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风流》 第1章 万历八年秋 大明万历八年秋,京城。 午后。 柳条街,勾栏胡同。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胭脂香味,一场秋雨过后,青砖绿瓦掩映下的幽深巷子中落满了金黄色的树叶。 庭院深深。 九曲十八弯的巷子深处有一座小院,小院不大,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竹竿上晾晒的红色肚兜,风格暴露的抹胸表明了主人的身份。 这是一个流莺的家。 流莺就是暗娼。 并且从这座小院清幽雅致的布局来看,这小院里住着的,还是那种比较高级的流莺。 卧房中。 沈烈从酣睡中醒来,看着不远处红色的蜡烛,青色的木制窗棂,青砖铺成的地面,睁大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这是在哪?” 沈烈揉了揉酸痛的额头,口中喃喃自语着:“我不是在拍戏?” 作为一名十八线的替身武行小演员,沈烈正在横店拍着打戏呢,不慎失手从高空掉落,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躺到了这张床上。 看着周围陌生的古朴房间,沈烈心中一惊,本能的想要翻身坐起,却猛然间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的腰上,竟横跨着一条丰腴的女子玉腿。 这光洁的玉腿丰腴白嫩,在昏暗光线的映衬下,散发着羊脂白玉一般的光泽。 这般香艳的画面,让沈烈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低下头,愣愣的看着怀中一个娇媚女子,正枕着他的胳膊酣睡。 细看这女子鹅蛋脸,生的娇媚可人,颇有几分姿色。 此刻女子正在酣睡,娇媚脸蛋上昨夜的潮红尚未褪去,身上穿着的红色肚兜向一侧敞开,白生生一片。 沈烈身体一僵。 人麻了。 怀中拥着一个陌生的娇艳女子,沈烈快速捋了捋思路,看来这是穿越了呀,一时间沈烈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念头。 这女子会是什么人呢,娘子,寡妇,还是姘头? 此时随着脑海中大量的记忆片段浮现而出,沈烈迷茫的眼睛却渐渐变的清澈起来。 想起来了。 这里是大明万历八年的京城,而这里是勾栏胡同,这娇媚女子……是这里有名的流莺,二人才刚刚勾搭上不到三天。 “昨晚……” 想起了昨晚激烈的战斗,被翻红浪,低吟浅唱,沈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抖了抖,然后便小心翼翼的将娇媚女子的玉腿挪开。 沈烈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床,穿好了衣衫,然后便扶着墙一瘸一拐的从房中离开。 片刻后,街上。 雨后的大明京城有些寂寥。 秋意浓。 这时机已经有了几分寒意,沈烈将胳膊抄在袖子里,一步高,一步低的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个弯,过了两条胡同,沈烈面前豁然开朗,早起讨生活的路人行色匆匆,叫卖声此起彼伏。 “豆腐,卖豆腐。” “大馅包子!” 烟火气扑面而来。 看着那薄皮大馅的包子,沈烈咽了口唾沫,便从褡裢里掏出一个大钱,买了两个大馅包子啃了起来。 一边走,一边吃着肉包子,沈烈一边嘀咕着:“这厮也不过二十来岁,怎么把身体作成这个鸟样……造孽呀。” 该练练了。 好在这具身体还十分年轻,沈烈琢磨着练一练,不出三个月便可恢复正常,又是一个棒小伙。 这一路走来,有些凌乱的记忆渐渐变的清晰,随着各种往事浮上心头,又连续穿过了几条胡同。 不久之后。 沈烈便来到了一座二进院子的门前。 细看这院子门楣高大,院墙上的青砖绿瓦虽有些残破,却依稀可见当年的显赫,这便是沈烈记忆中的家。 说起来,沈烈的祖上也曾显赫一时。 早在大明英宗年间,祖上便是大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位千户,也曾家财万贯,后来便一代不如一代。 等到了沈烈这一代,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于是在沈烈老爹染病去世短短一年之后,家产便被这二世祖败光了。 看着这残破的院落,沈烈一时无语。 “这败家子……也败的太狠了吧!” 可叹气也没什么用,沈烈将衣衫紧了紧,便推开虚掩的大门走了进去,绕过照壁。 便在院子里瞧见一个衣衫单薄的柔弱少女。 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裳,正坐在一个大树墩子上,费力的浣洗着衣物。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少女生的十分秀逸清丽,大眼睛,俏鼻梁,秀发披散在消瘦的肩头。 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少女尚未长开的身子娇小窈窕,看起来有些单薄。 随着沈烈走入院中,少女被惊动了,抬起汗涔涔的小脑袋,那清晨的眼眸中却带着几分畏惧。 少女讷讷的轻声叫道:“少爷……” 沈烈应了一声:“嗯。” 看着少女畏惧的神色,沈烈有些无奈,赶忙挤出一丝和煦的笑容,轻声道:“芸儿用过饭了么?” 这女子便是沈烈家中唯一的丫鬟,叫做芸儿。 这丫鬟…… 是当年沈家还阔绰的时候,沈烈的父亲花了二百两银子从教坊司买来的犯官之女,不论样貌,身段都是一流。 她父亲曾经做过一任县令,后来犯了事被朝廷问斩,家中妇孺便流落到了教坊司。 当年沈家买她的时候才十二岁。 一眨眼。 这丫鬟在沈家已经呆了三年多,每日照顾沈烈的饮食起居,其实就是个通房丫鬟。 并且这小丫头认死理,对沈烈这个败家子可以说忠心耿耿。 随着沈烈和煦的询问,芸儿十分怯懦的应了一声:“嗯……” 然后芸儿便继续低着头,搓洗着一件洗到发白的衣衫。 沈烈无奈,只好将手中剩下的一个包子塞了过去,便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正厅。 看着空荡荡的正厅,沈烈不由得呆住了,看来这祖上传下来的宅子里,能变卖的祖产都被那厮…… 不。 被他自己卖了个精光,甚至连桌椅板凳都卖了。 没奈何,沈烈只好忍着身体的疲惫,花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清点了一下这家中所剩无几的财产。 经过这败家子长达一年的吃喝嫖赌之后。 总计还剩下祖宅五间,丫鬟一个,碎银两钱,铜钱二十文,黍子半袋,咸鱼若干,还有几颗烂白菜。 看着厢房里堆着的那几颗烂白菜,沈烈赶忙打起精神,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还好。” 在众多穿越众里,他还不算最惨的,这不是还剩下五间祖上传下来的房子么,这起步已经不低了…… 可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这敲门声传入耳中,让沈烈心中生出了不祥之兆。 “坏了。” 沈烈突然想起来了,这五间祖屋在一年之前,似乎,好像被这货当掉了,当给了一家徽商的铺子。 而今天正好是当票到期的日子。 第2章 二八佳人 那敲门声越来越急,沈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打开了院门,便有一群彪形大汉冲了进来。 一个山羊胡掌柜手持账本,向着他龇牙咧嘴:“沈公子,一年之期已满,你是交房子呢,还是连本带利还清欠款?” 沈烈看着当铺掌柜手中的账本。 竟一时无言。 此时才记了起来,这祖宅一年前被他当了五十两雪花银,月利三分,也就是说连本带利加起来…… 他需要还给当铺六十八两银子,才能保住这五间房子。 “借五十两,一年后要还六十八两!” 沈烈在心中嘀咕着,这当铺也真够黑的。 看着院中那些彪形大汉,又看了看不知所措的丫鬟芸儿,最终,沈烈有些无奈的挥了挥手:“芸儿,收拾东西。” 欠款是还不上了,还是卷铺盖走吧,赶紧把宅子给人家让出来。 沈烈心中明白,能在这京城柳条街开当铺的都是些什么人,背后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绝非他一个败家子能惹的。 还是老老实实交房子吧。 半个时辰后。 随着一阵冷风吹过,沈烈背着一床被褥,提着锅碗瓢盆站在祖宅门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 又回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丫鬟芸儿,还有祖宅大门上贴着的封条,沈烈一时欲哭无泪。 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一天,屁股还没捂热就流落街头了。 这也太倒霉了吧! 此时沈烈突然想起来,这货昨天在那流莺家中过夜还花了二两碎银呢,二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了。 但凡他能早来一天,兴许还能省下这二两银子。 可如今? 沈烈叹了口气。 “罢了,都是命。” 此时在沈烈无奈眼神的注视下,芸儿怯懦的低下了头,俏生生道:“少爷,别卖奴家。” 沈烈嘴角微微抽搐起来,竟一时无言。 良久,沈烈才向着芸儿轻声道:“不卖你,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下。” 于是主仆二人默默的离开。 随着天色渐晚,街上的行人变的稀少。 这天晚上,沈烈没有选择住店,而是带着小丫鬟芸儿来到了胡同尽头的大槐树下,打算在街头露宿一晚。 住客栈太奢侈了,不划算。 沈烈在心中盘算着,毕竟这个季节天气还不算太冷,裹着被子还能撑上一晚,等明天天亮之后再想办法。 作为一名曾经的北漂,十八线的武打替身小演员,沈烈深知此时此刻,每一文钱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省一点是一点,每一文钱都是他日后翻盘的资本。 此时夜幕降临,随着一阵冷风吹过,沈烈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北漂的时候,露宿街头的日子。 可沈烈很快便振作了起来,无非是重头来过。 “小场面。” 沈烈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安慰着自己,又回头看了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沈烈心中一软,赶忙将被褥解开,拿起一条被子塞了过去,然后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裹上。” 芸儿点点头,赶忙将被子裹在身上,用一双怯懦的眼睛看着少爷,眼中似有些迷茫。 此时一阵冷风吹来,小丫鬟赶忙用被子将自己裹紧,然后用迷茫的眼睛疑惑的看着自家少爷。 在小丫鬟心中,觉得少爷似乎有些不同了,可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似乎,比之前和气了许多,沉稳了许多。 不久夜幕降临。 胡同里陷入了死一般寂静,伸手不见五指。 冷风中主仆二人背靠着大槐树,各自裹着一条被子,在深秋时节的冷风中和衣而眠。 这一晚沈烈想了很多,想到了祖上曾经参加过的那场土木堡大战,想到了多灾多难的明末。 沈烈眼睛变的深邃起来,口中喃喃自语着:“万历八年……” 幸亏沈烈在横店混过,拍过几部明朝戏,隐约记得这个时候的万历皇帝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张居正似乎正在变法。 并且辽东似乎正在打仗,李成梁杀了努尔哈赤的爹…… 作为一名武校毕业的学渣,沈烈大概只能记得这么多了,不过这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很快,千言万语化为一声长叹。 “先想办法活下去吧!” 此时幽暗中,响起一个娇柔的声音,打着颤。 “少爷,我冷。” 沈烈心中一软,沉默了片刻,便听着声音摸索了过去,幽暗中手指一软,似摸到了一张柔软的小脸。 芸儿的小脸很软,微微泛着凉意,好似受惊的鹌鹑一般颤声道:“少爷……。”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沈烈不由分说将她拽了过来,拥入怀中,少女那尚未长开的小身子,便在沈烈怀中紧张的蜷缩起来。 芸儿的小身子很软,很轻,微微泛着凉意,不过这样一来二人紧紧相拥,脸贴着脸,却真的暖和了许多。 感觉到怀中少女身子渐渐温热了起来,困意袭来,沈烈便忍不住开始打瞌睡。 只剩下幽暗中,芸儿紧张的微微颤抖。 芸儿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少爷的肩膀上,她觉得少爷有些不同了,似乎变的和气了,也体贴了,这让她心中稍微踏实了一些。 一阵冷风吹过。 秋意浓。 第二天,清晨。 沈烈早早醒来,是被冻醒的,醒来后坐在大槐树下,吹着深秋时节的冷风,身体好像筛糠一样哆嗦着。 沈烈有些纠结的揉搓着冰凉麻木的手。 这一晚上可真是太难熬了! 难不成,这便是传说中小冰河期的气温么,这才刚立秋没几天呢,夜里的气温已经降到快要零下了。 真冷! 风又大,真是太受罪了。 沈烈看了看一旁裹着被子,还在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芸儿,暗地里咬了咬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得尽快想个办法安顿下来。 沈烈咬了咬牙,起身活动了一番筋骨,然后围着大槐树开始跑圈,将身体跑热了之后。 那深邃的目光一凝,便打了一套拳。 作为一名替身演员,沈烈精通形意,太极,同样也是一名散打高手,勾,摆,直拳打的又快又狠。 只不过随着运动量越来越大,沈烈很快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冒出了阵阵虚汗,不得不停止了锻炼。 一阵头晕眼花过后,沈烈无奈的摇了摇头:“慢慢来吧。” 此时沈烈突然警觉,转过身,便看到了芸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在用怯懦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 小丫鬟似有些茫然,轻声道:“少爷……” 沈烈轻轻应了一声:“嗯。” 说着沈烈便弯下腰,然后在她挺翘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便又快步走去巷口买了四个肉馅包子。 盘坐在大槐树下,主仆二人匆匆填饱了肚子,僵硬的身体开始热了起来,这一夜可算熬过去了。 沈烈便急匆匆的开始检查所剩无几的财产。 第3章 流落街头 迎着东方升起的一轮暖阳,沈烈站在大槐树下,一边揉搓着僵硬的脸,一边看着自己流落街头之后,还剩下的全部家当。 他的全部家当总计有几件旧衣,两床打了补丁的被褥,锅碗瓢盆,所剩不多的一点粮食,碎银二钱外加铜钱三百文。 此外还有一个眉清目秀,对他忠心耿耿的小丫鬟。 沈烈看着这堆家当,默然肃立,良久无言。 怎么看怎么像逃荒的。 看着不远处突然冒出来的几条野狗,正伸长了血红的舌头,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沈烈以后打了个寒噤,然后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还行吧。” 这个开局虽说惨了点,似乎还能挣扎一下。 将钱袋小心的收好,沈烈在心中盘算着,按照这个年月的物价,这笔钱相当于多少钱呢? 碎银二两加上铜钱三百文,按照实际购买力来说,大概相当于后世的五六百块,这些钱,便是他在这个时代翻盘的全部本钱了。 沈烈又扒拉着手指头盘算了起来,他和芸儿一天的伙食费,至少也得十个铜钱,住店一晚要花二十文…… 就这么点本钱,坐吃山空是肯定不成的,得尽快想办法赚点钱,然后带着芸儿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沈烈抬头看了看天,天气随时会降温。 这大槐树下呆不了几天,这个季节寒潮随时会来,寒潮一来,他若是不能带着芸儿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只怕会落个冻饿而死的下场,成为乱葬岗上的一堆枯骨。 可是。 沈烈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因为酒色过度掏空的身体,瘦巴巴的没几两肉,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 没有读书人的命,却得了读书人的病。 所以做苦力赚钱这条路是别想了。 卖艺呢? 沈烈又摸了摸头,估计他这两下子武术套路在这个时代的江湖人面前,纯粹是贻笑大方。 打黑拳还行,最难的时候沈烈也曾经打过地下黑拳,并且还保持着全胜的辉煌战绩,不过…… 那也得养好了身体再说。 所以,沈烈觉得自己只能想想办法,做点小本生意,可是就这么点钱能做什么生意呢? 枯坐在大槐树下,沈烈一张脸变成了苦瓜。 做生意又谈何容易? 别说没本钱,就是他有充足的本金,也不是什么生意都能做的,卖盐,卖香皂,开店铺这些门路就别惦记了。 卖盐得需要盐引,这是常识。 卖香皂,开店铺…… 沈烈摇了摇头,赶紧将这个念头打消,你可知在这大明京城,要想盘下一间铺子需要多少钱么? 寸土寸金呀! 且不说钱多钱少,在这大明天子的脚下,鱼龙混杂的世界里,没点背景还想开店,纯粹是白人做梦。 你可知这京城有多少家商会,有多少家山头,各行各业有多少家行会么?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大明呀。” 大明开国整整两百年了,各行各业,各阶层早已固化,什么盐帮,马帮,漕帮,各式各样的行会霸占了每一个行业。 每一个行业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背后站着的都是大佬,一个外行人想进入那些圈子,难度堪比登天。 倘若真的在这京城之地,贸贸然开店做生意。 沈烈觉得,那一定会惹毛了那些各行各业的老大们,到时候只怕是死都找不到坟头。 “现实点吧。” 沈烈摸了摸手中的钱袋子,攥紧了仅有的一点钱财,坐在大槐树下,看着自己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开始苦思冥想了起来。 片刻后。 日正当空,一轮暖阳照在身上,让那寒意渐渐消褪,也让沈烈的思绪活跃了起来。 此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沈烈打算用这些本钱搏一搏,先做点小本生意,来试试这大明京城的水。 起身。 沈烈伸了个懒腰,然后向着芸儿露出和煦的笑容:“芸儿,走!” 然后一把拽住了芸儿柔软的小手。 芸儿被他抓着手,小身体一颤,不由得又慌张了起来:“少爷,你做什么呀。” 沈烈向着她眨眨眼睛,轻笑道:“随我来。” 不卖你。 害怕什么呀! “少爷带你赚钱去!” 芸儿呆了呆,从沈烈手中挣脱出来,又弯下腰默默的将地上的被褥收拾好,于是不久之后。 二人便背着锅碗瓢盆,被褥衣裳,便好似逃荒一般走出了巷子。 出了巷子,沈烈先带着芸儿,去了一趟老街坊开的杂货铺,在杂货铺里挑挑拣拣,花了三百文钱买下了一大堆杂货。 这些杂货里多半是瓷器,都是些粗制滥造,不值钱的小玩意,有一些神态可爱的大头娃娃,有憨态可掬的弥勒佛。 还有一些猫,狗,老虎。 这些小小的瓷器虽然质量低劣,不过胜在色彩鲜艳,造型也很精致,在这个时代的百姓家中是十分常见的摆设。 买下了一堆杂物,沈烈便又将自己的行李寄存在杂货铺中,便带着芸儿,主仆二人各自提着一个大包袱从杂货铺里走了出来。 二人穿过幽深寂静的一条巷子,便在不远处的巷口,一块还算平整的地面上摆了个小摊。 占好了摊位。 沈烈往两侧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位置好像还不错,左边是一家小酒庄,右边是一家茶楼。 “就这了!” 很快,沈烈让芸儿看着杂物,自己走到了一棵大柳树旁边,顺手折下了一些柳树枝,编成了一个个圆环。 花费了半天时间,沈烈编好了就是个圆环,再将货物按照价值不同,摆在了远近不同的位置上。 最后在摊位的最后一排,沈烈又慎重的摆上了一钱银子,一个低成本的小摊便摆好了。 这门生意叫做套圈。 摆好了小摊,沈烈站在胡同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便清了清嗓子:“咳。” 又向着一脸茫然的芸儿眨了眨眼睛,沈烈便扯着嗓子吆喝了起来:“瞧一瞧,看一看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套圈么。 这可是农村大集,城里夜市最常见的小本生意,虽然赚不到多少钱,可是亏本的风险也小。 沈烈仔细一算,为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次创业,总计花费了三百文钱购置货物。 再加上作为最高奖励的那颗一钱重的银豆子。 沈烈觉得这笔钱花的很值。 整了整衣衫,清了清嗓子,沈烈便开始大声吆喝起来:“瞧一瞧,看一看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于是在沈烈破锣一般的吆喝声中,芸儿在一旁呆呆看着,她有些明白沈烈要做什么了。 那一双秀逸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似乎,芸儿也觉得沈烈这个想法十分新奇,不由得喃喃自语着。 “没准……能行?” 可是任凭沈烈吆喝了许久,嗓门很大,过往行人只是停下来看了看,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好半天也没人停下来尝试。 第4章 小本生意 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芸儿看着摊位前人来人往,各色人等行色匆匆,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小丫鬟眼巴巴的看着沈烈,很快便无精打采了。 太难了…… 毕竟这年月百姓讨生活不容易呀。 普通人日日奔波,维持一日三餐已是十分艰难,谁有这个闲工夫,这个闲钱跑来玩套圈。 渐渐的,芸儿看着不愿停留的行人,便觉得有些心虚。 于是芸儿便伸出了素白的小手,扯了扯沈烈的衣袖,轻声道:“少爷,要不……咱走吧。” 就这么站着瞎吆喝,被过往行人,甚至还有街坊四邻围观,看起来就像两个傻子。 可沈烈回过头,俯首到她晶莹的耳朵边上,轻声笑道:“别急呀,你就瞧好吧。” 沈烈这个套圈的小摊可不是乱摆的,他准备的这些奖品可是有学问的…… 果然不久之后机会来了。 眼看着一个穿着上好绸缎衣衫的富态中年男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顽劣童子,从不远处的醉仙居走了出来。 沈烈眼前一亮,便又吼了一嗓子:“瞧一瞧,看一看了……好玩的套圈小把戏。” 就这一嗓子,便将那父子二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两丈开外,那七八岁的男童好奇的看着沈烈,又看向了摊位上憨态可掬的大头娃娃,弥勒佛,还有小猫,小狗…… 男童便走不动路了,咬着手指,吵嚷着要过来凑热闹。 “爹爹,爹爹!” 富态中年男人本有些不悦,训斥了几句,可架不住童子一通哭闹,撒泼,满地打滚。 于是富态男子有些无奈,便只要抱起童子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高声无奈道:“你这里是什么规矩?” 沈烈脸上便笑成了一朵花,忙道:“哎,客官您请,一个大钱套两次,套中了您拿走。” 此时那顽童已是眉开眼笑,吵嚷着要玩。 “爹爹,爹爹!” 看着神态雀跃,一脸期待的儿子,富态男子只得从怀中掏出钱袋,数了十个大钱递了过来。 然后从沈烈手中接过了柳条编成的圈,交给了宝贝儿子。 沈烈赶忙又招呼了一声:“您请!” 回身将十个大钱递给芸儿,沈烈自己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心中已是如释重负,他在大明的第一次创业。 开张了! 不多时,但只见那七八岁的童子站在两米开外,手中拿着袖口粗的柳条圈便是一通乱扔。 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自然多数都扔偏了。 最终瞎猫碰上死耗子,小小顽童套中了一个弥勒佛,那顽童便兴奋的抱住了老父亲的胳膊,蹦蹦跳跳起来。 顽童的欢笑声响起。 欢笑声中。 沈烈也随之跟着拍手,笑眯眯的鼓掌,说了几句恭维话:“这位客官,您家这孩子……真欢实!”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随着沈烈一番恭维过后,中年商贾便只好抱了抱拳,谦逊了几句,又看了看自家的顽劣儿子,露出了一脸的无奈。 于是。 原本十分冷清的摊位前,顷刻间热闹了起来。 童子的欢笑声引来了不少行人,多数都是带着孩子来凑热闹,在围观者的指指点点中。 芸儿用素白的纤手捧着十文钱,在一旁看的人都傻了,一双秀逸的眼睛转了转…… 她看着那些摆好的货物,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些精美的小玩意,可不正是用来哄孩子的么。 小孩子的钱果然好赚。 看破不说破。 芸儿赶忙将铜钱小心的放进钱袋,用天真娇憨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沈烈,在心中小声嘀咕着。 “少爷……何时变的这样聪明了。” 不过。 随着一枚枚铜钱递了过来,芸儿白嫩的嘴角便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欢喜的微笑。 这样的少爷她很喜欢。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便很快有了第二个,等到那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抱走了哭闹不依的童子。 那童子的哭闹声便是最好的广告,此时小摊周围早已围上了不少小孩子,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大人…… 大人无奈,只好从钱袋里掏出一枚枚铜钱递了过来。 于是不久之后,沈烈的套圈摊位很快火爆了起来,围观者很快被这新奇的游戏吸引住了。 顽童,少年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尝试,到后来甚至连几个玩心重的女子,也忍不住挽起袖子一试身手。 “哎呀,又偏了些!”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叹息与欢笑声中。 沈烈一边收钱,不时跑过去将套圈捡回来,嘴角却又情不自禁的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小摊上的热闹持续到了晚上,街道两旁点起了灯笼,将芸儿秀逸的小脸映的泛红。 直到街上没了行人,沈烈才将东西收好,向着芸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走,住店去!” 他的尝试成功了,这回可以放心住客栈了。 芸儿抱紧了钱袋子,笑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好似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嗯!” 那娇憨的神情好似再说。 少爷威武! 入夜,客栈。 沈烈花了三十文钱租下了一个房间,总算不用再露宿街头,又赶忙叫了两碗汤饭,一个小菜,和芸儿美美的吃了一顿。 吃饱了,喝足了。 主仆二人便关上了房门,插上了门栓,又将钱袋子取了出来,将里面塞满的铜钱倒了出来。 客房中油灯摇曳着,黄澄澄的铜钱滚落在床榻之上,让芸儿眉开眼笑了起来,于是二人便头碰头的凑在一起,清点着今日的收益。 “一二三……” 芸儿用灵巧的纤手将一枚枚铜钱串在麻绳上,小脸上泛着红晕,沈烈则兴冲冲地记着数。 二人很快将数目清点了出来。 沈烈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兴冲冲道:“总计是二百八十文!” 这个数字将芸儿惊呆了,小丫鬟吃惊的捂住了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沈烈,从午后开始算起…… 短短半天时间,二人便赚了这么多钱。 并且这小摊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些粗制滥造的瓷娃娃,大肚弥勒佛什么的还剩下一大堆。 那枚一钱重的银豆子也还好好的,没有被人套走。 二人看着对方。 对视良久。 眼中都闪烁着惊心动魄的神采。 芸儿眉开眼笑着,嘴角微微上扬,兴冲冲的念叨着:“若如此这般,只需两三个月后……” 那岂不是连少爷的祖宅也可以赎回来了? 这么下去还了得? 她似乎看到了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希望。 沈烈在她挺翘的小鼻子轻轻刮了一下,微微一笑,轻声道:“账不是这样算的。” 第5章 幽情 看着芸儿喜气洋洋的小脸,挺秀的小鼻子,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沈烈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宠溺的微笑。 沈烈在心中盘算着。 今日光顾他这小摊的客人都是图个新鲜,时间久了,新鲜感过去了,套圈这门小生意可就未必又如此火爆了。 可不管怎么说,沈烈心中仍是有几分傲然,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次出手,算是圆满成功了。 生活暂时有着落了。 靠着这小摊,每天一两百文钱的纯利润,发财致富是指望不上,不过熬过这个冬天不成问题。 此时客房里烛火摇曳。 午夜时分,静谧无声,主仆二人互相看着对方,因为生存带来的压力突然解除了,二人心中不胜欢喜。 瞧着芸儿近在咫尺的小脸,那瘦不露骨的纤弱香肩,沈烈心中一阵灼热,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了几个圈。 芸儿一阵天旋地转,有些害怕,便本能的用一双纤弱的胳膊紧紧抱着沈烈的脖子,惊慌道:“别,别,少爷……快放我下来。” 沈烈抄着她的腿弯,将她放下,瞧着面前纤弱的女子身影,心中不由得一阵灼热,便突然捉住了芸儿柔软的纤纤素手。 那纤纤素手葱白细嫩,十根手指略有些皲裂,此时在沈烈的大手揉搓着,微微泛着凉意。 芸儿羞涩的垂下了细嫩脖颈,却突然被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拥入怀中,那纤弱的小身子便好似受惊的鹌鹑一般抖颤起来。 黑暗中。 惊慌的芸儿拼命挣扎,可是又不敢发出声音,很快身子又发软,燥热起来,那秀逸的脸蛋好似喝醉了酒一般,泛着红晕,微张着小嘴娇喘起来。 “少爷,少爷……” 沈烈强忍着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她柔软丰腴处轻捏着,又轻声道:“芸儿,你知我心。” 燥热中。 芸儿紧紧闭上了一双秀逸的眸子, 沈烈小腹中又是一阵灼热,便伸出手,捉住了她光洁的下巴,然后亲了上去,随着芸儿被噙着红润的嘴唇,不由得娇躯一软,发出一声低吟,那绵软的小身体便好似融化了一半。 柔软的身子很快便瘫软在沈烈怀中,不时发出一声轻吟:“少爷……少爷,别……” 眼看干柴烈火便要烧起来了,可偏偏沈烈那双怪手还要使坏,在她细嫩的腰身下作怪的轻轻揉捏着,擦碰中,让云瑞心中十分慌乱,有些口干舌燥,甚至渐渐灼热起来。 一番纠缠。 芸儿似是认命了一般,颤抖着将眼睛闭上,客房里便响起了悉悉索索衣物摩擦的声音。 此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很快,又从隔壁传来了房门打开的声音,这声音让芸儿突然警醒了一般,红着脸从沈烈怀中挣脱了出去。 挣扎着,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房门从外面掩上。 不久。 门外传来芸儿蚊蚋一般的声音:“少爷……你早些睡吧,奴婢……去打些水来。” 听着小丫鬟有些慌乱的脚步声走远了,沈烈便笑着应了一声:“嗯,快些回来。” 然后沈烈清醒了过来,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想啥呢!” 她才多大? 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好似花骨朵一般含苞待放,身子还没长开呢,远远没到采摘的年纪。 想了想。 沈烈便从床榻上拿起了自己的被褥,就在房间里打了个地铺,然后美美的躺了上去,不久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不多时,客房的门打开了,仍有些羞涩的芸儿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一低头便瞧见了在房间里打地铺的沈烈。 芸儿愣住了。 良久。 芸儿才柔柔的轻叫了一声:“少爷。” 沈烈将被子拽了拽,轻声应道:“嗯……睡吧。” 看着少爷宁愿自己打地铺,也要将床榻让出来的芸儿默然良久,眼中不由得闪烁着朦胧的泪光。 然后默默的爬到了床榻上,有些羞涩的解开了衣衫,快速钻进了被子里,然后躲在温暖的被窝里,睁大眼睛偷看着酣然入睡的少爷。 房中变的静谧无声。 第二天清晨。 沈烈仍旧是一大早便爬了起来,看着仍在酣睡中的芸儿,笑了笑,便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沈烈却抖擞起了精神,在客栈伙计怀疑目光的注视下跑了出去,然后围着柳条胡同跑起了圈。 一边跑,一边和早起忙碌的街坊们打着招呼。 “李婶早。” “三大爷,挑水呐?” 沈烈一边打着招呼,一边风风火火的跑了过去,留下李婶,三大爷几个老街坊呆呆的看着。 “这孩子……这是魔怔了?” 可沈烈已经跑的没影儿了。 围着柳条街跑了一圈,沈烈累的汗流浃背,弓着腰,累的好似狗一般喘息着,双腿不受控制的战栗着。 可心情却畅快了起来,终究是年轻,沈烈觉得自己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正在快速变好。 “要尽快强壮起来呀。” 拍打着酸痛的腿,沈烈抬头看了看天,口中喃喃自语着,在这样一个时代,拥有一个铁打的身体还是很有必要的。 路过巷口的时候,沈烈匆匆在路边摊填饱了肚子,又买了点一点卤味,一碗豆花,给芸儿带点回去。 站起身。 沈烈向着卖豆花的大嫂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没心没肺道:“大嫂,这碗我可拿走了,一会儿给您送来。” 大嫂忙道:“好嘞。” 看着沈烈脚步匆匆的离去,大嫂脸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这孩子……傻乐什么呢。 兴许是心大,世上有这样的人。 于是沈烈脚下生风,匆匆忙忙回到客栈,催促芸儿吃了早点,便继续提着大包小包的瓷器出去摆摊。 “瞧一瞧,看一看咯,有钱的您捧个钱场,没钱的您捧个人场,一文钱套两回……不吃亏,不上当。” 在沈烈破锣嗓子的吆喝声中,套圈小摊火爆了几天之后,很快变的冷清了,因为整个柳条街附近,带孩子的父母都知道绕着走了。 眼看着生意又渐渐冷清,芸儿有些着急。 可沈烈微微一笑,又生一计。 他又投入了一钱银子,在这小摊的货物中,增加了一些值钱的笔洗,砚台,香囊,然后又将一钱重的银豆子换成了二钱。 在摊位上摆上了一些值钱的东西之后。 沈烈便再次吆喝了起来。 “瞧一瞧,看一看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果然不多时,小摊的生意很快便再次火爆了起来,这一次,来套圈的都是瞄着那二钱银子去的。 在这个时代,二钱银子的诱惑力还是不小的。 第6章 五两碎银 可二钱银子能有多大,也就小拇指那么大的一颗银豆子,想要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套中又谈何容易? 于是在一阵人来人往之后,那二钱银子仍旧好端端的摆着,只是引来了阵阵叹息声。 芸儿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一个个扼腕叹息的客人,又露出了娇憨的微笑:“呵。” 