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友大哥一起穿到五年后》 1 001. 这是季清羽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乘坐私人飞机。 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无心摆造型拍照等着发微博和朋友圈狠狠秀上一把。闭着眼睛在心里虔诚祈祷,心情逐渐得以平静,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个梦而已,接着她下意识地将手探到枕头底下,摸到小巧的某个物体时,她一把将这玩意儿扯了出来,猛地坐直身体,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即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别说她有个从大一就开始经营情趣网店的宝藏室友。 这就是每本适合深夜无人时品读的睡前读物里都会出现的,前/戏神器。 该说不说,这小东西倒是越做越精致了。 如果没有用在她身上的话,她是很乐意仔细研究研究的。 “……呜。” 她绝望地往后一躺。 刚刚平复好的暴躁情绪此刻又卷土重来,她悲愤到只能捶枕头来发泄。 两个小时以前,她睡眼惺忪地醒来,竟然发现自己在飞机上,桌上摆放着手机、墨镜以及两杯香槟,还没等到她环顾四周的环境,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同样一双错愕的眼眸。 她差点尖叫! 因为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是冯成则。 冯成则是谁?她男友冯昱的冷面大哥。 意识迅速回笼,她突然记起今天是冯昱带着她见家长的重要日子,朋友说,他们的相遇相识相恋找个网文作者润色都是一部玛丽苏小说了,大四时,经人介绍她来了易升集团人事部实习,认识了被人戏称为小冯总的冯昱,彼时他算是“微服私访”,跟他那位能力卓绝的大哥不同,他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因此集团内部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可这年头穷人装富也许还能糊弄过去,富人装穷难度就很高了。 且不说冯昱那通身的气质,他的衣着以及腕表即便再低调,对奢侈品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个凯子。 季清羽敢对天发誓,她一开始对冯昱真的没有半点意思,毕竟那会儿她跟一个学长打得火热。她又不是时间管理大师,实习生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每天忙得跟什么似的,从地铁站出来看着易升集团的摩天大楼就生理性反胃,那段时间她连霸道总裁俏秘书的文都戒了,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玩办公室恋情这一套。 没想到冯昱三天两头往她身边凑。 短短一个星期,就连保洁阿姨都知道冯昱在追求她。 时间久了(只是一个月),她那颗心也悄悄从学长那儿挪到了冯昱身上。拜托,一个一米八、衣品很好的帅哥对她嘘寒问暖,动不动还转笔巨款,天热了开车接送,天凉了骑摩托载她,今天一束弗洛伊德,明天一捧朱丽叶塔,她沦陷简直是跟呼吸一样自然的事啊。 就这样的,她跟冯昱开始了没羞没臊的甜蜜恋爱。 拍毕业照这天,冯昱直接送上鸽子蛋作为礼物,顺便提出要正式带她见他的父母兄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会在来年的春天举行订婚礼。 她羞答答地点头了。 不过心里依然有些忐忑,在确定恋爱关系以后,冯昱就把他的身家背景老老实实交待了。在知道他爸爸是集团的董事长,他大哥是现任执行董事以后,她有点腿软。 以前做梦也没敢做这么大的。 一下子她离豪门只有一步之遥,她有点茫然。 冯昱知道她紧张,所以提前安排了演习活动——先见他那不苟言笑、沉默威严的大哥。 见了一次后,季清羽的心拔凉拔凉的,冯成则压根就没用正眼看过她。她想,如果她可以听到他的心声,一定是以下几句循环播放—— 【哪个贫民窟来的?】 【冯家难道对外扶贫扩招了么?】 【等下带弟弟去一趟眼科吧。】 【顺便再去问问,莫不是被人下了降头】 季清羽:“……” 有了这一出,见家长的可怕程度不亚于孤身闯阎罗殿。她瘦了整整四斤!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是死是活总要去探个究竟,坐在去冯家的车上,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旁边有车突然冲了过来,司机躲避不及,猛踩刹车,出于惯性,她的头撞上了副驾座背,眼前一黑。 等她再睁眼时,她坐在这架私人飞机上。 “……大哥。” 她喊了一声,对方眼眸里满是审视的意味。 她立即识趣地改口,“冯总……” 就在这时,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在他们身旁站定,语气恭敬地说:“冯总,太太,预计明天下午三点在景城降落,杨管家来电询问你们要不要去幼儿园接小姐放学回家。” “什么?” 冯成则下颌紧绷,偏头看了一眼这个才上岗没多久的助理。 季清羽也眨了眨眼,难道私人飞机跟客机不一样吗?不然她怎么会出现幻听,比如,眼前这个男人喊她太太?是喊她吗? 张助理微愣:“杨管家说,小姐心情不太好,闹了两天。” 虽说这次是公事出差,但小孩子可不是听得进道理的生物,看爸爸带着妈妈跑了,她在家里干嚎了好久。别看这位冯家的大小姐目前学历只是幼儿园小班,但她可机灵呢,每天都会雄赳赳气昂昂地巡视父母的衣帽间,衣服少了都瞒不过她。 尤其是浴室的洗手台以及妈妈的梳妆间,有多少瓶瓶罐罐她都一清二楚。 三岁以前还能忽悠她,等她在幼儿园里混了一年后,她什么都知道了!爸爸妈妈就是出去玩儿! 爸爸说是出差,那为什么要带上妈妈? 爸爸说:“妈妈是我的秘书。” 这句话只能骗三岁的她,今年四岁的她已经不相信了。 因为每次爸爸说这句话时,妈妈都会去拧爸爸的胳膊。只要妈妈做了这个动作,就代表爸爸在说谎。 … 小姐? 他没有在上幼儿园的妹妹,表妹、堂妹都没有。 冯成则从在飞机上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分明是在办公室里处理一封海外邮件,父母还打来电话催促他尽快回家,因为今天是弟弟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的日子。不管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要摆出尊重的态度来,否则一家子在明面上就给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难堪,根本就不像话。 冯成则每天一睁眼醒来就要处理很多公事,他不想把宝贵时间浪费在一场没有意义的见面上。他了解自己的弟弟,从小到大对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当下想要就一定要得到,得到以后没多久又会厌倦,他不觉得弟弟跟那个姓季的女生会有长远的未来——他只会见弟弟的未婚妻、妻子。 心里这样想,但还是在电话里应了“好”。 那他是怎么可能前一秒还在办公室,下一秒就在半空中的? 坐在他对面的季清羽明显也是满腹疑问,就在她要张口表达她的惊愕时,他出声制止了她:“好。你去安排。” 张助理:“好的。” 等张助理暂时离开后,季清羽再也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了,她急忙倾身,压低了声音问道:“冯总,现在是怎么回事?” “看下手机。”他言简意赅地回。 季清羽神情惴惴:“这不是我的手机。” 她的手机壳才换没多久,有着让人安心的一行字——无所谓,必要时菩萨会保佑我。 现在桌上的手机光溜溜的,连手机壳都没套。 这么壕无人性,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的手机。 等等…… 这是最新款的吗?她怎么没见过。 “我猜是你的。”冯成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跟冯昱不愧是亲兄弟,两人在五官上很相似,不过一个俊逸随性,一个冷硬肃然,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没忍住瑟缩一下。现在的情况奇怪到她细白的胳膊都在冒鸡皮疙瘩,她并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这画面这情景有多惊悚。 “真不是我的手机……” 季清羽其实不太敢。 她怕这是什么触发死亡条件的道具。现在是什么地点?半空中飞机上。现在身边有什么人?冯成则。她现在就是想逃,也不敢跳飞机啊—— 冯成则撩起眼眸,冷冷地看她,探出手拿起手机,问她:“你一般用什么密码?” 季清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六个八。” “……”他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着。 周围太过安静,季清羽都能听到那哒哒哒的音效。 手机解锁。 冯成则怔了怔,他骤然发现,手机屏保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男人很轻松地拥住女人,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也窝在女人怀里,任谁看了这都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然而。 照片中的男人是他,女人是他弟弟的女友。 “怎么了??”季清羽见他定定地盯着手机,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怕他,她都想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 冯成则勉强收起内心的惊涛骇浪,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眼,居然还是这张照片,他喉结滚动几下,手指微颤,点进手机日历里,上面显示日期。 所以说,如果这不是一场梦的话,他跟季清羽都来到了五年后。 他深吸一口气,甚至在想,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东西跟他开这种玩笑?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不是玩笑,这可能也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季清羽焦灼的目光他忽略不了,他缓慢地将手机挪到她手边,嗓音低沉,“自己看。” 2 002. 啊啊啊啊啊—— 我这一生行善积德,为什么要让我碰上这种事! 季清羽在心里仰天长啸。 平白无故地老了五岁也就算了,捏着鼻子忍一忍也不是不行,可谁能告诉她,她成为了冯太太是一件好事,但为什么是嫁给了冯成则!要说她没有做过嫁给霸道总裁的梦那肯定是假的,毕竟从高中时她就畅游书海了,真正萌芽还是在跟冯昱谈恋爱以后。她突然发现那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自然兴奋雀跃。 由奢入俭难。她跟冯昱的恋爱是痛并快乐着,虽然她也不缺追求者,可生活中货真价实的富二代少之又少,她跟这些人就没有处在同一个圈子里过,从幼儿园到大学,身边能接触到的都是普通人,条件最好的是那个跟她打得火热的学长。 学长家里是开连锁商超的,据说家里也有几个小目标。 不过令人扼腕的是,有钱就变坏这句话在学长家里演绎得淋漓尽致。学长的渣爹在有了钱后本性毕露,包养了两个小三,被学长的亲妈抓住后,两人是你死我活地打过好几次架,好在他们离婚了,亲妈抱着要让渣爹脱层皮的目标,狠狠地薅了又薅。 一个家就分成了好几瓣。 学长有了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有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所以几个小目标分一分,学长在景城这地界连富二代的边都沾不上。 季清羽从不觉得自己嫌贫爱富。她就是小说里的真善美,突然有一天碰上冯昱,她才发现原来是别人砸的钱不够多。哐哐哐地给她砸了好多钱后,她意识到,这豪门她是真的很想进。 她一度都在担忧,要是哪天跟冯昱一拍两散了,她该找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抚平她内心被金钱腐蚀过的伤疤啊? 今天,这个问题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那就是找个比冯昱更有钱的男人…… 可问题来了,她怎么会跟冯成则搞到一起去的?? 就在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时,规律的敲门声传来,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捋了捋头发,忍着尴尬道:“请进。” 她看向门外,透过门缝看到黑色的身影,宽阔修长,几乎遮住了外面的光线,下一秒,他推门而入,背着光,挺拔冷峻地朝她走来。她莫名感到一丝畏惧,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原本盖住身躯的薄被也滑落,露出宽松的睡衣,更显纤弱。 季清羽很无奈。 她翻过行李箱,光是睡衣都带了七八件。 大部分布料清凉,遮住上面,下面就遮不住,遮住下面,就会露出大片雪白。真让人头皮发麻,她上哪儿说理去,她真不是会买这种睡衣的人——就算是跟冯昱出去玩儿,她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谢天谢地,总算是有一件还算保守的睡衣。 她猜,应该是五年后的“她”考虑到在飞机上过夜,才不得不准备的。 毕竟这架飞机上,还有其他人呢。 冯成则走了过来,并没有往她这边瞧上一眼。态度冷漠得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季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们聊一聊?” “不介意。” 季清羽同时也很庆幸。遇到这种事的人不只是她,还有一个冯成则,可能人的心理就是这样,自己独自遇到可怕的事会吓得要命,一旦有了同伴心情也能稍稍安定。 冯成则看起来心理素质过硬。 她也不止一次地听冯昱说过,他大哥最厉害最强大,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得倒他,所以即便眼下的状况再诡异,她想有冯成则在,好像也没必要太过害怕了,他应该能够处理好的。 冯成则反手又将门拉上,隔绝了外面的动静,至少不让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之后,他坐在离床边稍远的椅子上,姿态松弛地靠着椅背,“季小姐,关于这五年都发生了什么,我们之后可以慢慢查。” 我、们? 季清羽立即奉承他:“冯总,我相信您,您肯定会查到的。” 比如他们这两个完全不可能的人是怎么在一起的,又是怎么结婚的…… 居然还有一个女儿。 “可以。”冯成则沉默几秒后,“所以,目前有几件事需要处理,第一,现在的我对内对外都是已婚人士,无论是集团内部,还是家里,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会备受关注。” 季清羽认真地倾听着,上一次见面,他跟她好像就说了两句话四个字,你好,再见。 冷不丁地听他说这么长一句话,她还有点恍惚。 “……一旦被人揣测我们的婚姻出现问题,董事会那边可能会很担忧。”包括项目上的合作方投资方都会酌情考虑,至少在冯成则身上,婚姻可不是关起门来的私事,离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财产甚至股份都得重新统计。 冯成则比谁都清楚在这个圈子里离婚有多伤筋动骨。 说白了,在几年前对他而言跟谁结婚都没差,他会跟父母一样有一段相敬如宾的婚姻,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他的妻子是季清羽。这件事接受起来很难,但由不得他不接受,如果他没听错看错,他跟她连孩子都有了。 所以,考虑到种种现实因素,他在这个“梦境”结束之前,必须得维持现状不变,这才是对易升,对冯家最好的。 季清羽也不傻,她听懂了冯成则话语里的潜台词,很乖巧地点了下头,好似他是严厉的老师,她是听话的学生——究竟是不是真的听话那是其次,表面功夫得做到位。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冯成则顿了顿,“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季清羽替他补充他没说的话,“您的意思是,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不能让别人怀疑我们感情不合要离婚。” 冯成则微不可察地舒展眉头。 还好,他能跟她正常沟通。如果她一直不能接受他们来到了五年后这个事实,对他来说会很棘手很麻烦,他实在不想在焦头烂额之际,还要安抚她无处安放的情绪。 “你觉得呢?”他摆出尊重她意见的态度。 别说季清羽根本没弄清楚这五年来发生了什么。她压根就不会是硬碰硬的性子,不,她是软柿子,他一看就是硬茬子。真要跟他对着干,她担心他冷酷无情地会送她去切片。 “我都听您的。”季清羽垂着头,轻声道。 她低眉顺眼,是柔顺的姿态。 