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降落》 1 第 1 章 《春日降落》 折枝伴酒/著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盗版必究 ———————————— 刚过初伏,江城已经热得不像话。 家里中央空调坏了,江月疏坐在二楼卧室的窗口,一阵阵热浪不间断袭来,感觉就像身上糊了层油,再裹一层保鲜膜,每个细胞都透不过气。 手机用支架放在桌面中央,视频里的女孩穿着洗手衣躺在值班室床上,纤细的胳膊折向脑后枕着,神态悠闲: “还是军区医院好啊,财大气粗,啥都没坏过。” 江月疏扯了扯唇:“都是打工人,别扎心啊。” “哪有,我是心疼你。”余昭昭一脸正色,“快让你爸妈修修吧,这天气没空调会死的,昨天我们急诊抬过来好几个热射病,简直就是从鬼门关抢人。” “打过电话了,最近修空调的多,还在排队。”江月疏左手烦躁地按着圆珠笔,右手拿着冰矿泉水贴贴脸颊,还没继续开口,就听见楼下传来声音—— “你这肚子能不能收收?我怀你女儿六个月都没这么大。” “哎我一把年纪了,有点肚子还不行?” “讲道理啊江正豪,这和年纪有关系吗?自从当个院长天天在外面喝酒吃肉,等着三高脂肪肝吧你。”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我心里有数。” 视频里的余昭昭“噗嗤”一笑:“你爸妈又调情呢?” “调什么情,吵架呢。”江月疏叹道,“我妈更年期了,脾气不太好。” 余昭昭啧一声:“那你可得乖点儿,别惹你妈生气,更年期的女人很可怕的。” 江月疏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当领导的男人更可怕。” “噗——”余昭昭笑,“你那院长爸又安排你了?” 江月疏一脸不情愿,手指快把矿泉水的塑料薄膜抠烂:“要我去他医院,我不想去。” “这事儿不是归学校管吗?你爸手伸那么长?”余昭昭挑挑眉,“诶对了,我们医院今年有几个研究生交流名额,我帮你打听打听?” “别。”江月疏忙不迭甩头,“我是想摆脱我爸,可没想去戍守边疆。” 余昭昭笑出声:“我们延城也是大城市好吧?什么边疆,爱来不来。” “那年来找你玩忘了吗?就几天,我脸干得都脱皮了,要长住还得了?”冰矿泉水不冰了,江月疏用纸巾擦擦脖子上的汗,“不跟你说了,我洗个澡去。” 余昭昭:“你不是半小时前才洗?” “太热了,冲凉。”江月疏没管手机,边说边去衣柜里找了套干净衣服,很快听见视频挂断的声音。 这天气水管都发烫,花洒流出来的凉水少说也有三四十度,并没有起到多大效果。但冲掉黏腻的汗液,整个人稍微清爽些。 江月疏换了套冰丝家居服下楼,江正豪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下徐瑛在收拾烟灰缸里的烟渣,听见她脚步声就开始埋怨:“你也说说你爸,少去外面跟那些人鬼混,他一个医院院长,需要应酬什么啊?” 江月疏看一眼就收回目光,淡淡地:“我哪管得了他。” 从楼上走到楼下,家居服又汗湿了,打开冰箱时就像天堂,冷气灌满全身,舒爽了几秒。 江月疏拿了瓶冰水,走到后院门口镇了会儿脸颊,收到余昭昭信息: 【打听到了!你们学校有名额,现在还没收到名单邮件呢,有戏!】 【好姐妹!来陪我一起水深火热吧!】 江月疏笑着扯了扯唇。 虽说延城也是省城,基建和物资该有的都有,但从中部地区跑到边境省份,离家两千多公里,心里还是有点慌。 她想了想,没打算去。 吃晚饭的时候,江月疏试着说服江正豪:“爸,我能不能不去你医院啊?学校附院也挺好的,还都是我们熟悉的老师。” “那能比吗?”江正豪一脸严肃,“市人民医院多少人挤破了头都进不来,你还嫌弃。我和老范说好了,他一对一带你,肯定比你们那些老师尽心。你去附院,一个导师带好几个学生,你能学到什么?” 江月疏嘟哝:“那我们师兄师姐不都好好的……” “这事儿不用说了,听我的。”江正豪没再给她商量的机会。 江月疏低下头,碗里的菜更不香了。 吃到一半,江正豪接了个电话,眉头越蹙越深。 “患者大概什么情况?” “行,我今天就过来,你把病历和片子发我邮箱,我路上看,保持联系。” 挂了电话,徐瑛问:“医院有事?” “不是我们医院,临城的,老齐他们有个手术不敢做,叫我去帮忙。”江正豪叹了一声,“你赶紧帮我订今晚的车票。” 徐瑛拿手机一边买票,一边问:“多久回来啊?返程票要不要买?” 江正豪不吃了,抽张纸巾抹抹嘴:“再说吧,情况还不定。” 爸妈上楼去收拾行李,没她什么事,江月疏一个人吃完晚饭,天已经黑了。 小区离江边不远,她换了鞋往楼上喊:“爸,妈,我去江边乘凉了。” 徐瑛:“去吧,注意安全。” 从小她被江正豪管得严,家里饭桌上不许玩手机,走出院子才看到余昭昭的新消息,半小时前发的: 【我跟你说,我这儿可是块风水宝地,天天能看到军装帅哥。】 【以前还不信,真的最帅的都上交给国家了。】 江月疏笑了一声,回复:【少来。】 【不受你蛊惑。】 余昭昭:【来嘛,人家好想你qaq】 【反正交流也就一年,又不要你待一辈子~】 江月疏:【我考虑考虑。】 余昭昭:【哼,行吧。】 【一看你就不想我。】 【可怜我一颗真心喂了狗……】 江月疏“噗嗤”笑出声:【接着演。】 余昭昭:【演p啊,发朋友圈去了。】 【破公众号动不动要求转发,烦死了。】 江月疏没再跟她说话,点开朋友圈。 余昭昭一秒前转发了一篇公众号文章,是他们医院的。 经常看到她转发,可江月疏都是划过,今天却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文章下拉到三分之二时,一张照片让她停下来。 照片上是几个穿着迷彩绿,全副武装的兵哥哥,她粗略扫过,目光却突然被其中一双眼睛勾住。 十年前,她见过这双眼睛。 那年她十四岁,作为城乡交换生被送到农村体验一年,运气不好,遇到了大地震。 从断壁残垣中被救起的那天,是江月疏第一次见到他。 顺着直升机绳索滑降下来的一抹绿色,眼神冷冽如孤狼。 但他的怀抱是温暖的,温暖到她热切铭记了十年。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队,从那以后也没见过第二面。 可这双眼睛的模样早就刻在脑子里,无论多久,也不会忘了。 江风吹散了积蓄一天的燥热,却怎么也吹不散心底那股隐隐的冲动。 回到家,她魂不守舍,徐瑛给她送牛奶的时候问:“明天还在家看书?不跟同学出去玩?” 江月疏浑浑噩噩地“哦”了一声。 徐瑛提醒她:“现在不抓紧时间玩,等去你爸那儿,想玩都没空了。” 手碰到牛奶杯,江月疏才恍然回神:“妈我明天去趟学校,中午不用做我的饭。” 徐瑛:“行。” * 高教授是江城大学医学系名气最大的硕导,江月疏当初选择他,也是江正豪授意的。 从小到大,她所有过关斩将的日子里,都离不开江正豪的身影。 他就像一个牵风筝的人,掌控着她的一切方向。 这是第一次,她想自己选择方向。 “想好了?”高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延城偏远,你一个小姑娘无亲无故的,你爸得多担心?他要是知道了……” “高教授。”江月疏目光坚定,“拜托您先不要告诉我爸。” 高教授缓慢地用键盘敲下她名字:“可他迟早要知道的。” “知道了再说。”看着表格上自己的名字,江月疏唇角满意地弯起来。 江正豪最大的优点是敬业。 也许作为父亲,他太过专横跋扈,但作为一名医生,谁也说不出他半点不好。 出差在外的时候,甚至是不接私人电话的。 江月疏以为这事能瞒到他出差回来,直到第二天下午,高教授发来一条微信。 简单明了的四个字:【大事不妙。】 彼时,江月疏的行李已经收拾一大半,所以接到江正豪雷霆震怒的电话时,她一点也不慌。 “你真是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我做主!你等我回来削你的皮!” 耳朵都快被震麻,江月疏赶紧把手机拿远:“爸,您不要生气。” “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江正豪唾沫横飞的模样。 江月疏语气装得十分乖巧:“您生气也没用啊,名单都给军区医院发过去了,还能反悔不成……” 江正豪:“你等我回来!” 吼完便挂了电话。 江月疏知道他马上会买最快的机票。 江正豪为了抓她,肯定是争分夺秒的。 好在她行李很快收拾完毕,下楼和徐瑛依依惜别了几分钟,就出门赶往高铁站。 * 在检票口前排着队,江月疏这辈子没这么轻松过。 感觉自己不再是牵着线的风筝,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 耳机里响着余昭昭兴奋的声音:“你怎么不坐飞机啊?高铁要晚上才能到!我都迫不及待了呜呜呜!” “中午航班太贵了,便宜的那趟半夜才走,没事,我高铁路上还能看风景呢。”江月疏笑着,“你好好上班,别分心,到了跟你联系。” “哎呀,那我去忙了,一会儿护长该骂我了。”余昭昭着急忙慌的,“注意安全,当心小偷啊。” 江月疏:“嗯。” 屏幕上的时间越来越近,心脏也跳得越来越猛。 检票闸机打开的那刻,好像整个人都自由了。 她跟着拥挤的人潮往前走,脚步轻盈,连身边的嘈杂声也很动听。 沿着路标到指定的站台,列车刚到站停车,大家排着队,等门打开。 工作人员举着喇叭喊:“先下后上,不要挤。” 人虽然多,却维持得很有秩序。 江月疏箱子太重,是一个大叔帮她提上去的,还帮她放进门口的大件行李存放处。 江月疏道了谢,往前去找自己的座位号。 9f,双人座靠窗的位置,很容易找到。 她刚要坐下,后方传来一道清冽男声,恰到好处的正气,夹着恰到好处的慵懒。 “姐,我帮你。” 江月疏回过头,目光一顿。 说话的那人个子很高,背对着她,t恤和裤子都是纯黑色。双手举起一个目测24寸的行李箱,放进车厢顶部的行李架。 箱子又大又笨重,他看上去却毫不费力。 被帮忙的女人脸都红了:“谢谢……” “没事。”男人轻勾着唇,笑容不太走心,稍点了点头,转身坐下。 江月疏终于看见那双眼,陌生又熟悉。 因为许久未见,因为始终在心底盘踞。 她目光隔着车厢不停挪动的人群,像梦一般定格下来。 2 第 2 章 在男人察觉到目光看过来前,江月疏迅速转回去坐下。 手心冰凉,是被车厢冷气吹过的汗液,让手指僵硬得无法伸展,只能紧紧攥着包带,背脊也挺得笔直。 座位和他之间隔着几排,被挡得严严实实,后来任她怎么回头,也看不见了。 列车平稳行驶着,江月疏靠窗目送熟悉的城市渐渐远去,这个从小到大几乎没离开过的城市,她终于第一次,主动离开了。 她知道江正豪对她的控制欲源于爱,想为她铺一条最顺遂的路,也许过完这一年,她依旧会回到他手里,做一只风筝。 但好歹争到了一年喘息的时光。 手机忽然一响,她从包里拿出来。 妈妈:【上车了吗?】 她笑着回复:【出发啦。】 还拍了张车窗外的照片发过去。 列车已行驶到郊区,入目尽是绿油油的农田。 妈妈:【你爸从临城赶回来了,坐的飞机。】 【你知道他有点晕机的。】 鼻头莫名酸了酸:【嗯……】 妈妈:【爸爸对你没私心,只是想法太固执了点。】 【你去那边冷静冷静,然后给你爸去个电话,好好谈谈。】 江月疏:【嗯。】 妈妈:【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记得给家里报平安。】 江月疏:【知道啦。】 看手机看得有点头晕,她关掉屏幕,闭眼眯了会儿。 直到迷迷瞪瞪间,一道声音刺激了耳膜,头脑也瞬间清醒过来。 “坐我这儿吧。” 江月疏扭头,只见他座位旁站着个抱婴孩的妇女,一脸赧色:“不用不用,我是站票。” 江月疏依旧看不见他,只能听到他声音:“你抱孩子不方便。” 没等那妇女再说什么,男人直接站起来,把座位让给她。 “那谢谢了啊……”妇女眼眶瞬间红了,“我就两站,一会儿你回来。” 他笑了笑:“行。” 江月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转头走向车厢连接处。 男人个子太高,经过车厢门口时她心脏缩紧了一下,生怕他撞到头。 随后他低了低头,穿过那些排队上厕所的人,消失了。 江月疏回头平静了片刻,有点坐不住。 心底痒痒的,像被什么东西轻扫着,整个人也像是飘着,有什么蠢蠢欲动。 终于她吸了口气,对旁边的小姐姐说:“麻烦让一下,谢谢。” 小姐姐看她一眼,侧了侧膝盖。 江月疏沿着缝隙走出去,再走向他刚刚离开的方向。 穿过人群,穿过过道,眼前豁然开朗。 男人站在列车门口,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景色,绿野,楼房,电线杆。 江月疏默默站到另一侧门口,看他一眼,收回来,又看一眼,忍不住多停留了几秒。 感觉他有回头的迹象时,迅速转身,对着车门假装看外面。 列车进入隧道,外面花花绿绿的景色不见了,变成一片黑。 玻璃变成一块不太清晰的镜子,恍惚映出身后的人影,高瘦挺拔,慵懒地靠着木质墙壁,手里拿着根没点燃的烟。 侧脸精致,五官鲜明,周身一股痞痞的气质,即便穿一身黑,也不怎么显年龄。 江月疏在心里算了算,他今年应该三十左右了。 如果遇见她那年他只有二十来岁的话。 眼前的黑色戛然而止,强光涌入,她没法再从玻璃中看见他。 广播报站,几分钟后到站停车。 江月疏站的似乎是开门那侧,陆续有人往这边挪动,她只好节节后退,最后被挤到他对面。 她低着头,望着两人相距不远的鞋尖,很巧,都是白色运动鞋。 男人手里依旧夹着那根烟,像转笔那样转了几圈,顿一顿,再转几圈。 有好几次,江月疏感觉到头顶的灼热,像是有一道目光,却不敢轻易抬头。 后来那种感觉没了,男人从兜里拿出手机,接电话。 嗯,好,再见。他只说了三个短句,不到二十秒挂断。 只是他没再把手机装回兜里,手顺着裤缝垂下来。 江月疏这才发现他手指很长,掌心也很宽,手机目测比她的还要大一圈,可拿在他手里就像个玩具。指节慵懒地弯曲着,同时还夹着那根烟。 他身上却没有烟味。 至少站在他对面,她闻不到。 这站是小站,停不久,很快列车又往前开动。 江月疏转头看荒凉的站台,头顶忽然飘下来一道嗓音:“去哪儿的?” 江月疏愣了愣,一开始僵着没动。 他是不是在和她说话? 可这里好像没别人。 她很想装淡定,但抬头时目光还是颤了颤,嗓音有点干涩:“延城。” 说完她视线微微下垂,才发现他的t恤并非纯黑,胸口有一串白色logo,花体字,她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巧了。”男人轻笑一声,掂了掂手机,“我也是。” 江月疏不动声色地咬了咬下唇内侧的软肉,不知道该回什么。 之前谁也没教过她,被这个人搭讪要怎么办,完全不在她的出行预案之中。 她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男人也没再说,只是她头顶那种被注视的灼热感逐渐变得明显而具象。 直到卖零食饮料的列车员推着推车经过,江月疏听见他声音:“要不要喝点……” “不用了。”江月疏慌忙摇头,也赶不上心脏猛跳的速度,连忙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去卫生间……” 不等他回答,扭头闪进过道。 这会儿厕所没人排队,她假模假式地进去待了会儿,洗了个手。 镜子里那张脸隔着粉底都能看见红晕,她把头发朝前捋了捋,遮住同样红的耳朵,深呼吸冷静了一下,才推门出去。 到下一站前,她坐在座位上没动,也不敢回头瞎看了。 吕城是大站,上下车人多,停留时间也比较长。 江月疏看见他走到站台中间的座位坐下,终于把那根烟点燃。 那一片有不少下车抽烟的,也有带孩子出去放风的父母,唯独那个穿一身黑的男人,对她来说格外惹眼。 烟被他夹在食指和中指的指根,手指微曲,呈现出赏心悦目的弧度,后两指并拢折下,绷起手腕间清晰的脉络。 江月疏素来讨厌人抽烟的,从小不知吸了江正豪多少二手烟。 但对烟这个东西的厌恶,似乎并不妨碍她觉得他好看。 就连抽烟的样子,都好看。 被他让座的妇女走过去道谢,男人笑着说了句什么,用没碰烟的那只手摸了摸她怀中孩子的头。 后来,他才看向她。深邃目光越过半个站台的距离,看不清神色,却也足够令她心驰神荡。 江月疏匆促撇开,又忍不住瞄过去,恰好被他捉住目光。 他似乎对她笑了一下。 江月疏抬手假装遮太阳,遮住了眼睛。 列车快开了,出去的人陆续回来,男人把剩余的烟头扔进垃圾桶,也离开她视线。 小姐姐刚才下车,上来的是个彪形大汉,人还没坐下,江月疏闻到一股酸臭味,不自觉皱了皱鼻子。 怕被对方看见,她撇头望向窗外。 隔壁少说有180斤,胳膊一放下来,不可避免地挨着她。 黏黏腻腻的,江月疏差点吐了。 余昭昭正好发信息过来,她屏住呼吸,半个身子趴到窗台上回信息。 余昭昭:【到哪儿啦?】 江月疏:【刚过吕城。】 【旁边坐了个好胖的男的qaq】 余昭昭:【噗~】 【有多胖?】 江月疏:【目测180该有了,而且很臭。】 【你知道我现在啥姿势吗?我要哭了qaq】 余昭昭:【emmm不敢想】 【要不去餐车坐坐?等他下车你再回来。】 江月疏:【我出不去……】 这人的腿,自己能坐下都费劲,可别说让她出去了。 江月疏努力转移注意力,不去闻那人身上的气味:【你在干嘛?摸鱼呢?】 余昭昭:【摸鱼不是很正常?】 【上班不摸鱼脑子有问题。】 【我在看咱俩晚上吃什么~】 那股味又顺着空气飘过来,江月疏胃里一阵翻涌:【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余昭昭:【那晚点再说吧~】 【嗐,我跟你讲我们那奇葩护士长……】 余昭昭开始了她漫长的吐槽。 江月疏边看边气边笑,注意力被转移到别处,倒没那么难受了。 窗外景色不停地倒退,她时不时看着屏幕咯咯笑,附和几句。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一道熟悉嗓音:“大哥,几站?” 依旧是撩人的慵懒夹在一片清冽之中,令人心尖发颤。 旁边大哥摘下耳机:“我到延城。” “我也到延城。”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递到这人面前,“座位在那边,过道,方不方便换一下?” 大哥诧异地眨了下眼睛,只见这帅小伙弯唇看了看临窗座位的漂亮女孩,意味深长地收起目光:“一起的。” “没问题没问题。”大哥虽然体型吓人,却很好说话,闻言立马站起来,“13c是吧?我过去。” 大哥倒是个好人。 江月疏心底默默内疚了一下,为之前以貌取人的嫌恶。 直到男人坐下来,抬手看了眼手表:“还有两个小时,真不要喝点什么?” 江月疏正襟危坐,拘谨地摇了摇头:“不用……” 男人笑了笑,唤推车的小姐姐停下,买了瓶矿泉水,单手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 然后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小东西,放在江月疏面前的桌板上。 她定睛一看,是一颗海盐味的德芙黑巧。 3 第 3 章 江月疏懵了一下,说句“谢谢”,却没有马上去拿。 男人刚才放巧克力的时候,她闻到袖口一阵清新浅淡的柠檬香味。 他身上反而并没有烟味,看来是个挺讲究的人,抽完烟知道散味儿。即便是她这样讨厌烟味的人,也没有任何生理不适。 