芸儿眉开眼笑的在想着。 “这人心呐,都被少爷琢磨透了。” 喧嚣中,忙忙碌碌中又是一天过去了,直到街上没了行人,沈烈和芸儿才说说笑笑的回到了客栈。 将黄澄澄的铜钱从钱袋里倒了出来,芸儿一枚一枚认真的数着,小脸上又笑成了一朵花。 而沈烈在一旁含笑看着,又忍不住在她挺直秀美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引来芸儿娇嗔不依。 “少爷!” 沈烈美美的答应了一声:“哎!” 这小声音可真是太甜腻了。 还是夹子音。 在主仆二人的嬉闹中,这一天晚上天上下起了雨。 伴随着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骤然变的严寒。 入夜。 累了一天,梳洗过后,芸儿早早便睡下了,将娇柔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那巴掌大的秀气小脸上,睡相如此娇憨,看的出来,她此刻必然是十分踏实的。 而沈烈坐在温暖的客栈房间里,将自己冰凉的双脚伸进了放满热水的木盆中,便惬意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舒坦!” 寂静中。 从客栈的房间里,隐约传来了悦耳的琵琶声,还有卖唱女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子。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一曲悠扬婉转的西厢记,让沈烈眼睛眯了起来,一边烫着脚,一边听着曲儿,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 于是时间便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虽然每天出摊很累,可是主仆二人每天过的都很充实。 依稀中,沈烈似乎找到了当年北漂的感觉。 那时候,他也是每天很充实的忙碌着,很认真的工作,将为数不多的收入攒起来,然后憧憬着未来。 想着想着,沈烈便向后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深沉的思索,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亮闪闪的。 转眼便是一个月后。 清晨,寒风萧瑟。 此时已是初冬时节,清晨的天空阴沉沉的,凛冽的北风刮了起来,客栈房间里也摆上了炭盆。 沈烈如往常一般,依旧在黎明前早早起床,做了几个舒展筋骨的动作,便一溜烟的跑出了客栈。 在寒风中跑出了一身汗,才急匆匆回到了客栈。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沈烈和芸儿已经梳洗好了,主仆二人从客栈中走出,一边在落满寒霜的街道上走着,一边说说笑笑。 看着芸儿红扑扑的小脸,沈烈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笑着道:“冷么?” 芸儿使劲摇了摇头,笑着道:“不冷。” 二人一边聊,一边兴冲冲的走向了巷口,一路上,还不停的和遇到了的街坊们打招呼。 “李婶早。” “三大爷……慢点。” 一段时间过后,老街坊里似乎也适应了沈烈的转变,背后议论起来,都说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这一个月忙下来。 沈烈也赚到了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桶金,这桶金不大,辛辛苦苦一个月,扣除成本,住店,吃喝的费用,统共赚了五两多银子。 五两银子其实也不多,以这个时代的购买力来说,也就相当于五六千块的样子。 可是在柳条街的老街坊们看来,沈烈的本事已经通天了,于是在茶余饭后…… 沈烈这个名字,在街坊四邻们中间变得响亮了起来。 “咯咯。” 娇笑声中,芸儿小脸红扑扑的。 她娇弱苗条的身段,经过一个月的滋养过后,肉眼可见的丰盈了少许,还将披散的长发扎成了辫子,走起路来奔奔跳跳的,看起来多了几分青春活力。 可二人才刚走出巷口便停下了脚步,芸儿的轻笑声戛然而止。 沈烈也眉头微皱,看着不远处,主仆二人一个月来天天摆摊的位置竟被人占了。 占了摊位的是七八个男人,领头的是一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酒糟鼻的中年汉子,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 除了这酒糟鼻的中年汉子之外,另外还有几个年轻一些的,二十来岁的样子,那几双眼睛却透着几分阴毒。 七八个人占了沈烈平时摆摊的位置,还在摊位上放了几块大石头,正坐在石头山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不时发出张狂的笑声。 见此情景。 沈烈眉头皱得更深,瞧着知道这是遇上京城里的泼皮了,看神态,这伙泼皮分明是来找茬的。 泼皮是这个时代的一大特色,尤其在这京畿之地,因为人口众多,商贸繁荣,街上的泼皮无赖也格外的多。 再看看这些泼皮身上的皂衣,沈烈好似想起了什么,不由得面色微变,这身皂衣他是知道的。 这伙人,便是在这一带有名的皂衣帮,与漕帮,盐帮,马帮这样的行会不同,这皂衣帮是一个纯粹的泼皮无赖帮派。 平日里在柳条街欺男霸女,收保护费,可以说坏事做绝了。 这里虽然是天子脚下,可是并不太平。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越是繁华锦绣的京城,便越是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帮派,什么丐帮,皂衣帮十分嚣张。 甚至还有屡禁不绝的白莲教,弥勒教,动不动就民乱。 怎一个乱字了得! 沈烈知道,他最近赚了点小钱,这是被皂衣帮的人盯上了。 说话间。 那些皂衣泼皮便不怀好意的看了过来,用阴森的眼睛看了看沈烈,又纷纷看向了芸儿。 最后那一双双阴柔的眼睛,便落在了芸儿婀娜的腰臀之间,闪烁起了难以掩饰的灼热。 芸儿被人盯着看,便有些害怕,拽了拽沈烈的衣袖,轻声呼唤道:“少爷……” 沈烈笑了笑,轻声道:“别怕。” 摊位被人占了…… 沈烈轻声道:“咱们换个地方。” 芸儿点点头,低着头,将自己的身子躲在沈烈身后,似乎这样做能给她带来一些安全感。 于是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快步离开,身后那两双阴柔的眼睛,渐渐变的恶毒起来。 片刻后,胡同口对面的一棵大柳树下,沈烈带着芸儿放下了包袱,便开始重新摆摊。 说起来这柳条街本就不长,大街两旁能盖房子的地方早就盖满了店铺,能摆摊的位置本就很少。 沈烈也走不远,距离那伙泼皮站着的位置大约有一百多米。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沈烈便低头默默的忙碌起来,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对面那七八个泼皮,观察着那伙泼皮的动向。 第7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随着天色大亮,街上的行人开始变得多了起来,沈烈又不动声色看了看对面那些不怀好意的泼皮。 便假作不知,自顾自的吆喝了起来。 “瞧一瞧,看一看咯。” 沈烈这一吆喝,过了不久,行人们便纷纷围了上来。 因为沈烈态度好,性子随和,芸儿又生的美貌秀逸,所以两人的摊位前挤满了人。 可是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烈正在忙碌着,一抬头,却看到那些泼皮突然从街对面,冲着他的小摊走了过来。 那酒糟鼻的中年汉子,领着七八个泼皮走到了沈烈面前,人人都是一脸阴沉之色。 这些泼皮一来,摊位前围着的孩童,大人纷纷色变,大人赶忙抱起孩子,一声不吭的快步走开了。 一下子,摊位前变的空空荡荡。 那汉子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的走到了沈烈面前,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笑了笑:“小哥,生意兴隆呀。” 沈烈心中一沉,便抱了抱拳,不动声色道:“好说,好说。” 汉子用一双三角眼盯着沈烈,又干笑了两声,摸了摸酒糟鼻,一边又用一双三角眼看了看芸儿,最后落到了芸儿手中的钱袋上。 然后这汉子便解开身上的衣襟,露出了腰间的一把铁锥,尖锐的铁锥在阳光下散发着锋锐的寒芒。 看着这黝黑的铁锥,沈烈有些无奈,想了想,便向着芸儿轻声道:“钱袋拿来。” 芸儿虽不愿意,却还是乖巧的将钱袋递了过来,看着沈烈从钱袋中取出一把铜钱递了过去。 沈烈便又抱了抱拳,沉声道:“小弟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 看着沈烈手中的一把铜钱,酒糟鼻汉子脸上的笑容褪去,那神情,似乎对沈烈的做派十分不满。 此时,汉子身后一个年轻人,骂骂咧咧起来:“你打发要饭的呐?” 顷刻间,七八个泼皮便纷纷咒骂起来。 “腌臜泼才!” “千人射的野贼种,作死么!” 泼皮们的咒骂中,沈烈眉头又是一皱,心中猛的一沉,知道他这是遇上大麻烦了。 只怕这伙人盯上他,不是收点保护费那么简单,这分明是来勒索的。 泼皮们的咒骂中,沈烈低下了头,可是心中无名火却又升腾了起来,一瞪眼睛,便将那把铜钱又放回了钱袋。 然后沈烈将钱袋递给了芸儿。 不要是吧? 老子还不给了! 气氛顷刻间变的紧张起来,那汉子眼中凶光一闪,当胸一拳锤了过来,却被沈烈一个撤步躲开了。 汉子有些意外,冷笑连连:“哟,还是个练家子!” 沈烈将心中无名火压了下去,便用低沉的声音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这天子脚下没王法了么!” 泼皮和沈烈这一动手,周围看热闹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纷纷朝着这边指指点点起来。 酒糟鼻汉子见周围的人开始聚集,似有些忌惮,便又阴笑了起来:“好,好……哥几个,走!” 话音刚落。 汉子便狠狠瞪了一眼沈烈,带着七八手下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沈烈瞧着这些泼皮走远了,便抬头看了看天上大太阳,向着芸儿轻声道:“芸儿,收拾东西。” 芸儿小脸早已经吓的煞白,赶忙开始收拾东西。 沈烈便笑了笑,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安慰道:“别怕,走……少爷带你吃羊杂汤。” 不久之后。 二人便快步从大柳树下离开。 随着夜幕降临,天气日渐寒冷,街上的行人明显变少了,随着一阵冷风吹过。天上飘起了小雪。 沈烈带着芸儿快步走进一家饭庄,点了两大碗羊杂汤,几个饼子,便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起来。 沈烈一边喝着热腾腾的羊杂汤,一边催促芸儿快些吃,等到两个人吃饱了,从饭庄里走了出来。 沈烈假装伸了个懒腰,却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巷口处,一个鬼祟的身形一闪而逝。 沈烈心中一凉,便幽幽的叹了口气。 “哎。” 看来他充实美满的小日子过到头了,他这是被皂衣帮盯上了,此事倒也并不稀奇。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皂衣帮的泼皮守着柳条街,吃的便是小商小贩,还有那些身世可怜的流莺。 沈烈的小摊被这帮人盯上了…… 看来今日之事很难善了。 一旁,芸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赶忙快步走来,有些害怕的抱住了沈烈的胳膊,发出了一声怯懦的轻叫。 “少爷……” 沈烈觉得手臂一软,心中稍有些犹豫,却仍旧低声道:“没事,走。” 拍了拍芸儿冰凉的小手,沈烈便带着她快步向着两条街外,平日里租住的那间客栈走去。 可好死不死的,此时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随着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沈烈左手提着一个大包袱,右手挽着芸儿,快步从漆黑寂静的巷子里穿过。 天很冷。 路又湿滑。 幽深漆黑的巷子里,家家户户房门紧闭。 静谧中,只有二人轻微的脚步声,沈烈似乎嗅到了什么,心中焦急,不由得越走越快。 芸儿则紧紧抱着沈烈的胳膊,似有些紧张的紧紧跟随,小身体在寒风中怯生生的抖颤着。 眼看二人就要走出巷子,可此时突生异变! 不远处巷子的尽头,突然出现了几个鬼祟的人影,这人影,让沈烈脸色微变,停下了脚步。 很快巷口被人堵上了。 沈烈当机立断,赶忙将芸儿拽住,回转身,想要从巷子的入口快步离去,可是后方的巷子口,同时也出现了几个人。 眨眼间。 狭窄的巷子前,后两个出口都被堵上了,七八个泼皮面带凶光,从巷口,巷尾向二人走来,将沈烈二人堵住了,然后亮出了腰间的铁锤,铁杵…… 为首之人正是那四十来岁的酒糟鼻。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两侧是大门紧闭的民宅,一下子将沈烈主仆二人逃走的路堵死了。 看起来这些皂衣帮的人,是拦路抢劫的老手了。 身处绝境之下,沈烈深深的吸了口气,将芸儿护在身后,便沉声道:“几位大哥无非是求财,好说好说。” 说着沈烈便从芸儿手中要过钱袋,掂了掂,然后向着那酒糟鼻的中年汉子扔了过去。 一低头,沈烈抱拳行了一礼,低声道:“沈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 第8章 雪夜激斗 幽暗的小巷中大雪纷飞。 那酒糟鼻的汉子接过钱袋,打开钱袋看了看里面黄澄澄的铜钱,便放肆的笑了起来:“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 见沈烈服软交出了钱袋,几个年轻的泼皮也放肆的嬉笑起来:“我认得你,你姓沈……是勾栏胡同的一个破落户。” “猪狗一般的东西。” 似乎沈烈这样的人,一来没什么背景,二来有点浮财,便是街头泼皮,无赖之人最爱勒索的目标。 “哈哈哈。” 于是在泼皮们不怀好意的嬉笑中,沈烈只是笑脸相迎,不停的点头哈腰:“是,是。” 嬉笑中,酒糟鼻的汉子拍了拍沈烈的脸,放肆道:“你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想必也不敢报官。” 沈烈又赶忙赔笑,点头哈腰:“是,是。” 说话间,这汉子绕过了沈烈,便又看向了怯生生,抱着沈烈胳膊的芸儿,那双三角眼便眯了起来。 汉子看着芸儿煞白的小脸,又嬉笑道:“只是可怜这么个小美儿,跟着你挨饿受冻,不如……跟了我吧。” 说着,那布满青筋的脏手便向着芸儿的小脸摸去。 沈烈一僵,笑容僵在了脸上。 眼看着芸儿惊慌失措的向后躲闪…… 沈烈抬起腿便是狠狠一记直踹,如闪电一般踹在了酒糟鼻汉子的小肚子上,巷子里便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惨叫声在夜幕下的巷子里回荡着。 如此凄厉。 随着酒糟鼻汉子抱着小肚子躺下了,惨叫着,满地打滚,沈烈一不做,二不休,抡起包袱狠狠砸在另一个拦路的泼皮脑门上。 做完了这一切,沈烈便将芸儿狠狠往巷口一推,从嗓子里憋出了一个字:“跑!” 芸儿慌了,怎么也迈不开腿。 却又被沈烈狠狠推了一把,厉声道:“跑!” 此时身后响起几声咒骂,沈烈再也顾不上芸儿,回转身,拦住了剩下的四五个泼皮,然后发出了一声爆吼。 “来!” 嘶吼,咒骂声中,巷子里混战成一团。 凭借打了几年地下黑拳练就的好身手沈烈一个箭步蹿了出去,又一记快如闪电的大摆拳放倒了一人。 同时闪身避开了一把铁锤,手臂上便挨了一记铁尺,一阵麻木过后是钻心的疼。 几个泼皮咒骂着,挥舞着铁尺,铁杵抡了过来,沈烈只得忍着钻心的疼痛边打边退。 可脚下一个趔趄,沈烈滑倒在地,险些又挨了一铁尺,便就势一个翻滚踹倒了一人,然后跌跌撞撞爬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疯狂逃走。 好消息是芸儿已经跑远了。 风雪中,幽深的巷子里咒骂声此起彼伏。 生死关头沈烈咬紧了牙关,一边打一边跑,还时不时的停下来,抽冷子给追兵来一下狠的。 此时…… 一个红了眼的泼皮眼中闪烁着凶光,往怀里一掏,亮出了一把明晃晃,亮闪闪的短匕,嚎叫着向着沈烈扑来。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此时沈烈再也不敢逞强,撒开脚丫子便大步流星的跑了,头也不回的钻进了一条巷子。 可那群泼皮却紧追不舍。 渐渐的,沈烈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与那些泼皮拉开了距离,瘦长的身形消失在了幽深的巷子里,也不知跑了多远。 沈烈脚下一滑又是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蹲儿,赶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顿时便觉得一阵气喘,腿软,汗出如浆。 这具被酒色掏空的身体,经过了沈烈一个月的锻炼之后,还是有些弱,经过了如此剧烈的打斗,奔跑之后有点顶不住了。 听到身后嘈杂的脚步声,咒骂声…… 沈烈心中发急,往左右两侧看了看,似乎这巷子的两侧是几家成衣铺子,他此时已经无路可走。 便咬着牙后退了几步,然后踩着一面墙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蹭蹭的爬了上去,又向着院子里落下。 落地时就势一个翻滚,卸去了冲击力。 沈烈慢慢的爬了起来,站在一家成衣铺子的后院里,拍了拍手上的烂泥,不由得轻出了一口气。 暂时安全了。 夜幕下风雪漫天。 沈烈躲在成衣铺子的后院里,掐着腰,喘息了片刻,才觉得体力慢慢恢复了过来。 往周围看了看。 四下无人。 看来这家成衣铺子早已打烊。 沈烈松了口气,便一瘸一拐的走向了铺子的窗户,又试着推了推,随着窗户敞开了一道缝隙,沈烈如释重负的爬了进去。 天无绝人之路。 在一片幽暗中,沈烈往周围摸了摸,似乎这铺子里到处都是衣裳,还是很高档的绫罗绸缎,还有价值昂贵的皮草大氅。 看来这还是一家高档成衣铺子。 柳白摸索着扯来一件大氅,裹在身上,然后龇牙咧嘴的坐下了,摸了摸疼痛难忍的胳膊,被铁尺击中的部位已经开始肿胀,淤青…… “哎。” 沈烈叹了口气:“这世道。” 他的小摊才摆了一个月,便被一伙泼皮给抢了,险些连命都没了。 沈烈可算知道为什么李自成进京的时候,这京城几乎毫无抵抗,一个偌大王朝二百年积累下来的顽疾呀。 升斗小民生活的太艰难了。 沈烈在铺子里躲了半个时辰,琢磨着那伙泼皮应该是走了,才站起来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此时一阵寒意刺骨,沈烈又冷,胳膊又疼,又担心芸儿的安危,便咬了咬牙,打算从窗户钻出去找芸儿。 可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随着铺子门被人推开,沈烈只得后退了几步隐入黑暗,藏到了衣服架子后面。 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进来…… 沈烈从成排的衣衫后面看了过去,才发现走进来的竟是两个女子。 这两个女子,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妇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看年纪三四十岁了,似乎是这成衣铺子的掌柜。 紧随着妇人走来的是,竟是一位衣着华贵的美貌年轻女子,这女子二十出头,身段娇柔窈窕,肤白貌美。 她身上穿着一身素白棉袍,戴着一顶纯白的狐狸皮帽子,华美的皮裘坎肩上落满了积雪。 那张巴掌大的如玉俏脸在昏暗的烛光摇曳下,散发着玉石一般晶莹的色泽。 从这年轻女子的气度,样貌,身段,穿着,打扮来看,便知道这是大家闺秀,极有可能还是一位官家小姐。 人是绝色。 清幽气息扑面而来。 淡雅秀逸,唇红齿白…… 这样的人间绝色让躲在衣架后的沈烈呆了呆,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看着这绝色女子精致绝美的脸蛋,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第9章 画中仙子 见这年轻女子生得如此美貌,沈烈不由得眼前一亮,便好似看到了画中走出的古代仕女。 又古典,又端庄,又明艳动人还是纯天然。 或许只有在这个时代,才会有这样淡雅,秀逸,知性,又矜持孤傲的绝色古装美人儿吧。 并且从这女子的穿着打扮,谈吐举止来看,这八成是一位官家小姐,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并且看起来家里官很大的样子。 静谧中。 这绝色官家小姐,与那中年妇女在铺子里徐徐走动着,一边小声闲聊着,一边挑选着铺子里摆放的衣物。 女子的柔声细语传入耳中,悦耳又磁性:“都这般时辰了,小女子叨扰了……店家莫怪。” 女掌柜赶忙赔笑:“无妨的,无妨的,小姐能来小店,那自然是小店的福分,您尽管挑选便是。” 随着官家小姐矜持的点了点头,轻移莲步,伸出了纤纤素手在成堆的衣裳里挑选了起来。 随着女子的走动,她与沈烈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沈烈本来是躲在一堆衣裳后面,为了避免被她发现,只好无奈的又向后退了一些,将脚尖踮了起来,便好似壁虎一般将身体紧贴着墙壁。 可这铺子本就不大,统共也就一百来平米,沈烈又能躲到哪里去? 眼看着女掌柜提着灯笼,陪着那绝色女子走了过来,那绝色俏脸已近在眼前,这么一看…… 这佳人更加明艳动人。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沈烈不由得心中发急,在心中咒骂着:“人倒霉真是连喝水都塞牙。” 沈烈万万没有想到。 他好不容易躲过了皂衣帮的追杀,竟然又被这位大晚上跑来挑选衣裳的官家小姐,硬生生给堵在铺子里了。 看起来,这位官家小姐的身份十分尊崇,白天来逛成衣铺子不方便,于是便趁着晚上,独自一人逛商场来了。 这可是贵宾待遇呀。 沈烈心中一阵无可奈何,这要是被发现了,那还了得? 大半夜,他一个大男人翻墙进了人家的高档成衣铺子,就算沈烈浑身是嘴,只怕也说不清楚! 多半会被当成偷衣服的贼被抓起来。 按照大明律,只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此刻,沈烈一张脸早已变成了苦瓜,只好一边用眼睛紧紧盯着那官家小姐明艳知性的俏脸,一边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着。 “差不多得了吧。” 这位姑娘。 “姑奶奶,您赶紧挑几件衣服走吧。” 可是沈烈绝对低估了这位绝色官家小姐,挑选心仪衣物的雅兴。 眼看着绝色佳人拿起了一件对襟棉褂子,用纤纤素手摸了摸,似乎对这件华美的褂子不太满意。 于是又在店家的殷勤招待下,将纤纤素手伸向了下一件衣裳。 这兴致还真高! 说话间,绝色女子拿起了一件皮裘大衣,竟然开始宽衣解带。 看着一位绝色佳人在自己面前伸出了纤纤素手,解开了大衣上的系带,沈烈觉得自己人麻了。 很快沈磊又释然了,在心中嘀咕着。 “也对。” 挑好了衣裳不得试一试么。 于是摇曳的烛火映照下,就在沈烈面前七尺远的距离上,上演了一场宽衣袖,随着女子用纤纤素手脱下了厚厚的素白皮裘,便露出了穿在里面的对襟褂子。 从沈烈躲藏的位置,这个角度看过去,随着女子优雅的姿态,那褂子自然便敞开了,细嫩到极致的脖颈若隐若现。 这般冰肌玉骨。 让沈烈一见难忘,却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大叫阿弥陀佛,可是一张脸却不受控制的灼热起来,心中更是火烧火燎。 于是在沈烈的担忧中,时间便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绝色女子连续挑选了几套褂子,似乎都不太满意。 于是,女子便在店家的招待下,轻移莲步,仪态优雅端庄的向着沈烈躲藏的这堆衣服架子走来,沈烈心中一急。 却又急中生智。 赶忙随手抓过一条花布,做成一个花布面罩系在脸上。 终于,女子伸出手,扒拉开了沈烈面前的一堆衣裳,然后看到了躲在衣服后面的沈烈。 二人四目相对。 女子便吃惊的睁大了钟秀的明眸,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 女子本能的想要叫。 沈烈无奈,只得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先一掌劈在那店家脖颈上,看着她缓缓倒了下去。 然后又死死捂住了绝色年轻女子的小嘴儿,恶狠狠道:“别叫!” 事已至此,沈烈只好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又狠狠道:“别动,动就……杀了你!” 绝色女子被沈烈捂着嘴,惊慌的睁大了明眸,便好似受到惊吓的小猫一般,窈窕修长的娇躯,在沈烈的挟持下微微战栗起来。 可是,着绝色女子的胆量比一般的女子大的多。 女子在沈烈的钳制下并未挣扎,反而用微微战栗的声音轻声道:“这位大哥若是碰上了什么难处,但说无妨,小妹身上带着些许银钱,大哥尽管取走……” 可是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沈烈随手抓起一块碎布,塞进了她红润的小嘴儿里。 绝色女子被堵住了小嘴儿,只好一脸无奈的看着沈烈,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几分无奈。 被她用一双明眸定定的看着。 沈烈赶紧把脸上蒙着的花布扯了扯,遮的更严实了,然后凶狠的低喝道:“住口!” 沈烈此时也是骑虎难下,又担心和他跑散的芸儿,心中不由得一阵阵发急,心说…… 你可憋说话了! 若不是你大半夜跑来逛成衣铺子,还一逛就是一个时辰,老子怎么会被堵在这里? 现在怎么办? 沈烈又气又急,一咬牙,一狠心,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单手控制着这绝色女子,另一只手扯来一块碎布,将她红润的小嘴堵上。 最后再将她柔软的胳膊反剪,胡乱绑在一起,又弯下腰将她的双腿也绑好,然后将她抱起来放到了墙角。 不多时,绝色女子被捆成了个粽子,只好认命的低下了雪白的脖颈。 沈烈将她绑好了,然后又看了看那昏迷不醒的店家,被花布蒙住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得嘞!” 这下子,入室盗窃变成入室抢劫了。 罪更大了。 可事已至此,沈烈还是收敛了心神,试了试那店家的鼻息,然后松了口气,人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沈烈又忙忙碌碌的将店家绑了起来,用碎布堵住嘴,搬到了绝色女子的身旁。 这一通忙碌,让沈烈除了一脑门的热汗,回头看了看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绝色女子。 第10章 笨贼 看着那张秀逸绝色的俏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慌,窈窕的身子正在微微战栗,尽力将窈窕的腰身挺直,将雪白的脖颈扬起,想要坐的舒适一些。 沈烈心中十分无奈。 只得又随手拽过来一件皮裘,然后盖在她娇柔的身子上,将那山峦起伏的美好曲线被遮住了。 整个铺子里都似乎失色了许多。 沉默了片刻,沈烈终究还是歉然道:“抱歉。” 绝色女子的双臂被捆住了,只能背靠墙壁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他一顿忙碌,便不由得睁大了一双明眸。 那神色,便好似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怪人。 她觉得这强盗似乎有些憨。 被她清澈的明眸看着,沈烈又是一阵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又抱了抱拳,轻声道:“得罪了。” 然后沈烈便快步向着院外走去。 还愣着做什么。 跑呀! 可是走到了院子里,一阵冷风吹来,沈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觉得自己瞬间被冻透了。 沈烈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忍不住摸了摸头,这么冷的天,简直滴水成冰,他和这两个女子无冤无仇。 这大冷的天,她身上又只穿着里衣,万一夜里冻死了。 那岂不是造了大孽? 于是沈烈想了想,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店铺里,又向着女子抱了抱拳,轻声道。 “对不住。” 然后沈烈便将女子抱了起来,先往她身下冰凉的地面上垫了两件皮裘,又将她娇柔的身体抱了起来,又用厚实的皮裘将她包住,裹紧…… 沈烈觉得差不多了,才将她又放了回去,连同那昏迷不醒的中年女店主也照此办理。 做好了这一切,沈烈才觉得妥当了,才满意的拍了拍手,心说这下子应该冻不着了吧。 此时,那绝色女子娇柔的身子躺在厚厚的皮裘上,身上也被一件厚厚的皮裘包裹着,明眸再一次吃惊的睁大了,似乎还有着深深的疑惑。 就这么片刻时间,她被沈烈这般折腾来,折腾去,好像椅子一样搬来搬去,那精美绝伦的俏脸上十分无奈,还用一双明眸怔怔的看着沈烈这个笨贼。 沈烈在她清澈明眸的注视下,竟然老脸发红,火烧火燎的。 一来这女子实在太美,那明艳的俏脸光彩慑人,叫人忍不住脸红,二来,沈烈这个强盗做的实在太蹩脚了。 这一顿折腾竟然将自己搞的手忙脚乱,看上去好似一个笨贼,做强盗做成他这个样子,也真是…… 太丢脸了。 尴尬中。 沈烈又看了看掉落一旁的灯笼,里面的蜡烛还在燃烧,便赶忙走过去,将灯笼捡起来,将里面的蜡烛吹灭。 虽然尴尬,可有些事情还是得做,要是他离开之后,这铺子不小心失火了,麻烦可就大了。 做好了这一切,沈烈觉得没什么安全隐患了,便又推开门跑了出去,打算尽快离开这里。 可此时异变突生。 猛然间,院子外面有人啪啪啪的敲门,敲门声很急,很快又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轻叫。 “小姐,小姐!” 沈烈听到这低沉的叫声,脸色再变,这才意识到这身份神秘的官家小姐是带着护卫来的,听上去护卫还不止一个。 沈烈有些无奈,只好又退回了铺子里,想了想,只好又咬了咬牙,将那位美貌的官家小姐拽了起来。 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她出门逛铺子还带着这么多护卫呀! 事到如今! 沈烈也没别的办法了,也只好拿她当人质了。 此时。 院门突然被人踹开,一群五大三粗的护卫似觉察到了不妥,猛的从外面冲了进来,纷纷亮出了明晃晃的雁翎刀。 瞧着十来个精悍的护卫,沈烈头皮一阵发麻,可是他已经别无选择,只得一咬牙,猛的抄起一把剪刀,架在了绝色女子洁白的脖颈上。 然后沈烈便爆出一声低低怒喝:“都别动!” 院内冲进来十几个护卫纷纷停下脚步,看着沈烈挟持着自家小姐,缓缓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呵斥声四起。 “大胆!” “混账东西!” 众护卫的咒骂中,沈烈将心一横,又爆喝道:“往后退!” 在这紧张的僵持之中。 护卫中有一个身材魁梧,气度沉稳的中年汉子,向着柳白低声道:“这位朋友请了,咱家张魁……请朋友高抬贵手。” 沈烈不理,只是将剪刀顶在女子脖颈上,低喝道:“我管你是谁,刀放下,如若不然我手一抖,你家小姐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可就花了。” 那自称张魁的护卫头领无可奈何,只得低声道:“放下,都放下。” 随着十来个护卫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明晃晃的雁翎刀搁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沈烈挟持着自家小姐从面前穿过。 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沈烈,恨不得扑过来将沈烈撕了。 可沈烈已别无选择,死死控制着绝色女子微微战栗的身子,一步步艰难的走到了院外。 被捆着双腿的女子无奈,只好一蹦一跳的被沈烈带着走。 不多时。 二人便来到了院外,然后沈烈便灵机一动,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从外面将院门死死锁上了。 “砰砰砰。” 被锁在院子里的护卫纷纷咒骂起来,而沈烈则向着怀中佳人,狠狠道:“走!” 深一脚,浅一脚…… 沈烈挟持着绝色女子快步消失在幽深的巷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天上纷纷扬扬大大雪依旧下了不停,沈烈仗着熟悉地形,挟持着绝色女子一路走来。 一直走到了勾栏胡同尽头的大槐树下,沈烈才松了口气,此时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连衣物都黏在了身上。 十分湿冷。 再看看那绝色女子早已经憋的小脸通红,努力的喘息着,还不时发出咿咿呜呜的呻吟声。 这女子开始还能自己跳着走,后来纯粹是被沈烈架着走,本就是个书香气十足的娇弱女子,此时早已香汗淋漓。 沈烈一惊,赶忙将那块碎布从她口中拔出,女子便抱着沈烈的手臂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沈烈心中生出几分歉意,赶忙替她拍着背,女子却愤然扭动着娇躯,抬起头,用一双明眸狠狠瞪着。 那明眸中此刻已满是愤怒…… 沈烈无奈,又接着雪夜的微光往身后看了看,她的那些护卫似乎并未追来,便索性放开了她。 然后沈烈向着周围轻声叫道:“芸儿,芸儿。” 若沈烈所料不差,芸儿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必然懂得逃到这里来等着他,这是一种主仆之间的默契。 果然,随着沈烈的呼唤,芸儿娇小窈窕的身影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跑了出来,啜泣着扑入沈烈怀中。 芸儿死死抱着沈烈的腰,啜泣起来:“少爷……” 沈烈一时百感交集,赶忙安抚了一番:“好,好了。” 死里逃生之后的重逢,这滋味格外动人。 第11章 逃出生天 漆黑一片的胡同深处,沈烈扯着芸儿躲到了阴影里,将啜泣个不停的芸儿搂在怀中安抚了一番。 等到她情绪稳定了一些,沈烈便从贴身的里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口袋,捏了捏口袋里的碎银。 然后将钱袋交到了芸儿手中,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每天摆摊,所攒下的全部财产。 也就只有区区五两银子。 银子不多。 可是飞来横祸,这安逸的小日子是过不下去了,沈烈得想个办法将芸儿安置妥当。 将哭哭啼啼的芸儿扶住,按着她的柔弱肩膀,又擦了擦她脸蛋上的泪痕。 沈烈轻声叮嘱道:“芸儿,你听我说,天一亮,你便带着这些银两去隔壁李婶家躲着,快则三日,慢则十天,我办完事后便来寻你。” 想了想。 沈烈又狠心道:“我若回不来,你便将这些银子分一半,交给李婶,再认做李婶做干娘,如此可保一世无忧。” 隔壁李婶年岁大了,可是无儿无女,心肠又好,想必不会拒绝芸儿的投靠,可他这番话和遗嘱没什么两样。 芸儿一听这话便急了,死也不肯走,还紧紧抱住了沈烈的胳膊,央求道:“奴婢不走,少爷……奴婢不走。” 急切之下。 小丫鬟已是泪流满脸。 沈烈心中发急,便硬着心肠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走,少爷还有大事要做。” 然后沈烈便狠狠一推,将芸儿推的跌跌撞撞扑倒在地,便又怒骂道:“滚,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芸儿挣扎着爬了起来,用委屈的眼睛看着沈烈,只得啜泣着,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巷子。 看着芸儿娇弱的身形消失了,沈烈才松了口气,然后拍了拍酸痛的胳膊,深邃发亮的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寒芒。 都到这份上了。 没别的。 “拼了。” 风雪中,沈烈紧了紧身上的衣裳,然后默默的等待着追兵的到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足足等了一炷香,追兵却迟迟不来。 