如果这是什么无限流小说的副本,那冯成则就是大佬,她作为小妹跟在他身后才能苟到最后,不然她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安全下飞机,如果他觉得她是那种听不懂人话的蠢货,她想,他应该会把她送到绝对安全的地方,绝不会给她在人前胡言乱语的机会。 从坐在这架飞机上开始到现在,这是冯成则第一次感到舒心。 他这个人向来习惯将什么都抓在手中。可人不能跟非科学的事对抗,那种混乱到惊慌的心情有一次就够够的了。 “你放心,在保持现有的生活不出乱子的情况下,”他缓了缓语气,“我会弄清楚这五年的种种,以及尽快想办法回到五年前。” 对他而言,回到五年前是放在最末尾的事。 因为这不是靠个人就能扭转的。 但这女人可能需要一点善意的抚慰。 季清羽点点头:“好的,我都听您的,我相信您。” 实话实说,除了跟冯成则结婚有了孩子这件事太让人震撼以外,她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应该还不赖。连私人飞机都坐上了,随身带的包她也瞧过了,毫不夸张地说,都可以在景城买套房子。 她还照过镜子。除了比五年前时成熟了些,她模样变化并不大,而且,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变化还是挺大的,比如,这个目测手测,估计是大了一个罩杯。 肚皮还是很平坦,没有妊娠纹,也没有疤痕。 当然还有些窘迫的是,她胸口有几枚吻痕。 总之,从精神面貌来看,五年后的她就是富婆阔太。能回到五年前自然很好,回不去好像也不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毕竟,她可是见过照片了,现在的她还有个孩子,这算不算是无痛当妈,而且小孩一眨眼就已经上幼儿园。 这个剧本她觉得还不错。 她小心地看了眼冯成则,将“如果我们一直回不去怎么办”这话很有眼色地咽了回去。 这种实话冷硬的男人不一定乐意听。 冯成则神情微微放松,他的手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忙。” 对于工作狂来说,睡觉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事。 当务之急他要了解集团的发展,以及工作的最新进度。 季清羽连忙道:“好,您去忙,不用管我。” 冯成则起身,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住,侧过头,“我想,你可能需要换个称呼。” 季清羽张了张嘴。 她傻眼了。她要叫他什么?? 大哥,显然是不行的。冯总,这也不是什么霸道总裁俏秘书的剧本…… 冯成则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不用以‘您’来称呼我。” 季清羽:“……” 她从善如流:“好的,你去忙。” 冯成则颔首,离开。 飞机上毕竟还是有些闷,他来到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后,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扣子,几秒后,又一丝不苟地扣好,顶住锋利的喉结。 他的喉结下方,有一道很浅很新鲜的抓痕。 3 003. 季清羽压根就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偶尔会坐起来看一眼窗外,已经是凌晨时分。听那个张助理说,要到下午三点才能在景城降落,掐指算算,她还要在这架飞机上呆十四个小时。 究竟是从哪儿飞到景城,居然已经飞了快二十个小时了。 她一脸生无可恋地继续躺尸,实在无聊,决定起来。五年后的“她”行李都在这里,她看看富婆都有哪些装备应该不过分吧?说做就做,她尽量放轻动作,光着脚下床,拉开了箱子。 一共有三个行李箱。 一个是通体全黑,一个是樱花粉。 看着是情侣款的。恰好土狗如她还认识这个品牌。冯成则的箱子她没那个狗胆去偷看,于是小心翼翼地开了樱花粉,除了那几套布料堪忧的睡衣以外,还有几套质地柔软的裙子,她一一拿出来摆放在床上欣赏。 没看到标签,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私人订制。 除此以外,还有大小不一的收纳箱。 别的都还好,无外乎是护肤品面膜之类,墨镜都带了三副。有过睡衣以及前/戏神器的冲击,她看着那些内衣裤心情已然很平静。虽然不想揣测过多,可也能从细枝末节处看得出来,五年后的她跟冯成则在夫妻生活这件事上非常、特别、极其和谐。 就是这些衣服吧,不知道是她自己要买,还是谁要她买。 她确实不相信自己内心深处有这样狂野的一面。 那难道要把锅推到冷肃而淡漠的冯成则身上吗?她听冯昱说过,冯成则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无论是祖父还是父亲,对他的教育都十分上心,所以,冯成则几乎就是教科书一般优秀到无可挑剔的继承人。 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时间心力谈情说爱。 冯成则很早就去了国外念书,心无旁骛地学习,好不容易毕业回国了,他又从父亲手里接手集团,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用,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所以,他能接触到的并且能够发展一段感情的人少之又少。 他要是在圈子里找个门当户对的,那就是奔着结婚。 可他的婚事对冯家对易升来说都是顶顶重要的大事,根本马虎不得,不做背调,不把所有条件一一列出来,经过各个团队的分析总结,这事都不能轻易开头。 更何况他本人还很年轻,季清羽才跟他见面时,他也不过二十八岁,心思压根就没在私人感情上,也分不出时间谈一场恋爱。 因此,她悄悄问冯昱,那他二十八岁的大哥岂不是还是……嗯? 冯昱一脸正色,没点头也没摇头,估计连他这个当弟弟的都不清楚大哥是不是……嗯。 所以,对这样一个仿佛台精密仪器的人,季清羽觉得,就连揣测他狂野似乎都是在登月碰瓷。 “……算了。” 季清羽面不改色地将薄如蝉翼的内衣收好,放进收纳袋里。 樱花粉的箱子都是一些生活用品,很快她盯上了有着复古印花图案的灰色行李箱。 她发出了没有见过世面的惊呼。 除了穿过随便叠起来的鱼尾裙摆的精致礼服以外,还有两双高跟鞋。这不是重头戏,重点是首饰盒,摁开的那一瞬间,她眼睛都快被闪瞎,是一套粉钻首饰。 美到让人挪不开眼。 就这么一套粉钻,居然没用保险箱锁起来,还随随便便扔在首饰盒里。季清羽捂住了胸口,五年后的她过得这么爽吗?冯昱透露出要求婚的意思时她都没敢梦这么大。 她扭头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着的门。 冯成则应该就坐在外面在办公。虽然五年后的她也是她,可她不一定了解这个她,就像二十二岁的她,回顾十七岁发的那些朋友圈矫情文字时,她也会深深迷惑:这个人真的是我吗? 那她是怎么嫁给冯成则的? 这里面真的没有猫腻吗? 她该不会真的跑到泰国去下了降头吧? 季清羽蹙眉沉思,之后又放松。不对,如果真的有猫腻,以冯成则的手腕,他一没傻二没瞎,还能跟她这样那样,实现夫妻圆满大和谐,那只能说明,他欣然接受。 她对这五年的种种有点儿兴趣了。 就算她内心是个狂野的人,但不论怎么变,她都相信自己有一定的底线。冯成则是谁?是冯昱的哥哥,退一万步说,她真的爱钱爱到痴狂、不嫁到豪门就要遁入空门,她也不会往冯成则身上使力啊? 这简直就是地狱模式! 同样的…… 在外面处理公事到一半的冯成则脑子里也闪过这个猜测。他是得了失心疯才会跟弟弟的女人凑一起,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于是,他也无心再看文件,抬头看向正在打盹的张助理,轻咳了一声。 张助理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立刻正襟危坐,“冯总。” “阿昱他……”冯成则点到即止。他只说三个字,聪明的助理一定会揣摩他的心理,并且顺着说下去。 冯成则心情很复杂。 他很抗拒那个猜测。比如,弟弟冯昱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他攥紧了手中的钢笔,骨指泛白。 张助理的心情更复杂。关于冯家兄弟的事他也只是略有耳闻,毕竟冯总的家事他一个当助理的知道太多对职业生涯也没太多好处,可知道得再少,这兄弟俩因为一个女人关系变僵的事也是事实。 冯总的婚礼上,冯昱都没现身。 有人说是避嫌,也有人说冯昱是被气进了医院,来不了。 张助理也不知道冯成则要说什么,静静地等候着。 十秒过去。 一分钟过去。 他恍然大悟,看着冯总面露犹豫,他试探着说道:“马上是集团的庆典,冯副总应该会回国。” 冯成则的一颗心顿时落地。 他陷入了沉思中,张助理还在等待着他的指示。 “你先休息吧。”熬着夜,冯成则的声音也带了些沙哑,他捏捏眉心,“辛苦你了。” 张助理一头雾水。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冯总突然提起冯昱是为了什么,转头一看窗外,一片漆黑,现在是凌晨,或许人在夜深人静时,心情会比较低迷。 冯成则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跟弟弟争夺女人。 毫无疑问,季清羽生得很美,清丽柔美,唇红齿白,眼眸潋滟,初次见面时他扫了她一眼,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站在那儿就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别人的注意。五年后的她,褪去了一丝天真,添上了妩媚。 站在男人的角度来看,他是能够理解弟弟在认识她不过短短半年就想求婚结婚这个举动的。 但,他肯定她的容貌,不代表他会寡廉鲜耻地跟一个差点成为他弟媳妇的人搅在一起。 可事实容不得他去质疑。 因为他确实跟她结了婚,还有了个女儿。 五年后的他手机屏保也是她们母女的照片。不止如此,他点开微信看过,头像也是她们。 他沉静地垂眸,几次手指都在犹豫,还是点开了备注为“老婆”的聊天对话。 他没有往上翻,看了几眼后,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用“不堪入目”四个字来形容自己跟另一个女人的对话内容,他觉得是不合适不可取的,但目前他没想到更好的形容词—— 老婆:【烦死你了!好疼!】 我:【哪里?】 老婆:【贴胸贴疼死我了】 老婆:【同归于尽吧.jpg】 我:【要不晚宴别去了?】 老婆:【我礼服跟鞋子还有首饰千里迢迢搬过来,不穿不是亏了!】 我:【涂点药?】 老婆:【你去死啦。】 冯成则立刻关闭对话框。 再看一秒钟他都想直接捏碎手机。 他屏住呼吸,将手机随手扔在旁边的座椅上,够住杯脚,仰头,将半杯香槟喝了个干净。 … 欣赏够珠宝以后,季清羽躺在床上翻手机。手机真的很好玩,微信随便翻了翻,置顶有两个人—— 【爸总】【沅宝】 爸总?霸总?? 她想她知道【爸总】是谁了,毕竟微信头像一目了然。她暂时还没做好去窥探人家夫妻隐私的准备。虽然这就是她的手机,冯成则现在也是她的老公,但总觉得有点怪。 沅宝? 那肯定是五年后的她跟冯成则的女儿? 她倒是很有兴趣了!!看样子也还在上幼儿园,居然就有自己的微信了,果然是爸总的宝贝。 看一下应该没有关系吧? 她怀着激动的心情点开了跟“沅宝”的聊天记录。 小孩还不认识什么字,都是语音,点开一条,清脆的童音传至耳膜:“妈妈,我不会原谅你跟爸爸的,除非你们给我带了礼物,一百个,一千个,才可以。” 季清羽听着听着,就很想笑。 这是很陌生的感觉,虽然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可她毕竟没有经过怀孕生产以及养育这个阶段。她就是觉得这个小孩有点好玩。 五年后的她也回了这条语音,可能是刚睡醒,声线有些慵懒:“放心,肯定给你带了礼物,妈妈特别特别想你,爱你,抱你,亲你。” 唔……有点肉麻。 季清羽感觉手臂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关了对话框。迟疑着点进了相册,以虔诚的心欣赏富婆的生活,手指轻快地翻着,突然定格在了某张照片上。 照片中。 男人坐在沙发上,腿上是笔记本,应该是刚冲过凉,头发湿润清爽,银边镜框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这当然都不是重点。 他只围着条浴巾,露出精壮胸膛,一脸似是饱餐一顿后的餍足,此画面令人想入非非。 季清羽差点将手机给扔出去—— 啊啊啊! 麦艾斯!! 4 004. 季清羽自然没那么娇羞,要知道她在网上也很喜欢看一些男菩萨的照片跟视频。 心里在尖叫过以后,眼睛又很诚实地盯着照片。 这张照片是三天前拍的,地点是苏黎世。 以她并不算很挑剔的眼光来看,冯成则也算得上是身材很有料的男人。算算年纪,现在的他也有三十三岁,个高腿长、肩宽背阔不说,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腹肌。她食指中指扒拉一下,放大照片,确定了他确实有腹肌。 还好不是什么艳/照,多看几眼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这具身体也很怪。 季清羽蹬了蹬被子,胸脯起伏,努力平复呼吸,试图进入清心寡欲的模式中。她这反应让她想起了那些睡前读物里的词语,似乎是形成了某种反射,让她难免心猿意马。 她将手机放在枕头底下。 原本那玩意儿已经被她藏在了行李箱里。 发生了这种事她如果还能安然入睡,那她的心是有多大。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她干脆坐了起来,裹上披肩,脚踩进拖鞋里,轻轻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外面昏暗的光趁虚而入。 张助理已经放下椅背躺着入睡,他大概常年出差,已经很有经验,戴上了眼罩跟耳塞,世界如真空般寂静。 偶有颠簸,也吵不醒他,这么完美的睡眠状态可真让人羡慕。 哪怕动静再轻微,神经处于紧绷中的冯成则也听见了。 他转过头,漆黑的眼眸随意看向季清羽。 季清羽清了清嗓子,推开门,放轻步子,朝他走来。 “坐。”冯成则猜测她有话跟他说,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在他对面坐下。 私人飞机非常宽敞,张助理跟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哪怕没戴耳塞没睡着都不一定能听清楚他们说话。 现在整个世界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季清羽轻轻坐下,拢了拢披肩,看向空了的香槟杯。 冯成则瞥了一眼,起身,打开柜子,问她:“想喝什么?” “都可以。”季清羽出来的确是想喝点酒助眠,要是在箱子里翻到什么褪黑素她也早就吃了,不至于磨蹭到现在。就算可以躺着睡,可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也太漫长了,是很受罪的一件事,看冯成则就知道了,此刻他眼里也难掩疲倦。 冯成则挑的是还剩半瓶的桃红香槟。 倒在杯子里带着梦幻的粉红色泽,一下就俘获了季清羽的心。她盯着,细腻的果味弥漫开来,突然就有点渴了,试探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味道比她想象得要好很多。 冯成则并不喜欢这类酒。 但打开柜子,都是桃红香槟居多,他复杂地想,应该是五年后的他考虑了妻子的口味才让人添置的。 季清羽也不知道能跟冯成则聊什么,但她想起了一件她很关心的事,小声问道:“冯总,我们到景城以后真的要去接孩子吗?” 冯成则愣住。 他知道有个女儿,可没有实感。手机里有照片,他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是个微胖的小女孩,眼睛圆溜溜的,扎着小辫子,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感觉荒谬的同时,内心深处也对那个小胖妞莫名感到好奇。 “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季清羽猜测,孩子的名字里应该有个“沅”字。 冯成则也不知道。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季清羽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虽然这是她的身体,但这五年的种种她没经历过。 “不会。” 冯成则淡淡地说:“只要你和我不要说奇怪的话,也不要做奇怪的事,没有人会怀疑。” 的确,这种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季清羽是不会相信的。她也算博览群书,什么穿书、重生、快穿、古穿今她通通都看过,最上头的时候还试着动笔写过,当然在写到第三百字时,她的作者生涯就已经告终。别说大学时的论文,光是学生时代八百字的作文都能将她折磨得不行,一部几十万字的小说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看过归看过,但她也知道那是作者虚构的。 现在呢,事实摆在她面前,她真的从二十二岁穿到了二十七岁。 “其他的都还好。”季清羽咬了咬下唇,有些为难地看他,“大部分我能接触到的人我都认识,就是孩子……” 冯成则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胶着在她的唇瓣。 他挪开了视线,也喝了口酒香浓郁的香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嗯。” 在这件事上,季清羽跟冯成则的态度就不同。