是猪……谁也不敢说后面会不会是什么更恐怖,甚至违法乱纪的事。 但是“神”被请回家,本来就是要吃供奉的,没有得到满足,不是供奉者不再许愿了就可以压住的。即便他们不再出门,连吃什么都是让外卖送上门,也没有好过,几人开始生病,轮流来,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病了,不到半个月下来五人就被折磨得消瘦了一大截。中间几人扛不住了,虽然没有再按照祂的要求去满足,但又跑了一次屠宰场,又弄了一头猪回去。浓重的血腥气刺激得几人作呕,但却别无他法,好在这不算完全满意的供奉祂也接受了。 就这么拖着,几人终于十分不容易地熬过了一月。 海大开学之后,外地新生就是要住校的,然而哪怕是换了地方,也没能摆脱那雕像的纠缠,它又出现在了他们所在的宿舍。 这是最后一个打击,击碎了几人的希冀。可是在宿舍生活,已经不可能再去满足祂的那些要求了,于是他们这才找上了道观,急于彻底解决掉这个要命的玩意儿。 听了那个女生的哭诉,许白微看向纪深,问:“你身上是带着什么东西吗?” 那种占据神像的精怪野鬼,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东西,你拜了但没请祂回去祂就不缠着你。纪深是这几个人里唯一的幸运儿,可不是他运气好的原因。 刚才那女生也说了,纪深放下木雕神像的时候,神像表情都变了,痛苦,所以它对纪深应当是畏惧的。 纪深有点迟疑,他想了想之后,不太确定地从衣服里拿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小挂件,好巧不巧,也是个小木雕,是一把胖胖短短的小剑,只有半根食指的长短,颜色比较深,表面莹润,像是被盘包浆了。 一看那玩意儿许白微就明白了,桃木做的,还开过光。 夏灵宝也开腔了:“桃木剑啊,怪不得,虽然就这么丁点大,但桃木辟邪。” 其实关键在于这小桃木剑开过光,桃木的确辟邪,但那东西既然已经开始索要活物血肉了,那已经被养得比较凶了。纪深说他们是在网上热帖看到的,证明在缠上他们之前,已经在别的人那里拿到过供奉。这样的东西,光是桃木,是无法让它退避的。 开过光的物件,表面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就像殷睿画好的那些成符一样。只不过夏灵宝看不见。 “诶不对啊!”夏灵宝突然想起,问,“你不是没请木雕小神像回去吗?你说你连在庙里拜也没拜,也没许愿。” 这话是问那个女生的。 听见这问话,女生就又要哭出来了,“我、我……” “她穿走了庙里供台上的鞋。”许白微补充完整。 女生彻底哭出来。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就算是光脚走回去,就算是把脚底磨烂她也不回去穿那双鞋! 当时下山的时候,刚走出荒庙没多远,她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只脚的鞋被绊掉了,顺着陡峭的山壁就往下滚,没两下就连滚到哪里去了都看不见了。 这荒山野岭的也没法找,下山的路又崎岖,她光脚根本没法走,就想起了庙里那双鞋。 带鞋,带邪,那东西自然无赖地缠了上来。 那几个倒霉蛋,看了纪深身上拿出来的桃木剑挂件,又听见夏灵宝的话,便升起一个希望,“是不是我们只要也带着桃木做的东西在身上,那东西就会害怕了?” 夏灵宝支吾了下,从纪深看来似乎是这样,但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别想着逃避,”许白微站起身来,说,“那东西记仇,你们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带着桃木,它稍有机会就会又缠上来,不如一次解决掉。” “好耶!我们俩一起!”夏灵宝兴奋了,没想到第一次合作就可以看到许白微出手。 他俩是很果敢,但几个倒霉蛋就有点瑟缩,被折磨了这一个月,他们实在是没有要制伏那东西的胆气,但是又觉得许白微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长久被纠缠才是真让人崩溃。 殷睿被许白微牵着,全程听完了大人们谈话,他脑袋瓜聪明,听明白了。他望了望那几个大哥哥大姐姐,然后低头在自己的小包里搜罗了一下,是他昨天画好的符。 师父检查过了,说可以用,灵的。 他挑出里面的护身符,走到几个倒霉蛋面前,抬头认真问:“哥哥姐姐,护身符6666一张,你们要吗?” 几人低头,看着面前才到人大腿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