沈烈看着空荡荡的巷口,稍许松了口气,想必是风雪太大,积雪盖住了他的脚印,导致那些护卫追丢了。 沈烈心中稍微轻松了一些,便又看了看那风雪中,悄然而立的绝色女子,不远处。 那绝色女子也睁大了一双无辜的明眸,正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他。 二人再次四目相对,竟一时哑口无言。 沈烈想了想,便走过去将她身上,那些绑住了手脚的布条剪开,帮着她站稳了。 然后沈烈便挥了挥手,轻声道:“小姐请便,对不住,今日之事……是小可得罪了。” 今日之事本就与她无关,只是碰巧赶上了,让她平白无故的搅合了进来。 沈烈琢磨着,既然她的那些护卫没有追来,再挟持她也就没有意义了,并且自己一直用花布蒙着脸,想必她也认不出来。 于是沈烈索性便将她放走。 向着绝色女子挥了挥手,沈烈眼中露出了些许狠辣之色,琢磨着,该怎么对付皂衣帮的那些泼皮。 此番他开罪了皂衣帮,只怕是很难善了,除了和皂衣帮拼命,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心中这样想着,沈烈不由得狠狠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真当老子是好惹的!” 想当年,老子在地下拳馆收拾过的地痞无赖可多了! 他在这里咬牙切齿,琢磨着对策。 风雪中,不远处,那绝色女子却黛眉微皱,一边揉着疼痛的洁白手腕,却又忍不住用一双明眸偷看着沈烈。 这绝色女子冰雪聪明,到如今也看清了,沈烈对她并无恶意,于是非但不害怕,甚至还有些好奇的偷看着…… 沈烈被这绝色女子盯着看,便有些不悦,冷冷道:“你为何还不走?” 好奇么? 还打算留下来看热闹不成? 绝色女子揉着洁白手腕,沉默了片刻,却又用娇柔的声音轻声道:“你得罪了什么人?” 沈烈看了看她。 不再多言。 女子看着沈烈眼中的狠辣,好看的黛眉便皱了起来,竟然轻声劝说了起来:“以暴制暴,并非良策,你为何不报官?” 沈烈闷声道:“报官?” 他看了看这位官家小姐,不由得冷笑起来:“小姐这话,倒是让在下想起了一个典故……何不食肉糜?” 真是官家小姐呀,不知道民间疾苦。 听着沈烈语带嘲讽。 女子黛眉微微皱起,似有些不悦,轻声道:“兄台为何出口伤人?” 可沈烈却不惯着她,依旧冷冷的嘲讽道:“小姐说的倒是轻松容易,你可知那皂衣帮是一伙什么人,如此这般当街抢劫,行凶伤人,怎么不见五城兵马司出来管一管?” “难不成巡街的锦衣卫,东厂番子都死了么?” 沈烈越说越气,悻悻道:“你猜猜看,这伙泼皮是谁养的狗?” 想必这皂衣帮每个月,往各个衙门里孝敬了不少钱吧,若不然,怎么敢在天子脚下公然行凶? “我若报官,呵呵。” 沈烈又冷冷一笑:“只怕是要屈打成招了。” 这番冷冰冰的话,竟然将绝色女子说的沉默了。 女子又垂下了雪白的脖颈。 一言不发。 良久。 女子又轻声道:“你打算如何做?” 沈烈眼中寒芒又一闪,冷声道:“在下烂命一条,惹了我,自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狠辣让沈烈有点上头,心中嘀咕着,就凭老子走南闯北这些年练就的本事。 就是咬! 也要将皂衣帮咬死几个。 这般狠辣让绝色女子打了个寒噤,却又沉默不语了。 此时,巷口响起了嘈杂的马蹄声,还有人高声大吼着:“五城兵马司捉拿匪类,闲人闪避!” 听到这马蹄声。 沈烈便又挥了挥手,轻声道:“官兵来了,走吧。” 说着,沈烈又看了看这绝色女子秀逸的俏脸,便后退了几步,一猫腰,手脚并用爬上了房顶,好似灵猫一般消失在大雪纷飞的夜幕中。 猛然间。 幽深寂静的巷子里,只剩下那女子默默的站着,用一双明眸看着沈烈消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久大批捕快,军兵冲进了巷子,看到了风雪中俏生生站着的绝色女子,才纷纷松了口气。 “找到了!” “张小姐无恙!” 一个穿着六品官袍的武将,三步并作两步,带领着一群捕快,军兵将巷子里俏生生站着的绝色女子围住。 看到女子安然无恙,武将长长的出了口气,赶忙用手背擦去了额头上的热汗,向着绝色女子行了一礼。 “下官参见张小姐……” 第12章 绝处逢生 人可算找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军官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点头哈腰的向着绝色女子恭维着:“下官来迟一步,张小姐恕罪,恕罪。 一大群官差都如释重负,惊魂未定。 天知道若是这位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的那位令尊发怒起来,京城中该掀起怎样的一场惊涛骇浪。 不要说大伙的饭碗不保。 只怕是顷刻间,便会有无数颗人头落地! 绝色女子果然是官家小姐,此时又矜持起来,向着武将敛衽一礼,轻轻应了一声:“大人不必多礼。” 军官慌忙不迭的还礼:“张小姐言重了,不敢,不敢。” 可女子那双秀逸的明眸,却不动声色的看着房顶上,沈烈消失的方向,竟然怔怔的发起呆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雪中。 武将忙道:“街上风大,小姐……” 绝色女子又点了点头,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将武将叫了过来叮嘱了一番:“今日之事,五城兵马司就不必查了……父亲那里,小女子自会解释……你如此这般,懂了么?” 六品职位的武将微微错愕,看了看这位张小姐恬静秀逸的脸蛋,一脸认真的样子。 武将赶忙低下头,连声应道:“是,是,下官明白。” 绝色女子又轻道:“要快。” 看着武将点头如捣蒜,女子这才点点头,在大批捕快的护卫下轻移莲步,向着戒备森严的巷口走去。 不多时。 漫天纷飞的大雪落下,掩盖住了所有的痕迹。 清晨,柳条街。 漫天大雪已经停歇,到处都是一片银装素裹,沈烈抄着胳膊,佝偻着身子从巷子里快步走出。 路过巷口的时候随手买了个两个火烧,沈烈一边走,一边吃,一边躲躲藏藏的在人群中穿行。 快步穿过几条街道,沈烈来到了几条街外的胡同口,抬起头,不动声色的看着对面的一家茶楼。 这茶楼远近闻名,便是皂衣帮中人聚集之处。 看似茶楼,实则后院是个赌坊,敞开的大门处,不时有一个个凶神恶煞之人进进出出。 沈烈跺着脚,将衣领扯了扯,又摸了摸怀中的火折子,还有一罐从杂货铺子里买来的灯油,又摸了摸腰间插着的一把铁钎。 逼急了。 沈烈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混进这赌坊杀几个人,然后再放上一把火,将这坑害了勾栏胡同街坊多年的祸害除去。 然后…… 沈烈已经想好了退路,他打算干完了这件大事,便快速出城,去北边的边塞之地做个山贼。 等到他自己安顿下来之后,再想办法接芸儿出城。 那些年打黑拳的狠辣上来了,沈烈眼中闪烁着森森寒芒,落草为寇又如何,当个山大王又如何? 凭他的身手,见识,去边塞找个大点的山寨投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咬了咬牙,沈烈低着头,快步穿过积雪覆盖的街道,向着皂衣帮老巢走去,暗中握紧了踹在怀中的锤头。 可就在此时。 长街尽头突然人喊马嘶,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脚步声,沈烈一愣,跟随道路上的行人赶忙避让。 沈烈才刚刚闪到了路旁,便只见一队骑兵带领大批五城兵马司的军兵和捕快,正蜂拥而来。 为首之人穿着六品武将官服,在酒肆门前翻身下马,看了看皂衣帮的老巢,便低喝道:“围住了!” “一个也别放走了!” 随着武将一声令下,军兵亮出了弓弩,雁翎刀,衙役纷纷亮出了铁尺,将这酒肆前后门一堵,便杀气腾腾的冲了进去。 顷刻间,酒楼里呵斥声响起。 “五城兵马司办案!” 很快,酒肆中响起了几声惨叫,还有激烈的打斗声。 沈烈站在酒肆外面的街上,和大批赶来看热闹的行人站在一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中生出一阵疑惑。 这是什么情况呀? 此时酒肆内外已经喧闹起来,行人,商贩,三教九流都围拢了过来,向着被查抄的皂衣帮老巢指指点点。 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是怎么了?” “不知。” 窃窃私语声中,杀气腾腾的官兵,衙役前后门一堵,很快便将皂衣帮老巢掀了个底朝天。 不出一刻钟,便有大批皂衣帮众,便被军兵们一路推推搡搡,拳打脚踢的绑了出来。 又片刻后,军兵竟又拖出了几具尸体,斑斑血迹滴落在皑皑白雪之上,叫人触目惊心。 顿时引来了一阵惊呼:“额亲娘哟。” “死人了!” 到了这一步,沈烈也明白了,这皂衣帮竟然被五城兵马司给查抄了,看样子还是连根拔起。 眼看着有几个衣衫华贵的乌衣帮首脑,也被军兵五花大绑的推了出来,沈烈赶忙低下头,向后退。 然后便快步离开了此地,一路走到了巷子里,沈烈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又一脸困惑的摸了摸头。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心中冒出。 “这也太巧了吧。” 随着乌衣帮被查抄,在柳条街为祸多年的一个祸害就这么没了,悬在沈烈头上的一把利剑也不翼而飞了。 他身上的大危机就这样解除了,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 “不对呀。” 沈烈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言着:“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沈烈思索着,沉吟着,心中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他觉得这皂衣帮八成是得罪什么大人物了。 突然心中灵光一闪,沈烈停下了脚步,一个身穿白色皮裘,书卷气十足的绝色女子的形象出现在脑海中。 “莫非……是她?” 这念头一旦冒了出来,便不可遏制了。 沈烈在街上呆滞了好半天,不由得用心回味着那女子一言一行,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些可疑。 难不成真是她叫人查抄了皂衣帮? 可是。 “为什么呢?” 难道说,她被自己那番掏心掏肺的话打动了,所以才出手相助么? 这事儿也未免太蹊跷了,沈烈心中带着一丝疑惑,决定在城内先躲藏几天,观望一番再作打算。 两天后。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在城内躲藏了两天的沈烈,终于确认了一件事,皂衣帮真的被衙门连根拔起了,几百个帮众,连同几个首脑都被关进了大牢。 并且,衙门也没有张贴通缉令,来捉拿他这个入室抢劫,并且挟持人质的恶徒,这下子沈烈终于可以确定。 此事和那绝色女子有关! “这女子……嘶。” 沈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吟着,这女子除了人间绝色,心地善良,冰雪聪明,出身也真是怪吓人的。 她一句话! 五城兵马司都得乖乖办事,区区一个皂衣帮在她面前,便好似蝼蚁一般被碾死了! 第13章 再相见 想到了那绝色女子的出身,沈烈沉吟着,不由得大吃一惊,若真是她出手相助…… 此事未免太惊人了! 单单只凭这女子的一句话,便能调动五城兵马司,剿灭一个为祸民间的大型帮派。 所以这女子是个什么出身? 沈烈大吃一惊,若真是如此,那么她的亲属至少也得是个三品大员,侍郎以上级别的重臣! 此时再想起那绝色女子,那张倾城绝色的俏脸,沈烈震惊之余,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 人家姑娘不计前嫌,不追究他绑票的大罪,还仗义出手救了他的命,他甚至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呢。 只是在怦然心动中,沈烈心中不免带着几分感激,几分神往,万万没想到会是她,替自己解决了皂衣帮这个大麻烦。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呀。” 可是很快沈烈又自嘲的笑了笑,出身如此显赫,又倾城绝色的佳人,和他是八竿子打不着,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不管怎么说,一身轻松的沈烈长出了一口闷气,往周围看了看,便迈着轻快的脚步向着李婶家走去。 不久,站在李婶家门外,沈烈整了整衣衫敲了敲门。 片刻后院门打开了,沈烈闪了进去,当那斑斓的院门再关上的时候,小院里响起了女子的啜泣声。 “少爷……” 一个娇弱的小身子扑入怀中,死死抱着沈烈的腰,好似暴风雨中受惊的小鸟一般啜泣着。 沈烈轻抚她柔软的腰身,不胜唏嘘的劝慰声:“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再相见恍如隔世。 此时夜幕落下。 将京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入夜。 李婶家的厢房里,墙角的炭盆散发着灼热的微光,房中还算暖和。 油灯摇曳着,芸儿坐在一张木板床上,紧张的捂着嘴,听着沈烈小声描述着这几天以来,惊心动魄的种种经历。 说到关键时刻,芸儿便发出了一声轻叫:“啊?” 似乎她也感受到了那种紧张,不由得握紧了小拳头,然后又长长的松了口气,口中默念阿弥陀佛。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 沈烈看着她十分虔诚的祈祷着,便轻声笑道:“你做什么呀?” 芸儿虔诚的祈祷过后,小脸紧绷,十分认真道:“芸儿要拜菩萨,请菩萨保佑那位姐姐一辈子大富大贵,远离灾祸。” 沈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脑海中又浮现出那神秘绝色女子秀逸淡雅的俏脸,还有那窈窕婀娜的身段。 “好人呐。” 只是,沈烈还不知道她的名讳,想来想去只是想起来,她身边的一个护卫头领叫做张魁。 此时厢房中静谧无声。 刺骨冰寒中,摇曳的油灯映照下。 芸儿清澈的眼睛有些朦胧,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那花蕾一般的小胸脯轻轻起伏着,突然扑进了沈烈怀中,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下。 “少爷……” 小丫鬟的啜泣中,相依为命的主仆紧紧抱在一起,沈烈正要说话时,鼻子突然一酸,赶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怀中拥着小丫鬟,沈烈便好似抱着一件珍贵的瓷器,轻声安慰着:“好了好了,少爷这不是没事么。” 呢喃声渐渐平息。 许久。 芸儿抱着沈烈的腰,将小脑袋埋在沈烈怀中,不停的扭动着苗条的身子,似乎在撒娇又似乎在笨拙的挑逗着。 幽暗中,突然之间。 芸儿激动道:“少爷,你要了芸儿吧。” 沈烈一呆,感受到她的小身体在怀中扭来扭曲,虽有些青涩,却十分柔软,又细嫩…… 顷刻间,沈烈小腹中一团火升腾了起来,心神荡漾中,不由得将小丫鬟柔软的身体拥入怀中,在她细嫩的腰身上轻抚着。 一番耳鬓厮磨,随着沈烈将粗糙的大手探入腰间,肆意揉捏着,感受着指尖的香软。 芸儿呼吸便急促了起来,在沈烈怀中发出了小猫一般的细嫩的呻吟,又好似喝醉了酒一般瘫软着,可是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挺起了细腰,用柔软湿润的小嘴儿在沈烈脸上亲吻着。 湿润,香软…… 直到一滴清泪落下,沈烈才从激情中清醒了过来,将这个诱人的念头压了下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宠溺的微笑。 然后沈烈在她挺翘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一记,调笑道:“不知羞。” 少女多情。 动了春情的芸儿小脸火烧火燎的,在沈烈的调侃下扭动着,撒娇不依:“少爷你坏!” 沈烈却将眼睛眯了起来,轻声道:“好了,睡吧。” 沈烈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芸儿早晚是他的人,然而却不是现在,毕竟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很差,若是真的要了她,怀了孩子…… 以芸儿的年龄来说,麻烦可就大了,毕竟生孩子对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女人来说,都是鬼门关。 怀中芸儿渐渐平静下来,又娇憨道:“少爷抱着芸儿睡。” 沈烈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用被子将二人裹住。 不久,厢房中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转眼便是一个月后。 一个月来,沈烈并没有出摊,而是给了李婶一两银子作为房租,和芸儿两人在李婶家的厢房里躲了起来。 他也怕节外生枝。 于是时间便在平淡中度过,很快便进入了腊月,再一眨眼便到了年关,整个京城的气氛渐渐变的火热起来。 沈烈一边养身体,一边偷偷出去打探消息,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又变得风平浪静。 又是一个清晨来临,当东方出现了第一丝曙光 沈烈睁开眼睛,从一张木板床上爬了起来,系好了衣服扣子,便随手往火盆里扔了几块木炭。 原本十分破旧并且四处漏风的厢房,被沈烈用每月两百文的价格租了下来,并且好生修缮了一番。 成了二人温暖的小窝,总算不用每天住客栈了。 沈烈穿衣下床,烤了烤火,又看了看另一张小床上还在酣睡的芸儿,那娇憨可爱的睡相。 沈烈宠溺的笑了笑,替她将被子掖好,便快步走了出去,站在寂寥清冷的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番筋骨。 沈烈又将关节捏的咯咯作响,打了个一套拳。 拳,肘,膝,直,勾,摆…… 晨光照耀下,沈烈便好似一头健美的猎豹,用犀利而又致命的拳头组成了一套杀伤力十分可怕的组合技。 这一个月来沈烈抛去了杂念,一门心思的练武。 现如今,沈烈可算把这世道看清楚了,要想在这世上有一番作为,要么有个好家世,要么考取功名,要么就练就一身好武艺! 在高强度的科学训练之下,沈烈的身体素质肉眼可见的变强了。 昔日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有了肌肉,步伐也稳健了,并且六块腹肌逐渐开始成型。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沈烈从院中走了出去。 第14章 恍如隔世 片刻后,街上。 沈烈从李婶家走了出来,随手在路边摊买了一张肉饼,一边啃着饼子,一边警惕的往周围看了看。 此时,这柳条街的风景为之一变,与往日有些不同,街道两旁的一家家商铺之中,不少伙计正在忙着贴窗纸,挂灯笼。 街道两旁也多了一些卖年糕,对联,香烛黄纸的摊位,喧闹着透着祥和,还有一丝喜气。 沈烈眼中闪烁着一丝凄迷,口中也喃喃自语着:“一转眼……已经快要过年了呀。” 感受着这万历年间浓浓的年味儿,沈烈心情变的轻松起来,一边在街上徐徐踱着步子,一边看着路边各种贩卖年货的小摊。 走在这热闹热闹的街头,沈烈本能的往人群里张望着,他希望能偶遇那位绝世佳人…… 可这是一种奢望。 这样身份高贵的官家小姐,又怎么会出来抛头露面,上一次在成衣铺子里遇到她,纯粹只是个巧合罢了。 这一个月以来,沈烈也打听过张魁此人,还有关于那位官家小姐的蛛丝马迹,可一个月下来毫无收获。 渐渐的,沈烈找到她的念头也就断了。 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 沈烈摇了摇头,将那绝色女子的样貌从脑海里赶走,很快回归了现实,辛辛苦苦一个月,赚来了十几两银子已经花了一半。 随着年关临近,街上的行人变的熙熙攘攘,沈烈的眼睛变的亮闪闪的,便快步走回了李婶家。 推开厢房的门,沈烈向着正在缝补衣物的芸儿笑道:“收拾一下,咱们……出摊!” 风头已经过去了,该回归日常了。 芸儿赶忙答应了一声:“哎。” 随着二人将剩下的杂货收拾了起来,又去杂货店里进了点年货,便又在巷口将套圈的小摊摆了起来。 随着日子归于平静,沈烈又带着芸儿过起了每天摆摊,存钱的日子,随着一场大雪过后,万历八年的除夕渐渐来临。 除夕夜,一片安乐祥和之中。 大明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忙碌了一整年之后,芸芸众生终于可以将手中的各种营生停了下来。 家家户户,老老少少们聚在一起,吃上了一顿年夜饭。 早早收摊的沈烈与芸儿置办了一桌好菜,又将孤苦伶仃的李婶喊来,三人好好吃了一顿。 沈烈还破例喝了几杯水酒。 酒是沧州黄酒,很辛辣,档次不高,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也彰显着盛世大明的繁华。 如此强烈的节日氛围,让沈烈觉得自己正在融入这个时代,甚至有那么一丝归属感了。 午夜,厢房中。 房东李婶年纪大了,早早便睡下了。 吃饱了,喝足了,沈烈带着几分醉意,四仰八叉的平躺在床上,倾听着外面渐渐凌乱的鞭炮声。 芸儿一旁的小床上忙忙碌碌,清点着还剩下的几两银钱,将一颗颗银豆子,还有几串铜钱小心的藏好。 然后她往炭盆里加了几块木炭,又将窗户敞开了一些,将油灯吹灭,便心满意足的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然后温暖的柴房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静谧中。 芸儿突然轻声问道:“少爷,睡了么?” 沈烈轻轻应了一声:“嗯。” 可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那夜成衣铺子里,突然出现的她,那张明眸善睐,秀逸端庄的绝色俏脸,还有那婀娜柔美的身段…… 在脑海中萦绕着,迟迟不曾消散,沈烈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除夕,便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安然度过。 除夕过后。 京城里节日的气氛非但没有消褪,反而更加热闹,很快沈烈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年关,与后世的不同。 便好似过了除夕之后节日才刚刚开始。 不出正月都是年。 从大年初一开始,官府,各家商号便在城内组织起了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这种喜庆的气氛让沈烈大开眼界。 小摊的生意也持续火爆,眼看临近元宵节,街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灯,对联,灯谜…… 晚上收摊之后,芸儿又扯着沈烈四处兜兜转转,在一家家林立的商铺前,琳琅满目的灯笼中穿行着。 看着那灯笼上的灯谜,芸儿用甜腻的小声音央求道:“少爷,咱们也挂一些灯谜呀?” 沈烈想了想,便宠溺道:“好。” 在芸儿小鼻子上刮了一下,沈烈心动一动。做几个灯笼,写几个灯谜也花不了几个钱,还可以给小摊增加一点人气。 说干就干。 于是第二天晚上。 李婶家的厢房里摆满了灯笼,大红纸,笔墨纸砚等物,在摇曳的油灯照耀下,沈烈握住了毛笔,沾了点墨汁。 可是他遇到了一个大问题,他的毛笔字还算不错,小时候在书法班练过的,可是…… 他的字虽然不算丑,算一般,可是他会写的繁体字太少,充其量,大概相当于这个时代的七八岁孩童水平。 沈烈抓耳挠腮了好半天,可终究是肚子里墨水有限,只好将毛笔搁在一旁,尴尬道:“且等明日,少爷我找几本字帖来。” 此刻沈烈老脸微微一红。 尴尬了。 这笔字是要好好练练,若不然,在这个时代很难混呀。 这时正在缝补衣裳的芸儿看着他,突然抿嘴偷笑起来:“咯咯。” 沈烈大为窘迫,佯装怒道:“好你个小丫鬟,还敢笑……反了你,信不信少爷我家法伺候?” 一说到家法。 芸儿俏脸便微微泛红,小身子扭动了几下,放下了针线,抿着小嘴儿,骄傲的腻着声音道:“少爷……奴家会写字呢。” 那娇俏可爱的小模样好似在说。 快来夸我呀。 沈烈一愣,然后一巴掌轻轻拍在自己脑袋上。 “对了。” 怎么把这丫头给忘了,她流落教坊司之前可是县太爷家的女儿,竟然还是个出身官宦之家的才女。 沈烈一时眉开眼笑,兴致来了便将自己的小丫鬟抱了起来,狠狠在那张巴掌小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看着她拿起了毛笔,撅着挺翘的小屁股趴在床上,瞪大了清澈的眼睛看着沈烈,等待沈烈说出谜面。 于是。 沈烈在柴房里徐徐踱着步子,沉吟着:“壹……” 良久。 芸儿并未动笔。 可沈烈却催促道:“写呀。” 芸儿呆了呆,轻叫了一声:“啊?” 她愣了半天才明白了,原来少爷出这个灯谜,谜面便是个壹字,这谜面未免太奇怪了吧。 沈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 第15章 打灯谜 芸儿握着一根毛笔,撅着小屁股趴在床榻上,看着这简陋的谜面,不由得噗嗤失笑。 “咯咯。” 芸儿笑的身子乱颤。 这谜面虽简单却十分诙谐,又引人发笑,芸儿赶忙写下了这个壹字,字迹竟然十分秀丽端正。 然后,芸儿便仰着小脑袋好奇问道:“少爷,谜底呢?” 沈烈笑道:“谜面是个壹字,谜底便是接二连三嘛。” 芸儿恍然大悟,便又忍不住娇笑起来:“有道理!” 接着,沈烈便又出了几个字谜,都是他平时在网上看来的,都是很好玩的字谜,平时用来逗闷子的。 看着芸儿笑逐颜开,沈烈便又微微一笑,沉吟着又出了一道字谜:“四通八达。” 芸儿想了想,怎么也想不明白,便又兴冲冲的催促道:“谜底呢,谜底呢。” 沈烈宠溺道:“四通八达,谜底自然是……头头是道。” “池塘亮底,谜底是一个字……汗。” 从沈烈口中冒出了一个个诙谐有趣的字谜,让芸儿很快笑的前仰后合,沈烈也随之憨憨的笑了起来。 过年嘛。 图个热闹。 这打灯谜的传统起源的时候,本就是好事之人为了卖弄才学发明出来的,专门用来刁难别人。 再后来这打灯谜渐渐的流行了起来,逐渐变成了一种风俗。 如今到了万历年间这个时代,打灯谜这样的习俗,早已经成了一些商家,小摊贩用来吸引客人的手段。 随着芸儿将一个个谜面写在红纸上,又挂在了大红灯笼上,便眉开眼笑起来。 用柔软的小手将灯谜整理好,芸儿一边腻着声音道:“少爷这灯谜……嘻嘻,准保能难住不少人呢。” 沈烈不由得微微一笑。 芸儿笑吟吟的看着他,越看越喜欢,便又腻着声音道:“少爷,不如再出一副对联么?” 对联也是字谜的一种,难度又比字谜高了一级。 沈烈脸一黑,便有些尴尬,以他武校出身的学历来说,出几个字谜还能将就,可对联这东西可就糊弄过不去了。 对联的讲究可太多了,要求对仗工整,平仄协调,每一字,每一音都有着严格的规矩。 和这个时代的人比对仗工整,沈烈忍不住摸了摸头,就凭他肚子里这点文化,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可架不住芸儿娇嗔不依,沈烈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容我想想。” 稍一沉吟。 有了。 于是沈烈沉吟着,想出了一幅后世喜闻乐见的对联:“这上联是,五湖四海皆春色。” 刹那间,厢房里安静了下来。 芸儿惊呆了,很快撇了撇小嘴,失望道:“少爷,你这对子可真是……太一般了。” 看着芸儿小脸上的失落,沈烈不由得更加尴尬,芸儿这还是顾忌到他的面子,说的比较委婉了。 这对联岂止是一般,简直是不堪入目,这就是摆在大街上,一文钱两幅都没人要的货色。 当着小丫鬟的面,沈烈觉得脸上挂不住了,赶忙挖空心思的琢磨了起来,终于急中生智。 沈烈想到了一幅千古名对。 “有了!” 看着芸儿失落的小脸,沈烈沉吟着道:“我这上联是……横眉冷对千夫指。” 沈烈知道的对联不多,可是但凡连他这个中专文化的十八线小演员都知道的对联,那肯定千古名对。 芸儿终究是出身县太爷家,从小耳濡目染的学习过不少文化,一听到这副上联便愣住了。 小丫鬟不由得睁大了一双明眸,吃惊的看着沈烈,一下子便被这上联的气魄震住了。 单单只看这上联,可真是铁骨铮铮,霸气侧漏呀! 芸儿品味着这上联,惊呆了,睁大了明眸沉吟着,赞叹着,很快便被这上联的傲骨铮铮折服了。 好气魄呀! 良久,小丫鬟才雀跃的催促道:“少爷,少爷,下联呢?” 沈烈看着她一脸震惊,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便故作高深的沉吟着道:“我这下联么……俯首甘为孺子牛。” 顷刻间,芸儿又愣住了,倘若说这上联是傲骨铮铮,那么这下联便是情真意切,又光明磊落。 虽然对仗,平仄不太工整,可是这字里行间所蕴藏的气度与豪迈,让对仗也显得不重要了。 顷刻间,一位忧国忧民,光明磊落,两袖清风的智者形象跃然于纸上,真真的叫人回味无穷。 房间里一阵诡异的安静。 安静中,芸儿细细品味着这对联,不由得吃惊的张大了小嘴儿,呆呆的看着少爷,那双亮闪闪的明眸里闪烁着朦胧的雾气,好似真的被震住了。 又过了好半天,芸儿才轻声道:“少爷威武。” 看着这副千古名对,芸儿觉得少爷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了,那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里,满眼都是小星星。 沈烈心中傲然,不由得微微一笑:“嘿嘿。” 人傻了吧! 这可是碾压了整整一个时代的千古名对。 没见过吧! 感谢鲁迅先生。 随着芸儿的震惊,陷入了沉思,小小的厢房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一转眼便到了元宵节,这一天,沈烈带着芸儿早早出摊,在巷口的老位置上摆好了东西。 然后一个个写着灯谜的灯笼挂了起来。 凑个热闹。 随着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一家家店铺门前亮起了红灯笼,顷刻间,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便好似变戏法一般,突然间便挤满了人。 跑旱船,踩高跷,各色人等不时从面前经过。 这般热闹非凡,这般繁华锦绣。 巷口的小摊前,此刻也是热闹非凡,芸儿在一旁眉开眼笑的招揽着客人,一边看着那跑旱船的队伍,小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沈烈也大开眼界了,弯着腰,一边看着各种扮相的戏子,一边将一个个柳条编制的圈捡起来,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盛世大明呀,若是从万历八年开始算起。 若干年后……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 “哎。” 不出三五十年,这天下必将大乱,或许作为一个穿越者,沈烈觉得自己能为这大明,为这天下间的芸芸众生做点什么。 可是他如今什么也做不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 将这天大的秘密深深的埋藏着肚子里,沈烈开始招揽客人:“瞧一瞧,看一看了,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好玩有趣的套圈小把戏!” 于是在震天的锣鼓声中,因为沈烈的灯谜出的别具一格,二人的小摊也引来了不少打灯谜的好事之人。 随着几位身穿青衫的读书人在摊位旁经过,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费尽心思的猜了起来。 “壹……哦,呵呵。” 这是猜不出来的。 于是那几位读书人,便不由自主的摸着鼻子发出几声憨笑,掩饰着心中的尴尬。 第16章 暮然回首 自然也有天资聪颖之辈,能猜出一个灯谜的,这时沈烈便会说两句恭维话,送上精心准备好的小礼物。 这叫彩头,也是打灯谜的规矩,如此这般皆大欢喜。 讨个吉利。 可沈烈出的这幅对联…… 是真没人能对上来。 沈烈也不在意,记得几个对联管什么用,他一个摆小摊赚辛苦钱的小角色,要文采有什么用? 秀才,考举人这种事还是算了,再说了,他一个摆摊做小生意的贩夫走卒,要什么铁骨铮铮呀。 不过靠着这些字谜,还有这别具一格的上联,还真的吸引来了不少文人骚客的围观。 于是喧嚣中,沈烈的套圈小摊生意十分兴隆,把黄澄澄的铜钱不停的塞进钱袋,沈烈笑的合不拢嘴。 火爆的生意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街上喧闹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尘归尘,土归土。 喧闹的人潮渐渐散去,忙乱了一个晚上。 沈烈拍了拍酸痛的腰,往周围看了看,便笑着道:“芸儿,收摊。” 芸儿死死攥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兴冲冲的应了一声:“哎!” 就这一个晚上的收入,抵得上平时三天,白花花的一两碎银到手,主仆二人的心情很好,便开始收拾起小摊。 此时灯火阑珊。 可是不远处,却有几位翩翩公子正说说笑笑,在家丁护卫下缓缓走来,说笑声传入耳中,沈烈不由得心中一动,微微错愕。 转过身。 暮然回首。 便瞧见了灯火阑珊之下,一张似曾相识的如花俏脸,一位身长玉立的男装佳人,在几位儒生陪伴下缓缓走了过来。 瞧着那男装佳人,那似曾相识的如花俏脸,那宽大儒服遮掩不住的窈窕身段,沈烈呆了呆,大脑顷刻间一片空白。 “是她……” 木然中。 沈烈呆愣愣的看着那一行人缓缓走来,整个人便好被似点了穴道一般,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虽然她换下了女装,穿上了男装,还带着一顶裘皮帽子,可沈烈还是一眼便将她认出来。 再回首,佳人竟在灯火阑珊处。 隔着几丈远,那女扮男装的绝色佳人也看到了沈烈。 佳人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睁大了秀逸的明眸,那神情小吃一惊,便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这一刻时间二人四目相对,好似停滞了一般,直到…… 那绝色女子身旁的一位儒生,发出了一声惊奇的轻叫:“咦,这小摊倒是有些意思。” 说话间。 随着那绝色佳人与几个儒生缓缓走来,沈烈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起来,一阵口干舌燥。 沈烈强压下心中雀跃,轻轻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赶忙行了一礼。 “各位公子有礼。” 几个儒生应了一声,便借着阑珊的灯火,瞧着那别出心裁的字谜研讨了起来,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有趣,壹……” 果然这个壹字将几位儒生都难住了,几位年轻儒生沉吟着,思索着,却迟迟对不上来,只好向着那男装佳人打躬作揖。 “这字谜还得请静修兄出马。” “然也,静修兄才思敏捷,远胜我等,快来杀一杀这店家的锐气!” 一阵起哄,恭维中,男装佳人看了看沈烈,点了点头,沈烈赶忙回礼,再次怦然心动。 且在心中默念着:“静修,静修……” 可算知道人家叫什么了。 静修。 好名字。 但只见,男装佳人稍一沉吟,便将手中折扇一拍,红润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俏皮的笑容。 那似曾相识的悦耳清脆的声音,便在沈烈耳边响起:“壹……壹接贰,贰接叁,接二连三。” 众人一愣,纷纷喝彩。 “好!” 沈烈忙抱拳行礼,轻声道:“公子英明。” 说着,便将一个憨态可掬的瓷娃娃拿了起来,当做彩头递了过去。 那佳人伸出葱白修成的玉手,接过了瓷娃娃,竟又向着沈烈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多谢店家。” 这一笑倾城倾国,秀逸中透着几分少女才有的娇俏,这般风情让沈烈心中一荡,险些连魂魄都钩了出来。 那心脏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接着,几位公子又怂恿着这才思敏捷的男装佳人,将沈烈小摊上挂着的一个个字谜对了出来。 不多时。 女子手中的瓷娃娃,弥勒佛便成了堆,那眉宇之间不免有几分得意,似有意与沈烈作对一般,俏生生道。 “店家……小生得罪了。” 沈烈一愣:“哎?” 