季清羽不会在没有见过小孩时就代入到母亲的角色中,这对她来说太难了,她前一秒还是个才毕业没多久的学生,下一秒多了个女儿……所谓血浓于水也是很飘忽的,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人拉住她,指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孩子说,“喂,这是你的宝宝。” 虽然莫名其妙,可还是会看一眼,再看一眼。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沅宝”,她有一点点不知所措。 她实在做不到一见面就去抱孩子,亲孩子。 冯成则根本就没空去想女儿。他脑子高速运转,一会儿是集团的事,一会儿又是办公室里还没处理的公事,夹杂在一起,令他无暇去思考并不那么紧急的事。 此刻季清羽提起来,他心头掠过一丝茫然。 很快,这架飞机就要在景城降落,接着他跟季清羽还要去幼儿园接孩子。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中。 季清羽继续喝香槟,冯成则也不再嫌弃这味道太过绵软,也无声地饮酒。可能是这具身体的酒量还不错,季清羽喝了一杯后,感觉也还好,只是面颊有些发热,她托腮,失神地看向窗外。 “在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冯成则突然哑声开口,“最好一切都维持原状。至于孩子,她才上幼儿园。” 很好糊弄这四个字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他们两个人的岁数加在一起都五六十岁,难道还不能应付一个孩子? 季清羽惊讶地看他:“小孩其实更敏锐。如果你不喜欢她,她会发现的。” 如果,她是从二十二岁成为五十二岁,她一定会哭到天崩地裂。 虽然总是嚷嚷着要退休要养老躺平,可一眨眼三十年就过去,哪怕给她一个小目标她都要犹豫很久。 现在是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七岁,时间跨度并不大,也就五年而已。她还是这样年轻、貌美,并且还有钱,所以她觉得她赚了。然而想到多了一个小孩,心里也有些忐忑,这个孩子不是洋娃娃,不是猫也不是狗,她身上多了一个标签,她多了一个身份,那就是妈妈。 光是想想,就感觉一座大山压顶。 眼看着天会变亮,飞机会降落,她竟然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冯成则皱了皱眉:“我没有不喜欢她。” 毕竟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只是的确也是陌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气氛突然又凝滞。 季清羽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的某张照片,将手机推到他手边,抱着分享的态度说道:“我觉得她跟你长得挺像的。” 冯成则低头。 照片里,调皮的小孩穿着连体泳衣,头上戴着泳帽,显得脑袋也圆圆的,她手上绑着游泳臂圈,肉嘟嘟的脸上还有着水珠,正冲镜头咧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眉毛很浓。 眼睛很大很圆。 笑起来还有酒窝。 手机屏幕的光照着他的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神色柔缓了许多,正专注地看着照片里的小孩。 “像我?” “挺像的。”季清羽仔细研究过沅宝的五官,的确结合了她跟冯成则的优点,她的眉毛比较细也很淡,他的眉峰凌厉,沅宝的脸型更像她,有点圆。 其实只要仔细看过照片就知道…… 这肯定是她跟冯成则的孩子。 但有件事也的确让季清羽上不上下不下的。 她见冯成则心情还不错,似乎对着照片滋生了那么一点点一丝丝父爱,轻声问道:“那个,冯昱还好吗?” 随着屏幕暗淡,冯成则的神情也变得冷静了些。 好似刚刚那点温情只是她的错觉。 可他们都不知道这五年发生了什么,在他心里,冯昱是他的弟弟,她是冯昱的女友,在她眼里,他是冯昱的大哥,她跟冯昱之间感情很不错…… 说句不太恰当的,昨天她还在跟冯昱接吻。 今天就变成了冯成则的老婆,堪比蹦极。 所以,在现在这个时刻,她是有点儿想念冯昱的,但此时的她,跟冯成则还有个孩子,这样的想念让人手脚蜷缩,分不清究竟是在给谁戴绿帽子,复杂极了。 冯成则神情带着淡淡的晦涩回道:“他还好。” 季清羽松了一口气。 活着就好。 希望这五年发生的事情不要让她产生一种“这狗东西还不如死了”的念头。 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在有结婚生子这样的大事的前提下,她跟冯昱究竟是怎么掰的,似乎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5 005. 季清羽的酒杯又空了。 她看了眼冯成则,对方按了按眉心,明显也困倦了的模样。 “那,我先过去休息了。”她说。这一杯酒开始发力,不仅面颊发烫,睡意仿佛也汹涌而来,有些晕乎。 “嗯。”他平静地颔首。 季清羽站起身来,往房间走时,飞机又是颠簸一下,她没站稳。冯成则眼疾手快,身体比意识更诚实,伸出手臂捞住她,等两人回过神来时,她正坐在他的腿上,手扶着他的肩膀,四目相对。 灵魂是五年前的。 身体却是交颈缠绵过无数次。 这样的吸引力即便是冯成则也抗拒不了,他的手掌抚着她纤细的腰肢,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 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婚戒折射出暗光。 她才喝过香槟,吐息之间都带着果香,以及从白皙脖颈处弥漫的甜而不腻的脂粉气息。 季清羽被他搂着,布料柔软且轻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贴着她的皮肤。小说里的那些情节并没有骗人,她感觉自己一下就“软”了。 好在冯成则有底线,她也尚有节操。 看着对视很漫长,实际上只有几秒钟,她很快站起身来,手扶着椅背,窘迫地说道:“不好意思。” “没事。” 冯成则不着痕迹地变换了坐姿。 季清羽觉得再待下去她会尴尬到窒息,看都没敢再看他,低着头快步走了。步伐矫健迅速得可以去报名参加项目。她拉上门,躺在床上,正要睡着,想起自己喝了酒,又起身来到自带的洗手间里,漱口刷牙。 一抬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 脸颊爬上红晕,蔓延至脖子下,眼波流转,仿佛接了个酣畅淋漓的热吻。 她又洗了个冷水脸。再回到床上时已经无欲无求。她有点怀疑自己,不仅是内心狂野,还很涩——这跟她所了解的自己简直是判若两人! 跟学长在一起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拉拉小手。 何为暧昧期,就只是止步于言语撩骚,非要按捺不住有肢体接触,拉小手摸个头发也就差不多了。 还没等到她跟学长嘴碰嘴交流一把,半路杀出个冯昱来。 她跟冯昱就是正儿八经的恋爱,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纯情的人,小说看归看,但看了以后也还好,不至于像网友说的发大水。 没想到她居然也有这样一面。 “……哎。” 季清羽拉过被子盖住脸,摒弃杂念。没一会儿,在高空之上,沉沉进入梦乡。 外面的冯成则一脸漠然地撑着脸平复疯长的念头。 过了片刻以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缓了过来。沉心静气地翻看电脑里的文件,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工作状态,否则不知道要堆积多少事。 …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射进来。 季清羽睡得并不深,她醒来时,意识到自己还在飞机上时愣了好久,最后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用手肘撑着支起身子,爬到床里边,扒起窗板,不由得哇了一声—— “太美了。” 一团一团的云朵仿佛染上了颜色。 努力往下看,是绵延不绝的山峰。她怔怔地看着,都忘记了言语。这样的美景,在五年后的她的眼中是不是很稀松寻常,她是不是已经跟着冯成则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了? 五年后的她觉得幸福吗?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季清羽终于看腻了眼前的美景,她这才掀开被子起身,趿拉着拖鞋在行李箱翻找,挑了件细带连衣长裙。这是她思考后选择的,等下要去接沅宝,如果弯腰去抱小孩的话,裙子垂至小腿会比较方便。 她很放心不会有人突然拉开门进来,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裙子。 接着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顺带将一头长发随意挽着,趁着时间还早,她敷上面膜,才从洗手间出门,听到了敲门声。 她现在能立刻分辨出是别人敲门,还是冯成则敲门了。 “进来。” 门被拉开,在外面将就着躺了几个小时的冯成则有些狼狈,白色衬衫有些褶皱,下巴也冒出了青色胡渣。 季清羽的脸上贴着面膜,此情此景,让冯成则也愣了一下。他开始意识到,接受身边有个女人也就意味着她会无时不刻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我来洗漱。”他说。 “……哦。”房间很宽敞,季清羽也怕挡住了他的路,很小心地避让。 他问:“你知道哪个箱子是我的吗?” “黑色那个。”季清羽发现自己答得太快,找补,“我猜的。” 总不可能坦白告诉他,她将樱花粉以及那个复古印花图案的箱子都翻了吧…… “行。”冯成则点头,箱子拉链没锁起来,他很轻松地打开,衣服也收拾得很整齐,他找出内裤还有干净的衬衫西裤,很不自在地起身,进了洗手间。 外面也有洗手间,不过都是其他人在用。 季清羽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低头翻着手机。主要还是听沅宝的语音消息,毕竟下了飞机后,他们要立刻坐车去幼儿园接这个小孩,总要提前搞清楚是怎么交流的。 冯成则本来想关门刮胡子的,突然听到一道细微的女童声音。 他偏头,迟疑几秒,提醒她:“可以把音量放大一点。” 季清羽嗯了声,将音量调至最大。清脆的童声响彻整个房间:“妈妈,好想你哇~~” 冯成则顿了顿,剃须刀本就是静音,他还是用最轻的那一格,一心两用,一边刮胡子,一边侧耳倾听小孩说话。 “妈妈,你不要当爸爸的秘书~” “以后当我的秘书好不好~这样就可以跟我一起上幼儿园啦。” 季清羽扑哧笑出声来。 五年后的她根本就不是冯成则的秘书,应该说她就没当过。但为什么会有这个梗,她有点心虚,总觉得跟她有关。孩子现在是不懂事,以后大一点再想起这一茬…… 冯成则大概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子当他的秘书。 “你们快回来啊!!” 小孩的声音变得暴躁起来:“奶奶今天又给我穿错园服了!” 下一秒她又委屈,“不过奶奶认识到她的错误,我已经原谅她了。” 冯成则眼里也带了些笑意。剃须水的清冽味道不一会儿就散开,季清羽都能嗅到。 将胡渣刮干净后,他又刷牙洗脸。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把顺序弄错了,他习惯的是先刷牙洗脸再用剃须水。 “……” 季清羽本来只想放沅宝说的话,一不小心按错。 她的声音从手机传来,温柔的,耐心的,“宝贝,是妈妈忘记把奶奶拉到你们班级群里,奶奶没有看老师通知,这个不能怪她的。不要凶奶奶哦。” 季清羽的手也抖了抖。 她发誓她这辈子就没对谁这样温柔过。 正在刷牙的冯成则也停住,任由牙刷头在嘴里振动,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季清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看来家长这一关还是过了。” 她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见家长。 当时想的是连冯昱的哥哥都不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那他爸妈呢,只怕连“你好、再见”这四个字她都听不到。 冯成则漱口,洗脸。 他仿佛才注意到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很艰难地找到男士洗面奶。 洗漱过后,就不得不关上浴室门了。 飞机上的浴室对冯成则来说太过狭窄,转身都不顺畅,他站在花洒下,任由冷水冲洗,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关掉花洒以后,匆忙擦干身上的水珠,套上衬衫,将扣子系到最上一颗,直到一丝不苟,绝不让人窥探到隐私,他才推开门,从浴室出来,眉宇之间的冷肃以及从容,可以立即出现在公司连开几个会议。 季清羽揭下面膜,一边用手指在脸颊脖子打圈按摩,一边看手机装忙。 冯成则身上有着沐浴过后的干净气息,他闲适地站在她不远处,微微仰着头,慢条斯理系领带,自然得仿佛才从她躺过的这张床上醒来,洗漱更衣。 他已经彻底地洗去了昨日的惊愕、慌张,明明在外面几乎僵坐了一个晚上,却再也不见一丝疲倦。 季清羽在心里惊叹。 这个人的精力旺盛到可怕,不愧是干大事的人啊…… 十来分钟后,重新洗过脸的季清羽和冯成则一前一后出来,飞机上的工作人员适时送上早餐。 张助理休息得很不错,和他们一起坐在餐桌前。 在看到季清羽往咖啡里加奶加糖时,张助理笑道:“太太口味变了吗?” 冯成则正在看文件,闻言顿了顿,他手边是一杯浓郁纯正的意式咖啡。 这是他的喜好,偏好醇厚,苦味更重的意式。 季清羽:“……” 她刚才喝了口咖啡,差点被送走,根本受不了。 她求救般的看向冯成则。这位张助理她昨天还是头一回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不露馅。目前的种种真的太为难她一个才毕业的学生了,她又不是电影学院的。 冯成则淡淡地说:“偶尔喝点甜的也不错。” 他示意季清羽给他也加奶,“我试试你的。” 翻车现场秒变秀恩爱。 “……好。”随着注入牛奶,杯中咖啡的颜色也开始变化,季清羽担心把握不好,倒了小半杯后收住,“给你加几块糖?” 几块? 冯成则怕被齁死,“一块就行。” 季清羽愉快地给他加了糖,“应该还可以,我试了的。” 对她来说刚刚好,还有点儿苦,却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早上喝一杯的确提神醒脑。 冯成则只好意思意思喝了一口,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见她看着他,只好忍耐着将这杯咖啡倒掉的冲动,违心地说道:“还不错。” 6 006. 张助理也兴致勃勃:“我也试试。” 一个两个都这么捧场,季清羽被逗笑,她是很想聊聊天的,可冯成则神情太过严肃,她只能看向张助理,斟酌后问道:“这次有给家人买礼物吗?” “买了。”张助理在面包上抹了点奶酪,“给我女朋友买了个包,幸好门店有货。” “什么包?” 看得出来张助理跟五年后的她关系还不错,他从口袋掏出手机,将拍下来的照片递给她看,“她很喜欢这个大象灰。” 季清羽还是跟冯昱在一起后,对这些品牌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看来五年后还是这些款更保值更受欢迎,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张助理给他女朋友买的这一款公价六七万,说不定还得配相同价格的货才能买得到。 “好看的!”她非常捧场,“你对你女朋友真好。” 张助理也很高兴:“马上就是她的生日了,得买点她喜欢的才行。” 冯成则冷眼旁观,又拧开矿泉水瓶盖清口,嘴里那股夹杂的奶味甜味让他无法忍受。 飞机上毕竟条件有限,早餐种类哪怕已经尽可能地做到丰盛可口,但在他看来,还是有些难以下咽。季清羽却吃得很开心,在张助理起身去洗手间时,她小声问冯成则:“我能拍照吗?” 昨天毫无心情。 今天真的心痒难耐,过去五年她过着怎样奢华的生活她不知道,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就是这辈子的第一次。 第一次当然要好好珍惜,得拍照留恋。 冯成则还不至于限制她这点自由,“可以。” 季清羽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人,她家里谈不上很富裕,但也不穷,父母感情恩爱,在温馨的家庭氛围下长大的她没心没肺、快快乐乐,她就像误入了一片花园,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又活蹦乱跳地撒欢。 她拿着手机咔嚓咔嚓地拍着。 冯成则的侧脸也不小心入镜。要不是担心他会嫌弃她太聒噪,她甚至想拍个vlog。张助理显然这几年没少跟她打交道,对她的性情也很了解,从洗手间回来后,还很主动地提议:“太太,需要我帮您拍照吗?” 张助理很全能。 短短五六年,他即将升职为总助,靠的就是他自身过硬的能力。在太太工作和行程不多的情况下,冯总出差都会带上她,头一次他这个助理没经验,太太请他帮忙拍她跟冯总的合照,他不太懂,按着他的水平拍了几张,虽然当时太太没说什么,但他能察觉到她是失望的。 他一向有着超强的执行力,于百忙之中报了个摄影班,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他会构图拍照,他还会修图,哪天如果不幸失业,他还能转行。 “好啊!” 现在她能接触到的除了工作人员就是冯成则跟张助理。 