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前夫的猫》 第1章 重生后我成了前夫的猫  作者:谢沧浪  文案:  京城新办了桩喜事。  当朝七殿下微服出行,巧遇礼部尚书之子顾渊,回宫后便缠着陛下赐婚。  谁都知七殿下有异族血统,又受尽陛下宠爱,性子最是肆意任性。  人人都当他是一时兴起,暗自为声名在外、却因为皇家婚约无法入仕途大展宏图的顾渊可惜。  然而……  小殿下爱玩,遇到好吃的好玩的,他一个劲儿地往顾府送。  小殿下护短,顾府的一干家眷被他护得严严实实。  而前途一事,小殿下得知后,更是亲自入宫,求来了顾渊原有的科举资格。  高中之日,状元郎策马长安道,世人皆惊叹不已,道路的尽头,他的马前却站了一个人。  “顾渊,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少年的语声骄纵肆意如初,容颜艳丽,一双异瞳漂亮似妖,让人怦然心动。  而那位郎艳独绝的贵公子,却一扫平日的温文尔雅,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  自此,这一桩一厢情愿的婚姻,彻底沦为笑柄。  *  所有人都以为,这对怨侣会这样一直勉强下去。  然而……  四年后,新帝登基,朝野动荡,七殿下因谋反罪名被诛杀于宫中。  顾府松了口气,皆盼着自家公子能借此斩断前尘。却不料,消息传来的刹那,顾渊就红了眼睛。  他发了疯似地闯进了冷宫,却只得到了一具冰冷的尸骨。  而就在同一天,  皇宫内,多了只白色的长毛异瞳猫。  阅读注意事项:  1.重生的开始是猫猫的形态养魂,后面会变人,不是开局重生  2.清冷温雅端方君子x偏执任性明艳钓系小美人  3.追妻火葬场,1v1双初恋不换攻,古早狗血虐,攻受都不是完美人设  4.朝代架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赫连笙,顾渊 ┃ 配角: ┃ 其它:预收《穿成替身o后我抢了渣攻白月光》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漂亮猫猫(前夫禁rua版)  立意:珍惜眼前的人,学会倾听和交流才能收获幸福。第1章 明月  ◎ 让人感到有些恶心。   ◎  午夜,月色深沉。  春寒料峭,宫内的新衣裳薄得不顶风。  荒僻的冷宫外,小太监福子冻得浑身都有些抖,却丝毫不敢懈怠,有些忐忑地守着。  不多时,小径外匆匆来了一个人,一脚把他踹翻在了地上。  “谁让你把人放进去的!”  一声压低了的呵斥自头顶传来,怒不可遏。  这声呵斥像是惊雷,原本被踹得隐隐作痛的小太监迷茫了一瞬,立刻屁滚尿流地趴跪在了地上,语声颤抖:  “师……师父,他……他说他有圣上钦赐的通行腰牌……”  “里头那位还是圣上亲弟弟呢!”  老太监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站不住。  话音落下,里面却突然传来花瓶被砸碎的声音。  他浑身一震,再顾不得自己不成器的徒弟,匆匆就奔了进去。  奔到殿口看清殿内情况之后的刹那,老太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自心惊。  殿内燃着烛火。  本就是冷宫,折磨人的地方,一应摆设俱是简陋。烛火昏暗,破败的窗户漏风,阴风吹过,吹得烛火东摇西晃。  烛火的阴影下,躺着一个人,面目狰狞地捂着不可言说的地方,显然是痛得不轻。  正是现今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儿,户部侍郎邹毅之子,邹宏济。  先前桑桂训徒弟训得狠,眼下却晓得分寸。  他熟练地堆起谄媚的笑,三两步跨过去,就跪在地上,扶住了人的胳膊。  对方正欲发作,忽得看清了他的脸。  “……桑公公。”  他的脸色风云变幻,最终缓缓镇定下来,定格在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上。  他开了口,语气很缓,  “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桑桂垂着眼,语气愈发恭敬:  “邹公子说笑了。”  “今日夜宴,圣上喝得尽兴,嘱咐了老奴要好生看顾好各位大人家的公子小姐。”他把人扶起来,赔笑道,“这不,邹公子家的家奴遍寻不着公子,便找到老奴这儿来了。老奴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邹宏济皱了皱眉,看了眼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家战战兢兢的家奴。  他冷嗤了一声:“多事。”  “邹公子。”桑桂笑着垂首,“更深露重,这宫门也快落了,不如……早些回府歇息罢?”  这话里染着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邹宏济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圣上……还未歇下?”  “正在御书房看折子。”桑桂笑道,“为的是梁王之事。”  他顿了顿,“梁王……在回封地途中,反了。”  这话一出,邹宏济骤然一怔。  “陛下的意思是……”桑桂神色不变,轻声道,“陛下与梁王为手足兄弟,纵是其犯下了滔天之祸,也乃皇室血脉。”  “若是闹得太难看……损的却是皇家颜面。邹公子,您觉得呢?”  邹宏济沉默片刻:“……圣上仁慈,确是如此。”  桑桂但笑不语,作出了个“请”的手势。  明示至此,若是邹宏济再赖着不走,便是驳了圣上的面子。  他眉头紧锁,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家仆一眼,正抬腿欲走,却被某处的疼痛牵住了脚步。  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狠戾,微眯起来,漫声开了口:  “不急。”  说罢,他走到不远处的香案边上。  那里跌坐了一个人,正闭着眼轻轻的喘息。  他的长发披散,盖住了脸庞,身上是单薄得连太监都不如的单衣,上面还沾满了尘土和血迹,破旧不堪。  他的喘息声很小,几不可闻。  事实上,在刚刚桑桂与邹宏济说话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动弹。  只是在提到梁王谋反之时,他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后,便无意识地攥紧了掌心,被残留在手里的碎瓷片磨得鲜血淋漓。  眼下,那双手以及露出的一节手腕上新旧伤交错,触目惊心。  邹宏济微瞄了一眼,却是冷笑了一声。  随即,他一把攥住了他的头发。  原本披头散发的人蓦然被外力逼迫着仰起了头,在烛火的映照下,露出了一张苍白而完整的脸。  *  那实在是一张艳丽得有些惊心动魄的容颜。  眉眼流丽,尖俏的脸蛋上缀着小巧精致的鼻梁和毫无血色的唇。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左眼是清澈的浅蓝,右眼则是棕褐,宝石一般光华流转,顷刻就能夺取所有人的眼球。  即便此时此刻,那张脸上还残留着一些伤痕,却完全掩盖不住他原本的风华。  此时此刻,那双猫似的眼睛里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  是极为清晰的不屑。  邹宏济看着这张脸,心头的痒意一闪而过,很快被更大的怒意取代。  他抬手,对着人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光从声音就听得出丝毫没留手。 第3章 ===挂个预收~不出意外应该是接档文===  预收《穿成替身o后我抢了渣攻白月光》求收藏~  温家小少爷温盛然,娇纵金贵,一朝穿书,却穿成了渣贱文里的主角受。  主角受卑微懦弱,是流落在外的豪门真少爷,却不受待见,还要被渣攻当成替身o虐身虐心。  温盛然:。  好一本元素齐全的狗血文。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想跑路,却发现因为腺体缺陷需要医药费吊着,他现在一穷二白,根本没有跑路资本。  温盛然想开了。  除了走剧情,他该吃吃该睡睡,时不时跟渣攻上演虐心大戏,就等他被认回本家,然后,从a城名门黎家的次子——  也就是渣攻的白月光黎瑜的手里拿到特效药。  药到手,他就跑路。  然而……  在看到黎瑜的瞬间,温盛然沉思了片刻,划掉了最后一句话。  *  a城的人人都知道,温盛然是易家大少易诚养的小替身,漂亮温软,就是运气不大好。有高岭之花黎瑜珠玉在前,只能沦为陪衬。  但他们很快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  先前嫌弃温盛然穷酸的温家求着他回去;  眼高于顶的温家大少爷说温盛然是他唯一的弟弟;  易家大少易诚,更是红着眼,万般懊悔,只求温盛然能回头看他一眼。  而温盛然本人,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  黎家次子黎瑜,清冷孤高,气质斐然,是许多人眼中的白月光。  包括爱而不得,甚至找了个替身的易大少。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轮高悬于天的月亮,永远不会坠下凡尘。  但是有一天,黎瑜突发易感期,却拒绝了抑制剂和所有的男男女女,唯独找上了一个人。  “玩够了么?”  他哑着声,眼中全是隐忍和克制,轻声问。  他的面前,原本怯懦乖顺的小替身笑得眉眼弯弯,踮起脚,亲了他一口。  “玩够啦。”他轻声道,“所以,你要带我回家么?”第2章 明月  ◎提亲,断腿。◎  四年前,京城。  午时一刻。  杀人落铡的好时候。  西侧宫门外,各个宫的采买太监正排队接受着检查。  今天是个难得的落雪天,细雪纷纷扬扬,地上湿滑,惹得人心情也烦躁。  守宫门的侍卫一一查看着各人的腰牌,不时还能碰上个丢三落四的,查到最后,面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你这车上,装的是什么?”  “回大人。”小太监擦了擦头上的汗,“是官房那儿运出来的桶,净是些污秽之物……大人要看么?”  侍卫:“……”  眼见着人当真要哆哆嗦嗦地去掀桶盖,他赶紧拦住了人。  “不用了。”他嫌恶地别开了眼,冲他挥了挥手,“过去吧。”  “哎哎,谢谢大人。”  小太监谄媚地应了声,一边擦汗,一边费劲儿地拉着桶,通过了宫门。  等到走出了侍卫的视线范围,他紧张地看了眼左右,突然拉起杆,飞快地跑了起来。一直跑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他才将车放下。  顾不上擦汗,他立刻揭开了桶盖。  与此同时,角落等候许久的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也冲了上来。  “小七,小七小七!”  “六……六爷。”小太监被他吓了一跳,见到是他才松了口气,“您可吓死我了。哎呀,您说您二位爷这……”  “少废话,小七呢?”  少年丢给他一锭银子把他打发走,就要往桶里扒拉。  下一秒,桶里就伸出了一双白皙秀气的手。  然后……  这双手毫不犹豫地把一块抹布一样的东西丢在了少年的脸上。  趁着少年视线被遮蔽的工夫,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你叫魂呢?”  “嘿嘿。”少年把布拿下来扔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这不是你一直没出来嘛。”  “怎么样。”他关心地道,“贵妃娘娘没发现吧?”  “没有,她去别的宫里了。”  赫连笙冷着脸,一边皱眉,一边心不在焉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从来没穿过布料这么粗糙的衣服。  即便隔着一层里衣,他都觉得自己的皮肤在发痒。  ……还有这桶。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木桶。  即便盯着人换了个新桶,但是一想到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的,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联想。  一联想,他就想揍让他沦落至此的人——  在他面前的赫连衡。  他磨了磨牙,抬起头,似笑非笑:  “怕我母妃?”  “这话说的。”赫连衡脱口而出,“你去问问这宫里宫外,有人不怕贵妃娘娘么,她……”  话说到一半,他看着赫连笙抱臂,懒洋洋地看着他的样子,沉默了一瞬,剩下的话就拐了个弯,“……她可是天仙下凡,北殷最耀眼的明珠,风华绝代,我们这些凡人怎么可能轻易亵渎。”  这还差不多。  赫连笙满意地别过眼,招呼了一句:“走了。”  赫连衡应了一声,跟在他后头,一边走,一边忿忿地踢着小石头。  “……没大没小,又不叫哥。”他嘀咕。  “什么?”  赫连笙回头。  “没什么没什么!”  赫连衡瞬间扬起一张笑脸,加紧两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  要说怂,赫连衡也觉得自己挺怂的。  怕天怕地怕自个儿弟弟,说出去也得给人笑话。  但是没法儿。  当今天子身体康健,膝下子嗣并不算少。  他跟赫连笙一个排行六,一个排行七,年龄相仿,自小一块儿长大。  小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尊卑意识,饶是赫连笙的生母是宠冠六宫、一人之下的贵妃,而他的生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美人,也没耽误他俩见天儿搁御花园里头打架。  这没落的兄长地位,就是那时候打架打出来的。  近几年,他家小七越长越大,脾气也跟着愈来愈坏。  要不是……  要不是出落得也越来越好看。  他才不会忍。  赫连衡摸了摸鼻子,为自己的怂找了个颇有说服力的借口,上前搂住了赫连笙的肩膀,殷勤地问他:“小七,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这是他们第一次大着胆子偷溜出宫。  他现在很兴奋。  赫连笙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你要出来么?你要去哪儿?”  “啊?我……”赫连衡猝不及防,舌头打了个结,“是。”  “我这不是拖你出来散散心么。”他眼神躲闪,“整日在宫里,闷都快闷死了。” 第5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章 明月  ◎“把他给我丢湖里去。”◎  芙蓉美人楚袅袅。  人如其名,楚楚动人。  一舞价值千金。  在赫连笙眼里,就是赫连衡傻子碰上骗子——  上赶着上当。  他们在二楼雅座坐下的时候,芙蓉楼下的大堂已经坐满了人。  赫连笙戴上了面具,桌上沏好的新茶他一口也没动。  他只是支着下巴,看赫连衡伸长了脖子看外面。  像是只被拎住了脖子的鹅。  “一会儿要借你银子么?”他问。  赫连衡的生母不受宠,连带着他也不受重视。  他随了他娘,没什么心眼,整日傻呵呵的,被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  大多数时候,都是赫连笙看不过眼,帮他教训下人。  宫里用钱的地方多。  偶尔,他也会替人周转。  听到他这个问题,赫连衡的脸上先是出现了茫然。  然后,大片的红就漫上了他的脸颊。  “说……说什么呢。”他结结巴巴地道,“我就只是看看!”  赫连笙看着他。  这目光里含着些微妙和不解。  赫连衡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赫连笙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就是觉得,你明明喜欢人还想和人睡觉,又还要端着的样子,挺假的。”  不仅是他。  还有台下的一群人。  穿着得体,自诩名门。  眼里分明藏着欲望。  但是说出“想要”二字像是要了他们的命。  这话直白了些,赫连衡脸通红,正要辩驳这是风雅,却想起了面前人的出身。  赫连笙身上流了一半北殷族的血。  北殷民风开放,直来直往,从百姓到贵族,都是敢爱敢恨的性子。  当年北殷族公主独孤雅随父入京,本来是要嫁给先帝的。  是小公主一眼看上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硬是缠着北殷族族长提出更改婚约,这才成了如今的兰贵妃。  他将赫连笙的话迅速理解成了文化差异,心里平衡了不少。  “行,你厉害。”他心平气和地道,“等年后我俩出宫建府,贵妃娘娘就要张罗给你选妃的事情了。”  “到那时候,希望你看上了哪家小姐,能像你说的那样主动哈。”  赫连笙皱了皱眉。  赫连衡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  近些日子,独孤雅确实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他看画像。  让他不胜其烦。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答应赫连衡,跟他溜出来散心。  台下忽得传来一阵惊呼。  原来是楚袅袅已经上了台。  美人肤若凝脂,身姿婀娜,一双眼眸顾盼生姿,像是会说话。  她盈盈一拜,台下的无数人都看直了眼睛。  赫连衡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赫连笙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嗤笑了一声,在满堂喝彩声中站起了身。  “哎,小七你去哪儿?”  “出去透透气。”赫连笙道。  再不出去。  他就要被甜得发腻的脂粉味儿呛死了。  *  京城最大的茶楼清风客二楼。  清雅幽静的临河隔间内,有两个身影相对而坐。  一人着青衫,一人则是淡蓝衣袍。  两人面前,都摆着一杯沏好的新茶。  茶叶浮浮沉沉,在袅袅的白雾中散发出浅淡的香气。  一双手执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正是身着青衫的那位。  一口茶喝罢,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热闹,然后笑了:  “楚袅袅的面子还真是大啊,这半个京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都来了吧?”  “嗯。”  他面前的人淡淡地应了一声。  似乎并不想对此多加议论。  “太冷淡了,太冷淡了啊顾行舟。”青衫公子支着下巴瞧他,“好歹楚袅袅的心上人也是你,你也不去凑个热闹,露个脸。”  “……”  “感情的事若不是你情我愿,何必给人多余的希望。”  顾渊道。  “也就你了。”孟乾摇了摇头,“你跟她身份云泥之别,就算是收了入府,没名没分,人家估计也乐意得很。换做旁人,早就下手了。”  “对了。”他道,“我听说你爹近来很忙?”  顾渊的父亲是礼部尚书。  近些日子,一直频繁地出入宫中。  顾渊颔首:“北殷派人送来了岁贡,还说不日北殷使臣要来,为的是这件事。”  这事不是机密。  孟乾其实也听说了。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沉吟。  “这北殷族……”他若有所思,“近来似乎动作多了些。”  顾渊抬起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了。”孟乾笑了,“我不说了,有分寸。”  “要说,北殷族也算是梁楚的功臣了。”他把玩着空茶杯,“当年乱世,群雄纷争,要不是北殷出兵相助,也打不下如今这么大的版图,梁楚开国之战,北殷出了大力气。”  “也就是那个时候,越帝给了归顺的北殷族那么多的承诺,让其能够偏安一隅吧。”  这些承诺不仅包括了北殷族族长地位堪比异姓王,也包括了允其于北圣山以北的雪原自行聚居,不必南迁。  条件则是,为北殷守好北疆,且俯首称臣。  “当年,越帝跟北殷族的族长,可是真正的过命之交。”  “百年之前的事了。”  顾渊淡淡地开了口。  “是。”  孟乾将空茶杯放下,应了声。  话已至此,再多的也说不出口。  两人一时,皆是无话。  不过,虽是说不了正事,不一会儿,孟乾又想起了些别的。  “说起来。”他道,“七殿下今年……也该十七了罢?”  “应该是。”顾渊想了想,“怎么?”  “没怎么。”孟乾嘴角勾了勾,语气很懒,“陛下不是对兰贵妃母子都宠爱有加么?七殿下娇纵任性,自小便出了名,也不知道日后是哪家小姐倒……有这个福气。”  “不过……”他想了想,笑了,“我听说七殿下性子不好,相貌倒是随了其母,极为出挑,尤其是一双异瞳,漂亮得跟妖孽似的,真想见见。”  梁楚不如北殷风气开放,但男风之事也盛行。 第7章 “我想也是。”赫连笙轻声道,“那我觉得不过瘾,亲自教训他一下,你不介意吧?”  顾渊怔了一怔。  还没等他思索出这句话的意思,少年就把他的话当作了默认,摘掉面具——  露出了一双漂亮得近乎妖异的异瞳。  “把他给我丢湖里去。”  他把一块令牌丢给了不远处的仆从,轻声吩咐。  仆从听到前面的话,先是不可置信,然后,金色的令牌就落到了他们的手上。  看清上面字的刹那,他们就颤抖着跪了下来。  “七,七殿下……”  赫连笙从来下的都是命令,并没有要和人讨价还价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搭理他们。  因为……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顾渊,轻声问。  片刻后,他等到了他的答案。  “顾渊,字行舟。”对方道,然后顿了顿,“七……”  “……你等等。”  赫连笙皱着眉,伸手止住了他下跪的动作。  他思索了一会儿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直到他看到了不远处跑过来的赫连衡。  哦。  他想。  原来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嫂子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明月  ◎这是一匹极为不听话的马。◎  “荒唐!”  一声怒斥自殿内传来,震得外面伺候的宫人皆是一抖。  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想要进来,被桑桂拦在了门外。  “圣上……”  “生气呢。”桑桂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小宫女会意,悄悄退到一边:“圣上还是为七……”  桑桂颔首,面上也有了些许无奈。  这里可是玄鹤宫。  换做往常,是整个后宫的艳羡目光聚集的地儿。  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日常是变着法儿地往这送,为的就是讨宫内那位的欢心。  这份荣耀,连皇后住的翊坤宫都比不过。  圣上何时在玄鹤宫发过这么大的火。  不过……  宫内那位小殿下,也委实荒唐任性得太过了些。  几日前,六七二位殿下偷溜出宫。  本来,即便是遇上了邹家的公子,把人踹入湖中,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偏偏七殿下回宫之后就着了魔,直接面见圣上,非要圣上给他和顾家的公子赐婚——  顾家的公子,虽说才情与品貌皆是上乘……  可他毕竟是个男子啊!  七殿下平日任性,圣上都纵着,这一下算是气得不轻。  门内的呵斥还在隐隐传来,不多时,殿门被猛地踹开。  身着明黄、面目威严的皇帝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桑桂赶紧跟在他后头,往里一瞥,看到了里面正倚在软榻上懒洋洋的身影。  ……也就七殿下了。  他想。  与圣上说话,不仅不需跪着,还能跟圣上吵个有来有回。  走到阶边,皇帝停下了脚步,桑桂适时地垂首。  “贵妃呢?”他问。  嗓音低沉,还含着些余怒。  “贵妃娘娘在御花园赏花。”桑桂轻声道,“圣上要摆驾御花园么?”  “她还有心情赏花!她教出来的好儿子!”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不住地起伏,“堂堂皇子,为了个男人跟朕叫板,说出去朕都嫌丢人!”  “去,把她叫回来!”  小太监应了声,匆匆而去。  “……等等。”皇帝缓了一缓,“这几天,她有跟那个孽障说过什么么?”  “回圣上。”小太监怔了怔,随即小声道,“贵妃娘娘这几天陪着殿下在马场驯马,回宫后殿下在书房,娘娘则是在宫内休息,娘娘……并未提起殿下的婚约。”  空气一片寂静。  片刻后,皇帝开了口:“宣顾业潭。”  桑桂以为自己听错了:“……圣上?”  “宣顾业潭。”  男人的脸色晦暗不明,看了屋内一眼,缓缓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桑桂跟着看过去,看到了正支着下巴,垂着眸坐在软榻上专心看着一本书的赫连笙。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对方抬起头,冲他颇为无辜地笑了笑。  桑桂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慌忙低下头,匆匆地跟在了皇帝的身后。  *  “所以,你是怎么跟父皇说的?”  玄鹤宫内,前来拜访的赫连衡问出这句话,语气颇为微妙。  饶是迟钝如他,也不太能接受自小同一起长大的弟弟突然成了个断袖。  而且……  这里头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若不是他拖着赫连笙出去,对方也不会遇上顾渊。  “不是。”他还是没忍住,“小七,你这也太草率了,婚姻大事,不同于儿戏,你……”  他话说了一半,卡在喉咙里,瞠目结舌地看着赫连笙拿出了一张画像。  画像上,清冷俊秀的男子被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眉眼间那点冷月般的高华,被描绘得细致而又传神。  “好看么?”赫连笙问。  赫连衡:“……”  “嗯。”他老老实实地道。  赫连笙漫不经心地将画收起来,搁在了一旁,懒洋洋地开了口:“没画出本人半分气质神韵。”  赫连衡:“……”  “不是。”他不可置信地道,“就因为他好看?”  “我不想娶妻。”赫连笙淡淡地道。  他不想娶妻,但又到了成婚的年纪。  “与其最后在宫宴上被老头儿先斩后奏。”他漫不经心地道,“还不如自己先找个顺眼的。”  他挑。  迄今为止,也就顾渊给了他“顺眼”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颇为新奇。  他试了一下,若是整日对着这样一张脸,他应该不会感到讨厌。  这就够了。  赫连笙本来就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世俗道德拦不住他。  北殷族论姻缘,从来讲究的就是一个眼缘。  别说是一个男子,就算他看上的是一根木头,只要他乐意,给木头套上喜服再跟他成亲,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独孤雅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第9章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家小七这样的笑。  在……  那年之后。  宫内外都知道,当今七殿下骄纵任性,肆意妄为。  没什么人敢接近他,只有他知道,赫连笙会变成今天这个性子,不是没有原因。  在他五六岁的时候,独孤雅曾经离开了他许久。  具体缘由他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原本总喜欢挠着他的下巴逗弄他的兰姨娘突然搬去了很远的地方。  在此之前,她已经独享了许久的盛宠。  墙倒众人推,没人敢替她求情,除了赫连衡的母妃。  但是没用。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赫连笙只有小小的一个,一个人在宫内享尽了冷清人暖。  这件事在独孤雅复宠之后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但是赫连衡还记得。  因为自那之后,赫连笙的脾气就变得乖戾了起来。  但是即便如此,赫连衡还是觉得,赫连笙并没有其他人说的那样……  不堪。  *  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叹了口气:“这第三盏琉璃盏,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是四哥送过来的?”  空气里燃着熏香。  赫连笙喜欢浓烈的味道,这香像是玉兰的香气,带着股暖甜。  “嗯。”他道,“他说是贺礼。”  他皱了皱眉,懒洋洋地道:“说了些有的没的,我没听,收了就借口有事把他送走了。”  赫连衡一怔。  随即,他有些无奈:“哎……”  “也真是奇了。”他道,“四哥温文儒雅,待人极大方,对待我们这些兄弟也极好。偏偏你不喜欢他,你到底是哪里对他有成见?”  赫连笙手上拿着一颗夜明珠,正端详着,闻言,将珠子往一旁的盘子里一丢。  价值千金的珠子被随意丢在角落,委委屈屈地滚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假。”他道。  “你还记不记得。”他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道,“他有一个妾室,姓陆?”  赫连瑾比他们大几岁,早已出宫建府,也娶了正妃,是大将军谢长寅之女,谢如烟。  这个陆氏,是他婚后第二年纳的妾室。  “我记得。”赫连衡一愣,“当年四嫂有孕,陆氏给她投毒致其小产,休养了一年才休养好。四哥当即就命人把陆氏逐出府了。”  他犹豫着道,“当时还有人说,四哥这么一个温雅的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四哥四嫂伉俪情深。”  “伉俪情深。”赫连笙嗤笑了一声,“如果真的伉俪情深的话。怎么会第二年就纳妾。”  赫连衡被噎了一下。  “谢如烟怀孕三月的时候。”赫连笙轻声道,“有人上了道折子,弹劾当年刚刚凯旋的谢将军与西北的成王有秘密来往,意图谋反。”  赫连衡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敛了。  “这件事圣上派人调查过。”他道,“谢将军是无辜的。”  “是啊。”赫连笙唇抵着杯子,慢慢地笑开,懒洋洋地道,“虽然,谢将军最后被证明是无辜的。但是……你猜,得知谢将军意图谋反,那个从结婚初始就跟四嫂‘伉俪情深’的我四哥,在想什么呢?”  “我可听说,那道毒,差了半分,没命的可就不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了。”  赫连衡看着他。  少顷,他深吸了一口气:“小七……”  “我猜的。”他赫连笙站起身,“你随便听听就算了,毕竟我这么恶毒,嫉妒我四哥比我名声好,也不是不可能。”  说完,他走到一边,从不远处的柜子里拿出了两件大红的喜服,自然地问赫连衡:  “这两件哪件好看?”  赫连衡:“……”  他还沉浸在刚刚听到的“秘辛”中回不过神,被这一抹艳红晃了满眼。  等到赫连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才猛地醒过神。  “右边……的?”  这一回,赫连笙颇为赞同。  “我也觉得。”  他把左边那件丢到一旁,然后将右边那件仔细地放回了柜子里。  赫连衡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梁楚是没有专门男子与男子成婚的流程习俗。皇子成亲,又比民间要郑重许多。  这两天,宫内外为了这场荒唐的婚事,颇为头疼。  但是再头疼,也不至于让赫连笙亲自动手。  他现在这样,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赫连笙自己想折腾这些。  “你就……”赫连衡抽了抽嘴角,“这么想把自己嫁出去?”  “是娶。”  赫连笙纠正他。  赫连衡:“……”  他觉得自己一个正常人,跟断袖讨论房事,着实有些离谱。  “随便吧。”他道,“……你会不会太认真了些。”  赫连笙看着他,怔了一怔。  “就……”赫连衡结巴了一下,“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一时兴起。”  不止是他。  他觉得。  宫里大部分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事实上,赫连笙提出要成亲这件事,就已经令人十分讶异了。  以他的身份,若是收个男宠养在院内,虽然会引来风言风语,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当然,顾渊是顾业潭之子,与小倌儿之流不能比,但是……  正儿八经成了婚,便是把这件事摆到了明面上。  为了不寒顾家的心,皇帝既然同意了这门婚事,定不可能出尔反尔。  赫连衡今日才发现,原来赫连笙……  是认真的。  他抬起头,脑子里有些恍惚,却发现赫连笙又用那种看脑子有病的人的眼神看着他了。  他:“……”  “我不认真。”赫连笙道,“我在这给自己找罪受么?”  他是第一次发现成亲那么麻烦。  他又是被宠惯了的人,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这几日,他忍着不耐处置这些,已经挨了独孤雅好几顿嘲笑。  赫连衡无言,硬着头皮陪着他挑挑拣拣。  一转眼,就到了大婚当日。  *  大婚当日,赫连笙是被轿子抬进顾府的。  婚期筹备的后期,他已经被折腾得烦不胜烦,顾家派人谨慎地询问相关事宜的时候,他一应回了“皆可”。  再后来,这些琐事就交给了独孤雅。  一直到婚礼当天,他才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独孤雅在生他之前,其实一度想要个女儿。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皱着眉头被宫人拉着打扮,喜服,束冠,再被人塞上花轿。  所幸,独孤雅没有把喜帕盖到他的头上。  外面锣鼓喧天,他坐在晃晃悠悠的喜轿上,想起刚刚喜娘附在他耳边说的话,难得地走了神。  ……这事还得怪赫连衡。  他想。  要不是他说什么嫁娶,他也不会……  去找那种东西来看。  看也没仔细看,刚翻了没两页,他就皱着眉把册子丢下了,觉得太过夸张。  以至于现在,他完全想不到一会儿该怎么办。  ……算了。  他想。  左右他又不会,让顾渊来也行。 第11章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这么冷淡。  但是……  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还记得,圣旨下来的那天。  母亲差点晕厥过去,而父亲则是立刻就要进宫面圣。  而他那时,正在准备来年的会试。  一道圣旨,让他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此荒唐的……  浩荡天恩。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却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声响。  “毓王殿下。”  他一怔,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不远处的身影。  对方脚步有些不稳,侍女看到,连忙要扶他,却被他避开了。  顾渊顿了一顿。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七殿下喜净,最不喜陌生人碰他,身边甚至没有贴身侍女。  可是那一日,对方让他伸手扶住了他。  只凭一眼,就认定了么?  他扯了扯嘴角。  还真是……  任性妄为。  他并不想在现在见到赫连笙,虽然他知道,今晚是他们的大婚之日,最终他还是要踏入那间婚房。  但是他希望这一刻,拖得越久越好。  想到这,他不再犹豫,想趁着赫连笙没看到他,转身离开。  可惜,天不遂人意。  他刚走出没两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带着醉意的声音:  “顾渊。”  他僵在了原地。  少顷,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眼。  然后,他怔了几秒。  那日秦水河边,夜色昏暗,他其实是没看清赫连笙的脸的。  他自然也听过,七殿下肖似其母,长相艳丽非常的坊间传闻。  但是传闻归传闻,看到面前身着喜服的少年时,他还是有一刹那的愣怔。  在他的印象中,红色这样热烈的颜色,是很难穿好看的。  但是大红的喜服套在面前的人身上,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将他一张明艳的脸庞衬得愈发勾魂摄魄,像是落入凡间的精怪。  眼下,那双异瞳里含着几分醉意,红意蔓延至眼尾,堪称……  靡丽。  大约是见他没反应,对方又开了口:“顾渊。”  尾音带着钩子,很软。  顾渊被这一声叫得回过了神。  他抿了抿唇,开了口。  “殿下,臣还要去席上……”  “骗谁呢。”赫连笙笑了,“我看着你在我后面出来的。”  “过来一下。”他道。  顾渊捏紧了掌心,抿着唇没有动。  赫连笙等了几秒没等到他过来,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近似于失落的光芒。  这点光芒很快消逝,被一种惯常的漫不经心所取代。  “过来嘛。”他懒洋洋地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不过来,我可就过去了。”  说罢,他就当真朝着顾渊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顾渊从他身上闻到了一丝酒意。  他僵在原地,一时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对方已经快要走到他近前。  他几乎僵硬地接受对方歪着头的打量。  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住这样直白坦荡的目光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又往前走了几步。  就是这几步,让他踩到了一颗小石子。  对方滑倒的刹那,顾渊几乎是本能般伸出了手。  下一秒,柔软的少年身躯就落进了他的怀里,脸颊蹭过脖颈的刹那,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那是赫连笙身上的栀子香气。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会趁着没上榜修一下前文,大致剧情不变,应该会一次性替换,可看可不看,么么哒  感谢在2022-04-01 20:57:15~2022-04-02 22:2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淇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章 明月  ◎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  耳耳边是风掠过花枝的轻响,不远处的婚宴上,似是有人说了句什么,引发了满场的喧闹。  喧闹声传过来的刹那,顾渊手一顿,回过了神,放开了怀里的少年。  赫连笙倒是没赖着,只是在他的手松开的刹那,对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殿下要把我也丢湖里去么?”  少顷,顾渊开了口。  是一句冷冷的,带着些淡淡讥讽的话。  赫连笙身份尊贵,那一日隐瞒身份,想必本来就是要戏耍邹宏济一番。  何须他出手相救。  早知道……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他抬起头,却看到了赫连笙愣怔的眼。  他蓦然惊醒,捏紧了掌心。  目睹弱小于危困而不出手相救,有违他读过的圣贤之书。  即便赫连笙行事荒唐,邹宏济调戏他,也是欺凌弱小的恶劣行径。  ……他不该因为心中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这件事上迁怒赫连笙。  刚刚那句话,过了。  他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多解释一句,对方却已经回过了神。  再抬头,已经是浑不在意的一双眼。  “你又不是邹宏济。”赫连笙轻声道,“我们都成亲了,碰我一下怎么了。”  他大大方方地伸手,面上绽开了懒洋洋的笑容,“喏,你要碰,给你碰啊。”  顾渊:“……”  金尊玉贵的小皇子,一双手白皙秀气,上面一丝疤痕也无。  他的手上还戴着宝石串成的手链,月色下,五彩斑斓的宝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渊的母亲乌兰娴是名门之女。  顾家亦是书香世家。  即便是婚后,乌氏与顾业潭也是相敬如宾。  顾渊从来没见过这么直接坦荡的人,一时之间,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轻浮。  他闭了闭眼,不去看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不必了。”  “殿下若是醉了酒,便早些休息。”他顿了顿,低声道,“臣还得回席上招待宾客,便不打扰殿下了。”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受到过的良好教育让他即便在这个时候也要维持最后的体面。  然而,赫连笙显然并不想遂他的心愿。  “这样啊。”他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渊忍无可忍,抬起了眼,冷声道: 第13章 这几日他看花不顺眼见水堵得慌,索性让人重新修缮了一遍。  赫连衡来的这一日,他正坐在长廊上,一边吃葡萄,一边指挥管家摆盆栽。  “有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抬。  “有啊。”赫连衡道,“听说你大婚没两天,折腾得毓王府门口的狗都嫌弃你。所以过来看看。”  他没说真话。  这几日宫内外传的都是赫连笙和顾渊伉俪情深。  两人最近同进同出,样貌也般配,渐渐的,宫内外都快忘了最初这是桩强买强卖的姻缘,羡慕之声不绝。  但是赫连衡了解赫连笙。  就这妖孽,要是看上了谁,不一天十二个时辰粘着就不错了。  哪儿还可能把人放回去,还一放就是几天见不着面。  猫腻。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样想着,他却并没有明说,而是眼珠转了转,换了个方式。  “我听说你家那位今日去箭场了。”他坐在赫连笙边上,捅了捅他,“哎,你怎么没去?”  赫连笙顿了顿。  他最近没管顾渊在做什么,只是跟他提了一句,说有事要跟他说。  他没说是解婚约,这对他来说太丢脸了。  只是说归这么说,顾渊问他是什么事的时候,他还是迟疑了。  他从来没这么优柔寡断过,这让他觉得很烦躁。  “他去我就要去么?”他道。  他这个态度,要是赫连衡再看不出来不对劲,就有鬼了。  “别的不说。”赫连衡道,“骑射可是你的强项。我可听说,顾渊的舅舅原先是谢将军麾下的副将。顾渊的箭法便是跟他舅舅学的,据说达到了百步穿杨的地步。你不跟他比比?”  赫连笙手指一顿。  “走啦。”赫连衡道,“去看看。”  说罢,他就不由分说地拖起了赫连笙。  箭场距离京城不远,原本是供皇家子弟练习骑射的地方。  只是当今圣上仁德,允了官家子弟都能出入其中,因此,他们到的时候,赫连衡还碰上了不少熟人。  趁着他到处交际的工夫,赫连笙走到一旁。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抹玄黑的身影。  他其实知道顾渊有些功底在身上。  赫连衡说他“文武兼修”,而那一日,他阻止邹宏济的时候,也是直接用一只手制住了对方的手腕。  但是对方平日里一直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其实不太能够想象出对方在战场上的样子。  即便是刚刚,他也觉得赫连衡是在夸大其词。  但是眼下……  他看着不远处的箭靶,眯了眯眼。  “拿我的弓来。”他轻声道。  跟着的小太监躬身应“是”,小跑而去。  与此同时,一旁正准备张弓搭箭的顾渊看到了他。  他怔了一怔。  赫连笙看着他。  顾渊今日不再穿颜色素雅的袍子,而是换了一身劲装。  玄黑的劲装勾勒出对方宽肩窄腰的身体。  对方看过来的刹那,他看到了对方眼底沉稳的锐利。  很快,那点锐意就化作了讶然。  “殿下。”他道。  赫连笙看着他,突然笑了:“来玩玩?”  顾渊迟疑片刻,颔首:“好。”  “殿下想怎么玩?”他问。  “五箭。”赫连笙道,“谁射中红心的次数多,谁赢。”  这并不是个过分的要求。  事实上,箭场上,互相切磋的就不少,许多人甚至是陌生人。  因此,顾渊只是稍加犹豫,就点了头。  小太监拿来了赫连笙的弓。  他试了试手感,张弓搭箭,射出了第一箭。  箭落在了红心的边缘,堪堪射中。  “殿下好箭法。”顾渊淡淡地道。  赫连笙勾了唇角。  紧接着,他射出了四箭,除了一箭射偏,落到了红心外,其余皆正中靶心。  “该你了。”他道。  顾渊顿了顿,没有推辞,也举起了弓。  第一箭,靶心。  他垂了眸,调整了下姿势,正要射,余光看到了一旁看着他的赫连笙。  他顿了顿。  “要我也夸你一下么?”赫连笙问。  顾渊回过神:“……多谢殿下,不用。”  他不再分神,凝神射出其余四箭。  然后,场内便响起了一阵惊呼。  “五箭,都在靶心。”赫连笙的声音响起来,“且每一箭都是贴着前一箭落在靶上。”  他顿了顿,嘴角勾了勾,“我输了。”  “殿下只是生疏了而已。”顾渊收了弓,淡淡地开了口。  这话是实话。  赫连笙的技法纯熟,射偏纯属是好久没练。  小皇子金尊玉贵,用不着他上战场,这些日子,对方鲜有练习骑射。  他跟着赫连笙走到一边,看着对方秀气精致的侧脸,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殿下今日来此,是来找我的么?”  赫连笙说过,有事要跟他说,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多半是跟面圣有关的事,因为说这些话的时候对方的面色似有烦燥。  赫连笙开了口:“嗯。”  “其实也没什么事。”他道。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面前人的眼睛。  “是这样。”他道,“顾行舟,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你真的不考虑……跟我试试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晚了点,主要是剧情刹不住车orz  今天是直球猫猫~第8章 明月  ◎他能有一百种方法让顾渊喜欢上他。◎  箭场地处郊外,入目之处皆是空旷。  刚刚射过箭,顾渊的手心还有着些微的细汗。  他偏过头,看到了赫连笙的眼睛。  顾渊之前就发现了,赫连笙很喜欢盯着人看。  他的异瞳很漂亮,是顾渊即便带着情绪也不能否认的漂亮。  像两颗剔透的宝石。  他就这样看着顾渊,眼尾上挑,等着他的回答。  顾渊沉默了一下。  “殿下值得更好的。”片刻后,他淡淡地开了口。  “我说过么?”赫连笙笑了,“我讨厌只做表面文章的废话。”  “若是能让殿下多讨厌臣几分。”顾渊顿了顿,“对臣来说,是好事也未可知。” 第15章 吃穿都要最好的,哪怕是一点不合心意,就要折腾。  大婚第二日,顾渊仅仅是与赫连笙吃了一顿早饭,就目睹了对方皱着张脸,一口未动桌上小菜的样子——  厨子是新来的,不知道他的口味。  他摇了摇头,注意到一旁柳黎依旧抿紧的唇,只当他是不信,转移了话题:  “行了。”  “回去之后,跟我到书房。”他道,“我考考你近日的功课。”  这话一出,柳黎抿紧的唇才松开,小声应“是”。  *  顾渊原以为,赫连笙的那句话,又是他随口而出的玩笑话。  他没放在心上,照旧做着自己的事:  看书。  虽然他心知,跟皇家成亲,自己大概率没办法参加第二年的会试。  只是这一日,他正在书房,却听到了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他怔了一怔,放下笔,走到了外头。  然后……  他看到了一个个,如流水一般,被一群仆从抬进来的大箱子。  那些箱子上,每一个,都打着毓王府的标记。  作者有话说:  猫猫:做了标记,就是我的了  感谢在2022-04-04 22:38:45~2022-04-05 22:2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无一用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9章 明月  ◎“我最近在考虑把顾渊药晕了丢到床上。”◎  京城最近又出了桩新的轶事。  之前那位闹着要和男人成亲的小殿下,最近又有了新的幺蛾子。  他成亲的那位公子不喜欢他,他便变着法儿地买新奇的玩意儿来讨好他。  据说,送东西的车浩浩荡荡地占了半条街。  最后,却被那位公子尽数退了回去。  可谓是,郎有情,妾无……  “……念完了经了么?”  “不想帮忙就滚回去。”赫连笙抬起眼,“吵得我耳朵疼。”  刚刚才一字不漏地转述完市井八卦的赫连衡眨了眨眼睛,自觉没趣,躲在一旁的软榻上挑糕点吃。  这些日子下来,经过赫连笙的摧残,他算是看出来了。  他家小七,这回是彻底栽了。  换做往日,若是有人敢传这种东西,当天晚上消息来源就要吃苦头。  更不用说在茶楼大肆宣扬,还编成话本。  他越想越觉得神奇,再一抬头,发现赫连笙已经拿着一卷字画出去了。  他愣了愣,跟着出去,看到他把字画交给一旁的侍女。  “送到顾府。”他道。  小侍女躬身应是,转身离去。  赫连衡靠在玄鹤宫的门上,啧啧有声:“前朝大家房时杰的画,上面还盖了先帝的印章。这画拿出去可是有价无市,你就这么给了啊?”  “我不懂画。”赫连笙漫不经心地道,“放在我手里也是浪费。”  独孤雅不善琴棋书画,赫连笙随了她,与风雅二字根本不沾边。  他是听了人说,顾渊最喜房时杰的画,才从库房里翻出了这幅。  ……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把握,顾渊会收下。  世人如何说他,他其实并不在意,左右唾沫星子溅不到他身上。  但是,他在意顾渊。  这些日子,无论他怎么变着法儿地给顾渊送东西,对方都只是淡淡的一句“多谢殿下,您的好意臣心领了。东西还请收回去吧。”  有一次,他恼了,直接吩咐送东西的太监把东西搁了就走。  第二日,顾府的人就来准时敲他的门。  他不收,那小孩儿就在门口哭,哭得他不胜其烦,差点把人拎过来打一顿。  他不明白,当年独孤雅就跟老头儿见了第一面,两人就能私定终身。  怎么轮到他了,他喜欢的人却这么油盐不进。  就因为他是个男子?  越想越烦,他揉了揉太阳穴,琢磨着干脆强上了算了,耳边却突然听到了宫人的禀报:  “殿下,四殿下来了。”  *  赫连瑾是为了不久之后北殷使臣入京一事来的。  因此,尽管赫连笙十分想将他赶出去,但还是让人进了门。  赫连衡有事先行离开,屋中寂静,侍女上了茶便躬身退出。  茶香袅袅,端方优雅的人低头呷了一口,轻笑着赞了一声:  “好茶。”  “是吗?”  “这茶是四哥之前送我的生辰礼。”赫连笙漫不经心地道,“若是四哥喜欢,带回去便是。”  空气中有一刹的寂静。  片刻后,赫连瑾面不改色地道:“原是如此么?”  他又尝了一口,笑道,“确实。”  “南樟产的绿茶。”他轻轻放下茶杯,“刚刚居然没有尝出来,七弟有心了。”  赫连笙对他笑了一笑,十分纯良无辜。  “四哥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赫连瑾道,“此次父皇让我协助礼部接待北殷使臣等一干事务。我想着,贵妃娘娘是北殷族人,七弟或许对北殷风土人情更为了解一些。”  “一些饮食禁忌等。”他道,“七弟可否告知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没等赫连笙说话,他又笑道:“我知道,这些礼部都有备案。”  “只是……”他道,“这一回,我听闻,北殷族的二殿下也要一同来访。”  北殷二皇子独孤泽,与独孤雅乃一母同胞,是独孤雅的弟弟。  也是赫连笙的亲舅舅。  姐弟二人关系亲厚,独孤泽与她还有赫连笙均常有书信来往。  赫连笙虽然不喜赫连瑾,但也不至于在正事上刁难他。  略略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就挑了一些重点告诉了赫连瑾。  赫连瑾一一记下,末了,笑道:“多谢七弟了。”  “举手之劳。”赫连笙道。  他说完,一抬眼,看到了门口派往顾府的小太监。  他顿了顿:“四哥还有别的事么?”  赶人之心昭然若揭。  赫连瑾还在思索他刚刚说的事情,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沉默了一会儿,失笑:  “七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率。”  他笑叹道:“父皇怕也是因为这个,总是要多偏爱七弟一分。”  赫连笙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那四哥高兴么?”  赫连瑾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你我是兄弟,父皇喜爱你,我自然高兴。”他笑道,“七弟缘何这样问?”  赫连笙看着他面上八风不动的笑容,觉得自己有的时候也挺佩服这样的人。  别的不说,就这对着讨厌的人面不改色地装亲热的工夫。  他永远也学不来。  门口的小太监还在焦急地等着,他懒得再调戏赫连瑾,起身:“四哥若是无事,就早些回去休息罢。”  “我还有事。”他道,“就不留四哥了。”  “去找行舟么?” 第17章 顾府的人都是惯会看脸色的,见自家少爷在那儿站着,并未出声反对,就立刻把两人迎了进去。  赫连笙其实也想跟着去看看,但是顾渊没动,他舍不得走。  赫连衡跟在家仆后头,对他使了个眼色,他看笑了,不经意转头,看到了顾渊有些复杂的脸色。  “……宫内的御医。”他轻声道,“是不能擅自出宫看诊的。”  这是规矩。  除非患病的是重臣或是劳苦功高的老臣。  “无妨。”赫连笙并不在意,“我带他出来的,罚不到他身上。”  他出格惯了,别说带个御医出来了,就是把顾亭月直接带进宫看病,也没人敢说什么。  但是这样,顾渊肯定不让就是了。  他不在意,顾渊却沉默了片刻。  这些日子以来,赫连笙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觉得这位骄蛮任性的小殿下是真的喜欢他,多半是一时兴起。  正是因此,赫连笙送来的东西他一概没要。  赫连笙愿意一掷千金是他的事,他既然对对方无意,那么平白收下这些,并非君子所为。  只是……  东西可以退回,现在,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是他的亲妹妹。  他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殿下对臣的一番厚意,臣……”  “停。”  赫连笙开了口。  “我今天已经在赫连瑾那里听了一堆的废话了。”他看着顾渊,笑了笑,轻声道,“行舟哥哥,放过我,行不行?”  顾渊比他大两岁。  但。  这是赫连笙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叫他。  少年的声音很懒,带着几分漫步经心的调子,叫人的时候尾音勾起来,又软又撩。  顾渊怔了几秒,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自觉地掐了掌心。  他艰难地开口:“殿下……”  “行了。”赫连笙叹了口气,“不就是还不喜欢我么?放心,没有让你卖身的意思。我只负责带人,诊金你们顾府自己出。”  他看着顾渊,笑了笑:“不过……”  “我说喜欢你,是真的。”他轻声道,“顾行舟,别让我等太久。”  说罢,他满意地看着面前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人一瞬间的怔然,然后收回了目光,走进了顾府。  *  这是赫连笙自那日街上之后,第二次见到顾亭月。  小姑娘今天穿了一条鹅黄的裙子,扎了两个丫髻,依旧是怯生生的样子,但是大约是在家的缘故,比那一日放松了不少。  赫连笙跟顾渊走进去的时候,小姑娘正小心翼翼地伸着手腕。  太医在把脉,她就认认真真地盯着对方的药箱看,听到脚步声,才抬起了头。  看到赫连笙的那个刹那,她眼睛一亮。  赫连笙知道她认出了自己,露出了个懒洋洋的笑,看到了一旁桌上摆着的蝴蝶面具。  倒是真的很喜欢。  他想。  难怪那天在大街上拉住他,也要问他眼巴巴地讨。  下次来的时候,再给她带好了。  他还在想着,那边,顾渊已经开了口。  对待顾亭月,他的声音总是更温和一些。  “亭月。”他轻声道,“这是毓王殿下。”  小姑娘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赫连笙,片刻后,小声开了口:  “漂亮哥哥。”  顾渊:“……”     他揉了揉太阳穴。  顾亭月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念叨她的漂亮哥哥。  近些日子倒是没念叨了,他还以为,对方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想着怎么跟赫连笙解释,余光却瞥到了对方一双浑不在意的眼。  ……也是。  他想。  赫连笙应该从未在意过规矩,他连自称都是“我”,想必不会在乎一个小姑娘对他的称呼。  只是……  他看着对方线条流畅的下巴,流丽的眉眼,还有一双漂亮耀眼的异瞳,顿了一顿。  也难怪顾亭月会这么叫,赫连笙……  确实生得好看。  “怎么样?”赫连笙开了口。  这一声打断了顾渊的走神,他悚然一惊,发觉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掌心,如梦初醒,有些懊恼地收回了目光。  好在赫连笙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收了医箱的人。  对方站起了身,二人会意,一起出了门。  “顾小姐可是受过什么伤?”老太医在医道上极为谨慎,捏着胡子开了口。  “曾经落水过。”顾渊道,“发过高烧。”  “怕是那个时候便伤了心智。”老太医叹了口气,“贵府想必也寻过名医,这病……不好治。”  顾家确实曾经遍访名医,大多都是这个说法。  这个结果在顾渊的意料之中,失望之余,他还是道了谢:“辛苦张太医了。”  “我还未说完。”对方摆了摆手,“虽说无法根治,但是还是可以缓解症状的。宫内以往有过该方面的记录,待老夫回去查看一下,写一个方子给公子。”  “另外。”他道,“还需要辅以一些有意识的疏导,平日里,让顾小姐多做一些能够锻炼心智的事情,如认字、读书等,会有起色的。”  “多谢张太医!”  顾渊怔了一下,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赶紧躬身拜谢。  赫连笙在一旁,也不禁翘起了嘴角。  顾渊忙着询问一些应当注意的地方,他也不想去打扰,索性趁着这一会儿随便逛了逛顾府的园子,刚走出没几步,他就看到了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他愣了一愣,停下脚步,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  然后,赫连笙看到对方抿了抿唇。  *  顾渊送走张太医,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柳黎是他叫来的。  今日他回府,原本就是因为到了考校对方功课的日子。  加上今日顾业潭难得从宫内早早地回来,乌兰娴便想着一家人能一起吃一顿饭。  他怔了怔,随即回过了神,走了过去。  赫连笙已经回过了神。  “这是你弟弟?”他问顾渊。  他来之前就知道顾渊有一双弟妹。  妹妹是亲的,弟弟则是顾府收养的。  顾渊颔首,然后对着柳黎低声道:“阿黎,这是毓王殿下。”  少年沉默了一瞬,垂着眼要行礼,被赫连笙拦住了。  “那么见外作什么。”他懒洋洋地道,“都是一家人。”  柳黎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一旁的顾渊:“……”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已经学会了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忽视赫连笙直白又坦荡的话。  “今日也多谢殿下。”他道,“天色不早了……”  赫连笙挑了挑眉:“你赶我?”  顾渊:“……”  “臣没有。”  赫连笙看着他,突然道:“顾渊。”  “我刚刚有没有说过。”他勾着嘴角,道,“我们是一家人。”  他歪了歪头,“不准用这种自称,也不准叫我殿下。”  顾渊:“殿下……” 第19章 柳黎咬了咬唇。  他本就是偏文弱的气质,眉眼清秀,看着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赫连笙看着,想起顾渊对这个义弟颇为疼宠,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  他是不是,也该装个柔弱什么的?  万一顾渊就吃这一套呢?  他还在这边打着漫无目的的算盘,另一边,柳黎已经开了口。  他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抬起了眼:  “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阿兄?”  