瞧着女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俏皮的微笑,沈烈赶忙凑趣的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把汗,很配合的做出一副汗流浃背的样子。 毕竟是演员出身。 演技不凡。 众儒生见他如此诙谐,便纷纷大笑起来。 “呵呵。” “哈哈哈。” 小摊前响起了一阵欢笑声:“这店家倒是个趣人……咦?” 随着几个年轻儒生将目光看向了那副对联,欢笑声渐渐平息,字谜只是小道,可这对联便有几分才学了。 “横眉冷对千夫指…… 目光在这一刻定格,时间在这一刻凝滞,本已经灯火阑珊的街头,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良久。 一个儒生才倒吸了一口凉气,赞道:“这……好气魄!” 又片刻后,那一双双眼睛才依依不舍的从这上联移开,纷纷落到了沈烈身上,纵使这几位儒生一向心高气傲。 也不由得对沈烈另眼相看。 可沈烈的注意力全在佳人身上,只见她一双明眸亮了起来,那小吃一惊的神色可真是太动人了。 此刻无声胜有声。 又过了好半天,一个儒生定定的看着沈烈,奇道:“敢问店家,这上联真是你出的?” 沈烈谦逊的笑了笑,却笑而不语。 几位儒生便又啧啧赞叹起来:“善!” “我皇明可真是文风鼎盛呀,虽贩夫走卒,也可吟诗作对!” 于是一番赞叹过后,这对联,还真把几位儒生难住了,便又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了男装佳人。 这下子男装佳人也愣住了。 佳人沉吟良久,才有些无奈道:“对不出。” 那明眸一转便又看向了沈烈,轻声道:“敢问兄台……” 见她一脸惊奇的看着自己,沈烈心中不禁有些得意,便随手将早已写好的下联拿起,递了过去,然后露出了憨厚淳朴的微笑。 第17章 再遇佳人 随着男装佳人将下联展开。 这灯火阑珊的街头便又响起一阵唏嘘赞叹声。 “好对!” “真是绝了!” 几位儒生的赞叹中,男装佳人手捧着下联,又忍不住盯着沈烈多看了几眼,那一双秀逸的明眸亮闪闪的。 此时,一旁的护卫走了过来,催促道:“小公子,不早了。” 佳人本能的应了一声,可是却沉浸在这幅对联营造的豪迈气氛中,久久难以自拔。 而沈烈肃立一旁,向着佳人展颜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轻声道:“好马配好鞍,宝剑赠英雄,如此……这对子便赠与这位公子,咱们就此别过。” 佳人应了一声:“嗯。” 良久才又轻声道:“多谢。” 午夜,街头。 和佳人道别之后,沈烈匆匆忙忙收了摊,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可芸儿却有些不开心,她背着个大包袱在身后紧紧跟随,将小嘴儿恨恨的撅了起来。 似乎是醋坛子打翻了。 沈烈免不了哄上几句:“别胡思乱想。” 人家什么身份,咱什么身份,咱可高攀不起呀! 很快将芸儿哄的回嗔作喜。 走到了李婶家门前的时候,沈烈突然停下了脚步,好似想到了什么,口中默默念叨着:“静修,张静修……” “等会儿!” 这一路上,沈烈总觉得这佳人的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直到此刻才想了起来。 此刻沈烈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咯噔一下,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烈突然明白这位倾城绝色,才思敏捷的官家小姐是谁了,他想起了多年前拍过的一部明朝戏。 在那部戏中,大明首辅,一代名臣张居正最疼爱的小女儿,也叫张静修,半个字都不差! 知道了这位绝色佳人的身份之后,沈烈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觉得一阵冰寒刺骨,本能的将双腿夹紧了。 然后沈烈在心中呻吟了起来。 她竟然是当朝首辅,一代明相张居正的小女儿! 这简直石破天惊,险些将沈烈当场震傻了,觉得自己腿有点软,便一步高,一步低的走入了厢房中。 用颤抖的手生了火,让冰冷的屋子暖和了起来。 然后沈烈强自镇定了下来。 烤着火。 此刻沈烈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火盆里的忽明忽灭的木炭,冷汗从沈烈后背冒了出来。 他竟然对大明首辅张居正最疼爱的小女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和找死没什么区别呀! “张静修……” 沈烈在记忆中搜索着关于这位天之骄女的记载,张居正和妻子生育了六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 因为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张居正对这个女儿非常的宠爱,根据史料记载,张居正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美如天仙。 后来张居正唯一的宝贝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登门求婚的王公子弟踏破了门槛,但是张居正一个也没答应。 此时。 沈烈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又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想起了一代名相张居正的下场。 张居正是哪一年死的呢,似乎是万历十年。 而今天是万历九年的元宵节。 也就是说? 沈烈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哆嗦了一下,在他所知道的历史中,还有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间,张居正就要病死了。 很快沈烈又想到了他拍过的那部大明剧中,张居正死后,张家人的下场,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命人将张居正开棺戮尸,并抄了张居正的家,将张家人锁在自家宅院里,对其断水断粮。 以至于,最后开门时张家已经有数十人饿死,尸体甚至都化作了野狗口中之食。 张居正的几个儿子要么被流放,要么横死,要么贬为庶民,和张家交好的亲朋好友,就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倘若和这位张小姐,或者与张家发生点什么关系…… 一时间,沈烈觉得脑袋瓜子后面凉飕飕的,大概率被牵连,只怕是死都找不到坟头。 沈烈连连抽着凉气,理智告诉他应该离这位绝代佳人远一些,可是那倾城绝色又在脑海中萦绕着。 挥之不去。 一夜辗转难眠,沈烈想了很多,在理智和情感中纠结了良久,最终下定了决心,他决定离这位佳人远一些。 辗转反侧中天亮了。 沈烈起身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便瞧见芸儿早已穿好了衣衫,梳洗打扮过了,还撅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 “少爷,出摊么?” 沈烈一呆,瞧着她崛起的小嘴儿。 “哦……明白了。” 沈烈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呀,你也太看得起你家少爷了吧,人家张姑娘…… 沈烈咬了咬牙:“不出了,今天咱们出去四处转转。” 芸儿立刻便眉开眼笑起来。 沈烈一时哭笑不得,却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为了他自己和芸儿的小命着想,还是离张家人远一些吧。 离张家覆灭只有一年多了,张居正这棵大树倒下之后,那么多朝廷重臣都跟着倒霉了。 他一个社会底层挣扎的小虾米,倘若贸贸然搅合进去,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只怕是,随便一个张相爷的仇家动一动手指,便会将他和芸儿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又咬了咬牙。 沈烈狠心将那绝世佳人的样貌从脑海中抹去。 清晨,张府。 当天空露出了第一道曙光,诺大的张府便繁忙了起来,外院的奴仆,下人,丫鬟开始轻手轻脚的忙碌着。 而内宅的院落中,则是一片安逸祥和。 这便是当今大明最有权势的内阁首辅,太师张居正府上,这座太师府有多大呢,整整盖了三年,花费了二十万两白银。 可以说是富丽堂皇,在这座太师府中,光是有名分的妻妾共有七位,加上侍女,丫鬟,府中可以说是美女如云。 堪称大明第一豪门。 内宅,一座僻静的院落中。 清晨时分,作为相爷家唯一的女儿,全家上下宠爱的小妹,张静修不喜热闹,而是独居在府中一角的小院里。 冬日里,小院中种着的几株寒梅盛开,散发着阵阵幽香。 暖阁里生了地龙,温暖如春,一位书卷气十足的佳人只穿着贴身衣物,正斜斜的卧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细细的翻看着。 那绝色俏脸上神态如此悠闲雅致。 这书…… 一翻便是一上午,直到用过午膳之后,张静修才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素白的贴身小衣向一侧敞开,露出了盈盈一握的白皙。 第18章 静修 慵懒惬意中,张静修享受着独处的悠闲,那双秀逸的明眸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窗边,摆着的几个瓷娃娃,弥勒佛上。 这都是昨晚元宵节,她从那小摊上猜灯谜赢来的。 很快张静修又想到了什么,便抿嘴一笑,披着一件纯白的狐狸皮大氅,下了地,从桌上拿起了一幅对子。 然后她红唇微张,喃喃自语着:“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这对子。 让张静修不由得又抿嘴失笑:“真是好气魄。” 张静修沉吟着,揣摩着,芳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张和煦,却又透着沉稳的脸,竟幽幽的叹了口气。 “想必,这又是个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人。” 这对子确是精妙绝伦。 芳心中。 沈烈的样貌渐渐变的清晰,让张静修啧啧称赞,从这副对子,又回忆起了那天晚上,那样一个憨憨的笨贼…… 那天晚上她出手相助,也不过是临时起意,被那对主仆之间真挚的感情打动了,事后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惩治一个皂衣帮,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和那笨贼竟然在街头偶遇,并且,那人还给了她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想着想着,张静修不由得抿嘴失笑,芳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感慨着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随着她红润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绝美的笑意,口中喃喃自语着:“可真是个……怪人。” 能写出这幅对子的人,那自然不会是一个小小的摊主,想必那人也是才华横溢之辈。 对联虽然只是小道,上不了台面,可这幅对联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了,让自幼生长于首辅之家的张静修叹为观止。 出身于首辅之家,这种事她见的多了,这年月,这大明盛世之中郁郁不得志之人可太多了。 看着这幅对子,张静修红润的嘴角微微上扬,突然生出一个的顽皮的念头,便穿好了衣衫,对着镜子梳理好了长发。 然后便拿着这副对联兴冲冲的直奔前院…… 父亲的书房。 站在静谧的书房外,张静修听着里面小声说话的声音,又抿嘴微微一笑,这对子若是落在别人眼中,倒还罢了。 多半只是品鉴一番,赞叹一番,也就将其束之高阁。 可这对子偏偏让她得到了,那自然是如获至宝。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说的多好! 这对子夸的是谁呢,可不就是当朝首辅张居正,张相爷一生的真实写照么,想必父亲是极为喜欢的。 于是,张静修便轻手轻脚的走上前,敲了敲门,轻声道:“父亲。“ 书房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进。” 张静修便整了整衣衫,走进了书房,瞧着正中间太师椅上坐着的一位五十岁上下的文官。 此人相貌堂堂,儒雅俊朗,虽年近五十却并未发福,仍旧维持着风度翩翩的样貌,风度中又透着深深的威严。 此外书房中,还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武将,穿着飞鱼服,佩戴金鱼袋,这竟然是个正三品的武官。 此人竟然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 此年此月,此时此刻,张氏父子正权倾朝野,将这大明王朝的文武大权都紧紧抓在手中。 说话间,张静修进了书房,便向着二人敛衽一礼,轻声道:“女儿见过父亲,见过四哥。” 当朝首辅,权倾朝野的张居正微微一笑,溺爱道:“嗯。” 中年武官也轻笑道:“小妹有事?” 张静修便轻移莲步,走了过去,笑着将手中的对联摊开,摆在了张相爷的书桌上。 看着这副对联,相爷先皱起了眉头,威严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字真是不堪入目,不过这对子。 张居正一眼便喜欢上了,威严的双目不由得亮了起来。 “咦?” 张居正微微错愕,很快便凝神思索起来,又片刻后,那微皱的眉头竟舒展开了,越琢磨越喜欢。 这对子…… 张相爷越琢磨越觉得舒坦,这对子可真的说到他心坎里去了,真真是将他的一生光明磊落,对陛下用心良苦的精髓给写出来了。 张相爷精光四射的眼睛眯了起来,不由自主的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一种…… 遇到知己的感觉。 想当年万历皇帝,便是他张太师从小一手拉扯大的,为了栽培这位陛下,他张太师可不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么? 他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孺子早日成材么? 老夫为了那孺子,可真是做牛做马呀! 于是张居正在这副对联前沉吟良久,很快便认出了女儿的笔迹,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好,好。” 连说了两个好字,张居正看着宝贝女儿盈盈浅笑的样子,不由得老怀大慰,真是…… 知父莫若女呀,这对子写的好! 真真是写出了张居正的心声,便好似一把痒痒挠,不偏不斜刚好挠在了相爷的痒痒肉上。 挠的相爷浑身舒坦。 “好,好。” 在张居正的夸赞声中。 张静修抿嘴微微一笑,便伸出了纤纤素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上等狼毫,将这幅绝对誊抄了一边。 然后她便抿嘴笑道:“将这对子贴在父亲的书房外。” 左右下人赶忙应诺。 “是。” 对联很快贴好了。 张居正从书房中走了出来,与爱子,爱女站在院子里品鉴了起来,仍旧是赞不绝口。 赞叹中。 张家第四子张简修笑着道:“这对子真是绝响,小妹之才,真是叫天下男儿汗颜哉。” 张静修抿嘴又是一笑,轻声道:“静修不敢贪功,这对子并非出自静修之手,写出这对子的人呐……” 此时她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沈烈那张英气十足,却又憨厚淳朴的脸,不由得露出了一丝俏皮的笑意。 在父亲和四哥错愕的注视下。 张静修抿嘴笑道:“是个一等一的有趣之人。” 这么一说,张居正父子更加错愕,听着静修面带微笑,将沈烈其人娓娓道来,只是隐瞒了那天晚上雪夜中……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心中有数。 不多时。 书房中,响起了张居正的声音:“哦……原来如此。” 张简修也看着眉飞色舞的小妹,轻声笑道:“依小妹之意,可是要招揽此人?” 张静修盈盈一笑,轻声道:“静修正有此意,此等人才,若任其流落街头……” 说着,她便腻着声音撒娇起来:“爹爹,四哥!” 张居正老怀大慰,笑而不语。 张简修却微微一笑,溺爱道:“此人也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少阴德,竟能让小妹另眼相看,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如此……叫他先在府中当个幕僚,若是他办事得力,赏个一官半职也无妨。” 这年月,大明上下依附于张家的幕僚,门生,官员,外围势力千千万,也不差多上一个。 第19章 躲美记 张静修见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兄长点了头,这才回嗔作喜,盈盈笑道:“多谢四哥。” 办妥了正事,她便又盈盈一礼,轻声告退。 而张家父子看着她快步离去,便相视一笑,父子二人又回到书房里谈起了正事儿。 对日理万机的张相爷来说,很快便将此事忘在了脑后,不过区区一个幕僚,实在不值得大明首辅父子放在心上。 不多时。 张静修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想了想,张小姐便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打扮了起来,略施粉黛之后,便又兴冲冲带着护院张魁,和几个长随出了府门。 这一次她并未女扮男装,而是穿着华贵的皮裘,在云鬓上插上了珠花,坐进了一辆奢华的马车。 隔着帘布。 护院张魁清了清嗓子,低低道:“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马车里,响起了张小姐轻柔的声音:“去柳条街……” 张魁应了一声,便挥舞起了长鞭,驾驭着奢华的马车,直奔昨晚沈烈摆摊的位置而去。 午后。 柳条街。 节日的气氛仍旧浓厚,沈烈带着芸儿在街上走走停停,一路上嘴巴也没闲着,品尝着各种风味的小吃,卤味…… 沈烈一边吃,一边逛街,一边往内城方向张望着,人潮人海中,始终未曾发现那一抹动人的靓影。 芸儿在一旁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那小嘴儿便又撅了起来,小声嘟囔着:“少爷,你……收收心吧。” 看样子少爷还惦记着那位张小姐呢。 沈烈忙道:“好,好,知道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烈要是对那位倾城绝色的张小姐没点想法,那便不是个正常男人了。 可是…… 沈烈很快收敛心神,咬了咬牙,再一次将那绝世姿容从脑海中抹去,芸儿说的对。 长痛不如短痛。 忘了她吧! 于是沈烈便又打起精神,带着芸儿,在琳琅满目的街上闲逛起来,将好玩的,好吃的都逛了个遍。 最后在常去的小饭庄里点了两碗羊杂汤,美美的喝了起来。 同时间。 柳条街进入勾栏胡同的巷口。 奢华的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而行,让张魁将马车停在了沈烈平日里摆摊的位置,张静修掀开了帘布,往路边看了看。 那绝美容颜之上,兴冲冲的神情不由得一滞。 让她十分意外的是,那摊位上已是人去楼空,原本沈烈的套圈小摊,如今换成了一位卖菜的菜农。 张静修微微错愕。 这滋味,便好似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 这一幕让兴冲冲的张小姐有些扫兴,好看的黛眉皱了起来,向着张魁轻声道:“走,回府。” 掩上帘布,张静修在心中嘀咕着:“或许他有别的事情要忙吧,那就……明日再来。” 于是时间来到了两天后。 张府内宅。 午后的斜阳挂在天际,院内一如往常一般静谧安逸,丫鬟,仆人正在轻手轻脚的打扫着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雪后初晴的寒梅绽放着阵阵幽香。 暖阁里,张静修手中捧着一本杂书,将修长婀娜的身子斜斜依偎在窗前,那精致绝美的容颜,细腰与翘臀之间顺滑的曲线,处处都散发着魅惑的气息。 可今日的张小姐总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不知过了多久,张静修放下杂书看了看天色,便向着一个贴身丫鬟柔声道:“小菊,去问一问张魁回来了么?” 丫鬟赶忙应是,快步离开。 又片刻后,丫鬟快步走了回来,偷偷看了看自家小姐,面色便有些古怪,走到窗前低声道:“小姐……张魁说,仍未见到柳条街那人出摊。” 随着张静修将杂书一扔,黛眉微皱,任谁都看的出来,此刻张大小姐心情有些不悦。 此时院中静谧无声,丫鬟便咬了咬牙,轻声道:“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静修轻声道:“说。” 丫鬟面色更是古怪,又凑近了一些,轻声道:“依奴婢之见,那人……多半是有心躲着您呢。” 张静修微微错愕。 丫鬟便又气愤道:“小姐您想呀,眼下正是街上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候,他若不是有心躲着,怎会连钱都不想赚?” 张静修又是一愣,秀逸绝美的小脸刷的一下冷了下来。 此刻芳心中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沈烈那张憨厚淳朴的脸。 想了想。 她觉得小菊的话极有道理。 随着张小姐冷哼了一声,下了床榻,开始梳洗打扮换衣服,原本她穿上了一身裙钗女装,戴上了珠花。 可是她沉吟了片刻,便又脱下了裙钗,摘下了珠花,气鼓鼓的又换上了一身男装儒服,用一顶帽子裹住了如云一般的秀发,又裹上了一件皮裘大衣。 张小姐才发出了一声娇斥:“走!” 不多时。 张小姐带着张魁和几个长随,坐着马车离开了张府,出了张府,穿过几条街道之后,径直来到了一座衙门口。 这座衙门看上去十分威严,不时有虎背熊腰,穿着大红色锦衣的壮汉进进出出,这里是…… 锦衣卫北镇抚司管辖的柳条街卫所。 官厅里。 一个方面孔,皮肤黝黑,身穿大红锦绣官袍的中年男子翘着二郎腿,正在官厅中翻看着公文。 从服色来看,此人的官职是一名锦衣卫百户,也是这柳条街一带的真正主宰者,他叫田洪。 在升斗小民眼中,这便是通吃一切的大人物。 什么黑白两道,什么行会首领见到了这位百户大人,那便好似老鼠见了猫,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静谧中,田洪放下了公文,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便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进。” 随着官厅的房门打开,一个校尉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先回身将房门掩上,便又向着田洪行了一礼。 “大人。” 田洪应了一声:“嗯,有事?” 校尉神色有些古怪,快步走来,神情焦灼道:“大人,快,快……贵客登门了。” 田洪并未放在心上,便又懒洋洋道:“谁?” 那校尉便快步上前,在田洪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是张……” 听到校尉口中说出的一个名字,田百户哆嗦了一下,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茶碗摔了。 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田百户嘴角抽搐着,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快,快快有请!” 再想想有些不对,田百户往自己脸上轻拍了一下,张小姐突然大驾光临,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摆什么架子呀! 这位小姐是什么人呢,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最宠爱的小妹子,这不得他亲自迎接么? 说话间。 田洪三步并作两步,风风火火的迎了出去。 第20章 锦衣卫 不多时,田洪和几个校尉便满脸赔着笑,将一位男装打扮的佳人和她的随从迎入了官厅。 此刻田百户脸上堆起的笑容,一边行礼,一边打躬作揖。 看起来,这位掌管柳条街黑白两道的百户大人,连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哎哟哟,小姐大驾光临,下官这里真是,真是……蓬荜生辉呀!” 张静修点点头,挥了挥手中象牙骨的折扇,轻声道:“不必多礼。” 一番寒暄过后,田百户真有些忐忑,还在揣测这位张小姐突然大驾光临,是何用意,也不知是福是祸。 但只见张小姐身边的随从走了过来,在他耳朵边上低语了几句,田洪目光便有些茫然,人也有点迷糊了。 “哎?” 田百户看了看张魁,又看了看张小姐冷艳的俏脸,忍不住摸了摸头,在心中喃喃自语着。 “这是何意?” 张小姐让他去找一个人…… 一个他管辖之下的小商贩。 又是一阵茫然,田洪被手下的校尉戳了戳,清醒了过来,赶忙又向着张小姐行了一礼。 “小姐稍等。” 不管怎么说,张小姐既然吩咐了,田洪自然照办,又是一阵点头哈腰的赔笑之后,便赶忙从官厅中走了出去,调动人手。 不多时,几个总旗,小旗带着一群校尉,打开了隔壁房间一排排堆放着各种密报,黄册,名册的柜子,开始搜寻了起来。 锦衣卫若是有心想找一个人。 还真不难! 就以这柳条街为例,凡是住在这里的官员,百姓,三教九流,上至朝廷重臣,下至贩夫走卒,没人能逃过锦衣卫的眼线。 不多时。 田洪便拿着一卷黄册走了过来,恭敬道:“小姐,找到了,沈烈其人,家住柳条胡同……咦?” 翻看着手中的黄册,田洪心中不由得有些惊奇,这个叫沈烈的小摊贩,祖上竟然还是自己人,做过一任锦衣卫千户。 可是,田洪偷看着张小姐的脸色,越发迷茫了。 在田洪忐忑的注视下。 张静修白皙的嘴角微微上扬,冷声道:“劳烦你了,田大人,去将此人拘回来。” 田百户一听这话,眼中立刻便凶光一闪,狠狠道:“好一个不开眼的腌臜泼才,竟敢开罪小姐,小姐稍等……下官去去就回!” 说着。 田洪便一个箭步蹿了出去,向着院子里正在闲聊的锦衣卫喝道:“来几个人,跟老子出去办事!” 眼看着田百户整了整腰间的绣春刀,便要杀气腾腾的冲出去,却又被张小姐叫住了。 “且慢!” 张静修出言叫住了田洪,想了想,又轻声道:“拘回来……可是也别伤了他。” 这话让田洪又是一呆,眼中又闪烁着茫然,却还是躬身应道:“明白,下官明白。” 不多时。 田洪带着一队锦衣卫冲出了卫所,向着勾栏胡同的方向快步走去,又忍不住摸了摸头,人还是处于茫然困惑之中,又忍不住在心中揣测着。 “又让抓人,又不让伤了他。” 张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呢? 田百户有些吃不准,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心中小声嘀咕着:“这天下间的女子都一样,心思可真是难猜。” 小姐有命,他照办便是了。 同时间。 沈烈提着两个大包袱,偷偷摸摸的带着芸儿从勾栏胡同走了出来,向着左右两侧张望了起来。 长街之上,波澜不惊,一家家店门门前依旧是人来人往,节日的气氛还很浓厚。 躲了三天之后,沈烈觉得风头过去了,可以出摊讨生活了,想必那位张小姐早已经将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那样高贵的天之骄女,怎么会将一个身份卑贱的小摊主放在心上,沈烈觉得自己注定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这滋味如释重负,一身轻松,可是却又透着些淡淡的不舍,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最终,沈烈还是幽幽的叹了口气:“算了算了。” 于是便带着芸儿绕过了平时摆摊的位置,将摊位挪到了距离内城近一些的繁华路段。 虽有些淡淡的忧伤,可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在柳条街的另一头摆好了小摊,沈烈便扯着嗓子吆喝了起来:“瞧一瞧,看一看咯!” 此时正是午后。 一轮斜阳挂在天上,散发着微弱的温度,小摊前很快聚起了人气,如往日一般生意兴隆。 不多时。 沈烈和芸儿正忙碌着招呼客人,却突然警觉的抬起头,将眼睛眯了起来,看向了长街的东边出现了一队人马。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武官走在前后,身后跟着大批身穿大红锦衣的官兵,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嘈杂中。 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锦衣卫办事,闲人闪避!” 顷刻间,柳条街上一阵鸡飞狗跳,行人纷纷闪避,店家纷纷色变,各色人等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沈烈也不由得吃了一惊,看着小摊前散去的人群,匆匆将自己摆好的货物收了起来,然后扯着芸儿往后退让了几步。 锦衣卫呀! 谁敢惹。 很快主仆二人便躲远了一些,有些好奇的张望着。 看着那队威风凛凛的锦衣卫,芸儿吐了吐小舌头,轻声道:“少爷,这是出了什么事呀?” 沈烈伸长脖子看了看,轻声道:“或许出了乱党吧,反正……事情小不了!” 说着,他便将芸儿又向后扯了扯。 锦衣卫的事谁敢问呀? 别问,别看,别议论,咱们躲着点…… 可是沈烈很快觉察到一丝诡异,眼睁睁看着那骑着高头大马,凶神恶煞一般的锦衣军官带着兵,径直冲着他的小摊来了。 沈烈愣住了。 芸儿也有些害怕,本能的抱住了沈烈的粗胳膊,嗫嚅道:“少爷……” 沈烈在芸儿的小胳膊上拍了拍,强自镇定道:“别怕。” 锦衣卫是做什么的? 这可是天子亲军,皇家爪牙,有监视百官,稽查叛乱之权,一般来说需要锦衣卫出面抓人的时候,那必然是大案,要案! 沈烈安慰着芸儿:“别怕……和咱们无关。” 锦衣卫怎么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 不可能!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位大人骑着马,离沈烈的小摊越来越近,那彪悍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烈本来还在道路一旁,眼巴巴的看热闹。 可是万万没有料到,那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大人,突然在沈烈的小摊前勒住了战马。 然后眼睛一瞪,定定的向着沈烈看了过来。 沈烈真茫然时,便只见锦衣卫大人挥了挥手,冷喝道:“就是他……围起来!” 哗啦一下子,几十个杀气腾腾的锦衣校尉,提着雁翎刀一拥而上,将沈烈和芸儿两人团团围住。 街上的空气突然一阵安静。 第21章 佳人发飙 顷刻间,几十个杀气腾腾的锦衣卫提着刀,将沈烈和芸儿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周围无数道目光看了过来。 此时过往行人,街坊邻居都在远处指指点点的,议论个不停。 “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呀?” “嗯……事儿不小!” 锦衣卫都来抓人了,想必此人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谋反叛乱看着不像,至少也得是个江洋大盗! 沈烈人麻了,一瞬间,在脑海里将这辈子干过的坏事过了一遍,三岁撵鸡,五岁打狗,七岁上房揭瓦,九岁偷看寡妇洗澡。 后来长大了便逗蛐蛐,下赌场,逛窑子……似乎自己没干过能惊动锦衣卫的事情呀。 沈烈只好强自镇定,试探着小声问道:“这位大人?” 没料到,那位黑面孔的锦衣卫大人,用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手一挥,冷笑道:“绑起来!” 一声令下。 如虎似狼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将沈烈按住,用泡了水的绳子缠了几圈,然后勒紧…… 一眨眼,便将沈烈绑成了一个大粽子。 沈烈被绑的严严实实,不由得一脸懵逼,口中发出了茫然的抗议:“哎,哎……大人弄错了吧!” 我不过是一个摆摊讨生活的小商贩,就算我犯了什么案子,犯得着出动锦衣卫抓我? 至于么? 沈烈还想挣扎,猛然间,被一把雪亮的雁翎刀架在了脖颈上,顿时一阵寒意透体。 沈烈赶忙闭上嘴,将双手高高举起,不敢再吭声了。 芸儿被锦衣校尉挡在外围,见沈烈被抓了,不由得惊慌尖叫起来:“少爷,少爷!” 可是却被那位锦衣卫百户大人狠狠瞪了一眼,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嗯?” 这一声冷哼,让惊慌失措的芸儿也赶忙捂住小嘴,不敢吭声了。 沈烈无奈,只好咬了咬牙,低声道:“别怕……等我回来!” 紧接着,那凶悍的锦衣卫百户大人便又狠狠一挥手,从牙缝里憋出了两个字:“带走!” 一炷香后。 锦衣卫北镇抚司,柳条街卫所。 “进去!” 随着一声低喝,一个身形彪悍的校尉狠狠一推,将沈烈推的一个趔趄,跌跌撞撞的推进了官厅。 然后校尉将官厅的大门掩上了。 沈烈站在官厅里,回身看了看虚掩的大门,便有些怒了,不由得在心中小声嘀咕着:“干什么呀!” 锦衣卫了不起,还讲不讲道理了,怎么说抓人就抓人呀!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烈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站在空荡荡的官厅里,往四周围打量着。 说来奇了。 这伙锦衣卫莫名其妙的将他抓来了,又不管了,就这么将沈烈独自一人晾在了房中。 此时房中一阵冷风吹过,让沈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心中更是迷茫,心中突然警觉。 一回身。 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偏厅之中,坐着一位俊美堪比女子的年轻公子,正在悠闲摆弄着手中的折扇。 看着这俊美绝伦的清秀公子,沈烈一呆,用力眨了眨眼睛,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 沈烈懵了许久,才试探道:“张……公子?” 却只见张静修俏脸上泛着寒霜,也不言,也不语,也不回应,只是那气鼓鼓的神色,便好似有人欠了她几百吊钱。 沈烈哑然,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护卫张魁,却只见,张魁也冷冷的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嘲讽。 空气再次安静,有几分尴尬。 沈烈哑然良久,脑海中突然有一道灵光划过。 明白了。 敢情这些锦衣卫是她派的呀,一时间沈烈欲哭无泪,看着这位秀逸绝美,书卷气十足的首辅家大小姐。 沈烈独自在风中凌乱,将整个过程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 看起来。 他这几天有意躲着张小姐的行为,做的实在是太明显了,于是便被她识破了,然后这位首辅家的大小姐便动怒了。 然后她便动了动小指头,大张旗鼓的派出了锦衣卫抓人。 此刻沈烈再次哑然,在那双明眸的注视下,木然的站在了原地,一张脸变成了苦瓜。 “得嘞!” 但凡是官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的,还能没点大小姐脾气么。 只不过这首辅家的大小姐,发起脾气来果然非同一般,竟然搞的如此惊心动魄,这谁遭的住呀? 尴尬中。 沈烈只好厚着脸皮,挤出了一丝笑容,木讷道:“张公子有礼,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可是张静修不理他,还冷着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将手中的折扇打开了,看着折扇上的名家字画一言不发。 沈烈只好在一旁赔笑,老脸上火烧火燎的,细琢磨,这事儿本来就是他理亏。 人家首辅家的大小姐女扮男装,在集市上遇到了他沈烈这样的贫寒之士,不惜自降身份想结交一番。 