列车穿过数个省市,翻山越岭,到四点多,终于只剩最后两站了。 旁边男人买了份盒饭,菜色看起来一点不诱人,但他吃得还挺香。 江月疏打消买饭的念头,心想幸亏自己带了饼干。虽然只是最普通的苏打饼干,也比他碗里的菜让人有食欲。 她默默地啃起饼干来。 谢逢则吃饭速度很快,部队里练的,等他吃完,江月疏才啃第二块小饼干。 旁边传来女孩刻意压低的咀嚼声,像只小老鼠,有点可爱,他不禁弯了弯唇,收拾饭盒时用余光看她的手。 白白净净,一看就很软,浑身江南水里泡出来的娇气,是他在延城很少见到的那种姑娘。 但他美女也见得多了,并不容易被外貌惊艳。 江月疏感觉有视线落在手上,望过去时,男人却只是低头认真地用湿巾擦着小桌板,然后把用完的湿巾放进饭盒里。收垃圾的阿姨经过,他顺手递出去。 吃过饼干的江月疏有点困了。 脑子空空,外面景色也已经看腻,她忍不住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把小桌板收起来后,他便靠着椅背闭眼眯上了,鼻梁高挺,睫毛纤长,微抿的薄唇呈粉红色,有点诱人。 这张脸长得还真是优秀,说是祸国殃民也不夸张。 醒着的时候还有点攻击性,可全仗着那双眼神,也许是职业使然,比常人更冷静坚毅。一闭眼,五官就温和了,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江月疏看得入神,直到那双眼倏然睁开,她尽情偷窥的模样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他望着她,表情淡淡的,唇角却夹着几分不容忽视的揶揄。 江月疏脸一热,连忙转回去,假装镇定地闭上眼睛。 傍晚太阳有些刺眼,车厢也吵闹,肯定是睡不着的,但她能想到的只有装睡,来避免醒着的尴尬。 忽然,周身一片柠檬味的空气涌动,江月疏竭力控制颤动的眼皮,却也知道,现在她睫毛肯定抖得明显。 旁边男人似乎倾身过来,离她很近,早已越过了社交距离。 他要做什么? 江月疏心跳到了嗓子眼,抿紧唇,生怕它蹦出来。 她闻到布料夹杂着香氛的气味,好像再近一些,脸就能擦到他衣襟。 呼吸有点乱,不知有没有被他听到。 直到耳边响起遮阳帘滑动的声音,那种阳光灼热眼皮的感觉没有了,视野中的光亮也消失。 紧接着,鼻间那阵味道也淡了。 他坐了回去。 江月疏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松开紧张的手指。 原来他是要拉遮阳帘。 余下的时间她没睡着,但也没睁开眼睛,直到广播报站:“前方到站延城北站,请下车的旅客整理好行李物品……” 遮阳帘被后排的人拉起来,江月疏眼前又是一亮,不适地睁开。 看着窗外和家乡迥异的建筑风格,突然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离家两千多公里了。 几个小时的车程,居然这么快。 身边的男人正拿着手机给人发微信,单手打字,指尖动作流畅。 他收起手机看过来,江月疏不设防的眼神再次被他捉了个正着,唇角微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醒了?刚想叫你准备下车。” “嗯。”江月疏假装镇定地收回目光,把小桌板也收起来。 列车入站,平稳减速,最后停在站台边。 他让她站在前面。 经过大件行李存放处,江月疏抬手去拿她的行李箱,有点重,后面的人还在催。 男人帮她取下来,一直提下车。 站台上人潮熙攘,上车的出站的,还有送人的,江月疏紧跟着他找到出站口,下电梯,最后终于到达地下广场。 往左是地铁公交,往右是出租和网约车。 男人停下来,她抬头看着他,双眼迷茫地眨了一下。 “你怎么走?”他问。 江月疏接过行李箱,攥紧拉杆:“朋友帮我叫了车。” 余昭昭刚发来司机车牌号,要先把行李放到她家,然后两人去吃饭。 男人瞥了眼地铁口,勾起唇,手机屏幕点了几下递给她。 是一个微信二维码。 江月疏内心的矜持只存在一秒钟,就果断拿出手机。 刚扫过码,他来电话了。 看见屏幕显示,男人表情顿时严肃许多,毫不迟疑地接听:“喂?” 那边说了句什么,他眉心蹙紧:“好,马上归队。” 手机被他匆忙揣进兜里,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语气也很匆忙:“我得走了,再见。” 江月疏张了张口:“再……见。” 他甚至没等她说完,就跑进了地铁站。 直到那人彻底从视野中消失,江月疏拿起手机,看着自己发送出去的好友申请,叹了叹。 还是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 余昭昭住的是单位宿舍,一人间,晚上可以给她打地铺。 “这宿舍还可以的,现在好多地方都不分宿舍了,难得还能住到单人间。”余昭昭帮她把行李箱推进去,“你到时候选宿舍离我近点儿,咱俩能经常串串门。” 江月疏环视着这个五十平小屋,布局和采光都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神色很满意:“好啊。” 余昭昭打开水龙头洗手:“晚上吃烧烤行吗?” “行,我又不挑。”江月疏点点头,“吃你觉得好吃的就行。” 余昭昭挑眉:“带你去吃老字号。” 两个人走街串巷,终于到余昭昭所说的那家老字号。 门脸还真挺老的,招牌看起来得有十几年了,但厨房和店内打扫得很干净。 天热,余昭昭带她坐在外面的露天桌椅,吹着小风给她盛了杯凉茶,然后喊道:“汪叔,点菜。” 一个剪着寸头,围着围裙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笑呵呵的:“好久没来了啊。” “这不是太远了吗?您要是把店开到医院附近,我保证天天去。”余昭昭也嬉皮笑脸。 “你这丫头尽说笑,医院附近寸土寸金,我可租不起。” 余昭昭:“您是怕遇到老相识,要打折吧?” “打折?他们不抢店算照顾我了。” 男人说话带着点当地口音,周围还时不时能听到方言,江月疏深呼吸一口,仿佛连空气的味道都和江城截然不同。 忙活到现在才想起来,拿手机给徐瑛发了条信息:【妈,我到了。】 再切到添加好友的界面,她发过去的申请还没通过。 那人是忙到连手机都没空看吗? 心口坠坠的,江月疏摁灭屏幕,把手机收起来。 余昭昭点了些店里招牌,再把菜单给江月疏。 “这儿点菜还挺传统的,都是在菜单上勾,你看看你有啥想吃的,随便点,这家几乎都不踩雷。”余昭昭解释道。 两个女孩食量都不行,江月疏没点太多。 余昭昭叫汪叔过来。 汪叔接过菜单看了看:“行,老规矩少盐,微辣是吧?” 余昭昭点头:“嗯。” 汪叔:“给你俩送个小羊排。” 余昭昭笑眯了眼:“好嘞。” 江月疏目送老板走远,问余昭昭:“你很熟啊?” “嗯呢,同事介绍来的。”余昭昭用筷子戳开塑料碗包装,“汪叔是个退伍老兵,店是他老婆开的,退伍之后就在这儿帮忙。” 顿了顿,她凑过来小声说:“汪叔腰受过伤,听说是最后一次出任务伤的,很严重,直接退伍了。现在不能干重活,也没什么文化,两人就靠这家店赚点儿钱,还有两个没毕业的孩子要养,挺不容易的,所以我们能照顾就照顾。” 江月疏看向店内,男人刚给一对小情侣送完餐,回后厨时边走边揉腰。她收回怜悯的目光,叹了叹:“是挺不容易的。” 吃完烧烤,余昭昭带她去酒吧喝酒,体验延城的夜生活。 男生都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余昭昭看得激动不已:“怎么样?有没有感兴趣的?” 江月疏看着前方灯影晃动的舞池,那一张张陌生又绚烂的脸,只是安静喝酒:“没啥兴趣。” 手机依旧是一片平静,那条好友申请,他也依旧没通过,就像一根弦绷在脑门上,怎么也轻松不下来。 “我看你是被你爸压抑太久了,这么多男人,总有一个能入你眼的吧?找个帅哥玩玩呗,又不要你立马结婚,快乐就好,别那么大心理负担。”余昭昭拉起她,“走,跳舞去,带你放松放松。” “不了,真的。”江月疏笑了笑,“我坐了一天车,身体好累啊,跳不动。” 余昭昭无奈,挨着她坐下来,也点了杯酒。 江月疏在嘈杂中刷着手机,时不时抿一口酒,朋友圈往下滑,再次看到余昭昭转发的公众号文章。 她点进去,一脸淡定地指着那张照片:“这是延城这边的部队吗?” “啊,这个。”余昭昭拿过来,瞥了一眼,“是特战队的,就是武警部队。” 江月疏诧异地张口:“武警不是警察吗?” “外行了吧。”余昭昭满脸得意地拍拍她脑门,指着手机上的照片,“正儿八经的兵哥哥,机动团王牌突击队,干的都是最危险的活儿,什么恐怖分子啊,贩毒走私啊,成天和亡命徒打交道的。”余昭昭说得有板有眼,不愧是在这儿待过几年的老人。 “哦对,还有个耳熟能详的名字——特种兵,就是你电视上见过的那种,飞檐走壁嗖嗖嗖的——” 江月疏心口猛震,当即说不出一个字。 余昭昭继续给她科普,手指停在那张被口罩遮了一大半的脸上,点了点:“这个是他们队长谢逢则,神得不能再神了,听说曾经一个人端了一个跨境走私团伙。我们院长请了十几次才同意带队员拍照,小气得不行,脸都舍不得露。” 她啧啧两声:“你看这眼睛,凶不凶?” 江月疏眼皮一颤,收回目光:“还……行吧。” 或许是印象中的他一点都不凶,仅凭这双眼睛,也只觉得温暖。 “这也就还行?你不会不喜欢男人吧?”余昭昭会错意,把手机还给她,“我跟你说,本人超级帅。” 江月疏抬眸:“你见过?” “没有呀。”余昭昭遗憾地摇摇头,“我也是听说的,他这种神仙级别的人物,我哪见得到?” 江月疏在昏暗的灯光下拿起手机,手指摩挲着那条尚未通过的好友申请,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来。 谢逢则。 原来他叫谢逢则。 4 第 4 章 两个人玩到凌晨才回宿舍,余昭昭拿出被褥铺在单人床边的地毯上,还加了层凉席。 江月疏躺上去,又软又凉爽,长途跋涉的疲惫一扫而空。 手机上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江正豪打来的。倒不是故意不接,而是酒吧太吵,实在没听见。 微信也被他轰炸了好几条,全都是凶巴巴的态度。 【知道逃跑了是吧?】 【接电话。】 【别以为你不接电话,我就拿你没办法。】 【信不信我过来捉你?】 江月疏抱着枕头,认命地闭了闭眼睛,叹气。 余昭昭问:“怎么了?” “我爸快炸了。”江月疏扯扯唇,“没事,明天起来再说。” 现在凌晨一点多,要是给江正豪回电话,他只会更炸。 鬼使神差地,她又点进好友申请界面,回应她的依旧是一潭死水。 谢逢则…… 脑海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她很快沉入梦乡。 一大早,余昭昭在厨房烤面包,冲牛奶,江月疏在阳台上听江院长耳提面命。 “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脱离我掌控了,你就自由了。我告诉你外面不是那么好混的,我给你创造那么优越的条件你不要,非跑去外面吃苦,我也懒得管你了!到时候回来找我和你妈哭鼻子,别怪我没提醒你!” 江月疏望向雾霭中远处若隐若现的钟楼:“爸,您还记得我刚入学的宣誓词吗?” 一群刚入学的医学生,满怀希望和抱负,踏入医学院那个神圣的领地。 她还记得那天江正豪站在嘉宾席上看着她宣誓时,无比骄傲的眼神。 当初,她是以全系高考第一名的成绩进去的。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她微仰着头,眼底星星点点的光,“我要当一名真正能救人的医生,而不是在您的保护下,风雨不侵的温室的花朵。”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如果都是这样的医生,哪个病人敢把生命交给我们?” “您医院那些叔叔伯伯,都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在他们面前,我始终就是个孩子。”江月疏沉下声,一字一句无比郑重,“爸,我想自己闯一闯。”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传来江正豪夹着叹息的声音:“罢了。” 顿了顿,他说:“其实我让你学医,从来没想得那么高尚,你是我女儿,我只希望你这辈子过得顺利安稳,而你当医生,我能竭尽所能帮助你,少吃亏,少吃苦,少走弯路。” 他语气带着点自嘲:“倒是我思想觉悟低了。” 眼眶一热,江月疏瓮着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正豪笑了笑,似乎释然了。 片刻后,语气变得认真:“那就记得你今天的话,爸爸等着看你的表现。” 远处的雾霭都散了。 江月疏看着云朵被太阳照出光亮的轮廓,也笑出来:“好。” 进屋的时候,她眼睛有点红,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余昭昭叫她:“早饭好了,快来吃。” 江月疏应了一声,随便往脸上拍了点水,就出去了。 “要不说人各有命呢。”余昭昭看着她不施粉黛的脸,“爹妈生得好,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江月疏笑了笑,坐下往面包上抹草莓酱。 余昭昭看了眼,接着叹气:“吃那么多糖,不长胖也不长痘。” “谁说我不长胖了?这个暑假胖了三斤。”江月疏扁扁嘴,咬了口草莓味的吐司。 余昭昭挑眉:“九十二到九十五吗?” 江月疏惊讶地眨了眨眼:“你猜得好准。” “我还不知道你?最胖也没超过九十五。”余昭昭摇头叹息,“我被医院食堂喂得,都过百了。” 江月疏:“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余昭昭:“嗯?” 江月疏一脸认真:“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 余昭昭“噗嗤”一笑,从上往下看她:“你也不矮啊——” 说着,目光落在她脖子以下。 江月疏无比镇定地清了清嗓:“别乱看,我要面子的。” “快吃吧。”余昭昭笑了笑,“我今天休息,吃完陪你去医院报到。” 江月疏摇摇头:“你补觉吧,我自己去。” “那怎么行?”余昭昭大手一挥,往她盘子里又放了两块烤好的面包,“在这儿我是老大,听我的。” 江月疏忍俊不禁,啃了口面包说:“好嘛。” * 深山腹地,一处专为军事活动开辟的训练场中,特战队员们已经鏖战七天七夜。 队里剩下的人不多了,算上他自己和副队唐承,“存活”的不足五个。 敌人还剩最后一个,可惜是个狙击手,藏得很深,刚淘汰掉两名队友,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躲在油桶后的谢逢则沉稳地端着枪,对频率中的队友说:“找到狙击手位置了。” 鹰一般的双眼抬起,锁定对面楼房的某个窗口:“东北角四楼,03,17,火力掩护,我上去干了他。” 唐承低声道:“小心,那是猎鹰队的郝磊,近战能力也很强。” 谢逢则嗤笑:“你意思他比我强?” 唐承啧了下,谢逢则一声“走了”,身形敏捷地滚向空地。 唐承和另一名队友猛攻对面四楼,让他得以逃过狙击手的子弹。 五分钟后,耳麦里传来领导的声音:“我宣布,演习结束,红方胜利。” 谢逢则坐在集装箱上,看了眼旁边堆满的物资,一只手拧矿泉水瓶,一只手往嘴里喂压缩饼干,啃了一口,望向刚被他淘汰掉的郝磊:“行啊郝排长,我们队员都快饿死了,您一个人躲这儿挺滋润。” 郝磊摘下帽子和口罩,不服气地瞥他一眼:“吃都堵不住你嘴。” “至于吗?每次都这态度。”谢逢则跳下集装箱,边往外走,边抬手摆了摆,“再见。” 郝磊:“谁他妈想跟你再见。” 唐承在楼下等他,笑着捶捶他肩膀:“被老郝骂了?” 谢逢则把水递过去:“他们一路打到现在,要不是碰见我就赢了,人家好歹是个排长,面子挂不住。” 唐承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口:“排长牛什么牛?你要不是自己非待在小队,没准还是他领导。” “少说些有的没的。”谢逢则扶了扶耳麦,拧眉,“集合了。” 集合评讲结束后,队员们陆续散了。 大队长鲁州看向谢逢则:“胳膊没事儿吧?” 谢逢则毫不在意地摇一下头:“没事儿——” 话音未落,鲁州拉住他胳膊肘,摁了摁。 谢逢则咬牙“嘶”一声:“你玩儿阴的?” 和郝磊最后那场打斗,两人都拼尽全力,把对方往死里揍。他虽然最后赢了,也吃下郝磊几招,没能避免受伤。 鲁州眉心拧得能夹死苍蝇,还没松手,把他往前带:“上车,去医务室。” 谢逢则吃痛跟上:“大哥,我手机还在柜里。” 鲁州:“你小子又没对象,拿什么手机。” “……” * 江月疏被分在急诊科。 虽然和余昭昭一个科室,但忙得几乎见不着面,除了偶尔,余昭昭给她递个外卖。 都说刘主任是魔鬼,江月疏跟着他这几天,算是体会了个彻彻底底。 别人带学生都是循序渐进,刘主任倒好,直接开启困难模式。 江月疏上班五天,睡眠不足三十个小时,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直到第六天晚上。 医院后门的便利店是她用来充电的地方,关东煮很好吃,有时候大夜班接着开会,没法回去休息,就干脆在这儿吃点关东煮眯一会,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今晚终于能真正休息,她买了份关东煮,打算吃完回宿舍睡觉。 正咬着海带结,发呆看路上的行人时,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她小心脏猛地一颤,不敢点开,生怕又是刘主任叫她回急诊。 做了几秒钟心理建设,江月疏终于拿起手机。 屏幕顶上赫然是一条新消息—— xfz.同意了好友申请。 疲惫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但下一秒,她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只打开微信没说话。 这人过了七天才通过她的好友申请,江月疏理解他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却也难免心里不舒服。 直到对方主动发来一个表情包:【嗨.jpg】 屏幕上一只线条小熊摆着手,摇着尾巴。江月疏忍不住弯起唇,敲字:【嗨~】 xfz.:【之前因为工作没拿到手机。】 【抱歉啊。】 看到解释,江月疏心里瞬间舒坦了,打字也轻快:【嗯嗯,没事。】 xfz.:【你还在延城吗?】 江月疏愣了下,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在,怎么了?】 xfz.:【会待多久?】 江月疏:【一年。】 xfz.:【哦,还以为你是来旅游的。】 江月疏:【不是啦,是工作。】 xfz.:【挺好。】 【我现在在部队,出不来。】 【休假请你吃饭。】 看着屏幕上的话,江月疏一颗心飘了起来,许是她笑容太明显,人都在晃,坐在旁边的女孩发现了,诧异地转头。 江月疏眼神抱歉地笑了笑,冷静下来回复:【好啊。】 过了会儿,她还是有点好奇:【你们部队在哪里呀?】 xfz.:【抱歉,这个不能说。】 