赫连笙还在盘算怎么装柔弱比较自然,心不在焉地道:  “什么?”  “您明明知道阿兄不喜欢您!”柳黎着急道,“您跟他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强扭的瓜不甜。殿下您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要缠着我阿兄不放呢?”  这一席话落下,赫连笙终于回过了神。  他看着柳黎,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意外。  顾渊跟他说,他弟弟性子内敛,而且怕生。  这样看来,似乎也并不完全是?  片刻后,他开了口:“嗯。”  “所以。”他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黎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赫连笙却很坦然。  他愿意对顾渊耐心解释,因为那是他喜欢的人,他乐意。  至于其他人怎么想……  关他什么事?  “回去好好念书吧。”他懒洋洋地道。  说罢,就要转身。  柳黎在他身后咬紧了牙,突然道:“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阿兄。”  赫连笙停下了脚步。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他在顾府表现得脾气太好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你就应该知道,他过两个月这个时候,本该金榜题名,因为你,他准备了这么多年,全都白费了!”  赫连笙一怔。  “殿下不知道么?”柳黎攥紧了掌心,死死地看着他,“按照规矩,阿兄若是跟殿下成了亲,便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参加科举,可即便这样,阿兄也一直没有放弃,一直在准备下个月的会试……”  “以他的才华,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可是被圣上亲口赞过,有状元之才的!”  *  “殿下,殿下!”  “哎哟,宫门都快落锁了您怎么还在外头,都跟您说了,圣上刚议完事,累着呢,谁也不见!”  赫连笙停下了脚步。  天色已经昏暗,隐隐有阴云密布之势。  他站在殿门口,面无表情,一双异瞳看着面前焦急的桑桂,轻声道:  “那我明日来。”  桑桂欲言又止。  少顷,他叹了口气:“殿下若还是为了顾公子的考试资格一事,那便……”  “不用来了。”  赫连笙霍然抬起眼。  “科举一事,那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桑桂看着他,轻声劝道,“能作皇亲国戚,已是他顾家几世修来的福气了,圣上近来心情不好,您可千万别再惹他生气了。”  皇亲国戚……  赫连笙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嘴角勾了一勾,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轻轻道:  “他怕是……巴不得把这个福气让给别人。”  “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可是……”  “他有状元之才。”  而且……  虽然赫连笙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也了解一二。  顾渊为了这场考试,  一定准备了很久,很久。  多少人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而顾渊……  他一定有更大的抱负。  “当初,顾大人跪在这里。”桑桂轻声道,“圣上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赫连笙抬起眼:“……没有。”  “有的。”桑桂笑了笑,“若是不愿,法子多的是。圣上体恤臣子,若是真的不愿,怎会逼迫。”  恰逢天边起了一道惊雷,他宽慰道,“殿下,您先回去,这天色看着像是马上要落雨了……”  话音未落,赫连笙突然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  “殿下,您这是何苦。”桑桂叹了口气。  “这是我欠他的。”  赫连笙笑了笑。  “烦请公公进去通禀一声,若是父皇仍不愿见我……”  “我就跪到他愿意见我为止。”第12章 明月  ◎那是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漠的一眼。◎  这场春雨下得很急。  豆大的雨珠打在屋檐上,在檐下连成一片连绵的雨幕。  小太监小宫女们急匆匆地走着,不时瞟一眼跪在阴沉雨幕里的那个身影,却无人敢说话。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惊雷。  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来的时候,赫连笙用手撑了下地。  跟着来的是毓王府的侍女。小丫头急得眼眶通红,却只能在廊前干等——  赫连笙让她别跟着跪,语气很强硬,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违抗。  “桑公公!”她小声哭道,“这么大的雨,殿下的身体又不算太好,不能一直这么跪着啊!您能进去再禀报圣上一声么!”  桑桂沉默了一瞬。  “已经禀报过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圣上的意思很明显了,毓王殿下应当也知晓,只是……”  他不愿意接受。  一边心意已决,一边不肯低头,那么结果就是僵持。  只能看……  圣上会不会心软了。  他拍了拍红了眼圈的小丫头,抬起眼,看向了雨幕中跪着的身影。  赫连笙的意识还算清醒。  跪着淋雨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他没东西遮挡,只好闭着眼睛想事情打发时间。  然后,他就想到了顾渊。  这个时间,他应该依旧在书房吧。  这些日子他其实不怎么会去打扰顾渊,主要是赫连衡说的距离产生美。  他对于一个还没娶亲的人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是这么做了之后,顾渊确实对他的态度软化了许多。  至少……  他偶尔去书房找借口陪他的时候,面对他拙劣的借口,他只会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却没有真的赶他。  他从前从未觉得跟着太傅学习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如今却很感谢那个糟老头子。  因为他,他才听得懂顾渊在说什么,还能和他就这件事聊上两句。  顾渊总是会惊讶:“殿下竟也懂这些么?”  说完又自知失言。  赫连笙觉得他难得的窘迫的样子特别可爱,总是会凑上去问他:  “所以,行舟哥哥,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惊讶于自己会问出这样的话。  宫里的人总是拜高踩低的。 第21章 这一些准备好的话,在他看到顾渊的那个刹那,全都烟消云散。  看到马上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时,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想也不想的,就那么脱口而出:  “顾渊,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他知道他不能着急。  他知道赫连衡和独孤雅说得都对,要保持距离,不能上赶着。  但是他忍不住。  他看着顾渊,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从他眼中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  但是……  没有。  顾渊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漠的一眼。  然后……  他提了缰绳,调转了头,再也没看赫连笙一眼,径直离开了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调整一下时间线  考试时间按这章为准,上章已经修掉啦~  感谢在2022-04-08 18:55:21~2022-04-09 19:4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49607 5瓶;观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3章 明月  ◎“殿下……是想臣了么?”◎  顾渊一路疾驰,到了顾府门前的时候,脑海里还是刚刚赫连笙的一双眼睛。  “少爷回来了!”  门口的小厮赶紧上前,满脸喜色地接过了他牵着的缰绳。  今日张榜,顾府门口都是瞻仰新科状元风采的人。登门拜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景象十分热闹,连带着小厮也受了不少赏。  但是顾渊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径直往里走。  “父亲呢?”  “老爷在书房等您。”小厮小跑跟上他,“今日黎少爷放了假,这会儿正在后院陪着小姐,您……”  顾渊停下了脚步。  “亭月好点了么?”  他轻声道。  声音放缓了几分。  “小姐今日气色也不错。”小厮道,“自从那日李大夫来看过之后,小姐的精神越来越好了。”  顾渊颔首,脸上微微浮现出几分笑。  不过很快,他想起了什么,笑容褪去了,取而代之的一种沉默的冷淡。  到了走廊尽头,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便走进了书房。  “父亲。”他轻声道,“您找我。”  书桌前,剑眉星目、面容深邃的男人抬起了眼,看向了面前,自己最得意的孩子。  少顷,他叹了口气。  “累了吧。”他道,“先坐。”  “明晚的夜宴,家里会陪你一起准备,包括穿着、注意事项等。一会儿,你母亲会过来。”他看着顾渊,温和地道,“她回娘家也有一段日子了,一定很想你们,一会儿,让亭月和阿黎也一起去花厅罢。”  顾渊颔首:“好。”  顾业潭看着他平静的脸色,眼神变得复杂了些,手指在椅背上轻叩,终究还是开了口:“我听说,毓王殿下,今日从宫里回来了。”  顾渊的手指一顿。  随即,他便淡淡地开了口:“是。”  顾业潭欲言又止,少顷,叹了口气。  “殿下……如今也尚未及弱冠,不过才十八,圣上又宠爱他,难免骄纵了些。你……”  顾渊嘴角勾起,眼里却没有笑意:“五殿下十二岁就去了边关,十六便上战场杀敌,难道仅仅是因为贵妃娘娘独得圣宠,待遇便要如此天差地别么?”  顾业潭被噎了一下。  片刻后,他道:“他也是……喜欢你。”  “为了喜欢,能给别人投毒么?”顾渊沉默了一瞬,冷冷地道,“这份喜欢,我消受不起。”  顾业潭看着他,揉了揉额角,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以毓王的性子,这桩婚姻多半最后是要以玩笑收束的。  只是毓王长得好,性子又缠人,在赫连笙搬进府的那段时间,他是真的担心顾渊年轻,真的陷进去。  事实上……  赫连笙进宫前那段日子,尽管顾渊面对赫连笙还是客气又疏离,但是顾业潭看得出来,自家儿子,其实已经不排斥对方的靠近了。  尤其是——  宫里的太监过来,告诉顾渊,他能参加考试的那天。  顾府的人都在欢天喜地,唯独顾渊,看着那个太监,问了这样一句话:  “……殿下呢?”  在那一刻,顾业潭看到了他眼里几乎掩饰不住的担忧。  那一天,他彻夜未眠。  谁料,他还在找顾渊谈话和担心扰了他的考试之间犹豫,家里就生了变故。  顾亭月的病原先有了好转,近些时日,却突然又有些加重。  原先他们只当是病情正常的反复,直到那一日,小姑娘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请了大夫过来看。  大夫把了脉,先开了些止泻的药,然后单独找到了顾业潭。  他和顾渊这才知道,原来小姑娘体内,是被人下了一味药。  “这药虽说对身体无害。”大夫道,“但是老夫查看了小姐正在服的药,其中有一味是与之相冲的,小姐的病情不见好转,怕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回想起当日顾渊苍白的脸色,顾业潭还觉得心惊  他们迅速地排查了所有的可能性,最终,找到了那份药的来源——  顾亭月每次喝完药之后,都闹着要吃的酥糖。  “你……确定了么?”他道。  顾渊看着他,抿了抿唇。  “照顾亭月的家仆是定时轮换的,即便是如此,这些日子,我都一一审过了。”他轻声道,“没有发现异常。”  不仅是每个仆人自身,他甚至去查了他们家里人的情况,就怕是受人威胁蓄意投毒。  只是……  没有。  顾府的奴才都是家生奴才,近些年,更是没有来过新人。  顾家一直善待下人,怀恨在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除此之外。”顾渊笑了笑,眼中却没有笑意,“一直照顾亭月的,就只有我、阿黎和……他。”  他看向顾业潭,眼眸漆黑,深不见底,“父亲,您觉得,往那袋子酥糖里下药的,是我,还是阿黎呢?”  他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而且……”  “那袋糖,本来就是他买给亭月的。”  他还记得那一天。  一身绯红衣衫的少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撑着额头百无聊赖地看面前的小姑娘喝药。  “喝了。”他道。  小姑娘扁了扁嘴:“……苦。”  “怕苦啊。”他乐了,“怎么跟我一样。”  “这样。”他道,“你喝完,我给你吃糖,行不行?”  小姑娘看着他,眼睛亮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哥哥……不让。”  她的牙不好,顾渊不让她吃太多甜食。  “没事。”赫连笙漫不经心地道,“他还不让我喜欢他呢。”  他顿了顿,嘴角勾了勾,“你看我听他的了么?”  顾渊顿了顿。  等到他回过神,他才发现,他以为自己会一如既往地排斥赫连笙这样的自说自话,但是那个时候,他的嘴角是勾着的。  * 第23章 “亭月呢?”他问。  许久没有见到小姑娘了。  他还有些怀念照顾对方的那段日子。  这话一出,空气里沉寂了一瞬。  下人们心知肚明,只是被要求三缄其口。  而顾业潭和乌兰娴交换了个眼色,眼里都有些微讶。  一旁的顾渊不自觉地捏紧了掌心。  “一会儿就来了。”乌兰娴道,“还有阿黎。”  赫连笙“哦”了一声。  提到柳黎,他就有些不舒服。  在宫内休养的那段时间,他脑子里过过一遍柳黎跟他说的话。  当时着急,他没发现,仔细想来……  柳黎那番话,想让他跟顾渊分开是真。  至于关心自家兄长的考试一事,倒更像是为了前一件事所找到的借口。  这话揣测了些。  但是赫连笙看人一向很准。  这样一想,他就想到了柳黎对顾渊异乎寻常的黏人。  都十六了。  亲兄弟之间尚且不会这么黏人。  何况是义弟。  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猜测,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就去拽一旁顾渊的衣角。  对方僵了一瞬。  柳黎刚巧进来,看到这一幕,脸色就白了。  他失声道:  “你怎么还在……”  “阿黎!”  顾业潭喝止住了他。  说到底,这事也并无证据。  且赫连笙是皇子。  就算戳穿了闹到御前,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柳黎的脸色更白了些。  他看了一眼赫连笙,那一眼带着怨恨。  赫连笙心中的猜测被证实。  他心下有些不爽。  “你弟弟好像不喜欢我。”他小声道。  语声虽是抱怨,但更像是撒娇。  顾渊抿紧了唇。  片刻后,他松开了自己的掌心。  “小孩子心性。”他轻飘飘地道,“不用跟他计较。”  赫连笙刚刚的不爽烟消云散。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宠妃蛊惑的昏君。  但是看着顾渊,他舔了舔唇,又觉得就算被蛊惑,也没什么不值得的。  “对了。”他道,“你明日要进宫么?”  顾渊的手一顿,轻声“嗯”了一声。  *  明日的夜宴,是为宴请新科进士而专门举行的宴会。  届时,皇帝会亲临。  这也是新科进士们头一次亲沐圣恩。  “刚巧。”赫连笙道,“我明日也要进宫。”  他今天出来得急,好多东西都还在玄鹤宫。  他得回去取。  “我们一起去好不好?”他问。  赫连笙没有避着人说话的习惯。  在他看来,他跟顾渊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没必要避着人。  他不在意,有人在意。  他俩正在说话,顾亭月突然开了口:“疼。”  赫连笙正要起身,却被顾渊按了回去。  他那一下没收手劲儿,赫连笙刚刚才恢复,被他按得差点摔了。  他吃痛轻哼了一声,顾渊却一眼没看他。  他只是专注地看着顾亭月,皱着眉:“哪里疼?”  顾亭月指了指柳黎:  “手。”  说来也怪。  顾亭月只叫两个人哥哥。  一个是顾渊。  另一个居然是赫连笙。  连柳黎也没这个待遇。  柳黎顿了顿,松开了掐紧的掌心,笑得很勉强:“没事。”  “我……”他看着顾渊,抿了抿唇,“不舒服。”  顾渊停顿了一下。  “不舒服的话。”他道,“明日我找个大夫。”  “没事的阿兄。”柳黎仰脸冲他笑了笑,“我休息一天就没事了。”  赫连笙舔了舔唇。  等到下了席,他和顾渊两个人各自回屋。  进门之前,他扯了扯顾渊的袖子,开了口:  “行舟哥哥,我也疼。”  顾渊一怔。  赫连笙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难得怔愣的样子,刚刚的那点憋屈烟消云散。  他弯了弯眼睛。  顾渊那一下是因为着急顾亭月。  他可以理解。  他才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开个玩笑。”他道。  顾渊勾了勾唇角:“早点睡。”  说罢,就转过了身。  赫连笙想说点什么,对方已经进了房间。  他颇为遗憾地收回了目光,开始回味起刚刚对方的那个笑。  真好看。  他想。  然后,他盘算起了明日。  夜宴在晚上,但是中午便有宴席,上午便要进宫。  他跟顾渊可以坐一辆马车,这样他们就可以先去见见独孤雅。  虽然宫里的规矩大,但是应该不要紧。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独孤雅看到他们俩一起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还有夜宴。  虽说并没有带家眷的先例。  但是届时,也会有一些朝廷官员会去。  他也可以跟老头儿商量,跟顾渊一起出席。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赫连笙是在一片寂静中醒来的。 第25章 这一句话一出,赫连笙彻底急了。  “我错了。”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懊悔,“我不该那么想你……”  他抿了抿唇,“我只是,害怕。”  害怕顾渊还是不要他。  害怕昨天只是他做的一场美梦。  他从未这么患得患失。  赫连笙想。  若是讲给赫连衡听,都要被他笑话这满身闷出来的怨气。  只是……  他小声道:“你为什么不让侍女跟我说一声。”  那样……  他也不会误会。  顾渊看着他,叹了口气:“臣以为,殿下跟臣,是能够心有灵犀的。再者……”  他看着赫连笙,笑了笑,“成亲都成过了,全城人都知晓臣与殿下结了秦晋之好,而且昨日……臣怎么会猜到,到了此刻,殿下还会有这般的想法。”  这话一出,赫连笙彻底闭上了嘴。  ……是了。  他想。  若是顾渊真的嫌弃他,又何必在昨日说,说想他,又默许他的靠近。  这一回,真的是他想多了。  “对不起。”他小声道。  骄傲矜贵的小殿下,头一次从嘴里说出示弱的话,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懊悔和小心。  就像……  一只被完全驯服,只剩讨好和依赖的猫咪。  顾渊垂了眸,眸色晦暗不明。  少顷,他笑了笑。  “没关系。”他轻声道。  作者有话说:  渣男行为,请勿模仿  感谢在2022-04-11 20:36:30~2022-04-12 20:2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观澜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6章 明月  ◎这只是一场满含着恶意和愤怒的报复。◎  自那一日之后,赫连笙安分了许多。  这个词安在他身上不常见,以至于顾府里的仆人私下里都在窃窃私语。  赫连笙的安分仅限于顾渊,对于这些,权当没听见。  反正现在顾渊和他在一起了,其他人怎么说都行。  赫连衡这一日来找他的时候,他正趴在软榻上端详手上的一把弓,一眼瞅见他这个样子,慢悠悠地开了口:  “毓王府都要长草了,四哥都来向我问起你了。毓王殿下,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啦?”  赫连笙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赫连衡先前去探病的时候,对方还苍白着一张脸,看着惹人心疼。  一晃几月过去,这妖孽身体恢复了,看起来愈发祸国殃民,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懒洋洋的勾人。  当然,嘴还是那张嘴。  “跟他说我死了。”他道,“没事别来烦我。”  赫连衡:“……”  “他近些日子烦不了你。”他叹了口气,“北殷的使团马上要来了。忙着呢。”  近些日子,朝廷确实在为这个忙碌,赫连笙也已收到了好几封独孤泽的来信。  他非常乐于看着赫连瑾为了这焦头烂额,觉得自己心情又好了不少。  赫连衡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家小姑娘呢。”他道,“哎,这弓不错。”  赫连笙手上的弓一看就是请了匠人精心定制的,弓弦用的是极有韧性的兽筋,弓身用的是上好的木料,刷了漆,颜色清透,看着漂亮又结实。  “被接到她外祖家里去了,明天回来。”赫连笙拍掉了他想要去摸东西的手,“不准碰。”  赫连衡悻悻地缩回了手。  “做给顾渊的?”他问。  赫连笙“嗯”了一声。  “明日是他的生辰。”他道。  也正是因此,顾家才特地把顾亭月接了回来。  小姑娘这几天听说气色好转了许多,而且开口说话的频率比以往高。  不过……  说到这里,赫连笙就懊悔之前做好的那把笛子。  这弓虽好,到底不是他亲手做的。唯有那把笛子,承载了他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细心。  ……算了。  丢都丢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了什么,站起了身:  “来得正好。”  “那丫头喜欢吃甜的。”他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最喜欢逛街么,陪我去给她买点吃的。”  “什么叫我喜欢……”  赫连衡嘀咕了一句,还是认命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  “殿下跟六殿下出去了。”书房内,侍女行了一礼,恭声道。  顾渊顿了一顿,淡声开了口:“知道了。”  “需要让人跟着么?”侍女小声道。  顾渊停顿了一下。  “不必。”他道。  他垂着眸,看着面前的那支玉笛,许久没有说话。  这是昨日,赫连笙跟他撒娇、问他生辰礼要什么的时候,无意中说漏嘴的。  心高气傲的猫,即便成了家养也保留着骄矜。明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懊悔,也嘴硬不肯把事实真相告诉他。  “后来没做好。”他道,“我就丢了。”  “这玩意儿这么难,我才懒得花这么长时间做。”  一边假装如常地开了口,他一边避开了顾渊的眼睛,只让顾渊看到了一点微红的耳根。  只是过一会儿,他又兴致勃勃地贴上来,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到现在,顾渊耳边似乎还有对方温热的气息。  他有些烦燥地皱了皱眉。  他原以为……  这只是一场满含着恶意和愤怒的报复。  可是赫连笙似乎比他想象中单纯。  很多时候,他看着赫连笙,再想到当时神情呆滞的顾亭月,心情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涌出冰冷的恶意。  但是,他所有的忽冷忽热,甚至称得上无理的要求,对方都照单全收。  好像……  只要他还要他,他就可以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抱着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撒娇。  反而是他……  在对方靠近的时候,总是心烦意乱,根本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顾渊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才发现,侍女还在垂首等着。  他顿了顿,把玉笛递给了她:“丢了罢。”  赫连笙不要,他也不想留着给自己徒添烦乱。  扔了就是。  侍女应声接了过去。 第27章 只要对方不说,他并不打算在顾渊面前捅破。  “我怎么知道。”他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说我坏话?”  他支着下巴,嘀咕,“反正他不喜欢我。”  这话比起开玩笑,更多的是撒娇。  他等着顾渊哄他。  但是顾渊却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盯着他,眼底晦暗不明。  “阿黎虽然性格内向,但是从小在顾府长大,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背后嚼人舌根。”他淡淡地道,“殿下多虑了。”  “如果有缘有故呢……”赫连笙漫不经心地玩着酒杯,小声嘀咕。  顾渊手一顿:“什么?”  “没什么。”赫连笙道,“你听错了。”  顾渊看着他,捏紧了手上的酒杯。  *  这顿饭吃得并不算太愉快。  赫连笙是有些气恼的。  他为这场生辰宴准备了许久,不光是酒菜,还有很多别的东西,但是顾渊却没有任何表示。  只是等到最后,他的气还是消了。  生辰并不是只有一次。  他看出来了顾渊心情很不好,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太想跟对方计较。  这样想着,他把人扶了起来。  顾渊是真的醉了。  他看到了对方一双满含着醉意的眼睛,觉得颇为有趣,一边扶着人往回走,一边捏了捏人的脸。  手上的触感温软,手边的人难耐地别开了眼。  赫连笙笑出了声。  这里离他的房间比较近,照顾顾渊的事他又不愿意假手于人,吩咐侍女煮醒酒汤送来后,他索性把顾渊带到了顾府给他准备的别院。  屋子里没有点灯。  他不喜人伺候,自己点了盏烛火之后,扶着顾渊到了床沿,然后去脱他的外衫。  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第一次做伺候人的事情,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他只是半跪在床沿,专心致志地垂着眼,一直到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一顿,抬起头,看到了顾渊一双晦暗不明、含着漩涡的眼睛。  赫连笙不知怎么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起来。  ……都怪赫连衡。  他想。  大白天的跟他说什么生孩子合卺礼,害得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有的没的。  “你到底要什么?”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声音。  赫连笙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顾渊吐出了一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嘶哑,像是压抑着什么:“臣问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赫连笙顿了顿。  少顷,他的手松开,站起了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渊,轻声道:  “顾行舟,我要你的全部,我要你的眼睛里只有我。”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察觉到,顾渊从未向他完全敞开过自己这件事。  他喜欢一个人,就是毫无保留的喜欢。  他可以为对方做任何事,无论是花心思给他准备生辰礼,还是御前下跪。  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强迫对方也这样做。  顾渊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所以,他可以忍受对方暂时不对他倾吐心事,就像今日;他也可以忍受柳黎,因为那是顾渊的亲人;他甚至可以忍受对方还没有像他喜欢对方那样喜欢他,因为最开始,是他强迫的对方。  “……算了。”他小声地自言自语,“跟一个醉鬼说这个做什么。”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知道,若是顾渊清醒着,他断然说不出这种矫情的话。  梁楚的毓王殿下秉承了一贯的嘴硬,若无其事地说完这些,就要站起身给人端醒酒汤。  身后一阵大力袭来。  天旋地转过后,赫连笙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仰面按在了锦被之间。  他眨了眨眼,难得地有些茫然。  “顾……”  “要我的全部。”顾渊看着他,像是压抑着什么。  他低声念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笑了笑,眼底凝聚着暴风骤雨:  “为了这件事,殿下什么都能做,是么?”  赫连笙整个人被他禁锢着,心跳得极快:“……什么?”  “是不是?”  “是。”赫连笙没想到这人喝醉了这么疯,破罐子破摔,念念叨叨,“你自己看不出来么?我都追着你跑了这么久了,玄鹤宫都快给我搬空了,还有你妹妹的病,我跟你说顾行舟你最好……”  他本意是安抚顾渊,为此甚至舍弃了自己最重视的脸面,却不料这话像是触及到了顾渊的哪根神经。  赫连笙眼睁睁地看着他眼底的墨色越来越浓,随即,他的手腕被压住。  他怔了一怔,猛然抬起了眼。  “臣的全部。”顾渊看着他,声音嘶哑,眼底酝酿着赫连笙看不懂的情绪,“臣要是给了……”  “殿下,要得起么?”  作者有话说:  来了!有点卡orz  感谢在2022-04-13 20:46:35~2022-04-14 22:2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不浅尝辄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8章 明月  ◎少年脚踝上的银铃,和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秋月是今日在毓王院子里当值的侍女。  她是大婚那一日被派到毓王府里侍候的。那一日,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毓王。  传闻中脾性极差的少年有一张容色绝艳的脸,语气却并不跋扈。  他让她把一根很漂亮的玉笛丢掉。  从那一次开始,她被毓王提拔成头等侍女,一直在旁侍候。  “秋月姐姐。”静悄悄的廊下,一个小丫头匆匆而来,“亭子那儿收拾好啦。”  正是那一日,跟着赫连笙去皇宫的小姑娘梅滢。  “辛苦了。”  秋月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给她递了点碎银。  也是跟了人之后,她才发现自家主子根本没有外头说得那么可怕。  相反,少年有事没事儿虽然总爱调笑她们两句,但是该给的赏钱总是十足大方。  旁人听说她们在毓王手下做事,都抱以同情。  但是实际上,在毓王府的,几乎没人动过想走的念头。  接了银子,梅滢没走,眨巴着眼睛:  “殿下歇下了没啊?”  “又要让殿下帮你代笔啊。”秋月笑了。  “嗯。”梅滢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字好看嘛。”  她有个心上人,是住在京城外的一个穷书生。  梅滢没怎么念过书,字歪七八扭,恐心上人见了笑话,就请了赫连笙代笔。  “殿下也说了,若他是真心喜欢你,肯定是不会介意的。”秋月无奈,“你又何必每次都得麻烦殿下。”  梅滢吐了吐舌头。  “殿下才不会嫌麻烦。”她道。  秋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介意也没法,今日顾公子来了,就听到屋里突然传来了一声难耐的喘息。  两人俱是一怔。  “殿下在里面吗?”梅滢有些懵,小声问秋月,“这个点他不是应该在顾……”  “今晚顾公子醉酒,殿下把他带回来了。”秋月也小声地道。 第29章 “查了。”顾业潭道。  顾渊愣了愣:“结果是?”  顾业潭把另一封密信递给他,顾渊接过看完,顿在了原地。  窗外是清脆的鸟鸣声,晨光乍起,给顾业潭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顾渊看着那封密信,许久都没有动。  “北殷族,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北殷族了。”顾业潭看着自己的儿子,缓声道,“近些年,北殷动作不断,只是因着百年前的约定,圣上一直容忍着。”  “但若是……”  “牵扯到了外敌,那便完全不同了。”  顾渊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监察院猜测,北殷在试图与隋西勾结?”  “不是整个北殷。”顾业潭摇了摇头,“北殷内部争斗得厉害,二殿下独孤泽与三殿下独孤澈各有一批拥戴之人,根据情报来看,意图勾结隋西的,应当是二殿下独孤泽那一脉。”  北殷二皇子独孤泽,为人心思深沉,素有“狡狐”之称。  “这些情报。”顾业潭指了指顾渊手上的,“是监察院从一个抓获的探子身上获取的。”  “那个探子说,隋西与独孤泽达成了协议,若是能一举攻下梁楚,便会给北殷更为优惠的条件。”  “此外,北殷还在京城内安插了好几处据点。”  顾渊的手捏紧了信纸:“……这可是京城。”  “是。”顾业潭缓缓地道,“天子脚下,各方守卫都排查森严,一有风吹草动,监察院便会知晓。除了……”  他蓦然止住了话语。  顾渊还处于整理思绪的过程中,忽然听到了顾业潭的问话:  “毓王殿下……近来可有收到北殷的来信?”  “玄鹤宫内会送来。”顾渊有些心不在焉,“应该是定期的……”  他猛然抬起了眼。  *  顾渊走出书房的时候,已经临近午饭时间。  因着今日他生辰,所有的小厮侍女见到他,皆会问上一句好。  不远处的院子内,因着马上要回来的顾亭月,众人忙整理的整理,采买的采买,热闹成了一团。  顾渊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的脑子里全是顾业潭刚刚的话。  “目前,尚未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是根据监察院的情报,独孤泽与京城相联络的方式,便是通过与贵妃娘娘和毓王殿下的家信。”  “只有这些家信,才能避过重重检查。”  “安王殿下的意思,现在不能打草惊蛇。你与毓王殿下目前结了亲,他又喜欢你,你的人品和机敏,他向来是知道的。由你去试探一下毓王殿下,是再合适不过的。最好……能把那些信拿到,然后交给监察院。”  “顾公子。”面前的小侍女行了个礼。  顾渊蓦然回了神。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赫连笙住的院子里。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转身就走,却最终停住了脚步。  “殿下醒了么?”他轻声道,声音有些哑。  他记得面前的小侍女叫梅滢,是赫连笙很喜欢的一个小丫头。  “殿下呀。”小丫头听到他的问题,似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回过了神,道,“殿下在沐浴呢。”  大早上就沐浴么?  顾渊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当初大婚的时候,他被宫里来的教习嬷嬷逼着,学过……  男子之间如何行房事。  他本能地抗拒这些,无奈过目不忘的本事还在,原以为自己早就把那些乌七八糟丢到了脑后,却没想到,烈酒反而催发了记忆。  今早他走得急,现下他才想起来,昨夜……  他弄在了里面。  “秋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嗓子里带着些许微哑。  顾渊回过了神。  “呀,殿下在叫了,应该是洗好了。”梅滢道,“我得过去了,公子,你……”  “……我去吧。”顾渊道。  话音落下,他看到了梅滢骤然瞪大的、不可置信的眼睛。  他眼下神思恍惚,实在没心思跟小丫头解释,拿过她手上的毛巾和衣物,抬步就朝着屋内走去。  天光大亮,屋里烛火已燃尽,他推开门,入目之处,是一道薄薄的屏风。  屏风精致,金丝勾勒出精美的纹样,几朵静默的流云勾起了昨晚明暗交织的回忆。  顾渊的手顿了顿,看到了屏风后,影绰的人影。  赫连笙是娇气的。  他知道。  最好的绫罗绸缎珍馐美食养出的小皇子,从头发到肌肤,都是精致娇贵的。  他就在浴桶里,热水蒸腾出丝丝缕缕的清香,从顾渊的角度,能看到他湿漉漉的长发。  顾渊无端地想起了昨日。  怒气和酒气催生出冲动,他一丝温柔都未留给身下的人。  但是对方除了最开始的几句抱怨,出奇地配合。  只有真的受不住了,才会溢出几声压抑的低泣。  乖顺的,接纳的。  他突然意识到,赫连笙是真的……  非常喜欢他。  这份喜欢或许包括了不择手段,但是却毫无保留。  是独属于赫连笙的,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就像他本人,明艳、坦诚又热烈。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他临出书房,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跟他没关系呢?”他轻声道。  顾业潭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盛极而衰,兰贵妃与毓王殿下盛宠多年,已是格外的恩遇。”他缓缓道,“天家……从来不是寻常家。独孤氏,气数已经尽了,逃不过的。”  “渊儿,此番,你是为了梁楚百姓,不必愧疚。”  “等事情过去,为父会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  “至于……”  “你既打定了主意,是好事,便……不要再多想了。”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闭上了眼。第20章 明月  ◎是他摘下了这弯月亮。◎  赫连笙正趴在浴桶的边沿揪一旁绿植的叶子玩。  身上的酸痛感还在,即便是在温水里泡久了也没有缓解多少。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是比起身体上的不适,他更在意的,是他一醒来,就没有看见顾渊。  ……本来昨夜,赫连笙就因为顾渊心情不好,勉强忍了他很久。  要不是秋月告诉他,顾渊是被顾业潭叫去了,赫连笙觉得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发脾气。  泡得差不多了。  他压下心底的不安,用一旁的毛巾擦干了身体,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  一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他一边忍着身上的不适往外走,习惯性地伸手到放衣物的地方,却扑了个空。  他愣了愣,抬起眼,看到了不知道站了多久的顾渊。  对方看到他,脸上的神情猛地停滞了一瞬。  赫连笙沉默了片刻,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顾公子,偷看别人洗澡可不是君子所为。”  顾渊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格外清晰的窘迫。  “我不是想……”他轻声开了口。  话说到一半,他的语声便是猛地一顿。  赫连笙要穿的衣服此时此刻在顾渊手上,他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顾渊近前。  这一走,顾渊立刻就看到了他散乱的衣襟,以及衣襟下星星点点的红痕。  这些红痕或深或浅,自脖颈到锁骨,任谁一看,都知道主人昨晚,遭受了怎样不温柔的对待。  赫连笙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人变得慌乱而不知所措,心里的不安和原先那点尴尬和不自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涨得满溢的情绪。  他当然知道顾渊不是故意的。  就算是故意的,昨晚该干的都干过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31章 ◎“他才不会骗我。”◎  三日后,独孤泽一行人抵达了京城。  抵达的那一日,是由赫连笙和顾业潭带着人亲自去接的。  夏风炎热,为表郑重,赫连笙难得地穿了一身暗红金纹的长袍,衬得人愈发白皙艳丽。  时辰还未到,礼部的官员皆站成两排在城门口候着。  众人眼不敢抬,耳朵却竖了起来,听最前头两位大佛交谈。  “昨日让人送去的茶叶,父亲可有收到?”赫连笙道,“这是南边送来的节礼。想着父亲爱喝茶,就给留着了。”  顾业潭确实爱喝茶。  不过这个爱好只有亲近的人知晓,众官员交换了个眼色,啧啧称奇。  一奇这骄纵任性的小殿下竟然也有这般说话的时刻,二奇他竟然肯这般为一个人下心思。  顾业潭是朝中出了名的四平八稳,这会儿额上也不禁沁了些汗。  “多谢殿下关怀。”他道,“臣收到了。”  赫连笙勾了勾嘴角,没多说话,收回了目光。  不管顾业潭怎么想,顾渊的父母,就是他的父母。  该尽的孝,他一分也不会少。  他们等了许久,一直等到赫连笙都有些不耐烦,不远处才传来车队的声响。  众人精神一振,抬起头看去,只见领头一人御马而来,年纪不过三十余岁,身着深紫长袍,头戴银质发冠,眉眼俊俏,一双桃花眼里皆是懒散。  正是北殷的二皇子,独孤泽。  马到近前,他勒紧缰绳,眼波一转,一眼看见了最前方的赫连笙。  他嘴角一勾:“小笙长大了。”  上一次见赫连笙,还是三四年前,少年出落得愈发漂亮,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舅舅。”赫连笙叫了一声,也笑了,“好久不见。”  因着独孤雅的关系,他跟独孤泽的关系也算很亲近。  小的时候,独孤泽每来一回梁楚,都会给他带各式各样北殷的好吃的好玩的,变着法的哄他开心。  “二位殿下要不移步驿馆详谈?”  一旁的顾业潭适时开了口。  独孤泽像是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一般,眯了眯眼,笑道:  “有劳大人了。”  身后的官员们让开了一条道,让北殷的一行车马进去。  北殷族人生活在雪原一带,面貌特征与穿着打扮都与梁楚稍显不同。  且北殷族好战,这一回,独孤泽带来的,都是体格彪悍的勇士,行走在路上,一时之间吸引了众多梁楚百姓的目光。  到了驿馆,粗粗安顿了一番,独孤泽便跟着赫连笙进了房间。  一进门,独孤泽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我听说,你在这里娶了个男人?”  这事赫连笙没在信里跟独孤泽说,倒不是觉得娶男人丢人——  是娶了自己还没追到丢人。  不过现在嘛……  “是啊。”他挑了挑眉,“你羡慕?”  “男人有什么好的。”独孤泽耸了耸肩,“硬梆梆的一点都不软。况且……”  “梁楚男人心思还多,假模假样,惯会甜言蜜语地哄骗人。”他嗤笑一声,“你要是喜欢,跟我回北殷,我给你挑几个乖的伺候,不更好?”  北殷民风开放,大多不喜拘束,随心随性。  当初独孤雅和亲梁楚,甘愿被囚于深宫,独孤泽是最反对的。  架不住姐姐一意孤行。  时至今日,他仍然对于这桩婚事嗤之以鼻。  赫连笙懒得跟他吵架。  “他才不会骗我。”他道,“到时候带你见见他。”  独孤泽撇了撇嘴。  “我出去跟那个顾大人聊聊。”他道。  “那是我岳父。”赫连笙道,“你客气点。”  独孤泽神情微讶,片刻后耸了耸肩,道了句“知道了”,便走出了门。  赫连笙在屋内坐下来,把玩着桌上独孤泽给他带的小玩意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日头高照,一切都显得安稳有序,他却无端地有些不安。  *  这份不安一直延续到他回府,看到坐在院中看书的顾渊。  对方一身白衣,是惯常的风姿如月,风吹过了一页纸张,他的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  赫连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蒙住了他的眼睛。  片刻后,掌心里传来了无奈的声音:  “……殿下。”  “没意思。”赫连笙觉得没趣,坐在了他边上,“你在看什么?”  顾渊顿了顿,将封面翻给他看。  是关于治水的一本古籍。  近日又到了雨季,南方多水患。朝廷为这件事忧心忡忡。  顾渊被点了之后便入了翰林院,尚未被分配实职,只是在跟着学习。  他身份特殊,又年轻有才能,许多人正在观望,看他会不会是下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  往日,顾渊确实是想着为朝廷尽一份力,但是今日,他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翻几页书。  他看着赫连笙托着下巴翻看书籍的样子,开了口:  “北殷的使臣来了?”  “嗯?嗯。”  向来都是赫连笙缠着顾渊跟他说这说那,这还是第一次顾渊主动问起他的事情,赫连笙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答了。  “舅舅他们在驿馆休息。”他道,“我陪他聊了一会儿,明日还要进行夏猎,我就先回来了。”  不同于尚武的北殷,梁楚文人墨客居多,也讲究风雅。为了改善这种局面,便开设了夏猎和秋猎。主要是从王公贵族开始,鼓励民间强健体魄、习武练体。  这一回,独孤泽来,便是恰好赶上了夏猎。  夏猎的地点在城郊,届时,皇帝会论功行赏。  既然独孤泽来了,他自然也受邀其中。  顾渊眸光一动。  “怎么这个表情?”赫连笙笑了。  “春猎……”顾渊轻声道,“你要去么?”  赫连笙一怔。  “当然。”他道。  他是北殷出身,又是皇子,无论是出于何种身份,都是这次夏猎上必不可少的存在。  顾渊怎么会问这种话?  “你不是也要去么?”赫连笙道,“到时候我们再比一比。”  他还惦记着初见顾渊,对方比赢的那场箭。  顾渊动了动唇,没说话。  *  赫连笙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自己那股不安的来源。  北殷是个古老而神秘的族群,奇闻异术不少。只可惜他只继承了北殷的大胆任性,对于其他一窍不通,只能暂且将不安放下。  次日,他着一身骑装,跟着顾渊到了猎场。  虽说是要和顾渊比,但是最终,赫连笙还是未尽全力。  他不太喜欢在这样的场合出风头。  因此,他只粗粗地猎了一只鹿和一只獐子。  夏日高悬,不多时,皇帝的御驾驾临,赫连笙抬起头,看到了皇帝有些浑浊的眼睛,和不时咳嗽的样子。  皇帝近来身体不适,朝中上下都知晓。  他收回了目光。  “明日我想进宫看看。”他跟顾渊小声道。  他也许久没见母妃了。  顾渊却没回答他。  他怔了怔,刚准备回身看他,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清朗戏谑的声音:  “小臣听闻,梁楚人才辈出,各位皇子更是人中龙凤,原本以为今日可以大开眼界,却不曾想,倒是让小臣拔了头筹。”  是独孤泽。  此言一出,梁楚的众臣脸上皆变得有些难看。 第33章 太监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笑了:“顾大人可真是爱子心切。”  他顿了顿,顾业潭会意,凑近了些。  “圣上这两日并未提及毓王,不知是忘了还是……咱家也不好揣摩圣意。”太监轻声道,“只是就连那位……圣上先前那么宠着,也是说软禁便软禁,这一回,圣上是铁了心要借机敲打北殷那边儿,许是未曾腾出手。”  “顾大人是国之重臣,先前……圣上想必心有愧疚。若是寻个合适的时机,顾大人心中所想,未必不能成。”  顾业潭闻言,心中方才安定了不少。  “多谢公公。”  “顾大人客气。”传旨太监笑意盈盈,“顾府的二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他日在朝中,还要仰仗大人和二位公子。”  说罢,他微微福身,随即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旁的乌兰娴看向顾业潭,神情有些犹豫。  “老爷。”她轻声道,“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当初毓王殿下要与渊儿结亲的时候,也没问过顾家一句好不好。”顾业潭平静地道,“若是能借此机会解了两人的婚约,并不算太晚。我择日就进宫。”  他看向乌兰娴,嘱咐道:“你最近也帮着相看一下,若是有合适的名门闺秀,多留意一下。”  乌兰娴迟疑了片刻,还是应下了。  心头最大的隐患即将解决,顾业潭也算松了一口气。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渊儿呢?这两天没见他。”  乌兰娴摇了摇头。  顾业潭一怔,随即,皱起了眉。  *  赫连笙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几近傍晚。  日头已经落了山,自车窗边能看到天边隐约的晚霞。他坐在床上,平静地看了一会儿,房门就被轻轻地推了一下。  顾渊逆着光进来,看到他醒了,顿了一顿。  “晚饭厨房已经做好了。”他轻声道,“起来吃一点?”  赫连笙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我要进宫。”他轻声道,声音有些哑。  顾渊垂了眸。  屋内燃着赫连笙最喜欢的香,面容精致秀丽的少年坐在床上,只余一件单薄的内衫。  他的长发未束,长长地披在肩上,衬得一张脸愈发苍白沉静。  顾渊顿了一顿。  “你舅舅与隋西有联系,往梁楚派细作,已有了确凿证据。”他道,“夏猎之上狂妄事小,勾结外敌,意图威胁边境,圣上……忍不了的。”  “我知道。”赫连笙静静地道。  他当然知道。  赫连瑾开口的那个刹那,他就是知道独孤泽是昏了头,入了歧途。  无论北殷与梁楚有何矛盾,有数百年前的情谊在,皆到不了撕破脸的地步。  他其实知道近些年因为灾害和屡屡进犯的边境,北殷有些不堪重负,族内不满之声不少,只是他没想到,独孤泽会这么做。  勾结外敌,那就是以北殷和梁楚的百姓作筹码,是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  这些他都知道。  他只是在想。  那么……  独孤雅呢?  “我母妃17岁嫁来梁楚。”他动了动唇,有些茫然,“他知道的,她在梁楚举目无亲,留在深宫就是因为他。”  “小的时候。”他轻声道,“她常跟我说想家,但是她回不去。”  “她虽然性情直接,但是我知道她其实很善良,若是她知道舅舅会这么做,定然不会同意。”  “……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她是北殷族的公主。”顾渊道。  赫连笙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很平静,并没有泪痕。他并没有为顾渊这句话感到意外。  顾渊抿紧了唇。  赫连笙很聪明,他从前就知道。无论是政事还是别的……  他不会,从来都只是因为他想让自己不会。  他说的话,那些未尽之意,其实赫连笙早就想通了。  少顷,赫连笙勾了勾唇。  “她是北殷的公主,我身上流着一半北殷的血。”他笑了笑,“所以,我和她就是最好的,掣肘和敲打北殷的‘人质’。”  “他不会真的对北殷出兵。因为北殷族也是他的子民。所以,我和我母妃派上了用场。是吗?”  “顾渊,你猜。”他轻轻地道,“当初我母妃独得盛宠……”  “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呢?还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刚刚登基不久,朝野不稳,需要北殷的支持呢?”  还有……  他。  他早就知道,但凡有多余的选择,因为自己的北殷血统,必然没有争储的可能。  北殷太特殊了。  数百年前的情谊传到现在,早已变得稀薄。  剩下的,只有利益交换。  梁楚需要北殷镇守边关,需要北殷强力的支持。但同时,若是北殷太过强盛,又会成为随时可以反咬梁楚一口的狼。  梁楚需要北殷做家养的老虎,而不是孤狼。  他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但是……  他的父皇呢?  午夜梦回,他是否也想过自己百年之后,自己这个儿子会不会威胁到他将来的继承人?  那些纵容和宠溺,是真的源于喜欢,还是……  刻意的放纵?  赫连笙抿紧了唇。  “殿下。”顾渊闭了闭眼,轻声叫他。  “别想了。”他勉力笑了笑,“先吃饭吧。”  赫连笙没动。  “你去吃吧。”他道,“我再……”  想想。  他要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明白。  尽管,他已经有了答案。  “你去吃吧。”他吐出一口气,冲顾渊轻轻笑了笑,“你……也累了很久了,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起来吃点就行。”  从夏猎回来,顾渊就一直陪着他,几乎没有离开过。  这是他从前最想要的东西,但是眼下,他确实已经没办法强打起精神来给顾渊回应。  顾渊没有强求。  “没事。”他站起身,“现在饭菜大概也凉了,我让他们去热一热,一会儿端过来,我陪你一起吃。”  眼看着赫连笙还要说话,他吐出了一口气,“……不吃东西不行,听话。”  赫连笙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等到顾渊出去,他把自己埋回被子里,望着屋内幽幽跳动的烛火,发起了呆。  顾渊对他真的很好。  他想。  但是……  自己这一回,怕是要连累他了。  这么想着,他吐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打算养一养神。  他不能倒。  独孤泽他是管不了了,就看北殷和梁楚的交涉,但是独孤雅只有他一个亲人。  这两天……  她一定很难过。  宫里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井下石。  不亲自去看一眼。  他不放心。  这样想着,他闭上了眼睛。  只是片刻之后,他突然睁开眼,坐起了身。  “秋月。”他轻声道。 第35章 “阿兄分明知道。”柳黎上前一步,咄咄逼人,“这会儿圣上想要敲打北殷,此时请旨解除婚约,是再顺水推舟不过的事情。”  “阿黎……”  顾渊叫了他一声,闭了闭眼,“此事……”  他的心神混乱,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及面前人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神情。  再睁开眼,面前的少年依然是那幅羸弱无害的模样。  “看来,阿兄是忘了。”柳黎看着他,满眼失望,“当初小妹是如何被那个人害的,又是如何痛苦不已。”  这句话像是一句惊雷。  顾渊原本有些纷乱的心神霎时间归了位,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忘。”他道。  柳黎嘴角一勾,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就变成了刚刚的样子。  他看着顾渊,轻缓而又残忍地开了口:“既然阿兄没忘,那么为什么,当初明明阿兄是为了报复殿下,才假意和他在一起。事到如今,目的达成……”  “阿兄却做不到断舍离了呢?”  顾渊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太阳穴很疼,连日照顾赫连笙让他也稍显疲惫。  他揉了揉额角,实在是招架不住自己弟弟咄咄逼人的问话,低声道:  “阿黎,我不是……做不到。只是现在的时机不是很合适。”  “等过几日,我……”  “等过几日,你要如何呢?”身后传来了一个轻而哑的声音。  顾渊浑身一僵。  少顷,他咬紧了牙,回过身,看到了一张漂亮但毫无血色的,熟悉的脸。  *  赫连笙出门的时候,只是想透口气。  他的大脑还有些混沌,只能看到远处热烈的晚霞。带着些许燥热的空气混着花香涌进鼻中,让他有些茫然的心绪逐渐清晰。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  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猜测。  他想。  独孤泽传讯的方式有那么多种,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借用了跟他的来往书信。  还有顾家。  之前就是他强迫了顾渊,顾府从上到下都那么抗拒,老头儿心疼他的股肱之臣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账连带到顾府头上。  顾渊,顾渊……  顾渊这几天一直都在照顾他,他不该怀疑他的。  他们……  他们已经互通心意了,不是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等他回过神,面前的茉莉已经被他揪掉了几片花瓣。  洁白的花瓣委屈巴巴地躺在他的手心,控诉着他的恶行。赫连笙无言地看了半晌,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声音。  如果……  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呢?  提出这件事的人是赫连瑾,他早就想找个由头彻底打压独孤氏。  赫连瑾跟顾渊是好友。  而且,也是他协助礼部,一直在操办与北殷对接的事宜。  最重要的是……  除了那些信,顾渊从未主动关心过他。  他知道顾渊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有哪些好友;  他知道顾业潭喜欢喝南方产的新茶知道乌兰娴最喜陵云的绸缎;他知道顾亭月虽然年纪小生了病有些迟钝但是其实很乖很聪明;  他也知道柳黎表面上内向胆怯,但是却暗地里喜欢自己的义兄。  他知道顾渊那么多的事,但是他的事,顾渊一点也不知道。  他的好友他的经历,他的家乡他的母族和他的亲人。  他从未问过。  *  空气中是一片死寂。  顾渊动了动唇:“……殿下。”  赫连笙看着他。  “独孤泽跟京城内的探子联络。”他轻声道,“是不是通过跟我的书信往来?”  顾渊抿了抿唇。  “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赫连笙笑了笑:“所以你骗了我。”  “当初……是安王殿下发现了这件事,然后告诉了我爹。你舅舅勾结外敌,这件事于梁楚、于北殷都是背叛。”他看着赫连笙,快速地轻声道,“若是此事一成,将会有无数百姓被卷入战乱,我……”  赫连笙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和他一样,也会干出这种蠢事,是么?”  顾渊深吸了口气。  “不是。”他道,“但那时……”  还不能排除赫连笙的嫌疑。  “那就是是了。”赫连笙一笑,“算了。”  他道,“我知道了。”  这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顾渊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意思。  他的手上还提着厨房做的红豆糕,厨娘说,这是赫连笙最喜欢吃的。  但是他不知道,眼下,对方还想不想要吃。  他看着赫连笙,赫连笙也看着他。  片刻后,赫连笙笑了。  “所以。”他轻声道,“还骗了我什么?”  他不是没听到刚刚柳黎的话。  事实上,他几乎敢确定,正是因为他来了,柳黎才会说那样的话。  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丧失了理解力。  他突然有些听不懂。  “什么叫……”他顿了顿,挤出了一个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这句话,“为了报复我,才假意与我在一起?”  