可是他只想躲着,确实有些不识抬举了。 尴尬中。 张静修仍旧气鼓鼓的,沈烈仍旧五花大绑的站在原地,二人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就这么僵持着。 这画面让沈烈心中生出了一丝古怪的感觉,这位张小姐像极了他前世曾经交往过的任性女朋友。 发起脾气来,没个三五天是哄不好的。 此时,厅外。 锦衣卫百户田洪正猫着腰,将耳朵竖了起来,贴在了门缝上凝神倾听,似乎想要听出点什么。 良久。 一个总旗按捺不住,蹑手蹑脚的凑了过来,附耳道:“大人……” 田洪回过身狠狠瞪了一眼,那神情好似在说,这是你该问的么? 百户大人这一瞪眼睛,便将那总旗吓的一激灵,不敢在多言,却又忍不住摸了摸头,脸上写满了迷茫。 厅内。 气氛是无尽的尴尬,万幸,这官厅中还有一个护卫,张魁看了看自己家大小姐,又看了看沈烈。 张魁觉得差不多了,便赶忙站出来打了个圆场,向着自家小姐轻声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晌午了……该用膳了。” 言下之意,眼看到饭点了,再怎么生气也得吃饭呀! 终于,终于,张大小姐清冷绝美的俏脸上有了一丝表情,十分矜持的点了点头:“嗯。” 张魁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厅外,推开门,然后向着田百户挥了挥手:“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安排午膳呀!” 田百户便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好,好,下官这就去办!” 一回头,田洪看着还在犯傻的手下,便狠狠一脚踹了过去,小声咒骂着:“快去呀,去醉仙居订一桌酒菜……要最好的!” 于是整个柳条街卫所便忙乱了起来。 第22章 红颜一怒 不多时,前后也就一炷香,随着官厅的门再次打开,张魁手中端着一盘小菜,一盘糕点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魁将小菜和糕点轻轻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走到墙角的炭盆旁边,往盆里加了几块木炭。 很快,房间里变的温暖如春,十分静谧。 这温度也让气氛少许缓解了一些。 随后张静修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狐狸皮的大氅脱下,交给张魁挂在了墙上,然后盈盈坐到了桌子边上。 随着她矜持优雅的坐姿,腰背挺直,便自然将素白衣衫下,宽大儒衫也遮不住的动人曲线显露了出来。 安静中。 张魁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五花大绑的沈烈,便轻声道:“小姐,您看……” 于是张静修便又矜持的点了点头:“嗯,给他松绑。” 张魁便又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烈身边,从绑腿上拔出一把短匕,将沈烈身上的绳子割开了。 这一松绑,沈烈终于松了口气,偷偷的活动着僵硬的关节,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终于尝到了开罪首辅千金的滋味儿了。 这滋味…… 让沈烈心情不由得复杂了起来,偷偷将酸痛的关节活动开了,又赶忙和张魁交换了一个眼色。 今天可真是多亏了这位张护卫解围,若不然…… 只怕是哄不好这位张大小姐了。 张魁微微一笑,又使了个眼色过来。 沈烈会意,向着那位千金大小姐走了过去,硬着头皮行了一礼,尴尬道:“今日之事是小可的不对,小可这里给公子陪个不是。” 道歉呗。 不然还能怎么办。 沈烈这一开口道歉,张静修便好似找到了目标,冷着小脸嘲讽道:“不敢,想必是静修才疏学浅,入不了沈兄这等隐世高人的法眼。” 沈烈心中发苦,只好又尴尬的抱了抱拳,说几句软话:“张公子言重了,言重了,小可实在是……惭愧。” 沈烈一个劲的连声道歉,张静修那紧绷的小脸才渐渐舒展开了,那神情也舒缓了许多。 沈烈反倒觉得有些意外,瞧着她眉目如画,黛眉微皱,虽然气鼓鼓的却又保持着官家小姐的矜持。 沈烈便暗自松了口气,偷偷的擦了擦手心里的热汗。 说起来。 这位张小姐可比他曾经交往的那几个女朋友通情达理多了。 瞧着她发怒时地动山摇,只哄了几句便恢复了端庄的仪态,又变的那样明艳动人。 果真是大家闺秀呀! 懂道理,知进退。 随着气氛渐渐舒缓开了,张静修便又拿起手绢擦了擦素白的纤手,轻声道:“坐。” 沈烈哪里敢拒绝,便只好乖乖的应了一声:“哎!” 沈烈也不敢坐实了,只敢将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抬起头,偷偷看着她明眸皓齿。 这一看。 那倾城绝色的古典美态,随着女儿家清幽的气息扑鼻而来。 沈烈额头上又开始冒汗,赶忙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了个老僧入定的模样,生怕再开罪了这位千金小姐。 此刻沈烈憨厚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 乖巧。 张静修反倒轻松多了,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拘束样子,便轻声道:“沈兄可有喜爱的菜色,但讲无妨。” 沈烈忙道:“都行,都行。” 张静修也不见怪,便向着张魁轻声道:“既如此,叫人将好菜都端上来,再来一壶秋露白。” 张魁应诺了一声,弯着腰从官厅中退了出去,不久,便又带着人将烫好的秋露白,各种美味佳肴送了进来。 那热腾腾的饭菜摆在面前,沈烈心中渐渐踏实了下来,不由得看着这些美味的菜色咽了口唾沫。 张静修也不言语,假作不知,只是用纤纤素手拿起了酒壶,给柳白斟满,又给自己斟上一杯,便轻声道。 “沈兄请。” 沈烈忙道:“请,请。” 可他又不懂规矩,只好拿起筷子眼巴巴的看着,看起来憨憨的好似一只呆头鸟, 张静修又轻声道:“吃呀。” 沈烈只剩下点头的份,看着面前佳人神态从容,用纤纤素手拿起了筷子,只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便作罢。 沈烈连吃了几块回锅肉,觉得这回锅肉美味多汁,十分可口,不由又吃了几块。 于是沈烈正要将筷子伸向一盘美味可口的鲜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瞧着张小姐似乎没什么胃口,连筷子都没动过。 一时间。 沈烈瞧着不由得有些尴尬,只好放下了筷子,讷讷道:“张公子……” 张静修倒是并不见怪,只是轻声道:“静修不喜如此油腻之物,沈兄不必客气,请自便。” 沈烈无奈,本想矜持一番。 可是架不住实在饿的厉害,这菜色又过于美味了,只好又将筷子拿了起来,低下头继续默默的品尝着美味佳肴。 他能做的便是尽量不发出声音。 此刻,沈烈一张老脸不由得火烧火燎,感觉自己在这位张小姐面前便好似一头蠢猪。 丢脸,真是太丢脸了。 还好张静修似乎已经消气了,只是在一旁浅尝辄止,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那明眸中有些纠结,犹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 沈烈索性也豁出去了,索性敞开了吃,只是尽量维持着餐桌礼仪,不发出声音便是了。 于是在如此奇怪的画风中。 酒过三巡 沈烈觉得吃饱了,喝足了,便轻轻将筷子放下了,此时张静修似乎做了什么决断,便将纤纤素手探入了袖中。 再拿出来的时候,那素白的纤手中竟多了一张银票。 沈烈瞧着银票,错愕道:“这是?” 张静修又变的有些冷漠,轻声道:“这一百两买你的对子。” 看着那一百两的银票,沈烈一呆,忙起身推拒:“张公子言重了,言重了,大可不必。” 却没料到张静修将银票往他手中一塞,正碰上沈烈推拒,二人的手便不慎碰在了一起。 沈烈觉得手指一软,张静修却又不动声色的将纤手收了回去,那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便又有些不悦。 沈烈人麻了,赶忙道歉:“抱歉,抱歉。” 雅间里空气一阵尴尬。 不多时。 张静修冷冷道:“收下吧,本……公子撒出去的银子就是泼出去的水,绝不收回。” 沈烈只好讷讷道:“好。” 那还能怎么办? 二人真相对无言,此时门外传来张魁低沉的声音:“公子天儿不早了,咱是不是该回府了?” 张静修便应了一声,轻道:“嗯。” 她又看了看沈烈,瞧着沈烈似乎吃饱了,喝足了,便盈盈起身,将搁在桌子上的象牙骨折扇拿在手中,又将华美的狐皮大氅披上了。 那张明艳的俏脸又变得矜持冷淡,看样子是余怒未消。 第23章 摊牌了 官厅中,张静修腰背挺直,背着手,便那样俏生生的站着,那明艳的俏脸又变的矜持冷傲。 她看着沈烈,将白皙的脖颈微微扬起,轻声道:“静修原本有意将沈兄引入府中做个幕僚,如此沈兄也可一展所长,不必再风餐露宿,如此看来……是静修一厢情愿了。” 终究是心高气傲的首辅千金,说话时,那份冷傲是藏不住的。 话说完了。 张小姐摊牌了。 沈烈哑然,一时间,心中竟生出羞愧之感。 接着张静修又看了看沈烈,便轻声道:“既如此……静修也不强求,沈兄拿了这一百两之后,静修与沈兄便两清了。” 说着佳人便又轻声道:“张魁,咱们走。” 扔下了一句话,张小姐便莲步轻移,急匆匆向着厅外走去。 张魁紧紧跟随,赶忙应了一声:“哎。” 张魁一边走,一边又回过头,狠狠的瞪了沈烈一眼,那神情好似在说,这么好的机会都让你错过了。 明明可以得到小姐赏识,拜入相府做个幕僚,从此改变自己的命运,你却推三阻四的不知好歹。 简直烂泥扶不上墙! 沈烈无言。 不久,随着官厅的门打开了,张小姐快步走了过去。 外面立刻便传来了田百户,讨好逢迎的声音:“哎,张……公子吃好了呀,慢走呀。” “再来呀!” 瞧着佳人急匆匆的走了,沈烈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锦衣卫衙门里,手中捧着一百两的银票。 老脸上不由得一阵火烧火燎,忍不住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此刻沈烈心中发苦,又有一丝羞愧,万万没想到这位张小姐,竟是如此面冷心热的女子。 “蠢!” 沈烈暗骂自己笨手笨脚,眼睁睁看着佳人负气走了。 可他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便好似一只呆鸟一般站着,那神情便好似一只没见过四面的土鸡。 真是太丢脸了…… 呆呆的站了许久,沈烈才又叹了口气:“按理说不应该呀。” 女朋友他也交过几个,也谈笑风生,可是为什么一碰到这位张小姐,大脑便一片空白,嘴也笨了,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可是沈烈又觉得委屈,这也不能怪他窝囊呀,就凭她那张俏脸,那气质,那身段生的也太犯规了, “罢了。” 心中带着几分懊悔,沈烈也只好独自一人,站在温暖的锦衣卫衙门里,幽幽的叹了口气。 沈烈虽心中羞愧,却又如释重负,事已至此,现如今再说什么都晚了,那就走吧。 此刻沈烈心情十分复杂,快步从官厅中走了出去,抬起头,看了看天上大太阳。 冬日里的一轮斜阳高照,却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沈烈便唉声叹气的走了,留下了锦衣卫卫所里田百户,和几个总旗眼巴巴看着,一帮锦衣卫依旧是一脸茫然。 一群锦衣卫眼睁睁看着,凑在一起嘀咕了许久。 一个总旗才狐疑道:“大人,这后生什么来头?” 田洪看着沈烈的背影,沉吟着,斟酌着,良久才慎重道:“祖上做过一任千户的……看不出来头。” 想了想,田洪便向着几个心腹手下低声道:“别管此人什么来头,记住了……万万不可得罪此人!” 卫所里一群总旗,小旗,校尉一个劲的点头附和:“大人英明!” “大人说的是。” 反正别管这人什么来头,但凡能和相府张大小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能劳烦张小姐给他亲自斟酒…… 这能是一般人么? 得罪不起呀! 晚上,李婶家。 沈烈在前,芸儿在后,两人提着各种杂货走进了厢房,关上门,点燃了炭盆…… 一回头,沈烈才发现芸儿还在撅着小嘴儿,气鼓鼓的生闷气,那小嘴儿撅的老高了。 知晓了实情之后,芸儿气坏了,小声嘟囔着:“这位张小姐……什么人性呀,找人犯的上动锦衣卫么?” 今天的事可是把小丫鬟吓坏了,到如今,小心肝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 沈烈一时苦笑连连,轻声道:“不提了。” 说着沈烈便将手中的一包油纸打开,油纸里包着的是一整只烧鸡,就是凉了点。 沈烈将里面的烧鸡倒入碗里,然后便放在炭盆上加热,又向着芸儿笑道:“来,吃点呀。” 芸儿整理着衣衫走了过来,轻声应道:“嗯。” 主仆二人便对坐在炭盆旁边。 烤着火。 沈烈想了想,便从怀中取出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小心翼翼的展开了,然后看了看上面的签押。 确实是晋帮票号的一百两。 如假包换。 顷刻间,芸儿便吃惊的捂住了小嘴儿,睁大了眼睛,发出了一声轻叫:“啊?” 银票耶! 看着这张一百两的银票,芸儿惊呆了,纵然她出身官宦之间,可一百两的银票…… 她也从来没见过呀! 良久。 芸儿才雀跃道:“少爷,这银票哪来的?” 沈烈微微一笑:“你说呢?” 芸儿大眼睛眨呀眨呀,娇躯一颤,惊喜道:“她给的?” 沈烈又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嗯。” 芸儿立刻便眉开眼笑,赶忙将那封银子抢了过去,然后一枚枚的数了起来,那小脸笑成了一朵花。 似乎,她心中的那飞醋便不翼而飞了,一边数着银子,一边又絮絮叨叨的给那位姐姐祈祷。 “好人呐!” 沈烈哑然,不由得笑出了声,这还真是个小财迷呀。 这也太现实了吧。 随着芸儿紧张兮兮的将银票抱在怀中,小脸上早已是眉飞色舞,兴冲冲道:“少爷,少爷,那位张小姐呀……奴婢一看便知是一位阔绰的大家闺秀!” 沈烈哑然失笑,心说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主仆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这一百两银子该怎么花。 沈烈又算了算自己的财产,连同这些天摆摊赚来的几碎银子,如今,他已经拥有了一笔不菲的启动资金。 购买力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十万块! 不少了。 此刻沈烈幽幽的发出一声叹息,还真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古人诚不欺我也。 此时,芸儿更加兴奋了,便又眉开眼笑道:“不如少爷再写几幅对联卖给张小姐呀。” 沈烈又是一阵哭笑不得,这怎么还赖上人家了么? 再说了,你当这种千古名对是大白菜么,就凭少爷我肚子里这点墨水,能想出一个真不错了。 手中有了一百多两银子,沈烈目光变的幽幽,轻声道:“明日一早,咱们……去把祖宅赎回来。” 芸儿用力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第24章 静夜思 一听说沈烈要拿这笔银子赎回祖宅,小丫鬟拼命点头,此时她看着少爷的眼中满是信任。 当沈烈手中有了一笔巨款,急于赎回祖宅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当祖宅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恶劣了。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呀。 看着芸儿亮闪闪的眼睛,秀美娇俏的小脸,沈烈宠溺的笑着道:“吃饱了么……睡吧。” 不多时。 厢房中安静了下来。 很快到了午夜时分,大明的京城陷入了沉寂。 温暖的厢房中,沈烈枕着胳膊躺在了床榻上。 可过了不久,幽暗中,沈烈耳边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芸儿柔软滑嫩的小身子便爬上了他的床,钻进了他的被子里,还努力的挤进了怀中,用瘦不露骨的小胳膊抱紧了沈烈的腰,好似小猫蜷缩了起来。 她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沈烈的胳膊,很快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少女甜腻的气息扑鼻而来,沈烈只得将手放在她细嫩的腰身上,轻抚着,感受着少女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 这丫头最近可是越来越娇憨,也喜欢往沈烈被窝里钻了,摆出一副任君采摘的架势。 似乎她感受到了某种威胁,生怕失去沈烈的宠爱…… 并且随着日子好过了,营养跟上了,这丫头原本还没长开的小身子,也一天天丰盈起来,个头也长高了,看的出来有一些北方女子大长腿的苗头了。 怀中拥着死心塌地的通房小丫鬟,感受着她微微灼热的甜腻呼吸。 沈烈无奈,只得强忍着心中躁动,目光幽幽的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顶,心中再一次心潮起伏。 此时他用力思索着张居正,和万历皇帝之间发生的那些破事儿, 张居正是什么人,在后世自然无人不知,是一代名相,万历朝的内阁首辅,也是明朝唯一一位人还活着,就被封为太傅、太师的人。 世人皆知,张居正辅佐万历皇帝朱翊钧推行万历新政,为垂垂老矣的大明王朝续了命。 当今天子万历皇帝呢? 这也不是一般人,这位爷六岁就当了太子,勤奋好学又聪颖,深受爷爷嘉靖皇帝的喜爱。 可是这位小皇帝,在他十岁时爸爸就走了,留下了万历和李太后这对孤儿寡母。 后来这位小皇帝遇到了帝师张居正,张居正……真是把小皇帝当儿子一样教育!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张居正对万历小皇帝要求极其,甚至达到了苛刻的地步,每次读错字就大声的呵斥,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并且万历皇帝的母亲李太后,也在一旁加油助威。 万历皇帝还小的时候,这样做当然没问题,可随着皇帝长大了,开始叛逆了,张居正依旧言辞训斥。 于是…… 沈烈心中这样想着,幽幽的叹了口气,于是这对名垂千古的君臣,曾经情同父子的感情,最终变成了大型翻车现场。 张居正活着的时候,万历皇帝还能忍让三分,可是他一死,万历立马剥夺了其生前死后的所有荣誉! 不但抄家逼死了他儿子,还对张家的亲信大肆清算。 “或许。” 幽暗的厢房中,沈烈沉吟着,思索着,让时间随着思绪静静的流淌,清澈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 他不是什么重点大学高材生,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可他懂得这世上的道理,严师出高徒,可是毕竟伴君如伴虎! 想着想着,沈烈便扒拉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万历九年这一年,当今天子万历皇帝虚岁刚好十八。 “叛逆期呀。” 还是少年天子的叛逆期…… 叛逆期的少年就是一头顺毛驴,可不能跟他来硬的,得顺着毛来摸,显然张相爷不懂这个道理。 沈烈又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念头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冒了出来,那么,这对君臣之间的关系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呢? 想着想着,在不知不觉之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 沈烈仍旧早早起床,细心的替芸儿掖好了被子,便从温暖的厢房里走到了院子里,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抬起头。 看着东方一轮红日升起。 沈烈便如往常一般做起了准备活动,将筋骨活动开了之后,又打了一套拳,便推开院门跑了出去,开始了风雨无阻的苦练。 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沈烈带着一百两的银票,走进了那家徽商开设的当铺,站在冰冷无情的当铺大堂里,向着刁钻奸猾的当铺掌柜不停的打躬作揖。 可当铺掌柜端着茶碗,打着官腔,懒洋洋道:“沈公子,当票到期那便是废票,如今你再想赎回去……没这个规矩呀!” 沈烈心中无名火蹭蹭直冒,却只好沉声道:“您开价。” 终究是祖宅,无论如何也得赎回来 当铺掌柜瞧着他,露出了得逞的笑容:“想把宅子赎回去也成,不过得按照市价买卖……” 这宅子市价得值八十两,沈烈无奈,只好认了,终究是他自己当初造的孽,捏着鼻子也得认。 于是一阵忙碌之后,沈烈终于在三天后拿回了自己的祖宅。 这一天,午后。 沈烈带着芸儿,提着自己那些锅碗瓢盆,大一堆货物走进了空荡荡的祖宅,看着残破的窗棂,到处都是的杂物。 还有自己手里所剩无几的银两,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笔账算下来,等于沈烈用这祖宅做抵押,从当铺拿了五十两银子。 用了一年多,然后花了八十两又拿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 三十两没了。 再填点银子都能买一幢新宅子了! 此刻沈烈心中无名火蹭蹭的往上蹿,一个熟悉的字眼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他这是被人家当铺割了韭菜。 生平第一次,沈烈生出了改变这世界的强烈念头! 打起精神,沈烈向着芸儿挥了挥手,轻声道:“来,咱们……将宅子收拾起来吧。” 芸儿用力的点点头,轻声道:“嗯!” 抖擞起精神,收拾了心情,让芸儿将锅碗瓢盆都放进厨房,沈烈想了想,便快步走出了家门,去找了一位泥水匠,一位木匠,两个帮闲…… 不多时。 宅子里便忙碌了起来,看着破旧的窗棂被拆了下来,换上了新的,沈烈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打起精神抄起了大锤,晃了晃膀子上正在成形的肌肉,便对着破旧的院墙抡了上去。 “八十,八十!” 一眨眼。 到了晌午。 沈烈放下了锤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瞧着芸儿穿着一条碎花围裙,手脚麻利的从厨房里,端来了一大盆热腾腾的面汤。 便向着木匠,泥水匠,帮闲吆喝了一嗓子。 “开饭!” 很快沈家院子里,响起了呼噜呼噜喝面汤的声音。 第25章 攀附 热腾腾的面汤下了肚,又吃了几块卤肉,沈烈便站了起来,往手上啐了口唾沫,又将大锤抡了起来。 “八十,八十!” 眼看着残破的一段院墙倒了下去,泥水匠开始量尺寸,和沈烈商量着该用多少砖,可就在此时。 敞开的院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沈烈放下了大锤,一抬头,便瞧见了当铺掌柜带着一个长随急匆匆走了进来。 瞧着这奸商…… 沈烈脸一僵,眉头微微皱起,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那当铺掌柜便已是笑容满面,迎了过来。 “哎呀呀。” 掌柜一把抓住了沈烈的胳膊,满脸堆笑,发出了公鸭一般的大笑声:“沈公子呀,这可真是误会,误会一场!” 沈烈微微错愕。 便瞧着当铺掌柜一伸手,从长随手中取了一匣银子,不由分说,将银匣子塞进了自己手中。 那惹人厌恶的干瘪脸上,此时却笑成了一朵花。 沈烈一呆。 却只见当铺掌柜一个劲的点头哈腰的赔罪:“沈公子这般英雄了得,大人大量,自不会与小人一般计较,这银子……小人原数奉还,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说话间。 当铺掌柜放下了银子,便点头哈腰的慢慢退出了沈家,留下了院子里几人在风中凌乱。 沈家院子里,正在吃饭的芸儿,泥水匠们看着沈烈手中的银匣子,早就一脸茫然了。 沈烈也哑口无言,低头看了看,将银匣子打开了,里面满满当当的摆着十枚银元宝,刚好一百两。 一文不差。 交出去的银子又回来了。 此时沈家一阵安静,沉寂中,沈烈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张秀逸明艳的俏脸,心中一热,不由得变的温暖起来。 沉寂的心。 不受控制的雀跃跳动起来。 “又是她……” 沈烈心中带着几分感激,默默的抱着一百两现银匆匆走进正堂,放在桌子下面的窟窿里藏好了,才又快步走了出来。 然后沈烈便裂开嘴,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干活!” 再次抡起大锤的时候,沈烈的心情不由自主的灼热了起来,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同时间。 锦衣卫北镇抚司,柳条街卫所。 身穿大红锦衣的校尉不时进进出出,官厅里,百户田洪将腿搁在桌子上,正在翻看着手中的账本。 此时有人轻轻敲门。 田洪朗声道:“进!” 一个总旗便急匆匆走了进来,在田百户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大人,事情办妥了,那徽商服软了。” 田洪微微一笑,徐徐道:“知道了,这街面上的事情……叫下面的人盯紧点!” 总旗赶忙应是,在柳条街这一亩三分地儿上,还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锦衣卫的眼线。 看着总旗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田洪精光四射的眼睛眯了起来,沉吟着,又轻声道:“回来!” 说话间,田洪便拿起了桌子上的狼毫,想了想,写下了一行字迹,又向着那总旗叮嘱道:“拿着这张条子去张府,交给门房,再让门房转给张魁张护院……听懂了么?” 总旗心领神会,赶忙应道:“懂,懂。” 看着总旗拿着条子快步走了,田洪心中才踏实了一些,便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在心中反复思量着。 不管那个沈烈和张府千金是什么关系,是远是近,是亲是疏,那可是能和张府千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 这样的人在他的地盘上讨生活,可得照应周全了。 这世道…… 小心无大错呀! 内城,太师府。 天气十分晴朗,万里无云。 张府内宅中有些清冷,十分静谧。 正月里,午后,天气稍稍转暖了一些。 张静修便穿着厚厚的皮裘坐在幽静雅致的小院里,几棵梅花树中间,用羊脂白玉一般的纤纤素手把玩着一支玉箫,将那玉箫在指尖转来转去。 另一只素白的纤手则捧着一卷游记,细细的翻看着。 此时丫鬟来报:“小姐,张魁说,府外有人递了一张条子进来。” 张静修并未在意,一边看着书,一边矜持的应了一声:“谁送来的?” 丫鬟赶忙福了一福,轻声道:“说是柳条街那人……” 一瞬间。 张静修正在转动玉箫的纤手停住了,抬起了明艳的俏脸,气鼓鼓道:“那烂人又闯了什么祸?” 一提起沈烈,张小姐便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的娇声怒斥着,说个没完:“他清高,他不愿攀附权贵,倒显得本小姐下作了!” “虚伪之极!” 丫鬟只提了一句,便招来了小姐的一顿训斥,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应道:“是,小姐。” 看着自家小姐发脾气的样子,丫鬟心中直打鼓,看来那夯货真是把小姐气坏了! 这都好几天了,小姐还没消气呢。 丫鬟也赶忙咬着牙,跟着骂了几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过了一会儿,等到小姐不吭声了,丫鬟又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看着自家小姐明艳的容貌,精致的妆容,那咬紧的小碎牙。 然后丫鬟轻声道:“小姐,那这条子……” 张静修似乎发完了脾气,平静了一些,便又悠闲道:“拿过来。” 丫鬟赶忙将条子递了过去,张静修接过条子看了看,便随手搁在一旁,又开始看书。 一时间,梅花树下只有不时响起的翻书声。 又片刻后,小院中,便又响起了张小姐清脆悦耳的声音:“叫张魁去柳条街卫所,说一声……我知道了。” 丫鬟听的云里雾里,却还是乖乖应诺:“是。” 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小院,丫鬟眼睛转了转,心中了然,她可太了解自家小姐了。 或许小姐自己还未醒悟,她对那人真是另眼相看,说起来,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愿意被小姐大发娇嗔的痛骂一顿,还甘之如饴呢。 片刻之后,丫鬟快步从内宅出来,穿过长长的过道,回廊走到了前院的签押房,与等候多时的护院张魁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张魁的身影消失在喧嚣的街头。 一转眼便过了十来天。 清晨。 勾栏胡同,沈家。 随着粉刷一新的漆黑大门打开了,沈烈站在大门口伸了个懒腰,回头看了看修缮一新的小院。 如今的小院十分整洁干净,该修的都修好了,隐约恢复了早年间青砖绿瓦的原貌,地上还洒了水,显得十分干净整洁。 沈烈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惬意的舒展着筋骨,心中竟然有了一丝归属感。 第26章 捡漏 清晨,旭日阳光照耀下。 早起的沈烈在小院里,看了看自己精心打造的器械,两把石锁,一个木桩,还有一根粗长的枣木长棍。 深深的吸了口气,沈烈做了几个伸展动作,举了几次石锁,深邃的眼睛便眯了起来,对着木桩便来了一套组合技。 拳,肘,膝,扫腿…… 一连串犀利的现代搏击组合技打在木桩上,不管是速度,力量,还是准度都有点意思了。 到底是年轻,养了这么久的身体,沈烈觉得自己的拳法,差不多恢复到了前世的一半实力。 再提升就得靠长年累月的积累,来提升核心力量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沈烈又出门绕着柳条街跑了两圈,急匆匆回了家,芸儿便系着碎花围裙,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了出来。 瞧着小丫鬟那张秀气的小脸,还有渐渐长开的小身子,沈烈微微一笑:“快点吃,吃完了……出摊!” 一转眼,已是日上三竿之时。 沈烈提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回身锁好了自己家的漆黑的院门,便又挥了挥手,向着左邻右舍的街坊们打着招呼。 “李婶好呀。” “三大爷……遛弯呐!” 一通寒暄之后,沈烈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和芸儿有说有笑的走出了胡同口,进了柳条街。 眼看出了正月里,街上的年味淡了下来,各行各业,贩夫走卒又开始了繁忙辛苦的一年。 可是沈烈一走出巷口,看着街道两旁凭空多出来的几个套圈小摊,不由得僵在了原地。 就这么一个正月过完了,便好似在一夜之间,这套圈的小本生意便流行了起来,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 沈烈看着这位凭空多出来的几个同行,一个个正在起劲的吆喝着,手中拿着五颜六色的圈套当街招揽客人,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什么情况呀? 沈烈忍不住摸了摸头,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怎么着……这就内卷起来了呀!” 才刚过完年,便有这么多抢生意的,这结果让沈烈一脸懵逼,可是很快又释然了。 心中生出了一丝明悟,那句台词是怎么说的来着,这万历年间的大明本就是一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 但凡一门生意火了,成本又少,门槛又低,那么一段时间过后跑到街上跟风的人必然很多。 此刻芸儿也傻眼了,眼巴巴的看着沈烈,撅着小嘴嘀咕了起来:“少爷……怎么办?” 沈烈无言。 良久。 沈烈才决断的挥了挥手,轻声道:“走,回去!” 一边带着芸儿往家走,沈烈一边尴尬的摸了摸头,面对如此内卷的情况,看来这小摊是摆不下去了。 套圈这门生意本来就是图个新鲜,等到了跟风效仿的人多了起来,也就无利可图了。 回到家,关上院门。 二人一起走进了正堂,芸儿便坐在了太师椅上,用纤纤素手支着洁白的小下巴,唉声叹气起来。 “少爷……” 怨不得芸儿发愁,这下子生计没了呀! 沈烈一撩长袍下摆,在她旁边坐下了,又忍不住在她挺翘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轻松道:“不怕不怕,咱们……做点别的生意。” 芸儿看着少爷英气的脸,努力的点点头:“嗯!” 此刻她对自家少爷很有信心,睁大了亮闪闪的眸子看着少爷,如今不管少爷说什么她也会深信不疑。 沈烈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思绪,便走到了里屋的墙边,从墙根下抽出了一块青砖,取出了藏钱的匣子。 沈烈打算清点一下自己如今的财产,修缮院子,房顶,购置家具,工钱……乱七八糟的加起来,总计花了三十几两银子。 如今他还有八十几两雪花银作为启动资金。 不少了。 沈烈便开始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在万历九年这个时代,他能选择的余地很少。 各行各业都被高度垄断的情况下,推陈出新又谈何容易,沈烈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觉得开个小饭庄或许是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 卖个煎饼果子,炸个油条或许是一条路,不过利润实在太低了,起早贪黑也赚不了几个大钱。 很快。 一个念头从沈烈心中冒了出来,便将芸儿拽了起来,轻笑道:“走,找店面去。” 片刻后,街上。 沈烈和芸儿在繁华的街上徐徐走动着,过了柳条街,再往前走便是朝阳门,穿过朝阳门便是内城。 越往前走便越是繁华静修,街道两旁清一色的客栈,茶楼,酒肆,当铺,各种各样的招牌让人眼花缭乱,再往前走,清一色都是书局,书画古董铺子…… 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吃喝玩乐奢侈品,真是琳琅满目。 这一家家店铺后面,代表的是大明开国二百年来一家家权贵,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灰色收入。 沈烈想要在朝阳门附近租下一间铺子,可是一打听租金,当场便将芸儿吓的吐出了小香舌。 这里的租金岂止是不便宜,简直是寸土寸金! 在这天子脚下的繁华地段,哪怕是一家最普通的店铺,一年的租金最少也要三四百两起步。 这个价格…… 让沈烈直摇头,临街的店铺实在租不起呀,所以沈烈打算找一个稍微偏僻点的地段,看看能不能捡个漏,寻一个小一点的铺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 沈烈带着芸儿在朝阳门转了三天,终于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的巷子深处,找到了一间大约三十平米的小店。 站在这巷子尽头的小店门前,芸儿一脸嫌弃地皱紧了眉头,这店铺的位置不但偏僻,行人稀少,竟然还是个死胡同。 这简直是一块绝地呀! 并且店主原来是卖陈醋的,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以至于铺子里到处都是老醋的味道。 就是这么一间偏僻的小店,租金还要三十两。 可沈烈早就打算,简单的在店铺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墙角的几只死老鼠,散发着浓烈酸腐气味的大醋杠。 沈烈又摸了摸桌子上厚厚的一层浮尘,心中一动,便开始和房东讨价还价:“十两!” 房东自然十分不悦,想要还价:“这位客官您……” 可是房东的话还没说完,没料到,沈烈拽着芸儿转身就走,那神情看上去十分坚决。 果然房东急了,赶忙快步追了上来,高声挽留:“哎……别走呀,客官,加点,加点呗!” 沈烈心中笃定,便假作十分勉强的停住了脚步,认真的出了个价格:“十二两,如何?” 