她不太好意思麻烦工作人员。在昨天从这架飞机上醒来之前,她也是怨气冲天的打工人,谁要是使唤她做分内工作以外的事,她脸上笑哈哈,心里骂得可脏了。 冯成则她可以忽略,再给她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张口让这位冯总帮忙。 没想到张助理这样体贴! 季清羽舒展身体,开始摆造型,张助理此刻就是优秀的摄影师,“很好,太太,就是这样,抬起下巴看镜头,完美~” 冯成则取下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按了按额头。 季清羽赶忙凑过去看手机,简直惊呆了。 她没想到张助理的水平这么棒,完全不是别人吐槽的死亡视角,在他的镜头之下,这几张照片都不用修也不用加五花八门的滤镜就可以发朋友圈。 “你好厉害啊,比我自己拍的好多了!”季清羽从来都不吝啬对他人的赞美,她越看张助理越觉得他也是个宝藏男孩,张助理五官端正,个子也不矮,易升集团的门槛可不低,能给冯成则当助理,业务水平一定是过关的,他对女朋友很大方,一点儿都不抠门。 确实是宝藏! 张助理笑了笑。 人跟人之间都是互相的,他跟冯总签的是劳务合同,冯总给的待遇好,他自然在工作上分外用心。 太太对他也很好。他发朋友圈抱怨演唱会门票很难抢,没几天,太太就给了他两张票,这对于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冯太太打个电话自然很多人抢着送票,可她能记挂着他,这就很让人感动了。 不止如此,太太对冯总身边的人都很好,秘书室有一个算一个,谁不喜欢她? “需要帮您修一下吗?”张助理问。 季清羽将“你还会修图呢”这句话给咽了回去,忙不迭点头。 冯成则一脸若有所思,他很了解自己,五年不会让他变成另一个人。 他甚至都忌讳他父亲手伸得太长,不然也不会换掉上一任助理。那他是怎么忍受他的妻子跟他的下属关系很好的?张助理不是一个不知道分寸的人,除非是他默许了。 他讳莫如深地看了眼正在赞叹张助理超高修图技术的季清羽。 没看出来,这女人倒是有点本事。 … 冯宅。 郑明月头疼地用剪刀剪着矿泉水瓶,一下没注意力度,原本整齐的一圈又歪了。她深吸一口气,将端庄二字刻在骨子里的贵妇是不可能破口大骂的,只能隐忍着问道:“老冯人呢?” “老爷去找瓶子了。” 站在一旁的杨管家也很无奈。幼儿园三天两头就布置各种作业,这不,前天小姐放学回来带来了通知,在下周二之前,玫瑰班小朋友都要带上自己的作业进行展示。 此举是让小朋友变废为宝,家长跟孩子一同支持环保事业,收集废弃瓶子,动动巧手,做房子模型或者城堡。 本来这种事完全可以交给别人来做,只可惜冯家大小姐尤其较真,家里谁说话的份量都不会比班上的周老师更重。这小孩很不好糊弄,她回来以后是要视察工作进度的,无图无真相,要亲眼看过照片才会相信。 为难冯董今年快六十的人,围着老宅附近四处转悠。 郑明月压低了声音抱怨:“这哪是给小孩布置作业,分明是给家长。” 杨管家微笑:“小姐是个很认真的孩子。” 提起宝贝孙女,郑明月脸上总算多了一丝笑容,明明是多少年的老熟人了,她心里骄傲,嘴上还要谦虚:“是较真。” 杨管家看着茶几还有沙发上一片狼藉,适当地安慰她:“您可以歇一歇,先生跟太太今天就回。” 郑明月对外是雍容端庄的郑女士、冯夫人,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将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的耐心全都用在了孙女身上,即便是对两个儿子,她也没有太过上心。 “集团庆典马上也要到了。” 郑明月幽幽地叹道。 杨管家知道她的心病,没有哪个当父母的看到自己的孩子们产生很深的隔阂,心里不痛,可将这兄弟阋墙的罪推给季清羽,那也是蛮不讲理的行为,只能说造化弄人。 “二少也有三四年没回了。”杨管家酝酿着开口,“或许他已经放下了。” 郑明月摆了摆手:“我生的我了解,他心里过不去,也放不下,可这能怪谁?他如果要怪,也不能怪他大哥大嫂。” 杨管家深以为然。 如果整件事要论个所谓的“罪魁祸首”,那一定不是先生,也不是太太。 “不如我这次探探他的口风?”郑明月低声。 杨管家在冯家呆了二十多年,对内里的家事是再了解不过,郑明月跟冯景林遇上没把握的事都会找他聊聊,“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他放下了,那自然最好不过。” “不说这个了。”郑明月回头看了眼已然有很多年历史的老式挂钟,“他们是几点到?” “三点。”杨管家回,“不过先生跟太太要去接小姐。” 郑明月笑道:“沅宝这几天差点把我们这把老骨头给折腾散架。” 小孩子就是这样,可爱是真的很可爱,尤其是睡着以后,郑明月跟冯景林蹲在床边,看孙女那天使般的睡颜,爱都爱不过来,但她一旦醒来了,就是个小恶魔。 叽叽喳喳,只要她睁开眼睛,只要她在家里,嘴巴就不会闭上。 脾气还特别犟,非常有主见,想做的事情就要立刻去做,等不了一秒钟。 哭起来能把老宅掀翻。 … 两点钟。 季清羽实在是困倦,补了个午觉慢悠悠醒来。长时间的旅程太难受了,就算是乘坐私人飞机也不香,她对着镜子轻轻描眉,手不敢太重,只简单化了个淡妆。 冯成则用十几个小时总算将集团的最新动向摸清楚了,五年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跨度不可谓不大,政策的变动,时代的迁移,这可不是用一天两天就能跟上节奏的,处于他这样的位置,任何一个决策都至关重要。他并非胸有成竹,譬如二十八岁的他,能力一定是强过二十三岁时初出茅庐的他,同样的,现在骨子里灵魂二十八岁的他,也比不上三十三岁的他敏锐。 他身上散发出生人勿进的低气压。 季清羽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去招惹他,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偶尔偷瞄一眼似是陷入苦大仇深情绪的他,心情不由得轻快起来,果然,快乐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大概也能猜到他为什么皱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为了公事。 他说不定还在为了跟冯昱的关系心烦。 像她就轻松自在许多了,男女之间那点爱恨情仇,轮也轮不到她愁眉不展,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她看冯成则就很高,比冯昱还高。冯昱一米八二左右,那么她推算冯成则起码也在一米八六,比她要高二十公分,那他当然要在前面冲锋陷阵。 婚不是她一个人就能结的。 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怀的。 季清羽越想越觉得穿到五年后这件事不值得她再失眠一个晚上。 冯成则心烦的时候就想喝酒,正要让人醒酒时,及时地想到还要去幼儿园接孩子,只好作罢。 飞机准点在停机坪降落。季清羽已经迫不及待要落地呼吸新鲜空气,在张助理的带路之下,她走在冯成则前面,提着包,步伐轻盈地踩在地毯上,扶着台阶下了飞机。 五月份的景城已经入夏。 三点钟紫外线也很强,季清羽连忙戴上墨镜,撑着伞快步往阴凉处走,完全将她现在的老公抛在脑后。张助理低头,掩去了眼里的惊讶,他是个聪明且机灵的人,自然察觉到了冯总跟太太之间的气氛不太对,没了往日的甜蜜,彼此都在刻意回避对方,难道是吵架了吗? 他跟在冯总身边也快六年了。 这六年里,他见过冯总失态过几次,每一次好像都是因为太太。 还好,还好。他庆幸不已,现在下飞机了,他不用再夹在这对闹别扭的夫妻之间。 这里是私人停机坪,早就有工作人员等候在一旁,冯成则不疾不徐跟在季清羽身后,蓝天之下,飞机即将缓缓驶入机库中。 等到了停车的地方,季清羽瞪圆了眼睛,摘下墨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辆喷上漫画彩绘的保姆车。 白色跟紫色相见,是卡通人物库洛米。 很童真,很酷炫。 一个字,壕,四个字,壕无人性。 跟过来的冯成则:“……” 张助理走上前来,已经有保镖为他们开门,“冯总,太太,我坐别的车。” 季清羽顿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辆绘着库洛米的车该不会是沅宝的吧?她抓紧了手里的包,再次对嫁给冯成则这件事有了实感。 “上车吧。”冯成则低声提醒她。 她提着裙摆,钻进车内,里面更是宽敞,从摆饰到抱枕,全都是库洛米相关的,她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儿童乐园。跟她好奇的打量不同,身着衬衫西裤的冯成则跟这辆车的气场格格不入。 车上还有小冰箱跟置物篮,装的也都是小孩的零食还有水果。 “大概要多久到?”季清羽打好腹稿以后,语气寻常地问司机。 司机显然比他们都更了解沅宝的放学时间,“四点二十之前能到。” 季清羽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去冯家的路上,虽然沅宝只是个小孩,但她还是有些局促不安,于是决定临时抱佛脚,在包里翻翻找找,掏出耳机,准备戴上再好好听一听沅宝的语音消息。 她真怕自己露馅,如果沅宝火眼金睛,一口咬定她不是妈妈,那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要点开语音消息时,一只宽大的手伸了过来,停留在她眼前。 她错愕地偏过头,冯成则用平淡的眼神示意她给他一只耳机,他也要听。 看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害怕沅宝牌照妖镜,她下意识地抿唇一笑,歪头,摘下左边的耳机,轻轻地放在他的掌心,她的指腹触碰到他,两人皆是一愣。 冯成则淡然地收紧手,将那只耳机戴上。 季清羽开始播放语音,全都是沅宝的童言稚语。这让她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就是沅宝的妈妈,只不过她是五年前的她。 沅宝时不时还会唱歌,不过听得出来,应该是她自己编词编曲的,三四岁的小孩哪怕口齿清晰,都要认真听着才能听懂歌词:“月饼月饼圆,月饼圆不圆,圆圆的像太阳,挂在,挂在天上,飘飘飘~~” 季清羽忍俊不禁,差点被她笑死。 冯成则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 也许这是自己的小孩,哪怕没有相处,还是会觉得她好可爱,比街上所有的小孩都可爱。 一个小时过得很快。 冯成则到后来闭上眼睛,随意靠着椅背,偶尔唇角翘起。 这辆酷炫的车在幼儿园附近停好。小班、中班、大班错峰放学,小班最早,但门口都停满了车,他们如果再晚来一会儿,可能也找不到停车位。季清羽贴着车窗看向外面,注意到有家长在排队,担心司机会听到,她朝着冯成则那儿挪了挪,以气息音说道:“好像要排队……” 冯成则也不懂。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幼儿园接孩子。 “要不我们下车?”季清羽胆子也没那么大,她都不认识这些家长,自然要拖着冯成则一起面对。 冯成则知道躲不过去,颔首,“嗯。” 两人推开车门下车。 站在外面也只能隐约看到园内一角,季清羽反正是涨见识了,这是一所英系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有,他们来的是幼儿部,地理位置优越。到了放学的时间,老师们会让小朋友排队,亲自把他们送到家长手里。 有个卷发戴墨镜的女人看到季清羽,连忙惊喜地过来,“呀,嘉沅妈妈,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呢!” 托家长群的福。 季清羽看到了自己的群昵称:冯嘉沅妈妈。 但突然听到有人以xx妈妈来称呼她,她还是没回过神来。 下一秒,女人看向冯成则,乐呵呵道:“今天什么日子呀,嘉沅爸爸也来了啊。” 冯成则也难得晃了神。 嘉沅爸爸? 谁?他? … 两个女人有说有笑,很快玫瑰班的小朋友乖乖站好,等着被接回家。 冯成则站在季清羽身旁,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园内,扫过去,再扫过来,已经在一群小家伙里找到了沅宝,同时两眼发直,定定地看着那可爱的小圆脸,心跳如雷。 沅宝本来无精打采地在跟身后的小男生说话,不知道是谁提醒了她,她睁大眼睛望了过来—— “冯嘉沅——” 周老师挂着对讲话筒喊了声。 其他小朋友异口同声帮着老师高喊:“冯嘉沅!” 冯嘉沅咧开嘴笑了,有点儿害羞,想捂着眼睛,但又不舍得—— 是妈妈!是爸爸!! 她一个大鹏展翅,又化身为小鸟扑棱棱地飞奔过来,高兴得帽子飞了掉在地上也没发现。 7 007. “帽子——” “冯嘉沅,你的帽子——” 温柔的周老师赶忙从地上捡起,追了上来,拉住冯嘉沅,帮她戴好,失笑道:“你爸爸妈妈过来接你,高不高兴?” 冯嘉沅喜得脸都红了,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嗯!!” 爸爸妈妈一起过来接放学,没有哪个小朋友会不高兴的,她都想原地转圈圈啦! 她每天回到奶奶家都会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 奶奶总说,快了快了。 今天早上出门前,她又认真严肃地问了一遍,“他们什么时候回呢?郑女士,我希望得到准确的答复。” “小祖宗,他们今天就回。”奶奶再三跟她保证,只要她放学回了家就能见到爸爸妈妈。 周老师看她这模样,含笑拍了拍她的书包,“去吧。” 刷卡走出安全门后,冯嘉沅莫名其妙地开始别扭,她这会儿是真的很害羞,感觉好久好久没见到爸爸妈妈了,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又有些踌躇。季清羽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来了,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建设,这具身体里的本能促使着她上前一步,抱住小家伙的脑袋,狠狠地亲她的发顶。 嗅到妈妈那熟悉的气息,冯嘉沅也不别扭了,伸出手,抱紧了季清羽的腰,用脑袋顶了顶、蹭了蹭,“妈妈,你身上还是好甜!” 冯成则站在一旁看着。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也只能止步不前。 他知道这个小女孩是他的女儿,可他实在没办法像季清羽那样去抱她。 于是,落在旁人眼中就是这一幕,女儿跟妈妈亲密地抱着,做爸爸的倒像是雕像一般。 显然冯嘉沅跟爸爸的感情也很好,她松开抱着妈妈的手后,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高大如山一般的爸爸,呲牙一笑,她害羞的情绪在刚才的拥抱中已经散了,于是,又猛地抱住了爸爸的腿。 “爸爸!我也好想你!” 冯成则低头看着这么个腿部挂件,被西裤包裹着的大腿肌肉都开始绷紧,冷峻的面容之下,藏着几分不知所措。 好在幼儿园门口很热闹,不需要他立即做出什么反应,玫瑰班的小朋友也陆陆续续出来,叭叭叭地跟冯嘉沅打招呼聊天:“冯嘉沅!今天是你爸爸妈妈来接你耶!” “冯嘉沅,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生日快乐啊主上!” 可把小朋友们羡慕坏了,这是堪比过年的待遇,可能一年有一次都不错了。 这要不是生日,他们可不服气! 冯嘉沅扎着可爱的麻花辫,得意极了,“才不是我的生日呢~” 另一个男孩子的妈妈乐得不行,“徐逸川,为什么要喊冯嘉沅主上,哪儿学的?” “她就是我主上啊。” 徐逸川的爸爸妈妈也到国外出差了,这段时间他被送到了姥爷姥姥家,姥爷每天都要看电视剧。他听了“主上”“主公”这两个字觉得很霸气,很适合用在冯嘉沅身上。 他单方面认冯嘉沅当他的主上,主公。 几个家长都被他逗得乐呵呵,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也特别骄傲,“这小子每天在家里就是冯嘉沅长,冯嘉沅短的。” 季清羽的嘴都快笑僵了。 她虽然不是社恐,可跟这些妈妈爷爷奶奶们打交道,真的很不习惯。除了笑,她也只能笑。 偷偷看一眼在旁边当雕像的冯成则,她真的很羡慕,大概爸总的人设在这,即便他不跟任何人寒暄,即便他脸上没有表情,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包括抱着他腿想当考拉的沅宝。 小班放学,中班跟大班也在等候着了。 他们家长也不好堵在学校门口,匆匆道别后,都牵着孩子往停车方向走去,就怕再迟一会儿,交通都要开始拥堵,生生拖延了到家的时间。 “冯嘉沅,明天见!” “冯嘉沅,晚上给我打电话哦,不然我不要跟你当最好的朋友咯。” 小家伙们叽叽喳喳着总算散了。 经过短暂缓冲的冯成则回过神来,迟疑着探出手,放在冯嘉沅的小脑袋上揉了揉,柔软的发丝顶住他的手掌,有些痒,常年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带了些淡淡的笑意,他不再犹豫,弯下腰,稍稍使力将她提溜起来。 今年快四岁的冯嘉沅属于微胖儿童,冯成则很轻松地抱着她,她也环住他的脖子,噘嘴,湿漉漉的吻印在他的侧脸。 猝不及防感受到小孩口水的冯成则:“……” “妈妈~” 季清羽凑了过来,还以为她有什么事,谁知道,这小孩看起来有点胖,身躯却很灵活,一扭身,伸出爪子,捧着她的脸,圆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问道:“妈妈今天化妆了吗?” “化了,怎么了?” 冯嘉沅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脸遗憾地说:“那我就不能亲你的脸了。” 妈妈说过化妆了就不能亲,因为可能会生病要打针。 但她看爸爸亲过,她问妈妈,为什么爸爸可以亲,她不可以。 妈妈说了一句话,她想不起来怎么说的,好像是说爸爸可以活一千岁,所以生病就生病,没有关系。 