江月疏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拍拍嘴巴,正打算解释,对方又回过来。 xfz.:【怎么,担心我骗你?】 江月疏抿抿唇:【没有……】 谢逢则发来一张照片。 像是九十年代那种单位的办公楼,楼顶上几个红色大字:听党指挥,能打胜仗。 房屋真的很有年代感,江月疏忍不住笑出声。 其实这张照片也说明不了什么,部队营房都长得差不多,网上一搜一大把。 但她从来没怀疑过他。 xfz.:【放心,我不是那种网上钓鱼的。】 【不信的话,下次见面就知道了。】 江月疏连关东煮都不想吃了,托着下巴单手敲字:【可是你给微信的样子有点熟练哦。】 xfz.:【这不是很正常?】 【微信给过很多次,给女孩儿是第一次。】 她根本压不下上扬的唇角,捂了捂嘴,才没泄露出声音。 xfz.:【集合了,晚点再聊。】 江月疏:【嗯嗯。】 她看了眼时间,五点五十八分。 不过一整个晚上,她并没有等到谢逢则消息,直到入睡前。 鉴于刘主任的变态,江月疏逼迫自己早点睡觉,养精蓄锐,十点没到就躺在了床上。 闭目酝酿睡意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下。 江月疏一个激灵拿过来。 xfz.:【休息了吗?】 她笑着回:【没有,刚准备睡。】 xfz.:【那睡觉?】 江月疏:【也不着急~】 xfz.:【晚上加训,没来得及跟你说。】 江月疏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哦。】 xfz.:【好了,就这。】 【早点睡吧,我也该交手机了。】 江月疏眨了眨眼。 所以他特地联系她,就为了解释一句? 她看了眼屏幕顶上的时间:【十点交手机吗?】 xfz.:【嗯。】 江月疏:【那你快去吧,晚安~】 xfz.:【晚安。】 这么多天,她终于睡了个最安稳的觉。 * 江月疏知道,她在医院早出了名了。 从她来报到的第一天,各科室八卦群就开始口口相传,急诊科来了个小美女。长得漂亮,业务精干,名气也很大,是江城大学医学系系花。 余昭昭作为八卦的祖宗,早就把各路八卦都汇总传达给她了。不仅如此,还定期更新。 在男女关系这件事上,江月疏也不知是不开窍,还是太明白。在心内科男神给她送第二杯奶茶时,当着几名同事的面,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你去找别人吧。” 对方还不好意思说,她倒先挑明了,没半点女孩子惯有的局促。 反倒是男神红了脸,留下一句“抱歉”,匆匆离开人群环绕的急诊科。 余昭昭隔着五六个人,朝她竖大拇指,做了个口型:“勇。” 中午吃饭,刘主任也在。 急诊科难得准点吃饭,不用捱到食堂没饭了再点外卖。 刘主任虽然业务上魔鬼变态,但到底是个奔五的小老头,对晚辈有天然的照拂之心,尤其是在个人问题上。 江月疏这学生他带了几天,还挺喜欢。 上午的小插曲他听说了,心内主任专门来电话,想问问是何方神圣,把他的得意门生羞辱成那样。 其实他看了视频,那压根不算羞辱,只不过江月疏这姑娘对待感情的态度有点生硬,大概还是没经验,让许晋鹏丢了面子。 刘主任看着对面啃骨头啃得正香的江月疏,怕影响她这么好的食欲,犹豫很久才问出口:“小江啊,心内科的冯主任让我问问你,许晋鹏到底哪儿不好,你看不上他?” 江月疏愣了愣,回答的时候一脸真诚:“老师,我没有看不上他。” 刘主任眼一亮:“那就是看上了?” 江月疏连忙摇摇头,把筷子放下:“许医生很好,但我对他没有那方面意思,您懂吧?” “懂。”刘主任笑呵呵点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咱们医院青年才俊很多,可以挑挑,你要不想找同行,公务员也行。” 他说这话当然有私心。 这些年带过的学生里,江月疏是年纪最小,也最让他省心的。无论专业知识还是临床思维都很成熟,如果将来能留在这里,会让军区医院的医疗水平如虎添翼。 给她找个男朋友,留下的几率就大了。 江月疏耿直地笑了笑:“谢谢老师,不过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谈恋爱的,暂时不考虑这方面事情。” “哦……那行。”刘主任表情尴尬了一瞬,但也是一把年纪的老油条了,很快自洽,“想学习是好事,年轻人就得有冲劲儿。” “老师我吃完了,回去写病历。”江月疏站起来端餐盘,“您慢吃。” 说完笑着点了下头,离开食堂。 刚在刘主任面前不好拿出手机,怕人家觉得她不礼貌,其实已经感觉到消息震动。 经过食堂和主楼之间的小庭院,她拿出来看了看,不自觉弯起唇。 是谢逢则发来的照片,他们食堂的午饭。 部队伙食是真好,红烧肉,大鸡腿,素菜还是西蓝花和秋葵,比医院的番茄炒蛋上了好几个档次。 江月疏努了努嘴,难得露出一丝娇态,边走边敲字:【羡慕嫉妒恨呀。】 xfz.:【你还没吃?】 江月疏叹气:【吃了,但没吃饱。】 【领导坐对面,有点消化不良。】 【他还要给我介绍对象。】 那边反复正在输入了几次,才发过来:【那我猜对了。】 【你没有男朋友。】 江月疏笑出声:【你怎么知道?】 xfz.:【否则不会跟我聊那么晚。】 【每天。】 5 第 5 章 短短两句话,仿佛隔着屏幕看到他慵懒揶揄的眼神,江月疏想起那双眼,脸颊不受控制地热起来,假装镇定回复: 【还行,算你运气好。】 xfz.:【嗯。】 【我运气的确好。】 总觉得他说的和自己说的不是同一回事,江月疏靠在急诊后门口的墙壁上,抬手摸了摸脸颊。 这些天他除了加训,晚上都会和她说几句,虽然有时候说着说着,人就不见了。 但如果白天,突然消失的可能就是她。 正如此刻,站在后门歇口气的江月疏被急诊护士抓到,满脸慌色地叫她:“江医生,快去看一下icu5床。” 来不及跟谢逢则说一句,她火速奔向重症监护室。 从手术室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今晚是夜班,护士叫的外卖早放凉了,微波炉被患者家属占着,她不想等,累得快要眼冒金星,赶紧回办公室窝在椅子里。 随便扒拉几口米饭,怕拉肚子不敢吃肉,又从办公桌抽屉里拿了袋小面包。 “吃这个吧。”刘主任递给她两支蛋白棒,“光吃饭不行,得补充点儿蛋白质。” 江月疏虚弱地接过来:“谢谢老师。” 刘主任语重心长地望着她:“平常没事多锻炼锻炼,你这体力还差点儿。” 江月疏啃着蛋白棒,嗫嚅:“我在学校八百米跑第一呢。” 刘主任看了她几秒,轻叹:“别的科室还行,在我们急诊,你得往死里练。” “知道了。”江月疏点点头,“改天我去报个健身房。” * 七月不知不觉到了尾声,江月疏也基本习惯了医院的工作节奏。 虽然刘主任依然魔鬼,但她适应得不错,挨骂次数越来越少了。 八一的气氛,江月疏活了这么多年才第一次见识到,以前只是电视上看看,好像和自己毫不相关。 医院大厅里拉着横幅,连楼顶招牌都被擦得锃亮。 公众号发表的建军节文案,江月疏还贡献了一部分素材,虽然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奖励。 中午在食堂吃着饭,不远处的院领导和军区领导相谈甚欢。 江月疏看了会儿,回头问余昭昭:“你那么喜欢兵哥哥,怎么不在这儿找一个啊?” 余昭昭也是江城女孩,两人不仅是高中同学,也是大学同学,一个学医一个学护理,原本约好了双剑合璧,所向无敌。 余昭昭有点恋军情结,本科毕业报考了江城军区医院,差点分数,被调剂到延城。 那时父亲重病缺钱,她急需一份工作,就来了,在延城一待就是两三年。 直到去年冬天送走父亲,老家再没有牵挂,和医院续签了十年合同。 江月疏知道,她没打算离开了。 从小没有母亲,在最好的年纪失去父亲,江城是她的伤心地,回去也只能徒添悲伤。 所以江月疏没有劝过。 “你知道最多的时候,这儿一天送走过多少人吗?”余昭昭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不答反问。 江月疏想起本科时在医院见习的经验,迟疑地举起手指:“三,四个?” 余昭昭摇了摇头,苦笑着垂下眼睫:“七个。” “整整一个小队,被毒贩一炮炸了,回来七个都没救活,还有一个尸骨无存。” “当然了,这么多年就那一次,后来报了仇,给他们一锅端了。” 说到这,余昭昭抬眼笑,带着点骄傲:“谢逢则干的。” 江月疏眼眸颤了颤,抿唇没说话。 “以前嘛我觉得,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中国多厉害啊,谁敢跟我们打仗。来了这儿我才知道,所谓的现世安稳,是因为我们看不见那些动荡,其实和平年代,依旧有人在牺牲。”余昭昭笑着吸了口气,眼眶微红。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知道我爸多不容易,我也得装得很快乐,才能让他不那么有负担。” 她吸了吸鼻子,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下半辈子我不想再受伤了,也希望我未来的孩子能有完整的家庭,真正快乐地长大,不用像我一样。” 江月疏哽了哽喉:“那你……” 余昭昭读懂她眼神,勾着唇继续说:“我留在这儿,只是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反正我的人生在哪儿都一样了,那就让它有用一些,是不是?” 两人虽然是闺蜜,但很少触及这种沉重的话题,就像余昭昭父亲去世那段时间,江月疏过来陪她,她也总是嘻嘻哈哈的,假装不难过。 余昭昭是个要面子的人,从小就是,所以连她父亲都不知道,她其实很想有妈妈。 建军节的氛围并没有影响医院正常工作,对他们一线医护来说,依旧是分秒必争。 江月疏连上三天班,终于能休息了,回宿舍五百米路都不想走,直接在值班室睡到天黑。 她是被外面的救护车声吵醒的,几乎条件反射地蹦起来,忘记自己已经下班,冲到办公室套上了白大褂。 几名医护跑着将担架床推向抢救室,大厅地面沿路都是血。 江月疏往担架上一看,是个穿着迷彩服的军人,眉心一拧:“快推进去!” 一道身影紧接着要往里冲,被她拦住:“麻烦在外面等。” 对方呼吸很重,很急,身上带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 江月疏抬起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这人穿着同样的迷彩服,脸上污渍和血混杂着,十分狼狈,只有那双眼,依旧如鹰一般亮,但此刻也溢满了担忧。 除此以外,她还捕捉到一瞬惊讶。 抢救室各种仪器的声音催命似的响,江月疏扭头跑进去前,脑子里只来得及晃过短暂的念头—— 能跑能动,没见到外伤。 还好,他没事。 门被关上,江月疏很快投入抢救。 “昭昭,拿除颤仪。”她迅速撕开一次□□具的包装,麻利地插管,然后开始心肺复苏。 监护仪滴滴地响着,心跳血压持续降低,换了好几轮按压,才终于把人救回来。 体力耗费太多,江月疏急促地喘着气:“拉去做ct,刘主任什么时候下手术?” 余昭昭:“四点才进去,还不知道。” 江月疏闭了闭眼,轻叹:“希望这期间不要出事。” 她拿起登记的单子,才看到患者信息: 唐承,男,26岁。 抢救室门打开,几个穿迷彩服的士兵焦灼询问:“医生,他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吧?” “医生您一定要救我们副队!” …… 外面七嘴八舌的,唯独没有谢逢则的声音。 江月疏摘了口罩和手套,出去。 那几个士兵跟着担架车走了,谢逢则一个人坐在走廊地上,江月疏忽然鼻头酸了酸,开口:“怎么不坐椅子?” 她以为他是太沮丧,连头也没抬,还担心他要是红了眼睛,自己要怎么安慰。 谁知男人仰头时冲她勾了下唇,眼神除了稍显疲惫,看不出什么。 “习惯了。”他说着,矫健地站起来,“老唐还好吧?” “现在还说不准,先去做个ct,看有没有内脏出血。”江月疏笑了笑,“放心,我们会尽全力的。” 谢逢则勾了下唇:“嗯。” 这笑容比起之前,到底少了些神采。 唐承运气不错,左下腹刀伤看似很深,却暂时没有内脏出血。 “转icu密切观察。”江月疏看完ct结果,拧着的眉心稍微舒展开,“昭昭,他身边不能离开人,你和小倩辛苦一下。” 身后传来谢逢则的声音:“你们休息,我去守着。” 江月疏转过头,眉心又拧了拧:“原则上你不能进监护室。” 谢逢则望着她的眼神很亮,带着某种笃定:“你也说了是原则上。” “救治患者是我们的事。”江月疏看了眼他手上鲜血早已结痂的口子,心猛地一揪,“你跟我过来。” 她转身往旁边诊室走,谢逢则满脸无奈地跟上。 不明情况的余昭昭眨了下眼睛,不解:“她今天怎么这么凶……” * 谢逢则好像不怕疼。 清洗消毒的时候,她故意没省着力道,棉签按压着伤处,对方却连眉也不皱一下。 还有闲心和她聊天,语气云淡风轻得很:“生气了?” 江月疏抬了下眉,短促的目光对视,她抿唇不说话,手用力朝下一按。 谢逢则终于“嘶”了一声。 她的确是有点生气。 在外面等那么长时间,不知道找个护士把伤口处理一下,也不怕感染。 可又念着他担心战友,或许才无心管自己,江月疏气是气,却没理由发火,只能憋着,靠手里的力道表示不满。 男人似乎适应了她的力道,真正满不在乎了。 他朝后靠在椅子上,像被服侍的少爷,即便脸上色彩狼狈。 “看来不需要向你证明了。” 江月疏闷闷地出声:“什么?” 谢逢则看着她缝针的动作,绣花似的,比刚才清理时明显细致很多,勾了勾唇:“我不是骗子。” 说完他微微倾身,另一只仅仅蹭破了皮的手伸到她面前。 “正式认识一下。”男人眼神专注,语气也难得认真,“雷霆特战队,谢逢则。” 顿了顿,又玩世不恭地笑起来:“你好啊。” 6 第 6 章 江月疏心口一颤,忍下那阵躁动,面不改色地说:“缝针呢,别乱动。” 男人从善如流地把手收回去,勾唇笑着,她说东他说西:“手是有点儿脏。” 江月疏自以为够专业了,却还是会被扰乱心神,抬头瞪了他一眼:“也别说话。” 谢逢则乖乖闭嘴。 诊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江月疏仔细缝完伤口,包扎完才放开:“自己洗一下,注意别弄湿纱布,我去icu看看。” 水流声中,她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吃饭了没?” 嘭地,门关上了。 看完唐承,她又在走廊里遇见他。 两只手都洗过了,脸上也变得干净,只下巴附近一道很浅的血印,像划伤的,问题不大。 “问过护士了,说你晚饭都没吃。”谢逢则向医院门外抬了抬下巴,“走吧,随便吃点儿。” 结束一阵紧张和忙碌,胃部的不适才反馈给她,空荡荡的,有一下没一下收缩。 江月疏终于顺从地点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谢逢则一双大长腿压着步子,跟在她后面。 江月疏边走边说:“我一般在便利店吃,味道还行。” 谢逢则笑了笑:“我对这块不熟,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哦。”她拐弯走向便利店。 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电子音,面熟的女服务员抬头对她笑:“还是老规矩?” 江月疏点点头:“嗯,一份a套餐。” 小姐姐拿了两个纸碗,看向谢逢则:“兵哥哥要什么?” “跟她一样吧。”谢逢则勾了下唇,却不像先前的慵懒熟稔,而是带着点客气疏离。 小姐姐给两人盛好,又问他:“你这份要辣椒吗?” 谢逢则张了张口:“嗯,微……” 说到一半被江月疏截了腔:“他刚缝过针,不要辣椒。” 小姐姐顺势瞥了眼男人包纱布的右手,了然:“好的。” 谢逢则认命接受了清淡的关东煮,又加了两瓶酸奶,抢先付钱,拿去桌子那边。 江月疏在收银台拿纸巾,小姐姐凑到她耳朵边问:“这是你男朋友吗?好听话。” 这个点便利店没人,十分安静,谢逢则完全能听到。 江月疏下意识地回头看他一眼,正对上男人好整以暇的目光。 她心口一慌,脸发热,忙不迭否认:“不是的……” “噢,对不起。”小姐姐抬手捂嘴,还抱歉地对谢逢则挥了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呵呵笑,“那个,你们慢慢吃,不用管我。” 这话明显多余又刻意。 江月疏只觉得更尴尬,坐到谢逢则旁边时,汗毛都快要竖起来。 直到谢逢则接了个电话。 “大队长。” “嗯,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还得观察。” “放心,我会守着。” 挂电话后,男人似乎是下意识地,手指揉了揉眉心。 江月疏看着,心脏好像被揪了一下。 虽然他一直表现得很镇定,但他比别人都更担心唐承吧。 只是他不能乱。 他得当主心骨,撑着那群小伙子。 她想起进icu前,哭得快要抱住她腿的年轻人,在战场上也是铁汉,但那一刻,无助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谢逢则心底,应该也住着一个那样的孩子吧。 “其实你不用太担心。”江月疏忍不住开口,态度不像之前那么生硬,“如果他平安度过今晚,就可以转普通病房,而且我们主任快下手术了,就算有问题他也能解决的。” 谢逢则笑了一下,朝她举起手边酸奶:“谢谢。” 江月疏心一颤,也举起酸奶,和他手里的碰了碰。 她看向他拿筷子的右手:“你小心些,别扯到伤口了。” 谢逢则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勾唇:“那没办法,要么江医生喂我吃。” 江月疏猝不及防,脸颊涌起一阵热意,她匆忙扭头向碗里,咬了一大口海带结。 旁边传来男人揶揄的嗓音,像那天在高铁上,他捉住她偷看的时候。 “没事儿,我们当兵的没那么娇气。” “当兵的也是人。”江月疏耳朵尖发烫,语气却正经,“有病治病,有伤治伤,都一样的。” 想起那天在食堂和余昭昭说的那些话,闷闷地补了句:“也没比别人多几条命。” 男人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扭过头看她一眼,没出声。 再转回去时,唇角若有所思地弯起来。 回到急诊,谢逢则说去看唐承一眼,两人在大厅道了别。 余昭昭在护士站椅子里打哈欠:“你还不回去啊?” “不回去了。”江月疏瞥向icu方向,“我去值班室眯会儿,有情况叫我。” 刚一转身,余昭昭叫住她:“值班室没位置了,8床患者那俩孩子睡着了,秦医生让他们进去休息,现在一家子都在里面。” 江月疏蹙了蹙眉:“不是不让患者家属进去?”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医生见到小孩就心软。”余昭昭又打个哈欠,示意自己旁边的空位,“你搬把椅子在这儿躺吧。” “大门口躺着多难看,你也别睡,小心你们护长剥你皮。”江月疏忍着困意打起精神,走了。 办公室躺着两三个同事。 后半夜了,急诊难得安宁,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位置,避免吵醒其他人。 办公室空调打得太低,刚进去就一个寒颤。 