顾渊看着他,动了动唇。  “为什么要给亭月下那种药?”他轻声问。  赫连笙一怔:“你说……什么?”  “跟药性相冲的那味药。”顾渊定定地看着他,“再迟一步,等药性积累下去,亭月就会永远停留在那个阶段,再也不会恢复。”  “她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给她下那种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  “不是你会是谁?”  一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赫连笙一顿。  少顷,他缓缓地侧过脸,看向了一旁的柳黎。  对方看见了他的眼神,有一瞬间,捏紧了掌心。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  “药是下在你给她买的酥糖里的。”他道,“平日里,亭月也一直是由你在照看。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  赫连笙顿在了原地。  他想起了突然被送到外祖家的顾亭月,想到了那一顿晚饭,还有顾渊阻止他接触顾亭月时用的力道。  自那一日之后,他再也没有单独地跟顾亭月呆在一起过。  还有……  那日街上,顾渊看他的那一眼,和回廊上,他那一句温柔得似梦的话。  -殿下,是想臣了么?  -若我说是,殿下会觉得冒犯么?  他闭了闭眼。  “原来……”他轻声地开口,看着顾渊,露出了一个极漂亮的笑,“我在你心中,一直……”  “是这样的人。”  他以为顾渊不喜欢他,至少……  不讨厌他。  原来他视他的心上人为天上月,而他的心上人背地里视他如蛇蝎。 第37章 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自心底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吞噬至尽。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突然有些烦燥。  他看着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何必跟臣闹这样的脾气,殿下有错在先,此事若是闹开,也有损皇家颜面。阿黎话虽难听了些,也只是担忧亭月,你……”  “闹脾气?”赫连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霍然抬起眼,轻声道,“你觉得我在闹脾气?”  “顾渊。”他看着眼前的人,轻笑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跟你闹脾气,你配么?”  这句话丝毫没留情面。  顾渊顷刻间,就想起了当时赐婚旨意到顾府的那个刹那。  他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男妻”“禁脔”“皇家的玩物”之类的风言风语像是刀子一样戳在他,戳在顾家的脸上。  他终于被激起了火气。  “是,殿下身份尊贵。”他冷笑一声,“臣自然配不上殿下。”  “可殿下别忘了,当初,是殿下强行让圣上赐了婚,殿下不如先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  “是。”赫连笙道,“我贱。”  顾渊猛然住了嘴。  “我多贱啊顾渊。”赫连笙看着他,笑了笑,“知道你看不上我还求着你跟我成亲,因为这一点,我还对你抱着愧疚。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要入仕我去雨里跪着,你妹妹的病我找大夫来帮你看,到头来,你说我给她下毒。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反思自己,是我贱得慌。”  他看着顾渊,嘴唇颤了颤,然后吐出一口气,想起了什么:“哦,对了。”  他笑了笑:“生气了喝多了,兴致上来了,你要睡,我也给睡了。醒过来被一个人丢在房间,被随便哄两句,又被哄好了。”  “芙蓉楼里的小倌儿都没我贱,至少人家睡完了还有银子拿。”他轻轻道,“你说是吧?”  ……时至今日,顾渊还记得当时,赫连笙说这些话的语气。  他想说就算生气,又何必这么自轻自贱,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他不过是一介草民,他们的地位不说云泥之别,也是鲜明至极。  但是他没能说出口,因为赫连笙看起来虽然没有歇斯底里,但是却比歇斯底里更让人心惊。  他像是一尊被抽去了生气的人偶,一双异瞳直勾勾地看着顾渊,分明里面仍旧是他的倒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最终,他动了动唇,只说了一句话:“你冷静一下。”  赫连笙顿了顿。  然后,他笑了一笑,转身走了。  他以为……  赫连笙只是一时被戳破了而羞恼,但是接下来的第二日,第三日,对方都没有见他。  那是毓王府。  赫连笙不想见他,有一万种方法。  他忍了三天,想再去找赫连笙谈谈的时候,他被请出了毓王府。  *  书房内弥漫着寂静。  顾渊睁开眼,顾业潭还在看着他,他沉默了片刻,开了口:  “……是。”  “孩儿知道。”他道。  赫连笙不想见他。  他知道。  顾业潭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他道:“当初让你去取信,为父便知道,你跟毓王,只会是一时的情分。虽说此事是由北殷二皇子而起,但终究是你亲手促成了独孤氏的没落,他若是因此心怀芥蒂,也是人之常情。”  顾渊动了动唇。  他想起赫连笙之前说的话。  或许比起这件事,赫连笙介意的,只是他……  骗了他。  “既然如此。”顾业潭道,“择日你便跟我进宫,趁着圣上尚未心软,将这桩婚约给解了。”  “父亲!”  顾渊脱口而出。  然后,他顶着顾业潭复杂的目光,嘴唇颤了颤。  “父亲。”他轻声道,“你容我再想想。”  顾业潭看着他,良久,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他走了。  顾渊有些恍惚地踏出了门。  门外桃红柳绿,他顺着长廊走了一会儿,等到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赫连笙从前住的院子。  虽然搬走了,但是赫连笙的院子顾府一直给他留着。  眼下,院子里的陈设与花草还在,里面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明明是明媚的晴日,这个院子却无端地显露出了一种难言的荒凉与萧瑟。  一阵风吹过,几片枯黄的叶子被风卷着,落到了顾渊的脚边。  他猛地回过神,突然有些不敢再看,快步离开了院门口。  一直到看到喝完药的顾亭月,他才松了口气,坐在了顾亭月的身边。  顾亭月喝完了药,整张小脸都苦得皱在了一起,跟原本面无表情的样子相比,却是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看到顾渊过来,她皱了皱鼻子,扯了扯顾渊的袖子:  “……苦。”  顾渊轻轻笑了笑,从袖子里拿了颗粽子糖,放到了她的手心。  小姑娘眼睛霎时亮了起来,只是,拿到糖之后,她却没有立刻吃。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要哥哥。”  顾渊一怔。  他思忖了片刻,吩咐旁边的侍女:“去把黎少爷请过来。”  “要……要阿笙哥哥!”  顾亭月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又干净,多了些许焦急。  顾渊看着她,手顿在了原地。  少顷,他抿了抿唇,对一旁的侍女道:“……去跟阿福说一声,让他今日,再去毓王府问一问,就说我想跟殿下谈一谈。”  侍女领命而去。  不多时,她就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毓王府的人说,殿下今日入宫了。”她道。  顾渊一怔。  片刻后,他吐出了口气:“知道了。”  *  正午,玄鹤宫。  妆点得明艳秀雅的内室此时失了往日的热闹,变得格外凄清。  轻柔朦胧的纱帘内,面容明丽的女子闭着眼,脸色苍白却沉静。  不多时,有脚步声渐近,她睁开了眼。  “娘娘。”侍女轻声道,“毓王殿下来看您了。”  独孤雅的睫毛颤了颤。  少顷,一身月白的人进门,在帘外跪下,轻轻开了口:“母妃。”  “你倒是本事大,居然进得来。”独孤雅启唇,“又去殿前跪了?”  话音落下,她抬起眼,却怔了怔。  赫连笙很少穿这么素净的颜色。  她的孩子长得出挑,穿红最是热烈好看。但是眼下,对方一身素色,那张秀丽张扬的精致脸蛋被衬得毫无血色,苍白又安静。  “……这副表情。”她喃喃自语道,“倒像是已经在哭丧了。你娘还没死呢。”  她顿了顿,“罢了。”  赫连笙怔愣地抬起眼,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自记事起,独孤雅就很少抱他。  北殷无论男女,教养起来都是任其“自生自灭”,他们坚信,只有在风霜雨露之下摸爬滚打,才会让孩子成长成最自然的模样。  赫连笙幼时学走路,一次次地摔倒,满宫的宫女太监,因着独孤雅的威慑,没一个敢去扶。  长大后,一应大小事,独孤雅也是让他自己解决,无论是遇到了困难还是做决定。  “母妃陪不了你一辈子。”独孤雅这样对赫连笙说。  赫连笙闭上眼,闻着独孤雅身上熟悉的清香,突然就卸下了浑身的力气。  “母妃。”他轻声道。  “没事。”独孤雅拍他的背,轻轻地哄他,“母妃没事。”  过了一会儿,她放开了赫连笙,仔细地端详了他一阵。  “怎么进来的?”她问。  照理,现在玄鹤宫应该谁都进不来才是。 第39章 “忙着呢。”他道。  难怪没时间请旨。  “没事了。”他道,“公公请回吧。”  桑桂赶紧拉住了他:“殿下……”  赫连笙回首,疑惑地望向了他。  “是这样。”桑桂轻声道,“圣上前些日子,迫不得已委屈了娘娘,心里十分愧疚。这几日病着也心神不宁。老奴知道娘娘心里有气,殿下还是劝着点娘娘,若是得了空,还是……还是去圣上那里看一看。”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呢?”他笑了笑。  桑桂怔在了原地。  还未等他回神,赫连笙已经走进了门。  第二日。  嫔妃纷纷来玄鹤宫请安,被独孤雅一一打发了回去。  第三日。  皇后上门,送了些珠宝玉器,独孤雅一概收下,跟皇后有说有笑,俨然成了好姐妹。  第四日……  第十七日,宫内传来了消息,皇帝病危。  听到消息的刹那,在梳妆台前的独孤雅手顿了顿,抬起眼,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  “我去看看。”赫连笙道。  独孤雅没有说话,闭上了眼。  *  皇帝的病来势汹汹。  据太医说,是积劳成疾,又拖得太久,直至一日,咳出了血。  自那一日起,他便卧病不起,朝中之事,一概交予了赫连瑾。  赫连笙踏进养心殿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进出的众人皆行色匆匆,他垂了眸,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赫连瑾。  多日不见,对方愈发神采熠熠,看到他,脸色凝滞了一瞬,随后便恢复如常。  “七弟。”他道。  “近些日子倒是清减不少。”他风度翩翩地道。  “皇兄客气。”赫连笙笑了笑,“拜皇兄所赐。今日这一见,怕是回去又要半天吃不下饭。”  赫连瑾:“……”  片刻后,他笑了笑:“七弟还是这么爱说笑。”  “我还有事。”他道,“便不奉陪了。”  说罢,他笑着收回了目光,离开了大殿。  赫连笙沉默了一下。  他发现他确实佩服赫连瑾这种泰山崩于面前都面不改色的不要脸。  “殿下。”一旁的太监小心翼翼地道,“圣上在等您。”  赫连笙回过神,踏入了里间。  房间里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寂静,明黄的床帐被拉起来,皇帝躺在床上,不住地咳嗽,面容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  赫连笙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对方怕是时日无多。  他顿了顿,垂了眸,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  少顷,他开了口:  “父皇。”  皇帝浑浊的眼睛看向他,然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笙儿。”  “你……咳咳。”他捂着帕子,闷声咳嗽,“你母妃呢?”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看到他的样子,皇帝也明白了,他闭上了眼。  少顷,他缓缓地笑了笑。  “她恨我。”他道。  “没到那个地步。”赫连笙道。  独孤雅只是不想见到他。  因为认清了一些东西。  赫连笙知道。  但是皇帝显然不信。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受伤,不过很快,就被更剧烈的咳嗽取代。  赫连笙抿了抿唇:“少说点话吧。”  “要喝水么?”他问。  没等皇帝回答,他就拿过了一旁的杯子,给他喂了点水。  温水喝下,皇帝缓和了几分,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哑声道:  “笙儿,你恨我么?”  赫连笙顿了顿。  他看着躺在龙床上的人,他曾经很亲近这个人,即便对方是九五至尊。  但是回到宫里,他也是个任凭自己揪他胡子,却仍旧笑呵呵的父亲。  “同意我和顾渊成亲。”他道,“有不想让我争储的原因么?”  皇帝眼中愕然之色转瞬即逝。  “要听实话。”  赫连笙道。  少顷,皇帝点了点头。  赫连笙嘴角勾了勾,眼里却没笑意。  他想起小时候,赫连瑾还没成长成现在这副讨人厌的模样的时候,也曾背地里抱怨过皇帝苛刻。  那个时候,他还幸灾乐祸,觉得自己是被偏宠的那一个。  “不恨你。”他道。  “只是觉得……”他笑了笑,“你活得真的很累。”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连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都要经过精心算计。  那么……  这样的人生,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好好养病。”他站起身。  “我……咳咳。”皇帝突然激动了起来,“我跟你四哥说了,他不……不会杀你,我让……咳咳,我让他放你回北殷,你,你回去……”  赫连笙逆着光站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在那一刻,他第一次在皇帝眼中,看到了作为父亲的惶急。  他沉默了一瞬,把那一句“你自己信么”咽了回去,笑了笑:  “好。”  说罢,他踏出了门。  *  之后的一切来得很迅速。  皇帝早已时日无多,撑也未撑多久,所幸北殷之事已结,边境安宁。  颁遗诏的时候,赫连笙第一次穿得正经,在下头站了许久,等着繁冗的词念完。  他抬起头,看到高高的阶尽头,赫连瑾完美和善的笑容。  他看得眼晕,索性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已经不再刺眼的天光。  他知道。  过些时候,他可能就永远看不到这么漂亮的阳光了。  被压入冷宫的时候,他并未反抗,赫连瑾站在他身前,俯身看着他,神色很淡:  “七弟,你可认罪?”  赫连笙抬起头,看到了他袍角绣着的龙纹。  他笑了笑:“老头儿居然会相信你。”  赫连瑾神色不变。  “认了,我就放过太妃娘娘。”他道,“你这么聪明,不用我多说。”  赫连笙没说话。  他看着不远处微敞的门,门外是萧瑟的初春。  京城的冬天总是很冷。 第41章 他的儿女之中,长子成熟稳重,长女温柔知礼,皆是教养得当, 却始终不能让他完全满意。  唯有眼前的这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个儿子, 让他看到了振兴家族的希望。  “累了吧。”他道,“去歇一歇。晚上圣上在宫中设了宴,你既回来了,也是要出席的。”  顾渊顿了一顿。  他在来的路上便听说了先帝驾崩, 新帝继位的消息。  先帝驾崩得突然,好在皇四子声名在外, 遗诏一下,便是众望所归。  京城几乎没怎么乱。  顾渊这个时候回来,朝野上下已是各司其职, 井然有序。  见他沉默不语, 顾业潭道:“怎么了?”  他笑道:“前些日子我进了趟宫, 新帝还向我赞誉了你, 说想起了幼时你与他一道读书的日子, 等你回宫,便要与你促膝长谈。”  “你与新帝自□□好。”他叹了口气,“新帝仁德念旧,确是我朝之幸事。”  顾家原本就颇受先帝倚重,顾业潭掌管礼部,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原本就声望颇高。  现如今,新帝继位,因着旧缘,又颇为亲近顾家。  一时之间,朝中众人趋之若鹜,皆想要借机来结交。  光是最近递到乌兰娴手上的画像,数量都翻了一番。  想到这,顾业潭不禁又多叮嘱了几句。  诸如晚上面圣的时候要时刻注意规矩礼节,不可再像以前一般随意;还有若是有人攀谈,不要过于亲近,但也要懂得八面玲珑,毕竟之后都是同僚……  顾渊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见顾业潭脸上的神色,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孩儿知道了。”他道。  “嗯。”顾业潭点了点头,“那你便下去吧。”  顾渊颔首,退出了房间。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就拉住了正在帮他收拾东西的阿福。  “毓王来过么?”他轻声问。  他路上其实旁敲侧击地问过赫连笙的情况,但是跟他一起返京的都是在南羌待了许久的,也是一问三不知,他憋了一路,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语气似乎过于急切,他抿了抿唇,耳根有些红。  他期待着阿福的回应,对方却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顾渊的心沉了下来。  “……没有吗?”他轻声问。  北殷之事已结。  照理说,赫连笙和独孤雅的禁足令应当都解了才对。  还是……  在生他的气么?  “……没。”阿福支支吾吾地道,“呃,公子你前段时间都不在府上,殿下怎么会来。”  顾渊恍然。  是了。  他想。  赫连笙想必是知道了他南下,知道自己会扑空,所以不想来找他。  “我去趟毓王府。”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公子……!”  阿福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顾渊顿了顿。  “怎么了?”他问。  阿福有些吞吞吐吐:“那个……殿下在宫里呢。”  顾渊一怔。  *  “所以。”顾渊缓缓地道,“你是说,是圣上这两日为了和殿下叙旧,把他请进了宫?”  阿福忙不迭点了点头。  顾渊思忖了一下。  赫连笙和赫连瑾关系怎么样,他其实并不算清楚,如今回想,也鲜有记忆。  他想了想:“兰贵妃呢?”  “先帝驾崩之后,太妃娘娘就去了慈恩寺,说是打算余生都在慈恩寺,为梁楚祈福。”阿福小心翼翼地道,“圣上感念其心,便准了。”  顾渊一顿。  不等他再次开口,阿福就换了个话题。  “公子,您还是赶紧看看晚上赴宴要穿什么吧。”阿福擦了擦额角的汗,“左右……左右殿下在宫中,您也见不到,不急这一时半刻。”  “今晚这夜宴,可是您第一次面圣呢。”他劝道,“老爷和夫人都极为重视的。”  顾渊抿了抿唇。  少顷,他吐出一口气:“……好。”  若是夜宴,赫连笙应该也会去。  他想。  确实不急这一时半刻。  “我去换衣服,替我收拾一下东西吧。”他道。  “好的公子。”  阿福赶紧应声。  顾渊休息了片刻,换了一件淡紫色的较为正式的袍子,便跟着顾业潭一起进了宫。  夜宴设在翠水阁。  该楼是先帝在位时所修,此后变成了招待使臣、君臣相乐之地。  今夜月色极好,气候也宜人,颇有些春意盎然之象,席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数杯之后,气氛便随意了一些。  顾渊官职不高,因而只能坐在外席,周围二人皆是同僚。  敬过一杯酒,他借口不胜酒力,走到了荷花池边,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过身,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孟乾。  “春风得意啊顾行舟。”孟乾笑道,“今日席上,圣上可是特意问了你来了没,又对你大加褒奖,宴席结束,你可要忙喽。”  顾渊搭在杆沿的手指一顿,淡淡地道:  “未必是好事。”  新帝登基伊始,必然要笼络群臣。  这个时候被大加宠信,多半只是因为他父亲声望极高,又未曾在争储之时有明显的站队,恰逢南羌河水患一事,借机安抚人心罢了。  来日如何,还未可知。  “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他道,“哎,你看那儿。”  顾渊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面孔。  那人面容不算俊俏,但是颇有些神采飞扬的得意,一身富丽至极的袍子,正端着酒杯,享受身边人的寒暄和吹捧。  顾渊皱了皱眉:“邹宏济?”  “邹侍郎最近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儿。”孟乾哼哼了一声,“瞧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儿。”  顾渊淡淡地别过了眼:“管旁人作什么。”  “也是。”孟乾道。  “哎对了。”他捅了捅顾渊的胳膊,“你订亲了没?寻的是哪家小姐啊,我到时候可要来喝酒。”  顾渊的手一顿,怔怔地抬起了眼。  *  他其实确实是有些醉。  本身就酒量不好,自那一日……之后,他更是未再饮过酒。  眼下,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花香,他觉得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额角也有些发烫。  在某个瞬间,他几乎都没听清孟乾在问什么。  “什么?”他问。  然后,他道:“我不娶妻。”  他已经成亲了。  怎么每个人都要来问他,娶不娶妻?  孟乾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古怪之色。  “你不会……”他轻声道,“还不知道吧?”  “什么?”  顾渊皱了皱眉。  “顾大人,哎,怎么躲到这儿来了。”有人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着揽住了顾渊的肩膀,“走啊,喝酒去,那儿几位大人都在等着呢。”  说罢,他就不由分说地拉走了顾渊。 第43章 “药效估计还有一会儿。”他道, “过来陪我聊聊天。”  福子慌张地向后看。  对方轻轻启唇:“别看了, 就你。”  语气带着种轻飘的、不容拒绝的霸道。  福子战战兢兢地过去, 结果腿一软, 直接跪在了地上。  面前的人笑了。  “怎么胆子这么小。”他道,“也不跟你师父学学,你瞧他那八面玲珑的样子。”  “奴才是……是才跟着师父的。”福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愣是被他说得有些羞惭,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没多久。”  面前的人一顿。  “你多大?”他问。  “十六。”福子小声道。  进宫的宫女太监年纪都小,十六已经是偏大的年纪,更多的是还不到十岁就被家里人送进来。  面前的人看了他一会儿,道,“可惜了。”  “不可惜。”福子低声道,“家里头闹水灾,没吃的了。进了宫……至少自己能吃饱,还能养活家里人。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  面前的人一怔。  福子抬起头,看到了他尖俏的下巴,以及苍白沉默的神情。  面前的人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张扬明艳,漂亮矜贵,耀眼夺目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总觉得,这样耀眼的人,不应该露出这样让人难过的平静神情,也不应该跟他一起,在这个春日,蜷在冷宫的地上跟他聊天。  “我还以为……”少顷,面前的人开了口,笑了笑,“这样看来,我比你运气要稍好一些。”  福子沉默了一瞬。  他想。  被自己的亲哥哥毒死,也算是运气好么?  面前人的年纪,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  像是猜出了他在想什么,面前的人笑了。  “不是么?”他轻飘飘地道,“享受了那么多的荣华富贵,还要寻常人家的和睦亲情,未免过于贪心了。我可没这个脸向老天要这又要那。”  他顿了顿,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把一样东西递给了他。  福子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  里面沉甸甸的,装的是大块的银子。  “出来得急,随手拿的。”面前的人道,“替我跟弟弟妹妹问一声好。”  说罢,他又低声咳嗽了几声。  福子这才发现,他的手心缝已经沁出了几缕鲜红的血迹。  “殿下……”  他惊呼了一声,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的大惊小怪。  对方已经吃了毒药,没有反应才是不正常。  果不其然,面前的人立刻就勾起了嘴角嘲笑他:  “怎么,你还打算帮我叫个太医来吗?”  福子咬着嘴唇,看着手上的荷包,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少顷,他听到了面前的人很低的一句话:“答应了小丫头,春天到了,带她出去踏青的。”  福子一怔。  他试探着道:“是殿下的……妹妹么?”  面前的人沉默了一瞬。  “不是。”  他轻声道。  “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他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然后,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福子去扶他,然后手僵在了原地。  大片大片的血自指缝溢出来,在地上开出了艳丽的花朵。  这一回,是捂也捂不住的触目惊心。  “怕就躲远一点。”他轻声道。  福子意识到这是对他说的。  他猛然摇了摇头。  面前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  他闭上了眼睛。  万籁无声的寂静中,福子发了一会儿怔,然后想到了什么,颤着手去探了一探面前人的鼻息。  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个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面前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冷宫里。  最后一句话,是对他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太监说的。  他让他害怕就躲开。  *  福子摸了摸腰间沉甸甸的银子,突然觉得很羞愧。  因为被打断,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表达感激。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悄悄摸摸地出去,在院子里打了一点井水,打算替人擦一擦面上的脏污。  就在他刚刚把水打上来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外面一阵吵闹。  他怔了怔,抬起了眼。  “顾公子,顾公子!这是冷宫禁地,不可擅闯!”  这是……  他师父的声音?  他没来得及多犹豫,就放下了手上的水桶,挡在了门前——  不管是为了师父的嘱咐,还是……  他想起了刚刚他把那个姓邹的公子放进来的事。  他咬了咬牙。  就是因为他把人放了进来,才差点让……被侮辱,还被打了一巴掌。  想到这,他愤懑了起来。  怎么人死了还不放过!  他们这些达官权贵,真的就没有一丝人性么!  他下定了决心,要给屋里的人保留最后一丝尊严,于是昂首挺胸地挡在了门前。  不多时,院内闯进了一个人。  福子一怔。  这个人生得极为好看,不同于赫连笙雌雄莫辨的明艳漂亮,而是温逸俊秀。  若是走在街上,定要被人询问,是谁家的少年郎。  但是此时此刻,对方的脸上却毫无血色。  他定定地看着福子,问他:“他呢?”  福子愣了一瞬,一时没能说出话。  “他不肯见我是不是?”见状,面前的人笑了笑,那个笑怎么看怎么勉强,“没事,你跟他说一声,就说我……顾渊在外面等他。”  他的唇颤了颤,“等多久多行,只要,只要他愿意出来见我。”  “公子!”  不远处,桑桂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福子回过了神,低声叫了句“师父”。  对方对他打了个安抚的手势,对着人快速开了口:  “顾公子,殿下已经去了,您若是想见殿下,也要等宫里头走过流程,您现在这样……”  “什么去了?谁去了?”顾渊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轻声道,“桑公公,他是皇子,您说这种话,是要被问罪的。”  桑桂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福子。”他道,“放顾公子进去罢。”  他顿了顿,“殿下应该……会很想见到公子的。”  可是殿下走的时候,分明什么都没有说。  福子怔怔地想。  而且,如果真的惦念一个人,真的会在他死之后,才姗姗来迟么? 第45章 赫连笙:“……”  然后他发现。  赫连衡犯蠢是真的,他变成猫也是真的。  他又沉默了几秒, 突然想把赫连瑾叫过来打一顿。  这是他为了自己的皇位精心设计的阴谋么?  让他变成一只猫?  赫连瑾脑子进水了么?  他实在是觉得荒谬,但是面前骤然变低的视角和身体传来的,极不协调的别扭感,每时每分都在向他提醒着这个事实。  他甚至试探性地走了两步,然后因为灵魂跟身体不太协调, “啪”地一声, 颤颤巍巍地摔在了地上。  赫连笙:“……”  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看到这个场景。  他现在是只猫也不行!  好在他所在的位置很隐蔽,现在身体又小,虽然他整个……  整只猫都快翻过来了,但是对于外头来说, 还是几乎约等于没什么动静。  他没敢再动,在阴影里将自己蜷了起来, 然后冷静了下来。  左右不会有比死了更差的结局了。  他想。  既然不是做梦,那就只能接受现实。  不过……  应该不是赫连瑾。  他了解赫连瑾。  这个人有智谋,有野心, 虽说心机深沉、敏感多疑了些, 但是够狠心。  他猜老头儿其实看出了这一点, 但是仁义并不是作为一个帝王的必备要素。  当然, 这个选择不一定正确, 但是老头儿没有更好的选择。  赫连瑾既然想杀他,就一定会斩草除根,而不是让他变成一只猫。  不是赫连瑾做的。  那么……  会是谁呢?  赫连笙的瞳孔微微一顿,想到了一件事。  北殷素以奇闻异术闻名,这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有一部分独属于自己的文化。  其中……  就包括对魂灵的信仰。  他们坚信,人的魂灵和身体是两个可以互相分离的部分。  而北殷的古籍中,也曾经有过魂魄易体的记载。  他离开玄鹤宫的那一日,以独孤雅的聪明,她应当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跟他多说,只是平静地让他回去之后好好吃饭休息。  ……这有些太反常了。  而且……  他被赫连瑾抓进冷宫的这段时间,独孤雅那里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即便是心如死灰,他相信,他的母妃也不会不管他。  所以……  他把自己团起来,埋进温暖的毛里,突然有点想念独孤雅。  独孤雅在慈恩寺。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慈恩寺找独孤雅弄清楚事实真相。  等到赫连衡被押回京,再想办法联系他。  赫连瑾不会杀赫连衡。  但是他不知道赫连衡如果得知了他死的消息,会不会又做什么傻事。  无论如何,得跟他见一面才行。  他在大脑里迅速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都已经打算伸爪子了,却突然顿了一下。  他想起了现在自己身处的地方。  良久,他把爪子缩了回去,懒洋洋地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看向了院子里对峙的两个人。  *  赫连笙其实知道为什么赫连瑾要把那封奏折拿出来。  他有点想笑。  赫连瑾杀他是因为忌惮他和他背后的北殷,但是把他最后的话告诉顾渊,纯粹就是为了邀功了。  他以为顾渊讨厌他,所以在得知他的死讯之后,会为自己获得自由而庆幸。  他是真的不了解顾渊。  即便顾渊讨厌他,他的教养和悲悯之心也不会让他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庆幸。  所以他很能理解,顾渊听到他说的话会生气这件事。  他唯一不理解的是……  顾渊看上去,好像比他想的还要生气一点。  “我不信。”他轻声道。  他的手上死死地捏着奏折,从赫连笙的角度,能看到他手背上爆起的青筋。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只会说“我不信”三个字的机器。  赫连笙产生了一瞬间的迷茫。  他在不信什么?  是不信他会谋反,还是不信他会放他自由?  前者是心知肚明的子虚乌有,后者……  他在顾渊的眼里,原来真的贱到这种程度么?  事不过三。  顾渊这个态度,赫连瑾的脸色也开始有些不好看。  “有什么好不信的,朕还会骗你不成。”他看着顾渊,按捺住火气,平心静气地道,“行舟,你从小与朕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了解朕,朕也了解你。七弟一事,朕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是朕的确没有骗你。”  顾渊看着他,脸色苍白:“他不会谋反。”  赫连瑾眸色深沉:“行舟的意思是,朕在污蔑七弟么?”  他笑了笑,“行舟,你可别忘了,北殷通敌的线索,当初还是你提供给朕的。七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应该相当感激你吧?”  这话像是一柄利剑,直接刺到了顾渊的心口。  他脸色苍白,身子一晃,一旁的桑桂见势,赶紧扶住了他。  赫连瑾看着顾渊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轻轻道:“行舟,念在我们是多年至交的份上,左右今日之事传不出去,朕不和你计较。”  “赫连笙谋反,顾家原本也要受牵连。”他轻轻启唇,“顾大人劳苦功高,是国之重臣,你哥哥在工部做事,亦是前途无量,朕也颇为欣赏。”  “今日你一时接受不了,朕能理解。”他轻轻道,“但你若真是要为了一个死人与朕闹翻……”  他叹了口气,“那么那些弹劾顾家与独孤氏粘连的奏折,朕就没办法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  顾渊的嘴唇颤了一颤。  赫连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甩袖离去。  院内只余了桑桂、福子和顾渊,还有……  赫连笙蜷在角落里,看了眼外面守着的御林军,有些为难地舔了舔爪子。  院子里只有一个出口,这样的话,他现在溜出去,就太明显了。  他放下爪子,将自己往阴影里埋了埋,装死。  *  春日的夜半还是有些微冷,院子里没有人说话,微冷的露水酿出一片死寂。  良久,还是桑桂叹了口气,开了口。  “顾公子刚刚,真的过了。”他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开口,“当时七殿下面圣的时候,老奴也在,关于解除婚约一事,那确是殿下亲口所述。”  ……老狐狸。  赫连笙默默地想。  你怎么不把赫连瑾威胁我的事情一起说出来。  他在心里念叨,那厢,顾渊开了口,嗓音沙哑。  “他可还有说什么?”他轻声道。  桑桂犹豫了一下。  “殿下自尽之前。”他还是如实告知了顾渊,“曾经问过老奴,您从南羌回来了没有。”  顾渊猛然抬起了眼。 第47章 赫连笙……  会难过么?  会的吧。  他那个时候其实很讶异,因为赫连笙从来没说过那样的话。  是他。  ……是他把对方逼到了那个地步。  顾渊猛然闭上了眼。  他不敢再想下去,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  “邹宏济是么?我去找他。”  就在即将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止住了脚步。  “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死死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许久才开了口。  “我想带他走。”他哑着声道。  作者有话说:  笙笙,挠他!  评论都有看,开头就说了大纲定了不会改文,文案和作话也都排雷了古早狗血虐,希望大家真的不适的话还是及时退出止损,这样大家体验感都会好很多,感谢  感谢在2022-04-23 20:56:45~2022-04-25 23:0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奶油泡芙 4个;六六好饿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嘤兔兔嗦鱼鱼 24瓶;六六好饿啊、宸言忘忧、深深慢ya、简单 10瓶;鱼喝猫咖啡 7瓶;橙?爱星星 6瓶;半糖少冰、山行川止、就很乖了~ 5瓶;修音道人、煤老板、( ̄へ ̄)、盛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8章 狸奴(二合一)  ◎“你真的觉得,他会愿意葬在你顾家的墓地么?”◎  顾渊的话一出口, 福子还未来得及有反应,赫连笙就先怔了怔。  皇室子弟,死后都是要入皇陵的。  没有什么例外。  赫连瑾用谋反的名义杀了他, 满朝上下其实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但是兄弟为了储君之位相残之事, 往梁楚上数个十八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只要不是动摇了国本的事, 朝臣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赫连瑾不会做得太绝。  大概率……  他还是会入皇陵。  但是他不太想这样。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现在还不清楚他现在身体的状况。  万一他以后还可能变回人……  说不定可以用到这具身体。  如果闷在皇陵里, 皇陵会有专人看守,这就有些难办。  顾渊这个举动合了他的意,但是他并不高兴。  是讨厌他的不是么?  既然讨厌。  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是觉得之前说他的那些话不解气,打算对着尸体再说一遍么?  越想越生气,赫连笙在福子的怀里翻个身。  这样, 他就不用看见对方那双眼睛。  这是他作为一只猫, 所能做到的最明显的抗议。  这份愤怒的抗议显然被顾渊忽视了。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对福子来说有些为难,他抿了抿唇:“……我会去向赫连瑾提这件事,在这之前,麻烦你帮我照顾好他。”  说罢, 他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钱袋,直接递给了福子。  那钱袋沉甸甸的, 里面大概是福子在宫里呆好几年都攒不到的银钱。  他心动了一瞬,却坚决地推了回去。  顾渊眼睫颤了一颤,看向了他, 语气中带了些恳求。  “我……不能在这里多呆。”他快速而轻声地道, “你不用担心会惹上什么麻烦, 赫连瑾他不会迁怒给你的。”  “不是的。”福子赶紧摇头。  他知道顾渊误会了, 赶紧掏出了赫连笙先前给他的那个袋子。  “这是殿下给我的。他听说了我家里有爹娘和弟妹要照顾, 所以把身上的钱都给了我。”福子轻声道,“殿下对我有恩,即便公子不吩咐,我也会在这里守着殿下的。”  他贪生,也怕死。  但是他知道谁对他好。  在这个宫里,有些人高高在上,有些人如他,卑微如蝼蚁。  赫连笙是第一个俯下身看他的人。  他说得自己眼圈都快红了,却没注意到怀里的小猫咪默默伸了个懒腰。  ……还挺实诚。  赫连笙想。  他帮助福子,纯粹是因为觉得有缘。  还有,就是对方被他强制抓过来聊天的时候,模样实在是太可怜。  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  还有赫连衡。  那傻子当初说无论如何都站在他这边的时候,他就该狠狠骂人一顿,打消他这个想法。  现在好了。  被抓了还得他去救。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抬起眼,却看到了顾渊的一双怔然的眼睛。  他沉默了一瞬,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福子这话。  大概不太符合他在顾渊那里的人设。  他不会又以为……  他和小太监串通起来骗他吧?  显然,顾渊就算真的是这么想的,嘴上也不会说出来。  他很快回过了神。  “……这样。”他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福子赶紧应声。  赫连笙懒洋洋地躺在福子怀里,看着顾渊抿紧了唇,俯下身把他的原身抱起来,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动作轻柔至极,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他别过眼,心情无波无澜。  抱完就差不多得了。  赶紧的。  他在心里催促。  赶紧赶紧,别盯着看了。  不是,顾渊是不是有毛病?  他活着的时候天天在他面前晃,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的,现在他都死了,他死命盯着看有什么用啊?  他在心里默默嘀咕,好不容易等到顾渊直起身。  然后……  对方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赫连笙整只猫都僵了一下。  他的心里浮现出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到顾渊开了口。  “我记得,宫里只有一位娘娘养猫,并没有传来丢猫的消息。”他轻声道,“这只猫……是不是外面跑进来的野猫?”  “如果是的话,可以让我带回去养么?”  *  顾渊走在昏暗无人的巷道内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一旁冷宫内的老树上,有乌鸦夜啼,他回过身望过去,能看到一轮清冷的孤月。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第49章 因为顾亭月的事,他一直觉得赫连笙任性过了头。  也正是因此,即便跟他在一起了,他有的时候,还是会带着恶意审视对方。  赫连笙在他面前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演戏的小丑。  可是……  那袋子钱唤起了他的记忆。  他开始想起那些因为厌恶刻意被他忽略的细节,  宫里的人说他任性,可是他从来没有责打过下人,也没有仗势无缘无故欺压过任何人。  跟着赫连笙的厨娘,说他曾经救过她,还让她在玄鹤宫当差。  他对乌兰娴和顾业潭都很敬重,哪怕他们从来没想过亲近赫连笙。  当然,这一点可能是因为赫连笙喜欢他,所以爱屋及乌。  但是……  一个人的本性,真的可以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会改变得这么彻底么?  他想起了小太监眼中的感激和仰慕,对于赫连笙的死,他是真情实感地在惋惜。  他觉得赫连笙是一个很好的人。  ……还有顾亭月。  “小姐今天怎么样?”他问阿福。  “挺好的。”阿福道,“就是还是在念叨着毓王殿下。”  顾渊的眸光一顿。  他的喉咙口有些干涩。  “没有告诉她吧?”他轻声问。  “没有。”阿福道。  顾亭月亲近赫连笙,她最近的病情刚有好转,已经能说长句子了。因此,赫连笙身死这件事,顾府下了禁口令,谁也不会在她面前提。  “好。”顾渊应了一声。  “公子。”  马车停下,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顾渊一怔,抬起眼:“怎么了?”  “前面是邹宏济邹公子的马车。”仆人小声道,“邹公子好像喝多了,在耍酒疯。”  邹宏济的纨绔京城的人皆知。  邹毅和许多人是同僚,一般来说,对于这种事,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绕过去吧。”阿福吩咐仆人。  仆人应声,正要离开,却被顾渊叫住了。  他的眼底一片阴霾,轻声道:“你们在车上,我下去。”  说罢,他下了车。  邹宏济正借着酒劲儿在鞭打下人。  “让你来找我了么?让你找了么!啊?”  “给你能的是吧?还去找桑桂,好啊,你是生怕你主子过得不痛快啊?”  “老子本来都要艹到那个小婊-子了,就因为你,坏了老子的好事……嗝!”  他一边醉醺醺地骂着,一边拿鞭子抽着下人。  那个下人被打得蜷成一团,不住地痛呼,却仍然不敢反抗。  突然,一双手抓住了鞭子。  邹宏济挥鞭挥不动,总算屈尊降贵地掀开了他的眼皮。  看清面前人脸的那一刹那,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我当是谁呢。”他轻飘飘地道,“原来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儿,顾大人啊。”  “我听说顾大人南羌河水患一事办得颇为漂亮。”他哼笑道,“怎么,这就迫不及待要伸手管旁人的家事了?”  “哪只手碰的他。”  顾渊看着他,轻声道。  邹宏济的语声一顿。  他颇为怪异地看了顾渊一眼,然后突然哈哈大笑。  一边笑,他一边道:“两只手都碰了,不仅碰了还摸了,不得不说,毓王殿下的手还真是又嫩又滑,就是性子烈了点。怎么,顾渊你待如何?”  下一秒,他的手腕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完全没想到顾渊会在天子脚下动手。  片刻后,他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顾渊!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敢!”  顾渊冷静地听他说完,攥住他的另一个手腕,面无表情地一扭。  下一秒,邹宏济的面部表情就变得狰狞扭曲。  他几乎痛出了眼泪,瘫着双手软在了地上,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顾渊收回手,颤着唇,心里很冷静。  他不能在这里弄死邹宏济,他想。  他有更好的办法。  他闭了闭眼,转身准备走,却突然听到了邹宏济的声音。  “你在这装什么啊顾渊。”  他顿了顿,回过身,看到了邹宏济面上因为疼痛而扭曲的笑。  他一边笑,一边道:“谁不知道你顾家是靠北殷的事起来的,赫连笙那个蠢货,被人卖了还颠颠儿地追着人跑。真他妈蠢啊。”  “你凭什么能上位?”他看着顾渊,嗤笑,“不就是凭他脑子不好么?他还骂老子,老子想睡他可是堂堂正正。你呢?顾渊,你不喜欢他吧,你碰他了么?”  顾渊攥紧了拳头。  “你不敢回答我。”邹宏济讶异了一秒,得意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啊。”  “我现在是真的心疼我们毓王殿下了。”他摇了摇头,“啧啧啧,你知道京城私下里有多少人在笑他吗?说他堂堂一个皇子,上赶着去倒贴。”  “哦对了。”他想起了什么,“为了你能参加科举,他还在圣上殿门口跪了整整一夜,躺了一个多月,病好了就赶过来见你,然后呢,你在大庭广众让他丢尽了脸。”  他摇了摇头:“蠢,真蠢。”  他还欲再说,抬起头,却看到了顾渊难看的脸色。  “你说什么?”他问。  邹宏济一愣。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颤着唇:“你刚刚说……什么跪了一夜?”  ……他那个时候在为顾亭月的事情生气,根本无暇去关注那道圣旨是怎么来的。  只道是赫连笙受宠,所以皇帝有求必应,紧接着,全府上下就忙着照顾顾亭月的事。  问完,他就猝然想起了那天赫连笙跟他吵架的时候,似乎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了你能入仕,我去雨里跪着  只是赫连笙那天说了太多话,让他下意识地忽视了这件事,把注意力放在了让他更羞恼的话上。  再后来,他试图想问赫连笙,但一直没有机会。  他想着先帝宠赫连笙,总不至于太过为难他,因此,渐渐地,就忘却了这件事。  “不然呢?”邹宏济奇怪地看着他,“你不会真的觉得圣上能宠他到这个地步吧,那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他进宫就开始跪了吧,跪到天亮。”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心痒。  若是说关注赫连笙,邹宏济第一,无人敢说第二。  “听说面圣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很差了,强撑着等圣上同意了才晕过去。”邹宏济喘了口气,嗤笑,“然后膝盖就落下了病根,在玄鹤宫养了很久才养好。刚养好就来找你了,你没见他痛过?”  顾渊颤了一颤。  ……他见过的。  那一日他们做的时候,赫连笙背对着他被他按着跪在床上,跪了许久之后,没忍住,小声地哭着喊过疼。  他那个时候,脑子里怒意和欲-望交织,沸腾成了一锅粥,只当对方是娇气。  然后,他对赫连笙说:  疼就忍着。  作者有话说:  顾狗后悔到发疯进度条启动  不慌,所有事他都会一点一点知道的  ps:关于后续发展,我想写的后续一直有在暗示来着,可以猜一下  感谢在2022-04-25 23:00:56~2022-04-26 22:3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六六好饿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月 20瓶;红脸大王要日更 7瓶;cielles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他立刻从温暖的猫窝里跳了出来,一边想着这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一边跟在了她的后头。  侍女略加思索,在一旁的桌子上取了笔墨纸砚。  然后,在一旁写下了“是不是”二字。  “奴婢先把事情原委讲与殿下听。”她温声道,“因为殿下口不能言,所以之后暂且由奴婢来提问,殿下只需站到对应位置即可。若是殿下真的想说话,也可以用爪子沾墨写字。”  赫连笙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侍女便开了口。  事实与赫连笙所料得大差不差。  侍女是独孤雅的人。  当初她来到北殷,带了许多贴身侍女。其中一些跟着她进了宫。  另一些,便放在了京城之中,为的是日后出了什么事,可以接应。  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北殷人特殊的体质。  他们信仰魂灵的存在,也相信经过机缘巧合,凡人也可以通晓阴阳。  在北殷,有一种特别的人,大家把他们称作“巫”。  这些人,便是北殷认定的,具有通晓阴阳能力的人。  巫有男有女,大多神秘而行踪不定。  但是独孤雅来梁楚前,有巫在北殷皇室现身,替她算了一卦。料定她此去,虽能得一时欢愉,但结局未必风光无限。  “当时公主并未相信这件事。或许也是她对梁楚的皇帝情根深种。”侍女平静地道,“所以,她最终没有听族长的劝阻,只是带上了我们,便踏上了来北殷的路途。”  赫连笙看着她,轻轻地“喵”了一声。  “殿下是想问。”侍女笑了笑,“这与殿下变成这副样子,有什么关系,是么?”  赫连笙默然。  “因为……”侍女叹了口气,“殿下是公主唯一的孩子。”  年轻气盛的小公主,不信天不信地,也不信命。  即便预言告诉她,她向往的爱情只是一片虚幻,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前了。  但是后来,她与心爱的人有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很小很软,躺在她的怀里,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她,像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那个时候,她跟她的爱人正如胶似漆,她坚信他们的爱情可以阻挡一切,但是她还是想到了那个预言。  她犹豫了很久。  一方面,她并不想怀疑她的夫君。  另一方面,她实在是担忧,若是预言成真,她的孩子,将来一个人,又要怎么办。她是不是能护住他。  最终,她的担忧压倒了前者。  她派人前往北殷,找到了当初的那个巫,得知了一种流传在巫中间的秘术。  以巫的血为引,于身体之中引入一种蛊,蛊进入身体后,附着在魂魄之上。  若是不幸身死,蛊便会幻化成蛊虫爬出,带着魂魄寄生在合适的身体之上。  之所以赫连笙会变成一只猫。  是因为,这只猫刚好出现在了冷宫附近。  原本,因为寒冷,它已经被冻死在了夜里。  蛊虫选中了他。  “殿下现在的魂魄虚弱,因此,暂且只能以猫的形态活着。”侍女道,“等魂魄在体内养一段时间,巫会过来,给您一些新的血液。有了这些血液,您就可以慢慢地说话,化形。”  “您也不用担心原身的问题,化形之后,您会有一具和原来一样的身体。”  “殿下还有什么问题么?”她问。  赫连笙走到了“是”那里。  侍女思忖了一下。  赫连笙沾了一点墨,写下了一个“你”。  后面加了个“?”。  他对这个侍女有印象,可是,他明明是机缘巧合才遇到顾渊,被他带回来,独孤雅是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侍女一愣,随即她轻轻一笑。  这个笑声熟悉得让赫连笙愈发迟疑。  下一秒,他就看见面前的轻轻揭下了脸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  “宫里和顾府,都有人在盯着。”女子道,“我们只为公主做事,所以二殿下的事,我们一概不知,之前查的时候,便逃过一劫。”  “此番,是宫里头传了消息,说殿下被带回了顾府,奴婢才临时顶替了这个姑娘的身份,现下,这位姑娘已经得了足够的银两,回老家去了。”  赫连笙恍然。  他犹豫了一下。  “公主安好。”侍女这回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只是很担心您。”  “不过……”  “公主在寺中,终是不方便。不日,三殿下便要来京。若是不出意外,他会把殿下带回北殷。”  三殿下,便是北殷三皇子,与独孤泽不对付的独孤澈。  赫连笙跟他没什么交集,但是印象中,这个舅舅生得俊逸,人也颇为温和,不太像北殷人,倒像是梁楚男儿。  他点了点头。  他的身份敏感,若是他日化形留在梁楚,以赫连瑾的性格,说不定被他找到。  跟着独孤澈回北殷,是最安全的做法。  想到这,一个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垂了眸,平静地看着面前白色的宣纸,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女子。  面具后的女子有一张艳绝京城的脸庞,京城无数的公子哥儿为了这张脸趋之若鹜。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他的兄长,赫连衡。  可是所有人、包括赫连笙都没有想到,她会有另一个身份。  当年名动京城、最终隐退的花魁楚袅袅,此时此刻便站在他的面前。  不复刻意装出来的媚态万千,现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沉稳镇定。  此刻再想,那一日花团锦簇、热闹而绚烂的花灯节,竟是昙花一现。  赫连笙不知该作何感想,还是楚袅袅看了眼快要大亮的天色,将面具戴回,适时地开了口:  “殿下还有什么问题么?”  赫连笙犹豫了一瞬,又写了个“蛊”。  他真的很想知道,他身体里的蛊虫在哪里。  “殿下还记得您脚踝上的那只蝴蝶么。”侍女轻轻笑道,“蛊虫,便是种在了那里。”  “娘娘爱美,您也生得漂亮,娘娘便将那个印记纹成了蝴蝶的形状。”  破茧成蝶,便是新生。  作者有话说:  走走剧情~  感谢在2022-04-26 22:33:51~2022-04-27 21:0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oft湖南分爹、什亦、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mething 15瓶;我穿越了 3瓶;童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0章 狸奴  ◎他的心里有苍生黎民,有江山百姓,唯独不会有他。◎  楚袅袅没有留太久。  赫连笙没有问她太多的问题, 最终只是还问了她赫连衡的情况。  对于他来说,现今,在这偌大的京城中, 也只有这么几个人是他关心的了。  “梁王殿下现下被关在牢里。”楚袅袅想了想, “您……在宫中, 若是再处置梁王殿下,朝中说不定有人会有微词。”  “六殿下性子单纯。”她道,“皇帝应该暂时不会对他动杀心。”  至于其他的, 他们其实也没办法。  赫连笙默然。  不过他也估计,赫连瑾暂时不会杀赫连衡。  这阶段,也就只有保住命最重要了。  等到谈完,楚袅袅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奴婢该走了。”她轻声道。  然后,她犹豫了一瞬, 看向了猫窝中白色的小猫。  “奴婢知道, 殿下在顾府有诸多不便。”她顿了顿,“不过还请殿下暂时忍耐一下,若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奴婢。” 第53章 他的眼底一片青黑,那是这几日不眠不休操劳的结果。  不是他想这样。  而是……  他不得不这样。  他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就是赫连笙最后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模样。  *  赫连笙是半月前出的殡。  生前尊贵的皇子,死后,因为身上背着的罪名,就连葬礼也一切从简。  几乎没有什么来吊唁的人。  树倒猢狲散,本是人生常理。  但是顾渊看着空荡荡的灵堂,却只觉得胸口闷痛。  这是他近些日子以来常有的反应。  他清楚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操劳过度,外加思虑过多的缘故。  因而,他瞒着任何人没请大夫。  疼的时候他就忍着,有一次,他疼得受不了了,伏在案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  当初赫连笙跪在殿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么疼。  这个念头闪过,疼痛就突然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说来奇怪……  顾渊那一日只想带着赫连笙走,但是等到赫连笙的灵停在了顾府,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  是怕看见那张曾经会对着他笑的脸如今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怕一看,赫连笙死去的事实就又会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几乎是逃避一般地处理着事务,几乎住在了工部。  一直到做成了想做的事。  他才缓过了一口气。  他走着神,无意中抬起眼,却发现了花盆背后一团白色的东西。  他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  他刚打算过去,顾业潭就又开了口:  “渊儿。”  他的声音很低:“你说实话,你弹劾邹毅,还为了什么?”  话音落下,空气里一片寂静。  少顷,顾渊动了动唇。  “子不教,父之过。”他轻声道,“父亲,不是么?”  顾业潭看着他,眼眸深沉。  顾渊看着他,脸色苍白而平静。  这一次,邹毅出事。  轻则邹家势衰,重则牵连整个邹家。