季清羽克制住揉她脸蛋的冲动,她还没有进入妈妈这个角色,看沅宝就像是怪阿姨看可爱小朋友一样,故意打趣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冯嘉沅拉过她的手,吧唧一口亲在手背上,给了个声音很大的吻。 她觉得很痒,不由得笑出声来。 冯成则的目光缓缓挪到季清羽的手上,似乎在隔空审视并且检查干不干净。 季清羽对上他的眼眸:“……” 等等? 他那是什么眼神?? “走吧。” 冯成则声音低沉着开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季清羽敢怒不敢言,只能收敛脸上的笑意应下。她真的很不懂很不解啊,像这样一个都没用正眼看她的男人,她或许会看在钱的份上咬牙忍了跟他结婚,那他呢,是有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她吗? “妈妈,快来快来~” 冯嘉沅催促季清羽快跟上。 触及到她那圆嘟嘟的脸蛋,季清羽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穿到了五年后,有五年的空白啊,沅宝今年四岁,该不会是…… 传说中的一夜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谁更狂野谁更没节操一目了然。以他们体力、经济、社会地位的悬殊来看,她会有本事对易升集团的冯总霸王硬上弓吗? “跟上。”冯成则没听到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他还不习惯跟小孩单独相处,于是放慢步子在等季清羽。 听着这语调没有一丝起伏的、仿佛是命令的两个字,季清羽一个激灵,将脑子里那些带颜色的有的没的全都甩开:“来啦。” 他们一家三口无疑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来到停车区,季清羽发现,不只是他们家的车很酷炫,其他的车也相当惹眼,有爱莎公主的,有星黛露的,还有小猪佩奇…… 这群小孩真的好幸福。 季清羽回头又看了一眼,一上车便直面冯成则手足无措现场,她差点不厚道地笑出声来,沅宝已经矫健地爬上安全座椅,熟练地扣好肩带安全带,完全没有爸总的用武之地。 “妈妈,给我带礼物了吗?”冯嘉沅迫不及待地扭头问道。 从季清羽这个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半边脸蛋,“当然带了呀。” “是什么是什么?” 季清羽在箱子里看到了礼物,却还是有些不确定地回道:“妈妈给你带了巧克力,爸爸……” 她看了眼身旁的冯成则,四目相对,她用嘴型提醒他,“八音盒就当是你送的。” 究竟是谁买的巧克力,谁买的八音盒,暂时是未解之谜,他们现在只能随便分配,糊弄过去。 “好耶,我爱巧克力!那爸爸给我买了什么?”冯嘉沅赶忙追问,她最喜欢收礼物了! 还好她坐在前面,又被架在安全座椅上,所以看不到父母在用眼神跟嘴型临时抱佛脚地交流,不然沅宝照妖镜分分钟把他们看穿。 冯成则没看清季清羽表达的意思,他皱了下眉头,耳边传来女儿期待兴奋的追问声。 季清羽又往他身边挪了挪,“八、音、盒。” “是八音盒。”冯成则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低声开口。 这个插曲,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他注视着她张张合合的唇瓣,目光轻移,深邃地跟她对视。随着她靠近,她的裙摆垂在他的皮鞋上,丝丝缕缕的气息缠裹在他的鼻间。 季清羽怔住,仿佛是被他冷淡深沉的眼神逼退,她赶忙往后一靠,端正坐姿,心里懊恼不已。哪怕五年后的他是她的丈夫,他们也有孩子,可这也改变不了他们本质上其实很陌生、一点儿都不熟的事实。 冯成则喉结咽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在慢慢收紧。 他感到莫名的难堪。 不过他确信,他只是暂时没有掌握这具身体罢了。这具身体对她是痴迷的,她靠近一些,他的眼睛、鼻子就会不受控制地看她、嗅她。可他确定他本人对她并没有别的心思,那他就不该被习惯所控。 8 008. 小孩子的精力充沛,从上车到下车,冯嘉沅的嘴就没有停下来过。 季清羽原本以为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没想到却意外的轻松。小孩并没有给他们出难题,她只是雀跃地跟他们说一些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 “爷爷关冰箱时没上锁,奶奶发现了很生气!” “我早就看到啦,但我没有开冰箱偷吃冰淇淋。” 说完后,她又扭头艰难地看向父母,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夸赞。她跟徐逸川不一样,徐逸川爱偷吃,还把零食藏在床底下,她才不会这样幼稚。 季清羽从她的小眼神里看出了“求夸夸”的意思,立即赞叹道:“真的吗?我就知道沅宝是世界上最乖最乖的宝贝了!” “妈妈,你有点夸张啦。” 冯嘉沅在某些时刻跟她的爸爸很像,明明听到这种话很高兴,高兴得都在抠手指,可说出来的话、摆出的态度又很骄矜。 “我觉得不夸张。”季清羽一脸正色,“在我的心里,沅宝就是最可爱的宝贝。” “那爸爸呢?” 冯嘉沅突然抛出这个问题来。 季清羽微愣,前一秒还在说沅宝没有给她出难题,这一秒就被打脸。 这让她怎么回答? 她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胆子对着这样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说“也是我的宝贝”“哪里来的臭男人,才不是我的宝贝”这种话。 她现在跟他一样闭目养神还来得及吗? “妈妈!”冯嘉沅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小孩,几秒钟没有得到回应,她便开始催促。 “……”季清羽倾身,屁股离开座椅,“我悄悄告诉你。” 冯嘉沅果然被吸引,伸长了脖子,将耳朵往她那边凑。季清羽小声在她耳边说:“他是最不可爱的宝贝,嘘。” 在冯成则表达出“小孩年纪小,完全可以糊弄”的这一观点时,季清羽心里其实是不赞同的。因为她在自己的家里,爸妈从来都是对她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不会因为答不上来就暴躁地敷衍她,更不会责备她不够乖不懂事,沅宝又没吵闹,只有四岁,是在很认真地跟她交流,那她当然要好好回应。 看沅宝跟五年后的她微信语音交流就知道了。 那个她可能偶尔也会不耐烦,但从来没有敷衍过。 爸爸的确没有她可爱,冯嘉沅捂嘴咯咯笑个不停。母女俩窃窃私语,端坐着的冯成则并没有试图去窥听,只是在季清羽看不到的时候,唇角微微翘起。 … 从幼儿园到冯宅,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也开了近四十分钟。 季清羽心情莫名很复杂,特别是在车辆行驶在松景路时,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安全带。二十多个小时以前,她就坐在车上,经过了这条路,现在想想她也挺背的,要知道这一片通向的是富人区,隔绝了市区的喧嚣,别说是堵车了,这边路上的行人都不多,哪里想到会有车突然冲撞上来,这一下就把她送到了五年后。 好在这辆车的司机开车很稳。 想想也是,这是沅宝的车,她虽是个外行,却也看得出来,这辆保姆车是经过改装的,玻璃大约也是防弹材质,那么接送上学放学的司机肯定也是过关的。 一路平稳地驶进幽静小路,这儿背靠山,前临湖,放眼望去都是大片绿色。 松景书苑是景城有名的富人区,还未对外出售,独栋别墅早就一抢而空。 冯家早些年就买下了最大的一套,算上赠送的私人花园、草坪,占地几千平。 远远地就看到了雕花铁门缓缓打开,门口是保安亭。季清羽眼睛不眨地看向车窗外,在心里又发出了没有见过世面的惊呼,在他们这辆车开进来后,门立刻关上,映入眼帘的是绿荫草坪,有一白一黑两条小狗在玩球打闹,可能认出了这是小主人的车,它们蹬着小短腿跟了上来,几乎踩出残影。 冯成则自然也注意到了,短暂的惊讶以后又恢复淡定。他们家从来没养过狗,多半是他父母为了逗孩子开心养的。 保姆车绕过了喷泉池后,停在了庄严的主楼门廊前。 杨管家早就接到了保安室打来的内线电话,他在一旁等候着,车辆停稳以后,他走上前来,车门自动感应打开。 冯嘉沅自己解安全扣,喊了声:“管家爷爷,今天又累死我了。” 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喜欢上学。 她说这话应该没人会反对。 杨管家失笑,煞有介事地点头,“辛苦了。” 在这位冯家大小姐只有两岁的时候,她的父亲跟祖父祖母就为她的教育问题发生过争执,不止一次。 郑明月跟冯景林只有这一个宝贝孙女,极尽溺爱,听说小孩上幼儿园七点钟就得起床,实在是心疼不已,两人便商量着干脆请家庭老师每天到家里来授课。 冯成则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可笑又无厘头的事。 幼儿园在家里念,小学呢,初中呢? 争执结果当然没有悬念。 杨管家看向车内的冯成则跟季清羽,含笑问好:“先生,太太,这一路辛苦了吧?” 季清羽矜持地笑笑。 她之前只听冯昱提过管家,对她而言这是第一次见。她也怕说多错多,已经打定了主意,在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这些人际关系还是交给冯总来处理吧。 冯成则平淡颔首。 冯嘉沅从座椅上下来,张开双臂,杨管家将她抱下车,等她的小皮鞋落地后,他才松开手。 接着季清羽跟冯成则下车。她当自己是客人,是跟班小妹,要么跟着沅宝,要么跟着冯成则,考虑到身高差,如果她亦步亦趋跟着现在才一米多一点点的沅宝反而会惹人注目,于是,她果断站在冯成则身旁,作小鸟依人状。 他往东,她绝不往西。 她用她的实际行动告诉冯成则:冯总,求带。 冯成则偏头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默许了她的行为。冯嘉沅走出几步后,意识到爸爸妈妈真的回来了,她转身跑过来挤到他们中间,左手牵着冯成则,右手牵着季清羽,仰着头笑,露出小白牙。 一家三口手牵手走进主楼,穿过博古架,进了客厅。 冯成则还以为走错了家门。冯家一应摆设庄严肃穆,除了花房以外,不见鲜艳的颜色。毕竟上一次大规模整修时是在十年前,这些年偶有翻修,也不过是在原来的基础上,用的都是名贵木料,一眼看过去,庄重,却少了一丝温馨。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地砖上,铺上了乳白色的儿童爬爬垫,宽大的沙发上摆放着芭比娃娃、布偶。 厅里还有儿童四轮玩具车,三辆。 更别提随处可见的汽车飞机模型。冯成则扫视一圈,墙壁上还有涂鸦,他爸珍爱的古董花瓶上贴着大小不一的卡通贴——以前谁要是碰一下他爸都会眉头紧皱。 冯成则:“……” 穿着舒适家居服的郑明月从楼上下来,温和地说道:“回来了。” 冯嘉沅放开了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跟小炮弹似的冲过去,郑明月眉开眼笑,弯腰一把接住了她,“乖乖,今天在幼儿园过得开不开心?累不累?渴不渴?” “奶奶,你真的没有骗我!”冯嘉沅高兴极了,“我爸爸我妈妈回来了~” “奶奶骗谁都不会骗你的。” 季清羽跟冯成则只能当优秀的背景板。她一开始很紧张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来冯家,第一次见家长,只是故事的走向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她明明是要跟着冯昱回家见他爸妈,现在却是跟着冯成则见爸妈。 见冯夫人对着她笑,她的心一下就落地了。 不过…… 冯夫人跟冯董并不像冯昱描述的那样严肃啊…… 尤其是冯董,她在易升集团实习时自然也见过大老板的照片,浑身都是不怒自威的气场。 饭厅里,冯董示意司机拿出手机视频,满脸慈爱的笑容:“沅宝,瓶子已经让人拿下去清洗消毒了,你看,爷爷完成了你交待下来的任务。” 冯嘉沅扬起下巴:“冯董最厉害了,沅总很满意。” “冯嘉沅。” 冯成则也知道自己也应该像季清羽一样少说话,可听着孩子喊他爸为“冯董”,他眉心一跳,没忍住,不赞同地出声制止纠正,“好好喊人。” 冯嘉沅本来翘着脚丫子的,一听爸爸要训她,她扁扁嘴,还是乖乖坐好。 她心里委屈,却不肯轻易掉泪,眼眶憋红了还是将嘴巴抿得紧紧的。 爸爸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就怕。 可她很乖很乖的,爸爸带着妈妈出去玩儿,她也没有真的哭,乖乖地在爷爷奶奶家里睡觉吃饭,刷牙都是刷三分钟,一秒钟都没有少。为什么爸爸一回来就要凶她? 季清羽:……啊这。 她能说听沅宝喊爷爷为冯董很好玩吗? 想起她一直喊爸爸为季师傅,她有些心虚,沅宝该不会是跟她学的吧? 冯董一脸不耐地看向儿子,却还是没有拆台,不过那眼神跟刀子一样刮过来。眼看着气氛在僵持,季清羽发现自己也苟不下去了,为什么呢?因为威严的冯董将压力给了她,正在看她…… ? ?? 啊啊啊别看她,别看她啊—— 她看起来像是很会堆砌台阶的人吗? 她哪里有那个本事让冯成则消气啊? 可冯董的眼神实在让她难以忽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也不想让沅宝哭,干脆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拉了拉冯成则的衬衫袖子。 冯成则其实心里也在后悔。 感受着一股很轻的力道在拽他,他偏头一看,对上季清羽那仿佛会说话的明亮眼眸,低头,是拉住他袖子的纤细手指。 他收回目光,再看向坐在沙发上气鼓鼓的女儿,缓声道:“沅宝,去洗手。” 冯嘉沅很想像妈妈哼爸爸一样,哼!哼!! 但她只是撅了下嘴,灵活地跳下沙发,不情不愿地跟了上来。 看着一家三口往一楼卫生间而去的背影。 冯董颇看不上眼地摇摇头,爹的话从来没听过,倒是老婆的一个眼神就叫他服了软。 9 009. 冯嘉沅不是一个爱记仇的小孩,洗完手后又快快乐乐地跑到客厅看动画片。 季清羽跟冯成则还在洗手间里,门自然是关着的。她倚着洗手台,有些不安地看向他,轻声问道:“冯总,我不知道该跟你爸妈说些什么,你应该清楚的,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们,一点都不熟。他们要是问我一些问题,我该怎么回答呀?” 所以,她只能靠他了,他也必须让她靠。 现在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配合他出演恩爱夫妻的戏份,那他这个当老公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坐在我旁边。” 冯成则沉声道:“碰上你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你给我提个醒就行。” 季清羽愣了愣:“……怎么提醒?” “你刚才不都做了?”他看了眼被她抓住已经有一丝浅浅褶皱的衬衫袖子。 “不是。”季清羽必须得解释,她不是胆大包天要去扯他拽他,她是有苦衷的,“冯总,你刚凶过沅宝以后,你爸爸一直盯着我,我不能无视他吧?我怎么敢啊?” 她又不是五年后的她。 在她的心里,冯董就是集团网页上令人畏惧的大老板。 说起来,这件事难道不是冯成则的错吗?他要是没有凶沅宝,什么事都不会有,他点起来的火他负责灭掉很公平吧? 冯成则用余光扫她一眼,嗯了声。 大约是见她神情惴惴,接着他又淡声道:“吃了饭就走,等过了这段时间会慢慢习惯的,别担心,在家里就算说错话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句话算是给季清羽吃了颗定心丸。 两人沉默片刻后,一前一后走出洗手间。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晚饭,五个人前往饭厅,冯嘉沅坐在儿童餐椅上翘首以盼,晚餐十分丰盛,季清羽在飞机上吃得并不算多,这会儿吃上可口的家常菜,顾不上紧张跟担忧,专心埋头吃饭。 “今天要不就在家里住一晚吧?” 郑明月看向季清羽,柔声问道。 季清羽想都没想,在桌子底下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冯成则的腿,无声地示意:冯总,你的地盘你来。 冯成则顿了顿,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了擦手,“不太方便,吃完饭我们回家。” 郑明月其实就是舍不得孙女,听到儿子婉拒,她也不勉强,“这倒也是,沅宝明天要上学,那你们还是早点回去。” “指甲盖那么大的地方,沅宝开车都不尽兴。”冯景林也是嘴上说说,这里宽敞又舒服,但占地面积这样大的别墅区自然也远离市中心,冯成则上班不方便,冯嘉沅上学也不方便。 季清羽:“?” 她可是看过手机照片还有视频的,他们一家三口现在住的房子哪里小了? 有个视频里,三四岁的沅宝坐在扭扭车上欢快地玩着,光是客厅都比她自己家还要大,保守估计,那套房子怎么着也有三四百平。冯董说这句话时良心不会痛吗? 饭后,冯嘉沅跟爷爷奶奶狠狠地表演了一把相送戏码。 这小孩的嘴巴很甜,一会儿说爱爷爷啦,一会儿说爱奶奶啦,哄得二老心花怒放。 直到冯景林逗她:“舍不得爷爷奶奶可以住下来,这也是你的房子,爷爷所有的一切都是留给你的。” 冯嘉沅马上闭嘴就不说话了。 抱着自己的书包哼哧哼哧就往车上爬,回头飞吻送个不停:“我会想你们的!” 好听的话是张口就来,留下来过夜那还是算了。 季清羽跟冯成则依然是背景板,只是在他们上车前,冯景林收敛了刚才哄孙女的慈爱神情,“集团庆典的事你多少上点心,你懂我的意思。” 冯成则点了下头。 这也是他跟季清羽说短时间内维持现状的主要原因之一。届时各个地区的负责人以及合作伙伴都会前来景城捧场参加,一旦在这个时候传出了他们夫妻感情不和的传闻,对他,对集团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婚姻很麻烦,无论是因为什么结合,分割时都会伤筋动骨。 