江月疏拿上毛毯去外面找了个背风的座位,脱掉鞋,侧身抱膝靠在墙壁上,没多久也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背升起阵阵暖意,江月疏睡梦中被本能驱使,身体往热源处靠了靠,感觉没躺实,又靠了靠。 终于舒服了。 她在梦里都弯起了唇。 直到她悠悠转醒,脑子逐渐恢复清明,睁眼的第一反应便是扭头,望向背后。 只见谢逢则微侧着脑袋,后脑勺抵着墙,整个人倦懒悠闲,带着点痞气:“醒了?” 江月疏僵硬地转身,攥紧毛毯,声音快被自己吞进肚子:“……嗯。” 男人笑了笑:“这次是真睡着了。” 江月疏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紧接着,他眼底滑过兴味:“不像上次,装的。” 这话没头没尾,江月疏却瞬间领会过来。 他说的是高铁上那次。 她咬了咬下唇内侧的软肉:“你怎么知道……” 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手指转着根没点燃的烟。 “那么久,身体都没放松。如果真睡着的话……”他勾唇望向自己肩膀,被她压皱的衣服布料,没继续说。 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月疏脸颊倏地发烫,把毛毯揉作一团,匆忙起身:“你战友应该没事了,还不去看看?” “走吧。”谢逢则笑着起身,似乎毫不在意肩上的褶皱,“一起去。” 唐承度过了危险期,江月疏让余昭昭给他送到普通病房,换了医嘱药方。 “患者还需要住院一周,你们是自己照顾,还是请护工?”她问谢逢则。 “帮忙请个护工吧,我最晚今天要归队,接下来还有任务。”说起正事,谢逢则不再跟她吊儿郎当。 江月疏点点头,提醒道:“护工费用不在减免范围内,知道吧?” “知道。”谢逢则瞥了眼病床上的唐承,“一会儿我付完再走。” “好。”江月疏抬起输液管,调了一下滴速,“那我去查房了,你自便。” 谢逢则拿起床头的热水瓶:“在哪儿打水?” 江月疏检查一下头顶挂着的药水,在药单上打钩:“出门右拐厕所旁边。” 做完这些她便出去了。 对昨晚突发情况的处理,刘主任当着全科室表扬了她,但好话没三句,又戴上了紧箍咒。 八月份考核要开始了。 医院一月一大考,无论老油条还是新人,历来都叫苦不迭。 考试成绩影响绩效,进而会影响奖金,除了满分,都会按比例体现在工资上。 听说急诊自从换了刘主任,每次通过率不足百分之五十,大家已经快半年没拿过全额奖金了,每月工资表上的数字像狗啃似的,参差不齐。 开完晨会,江月疏一脸生无可恋地从办公室出来,不料又看见了谢逢则。 她讶异:“你还没走?” “刚接到电话,准备走了。”人来人往的急诊走廊里,谢逢则跟她隔着一米的距离,不像昨晚那么暧昧。 如果不提那双分外勾人的眼睛,灼热的眼神。 江月疏被他目光烫到,低下头:“哦。” 谢逢则接着说:“如果唐承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好的。”江月疏点点头,又抬头,“微信吗?” 谢逢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秒,忽而唇角动了动,手伸向她的白大褂口袋。 他小心抽出那根笔,手没碰到多余的部位,隔着衣袖执起她手腕。 掌心痒痒的,江月疏忍不住屏息。 他像是故意写很慢,一串十一位的手机号码竟用了半多分钟,然后在第二排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名字,一个笔画都不落。 写完又动作缓慢地把笔夹回她兜里,嗓音很轻,却砸在她心里掷地有声: “打给我。” 7 第 7 章 走廊人多,他这身衣服又显眼,没怎么停留就离开了。 江月疏怔怔地,手心过很久还在发烫,像有人在那里烧了个洞。 忽然耳朵边一热,余昭昭的声音:“发什么呆呢?吓到啦?” 江月疏回过神,摇了摇头。 “哎呀别怕,考不过扣点钱的事儿,你缺钱吗大小姐?”余昭昭笑嘻嘻勾住她肩膀。 江月疏一脸严肃:“缺啊。” 衣食无忧那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她说要自己出来闯,江院长断了她的零花钱。 “少来。”余昭昭啧一声,拍了拍她,“好好干活吧,我去换衣服下班了。” 江月疏点点头:“嗯。” 今天的急诊依旧忙碌,江月疏在诊室坐一上午,人都麻了。 刚准备吃饭的时候,救护车又拉过来一个,抢救室人手不够,她去帮忙。 一个心肌梗塞的八十岁老汉,奋战二十多分钟才把人救回来。 感觉就像剧烈运动了两小时,江月疏直接靠在抢救室墙壁上,席地坐下。想起刘主任的话,拿手机搜索附近的健身房。 直到护士叫她:“江医生,心内来人了。” “好我马上来。”江月疏收好手机,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病房。 心内科来的居然是许晋鹏。 自从当众拒绝他,江月疏好多天没见到这人了。 不愧是全院公认的男神,依旧容光焕发,帅气逼人。 只是对上她眼睛时,闪过一瞬的不自在:“那个,我过来接病人,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吗?” 江月疏检查了一下老汉的药单:“病人有高血压,具体事项我写病历给你。” “行。”许晋鹏点点头,“麻烦了。” 江月疏礼貌地笑了笑:“许医生客气。” 他带着两位实习生给病人过床,推着往病房外走时,回头看了眼她:“你……还好吧?” 江月疏疑惑地眨了眨眼。 “抱歉,看你脸色不太好。”许晋鹏温文尔雅地勾起唇,“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我中午还有事。”江月疏毫不犹豫地拒绝,“谢谢许医生。” 许晋鹏点点头:“那,别太累。” 江月疏:“嗯。” 许晋鹏转过身:“走了。” 等人离开后,收拾床铺的护士才小声对她说:“看得出来,许医生是真的关心你哦。” “好好干活,别八卦。”江月疏扭头出去了。 今天中午不归她值班,终于得空休息了会儿。 下午三点多,门口护士叫她:“江医生,有你的外卖。” “我没点外卖啊。”江月疏走出去,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一个漂亮的薄荷绿塑料袋,“确定是我的?” 外卖小哥对了下单子:“江月疏小姐,手机尾号8586是么?” 江月疏一愣:“啊?” “手机是个男的接的,不过他要我送到急诊,应该是你没错了。”外卖小哥匆匆道,“我还要送下一单,没问题走了啊。” 江月疏心事重重地握紧塑料袋:“嗯。” 8586,是谢逢则的手机尾号。 虽然手掌的数字被洗掉了,也没刻意去记,但那一刻就好像她身体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涌上脑海。 江月疏回到办公室,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块铺满阳光玫瑰的小蛋糕,和一瓶包装精致的果茶,还放着冰袋。 她笑着翻出那人微信:【谢谢你的下午茶~】 谢逢则发来一个表情包,是高兴得满地打滚的线条小熊。 江月疏忍不住“噗嗤”一声。 他的表情包都很可爱,和他本人差距也太大。 “跟谁聊天呢笑这么开心?”急诊科医生宋哲端着保温杯过来看,“哟,这么漂亮的蛋糕,见者有份?” 宋哲也是刘主任带过的,江月疏平时叫一句师兄,两人关系也熟稔。 她笑了笑:“没问题啊,给你一块。” “别,君子不夺人所好。”宋哲挤眉弄眼地啧了声,“快吃,一会儿救护车又来了。” 宋哲还有个外号——乌鸦嘴。 果然蛋糕没吃到一半,救护车来了。 江月疏匆匆把盖子盖上。 下午高架出了连环车祸,伤亡人员一车车往医院送,等她从抢救室出来时,太阳早已经落山。 冰袋融了,蛋糕也软了,江月疏抱膝窝在椅子里吃完,想起来什么,溜达到唐承的病房。 人已经醒了,坐在病床上一脸闷闷不乐。江月疏敲了敲门,笑着开口:“你好,我是你的管床医生,感觉怎么样?” 一边问脑子里一边想着,余昭昭说得真没错,帅的都上交国家了。 而且越帅的,藏得越深。 这唐承昨晚瞧着一脸狼狈,没心思欣赏,这会儿人洗得干干净净,穿着病号服,倒像个白面小生。 只不过眉宇间的英气不减,看过来时,眼神满满的攻击力:“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你下腹伤口很深,虽然没伤到内脏,但短期内也不能参加高强度训练。”江月疏淡淡地看着他,“好好养着吧,你们队长说了,痊愈以后再归队。” “行吧。”唐承表情不太能接受,但提到谢逢则,他还是乖乖就范,“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江月疏笑了笑:“说吧。” “那护工我不要了。”唐承皱皱眉,“我不习惯别人碰我身子。” “行。”江月疏点点头,“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唐承板着张脸:“没有。” 江月疏思忖着,走过去:“有没有哪里疼?” 唐承依旧板着张脸:“不疼。” 她伸出手,按在他左侧肋骨,只听见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呻.吟一声:“疼——” “疼就说,别忍着,你现在是病人。”江月疏扯了扯唇,“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问题?” 唐承张了张口,想反驳,江月疏紧接着道:“知道你们忍惯了,但别不把身体当回事,不恢复好,我不会让你出院的。” 谢逢则带的人都跟他一样,铜墙铁壁。 “……知道了。”唐承闷着声,像个被拿捏住的小孩,“伤口还有点疼,你刚才按的地方疼,别的不疼。” “躺下。”江月疏命令。 唐承乖乖躺下。 江月疏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伤口,再盖好:“没发炎,你自己擦洗的时候注意别碰水,动作幅度也不要太大。至于刚才肋骨疼,那是你自己憋的气,放松点就好了。” 唐承看着刚在自己身上动作的纤纤玉手,又憋了口气:“我可以换个男医生吗?” 江月疏面无表情地睨过来:“不可以。” “……”唐承抬手挡住眼睛,撇开头。 江月疏差点没憋住笑,转身出去了。 科室订的外卖也到了,江月疏一边吃,一边看余昭昭发来的微信:【昨晚那男的怎么样了?】 江月疏挑眉:【这么关心?】 余昭昭:【……】 【我管床啊,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 江月疏笑了笑:【醒了,活蹦乱跳的,还说不要护工。】 余昭昭:【护工不是男的吗?也不行?】 江月疏看了眼病房的方向:【谁知道呢,人家不要。】 余昭昭:【我知道了……】 【他不会喜欢男的吧?】 江月疏:【……】 【你思想单纯点。】 余昭昭:【嘿嘿……等我上班,好好观察观察。】 江月疏:【上班禁止八卦啊,小心被举报。】 余昭昭:【okkk知道了~】 她发来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我继续睡觉,勿扰~】 江月疏嘴角一抽,不是你先找我的吗? 此刻的江月疏,还没有察觉任何苗头。 十多天后,唐承的伤口终于能拆线,拉上隔帘,小伙子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江月疏全然没放在心上,收起用具,给他说注意事项:“出院后注意饮食,忌辛辣和发物,建议一周后再恢复常规饮食和训练。” 唐承穿好病号服,盖好被子,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问:“我今天就出院吗?” 江月疏意外地看过来:“你要是觉得太急,明天出院也可以。” 唐承不太自然地瞥了眼站在她旁边的余昭昭:“你刚说我一周后才能恢复训练。” 江月疏挑眉:“所以呢?” 唐承认真地问:“那我再多待一周,也可以吧?” 江月疏想这小子是不是魔怔了,一开始还着急忙慌问她什么时候能出院,像是恨不得长翅膀飞走。 这会儿住院还住上瘾了。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说:“现在床位暂时不紧张,你可以再留院观察几天。” 唐承立刻眉开眼笑:“谢谢啊,江医生。” “不谢。”她毫不在意地扭头出去了。 余昭昭也要出去,被唐承叫住:“护士,我左腿有点儿麻……” 江月疏摇着头走出病房,第一时间给谢逢则发微信:【唐承伤口拆线了,已经能出院。】 【他自己要求留院观察几天。】 过了会儿,谢逢则回复:【辛苦了江医生。】 【还是那句话,休假请你吃饭。】 江月疏忍不住笑:【你已经请我吃过了。】 xfz.:【关东煮?】 江月疏:【嗯哼。】 xfz.:【那不能算。】 【下次选个环境好点儿,配得上你的地方。】 看着这些话,江月疏脸颊发热。 走廊里人来人往,她莫名有点心虚,匆忙发过去:【我要忙啦,拜拜~】 就把手机揣进兜里了。 * 唐承在医院赖了一周。 第七天早上,江月疏例行查房,提醒他办出院手续。 唐承闷闷地“嗯”了一声,眼神往余昭昭身上瞟。 联系这些天的蛛丝马迹,江月疏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也看了眼余昭昭。 后者神色却很正常,十分平静地抱着病历夹,对江月疏说:“那我准备交班了,你一会儿写一下出院病历。” “好。”江月疏正要去查下一位病人。 忽然,唐承手机响了起来。 江月疏见他立马正襟危坐,背挺直了接听:“队长。” 手机漏音,那人冷冰冰的嗓音瞬间响彻整个病房:“你小子在医院买房了?” 江月疏背过去,和两个实习生都没憋住笑。 “马上给我滚回来。”谢逢则态度又冷又凶,“车一小时后必须接到你,晚一分钟两百个俯卧撑,上不封顶。” 唐承打开免提,语气有点可怜巴巴:“江医生说了,我暂时还不能参加高强度训练。” 说着,他还朝江月疏使眼色。 谢逢则冷呵一声:“是吗?” 江月疏看向那人声音传来的方向,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 满脸人畜无害的温柔,嗓音却诛心:“今天刚好一周,可以了。” 8 第 8 章 查完房,江月疏单独把余昭昭叫到一边,问:“你跟唐承怎么回事儿?” 余昭昭揣着手靠在墙壁上,漫不经心地:“怎么回事儿都没有。” 江月疏挑挑眉:“真的?” 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安稳生活,要未来的孩子有完整的家庭,不会和当兵的处对象,而且对方还是危险系数极高的特战队员,江月疏不信她这么快就变卦。 余昭昭快被她锐利的眼光盯穿了,老实承认:“他想追我,我没同意,就这样。” 说完转身走进护士站。 江月疏叹了一声,回去准备唐承的出院病历。 今天她不坐班,救护车来得也不勤,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没事在大厅给迷茫的患者和家属指指路,顺便时不时的,目光往大厅外的停车场瞄一瞄。 直到一辆军绿色吉普无比招眼地停在门口。 江月疏看着毫无动静的车门,心脏往上悬。 “谢谢照顾啊江医生,我出院了。” 她循声回头一看,是穿戴整齐的唐承,军帽戴得一丝不苟,压住了那一头直往天上窜的短毛。 江月疏没见过谢逢则穿这身,脑海里想象着,不禁有些失神。 直到唐承再次开口:“余护士呢?” 江月疏答:“下班了。” “哦。”唐承眼里的光黯了黯,“那行,我走了,有机会再见。” 目送男人走出医院大楼,江月疏看向那辆车子的驾驶座。 车门终于打开,一个军装笔挺的男人走下来,抱住唐承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江月疏眼眸一动,悬着的心却往下掉了一截。 是一张陌生的脸,也许那晚匆忙中见过,但没印象。 她又看了看,副驾驶空无一人。心彻底沉了下去,转身走回办公室。 * 员工考核虽然难,但江月疏到底才从学校出来,理论知识还是热乎的,这段时间跟着刘主任也学到不少,考了八十多分。 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是江月疏生日。 早上收到妈妈发来的5200块红包,中午在抽屉里看见余昭昭准备的礼物——一套价值不菲的名牌笔。 虽然生日当天还要上班,心里却温暖很多。 谢逢则是在下午才知道的。 休息的余昭昭终于睡醒了,唐承给她打电话,想约她晚上打游戏,余昭昭推说要陪江月疏过生日。 听到这话的时候,谢逢则知道自家兄弟又没戏了。 余昭昭连谎话都编得敷衍。 以他的了解,江月疏遇到天大的事,也会好好上完最后一秒钟班。 翘班过生日,不可能。 江月疏骗他,和余昭昭骗唐承相比,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昨晚江医生才发过牢骚,要连轴转三十六小时。 见证完战友第n次邀约失败,谢逢则出去,给鲁州打了个电话。 “大队长,我想请半天假。” “嗯,晚上不回来。” 鲁州准了假。 谢逢则马不停蹄地去停车场,刚启动车子,突然一个人影疾驰过来,对方声音都喊破了:“等等!等一等!” 谢逢则把车子缓缓开到门口时,队员赵嘉年气喘吁吁地扶住车门。 他拧眉降下车窗:“干什么?” “老大,搭个顺风车呗。”赵嘉年捂着半边脸,从兜里掏出张纸给他,“喏,假条。” 谢逢则让他上了车,边开出营地边问:“你牙又怎么了?” “老大你这都能猜到?”赵嘉年瞪圆眼睛。 谢逢则看他捂脸痛苦的样子:“是个人就能猜到。” 赵嘉年叹一声:“上次军医院那个医生要我拔智齿,我不是没空么,拔了得好几天不能吃东西,也不能训练。结果昨晚又开始疼,觉都睡不着。刚去医务室看了,乔医生说不能再拖了,赶紧去拔掉。” 谢逢则蹙了蹙眉:“行,我批准你停训一周。” 赵嘉年眨眨眼:“听着不是个好词儿。” 谢逢则看过来,轻呵了声:“你要想浴血奋战,也成。” “别别别。”赵嘉年整个人抖了抖,“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老大我还想多活几年。” “嗯。”谢逢则淡淡地收回目光,“不差这一周。” 车子穿过树林,山脊,人烟稀少的村庄,车载地图上甚至看不见道路,只有茫茫的一片空白。 谢逢则一脸淡定地开着,眼神却好像陷入思考。 很久后,才问旁边的人:“赵嘉年,我记得你有女朋友吧?” 赵嘉年一个激灵,看过来:“啊?有!” 男人清了清嗓:“你女朋友什么时候过生日?” 莫名其妙被问这个,赵嘉年有点懵了:“十月份啊……” “那也快了,一个多月。”谢逢则说得云淡风轻,“打算送什么礼物?” 赵嘉年观察了他一会儿,一脸如履薄冰的谨慎:“老大,组织上连这都要管吗?礼物规格有限制吗?” 谢逢则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握了握拳:“不是……” 沉思几秒后,索性直言:“只是想问问你,女孩儿一般喜欢什么生日礼物。” 赵嘉年张大嘴巴,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老大你处对象了!” 谢逢则撇开头:“没有。” 赵嘉年咯咯笑,仿佛牙也不疼了,精神抖擞,眼睛兴奋得发亮:“那就是还在追!” “随你怎么想。”