房东尚且有些纠结。 可沈烈又道:“租三年,三年租金一次付清,如何?” 房东便一咬牙,一跺脚,攥着拳头点了头。 “成!” 看到房东点了头,沈烈心中不由得一阵窃喜,向着芸儿眨了眨眼睛,这回可真是捡漏了,这还是个大漏! 第27章 便宜坊 芸儿看着暗自窃喜的沈烈,又看了看这狗都嫌弃的破烂小店,小脸上满是疑惑,忍不住娇憨的摸了摸小脑袋。 小丫鬟一个劲的向着少爷使眼色,生怕少爷上当。 可沈烈心中自有打算,这店面虽然不大,只有三十平米的样子,可是自带一个后院,有后厨。 开一家小饭店勉强够用了。 于是沈烈边和房东谈好了租金,又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来交割现银,办理文书,签字画押…… 等到了晌午的时候,送走了房东。 沈烈便心满意足的站在胡同深处的小店门前,插着腰,看着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第一家店铺。 心中窃喜。 这个漏可捡大了! 这是什么位置,这可是朝阳门边上,紧挨着内城繁华居民区,还有六部衙门的风水宝地,人流量很大。 虽说位置偏了点,环境差了点,店铺小了点,十二两一年的租金简直就是白送,和价格比起来,所有的缺点都可以忽略。 沈烈正得意之时,一双柔软,微微带着凉意的小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回头看。 便瞧见了芸儿一脸的狐疑,正在用怀疑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 “哈哈!” 沈烈心中一热,一猫腰,便抄着小丫鬟柔软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然后转了几个圈。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光天化日之下芸儿娇羞不依,却本能的抱紧了沈烈的粗腰,惊慌叫道:“少爷,少爷……” 沈烈舔了舔嘴唇,想起了这些天,夜里时常被她往自己被窝里钻,哪里还按捺的住,早已经被她勾出了火来。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抱进了自家的小店,然后便狠狠的亲了上去,燥热中伸出舌头顶开了她的牙关,卷着那湿润的小香舌轻轻一啜,大嘴便狠狠覆了上去,充满了陈醋气味的小店中,便响起了小丫鬟小猫一般难耐的呜咽声。 “少爷……呜呜……” 浅尝辄止。 沈烈看着怀中快要晕过去的小丫鬟,轻轻在她挺翘的小屁股上拍了一记,假作凶狠道:“还敢不敢了!” 芸儿紧闭着双眸,乖巧道:“不敢了,不敢了。” 随着午后的一轮斜阳,从敞开的大门外照射进来,照在了紧闭双眸,微微战栗的俏丫鬟小脸上,白皙中透着一抹艳丽的潮红。 午后,勾栏胡同。 沈家。 租下了店铺之后,沈烈便风风火火的忙碌了起来,先敲开了李婶家的门。 沈烈拿出了二钱银子,请李婶帮忙找了几个妇人,帮忙将脏乱的小店收拾一番,然后又将木匠,泥水匠叫了回来,花五两银子做了个简单的装修。 装修风格是极简风,用硬木板做了几张长条桌子,一堆板凳…… 其实就是为了省钱。 于是不出十天,小店已经焕然一新。 在此期间,沈烈又开始张罗着招聘人手,算上他,芸儿,李婶三人,沈烈又招了一个小伙计,一个烧火打杂的健壮妇人,这就算齐活了。 五个人照料这样一个小店足够了。 这一天阳光明媚。 清扫一新的小店里,大门敞开着,沈烈端端正正的坐着,手中拿着毛笔苦思冥想着,是时候给小店取个名字了。 芸儿,李婶几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但只见,沈烈眼中闪烁着亮光,大笔一挥,便想到了一个霸气的名字:“便宜坊。” 顷刻间,唯一识字的芸儿呆呆的看着少爷,吃惊的捂住了小嘴儿,发出了一声轻叫。 “啊?” 这名字让芸儿目瞪口呆。 别人家开酒楼,饭庄取名字,都是什么醉仙居,迎宾楼之类的,稍差一些的叫美味斋。 咱少爷倒好,一提笔就是便宜坊。 看着这个名字,芸儿一下子变的呆萌了,心中讷讷的想着,少爷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咱们这里的饭菜格外便宜么? 沈烈笑了笑,笃定道:“对!” 没错! 此刻沈烈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向着芸儿,李婶娓娓道来:“你们想呀,咱们这小本生意,自然比不了迎宾楼……” 咱们得走亲民廉价路线呀! “薄利多销嘛。” 沈烈这一番辩解,芸儿,李婶虽然听不懂,却不自觉的跟着点头,似乎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沈烈决心已下,当场便叫小伙计拿一两银子去定做招牌,将便宜坊这个名字定了下来。 众人无奈,只好看着沈烈又提起笔,又写下了两个字。 “卤煮。” 这似乎是个菜名,可芸儿更加茫然了,在心中想来想去,也没听说过世上有这么一道菜。 于是芸儿便又呆呆问道:“少爷,这卤煮是……什么菜系?” 沈烈嘴角便微微上扬,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心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卤煮在后世可是大名鼎鼎呢! 但凡京城人还有不知道卤煮的么? 于是沈烈便又提起笔,写下了两个字。 “火烧。” 左手卤煮,右手火烧,这下子齐活了。 沈烈觉得十分满意,卤煮火烧是京城一道著名的地方传统小吃,它是将火烧、炖好的猪肠和猪肺放在一起煮。 对于苦哈哈的底层百姓来说,买一碗主食,副食和热汤都有了,并且还能沾点荤腥。 这卤煮火烧起源于京城城南的南横街,这个时代是没有的,得一百年多后的清朝才有。 这道美味本来不叫卤煮,叫苏造肉,相传乾隆年间,皇帝巡视南方,曾下榻于扬州安澜园陈元龙家中。 陈府家厨张东官烹制的菜肴很受乾隆喜爱,后张东官随乾隆入宫,深知乾隆喜爱厚味之物,就用五花肉加丁香、官桂、甘草、砂仁、桂皮、蔻仁、肉桂等九味香料烹制出一道肉菜供膳。 这九味香料按照春、夏、秋、冬四季的节气不同,用不同的数量配制。 这种配制的香料煮成的肉汤,因张东官是苏州人,就称苏造汤,其肉就称苏造肉。 正所谓。 “苏造肥鲜饱志馋,火烧汤渍肉来嵌。纵然饕餮人称腻,一脔膏油已满衫。” 可是呢。 这苏造肉实在过于昂贵了,不亲民,用五花肉煮制的苏造肉价格贵,一般老百姓吃不起。 于是便有人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用价格低廉的猪头肉代替五花肉,同时加入价格更便宜的猪下水煮制。 没想到歪打正着,一发不可收拾地创出了传世美味。 放下了毛笔,沈烈擦了擦手,回味着前世吃过的卤煮火烧,竟不由得流出了一丝口水。 那目光幽幽中透着灼热。 此时沈烈又想到了自己当年身为北漂一族,刚到京城的时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得不跑到饭店打工当学徒的惨痛经历。 什么海碗居,全聚德的后厨中,都曾经留下过沈烈忙碌的身影。 第28章 卤煮火烧 虽然沈烈不是正经的厨师科班出身,可是对于卤煮火烧,甚至一些家常炒菜的做法还是很了解的。 什么红烧肉,水煮鱼,炸酱面,他都能做的很好。 一时间小店里鸦雀无声,大伙都呆呆的看着沈烈。 良久,沈烈才笑着道:“都别杵着了,走!” 说完便长身而起,整了整身上的衣衫。 此时沈烈心中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让卤煮火烧这道美食提前一百多年,在这京城重地发扬光大。 这可是老北京名吃,天下一绝! 这不比卖香皂,做香水靠谱多了么。 随着沈烈一挥手,兴冲冲道:“走!” 急匆匆揣上了几两碎银,沈烈便带着小伙计走出了店门,先去菜市场置办一些调料,猪肉,猪下水…… 忙碌中又过了一天。 大清早。 便宜坊小店的后院里,李婶带着芸儿,还有心灵手巧的健壮妇人,在沈烈的指挥下忙碌了起来。 几个女子一边清洗着猪下水,一边亲自动手磨黄豆,做老豆腐,将各种配菜都置办齐了。 而沈烈再次拿起了毛笔,一边将各种调料分类整理,一边咬着笔头琢磨着这卤煮的配方。 “五花肉少许,猪肺,猪大肠,面粉,老豆腐,葱姜蒜,白寇,丁香……” 沈烈一边写,一边闭着眼睛回忆着某家京城名居的后厨里,某位大厨的一举一动,便好似回到了那北漂时代艰难挣扎的岁月。 不多时。 沈烈将写好的配方检查了一番,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试试吧。 众人从清晨忙碌到了中午,又随着沈烈来到了后厨,呆呆的看着沈烈提着大勺,一本正经的站在炉灶跟前。 不多时。 沈烈发出了一声轻咳,便又向着呆立一旁的芸儿使了个眼色:“愣着做什么呀……围裙!” 芸儿惊醒了过来,赶忙跑过来帮他系好围裙,然后和李婶对看了一眼,眼中闪烁着深深的困惑。 “少爷你行不行啊?” 李婶也忧心忡忡的看着,关切道:“烈哥儿……别糟践东西呀。” 老大娘一辈子苦过来的,格外见不得浪费食材这种败家行为,可是芸儿和李婶的话音刚落。 沈烈已经开始下油了。 热锅,冷油…… 随着沈烈抓起各种食材,数量的扔进了锅中,开始有模有样的翻炒了起来,刚开始还有些生涩,可是动作却越来越熟练了。 又片刻后,后厨里便飘起了炒菜的香味。 芸儿和李婶惊呆了。 芸儿捂着小嘴儿,睁大了眼睛,吃惊的问道:“少爷你会做菜呀?” 沈烈一边翻炒,一边颠勺,一边低声应道:“嗯,小时候跟我娘学的,那时候你还没来。” 一听这话,身为老街坊的李婶,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便一脸茫然,心中许是在嘀咕着。 “你小的时候有这事儿么?” 不过,李婶很快叹了口气:“你娘确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女子,做得一手好菜,可惜跟了你爹……” 沈烈脸一僵,面色不由得有些尴尬。 这叫什么话呀? 沈烈只好假装没有听到。 于是心善的李婶絮叨了片刻,提起了沈烈那苦命的娘亲,便不由得抹起了眼泪,后厨中的气氛竟有一丝伤感。 于是沈烈百忙之中,偷偷用手背擦了把汗,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还好李婶年纪大了,又老眼昏花……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午后。 小店中。 将几碗热腾腾的卤煮摆在众人面前,沈烈用抹布擦了擦手,便解开围裙坐下了,然后拿起了筷子。 李婶,芸儿看着面前这碗不知什么东西,好似不太敢吃的样子,显然对沈烈的厨艺没什么信心。 沈烈脸一黑,只好向着小伙计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尝尝?” 小伙计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了筷子,端起了饭碗,给了掌柜的一个天大的面子,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 三两下便吃完了。 沈烈看着满嘴流油的小伙计,期待问道:“如何?” 小伙计一脸懵逼,老实巴交的道:“没吃出来。” 沈烈无言,只好自己拿起了筷子,试着夹起了一块猪大肠放入了口中,努力的尝了尝味道,似乎…… 有点淡了。 不过没关系,很快沈烈大口的吃起了卤煮,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一回生,二回熟,多改进几次就是了。 卤煮这东西本来就不难做。 这东西吃的本来就是个油水,料又足,对于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的贫民百姓来说,又能有多难吃? 沈烈要做的只需要将这卤煮的配方稍加改良,更符合这个时代的便可。 又片刻后。 李婶和芸儿也拿起了筷子,娘俩一边吃,一边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起来:“淡了……” “嗯,酱太少,没入味呢。” 娘俩的小声嘀咕中,小伙计吞了口唾沫,眼巴巴的看着沈烈,小声问道:“掌柜的……还有么?” 小伙计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卤煮这玩意对于一个常年吃不到肉的贫苦人来说,吃起来有点上头。 沈烈便放心了,大方的挥了挥手:“有,一大锅呢……自己盛去!” 看着小伙计屁颠屁颠跑向了后厨,沈烈眉开眼笑起来,这一刻沈烈清楚的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片刻后。 李婶和芸儿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干干净净的大海碗,不由得又是一呆,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一道菜,娘俩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吃了个干净。 芸儿娇憨的摸了摸小脑袋,轻声道:“婶娘,你看呢?” 李婶点点头,十分笃定的说道:“虽说淡了点,可油水大,吃的饱……没糟践东西!” 得到了李婶的认同,沈烈已是心满意足。 李婶是谁呀,别的不说,就说勾栏胡同的这些老街坊里,出了名的厨艺了得,打年轻时候起便做得一手好菜。 沈烈赶忙轻笑道:“回头……还得请婶娘出马给调个味儿,银钱上,自然不会亏待了婶娘。” 李婶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说话间,李婶便将昏花的老眼瞪了起来,那神情,活脱脱便是醉仙居里掌勺大厨的做派。 这下子沈烈彻底放心了。 一旁,芸儿便又用秀逸的大眼睛看着沈烈,那满眼的小星星闪呀闪呀,小脸很快笑成了一朵花。 此刻这小小的店铺中,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出谋划策,气氛很快变的炽热起来,竟让人生出了几分欣欣向荣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 沈烈便踏踏实实的泡在店铺里,每天和李婶,芸儿商量着改良口味,又顺手把火烧给做了出来。 火烧就是冷面团加油盐,直接在锅里烙,还好这个年代是有火烧这种食物的,这让沈烈省了不少心力。 第29章 试营业 为了筹备小店的开业,沈烈忙的团团转,每天天不亮便爬了起来,深夜才回到家中倒头便睡。 第二天,天不亮便又爬了起来。 如此循环往复,虽然累却很充实。 于是忙乱中,一转眼便来到了半个月后。 清晨时分,朝阳门一侧的深深胡同里,便宜坊卤煮火烧店的店门紧闭,随着天色放亮,光线从幽暗变的明亮起来。 沈烈从两张桌子拼成的床铺上爬了起来,翻身,下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老腰,看了看后厨里摆放整齐的各种食材。 又干净又卫生。 又看了看周围干净整洁的环境,沈烈的嘴角便微微上扬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是他的小店开张的日子。 为了不出什么差错,昨晚沈烈将李婶和芸儿赶回了家,他自己在店铺里忙到了深夜,索性便在店铺里睡了一晚。 随着沈烈打起了精神,走到了小店的后院,检查过食材,柴火,后厨之后,便不紧不慢的打开了店铺大门。 随着大门打开,正上方,一座黑色的招牌上,便宜坊三个大字迎着旭日闪闪发亮。 迎着二月里的凉意,沈烈再次振奋精神,琢磨着也别搞什么开业仪式了,这地方位置实在太偏僻了,放了鞭炮也没人来。 伸了个懒腰,沈烈握紧了双拳,在心中给自己加油鼓劲:“偏僻点也无妨,酒香不怕巷子深!” 不管到了什么时代,也不能躺平做条咸鱼,还是要奋斗,要出人头地的,尤其是融入了这个时代之后…… 沈烈心中再一次,不争气的浮现出张静修明艳的俏脸。 晃了晃脑袋。 将她的身影从脑海中赶走。 沈烈口中喃喃自语着:“我这是怎么了?” 不管了。 此时开业在即,这卤煮火烧的价格也定了下来,沈烈给定的价格是卤煮八文钱一小碗,火烧两文钱一个。 这价格已经很亲民了,按照这个时代的购买力来说,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十几块钱。 以这个年代的生产力水平来说,八文钱能够吃上点荤腥之物,那简直便是上天的恩赐了。 当然这只是标准套餐,未必能填饱肚子,真想吃的好,吃的饱,可以花钱填上几块五花肉,猪大肠,老豆腐之类。 只要愿意加钱,标准套餐一下子就变成豪华版了。 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沈烈,迎着朝阳,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不多时。 芸儿,李婶,小伙计几人匆匆赶忙从家中赶来,小店便开始了忙碌,该怎么和大大小小的酒楼,饭庄竞争呢。 沈烈都已经策划好了,他打算先来个为期三天的开业大酬宾,在此期间都是半价优惠,先将他这便宜坊的口碑做起来再说。 一转眼便到了晌午时分。 街口。 沈烈让李婶留守,他自己带着芸儿,小伙计,烧火的妇人,四个人在柳条街的尽头,朝阳门一侧的巷口摆上了一张长条桌子。 这位置刚好是内城,外城的分界线。 往门外走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酒楼饭庄,客栈,货栈,各种招牌一眼望不到头,往门内走是一幢幢豪宅,再往里走便是六部衙门。 天上一轮斜阳高挂。 沈烈轻轻将一块木板摆在了桌子前,看了看锅里热气腾腾,正在冒泡的卤煮,往里面撒了一把葱花。 这一大锅卤煮大概能盛五十碗。 这就算是试营业。 很快沈烈又将刚刚出炉的火烧翻了翻,这火烧是李婶亲自动手做的,煎的外焦里嫩,金灿灿,让人看起来很有食欲。 一旁,小伙计将瓷碗从柳条筐里拿了出来。 芸儿还是负责收钱。 万事俱备。 眼看着到了饭点,似乎在一眨眼之间,街上便热闹了起来,贩夫走卒,官兵衙役,文武官员…… 各色人等从内城涌了出来,有人急匆匆快步前行,有人不紧不慢的踱着四方步,一时间人头攒动。 这画风让沈烈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突然间想到了横店影视城,一到了开饭的时候也是如此壮观。 正应了一句话,民以食为天。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得吃饭。 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人群走出了朝阳门,开始涌入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馆子,酒楼,路边摊。 一个原生态的大明京城展现在面前。 贩夫走卒,衙役,官兵只能吃路边摊,掏出几文铜钱买几个大饼,包子,便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 而官员们则三五成群,不紧不慢的走在街道正中间,一个个谈笑风生,打躬作揖寒暄着,推拒着,走进了大大小小的酒楼饭庄。 不久便是觥筹交错。 沈烈看着面前经过的人群,便扯着嗓子吆喝了起来:“卤煮,热腾腾的卤煮……” 小伙计也卖力的吆喝了起来:“火烧,卤煮火烧。” 随着二人这么一吆喝,一群行色匆匆,正打算去买烧饼包子的苦力停下了脚步。 苦力们狐疑的看着那锅里煮着的肉食,又看了看招牌上写好的价格,却还是急匆匆走开了。 那神情便好似在说,打五折……四文钱买一碗不知道什么做的卤煮,还是肉食,这谁敢吃呀! 沈烈也不着急,一边拿起了大勺,搅动着锅里的卤煮,让那肉味散发了出来,一边依旧用破锣嗓子抑扬顿挫的吆喝着。 “卤煮,卤煮火烧,四文钱一碗的卤煮!” 不多时。 又有几个刑部的衙役经过,不由自主的被这色,香,味俱全的肉食吸引住了,几个衙役看了看板子上的价格。 又对看了几眼便走了过来,在长条桌子前坐下了。 一个年长一些的衙役掏出一把铜钱,递给了芸儿,便大咧咧的嚷了一嗓子:“掌柜的,来三碗……卤煮,十个火烧。” 沈烈赶忙高声应道:“好嘞……就来!” 随着小伙计将热腾腾的三碗卤煮,十个火烧端了过去,沈烈竟然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开张了! 随着几个衙役拿起了筷子,用筷子从碗里夹起了一块老豆腐,又夹起了一块牛肺,脸上纷纷露出了狐疑之色。 最终还是塞进了口中。 不多时,小摊前便响起了呼噜呼噜狼吞虎咽的声音,一口卤煮一口火烧,几个衙役吃的风卷残云。 吃饱了,喝足了,几个衙役擦了擦嘴,行色匆匆的走开了。 沈烈便又吆喝了起来…… 有了第一批食客,很快便有了第二批,一枚枚铜钱递过来,一碗碗卤煮卖了出去,大铁锅很快见了底。 第30章 大获成功 一个时辰过后。 因为卖的实在是太便宜了,五十碗卤煮,两百个火烧便销售一空,并且整条街又奇迹一般安静了下来,汹涌的人流又消失了。 界面上的贩夫走卒,衙役,官兵都不见了,只剩下那些高档酒楼的雅间里,还有一个个面红耳赤的官员正在推杯换盏。 从大酒楼中不时传来官员们的大笑声。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芸儿用手背擦了擦汗,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又看了看手中的钱袋…… 小丫鬟不由自主的茫然道:“少爷……这?” 半价促销的钱是赔进去了,可是预料中的轰动并没有出现,食客们也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也没感动的泪流满面。 小丫鬟困惑了,这算是成功了么? 沈烈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轻声道:“收拾碗筷,走!” 看着心急的芸儿,沈烈微微一笑,在她柔嫩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一下,不着急,饮食这个行业,口碑不是一天能做起来的。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回到便宜坊,沈烈几人便闲了下来,又开始张罗第二天的食材,很快忙碌的一天过去了。 随着夜幕降临,小店打烊了。 盛世大明的京城一片静谧祥和。 晚上,沈家。 坐在大房的炕上,沈烈惬意的躺在被褥上,将双腿并在一起,枕着胳膊,看着芸儿正在扒拉着钱袋子。 芸儿苦着小脸数来数去…… “少爷!” 小丫鬟一边扒拉着算盘,一边忧心道:“算上食材,柴米油盐,工钱……这一天下来亏了二两多银子呢!” 沈烈赶忙安抚了几句:“知道了,知道了。” 做生意么,都是先亏后赚,先苦后甜。 芸儿半信半疑的看了过来。 沈烈不由得老脸一红,略有些尴尬,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开始没底了,按照每天二两银子的赔钱速度,他这点老婆本…… 只怕用不着多久便会亏的一干二净。 不过沈烈心大,很快便又豁达起来,轻声道:“睡吧。” 芸儿应了一声:“哦。” 小丫鬟放下了钱袋,便忧心忡忡的走向了隔壁的耳房。 不多时。 大房里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一转眼便是三天后。 连续在巷口进行了三天的开业优惠大酬宾,到了第四天,沈烈依旧带着桌椅板凳早早在巷口占好了位子。 眼看快要到晌午时分,沈烈一边用大勺搅动着热腾腾的卤煮,一边在心中打鼓。 半价优惠已经结束了,这五十碗卤煮火烧能不能按照原价卖出去,对他来说意义实在太重大了。 他那点本金基本上都押上了,这要是创业失败了,那就只好……去当个杂役脚夫了。 时辰到,看着从内城方向涌出的人群,沈烈咬了咬牙,吆喝了起来:“卤煮,卤煮火烧!” 眼下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成王败寇,只看今日! 随着人群涌出,街道上再一次变的熙熙攘攘,很快,一个在附近货栈做苦力的脚夫匆匆赶来。 脚夫习惯性的在沈烈的小摊前坐下,从怀中数了六个大钱,递给了芸儿,低声道:“一碗卤煮,两个火烧。” 可是芸儿没接,小丫鬟看了看沈烈,然后轻声道:“这位客官,今日这卤煮……得八个大钱了。” 脚夫一愣,才意识到这小摊的吃食涨价了,不由得有些犹豫的摸了摸钱袋子,却还是起身离开,走向了一旁的馒头铺子。 似乎一个脚夫难以承受这样的价格。 小摊前一阵安静,众人神态有些忐忑,连沈烈都有些不自信了,在心中怀疑起来,莫非价格定的太高了么? 然后便发生了神奇的一幕。 沈烈正忧心忡忡时,便瞧见了那几个连续在小摊上吃了三天午饭的刑部衙役急匆匆,一溜小跑直奔小摊而来。 那急切的神情,便好似生怕来的晚了,这美味的卤煮火烧被人给抢走了。 几个衙役看也不看木板上的价格,便一屁股坐在长条椅子上,便向着沈烈挥了挥手。 “掌柜的,还是老一套……赶紧的吧!” 可是沈烈没动,向着芸儿使了个眼色。 芸儿会意,赶忙挤出了一丝怯生生的笑容,轻声道:“几位爷,今日……可不是昨天的价了。” 几个衙役一愣,便歪着脖子看了看价格,然后更加不耐烦了:“成,赶紧的吧。” 那神情好似在说,不就是贵了几文钱么。 爷吃的起! “不贵!” 芸儿和沈烈对看了一眼,心中狂喜。 妥了! 于是,沈烈憨厚的脸上便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又吼了一嗓子:“卤煮三碗,六个火烧……来咯!” 接下来没有料到的是,更美妙的事情发生了,三个衙役才刚坐下,沈烈的小摊便被一大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包围了。 卤煮一碗一碗的卖,火烧很快见了底,可是这几天尝过滋味的老主顾,还在络绎不绝的赶来。 不多时。 小摊便被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唯一一张长条桌子上坐满了人,没位置的便索性端着卤煮,拿着火烧在一旁蹲着吃。 人实在太多了,似乎一眨眼,小摊前连个插脚的地方也没了,并且客人还在陆续赶来。 这场面让沈烈额头开始冒汗…… 卤煮火烧果然不愧是京城名吃,世上一绝,经过了短短三天的优惠之后,尝过的客人都吃上瘾了。 沈烈的创业看样子是成功了,并且看起来似乎成功过头了。 他准备好的五十碗卤煮,两百个火烧只用了一刻钟便卖完了,可是小摊前围拢的客人还不肯走,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他,小声抱怨着。 “哎,卖完了?” “嗨,这叫什么事儿呀,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突然提升的价格并没有挡住食客们的人情,于是在大批来迟一步的食客们吵吵闹闹的抱怨声中。 沈烈额头上直冒冷汗,只好不停的道歉:“对不住,您明天再来……对不住……” “真对不住!”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这些心有不甘的食客,沈烈一边擦汗,看着还在匆忙赶来的食客们,一边向着芸儿和小伙计使眼色。 还愣着做什么? 赶紧撤呀! 再不走,只怕是他这售卖一空的小摊,就要被不满的食客们掀翻了,弄不好还得挨揍。 你见过因为生意太好,不够卖挨揍的摊主么? 于是在食客们不满的抱怨中,沈烈乖乖的夹着尾巴低下了头,一声不吭的带着丫鬟伙计溜走了。 回到了小店,沈烈心中狂喜,看着一脸懵逼的芸儿和小伙计,大手一挥:“明天做两大锅,一百碗!” 第31章 火爆 于是时间又过了一天,两大锅热气腾腾的卤煮预备好了,可是,沈烈还是小看了卤煮火烧的魅力。 一百碗还是不够卖。 一到了饭点,再一次,他摆在巷口的小摊前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一时间人头攒动。 前来品尝这种奇妙美食的食客太多,一传十,十传百,慕名而来的食客越来越多,后来连整条街都堵上了。 看着面前人山人海,掌勺的沈烈是真的有点慌了,一边擦汗,一边决定鸣金收兵,明天可不敢到巷口来摆摊了。 沈烈觉得,从明天开始还是老老实实在店里等着食客上门吧,再这样堵下去要造成交通瘫痪了。 这朝阳门是什么地方呀,这里可是进出京城的交通咽喉,要是再这样下去…… 沈烈觉得五城兵马司就该上门抓人了,到时候,一个扰乱京城治安的罪名跑不掉。 “别挤,别挤!” “靠后!” 混乱中汗流浃背的沈烈,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两只手已经不够用了,此刻恨不得自己化身成八爪鱼。 生意实在太火爆了! 于是时间又过了一天。 晌午时分。 沈烈果断将巷口的摊位撤了,之后在便宜坊的后厨里,沈烈又叫人摆开了四口大锅一起煮,锅碗瓢盆将后厨都塞满了。 繁忙中一片火热。 这时候原本小店里的五个人已经不够用了,沈烈只好从老街坊之中,又招来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妇女。 又亲自把关食材,去城外找养猪的农户收购猪下水,竭尽全力将卤煮的产量提升到了每天二百碗,这已经是小店的极限了。 很快到了晌午时分。 沈烈带着芸儿,小伙计站在小店门外,歪着脑袋,伸长脖子看着巷口方向,第一批食客正在快步走来。 仍旧是那几个刑部的衙役来的最快,原本只有三个人天天来吃,可今日……十几个衙役健步如飞的冲了过来。 衙役们一边走,一边张望着,一边寻找着…… “是这里么?” “错不了!” 这画面都快赶上缉拿要犯了! 沈烈又偷偷擦了把汗,在心中嘀咕着再过几天,该不会整个刑部的衙役都要跑来吧! 随着小伙计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搭,便嚷了一嗓子。 “几位客官……里面请!” 之后小店便再一次陷入了繁忙。 一个中午下来,沈烈忙的脚不沾地,一边搅动着大勺,一边从后厨的窗户往外看,外面的画面实在太壮观了。 且不要说三十平米的小店里挤满了人,就连窗户外面僻静的死胡同里也全是人。 放眼望去,胡同里蹲着的,坐着的,站着的食客左手捧着卤煮,右手火烧一个个正在狼吞虎咽。 而另一边,慕名而来的食客排起了长队,长长的队伍从便宜坊的小店门前,一直排到了胡同口。 这一幕让沈烈一边擦汗,一边心中大叫侥幸,得亏了这里是个位置偏僻死胡同,若不然…… 非得和左邻右舍打起来! 一转眼又是三天后。 晌午时分。 繁忙的后厨,沈烈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忙碌,一手大勺,一手搪瓷碗,将热腾腾的卤煮盛好…… 走你! 此时外面店铺里,店铺外,街上时不时传来一声吆喝:“小二,加一块老豆腐,一份猪肺。” “别挤,别挤……上杆子投胎呐!” 这喧闹中,沈烈一边擦着汗,一边享受着心中的惬意,累是累了点,不过好在每天只忙一会儿。 他苦心经营的小店取得了空前成功,正应了那句话,累并快乐着。 柳条街,锦衣卫所。 晌午时分。 散值后。 二月间,阳光明媚,天气已经温暖了许多。 卫所自然是不管午饭的,于是校尉们三三两两的从衙门中走出,钻进了街对面的小饭庄。 这是有编制,吃皇粮的校尉才吃得起饭庄,大批没编制的帮闲,便只能买两个包子,或者一张饼子,蹲在街边对付一顿。 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官厅里,百户田洪与几个手下的心腹总旗官,正在商量着下馆子吃午饭的事情。 身为柳条街这一片的实际掌控者,田百户自然不愁吃喝,也不会亏待了这几个心腹手下。 田洪在脑子里将常去的几家馆子过了一遍,随意道:“吃……烧鹅吧,福满堂的烧鹅不错。” 几个心腹赶忙应诺,跟随老大站了起来,几人正打算起身离开,此时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 田洪听到敲门声,便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进。” 随着官厅的房门打开,一个校尉从外面走了进来,先回身将房门掩上,便又向着田洪和几位总旗行了一礼。 “大人。” 田洪应了一声:“嗯,有事?” 校尉脸上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神神秘秘道:“趣事,朝阳门那边出了一件趣事。” 田洪并未放在心上,便又懒洋洋道:“说。” 那校尉便快步上前,在田洪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尖嘴猴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别有深意的微笑。 不多时。 田洪有些惊奇道:“哦……有这等事?” 校尉笑着道:“千真万确。” 田洪大感有趣,于是便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锦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走,瞧瞧去。” 片刻后。 朝阳门一侧的胡同口。 田洪带着几个心腹总旗,几个校尉背着手,瞧着对面小巷子排起的长队,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 “嚯!” “这是赶庙会呢?” “这样的盛况真是难得一见。” 锦衣卫们的议论纷纷中,田洪眼中闪烁着奇光,奇道:“那沈烈的店铺在这巷子里?” 跑来报信的校尉忙道:“回大人的话,千真万确!” 田洪微微错愕,又问道:“这么多人聚在此地,都是为了吃上一口那个什么……卤煮火烧?” 校尉忙道:“是。” 田洪又站着看了片刻,便笑着道:“有些意思,这小子,嘿,倒是有些聪明伶俐的劲头。” 四周围,几个总旗赶忙附和:“哈哈。” “大人说的是。” 田洪又站着看了片刻,心中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笑着道:“走,咱们也凑个热闹去。” 几个总旗便又哄笑起来,跟随百户大人迈开脚步,穿过长街,向着便宜坊所在的巷子里走去。 锦衣卫来了。 正在排队的食客们吓了一跳,赶忙向着两侧闪避,给这群凶神恶煞的天子鹰犬让开了一条路。 于是田洪便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带着四五个人穿过了深深的巷子,来到了便宜坊小店门前。 田洪抬头看了看,连连赞道:“不错,当真不错。” 说着便径直向着拥挤的店内走了过去,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锦衣卫谁敢惹呀…… 第32章 结交田洪 此时刚好店内让出了一张桌子,一行人便在长条桌子前坐下了,好奇的往周围打量了起来。 正在传菜的小伙计刚从后厨走了出来,猛然间,看到了这些身穿大红锦衣的锦衣卫。 小伙计吓的手一抖,险些将手里热腾腾的卤煮打翻在地。 却只见,那位锦衣卫大人冲着小伙计笑了笑,竟然显得十分和煦:“伙计,来六碗卤煮,十个火烧。” 小伙计壮着胆子点了点头,不由自主的脸色发白,然后快步走回后厨,向着沈烈耳语了一番。 沈烈正在后厨忙着呢,闻言微微错愕,便赶忙快步走出了后厨,向着前厅里正在说笑的田百户等人打了个招呼。 “哟,田大人……诸位可真是稀客。” 二人早已经熟悉了。 几声寒暄过后,田洪等人看向了沈烈,看着他腰间的围裙,手中的大勺,神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嘈杂中,田洪又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调侃道:“沈掌柜这里可真是生意兴隆,田某今日当了一回恶客,搅了你的生意,还请沈掌柜不要见怪。” 沈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也笑着道:“不敢当,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您稍等,卤煮火烧马上就来。” 田洪又笑道:“不忙,不忙。” 沈烈,田洪这一番谈笑风生,让周围胆战心惊的食客们纷纷错愕,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 “这便宜坊的掌柜来头不小呀。” “嘘,你小声点!” 让那些锦衣卫听见就糟糕了。 不过这画面…… 让本来就十分火爆的便宜坊,又多了几分神秘的意味。 不多时,沈烈寒暄了几句便快步回到了后厨,大勺一搅,往锅里放满了五花肉,猪大肠,各种配菜…… 煮开之后又顺手拿起了六个大海碗,将大海碗盛满了。 沈烈才亲自带着小伙计,将六碗加了量的卤煮,还有金灿灿的一篮子火烧摆在田洪等人面前。 沈烈又擦了擦手,笑道:“田大人,诸位请慢用。” 田洪等人饶有兴趣的拿起了筷子,挑出一块五花肉尝了一口,又要了一口外焦里嫩的火烧,便赞不绝口的夸了起来。 “嗯……好!” “不错!” 几声赞叹,几句恭维。 让沈烈又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又半个时辰后。 午后。 吃饱了,或者没吃饱的食客们陆陆续续的散了,拥挤的小店安静了下来,可田洪等锦衣卫并未急着离开。 