虽然还没弄清楚跟季清羽结婚的原因,但他内心深处权衡再三,还是更倾向于“将错就错”,既然他跟她已经结了婚,有了小孩,那么这个婚他就不会轻易离。 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季清羽未雨绸缪,提前在网购账号上找到常用地址,在司机将他们送到美景天城时,她摩拳擦掌就等着在冯成则面前秀一把了! 然而…… 冯成则推着三个行李箱先进电梯,季清羽牵着冯嘉沅紧跟其后,她正要清清嗓子告诉冯成则他们住在32楼时,一只小圆手举得高高的,还跳跃起来,按了32这个数字键。 季清羽错愕不已。 沅宝小胖妞的身手怎么会如此矫健? 电梯壁宛如镜面,将她此刻的神态照得一清二楚。冯成则的手肘搁在行李箱拉杆上,目光淡淡地看她一眼,似乎早已经看穿了她幼稚的心思。 … 门是开着的,这种超大平层都是两梯一户。两个阿姨在门外等候着,一个主职打扫卫生以及做饭,一个主职照顾冯嘉沅的日常起居,这位阿姨在冯嘉沅出生时就跟冯家签了十年合同。 一个叫孙姐,一个叫刘姐。 这两个姐平日里相处得很好,在冯嘉沅去上学时,刘姐也会帮着孙姐分担一些家务。 实际上她们的活并不算累,因为冯家老宅那边会固定派人来送补品食材,同时,每隔两周还会来一次大清扫,边边角角从不放过,地毯也是。 季清羽进了家门后,克制着不要四处打量,但内心已经尖叫了一波又一波。 是谁! 是谁口出狂言说这里跟指甲盖一样大的! 推门而入,走过宽敞的长廊,一眼望见的是落地窗外的城市美景。看得出来,这套房子的装修以及布局也有一定考究,最大程度上考虑的都是孩子的需求,譬如,将茶室空出来跟客厅打通,无比通透宽敞,足够沅宝在家里跑酷,其中一个阿姨房跟儿童房中间做了隐形推拉门,这样更方便刘姐晚上随时照顾冯嘉沅的需求。 还有一个阿姨房是孙姐的。 除此以外,书房与练琴房如一道屏障,将主卧挡在了最深处,关上房门后,无论发出什么动静外面都不可能听见。 这就是整套房子的结构布置…… 季清羽:“……” 冯成则:“……” 这意味着,他们今晚,不,准确地说,未来的每一个晚上都要睡一张床。冯嘉沅到家以后就困了,她的作息在刘姐的努力之下十分规律,一般晚上九点钟就睡了。 季清羽感到无比庆幸。 她骨子里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刚毕业学生,让她带冯嘉沅玩一会儿没问题,她也很乐意,但让她每天给孩子刷牙洗澡哄睡,那她想立刻申请回到五年前。一觉醒来有个四岁的小孩那可不叫无痛当妈,能够将一切很费妈的琐碎事务全都抛出去、只要美美跟孩子每天玩一个小时,这才是无痛当妈。 还好冯家有钱,还好冯成则有钱。 不然沅宝就算再可爱,这妈她现在也不想当。 “妈妈晚安~” “爸爸也晚安~” 冯嘉沅喝完牛奶,分别给了季清羽还有冯成则一个奶香味的抱抱后就乖乖跟着刘姐去了儿童房的浴室洗漱。 两人磨磨蹭蹭还是回了卧室。季清羽想把冯成则当空气,冯成则对她也是视若无睹,他们在这方面相当默契。 她将自己嵌入到沙发里,将优先洗澡权让给了他,他估计也不把她当女人,绅士风度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很理所当然地接受。 冯成则走进浴室的下一秒,严肃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痕。 此时此刻他才注意到,浴室四周都是玻璃壁,透明的,没有做任何遮挡磨砂处理。 他猜可能是有开关。 浴缸边缘找了,没有。 墙壁上的开关一一试了,也没有。 他有些烦躁地拉开抽屉,骤然神情僵硬,猛地关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吓得季清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脚跑过来,站在门口,急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冯成则背对着她,宽阔的背绷得很紧,似是蓄势待发的弓,语气却很平静:“没事。” 季清羽困惑而狐疑地看着他。 他立在洗手台前,本来她是可以通过镜子看他,但他低垂着眼,眼镜也没摘,她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她探头打量着这浴室,终于发现端倪。五年后的她跟他玩得花这一点她昨天就知道,但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一把,她眼波流转,为他的不对劲恍然大悟——她就在外面坐着,这还是个透明浴室,他能若无其事脱光光站在花洒下洗澡那才有鬼。 还好先进来洗澡的倒霉蛋是他,如果是她,那现在尴尬到脚趾抓地的人就是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比她大六岁,一个老男人怎么心理素质还没她强?瞧,透明浴室而已,这情节在睡前读物里都不配带一个h的标题。 她读懂他此刻的沉默、无语凝噎,宽宏大量地说:“冯总,那我先去外面喝杯水,你洗完了可以给我发条消息哦。” 过了几秒钟,他嗓音低沉着应了:“嗯。” 季清羽拿着手机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地往门外走去。 等到房间里再也没有她发出来的细碎声音后,冯成则面无表情地拉开抽屉,将里面逼真的听诊器、戒尺……等不堪入目的道具全都拿出来扔了。 10 010. 季清羽从主卧出来以后,转道来了儿童房。 孙姐正在客厅收拾玩具顺便给沙发还有地毯吸尘,刘姐将冯嘉沅脱得光溜溜的放在浴缸里洗洗刷刷,还是在玩鸭子的冯嘉沅最先发现季清羽,眼睛一亮:“妈妈!” 季清羽干脆走了进来,站在一旁围观公主洗澡,顺便打量这个儿童版浴室。 洗手台充分考虑到了冯嘉沅的身高,马桶跟浴缸也很迷你,是她这个两百多个月的宝宝也会被击中的可爱。 她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沙漏,略一思忖,很快明白过来它的用途,流沙很细腻,流速也不快,应该是为了提醒冯嘉沅刷牙要刷满三分钟。什么时候沙子漏完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吐掉牙膏沫漱口。 “妈妈,你怎么出来啦?” 冯嘉沅捏着鸭子,发出嘎嘎的叫声,问道。 季清羽没想到才跟沅宝认识不到五个小时,她就要开口说第一个谎话:“妈妈太想你了嘛,出来看看你!” 话到这,她犹犹豫豫地问:“今晚要不要妈妈陪你睡呢?” 坦白说,让她跟冯成则同床共枕,她有点儿抗拒,他们一点都不熟,怎么能睡同一张床呢?她怕她今晚又要失眠。 冯嘉沅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不用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刘姐忍俊不禁。沅宝从出生开始就自己睡婴儿床,到现在也是独自睡小床,在睡觉这件事上,是非常独立的小榜样。 季清羽:“?” 小孩你为什么这么酷? 要知道她上了小学以后还天天缠着妈妈陪她一起睡呢。 “爸爸又惹妈妈生气了吗?”冯嘉沅以肯定的口吻问。 “……”季清羽表示错了,她真的错了,“没有!妈妈就是想你嘛!” 冯嘉沅皱皱鼻子:“爸爸今天确实很让人生气,我也被他气昏了头。” 季清羽大笑:“你跟谁学的啊。” 还气昏了头。 “奶奶就是这样说冯董的……”她赶忙又捂住了嘴,眨眨眼睛,改口,“爷爷。” 可是爷爷允许她叫他冯董,爷爷还喊她沅总、小冯董呢。 季清羽一边跟女儿闲聊一边好奇地打量,沅宝果然是精致的猪猪女孩,这会儿舒服惬意地仰头,刘姐就是她专属的托尼老师,一点一点地给她揉搓发尾,之后用喷头将头发冲洗干净,戴上紫色的干发帽。 一连串流程走完,就开始给冯嘉沅吹头发,小孩的头发很多,也很柔顺。 就连吹风机做的都是迷你的,看着像是特别定制款。 依然是紫色的,看来这是公主最喜欢的颜色。吹风机上还刻着字——【+o】 字体歪歪扭扭的,似是小孩写的,加号应该是冯嘉沅的“嘉”的谐音,那个圆圈圈就是“沅”。 “妈妈,我困了。”吹风机轻柔温暖的风让冯嘉沅哈欠连天,不停地用手揉眼睛,刘姐用梳子梳顺头发,确定都干了以后,抱起她往床边走去。 冯嘉沅勉强睁开眼睛,再次说道:“晚安哦。” 季清羽轻笑一声:“宝贝晚安。” … 轻手轻脚从儿童房出来后,她来了客厅落地窗前欣赏夜景,没一会儿,手机振动,带着手心都在发麻,解锁一看,是冯成则发来的消息:【可以了。】 他洗澡倒是很快,从出来到现在也就二十多分钟。 昨天没睡好,她今天确实有些困,收到消息后直接回了房,当然保险起见,她在门口时还是很礼貌地敲了敲门,直到听到冯成则低沉着让她进来的回话后,她才推门而入。 冯成则站在床边,穿着深蓝色的睡衣,扣子全都老老实实地系着,沉静、严肃、禁欲,正经得谁要是多看他一眼有了邪念,都应该速速面壁思过。 他正在用干毛巾擦着头发。 听到开门声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季清羽也歇了跟他打招呼宣布“冯总小的进来了”的念头,她钻进了衣帽间内,这衣帽间是男女主人共用,鞋柜做封顶处理,并不呆板机械,旁边有可操控的按钮开关,随时可以将摆在上面的鞋子挪下来。 中间是手表柜,依次整齐地摆放着男士腕表、领带夹、袖扣。 她很轻松地找到了放置睡衣的衣柜,全都是真丝吊带睡裙,虽然外搭睡袍,但穿着睡觉不够舒服。仅有的两套上下装,也是吊带跟短裤。睡裙这玩意儿谁穿谁知道,在床上躺不了半个小时,裙摆就能堆到肚子那儿。 等她从衣帽间出来时,冯成则已经离开了主卧,手机里还躺着他三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洗完通知。】 她回复:【好的。】 即便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看五年后的“她”跟五年后的冯成则的夫妻聊天内容,可手机屏幕不小,一眼晃过去就能看见几句,他们最近的这三句跟先前甜蜜火辣的对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爸总:【别太早睡,等我回,马上就能到酒店。】 我:【一滴都没有了,我要睡!!】 爸总:【睡了也把你弄醒。】 爸总:【买树莓蛋糕耽误了一点时间,吃不吃?】 我:【张嘴等待~】 季清羽:“……呜。” 好涩。 -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冯成则跟季清羽的脑回路是在同一频道的,他也来了儿童房。冯嘉沅早就已经陷入了熟睡中,他弯腰凝视着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就怕吵醒了女儿。 刘姐照顾冯嘉沅快四年,对细微的动静都很敏感,还以为是孩子闹腾着要喝水或者尿尿,她赶忙拉开推拉门,看到这高大的身影也愣住了。 今天是怎么回事?太太过来也就算了,先生也过来。 转念一想,他们刚从国外出差回来,可能真的很想念孩子,于是又悄悄关上了门,退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再打扰老父亲注视女儿睡颜这温馨的场景。 冯成则几乎入了神。 小孩子的睫毛又长又翘,双手作投降状放在脑袋两侧,头发柔软地在小枕头上散开,随着呼吸,微凸的小肚子也有规律地起伏着。在她旁边还有个兔子安抚玩偶陪她一起睡。 在此以前,他连未来会跟什么样的女人结婚都没幻想过,更何况是孩子。 他的灵魂才二十八岁,每天想的都是该怎么带着集团走上更高的巅峰,结婚生子五年内可能都不会被他排进计划清单内。突然,他有了妻子,还有了一个会叫爸爸,会生闷气的女儿,他确实无所适从,可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也是高兴的。 如同他对季清羽说的那样,这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冯成则还从来没有这般专注地看过一个人。 他没忍住,伸出手,想捏一捏、揉一揉,又怕自己不知轻重吵醒了女儿,只好用手指蹭了蹭她那肉嘟嘟的脸蛋。 睡梦中的冯嘉沅无意识地凑近了些,歪了歪头,用脸颊去贴他的手。 冯成则怔了怔,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推拉门那边的刘姐却不太放心。她知道这对夫妻俩的习惯,一个怕孩子热着,一个怕孩子冻着,对着言笑晏晏的太太还能委婉提醒,对沉默威严的先生她哪里开得了口。 每回先生晚上过来看沅宝,总会拉起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殊不知小孩在才入睡的前几个小时里最容易流汗。 她贴着门,听见那头没动静,琢磨着先生应该已经走了,拉开一条缝傻眼了,怎么还在? 都过去二十分钟了吧?? 刘姐只能耐心等待…… 冯成则临走前,替女儿掖了掖被子,这才放心而满意地离开儿童房,他低头解锁手机,见季清羽还没让他回主卧,他只能改道进了书房,随手翻翻相关信息,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用匿名的身份找个能力过硬、有口皆碑的侦探查一查这五年发生的种种。 虽然他没有离婚的打算,不过这种连前因都不清楚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他为什么会跟季清羽结婚? 季清羽又为什么愿意嫁给他? 她又是怎么跟弟弟分开的? 这些事他还不能随便找个知情人打听。或许季清羽都没有察觉到,今晚在老宅的晚饭有些奇怪,或者说是在他的眼里奇怪,五年后的他可能已经习以为常。 比如,整顿晚饭,父母提都没有提起弟弟。 比如,挂在廊道的全家福里,只有父母、他、季清羽以及还是爬行动物的沅宝,却不见阿昱。 又比如,他爸提醒的那一句“庆典多少上点心”,背后应该还有不方便直接点明的话,直觉告诉他,跟即将回国的阿昱有一定的关系。 仿佛,阿昱在家里成为了一个禁忌,忌讳。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事情他无法旁敲侧击,只能自己着手让人去查,并且还不能惊动谁。 冯成则陷入了沉思中。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瞥了眼手机,如果他没计算错误,他从主卧出来已经一个半小时了。 这女人大晚上的在磨蹭什么? 他蹙着眉头发了条消息:【?】 11 011. 季清羽在洗漱这件事上一向花费的时间都不短。 尤其是她在飞机上过夜,虽然床垫跟床单都很干净整洁,可毕竟也是长达二十多个小时的旅途,而她也一向习惯在结束旅行回到家后从头发丝到脚趾都要洗干净。 她的发量不少,洗过后涂抹发膜耐心等待头发吸收。 她发誓她没有磨洋工,趁着这个时候赶紧刷牙洗脸,将头发清洗干净包上干发帽,她又贴上面膜……洗过澡擦干身体后,考虑到冯成则也会在房间睡觉,她不太方便在他面前涂抹身体乳,所以穿上睡衣之前,连脚踝她都没放过,让身体充分得到滋润。不过,等她从浴室出来时,确实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 但这能怪她吗? 她还觉得冯成则只用二十分钟洗漱才不科学呢。 哪怕是隔着手机屏幕,她也从这个问号里看出他的不耐烦跟催促。如果她把他当老公,那肯定白眼都要翻上天,但把他当成室友,她反而会带着点歉疚快速回复:【我已经好了,不好意思。】 两分钟后,冯成则面无表情地进来。 他们两个人的素质,高下立见。 她还记得敲门,他直接省略了这一礼貌步骤。 季清羽:……天啊这什么男人啊。 她收敛脸上的笑意,一声不吭地摘下干发帽开始吹头发。 嗡嗡嗡地—— 是吹风机发出来的声音。 冯成则坐在床上,手里是随身电脑,他戴的也是防蓝光眼镜,镜片折射出光芒,看不清他眼眸里的隐忍情绪。 啪嗒啪嗒—— 是走路的声音。 她穿着拖鞋从浴室出来,在梳妆台前坐下。 啪啪啪—— 她将发箍戴上,露出光洁的额头,往手里倒了点精华水,开始死命地往脸上拍打,脖子也不放过,护发品一层一层地往脸上抹。冯成则看了眼时间,平静,祥和。很好,从他进来后到现在,又过去半个小时了,她还没完。 他忍无可忍。 摘下眼镜随手往床头柜一扔,发出沉闷的声响。季清羽毫无察觉,双手捧着脸,深呼吸一下,这面霜她连牌子都不认识也没见过,应该是传说中的贵妇定制,使用感很舒服,脸也变得软软的。 有钱真好! 想想她现在赛神仙的生活是谁给的,她对冯成则的冷脸也完全不介意了。他脾气一点都不大呀,她要是像他一样有钱有势,搞不好比他更拽更傲慢。 兢兢业业地护完肤后,她一转身,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去了衣帽间找着薄毯来到床边,轻轻坐下。 这张床很大,反正比她家里的一米八的床要大得多,因此他们两个人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她柔声道:“冯总,我先睡了。” 冯成则合上电脑,倾身,放在床头柜。 他连“嗯”都没有了,就当她说的话是一阵风,吹过就算了,绝不给回应。两边都开着阅读灯,他关了他这边的,直接躺下闭上眼睛,完全没有夜谈的意思。 季清羽依然含笑。 她眼睛一转,看看衣帽间的首饰柜,看看这么宽敞的主卧,一点脾气也不会有好吗。 接着,她也关了阅读灯,整个屋子一片漆黑,没想到在这繁华地区,居然也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刻,完全听不见落地窗外的声音。旁边躺着一个会喘气的男人,她也丝毫不惊慌,先不论她跟冯成则究竟是怎么开始的,至少现在他对她半点心思都没有,她愉悦地拉起薄毯盖上,酝酿睡意。 她的没心没肺此刻尽显无疑。 就是在睡前还是小小地思念了一会儿冯昱。她不是故意要拉踩,同是有钱的男人,冯昱确实比他大哥要体贴很多。 哎。 还是别想太久,她跟冯昱分手的原因还没弄明白呢,要是他伤害过她,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想念他,那岂不是浪费感情? 也许是真的太累了,没一会儿她就进入了梦乡。 