谢逢则懒得搭理他八卦,“回去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给我烂肚子里,懂么?” “懂懂懂!”赵嘉年点头如捣蒜,“一会儿你车直接开到时代广场,咱选礼物去。” 谢逢则皱眉看过来:“你不拔牙了?” 赵嘉年“嘶”一声,捂住那半边嘴巴。 谢逢则还是先送赵嘉年去了医院。 路过急诊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江月疏。 他带赵嘉年去牙科,拍了片子,医生说现在发炎还不能拔,开了盒消炎药。 然后两人开车去时代广场。 “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延城人,有什么好玩的好逛的,老大你问我就对了。”赵嘉年得意地拍拍胸脯。 谢逢则看他一眼,笑了笑。 “女孩儿都喜欢那种亮晶晶的东西。”赵嘉年指了指一家精品店门口整面墙的耳环耳钉,“不过生日买这种便宜货不合适,怎么着也得整个银的。具体看你俩关系了,如果是女朋友,要结婚的那种,直接去金店也行。” 谢逢则没多看那家店,收回目光:“这里有金店吗?” “啊?有。”赵嘉年满脸震惊,“你确定?” 谢逢则抬了抬下巴:“带路。” 当时着急出来没换衣服,还穿着部队的短袖体能服和迷彩裤。再加上谢逢则鹤立鸡群的气质,走进金店那刻,导购们眼睛亮了,一个个热心地迎上来: “先生,请问要买点什么?” “是给女朋友买首饰吗?” “您可以看看这边,都是我们夏季新款,很好搭各种小裙子的。” “您是要项链还是手镯手链?戒指耳钉我们也有哦。” 谢逢则面无表情地把赵嘉年推到前面,挡住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 赵嘉年:? 姑娘太多,还都一个个香喷喷的,绕得他头疼。谢逢则随意问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导购看款,剩下的小姑娘们才一哄而散,去接待其他客户。 导购帮他拿出来:“您选的这个是新出的竹节手链,寓意节节高升,卖得很好哦。” 顿了顿,又问:“先生是选结婚用的三金吗?” 谢逢则愣了一下:“不是。” “那请问是?” “生日礼物。” “送年轻女孩吗?” “嗯。” “那这些款式有点老气了,如果不要求保值的话,现在年轻女孩更喜欢铂金和钻石。”导购笑了笑,“会更时尚,更好搭一些。” 眼看谢逢则被带到铂金展柜,赵嘉年跟上去小声提醒:“铂金钻石很贵的!而且不保值!” 谢逢则浏览着展柜里的东西,点头:“确实更好看。” 赵嘉年急了:“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听到了。”谢逢则嗓音淡淡地,“我又不投资,管它保不保值。” 说着指尖点了点展柜里的某一串手链:“麻烦把这个拿出来看看,多谢。” 赵嘉年嘴角一抽,眼皮耷拉下去。 顿时觉得牙更疼了。 不仅牙疼,脑袋也疼。 最后谢逢则看中一款四叶草手链,每片草都是钻石镶铂金,九千九百块。 “就它吧。”谢逢则说,“价格也吉利。” 赵嘉年看着他面不改色地付款,牙已经麻了。 走出金店,赵嘉年感觉自己仿佛被掏空,与那些被他花掉的巨款产生了共鸣,神色恍惚地问:“老大,你觉得你赚钱容易不?” 谢逢则勾着唇,满意欣赏着千挑万选买下的手链,然后把盒子盖起来,小心翼翼地装好,才思考赵嘉年的问题。 半晌,毫不在意地瞥了眼马路对面:“不容易。” 赵嘉年觉得他还有救,正要再说点什么时,谢逢则又开口了。 语气夹着释然,希望,还有那么点温柔:“但有些事,不该这么算的。” 赵嘉年望向男人走向斑马线的挺拔背影,怔了怔。 该不该这么算? 有人为了在部队吃住不花钱,几乎不主动休假。 旅游和车票嫌贵,除了公差,没去过延城以外的地方。 家里没父母,就剩一个老太太,生活负担其实不大,可就是舍不得吃一顿贵的。 问他这么省钱干什么,总是吊儿郎当地开玩笑:“死了带进棺材啊。” 队里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对自己好一些。 这么优秀又拼命的人,不能够活成这样。 所以当赵嘉年看见他买下那条九千九百块的铂金手链,付款时眼都不眨的时候,突然觉得很痛心。 赵嘉年深吸了一口气,跟上。 想看看那个让他舍得花大半个月工资买条手链的,到底是不是个仙女。 9 第 9 章 赵嘉年想得挺美,但他这次并没有如愿见到人。 他只请了白天的假,拔完牙还得回队里,才知道谢逢则跟大队长说的外宿,今晚不用回。 谢逢则把车钥匙给他,在医院附近的面馆点了碗八块钱的牛肉面。 赵嘉年刚拔过牙齿,为了省事,左右四颗全拔了,麻药劲还没过,也没法发表意见。若有所思地看了谢逢则片刻,拿着车钥匙走了,走前在门口和老板比划什么。 谢逢则一个人吃了会儿,老板端来一个小盘子放他面前:“您点的酥肉。” 谢逢则只稍愣一秒,笑了笑:“谢谢。” * “早说今天你生日,咱订个蛋糕吃吃啊。”晚上好不容易喘口气,宋哲在办公室遗憾地叹道。 “没事儿,生日年年过,又不差这一次。”江月疏满不在乎地笑着,“再说订了你有时间吃吗?还不如多吃两口饭。”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仪式感不能缺啊。”护士长拍拍她肩膀,拿手机,“行了,今晚我请大家吃肯德基。” 江月疏赶紧拦她:“我请吧。” “哪能让寿星破费?”护士长挑挑眉,“别说了,我请。” 有年轻小护士抱团哀嚎:“大半夜吃肯德基,好罪恶……” “就是,我要胖死了。” 护士长一眼瞪过去:“那别吃,正好给我省一份的钱。” 肯德基门店离这儿不远,宋哲跑了一趟,不到半小时带回来几个全家桶。 趁没有紧急情况,大家一阵狼吞虎咽,生怕下一秒听见救护车叫。 江月疏正啃着宋哲塞给她的大鸡腿,手机突然亮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屏幕,是谢逢则发来的消息: 【吃了吗?】 江月疏:【哇好巧。】 【正在吃~护士长请的肯德基。】 猝不及防地,那人发过来一句:【生日快乐。】 江月疏愣了愣,心想他怎么会知道? xfz.:【去年今天你的朋友圈。】 江月疏恍然大悟。 坐在主楼后院凉亭里的谢逢则,笑着看她回过来的表情包。 生日不是从朋友圈得知的,但刚才独处的几个小时,他看完了她所有朋友圈。 xfz.:【值班人多吗?】 江月疏把鸡腿含着,擦了擦手敲字:【不多,夜里就我和护士长~】 xfz.:【嗯。】 江月疏看时间,快十点了:【你要交手机吗?】 xfz.:【不用。】 【今天你生日,多陪你会儿。】 江月疏弯唇笑起来:【真的可以?】 她虽然不懂,却也听说部队纪律严明,不能搞特殊化。 xfz.:【真的。】 【放心,我有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肯德基很快被风卷残云,吃光了,该下班的人也下班回家。 护士长收拾了一下,去外面扔垃圾,江月疏孤零零趴在办公室桌上,给他发信息:【吃完啦。】 【吃好多,脑袋都晕了。】 xfz.:【那还能吃下长寿面吗?】 江月疏一怔:【啊?】 xfz.:【你的办公室窗户,能看到后院吧?】 江月疏心脏猛烈地颤起来,手指激动得有点抖:【嗯……】 xfz.:【你走到窗户边来。】 江月疏几乎从座位里跳出来,跑过去,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停在原地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内心的躁动。 然后走上前,拉开窗帘。 空调会闷,办公室时常开着块玻璃透气,此刻窗外的风顺着那片玻璃,掀起窗帘的边角,也掀动她心底最隐秘平静的那一角。 窗台上是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铺着青菜和火腿,中间还卧了一只圆圆的溏心蛋。 男人背靠在屋檐的落地廊柱边,眼中洇满温柔的夜色。当江月疏微笑的眸下垂,落向他指尖明灭的火光时,似乎察觉到什么,动了动手指。 他轻笑,目光坦然,一点也不局促:“我正在戒。” 江月疏面颊微微一烫,垂眸看向面前的碗:“哦。” 谢逢则把烟头在垃圾桶上碾灭,再扔进去,走到她面前,看见女孩犹豫的神情,懒懒地勾唇笑道:“吃不下算了,看过就行。” “那不行。”江月疏一脸认真,“不能浪费。” 吹了一天空调,从里到外凉飕飕的,窗户边的幽幽热气让人还挺舒服。 江月疏就站在这里端起面碗,喝了一口汤。 她有点惊讶地睁圆眼睛:“你做的吗?” “嗯。”谢逢则看着她吃,“借你们医院食堂的锅。” 这也行? 江月疏笑出声。 谢逢则问她:“怎么样?” “味道很好。”她如实承认,又尝了一口面。 露在外面的部分有点坨,她把面条在汤里搅了搅,便又根根分明了。 虽然从小到大,她每年生日都能吃蛋糕收礼物,但还从来没吃过长寿面。 家里不兴这个。 没想到人生第一碗长寿面,会是这个人煮给她的。 江月疏吸了吸鼻子,忍下眼眶那阵莫名的酸胀,吃几口面,再吃掉溏心蛋和火腿。 见她碗里的青菜一片没动,谢逢则笑了笑,眼底不乏宠溺:“挑食?” 江月疏迟疑了一下,不想承认,但也没办法否认。 吃着吃着,那些青菜就被她下意识扒到边上。 刚想解释她也不是所有青菜都不吃,一张口,没忍住打了个嗝。 江月疏连忙捂住嘴巴,脸飞速滚烫起来。 “吃不完不用勉强。”谢逢则笑着朝她伸手,“给我吧。” 江月疏犹豫地低头看:“浪费了……” 早知道她就少吃点肯德基。 “没事。”他拿过她手里的碗,再拿过筷子,居然接替她继续吃。 江月疏张了张口,喉咙像是被哽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除了吃惊,更多是羞赧。 这举动也太令人脸红心跳了。 仿佛把一直以来的互相试探,变成了一种具象的暧昧。 他们之间的确很暧昧,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该有的联系。 不会有普通朋友,大老远从部队出来为她过一次生日。 更不会有普通朋友,面不改色吃她剩下的东西。 谢逢则吃得比她快很多,似乎除了手刚缝针不太方便那次,他吃饭都是风卷残云的速度。 虽然她见得也不多。 高铁上一次,今天一次,他吃得总是很香。 江月疏不自觉低头,看向他右手。 那道伤口她缝得很小心,拆线后疤痕不太明显,只留下浅浅一道,过段时间应该会消失。 路灯惨白的光洒在他英挺的眉宇,周身围绕一股冷意,但那双仿佛能刺破黑夜的锋利眼眸中,却如同烈火燃烧。 看一眼,都怕被灼伤。 江月疏见他连面汤都喝完了,局促地递过去一张纸巾:“葱花,擦擦……” 碗在窗台落下清脆的响声。 男人没有接纸巾,而是微微朝她倾过来。隔着扇窗户,一脸惬意地逼近:“在哪儿?看不见。” 江月疏心底气恼,知道他是在故意挑逗。可行动不由心,鬼使神差地接过他递回来的纸巾。 男人指尖温热,像火苗燎了她一下。 江月疏浑身一颤。 似乎不满意她的拖延,谢逢则又低了低头,这一次直接伸进窗里来,再近些,仿佛就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江月疏连忙定了定神,冷静下来,纸巾果断地伸向他嘴角,擦掉那点调皮的葱花。 下一秒,却没能如愿撤回来。 原先只燎了她一下的温热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将她手腕包裹,力道不容拒绝。 他眼底的烈焰仿佛将她整个人吞噬,陷入一片茫茫的火海,无边无境,无止无休。 第一次,她如此近地感觉到这个男人的侵略性,让人觉得害怕,又欲罢不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温柔和强势在他身上奇迹般地转换融和,像织了一片细密的网,用温柔引她入瓮,再强势地咬住。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陷在他的领地中,无法逃脱。 江月疏从小要强,什么都争第一,不允许自己处于绝对劣势。 抿了抿唇,假装不悦地说:“你有本事进来。” “以为我不敢?”谢逢则弯唇笑了笑,痞得不像话,意图不再掩藏,眼神里赤.裸.裸的勾引,“我还有本事把你劫走,信吗?” 江月疏明显不信,看了眼他们之间横亘的窗台:“现在?” “现在,此刻。”握她手腕的力道更紧了,也越来越烫,一如男人眸底的灼热和坚毅,嗓音却还是慵懒揶揄,“只要你点头。” “谁要跟你走啊?”江月疏被他看得心虚,不敢怀疑他激将他了,生怕下一秒真的被扛出去,“我得值班……” 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急诊居然风平浪静,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逼得她不得不在这儿面对一个危险的男人。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急诊电话响一响,或者来一辆救护车,让她有借口逃离。 上天好像听到了她的乞求。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救护车警报声,大厅传来慌乱的脚步,护士长的叫喊声在走廊震起回音:“小江!快出来接人!” “好!马上!”江月疏大声回着,扭了扭手腕。 谢逢则终于放开她。 这一波忙到凌晨三点多,所有力气都被掏空,江月疏浑浑噩噩地躺到值班室床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走廊里已经有脚步声,是保洁阿姨在打扫,她把被子拉起来罩住脑袋,又强行眯了一会儿,直到闹钟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漱漱口,回到办公室,正打算准备查房的资料时,被桌面上一样东西吸走了目光。 通体黑色的丝绒盒子,没有logo,但很精致。 她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拿起来。 掀开顶盖,里面静静躺着一串四叶草手链。 10 第 10 章 银色的,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但手链和上面的钻石都很亮。 不用猜是谁的手笔。 江月疏给那人发了条信息:【谢谢。】 【是不是很贵?】 xfz.:【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随便买的,戴着玩。】 见他这么说,江月疏心里轻松了,笑了笑,回:【那好吧。】 又加上一个谢谢的表情包。 xfz.:【九月初我可以休几天。】 江月疏弯弯唇,眼睛亮了:【好呀。】 xfz.:【到时再约。】 【我先训练了,不用回。】 江月疏放下手机,把手链拿在腕上比划,嘴角很久都压不下来。 一大早,刘主任时不时盯着她手看,一副深思的表情。 直到查完房,交班结束,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说:“戴上小饰品了?” 这话明显有点别的意思,急诊科不成文规定,工作时间不能戴首饰,江月疏连忙找补:“我马上下班了!” 刘主任见她那紧张样,和颜悦色起来:“瞅你眼圈儿黑的,赶紧回去睡觉吧。” 去更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江月疏犹豫了下,还是把链子装起来了。 谢逢则这礼物送得挺得她心的,只不过从小到大,她没有戴饰品的习惯。 所有人都觉得女孩子臭美会影响学习,江月疏的父母也是。 穿得最多的衣服是校服,饰品顶多戴个发夹,高中毕业以前一直留短发。 后来上大学,作为一名成年人终于有捯饬自己的自由了,但也没时间和精力了。 学医这条艰苦又穷酸的路,被她贯彻得很彻底。 好在父母给的基因好,她是天生丽质的那种姑娘,皮肤白净,长相洋气,原本的黑长直就很显气质。 不化妆不戴首饰,更有种天然雕饰的清丽。 但谁心里没住着个爱美的小姑娘呢?喜欢花花绿绿的衣服,喜欢所有亮晶晶的东西,想把自己打扮成公主。 江月疏看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感觉就像一种深藏隐秘的心思被他触及。 被他珍视,被他捧在了手心。 * 江正豪和徐瑛两个人突然造访,是江月疏万万没想到的。 她和余昭昭好不容易同时休息,正在窝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吃麻辣烫,看电影。 江月疏欲哭无泪:“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堵在她宿舍门口的江正豪振振有词:“我来看我女儿,需要提前打什么招呼?” “我是想提前跟你说的,你爸怕你不让他来,就不许我说。”徐瑛摸了摸她脸颊,“瘦了啊,是不是工作很辛苦?” 江月疏鼻头忽然酸了一下:“还行。” 余昭昭探头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好。” “你好你好。”徐瑛笑得无比温柔,“好多年没见到你了,是不是长高了?” 余昭昭吐了吐舌头:“没长高,长胖了。” 江月疏“噗嗤”一声,戳了戳她的腰。 在女儿闺蜜面前,江正豪难得态度软了些,朝余昭昭点点头:“你好。” 余昭昭笑嘻嘻回应:“叔叔还是这么帅。” 徐瑛瞥了眼他的啤酒肚:“都走样了,就你嘴甜。” 两人把他们迎进去。 “换拖鞋吗?”徐瑛问。 “不用不用。”江月疏忙不迭摇头,“我这儿没有多的拖鞋。” 说话间,余昭昭清着嗓子让开路,江正豪和徐瑛望向客厅,几秒后,夫妻俩回过头,沉默对视。 “那个,叔叔阿姨,她这儿平时不这样的。”余昭昭连忙解释,“我俩昨晚喝了点小酒,我在这儿睡的,今天又休息,就不想动,还没来得及收拾……” 朝江月疏使了个眼色,继续说:“你们和月月肯定有很多话要聊吧?我就不打扰你们,先回去了。” 江月疏一脸震惊地望向她。 余昭昭溜得比狗还快,出门前,还记得拎走了玄关的垃圾袋。 江正豪沉默了很久,环视这个面积不大,却堆满各种食品垃圾的客厅,最后目光停留在小茶几上的麻辣烫,叹了一声:“出门在外,就这么照顾自己的?” 江月疏心虚,解释的声音都很小:“平时真的不这样……” 说来也是个意外。 余昭昭最近减肥有点成效,昨晚想吃个放纵餐,所以点了虾子和烧烤,今天吃的还是素麻辣烫。 谁能想到这两人连声招呼都不打,突然袭击? “算了算了,你说她干嘛。”徐瑛把江月疏往屋里推,“孩子在外面过日子容易吗?别又拿你那一套要求她。” 母女俩坐到沙发上,徐瑛拉着她问了很久,工作怎么样,和同事相处怎么样,甚至八卦医院有没有不错的男生。 江正豪把屋里所有垃圾都收拾到屋外,又给她拖地,边拖边抱怨:“真是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这种拖把不好用,拖不干净。” 江月疏扭头看他:“这是上一个同事留的,不是我买的。” 江正豪暂时闭嘴了。 过一会,又忍不住:“你这些衣服会掉色,说了多少次要翻面晒。” “……”江月疏放弃顶嘴。 