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邹宏济都完了。  他会把赫连笙遭受过的屈辱,一样一样还给邹宏济。  这是……  他唯一能为对方做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另一侧,原本还有些好奇顾渊为什么无缘无故弹劾邹毅的赫连笙听到这句话,神色一顿,有些讶异地抬起了眼。  子不教父之过……  那么,顾渊针对的人,其实是邹宏济?  这两人有什么仇么?  好像他跟邹宏济的仇比较大才对。  他思忖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僵了一僵。  不过很快。  他就平静了。  顾渊怎么可能是为了他。  他在心底笑了笑,想。  他的心里有苍生黎民,有江山百姓,唯独不会有他。  他对顾渊费尽心思,而顾渊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过。  他唯一对他费过的心思,是为了报复他,假意和他在一起,然后又为了梁楚,对他虚与委蛇。  就是这些……  顾渊看起来,也已经够委屈了。  他怎么可能为了他……  费这样的心思。  是因为邹宏济平日里欺男霸女,他看不过眼了吧。  想到这,他就释然了。  屋子里没动静,他趴得有点麻,正打算起身溜下窗台,却猝不及防撞上了另一个人影。  正是路过书房,准备来找顾渊的柳黎。  对方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的薄衫,面色红润,气色看上去比之前赫连笙见他,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赫连笙思索了一番,意识到这可能是因为他死了。  他沉默了片刻,兴致缺缺地打算避开对方,对方却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对方看到他眼睛的那个刹那,脸色骤然一变。  随即,他的面色就难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7 21:09:27~2022-04-28 21:1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什亦 15瓶;宸言忘忧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1章 狸奴(一更)  ◎“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赫连笙对柳黎没什么看法。  即便在他猜到了, 大概率,是柳黎陷害了他,让他被顾渊误会之后。  这种没有看法并不是原谅或是别的什么宽容的情绪, 而是一种纯粹的, 没有感觉。  他想, 若是柳黎知道这件事,应该会气得不轻。  毕竟,能做出陷害他这件事, 他在柳黎心中的地位应该仅次于顾渊。  只不过一个是他求而不得的对象,而他,柳黎则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但是……  他是真的不太在乎柳黎是怎么想的,又要怎么做。  一方面,他觉得柳黎挺可怜的。  他当初年少无知, 虽说与顾渊同为男子, 但是好歹占了皇家权势的便宜,硬是跟顾渊成了亲。  而顾家家风甚严,柳黎因为家恩被认为顾渊的义弟,他们俩在一起, 那就是乱了伦理纲常。  即便没有他,柳黎也没有和顾渊在一起的可能。  另一方面……  他舔了舔自己的毛, 没什么表情。  之前在玄鹤宫的时候,他就想通了。  柳黎想陷害他,不管用什么手段, 但是顾渊最终信了。  顾渊对他……  其实本来就没有多少信任吧。  在他眼里, 他始终是肆意妄为、骄纵任性的, 为了得到他, 什么都做得出来。  即便没有柳黎, 要是哪一天又出了另外的误会,顾渊其实也不会相信他。  本质上,就是因为,顾渊根本就不喜欢他。  是他一直没有认清楚这一点,还执着地追了顾渊这么久。  他看着柳黎,还是维持原来懒洋洋趴着的姿势。  他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咪,他什么耽美小说资源群特价45元2022.6.10-7.4进群更新连城,晋江,书耽等独家vip每月月费4.5元 微lyx备注7751来意53909都不知道。 第55章 等到赫连笙爬到他的胸口,他才如梦初醒,伸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了对方。  赫连笙在他怀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然后乖巧地蹭了蹭他的脖颈。  它用全身,向顾渊展示了它的乖巧无害。  顾渊顿了顿,抬起头,面前的柳黎面色已经完全僵了。  “它刚刚……不是这样的……”他轻声道。  嗯,是。  赫连笙漫不经心地想。  我刚刚碰都没碰你,是你直接把我拎起来的。  我确实没这样。  说实话,刚刚故意发出那种又甜又嗲的叫声的时候,他把自己都恶心了一把。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不把柳黎放在眼里,不代表他当场诬陷自己的时候,他都要默不作声地忍着。  不是会演么?  那就比比看,谁更会演好了。  顾渊沉默了一瞬,开了口:“你说你被吓到了,刚刚我和父亲都在屋内,为什么都没听到声响?”  柳黎僵在了原地。  片刻后,他不可置信地道:“阿兄……你是不信我么?”  他看着赫连笙,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只不过是一只猫而已,你为了一个畜生质问我?”  这话一出,赫连笙就在顾渊怀里打了个呵欠。  他知道,能说出这句话,顾渊就不可能再相信柳黎了。  “即便它是猫,也是生灵。”顾渊看着柳黎,彻底沉下了脸色,他冷冷地道,“阿黎,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柳黎张了张口:“阿兄……”  “在自己的院子里思过几天吧。”顾渊转过了头。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既然怕猫,最近就不要来我院子了。”  柳黎的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顾渊没再看他,抱着赫连笙离开了他的视线。  *  一离开柳黎的视线范围,赫连笙耐心地忍了一会儿,就扯了扯顾渊的领口,示意他自己要下来。  目的达成,他对继续呆在顾渊怀里卖乖实在没什么兴趣。  顾渊顿了顿,蹲下身,把它放回了地上。  “我就知道。”他轻轻笑了笑,“先前把我抓成那样,你不喜欢阿黎,也不喜欢我,对不对?”  他知道小猫对他没有好感。  先前对方活在宫里,他却硬把它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今日,要不是柳黎吓着了它,想必,它也不会躲到他的怀里。  是他的错。  他顿下身,摸了摸小猫的脑袋,然后,看到了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是呼吸一滞。  他知道他对这只猫的偏爱异乎寻常了。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是因为移情。  它跟赫连笙太像了,像到,他几乎以为赫连笙就住在它的身体里。  今天,看到它在空中无助的样子,他立刻就想到了赫连笙。  ……那一日,服毒之后,赫连笙又有多无助呢?  那个小太监说,赫连笙在等他。  他一个人在那么冷的冷宫里,没有人来看他,没有人来救他。  而他自己的夫君,却在不远处的宫殿里参加觥筹交错的夜宴。  顾渊几乎不敢细想,一细想,他就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  他为什么没早点去?  明明……  他那么想见到赫连笙。  早点去,他是不是可以见到赫连笙最后一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少顷,他才调整好了情绪,睁开眼,勉力笑了一笑。  “好像还没给你取名字。”  小猫“喵”了一声。  “阿笙。”他轻声道,颤着唇,“叫你‘阿笙’,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笙笙:关于我前夫在我死后找一只猫当代餐,这只猫还是我本人这件事  这是一条来自存稿箱的消息:  先去恰个晚饭,半夜手感好的话再写一章,但是不要等,万一等不到呢(  感谢在2022-04-28 21:13:58~2022-04-29 18:4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好饿啊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2章 狸奴(二更)  ◎她知道,她的阿笙哥哥回不来了。◎  阿笙……?  哪个笙?  赫连笙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 愣是没反应过来。  三秒后,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起了眼。  他被气笑了。  不是。  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顾渊有什么自虐倾向了。  既然讨厌他, 为什么还要给他取他的小名。  ……他不嫌膈应么???  还是给宠物取他的名字, 可以彰显他无处安放的深情?  他气得牙痒, 奈何顾渊显然根本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就摸了摸赫连笙的脑袋,抱着他站起身。  赫连笙刚准备挣扎, 就听到他轻轻开了口:  “我有个妹妹,很可爱,她今天从外祖那儿回来了,你想去见见她么?”  赫连笙收回了爪子。  顾渊怔了一下,随即笑了, 摸了摸他的头, 说了声“乖”,抱着他去了顾亭月的院子。  许久不见,小姑娘已经长开了一些。  她的长相更偏顾夫人,眉眼清秀温柔, 整个人看着温软安静。  现今,她已经可以完整地说话, 只是因为还未完全恢复,有些寡言。  顾渊抱着赫连笙进院子的时候,她穿着一件藕色绣花的长裙, 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拿着笔歪歪扭扭地在宣纸上画画。  听到门口的动静, 她抬起了头。  看到顾渊的那个刹那, 她的眼睛亮了亮, 从椅子上有些费劲地下来,跑到了他的身边,仰起了头:  “哥哥!”  “亭月。”顾渊声音放得很温和,“今天有好好听嬷嬷的话么?”  “有。”小姑娘对顾渊还是很亲近,话也愿意多说点。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认真道,“药……都吃完了,也有好好吃饭。”  然后,她皱了皱鼻子:“但是……苦。”  顾渊失笑。  现如今,顾亭月的吃喝都过了阿福的手。  这些天,阿福跟着他忙前忙后,应当是忘记给小姑娘买糖了。  “哥哥明天给你买糖吃。”他道,“想不想出去逛逛?”  上一次带顾亭月出去,还是他去南羌前,这一算,也好些时日了。  顾亭月有些惊喜地看看他:“要!”  “那就去。”顾渊笑了笑,俯下身,把手里的猫放到她面前,轻声道,“亭月,看看这是什么?” 第57章 隔壁《指挥官和他的漂亮笨蛋omega》,是abo治愈系甜文,铁血冷硬指挥官x漂亮笨蛋  受脑子不太好使(主要是指总以为自己是个机器人,但其实不是x)  浅放个文案↓文名暂定!  作为军校最后一名的omega差等生,霍乐宁有着闻起来最廉价的信息素,最差的体质,以及最糟糕的格斗成绩。  老师不喜欢他,同学嘲笑他,小混混见他长得好看想欺负他。  但霍乐宁不在乎。  他有一个秘密。  他是个机器人,身体内只写了两道程序。  一道是活着,另一道是找到一个叫湛峥的alpha,然后勾引他。  *  帝国第一指挥官湛峥不近人情,性格冷硬。  有一天,有人给他床上送了一朵菟丝花。  菟丝花是个omega,温驯柔弱,毫无用处,踩在了湛峥所有的雷点上。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可怜的omega会下场凄惨,但是……  omega在学校受欺负,指挥官亲临军校护着;  出席宴会,omega被指挥官贴身带着;  不久,帝国公布婚讯,指挥官身边,赫然是omega安静乖巧的身影。  *  被人下药,捡回一个omega。  湛峥满脸戾气,却狠不下心,木已成舟,只能耐着性子把人养着。  养着养着,他发现这个omega好像脑子不太好使。  再然后……  他养出了感情。  起初——  霍乐宁:我是个机器人  湛峥漫不经心:嗯,听话,不听话就把你丢回厂家回炉重造  后来——  湛峥把放弃任务、企图逃跑的omega拎回来,耐着性子哄:  不是说要勾引我么,任务还没完成,不准跑。第33章 狸奴  ◎坏人。◎  疑点一旦开了头, 就会越扩越大。  好不容易哄睡了哭得厉害的顾亭月,顾渊带着赫连笙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炉香袅袅,是赫连笙熟悉的味道。  从前, 他会坐在顾渊对边, 看着他处理事务。  他被放在了书桌上。  刚刚哄顾亭月的时候, 他以一只猫的身份哄了顾亭月许久,累得身心俱疲。  这会儿,他也不知道顾渊要干什么, 索性顺势侧躺在了书桌上睡觉。  顾渊显然是有心事,整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恍惚。  他把赫连笙放下便没再管它,只是攥紧了掌心,无意识地看着桌上空白的宣纸出神。  不一会儿,有人就进来了。  “公子。”那人道, “您找我什么事?”  赫连笙顺势翻了身, 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是顾府的老管家。  “之前亭月被下药一事。”顾渊道,“府里的人,是你去一一调查的。还有那家糕点铺,也是你去询问的老板, 是么?”  这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管家没想到顾渊会旧事重提,愕然了一瞬, 才颔首:“是。”  “你把细节再跟我说一遍。”顾渊轻声道。  赫连笙一怔。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  顾渊这是在重新调查之前顾亭月被下药的事情。  ……知道是知道了。  但是……  他不明白,顾渊在这个时候, 还要重新调查这件事是为什么。  他定了定神, 竖起了耳朵。  不管怎么说。  他也想知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渊的问题很突兀, 但是管家毕竟是在顾府干了十几年的, 只是愣了一愣,便很快将事情的经过又讲了一遍。  “刚查出亭月小姐体内有那一味药的时候。”管家道,“奴才第一时间便把佣人们就都召集起来了。先从药查起,然后才查到了那袋酥糖身上。”  酥糖……  赫连笙愣了一愣。  原来,药是下在他买的酥糖上么?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日。  ……他和顾渊的洞房花烛,那一日,顾渊喝醉了,看着他的时候,眼里含着隐约的戾气。  那个时候,他以为顾渊是为了其他的事情烦心。  现在回想,那一日,他刚好和赫连衡买了一袋子酥糖回来。  ……是因为这个么?  “公子您也知道,亭月小姐屋子里的一个嬷嬷还有两三个小丫头,都是自小便跟在顾府的,连小子们都进不来。”管家道,“更别说是其他人了。除此之外,就只有您、老爷夫人、黎少爷还有……呃,那位。”  顾亭月与一般孩子不同,又是女孩子。  顾府前院人多口杂,为了保护她,她的院子,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出的。  “当然。”管家道,“奴才也按照您的吩咐,问过了几个丫头和嬷嬷们。也去过他们家里,没有人家里有什么特殊情况。而且,她们应该没有机会去药铺。”  顾亭月的药都是由赫连笙从宫里带回来的。  因为有几味较为珍稀的药材只有宫里有。  丫鬟仆人们不可随意出府,若是出门,府里一定会有人知道。  顾渊抿紧了唇。  一旁的赫连笙听完了全程,已经大致猜出了当时是怎样的情况。  顾府出了事情,而顾府里的仆人都被排除了个干净。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刚刚来顾府的他。  首先,他有接触药物的渠道,那么,他在宫中询问了御医,配出相冲之药,是完全有可能的。  其次,他是那段时间最亲近顾亭月的人,他也可以进出顾亭月的院子,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给顾亭月下药。  最后……  他有动机。  他喜欢顾渊,无论是他想利用顾亭月博得顾渊的关注,就像宫里的娘娘三天两头让自己的孩子“生病”一样。还是他嫉妒顾亭月分走了顾渊的注意力,都是可以说得通的。  做出这个局的人,不仅了解他,而且还针对他。  而且……  他顿了顿。  他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肆无忌惮了。  柳黎。  他虽然不知道柳黎是怎么弄到那味药的,但是,仅凭他是顾渊的义弟,这个身份就可以阻挡太多东西了。  因为是义弟,所以相较于他这个外来人,几乎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谁会怀疑,一个跟自己的妹妹相处了那么久的人,会在某一天,为了陷害别人,给自己的义妹下毒呢?  而他赫连笙……  肆意妄为的名声摆在了外头,更是强迫顾渊跟自己成了亲。  想必在顾府的众人眼中,干出这种事,好像也不足为奇。  赫连笙突然有些想笑,又觉得很没意思。  所以呢。  自始至终,只有他把顾家人当成了家人。  无论他在顾渊眼里,还是在顾家人眼里,他都是不不值得一提的外人。 第59章 就连一只跟他相似的猫,因为他不小心欺负了,阿兄都要大发雷霆。  ……他若是不做点什么,阿兄永远都看不到他。  不是吗?  “无妨。”他有些苍白地笑了笑,“回魂之日我错过了。那么,让这只畜生看着,也是一样。”  “赫连笙。”  “我突然开始希望,这个世上有借尸还魂了。这样……你就可以在一旁看着我和阿兄翻云覆雨、洞房花烛。”  “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事没写到,下章就知道真相了  感谢在2022-04-29 22:57:16~2022-04-30 21:4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鲸鱼、是妖夭吖 10瓶;六六好饿啊 5瓶;火龙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4章 狸奴(二合一)  ◎你喜欢的人已经死了,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入了春, 气温已经逐渐暖和。即便是傍晚,晚霞也带着余温。  柳黎今日是精心打扮。  赫连笙沉默地看着他微笑的弧度,轻薄的、柔软的春衫, 还有提着食盒的, 捏得骨节发白的手指, 并没有感到愤怒。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从前的他,和柳黎是一样的。  一样的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人,一样的知道得不到却依旧在拼命追逐, 一样的……愚蠢。  区别只是,他永远不会做到柳黎这样的地步。  这样,已经把自我和灵魂都丢掉的地步。  柳黎真的觉得,他这样做,顾渊会喜欢他么?  吹过来的风是暖的, 柳黎今天抱它的时候, 也没有用多大的劲。  但是赫连笙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柳黎并没有在意怀里的猫在想什么,在他看来,这只猫长了跟赫连笙一样的一双眼睛,那么, 让它在场,就是让赫连笙在场。  这个认知让他的内心都变得滚烫而兴奋, 他脚下的脚步加快,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顾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带了些疲惫。  柳黎面上一喜, 踏进了门。  顾渊刚刚吩咐了管家去找人, 这会儿以为是对方去而复返。  等他抬起眼, 才发现进来的是柳黎。  他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  刚刚的细枝末节又浮现在心头, 是令人心惊的巧合。他强忍着镇定已经让管家派了人去寻找阿喜,应当过几日就有结果。  但是他的心底,已经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顾渊,你或许真的错了。  这个声音让他心乱如麻,回过神来,他才发现他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正在久违地经历恐惧和茫然无措。  在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想过,该如何面对柳黎。  但是柳黎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  他看着顾渊,面上浮现出了一种柔软的、小心翼翼的笑。  “阿兄。”他道,“你还在生我气么?”  语气里带着点柔软的哀求。  顾渊沉默了一瞬,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猫。  刚刚还从桌上跳下去、跑得飞快的小猫咪背对着他,毛茸茸地团成一团,安静得像是玩具。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柳黎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暗色。  不过很快,他就笑着开了口:“我刚刚……在阿兄的院子里遇到它,不知道是不是来找阿兄的,所以就把它带过来了。”  “阿兄你看。”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它现在已经不排斥我了。”  “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小声道,“阿兄……你不要不理我。”  顾渊看着他,没说话。  少顷,他开了口。  “阿黎。”他轻声道,“你已经长大了。”  “父亲前些日子,还在跟我商量着给你相看人家。”他慢慢地道,“你不必事事都要看我的眼色。也不必总是围着我转。”  柳黎的脸色霎时变白了。  “阿兄今日累了。”顾渊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那里的青筋在轻轻地跳。  他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吧。”  柳黎完全没想到他都道歉了,顾渊还会是这么冷淡的反应,一时之间怔在了原地。  赫连笙被他抱着,仰起脸,看到了他绷得很紧的下颌线。  果然。  他想。  论起伤人心的能力,顾渊若是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就在他以为柳黎要就此退却的时候,他看见对方抿紧了唇,重新开了口。  “阿兄。”他低声道,“我昨晚梦见爹娘了。”  顾渊的睫毛颤了一颤,抬起了眼。  *  夜幕降临,顾府也进入了安静的晚上。  临窗的小桌上,侍女挨个摆好了食盘,又点上了一旁的烛火。  幽幽的烛火照亮一方屋子,顾渊和柳黎坐在小桌的两侧。不远处的软垫上是白色的一团。  空气中一时无声。  少顷,柳黎笑了笑,先给顾渊倒了一杯酒。  “我不喝酒。”  顾渊挡了回去。_脚c a r a m e l 烫_  他从来没对柳黎这么生硬地说过话,但是下午的那些巧合,让他无法不产生联想和猜测。  他几乎已经有些后悔答应柳黎,陪他吃这一顿饭。  但是柳黎提到了他的爹娘。  这不仅是顾渊的软肋,也是顾府的软肋。  柳家人在身份上,是顾府的忠仆。但是实际,却是顾渊和顾府的恩人。  这些年,顾夫人将柳黎视若己出,顾渊将柳黎当成亲弟弟,源于恩情,也源于内心的内疚。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乱如麻的思绪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几乎有些忍不下去。  他畏惧答案,却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一会儿……  找机会问问柳黎阿喜的事情吧。  他吐出了一口气。  下定了决心。  再抬头,柳黎还在为他刚刚的那句话愣神。  “好。”不过片刻,他就反应了过来,笑了笑,“喝酒确实对身体无益,阿兄不想喝就不喝。”  “多吃点菜。”他提起了袖子,给顾渊夹了他最喜欢的水芹放进碗里,“今晚的菜是我亲手做的,阿兄尝尝看。”  顾渊沉默了片刻,还是夹起一筷子,放进了嘴里。  “梦见了什么?”他低声问。  柳黎的筷子停了一停。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他笑了笑,轻声道,神情有些落寞,“爹娘走得早,事到如今,我也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顾渊的一筷子水芹吃得食不知味。  下一刻,柳黎就给他夹了一块酱肉。  菜色确实是顾渊喜欢的菜色。做得干净而精致,看着令人食欲大增。  顾渊看着这些菜,心中却突然隐约地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他的喜好,连顾业潭都说不定讲不清楚。  柳黎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他今天白日,只是从兄长的角度,教导了柳黎一番。 第61章 耳边传来一声膝盖磕碰床沿的声响,赫连笙把脸埋进了毛里,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顾渊的声音。  “……殿下。”  赫连笙僵了一瞬,霍然睁开了眼。  与他预想的,不堪入目的画面不同。此时此刻,柳黎和顾渊的衣服还是完整的。  柳黎仰面躺在被子上,正仰着脸,满脸红晕,而顾渊撑在他上方,却迟迟没有动作。  大约是药性太烈,他已经无法分辨出眼前的人的面容。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触到了面前人的脸庞,像是想通过触碰,看清他的模样。  他动了动唇。  赫连笙听到他又开了口,这一回,却是换了个称呼。  “……阿笙。”他轻声道,“是你么?”  赫连笙定定地看着那里,一股荒谬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死死地看着柳黎原本通红的脸立刻变得煞白。  而同一刹那,顾渊用力地闭了闭眼,突然直起了身。  看清身下人的刹那,他僵了一僵,立刻就把人推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柳黎。”他轻声道。  柳黎直起身,看着他,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他勉力笑了笑,轻柔地去拉顾渊的手,放到自己的领口:“阿兄。”  “你不是很难受么?”他轻声道,“阿黎在这里,阿黎可以帮你。”  顾渊甩开了他的手。  他闭了闭眼,吐出了一口气,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一个瓷杯。  “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响很快在寂静的空气中炸开。  顾渊颤着手,拿起了一片,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道。  鲜血涌出来的那个刹那,他的头脑终于维持住了短暂的清明。  这一瞬清明,足够他明白眼下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喘了口气,声音嘶哑地开了口:  “滚。”  “阿兄!”  柳黎站起身,近乎哀求地叫他的名字。  “我再说一遍。”顾渊扶住桌子,额角已经布满了冷汗,“滚出去。”  柳黎抿了抿唇。  顾渊见他不动,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路过了赫连笙,赫连笙的爪子一颤,却只是抬起眼看着他,一动不动。  一直到顾渊走到了门边,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  他扶住门框,缓缓地回过了头,看向了不远处,曾经自己最疼爱的弟弟。  对方一边笑,一边向着他走过来,披头散发,一张清秀柔弱的脸状如恶鬼。  走到顾渊的近前,他止住了笑声。  “阿兄。”他轻轻地道,“你这么着急,是要去找谁啊。”  顾渊看着他,没有动。  “柳黎,你疯了。”  他声音嘶哑,轻声道。  “是!我是疯了!”柳黎看着他,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我疯了,我喜欢上你,还妄想着爬你的床,好不容易,马上就成了,你喊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我确实疯了。”他轻轻地道,“我居然幻想你顾渊对我,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  “顾渊,你真狠啊。难怪赫连笙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被你哄得团团转。”  顾渊看着他,攥紧了门框,巨大的震惊,在他的脑海蔓延开来:“你……”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喜欢你啊阿兄。”柳黎看着他,似哭似笑,“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多羡慕赫连笙啊,他靠着一个皇子的身份,就可以得到你!”  “我,我也想得到你啊。”他看着顾渊,眼泪落到了下巴,“阿兄,你什么时候能看我一眼呢,我……”  他伸出手,抓住顾渊的衣袖,“一晚,就一晚上好不好?顾渊,我只要一晚。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等到明日,你还是我的阿兄,我还是你的阿黎。好不好……”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脑海里此时此刻,震惊和愤怒交织成了一锅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柳黎的话给了他巨大的信息量,但是眼下,他显然不能再跟对方纠缠下去了。  他需要立刻找一个大夫。  他甩开了柳黎的衣袖。  “我不喜欢你。”他喘了口气,轻声而快速地道,“柳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但是我从来都只把你当弟弟。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告诉父亲,让他决断。现在,滚回去闭门思过。”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  顾渊的脚步顿了一顿。  他咬紧了唇,努力让自己维持神色清明。  血腥味在他口腔中弥漫了开来。  “你的阿笙么?”柳黎走下阶梯,一步步地逼近他,“你刚刚把我认成他,顾渊,你其实真的喜欢他对不对?”  顾渊闭上了眼。  空气中一片寂静,柳黎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反驳。  他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你没有否认。”他喃喃地道,“原来你真的喜欢他。顾渊啊,你还记得你之前是怎么说的?”  “可是……”  “赫连笙死了。”柳黎的声音很轻,颤着声吐出残忍的话,“顾渊,你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死之前,他还发誓,不要和你扯上一分关系。”  “你忘了么?”  顾渊闭了闭眼:“……闭嘴。”  “你不敢听。”  柳黎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顾渊,你居然也有不敢听这些的时候!”  他的笑声凄厉而嘶哑,像是止不住一般,他甚至弯下腰捂住了肚子。  像是从未听过这般好笑的事情。  顾渊看着他,也攥紧了拳头,他看到了天边的一轮凄清的孤月。  朦胧又遥远。  就在这时,柳黎突然止住了笑声。  他抬起眼,看向了顾渊,两人对视的刹那,顾渊看到了他眼中清晰的嘲讽。  他怔了一怔,随即,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  “那若是我告诉你。”他轻声道,“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反而,是你一直凭着自以为是伤害他呢?”  顾渊僵了一瞬。  随即,他猛然抬起了眼,颤着唇: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30 21:44:08~2022-05-01 22:1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煤老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5章 狸奴  ◎他的,阿笙。◎  这是一个注定不会太平静的夜晚。  自独孤泽一事之后, 北殷对梁楚的态度已然更为小心翼翼。现今的北殷族长与三皇子独孤澈均为主和派,并不希望与梁楚起战事。  只是,赫连笙的死讯传到北殷之后, 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阵骚动。  赫连笙生在梁楚, 长在梁楚, 可到底流着北殷的血。  很快,北殷就派出了三皇子独孤澈作为使臣,准备不日来梁楚。  顾业潭近些日子, 就是在忙这些事。 第63章 “你凭什么……”他喃喃地道。  赫连笙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被顾渊讨厌厌弃的是他, 像个笑话一样被满京城当作笑柄的是他, 在花园里被顾渊斥责而难堪的也是他,而不是他柳黎!  他突然直起了身,疯了一样扑向了软垫。  他在那双异瞳中看到了自己狰狞丑陋的影子。  下一秒,小猫向后躲开,而周围的仆从纷纷上来,架住了他。  他听到了顾业潭惊讶而愤怒的声音。  “把他关到柴房里去。”他道。  “是。”  仆从们利落地应声,就把他架了起来。  “不,不!”柳黎挣扎了起来,喘着粗气看向了不远处的顾渊,“阿兄,阿兄我不要去柴房!阿兄我错了,你原谅我,我不敢了……”  他不敢了。  他,他只要顾渊像以前那样待他就好,他可以享受顾渊的关心和照顾,哪怕他只能叫顾渊一声兄长,那是他的兄长,那是他最崇拜最仰慕的……  顾渊抬起眼,看向了他。  他曾经意气风发、策马长安道的兄长,此时此刻披头散发,衣襟散乱,一张脸苍白得像纸。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嘴角还残留着刚刚吐出来的、已经快干涸的血液。  “我原谅你。”他开了口,声音嘶哑,轻轻的,“你能把他还给我么?”  霎时间,柳黎浑身的血都冷了。  他死死地盯着顾渊,像是想从他眼里发现一丝一毫的怜惜。  但是,没有。  那双眼里只有空洞的痛苦和绝望。  甚至没有他。  一行清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他却轻轻地笑了。  “你错了,顾渊。”  “是,我是陷害了他,也讨厌他。但是归根结底……”他看着顾渊,一字一句地道,“亲手伤害他的人,是你自己。”  “与其让我把他还给你,你不如问问自己,如果赫连笙还活着,你把这一切告诉他,他是会原谅你、和你一起将我踩进尘埃,还是……”  “让你和我一起离开他的世界,这辈子都不要去见他呢?”  话音落下,顾业潭就开了口。  “都愣着干什么。”他沉声道,“还不赶紧把人拉下去。”  一旁还在发愣的小厮终于回过了神,架着人就要出门。  柳黎脸上还带着笑,被踉跄着拉出门。  他最后看到的,是他像是坠入绝望深渊的兄长。  而他经过门口的时候,一旁软垫上的小猫终于动了。  它站起了身,冷漠的异瞳扫过大开的窗户。  然后轻盈地一个起跳,跃过满地的狼藉,跳过窗沿,落到了外面被夜色浸染的地面。  *  在顾渊吐出那口鲜血的时候,赫连笙就想走了。  哪怕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处于一片慌乱,哪怕当时顾渊脸色苍白得像是要立刻下来陪他。  但是他却并不想看这一出闹剧。  哪怕,顾渊吐那一口血,是因为他。  事到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  顾渊为什么在冷宫里会失态,为什么会给一只猫取名叫“阿笙”,为什么在他死之后还在执着地追查顾亭月一事的真相。  答案显而易见。  顾渊喜欢他。  夜色很浓,赫连笙顺着灯火通明的长廊往外走,被风吹得整个脑子清明无比。  一个时辰前他努力说服自己的那些话,如今全然变成了可笑的笑话。  他是真的有些想笑。  顾渊喜欢他。  顾渊居然喜欢他。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想。  顾渊为什么、凭什么、怎么还敢喜欢他?  他可以接受顾渊因为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做出之前的所有的事情。  哪怕顾渊现在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跟柳黎是情投意合,就是他赫连笙挡了他和柳黎的路。他在顾渊眼里,就是任性又恶毒的乱臣贼子。  所以他活该被骗被冷待被抛弃。  他也可以接受。  那样的话,他承认自己是一个跳梁小丑。  他甚至可以给柳黎和顾渊送上“百年好合”的祝福。  但是顾渊喜欢他。  这个清晰而明确的现实摆在赫连笙面前,他突然觉得特别荒诞。  如果顾渊喜欢他。  那么之前的那一切算什么?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还要那么伤害他?  ……就因为他先动的心。  所以活该被糟践么?  还是顾渊真如柳黎所说,觉得就算他对着别人的真心肆意践踏,等他幡然醒悟,理清了自己那点混乱的思绪,他还是会不计前嫌跟他在一起?  他赫连笙在他眼里,就贱到这种地步么?  ……是。  他想。  他以前确实贱。  现在回想,一次次的冷遇,一次次的喜怒无常,就是纯粹的发泄。  顾渊再怎么冲他发泄怒气,他都老老实实地受着,有这么一个乖巧听话的玩具,那确实可以肆意地作践。  他甚至……  还主动向顾渊认错。  那一日,他想让顾渊跟着他一起去见独孤雅,现在回想起来,顾渊就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去。  他不愿意见他的母亲,也不愿意在外人显露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满城皆知。  ……喜欢他。  原来。  这就是他顾渊顾行舟所谓的喜欢。  刚刚他看到柳黎给顾渊下药,心情都没有什么波动,但是这会儿,他想起顾渊吐血的样子,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木然的男声。  “需要帕子么?”  霎时间,赫连笙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  赫连笙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内宅。  顾府规矩森严,外面的小厮和帮工一般都无法进入内宅,尤其是顾亭月的庭院。  小厮和帮工都尚且如此,更何况陌生人。  但是在他身后响起来的那个声音,是他完全没有听过的、陌生的声音。  而且……  他现在只是一只猫。  赫连笙觉得,应该没有一个正常人,会问一只猫需不需要帕子。  除非对方知道自己是个人。  他还僵在原地,身后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他突然想起了刚刚思绪纷乱之时曾经注意到空气中有隐约破空的声音。  对方像是从府外飞进来的,那么他应该功夫非常不错。  赫连笙变成猫之后,听力比人灵敏了几倍,却愣是没有听到他刚刚落地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玄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从正面看,能看到对方劲瘦的腰,还有腰间别着的一把精致的利刃。  他有一张还算不错的脸,但是脸上毫无表情,满脸写着生人勿近和我很冷酷,以及……  我是个杀手。 第65章 独孤澈要想提前联系京城,眼下,就只有一个独孤雅。  必然是他们提前通过了消息,所以独孤澈派竹十一提前来了京城。  所以,竹十一今天晚上来,一定是要找楚袅袅。  赫连笙带着竹十一,到了后院的一口井边。  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院落门口。  *  井边是赫连笙跟楚袅袅约好的见面地点。  赫连笙口不能言,因而即便在顾府,两人联系也诸多不便。于是,楚袅袅便跟他约定了,每一日这个点,她都会来这里。  若是赫连笙想见她,那么可以来这里等她。  眼下,看到面前的竹十一,她只是略怔了一瞬,很快,就开了口:  “好久不见。”  赫连笙恍然。  北殷不大,皇室更是就那么些人,他们相互认识也正常。  “好久不见。”竹十一道。  他的声音带着点微哑,即便是说这样的话,声音也毫无波动,听不出一丝一毫久别重逢的意味。  楚袅袅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只是略作寒暄便入了正题。  “三皇子要入京了?”她问。  “半月后便会到京城。”竹十一道,“他让我先来接应。”  楚袅袅若有所思。  “我来,是问你要令牌。”竹十一向她伸出了手。  北殷皇室的暗卫系统识别身份靠特制的令牌。每个皇室成员养的暗卫,令牌都不同。  竹十一问楚袅袅要的,是能够调令跟着独孤雅来京城的所有北殷人的令牌。  楚袅袅有些犹豫。  她不说话,竹十一也不说,就这么等着。  少顷,楚袅袅吐出了一口气。  “公主吩咐过。”她轻声道,“若是三皇子要来,让我们听他的。”  独孤雅算二皇子一脉,但是如今情势陡转,独孤泽已然失势。  显然,这种坚持也没了意义。他们只能妥协。  “令牌可以给你。”她顿了顿,“但是……拿了令牌,你得帮忙做一些事。”  “可以。”竹十一颔首,“杀谁?”  楚袅袅:“……”  一旁的赫连笙:“……”  他抽了抽嘴角,觉得独孤澈能骗这样一个人死心塌地为他效忠,确实有点本事。  “不杀人。”楚袅袅道,“只是我眼下在顾府,有事终究不方便。你每三日来一次顾府罢。若是有事,我会在窗口挂一根穗子,你看到,就在这屋里等我。”  竹十一略一思索,颔首应下:“可以。”  他只听独孤澈的。  眼下,独孤澈让他来帮雅公主,那么他也会尽力。  简短地又交代了几句,楚袅袅就催着竹十一赶紧走。  竹十一收了刀,正准备离开,却突然顿了顿。  “真的不用帮忙杀人么?”  这一句是问的赫连笙。  赫连笙一愣。  还是柳袅袅最先反应了过来,揉了揉太阳穴,推走了竹十一。  “殿下别介意。”等到竹十一离开,她才轻声开了口,“十一他自小便跟在三殿下身边,不太懂人情世故。”  赫连笙恍然。  同时,心里有些复杂。  竹十一应该是一早就来的。所以,之前的那一切,他都知道了。  “没事。”他道。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他能说话了。  楚袅袅之前跟他说过,他需要养一段时间魂才能重新化形为人。  如果他能说话的话,那距离化形,应当也不远了。  楚袅袅显然被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她就欣慰了起来:“既然殿下能说话了,以后跟殿下的交流也会方便许多了。”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宅院里传来了一声尖叫。  随即,便是仆从们慌乱的声音。  赫连笙一愣:“怎么了?”  楚袅袅一顿。  “其实……也没什么。”  “我刚刚经过那边,她们跟我说,顾家的黎少爷疯了。”她轻声道。  *  柳黎疯得悄无声息。  等到下人们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在柴房里,将自己的衣衫整得破破烂烂,倚在角落痴痴傻傻地笑。  他的额角鲜血淋漓,是刚刚自己无意识撞出来的伤口。  顾业潭去看了一眼,回来就阴沉了脸色。  “老爷。”乌兰娴小心翼翼地道,“这可怎么办?”  “虽说当年,是柳家夫妇救了渊儿。”顾业潭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养了他十几年,这些年,哪怕是渊儿,都是把他当亲弟弟对待。此番,也是他先做了错事。”  “便遣送回他舅舅那儿罢,从此以后,顾府就当没有这个人了。”他道,“把事情交代清楚,然后吩咐一声,不要把这件事外传。”  家丑不可外扬。  说出去,收的义子爬了少爷的床,听着都不光彩。  想到这,顾业潭想到了什么:“渊儿怎么样了?”  “在发高烧。”乌兰娴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忧心忡忡,“大夫刚来看过,说是情绪过于激动,加上这些日子郁结五内……”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  她和顾业潭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沉重的神色。  “圣上近些日子,借口不安分,将宜安王软禁在了封地。”顾业潭轻声道,“新帝初登基,根基不稳,难免多疑。毓王是他的一块心病,若是让他知晓,渊儿为了毓王这般,怕是……”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顾业潭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屋内,顾渊紧闭着眼,正在做梦。  梦中是一片鲜艳夺目的红色,伴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  那是赫连笙跟他成亲的那一天。  他记得,那一日,他的心中是满怀屈辱的。  满堂的宾客,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讥讽和嘲笑,街边的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他看着不远处的那顶喜轿,心中全然没有新婚的喜悦,有的只是麻木。  他就在这个时候,看见了赫连笙。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赫连笙穿正红。  那个时候,赫连笙刚满十八,脸上还残留着少年的青涩,却已经漂亮艳丽得万人瞩目。  他看着他,满怀期待。  他知道,他在等着他去牵他的手。  顾渊想对着赫连笙笑,却笑不出来。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那一幕被他记得如此深刻。深刻到哪怕过了这么许久,那一天的天色,满目红色的细节,还有赫连笙脸上细微的表情,都一点点地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没人不会喜欢这样的赫连笙的。  他想。  那些讥讽他的,笑话他的,暗地里看不起他的。  一旦赫连笙选择的是他们,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应下,哪怕这会遭到其余人的嘲讽。  就像邹宏济。  那是,梁楚最漂亮、最耀眼、最受宠的小皇子。  ……他曾经是属于他的。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看到了赫连笙腰间的一样东西。  那是……  什么呢?  他拼命地回想,终于想了起来。  那一日,赫连笙为了见他,特地亲手做了一支玉笛。 第67章 夫妻俩是普通的老百姓,哪见过这阵仗,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一个当铺的名字。  顾渊踉跄了一下,转身就走。  不多时,他赶到了那家店铺。老板看见他,非常吃惊:  “顾公子?”  “玉笛是么?什么时候典当的?您别急,我来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了瞧魂不守舍的顾渊,心中颇为惊奇。  顾渊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家世好,长得好,又能文能武。  当年他高中,多少高门贵女盼着要嫁给他,他却转头跟皇室结了亲。  现下,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骄纵任性的小殿下,顾家又在朝中炙手可热,他以为他见到顾渊时,对方会春风得意,却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一番仓惶的境况。  “找到了。”他对着账本,“7号柜。”  “已经卖出去了。”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抱歉啊顾公子,时间太久了,这根玉笛已经……”  他的话说了一半。  因为他抬起头,错愕地看到了顾渊布满血丝的眼睛。  “卖给谁了?”他轻轻地问。  *  京城,芙蓉楼。  小倌儿薛嘉刚刚送走了一位脑满肠肥的客人,拖着疲惫酸痛的身子,坐在镜子前数着银票。  “呸。”他嘀咕道,“老色鬼,真抠。”  他们得的银钱是要上交的,唯独这些额外开恩赏的,是他们自己的收入。  这老头儿是他的常客,只可惜出手并不大方,每每花样还多。总是折腾得他死去活来。  薛嘉心情不佳,将银票往抽屉里一甩,就准备起身去厨房要点吃的。  刚刚站起来,他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谁啊。”  他不耐烦地道,一抬起头,却看到了张清冷又苍白的脸。  他一怔。  作为小倌儿,他也算阅人无数,却没见过像面前这样气质优异、又俊秀好看的人。  一时之间,他刚刚的气焰小了几分。  “公子找谁?”他道。  与此同时,他悄悄看了眼镜子,调整了一点角度,力图让自己变得更为好看一些。  但是他的面前,却似乎是个瞎子。  对方对他的小动作视若无睹,只是盯着他,嗓音沙哑地开了口:“陈岚,你认识么?”  薛嘉一怔。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有些耳熟。  少顷,他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记得。”  “陈大人前些日子来得比较勤。”发现这个难得对了他胃口的公子其实是来找人的,他有些失望,兴趣缺缺地一边理着柜子,一边开了口,“最近这段日子不怎么来了,公子有什么事么?”  “他送过你一支笛子。”那个人开了口,“你可有印象?”  不知为何,薛嘉从中,听出了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愣了愣。  “有么?”他心不在焉地道。  “怎么没有!”公子身边,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忍不住开了口,“陈大人亲口说了,记得很清楚,说这根笛子送给你,是为了讨你欢心的,怎么会没有呢?”  这番话并不客气,话音落下,顾渊就低声斥了他一声“阿福!”。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薛嘉原本就心情不佳,眼下,被这么部分青红皂白地质问了一通,火气也上来了。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他轻嗤,“陈大人都说了,那是讨我欢心的,自然让我随意处置,关你什么事?”  “想知道啊。”他顿了顿,嘴角勾了起来,“让你公子陪我睡一觉呗,睡高兴了,我就告诉你。”  “你!”  阿福从来没进过青楼楚馆,也没见过这等伶牙俐齿的人,气得涨红了脸。  下一秒,他就听到了顾渊的咳嗽声。  顾渊今日出来得急,还发着高烧,眼下两颊还有着红晕。  跑了几个地方,他的身体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眼下,因为嗓子干哑,呛得眼睛都红了。  一时之间,阿福忙着拍顾渊的背,也顾不上怼人了。  倒是一旁的薛家,看着顾渊这副样子,兴趣大减。  “原来是个痨病鬼。”他嘀咕了一声,“走了走了,不要打扰我做生意。”  他这还有客人等着呢,这两人杵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他看到了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薛……公子是么?”面前的人还在咳,面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声音却仍旧清晰,带了几分急切,“  我的书童不懂事,还请你见谅。”  “这根笛子对我很重要。”他轻声道,“麻烦你再想一想,这些是酬劳。若是能找到,还会有另外的重谢。”  薛嘉一顿。  面前的银子属实不少,让他也有些动了心。  他接过去,不情不愿地道:“……我给你找找。”  “什么样的?”  他一天收的礼物也不算少,现在的嫖客都爱附庸风雅,明明是来睡他的,睡之前还总要谈些别的。  他不感兴趣,每日却还要陪着硬聊,实在是烦得很。  “什么样的?”他边找边问。  “一根玉笛。”顾渊快速地道,“上面刻了一个‘渊’字。”  薛嘉的手一顿,想起来了。  “丢了。”他道。  顾渊的身体晃了一晃。  “怎么会丢了呢!”一旁的书童又叫了起来。  “叫唤什么!”薛嘉不耐烦地道,“都刻了字了,一看就知道是不知道从哪个美娇娘那儿顺过来的,我才不要别人剩下来的东西。”  “而且那笛子做工粗糙,看着就不像好货。”他道,“我想想,我给丢伙房,让他们当棍子使了。”  话音落下,面前的人转头就走。  薛嘉怔了怔,跟在了对方的后面。  他能从对方的衣着上看出对方非富即贵,这样的人,显然不会流连烟花之地。  只是……  找一支笛子?  既然是对他那么重要的笛子,当初又为何要将它丢弃呢?  薛嘉不懂。  他怀着好奇,又怀着忿忿的不甘,将银票揣在怀里,跟着人一路到了伙房。  伙房向来是烟熏火燎的,尤其是芙蓉楼这样的烟花之地。  薛嘉一向在前头,哪来过这样乱糟糟的地方,不由得捂住了鼻子,面前的人却像是丝毫不嫌脏一般,径直踉跄地奔了进去。  薛嘉看着他拉着伙计,不住地问着他问题,最终伙计也不耐烦了。  “什么笛子。”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啊。”  “东西都在这,自个儿翻吧。”  他指了指一旁的一堆脏兮兮的杂物,径直走了开来。  薛嘉一顿。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伙计在胡诌。  那一堆杂物里有处理剩下的、脏兮兮的菜叶,也有煤灰之类的东西,完全就是堆放垃圾的地方,即便是放东西,也不会放到这里。  就连他……  也不想碰。  他还在胡思乱想,抬起头,却僵在了原地。  面前的人听完那个伙计的话,居然……  真的开始翻找起了那堆脏兮兮的杂物。  他的侧脸依旧清冷俊秀,身姿挺拔如竹,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是以一个慌乱的、跪着的、饥不择食的姿态匍匐在那堆杂物面前。  他的脸上还带着病态的嫣红,嘴唇干裂,薛嘉几乎觉得,他会随时随地晕死过去。  但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急切地翻着面前的垃圾,像是里面有着他所有的、生的希望。 第69章 他皱了皱眉,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踮着脚走了进去。  顾渊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看上去睡得不太安稳。  赫连笙环视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到了对方手上的笛子上。  他愣了一愣。  他当然认得这根笛子,这是他亲手做了,准备送给顾渊的。  只是新婚之夜,他被顾渊狠狠地拒绝了一番,面子上过不去,他就顺势让侍女把它扔了。  ……顾渊是怎么把它找回来的?  不是。  所以,他把自己搞得又脏又臭,就是为了找这一根笛子么?  “他去了当铺。”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还去了芙蓉楼,在伙房里找到了这根笛子,然后就一直抱着它睡觉。”  他看着地上的小猫咪受惊后瞪圆的澄澈眼睛和炸开的毛,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伸出手,碰了碰赫连笙炸开的毛,平静地道:  “炸开了。”  语气里还带了一丝隐约的意外。  赫连笙:“……”  ……这个人真的脑子有毛病吧!  “没事,醒不过来。”竹十一道,“他的呼吸没有变化。”  虽是这么说,他还是抱起了赫连笙,带着他出了房门,寻了个僻静角落。  一被放下来,赫连笙就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  竹十一顿了顿。  似乎是对赫连笙已经能说话了感觉到了一丝意外。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面无表情。  “碰上了。”他道。  他刚从独孤雅那里回来,就遇上了在路上魂不守舍的顾渊。  所以,他就跟在了顾渊的后面,看完了他找东西的全程。  赫连笙抽了抽嘴角。  “你看起来好像很闲。”他道,“我舅舅没给你找点事情做么?”  竹十一看着他。  少顷,他开了口:“我以为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言下之意。  他是替赫连笙跟着人的。  赫连笙一怔。  随即,他的脸热了。  虽然早有准备,北殷那边必然对他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是被竹十一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还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几分羞耻。  “……没有。”他开口,还打了个磕巴,“不重要。我是说……”  “现在。”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竹十一有些不解。  “前夫。”赫连笙麻木地道,“听得懂么?”  竹十一恍然。  “可是他看起来还是很在意你。”他道。  赫连笙扯了扯嘴角:“是么?”  “所以呢?”他道,“我已经死了。”  刚刚看到那根笛子的时候,他确实恍惚了一瞬。  他没想过,顾渊会专门把这根笛子找回来。  这根笛子承载了他当时所有的雀跃和期待,现在看到它,他仿佛还能体会到当时他的心情。  但是……  又怎么样呢?  顾渊费了那么大劲,把它找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死了。  一根笛子救不活他。  或许……  顾渊心里会因为这件事而心里好受些。  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竹十一看着他,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道:  “知道了。”  赫连笙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他别开眼,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问你个事。”他道,“雇你做事,什么价?”  竹十一干脆地道:“我不接别的单。”  赫连笙咬了咬牙:“……就不能通融一下?”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可以。”竹十一接完了后面的话,很平静。  赫连笙:“……”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是,独孤澈让他来帮他的忙,所以他也算在雇主范畴内。  但是这话被竹十一用面无表情的脸说出来,却无端地听起来还有几分歧义。  他咳了一声,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点欺负面前这个脑子里只有一根弦的杀手。  他定了定神,回归了正题:“我需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  竹十一颔首,听他开了口。  “帮我把一个人。”赫连笙缓缓地道,“从大理寺换出来。”  刚刚来的路上,赫连笙一直在想,怎么救赫连衡。  得出的结论其实并不乐观。  他是死人,手上还没有兵马,硬来肯定不行。  赫连瑾现下,连陈钟海的话都不听,在朝堂上施压显然更不可行。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竹十一去一趟,找个时间,用死囚把赫连衡换出来。  这件事其实有让他暴露的风险,毕竟跟赫连衡交好的也只有他,但是赫连笙眼下,也没办法管那么多了。  要想让赫连衡活命,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竹十一略一思索,并没有完全应下。  “难度有点大。”他道,“可以试试。”  “好。”  赫连笙也没指望他立刻应下,看着他起身,融入了夜色。  等到竹十一离开,赫连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屋内,床上睡着的人突然传来的呓语。  他在叫他的名字。  “……阿笙。”  赫连笙的脚步停了一瞬。  随即,他垂下眼眸,丝毫没有留恋地离开了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他走后的没多久,房间里,顾渊就怔怔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最终,还是手上冰凉的玉笛唤回了他的神志。  高烧退去,他的脑子比之之前,已经清醒了不少。  他想起了他是怎么找到这支玉笛的。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骨节泛起了白。  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他抬起眼,看到了顾亭月有些犹疑的神情。  他顿了顿,轻声开了口:“亭月。”  “哥哥。”对方很快开了口,然后奔进来,趴在了他的床沿,眼眶有些红,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忧地小声开了口,“你怎么样了呀?”  顾渊张了张口。  “……哥哥没事。”他轻声道。  顾亭月仰着脸,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不信任。  顾渊勉强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在梦里的某个瞬间,他确实想到了死。 第71章 要想在他手里救下人,那么只能用东西去换。  而刚刚的一瞬,他已经作好了初步的打算。  空气中一片寂静。  孟乾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那样。  少顷,他轻声开了口:“……行舟。”  “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渊垂了眼眸。  在某个刹那,孟乾看见他勾了勾嘴角,但是他的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  “没什么。”他道。  他只是觉得,先帝英明了一世,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却也并未作出多么明智的决定。  既然已经出现了错误,那就该纠正。  若是这皇位上的人,配不上这个位置。  那么……  换一个人来坐,也是一样的,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5 23:03:21~2022-05-06 22:3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鲸鱼 10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0章 狸奴(二合一)  ◎是他怯懦到不敢认清自己的心意,却还不愿意放手。◎  孟乾最终还是没能从顾渊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  饶是他再胆大, 也想不到此刻好友心中想的事情。他只当对方是因为赫连笙的死一时缓不过来,最终,还是拍了拍对方的肩, 没有多说什么。  说完了正经事, 孟乾和顾渊一齐出门, 顺道去看了看顾亭月。  小姑娘看到孟乾,乖乖地叫了声孟乾哥哥。  孟乾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俯下身, 看到了一旁桌子上的,白色而毛茸茸的一团。  他有些意外:“你们家养猫了?”  这只猫大概几个月大,浑身的毛看着蓬松绵软,看起来被养得极好。  它背对着孟乾,缩成了一个团, 正在咬顾亭月手上的小鱼干。  孟乾手痒, 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对方手感很好的毛,触碰到对方的那个刹那,对方就站了起来,灵活地跳下了桌子。  看起来居然有些嫌弃他。  孟乾悻悻地收回了手, 却看见了对方一双漂亮澄澈的异瞳。  他停顿了一瞬。  作为顾渊的好友,他对顾渊和赫连笙的事是看在眼里的。  他知道顾渊向来不喜赫连笙, 刚刚听说顾渊在赫连笙死后的所作所为的时候,他有一瞬间,几乎要以为这是顾家的一个计谋。  直到他看到面前的这只猫。  孟乾很快跟顾渊道了别, 顾渊看出了他眼神的微妙, 却并未解释。  等到送了孟乾离开, 他才回到了院子。  顾亭月已经回了房间, 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了一只背对着他正在打盹的猫。  他顿了顿, 轻轻地在它面前蹲下了身。  自从他病了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它。  说来奇怪,这只猫是顾渊带回来的,但是自始至终,它对顾渊都是爱答不理的模样。  顾渊起初还有些失望,但是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他看着面前的这双熟悉的异瞳,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理应如此。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小猫睡得正熟,被轻柔地抚摸,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  顾渊的手上蓦然传来柔软的触感,他突然浑身一僵,手指僵在了原地。  他想起了独孤泽一事被揭露之后的那段时光。  那个时候,独孤雅被囚禁在宫中,外面一片兵荒马乱,而赫连笙也被软禁在了毓王府。那段时间,只有顾渊陪着他。  那个时候,顾渊其实是该走了的。  独孤泽一事被揭露,那么很快,当初他同隋西互通的证据就会被揭露。赫连笙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是他做的。  事实上,后面赫连笙确实也很快就猜到了。  但是顾渊却没有走。  现在,顾渊已经能完全厘清那个时候自己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只是那个时候,他却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他怀着愧疚和一点隐秘而不可言说的侥幸,看着赫连笙把他当作唯一的依靠。  他亲手照顾着他的一切,像是真的在照顾自己的小妻子,从吃和穿,到陪着他、安慰他。  那个时候,赫连笙有一种脆弱的乖顺。  有一日,天气晴朗,顾渊盯着厨房做了赫连笙喜欢的饭菜。回到他们俩共同居住的院子的时候,赫连笙盖了一件薄薄的外衫,正躺在院子中央的软榻上睡觉。  顾渊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这些日子,赫连笙消瘦了不少,艳丽的脸上下巴尖俏,即便是睡着,眉头也紧皱着,看上去很不安。  鬼使神差地,顾渊在他的面前俯下了身,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额角的碎发。  就在触到对方脸颊的刹那,对方不安分地动了动,然后,蹭了蹭他的手指。  那一刻,顾渊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  他几乎是飞速地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怔怔地盯着赫连笙看了片刻。  然后,像是突然醒过了神般落荒而逃。  这是一次,连赫连笙都不知道的惊慌失措。  而现在回想起来,顾渊才意识到,在那个刹那,他其实……  是想亲吻对方的。  “对不起。”他喃喃道。  是他怯懦到不敢认清自己的心意,却还不愿意放手。  一直到死,赫连笙都不知道,他喜欢的人,其实从很早开始,就已经喜欢上了他。  顾渊轻轻地摸了摸小猫柔软而毛茸茸的脑袋。  小猫在他面前翻了个身,露出了柔软的肚皮,睡得没心没肺。  他苍白着脸,轻轻笑了笑,正打算抽回手不再吵它,却突然顿了顿。  半晌,他伸出手,轻轻地在小猫咪身上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缕黑色的线头,粘在小猫咪肚皮边缘的毛上,闪着幽暗的光。  顾渊怔了怔。  他记得……  顾府这些日子,并没有人穿过黑。  *  竹十一准时准点落在院子里的井边的时候,赫连笙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  对方依旧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酷得像个冷漠无情的杀手。  赫连笙仰着脸看他,竹十一熟练地抱住他,重新腾空跃起。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郊外的慈恩寺。  青灯古佛前,如今卸了钗环,一身素色的女子似有所觉,静静地抬起眼。  不多时,窗口跃进了一个人,轻轻地把怀里的东西放下,一团白色的小猫咪就冲进了她的怀里。  独孤雅顿了顿,颤着手,好半天才碰到了对方柔软的皮毛。  她抿紧了唇,眼里已经有了一点水光,少顷,却笑骂了一声。  “多大个人了。”她轻斥道,“还跟你娘撒娇。”  赫连笙吸了吸鼻子,语声理直气壮:“我现在是一只猫。”  小猫咪做什么都是对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独孤雅的心都颤了一颤。  她被气笑了,使劲揉了一把赫连笙的脑袋,抬起了眼,看向了一旁正抱着刀站着的竹十一:  “多谢。”  “公主不用客气。”  竹十一的声音还是平得像一条直线。  带个人出府很简单,带只猫就更加了。  因此,当独孤雅试探着跟他提出想要见一见赫连笙的时候,竹十一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眼下,看着赫连笙黏在独孤雅怀里撒娇的样子,他还有些意外。  赫连笙虽然是一只猫,但是跟他说话的时候,往往会让竹十一忽略掉他软萌得有些犯规的外表。 第73章 “所以。”顾渊道,“臣觉得,圣上此举,是为了根基稳固。并无可以指摘之处,也称不上心狠手辣。”  他顿了顿,“而且,梁王谋反一事,确是属实。”  “那个蠢货。”赫连瑾冷哼了一声。  “所以呢。”他看着顾渊,道,“你说的私欲,是什么?”  “那是他的亲哥哥。”顾渊轻声道。  赫连瑾的手指停了一停。  他是听说了顾渊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的。  有了冷宫一事,他早就知道顾渊是真的喜欢上了赫连笙。因而,对这些并不意外。只是,他没想到,顾渊会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这一点。  是他杀了赫连笙,若是顾渊真的喜欢赫连笙,那就代表着,他站在了赫连瑾的对立面。  若是赫连瑾想,他现在就可以杀了顾渊。  赫连瑾打量着顾渊,若有所思,缓缓地道:  “朕以为,当初七弟强迫你与他成亲,你会恨他。”  顾渊动了动唇。  “恨。”他轻声道。  赫连瑾看着他。  “臣记得,刚成亲那两月,臣并不敢参加任何诗会,也不敢与好友往来。”顾渊道,“臣觉得,他们看臣,就像是看一个攀龙附凤、不择手段的禁脔。”  赫连瑾沉默了一瞬。  那个时候他在京中,确是听到了不少传闻。  顾渊性子他最是了解,心高气傲,确实会受不了这个。  事实上,也正是因此,他以为,他解了顾渊和赫连笙的婚约,顾渊会高兴。  “那你又为何,在冷宫那样质问朕?”他道。  顾渊的眼睫颤了颤。  “……臣也不知道。”他轻声道,“或许,是习惯了罢。”  赫连瑾一怔。  随即,他又有些恍然。  即使他讨厌赫连笙,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七弟,确是有些蛊惑人心的本事。  而且,据他所知,赫连笙也确实对顾渊动了真情。  男人皆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赫连笙长得漂亮,指不定私下里怎么讨好撒娇,日子久了,饶是铁石心肠,估计也要动容一二分。  “事到如今,臣已经难以分辨对七殿下,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心悦更多一些。”顾渊轻声道,“只是臣能入仕,一举高中,是承了七殿下的情。臣……不愿欠他。”  赫连瑾顿了一顿。  “那也是你自己争气。”他冷哼了一声,“再者,若是他不强迫你,你本来就能正常参加考试。”  虽是这么说,赫连瑾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赫连瑾知道,顾渊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顾渊说的,多半是实话。  赫连瑾这几日,日日面对的都是一迭声的劝谏,许久没有与人这么开诚布公地打过交道。他原先的一点怒气已经尽数消解。  “你也不容易。”他叹了口气,“只是这事……”  “臣可以用一样东西来换。”顾渊轻声开了口。  赫连瑾的手指敲了敲椅背:“哦?”  “圣上初登基,朝中之事有许多不甚了解之处。”顾渊轻声道,“臣愿做圣上在朝中的眼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  赫连瑾眯起了眼。  他眼下,确实缺一个对他绝对忠心的人。  这个人在外要镇得住场,官位又不能过高,不能过分显眼,而对他,要能放下身段,甘愿做一条狗。  顾渊的年龄,身份,家世乃至才华,都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要不是之前的事,他会主动招揽顾渊。  只是现如今……  “朕杀了赫连笙。”他突然道,“你不恨朕?”  说完这句话,他就紧紧地盯住了对方,想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寻蛛丝马迹。  听到这句话,顾渊的眼睫就颤了一颤。  “冷宫那一日。”他低声道,“臣确实对圣上心存怨怼。”  赫连瑾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是臣……”顾渊抿紧了唇,“不仅是顾渊,还是顾家的儿子。”  “这件事之后,臣与七殿下,便是恩怨两清。”  空气中是一片死寂。  顾渊能感受到赫连瑾在他脸上探究和打量的眼神,他垂着眼眸,盯着地面。能感受到跪久了的膝盖传来的,钻心的疼痛。  良久,他听到了赫连瑾的声音。  “顾业潭养了个好儿子。”他缓声道。  顾渊在身侧攥紧的拳头松了开来。  “你的话,朕知道了。”赫连瑾道,“你先回去,容朕想想。”  顾渊站起了身。  就在他即将退出殿内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一下:  “圣上,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赫连瑾漫不经心地抬起了眼:“嗯?”  “希望圣上能下旨。”顾渊看着地面上摇曳的烛火的倒影,轻声道,“让七殿下,入我顾家的祖坟。”  空气凝滞了一瞬。  少顷,顾渊听到了赫连瑾含笑的声音。  “行舟。”他叹了口气,“七弟那么恨你,你这是让七弟……死都不得安宁呐。”  “准了。”他道。  “谢圣上。”  顾渊掀了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阴影的遮盖下,他勾了勾嘴角,眼底却一片寒凉,一丝笑意也无。  作者有话说:  此时此刻,不远处的猫猫打了个喷嚏  感谢在2022-05-06 22:37:38~2022-05-07 22:0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枝枝枝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1章 狸奴  ◎“我不会再和人成亲。”◎  顾渊出了殿门, 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大殿,灯火顺着石阶一路隐入深重的夜色。  桑桂在一旁躬身候着,阿福提了个灯笼上前, 顾渊却没有动。  他看着面前空旷的地面, 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才回过了神。  “阿福。”他轻声道。  小书童应声,利索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包银两, 递到了桑桂的手中。  桑桂察觉到了手中银子的分量,脸色一变:  “顾大人,这可使不得!”  “公公收着罢。”顾渊垂了眼眸,轻声道,“以后还要仰仗公公, 替我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  桑桂一怔。  顾渊冲他笑了一笑, 然后带着阿福,走下了石阶。  孟乾在宫门外面等他。  二人进了马车,孟乾开了口:“同意了?”  “应该。”顾渊道。  赫连瑾虽然没有明着答应他,但是以他的性子, 话说到那个份上,就是纯粹走个过场, 以免让自己显得太容易被说服。  孟乾脸上出现了讶异的神色。  “不是,谋反这么大的事儿。”他道,“圣上居然真的听了你的?”  “不是听了我的。”顾渊道。  他没有跟孟乾细说。  孟乾看他的脸色, 也知道接下去的对话或许不是他能听的, 于是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第75章 “瞧不起谁呢。”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还是没忍住。  竹十一笑了一下。  他长了一张还不错的脸,拿到花楼里,也是可以惹得不少姑娘抛媚眼的。  但是赫连笙从来没见他笑过,这是第一次。  原来杀手也是会笑的啊。  他想。  不过,一想到对方这个笑容是因为嘲笑他,赫连笙立刻就没了欣赏的心思。  他狠狠地瞪了竹十一一眼,对方倚在门边,看着他从门沿溜进去。  不远处,守夜的打了个呵欠,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赫连笙松了口气,跟竹十一挥了挥爪子,溜进了后院。  其实说到迷路。  刚来顾府的时候,他确实迷过路。  再后来,迷路就是借口了。  他总是以这样的借口,偷偷迷路到顾渊的书房去。  然后,对方就会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并不戳穿他。  所以,那个时候,顾渊对他,到底是不是一种纵容呢?  赫连笙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顾渊是怎么喜欢上的他。  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他喜欢顾渊,把自己的一切都向对方坦诚。而他对顾渊,除了明面上的那些东西,其余却一无所知。  当初,他居然会真的以为,顾渊确实喜欢他。  赫连笙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抓着一旁的花花草草,一面摧残,一面溜达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他已经很喜欢自己的窝了。  从前他在顾府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是觉得冷静又孤单。  但是作为一只猫,他有暖和漂亮的猫窝,有精心准备的玩具和食物,一切都不需要他操心。  赫连笙偶尔觉得,他真变成一只猫,好像也不错。  想到这,他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踏进了院门。  然后,他停顿了一瞬。  不远处,一身白衣的人站在走廊上,眉眼沉静,正静静地望着它。  在某个瞬间,赫连笙的猫都炸了起来。  顾渊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他么?  可是这都半夜了,为什么不睡觉来找他?  他的思绪纷乱,不断地猜测着顾渊来找他的目的。紧张得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但是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可是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猫咪。  他想。  他的身体里装着“赫连笙”,可是只要他不开口说话,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出去了又如何?  猫猫本来就是自由自在的,谁规定了他顾府的猫就必须乖乖地呆在房间里?  想到这,赫连笙仰起头,理直气壮地迈步,走到了顾渊的面前。  顾渊笑了笑,蹲下身,把它抱了起来。  “去哪儿了?”他温声问。  赫连笙差点张口就答。  他堪堪地咽下了口中的一句“没去哪儿”,乖巧地“喵”了一声。  ……顾渊真是有毛病。  他想。  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撸猫,怎么,他是觉得猫都是不睡觉的么?  顾渊揉了一把它的脑袋。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一丝夜里的凉意,轻柔地抚过赫连笙身体的时候,几乎让赫连笙有过了电一般的感觉。  他虽然变成了猫,但终究是个人。  他有些别扭地扭了扭身子,想要挣脱对方的触碰。  顾渊却没有放开他。  “我今天,求了圣上把阿笙的坟迁到了顾家。”他轻声道。  赫连笙的身子一僵。  然而,顾渊却没继续说下去。  他像是等着他的反应一般,只说了一句话,就安静地垂下了眸。  赫连笙的身子僵着,爪子慢慢地收紧,几乎不敢相信刚刚自己听到的话。  ……疯子。  他在心里咬着牙。  还好他化形不需要自己的原身,他怀疑顾渊把他的坟迁了之后,说不定还要隔三岔五地把他挖出来看不看他是不是真死了。  如果是那样,他说不定还会被顾渊逼得化不了形。  不是,这样离谱的要求,赫连瑾也会答应他,他是疯了么?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震惊和愤怒交织,不多时,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僵了一僵。  他缓缓地抬起眼,看到了顾渊垂着的眼眸。  对方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沉静,低头看着他,像是打量……  抑或是审视。  他在……  怀疑他?  这个念头一出,赫连笙心下就是一惊。  他几乎是咬着牙,竭力让自己自然地舒展着身体,佯装没听懂,在顾渊的怀里翻了个身。  柔软的身躯蹭过顾渊的胸口,他抱着猫的手一顿,低下头,看到了小猫咪有些困倦的眼睛。  他垂了眼眸,笑了笑,走到了屋里的猫窝旁边,把它放进了猫窝。  “困了就睡吧。”他轻声道。  赫连笙看着他,露出了柔软的肚皮,眼睛里透露出无辜和懵懂。  这个动作像是取悦了顾渊,他笑了笑,轻声道了句“晚安”,然后站起了身,关上了门。  走出门的那个刹那,他垂了眸,看向了自己苍白的指尖。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刚刚隐约闻到的香火的味道。  他攥紧了手指,良久,深吸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7 22:09:51~2022-05-08 23:0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生展眉为东风 7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2章 狸奴(二合一)  ◎他们本不该如此。◎  顾渊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  在刚刚对‘阿笙’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他真的存了些许试探的心思。  他在试探一只猫,试探对方是不是自己死去的心上人。  ……可是。  真的不可能么?  他一边努力维持着脑内的清明,一边指尖却不可抑制地颤抖。  一模一样的眼瞳。  漂亮的样貌和同样有些娇纵的脾气。  有的时候, 他看着跟顾亭月一起玩耍的小猫, 几乎会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从前陪着小姑娘的赫连笙。  但是那时, 他总以为自己是太过思念赫连笙而产生的错觉。  直到,他在‘阿笙’的身上发现了那一缕黑色。  他当时并未太在意。 第77章 赫连衡猛然抬起了眼,眼眶通红:“你什么意思!”  顾渊迎着他的目光,沉默了一瞬。  “若是阿笙地下有知。”他停顿了一瞬,慢慢地道,“定是会希望六殿下平安顺遂,安稳一生。而不是……为了他,早早地便丢了性命。”  赫连衡颤着嘴唇。  他看着顾渊,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只是死死地攥住手中的盒子,良久,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小兽一般的呜咽。  顾渊垂下了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不敢再看,只是捏紧了袖子,匆匆转过了眼。  他向外走出了几步,听到了身后赫连衡有些沙哑的声音。  “那把弓,是他挑给你的,那日,是你的生辰。”  顾渊的脚步停了一停。  “我知道。”他道。  他知道那是给他的生辰礼,他也知道赫连笙曾经有多喜欢他。  他比赫连衡更后悔。  每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他都想回到那个晚上,那个,他们走向决裂开端的晚上。  那一日,赫连笙在床上痛得哭泣,却仍然竭力回过身,想要向他讨一个亲吻。  那个时候……  他要是亲一亲他,抱一抱他,哄一哄他。  该有多好。  他们不该如此。  他们……  本不该如此的。  *  与此同时的顾府,赫连笙正在房间里满屋子打转。  楚袅袅佯装收拾着房间,提防着突然有人进来。  她一边擦拭着花瓶,一边看着一个白毛团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眼花。  她沉默了一瞬,还是开了口:“殿下,您真的确定么?”  人化形猫,本来就是志怪小说和话本里才会出现的事件。北殷人若是没有亲眼所见,也不会轻易相信。  更不用说是从未接触过这些奇闻秘术的梁楚。  “我能确定。”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  他太了解顾渊了。  顾渊起了疑心的时候,就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那句话,就是他的试探。  其实,换作平时,顾渊根本就不会把那样的试探说出口,以免打草惊蛇。  ……大约是,他猜到了之后,自己也神思恍惚了一瞬,所以才会不慎把这一点暴露给了他。  赫连笙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暴露的,但是他知道,一旦顾渊起了疑心,那必然会追查下去。  一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赫连笙就头皮发麻。  他说得这么斩钉截铁,楚袅袅也皱起了眉。  “三殿下两日后便会到达京城。”她道,“这两日,我会让十一先不要过来。”  她顿了顿,“需要找人,把殿下带出去么?”  赫连笙思忖了一下,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他道。  “他现在已经对我有怀疑了。”他叹了口气,“如果他刚有怀疑,我就立刻跑了,那么就是变相证实了他的猜测。”  此番,独孤澈是来和谈的,再怎么快,也要大约一周的时间。  对他来说,最好的方案,是混在独孤澈所在的车队里,一起离开北殷。  这样,他出入,至少不需要通关文牒。  如果提前被顾渊知道了这件事,他到处找他事小,若是搜到北殷的车队里,他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不能打草惊蛇。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不露陷,他应该暂时看不出来。”  楚袅袅有些迟疑:“您……忍得住么?”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试试吧。”他道。  事实证明,对于已经装了许久猫的赫连笙来说,这不算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自从那日过后,顾渊就把它带在了身边。  不管是平日里喂食还是陪伴玩耍,甚至包括处理公务,顾渊的身边都有一只奶白色的小猫咪陪着。  其他赫连笙都能忍,唯一不能忍的,是有的时候,他看顾渊处理公务。  对方会有意地把一些事情透露给他,而这些事情,有的时候会让赫连笙在心里直骂赫连瑾脑子进水。  赫连瑾独断,专横。  很多时候,走的便是毫无商量的铁腕手段。  近些时候,因为一些议论的朝臣,朝中上下,已经开始悄悄地换了一批人。  铁腕手段有利有弊,对于一些问题,短期内确实能看到效果。  因此,朝中目前还算平稳,甚至偶有称赞之声。  但是赫连笙却发现了不对劲。  他虽然最开始跟赫连衡一起,顶了个“纨绔”的名头,但是在后期,因着顾渊入仕以及朝廷局势变化的影响,他对于朝中官员的名字也熟悉了起来。  他聪明,记忆力也好,现如今,朝廷的局势在他脑海中,依旧一目了然。  他在顾渊手上,看到了很多被罢黜的朝臣,在他的印象里,都是虽然位置不高,但是性子耿直刚正、擅做实事的。  别的不说,经顾渊手的一份折子里,他甚至看到了当初跟顾渊一起去南羌的官员。  赫连瑾犯病也就算了。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事,是顾渊在处理。  他的心里积攒了巨大的疑问,但是每一句话都憋在了喉咙口。  他甚至怀疑顾渊故意把这些给他看,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憋死他。  而随着时间的变化,顾渊也变得有些焦躁了起来。  自从那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生出来之后,顾渊心里就种下了希冀的种子。  他根本不敢去想这个微茫的可能,但又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赫连笙真的活着,真的活在他身边呢?  那对于他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他可以补偿他,爱他,他知道他自己之前做了很多错事,无论赫连笙怎么对他他都认,他只想要对方留在他的身边。  他不知道如果赫连笙真的是这只猫的话,是为什么。  为什么都好。  他想。  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他一辈子都是一只猫,他都会好好对他。  只要……  只要他活着。  这个念头折磨得他快发疯,他一边强撑着自己处理公务应对赫连瑾,一边每日观察着‘阿笙’的样子。  他知道赫连笙现在肯定不想理他,他理解,他明白。  他怀揣着微渺的希望,但是,他不知道是赫连笙伪装得太好,还是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就在顾渊觉得,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孟乾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让我问的事情。”他踏进门,道,“我问到了。”  “那一日,太妃娘娘在宫内,确实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说要一个人在佛前祈福。”孟乾顿了顿,“所以屋里面,只有太妃娘娘一个人。”  顾渊猛然抬起了眼。  “还有你要找的人。”孟乾咳嗽了一声,“说真的……我也不确定这个大师靠不靠谱,但是当年先帝也去拜访过他,还给他赐过称号,大概……有点用?”  “是谁。”顾渊轻声道。  “灵空寺的玄一大师。”孟乾道。  *  静谧的殿内,香火袅袅。跪在蒲团上,慈眉善目的老人嘴中念念有词。  直到某一刻,他突然停下,骤然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外面进来了一个小沙弥。  “师父。”他道,“有客。”  “知道了。”老人平静地道。  他跟着小沙弥走出去,果不其然,在外面看到了正等着他的两个人。 第79章 这样想着,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度醒来,已经是晚上。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四肢,觉得比之前灵便了一些。昏沉的脑袋也轻了许多。  他怔了一怔。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了门。  他抬起眼,看见了戴着□□的楚袅袅。  她的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苦得赫连笙老远就能闻到味道。  赫连笙几乎瞬间就是一个哆嗦。  他怕苦。  非常怕苦。  给顾亭月买的糖他吃了一小半,也就是小姑娘不跟他计较。  说起来。  要是知道这件事,说不定,顾渊怀疑他的可能性还要小些。  他正这么想着,楚袅袅就端着药到了近前。  “不想喝。”赫连笙道。  与此同时,他翻了个身。  “殿下。”楚袅袅坚决地把它的脑袋扳了回来,“要喝的。”  “这是药。”她道。  “那个庸医开的药我才不要喝。”赫连笙很坚决,“我是人,才不是猫。”  就这么喝,他有点怕自己会喝傻。  但是楚袅袅的面色也很坚决。  “殿下得喝。”她道。  “这是助您化形的药。”  “再过几日,就到了您化形的时候了。”  赫连笙猛然抬起了眼,有些懵。  *  说实在的,在这具身体里呆着久了,赫连笙已经快忘了化形的事情了。  他觉得自己以猫的身体就过得很好。  作为一只猫,他只要吃和睡,偶尔对着愚蠢的人类展示一下可爱,就可以过上混吃等死的养老生活。  赫连笙对此很满意,如果养着他的人不是他的前夫,他会更满意。  但是,楚袅袅的一句话,把它拉回了现实。  他还是要变回人的。  赫连笙小声地叹了口气,觉得有点痛苦。  “什么时候?”他问。  要是在顾府化形,那他可藏都没处藏。  “这件事情,巫也拿捏不准。”楚袅袅想了想,也有些为难,“因为殿下是换到了猫的身体里,巫说,历来化形,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时辰。只能说,如果和谈得顺利,殿下说不定能赶在回去后化形。”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所以。”楚袅袅道,“这些日子,殿下务必得时刻关注自己的身体。”  ……说得容易。  赫连笙叹了口气。  若是连巫都不知道他何时能化形,那么,就算到了化形的那一天,对他来说,依旧是猝不及防的。  他只能祈祷他化形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而他的好舅舅独孤澈,能尽快地跟北殷结束和谈。  说到底,在这件事情上,得看独孤澈。  几日后,独孤澈一行就到了京城。  独孤澈比独孤泽年轻好几岁,今年刚刚二十有六。不同于独孤泽略显邪肆的长相。他整个人的气质透着一股温雅灵秀。  他带着北殷众人到了城门,遇上了顾业潭,以及礼部的各个官员。  顾业潭率先过来迎接,经过了例行的检查之后,双方进行了客气的寒暄。  听说对方的名字的时候,独孤澈停顿了一瞬,脸上若有所思。  顾业潭有些紧张。  他不确定赫连笙的事情有没有传到北殷。  ……应该是传了的。  虽说赫连笙自小生活在梁楚,但是终究身上流了一半的血。北殷面对梁楚,如今虽然有亏,但是若是想要跟他算账,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独孤澈很快便笑了笑。  “辛苦顾大人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风度翩翩地微笑道,“那么,便劳烦顾大人带我去驿馆了。”  顾业潭松了口气。  若是独孤澈想刁难,大可以故意引到赫连笙的事情上。  但是独孤澈没有。  看来……  北殷这次,前来求和的诚意还是很足的。  他心下这么思量着,把独孤澈引进了驿馆。  跟独孤澈攀谈了一会儿,又商议了下之后的事宜,顾业潭就退了出去。  独孤澈倚着门框看了他半晌,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老狐狸。”  “新皇很倚重他。”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喑哑。  正是多日不见的竹十一。  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屋内,独孤澈也并没有惊讶,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那可不。”他笑了笑,依旧是温雅的笑容,“好好的皇亲国戚不做,硬是想方设法给新皇卖了个人情。然后一家子飞黄腾达。”  “也就是遇到的人是性子软的小笙,所以现在还没遭到报应。不过……”  “估计也快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平静,嘴角甚至是带着温润的笑容。  “不一定。”竹十一顿了顿,“他还有两个儿子。”  独孤澈顿了一顿。  他看了一眼竹十一,若有所思:“你来梁楚一趟,话倒是变多了很多。”  从前,他说话的时候,竹十一只是听着,从来不会给出回应。  更遑论像今天这样的反驳。  竹十一僵硬了一瞬。  这些日子,他确是一直在跟赫连笙斗嘴。  赫连笙没有什么架子,就算有,也被他现在的样子掣肘住了。  久而久之,他居然习惯了,还把这个习惯带到了独孤澈面前。  他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是独孤澈微笑着安抚了他。  “无妨。”他道。  他对于属下向来宽容,别说是有些人味儿,只要能完成任务,私下里接点别的活也不要紧。  他只是有些好奇。  “对了。”他道,“小笙如何了?”  “小殿下目前还在顾府。”竹十一道。  对于北殷来说,赫连笙是出嫁公主的孩子,在北殷没有爵位。  因此,所有北殷的人称呼他,都是殿下或者小殿下。  独孤澈挑了挑眉。  “我去看看。”他道。  “可能不方便。”竹十一道。  他顿了顿,“顾家次子似乎最近开始怀疑小殿下的身份了。”  这一回,独孤澈是真切地惊讶了一瞬。  “移魂之术,只有巫才知晓。”他道,“他一个梁楚人,怎会猜得到?”  “或许。”竹十一犹豫了一下,“他并未猜到是移魂之术。”  独孤澈怔了一怔。  *  ……顾渊确实猜不到是移魂之术。  顾府内,赫连笙有些麻木地想。  但是这不妨碍他采用各种手段试探赫连笙。  他没有在外找一些左脸写着招摇、右脸写着撞骗的江湖道士,赫连笙猜想,这大约是因为赫连瑾盯他盯得紧,他怕暴露他还活着这件事。 第81章 他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  ……他要化形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一直有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是自从那一日高热过后,他的身体就恢复如往常。  赫连笙便以为,他的化形期暂时不会到。  怎么会这么快?  他心乱如麻,抬爪就要快步往外跑,但就在这时,他的身体突然腾空了起来。  赫连笙浑身一僵,听到了顾渊带着醉意的、低哑的声音。  “阿笙。”他喃喃地道,“……不要走。”  赫连笙:“……”  他咬着牙,竭力忍住头晕目眩,拼命地在顾渊怀里挣扎。  ……可是。  他没能挣脱。  喝醉的人手劲出奇地大,他现在又完全没有力气,被顾渊抱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  ……而且,面前的人察觉到了他的挣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抱他抱得更加用力,几乎是想要把它揉进骨血的力道。  赫连笙闭了闭眼。  下一秒,他伸出了爪子,对着顾渊的手肘用力一抓。  夏天的衣服很薄,猫的爪子又利,这一抓,几乎是立刻就见了血。  顾渊的手一颤。  快放手。  赫连笙哆嗦着,在心里碎碎念。  ……他快撑不住了。  化形的感觉太强烈了,他几乎是咬着牙在硬撑,即便是这样,他也感觉到了身体内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  他知道这一下很狠,但是顾渊不放手,他没办法。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顾渊只是抿紧了唇,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他的唇色发白,却依旧执着地抱紧了他,就像是抱紧了自己唯一的珍宝。  “阿笙,殿下。”  他喃喃道,声音里几乎已经带上了哀求。  “……不要走。”  他任由怀里的小猫在他手上抓住第二道痕迹,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彻骨的痛意自手臂传来,他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一般。  混沌与清醒交织中,他只知道……  他不能放手。  这个念头就像是执念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肆虐,他几乎是自虐一般地承受着手臂上传来的痛意,却死也不愿意把怀里的小猫放开。  直到某一刻,怀里的小猫停了下来。  顾渊睁开了眼睛。  他望进了一双清澈干净的异瞳。  他苍白着脸,笑了笑:“……乖。”  他还在哄赫连笙。  赫连笙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他闭了闭眼,开了口:  “顾渊,放开。”  顾渊浑身的血液,突然都凝固住了。  他的酒意全消,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口吐人言的小猫咪,颤着唇:  “殿……”  “放开。”  赫连笙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已经带了些颤。  顾渊却像没听见一般。  赫连笙死死地咬住了唇。  他真的……  撑不住了。  下一秒,顾渊察觉到了什么,手上骤然用了一些力道。  一具新生的、温热的躯体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怔怔地低下头,看到了熟悉的,漂亮得像是精怪一样的一张脸。  这张脸掩在披散着的黑发之中,正在轻轻地喘息,如藻一般的黑发之下,是赤-裸而白皙的肩头。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或者后天进入下一卷  ps:这不是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在后头哈,没有这么容易原谅的  感谢在2022-05-09 21:44:10~2022-05-10 23:0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好饿啊 5瓶;美人与佳肴 4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4章 狸奴(二合一)  ◎怀中温热的身体挣扎开来,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有那么一个瞬间, 顾渊的头脑是完全空白的。  猜测终于被证实的之后巨大的惊喜与庆幸,刚刚听到赫连笙声音的那个刹那的不可置信,以及手臂上传来的零星痛意交织在一起, 让他的脑子散乱如麻。  一直到……  怀中温热的身体挣扎开来, 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顾渊如梦初醒。  他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刚刚触碰到温热皮肤的手指烫得厉害,让他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开了口,声音很轻, 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直视赫连笙。  猫形时抱着,还能说是耍酒疯,对方现在这个样子, 他刚刚还抱着人不放, 简直……  简直就是十足的冒犯。  顾渊无措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他全然忘了他和赫连笙曾经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别说是触碰,他们早已经把世界上最亲密的所有事情都做过一遍。  赫连笙看着他仓惶着离开的身影, 原先的羞恼逐渐散去。  他沉默着垂了眼睫,过了片刻, 将自己藏在了凉亭后的阴影里。  不多时,顾渊就拿了件袍子,回到了院子里。  事到如今, 赫连笙都已经做好了被顾府发现的准备, 毕竟顾渊手上还留着新抓的伤, 别人不说, 他那个叫阿福的书童必然会大呼小叫。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 顾渊回来的时候,仍旧是孤身一人。  他的手上拿着一件袍子,抬起眼,看到空空如也的亭子的时候,僵在了原地。  “这里。”赫连笙不得不开了口。  他的声音还有些哑,身上也一点都没有力气。  刚刚甩顾渊的那一巴掌,换现在,赫连笙肯定甩不出来。  只能说……  怒气上来了,确实是什么样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顾渊听到了他的话,脸上霎时恢复了些血色。  他快步走到了赫连笙所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  “没力气。”赫连笙道,“麻烦帮个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冷淡也很平静,就像是在陈述着一件普通又平常的事情,顾渊却听得眼睫都颤了一颤。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赫连笙脸上,好半天,才在对方不耐烦的抬眼中回过了神。  他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替对方裹上了外袍,然后迟疑了一下,把对方打横抱了起来。  赫连笙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巨大的体力消耗让他有些困倦。  有什么隔着轻薄的衣料贴上了他的皮肤。  他顿了顿:“你的伤口不去处理?”  顾渊动了动唇。  “……没事。”他轻声道,“一会儿。”  然后,他像是怕赫连笙担忧一般,开了口,“下人我都支走了,我跟他们说了,我想自己呆一会儿,让他们不要靠近。” 第83章 大家都知道顾渊对这只猫有多重视,没有人敢懈怠。  只是找了一圈,自然是不可能找到。  猫跑丢,说服力比人跑丢大多了。  毕竟若是没人管着,猫可以去的地方比人要多得多。  赫连笙恍然。  与此同时,他心里又有些纠结。  也不知道楚袅袅和竹十一他们知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  若是知道了他跑丢的消息,这两人都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那可能是能猜到的吧?  他其实可以拜托顾渊跟他们说一声,毕竟这几日观察下来,顾渊确实没有想把他交出去换取皇恩的想法。  但是,赫连笙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没有把他已经联系上北殷的事暴露给顾渊。  他垂了眼眸,有些自嘲。  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从前的他应该想不到,他还会有这么提防顾渊的一天。  没喝几口,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顾亭月那丫头哭了么?”  这么想来,顾亭月也挺惨的。  他漫不经心地想。  之前他走的时候,小姑娘就很是伤心了一阵,后来他哄了许久,才把人哄了个差不多。  即便是这样,对方也会时不时地念叨一句阿笙哥哥。  眼下,好不容易小姑娘又有了新的慰藉,他却又走了。  一连被伤害了两次,他是真怕小姑娘伤心。  顾渊别过了眼:“嗯。”  “不过如今,她已经好转了许多。”他道,“离别一事,总是难免。将来,我也会离开她,她总要适应。”  赫连笙若有所思。  “那你呢。”他道,“顾渊,你习惯了么?”  顾渊蓦然抬起了眼。  赫连笙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很平静:“你每日来这里,虽说你是顾府的半个主人,没人会说什么,但是总会惹人怀疑的吧。”  他勾了勾嘴角,“顾大人,你可是国之重臣,要是被人诬陷金屋藏娇,总不太好吧?”  这些日子以来,顾渊对他几乎是予取予求。  说来荒谬的是,他们俩以前的相处,几乎是反过来的。  顾渊有了这样的转变,赫连笙却丝毫不觉得高兴。  他不想跟顾渊再纠缠下去了,顾渊对他什么态度他根本不感兴趣,但是顾渊的这个做法让他有一丝隐秘的恐慌。  顾渊一直没跟他提过以后。  顾渊看着他,动了动唇:“我不在乎。”  “我在乎。”赫连笙垂下了眼,漫不经心,“好歹你也是我前夫。你这样,我的面子往哪搁?”  说到这,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坟已经被迁进了顾家的祖坟。  他磨了磨牙。  再抬起头,他却是愣了一愣。顾渊看着他,脸色煞白。  他像是在某个瞬间,面临着巨大的崩溃。  “前……”他动了动唇。  “前夫。”赫连笙看着他,“或许,赫连瑾的圣旨没有下到顾府么?我以为,他对于这件事情会非常乐见其成。”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道,“顾渊,你不会忘记了吧?”  “哗啦”一声,是空的碗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赫连笙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狼狈地俯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慌慌张张,不多时,就有瓷片划过了他的手指。  那双曾经握着笔、秀气漂亮的手,赫连笙曾经为它着迷过。  如今,他却只是冷眼看着它被它的主人所伤害,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刺痛感大约是刺激到了顾渊,他终于醒过神,停在了原地。  就在赫连笙以为,他又要像上次那样失魂落魄、转身就走的时候,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不会有人发现。”他道,“我跟你保证。”  赫连笙意识到了,他是在回答他刚刚玩笑般的担忧。  “好。”赫连笙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干脆地开了口,“所以,顾渊,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顾渊的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赫连笙看着他,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顾渊不想放他走。  他看出来了。  他觉得很荒谬。  “顾渊。”他轻声道,“你不会,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吧?”  “不是关。”顾渊几乎瞬间就开了口,“阿笙,我……我不会关你。”  “但是现在你刚刚才……身体还不太好,而且又是一个人。”他有些仓皇地解释道,“就这么贸然出去,我怕你有危险。”  “那身体养好了以后呢?”他看着顾渊,直截了当地问。  顾渊动了动唇:“……阿笙。”  “不要叫我阿笙。”  赫连笙突然有些烦躁。  他猛地站起身,直直地看向顾渊,轻声道:“顾渊,你忘了么?当初我求了你那么久,求你叫叫我的小名,你是怎么哄我的?”  “你现在倒是肯叫了。”他冷笑了一声,“还给一只猫取我的名字,怎么,想让别人知道,你顾行舟还是个痴情种?”  他闭了闭眼。  “病好后,麻烦顾大人放我走。若是不方便,我自己走也可以。”他道,“不会连累顾家。”  他顿了顿,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道,“顾渊,不要让我真的恨你。”  顾渊看着他,眼睛蓦然红了。  *  他们不欢而散。  主要指的是赫连笙。  他本来就不是脾气好的性格,先前因为提前化形而被迫寄人篱下在顾渊这,已经让他一把火憋在了心头,再加上联系不上北殷那边的消息,这几日,赫连笙愈加烦燥。  可是,无论他怎么样冲着顾渊发脾气,对方都照单全收。  有一次,赫连笙直接把刚熬好的鸡汤泼在了顾渊的脸上。  微烫的汤水被大片地泼洒在顾渊俊秀苍白的脸上,顺着脸颊滚落,打湿了衣襟。  顾渊的身形晃了晃,蹲下身,沉默着去捡碎掉的汤碗。  赫连笙等着他发火。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赫连笙,动了动唇:“别生气。”  “生气对身体不好。”他轻声道。  赫连笙看着他,眼里有着些微的迷茫。  “你从前让我生气的时候还少么?”他道。  顾渊抿紧了唇。  “对不起。”他道。  这些天,他对赫连笙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对不起。  而赫连笙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  滚。  他像是一只原先被外壳包裹得很好的小兽,终于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每一口,都能咬得人鲜血淋漓。  赫连笙感觉到魂魄彻底温养完全的那一天,他已经能够跟顾渊在房间内过招。  赫连笙的功夫并不厉害,是跟着宫里的师傅学的花拳绣腿,顾渊跟他不同,他幼时,曾经跟着舅舅在校场练过,至今也未荒废。  他不愿意拒绝赫连笙,又怕伤他,两人竟打得不分上下。  最后,顾渊担心赫连笙刚刚恢复,还是用了点劲,把他反手制在了地上。  刚把人按下去,他就忙不迭地松开了手,想要把他扶起来。  但是赫连笙却没有动。  他微微地喘着气,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人,开了口:  “顾渊,我们做吧。”  顾渊猛然僵在了原地。 第85章 赫连笙瞳孔一缩。  他突然明白了今日竹十一冒险跟在顾渊身后进来的原因。  今晚之后,他再出去,就没有意义了。  “那你是来接我走的吗?”他看向了竹十一,语声里带着些许急切。  竹十一正要回答,抬起眼,却顿了一顿。  面前的人有着一张极为漂亮的脸庞,比他见过的、江湖上的第一美人还要漂亮。  他仰着脸看着他,语声里带着些许的恳求,几乎让竹十一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是对方唯一的依靠。  现在。  他好像也确实是。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眸,点了点头:  “嗯。”  “顾渊刚刚应该是把其他人都支开了。”他道,“所以现在外面没人,可以走。”  赫连笙的眼睛亮了起来。  “没东西要收拾?”竹十一问。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没有。”他道。  他在顾府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什么都不需要带走。  这是他曾经觉得最快乐的一段回忆。  “也好。”竹十一道,“反正主上已经吩咐人都准备好了。”  赫连笙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准备出门的时候,竹十一突然眼神一凛。拉住了赫连笙。  “有人来了。”他用气声道,“听脚步声,应该是顾渊。”  赫连笙一怔。  随即,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怎么办?”他问。  竹十一沉默了一瞬。  “你的魂魄寄生的那只猫。”他看着对方惊慌失措的脸,作出了评价,“跟你本人还挺像的。”  赫连笙:“……”  他快被气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个人还在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么?  “我找个地方躲着。”竹十一环视了一圈四周,皱了皱眉。  这里实在没什么容身之地。  就在这时,赫连笙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拖着他走到了软榻后,一把把他按了下去。  “别出声。”他快速地轻声道。  软榻虽矮,但还能勉强遮挡住竹十一的身形。  只要……  顾渊不过来。  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抬起眼,看向了门口。  顾渊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门。  *  暗格内没有窗,因此,唯一的光源就是一旁小桌上放着的烛台。  烛火幽暗,照亮了方寸之地。  顾渊走进门,看到了正在烛台旁边站着的人。  他怔了一怔。  “不是说累了么?”他温声道,“怎么还不休息?”  “……睡不着。”赫连笙抿了抿唇,“想起来找本书看。”  顾渊怔了怔。  他自动把这句话转换成了赫连笙被他气得睡不着,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赫连笙望过去,发现是他前几天耍脾气的时候,要的某家糕点铺的点心。  这家店的糕点师傅早就不做了,他说那句话纯粹是为了刁难顾渊。  但是顾渊当真了。  他的神色有些微妙,顾渊怕他是以为他在糊弄人,开口解释道:“那个师傅就住在城郊,我让人去请了他做的。”  “就是原来的那个味道。”他轻声道,“刚刚,小厮才取回来,还是热的。”  这就是他急匆匆又回来一趟的理由。  “……知道了。”赫连笙道,“放桌上吧。”  顾渊立刻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把点心放在了桌子上。  放完,赫连笙在心里盼着他离开,顾渊却没有走。  他还记着赫连笙刚刚说过的,他要找一本书看。  小桌上摆着几本册子,是赫连笙平日里看的。从山川图志到民间话本,都是顾渊给他找来的。  他看着其中翻开的一本,顿了顿,笑了笑:  “这本我看过。”  “我当然知道你看过。”赫连笙没忍住,还是开了口,“上面还有你的批注。”  他又没瞎。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顾渊当时看这本书的时候,他还活着,就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边看边做批注。  他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出声赶人。  “你没有事情要忙么?”他道。  这里没有窗,他没有时间概念,但是刚刚顾渊进来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了外面的天光已经暗了。  应当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辰。  这个时辰对于他和竹十一来说是天赐良机。  因为在这个时候,顾府的大部分人都会聚在前厅。  他们可以更安全地离开这里。  他现在并不想跟顾渊起争执,说话都是竭力压着火气的平静。  但是顾渊仍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烦,他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即便是这样,他的脸上还是笑着的。  “……最近,没什么事。”他轻声道,“公务白天都处理完了。”  “你晚上想吃什么?”他问,“我去让厨房做。”  “不必了。”赫连笙闭了闭眼,“随便给我吃点就行。”  他的拒绝太明显了。  明显到哪怕顾渊竭力忽视,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攥紧了掌心,沉默像是一把凌迟着他的刀。  “好,那我……”他顿了顿,怔了一下,“被子怎么掉地上了?”  赫连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瞳孔一缩。  旋即,他反应了过来。  他刚刚把竹十一塞过去的时候,还是没有被子的。  应该是竹十一怕顾渊看出端倪,又把被子扯下来遮了一遮。  顾渊已经抬步想要走过去,想要帮他把被子拾起来。  