听到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冯成则抬起手烦躁地搭在眼睛上,他身体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跟一个女人睡一张床上,即便他刻意地想忽视,她的气息还是严密地将他笼罩,无孔不入。 其实也根本没必要在意家里这两个阿姨会不会发现端倪。 跟谁签的合同,从谁手里拿工资,她们心知肚明。只是雇佣关系罢了,又不是他冯家的长辈亲戚,但凡聪明谨慎一点,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完全可以去客厅睡沙发,或者干脆去公司附近的酒店开个套房。 合理的理由总会有。 不过他这念头才起,又被死死按住。虽然他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跟季清羽结婚,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相信自己的选择跟判断,他虽然不那么在乎会跟谁结婚,但也不相信自己会“不得已”“身不由己”地迈入一段婚姻,没有人可以勉强他,他也绝不会质疑“冯成则”的任何决定。 他一定是心甘情愿的。 这几年来,他跟季清羽是有名有实的夫妻,他们还有个女儿。 “维持现在的生活不变”,指的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变。 所有。 冯成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接下来要做的事,桩桩件件以轻重缓急排列。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也缓慢入梦。 季清羽睡觉就喜欢动来动去。她踢掉的薄毯掉落在地上,半夜身体发凉,下意识地要往温暖的地方挪,她钻入了旁边的薄被中,又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贴着。 冯成则感受到光滑肌肤蹭上来的舒服触感,想抓住、抱住,迷迷糊糊大手一揽,搂住了季清羽的腰,强势地带进怀中,不准她退开,而她也柔顺地依偎着他,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腿也压着他,如藤蔓一般缠着。 两人都睡得很香。 季清羽虽然独占飞机上的大床,可她辗转反侧,没踏实睡几个小时,冯成则就更别提了,他合眼没超过三个小时。此时此刻,床垫是舒服的,室内恒温恒湿,遮光窗帘连一丝缝隙都不留,自然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 恨不得睡个天昏地暗。 还是敲门声吵醒了他们,一声接着一声,在这样的清晨扰人清梦,季清羽烦躁地皱了皱眉头,蜷起手指,抓了抓,指腹下是柔软的真丝面料,以及有些坚实的肌肉。 ? ?? 这是什么? 她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冯成则的惺忪睡眼。 “……” “……” 四目相对。 季清羽已经没了力气尖叫,她嘴角抽了抽,迅速将自己在他胸上作乱的手收回,往后撤退,而他的意识也回笼,果断抽出被她压麻的手臂。两人面上都很平静——不得不平静,她也好,他也罢,都是成年人,深知这时候情绪外露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尴尬更糟糕。 只有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才能安然无恙,才能粉饰太平。 “要死了要死了。”季清羽在心里哀嚎。她当然知道自己睡品不太好,大学时还好,毕竟床铺就那么大,又有护栏,可以限制她发挥,一旦她回了自己家那张床,睡觉前好好的,醒来后滚到了床尾。 肯定是她半夜滚到了冯成则身边,拼命往他怀里挤。 冯成则坐直身体,他的姿势有些怪异,很刻意地弯着腰不说,还曲起腿来,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沉闷而凝重。 他想,多半是这具身体的习惯在作祟,晚上将她捞过来困在怀里。 一时之间,他感到头疼。 想跟她道个歉,话到嘴边又只能咽回去。 微弱但持续不断的敲门声传来,季清羽掀开被子,下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快步来到门口,开了门,换好园服扎着漂亮双丸子头的冯嘉沅跟泥鳅似的钻了进来,声音清脆昂扬:“妈妈,早上好!” 季清羽有气无力地抱了抱她:“宝贝,早上好……” 冯嘉沅每天七点钟准时被刘姐叫醒,换衣服、洗漱、扎头发后,会简单地在家里吃点早餐。有时候季清羽或者冯成则起得早,除了陪她吃早餐以外,还会开车送她去上学。 不过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只要都在家的日子,她一定要给爸爸妈妈说早安。 这件事谁找倔强girl商量谈判都不管用。除非她这天不用上学。 冯嘉沅又哒哒哒地跑到床边,撅着屁股,小胖手托着脸蛋,靠着床沿边,眼睛亮晶晶地冲着冯成则喊:“爸爸,早上好哦!” 说着她张开手臂,要爱的抱抱。 冯成则没下床,只能犹豫着倾身抱了她一下,刚睡醒的他,声线低沉中带了些沙哑慵懒,“早上好。” 把爸爸妈妈吵醒后、又道了早安的冯嘉沅心满意足,一溜烟跑了。 撩完就跑,跑得比兔子都快,留下老父亲和老母亲沉默无言。 而季清羽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五年后的她跟沅宝的微信聊天背景是那样写满了小字的一张图—— 【亲生的!莫生气!】 【谁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是我!】 【我不是在带娃,我是在带发修行】 12 012.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季清羽跟冯成则也重新恢复镇定。无论心里怎样抓狂怎样嚎叫,至少面上不会显露出一丝真实情绪来,他们也没有再试图进行交流,季清羽很默契地将洗漱优先权让给了他,她绷着一张脸进了衣帽间挑选衣服,势必跟他错峰使用浴室。 他心领神会。 不再耽误一分一秒,掀开被子,直挺挺地走进浴室,关上了门——即便这道透明玻璃门形同虚设,这也是他的底线。 从抽屉里找到他常用的剃须水,整套洗漱流程下来,他也只用了十来分钟。昨天晚上他睡得很好,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饱”过。 他并不贪睡,即便是课业繁重的学生时代,一天睡五个多小时他也精神抖擞。回国后接手集团,每天睁眼醒来就有一大堆公务等着他处理,一年有一大半都在倒时差中度过,虽然也不觉得身体有多疲倦、精力也算旺盛,但人在睡好睡饱之后,的确神清气爽许多。 冯成则从浴室出来时,低头看了眼。 确定没有糟糕窘迫的情况后,他来了衣帽间门口,抬手,敲了敲墙壁,算是提醒。 季清羽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裙子,露出纤瘦的肩背以及修长的白皙脖颈……她也很想试试双丸子头,但想到自己现在二十七岁的年纪,悻悻放下梳子,老实地从饰品柜里拿了个珍珠发夹,将头发随意挽着。 两人擦肩而过,她走出,他迈入。 他眼睛都没往她脸上瞟一眼。 … 饭桌上摆着孙姐一大清早起来做好的早餐。 季清羽入座后,看着杯子中油脂丰富的咖啡,一手托腮,有些难受。她的口味变化有这么大吗?以前即便是美式,她也只会在考试周捏着鼻子买一杯提提神,现在怎么会喜欢比美式还要苦的意式? 她不禁抬头看向坐在对面悠闲喝咖啡的冯成则,鼓起勇气喝了一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冯成则余光瞥见她这模样,淡淡说道:“在家里不用太小心。”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都没必要迁就彼此的口味。 他也不想再往咖啡里加糖加奶。 “……”季清羽果断将杯子推到一边,用叉子戳了块蜜瓜清口。 “我马上要去公司。”冯成则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壳,“你呢,今天打算做什么?” 从飞机上醒来,他们就没分开过,所以,他认为很有必要问清楚,以免她去做奇怪的事。 季清羽想了想,即便孙姐正在厨房里忙活着,隔着一段距离,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我想找我爸妈。” 经历惊悚事件,她当然要从她信赖的人那里获取一些安全感。 本来这些人中也该有冯昱的。 成年后,她已经习惯了对父母报喜不报忧,所以,遇上很让她不安的事情,她后来都是第一时间找冯昱。几次她都将他的号码输进去,就在要拨出时,又被她删掉。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跟冯昱已经分手,可毕竟这五年对她而言是一片空白,在她的心里,冯昱其实还是坐在男朋友的位置上,一时半会很难扭转过来,只能像冯成则说的那样,慢慢习惯。 “好。”冯成则平静地颔首。 他看她吃东西,嘴里鼓鼓的,沉吟道:“你跟你的爸妈无话不谈?” 季清羽懂了,爸总这是在点她呢。 他们在同一艘船上,她蹦跶一下,他也会颠簸,“冯总,你放心,这种事如果我说出来,我爸妈不仅不会相信,他们还会很紧张地带我去医院看脑科神经科。” 说到这,她不忘利落地表决心:“我肯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可能是孙姐今天做的咖啡很让冯成则满意,他悠闲地抬眼,声音平缓:“有什么你处理不了的事,可以找我。” 季清羽还想说点什么,孙姐从厨房出来。 她只好闭嘴收声。 冯成则吃完早餐,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后,起身,往门口走去,扫了季清羽一眼,示意她跟上来。 两人穿过走廊,在玄关处站定。今天天气很好,落地窗外,蓝天白云。 “刚才有话要跟我说?”冯成则一边问,一边看向走廊至客厅的延伸处。只要孙姐靠近,他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虽然他认为在自家还需要防备一个家政阿姨这十分荒唐、可笑,但见季清羽小心谨慎的态度,他想,这起码不是一件坏事,胆小些,总比横冲直撞要好得多。 季清羽微愣。 礼尚往来,在他说了那样一句话后,她本来也想意思意思关心一下。 被打断了,这会儿情景已经变换,过了“互相客气”的时效。 冯成则看她刚才一脸欲言又止,思忖数秒,懂了,“稍等。” 说完后,他抬腿往里走去,昨晚他在书房抽屉看到钱包,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些现金,没看到他常用的主卡,可能放公司或者保险柜了,副卡还是在的,他没犹豫,抽出,再回到玄关处时,将这张卡递给了她,“你不乐意去更改密码的话,可以用这张卡。” 她名下肯定也有不少资产,但她可能忘了支付密码。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把副卡给她用就行了。 季清羽突然被塞了一张卡,怔住,“……谢谢。” 等她回过神来时,工作狂冯成则已经匆匆乘坐电梯出门了。偌大的玄关处只有她晕乎乎地站着,任谁被塞了一张不知道额度多少的卡都会懵的。 事关民生大事,她在拿到手机后就立刻试了微信支付宝能不能正常使用。 从有了人生中第一张银行卡到现在,所有的支付密码一直都是那六个数字,从来都没变过。 随随便便统计她目前所知道的余额,她都想原地旋转跳跃了! 本来以为现在的她该对金钱攻势心如止水,可没想到还是被这张卡撩了一把。心情大好的她也不愿意在家里消磨时间,地库里肯定有她的车,在相册里也翻到过,不过,二十七岁的她可能是老司机,但二十二岁的她拿了驾照后就没摸过方向盘,所以,就算她现在有车,她也不敢开。 富婆惜命一点也很正常吧? 思及此,她戴上墨镜,拿着包出门了,选择了非常接地气的方式——打车。 目的地是一家名叫“云淡水清”的汤泉,现代社会,拿到了一个人的手机,就等于是窥探到她/他的生活,如果她没猜错,她爸妈现在就在这家高端的汤泉上班,只是她还不清楚,这是她爸妈跟人合伙开的呢,还是冯家名下的产业。 云淡水清虽然不在市中心,但地点也不偏,就在地铁站附近,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开车过来也就半个小时左右。 门廊的服务生显然对她也熟,见她来了,连忙迎了上来,态度恭敬。 这个汤泉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在这寸土寸金的景城,独占一隅。她来的时候在网上搜了一下,口碑不错,除了按摩spa、足疗汗蒸以外,还有很多人特意去打卡的自助餐以及温泉浴,很多上班族在节假日时都会在这里休息一整天放松疲倦的身躯。 她才从电梯出来,穿着工作装跟前台交待工作事宜的中年女人一脸惊喜地热情相迎:“清羽,你今天怎么得闲来呀?吃没吃早餐呢?要不让你叔叔给你炖点燕窝?” 季清羽愕然不已,“婶婶?” 实在不怪她如此惊讶。 她爷爷奶奶生了两个儿子,也就是她爸跟她小叔。她婶婶是个精明能干又好强的性子,偏偏摊上了胆小怕事的叔叔,硬生生地错过了几次发家致富的机遇,刚结婚那会儿,她要拉着叔叔下海做生意,叔叔舍不得厂里的工作,怎么劝都不肯听,到后来,她想借钱再买套房子,叔叔又怕负担太重,总说再等等、再等等……几年后,房价飙升,婶婶气得叉腰在年夜饭上把叔叔训得跟孙子一样,斥责他一辈子正事没做一件,总在拖后腿。 总之,在她的印象中,就没看婶婶这般满面春风地笑过。 五年后的婶婶看起来居然更年轻了。 “听你妈说,你跟沅宝爸爸去国外出差了是吧?”婶婶再三打量她,含笑,“肯定没吃好,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让你叔叔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好不好?” 季清羽:“?” 婶婶对她一直还不错,但如此嘘寒问暖还是头一回。 “经理,新来的一批服务生报到,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前台小声问道。 婶婶点头:“我得去瞧瞧。” 说完后,她又笑眯眯地看向季清羽,“你叔叔那个人呀,我都不想说,你跟沅宝爸爸去苏……苏黎世是吧?他转头跟你奶奶说你俩去了苏联,还苏联,连我都知道早八百年解体了!你奶奶记性又不好,昨晚上给你妈打电话,说让你从苏州回来给她带点糕点尝尝,这都什么事儿啊!” 季清羽忍俊不禁:“奶奶想吃糕点啊?” 婶婶笑:“一阵儿一阵儿的,反正给她下单买了。哎呀,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忙,等会儿给你叔叔打个电话,让他做红烧肉给你补补。” 接着婶婶容光焕发地走了。 季清羽若有所思地来了她妈的办公室又是大吃一惊。 她妈将头发盘了起来,穿着白色的套装,双手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听到动静,头都没抬,“你来得正好,今年第一季度的利润表打出来了你带回去看看。” 季清羽一脸狐疑地拿起办公桌上的那一沓翻了翻,揪住几个重要信息,微微发怔—— 这家汤泉的大老板是她自己?! 13 013. 这难道是个家庭作坊? 季清羽虽然自认为没有经商的天赋,却也知道在生意场上,很多时候用熟不如用生,她好奇地问道:“妈,能给我看一眼在职员工工资表吗?” 汪云莲终于舍得将眼睛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看向了她:“你要看那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嘛。” 季清羽一点儿都不担心跟父母相处会露馅。只是五年的空白而已,可她确实是爸妈的孩子啊,她跟他们可是相处了二十多年,所以在妈妈面前她很放松也很自在。 “行吧,你等等。” 汪云莲以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在很多人眼中,她是一个强势的妻子,也是一个强势的母亲。 不过季清羽知道,他们家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大部分功劳都是在她妈妈身上。婶婶跟妈妈的性格很相似,爸爸跟叔叔也不愧是兄弟俩,两个男人脾气都很好,从不大声对妻儿嚷嚷,更不会对家里的杂事视若不见,没赚多少钱是真的,却也不会大手大脚花钱。 现在的汪云莲让季清羽讶然。 一来,她没想到妈妈有一天对着电脑打字能这么利索。她知道她妈妈以前为了升职还特意报班去学过五笔,但在她的记忆里,妈妈就没怎么碰过电脑。 二来,对她所有的一切都要掌握在手里的妈妈,居然没有追问她为什么对此好奇,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然后很快打出在职员工工资表给了她。 季清羽接过,坐在沙发上仔细翻阅起来。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自己这小心思很好笑。 有她妈妈把关,她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那些琐碎小事。员工表上,除了她爸妈,她眼熟的亲戚只有三个。 婶婶是管理自助餐厅的经理。 叔叔是厨房这一块的采购之一。 还有一个是她的表姐,她表姐在财务当个主管。婶婶跟表姐都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利索能干,也爱面子,叔叔做采购也很合适,这一块必须得找信得过的人帮忙盯着。 她妈应该也是权衡过、深思熟虑过,才这样决定的。 季清羽的心情也轻快起来,兴致盎然地在这个汤泉逛了一圈,分为了好几个区域,丰富多彩,难怪客人能在这儿待上一整天,甚至还能加钱过夜。 一路走过去,她还看到了好多客人带着小孩,欢声笑语不断。 