徐瑛看不下去了,戳穿他:“在家怕闺女吃不好饭,一天问三次,过来了又一张臭脸,净说些不好听的惹人家生气,你说你这种人有什么意思?” 江月疏小心瞅了江正豪一眼,后者绷着脸颊皱着嘴巴,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屋里收拾好后,一家三口去超市,买了点短期用的生活用品,两双拖鞋,江正豪还给她添置了扫帚拖把之类的工具。 江月疏问:“你们要待多久啊?” “你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徐瑛笑。 “……”江月疏张了张口,噎住了。 回宿舍路上,她一个人走在最后面,悄悄给谢逢则发信息: 【休假时间定了吗?】 xfz.:【嗯,请好了。】 【6-11号。】 江月疏赶紧看了看日期。 今天是3号。 爸妈待一周,算七天就是10号走。 完了。 心里正敲着小鼓,不知道这种悲催的巧合该怎么解决,谢逢则消息又来了:【怎么了吗?】 江月疏咬咬牙,实话实说:【那个,我爸妈来了。】 【他们要待一周……】 那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才给她回复:【那是好事。】 【没关系,好好陪你爸妈。】 江月疏心事重重的抿紧唇,手指在屏幕上逡巡犹豫,很久没打出一个字。 他没不高兴吗? 没有吧? 江月疏盯着这两行消息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恰恰如此,更令人心慌。 * 江月疏短暂失去了社交,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吃饭。 来延城这么久,倒挺怀念徐瑛做的饭。 江正豪吃完饭,又坦着大肚子在沙发上看手机,徐瑛往他身上扔了个抱枕:“洗碗去。” 江正豪刷某音刷得不亦乐乎,把抱枕推开:“你放着我一会儿洗。” “放久了有细菌,现在洗。”徐瑛索性夺过他手机,敲了他脑门一下,“好吃懒做,到时候女婿有样学样,你想看你女儿伺候人是吧?” 江正豪这才被点到了穴,起身往厨房走去,边走边嘀咕:“我说放一会儿又没说不洗,凶什么……” 作为一名事业成功的社会人士,江正豪虽然在外面硬气,但几十年如一日的怕老婆。 嘴上逼逼赖赖,活一分没少干。 有时候江月疏看他俩互动,也挺有趣的。 宿舍虽然是单人床,但也是1米35的单人床,江月疏和徐瑛都瘦,能挤着睡,江正豪睡在外面沙发。 想起来今天周六,谢逢则能多玩半小时手机,江月疏等徐瑛睡着了,把手机藏到被子里面,悄悄戳他:【在干嘛?】 xfz.:【写点材料。】 江月疏努了努嘴:【那我不打扰你啦……】 xfz.:【没事,不急着写完。】 江月疏手停在屏幕上,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头顶像盖着层闷闷的云。 直到他又发来信息:【我明天出来。】 江月疏:【嗯嗯。】 她继续打字:【好不容易休假,可以找地方玩一玩。】 打完又觉得很别扭,删了。 明明说好约吃饭的。 xfz.:【这次休假,是很早就定下来的,顺便回趟家。】 江月疏心尖微颤,他紧接着往她这儿扔了个定心丸:【不全是为了那顿饭。】 【所以,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鼻子忽然就堵了,她吸了吸气,酸酸涨涨的。 这人怎么这样啊。 随便说个话,都能戳到她心尖上。 第二天,江月疏在急诊团团转一个半天,中午才收到他消息。 是一个定位。 东城某个还建小区,离这儿三十多公里。 她回复:【这是你家吗?】 xfz.:【我外婆家。】 江月疏摘下口罩,露出上扬的唇:【哦~】 xfz.:【我家就我和外婆两个,家庭关系不复杂,其余的亲戚基本没来往。】 【外婆81岁,身体还硬朗,不用照顾。】 【房是政府补贴的,两套,不过还建房不值钱,质量也一般。如果想买的话,市区随时能买,不用贷款。】 过几秒,他又加了一句:【别的城市也行。】 江月疏懵懵地看着,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自报户口吗? 怎么那么像相亲流程…… 他说了这么多,江月疏不知道该怎么回,可不回复又不礼貌,手指摁在屏幕上犹豫不决。 直到谢逢则主动把话题茬开:【明天还上班吗?】 江月疏松了口气,敲字都轻快很多:【嗯,白班~】 谢逢则:【好。】 【今晚我不回市区了,陪陪外婆。】 江月疏:【嗯嗯。】 有人经过,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 又热了。 和他说话,总是忍不住脸热。 谢逢则说了陪外婆,当晚就没怎么跟她聊,直到她睡觉前收到例行晚安。 小心翼翼瞅了眼身后的徐瑛,江月疏无声笑着,把手机压到枕头下,闭上眼睛,一夜好梦。 第二天上午,没想到在急诊看见他。 男人穿的还是高铁上那身黑衣黑裤,挂了号,大摇大摆地走进诊室,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 江月疏震惊了一下,保持专业的态度问:“你哪儿不好?” 谢逢则瞥了眼她头顶的墙壁,嘴角弯得痞气:“空调有点凉。” “……”江月疏瞬间恼了,“没事请不要随便挂号,耽误别人看病。” 她正要把这号过掉,喊下一位,谢逢则笑着拉住她手腕:“等等。” 江月疏看过来,眉头皱着,明亮的眼睛带着怒气,像头张牙舞爪的小兽。 谢逢则收起那副玩世不恭,边说边撩起衣摆:“没逗你,换个药。” 江月疏低头看过去。 他腹部缠着纱布,纱布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眼睛顿时被刺痛了,心脏也一痛,江月疏稳住心神,压着嗓音站起来:“到这边坐。” 他领她坐到诊疗床边,把器械车推过来。 “自己抬一下衣服。”江月疏嗓音闷闷的,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剪刀。 谢逢则乖乖照做,她动作沉稳地下剪刀,卸掉伤口上的纱布。 里面皮肉恢复得不错,就是针缝得太草率些,肯定要留疤。 他腹部还有道旧疤,像刀伤,倾斜着足有三寸长。 而在这些伤痕之下,是豆腐块一样清晰完整的腹肌,满满的男性荷尔蒙。 江月疏不是新手,男男女女的身体见多了,一直觉得再完美的身材在他们医生眼中,也就是无差别的人体结构。 但谢逢则不一样。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对着一副人体结构心跳加速,耳尖发热,整个脑袋都快烧起来。 直到额头落下一片热气,是男人微沉的嗓音:“最近在养伤,没怎么练。” 顿了顿,夹着十足揶揄的痞气:“凑合看看。” 11 第 11 章 多亏了口罩。 此刻口罩下掩饰的那张脸,早已红到不能看。 江月疏窘迫又庆幸。 但谢逢则的目光从她慌乱躲闪的眼神中,还是察觉到那一丝小女生情态。 耳朵也红了,小巧玲珑的两只,分外可爱。 如果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他还看不够。 换药包扎好后,谢逢则没多迟疑,边放下衣摆边问:“晚上要回家吃饭?” 江月疏在给手消毒:“不回去了,夜班。” 谢逢则挑眉:“出去吃?” “应该没时间。”江月疏坐回桌前,手放到键盘上,“主任吃饭的时候要开个会,吃完饭,就不能出医院了。” “给你点个喝的。”谢逢则边站在旁边看她写处方,边拿出手机,“咖啡还是奶茶?” 江月疏张了张口:“不用……” “咖啡吧。”男人自说自话,“你上次说想喝的那个,我点了。” 顿了顿,他轻笑:“正好提提神。” 江月疏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又是工作时间,不太自在,下了逐客令:“我要叫号了。” “行,不打扰你工作。”谢逢则笑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江月疏以为他走了。 直到忙完一波,暂停叫号去上厕所的时候,看见熟悉的人影坐在门口,怔了怔:“你怎么……” “咖啡点错了。”谢逢则把捂在掌心的杯子举起来,“点了冰的,才想起来你这几天不能喝,打电话给他们,说换不了。” 江月疏摸到时,已经暖了。 不禁眼眶一热,咬了咬下唇:“旁边有开水房,你弄点开水……” 谢逢则笑得云淡风轻:“那样就不好喝了。” 顿了顿,把吸管帮她插进去:“而且,我又没事儿干。” 江月疏目光顺着杯子往下,看见他腿上的东西,忍不住笑出声。 看得出来他是真挺无聊。 门口发的宣传单,被他折了一个纸飞机。 谢逢则懒懒地勾唇,拎着飞机头递给她:“能逗你笑,这东西也算有用了。” 还没到休息时间,江月疏迅速去了趟厕所,回来时诊室门口突然围了很多人。 两个民工打扮的在中间,其中一个额头流血。 江月疏走过去,大致检查了一下伤口,照了照瞳孔,对赶过来的护士说:“带他去旁边包扎一下,56号跟我进来。” “哎等等!”另一位民工大叔没好气地抓住她胳膊,“我兄弟脑壳流血了,你不需要认真检查吗?会不会脑震荡?会不会颅内出血啊?你这么看一眼就完了?” 胳膊一阵疼,江月疏皱了下眉,语气很淡:“一会儿给您开ct单子,但也得先包扎止血。检查是要做的,但拿到结果之前您找我也没用,我只能看结果下诊断。” 大叔不知道哪根筋炸了,瞪大眼睛:“你这丫头什么态度?你是觉得我事儿多吗?” 江月疏看了眼门口大屏幕排得满满的号,无奈扯唇:“您误会了,我没有。” “还嘴硬!”大叔吼得唾沫横飞,“大家可都听到了,你刚刚对我不耐烦了,是不是?你们现在的医生怎么态度都这么差?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毕业了吗?你有资格在这儿看病吗?是不是庸医啊你?” 说着,这人把她往墙上一推。 差点撞到的头被一只宽厚手掌接住,紧接着,那人挡在她面前。 空气里熟悉的味道令她鼻头一酸,不自觉攥住谢逢则衣角。 她感觉到他的怒气了,生怕他下一步就是揍人。 大叔彻底被激怒了,朝他挥拳头:“你他妈又是谁啊?什么狗东西?!” 那拳头看着凶,却被谢逢则轻易挡下。 大叔手腕被制住,动弹不得,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直到一个红色小本子出现在视野中。 谢逢则休假没穿制服,但出门会随身带证件。 大叔看着封皮上的字,眼皮颤了颤。 “你觉得我是什么东西?”谢逢则皮笑肉不笑地把证件收起来,“还动手吗?” “我呸!解放军怎么了?解放军就能欺负老百姓啊?你军的光荣传统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吧?”大叔开始撒泼,“要不是听说军区医院医疗条件好,我才懒得来呢!早知道躲你们这些王八蛋远远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谢逢则冷眼看着他发癫,等他说完才凉凉地出声:“看看你头顶。” 大叔抬了一下头。 “你的所有言行都被监控记录下来了,墙角,背后还有两个,这么多角度,保证冤枉不了你。”谢逢则沉着又冷漠地说着,“是你对医生动手在先,我就算在这儿揍你,也顶多挨点处分,而你侮辱现役军人的罪还得另算。” “我不想跟你一般见识,解放军不欺负老百姓。”他轻轻拉过江月疏胳膊,袖子被牵起来,露出刚才被大叔蛮力抓出的淤青,“但到了派出所,就看江医生肯不肯跟你和解了。” 大叔气焰消弭了不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嘴巴却只剩颤抖,发不出声。 直到护士包扎完把他的同伴带出来,看了眼僵持在门口的一群人,小心翼翼地问:“江医生,伤口包好了,要做ct吗?” “带他去做。”江月疏看了眼时间,“56号跟我进来,其余人再耽误看诊,叫保安。” 中午下班前,谢逢则一直守在外面,诊室里甚至能听见他维持秩序的声音。 * 边吃午饭边开会,已经是急诊的惯常现象,刘主任在业务上向来是分秒必争,不放过任何机会。 可今天江月疏有点心不在焉。 她知道隔着一层窗帘,谢逢则就在后面的小庭院里。 上午的小护士坐在她旁边,小声问:“那个兵哥哥你很熟啊?” 江月疏眼皮一颤,半真半假地回:“……认识,不太熟,他战友在我们这儿住过院。” “哦~”小护士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好帅啊,不知道有对象没。” 江月疏嘴角动了动,保持战术性沉默。 直到刘主任清了清嗓,看过来,小护士才不敢嘀咕了。 姑娘叫姚玲玲,上周新来的,听说家里和刘主任有点关系,塞进来当个合同工。 上午的事刘主任也听说了,一看姚玲玲这表情,就猜到了个大概。 开完会,大家收拾笔记的时候,刘主任走过来,面容严肃地提点她:“好好工作,别瞎想些有的没的。” 姚玲玲笑得很甜,一对梨涡可爱勾人得很:“什么叫瞎想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看帅哥又不犯法。” “那也得看是什么帅哥。”刘主任手指敲敲她脑门,“部队上的军官都不是给你留着的,到了年纪领导会安排合适的对象,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姚玲玲努了努嘴:“包办婚姻啊?” “那倒也不是。”刘主任脸沉下来,“只不过你这条件,还够不上跟人家相亲。” 姚玲玲啧啧舌:“懂了,要领导家闺女才行呗。” 刘主任瞥她一眼:“脑子里一天天想的什么。” 说完便出去了。 江月疏倒还挺喜欢这小姑娘。 大家整天都在业务上打转,面对各种紧急情况和生死攸关,姚玲玲的到来,无疑是科室里一抹亮色,让平时气氛轻松了不少。 虽然她年纪小,有时候想法天马行空,让人哭笑不得。 只不过听完刘主任的话,江月疏心里也有些空荡荡的,不太舒服。 谢逢则现在,也算是到成家的年纪了吧?会有人替他操心了。 脑子里正想着,那人信息就发了过来:【散会了?】 江月疏心事重重地回复:【嗯。】 xfz.:【要午休吗?】 手指莫名地沉重,打一个字都有点累:【嗯。】 xfz.:【今天天气不错。】 江月疏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愣了一下。 谢逢则紧接着又发过来:【我打算在车上睡会儿,晒晒太阳,很舒服。】 【来吗?】 江月疏没有回答,兀自敲下一行: 【你现在,有没有相亲对象?】 没好意思真这么问,她又删了,手指停留在屏幕上,不小心点到发送键,却只发过去一个字:【你】 xfz.:【怎么了?】 江月疏扯了下唇:【没什么。】 【你车在哪儿?】 谢逢则发来一个停车场的车位号。 江月疏过去的时候,还捧着他买的那杯咖啡。杯壁暖暖的,总让她想起这个人用手为她捂冰咖啡的样子,心底密密麻麻,一阵说不清楚的复杂滋味。 路虎这款车门很高,她过来时,谢逢则按键放下了踏板。 可她还是蹬了一下腿,才坐上副驾驶。 男人在旁边望着她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江月疏把咖啡放到中间的杯架上,垂下眼,一时拘谨起来。 直到男人闲闲地开口:“自己调一下座位,或者,我帮你调?” “……我自己来。”江月疏眼皮一颤,伸手够到旁边的电动按钮,把座位往后移,再压到和他那边一样的高度。 男人手枕在后脑,侧着头看她,唇角惬意地勾着:“没骗你吧?晒晒太阳,很舒服。” 他特意把车换了个方向,车头上盖着层薄薄的树荫,开着窗,时不时进来点小风,又暖又凉爽。 江月疏躺下来,“嗯”了一声。 谢逢则一直侧着头看她,直看到她已经分不清脸颊的热意是因为晒了太阳,还是别的,忍不住小声嗫嚅道:“你怎么还不睡?” 男人嗓音懒懒的,笑意明显:“你不是也没睡?” “我……”江月疏支吾了下,转过头,“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谢逢则整个身体都侧过来,看她的眼神格外认真:“问吧。” 江月疏组织完语言,硬着头皮问出口:“你们结婚,都是部队里分配对象吗?” 男人目光定了定,随后笑出声来。 江月疏被他的反应弄得不好意思,羞恼地推了他一下:“你笑什么?” 话音未落,却被抓住了手腕。 他收起玩笑的神情,目光炽烈,握得她手腕也发烫。 “需要的话可以分配。”谢逢则缓缓松开手指,在她以为自由了的时候,指尖却顺着她手背往上滑。 指尖轻轻扣在她指缝,带起一阵酥软,嗓音也在她心口最脆弱的地方留下痕迹,像一把小刷子,勾擦着,肆意扰乱她心神: “但我想,我不需要了。” 12 第 12 章 在手指被扣紧之前,江月疏触了电似的缩回来,眼皮也抖得不像话,找补道:“我随便问的……” 男人勾着唇,望着她的笑意不减,意味深长:“但我答得很认真。” 江月疏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被他轻易扰乱,闭上眼睡觉。 风吹进来,周遭空气都乱了,裹挟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 江月疏警惕地睁开眼睛,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近在咫尺,诱人又危险。 他直勾勾看着她,单手抖开一件外套,放在她肚子上,嗓音轻如羽毛,带着点哄人的语气:“盖好。” 说完便躺回自己那边。 江月疏咬了咬下唇,因为生理期而隐隐坠痛的小腹,忽然间变得温暖舒服。 外套上有他的香气,柠檬味,和那天在高铁上一样。 江月疏重新闭上眼睛,太阳照得暖洋洋的,困意袭来,意识逐渐昏沉涣散,迷糊间闻着,就好像被他抱在怀里。 午睡她很少做梦,今天没睡多久,可居然做了个梦。 涛声阵阵的海边,谢逢则搂着她腰,亲密得像男女朋友。他张口说了句什么,梦里没声音,只看见英俊的脸缓缓朝她靠近。 最后一阵白光照在两人唇瓣之间,她醒了过来。 谢逢则已经早醒了,座椅回到原先的位置,他左侧胳膊肘搭在车窗框上,撑着脑袋,神态悠闲地看着手机屏幕。 江月疏下意识瞥了眼,他在刷短视频。忍不住,又瞥了眼。 屏幕反光,她没看到具体内容,只看到边角那串短视频app标配的按钮。脑海里浮现出男人们都爱看的那种擦边内容,表情变得有点复杂。 谢逢则认真品味着她的表情,微眯了眯眼,眉骨也跟着皱一下,目光里十足的兴趣:“在想什么?” 江月疏没好意思再看他手机,连忙转回去,摇摇头:“没什么。” 总不能说,好奇他有没有在看擦边视频。 谢逢则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女孩表现得很淡定,拿出包里的小镜子和小梳子,梳刘海,用湿巾擦眼睛和脸。 江月疏清醒了,准备下车回办公室,亮着屏幕的手机忽然被他递过来,短视频画面还在跳动。 江月疏一愣,对上某道揶揄的目光:“想看就看吧。” “我没有……”江月疏张了张口,刚冷静过的脸忍不住又一阵发热。 谢逢则在她面前滑动着视频,一条接一条,要么是军事政治相关的,要么是健身和宠物,没出现过她想象的那种内容。 耳边伴随着他认真的嗓音:“我就是个当兵的,别的不会,只会打架,人比较无聊,业余生活也挺无聊。学历没你高,没你聪明,没你长得漂亮。” 说着对她粲粲一笑,把江月疏闹了个脸红,才又继续:“不过也没什么不良嗜好,算是个好人。” 