赫连笙心跳快了一拍,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没事。”他强装镇定地开了口,“我一会儿自己拉。”  顾渊被这一拉拉得晃了晃神。  不过很快,他就对着赫连笙笑了笑:“我来吧。”  “你不是还要看书么?”他道,“坐着看就好。”  然后,他顿了顿,“你要是还有什么想看的,告诉我,我到时候给你带进来。”  说着,他轻轻拉开了赫连笙的手,就要往软榻那里走。  眼看着他就快要走到软榻边上,赫连笙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猛然地拽住了顾渊的手腕。  顾渊被他拽得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他察觉到了赫连笙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刚刚转过头想要询问,就僵住了。  赫连笙搂住他的脖颈,直截了当地吻了上来。  柔软的触感碰触到唇瓣的那个瞬间,顾渊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87章 他接过来, 猛灌了一大口,竹十一看着漏出来的一点凉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流进他的领子,他却浑然不在意, 只是随便拿帕子擦了擦, 就走到了竹十一身边。  “回去?”他问。  竹十一收回了目光, “嗯”了一声。  两人顺着大路往外走。  走到门口之后, 赫连笙走进一旁用来休憩的小屋, 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面具。  竹十一靠在门边,看着他的动作。  “其实你已经可以不用戴了。”他道。  赫连笙顿了顿,沉默了一瞬,收回了手。  “也是。”他轻声道。  四年前的暗室内,他利用了一个吻,成功地吸引了顾渊的注意力,让竹十一把他打晕在了暗室里。  之后,竹十一和他一起,把顾渊挪回了书房,然后,两人随同梁楚的车队一起回了北殷。  这是赫连笙最后一次见到顾渊。  起初他担心过顾渊会不会来找他,但是竹十一告诉他,他是多虑。  “他不会知道你来了这里。”他道。  道理是这么说……  赫连笙想。  但是,以顾渊的聪明,他应该可以猜到这件事。  当然,最近一段时间,  说不定,对方也知道了。  一开始,赫连笙的身份是保密的。  他身上背着个谋反的罪名,独孤澈考虑了许久,即便北殷离梁楚有十万八千里远,但他还是让赫连笙戴上了面具,并且给了他一个身份。  北殷族长有一个义女名叫云玥,并未婚配,膝下也无子,独孤澈暗中安排,让赫连笙以义子的身份,暂且住在了公主府。  只是最近一两个月,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毗邻梁楚的隋西,开始频频地进犯边境。  过去了四年,又出了这样的事,赫连瑾就算知道了他还活着,怕也无暇管他。  “梁楚那边,现在怎么样了?”赫连笙道。  “说是要派人来北殷跟主上谈判,希望北殷能出兵。”竹十一道,“朝廷内目前有主战派,还有主和派,目前,主和派似乎占了上风。”  赫连笙默然。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梁楚文人墨客居多,不同于北殷尚武的风气,加上这几年,赫连瑾性情愈发孤僻乖戾,一旦颁下了什么旨意,朝中出现了反对之声,隔一段日子,那些直谏的臣子或是告老还乡,或是干脆直接被下了大狱。  久而久之,朝中性情刚烈、敢于死谏的臣子越来越少,留下的,大多是趋炎附势、长袖善舞之辈,自然风气愈来愈软。  “目前,他派了谁去边疆?”赫连笙思忖了一会儿,问。  “乌岑。”竹十一道。  赫连笙一怔。  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耳熟。  竹十一停顿了一下。  “顾渊的亲舅舅。”他道。  赫连笙的手一顿。  他想起来了。  顾渊的亲舅舅乌岑,曾经是梁楚大将谢文泽的副将。  谢文泽在赫连瑾继位之后功成身退,之后,他的担子就交到了乌岑的身上。  这样看来,乌顾两家,倒确实是很受器重。  *  最终,赫连笙还是没有戴着面具回去。  他和竹十一骑马回了王都,一直到了城门外才分别。  竹十一直接回了宫内。  一年前,独孤澈直接继承了北殷族长的位置。  作为他的暗卫,竹十一已经可以自由出入王宫。  而赫连笙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儿,又买了几袋子点心,然后回到了公主府。  一进门,他就听到了空气中抽动鞭子的猎猎风声。  他熟门熟路地跨过门槛,走到了院子里,果然看到了一个一身劲装,面目艳丽的女子。  女子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眉眼间皆是飒气,看见他,收了鞭子。  “小笙回来了。”她笑道。  赫连笙对这个性情直爽的姑母很喜欢也很尊敬,一边将手上的点心递给她,一边笑着喊了一声“姑母”。  他买的都是隋云玥喜欢吃的,后者当即眉开眼笑,使劲揉了一把他的脸蛋。  “姑母就知道,我们小笙最乖了。”她道,“玩累了吧,姑母让人备了热水,洗个澡休息一下?”  赫连笙应了一声,跟着下人一起回了房间。  他住的庭院是公主府内最安静的宅院。  当初他刚回北殷,新生的身体又虚弱,三天两头地便不舒服。  是隋云玥把他当亲生孩子一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许久。  踏进院门,院子里只有风卷过落叶的声音。  赫连笙挥退了下人,踏入了房间,自己脱了衣服,泡进了浴桶。  白日里跟竹十一竞马竞得累了,刚刚回来的时候,他腰也酸腿也软。  接触到热水的那个刹那,他才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气。  热气蒸腾得他昏昏欲睡,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了房间内的一声异响。  赫连笙蓦然睁开眼。  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一双温软细腻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殿下……”一个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是柔媚至极的呢喃,“让元夕来侍候您,可好?”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揉了揉太阳穴,反手握住了身后人的手腕。  *  房间内灯火通明。  赫连笙洗完澡换好衣服,随手扯了外衫套上,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坐在了主位上。  一边擦着头发,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说吧,谁的主意。”  底下跪着的两个少年偷偷看了对方一眼,没敢作声。  “说。”  赫连笙抬起了眼,语气放得沉了一些。  过了几年,他的长相相较于十八九岁的时候,褪去了几分青涩,但却愈发明艳绮丽。  这点艳色经过四年锦衣玉食的温养,也养回了几分当初金尊玉贵的气势。  眼下,他这么刻意端着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唬人。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立刻就吓白了脸。  好半天,其中一个,才怯怯地开了口:  “……殿下。”  “是奴的主意。”  赫连笙向下瞥了一眼。  “很好。”他和颜悦色地道,“季元澜,你长本事了。”  他顿了顿,“你的主意,却让你哥哥来动手?”  “……因为哥哥比奴生得漂亮。”叫季元澜的少年小声道。  赫连笙:“……”  因为长得漂亮,所以勾引起他来,成功率说不定会高。  还挺有理有据。  他想。  他被气得想笑,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少年,有心想要再多斥责几句,却狠不下心。  两人是三年前到的他的院中。一个叫季元夕,一个叫季元澜,是一对亲兄弟。  至于为什么他的身边会多这么两个人,那就说来话长。  自从独孤澈继任族长之位,北殷的族长之争就告一段落。  赫连笙不知道独孤澈是通过什么办法把独孤泽搞定的,总而言之,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独孤泽终于放弃了争权夺利。  当然,他看独孤澈,还是不那么顺眼。  不用争储,他就多出了一大堆空闲。 第89章 “这话还用问?”他嗤笑了一声,“我看,他最想听到的消息,就是到时候,隋西被打退了,北殷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最好他的亲弟弟因为刀剑无眼,死在了战场上。”  “等打完。”他耸了耸肩,“那个姓乌的兵权,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回。”  “一箭三雕,完美。”  独孤澈看着他,笑了笑:“你觉得他能成功么?”  “这不简单。”独孤澈道,“不能寄希望于天道,那就寄希望于自己。”  若是天不遂人愿,还有人力可以弥补。  侍从端来了茶水,赫连笙端起来喝了一口,怔了一怔。  这个味道很熟悉。  好像……是在梁楚时,他喝过的茶。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独孤澈开了口。  “十一前些日子去了趟梁楚。”他道,“带了些梁楚的东西。”  “小笙。”他道,“是给你带的。一会儿记得去取。”  赫连笙愣了一愣,回过了神。  “好。”他道。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赫连笙垂下眼,看着面前澄澈的茶水,明白了独孤澈叫他来的原因。  他是梁楚人,关于梁楚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而现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非常迫切且关键的问题:  他们要不要出兵。  其实,按照开国之时,梁楚与北殷的约定,北殷是理所应当要出兵的。  但是,时过境迁,现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同日而语。  这对于新继任的独孤澈而言,确是个棘手的难题。  出兵,北殷折损先不提,他们并不知道,朝廷会不会在之后反咬一口。  而不出兵……  北殷隶属梁楚,若是梁楚真的沦陷,那么北殷也必然唇亡齿寒。  赫连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真是……  两难。  “所以。”他问,“北殷的使者什么时候到?”  这句话说完,屋内的两人同时静默了一瞬。  赫连笙顿了顿,不明所以地抬起了眼。  “怎么了?”他问。  独孤澈叹了口气。  “过两日。不过,这就是孤找你来的原因。”他笑了笑,“小笙,孤刚刚得知了消息,梁楚派的使者,是你的熟人。”  赫连笙怔了怔。  随即,他猛然抬起了眼。  “顾渊顾行舟。”独孤澈缓缓地念出了这个名字,随即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这几年……他先是在六部轮番历练,然后便一路向上爬,现如今,已经爬到了内阁,成为了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人。他又年轻,前途一片光明,孤听闻,那位即将卸任的内阁首辅,怕是都比不上他的风光。”  “趋炎附势的狗罢了。”独孤泽轻嗤。  话音落下,独孤澈就看了他一眼,独孤泽咳嗽了一声,瞥了一眼对面的人,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以顾渊的身份,出使北殷,根本轮不到他。  所以……  他的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片刻后,赫连笙开了口。  “去吧。”  独孤澈顿了顿,温声应下。  赫连笙走至门外,暮色西沉,不远处,是灿烂瑰丽的晚霞。  热闹的北殷城在此时仍然未沉寂下来。  他在这里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四年。  原来……  已经四年了。  他想。  他垂了眼眸,平静地往外走,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孟乾看着面前的青年,抿紧了唇。  “你一定要去么?”他道,“那可是北殷,你……”  “那是他的家。”  顾渊轻轻地笑了笑,打断了他。  孟乾停在了原地。  “四年了。”他咬了咬牙,提高了音量,“他要是真的想见你,早就回来了。”  “行舟,他不愿意跟你有牵扯,你真的不明白么!”  顾渊顿了顿,垂下了眼眸。  “明白。”他轻声道。  他明白。  但是。  明白是一回事。  接受……  是另一回事。  他接受不了。  “我会把他带回来。”他轻声道,“孟乾,我等了四年了。”  “……我不想再等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2 23:07:39~2022-05-13 22:2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7章 蝴蝶(二合一)  ◎“顾大人兴许只是认错人了。”◎  孟乾没有劝动顾渊。  临走的时候, 他抬起头,看了顾渊一眼。  四年过去,当初那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小少年, 已经长成了俊美的青年。  从前, 他跟顾渊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可是这四年, 他看着顾渊在朝中如鱼得水,一点点地爬到众人都艳羡的位置。  两人之间的话却越来越少。有的时候,他看着朝上那个一身官服、眉眼淡然中藏着锐利的青年, 都会觉得恍如隔世的陌生。  他不知道对方这么拼命往上爬、甚至被人暗中骂是小人都不管不顾是为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定跟那个已经销声匿迹的人有关。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保重。”他道。  “好。”顾渊颔首,然后, 他顿了顿, “京中这边,还要麻烦你多看顾。”  “这是自然。”孟乾颔首应下,踏出了门。  屋子内重新静默下来,顾渊收回了目光。  少顷, 他走到书桌边,按下了机关。  书柜缓缓地打开, 露出里面昏暗的房间,他端着烛火,将它轻轻地放置在了桌子上, 顺着隐约的烛光, 看到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这是四年来, 他第一次踏足这里。  暗格内还是原来的布置, 一张软榻, 一张小桌喝一把凳子,桌上摆着几本摊开的、泛黄的旧书,甚至不远处的软榻上,被子的一半还垂落在地面。  他走至桌子边,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混乱又炙热的喘息声。  黑暗可以隐藏很多东西,也可以放大很多东西,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切都显得那么奇诡又迷幻,让他一度沦陷。  直到赫连笙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后来他才想清楚那个吻。  大约是赫连笙早已联系好了接应的人,而他居然不识好歹地去而复返。  那是赫连笙第一次骗他。  为的是…… 第91章 他思忖了片刻,“不过,既然没有全程让独孤泽来,那么想让北殷相助,并不是没有可能。”  独孤澈是个聪明人。  北殷的位置特殊,地处边关,与起战事的地方相隔不过数座城池,也有部分与隋西接壤。这也是当初独孤泽能够与隋西私通的原因。  后来事发,北殷族长选择了向朝廷请罪,就是间接地断了与隋西的联系,如今,两地已经不存在同盟。  隋西现在没有从北殷入手,纯粹是因为地形,不过,要是边境沦陷,早晚,隋西都会打过来。  这个道理,独孤澈不会不懂。  懂,但是心存顾虑。  这个时候,就需要梁楚给出足够的条件和承诺。  所以顾渊并不着急。  “先休息一晚罢。”他道。  丁佑冲应了一声。  刚刚,幸亏顾渊按住了他,要不然,以他的急性子,保不齐就要和面前的人吵起来。  现在,他看顾渊,都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那顾大人也早些休息。”他道。  顾渊应声,看着他出了房门。  *  第二日,王宫内就传来了消息,请顾渊和丁佑冲移步。  “族长最近身体不适,正在温泉别院调养。”通传的官员恭敬地道,“原先,是想身体好些再与二位商谈,既然事情紧急,那么,二位大人便随小臣来罢。”  “那便谢过大人了。”顾渊停顿了一下,道。  二人跟着他上了马车,一路驶到了温泉别院。  随即,顾渊便被引到了一间屋子里。  “这是替大人收拾出来的住处。”官员道,“大人在此稍候,一会儿,小臣就带大人去见族长。大人可以在这周边逛一逛。”  等了一夜,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顾渊颔首,看着对方离开,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  他原先以为,独孤澈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其实人就在王都。  现在看来,对方居然确实是出了城。  只是……  是否是真的生病,那就不得而知了。  呆在屋中也并没有什么好呆的,顾渊思忖了一下,便走出了屋子。  门口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脚栽了株桃花,看起来颇有些意趣。  他试着往外面走了一走,发现外面是曲折的水上回廊。  而回廊的尽头,则通往山林。  所谓的温泉别院,它的温泉,原来是在山间。  倒确实是个温养的好地方。  顾渊收回了目光。  他正要重新回到院落,忽然,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笑闹声。  他抬起头,看到了两个衣着鲜艳、面容柔媚的少年。  “季!元!澜!你给我站住!”  “我才不要,哥你也太小气了,不就是偷偷把你的熏香拿了么?谁不知道殿下最喜欢那个味道啊,我看你就是想勾引殿下。”  “知道你还拿!”  “我也想和殿下亲近啊,你就借我用用嘛,用完就还你咯。”  “……你给我回来!”  在前面的少年一身蓝衫,冲着后面的紫衣少年作了个鬼脸,就想往顾渊这边跑,猝不及防,差点撞到顾渊身上。  刚刚还笑着的少年立刻就吓白了脸,还没看清脸就急忙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  身后的少年看着,也吓呆了,赶紧跑了过来,跟着一起跪在了一旁。  顾渊看着他们的样子,失笑。  “无事。”他温声道,“我不是你们的大人,不用紧张。”  他看出了这两个少年恐怕身份地位不高,只是撞了一下,他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  “让你别在外面乱逛吧。”紫衣少年松了口气,谢过他,拉了拉身旁人的手,小声道,“一会儿被殿下知道了,殿下又要操心了。”  蓝衣少年缩着头,不敢反驳。  顾渊听着他们的交谈,忽然有些好奇:“你们口中的‘殿下’,是二殿下么?”  二人的服饰与一般的仆人不同,结合两人刚刚的对话,他几乎可以猜出二人的身份。  北殷民风开放,他也曾听闻独孤泽风流成性,院子里养着不少的人,如果是他的男宠,倒也对得上号。  听他这么一问,两人皆怔了一怔。  还是紫衣那个先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不是。”他解释道,“我们是跟着隋钰殿下来的别院,二殿下这次并没有来。”  顾渊怔了怔。  隋钰这个名字,他好像没有听过。  不过,这种名加尊称的叫法,一般是身份尊贵,但又没有实际身份的人才会有的称呼。  北殷皇室错综复杂,他若是没听过,倒也不奇怪。  眼瞅着两个人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面容紧张的样子,顾渊没再为难他们,放了他们离开。  等到他回到院子里,刚刚的官员已经在等着了。  “大人随我来。”他道。  顾渊颔首,跟在了他的身后。  二人一路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一座雅致的别院前。  侍女引着二人进去,推开门,入目之处,上首坐着一个气质温雅的人。  顾渊知道,这就是独孤澈了。  作为梁楚的使臣,他见北殷族的族长,是不必跪的,因而,他只是微微俯身,行了一个礼:  “臣顾渊,代表梁楚,见过族长。”  “顾大人请起。”温润的声音响起,“赐座。”  侍从搬来了座位。  顾渊在下首坐下,听到了独孤澈含笑的声音:  “抱歉,孤最近身体不适,所以来了别院修养,倒是让顾大人久等了。”  顾渊顿了顿,正要说无妨,抬起头,却僵在了原地。  “顾大人?”  耳边传来了轻声的询问。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收回了目光。  “无妨。”他道。  第一次商谈,只不过是初步的交换意见。  顾渊也未指望过这件事能一次谈成,只是怕拖得太久,边境等不及。  谈了不过半刻,梁楚一方表明了来意,独孤澈便借口身体不适,回了寝宫休息。  特意设好的宴席也跟着散了,下首的丁佑冲站起身,正要叫住顾渊,去他院中商议一下今日商谈的内容,就见顾渊已经不见了踪影。  *  寂静的回廊上,顾渊疾步向前走着,一路上,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不多含#哥#兒#整#理#时,他转过了拐角,终于看到了刚刚在席上看见的、心心念念的人。  他站在原地,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颤抖,压得很轻:  “……殿下。”  不远处的人顿了顿,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还戴着一副精致绝伦的面具。面具上,描绘着色彩斑斓的蝴蝶。  从顾渊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露出的淡色的薄唇。  ……但是,这就够了。  几年的朝夕相处,足够顾渊从一个背影或者一双眼睛认出赫连笙。  哪怕赫连笙今日将整张脸遮住,他也能认出对方。  他的心如擂鼓。  却不料,对方看着他,淡淡地开了口:  “顾大人。”  然后,他顿了顿。  “不知顾大人,叫住我所为何事?”  冷淡的声音,疏离的语调,霎时间,让顾渊一颗沸腾的心冷却了下来。 第93章 只是,尚且未到不能见客的地步。  眼下,他着了件月白暗纹的常服,在桌边坐下,尚未开口,先悠悠地叹了口气。  “小笙。”他道,“梁楚派来的这位说客,确实厉害啊。”  依旧是如往常般温润的语调,却多了几分真切的忧虑。  赫连笙顿了一顿。  下午他也在场,他自然明白独孤澈的意思。  “舅舅是打算出兵么?”他道。  “孤有说‘不’的理由么?”独孤澈把玩着手上的酒杯,“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三十万的精锐,让孤说给就给,孤也舍不得。”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他能理解独孤澈的顾虑。  北殷的这部分兵马,是当初经过了利益交换以及势力平衡,才有的数字。  北殷地不大,人口也不多,三十万,几乎覆盖了百分之八十的兵力。  独孤澈是在担心,出兵之后,会被卸磨杀驴。  毕竟,当初订立盟约之时,北殷族长与开国皇帝有过命般的交情作保障。  而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手握兵权、位同异姓王的北殷族长,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这也是当初,先帝在临死之前,都要花心思打压北殷的原因。  而且……  赫连笙清楚地知道,若不是当时,老头儿心有余而力不足,梁楚也经不起战事,现如今,北殷还存不存在,都未可知。  而北殷这边,独孤澈显然没有造反的打算。  他只是,信不过赫连瑾。  “三十万,太多了。”赫连笙想了想,开了口,“北殷的兵马数量虽远不如  梁楚,但是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不至于一口气全部给出去。”  他顿了顿,“现如今,边境也算打得有来有回,乌岑将军是当初的谢将军亲手□□出来的,加上边境的百万大军,战况其实并不焦灼。”  独孤澈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顿了顿:“那你五哥呢?”  “五哥十几岁便上了战场。”赫连笙道,“先前跟舅舅所言,他是将才,并非我一人的想法,谢将军也颇为欣赏五哥。若是他也在,我认为,不会出大问题。”  独孤澈若有所思。  赫连笙以为他是在权衡利弊,也并未催促,只是在他面前拆开了栗子糕。  竹十一显然是刚刚买回来的糕点,现在还热着,赫连笙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味道甜而不腻,非常好吃。  他在独孤澈面前向来很放松,北殷也没有梁楚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因此,赫连笙被惯得愈发随性。  独孤澈看着他,突然笑了。  “突然想起来,之前去梁楚接你的时候了。”他道。  赫连笙嘴里还塞着栗子糕,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懵。  “就像只蔫巴巴的、被欺负狠了的小猫崽。”独孤澈笑叹了口气,“孤还在发愁,要怎么完成皇姐的嘱托,把你养得好一些。”  赫连笙费劲地把栗子糕咽下去,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  见到独孤澈的时候,他刚在顾府的暗室里待了将近半个月。  过的不是正常的生活,吃的也因为身体不能吃得太好,还要跟顾渊纠缠,整个人的状态,确实比一只猫好不了多少。  这四年在北殷,几乎是他出生以来,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还好。”独孤澈笑了,“我们小笙,不需要舅舅多操心。”  *  二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  最终,关于出兵的事情,两人也初步达成了一些意见。  赫连笙其实有些奇怪为什么独孤泽不在这里,但是独孤澈既然问了他,他便也诚实地答了。  到了最后,他才找了个时机,开口问了一句。  “跟他的话,朝上说就可以。”独孤澈道,“他性子太偏激,本意是为了北殷,但是有的时候跟孤的想法不太一样。”  他顿了顿,揉了揉太阳穴,理所当然地道,“孤懒得跟他私下吵,在朝上说,还有些老臣可以拦住他,顺便训斥他一顿,何乐而不为。”  赫连笙一时没想到独孤澈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没忍住,被茶水呛了一下。  “你就不一样了。”独孤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小笙。”他道,“孤有的时候觉得,若是你的父皇没有那么执着于所谓血统,梁楚未必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冒险,有的时候比不过循规蹈矩。”他笑了笑,“若是换了舅舅,会冒险么?”  独孤澈很平静。  “若让我摇摆不定的抉择中有一个是你。”他道,“我会赌一把。”  赫连笙怔了怔。  他失笑:“舅舅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他看着面前的桌面,“你要用梁楚的江山来赌么?”  “你以为。”独孤澈道,“你的四哥,现在不是在作践所谓的江山么?”  “可能吧。”赫连笙看得很开,“赫连家坐那个位置也坐了快两百年了,若是真糟蹋在他手里,也是命数。没什么好看不开的。换个人来坐,说不定还是新生。”  毕竟,现在的朝廷,看着已经是死水一潭,连颗水花都激不起来了。  独孤澈看着他,静默了一瞬。  “恐怕还到不了那个时候。”他缓缓地道,“隋西的铁蹄,就要踏进梁楚了。”  赫连笙放在桌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知道,独孤澈说得没错。  他们先前的估计,实际上都是保有乐观的态度。那就是这场仗能顺利地打完,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可是事实上,独孤澈迟迟不敢出兵,就是怕赫连瑾秋后算账。同样的,赫连瑾会不会完全把兵权放给赫连霄,也是个未知数。  隋西并不弱,相反,近些年,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入侵梁楚。  外患已在,若是再有内忧,边境不是没有崩溃的可能。  空气中安静了几息,片刻后,独孤澈开了口,意味深长。  “小笙。”他道,“你别忘了,你也姓赫连。”  赫连笙垂了眸,少顷一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倒也不想姓这个姓。”  独孤澈笑了笑。  “罢了。”他道,“此事之后再说。晚宴还有一会儿,你先回去休息罢。”  赫连笙点头,站起了身。  临了,独孤澈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他:  “对了。”  “嗯?”赫连笙回过身。  独孤澈斟酌了一下措辞。  “你跟那位顾大人是熟人。”他道,“依你之见,他对皇帝,真的有那么忠心么?”  赫连笙顿了一顿。  *  一直到晚上的夜宴,赫连笙都还在思索独孤澈向他提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清楚对方提这个问题的用意。  顾渊对皇帝的态度,取决于他们谈判的成功率。  若是他真的如传闻中一样,是一个靠媚上爬上去的佞臣,那么独孤澈的态度,或许就要强硬一些。  若顾渊并非如此,那么,事情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  赫连笙看着面前的酒杯,叹了口气。  独孤澈以为他很了解顾渊,但是事实上,一直到四年前,他才发觉,他其实并不了解对方。  比如……  他不知道顾渊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再比如……  换做从前,他也没想过,顾渊会疯到让他入顾家的祖坟,还在他复活之后,瞒着顾业潭和乌兰娴,把他藏在顾家整整半个月。  “殿下。”侍从轻声在他耳边提醒,“该入席了。”  赫连笙回过了神,“嗯”了一声,进入了殿内。  这场夜宴,是专门为了欢迎梁楚的使臣的。  虽说此时此刻,北殷也并无真心欢迎的意思,但是毕竟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给足。不过半天工夫,北殷的朝臣就到了温泉别院。  也因此,晚上的夜宴,放在了室外。  赫连笙戴着面具进去的时候,独孤澈还没有到,大多数人都瞧见了他,纷纷上前跟他打招呼。  赫连笙一一点头回礼,一直到看到了顾渊。 第95章 第49章 蝴蝶  ◎清酒入喉,一直从喉咙烧灼到了胃。◎  虽然是临时起意的游戏, 但是很显然,独孤泽是早有准备。  很快,箭靶与箭桶以及弓箭就都已搬了上来。  宴席是露天, 场地又宽大, 这一下, 二人的比赛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宫人呈上了弓箭,独孤泽拿起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拿最普通的就行。”他似笑非笑, “这把是我惯用的,若是赢了,算我胜之不武。”  顾渊没有说话。  准确地说,除了最开始看赫连笙的那几眼,他谁也没看, 包括面色担忧的丁佑冲。  他的平静让独孤泽都犹疑了一瞬, 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之前的夏猎,顾渊也在。  他虽然记不清对方最终猎得了多少猎物,但终究是没能比过他。  骑射是他们北殷人留在骨子里的天赋, 单单一个射箭,他不信, 他会比不过顾渊。  收回了思绪,独孤泽笑着开了口:  “既然是我提议的比赛,那么规则就由顾大人定罢, 如何?”  这也算是谦让了一番。  顾渊并没有推辞。  只是, 在看向面前的箭靶的时候,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停顿了一下。  少顷, 他开了口。  “五箭。”他道,“比射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中靶心的数量。二殿下觉得呢?”  “可以。”  独孤泽挑了挑眉,一口应下。  对他来说,什么形式比都不重要。顾渊提出的这个方式简单又容易看出结果,他很满意。  而不远处,赫连笙的手蓦然停顿了一下。  别人不知道,他再清楚不过。  顾渊说的,是当初在箭场,他玩笑般定下的,两人的比试方法。  连次数都一模一样。  他其实并不想记得这么清楚,但是记忆这种东西似乎并不受他控制。  当然,他记得很正常,他曾经那么喜欢过顾渊。  ……但是他没想到,顾渊居然也会记得。  而且,还记得那么清楚。  他还在愣神,另一边,比赛已经开始了。  独孤泽先手。  他敛了笑意,张弓搭箭,羽箭破空而出,稳稳地扎在了箭靶上。  颤动的羽箭停下的刹那,许多人都伸长了脖子。  正中红心!  霎时间,堂下便响起了喝彩声。  “好!”  “不愧是二殿下!”  “真厉害啊!”  此起彼伏的赞誉声不绝于耳,就连成宏也跟着喊了几声。  他一转头,看到了还在愣神的赫连笙。  “怎么了?”他奇道,“无精打采的。”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惊呼。  他怔了怔。  与此同时,赫连笙也抬起了眼。  两人同时看到了刚刚落在靶上的羽箭。  少顷,独孤泽看着同样正中靶心的箭,缓缓地开了口:  “顾大人,深藏不露啊。”  “殿下过奖。”顾渊平静地笑了一笑。  这一箭出去,原先还有些热闹的宴席便静默了片刻。  然后,是第二箭。  第三箭出去的时候,大家已经彻底看清了不分上下的局势。  一时之间,场上鸦雀无声,只剩下了羽箭射出去的声音。  第四箭结束,独孤泽停了下来。  射箭射到这个时候,拼的就不再是技术,而是心态。  很显然,因为顾渊出乎意料的表现,独孤泽的脸色已经变得很差了。  他看向了顾渊,眉目阴沉:“顾大人这样的箭法,只在朝廷做一个文官,倒是屈才了。”  顾渊笑了一笑。  “若是国家有难,情势紧迫,要顾某上战场杀敌。”他淡淡地道,“顾某自然义不容辞。”  独孤泽没有说话,只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最后一箭。”他道,“一起来吧。”  顾渊颔首。  两箭一齐破空而出的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铮”的一声,羽箭落到了靶上。  尘埃落定。  “平了。”赫连笙轻声道。  “居然平了。”成宏有些懊恼,“我还以为二殿下会赢。”  赫连笙扯了扯嘴角。  这样的结果虽然听着有些憋屈,但是于今日而言,却是最好的结果。  毕竟,不管谁赢了,都会有一方丢了面子。  台上的独孤澈显然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那……”  “殿下要再加一箭么?”顾渊开了口。  这一声一出,不仅独孤泽有些意外地抬起了眼,连独孤澈都怔了一怔。  片刻后,独孤泽咬了咬牙:“加就加!”  说罢,他重新举起了箭。  *  夜风微凉,本是个赏花游园的好时节。  今晚的夜宴选址在温泉别院最漂亮的园子里,原本,这应当是一场热闹而平常的夜宴,只是此时此刻,没有人再有心情赏花,甚至于吃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不远处的两个人身上。  这已经是两人比的第十二箭。  独孤泽的箭法好,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但是这个梁楚来的使臣,大多数人,都把他当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白脸。  他能够跟独孤泽抗衡到现在这个地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第十三箭。  平。  第十四箭。  平。  第十五箭……  箭射出去的那个刹那,独孤泽瞳孔一缩。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去!”成宏猛然站起了身。  第十五箭。  独孤泽射偏了。  “承让。”顾渊收回了箭。  独孤泽一言不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竟是一甩袖,直接离了席。  空气中一片静默,片刻后,猛然响起了梁楚官员的叫好声。  毕竟是北殷的主场,自从到了北殷的地界之后,梁楚就一直在各个细枝末节受着憋屈。  但是,如今毕竟是梁楚有求于人,大家只能咽下这口气。 第97章 顾渊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焦急之色。  “他们的态度不重要。”他淡淡地道,“重要的是独孤澈的态度。”  丁佑冲一愣。  他想了想:“可是北殷族长先前便托词身体不适不愿见我们,今日下午,又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我觉得……”  他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大人是看出了他的态度么?”  顾渊揉了揉太阳穴。  他抬起眼。  时间已经快到半夜,马上就要到昙花开放的时间了。  ……也不知道,他那几盆花有没有送到赫连笙的面前。  时至今日,他终于体会到了当初赫连笙送他东西时,那种期盼的眼神。  给心上人送东西,总是想着他能多看一眼。  若是能喜欢,自己的心情仿佛也会跟着好起来。  若是对方不喜欢,好像自己也跟着失落了下去。  他本来并不想跟独孤澈分个输赢。  但是他听到了赫连笙和成宏的对话。  就像当初赫连笙想尽办法搜罗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想让他开心一样,他也想把世界上所有好看的、珍贵的东西送给对方。  他是抱着想要把赫连笙带回去的心思来的,可是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用这几盆昙花来讨好对方。  他只是……  单纯地觉得,看到这样的风景的时候,看风景的人也会很漂亮。  “……顾大人?”  耳边想起了丁佑冲小心翼翼的声音。  顾渊回过了神。  “独孤澈最终愿意见我们。”他道,“那就说明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顿了顿,“他只是还在衡量罢了。”  “衡量……什么?”丁佑冲问。  “衡量他对朝廷的信任,足不足够支撑他冒险。”顾渊淡淡地道,“以及他的所得,对不对得起他的付出。”  这几句话语义模糊,但是丁佑冲也算是在朝中呆过数年的,少顷就回过了味。  他若有所思。  “那么顾大人觉得。”他斟酌着言辞,“我们这边的条件……”  顾渊的手顿了一顿。  他突然笑了笑:“丁大人觉得呢?”  这一笑,直接把丁佑冲的冷汗笑出来了。  说实在的,他内心里,其实觉得朝廷开出的条件过分了一些。  但是这是圣上亲自下的谕旨,他就是心里再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  更何况,边境战况焦灼,如果北殷真的能增援,那绝对是一件好事。  他还在纠结言辞,那边顾渊笑了笑,已经转移了话题。  “丁大人不必但心。”他轻飘飘地道,“不若再等等。”  ……等。  等什么?  丁佑冲怔了怔。  只是今日比箭一事之后,他再看顾渊,心中已经不自觉地多了几分信任。  顾渊既然这么说,他竟也莫名地安下了心。  他站起了身。  “那就不打扰顾大人了。”他道。  顾渊站起身,将他送出了门。  丁佑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之后,顾渊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良久,他抬起眼,看向了不远处被重重回廊掩映的院落。  他垂落在身侧的掌心紧了紧。  少顷,他闭了闭眼。  还是……  慢慢来。  他想。  他怕吓到赫连笙。  就像,赫连笙因为怕惹他不开心,收敛起了身上所有的锋芒。  *  月色如霜。  赫连笙撑着额头,坐在廊上,看着柔软洁白的花朵静寂而盛大地绽开。  幽幽的清香在空气中漂浮,他仰头又喝了一口酒,香气混着酒气钻入了鼻中。  一壶酒喝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就在他快要跌倒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他。  他抬起了有些朦胧的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沉静冷肃的面容。  “大晚上的喝酒。”对方道,“因为他么?”  赫连笙并未答他的话。  他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  “若是我没有摔倒。”他轻飘飘地道,“是不是就看不到你显身了。”  他顿了顿,“你们这种有雇主的杀手都这么闲的么,这是第二回 了吧?”  竹十一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窘迫。  赫连笙原本只是调侃,看见对方这个样子,却反而敛了笑容。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了口:“十一。”  竹十一抬起了眼。  “你知道么?”赫连笙道,“这花是顾渊送来的。”  竹十一顿了顿。  “我知道。”他道。  他别开了眼。  ……事实上,他就是看到了顾渊送来了这几盆花,他才忍不住跟过来的。  赫连笙垂下眼,笑了笑。  他的身上还散发着些微的酒气,脸上浮现出了一点薄红。  这四年里他被养得愈发娇气明艳,这个笑,安静而漂亮,让竹十一看得几乎走了神。  就在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他还扶着对方。  手心与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灼灼的热度。  他被烫得心跳加快,却始终没有放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赫连笙的话。  “你知道吗?换做五年前。”赫连笙轻飘飘地道,“他费了千辛万苦赢下比赛,为的只是送我这种东西,我肯定开心得要死。”  竹十一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开了口,语气微妙:  “那现在呢?”  赫连笙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些茫然:  “好像……没什么感觉。”  竹十一抬起了眼。  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而他一直紧握着的手,也松了开来。  “他曾经骗了你,还伤害了你。”他客观地评价,声音很平静,“所以你不喜欢他了,这很正常。”  赫连笙顿了一顿,笑了一下。  “可能吧。”他轻声道。  “其实……”他抬起了眼,认真而平静地看向了竹十一,“还有一种可能。”  竹十一愣了一愣。  “十一,喜欢一个人太累了。”赫连笙冲着他,笑了一笑,“我觉得……我可能,已经失去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了。”  他看着竹十一,静静地道,“你能明白么?”  他遇见顾渊太早了。  那个时候他才只有十七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他喜欢一个人。  所以,他要把能想到的所有的东西,包括自己,都给他。 第99章 “但是殿下明摆着不想碰我们俩。”他道,“哥,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自小跟季元夕一起被卖到青楼, 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人也都见过。  被独孤泽看上的时候, 两人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松了一口气。  伺候一个人,总比伺候一群人要好。  事实证明, 他跟季元夕的运气也确实很好。  赫连笙虽然并不想碰他们, 但是给他们吃、给他们穿, 也并未让他们无事可做。  在公主府, 他们也会帮着赫连笙做一些诸如跑腿、整理之类的杂务。  季元澜从前一直被洗脑, 他们生来的命运就是被人当成玩物。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待。  既然这样,何必再执着,要去做赫连笙不喜欢的事情呢。  他这么一说,季元夕皱了皱眉:“可是……”  “还是你觉得。”季元澜道,“殿下跟那些人一样,是只会纵情声色的酒囊饭袋?”  “我当然没这么想过。”季元夕立刻道。  两人都陷入了静默,只能听见枝头的蝉鸣。  而另一头,赫连笙并不知道,自己府上的两个麻烦精在这个静谧的下午,第一次认真地开始反省自己。  他只是将自己浸入水中,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舒缓了下来。  他的脑海中还残存着顾渊刚才的眼神。  不可置信的,受伤的,苍白的。  ……没有厌恶。  他以为会有的。  事实上,因为季氏兄弟,他的风评也并不算太好。但是他本来就是不太在乎外界评价的人,所以没有顾忌这些,还是将两人留了下来。  今日。  他是想让顾渊知难而退。  他想告诉顾渊,他已经不耐烦再陪他玩一些追忆过去、情深似海的把戏。  过去的事情早已过去,他现在……  只是隋钰。  荒唐的任性的,不会再对他付诸从前那样真心的隋钰。  赫连笙已经死在那一个春日的冷月居,不会再出现了。  他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顾渊能不能懂,但是他希望,对方能明白。  然后,不要再来找他。  *  那一日过后,顾渊没有再出现在赫连笙面前。  赫连笙刚开始松了一口气,后来仔细思索了一下,又不免觉得好笑。  他从前追着顾渊跑的时候,对方只当他是一团污糟烂泥,后来死了,顾渊却是醒了,把他当成了白月光捧着供着。  他曾经以为对方是开窍得慢,现在想想,怕不只是因为——  大约得不到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格外心动。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他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对方,反而让对方愈发觉得不是滋味。  求而不得,总是会将内心对对方的印象不自觉地美化一些的。  可惜……  隋钰不是什么好人,而原来的赫连笙,也幼稚任性,根本跟“美好”二字搭不上边。  这一回,顾渊说不定是认清了事实。  那也很好。  他想。  这样想着,他再见到顾渊的时候,反而能够坦然地跟对方打招呼。  顾渊抬起眼,看到他,脸色停顿了一下。  两人擦肩而过,赫连笙并没有在意对方是什么脸色,径直走进了殿内。  独孤澈抬眼看到他,言简意赅。  “赫连霄败了。”他道。  赫连笙顿了顿,接过了他手里的战报。  这自然不是梁楚的密报。  而是来自竹十一的。  多日不见,赫连笙原本以为是自己当初的那些话说服了对方。  却没想到,对方是去了战场之上。  战报上还沾了些血腥味儿,他拿着战报,顿了顿,察觉到了不远处竹十一牢牢锁在他身上的眼神。  他沉默了一瞬,只当没看见,低头看起了战报。  看完,他抿了抿唇。  “不是他的问题。”他道。  “自然。”独孤澈缓缓道,“仅仅五万的兵马,硬生生拖了隋西二十万大军三天三夜,虽是利用了地形,也堪称奇战。”  只是,还是败了。  因为援军迟迟未到。  “安恩是什么人?”独孤澈问。  “跟在赫连瑾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赫连笙思忖了一下,“曾经救过赫连瑾一命,是自小便跟着赫连瑾的。”  赫连瑾多疑,身边的人要么就是被他反复试探过,要么就是只有利用的价值,真心以待的,少之又少。  赫连笙原本记得,他身边跟着的,是跟着先帝的老太监桑桂。  前些年,桑桂告老出了宫,赫连瑾身边的大太监就换成了安恩。  只是,桑桂究竟是真的告老还乡,还是由于迫不得已的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难怪。”独孤澈揉了揉太阳穴,“佞宦当道,我看这朝廷是要完了。”  此次,安恩作为监军,阻止了乌岑出兵营救,认为赫连霄此战打退隋西,问题不大。  这才导致了死伤惨烈。  要不是乌岑最后不顾这太监的阻拦,还是出了兵,赫连霄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话是这么说。”赫连笙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但是到了赫连瑾那里,说不定,还会以为是五哥心怀怪胎,故意战败。”  独孤澈沉默了一瞬。  “源定失守了。”他缓缓地道。  攻入梁楚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因为一个太监的“谕令”,被攻破了。  这让北殷不得不考虑现在的处境。  源定毗邻北殷,虽说,隋西目前并没有往北边攻打的想法,但是,战争对于北殷来说,并不再是原先那样遥远的距离。  独孤澈的脸色很难看。  他并没有跟赫连笙多说什么,赫连笙将战报放回去,出了殿门。  然后,他一回头,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竹十一。  *  平心而论,赫连笙是有些尴尬的。  他那天喝醉,脱口而出说的虽说是他的真心话,但是清醒后一想,却颇有些自作多情的味道。  毕竟,竹十一从来没说过喜欢他,只是他从对方的言行当中作出的猜测。  虽然……  因为对方实在是太不擅长隐藏,所以表现得实在有点太过明显。  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样?”他问。  “还行。”竹十一想了一想,“见到了你哥哥,但是他没见到我。”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他跟你长得不太像。”  赫连笙怔然。  随即,他失笑。  “嗯。”他道,“我长得像我娘一些。”  竹十一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少顷,“嗯”了一声。  “你比他好看。”他道。  赫连笙刚刚组织好的语言卡在喉咙口,有些震惊地抬起了眼。  竹十一坦然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自己刚刚说出了一些惊人之语的自觉。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有些干巴巴地开了口:  “是吗?”  竹十一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第101章 所以。  赫连笙想。  顾渊之所以会相信他的话,是因为他曾经来找过他。  从安宁只言片语的叙述中,他大约只能得到季氏兄弟确是跟了他许久,当初也确是作为男宠的身份被送到他府上。  这样一来,顾渊就算再不愿意相信,也必须得相信。  他揉了揉太阳穴。  事情弄明白了,他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  因为顾渊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他轻声道。  “为什么说对不起。”  赫连笙沉默了一下。  他很清楚,刚刚的那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其实是在无理取闹。  顾渊会把他当成这样的人,归根结底,是他引导在先。  换做他是顾渊,根本不会道这个歉。  “我刚刚好像又在找借口,我没有这个意思。”顾渊顿了顿,声音很轻,“确实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阿笙。”  这个“又”字很突兀。  但赫连笙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还记着当初柳黎的话。  当年,他无法把柳黎的陷害作为自己伤害赫连笙的借口。  如今,也不能。  *  赫连笙没有再试图做任何事情来拒绝顾渊,因为他终于发现了,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相反,因为那一日,他主动对顾渊解释了季氏兄弟的事,对于来说,似乎成了某种讯号。  他发现,顾渊虽然对他依旧小心翼翼,但明显胆大了许多。  ……就是仗着他不会真的把人套麻袋打一顿。  他咬了咬牙。  大约是看出了他脸上的表情不对,对面的顾渊仓促地收回了目光。  “所以。”独孤澈开了口,“顾大人、丁大人,今日请二位过来,是为的出兵一事。”  他顿了顿,“若是要北殷的三十万兵马,孤不能答应。”  丁佑冲一下子站起了身。  “可是现在源定已经失守。”他有些焦急,“独孤族长,边境眼下着实吃紧。若是朝廷另外调派兵力,远不如北殷直接出兵来得快,这……”  “孤以为。”独孤澈的眸光一闪,声音很温和,“我们是在谈条件?”  丁佑冲一下子涨红了脸:“是……”  “丁大人刚刚只是一时情急。”顾渊开了口,“还望独孤族长见谅。”  一句话化解了略显紧张的氛围,独孤澈颔首,笑了笑:“无妨。”  顾渊顿了一顿。  “只是眼下。”他看着独孤澈,慢慢地道,“战事确实焦灼。”  “北殷与梁楚也算同气连枝。”他抬起了眼,“不说此刻,战火蔓延,随时可能危及到北殷。这么些年过去了,北殷与梁楚的百姓早已是一家人,难道族长,忍心看着百姓生灵涂炭么?”  独孤澈默然。  顾渊这话,几乎戳到了他所有的软肋。  一来,眼下形势确实严峻。二来,北殷归顺梁楚之后,随着两地贸易增加,通婚也是常事。  如今的北殷,尤其是边界之处,不少人都有在梁楚的亲戚,若是北殷冷眼旁观,这些百姓或许也会心寒。  空气中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他缓缓地开了口:“北殷可以出兵。”  这话一出,丁佑冲的精神猛然一振。  顾渊放在桌上的手指也动了一动。  “族长有什么条件。”他道,“可以尽管提。”  独孤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顾大人可以做主么?”  顾渊垂了眼眸,笑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圣上虽然心焦,但是也知北殷不易,早已对臣有过嘱托,族长可放心。”  这话便是瞎话了。  这些日子,去往梁楚的鸽子和马就不知有多少,北殷的地界上,独孤澈心知肚明,而顾渊也并没有瞒他的意思。  独孤瑾是什么性子,所有人皆知道。  顾渊这番话,是在安独孤澈的心。  言下之意,是,就算赫连瑾没有承诺过,他也可以说服对方。  ……甚至,已经说服了说不定。  独孤澈沉默了片刻。  “二十万。”他道,“并且,北殷派出的兵马,得我们自己来指挥调动。”  “二十五万。”顾渊早有准备似的开了口,“后者……”  他顿了顿,“可以,但是,届时,臣会随行。”  赫连笙猛然抬起了眼。  独孤澈也有些讶异:“顾大人也要上战场么?”  顾渊摇了摇头。  “只是随行罢了。”他笑道,“这是圣上前些日子的信中嘱托的,既是圣上所托,又是为了梁楚百姓,臣自然不应当推辞。”  顾渊的角色,其实就是监军。  监军并不用上战场,说白了,就是因为监督军务的官吏。  这个职务不大也不小,但是放在顾渊身上,那必然是真的要落实“监” 这个字。  独孤澈回过了神,便明白了赫连瑾的用意。  有顾渊在,对于北殷来说,既是“人质”,而对于梁楚来说,则是最正大光明的眼线。  有了顾渊,那么北殷一旦有任何举动,都要细细思量一番。  这背后,是对顾渊的绝对信任,但同时,也将顾渊推到了龙潭虎穴。  毕竟,虽然很多人已经遗忘了,但是独孤澈还记得,顾渊的另一个身份。  他曾经跟赫连笙成亲。  严格来说,顾渊和北殷是有仇的。  ……即便是如此,赫连瑾也要让顾渊来北殷。  独孤澈神色复杂。  “顾大人确实忧国忧民。”他轻声道,“是梁楚百姓之幸。”  “那。”顾渊轻轻启了唇,“族长这是同意了么?”  独孤澈默然。  少顷,他开了口:“孤有不同意的理由么?”  顾渊起身,向他深深地长鞠了一躬。  *  顾渊出门的时候,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丁佑冲回过头,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即一愣:  “隋……”  顾渊的脚步一顿。  “丁大人。”顾渊轻声道,“你先回去罢。”  刚刚谈成了事情,丁佑冲也急着赶回去告知朝廷。眼下,见顾渊脸上一副不意外的神色,他便知顾渊心里有数,识趣地应声离开。  顾渊抬起眼,看到了那抹红色走到他的面前,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什么时候的事?”他轻声问。  顾渊沉默了一瞬。  “前几天。”现在,他面对赫连笙,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心的样子,“朝廷那边给我传了书,我便答应了。”  “你是不是有病!”赫连笙咬着牙,“梁楚是没人了么派你一个文官上战场,还是跟着北殷,你不知道赫连瑾恨不得我们北殷人都死在战场上,到时候说不定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么?”  顾渊看着他,张了张口:“阿笙……”  赫连笙闭了闭眼。  “说了。”他冷冷地道,“我是隋钰。不要这么叫我。”  顾渊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不过,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安抚赫连笙。  “不会的。”他道,“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五哥、乌将军还有北殷的大将么,我又不上战场,不会有什么事的。”  “万一呢!”  赫连笙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第103章 他没有回答独孤澈的问题,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臣以为……您不会同意他去。”  独孤澈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几分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顾渊霍然抬起了眼,语气有些生涩。  “当初雅公主把殿下送到北殷,难道不正是为了保殿下余生平安么?”他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急促,“战场上刀剑无眼……”  “你错了。”  独孤澈看着他,平静地开了口。  顾渊停在了原地。  “我们北殷人,信奉的从来都是随心而为。”独孤澈道,“皇姐让小笙有了第二条命,那是她爱惜小笙。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干涉小笙的任何决定。”  “她不会,我这个做舅舅的,就更没有资格了。”他笑了笑,“顾大人,你说是不是?”  他的语气很平静,随意中藏着锐利。顾渊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  独孤澈没有资格,他……  就更没有资格。  话说到这里,顾渊若是识趣,就应当退下了。  但是他没有。  他捏紧了掌心,突然开了口:“西北的那条商道,我可以说服圣上,给北殷通关令。”  独孤澈怔了一怔,抬起了眼。  “西北商道……”他慢慢地道,“孤记得,去年这件事报到朝廷之时,可是被一口否决了的。”  那个时候隋西已经有所动作,赫连瑾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贸易这种事纵然互惠互利,但是论重要性,这条商道显然对北殷更为重要一些,毕竟,无论是人口还是地理位置,北殷都比不上偌大的梁楚。  因此,独孤澈并没有抱过希望。  他没想到,顾渊竟然会拿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作为交换。  而目的,仅仅是为了让他阻止赫连笙身赴险境。  他盯着顾渊看了一会儿,这些天跟对方打的交道已经让他无需多加证实这句话的真实性。  过了一会儿,他开了口,意味深长:“顾大人倒是比我想的,还要关心小笙。  顾渊顿了顿。  “我喜欢他。”他轻声道。  年少之时,顾渊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人前说出这样一句话。  那个时候他的心中小到顾家,大到百姓民生,唯独没有情爱。  