新晋为富婆的她也很高兴,趁着这个机会按摩放松,又做了个足部spa,等到下午四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看时间还早,给刘姐打了个电话,让司机过来接她,再去幼儿园接沅宝放学。 冯嘉沅从幼儿园出来后,高兴极了,但没昨天那样兴奋,她探头探脑,在车上找了圈,没看到爸爸,还有点失望。 季清羽逗她:“昨天不还说被爸爸气昏了?” “那……”冯嘉沅抿了抿嘴,“我原谅他了嘛。”她仰头,“妈妈,我问一下爸爸有没有空!” 季清羽自然不会拦着。 她想跟沅宝亲近,那冯成则心里多半也是想的,不然他干嘛一次两次地跟她要耳机听沅宝的声音呢。 冯嘉沅抬起手,手腕上是紫色的可视电话手表。 她不认识几个字,却很熟练地翻着,很快就翻到了冯成则的头像,按住,说话:“爸爸,妈妈来接我啦,你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吗?” 冯成则倒是很快回了语音消息,带了点笑意的低沉男声从那头传来:“爸爸六点就下班回家。” 季清羽:…… 这样温柔的语气真的是冯成则本人在说吗? 冯嘉沅已经坐上了车,她扭头看向季清羽,眼巴巴地询问:“妈妈,我们要不要去接爸爸回家?” “沅宝都没说要接妈妈。”季清羽伸手戳了戳她的短胳膊,语气幽怨,眼睛却盛满了笑容。 “接过的!”冯嘉沅急了,“我跟爸爸上一次就一起接过妈妈的!真的接过的!” 看小孩是真的急了,季清羽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妈妈错了。” 她没有说只是跟宝贝开个玩笑。 她突然发现,原来很多人在长大以后也会做小时候的自己讨厌的事。那时候她不喜欢别人跟她说只是开个玩笑……开玩笑这三个字仿佛是一把尚方宝剑,只要对方这样说了,就不能再较真,也不能再生气了。 冯嘉沅同时也是个很大度的小孩,她能原谅爸爸凶她,当然也会原谅她最最最喜欢的妈妈。 她板着张小脸,又破功,冲季清羽咧嘴一笑,“好啦,那我原谅你好了。” “所以,今天妈妈都听你的。”季清羽说,“你说去接爸爸就去接,不过要跟爸爸讲一声哦,他可能很忙。” 冯嘉沅用力点点头,继续跟冯成则对话:“爸爸,那我跟妈妈去接你放学好不好呀?” 她短短的手指头已经放开。 突然瞪圆了眼睛,“啊,我讲错了,爸爸是在上班,爸爸毕业了!” 接着她又改口,还很大人似的清了清嗓子:“爸爸,我们去接你下班好不好呢?” 两分钟后,冯成则给了答复:“好啊。” 季清羽闷笑,她还是第一次从严肃的冯总口中听到“啊”这个语气助词,尾调还微微上扬,透露出了跟女儿对话的老父亲的愉悦心情。 冯嘉沅深吸一口气,兴奋雀跃地喊:“那,出发吧!!” 司机对易升集团在哪自然也熟,发动引擎,踩了油门,汇入车流。另一边,冯成则拨通内线电话,唤来另一个助理,张助理早已经升职,已经不再负责接待之类的工作。 姓李的助理敲门后进来办公室,站在办公桌前,等着老板的吩咐。 半分钟过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李助理悄悄抬眼,见冯成则似是陷入沉思的模样,又赶忙低头。 难道是有什么很重要的工作要交待给他做? 冯成则看向宽大的办公桌上摆着的两个相框,一张是冯嘉沅戴着儿童墨镜,穿着连体泳衣,胖嘟嘟地叉着腰站在海滩上的照片,很神气,很可爱,一张是他跟季清羽的合照,两人在异国街头,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他的手搂住她的腰,冲着镜头随意地笑着。 他终于开了口,沉声道:“小李,二十分钟左右后,麻烦你去一趟停车场,我太太跟孩子过来,你带她们直接来我办公室。” 李助理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好险,好险! 现在都快五点钟了,他是真的想准时下班,如果有重要的工作,那今天肯定要加班…… 他立刻点头应道:“好的,冯总。” 李助理离开办公室后,冯成则又重新投入到了公事中。既然她们过来找他,那他还是早点下班比较好。 季清羽对易升集团也不陌生,在下车时,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经过了某个空着的又开了地锁的车位时驻足几秒。冯昱作为冯家次子,在集团内部当然也有一定的“特权”,这就是他的专属停车位。 她那时候也不懂,有一次傻乎乎地问他,怎么每次刚好就停在这个位置。 他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就是想让她牢牢记住,以后只要每一次她经过,都会想起他。 “妈妈~” 冯嘉沅摇了摇她的手。 季清羽回过神来,低头看她圆圆的脑袋,还有可爱的双丸子头,轻笑:“走啦。” 母女俩手牵着手往地库电梯厅走去,李助理早早地就等着了,听到高跟鞋的声响,迎了过来,客气地寒暄:“太太,小姐。” 季清羽不认识他,也不知道怎么称呼,看向冯嘉沅。 冯嘉沅挥了挥手,脆生生地喊道:“李叔叔,好久不见哦!” 原来是姓李。 季清羽微笑。 李助理脸上带笑:“确实好久不见,小姐又长高了。” 他挡住电梯门,让她们先进。季清羽也是头一回乘坐专梯,李助理也跟着进来,刷卡关闭。 “李叔叔今天很帅!”冯嘉沅嘴巴很甜。不过冯成则身边的助理一个两个确实长得都还不错,张助理就不用说了,他是季清羽盖章认证过的宝藏男孩,这个李助理也是一表人才,大概一米八左右,衬衫西裤,人也干净清爽。 李助理顿时就笑开了:“是不是真的?” 冯嘉沅说:“我们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啦。” 季清羽莞尔。 说着笑着,很快就到了。她在易升集团实习时是没有机会来到这一层的,这一层都是几个高层领导的办公室,所以对这里的布局一点都不熟,倒是冯嘉沅来过很多次,牵着她的手小跑着往冯成则办公室方向走。 经过秘书室时,冯嘉沅停下脚步,欢快地打招呼,学着周老师的口吻说:“再坚持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几个秘书惊喜极了,同时也被她这话逗得不行。 冯嘉沅抬头看妈妈,似乎在说,看吧,小孩不喜欢上学,也没有哪个大人喜欢上班。 季清羽憋住笑意。 不过还是没有打扰秘书们的工作,都快下班了,刚才经过时,听到里面的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不断,可想而知她们这会儿都忙。 她对冯嘉沅“嘘”了一声。 冯嘉沅明白,继续牵着她往前走。 很快就到了冯成则的办公室门口,敲门而入的那一秒,正在接收邮件的冯成则皱紧眉头。 他的邮箱里新进来了一封汇报邮件。 口吻疏离、冷漠。 发件人ncefeng。 也是他的弟弟,冯昱。 14 014. 冯成则对此很不习惯。 他比冯昱年长四岁,兄弟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很不错,跟寄予众望的他不同,冯昱小时候身体不怎么好,家里人也不敢给太大的压力,在豪门中,冯昱算是被放养长大的,他随性散漫,有一个沉稳可靠的大哥作为靠山,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拘束自己。 冯董是典型的严父,他几乎从不在儿子们面前流露真实情绪。 郑明月也算不上慈母,她平日里也忙,为易升集团的慈善事业,同时她过去还是郑家的大小姐,名下也有产业需要她经营操心。 因此,无论是父子之间,还是母子之间,关系并没有那样亲密。 小的时候,冯昱就很喜欢黏着他最崇拜的大哥,哪怕二十多岁了,碰上拿不定主意的大事小事也会找大哥。 冯成则看着邮件里的生疏话语,沉默几秒后,动动鼠标暂时关掉。 季清羽跟冯嘉沅也进来了。 “爸爸!” 冯嘉沅穿着幼儿园园服,是舒适的衬衫搭配漂亮百褶裙,脚上是黑色小皮鞋。她兴冲冲地跑过来,以邀功一般的语气道:“是我跟妈妈说的,要来接爸爸下班!” 女儿这稚气可爱的话语,冲散了冯成则心里那点低迷情绪,他抬手,要去揉她的脑袋。 可她灵敏地往后一样,举起手护住自己的双丸子头,“爸爸每次摸都要把我的头发弄乱!” 冯成则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蛋,“好,你跟妈妈坐一会儿,爸爸还有点事没忙完。” 说完这话,他总算抬眸看向了季清羽,“你陪她。” 冯嘉沅在必要的时候是懂事的,她一溜烟又窜回了妈妈身边。 季清羽顾不上打量这个办公室,牵着女儿在沙发上坐下,压低声音道:“我们要安静一点。” 冯嘉沅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是常客,熟练地在文件柜里找到自己的画板画笔,趴在茶几桌上画画。季清羽不太好意思玩手机,只好托腮看女儿稚嫩的笔触,她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沅宝现在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只不过字体很大,所以在书写上来看,不是冯嘉沅,而是冫马力口氵元,看来嘉这个字对于还没满四岁的小孩是有点难度的。 所以沅宝单方面给自己取名为了冯加沅。 季清羽扑哧发出一声很轻的笑声。 她并没有察觉到,正在签名的冯成则朝她这边看了几眼。 … 电话铃声响起。 冯嘉沅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她画笔都没顿一下,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童话世界。季清羽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跟冯成则猝不及防地对视,他神色平淡地拿起话筒,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嗯了声,挂了电话后,继续忙自己的事务,仿佛刚才那短暂到只有一两秒的对视是季清羽的幻觉。 五分钟后,敲门声传来。冯成则抬手按了铃,这么大的办公室,他不可能每回有人敲门,都要喊一声“进来”,毕竟她看过了,这扇门很厚重,隔音效果不要太好,要喊多大声门外的人才能听得见,真要这般,那他一天下来嗓子只怕都要哑掉,剪裁得体的西装里得常备金嗓子,季清羽的脑子里闪过稀奇古怪的念头,都要被自己逗笑。 下一秒,她笑不出来了。 因为进来的人是她的前上司,严于律己、严于待人的赵主管。 赵主管不是那种会跟下属员工们开玩笑的上司,她甚至都不跟他们一起吃饭。要说她对人很严苛,那也绝对不是,听说赵主管家里在很偏远的山村,她特别用功才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所以她很珍惜现有的工作。 她是很有距离感的上司,对待工作上的事特别认真,所以部门的一些老员工对她还挺有意见。 季清羽这样的实习生,每回见了赵主管都有些紧张,这一回也不例外,她甚至条件反射般的站起身来,惹得冯成则都侧过头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 季清羽眼里闪过无奈:“……” 冯成则略一思索,倒也明白过来。他没在集团见过她,却也从冯昱那儿听说了,她大四时就在易升实习,否则也不会跟冯昱认识。 赵雯也是一愣。 她对季清羽,也是现在的冯太太是有印象的,几年前在她部门实习,人挺外向,每天脸上都带着笑,交待下去的事情也能做得很好。令人错愕的是,她实习期结束后没几个月,在景城的第一场雪还没下下来时,她就穿上婚纱嫁给了冯总。 这几年,她偶尔也会碰到冯太太。 有时候在停车场,有时候在冯总的办公室里,有时候还会见她带着孩子去公司食堂吃东西。 每次见了,冯太太都会对她含笑颔首。 冯成则低声问道:“冷?” 季清羽知道这是在给她台阶,她迅速回过神来,点了下头,“有点。” “好。”冯成则起身,将随手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递给她。 她也小心地走近接过,差点就要说谢谢,还好她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旁边还有人在,她转身又回了沙发,煞有其事地将带着雪松气息的西装盖在腿上。 冯成则可能也有演戏的天分。 在她坐好后,他这才看向赵雯,问道:“什么事?” 赵雯将整理出来的一沓文件双手递出:“冯总,庆典邀约已经发出,我们也统计好了人数,江总跟刘总已经签过字,最后还要您再确认一遍。” 冯成则接了过来,“好。” 赵雯带着另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走了,走之前,她看了季清羽一眼,触及到对方的目光,她弯了弯唇角,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季清羽也挤出了一抹笑容。 等赵雯走后,她才起身,拿起西装来到冯成则的办公桌前,小声解释:“赵主管以前是我的上司,我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真的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 “好,顺便纠正你,”冯成则说,“她现在升职为经理了。” 季清羽微微讶异,明明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居然有点高兴:“是吗?真好。” 冯成则缓声道:“这点小事不用紧张。” 人也不是机器,他今天下来也险些犯了几个小错误。中间有着五年的空白,他们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去习惯。 最专业的演员哪怕拿到了剧本也有ng的时刻。 目前为止,他觉得他们做得很好,既没有崩溃,也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现状,如此之下,他没必要对实际才刚毕业、连社会经验都没多少的她太过苛刻。 “爸爸妈妈又在说悄悄话!” 完成一幅巨作的冯嘉沅正要扭头要夸奖要抱抱要亲亲时,一看妈妈不在,再抬起小脑袋来,发现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爸爸那儿去了!以前就是这样,妈妈让她不要大声说话吵到爸爸工作,她乖乖睡觉,结果醒来就看到妈妈坐爸爸腿上。 他们说,她是在做梦,没有这回事,是她看错了。 她不记得是不是做梦。 不过这次肯定是真的! 季清羽跟冯成则都被她吓了一跳。冯成则不自在地说:“爸爸是拜托妈妈帮忙整理文件。没有说悄悄话。” 说着他给了季清羽一个眼神,她立刻懂了,低头装模作样地拿起赵雯放在办公桌上的那一沓,意思意思地理了理,突然不经意地瞥见了一个很眼熟的名字。 冯昱。 易升集团旗下业务很多,地产、酒店、金融以及能源都有涉足,在国外也有投资项目,现在冯昱这个名字身后跟着一连串职务,有个很显眼的地名,墨西哥城。 原来他现在在墨西哥。 季清羽垂下眼帘,压下心里那点涟漪,若无其事地将文件放好。 … 冯成则说六点下班,就真的六点准时关电脑下班。 “妈妈说今天都听我的!”冯嘉沅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她今年虽然四岁,不过家里很早有意在培养她的意识,现在是从小事入手,比如在不用上学的日子,每天穿什么衣服、扎什么发型,都由她做主,去餐厅吃饭,也会将餐单给她,让她也点几道菜。 “……我是说过。” 季清羽对冯成则悄声说:“接她放学时说了不太合适的话,这是我的道歉方式。” 冯成则:“……” 一时分不清谁是大人谁是小孩,还是两个人都是小孩。 在他的世界里,家长、父母,往往也就意味着权威,由于他还没想好要当什么样的爸爸,所以目前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妈妈没意见,爸爸也没意见。 那么今天冯嘉沅就是老大,她不想回家吃饭,一家三口来了易升附近的顶楼餐厅,下面是酒店。这也是易升旗下的产业,冯成则回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酒店套房,毕竟离得近,可以充分减少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 顶楼餐厅也是一大特色,以绝佳视野闻名。 环境浪漫不说,拍照也很出片。 季清羽之前也来过几次,对这里还有很深的印象,以致于当她牵着冯嘉沅跟在餐厅经理后面穿过露台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再仔细回头看了眼,这才发现,露台上的天文望远镜不见了。 “怎么了?”冯成则注意到她的视线,偏头看了眼露台。 季清羽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之前这儿不是有个望远镜吗?” 冯成则蹙眉:“有吗?” “……有的。” 季清羽肯定自己没有记错,因为她第一次跟冯昱来的时候,还雀跃地试着看过,看到了美丽星云。 不过过去了五年,餐厅的摆设有变动也很正常,很快她就将这件小事抛在脑后,来到冯成则的专属包厢后,和冯嘉沅挨着脑袋一起研究餐单。 冯成则一脸若有所思,他推开玻璃门,来到露台。 五月份的景城有些闷,在这里却很舒服。 经理见他挺拔地立在那儿,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哪儿不对被冯总看在眼里,于是鼓起勇气,挪到了他身后,小心谨慎地喊了声:“冯总。” 冯成则思忖后,以很平淡寻常的口吻,仿佛闲聊一般说道:“我太太说这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经理打了个激灵。 他当然也知道冯太太说的是什么,可这是能说的吗? 这儿本来有个天文望远镜,是冯二少费了些功夫让人运来的。 几年前,又是这位冯总绷着一张冷脸更费了些功夫让人撤走,挪得远远的。 现在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经理大胆揣测,走上前来,“那冯总您的意思是,把那天文望远镜再挪回来?” 冯成则漫不经心地听完,忽地顿住。 什么叫“再”,什么又叫“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