江月疏抿住唇,指尖握紧了车门把手。 “我知道,咱俩认识时间不长,说了你也未必全信。”谢逢则勾了勾唇,眼神云淡风轻,“不着急,你慢慢考察。” “……哦。”生怕泄露出心底偷笑的小秘密,江月疏简短地应声,然后眨眨眼,“那我上班去了。” 谢逢则笑着打开中控:“去吧。” 她推开车门,轻快地跳下去。 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新信息。 【哦是什么意思?】 江月疏笑:【没什么意思~】 xfz.:【是获得考察资格了吗?】 江月疏和迎面来的同事打了声招呼,控制住表情敲字:【想得美。】 谢逢则忽然叫她:【江医生。】 江月疏走进办公室:【嗯?】 xfz.:【你是在撩我,还是在玩我?】 江月疏刚喝下一口水,呛得咳嗽好几声,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 屏幕动了动,他发来一条新的:【没事儿,都行,我奉陪。】 【下午约了个发小,不能在医院陪你了。】 【男的。】 江月疏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惬意地伸展腿脚:【知道了,跪安吧。】 xfz.:【好的,公主殿下。】 江月疏趴在桌面上,双手托住脸颊,唇角和眼尾都止不住上扬。 直到听见余昭昭魔鬼般的声音:“再笑鱼尾纹要出来了啊。” 江月疏一个激灵,连忙控制住表情。 心想人类构造真的很奇怪。 笑明明是开心的,可为什么笑多了要有鱼尾纹? 难道是想提醒大家,乐极生悲吗? 江月疏想不通,摇了摇头,冷静下来开始工作。 此刻的她还不知道,她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近距离地,用自己的双手直面死亡。 五点多,几个同事去食堂吃饭了,江月疏还有两份病历要写,让余昭昭给她随便带点。 办公室只剩她一个,很安静,但没有持续太久,被救护车的警报声划破。 江月疏戴好口罩跑出去,同时去接车的还有姚玲玲和护士长。 急救医生见没有男的,帮忙把人推进抢救室,江月疏拿笔电照了照瞳孔,吩咐姚玲玲:“准备插管工具,除颤仪充电。” 姚玲玲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有点手忙脚乱,江月疏大声喊:“快点!” 没等姚玲玲动作,她自己去柜里翻找,戴手套消完毒,娴熟地进行气管插管。 姚玲玲平静下来,也准备好了除颤仪。 病人失血过多,监护数据还不稳定,随时有休克的危险。江月疏察觉到这次不简单,第一轮按压过后,额头已经冒出汗来:“200焦耳。” 姚玲玲递上除颤仪,她接过来贴上病人胸口。 床上的人整个身体一颤,电击过后血压却还在降低,她几乎吼出来:“再充电。” 按压,除颤,再按压,再除颤,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快没力气了,急救医生也过来帮忙。 最后,监护仪发出长长的“嘀”声,江月疏满头大汗,眼睛也通红,还继续按压失去功能的心脏。 知道数字归零,生命线静止,她不敢看。 知道人已经没了,她也不想停下来。 好像只要不停下来,老天就可能留一点施舍,给这个可怜的小伙子。 看容貌不过二十多岁。 这几分钟对她来说,整个世界没一点声音,仿佛剥离在虚空,只有不知疲倦的她自己,和这个她还妄想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年轻人。 直到手腕被强力握住,无法动弹。 刘主任残忍地制止她最后的努力,残忍地说出那句话:“死亡时间,六点零七分,十八秒。” 江月疏脱力坐倒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满眼都是血红色。 有人叫她,她没理,有人拉她也拉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余昭昭蹲下来搂住她: “走吧,去吃点饭,休息休息,刘主任让你回家。” 江月疏似乎才从那个世界被拽回来,嗓音干干哑哑的:“我不回家。” “那也要吃点东西。”余昭昭哽着声,揉揉她脑袋,“消耗那么大,你身体受不住。” 江月疏摇了摇头。 余昭昭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不容她拒绝,直接塞进她嘴里。 江月疏被迫咀嚼了几下,吞下去时却被呛了呛,余昭昭慌忙给她递水。 猛咳了一阵,身体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解脱了,江月疏用手抹了抹眼睛,终于站起来。 走出抢救室的时候,正碰上两个穿白大褂的生面孔。 其中一个手里抱着文件夹,看她的眼神不太客气:“江月疏是吧?” 她浑浑噩噩地点了下头:“嗯。” 那人亮出工牌:“医务处的,跟我们走一趟。” 余昭昭拉住她小声解释:“不慌,走个流程,你可千万咬死了抢救过程没出问题。” “知道了。”江月疏淡淡应声,跟上那人。 把抢救过程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回答了一箩筐问题,离开医务处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大部分同事都下了班,江月疏回到办公室,只看到刘主任站在窗台前的背影。 她脚步忽然停在门口。 “怕了?”刘主任转过来,笑了一下,“还以为你天大的胆子。” 江月疏哽了哽喉,眼眶莫名地发热,坐到自己座位上。 “急诊死人太正常了,不过到底是第一次,亲自送走一个人。”刘主任走过来,语气里夹着叹息,“缓一缓,明天还得工作。” 江月疏点点头:“嗯。” 在医务处被迫回想,陈述,被迫冷静地回答完那些问题,她也逐渐接受了事实。 没刚开始那么难受了。 “这两天不要和患者家属接触,有事叫我,叫护士长也行。”刘主任拍拍她肩膀,带着安抚的力道,“回去休息一下吧,今晚我来。” 今晚本来是她的班,江月疏抬起头:“我可以。” 刘主任带上了威严:“听话。” 手机忽然亮了亮。 刘主任转身回独立办公室去,她低下头,看见某人发来的信息:【在干什么?】 江月疏鼻头一酸,用力吸了吸,敲字:【你和发小还在一起吗?】 xfz.:【嗯,喝点儿酒。】 【你发话,我现在可以扔下他。】 江月疏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不用了,你们好好聚吧。】 xfz.:【还在医院?】 江月疏:【嗯。】 xfz.:【今晚忙不忙?】 江月疏不知道该怎么回,是不忙,还是没机会可忙了。 反复措辞好久,发过去两个字:【还行。】 谢逢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江月疏打起精神回复,思维被他牵动着想这想那,有时候,也忍不住勾唇笑一笑。 除了头顶依稀罩着层乌云,似乎一切都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忽然问她:【你知道我会算命吗?】 江月疏眉梢一动:【真的?】 xfz.:【或者也可以说,心灵感应。】 【我感应你现在不太好。】 江月疏连忙否认:【没有,我好着呢~】 为了让他相信,末尾还加上波浪符号。 谢逢则却好像看透了她:【呵。】 一个字,带着戏谑和了然,毫不留情地将她的伪装刺破一角。 紧接着,彻底撕开那一层—— 【敢不敢开窗,让我看看?】 13 第 13 章 江月疏震惊地抬起头。 和那晚一样,窗帘的边角被微风掀动,她心口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颤动。 像被什么东西指引着走到窗户边,抬手拉开窗帘,毫不意外地看见那张脸,在黑暗中仿佛发着光。 最亮的是那双眸子,宛若星辰密布,照进她心底灰暗无光的角落。 这个沉闷许久的世界,好像终于被他破开一道可以呼吸的口子,他在灯火煌煌的对面伸出手,看着她。 “走吗?”他双眼深邃,有种融入夜色的危险。 可这次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谢逢则喝过酒不能开车,所以过来打的出租,路上一直在和她说话。见了面,看到她,反而比之前沉默了。 他陪她走在医院附近的小路上,在路口的流动小吃摊买了份炒年糕。 见她往马路牙子上坐,勾了勾唇:“不嫌脏么?” 江月疏吸了吸鼻子,嗓音还有点瓮:“你们不是都这样。” 他笑着坐到她旁边。 谢逢则以为她说的是送唐承来医院那天,他坐在医院走廊上,其实江月疏心里想的是十年前被他解救后,在镇上的安置区,见他和几位战友在寒风凛冽的安置棚外席地而坐,边喝水边啃压缩饼干,还笑得那么肆意灿烂。 棚内棚外是两个世界,但那时她特别特别想,和他待在同一个世界。 十年后,她终于有机会靠近他的世界,却发现和当年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属于少女单纯的仰慕和无忧无虑的快乐,再也找不回来了。 “在想什么?”谢逢则开了瓶可乐,递给她。 江月疏垂下眸,缓慢地眨了下眼:“为什么是可乐?” 谢逢则笑了笑,放在她旁边:“看你好像不太快乐。” 说完,他自己也开了一瓶,仰头灌下一口,眯眼享受着那阵从味蕾到大脑的刺激,片刻后眼睛亮亮地看向她:“有些东西,是能短暂让人忘记一切的。” 江月疏拿起身边的可乐,也抿了一口。 谢逢则勾起唇:“一大口。” 她望着他眨了下眼,仰头,听他的话灌进去一大口。 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灵魂都像要飞起来了。 她很少喝碳酸饮料,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对这个东西有很大偏见。 小时候妈妈就对她说,喝碳酸饮料会长腿毛,长得跟爸爸一样又长又粗。 所以成年以前,她一口都不敢喝。 后来去大学,才被室友带着偶尔喝一喝,只是这种过于刺激的感觉从小没习惯,便很难再轻易习惯。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一样,活得越久,心底藏的东西越多。”谢逢则捏了捏可乐瓶,望向对面霓虹闪烁的商圈,“只不过对我们而言,那些东西不是别的,是一条条人命。” 江月疏望着他波澜不惊的脸,目光狠狠地一颤。 “十九岁那年,我第一次执行任务,在地震灾区救人。”谢逢则喝了口可乐,“那次我们班长就没了,被泥石流冲走,一块完整的尸骨都没找到。” 说这话时,他语气和平时没太大差别,但江月疏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到对面霓虹灯打在他脸上的光,忽明忽暗的闪烁。 “他是在我面前活生生被冲下去的。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一幕。” 江月疏瓮着声问:“那你是怎么好起来的?” “时间长了,心态稳了,自然就好了。”谢逢则勾了勾唇,“选了这条路,就得咬牙走下去。” 江月疏捏紧了手里的瓶子。 “这种事随着时间只会越来越多,而我们无法避免。”他转过来望着她,若有所指,“能做的,只是在心里修一座坟,把他们好好地装起来,别人看不到,你也不要轻易去看,只要心里明白他们始终在那里,就够了。” 一阵酸意涌上鼻尖,但很奇怪,她没有再想哭。 那个面容苍白的小伙子,最后离开抢救室的模样,似乎就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静静地躺下,落幕。 也许是可乐喝太多,江月疏望着他眼睛,突然没忍住打了一个嗝。 他还没笑,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其实今天我本来是夜班。”她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主任让我回家休息。” 谢逢则安静地看着她。 “晚饭的时候,急诊死了一个人。”江月疏微垂下眸,“是我救的,没救活。” “你一定尽力了。”谢逢则淡淡地接过,“尽力就好。” “嗯。”她吸了吸鼻子,盘旋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散了。 是啊,尽力就好。 或许只有医生自己才深刻地明白,医生并不是神,不能够左右生死。 这一下,好像胃口也打开了,一份年糕没办法满足。 谢逢则带她去吃夜宵,好巧不巧,是她来延城第一天,和余昭昭去的那家烧烤店。 店面虽小,晚上还挺热闹,巷子边上摆了一长排桌椅。 汪叔看到谢逢则,眼睛一亮:“哟,你小子怎么有空来?” “休假。”谢逢则下巴抬了抬,“坐这儿行么?” 汪叔笑呵呵:“随便坐。” 谢逢则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把椅子擦了擦,示意江月疏坐下。 到他自己那边,却直接坐了。 “这不是上次那小姑娘吗?”汪叔目光在两人中间溜了一圈,“你俩这是?” 江月疏忙不迭接话:“是朋友。” “哦,朋友。”汪叔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你俩自便啊,点完单叫我。” 谢逢则把菜单递过来,眼神很亮地看着她:“认识?” “昭昭带我来过。”江月疏点点头,又反问他,“你怎么认识汪叔的?” 谢逢则笑了笑:“刚下连队的时候,他当过我教官。后来……你应该都知道了。” 江月疏眸光微颤,低下头:“嗯。” “其实对老汪来说也没什么。”谢逢则边给她倒茶,边淡声说,“伤病退伍,总比什么都不剩的强,本来他还得过几年,现在早早就能出来陪老婆孩子,他其实挺高兴的。” 他望向店内那个忙得团团转却依旧笑呵呵的身影,勾了勾唇:“有时候,人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江月疏双手托腮,望着他:“那你想要什么?” 谢逢则攫住她眼神,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语气:“你说呢?” 江月疏眼皮一颤,轻哼了声撇开头。 男人指尖敲敲桌面:“快点菜。” 她嘟着嘴把菜单推给他:“点好了。” 谢逢则看着她选出来的菜,嘴角满意地勾起来:“胃口还不小。” 今天她没让他帮忙。 吃了两个鸡腿一个烤茄子,不下十串肉,还有零零碎碎的一些素菜。 不算化悲愤为食量,只是觉得真的饿了,也或许是老汪家的手艺太对她口味。 吃一吃停一停,这顿居然磨蹭到凌晨一点多。 江月疏好久没这么放肆过了,连看路边的垃圾桶都比平时更顺眼。 后来她打着饱嗝嚷嚷着要消食,两人一路从烧烤店,走了五公里回到医院。 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偶尔公路上开过一辆大货车,再偶尔,深夜摩托党从耳旁呼啸而过。 但更多时候,茫茫夜色下只有彼此的脚步声。 整个城市都睡了,深夜的军区医院却依旧灯火通明,急诊分诊台的同事还在精神抖擞地聊着天。 抢救室的灯亮着,江月疏短暂停留了片刻,便走向更衣室。 刘主任满手鲜血,盯着患者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问正在给他系手术服的护士:“宋哲现在能不能过来?” 对方动作麻利,语气也很焦急:“已经打电话催了,宋医生说最快也要十分钟。” 刘主任沉吟:“来不及了,马上手术。”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无菌室的空气安静了一瞬,大家都看过去时,穿戴整齐的江月疏已经走进来。 刘主任没多怔愣,目光变回以往的果断严厉:“准备好了?” “嗯。”口罩外露出的眼睛明亮释然,星星点点的光,“我来当您的助手。” 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很成功。 刘主任把最后的缝合交给她,看着小姑娘有条不紊的动作,早已没了昨晚面临死亡时的慌乱,不禁流露出赞许的眼神:“健身房报了?” 江月疏一边沉稳地打着结,一边回答:“报了。” 刘主任笑着看她一眼,放心地转身离开。 * 十号那天,谢逢则接到领导命令,提前归队。 江月疏送走了父母才知道他已经在路上,开着车给她打电话。 电话里说,最近可能会失联一阵子。 江月疏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却没多问,知道大概是要出任务。 “健身房老板是我发小,你去了用我的卡,让他给你安排单间。” 江月疏关上门,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无意中提到健身房,他直接给了她一张会员卡,居然位置就在医院对面。 不过因为是会员制的高级会所,没登记在团购app。 她去过的那家离医院还有两站路。 江月疏本来不想要,他说是发小开业时送的,他没机会用,留着也浪费。 越往山区开信号越差,对面的声音也时有时无。 江月疏好不容易才听清他说什么:“你把剩的那几张次卡退了,那家环境不好,进去都是吸二手烟。” 心口酸酸涨涨的,也泛着甜,她对着空气点点头:“嗯。” 谢逢则的声音似乎卡住了:“喂?” “听到了吗?” “我刚才说……” “听到啦。”江月疏忍不住笑出声。 信号太差,通话直接断了,她点开微信给他发语音:“都听到啦。” “你好好开车,注意安全。” 过了十分多钟,收到他短促却耐心的回话:“好。” 江月疏没想到,这是未来一个多月,两人最后一次联系。 * “昨夜那事儿你听说了吗?” “啥?” “就那个中了十三枪,全身骨头都碎了的……好可怕。” “又是部队的?” “不然呢?早知道昨晚不答应帮淼淼代班了,这种事儿见一次,得好久都缓不过来。” “唉,真可惜。” “是啊,长得还挺帅的,好像是个什么队长,还没结婚,就这么交代了。” 江月疏刚来上班,就听到更衣间姚玲玲和另一位护士聊天的声音。 心跳得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推门闯进去:“你们说的是谁?” “江,江医生?”姚玲玲愣了一下。 江月疏紧盯着她,压低嗓音重复问:“你刚才说的是谁?” 姚玲玲慌了,语无伦次:“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不认识,昨晚我就是……” 不等她说完,江月疏扭头跑出了更衣间。 昨晚值班的是宋哲,到办公室人还没走,她风风火火地跑过去:“你的病历记录呢?” 宋哲衣服脱了一半,怔住:“啊?” 江月疏没等他反应,直接摁开他电脑屏幕,调出宋哲的工作文档。 她一张张往下翻,直到昨夜两点多,唯一一个死亡的患者。 看到姓名栏完全陌生的名字时,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终于松下来。 宋哲把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面色疑惑:“认识?” 江月疏手撑在桌沿,仿佛耗光了力气。 深呼吸平静了一下,才望向宋哲,勉强笑了笑:“对不起,你忙吧。” 