孟乾曾经笑话过他,说这么不解风情,将来要是哪个姑娘跟了他,那算是倒大霉。  这话一语成谶。  只是跟了他的不是姑娘,遭遇的,也不仅仅是他的不解风情。  曾经,因为他自以为是的清高和孤傲,因为厌恶旁人暧昧调侃的眼光,他总不愿和赫连笙在一起,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成了亲。  在他没有报复赫连笙之前,这种不愿表现出来的尚且光明磊落一些,而在那个误会之后,就是完全的哄骗。  不是没有见过赫连笙失落的眼神,在那一日,他春风得意,却把赫连笙一个人丢在了家里。  他知道赫连笙是真的很难过,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是害怕的。  他无法坦然接受外界的异样眼光,又害怕赫连笙真的生气,就此放弃他,所以不惜用自己的虚情假意作筹码,把赫连笙绑在自己的身边。  赫连笙一无所知,却承载了他令人作呕、见不得光的欲/望和挣扎。  而如今……  他想把这句话告诉所有人,赫连笙却不在乎了,他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看着独孤澈,独孤澈也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讶异。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继续就商道的话题跟独孤澈谈条件,对方已然开了口。  “顾大人。”他停顿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始问你,小笙知不知道你来找我么?”  顾渊怔了怔。  “或许。”独孤澈看着他,慢慢地道,“顾大人,你还是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了解他。”  *  原本,独孤澈并没有将赫连笙放在考虑名单之中。  尽管他知道,如果要选择一个人随军跟梁楚去交涉,那么赫连笙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但是……  “小笙来找我的时候。”他道,“把我考虑的问题就说出来了。”  “顾渊。”他笑了笑,“你现在来找我劝他不要去,是因为你骨子里还是觉得,他是在任性。但其实不是这样。”  “既是自家人,那就把话敞开了说罢。”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顾大人,现如今在边境的两位将领,想必,你也知道是谁罢?”  顾渊动了动唇:“是乌将军,和……”  “五皇子殿下。”独孤澈接过了他的话头,“那是小笙的亲哥哥。”  “五皇子为人冷肃,但心思却透彻正直。”独孤澈道,“若是小笙去,想来,就算兄弟二人多年未见,他也会给几分薄面。”  顾渊攥紧了掌心:“可是……”  “此外。”独孤澈看着他,“即便是顾大人你,对于我们北殷,其实也不太了解。但是小笙不一样。”  赫连笙在北殷呆了四年,在这之前,他在京城这个权力中心生活了快二十年,他是唯一一个,既了解北殷,又了解梁楚并且能从中斡旋的人。  他也有足够的理智和聪慧来处理这些。  “这些……”顾渊张了张口,“是他跟您说的么?”  独孤澈笑了起来:“要不然,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地答应他么?”  顾渊垂了眼眸。  他想起了最开始赫连笙拦住他、对他发火时,他心底隐秘的欣喜。  他在想,赫连笙拦着他,是不是担心他。  是不是……  怕他回不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独孤澈说得对。  他自诩喜欢赫连笙,却根本不了解他,或者说,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对方不是表面上的那样肆意任性,他很聪明、也很冷静,他是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他的小尾巴——  这甚至是吸引着他,让他不自觉动心的地方,他却始终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四年了。  他想。  整整四年,他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喜欢一个人。  “谢谢。”他开了口,嗓音有些哑。  独孤澈看着他,顿了一顿,突然换了个话题。  “你这次来。”他道,“是为了带走他,对么?”  顾渊沉默了一瞬。  “是。”他道。  然后,他顿了顿,轻声开了口:“……我不会逼他,他如果愿意呆在北殷,我……”  “会在这里陪他。”  他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原先是为了给赫连笙报仇,等到知道了赫连笙还活着,就多添了一项,赫连笙回来的时候,他能护住对方。  为了这两件事,他一点一点地筹谋,成为万人之上的天子近臣。  出发之前他对孟乾说他想把他带回来,但是现在,他想通了。  他费了如此多的心血,除了最开始求学之时就有的志向,说到底,也就是为了一个赫连笙。  赫连家的江山社稷不缺他一个臣子,顾家不止他一个孩子。  只要赫连笙开心。  只要……  赫连笙愿意让他陪在身边。  怎么样都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9 22:16:29~2022-05-23 21:2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小啾也 14瓶;是妖夭吖 4瓶;暮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4章 蝴蝶  ◎“阿笙,别哭。”◎  出发的当日, 赫连笙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换了一身劲装。  他的面具依旧戴在脸上,难得地把头发束了起来, 看上去利落干净, 看呆了一旁的安宁。 第105章 顾渊勉强笑了笑,没有多说。  他早就发现了,赫连笙对自己的认知其实是有些模糊的。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也不知道以他的品貌和身份地位,全天下的男男女女都可以任他挑。  更遑论是这些常年呆在军营中的糙汉子。他们看赫连笙,目光是仰慕而惊艳的,带着不可言说而直白的欲/望。  当然,若是他知道,兴许当初也不可能吊死在顾渊这一棵树上。  顾渊不打算打扰他,把油纸包放在一旁,就准备离开。  赫连笙叫住了他。  “等等。”他道。  顾渊顿了顿,回过身,看到了赫连笙抬起的眼眸。  冷冷的,无可奈何的,烦躁的。  “我们谈谈。”他道。  *  赫连笙并没有给顾渊多少思考的时间。  这四年里他们都有了不小的变化,最为荒唐的,莫过于身份倒转。  从前是赫连笙追着顾渊跑,现在是顾渊不愿意放弃。  顾渊在他面前卑微到了尘埃里。  赫连笙该为此感觉到快意的。  但是他并没有。  看着这样的顾渊,他只觉得烦燥。  “那天我情绪激动。”他平静地道,“很多话都没过脑子,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顾渊顿了顿,轻声道:“我知道。”  他其实大概能猜到赫连笙生气的原因。  他那么厌恶赫连瑾,不管是谁,被赫连瑾利用着给他卖命,而这个人明明知道还心甘情愿,赫连笙都会生气。  这份怒气大部分针对的是赫连瑾,而不是他。  尽管早有预料,但是他的心还是闷闷地抽痛了一下。  “你不知道。”赫连笙平静地看着他。  “那一天。”他道,“我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担心。”  顾渊霍然抬起了眼。  “很贱吧?”赫连笙笑了笑,“其实我也觉得,你都那么对我了,我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担心你会不会死在外面。顾渊,你要是真的死在战场上,我想了一下,我大概确实会为你难过很久。”  那是他曾经喜欢过很久很久的人。  如果真的不在意,他对顾渊会做到彻底无视。哪怕顾渊真的跪在他的面前求他的原谅。  他会想到用季氏兄弟来气对方,本身就是因为,他没办法做到彻底无视顾渊。  只要顾渊出现,他就心浮气躁。  四年,他还是没能放下,事到如今,赫连笙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顾渊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阿笙。”  顾渊动了动唇,再也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对方的手腕。  赫连笙没有躲。  顾渊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他,呼吸有些急促。  他抬起了眼,却怔在了原地。  赫连笙正在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也没有爱意。  他只是任由顾渊牵住他,然后,垂了眼眸,认真地盯着他们接触的地方,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  “我还没说完。”他道。  “我可能还是放不下你。”他平静地道,“但是这不代表,我能够和你在一起。”  他说的是“能够”,而不是“愿意”。  顾渊看着他,脸色苍白。  “你现在碰我。”赫连笙看着他,很平静,吐出的话却像刀子,一点一点地剜着顾渊的心脏,“我觉得很恶心。”  “是那种想吐的恶心。我知道这没必要,但我控制不住。”  “我看到你,我的心还是会跳得很快。但是下一秒,我就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一面用甜言蜜语哄着我,一面把我当成蛇蝎。更可笑的是,这个人其实还喜欢我。北殷刚出事的时候,我想,你是我最后的依靠。然后我发现,这个依靠从来没有存在过。我从来没有被你、被顾家接纳过。”  “顾渊。”他垂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腕,语气很平静,“裂开的镜子就算重新补上,也还是会有裂缝。发生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了。我跨不过去那道槛,无论我怎么说服甚至洗脑自己,我都跨不过去,你知道么?”  “你能不能……”他轻声道,“别逼我了。”  他的本意其实是想跟顾渊作一个了断,可是说着说着,他抬起头,看到了顾渊通红的眼眶。  他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手足无措的慌乱。  顾渊像是想要伸手,但是想起了什么,伸出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少顷,他开了口,声音哑得不像话,慌得不成样子。  “阿笙,别哭。”  “……求你了,你别哭。”  赫连笙迟钝地低头,看到了落在自己手背上的,两滴滚烫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3 21:26:16~2022-05-24 21:2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5章 蝴蝶  ◎“你要。”他看着赫连笙,慢慢地道,“我就给你。”◎  离开王都的第八天, 他们越过了定云山,又穿过了几个城镇,到达了距离源定只有几十公里的鹿武郡。  抵达的前一日晚上, 大军暂且停下休整, 赫连笙坐在帐前喝水。  荆池看到了他, 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笑着道:  “殿下可是觉得累?明日就要与梁楚的兵马会合了。”  “能撑得住。”赫连笙也冲他笑了一笑,将水壶重新塞紧, 然后站起了身,“荆将军这几日带军辛苦了。”  荆池是老将。  但他经验丰富,这几日他们紧赶慢赶,比原定的行程还缩短了一二日。  且荆池治军严明,所有人对他都服服帖帖。  赫连笙看在眼里, 心中也多了几分钦佩。  两人就近日的宫内传来的消息聊了几句。  提到近日, 梁楚打的几场败仗,荆池就皱起了眉。  “再输下去,可要输到宗延关了。”他叹了口气,眉眼间已然有了忧色, “宗延关易攻难守,隋西大可借这个缺口长驱直入。若是到了那个地步, 便是我们到了,也无济于事。”  这也是他这些日子紧赶慢赶的缘由。  赫连笙沉默了一下。  “依荆将军看。”他慢慢地道,“梁楚的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么?”荆池哼笑了一声, “军中大事, 让一个太监拿主意, 天王老子来了, 也救不了梁楚。”  赫连笙失笑。  “我还以为。”他道, “荆将军并不关心这些。”  “能不关心么,这打仗之外的事情,有的时候可比仗本身重要得多。”荆池叹了口气,“依老夫看,梁楚根本就不需要援军,把那个太监撵回去就得了。”  他顿了顿,沉吟了片刻,又开了口:“不过老夫也跟乌岑打过交道,路子太正派保守,都不如五皇子敢冒险。此番,隋西派出的是柴焕,柴焕的路子奇诡,最是老奸巨猾,对上他,确是吃亏。”  赫连笙停顿了片刻:“看来,还得仰仗荆将军了。”  荆池一笑,眉宇间皆是自信:“老夫恭候那老匹夫许久了。”  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对了。”  他关心地道:“殿下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么?”  赫连笙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紧了一下。  “无大碍。”他道。  “倒是多亏了梁楚那小子反应及时。”荆池叹了口气。  赫连笙“嗯”了一声,别过了眼。  那一日的两滴眼泪之后,两人便没有再单独相处过。  赫连笙是自觉有些难堪和后悔,这些日子以来硬装出的强势和抗拒,都被这两滴眼泪败了个干净。就好像……  他输了顾渊一城似的。  他以为顾渊会看出他内心的软弱乘胜追击,但是顾渊却没有。 第107章 这样还能心猿意马,顾渊不会就单单看上他一张脸吧?  他该感慨一句独孤雅把他生成这样么?  顾渊也有些窘迫:“对不……”  “行了。”赫连笙不耐烦地道,“回答我的问题。”  顾渊沉默了一瞬,别开了眼,抿了抿唇。  “那样,太慢了。”他轻声道。  赫连笙一愣。  随即,他意识到,顾渊是在说,按照正常的晋升速度,太慢了。  他有些不理解:“是你爹催着你出人头地么?那么快做什么?”  顾渊看着他,顿了顿,说了句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不知道你没死。”  赫连笙一怔。  他仔细咀嚼了顾渊的这句话。  不知道他没死……  就是说,他把自己卖了,是在他化形之前。  然后呢?  他想起了什么:“你是为了救赫连衡?”  这件事上,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直欠顾渊一个人情。  “不对。”他自言自语,“就算是为了救赫连衡,你也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出来,你……”  他顿了顿,“故意的?”  顾渊没有说话。  这在赫连笙的眼里,约等于默认。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被巨大的信息量弄得有些茫然。  “为什么故意这么做,你想给我报仇。”他道,“然后……”  话音戛然而止。  若是要给他报仇,那么,无论是弑君还是谋反,顾渊总要从中挑一个。  不管是哪一个,到时候,他还会有活路么?  ……所以他说,他不知道他没死。  若是他知道他活着,他不至于做这么绝。他当初……  是存了跟赫连瑾同归于尽的想法。  赫连笙看着顾渊,一句“你有病么?”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地被他咽了回去。  他看清了顾渊脸上一瞬间的落寞。  他想起了他化形之后看到的顾渊。  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说话或者做事,却透着隐约的偏执和疯狂。  他相信,当初的顾渊,完全做得出这样的事。  而这一切,是因为他的死。  空气中是片刻的寂静。隐约还能听见不远处巡逻的士兵走动的声音。  半晌后,赫连笙才开了口:“所以,后来你知道了我还活着,为什么不收手?”  不仅不收手,这四年里,他不知道顾渊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比他年纪大上许多的官员,也要恭敬地叫他一声顾大人。  在朝中筹谋就罢了,他此番还出使北殷,暗中与赫连霄也有来往……  一桩桩的事情加起来,堆砌出了一个让赫连笙心惊的答案。  他看向顾渊,顾渊的神色却很平静。  “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回来。”他轻声道,“若是你愿意……”  “我总要有能力护着你。”  赫连笙看着他。  “仅仅如此么?”他道。  他们都是聪明人。顾渊没说完,但是赫连笙不会止步于表面。  顾渊突然笑了一笑。  “其他的,你要么?”  “你想要。”他看着赫连笙,慢慢地道,“我就给你。”  作者有话说:  顾狗子,是有些疯批在身上的  感谢在2022-05-24 21:29:51~2022-05-25 20:3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好饿啊 5瓶;ee 2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6章 蝴蝶(二合一)  ◎“顾大人,看够了么?”◎  尽管隐约有预料, 但是这句话落下的刹那,赫连笙的脸色还是变了。  他看着顾渊,试图从中找出对方一丝一毫在开玩笑的可能。  但是没有。  顾渊是认真的。  这个曾经在京城有端方温雅的君子之称的男人,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神色却依然平静。  仿佛刚刚,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问赫连笙今晚吃什么。  赫连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顾渊的神色微动。  他想伸手, 但是又想起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收紧。  “……你别怕。”他轻声道,“如果你不想,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顿了顿,“无论什么时候, 我都不会再逼你。”  那天的两滴眼泪像是给顾渊留下了十足的阴影, 他看着赫连笙,眼里是这些日子以来惯有的小心翼翼。  但是此时此刻,赫连笙再看他,却完全没了之前的情绪。  此前, 他看顾渊,总觉得对方的样子痛苦又卑微, 他虽不至于心软,但总有些许的感慨。  眼下,他看对方, 却是越看越心惊。  这让他久违地出现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情况。  好在顾渊自从那一日他掉眼泪之后, 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十分懂得察言观色。  他像是看出了赫连笙短暂的茫然, 只是轻声又嘱咐了一句“别着凉”, 然后就离开了河岸边。  回到帐子里的时候,赫连笙的脑子里还回荡着顾渊那句惊人之语。  他的太阳穴痛得厉害,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十一?”  他脱口而出,语气里带了几分讶异。  靠在他帐门口、一身黑衣还戴着一副玄铁面具的,正是许久未见的竹十一。  赫连笙对他这个样子很熟悉。  竹十一严格来说算是暗卫,自然不能经常出现在人前。  所以,面具和夜行衣就成了他最常见的装扮。  两人进了帐篷,竹十一开了口:“主上近日在宫中无事,吩咐了我,让我来保护你。”  依旧是冷淡的声音和平静的语气。  赫连笙观察了一下神态,掂量了一下这句话里的真实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竹十一大概说的是真的。  再怎么样,他也不会违背独孤澈的命令。  赫连笙刚刚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有加剧的趋势。  他想他舅舅还不如干脆狠了心放他出来。  他和竹十一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折磨的是谁。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其实我在军帐里很安全。”  竹十一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在么?”  还没等赫连笙继续说话,他就平铺直叙地继续道:“你们俩刚刚说话,我正好路过。”  ……那还真是,挺巧的。  赫连笙想。  “那倒也没有。”他道。  这是实话。  顾渊虽说会一点功夫,但是真要他带兵打仗或者上阵杀敌,那还是差了一些的。 第109章 赫连笙看着他,顿了顿。  顾渊察觉到了什么,抿了抿唇。  赫连笙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以前,你在我面前,确实没少装吧,顾大人。”  “……不是。”顾渊有些窘迫。  “哦。”赫连笙淡淡地道,“那你的意思是,之前的那些柔情蜜意,不是你为了报复我使的手段,为的不是让我对你神魂颠倒。是这个意思么?”  顾渊闭上了嘴。  这是他干过的最大的一桩错事,他无可辩驳。  “演技不错。”赫连笙作出了评价,“一点儿都看不出顾大人此前从未喜欢过旁人。我当时还以为,顾大人是个情场老手。”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评价,甚至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顾渊默不作声,全无刚刚在赵春贵面前的强势和果断。  他不说话,赫连笙便也不说,垂了眼眸。  “我的帐子到了。”他道,“我进去了。”  顾渊低低地“嗯”了一声,耳根的残红还没散去,看着颇有些可怜。  “我送你进去。”他轻声道,“然后我就走。”  赫连笙额角又疼了起来,只是进去,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他便默许了。  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他掀开了帘子——  下一秒,他立刻就放下了帘子。  *  “怎么了?”顾渊问。  赫连笙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打算找个借口把顾渊赶走,顾渊脸色就变了。  他听到帐篷里传来了一声响动。  “顾渊!”  赫连笙顾忌着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顾渊的剑已经拔了出来。  里面的竹十一显然也听到了动静,闪身躲开了顾渊的剑。  然后,他平静地开了口:“剑法很糟糕。”  然后,他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赫连笙:“……”  眼瞅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他焦头烂额,赶紧冲上去,挡在了二人中间。  “停!”  顾渊还在喘息,看见他明显护着身后人的动作,呼吸一滞。  “他不是歹人。”赫连笙跟他解释,“他是我一个朋友。”  竹十一的身份不能暴露,好在这个说法也不算违和。  就在这时,身后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平静:  “我说了,我不想做你的朋友。”  赫连笙:“……”  “十一你差不多得了。”他压低了声音。  是他考虑不周。  没有想过竹十一来了之后就有可能在他的帐篷里。  为了方便传递消息,他一向是默许对方在自己的院子和房间来去自如的,对方也很有分寸,不会在他不方便的时候来。  ……谁能想到,顾渊非要送他过来。  竹十一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很干净。  “你不喜欢。”他轻轻地道,“那我以后不说了。”  赫连笙:“……”  怎么还听出了一丝可怜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顾渊道:“顾大人,麻烦稍等片刻。”  然后,他看了竹十一一眼,对方顿了顿,跟着他走出了帐子。  一直走到几米外,赫连笙才叹了口气:  “十一你……”  “主上有信带给你。”竹十一道,“白天太着急了,没给你。”  赫连笙恍然。  “你要跟他说清楚我们的关系么?”竹十一问。  赫连笙:“……”  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竹十一的语气很漠然。  赫连笙一怔。  “……嗯。”片刻后,他迟疑地道,“然后让他保密,你的身份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  竹十一对保密问题未置可否,只是道:“你明明不想跟他在一起,你完全可以告诉他,我们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  他顿了顿,“这是最快让他死心的方式,不是吗?”  赫连笙额角的青筋直跳。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样对你不公平。”  让季氏兄弟做挡箭牌,是因为知道他们俩没有喜欢上自己的可能,纯粹是因为独孤泽叫他们来了,所以他们才会来。  但是竹十一不一样。  赫连笙不喜欢竹十一,却还要利用他的感情,他做不到。  竹十一端详了他一阵,作出了评价:  “心软。”  赫连笙失笑:“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毒舌。”  下一秒,他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唔……”  竹十一把他的脑袋按在了他的肩头,干净利索地点了他腰上的穴。  赫连笙的腰一软,被他满满当当地抱在了怀里。  竹十一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意,然后抬起眼,看向了不远处的顾渊,平静地道:  “顾大人,你打扰到我们了。”  顾渊慢慢地握紧了拳。  赫连笙猛然一僵。  顾渊在看他们!  他撑着竹十一的肩,手忙脚乱了半天,总算是堪堪站稳,腰还是软的,他却脱口而出:  “我……”  刚说了一个字,他的腰就被掐了一下。  “我就帮你这一次,你要摆脱他,这是最好的机会。”竹十一在他耳边道,“不是因为喜欢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他顿了顿,“赫连笙,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么?”  赫连笙怔在了原地。  良久,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竹十一放他站稳,然后抬起了眼:  “顾大人,看够了么?”  顾渊看着他,突然轻轻地开了口:“四年前,是你。”  竹十一笑了一笑。  “是我。”他道,“殿下心软,当时,我就该一刀杀了你。”  顾渊脸色苍白,话是对着他的,眼睛却牢牢地盯着还被他揽在怀里的赫连笙,哑声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我们北殷人,每一个都有资格说这句话。”竹十一看着他,平静地道,“顾大人,你配不上殿下。”  顾渊把剑直接横上了他的脖颈。  赫连笙瞳孔一缩:“顾渊!”  空气中一片寂静。  赫连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会儿才冷静了下来。  论武力,顾渊不是竹十一的对手。  他抬起眼,顾渊也在看他,眼睛里是一片灰败的沉静。  “阿笙。”他轻声道,“你护着他。”  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在我面前,护着他,是么?”  赫连笙动了动唇:“我……” 第111章 “身体不舒服的话。”他道,“可以在帐中休养好了再过来。”  赫连霄怔了一怔,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旁人不知,他算是知道这二人的关系的,赫连笙会开口说这一句,实在有些出乎他意料。  “无妨。”顾渊停顿了一下。  话音落下,他就又闷咳了一声。  这一回,他反应极快,直接拿手帕掩住了唇。  但是赫连笙还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血色。  他皱了皱眉。  “抱歉。”顾渊站起了身,“我回去休息一下。”  “左右也没什么事,你去吧。”荆池见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把身体搞坏了。”  他身体康健,对于顾渊的身体状况很是不理解。  在他看来,顾渊这样的人,就是心眼太多,负累太重,平白无故给自己找负担。  顾渊知道他是好心,冲他笑了笑,站起了身。  赫连笙抿了抿唇,也跟了出去。  他的任务,就是协调北殷和梁楚的关系。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便私下找了赫连霄和乌岑聊过,让梁楚方面作了让步,把主将的位置让给了荆池。  也正是因此,所有的兵马统一听了荆池调配,这些日子以来,两军的融合才卓有成效,避免了虽然处于同一阵营,但是依旧异心的局面。  最初的信任桥梁搭建,两军主帅都不是不讲理的人,赵春贵又因为顾渊在没了先前的威势,军中便风平浪静了许多。  眼下,将领商讨战术,他呆不呆在这,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他跟在顾渊的身后,顾渊大约是身体太过不舒服,并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  赫连笙眼睁睁地看着他俯下身,然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脑海中“嗡”地一声,跨步上了前。  顾渊看到他,立刻偏过了脸,擦掉了嘴角的一丝血痕。  “阿笙。”他有些仓促地道。  赫连笙被气笑了。  “你躲什么。”他道,“你躲起来了,你吐血这件事就没发生过了?”  顾渊垂了眼眸。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没事。”  “我……休息休息就好了。”他别开眼。  “大夫看过了么?”赫连笙顿了顿,道,“是因为什么?”  顾渊的眼睫颤了颤。  “看过了。”他道,“就是之前……太累了,伤了心肺。”  赫连笙:“……”  他扯了扯嘴角,“给赫连瑾这么卖命,也不知道他最后给你多少好处。”  这话带了讽刺,顾渊怔了一怔,却没生气。  他只是笑了一笑,目光带着无奈和纵容。  赫连笙不知怎么的,被这样的目光刺痛了,立时就别开了眼。  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  他抿了抿唇,有些后悔。  “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军中缺了你照样可以正常运行。”他硬梆梆地道,“……我也不需要你拿命给我换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说罢,他就转过身离开。  他的身后,顾渊怔了怔,随即目光黯淡了下来。  ……是了。  他有些自嘲地想。  赫连笙既然打算和竹十一在一起,那么日后必然是会呆在北殷的。  他在北殷有新的身份,有亲人,也有……  喜欢的人。  确实不需要他在跟前碍眼。  想到这,他闭了闭眼,熟悉的疼痛涌上来,他却并不想回去帐中拿药。  他只是任由疼痛泛滥,搅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祟。  恍惚间,他想到了冷月居的赫连笙。  那个时候……  他的阿笙也是这么痛么?  他在等他,可是他并没有赶回来。  所以,现在,赫连笙不等他了。  是他活该。  他想。  想到这,他低低地笑出了声,然后闭上了眼。  他从未这样绝望。  *  接下来的几天里,赫连笙没有再来找过顾渊。  顾渊明知道这再正常不过,赫连笙会关心他那一句,已经是他心地善良仁至义尽。  再怎么说,他们曾经是那样的关系,就算是不让竹十一误会,他总要跟他避险。  但是他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赫连笙在帐中正经说话的样子,面具下面露出的漂亮的弧度。  赫连笙在外面跟巡逻的士兵谈笑的样子。  他总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上他,无论男女。  还有……  他跟竹十一在一起的时候。  顾渊并不是要刻意去注意这些,但是因为他格外关注赫连笙,所以,他不自觉地就看到竹十一进了赫连笙的帐子。  月明星稀的晚上。  他看着亮着光的帐子,僵立在那里,手中仅仅地握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对旧铃铛。  最开始的时候,这对铃铛是挂在赫连笙脚踝上的。  那一日,铃铛声在他耳旁响得清脆,他听得心颤,便把它摘了下来。  彼时,赫连笙眼中已经没了焦距,一双异瞳雾蒙蒙地看着他,眼角还残留了泪痕。  过后,他十分爽快。  “送你了。”他道。  “就这么送我么?”顾渊怔了一怔,“你不是说,是你母妃打给你的。”  “……你摘了就是你的。”赫连笙的脸有点红,“我不想戴了。”  他总是这么慷慨大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自己也能大大方方地给那个人。  但是,他不喜欢他了。  夜里的风很冷,顾渊的喉口传来痒意,他想离开,但是却死活挪不动脚步。  过了许久,竹十一自帐中入了夜色,抬眼看到了他,怔了一怔。  顾渊仓皇地转过了眼。  “顾大人。”竹十一平静地道。  “我来还东西。”他轻声道。  “殿下在帐中。”竹十一顿了顿,“你把东西给我吧。”  他向顾渊伸出了手。  顾渊喉咙发紧,将铃铛攥紧了掌心。  两人僵持在那里。  片刻后,竹十一收回了手。  “不想给就不给了。”他平静地道,“他也不缺什么东西。”  顾渊眼睫一颤。  竹十一顿了顿,觉得与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顾渊突然低低地开了口。  “他喜欢吃甜的,能吃辣但是特别辣的会受不了。胃不好,但是总不喜欢吃药。得盯着他,亲眼看他吃下去。”  竹十一停下了脚步。  顾渊闭了闭眼,继续道:“他脾气有点任性,但并不是不讲道理,跟你生气的时候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想让你哄哄他。你不要跟他计较。”  “还有……”他低声道,“太妃娘娘在慈恩寺过得很好,只是有些想念他,他嘴上不说,应该也是想她的。若是有空,你带他回去看看。” 第113章 都是成年人了。  他想。  如果要别人劝了才会顾惜自己的身体,那么也太幼稚了。  尽管这么想着,他还是忍不住又看了顾渊。  对方的脸色确实很差,而且短短几天,就消瘦了不少。  赫连笙抿了抿唇。  回去的时候,他背着所有人,去找了一下军中的大夫。  大夫今年五十余岁,头发花白,正给一个包扎伤口,送走对方之后,抬起头,有些诧异。  “这是……”他眯着眼,认了出来,“是北殷的隋钰殿下罢?殿下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赫连笙犹疑了一下。  “没有。”他道,“我只是想问一下,这几日,顾渊顾大人有来您这儿看过病么?”  大夫一愣。  片刻后,他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  “是顾大人的旧疾么?”他想了想,宽慰道,“若是这个,殿下倒不必特别担心,大人身上必然备了些药,也不用特意来臣这儿看病。”  赫连笙沉默了许久,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在想,顾渊的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面前这个大夫提到的时候都面色如常。  *  一晃,便是几日后。  两边有过不大不小的几次交锋,比起胜负更像是试探。  荆池一语道出了其中的缘由。  “他们不知道北殷的援军究竟有多强。”他道,“这是在探底。”  他顿了顿,“这个底,我们不能被他们探到。”  乌岑皱着眉:“但是会不会……”  “我同意荆将军说的。”赫连霄平静地道,“隋西刚打了几场仗,尚未恢复元气,只能一小波一小波的试探。若是等他们恢复了,又摸透了我们的底,之后会更难打。”  乌岑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  “那要正面打一场么?”他道。  赫连霄沉吟了片刻。  “我有一个提议。”他道。  荆池看着他:“殿下请讲。”  他很欣赏赫连霄。  武将不似文臣,到了战场上,都以能力说话。这些日子相处,他看出了赫连霄久经沙场,经验虽然不如他丰富,但也极为有天赋。  “这几日我们与隋西一直在你来我往地试探,或许,他们已经稍稍放松了警惕。”赫连霄道,“若是此时,先如往常一样,放一支兵马出去,然后暗中作好部署,或许能一举将隋西打退。”  荆池笑了。  “殿下的想法,倒是与老夫不谋而合。”  乌岑沉吟了片刻,虽然觉得有些冒险,也默许了这个提议。  “所以。”他道,“这支兵,要谁去带呢?”  “我去吧。”赫连霄道。  乌岑立刻表示反对:“殿下不可!”  赫连笙也抬起了头。  顾渊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看了他一眼。  他近来看赫连笙的次数已经大大减少,这一眼,还是因为恰巧赫连笙抬起了眼。  两人目光相接,顾渊先把视线收了回去。  赫连笙沉默了片刻,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顾渊刚来北殷的时候,赫连笙是真的很烦他。  其实顾渊的性子摆在那儿,就算是“死缠烂打”,表面看上去,也是隐忍而克制的。  若是换了一个人,说不定就要被他的深情所感动。  可惜他面对的是赫连笙。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赫连笙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他打动。  顾渊越在他面前晃,他就越觉得心浮气躁,恨不得让顾渊直接打包回梁楚。  但是现在……  顾渊不烦他了,他却依旧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  他想当初顾渊跟他说的,什么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的事情果然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废话。刚说完才几天,对方就对他避而远之。  但是转身,他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在顾渊的视角,他跟竹十一已经在一起了,他再追着他不放,那就是显而易见的插足行为。  骨子里的骄傲让顾渊显然做不出这种事。  而赫连笙……  赫连笙,也不想他做出这样的事。  为什么呢?  他想。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是不舍得顾渊作践自己。  ……到头来,赫连笙还是每天心乱如麻。  他在心里腹诽了自己一句矫情,抬起眼,那边,几人已经把事情商议好。  由赫连霄先带一支队伍作“诱饵”,将隋西的兵马引入陷阱之中。  这个结果在赫连笙的意料之中。  赫连霄虽说是皇子,但是赫连瑾已经有了孩子,他这个皇子便不再值钱。  现如今,梁楚需要乌岑、北殷需要荆池坐镇,这二人便是定海神针,一个都离不得。  ……这种情况下,也只得赫连霄去了。  *  几人走出帐中的时候,赫连笙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赫连霄说了一句“保重”。  赫连霄笑了。  “你在宫中。”他轻声道,“也就是小的时候才见得多些。”  “一转眼。”他叹了口气,“都长这么大了。”  “本来还没机会长这么大的。”赫连笙嘴欠了一句,然后看到了赫连霄敛起的笑意。  他很识相,当即收回了刚刚的话,“五哥你别在意,我现在在北殷过得很好。”  赫连霄敛了眼眸,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道:“过得好……就好。”  他不擅长说什么关心弟弟的话,只能用这样笨拙的语言回应。  但是赫连笙听懂了他的话。  “好。”他道。  “对了。”赫连霄想起了什么,“你跟顾……”  赫连笙被呛了一声。  “哥。”他有些无奈,“……你在边关,也这么八卦么?”  赫连霄有些窘迫。  “……我也是听说。”他道,“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  他顿了顿,“不过……”  “不过?”赫连笙看着他。  “我也是个人的感觉。这个人,我不太看得透。”他道,“一开始,我因为你的事,还有他的一些选择厌恶过他。但是……我发现他似乎没有表面那么……”  他沉默了片刻,“至少,有他在,赵春贵之流总有忌惮,不敢乱来。明里暗里,这些年,他也做了不少实事。”  这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在他看来,把自己卖给赫连瑾,就已经是走狗之流,谋的是权夺的是利,哪儿还有良心可言。  可是顾渊却不是这样。他聪明,有手段,但同时,护住了朝中的很多人。  这才让已经一潭死水的梁楚没有濒临垮塌的危机,而高殿之上的赫连瑾暂且得以高枕无忧。  赫连笙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动。  “是吗。”他道。  “总之。”赫连霄抿了抿唇,“你若是不想见他,就不见。若是还想……也要好好考虑。”  这是在怕他被顾渊骗得团团转。  赫连笙觉得有些感慨,又觉得赫连霄这样一个冷肃老实的人,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男风之事,好笑之余又有些酸涩。  若是他死了,或许,他也不知道,边关,他还有一个哥哥会这么关心他。  “我知道。”他道,“谢谢五哥。”  赫连霄“嗯”了一声,转开了眼。 第115章 “殿下。”他道,“柴焕不会杀五殿下,他这个人虽然狡诈,但是很懂得分寸。”  他顿了顿,“仗打到今日,虽说先前梁楚打了不少败仗,但是对隋西的损耗也极大,这种损耗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计。此番,又是一场败仗,隋西的王室,应该已经在考虑谈和了。”  赫连笙攥紧了掌心。  “我知道。”他低声道,“但是……”  他笑了一声,“万一呢?”  他闭了闭眼。  “你不用劝我,我知道分寸。”他道。  赫连瑾的想法抛去不提,乌岑和荆池,最终都选了暂且放弃,更遑论赫连霄自己的意思。  他虽然担心赫连霄,却不至于连大局都分不清。  他只是……  在北殷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和乐生活之后,接受不了这样惨痛而血淋淋的现实。  他等着顾渊离开,但是顾渊却依然没有走。  “殿下真的很希望五殿下回来么?”他轻声道。  赫连笙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  “你能有办法么?”他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却没有抱什么希望。  因为即便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能把赫连霄换出来的好办法。  顾渊没再说话。  赫连笙此时此刻心乱如麻,也没有心情管他在想什么,离开了帐篷。  *  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赫连笙熬了一夜加一个上午,尽管他心下焦灼,但还是敌不过身体的疲惫。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和顾渊还还未走向无可挽回的时候。  他坐在院子里摆弄花草,顾渊在一旁看书。  过了一会儿,赫连笙把盆子摆到了他的面前。  “看。”他道,“月季。”  顾渊沉默了一瞬。  他看到了面前被修剪得奇形怪状的花。  “殿下觉得好看么?”他道。  “当然。”赫连笙骄傲地道。  顾渊便笑了一笑。  他跟赫连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些无奈,显得赫连笙很幼稚。  赫连笙有的时候也会不服气,然后又被他哄过去。  听了他的话,赫连笙不信邪,又打算去修理那盆月季。  然后,他余光瞥到了顾渊的书。  明明说是看书,但是顾渊的书却一直没有翻动过哪怕一页。  他一直在看他。  赫连笙蓦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地喘着气。  ……又梦到顾渊了。  他想。  他其实曾经恨过顾渊,恨他的高超而精湛的演技。  但是后来,他又觉得他可怜。  有些事演不出来。  反而会像迟来而长久的刺痛,扎得人鲜血淋漓。  午夜梦回,顾渊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没有早点注意到,自己这么早就喜欢上了他。  他揉了揉太阳穴,翻身下床,却突然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竹十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小七要喝奶了么?”赫连笙想起了什么。  他刚刚因为太过焦虑,差点忘了刚刚就在他帐子里呆着的小猫崽。  还好有个竹十一。  竹十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道:“喂过了。”  “好。”赫连笙颔首,打算喝点水。  “你哥哥回来了。”竹十一道。  赫连笙的唇刚刚沾到杯沿,猛然一怔:  “什么?”  他站起了身,有些激动:“五哥么?”  “嗯。”竹十一道。  赫连笙看着他的表情,冷静了下来:“是拿……什么换的?”  隋西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了赫连霄,一定是做了什么交易。  竹十一的脸上浮现出了非常古怪的神色。  “没有。”他道。  赫连笙一怔。  “也算有吧。”竹十一顿了顿,“不过是一换一。”  “一换……”  赫连笙重复了两个字,猛然抬起了眼。  “你猜得没错。”竹十一平静地道,“顾渊把自己作为人质,把你的哥哥,从隋西那儿换回来了。”  “一换一,现在,他应该已经在隋西的大牢里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请假了但是赶上了!  夸夸我自己(。  感谢在2022-05-27 22:04:49~2022-05-28 23:0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li 40瓶;嗑糖欢乐多、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9章 蝴蝶(二合一)  ◎“他说,阿笙,对不起。”◎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的时候, 顾渊才从昏沉的噩梦中醒了过来。  周围一片漆黑幽暗,只有背后顶上的一个小小的舷窗泄露出一点隐约的天光。  他动了动四肢,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 腰部以下都被浸在冰凉刺骨的水中。  这是一个水牢。  他嘴角勾了勾, 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 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他料得不错。  隋西虽然暂时没有杀掉赫连霄的想法,但是长期的敌对积累下来的仇怨,让被俘虏的人质注定不会好过。  先前他在赫连笙面前那么说, 不过是为了安慰对方。  不过……  赫连笙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出来,要不然,也不会那么焦虑。  他动了动链子,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 然后抬起眼, 看到了牢门外站着的人。  面前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眉眼是隋西人特有的粗犷深邃,左脸颊有两道新的伤疤,略有些狰狞, 是这次战役中,流箭擦过脸颊落下的新伤。  他的眼睛很亮, 是类似于狼一般的锐利,这让他周身的气质看着有些阴沉。  他打量着顾渊,开了口:“顾大人看起来身体不大好。”  他的语调带着隋西特有的口音, 听着有几分冷硬生涩。  顾渊笑了一笑。  “确实。”他咳嗽了一声, “身上有一些旧疾, 让柴将军见笑了。”  面前的人, 正是隋西大将柴焕。  他这般从容不迫的态度, 让柴焕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精光。  有点意思。  他想。  他刚打了场败仗,正是恼怒之时,所幸还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第117章 其实他现在都不太能思考,恍惚间,赫连笙想起了当初那个看见顾渊第一眼,就一门心思想着要和他成亲的自己。  顾渊……  顾渊总有本事,把他弄得心神恍惚。  有的时候,他都在想,是不是他前世欠了顾渊的。  “我不是觉得。”竹十一道,“他做得到这样的事,我做不到,所以我放弃。”  赫连笙看着他。  竹十一冲他笑了笑:“如果我够格去把你哥哥换回来,我也会去。”  但他缺了点运气。  如果最先遇到赫连笙的是他而不是顾渊,如果他不是一个暗卫,而是一个与赫连霄同等重要的人,如果……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赫连笙。”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很平静,“我喜欢你,不比顾渊少。”  他用这句话,给自己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然后,他抱起跑进来的小猫崽,放到了赫连笙的怀里,转身离开了帐子。  *  竹十一离开帐子之后,良久,赫连笙才吐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抱着小猫崽坐下来,给它喂奶。  木已成舟。  顾渊既然已经到了隋西,那么说明他的交换计划是被乌岑和荆池所知晓并同意的。  他甚至不用去思考对方用的是什么理由。  反正……  那个人总有办法。  小奶猫吃饱了,在他怀里打了个滚,伸展了身体,然后娇娇嗲嗲地“喵”了一声。  赫连笙看着它,不自觉地出了神。  他想起了小奶猫刚刚来到他帐子里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心底的第一反应,是想顾渊或许也会喜欢它。  但其实顾渊应该不怎么喜欢猫。  他记得,顾渊把是猫形的他带回去,仅仅是因为他们有一双一模一样的异瞳。  他吐出了一口气。  ……他发现,他已经不能想到顾渊两个字。  第二日,隋西就送来了他们释放人质以及和谈的条件。  “荒谬!”荆池被气笑了,“不仅要给城池,送公主,每年还要给银两,隋西这是狮子大开口么?”  “看来。”乌岑比他冷静一些,“顾大人的计划确实很成功。”  荆池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  隋西敢这么开口,那么必然是顾渊对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以为顾渊对梁楚来说很重要。  事实上,乌岑一度很担忧顾渊此去,非但换不回赫连霄,反而会被柴焕一并留在隋西。  但是赫连霄还是回来了。  隋西可不是什么讲究礼尚往来和规矩的人,能接受所谓的“条件”,一定是因为顾渊对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相信了对方的话。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进来了一个小兵。  “五殿下醒了。”他道,“要见二位将军。”  两人一愣,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赫连笙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赫连霄显然是受了刑,他回来的时候就是昏迷着的,这会儿才将将醒过来。  他的眉眼俱是苍白,赫连笙看见,便是一跳。  先是心疼赫连霄,然后,他想到了顾渊。  赫连霄被俘不过半日,就伤成了这样,那么顾渊……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就听到赫连霄急促地开了口:  “快。”  他深吸了一口气,费力地闭了闭眼,快速地道,“今夜隋西就会突袭南边,乌将军,荆将军,今夜务必在南边增设布防。然后派兵自北边打开缺口,那里的布防会很薄弱。有了这个机会,我们可以一举打到安北关。”  这话一出,帐子里的人全怔住了。  片刻后,还是荆池先回过了神:“隋西军现在驻扎的地方确实是一个缺口,所以眼下他们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那里。若是能打退他们,确实能一举打到安北关。”  “到那时。”乌岑道,“就不是我们要求和谈,而是他们求着我们和谈了。”  他顿了顿,“殿下,这个情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赫连笙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抬起了眼。  “我……”赫连霄动了动唇,深吸了一口气,“我被换走的时候,跟顾大人见过一面。”  他闭了闭眼,“顾大人给我传递的讯号。”  在他们交替的时候,顾渊在袖袍的遮掩下,在他的手心快速地写了个2。  他们曾经模拟过隋西战败后会采用的几套方案,其中,就有他们会在夜半从南边偷袭的一套。  南边靠江,有一道天然的屏障,因此,他们的兵力布置是比北边薄弱的。  “若是要出其不意地偷袭。”乌岑道,“必定是越快越好,那必然是今夜。前提是,这个消息是真的,但是……”  他猝然一顿。  相处的日子久了,他们对顾渊是信任的。  别的不说,乌岑是顾渊的亲舅舅,他对自己这个外甥,再了解不过。  他做不出背叛家国的事情。  可是,可是……  “如果是真的。”他闭上了眼,喃喃地道,“他……”  荆池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另一边,赫连笙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蓦然站起了身。  赫连霄不忍地叫他的名字:“小……”  他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他轻声道,“乌将军他们,会尽力保住顾大人的。”  乌岑终于回过了神。  此时此刻,没人再去注意到赫连霄为什么唯独安慰了赫连笙。  乌岑开了口:“得快。”  “是。”荆池也道,“若是能打穿隋西,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顾大人身上,要在想到之前提出和谈,这样,才能保住他的命。”  两人说着,便出帐子去准备。  帐里只留下了赫连笙。  *  “小七。”  赫连霄轻声叫他的名字。  赫连笙没有说话。  赫连霄苦笑了一声:“我若是知道,他为了救我,把自己换出去,我不会让……”  “不怪五哥。”赫连笙打断了他。  话音出口,他才发现,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声音里还带着些许颤抖。  “不怪五哥。”他闭了闭眼,又说了一遍,“五哥回来,我们都很高兴。哥哥不要觉得有负担。”  赫连霄看着他,声音很温柔,带了些抱歉:“……但那是小七喜欢的人。”  他顿了顿,轻声道,“是不是?”  赫连笙猛然闭上了眼。  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他轻声道,声音很颤,“五哥,我……”  赫连霄吃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赫连笙蓦然红了眼眶,他几乎是立刻就攥住了赫连霄的袖子。  他现在六神无主,什么也没办法想,什么也不敢去想。  “刚刚。”赫连霄道,“我有一件事没说,这件事不太适合让乌将军和荆将军知道。”  “我大概能猜到,顾渊用了什么方法,获得了柴焕的信任。”他轻声道,“我走的时候,他曾经当着柴焕的面,让我……”  他顿了顿,“让我到你坟前,说两句话。”  赫连笙还活着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唯独赫连霄和顾渊,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这个“坟前”,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一句是。”赫连霄轻声道,“他说,他很爱你,一直。” 第119章 他想。  赫连笙已经不喜欢他了。  他会和竹十一一起,幸福快乐地在北殷过上一辈子。竹十一虽然话少,但是顾渊知道,他很喜欢很喜欢他的阿笙。所以,一定会对他好。  或许,赫连笙若干年后还会对他有些惋惜,他只要那一点惋惜就够了。  他只要……  顾渊闭上眼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口咳出来。  他欺骗不了自己。  他想。  他还是很嫉妒竹十一,嫉妒他能拥有赫连笙的爱。  他嫉妒竹十一,也嫉妒和憎恨,曾经那个没有珍惜赫连笙的自己。  耳边传来了远去的脚步声,顾渊知道,那是刚刚的两个小兵。  柴焕会杀他么?  他其实不太确定。  但是他知道,若是再耗上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就撑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任由意识进入漂浮而浓重的黑暗。  黑暗的尽头,没有光亮,也没有他想见的人。  *  梁楚的军帐内,灯火通明,明明刚刚打完一场胜仗,气氛却凝肃得像要往下掉冰渣。  良久,还是乌岑沉声开了口:“赵公公,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面前,面色红润的大太监翘着兰花指,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意思自然是。”他轻轻地吐出一句话,“不救。”  “赵春贵!”乌岑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气得胸膛起伏,“你凭什么做这个决定!”  “就凭我有圣上的亲口谕令!”赵春贵冷笑了一声,抬起眼,“乌将军,顾大人是您外甥,咱家理解你心疼自己家的人,但是顾大人此番,本就是欺骗了隋西,若是向他们提出要人质,惹怒了隋西再起战事,这个责任,你负得起么?”  “你他妈放屁!”本来思忖着要不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荆池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老夫都他妈快把隋西打出梁楚了,怎么,打仗的不是你,认怂倒是挺快是吧?他来一回老夫打他们一回,只要他敢!”  赫连霄也皱了眉:“这场胜仗本来就是因为顾大人才能打赢。若是赢了就把人丢在隋西不管不顾,算是什么道理?”  他顿了顿,“赵公公,你确定,这是圣上的意思么?”  赵春贵刚刚被荆池吼了一声,吓得不轻,这会儿听了赫连霄的话,才冷笑了一声。  “五殿下常年在外,自是不知圣上难处。”他慢条斯理地道,“圣上何尝不想救顾大人,但是一边是梁楚,一边是顾大人一个人质,孰轻孰重……圣上这是忍痛割爱呐。”  这番话一出,帐中的人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等到赵春贵施施然出了军帐,乌岑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他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这回,是动了真怒。  “这阉人。”他低声道。  “这应该是赫连瑾的意思。”一边,赫连笙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哑。  乌岑愣了一愣,抬起了眼。  他其实一直觉得眼前这个隋钰殿下有一种熟悉之感,但是却想不出来这种感觉是为什么。  他一晃神,还没想出个原因,赫连笙就又开了口。  “他既是作为监军,赫连瑾临走时,就必然交代过他什么。”他轻声道,“他刚刚的语气笃定,似乎并不怕我们亲自去问梁楚,说明,他对于赫连瑾的态度,是确定的。”  *  怎么会不确定呢。  赫连笙在心里冷笑。  