而是坐在小店里闲聊,议论着这卤煮火烧的美味,这吃食比水煮白肉香,比回锅肉清淡,比羊杂汤少了些腥膻。 众人不由得啧啧称赞,这卤煮火烧确实是十分美味,又便宜,难怪能引来这么多食客。 此时沈烈急匆匆从后厨赶来,向着田洪打躬作揖,寒暄了起来:“田大人大驾光临,沈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田洪自然不会见怪,也客套了几句:“柳掌柜不必如此,我听说,柳掌柜祖上也是北镇抚司出身?” 沈烈忙道:“是。” 于是田洪的笑容便更加和煦,朗声笑道:“那便不是外人了。” 沈烈一听这话,心中一动,忙道:“大人抬爱了。” 就这么一寒暄,一客套,二人之间的关系便平白拉近了几分,本能的亲近了起来。 一时间小店里众人谈笑风生。 闲聊片刻后,田洪才站起身,向着沈烈笑了笑,客套了几句,然后带着一群锦衣卫离开了小店。 沈烈亲自送到了巷口,又客套了几句:“大人常来呀!” 看着锦衣卫们走远了,沈烈才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眉宇间若有所思,在心中权衡着利害。 沈烈一边沉吟着,一边走回了小店。 一抬头,便瞧见柜台里,正在扒拉着算盘的芸儿将小嘴撅了起来,小声嘀咕着:“少爷,这伙人可是朝廷走狗呢,正经人家躲都来不及,少爷……偏偏还要和他们结交。” 沈烈笑了笑,轻声道:“这话不要出去说。” 说着,沈烈便将眼睛眯了起来,在心中沉吟着。 锦衣卫是朝廷走狗么? 自然不是。 这只是贩夫走卒,普通百姓的误解,人家可是正经的皇家爪牙,天子亲军,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锦衣卫名声臭么,自然很臭,可是这天下间的种种不平,祸国殃民的事,可未必是锦衣卫干的。 “有些斯文败类呀……” 此刻沈烈口中喃喃自语着,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吃一堑,长一智,为了防止他的小店被人盯上,强取豪夺…… 田洪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于是,沈烈便向着芸儿吩咐道:“下次再有卫所的人来,记住了,万万不可怠慢。” 芸儿赶忙乖乖应了一声:“哦!” 反正她只听少爷的话,少爷是永远不会错的。 沈烈微微一笑,看着乖巧懂事的俏丫鬟,又看了看有些凌乱的店铺,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一转眼又是三天后。 卤煮火烧依旧卖的火爆,如沈烈所料,每天中午都会有几个锦衣校尉,在一个总旗官,或者小旗官的带领下来吃上一顿。 田洪隔三岔五也会来,每次来带的人都不多,也不招摇,对沈烈也十分和气,甚至有一些谦卑。 并且这些锦衣卫每天吃完饭也不急着走,反倒主动在巷口帮忙维持秩序。 还别说。 自从锦衣卫出面之后,原本拥挤不堪的巷子里,一下子变的井然有序,食客们都乖乖的排好了长队,甚至连趁乱小偷小摸的泼皮无赖也吓跑了。 此刻沈烈心领神会,这些锦衣卫自然是田洪派来的,一来是维持秩序,怕出乱子,二来是一种保护。 田洪这个朋友,就算是交上了。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沈家。 夜微凉,静谧如水。 沈烈坐在院子里,感受着微微的凉意,抬头看着天上繁星点点,眼中竟有一丝恍惚。 在每日的忙碌中,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二月末,虽然早晚温差依旧很大,不过炭盆已经撤了。 离阳春三月不远了。 随着小店的生意进入了正轨,经历了刚开业时的忐忑,到后来的火爆,忙乱,到如今有条不紊。 店内的分明也渐渐明确了,上过私塾,会算账的芸儿成了半个账房先生,沈烈自己和李婶轮流掌勺。 加上一个小伙计,几个老街坊,七八个人撑起了这家小店,如今总算到了月末发薪俸的时候,该算账了。 正堂里。 芸儿正在用素白的小手,噼里啪啦的敲着算盘,从沈烈的角度看过去,小丫鬟敲算盘的动作十分数量,很认真…… 并且小身子又长高了一些,又丰盈了一些。 不知不觉之中,就连她穿戴打扮的风格也成熟了一些,竟不知何时学会擦胭脂抹粉了,那如云一般柔软的青丝,依旧编成了辫子。 第33章 出浴 芸儿这丫头,终究是知县家出生的落难小姐,此时一手握着毛笔,另一手扒拉着算盘,那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神态,那眉宇之间透着几分小家碧玉的秀气,还有着少女的娇憨,甚至还有几分沈烈最爱的书卷气。 沈烈怦然心动,心中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张静修,想必张小姐在书斋里认真起来也是这般古典雅致,也是这般仪态万千。 刹那间。 沈烈心中浮现出一位明眸皓齿的男装佳人样貌…… 很快沈烈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响,心中暗骂着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宁肯得罪了张小姐,费尽了心机,才把自己从一场滔天大祸中摘出来,就别胡思乱想了。 说着沈烈便起身走进了正厅,俯身站在芸儿身后,伸长了脖子看了看账本,正揉揉捏捏,挨挨碰碰时。 芸儿挺翘柔嫩的小屁股被磨蹭了几下,俏脸便微微泛红,不依的扭动着小身子,娇嗔道:“少爷……别捣乱。” 沈烈不由得老脸一红,将身体移开了一些,便伸长了脖子看着账本上的一连串的数字,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 经过他的粗略估算,这大半个月下来,他的小店流水看起来不少,其实净利润其实并不高,撑死了也就两三成利润。 按照每天两百碗卤煮,四五百个火烧,加上配菜的销量计算,扣除成本,食材,薪酬…… 一个月忙下来,小店的进账超过了一百两,可是纯利也不过二十两,这个糟糕的利润率让沈烈摸了摸头。 一来他的卤煮定价过低,二来他的小店对食材的需求量很大,甚至把猪下水的价格都给抬高了。 毕竟那些养猪的农户也不傻,这几天已经出现了抬价的苗头。 于是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生意难做呀!” 做生意这件事就是看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很难。 太难了! 此时芸儿将毛笔搁在砚台上,红着小脸转过身,轻声道:“少爷,要不咱们……涨价?” 每月进账一百多两雪花银,但凡每碗卤煮涨价一两文钱,一年到头算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利润,并且还不会影响销量。 看着芸儿白净秀美的俏脸,沈烈心中有一丝纠结,想了想,却还是决然道:“不涨!” 芸儿虽不解,却还是本能的乖巧应道:“哦!” 反正她只听少爷的,反正少爷永远都是对的! 沈烈此时却陷入了沉思,不涨价自然有不涨价的道理,他要苦心经营的是便宜坊的口碑。 既然这便宜坊,卤煮火烧的口碑已经做了起来,沈烈的打算……那就得按照百年老店的标准去做,这才是一本万利。 在这个没有媒体,没有广告轰炸,严重缺乏销售渠道的时代,一家店铺的口碑一旦毁了,那可就全完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沈烈见过太多曾经风光一时的品牌,因为胡乱涨价,割韭菜,坑蒙拐骗,最后被大众抛弃的案例。 “不涨价!” 于是沈烈态度变的坚定起来,又叮嘱了几句:“食材也要严格挑选,马虎不得。” 芸儿定定的看着沈烈,听着少爷的生意经。 她心中似懂非懂,却依旧本能的点了点头,十分乖巧的轻声应道:“知道了,少爷……” 于是沈烈便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走出正房,抬头又看了看天上繁星点点,心中生出了创业成功的满足感。 可是沈烈心中很快又警惕了起来,经历了上一次皂衣帮的事,此刻他深深的知道,创业容易守成难呀。 大明万历九年,三月初。 太师府。 清晨时分。 随着天气转暖,各个院子里的寒梅尚未凋零,墙角却已多了几分碧绿,麻雀也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府中的贵人们纷纷脱下了厚厚的皮裘,在府内府外走动了起来,比寒冬时又多了几分喧嚣。 内宅深处精致的小院中,清晨时分的院门紧闭,还有一个健壮妇人守在外面,挡住了来客。 院中的闺房里隐隐传来了哗啦的水声…… 大清早,张静修便在丫鬟的服侍下宽衣解带,将自己羊脂白玉一般的娇嫩身子,泡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随着那窈窕白嫩的身子舒展开了,那对盈盈一握的细嫩鸽子,一双修长笔直的玉腿在放满了花瓣的热水中若隐若现,红扑扑的明艳俏脸上满是惬意舒爽。 随着一个健壮妇人走入房中,又往木桶里加了一桶热水,张静修便微微闭上了明眸,将修长窈窕的身子又舒展开了一些,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惬意呻吟。 “嗯……” 这呻吟如此动人,如此悦耳,让贴身丫鬟胆子也变的大了些,在小姐耳边发出了一声轻笑。 “小姐……呵呵。” 也不知丫鬟偷偷说了些什么,张静修便睁开了明眸,垂下了洁白的脖颈,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生生的身子。 那明眸中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朦胧,却又羞赧起来,向着心腹丫鬟假意训斥道:“你这小蹄子,作死么!” 丫鬟一边吃吃笑着,一边假意赔罪,闺房中便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春意。 一个时辰后。 佳人出浴。 换上了一身丝绸小衣,素白肚兜的张静修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替她梳理着如云一般的秀发。 张静修先用纤纤素手,拿起梳妆台上的燕窝粥抿了几口,似有些百无聊赖,便又将一卷游记拿了起来,细细的翻看着。 等到她梳理好了长发,略施粉黛打理好了妆容,一上午也就过去了,便又有一个健妇将食盒端了进来。 打开食盒。 里面是各种热腾腾的饭菜,张静修便放下了游记,揉了揉眼睛,用纤纤素手拿起了筷子,悠闲的吃了几块鱼肉,几口清淡小菜…… 不多时,她便又盈盈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拿起了几张拜帖翻看了起来,很快从拜帖中挑出了一张。 那好看的黛眉微微皱起,稍一沉吟,轻声道:“去告诉张魁,备好好,半个时辰后我要出城。” 丫鬟赶忙腻着声音应了一声:“是,小姐。” 随着丫鬟快步离去。 张静修便对着铜镜,细看着自己绝色的容貌,伸了个可爱的懒腰,然后将一头青丝盘起,换上一身宽大的青色儒服,拿起了象牙骨的折扇。 不多时。 房中便多了一位明艳动人的男装佳人。 此时阳光从窗棂中洒落,张静修匆匆离去。 寒冬已经结束,天暖了,随着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又到了贵公子,娇小姐们结伴出城游玩的季节。 午后。 朝阳门。 几位贵公子骑着马,在十来个护卫的陪伴下,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向着外城方向走去。 第34章 静修出游 临近午后,张静修匆匆吃了点东西,便迫不及待的与几位好友出城游玩,一行人骑着马徐徐穿过了朝阳门, 张静修骑着一匹温驯的枣红马,修长窈窕的身子在马背上微微起伏着,明艳的俏脸上浮现着秀逸雅致的笑容。 一边与几个平时交好的儒生轻声闲谈着,这几人都是张族子弟,都是没出五服之内的表兄弟,平日里常来常往的。 今日阳光明眸。 午后时分,街上的行人不少,同样做儒生大阪的张小姐骑术不错,兴致也很高,在护卫的保护下缓缓而行。 看的出来经过了这一个严寒的冬天,天寒地冻,出行不便,可是将这几位贵公子,千金小姐们憋坏了。 恰同窗少年,鲜衣怒马,言谈甚欢。 这几位自然不是一般的张族子弟,家中长辈无一不是朝廷重臣,也都是张居正,张相爷本家的死党。 几个儒生簇拥着张静修,一边骑着马,在护卫们的伴随下在内城缓缓而行,一边看向了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店铺,一边随口夸赞了起来。 “相爷此番变法真可谓功德无量。” “正是!” 此话不假。 如今已是万历九年的春天,从万历元年开始算起,张相爷主导的变法已经进入了第九个年头。 多年来,这变法的效果已经十分显著,随着变法的进行,各种法规的顺利执行,朝廷吏治为之一清,田亩都清查了出来,几乎崩溃的财政一年比一年充实。 街头巷尾商业也十分繁荣。 似乎…… 大明这个老迈的王朝重新焕发了生机。 张静修骑在马背上微微颠簸着,听着这些恭维,虽然老套,可是也不免将细腰美背挺直,明艳的俏脸上多了几分傲然。 身为相府嫡女,她自然与有荣焉。 此时马队经过了一条巷子,巷子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让道路变的十分难走,马队不得不减缓了速度停了下来,然后静静的等待着人流散去。 无聊的等待中,无意间,一位公子看着那人流密集的巷口,看着几个正在维持秩序的锦衣卫。 这位公子便一时兴起,说起了一件趣事:“诸位可曾听说过这便宜坊的卤煮火烧么?” 另一位公子奇道:“便宜坊……何解?” 于是那位公子便看着他,好似看着一个土鳖,还用不屑的口吻嘲讽道:“我等读书人虽足不出户,却也知天下事,若不然日后考取了功名,做了官,又如何做个治世能臣?” 那神情好似再说,你连最近爆火的便宜坊,在六部衙门,大街小巷里风靡一时的卤煮火烧也没听说过么?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太给读书人丢脸了! 这位爷说了好一通大道理,将反问那人说的一脸尴尬,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便引来了同伴的一通说教,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只得连声讨饶。 “好,好,在下知错了。” 读书人嘛,都这样,大道理说起来没完没了。 张静修骑在马背上,微微皱眉,其实她也没听说过便宜坊,只好偷偷把她的护卫张魁叫了过来,随口问了几句。 “何为便宜坊?” 小姐这么一问,张魁面色便有些古怪,只好如实道来:“小姐有所不知,这便宜坊……就在前面,是今年正月新开的一家小饭庄,卖卤煮火烧的,如今生意正火爆着呢……内城这边的衙门里都知道。” 张静修点了点头,俏脸上露出了恍然神色,原来如此,只是这卤煮火烧又是什么玩意儿? 张小姐觉得有些迷茫,没听说过呀,不过…… 她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向着几位同行的儒生玩味道:“便宜坊,这名字取的倒是有几分谐趣,好记,又言简意赅,想必这店主必是一位趣人。” 几位儒生纷纷附和:“善!” “静修兄所言甚是。” 众人不由得笑闹了起来。 此时那位好事的公子,看着前头人来人往,不由得雀跃道:“闻名不如见面,不如……咱们也去尝尝这卤煮火烧,到底是何等人间美味?” 一听这话,几位儒生便纷纷附和:“走,瞧瞧去。” 说话间几人便翻身下马,将高头大马扔给了护卫,饶有兴致的向着幽深的巷子里走去。 几个儒生在前面走,还向着张静修兴奋的挥手:“静修,来呀!” 张静修一时兴起,便也利索的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了张魁,然后便整了整身上宽大的儒衫,快步跟上。 张魁一下子愣住了,看着自家小姐和几位同行的贵公子向着便宜坊走去,一下子有些急了。 “哎,哎,少爷……且慢!” 他话还没说完呢,小姐就走出去了。 刹那间。 张魁脸色一下子垮了,脑门上冒出了三条黑线,刚才他压根就没敢提,这便宜坊是那个沈烈所开。 沈烈开店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也啧啧称奇,可是谁敢在小姐面前提他呀,那不是找不痛快么。 但凡是小姐身边的下人,丫鬟,谁不知道小姐对那个不识抬举的沈烈,可真是深恶痛绝。 那人可真是将小姐得罪死了! 考虑到自家小姐和沈烈不愉快的过去,张魁的四方大脸变成了苦瓜,只好把缰绳交给了一个手下,只好急匆匆追了上去。 张魁一边追,一边喊:“少爷,少爷……等等!” 可是已经晚了。 此时张静修已经和几个同行的儒生加入了排队的人群,一边排着队,一边议论着这新鲜有趣的吃食,看样子兴致还很高。 张静修也站在人群里,一手把玩着折扇,还一脸好奇的向着前面张望,看起来十分好奇…… 张魁快步追到了近前,看着自家小姐兴冲冲的样子,一时竟哑口无言,只好苦着脸在一旁陪伴。 “这下子,坏了呀!” 说话间,张魁用手挡住了一个不开眼的食客,追在自家小姐身后劝阻着:“少爷,少爷,算了吧!” “少爷,咱走吧,这里……太吵闹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劝阻,张静修反而有些不悦了。 只见做儒生打扮的张小姐黛眉微微皱起,不悦道:“张魁,你站开些,不要扰民。” 张魁只好苦着脸紧紧闭上嘴巴。 看来今天是拦不住小姐和这几位公子爷了,这几位是打定主意要体察民间疾苦,与民同乐了。 于是一刻钟过去了,眼看着前面排队的食客越来越少,几位贵公子便又雀跃了起来,终于轮到贵公子们的顺序了。 可是。 只见那便宜坊中的小伙计将毛巾一甩,一脸歉意的打躬作揖:“抱歉,对不住……请诸位明日再来。” 几位公子愣住了。 “何意?”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卖完了?” 这下子公子们不乐意了, 第35章 人生如戏 今日份的卤煮火烧又卖完了,一脸歉意的便宜坊小伙计,站在便宜坊的招牌下不停的点头哈腰,陪着不是。 “请各位父老,街坊们明日再来。” “对不住,对不住。” 众食客无可奈何。 这滋味便好似三伏天在头上浇了一盆凉水,别提多扫兴了,还在排队的食客们倒习以为常,一窝蜂的散了。 可是,几位原本兴冲冲的张族贵公子先是哑口无言,一阵茫然过后便纷纷羞恼了,纷纷握着折扇吵闹起来。 “卖完了?” 说来也真是巧了,又似乎被针对了…… 怎么可能这么巧,刚好排到这几位贵公子的时候卖完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于是没吃上卤煮火烧的几位张族公子便愤愤不平,吵闹着,在店门前大声抱怨起来:“不能做便不要做了!” “简直岂有此理!” 都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格外受不得委屈,一时间纷纷愤愤不平起来,这叫什么事儿呀? 大伙在人群里挤了一身臭汗,结果挤了个寂寞。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吵闹中。 倒是张静修这女扮男装的大小姐有涵养,在一旁赶忙劝说了几句:“罢了……走吧。” 见大小姐发话了,几位张族的公子才悻悻作罢,转身便要离开。 此时,后厨。 沈烈忙碌了一个中午,将今日份的卤煮卖完之后,才刚刚擦了把汗,便听到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又有人骂街了。 沈烈倒是习惯了,小店的生意太好,排队的太多,哪天都有几个脾气暴躁的食客骂街。 他也想尽快提高产量,可是呢,被卡在原材料这一环了,那些城外农庄的养猪户嚷着要提价。 这让沈烈无可奈何,只能感慨一声做生意难呀。 “太难了!” 在这个时代,想要彻底解决原材料问题,只能自己去城外买一块地,建一座农庄自己来养猪。 这京城里的大型酒楼饭庄都是这么做的。 不过沈烈暂时还买不起。 于是,沈烈在后厨里竖起耳朵听着,今日骂街的这几位脾气格外暴躁,嗓门特别大。 还骂的文绉绉,酸溜溜,看来是读书人无疑了。 并且那响亮的骂声中,竟然还夹杂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声音,这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让沈烈一呆,心中一动,便快步从后厨里走了出去。 迎着天上一轮暖阳,沈烈走到了便宜坊的招牌下,看着面前的几位气宇不凡的贵公子,还有那熟悉的男装佳人。 看着那明艳的俏脸,沈烈愣住了。 就这么怔怔的看着不远处,那熟悉的男装佳人,穿着崭新的儒服,那儒服一尘不染,行走间,宽大的儒服遮不住婀娜窈窕的身段,那姿容绝世的俏脸古典雅致,充满了知性的气息。 那般的明眸皓齿,好似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再相见,这般绝世姿容让沈烈心中好似小鹿乱撞,什么顾忌,什么担心都烟消云散了。 沈烈心中灼热,本能的快步走了过去。 同时间。 张静修一回头也看到了沈烈,也愣住了,有些错愕的睁大了明眸,张开了小嘴,好似大吃了一惊。 此时,此刻。 二人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四目相对。 沈烈觉得耳边的喧嚣渐渐远去,眼中的世界渐渐模糊,最后只能容的下那张明艳动人的俏脸。 这一刻时空都好似停滞了,直到…… 沈烈先清醒了过来,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念头,再相见,心中不免有些纠结。 这就好比朋友之间大吵了一架,然后开始冷战,并且冷战都快一个月了,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总得有一个先服软的。 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 沈烈琢磨着,让张大小姐先低头是不太可能了,首先女儿家脸皮薄,更别提她还是首辅家的大小姐了。 让她主动退让一步,那是千难万难的。 于是沈烈只好主动让步,便咬了咬牙,打起了精神,向着午夜梦回时,魂牵梦绕过无数次的佳人走了过去。 左手提着大勺,右手扯了扯身上的围裙,然后沈烈便裂开嘴,向着佳人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张公子,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看着笑容满脸的沈烈,张静修也回过神来。 顷刻间。 张小姐那张明艳绝伦的俏脸刷的冷了下来,将视线很自然移开了,洁白的下巴微微抬起,发出了一声不悦冷哼。 “哼!” 这小下巴抬的可真有个性。 佳人这一声冷哼,好似将沈烈从无限想象中,打回了现实,不由得尴尬起来,看样子张小姐还生气呢。 这位大小姐还挺记仇…… 沈烈便老脸一红,低下头,捂着嘴发出一声轻咳:“咳。” 于是二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一个下巴微微抬起,三十度角仰望天空,一个低着头,用轻咳掩饰着尴尬。 这画面像极了正在斗气的至交好友。 此时那几位张族公子也惊醒了,看着沈烈手中的大勺,身上的围裙,同时一阵哑口无言。 公子哥们纷纷大吃一惊,七嘴八舌的质问起来:“是你!” 怨不得几位公子吃惊,万万没想到,这风靡京城的便宜坊,这声名鹊起的卤煮火烧,背后那位神秘的掌柜竟然是他? 一时间,张族公子们呆看着沈烈,心中的些许不快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了深深的好奇,还有惊讶。 这不是上次元宵节,在柳条街摆摊的那个…… 谁嘛! “哎?” 几位公子面面相觑,这谁能想的到呢? 此时此刻。 沈烈看着不肯善罢甘休的男装佳人,眼睛转了转,赶忙向着这几位张族公子抱了抱拳,笑了笑。 “几位客官……快请进吧!” 此刻沈烈那憨厚的神情好似在说,来都来了就别傻站着了。 “进来吧。” 看着满脸笑容的沈烈,几位张族子弟便出于本能,纷纷将目光看向了张静修,反正大伙平时也都是听她的。 可张大小姐明艳的俏脸上,依旧寒霜密布,冷冷道:“不劳沈兄挂怀,张魁……咱们走!” 说着她便转过身,气呼呼向着巷口走去。 沈烈便又是一呆。 看着她气呼呼快步离开的样子,便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的初恋女友,小女友每次发脾气也是这般倔强。 看着那男装佳人渐渐走远了,沈烈便有些怅然若失,一瞬间,在理智和情感之中挣扎了起来。 可是很快情感便压倒了理智…… 沈烈脑子一热,便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伸手拽住了佳人身上宽大儒服的衣袖,不让她走。 这招沈烈很熟,每次女友发脾气都是这么干的,哄一哄便回嗔作喜了,诀窍只有这么几个字。 胆大心细脸皮厚。 第36章 全靠演技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小姐被沈烈捉住了宽大的衣袖,明艳的俏脸一下子便泛起了红晕。 众人灼灼目光注视下,张静修羞怒道:“撒手!” 一旁张魁和几个张氏子弟见状,脸色纷纷变了,不由得训斥了起来:“你做什么?” “撒手,作死么!” “你这泼才好大的狗胆!” 几声咒骂。 护卫张魁便攥紧了沙包大的拳头,快步走来。 可沈烈这时也豁出去了,狠狠向着张魁,还有那几个贵公子瞪了过去,还龇了龇牙。 那龇牙咧嘴的凶狠神情,像极了一个凶悍之徒。 “起开!” 有你们什么事儿了? 还别说,沈烈这一瞪眼睛还真把张魁吓住了,只好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和小姐近在咫尺的沈烈,竟然有些投鼠忌器。 于是沈烈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不顾的用铁钳一般的大手,将张小姐那柔软的衣袖抓的更紧了。 就不撒手! 张静修有些惊慌,挣扎了几下却甩不脱,很快便面红耳赤,有些忸怩,竟不知所措了。 或许是太惊慌了,她竟然忘了呼救…… 而此刻沈烈目光坚定,抛却了一切顾虑,那坚定的神情好似在说,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一个未婚男子,你一个未出嫁的相府千金,咱俩就这么拉扯下去,看看谁吃亏。 有本事你再叫锦衣卫来抓我吧! 于是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扯了片刻,女扮男装的张静修终究是招架不住了,俏脸泛红的低声道。 “撒手。” 这神态,这语气便温柔了许多,甚至有些软语央求之意。 此刻张静修俏脸上火烧火燎的,心中那点小脾气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深深的羞怒。 虽说她如今是女扮男装,掩人耳目,可当街与一个男子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这要传出去…… 沈烈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松开了她的衣袖,又露出了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向着她抱了抱拳,正要说话时。 一个不小心。 沈烈手中的大勺重重的磕在脑门上,发出了一声轻响,然后便又是一声痛叫。 “哎哟喂。” 于是张小姐便再一次睁大了明眸,眼看着沈烈揉着发红的脑门,疼的龇牙咧嘴起来,连眼泪都下来了。 此刻沈烈脸上那搞笑,夸张的尴尬神色,那笨拙的动作,从头到脚都彰显了沈烈作为横店十八线小演员优秀的演技。 这第二招叫耍宝,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张小姐看着沈烈滑稽的样子,红润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微微上扬,随着那一丝绝美的笑容在明艳的俏脸上绽放。 佳人被逗笑了。 然后张小姐便翻了个可爱的白眼,没好气道:“呵……夯货!” 沈烈看着她笑了出来,便偷偷松了口气,以他自己和前女友交往的经验来说,沈烈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这是消气了。 于是沈烈便继续发挥着出色的演技,用手背擦了擦汗,露出了貌似憨厚的傻傻笑容,轻声道。 “先前之事是沈某的不对,沈某这里给张公子道歉,张公子若不嫌弃……请入内一叙。” 张小姐脸上的笑容收敛住了,仍有些不悦。 却只见。 沈烈又憨憨笑道:“不瞒张公子说,小店这卤煮火烧可是天下一绝,什么川,鲁,湘,粤各大菜系,都不放在眼中的。” 第三招来了。 激将法。 果然。 张静修黛眉一挑,那姿容绝世的俏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嘲讽之色,冷冷笑道:“哦,是么,你倒是大言不惭。” 她上下打量着沈烈,明艳的脸蛋上满是嘲讽。 沈烈便又憨憨的笑道:“信与不信,张公子尝过便知。” 佳人嘴角一撇,便将手中折扇往胳膊上一拍,语带嘲讽道:“那本公子倒要尝尝了,张魁……走!” 说话间她便轻移莲步,将纤纤素手背在身后,一步三摇的走进了便宜坊小店。 张魁有些懵逼,呆呆的点了点头,赶忙紧紧跟随。 沈烈看着那夸大儒服遮挡不住的窈窕身段,也深深的松了口气,又偷偷擦了把汗,总算是将这位千金小姐给哄住了。 这小暴脾气还挺大,不过…… 还好我沈某演技精湛,硬生生给哄好了,正应了那句话,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说着,沈烈便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向了后厨,一边兴冲冲的嚷了一嗓子:“客官您稍等,卤煮火烧……马上来!” 不多时。 后厨里便传来了炒菜的香气。 沈烈匆匆忙忙将熄灭的灶火烧了起来,重新起了油锅,将各种调料,盐,黄酒,冰糖……数量的撒入锅中,不取猪下水,专门用五花肉精心烹制了半锅卤煮。 芸儿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少爷将五花肉切的很细,很薄,只有纸片那么薄,然后不要钱一般的往锅里扔。 芸儿小嘴儿又撅了起来…… 同时间,店外。 那几位目瞪口呆的张族公子还在傻傻的站着呢,良久才清醒了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浮现出茫然之色。 几人又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在风中凌乱,又看了看已经在便宜坊中坐下的张静修,才纷纷回过神来。 还愣着做什么。 走呀! 随着几位张族子弟面色各异,纷纷走进了便宜坊,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了,于是午后的便宜坊再一次变的热闹了起来。 一刻钟后。 从后厨方向传来一声吆喝:“卤煮火烧来啦!” 随着沈烈亲自将托盘端了上来,将热腾腾的卤煮摆在张静修,与各位张族子弟面前,又摆上了金灿灿的火烧。 上好了菜,沈烈便后退了半步,大声自卖自夸起来:“几位公子请慢用,倒不是小可不要面皮,不过……小店这卤煮,汤头喝起来味道极浓,尤其豆腐炸得很松散入味,堪称一绝!” 这一通自买自卖。 让张静修和几位张氏子弟都愣住了。 沈烈也不管那么多,继续笑眯眯的自夸起来:“几位公子再尝尝小店这烧饼,这烧饼……多层掉渣,酥香美味,老少皆宜,尝过就忘不了!” 随着沈烈这一通自吹自擂,几位张族子弟,甚至连几个护卫都呆呆的看着他,一个个人都傻了。 大伙长这么大,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奇人,从未见过这样夸奖自己的。 可沈烈依旧笑眯眯的,那神情好似理所应当。 周围空气一阵安静,张小姐终究是没忍住,那红润的嘴角再一次微微上扬,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一笑自然是极美的。 可是很快她又觉得不太庄重,赶忙将胳膊抬了起来,用衣袖将那绝美笑容遮住了,可是又忍不住抬起头。 佳人白了沈烈一眼,那明艳的俏脸上略带着几分娇嗔,从樱桃小嘴里溢出了几个字:“无赖……不要面皮。” 第37章 回嗔作喜 沈烈看到她终于笑了,才彻底放心了,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硬生生靠着在横店闯荡多年的精湛演技,这一顿插科打诨,装疯卖傻,可算把这位首辅千金哄的回嗔作喜了。 真不容易啊! 看着那张明艳动人的俏脸,沈烈讪笑着,憨憨的搓着手,偷偷擦了把冷汗,心说这相爷家的千金大小姐发起脾气来,可真是…… 太要命了。 不过沈烈很快又释然了,似乎理当如此。 谁叫她爹是张居正? 随着张静修这一笑,店内气氛变的融洽起来,一旁坐着的几位张氏子弟看着表妹娇嗔的样子。 再一次在风中凌乱。 几人也只好跟着傻笑起来:“哦……呵呵。” 这笑声似有些茫然,却又不失礼貌。 不多时,但只见自家小姐终于将袖子放下了,那俏脸再也冷不起来,竟有些微微泛红,还用纤纤素手拿起了筷子。 她先轻轻咬了一口火烧,发出一声酥脆的轻响,然后便又尝了一块薄薄的五花肉,似品味了一番,便又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一旁,在她身后站着的张魁摸了摸头,心中十分不解,这么薄的五花肉到底好吃在哪了呀,够塞牙缝的么? 哪里比得上红烧肉…… 可是,虽说这薄薄的五花肉,看起来没什么营养,还不够一个成年壮汉塞牙缝的。 张静修只尝了一片,便不由得胃口大开。 身为首辅千金,她本来不喜肉食,可是这薄薄的肉片口味十分清淡,吃起来十分鲜美,又不油腻,口感十分独特。 于是,很快张大小姐便大快朵颐,一口火烧,一口卤煮五花肉,那仪态虽然优雅端庄,落筷不紧不慢。 可是不知不觉之间,白皙的额头上竟冒出了细密的香汗。 沈烈在一旁笑眯眯的伺候着,端着茶,送着水,看着她将自己用卤煮料精心烹制的美食一片片吃了下去。 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她白皙的脖颈,明眸皓齿,更是无一处不美了。 此时同一张桌子上,那几位张族子弟也纷纷拿起了筷子,尝了尝,一时间,小店里只有轻微的吞咽声。 其实这已经不是卤煮了,这是沈烈的一份巧思。 说起来张府大小姐这样的金枝玉叶,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呀,什么鸡鸭鱼肉没见过,这是拿燕窝鱼翅漱口的千金大小姐。 沈烈琢磨着她的口味多半是不喜油腻,可太清淡了又没营养,所以便想出了这样的奇招。 果然,眼看着张大小姐不知不觉吃下了一碗卤煮,一个火烧,胃口大开的样子…… 沈烈忙轻声问道:“张公子觉得如何,不如再来一碗?” 张静修用洁白的手绢擦了擦嘴角,虽大快朵颐,却还是仪态万千的淡淡道:“不必了,这卤煮……味道十分平常。” 沈烈一呆,又微微一笑。 “好嘞!” 客官您说了算。 片刻后。 吃饱了,喝足了。 张静修便又神态悠闲的坐在店内,也不理沈烈。 此刻她好似将沈烈当成了空气,只是端着大小姐的架子,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消着食…… 沈烈只好主动上前,笑着道:“张公子吃好了么? 张静修擦了擦嘴,将黛眉一抬,便冷冷道:“自然是吃好了,沈兄这般清高之人,为何前倨后恭?” 那言语中仍有几分嘲弄。 那娇俏神情好似在说,你不是清高么,你不是不愿意攀附权贵么,还涎着脸过来讨好本小姐做什么? 沈烈被怼的一阵哑然,竟然无话可说,只好做出羞愧神色,诚恳道:“昔日公子与沈某相遇之时,虽小姐礼贤下士,可沈某……一贫如洗,两袖清风,又如何敢唐突?”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是走了心的。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此刻沈烈将眼帘低垂,那憨厚的脸上带着几分惆怅,几分犹豫,那清澈的眼中,甚至还有几分看破了世情的无奈。 那神情便好似在说,我当初不是落魄么,你又长的这么好看,又是首辅千金,我怎么敢巴结你? 毕竟身份地位差的太悬殊了…… 随着沈烈娓娓道来,那忧郁的眼神,真挚的情感,让店内变的十分静谧。 鸦雀无声。 张魁和几个护卫,还有那几个张氏子弟,甚至柜台里的小丫鬟芸儿都眼巴巴的看着沈烈。 不说别的。 就说这扮相,这演技,这一脸的忧郁,真真是情真意切! 良久。 张静修才似乎有所感动,轻声道:“静修明白了,不过沈兄的担心大可不必,静修行事只求无愧于本心,从不拘泥于世俗。” 沈烈心中踏实了,琢磨着这句话。 她这是大实话。 保真的那种。 一个女子生的如此倾国倾城,二十来岁还没嫁人,平时又喜欢女扮男装在街上到处跑…… 确实是不拘小节。 毕竟是首辅家的千金大小姐,谁敢管呀? 闻言。 沈烈便又抱了抱拳,诚恳的向她再次赔罪:“如此倒是沈某浅薄了,惭愧,惭愧。” 不眼看着张大小姐微皱的黛眉舒展开了,心结似乎解开了,稍有些压抑的气氛便又活络了起来。