回到更衣间换上白大褂,挽起头发,好像又变回平时冷静沉着的模样,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还是觉得哪里变了。 最后忍不住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很久没来过消息的微信对话框,无比缓慢地往里敲字: 【你还好吗?】 14 第 14 章 那次分别之后,江月疏没主动联系过谢逢则。她知道联系不上,只能静候他消息。 当试探着发出那句话,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唇,然后没报任何希望地把手机放进柜子里。 不料关上柜门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提示音,伴着金属隔板被震动的声响,令她心尖一颤。 下一秒她迅速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她思念已久的那个微信名。 xfz.:【这么巧。】 【刚结束拿到手机。】 【我很好,你呢?】 江月疏眼眶一热,激动和后怕席卷着整个身体,差点要哭出来,打字的手都在颤抖,却竭力让语气显得冷静自然:【嗯,我也很好。】 xfz.:【是吗?】 【怎么感觉你有点紧张?】 江月疏心虚地否认:【我没有。】 xfz.:【不信。】 【看看?】 江月疏还没弄懂他意思,对面弹过来一个视频邀请。 她手一抖,慌忙拒绝:【干嘛?】 xfz.:【这下是真紧张了。】 这人又逗她。 江月疏隔着屏幕脸都红了:【我在医院……】 xfz.:【知道了,快去工作吧。】 【明天出来找你。】 江月疏捧着手机弯起唇:【好。】 这一整天,她干劲比平时多十倍,像打了鸡血似的。 宋哲打趣:“师妹你这样下去,咱们刘主任后继有人啊。” 刘主任就在旁边,江月疏谨慎地乜他一眼:“别乱说。” 刘主任听了反而笑:“我都快退休了,也该后继有人了。” “那也该是宋师兄。”江月疏回敬给宋哲,“我可过不了一年就走人了。” 宋哲:“没考虑留下?” 刘主任也朝她看过来。 江月疏一番思忖后,弯起唇:“我家离这儿太远啦,留不下来。” 她和余昭昭不一样,还没到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地步。 想起父母跋涉千里就为了给她做几天饭吃,鼻头又一阵酸。 当初拼了命的要飞出来,可现在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定会回去的。 只不过回去之后,她不会再做江正豪手里的风筝。 她有能力和底气,靠自己走下去了。 “呀,一不留神,师妹都来这么久了啊……”宋哲突然感叹道。 江月疏是七月份来的,来时还是炎热的夏天,现在国庆长假都结束了,气温也越来越低,越来越干燥。 早就约了和余昭昭去美容院给皮肤补个水,再逛街买点厚衣服,到今天两人休班的时间都没对上。 忙完一波去茶水间加水的时候,碰见了余昭昭。 余昭昭勾住她肩膀:“下班去吃个饭,逛逛街呗。” 江月疏转过头:“你今天不是夜班?” “我之前给苏淼代过一次夜班,人家总算想起来了,说今儿还我。”余昭昭把头搁在她肩膀上,长叹一声,“连上两个大夜班,我都准备好猝死了,老天爷不收啊。” 江月疏忍不住笑,接过她杯子帮她打水:“行了,一天天戏那么多。” 余昭昭冲她努努嘴,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拿出来回复。 江月疏帮她扭上杯盖,转身时不小心看到屏幕上的信息,疑惑:“你不是拒绝他了吗?” “是拒绝了,不过……”余昭昭收起手机,垂下的眸带着深思,“算了,听天由命。” 江月疏眼一亮:“那是有戏?” 余昭昭瞪她:“不知道,烦死了。” 说完扭头往护士站走。 江月疏看着那道越走越急的身影,收起笑容叹了一声。 以她对余昭昭的了解,她知道余昭昭是喜欢上唐承了。 一边是难得心动的人,一边是想要安稳生活的愿望,无论舍弃什么,都会很难过。 * 两人定好逛街的商场后,晚上就在附近找了家餐厅吃饭。 奔着好评去的,居然还是全景餐厅,只不过临窗的座位满了。 余昭昭看了眼窗边唯一空着的座:“那儿也有人吗?” 服务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的,这个已经被预定了。” “行吧。”余昭昭环视四周,找了个有隔断的位置,私密性还不错,“那我们坐那儿,可以吧?” 服务员笑了笑:“可以的。” 余昭昭拉着江月疏过去坐下,满意地欣赏了一下旁边的镂空隔断墙,突然“呀”一声:“那不是那个谁吗?” 江月疏顺着她眼光看过去,居然是谢逢则。 心一下子雀跃起来,可看见跟在他后面的女人时,又蓦地往下一沉。 “啥意思?约会?”余昭昭来兴趣了,趴在隔断上透过缝隙往外看,“原来那个位置是他们订的,谢队不错嘛,挺浪漫。” “这美女也挺漂亮的,像个大家闺秀,不过两人气质好像不太搭。” “谢队怎么不看她啊?哎呀真不上道,急死我了,跟美女吃饭怎么能这样?” “我问问唐承咋回事……” 余昭昭那边喋喋不休,江月疏却靠在椅背上,低垂眼眸,没什么情绪。 手指敲了敲屏幕:【在干嘛?】 输入框上方跳出几个可以选择的表情包,她忽略了,直接把这三个字干巴巴地发过去。 窗边男人看了下手机,唇角依稀勾了勾。 很快,她收到回复:【临时有任务。】 【吃了吗?】 江月疏咬了咬唇,眼刀穿过隔断墙射过去。 骗子。 什么任务要陪美女吃饭啊? 余昭昭那边也问到了,满脸兴奋地跟她说:“是他们领导给他介绍的对象,好家伙,你猜什么家世?” 江月疏兴趣淡淡地:“啊?” “团长亲闺女,而且还是独生女。”余昭昭一双眼亮晶晶的,说不出是羡慕还是感慨,“我们谢队这是要鲤鱼跃龙门啊,太好命了吧……” “是不错。”江月疏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苦荞茶。 也太特么苦了,差点吐出来。 隔着几米距离,谢逢则看着手机上没再被回复的信息,眸色一沉。 “谢先生?”对面的女孩悠悠开口。 谢逢则望过去,笑了笑:“抱歉。” 女孩勾着唇摇了摇头。 “我大概就这么个情况,叫你出来吃个饭,一是郑重道歉,二是谢谢团长的好意。”他拎壶给女孩倒了杯花茶,“我这人闲散惯了,恋爱结婚的事,也想随缘。” “懂了,要么是没看上我,要么是有喜欢的人。”女孩托腮望着他,机灵地眨了眨眼,“你刚才一直在看手机,是有喜欢的人吧?” 谢逢则笑了一下,没否认。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吃吧,吃完去找她。”女孩娴熟地拿起刀叉,“其实我也不想结婚,本来吧看你照片挺帅的,我爸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想着认识一下也无妨,万一有缘分呢?不过你既然有喜欢的人,我对你就不感兴趣了。” “多谢理解。”虽然对方说话随意,他依旧保持恰好的礼貌。 看见谢逢则给女孩倒茶的时候,江月疏咬着叉子,牙都快磕碎。 吃完饭和余昭昭扫荡商场,买了十几件衣服,把徐瑛发给她的生日红包都用完了。 “你魔鬼附身吧?买这么多?”余昭昭惊恐地看着她满手袋子,提都快提不动了,还想转战下一家,连忙拉住她胳膊,提醒:“你爸不是不给钱了吗?这个月工资够用?” 江月疏这才回过神,打开微信钱包一看,余额只剩几百块了。 购物的快感早已淹没了餐厅那一幕带来的郁闷,今晚也算是战果累累,她满意地勾了下唇,身体却一阵疲惫:“行了,收工。” 试衣服也是体力活,一个晚上不停地重复,回到家把那些衣服放进洗衣机后,江月疏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窝在沙发里像个死尸。 直到手机响了一下,她奋力捞过来。 xfz.:【圆满完成任务。】 江月疏哼了一声,没回。 很快他又发过来问:【在干什么呢?】 江月疏用力敲几下屏幕:【忙】 xfz.:【今天晚上不是没班?】 江月疏:【没班就不能忙吗?】 【我也有别的事要做。】 谢逢则似乎感觉到她的情绪,输入了一会儿,却只发过来四个字:【心情不好?】 江月疏:【没有啊。】 【对了,我明天也有事,不能和你吃饭了。】 xfz.:【是不是生我气了?】 江月疏:【没有啊。】 【你干了什么事我要生气?】 xfz.:【本来觉得我没干什么,可是现在我有点确定,是我惹你生气了。】 江月疏:【你想多了。】 【晚安,再见,我要睡了。】 xfz.:【这么早?】 【生气会睡不着觉的。】 江月疏:【我没生气。】 谢逢则十几秒没有再输入消息。 心头又拱起一团火,江月疏索性扔下手机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去客厅拿手机准备充电的时候,看见他发来的语音。 她犹豫了一下,点开。 男人嗓音很沉,十分笃定和认真:“我虽然没谈过对象,以前也没怎么了解过女生,但我能感觉到你生气了。” 下一条是她十多分钟没回复,他又发过来的一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晚安。” 末尾气声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温柔。 江月疏知道他不算是个温柔的人,如果他温柔,不会隔着电话随便一句,唐承就立马听话。如果他温柔,也管不住特战队那些虎狼一般的士兵,斗不过那些亡命之徒。 可在她面前,除了那股与生俱来的强势和霸道,他好像收起了棱角,该哄她的时候,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温柔。 他真的是喜欢她吗? 从高铁上见一次面,就和她要微信的那种喜欢,在更了解之后还会持续吗? 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工作而断断续续的联系,她能感觉到热情,却也不具象。 那么在漫长失联的日子里,他有没有想过她,还是仅仅在闲暇时候,才勾起他的一丝兴趣? 就像打发无聊的时间。 江月疏悲催地发现,她好像从没看透过这个男人。 15 第 15 章(含入v公告) 想得越多,江月疏越逃避和他见面,害怕真相恰恰是她所设想的最坏的那种。 这么多年来,谢逢则在她心中就像一座灯塔,哪怕整个世界都暗淡了,也总有那一束光照亮着她。 如果那束光消失了,她不知道以后的漫长黑夜要怎么度过。 其实她只要远远看着就好,靠近了,也许会被灼伤,也许会发现这座灯塔其实并不那么完美。 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已经站在灯塔脚下,只不过光太强烈,还看不清面前是整洁的漆面,还是斑驳的裂痕。 这些天她有意回避谢逢则的消息,推说很忙,也没怎么在急诊待,怕他过来找她。 她申请跟着刘主任上手术,空闲时候也都在外科楼溜达。 许晋鹏一直辗转外科楼,最近遇到她的次数飞涨,都快以为是天赐缘分了。 临下班,还约她一起走。 江月疏自然没同意,挽着余昭昭胳膊和他告别。 余昭昭和唐承聊着微信,瞥一眼男神失落的背影:“真对许医生没感觉啊?他挺不错的,长得帅,有诚意,最关键的是天天能见到,工作还稳定。” 最后两句若有所指的,不知道在点谁。 江月疏摇了摇头:“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小女孩才看感觉,成年人看条件,合不合适,未来有多大风险。”余昭昭勾了勾唇,像是自嘲,“我以为我长大了,其实还是个小女孩。” 江月疏转过头问:“答应了?” 余昭昭走了几步,才叹息着开口:“走着瞧吧,反正我说了,处对象可以,也许不会结婚,他觉得没问题就试试喽。” 江月疏点点头:“倒也行。” “不过你知不知道,他们结了婚有补贴有休假,只谈恋爱的话,啥都没有。”余昭昭不知道想着什么,笑出声,“真是个傻子。” 江月疏心事重重地看了她一眼。 知道她嘴上说笑,心里却并没有笑。 “哎对了,有人非要请你吃个饭。”余昭昭忽然望向她。 江月疏心底一个猛颤,愣在原地。 “琢磨什么呢?”余昭昭拽拽她手,“唐承说了,作为我男朋友请我闺蜜吃饭,问你想吃什么类型的。” 江月疏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真魔怔了,居然以为是谢逢则。 她淡定地笑了笑:“都行,我什么都吃。” 余昭昭点头:“那我让那傻子随便了。” 江月疏不禁笑出声:“你别一口一个傻子的,人家有名字。” 余昭昭耸肩:“他喜欢听啊。” * 吃饭约在周六晚上,俩女孩一个在急诊风尘仆仆,一个才下手术台,唐承选的地方不远,就在医院旁边一家私房菜馆。 江月疏是最后到的,临了刘主任多交代了几句,到餐厅的时候,看见唐承身边坐着的男人,瞬间愣住。 对方倒是气定神闲地望着她,一如这些天被她态度冷却后,一句句云淡风轻的早安晚安。 余昭昭和唐承都不知道他俩的关系,还无比官方地给两人介绍—— “月月,这是谢逢则,也是唐承的队长和好兄弟,你之前见过的。” “老谢,这是昭昭闺蜜江医生,那次我的命就是她救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嗯。”谢逢则点了下头,语气很礼貌,望着她的眼神却格外意味深长,“江医生,幸会。” 江月疏放在桌下的手攥起来,也镇定自若地朝他笑了一下:“谢先生幸会。” 谢逢则倚靠在卡座沙发上,唇角懒懒地:“我这人没多大文化,不用叫先生。” 江月疏被噎住,清了清嗓,没再出声。 唐承感觉到气氛不对,出面打哈哈:“都别愣着了,快点菜,你俩刚下班饿了吧?” 余昭昭喝口茶:“点个干煸土豆丝,别的你们随意。” 唐承宠溺地笑了笑:“行。” 然后把菜单递给江月疏。 菜单轮一圈,每人点了个菜,最后唐承征求大家意见,要了个海鲜汤。 清炒时蔬是第一个上的,服务员顺手放到里面。没过多久,干煸土豆丝,椒盐排骨也来了。 紧接着是粉蒸肉,红烧带鱼。 海鲜汤端上来时,桌子已经快满了,两个服务员一个挪动桌上的菜,一个把海鲜汤放在好不容易腾出的空位上。 服务员退下后,谢逢则皱了皱眉,端起他面前的红烧带鱼,和江月疏面前的炒青菜掉了个个。 唐承一脸惊讶地看过来,他语气淡淡,甚至没看对面的女孩:“最近肉吃多了,有点腻。” 余昭昭笑了笑:“正好月月不爱吃青菜,只吃肉。” “我们队长也爱吃肉。”唐承边说着,边往余昭昭碗里盛海鲜汤,“幸亏他俩不是一家人,不然吃饭都得抢。” 江月疏还没把带鱼喂进嘴里,一不留神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偏过头咳了咳。 谢逢则往她杯子里添茶,语气低沉:“放心,没人跟你抢。” 唐承回头看他,带了点责备:“队长你少说两句吧,月月脸都红了。” 江月疏差点想瞪他。 什么钢铁大直男啊,她明明是因为咳嗽才脸红。 好在余昭昭替她出气,在桌下踢了唐承一脚:“月月是你叫的?” 唐承一脸委屈:“我这不是学的你嘛。” 余昭昭没好气:“傻子。” 四个人边吃边聊,当然大多是唐承叽里呱啦,余昭昭偶尔搭腔,江月疏和谢逢则默默干饭,连头也很少抬。 唐承突然开口问:“昭昭,你闺蜜还单身吧?” 默默干饭的两人筷子同时顿了顿。 “单身是单身。”余昭昭得意地看了江月疏一眼,“追求者没少过。” “哎我们队里有个小兄弟不错,我老乡,父母做生意的,贼有钱,年纪跟你闺蜜一样24,长得也挺好看,像最近挺火那个小鲜肉,叫李什么来着?哎,一下想不起来了,不过真挺好的。”唐承一脸热情地当红娘。 “打住。”余昭昭往他嘴里塞了个大虾,“我不准她找你们部队的。” “不是。”唐承赶紧把虾嚼了咽了,“那小子虽然在部队,但是搞技术,没啥危险性。” 余昭昭顿了下,摇头:“那也不行,她父母都不在这边,以后还得回去呢。” 要是许晋鹏还行,当医生去哪儿都能当,跟她回江城也是条出路。但部队的人,哪能想走就走? 余昭昭替她考虑得挺全面。 江月疏一直默默地嚼米粒,不好意思把压力都给到余昭昭,看向唐承笑着说:“谢谢啊,我家里有介绍的,不用你费心了。” 话音未落,对面的男人抬了抬眸。 可她看过去时,谢逢则却盯着手机。 他没再吃,喝了两口茶,起身出去。 没过多久,江月疏微信响了。 她心虚地把手机藏在桌角点开。 xfz.:【出来?】 江月疏愣住,手指僵得摁不下一个字。 直到那人紧接着又发过来:【或者我进去叫你。】 江月疏心底一激灵,忙不迭回复:【等等。】 xfz.:【来电梯间。】 江月疏抿抿唇,收起手机,对余昭昭和唐承扯了个谎:“我家里找我有点事情,出去回个电话。” 余昭昭:“没事吧?” “没事儿,就我妈想我了。”江月疏笑了笑,“你俩慢慢吃。” 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谢逢则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面对电梯,淡淡扫了她一眼。 江月疏没忍住眼皮一颤。 他不笑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之前在饭桌上没敢多看,他头发好像比之前短了,像才理过,标标准准的寸头,可有的人即便是寸头,也帅得浑身发亮。 谢逢则按下电梯,没多久,她跟着站进去。 电梯直下到一楼,他还是没说话,沉默着走到大厅门口。 外面下小雨了,地上的黑点越来越密。谢逢则看着那些黑点汇集起来,终于和她说话:“家里安排相亲了?” 江月疏心想你不也相亲,硬着头皮答:“嗯。” 他又问:“怎么样?” 江月疏装作满意:“还不错。” 男人忽然笑了一声:“行。” 江月疏没懂他这句“行”是什么意思,他也不解释,转身去找门口的流动贩子买了把雨伞。 江月疏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雨,也过去买了把。 谢逢则似乎愣了愣,却没说什么。 她买完伞便撑起来走出餐厅,心里莫名憋着股气。一会儿想起他和美女相谈甚欢的画面,一会儿想起他刚才淡定的模样,脚下越走越快。 结果没留神,踩到一块松动的地砖,泥水溅起来,整只脚里里外外,湿了个透。 挫败加上倒霉,她懊恼地踢了那块地砖一脚。 头顶依稀传来轻笑,在雨声中听不真切。 接下来的声音却很清晰,还夹着刚才那种笑:“我背你?” 江月疏哼了声:“不用。” “行。”谢逢则语气淡下来,“你说不背的。” 江月疏抿紧唇,心里一阵咬牙切齿的腹诽—— 走吧,赶紧走。 今天他要是丢下她,以后黑名单见。 不,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她忿忿地低下身,打算卷起被淋湿的裤腿,却忽然被一阵力道圈住了腰身。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袋和身体就像卡了壳,直到天旋地转之后,她惊觉自己被人扛在肩上。 谢逢则把伞收了,就那么无比轻松地扛起九十多斤的她,仅仅用单手扶着她腿弯,步履稳健地走向细雨蒙蒙的夜色。 江月疏从来没体验过这种角度,慌乱地踢了踢腿,微凉嗓音从背后飘过来。 “别乱动。” 束缚她的力道收紧,男人语气也更危险了几分,“除非你想换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