他太了解赫连瑾了。  哪怕顾渊幼时便与他相识,之后又做了他亲信的重臣。  但是,他的骨子里,依旧只有他的皇位和江山。  自私透顶的人,从来就不会有情谊二字可言。  赫连霄看着他,忍不住开了口:“殿下。”  他担心赫连笙的心理状态,  “没事。”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隋西的和谈条件,已经传到梁楚去了么?”  “已经快马送回去了。”一旁的官员道。  这也是他们今日聚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虽然没有在隋西大营里找到顾渊,但是顾渊也并没有被他们立刻杀死。  大约是顾渊的身份还是让他们起了些许忌惮。隋西把他当作了和谈的筹码之一,一并写入了和谈的内容当中。  “没事。”赫连笙又说了一遍,是对赫连霄说的。  赫连霄见状,和他一起,出了帐子。  一出帐,赫连笙就开了口:“五哥,我会给你一份名单。”  赫连霄抬起了眼。  赫连笙没有看他,语气平静,但是语速很快:“这份名单里或许已经有告老还乡的老臣,你可以看着筛选。你修书给他们,写清楚顾渊是怎么进的隋西大营,以及目前几场战役的详细情况。我会把北殷的信使借给你用。”  北殷递信,以玄鹰为媒介,速度比快马传书还要快上几分。  这是北殷特有的一种传信方式。  赫连霄没有犹豫,一边跟着他往他的帐子走,一边接过了名单,然后一愣;“这些……都是朝中的股肱之臣。”  “是。”赫连笙道。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若不是赫连霄先前看到过他听到顾渊被俘时一瞬间崩溃无措的神色,几乎要以为对方根本不是很在意顾渊。  此时此刻,那张明艳漂亮的脸庞上全是漠然和冷意。  “狗似主人形。”他牵了牵嘴角,“赵春贵的意思,其实就是赫连瑾的意思。他才不在乎顾渊的死活,只要仗打赢了就行。这会儿,他怕是已经在算计着怎么夺了你的军功了。”  赫连霄默然。  他想起曾经跟赫连瑾打过的交道。  他觉得,赫连笙的猜测应当是真的。  “所以?”他道。  “所以。”赫连笙平静地道,“和谈的内容,他并不会跟隋西多计较。”  赫连瑾在乎的,从来就是江山稳不稳当。  当初隋西初侵入边境,赫连瑾就有过用和亲安抚隋西的打算。  只是隋西狼子野心,这才作罢。  眼下,打了胜仗,隋西不敢狮子大开口,赫连瑾必然格外地好说话。  “他好说话,那些文人直臣可不好说话。”赫连笙冷笑,“那些人可不会任由他糟蹋梁楚的江山。”  他深吸了一口气,“赵春贵传回去的东西,必然有所隐瞒。你把真相告知老臣们,他们若是知晓了赫连瑾的打算,又知道顾渊被俘作为人质一事,必然不会跟赫连瑾善罢甘休。”  赫连霄恍然。  “所以。”他道,“他们会向赫连瑾施压。”  赫连笙点头。  赫连瑾糊涂,其他人可不糊涂。  梁楚已然大胜,此时此刻,便是扬眉吐气的好时候。  若是让他们知晓,赢了还要对着隋西退让,并且,还要将这场胜仗的功臣作为安抚隋西的工具留给隋西,满朝的文武,但凡有些骨气和良知的,都会感到愤怒。  这些人联合起来,向赫连瑾施压,比乌岑和赫连霄这些只会打仗的据理力争要有力多了。  这是……  “这是能救他的唯一方法。”他轻声道。  赫连霄看着他,沉默了一瞬,轻声开了口:  “我马上去写。”  赫连笙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多久没有这样了?  他想。  他自小就知道,他的父皇不会把皇位交给他。  因为一些莫须有的隐忧,因为对北殷一族的忌惮。  就像他自诩深爱独孤雅,但是一直到他死,独孤雅都只是贵妃,甚至没有协理六宫之权。再然后,独孤雅就变成了常伴青灯古佛的太妃。  他知道,所以,他不想给他的母族添麻烦。  聪明,但是顽劣任性、离经叛道,是大部分人给他的评价。  他的父皇很宠他。  但是他知道,这份宠爱,一部分是因为,他让人“放心”。  可是,凭什么呢?  他想。  他明明,也姓赫连。  可笑的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皇位不会传给他的人,他认了命,但是有人,却仍然不放过他。  那么,他为什么要认命? 第121章 顾渊的心跳是快的,怀里是温暖的,指尖也带着暖意。  不像现在。  “我上辈子。”赫连笙轻声道,“是欠了你的吧。”  要不然,怎么他用死间接报复了顾渊一回,顾渊也硬是要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回来。  可是,他有第二条命,但是顾渊没有。  屏风后的大夫们终于讨论完了,有人进来,看见他,眼中稍有诧异。  “五殿下和几位将军在议事,没有空闲。”赫连笙轻声道,“有什么话跟我说就好。”  大夫恍然。  随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是这样的殿下,臣等刚刚替顾大人把了脉,也大致看了看伤势。虽说……都是些皮肉外伤,没有伤着心肺。但是大人本身患有旧疾,身体底子原本就不是太好,所以怕是会昏迷一阵子。”  赫连笙抬起眼,看着他。  他长得好,眼下带着面具,那双眼看着也格外惑人。  被推出来的大夫晃了下神,听到了他轻飘飘的声音。  “昏迷一阵子?”  大夫回过神,赶紧应了一声。  “是。”他道,“这些日子,臣等会用上好的药材替顾大人吊着,等伤势恢复些后,再看看情况。至于顾大人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机缘了。”  秘药救人一命,也只是吊了一口气。  隋西到底还是把怨气发泄到了顾渊身上,只是碍于最后的和谈结果,才给顾渊留了一口气。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在某个瞬间,面前的老军医看出了他眼中的茫然和无措。  他像是没有理解对方的话一般,只是垂着眼眸,看着床沿雕刻的花纹,一句话也没有说。  过了片刻,他才开了口:“你们有几成把握……他能醒过来?”  军医迟疑了一瞬:“五成。”  对半开的概率。  ……还好。  他想。  还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开了口:  “知道了。”  “辛苦。”他道。  “殿下客气了。”老暗暗松了口气,与其他人一起带着药箱退了出去。  赫连笙收回目光,继续在床沿坐着。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起伏的呼吸声。  那是暂时的,  顾渊还活着的证明。  *  竹十一抱着挣扎的小猫崽进帐子的时候,赫连笙已经睡着了。  睡也没好好睡。  他就坐在窗边的一个小马扎上,侧脸枕在手肘上,墨色的长发盖住了大半,从背后看,蜷缩成了一团,像是什么被遗弃了的、可怜的小动物。  竹十一垂了眼。  幸好赫连霄吩咐了外人不能进来,还派了人守着。  他冷淡地想。  他愣神的功夫,小猫崽已经挣脱了一点,就要从他怀里下去。  它长得大了一些,自认为自己已经有了和人类抗衡的本事,谁料爪子刚刚踩住抱着它的手臂,准备跳下去,就被无情地拎着后颈丢回了怀里。  它委屈地“喵”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叫醒了趴在床沿睡觉的赫连笙。  他蓦然睁开眼,看到了窗外已经黑透的天色。  “困了就回去睡。”竹十一道。  赫连笙抿了抿唇。  他揉了揉眼睛,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确认他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之后,才收回了视线。  “还好。”他轻声道。  竹十一顿了顿。  “随便你。”他道,然后把小猫崽塞给它,“我喂东西,它不肯吃。”  赫连笙怔了怔。  片刻后,他接过来,小心地把猫崽子抱在怀里。  “……那我一会儿自己来喂。”他道,“谢谢。”  竹十一看着他。  赫连笙不是困,这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他是被耗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为着救回顾渊的事情殚精竭虑,一刻也没有停过,精神一直是紧绷着的。  眼下,他嘴上跟竹十一说着话,眼神却依然是有些涣散的,语气也很轻,说的那几句话,全凭本能反应。  他本能里,觉得竹十一还是要客气地说“谢谢”的人。  竹十一深吸了一口气,心底最后的一点念头也打消。  “去睡觉。”他道。  赫连笙看着他,愣愣的。  “人我帮你看着。”他道,“他一天醒不过来,你就要守他一天吗?”  “喂了猫就去睡。”他越过赫连笙,然后顿了顿,“你跟他之间还什么都没有解决,你也不想他还没醒,你就累倒吧?”  他很少说这么多的话,虽然还是往常平静的语气,却多了许多人味儿。  赫连笙怔怔地看着他,少顷,才慢慢地抱紧了怀里的小猫崽。  他知道竹十一说得有道理。  他回去喂了猫。  小猫崽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趴在被子上,赫连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了深重的睡眠。  *  一晃,便是几日过去。  顾渊的气色好了许多,不再是原来那副苍白如纸根本看不出是否还有气息的模样,只是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赫连笙强迫着自己休息、吃饭,表面看上去,几乎与常人无异。  但是,当他坐在床沿边上,看着顾渊那张脸的时候,就会走神。  尤其是,大夫委婉地告诉他,顾渊看起来,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之后。  “你是在报复我么?”赫连笙轻声问,声音已经有些哑,像是自言自语。  “顾渊,我过分了么?”  他过分了么?  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给他编织了一场虚妄的、美丽的幻梦,然后在他面前残忍地把它撕碎。告诉他,他的真心不值一提。  他只是……  把当初对方做的,还给了对方而已。  伤心、失落、难过、嫉妒、求而不得。  这些情绪,他也全都经历过。  “我不想要你了。”他轻声道,“这句话是真的。”  他曾经对竹十一说,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这句话并不是在骗竹十一,而是事实。  他离开顾渊,是真的想把他彻底忘记。  虽然……  他并没有做到。  在听到顾渊会来北殷的那个刹那,他的心跳还是无可抑制地出现了波动。他听到了它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比平时都要快速。  但是……  他不想再难过了。  他已经很累了。  “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呆在梁楚。”他闭上眼,“你要是好好地呆在梁楚,我就不用重新遇到你,也不用来到这个鬼地方,你也……”  你也会平平安安。  他们都会平安。  他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也可能不会,顾渊或许会娶妻生子,若是不会,也能继续风风光光地做他的顾大人。 第123章 第62章 蝴蝶  ◎“我骗你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 赫连笙是完全没有动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虽然自己一直在顾渊的耳边威胁着他快点醒过来, 但是他对于“顾渊醒来”这件事, 完全没有做过准备。  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该说什么样的话,他什么都不知道。  赫连笙后悔了。  可是顾渊还紧紧地抓着他。  刚醒来的人手上都没什么力气,但是赫连笙却硬生生地有了一种被他“攥住”的感觉, 顾忌着对方的伤势,他根本不敢挣脱。  片刻后,他才轻声开了口,语气有些别扭:“……不走,我去找大夫来看看。”  顾渊看着他。  重逢之后, 赫连笙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样直白的眼神。  他别开了眼, 加重了语气,很坚持:  “……你的伤很重。”  他抿了抿唇:“我又不会治病。”  这话他说得很顺口。  只不过,最开始,这是竹十一训他的话。  “你又不会治病。”他不冷不热地道, “整天守着他干什么,他会被你看醒过来么?”  赫连笙当时不敢反驳, 现下却用来躲顾渊却用得很顺手。  大夫很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把了脉,又问了问顾渊现下的感受后,老大夫松了一口气, 很是欣慰:“顾大人这番算是挺了过来, 往后只要调养得当, 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多谢大夫。”顾渊轻声道。  他的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还带了些哑, 一边说着话, 一边眼睛却仍牢牢地盯着一旁的赫连笙。  赫连笙被他盯得脸红心跳,躲也没办法躲,在心里骂了一句。  等到大夫离开,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掌握主动权。  “什么时候醒的?”他硬梆梆地问。  能在他去换毛巾的时候精准地抓住他不让他走,那想必是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  顾渊张了张口。  “没多久。”他低声道,“在……你说,考虑跟我回去的时候。”  赫连笙:“……”  “倒是挺会装睡啊。”他冷笑了一声。  这句话的语气恶劣,他也没想跟顾渊客气,冷冷地撂下这句话,他就自顾自地拿起一旁的壶,给顾渊倒了半盏温水。  顾渊现在的嗓子听得他难受得紧,他受不了这样的声音。  ……像是他在欺负病人似的。  倒完,他径直把杯子塞进了顾渊没什么力气的手里,语气很冷淡:  “喝。”  被这么冷言冷语地对待,又被不由分说地塞了一个茶盏,顾渊垂了眼眸,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有些吃力地端起茶盏,喝下了赫连笙给他倒的半盏茶水。  喝完,他才轻声地开了口:“没有装。”  赫连笙一怔。  “刚刚……”顾渊看着他,声音放得很低,他抿了抿唇,“虽然听到了,但是醒不过来。”  那是清醒前夕,已经恢复了的意识在与混沌作抗争。  赫连笙看着他,一时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很难形容顾渊说这句话时侯的样子。  垂着眼,看着手心的茶盏,眼睫还有些发颤,语气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被误会了的委屈。  他被自己脑海中的形容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接站起了身。  顾渊抬起了眼:“你去哪儿?”  赫连笙随便找了个借口:“去找乌将军,你醒了的事总要通知他们。”  他需要冷静一下。  顾渊沉默了一瞬:“你不信我。”  赫连笙闭了闭眼。  “我该信你么。”他看着顾渊,平静地道,“你骗了我多少次,你数过么?”  顾渊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对不起。”  赫连笙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  这样的对话,又仿佛回到了之前顾渊跟他的车轱辘。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问题。  “算了。”他道。  顾渊牢牢地盯着他,看着他又坐回了床沿。  “没有不信你。”他又道。  顾渊猛然抬起了眼。  *  顾渊醒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其中,心情最为大起大落的,就是赫连霄。  顾渊是替他才遭的一劫,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会内疚一辈子。  这几日,他一面筹备回程的事宜,一面时不时抽出空去看顾渊。  然后他发现,隔三岔五地,他就能看到赫连笙从里面出来。  赫连霄犹豫了几秒,在不多管闲事和关心弟弟的终身大事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在看望顾渊的时候,委婉地开了口:  “行舟,小七最近……有来闹你么?”  他用了“闹”这个字眼,就像是本能替自己家弟弟先道歉的兄长。  “小七年纪小,贵妃娘娘和先帝宠他,脾气难免骄纵些。”赫连霄解释道,然后急急地补充了一句,“但是他性子很单纯,嘴硬心软,你不要和他计较。”  顾渊怔了怔。  随即,他回过了神,颔首:“我知道。”  他顿了顿,“殿下他……只是来看望我。”  “那。”赫连霄不知道该如何说,“你们这是,和好了么?”  顾渊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笑了笑:“应该……没有吧。”  赫连霄愣了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想开口安慰他,却被他温和地打断了。  “殿下不必安慰我。”他轻声道,“是臣做错了事,殿下就算记恨我,也是应该。现在这样……臣已经很知足了。”  的确是知足的。  赫连笙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对他视若无睹,甚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陪他呆一会儿,虽然语气依旧很冷,偶尔还会带上几句嘲讽,但是……  至少,他已经开始理他了。  当然,顾渊时不时地还会想到刚醒那一日,听到的赫连笙的那句“考虑跟你回去”还有“没有不信你”。  他因为这些话而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但是等真正清醒,他的脑子又冷却了下来。  他记得……  赫连笙已经和竹十一在一起了。  当然,以他对赫连笙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在答应了竹十一之后,再回过头和他在一起的。这不是赫连笙会做的事。  所以……  这些日子,赫连笙的态度转变,是单纯地怜悯他,还是他和竹十一……  顾渊不敢想下去。  其实他的心底隐约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怕,那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四年过去,他在赫连笙面前依旧患得患失。  另一边,竹十一在和赫连笙告别。  “我要走了。”他道。  “一路顺风。”  赫连笙愣了愣,随后反应了过来。  他的怀里还抱着大了一圈的猫崽子。  他想了想,“替我和舅舅报个平安。”  “会。”竹十一道。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你是不是,不会回北殷了?” 第125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3章 蝴蝶(二合一)  ◎“醋啦?”◎  赫连笙自认自己的狠话放得很到位。  说完这句话, 他就收回了目光,准备抱着猫气势汹汹地离开,但是他伸手扒拉了几下小猫崽, 却发现扒拉不动。  赫连笙:“……”  他低下头, 发现捡回来的猫崽子正缩在他的狠话对象怀里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省, 爪子还钩着人家的衣服。  顾渊开了口。  “是竹十一捡回来的那只小猫吗。”他轻轻道,“它叫什么?”  “……小七。”赫连笙道。  这句话说完,他才发觉顾渊刚刚话里的信息量。  拿竹十一作幌子之后, 他就不常见到面前的人,想来是对方刻意避了嫌。  但是他却知道这是竹十一带回来的猫。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  ……要命。  他怎么直接把猫的名字说了出来,那可是他的小名!  赫连笙这辈子的脸仿佛都在顾渊面前丢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实在是跟面前的人八字不合, 抬起眼就打算丢了崽子走,却被顾渊轻轻地拉住了袖子。  顾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赫连笙进门开始,他的心情就开始大起大落,赫连笙刚刚放狠话的那个刹那, 他几乎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后,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赫连笙自己不知道, 即便是在放狠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带着些不自在,几乎暴露出了他所有的心情, 就像是一只不小心露出了肚皮的小刺猬。  ……很可爱。  放狠话的时候可爱, 放完狠话想要抱猫却抱不动的时候可爱, 有些懵地乖乖回答他问题的时候更可爱。  顾渊被可爱得心跳加快了好几分, 凭本能就拉住了人。  赫连笙回过头看他, 眼神里写着不耐烦,耳根却红了。  顾渊脑中一片空白,半天才拣了句话说:  “我不会的。”  “不会再骗你。”他轻声道,“也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  赫连笙愣了一瞬,意识到对方是在回答他的狠话。  顾渊会努力哄他。  直到他开心了为止。  赫连笙猛地甩开了面前人的手,耳根彻底烧了起来。  “你知道就好。”  他凶巴巴地撂下这句话,然后再也忍不住,径直出了军帐。  乌岑跟他撞了个正着。  他有些诧异:“隋钰殿下?”  赫连笙抬起头,看到是他,想起对方是顾渊的亲舅舅,耳根更红了。  他匆匆地跟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帐前。  乌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他终究与这位小殿下深交不多,因而没有多想,大步跨进了军帐,走到了自家外甥身边。  “怎么样?”他在床沿坐下,看了眼空了的药碗,关心地问道,“今日可感觉好些?”  顾渊收回的目光,冲他笑了一笑:“相较于前几日,好很多了。”  乌岑松了一口气。  “消息大约是传回了京城。”他道,“今日,我便收到含#哥#兒#整#理#了你母亲的来信,这一回,你可着实让她担心了。”  顾渊垂了眼眸:“是我不孝。”  “哎,别这么说。”乌岑拍了拍他的肩,“不过……”  他顿了顿,“我还真的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去替下五殿下。”  “行舟啊,能跟舅舅说说么?”  *  这件事乌岑困惑已久。  当初顾渊要去换赫连霄,他是反对的。  只是他跟顾渊的关系摆在那里,赫连霄是皇子,他们又是臣子,因此他并不好在明面上多说什么。  他不明白,顾渊为什么要去救赫连霄。  他记得,他们关系也只是泛泛之交。  顾渊顿了顿。  “没什么。”他道,“只是那个时候,突然想到了可以利用这件事,将计就计。所以便去了。”  他笑了笑,“也算是为了梁楚出了一份力,受点苦也没什么。”  乌岑默然。  顾渊这话说得挑不出错,倒让他多了几分惭愧。  浸润朝堂多年,身上背负的是家族荣耀,面对的是暗流汹涌的朝廷,他年轻时的纯粹初心早已尘封,更不用说是所谓家国天下的情怀。  “也是。”他道。  “不过这一回,你算是立了大功了。”他想了想,又感慨道,“想必圣上会给你极大的封赏,你可要做好准备。”  顾渊死在隋西是一回事,活着回来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惠及的只能是顾家,而后者,虽然当时赫连瑾被逼得几乎生了恼意,但是只要顾渊能活着回去,他必然不会迁怒顾渊。  相反,因着以前顾渊和他的关系,和这次顾渊立的功,赫连瑾说不定会把他推到更高的位置上。  顾渊入内阁时已经年轻得前所未有,这一下,是真正的风光无限。  到了这一步,便是顾乌两家,也是与有荣焉的。  顾渊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那也是到时候的事了,更何况,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站得高,那必然会遭人嫉妒,就像是立在那儿的靶子。  乌岑想了想,也是。  这个话题稍有些沉重,顾渊还病着,乌岑也不想让他费心劳神,哈哈一笑,扯了个轻松些的话题:“这一回,为了和亲,圣上专门从旁支挑了个姑娘封了郡主,封号兰筠,据说这兰筠郡主生得国色天香,现如今,不必和亲了,说不定,圣上顺势将她指给你也说不定。”  顾渊敛了笑意。  乌岑乐呵呵地说着,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劲,想起了乌兰娴在信中曾跟他说过的话,语声不由得慢了下来。  “行舟啊。”他欲言又止,“你这个年纪,其实也早该娶亲了,你……”  “若是不喜欢那兰筠郡主。”他试探着道,“京城中的各家小姐,你若是想要,以你的身份和品貌,人家多半也是肯的。”  “我跟父亲和母亲说过了。”顾渊抬起眼,温和地笑了笑,“我不娶亲。”  乌岑被噎了一下。  半晌后,他道:“……你还是惦念着七殿下。”  顾渊默认了。  乌岑还要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舅舅,他很好。”他慢慢地道,“您若是想要挑他的错,那便不必再说了,我不爱听这些。”  他顿了顿,“我这辈子,就认他一个。”  乌岑瞠目结舌,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既有自己的主意。”他道,“我这个做舅舅的,也没办法。”  他站起身。  “不日就要返程了。”他道,“你好好休息。”  *  虽说是班师回朝,但终究不能把几十万兵马都带回京城。  赫连霄与荆池各带了几千人,剩下的,或是仍旧驻守在边关,或是遣返回原来的驻地,或是直接回了北殷。  对于这些人,朝廷自有犒赏,不日便会分发下来,包括他们的家人,也能获得赏赐。  照顾到顾渊的伤,返程之事拖了许久。  一直到顾渊的伤好了大半,整个队伍才动身。  这一日,大军在一弯泉边扎了营休息,赫连笙在泉边舀了点清水洗脸,一个小兵站在他边上,一边喝水,一边有些好奇地开了口:  “殿下。”  赫连笙仰起脸,吐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您为什么不回北殷啊。”小兵小声道,“这跋山涉水的,多麻烦。”  赫连笙没有官职在身,论封赏估计也封不到他,他又是北殷人,千里迢迢去京城一趟,小兵总觉得有些亏。 第127章 不就是一个赫连笙么?  之前靠着先帝庇护,他还能耀武扬威,现下,他什么都没了,他倒要看看,他拿什么东西来跟他斗。  大不了,再让他死一次就是了。  杀死一个已经死了的死人,可比杀死一个活人,要容易得多。  “先起来吧。”想到这里,他开了口,“地上凉,别跪坏了。”  “多谢圣上体恤。”赵春贵从地上爬了起来,仍是恭顺地弯着腰,“那……接下来……”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赫连瑾问。  赵春贵顿了顿。  “依老奴的观察,北殷那边瞒得倒是很死,且那边认识七殿下的人也不多。”他道,“不过,云玥长公主和独孤族长,想必是知道这件事。”  “那个老狐狸。”想到独孤澈,赫连瑾冷哼了一声。  “北殷这边……”  赫连瑾停顿了一下。  赵春贵能感觉到头顶骤然传来了一道有些阴冷的目光,他心下一惊,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据老奴观察。”片刻后,他小心地道,“乌将军应当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赫连瑾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开了口:“乌岑性子保守,胆子又小,若是知道了这件事,顾家和乌家一定会有动静。”  这是认可了他的话。  赵春贵的心稍稍松了几分。  “五殿下……”  “他要是不知道就有鬼了。”赫连瑾冷笑,“这两日,他刚给孤上了替赫连笙称病的折子。”  “……是。”赵春贵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在军营中,五殿下与隋钰殿下形容举止也较为亲密,应当是知晓的。”  赫连瑾的目光阴冷,像是一条毒蛇,在盘算着之后的事情。  而另一边,赵春贵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圣上……还有,顾大人。”  空气中骤然安静了一瞬,外面的乌鸦叫了两声,声音很凄厉。  片刻后,赫连瑾开了口:“说。”  赵春贵揣摩着他的语气,终究,还是保留了谨慎。  “顾大人……老奴说不好。”他小心地道,“依老奴看,二人在营中的交集,比不过五殿下和隋钰殿下,且大人昏迷了数日……”  “赵春贵。”  赫连瑾打断了他的话,笑了笑。  “你知道顾渊和赫连笙,之前是什么关系么?”他问。  赵春贵:“……是。”  “当初那场婚礼。”他赔笑,“声势浩大,老奴自然是知晓的。”  赫连瑾闭了闭眼。  “下去罢。”他道。  赵春贵顿了顿。  “是。”他恭敬地道。  退到门口的时候,赫连瑾突然叫住了他。  “门口树上的那几只乌鸦。”他漫不经心地道,“让人杀了罢。”  “……是。”  作者有话说:  乌鸦又做错了什么呢  感谢在2022-06-01 20:59:18~2022-06-02 21:3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4章 蝴蝶(二合一)  ◎“还……凑合吧。”◎  到达京城的那一日, 是一个略有些阴沉的天气。  入了秋,气温也降了下来,前些日子闷了许久, 傍晚就落了一阵大雨。  这场雨声势浩大, 来得又突然, 所幸他们已经到了城郊,便各自散了开来避雨。  赫连笙身上披着宽大的蓑衣,戴着斗笠, 衬得整张脸都小了几分。  他皱着眉用帕子擦脸上的雨水,然后想起了什么,看了眼一旁的顾渊。  刚刚下雨的时候,顾渊第一时间就把他塞进了蓑衣里,自己都没顾上, 这会儿看上去, 已经湿透了大半。  他沉默了一瞬,心情变得更糟糕了。  “逞什么能。”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自己伤都没好呢。”  说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人往屋檐下一推, 自己站在了靠外的地方。  顾渊先是怔了一怔,随即眸光一动,看向了面前人的侧脸。  赫连笙总是这样。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说着不原谅, 但是他真正跨过了那道坎之后, 下意识做出的很多事情, 都会让人觉得心软得发疼。  他没有拒绝赫连笙的好意, 就这样默默地呆在他的身旁, 一直等到雨停。  雨停之后,大军暂且驻扎在城外,赫连霄等人先把赫连笙送去了驿馆,然后入了宫。  临走时,顾渊看着赫连笙,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赫连笙挑了挑眉。  “他不能呆在这儿。”顾渊突然开了口,对着的人是赫连霄,“有其他隐蔽些的地方可以让他去么?”  赫连霄怔了怔。  片刻后,他有些迟疑地道:“怎么了么?”  顾渊吐出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预感。  这种预感来源于他对赫连瑾的了解。  他们回京的这段日子里,京城似乎风平浪静。朝廷内都是对于战事胜利的喜悦,其中不乏对乌岑和赫连霄的赞誉。  而对于上书请求封赏二人的折子,却被赫连瑾尽数压了下来。  赫连瑾倒也没多说什么,甚至面上称得上和颜悦色,只是道等二人回京了再封赏不迟。  朝臣自然没有异议,但是这太不符合赫连瑾的风格了。  “若是要挑错,前期,梁楚被逼得节节败退。”顾渊道,“赵春贵早早地回京,想必就是为了把这个时候的错误都甩给舅舅和五殿下,他不该没有动静。”  因为,他不可能让赫连霄,在赢得了威望的情况下,还获得实权。  所以,他一定会利用这件事,早早地造势,以便之后顺理成章地削减对于赫连霄的封赏。  但是赫连瑾什么都没有做。  “除非……”顾渊皱着眉。  “他有了更好的。”赫连笙接过了他的话,平静地道,“可以直接把你扳倒的理由。”  顾渊看着他,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到了同样的东西。  片刻后,他低声道:“去我府上?”  他已单独开了府,现下是一个人住。  “不用。”赫连笙道,“我有去处。”  他顿了顿,报出了一个名字,让顾渊去把她找来。  顾渊怔了一怔:“这是我府上的婢女?”  赫连笙冲他懒洋洋地笑了笑:“是啊。”  “顾大人眼神确实不太好。”他经过顾渊,拍了拍他的肩,凑近了,在他耳边轻声道,“要是你再聪明一点,说不定我就真的走不了,只能被你‘金屋藏娇’了。”  *  楚袅袅来得很快。  过了四年,她已然变得成熟了不少。她嫁的那个富商在两年前暴毙而亡,她便顺势出了府。如今,正在一家药材铺帮忙。  而这家药材铺,也是他们在京城的联络点。  听完原委,她颔首:“殿下呆在我那儿就是了,安全方面不必担心。”  赫连笙对着顾渊眨了眨眼,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顾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走出去,然后找来小厮吩咐了几声,跟着赫连霄一起去找了乌岑和荆池,几人一起进了宫。  一路都很顺利,他们进了殿,赫连瑾跟他们寒暄了几句,说不上太热情,也说不上冷淡。毕竟不是正式的封赏,气氛显然随意了许多。  顾渊抬起头,看到了他一双眼底浓重的阴影。  等到寒暄完,赫连瑾突然开了口,留下了赫连霄和顾渊。 第129章 “殿下分明战功累累,为梁楚出生入死,到了今日,却仍要被这般猜忌构陷。殿下心中,可有不甘?”  赫连霄猛然抬起了眼。  他们甚至还未出皇宫,长长的官道上杳无人烟,顾渊的身后,是一轮清冷的孤月,是诡异的凄清。  他动了动唇:“顾渊,你这是,你这是想……”  他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震惊:“你不是一直是他的人么?”  顾渊看着他,笑了一笑。  “殿下对臣的误会,仿佛确实大了一些。”他轻轻地道。  赫连霄深吸了一口祁,闭上了眼。  ……不甘么?  他想。  应当是有的。  他十一二岁就去了边关,锦衣玉食的生活与他无缘,他却觉得幸运。  勾心斗角的事并不是他所长,他也无意于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  若是可以,他只想守在边关,当一个普通的将领,守护这一方水土。  可是……  他的兄长,显然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他想起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被软禁之时,府中的一应大小事务均是她在操持,分明曾经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硬生生地被艰难的生活逼得学会了做饭、洗衣、打扫。  他想起了在边关的几十万将士,很多人的眼睛里都含着光。  他们有人死在了这一次的战场上,有人幸运地活了下来。  而那个时候,朝廷却在商量与隋西议和之事。  赫连瑾是个暴君么?  称不上。  但是他也绝不是一个好皇帝。  若不是这几年间,梁楚日渐显出颓势,也不会让隋西找到可乘之机。  偶尔他也会埋怨自己的父皇,为何要把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可是也便到此为止,他从未想过,另一个可能。  所以……  要这样么?  甘愿放弃自己保家卫国的理想,甘愿看着妻儿跟着自己受难、无辜的人枉死,甘愿,看着赫连家的江山一点点在他的手中衰败……  要这样么?  有另一种可能么?  月明如水,他的神思几近恍惚,混乱间,他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叹。  “内阁大学士陈钟海陈老。”顾渊轻轻地道,“五殿下,可还记得他?”  赫连霄勉强分出了一丝心神,想了想,迟疑地道:“记得。”  “陈老为人刚直。”他想了想,“在朝中声望颇高,只是听说,几年前他抱恙,去世了。”  “他服毒的时候。”顾渊轻飘飘地道,“我也在场,是我给他递的药。”  赫连霄猛地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  顾渊笑了一笑。  “很惊讶是么?”他道,“这些年,朝中这样的事可不少。为什么服毒?因为当年,满朝文武,只有他站出来,指着圣上的鼻子,骂他残害手足,手段歹毒。”  他顿了顿:“我曾试过救下他,但是陈老拒绝了。”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他说……他一介残躯,死不死的,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望不要牵连小辈,还有,先帝开创的盛世,不要败在赫连瑾手里,让我无论如何,要拉上一把。”  “我拉了。”他看着赫连霄,笑了一笑,“没有拉动。”  “我不打算拉了。”他道,“但我也不想辜负陈老的嘱托。殿下,您觉得,我该如何做呢?”  赫连霄抿紧了唇。  他不说话,顾渊就这样看着他,良久,赫连霄闭了闭眼,攥紧了掌心。  “……我要,怎么做?”他道。  声音嘶哑。  意料之中的答案。  顾渊看着他,笑了笑。  “什么都不用做。”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殿下,梁楚的精兵还在城外候着,他们听的是您的话,这就够了。”  *  顾渊踏入药铺的时候,赫连笙正在跟着楚袅袅认药材玩。  店铺已经打烊,只有二楼大堂亮着一盏灯,灯下坐着的二人皆容貌出众,乍一看,颇有些郎才女貌之感。  顾渊沉默了一瞬,走上了前。  赫连笙将面前摆着的几个小盘子一推,很骄傲:“我赢了。”  柳袅袅失笑。  “一别数年。”她道,“殿下的记性还是这么出色。倒是比我这个呆了许久的,还要有天赋。”  赫连笙笑了。  他笑到一半,一转头,看到走上来的顾渊,笑容又收了回去。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哟。”  “这不是顾大人么?”他道,“怎么,宫里的酒好喝么?”  这是嫌他回来迟了。  顾渊想。  他看了楚袅袅一眼,后者知情知趣,行了个礼便退下。  顾渊走到桌子前,看到了琳琅满目的药材。  “猜药名么?”他问。  然后,他顿了顿,“没喝酒。”  赫连笙顿了一下。  “赫连瑾的酒你都不喝。”他瞥了一眼顾渊,“不怕他一生气,把你砍了?”  没等顾渊回答,他就拖长了调子:“啊,我忘了。”  “顾大人可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呢。”他笑吟吟地道,“自然跟我们这些草民不一样,圣上可舍不得砍您,巴结您还来不及,是不是?”  顾渊原本是想问问他驿馆一事,却见桌上摆着一张字条,便知赫连笙已然知晓了这件事。  彼此心照不宣,赫连笙还有余力跟他阴阳怪气,他便知对方并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他垂了眼眸,无奈地笑了一笑:“殿下,您这是在吃醋么?”  赫连笙立刻抬起了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吃什么醋?”他冷哼了一声,“我怎么可能吃你的醋,你爱跟谁一起吃晚饭跟谁,不关我的事。”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却被顾渊一把拉住了袖子。  他顿了顿,凶巴巴地道:“干嘛。”  “我跟赫连瑾。”顾渊道,“自始自终就是君臣,非要说的话,就是我想杀他,他现在,估计也很想杀我。”  赫连笙看着他,酸溜溜的。  “这么一听。”他道,“你俩还挺配。”  手腕被猛地一拽,他被拉到了顾渊近前。  呼吸交错间,赫连笙突然忘了下一句的词,他开了口,声音都有些结巴:“你,你干什么。我还没答应你。”  顾渊顿了顿。  他原本只是无奈,想让赫连笙不要说这样的话,但是赫连笙的这句话,却无端地让他的喉咙有些发紧。  “臣知道。”他轻声道,“那殿下,臣这些日子,表现得还合格么?”  赫连笙被噎了一下。  片刻后,他转过了眼,声音很轻:“还……凑合吧。”  不是他没出息。  ……是他真的挑不出什么错。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  “……你先放开我。”赫连笙被他盯得实在有些难受,刚刚的气焰尽数消失,只残留了一丝慌乱,“我,我明天给你答复,行不行?”  能拖一天是一天。  七殿下今年二十出头,却仿若回到了十八那一年。  面对心上人,对方只是专注地看他一眼,他的耳根就能红透。  他匆匆地别过眼,以为说完这句话,顾渊就会放开他,手上却没能拽动。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颈,他抬起眼,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好。”顾渊道,声音喑哑,“那臣……可以先预支一部分答案么?”  ……什么。  什么预支?  赫连笙还有些懵。 第131章 不逼他做任何事。  赫连笙看着他,突然笑了笑。  “为什么不?”他道。  年少时,他以为只要退一步,他就可以给他和母妃争取一个平静安宁的未来,他就可以让那个人多给予他几分真心的宠爱。  至今,他仍然不知道,那个人最后那句“去北殷好好活着”的嘱托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或许是。  也或许不是。  谁知道呢。  事实就是,他还是被赫连瑾逼到了绝境。  要不是独孤雅,他早就陪着他的倒霉鬼哥哥一起去见了阎王。  他给了赫连瑾四年的时间,但是对方依然没有成为一个好皇帝。  赫连瑾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做到。  那么,何必再给对方一次逼死自己的机会。  顾渊看着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好。”他道。  *  夜半时分,顾家仍旧灯火通明,顾渊踏进门的时候,遇到了正在自己卧房门口急得团团转的小厮。  一见到顾渊,小厮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迎了上来。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他小声道,“刚刚您从后门出去之后,老爷和夫人就来了,小的说公子您有事,但是老爷坚持要等您回来,您看这……”  “知道了。”顾渊顿了一顿,“你下去吧。”  然后,他把手上写好的信递给他,“这些信,按照上面的名字,分别让人送到各个府上去,隐蔽些。”  小厮如释重负,应了一声,接过他手上的信封,赶紧退了下去。  顾渊垂了眼眸,看到了面前台阶上熟悉的纹路。  赫连笙走后,没过多久,他便搬出了顾府。  起初顾业潭和乌兰娴并未觉得有什么,一直到顾渊拒绝了他们委婉的,想要他见见适龄的世家小姐们,他们才察觉了不对劲。  但是,已经晚了。  顾渊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踏入了房间内。  正对着他端坐着的,是顾业潭。  “渊儿!”  穿着雍容的妇人迎了上来,满脸焦急,仔细地对着他来来回回地看。  “怎么样?伤着哪儿了,啊?”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圣上怎么会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不知道,收到消息的时候为娘……”  “阿娴。”顾业潭在她身后沉声开了口,“慎言。”  乌兰娴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什么,也蓦然止住了声。  倒是顾渊温声开了口。  “现下是在家里。”他道,“母亲不必顾忌这么多。”  乌兰娴脸色这才缓了些,拉着他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他眼下已经无大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刚要开口再问一问具体的情况,顾业潭就开了口:“你去哪儿了。”  问的是顾渊。  顾渊垂了眼眸,笑了一笑。  “宫里。”他道。  “我说的是刚刚。”顾业潭撑着椅把站起了身,沉声道,“你初回京城,不第一时间回来见你母亲和我,干什么去了?”  四年过去,他的鬓边已然染上了白霜。但是眼神却依然锐利。  他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将眼底的担忧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惊怒。  他还怀着侥幸,内心的不安只是虚惊一场,顾渊就开了口。  “孩儿去找了七殿下。”他平静地道。  顾业潭猛然站起了身,抖着唇,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你去见了谁?”  “七殿下。”顾渊抬起了眼,冲他笑了一笑,“孩儿决定要共度一生的人。他还活着。”  顾业潭整个人身形都晃了一晃,乌兰娴赶紧扶住了他:“老爷!”  她的内心同样惊愕,但是眼下,显然是安抚住顾业潭更要紧。  她一面给顾渊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休息,一面给顾业潭顺着气:  “老爷您先别着急,渊儿这么晚回来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母亲。”顾渊顿了顿,“还是今日说清楚吧。”  他笑了笑,“我怕再过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这话一出,顾业潭猛然抬眼看向了他,面上是彻底的惊怒。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突然就传来了小厮着急忙慌的声音:  “老爷!御……御林军来了!现下,他们已经把顾府团团围住了!”  顾渊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赫连瑾动作挺快。  他想。  他原本以为,今晚,对方失了手,最起码会找人再重新确认一下。  现在看来……  赫连瑾是真的很恨赫连笙,恨到,就算错杀也不放过的地步。  想到这,他的眼底霎时间出现了一丝晦暗。  不过很快,他就掩去了这丝情绪,抬起了眼,看向了顾业潭:  “父亲,你现在明白了么?”  即便刚刚不明白,眼下,御林军已经上了门,顾业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看着顾渊,气得胸口不停地起伏:“混账东西……你做了什么?”  “父亲不用担心。”顾渊平静地道,“您和母亲就呆在府内稍待片刻,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渊儿……”  乌兰娴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你还叫他干什么!”顾业潭咬着牙,几乎气血上涌,他看着顾渊,眼睛充血,“我顾业潭养了个好儿子啊!为了个男人不惜甘做乱臣贼子,顾渊,你这么做,想过你的父母么?想过顾家么!”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马上跟我入宫面圣。”  “然后把殿下交出去么?”顾渊看着他,轻声道,“父亲、母亲,阿笙他曾经也把你们当作长辈来真心敬重。”  顾业潭看着他,攥紧了掌心。  一旁的乌兰娴眼睫一颤,别过了头。  “……渊儿。”她低声道,“殿下他跟我们身份悬殊,跟普通人家,终究是不同的。”  “所以就可以把他的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顾渊低声道。  乌兰娴说不下去,不自觉地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顾渊不再看他们,转过了身。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停。  “父亲,母亲,你们应该庆幸殿下还活着。”他轻声道。  顾业潭看着他,双眼充血。  顾渊恍若未觉,只是笑了一笑。  “若是他真在四年前死了。”他慢慢地道,“今日,不会有御林军。我也不会回来。你们会收到的,只有我的死讯。”  说罢,他不再停留,径直踏出了屋门。  作者有话说:  先这么点叭!  最后几章得稍微斟酌一下  感谢在2022-06-03 22:00:30~2022-06-04 22:2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6章 蝴蝶(正文完)  ◎“我要你的人,也要你全部的忠诚和爱。”◎  御林军来得很快, 但却很客气。带着人将顾府围住之后,他们就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等待。  领头的将领姓邢,曾经跟顾渊有过几面之缘。  战战兢兢的小厮把他引进花厅, 他眯着眼看向厅内, 顾渊已经给他沏好了一杯热茶。  他笑了。 第133章 总而言之,这里还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缺一个能够站出来顺理成章接过某样东西的人。  这个人是谁,毫无疑问。  赫连笙背对着他,沉默了一瞬。  “还债。”他道。  赫连霄一怔。  “一会儿就回。”赫连笙笑了笑,“不用担心。”  说罢,他就走出了宫门。  顾家的御林军已经全部撤走,赫连笙摘了面具,光明正大地走进顾府。  顾府都是旧人,见过他的不少。  大多数人的眼神里带着惊惧,像是见了鬼。  赫连笙当作没看见。  从前他走在顾府,就学会了无视所有人眼中的敬畏,和敬畏底下藏着的隐约鄙夷。  他从来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从前是,现在也是。  走了没几步,他就撞上了先后从屋里走出来的两人。  前者不用多说。  他越过顾渊,看到了御林军统领有些愕然的目光。  他顿了顿。  “你没跟他说?”他偏头问顾渊。  顾渊看着他。  一夜未睡,他的脸上也不免带上了疲惫。  赫连笙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只顾着看他的脸,确认他受伤了没有。  等到确认完,他才开了口,难得地有些迷茫:  “说……什么?”  赫连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说我还活着,以及你归我了这件事。”  邢山突然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喝顾渊的茶。  要不然,他一定会一口茶喷到面前的台阶上。  赫连笙踏进来那刻起他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一直到听完这句话,他终于明白了。  好在,看到顾渊脸色的那个瞬间,他的心理平衡了。  猝不及防的不止他一个。  刚刚还在他面前游刃有余的顾大人此时此刻呼吸急促了起来,整个人手足无措的像是个毛头小子。  他突然想起了那年盛极一时的婚礼。  那个时候他见面前这两人,只觉得郎才女貌也未必登对。  兜兜转转,却还是走到了一起。  想着想着,他叹了口气。  事情既已成了定局,挣扎显然已经没有必要。  他向赫连笙颔首。  “殿下。”他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差人告知下官。”  “邢统领辛苦。”赫连笙回了一礼。  邢山笑了笑,告退离开。  他朝着院子看的最后一眼,是顾渊把赫连笙紧紧地揽入怀中的身影。  他收回了视线,不由得也想起了家中的未婚妻。  这样想着,他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起来。  路过与往常无二的街道之时,他在街口的糕点铺停下,买了一包新鲜的桂花糕。  那是她爱吃的东西。  *  昭德五年秋,昭德帝突发急病,抱恙于宫中。  夜半,帝召内阁众臣于病榻之前,声称自己无力于朝政,欲将其位禅让于毓王。  圣旨既下,毓王接旨。  次月,新帝登基,改年号为盛安。  盛安帝年少时曾遭大难,所幸吉人自有天相,天道庇佑。  其在位之时,风调雨顺,举国安宁,堪称盛世明君。  这些,便是后话。  而时间回到新帝继位的前一天,寝殿内,小太监匆匆而来,跪在了已然只剩一身寝衣、正垂着眼准备就寝的新君面前,目露难色。  “陛下。”他轻声道,“顾大人来了。”  “奴才已经跟大人说了,陛下已经就寝,但是大人执意要奴才通传一声,这……”  赫连笙的动作停了一停。  “无事。”他轻飘飘地道,“让他进来,你下去罢。”  小太监一怔。  他还在呆滞,身后,他的师父就匆匆赶来,低声斥了他一声:“还不快下去。”  小太监如梦初醒,赶紧出了殿门。  赫连笙托着下巴,饶有兴趣:“你徒弟?”  面前的太监擦了把额上的冷汗,耳根有些红。  “……是。”他小声道。  正是当年,在冷月居的小太监福子。  这几年,他一直在后宫办差。  赫连笙想起了他,就特意把他点到了身边伺候。  刚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惶恐。  直到他看见了赫连笙。  “年纪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没教好,望陛下网开一面,不要跟他计较。”  “无妨。”赫连笙笑了笑,“你当年,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福子被噎了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下去吧。”赫连笙道。  福子赶紧应声。  他这才注意到,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他又擦了把额上的冷汗,赶紧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殿门。  殿门合上的刹那,赫连笙眸光一闪,抬起了眼。  他似笑非笑:“顾大人把朕的人教得还挺机灵。”  福子远没有他师父桑桂乖觉。  会如此小心,是顾渊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吩咐了什么。  今日,若是福子当值,那么顾渊已经被放到了殿内。  顾渊怔了一怔,失笑。  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就证明赫连笙还没有真的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那陛下要治臣的罪么?”他轻声道。  “治。”赫连笙叹了口气,“滚过来,头疼。替我按按。”  顾渊依言,走到他身边,按上了他的太阳穴。  手指触上皮肤的刹那,赫连笙舒服地喟叹了一声,闭上了眼。  别的不说。  他想。  顾渊这些年照顾人的本事,真的进步了不少。  按了一会儿,顾渊看他的神色,知道他舒服了一些,才开了口:“赫连瑾死了。”  赫连笙顿了一顿。  “嗯。”他道。  进宫当天,他就把赫连瑾请去了冷月居。  一个月下来,对方确是真病了。  其中固然有太医所言的,他本就有旧疾的原因,但是赫连笙知道,多半还是被他气的。  “你干的?”他问。  顾渊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约等于默认。  赫连笙知道他介意于赫连瑾曾经杀了自己这件事。 第135章 这是左督御史。  左督御史四十多岁,是个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直臣。  他的语气痛心疾首。  “自百年以前,我朝便有入宫不可佩戴兵器之规矩,顾首辅一个文臣,此举难道不是对这宫中规矩,对陛下之挑衅么?”  ……啊。  赫连笙想。  那日,是他突发奇想,非要看一看顾渊的第一把佩剑。  对方迫于无奈,才回府一趟,把它带了来。  他“唔”了一声:“然后?”  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陛下听进去了!  朝臣精神一振。  礼部侍郎出列,恭敬垂首:“那一日,陛下跟臣商议,要给顾首辅说一媒亲事,人选尚未议定,顾大人便闯了进来,不顾君臣尊卑,直言拒绝。陛下想必也记得此事。”  他顿了顿,脸色微妙,“顾首辅当日之神情,实在难谈‘守礼’二字。”  可不得急么。  赫连笙神在在地想。  那个时候,是他和顾渊有了矛盾,给他说媒纯粹是他恼了,一时冲动。  顾渊不生气才怪。  “还有?”他问。  见他不为所动,朝臣咬了咬牙,使出了杀手锏。  “别的不说!”左督御史咬牙,“今日朝会,朝臣皆按时出席,唯独顾首辅不见踪影,狂妄之极,实在是狂妄之极!”  赫连笙沉默了片刻。  其实本来是要来的来着。  是他昨夜缠着人到了丑时,倦极又想被人抱着睡,所以顾渊留在了宫内。他想着,左右朝会也是例行的,无什么重要的事,就让人缺席了。  毕竟,朝中重臣青天白日的从皇帝寝殿里走出来。  这事儿要是被言官看见了,得上书血谏一千八百回。  怎么办呢。  赫连笙叹了口气。  找个人缓和下气氛吧。  “翊王。”他道,“你怎么看?”  翊王赫连霄。  同样是功高震主,手上还握着兵权,要不是上头还有个顾渊,朝臣弹劾的对象指不定就是他。  他事不关己地沉默了一早上,心里只惦记着自己养在郊外马场的马。  闻言,他沉默了一瞬,瘫了脸。  “全凭陛下作主。”他打着官腔回道。  赫连笙满意地“嗯”一声,施施然起身离开,留下了一屋子面面相觑的朝臣。  *  朝会开了一早上,赫连笙中途补了个眠,现下倒也并未太困。  回到寝殿,福子关上了门,他穿过寂静的大殿,走到了里间。  隔间的书房内,顾渊一身常服,正坐在桌前帮他看奏折。  看到赫连笙进来,他站起了身。  然后,他顿了顿。  “怎么了,不开心么?”他轻声问。  赫连笙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自从他登基之后,虽然他未曾要求过什么,但是顾渊的态度还是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顾家是极重礼数的,顾渊自小也被教得很好。即便赫连笙跟他说过,私下里,没必要依旧以君臣相处,但是一些不败坏气氛的细节,他一直在坚持着。  比如,除了完全私下的场合,他的称呼永远是“陛下”。  就算是私下,除了床上,一般他也不会直接叫赫连笙的小名。  “没什么。”他收回了目光。  顾渊怔了一怔。  赫连笙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熟连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赫连笙很喜欢亲吻。  不仅喜欢亲吻,还喜欢黏糊糊的拥抱和接触,很有点嘴上不说的黏人。  像是一只认了主但依旧高傲的猫。  顾渊也是在相处中才发现这一点的。  他觉得很可爱。  赫连笙不管做什么事,在他眼里都很可爱。  他只是后悔。  要是他早点认清自己的心意,或许他们不至于多错过那四年。  亲吻结束,赫连笙眼底泛了些困倦。  顾渊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赫连笙不爱戴冠冕,长发就散在榻上。  他翻了个身,一身黑色滚金边的朝服松垮,露出了白皙的锁骨,和锁骨上铺陈的深浅红痕。  顾渊看得喉咙发紧,半跪在地上垂了眼,替他把衣襟拢上。  “今日。”赫连笙闭上眼,懒懒地道,“他们参你了。”  顾渊一愣。  随即,他恍然。  坐到这个位置,又和帝王是这样的关系。  他早就做好了面对口诛笔伐的准备。  他的心情很平静。  “参臣什么了?”  他一面问,一面手指拂过赫连笙的长发。  像是在哄猫。  “说你,不守规矩。”赫连笙闭上眼,往他手心蹭了蹭,打了个呵欠,说话也断断续续,“嗯……还有,眼里没我这个皇帝。”  顾渊失笑。  “陛下是因为这个觉得不开心么。”他软声道,“其实论理,大臣们说得也没错。”  赫连笙“嗯?”了一声。  顾渊思忖了片刻。  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顺他的头发,一边开了口。  声音很温和。  “现如今,翊王掌兵权,他曾与臣有同袍之谊,而乌将军,是臣的亲舅舅。”他顿了顿,“此外,不说顾家。今年,陛下还让臣主持了春闱,陛下给臣的恩泽,确实太过了。”  赫连笙睁开了眼睛。  他原先闭着眼,顾渊便专心地看着他微颤的睫毛。  现下,猝不及防跟一双清透的眼睛对上。  他怔了一怔。  “我没有不开心。”赫连笙慢悠悠地道。  顾渊心里涌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赫连笙开了口。  “我刚刚只是在想。”他道,“这些事,如果硬要较真,好像是我更不守规矩些。”  他似笑非笑:“原来首辅大人也这么觉得么?”  顾渊嘴唇有些发干。  但是赫连笙已经站起了身。  “既然这样。”他轻飘飘地道,“那朕便自省几日罢。”  “首辅大人,这几日,你就不用来了。”  *  赫连笙生气了。  被福子接连拦在殿外三日后,顾渊想。  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感情上确实是有些迟钝和缺陷。  因此,失而复得之后,他待赫连笙总是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