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随着张大小姐心结解开了,在小店里坐够了,便神态悠闲的站起身,向着沈烈展颜一笑:“如此,静修便告辞了,改日再会。” 说着。 她带着一大帮跟班向着店外走去。 沈烈赶忙紧紧跟随,站在便宜坊的招牌底下,有些尴尬的高声道:“张公子慢走呀……再来呀。” 不远处。 佳人转过身,向着他挥了挥手,那绰约的风姿让沈烈不争气的小心脏,再一次疯狂的跳动起来。 不多时。 在沈烈远远的注视下,张府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巷口,与巷口正在等候的十几个护卫,下人汇合了。 一行人翻身上马,在护卫的保护下正准备继续往城外走。 可张静修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无趣,便有些烦闷道:“不去了,天色已晚……回府。” 众人一呆,又对看了几眼,赶忙应诺:“是。” 于是护卫们便纷纷掉转马头,将各位公子小姐扶上了马,一行人原地掉头,打道回府。 张府众人骑在马背上,再一次在风中凌乱。 天……快黑了吗? 张魁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看着天上那一轮三月里的暖阳,正在散发着和煦的光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张魁不由得有些疑惑,这才刚过午没多久呀,离天黑还早着呢,他觉得今天小姐有些奇怪。 可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第38章 冰释前嫌 从柳条街通往内城的街上,几个张氏子弟骑着马,带着十来个护卫缓缓而行,一边轻声议论着:“这人……哼!” “奸猾之辈!” 一番议论过后,几位出身张族的公子哥便达成了一致,给沈烈下了一个奸猾的评语。 这人巴结逢迎,有意讨好大小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瞎子都看出来了! 这号人大伙见得多了。 于是长街之上,淡淡的醋意在空气中流淌着,几人一边议论着,一边又偷看向了张静修。 却只见,张小姐那明艳俏脸上没什么表情,便好似佛系的观音娘娘一般,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众位公子便有些无奈,知趣的闭嘴了嘴巴,这位表妹是从小和他们在张氏族学里玩到的大的,她的脾气大伙都知道。 再说便不美了。 可终究是有人按捺不住,小声道:“不过一个粗鄙之人,既无功名,又无才学,我等……羞于与之为伍。” 护卫张魁在一旁默默的跟随着,他不敢插嘴,却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起来,这话便不太公允了。 这话可不对。 抛开身份不谈,张魁觉得那个沈烈还是很有才华的,至少写得一手好对联,就凭那幅挂在相爷书房外的对联,你们写得出来么? 张魁眼睛眯了起来,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幅惊世骇俗的对联,那对联这些天老火了,简直红透了半边天。 但凡朝中诸公,六部大员,每一个有幸进入相爷书房的,都忍不住停下来品鉴一番,夸赞一番,都说那幅对联是前无古人之作。 惊世骇俗呀! 张魁是个粗人,他不懂那对联好在哪里,可是他自己心里有杆秤,他对沈烈还是极为佩服的。 张魁觉得世事无常,莫过于此,谁能想到挂在相爷书房门前的千古名对,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掌柜写出来的。 据说那对联都传到宫中去了,连皇上,太后都知道了,听说连太后也赞不绝口呢。 再说了。 那个沈烈若是真想巴结小姐,当初小姐招揽他,进相府当客卿的时候,又何必推三阻四呢? 就凭那幅红透京城官场的对联,就能换一个锦绣前程! 张魁心中琢磨着,又浮现出了沈烈憨厚的面容,他别有用心么…… 张魁摇了摇头。 不像! 于是午后的长街之上安静了下来,只有滴答滴答的马蹄声。 同时间,便宜坊。 随着张小姐等人的离开,小二,芸儿,李婶等人开始收拾碗筷,倒泔水,清理垃圾。 而沈烈一个人坐在店门外的上马石上晒着太阳,看着人去楼空的巷口,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幽幽的叹着气。 小二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沈烈,不由得轻声嘀咕起来:“掌柜的这是……魂丢了?” 芸儿撅着小嘴儿,哼了一声。 就你话多! 瞎子都快出来了。 小二不敢惹她,赶忙低着头将收好的碗筷搬走。 一转眼,天黑了。 便宜坊小店打烊了。 大明京城在落日余晖照耀下,再一次由喧嚣变的寂静,又片刻后,黑暗笼罩着这片土地。 午夜梦回。 沈烈正在呼呼大睡,正梦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押进了法场,侩子手举起了鬼头刀…… 猛然间。 沈烈从噩梦中惊醒,翻身坐起,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这才发现全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被冷风一吹,湿衣服沾在后背上,凉飕飕的十分难受。 沈烈便翻身下地,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将一碗凉茶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又看了看另一间房里正在酣睡的芸儿。 沈烈便轻手轻脚的迈步走到了院中。 三月时节,院中夜色如水。 沈烈默默的站在干净整洁的院子里,看着新砌好的围墙,还有自己亲手做的木桩,便又坐在了青石台阶上,沉吟着,思索着。 此时沈烈清醒了过来,忍不住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一下,口中喃喃自语着:“草率了呀。” 可是张小姐那明艳的俏脸又在脑海中,时不时的浮现着…… 倒不是沈烈自作多情,根据他前世的恋爱经验来说,当一个地位显赫的年轻绝色女子处处针对你,那八成便是对你有意了。 就算没有儿女私情。 可是至少! 代表着你在她心中有了一个独特的位置,她若是真的厌恶你,只怕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于是沈烈琢磨着,要是按照这个苗头发展下去…… 此刻一阵冷风吹来,沈烈突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觉得自己死定了。 不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哎。” 沈烈幽幽的轻轻叹了口气。 看起来。 终究他还是极有可能,会卷入那场一年之后,即将震动整个大明王朝,甚至于改变了历史走向的弥天大祸之中,此事似乎无可避免。 沈烈很清楚的知道,张氏此刻权势滔天,专权已经到了极致,甚至于,张居正创立的六曹,直接把内阁改造成了独相。 那位当朝太后,更是几乎将所有的权利都移交给了张居正,连六部,甚至锦衣卫都是他的势力。 于是沈烈的脸,再一次变成了苦瓜,这么搞法能不倒霉嘛? 他只好又扒拉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距离张居正病故的日子又近了一些,大概概还有一年零六个月。 离张氏族人被皇帝,政敌彻底清算时间越来越近了,到时候作为张居正的爱女,她的下场应该会很惨吧。 反正她的几个兄长都很惨…… 夜幕下,沈烈的目光幽幽,陷入了深沉的思索,或许他能为这个时代,也为她做点什么? 患得患失中。 沈烈站在冷风中良久无言,渐渐的攥紧了拳头。 第二天,午后。 如往常一般,便宜坊门前早早的排起了长队。 喧嚣中,沈烈不时透过后厨的窗户往外面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期盼着什么。 芸儿在一旁看着,撇着小嘴,腻着声音道:“少爷,等人呢?” 沈烈本能的应了一声:“哎?” 沈烈正要点头,可是很快又惊醒过来。 一回头,瞧着芸儿撅着的小嘴儿,沈烈老脸一红,赶忙改口:“没……少爷看看队伍有多长。” 说着,沈烈便装模作样道:“今天的客人好像格外多。” 芸儿一脸的不信,却还是幽幽的应了一声:“哦!” 于是沈烈一直等到了午后,等到了食客们都散了,小店里变的空荡荡,也没见到那喜欢做男装打扮的倾城佳人。 沈烈还不死心,放下了大勺,假装帮忙收拾碗筷,便拿着几只碗从店铺里走了出去。 伸长了脖子往巷口看了看…… 第39章 再相会 午后食客散去,一轮暖阳高高挂在天际。 在沈烈的翘首以待中,空荡荡的巷口,那鲜衣怒马的男装佳人如约而至,正在护卫的搀扶下,利索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今日她换了一身新衣裳,依旧是儒服,不过是一身素白,素白儒服包裹下的窈窕娇躯充满了活力,和明眸皓齿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随着张静修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衫,便莲步轻移快步走来,又明艳,又儒雅,又活力四射。 “来了!” 沈烈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起来,便一个箭步蹿了过去,然后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哎哟哟……张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张静修将缰绳递给护卫,手握折扇快步走来,瞧着沈烈憨憨的样子,抿嘴又是一笑,这一笑百媚俱生。 再相见时,沈烈与佳人相视一笑,已冰释前嫌。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张静修将手中折扇打开了,给自己煽了煽,便笑着道:“沈兄不必多礼。” 这般俊美风流,让沈烈心脏又跳动了几下,便往一旁让了半步,护着她往里面走。 看来是真消气了。 沈烈回过头,又和那几位与她形影不离的张族贵公子打了个招呼:“几位公子快里面请吧。” 可是这几位与张静修同行的公子,今日的态度却十分冷淡,爱理不理的应了一声,那倨傲的神态…… 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沈烈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 “哎?” 沈烈一愣,与这几位擦肩而过,心中不由得狐疑起来,心说……老子好像没得罪你们吧。 这什么态度? 心中带着几分狐疑,沈烈先将张静修和几位儒生让进店里,便又向着张魁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张护卫,请!” 不论再怎么融入这个时代,沈烈终究有着现代人的灵魂,不会将人视之为奴仆,便随口招呼了一声。 正所谓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 张魁看着沈烈阳光灿烂又有些憨厚的笑容,呆了呆,本能的应了一声:“哎!” 看着沈烈脸上真挚的笑容,此刻张魁心中竟有了几分暖意,赶忙带领众护卫将马在巷口拴好,便快速跟随上来。 前面不远处,沈烈和小姐正在闲谈寒暄。 沈烈轻笑道:“今日一大早,喜鹊便叽叽喳喳的叫,我当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张公子大驾光临。” 一听这话。 张静修便用折扇挡着嘴,温婉一笑:“哦,是么……呵呵。” 瞧着自家小姐和沈烈谈笑风生,紧紧跟随的张魁忍不住摸了摸头,心中狐疑,喜鹊叫有这么好笑么? 没听出来呀…… 片刻后,便宜坊。 食客早已散去,散乱的碗筷已经撤下去了,桌椅柜台都擦过了,小店里又变的干干净净,十分整洁。 后厨里传来清洗碗筷还有炒菜的声音。 将贵客领到了窗边的位置上坐下了,叫芸儿上了一壶清茶,沈烈便告了个罪,跑到后厨里忙碌了起来。 依旧是亲自掌勺,依旧是每人一碗精心烹制的卤煮,一碗薄薄的五花肉,一个火烧摆在了面前。 沈烈用围裙擦了擦手,轻声道:“诸位请慢用。” 张静修微微一笑,啪的一声,十分潇洒的将折扇合上,随手搁在了桌子上,便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可是那几位与她同行的公子依旧不给面子,几人将宽大华美的儒服挽起,拿起了筷子,也不愿意吃。 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碗中搅动着,很快将一碗美味的卤煮五花肉搅的不成样子,汤汁也洒了出来。 沈烈看在眼中,不由得微微皱眉,这么好的五花肉就这么被糟蹋了,简直是造孽。 此时沈烈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从这几位张氏贵公子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态度来看,似乎…… 这是醋坛子打翻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腐气味。 沈烈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了起来,穿儒服的能是一般人么,最低也得是个秀才,弄不好还有举人。 这几位张家的公子和张静修都是表亲,弄不好还是从小一块,在张家的族学里长起来的,都憋着亲上加亲呢。 青梅竹马呀! 此时沈烈虽有些不悦,可是当着张静修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对于这几人浪费食物的恶劣行为,只好假装没看到。 等到张静修细嚼慢咽的吃完了,掏出一方洁白手绢擦了擦嘴,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看了过来。 沈烈赶忙快步上前,将毛巾往手臂上一甩,憨憨的笑道:“张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张静修瞧着他憨憨的样子,不由得抿嘴笑道:“忙你的吧。” 沈烈忙道:“哎!” 将众人面前的碗筷收走,沈烈向着后厨走去,便又吩咐了一声:“芸儿,上茶。” 不多时,芸儿便泡好了一壶茶,端着托盘从后厨里走了出来,茶是寻常的山野花茶,散发着淡淡的山野清香。 这也是沈烈的一份巧思,这个时代的茶实在太腻了。 山野花茶胜在清淡。 也雅致。 芸儿轻手轻脚的将茶壶,茶盏放下,然后给各位客官斟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不多时,沈烈忙完了后厨的事,便解下了围裙走了出来,坐在一旁陪着张静修闲聊。 阳春三月,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 张静修坐在窗边悠闲的摇着折扇,往周围看了看,看着这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店,不由得赞道。 “未曾想沈兄非但才学过人,竟然还精通经济之学,如今你这便宜坊的名声可真是响亮的很呢,想必是财源滚滚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明眸亮闪闪的,看的出来,她对沈烈的赞赏是真心的,在她心目中。 沈烈最少也是个民间奇人。 沈烈心中虽有些受用,却还是赶忙谦逊起来,客套了几句:“不敢不敢……侥幸侥幸。” 二人正闲聊着。 此时突然隔壁桌有一位张族公子突然站了起来,吵嚷起来:“走走走,甚是无趣。” 儒生向着几位同伴抱怨着:“这里又气闷,又脏,平白辜负了大好时光。”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 “正是!” 这几位贵公子就像是突然商量好了,开始在小店里喧闹起来:“今日阳光明媚,春色怡人,我等正该出城游玩一番。” “对对对,走走走!” 一时间几位公子吵吵闹闹,嚷嚷着要走。 喧闹中,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并未多言,只是将桌子上的茶碗拿起来喝了一口。 看来这几位公子是有意找茬呀。 沈烈眯着眼睛,将茶碗放下,很准确的把握了这几位公子的心态。 当青梅竹马的小表妹,对一个陌生男人表示出了一丝赞赏,甚至还谈笑风生,心中不免醋意横生。 第40章 受邀 对于这几位张族公子的吵闹,不耐烦,甚至挑衅…… 沈烈依旧气定神闲,假装没看到,毕竟是和张小姐同行的张氏子弟,他也不好说什么,可心中却厌烦到了极点。 坐在他对面的张静修也没说什么,只是黛眉微微皱起,似乎有些为难,看来是被同行的这几位表亲说动了。 毕竟众意难违。 不多时,张静修便只好红唇微张,向着沈烈轻声道:“如此……静修便告辞了。” 沈烈无奈,正要说话。 可是耳边又传来她轻柔磁性的声音:“如此大好时光,我等正该出城游玩一番,这几日,城外想必有不少诗会,沈兄若是有闲……不如同去?” 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然后,她便静静的等着沈烈的回应。 沈烈愣住了,看着面前佳人明眸皓齿,心中不由得一惊,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轻声道:“这……” 一瞬间,沈烈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念头。 出城游玩倒是可以,不过去参加诗会? 开什么玩笑。 沈烈心中纠结了起来,他什么学历呀,武校毕业,混迹于横店,就他这点文化水平去参加诗会? 那不是露馅了么。 于是沈烈便假作沉吟,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张静修见他又要推脱,黛眉便微微皱起,轻声道:“沈兄若是生意繁忙,实在脱不开身,那便罢了。” 此刻她明艳慑人的俏脸上满是失望,似乎对犹犹豫豫,再三推脱的沈烈又生出了一丝不满。 瞧着她这副样子。 沈烈心中一阵纠结,脑子一热,便狠狠的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好,那明日不见不散。” 一瞬间。 张静修回嗔作喜,将手中折扇一拍,展颜笑道:“好,那明日一早,静修再来拜会。” 约好了明日一起出游,张静修便喜滋滋的作揖,告辞。 沈烈只得站了起来,将他们一行人送到巷口,看着佳人翻身上马,向着他挥了挥手,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渐渐远去…… 沈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摆在了他面前。 好消息是作为一位穿越众,他成功的进入了这个时代的名流圈子,而且还是最顶级的圈子。 张居正张相爷家的千金小姐,她的交际圈子能不是顶级么? 坏消息是沈烈学历太低,文化有限,肚子里的墨水太少,一个不小心便会露馅。 于是,沈烈站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之下,开始在脑海中苦思冥想着自己学过的古诗。 想了半天。 沈烈叹了口气,一张脸变成了苦瓜,他能背下来的古诗,大概仅限于中小学语文课本。 沈烈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狠狠在自己腿上拍了一下。 书到用时方恨少呀! 早知如此,当初上学的时候他就是头悬梁,锥刺股,也要把大明万历年之后的诗词佳作都背下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悔不该当初…… 似乎,沈烈觉得自己硬生生活成了一个反面教材,他知道古诗词倒是不少,怎么也有五六七八十首。 可是到底哪些是明朝万历年间以前的,哪些是之后的,这谁记得住呀,倘若一个不小心抄到了明朝之前的诗,那可就丢人现眼了呀! 渐渐的。 想起了那几个张氏子弟倨傲的脸,又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脑袋,口中喃喃自语着。 “看来真正的考验来了……“ 可是很快。 沈烈又振作了起来,骂骂咧咧的走向了自己的小店:“去他娘的!” 正所谓,古人云,男子汉大丈夫,宁肯让雷劈死,也不能让屁吓死! “这诗会……” 沈烈又咬了咬牙,恨恨道:“老子去定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过去参加郊游,诗会之前,沈烈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过年才换上的新衣裳,上面沾了不少油污…… “咦!” 沈烈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怀中的钱袋子,决定从头到脚给自己捯饬一下,做个造型。 左右无事。 沈烈便快步离开了小店,向着街对面的成衣铺子走去。 夜幕下,沈家。 寂静的院子里,墙角长出了几株喇叭花,屋檐上几只燕子早已归巢,安逸祥和中透着静谧。 正房里。 沈烈将一身刚买来的新衣裳穿在身上,对着铜镜换了几个角度,又连续做了几个表情,换了几个动作。 阳春三月,天气渐渐转暖,冬衣已经穿不住了。 此刻沈烈穿着一身新买的青色圆领罗衣,青色罗裳,布料虽然普通,剪裁却十分合体,里头搭配着一件洁白的里衣,腰间还随意的挂着几件玉饰。 虽然不是什么好玉,不值几两纹银,可是看起来,从头到脚这一身行头,已经基本上摆脱了底层穷苦人的身份。 终究是演员出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沈烈对自己的造型觉得十分满意,他如今的形象…… 虽不甚俊朗,和儒雅斯文更是不沾边,用四个字便可以形容。 精神小伙! 沈烈将罗裳一扯,扎在腰间,做了个威武不凡的造型,依稀找回了著名武打明星的感觉了。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一身衣裳,饰品值三两银子! 真贵呀! 沈烈真有些心疼时,身后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 芸儿捧着一双薄底快靴走了进来,将靴子放在了一旁,便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沈烈。 沈烈瞧着她怯生生的样子,心中一软,轻道:“怎么了?” 芸儿似有些怯懦,轻声道:“少爷,张小姐……人不错的,你要将张小姐讨回家当主母么?” 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撇嘴,小脸上不免有些忐忑,毕竟通房丫鬟和主母之间那些破事儿,听的实在太多了。 沈烈听的一呆,不免哑然失笑,在她挺翘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我……得了吧!” 沈烈此时哭笑不得,心说你也太看的起你家少爷了吧! 我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我娶她? 此时沈烈好似看到了一位威严的朝廷大员,张居正正在用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那眼中透着森森寒芒,咻咻的往外射飞刀。 沈烈吓的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双腿。 又一哆嗦。 沈烈便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捂住了芸儿的小嘴儿,轻声道:“这话可别出去说,这要是叫人听见了!” 那还了得么? 不说别的。 张小姐的六个哥哥加一个爹,得扑过来把他活活咬死! 芸儿被捂着小嘴儿,大眼睛转呀转呀,那秀逸的眼中便有些雾气朦胧,看来是有些不忿。 沈烈便和煦的安慰道:“放心,少爷我……自有分寸。” 第41章 与美同游 此刻芸儿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少爷,撅着小嘴儿,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神情便好似在说…… “真的么?” 沈烈不免有些心虚,老脸微微一红,便在她小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别胡思乱想!” 听少爷的错不了。 芸儿便又委屈巴巴的使劲应了一声:“哦!” 一眨眼。 一夜过去了。 天还没亮,沈烈早早便爬起床,从头到脚换上了新行头,穿戴妥帖了,便对着铜镜摆了几个威武不凡的造型,又做了几个表情。 再将平定四方巾扎好,往头发上抹了点水,把昨晚想起来的那几首清朝诗作默背了几遍。 沈烈觉得差不多了。 虽说他能全文背诵的古诗不多,可每一篇都是佳作,沈烈觉得今天要想蒙混过关,关键还是得靠自己这一身不俗的演技! 心中有了少许底气,沈烈便又急吼吼的冲进里屋将睡眼惺忪的芸儿,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芸儿被他抓着纤柔的小肩膀,赤着白嫩的小脚丫坐在床边,揉着惺忪的眼睛,自然便娇嗔不依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她睁开惺忪睡眼,看了看外面朦胧的天色,外面仍是一片漆黑,离天亮至少还有半个时辰。 这下子芸儿更羞恼了,腻着声音抗议道:“少爷……你干嘛呀!” 这才什么时辰呀,让不让人睡觉了!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哎,乖,穿衣服。” 此刻沈烈心中发急,心说小姑奶奶你可快点睁开眼睛,把衣服穿上,咱们得去店里忙着了。 少爷今天有大事要做! 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将芸儿骗了起来,穿好了衣衫,洗漱了一番,二人便匆匆忙忙的来到了便宜坊。 沈烈在后厨里忙碌了起来,将今日份的配菜都切好了,将高汤也煮好了,又向着芸儿叮嘱了一番。 “你顾好生意,看好家,少爷我去去就回。” 将店内的大小事情都交付给了芸儿。 然后沈烈便眼巴巴的看着巷口,等着张家的马队出现,这滋味又期待又忐忑,像极了第一次和女神约会的情场菜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天蒙蒙亮,京城的城门才刚刚打开,终于,巷口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一个太师府护卫快步走来。 护卫向着沈烈抱拳道:“沈先生有礼,我家公子请你过去。” 沈烈赶忙打起精神,整了整衣衫,应了一声:“走吧。” 随着护卫来到了巷口,一抬头,便瞧见了穿着男装的张静修,正骑在马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依旧那般儒雅风流,那般明眸皓齿。 沈烈赶忙作揖,笑着道:“拜见张公子。” 张静修看了看他这身行头,抿嘴一笑:“不必多礼。” 说话间,护卫头子张魁牵过一匹马,交给沈烈,沈烈便整了整衣衫,气定神闲的翻身上马,又欠了欠身体。 作为一名替身武行,沈烈的骑术着实不错,练过的…… 随着张魁一声令下。 “走!” 十余人的马队便离开了朝阳门,向着城外徐徐走去,不久,沈烈便与张静修并骑而行,身后那几位张族贵公子都没了声音。 不过那一双双嫉恨的眼睛,却已经泛红了。 日上三竿之时。 城外。 一轮暖阳高高挂在天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马队出了城,面前便豁然开朗,行进的速度也开始加快。 此时田野间已经一片碧绿,道路两旁早已经野花,庄稼也长了出来,到处都是一片生机。 沈烈骑在马背上,拽着缰绳,呼吸着纯天然无污染的新鲜空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再看看道路两旁的田亩,野花,还有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起伏,心情便不由自主的畅快起来。 阳春三月,正是春游的大好时节,这年月大明京城的权贵也喜欢春游,也有著名的打卡地。 当时还叫做西湖的昆明湖、玉泉山、碧云寺、香山、天坛松林、积水潭,这都是有名的名胜古迹。 可是这些景点有的人太多,有的太远,今日张静修要前往踏青的地点叫做柳浪庄。 柳浪庄紧挨着万寿山,这一带顾名思义,道路两旁种满了柳树,一眼望不到头,百年树龄的大树比比皆是。 于是每逢春季,柳树发芽,那柳叶随风摇摆好似波浪一般微微起伏,这景象叫做柳浪莺啼。 随着马队在山脚下的一座大湖旁停了下来,张魁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轻声道:“公子,到了。” 张静修,沈烈等人翻身下马,放眼望去,但只见湖中水波荡漾,杨柳成行,而那大柳树下早已是人头攒动。 看着那湖畔停满的马车,轿子,不远处正在悠闲吃草的高头大马,还有那一个个儒服飘飘,儒雅不凡的贵公子,带着下人,随从,丫鬟闲庭信步。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真热闹呀。” 一幅盛世大明的山水画卷,便这样活生生的展现在了沈烈面前,这般壮美,可是…… 沈烈面色不由得有些古怪,在心中计算着,这样的盛世还能维持多少年呢,从张居正死后大概还有六十年。 再之后。 这壮美河山便会陷入长达几个世纪的无尽黑暗,这深沉的记忆让沈烈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沈烈正看着风景,怔怔的出神,却又被轻柔的脚步声惊醒了,一转身,便瞧见了风流儒雅,明艳慑人的张小姐正在看着他。 被那双春水一般秀逸的明眸定定的看着,她却偏偏又做男装打扮,这份明艳让沈烈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 这实在是太要命了,她明明美的犯规,偏偏又喜穿男装,但凡是一个正常成年男子,此刻都会生出一丝不该有的遐想。 可是凭着好演技,沈烈强忍着心中躁动,忙躬身一礼:“张公子。” 张静修抿嘴微微一笑:“沈兄不必如此生分。” 沈烈忙道:“哎……静修弟。” 张静修抿嘴又是一笑,将手中折扇轻轻往手臂上一拍,轻声道:“沈兄请随我来。” 沈烈也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有意落后半步,跟着这男装绝色佳人向着不远处柳树成行的湖畔走去。 二人便兄弟相称,一边走,一边谈笑风生,这一路行来,不时与成群结队的儒生,权贵,行人擦肩而过。 但只见柳树下,大湖之畔,成群结队的儒生,年轻公子或席地而坐,或高谈阔论,还真是热闹非凡。 没过多久张静修遇到了熟人,于是便停下来攀谈一番,看着这几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贵公子,向着张静修打躬作揖,互道寒暄。 沈烈赶忙眼观鼻,鼻观心,做正人君子状。 第42章 呖呖莺声 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张静修,将象牙骨的折扇握在纤纤素手中,与那几位相熟的贵公子寒暄起来。 谈笑声四起。 而沈烈却默默的又退后了半步,假装礼貌的将嘴巴闭上。 一言不发。 做老僧入定状。 这是沈烈经过一个晚上的苦思冥想,想出来的对策,考虑到他自己真实的作诗水平,他打算老老实实的当个哑巴。 毕竟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不说就不会错。 沈烈的打算就是陪着张静修来逛一圈,打个卡,然后偷偷摸摸的找个借口开溜,可是随着一阵微风吹过。 沈烈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鼻子,浓重的脂粉气味扑鼻而来。 一抬头,一打眼。 立刻便看穿了这几位正在与张静修寒暄的贵公子行列中,也有一位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 话说这女子姿色上佳,身段婀娜娇小,年龄虽然只有二八年华,可眉宇间颇有几分风流春意,不像什么好人家的女子。 这女子…… 沈烈用眼角余光瞄了几眼,琢磨着,这一看便知是那种身价昂贵的青楼女子,搞不好还是一位名妓。 瞧着这名妓眉宇间的风情,摇曳的身段,杨柳细腰,眉目如画,不管是样貌还是身段都是千里挑一。 沈烈不由得暗中咋舌,就这种级别的名妓,身价动不动几百两,甚至上千两,绝非普通人可以染指。 再仔细看。 沈烈更是目瞪口呆,才发现这几位公子一行人中,竟然还有一个根本就分不清男女的娈童。 这娈童…… 俊美堪比女子,行走间好似没有骨头,竟颇有几分妩媚之意,这让沈烈大开了一回眼界。 不由得心中感慨。 “败家呀!” 这明朝人也太会玩了,终究是顶级的社交圈子呀,竟然男女通吃,该不会还大被同眠吧。 “这万恶的旧社会呀!” 一番寒暄过后,与这几位不知是做什么的顶级权贵道别,沈烈跟随张静修继续前行。 沈烈实在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这几位是?” 张静修停下脚步,看了看四下无人,才用折扇挡着嘴,轻声道:“此人便是……德妃的内弟。” 沈烈又是一阵迷糊,德妃又是谁? 历史上有这个人么? 张静修又轻声道:“郑德妃呀。” 沈烈一愣,脑海中一道灵光划过,徐徐点头:“哦……知道了。” 他知道这个德妃是谁了,便是大名鼎鼎的万历朝郑贵妃,当今万历皇帝最宠爱的一位妃子。 此人原来是她的内弟,难怪生活如此腐化堕落,名妓为伴,男女通吃,就连张静修身为首辅之女,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虚与委蛇一番。 说起来万历皇帝和郑贵妃…… 沈烈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闪过,可以说万历朝的这些破事儿,大部分都和这位郑贵妃,以及她生的那位皇子有关。 这位郑德妃不但生的美艳无双,手段更是十分了得,她的一生,可以说将万历皇帝拿捏的死死的! 万历皇帝宠爱她到了什么程度呢,为了郑贵妃所生的皇子封为太子,万历爷好似打了鸡血一般。 和太后斗,和群臣斗,和天下人斗,最后硬生生闹的二十年不上朝。 当然了。 如今郑贵妃还没有生子,她只是个皇帝宠爱的侧妃…… 在沈烈的思绪中,二人不时与风流儒雅的文人骚客们擦肩而过,走走停停的来到了湖边。 此时护卫张魁已经带着人,提前在湖边一棵大柳树下铺好了羊毛毯,毯子上摆着一些糕点,果品,卤味,竟然还有美酒一壶。 到地方了。 张静修先以一个优雅的姿态,在羊毛毯上盘膝而坐,将儒服下裳整了整,便回头微微一笑:“坐?” 沈烈忙应了一声:“哎!” 学着她的样子盘膝坐下,面朝大湖,背靠柳树,晒着太阳,这般的心旷神怡,让沈烈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沈烈这下子看懂了,这所谓的诗会就是京城名流圈的聚会,郊游,野炊,会友,泡妞,卖弄才学…… 风雅,轻松之外,竟然还有唱小曲儿的名妓助兴,不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曲调。 “恰便是呖呖莺声花外传,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婀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听着这悠扬婉转的小曲儿,似乎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竟不翼而飞。 随着张静修的到来,自然便成了全场焦点,于是各色人等便接二连三的走过来拜会。 这些访客中身份一般的,大部分被张魁等护卫拦住了,可是也有身份贵重拦不住的。 张魁只好把人放过来与张静修攀谈一番。 一时间纷纷乱乱,熙熙攘攘。 看着张静修正在与人攀谈,沈烈在实在无聊,便忍不住伸出手,从羊毛毯上拿起一个食盒。 食盒十分精致,打开后里面盛着桂花糕。 沈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琢磨着要不要吃呢,毕竟张小姐正在与友人攀谈,在这个时候吃东西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可是…… 一来沈烈实在插不上话,他跟这些京城名流,贵公子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呢,二来他是真的饿了。 天不亮就爬起来,饭都忘了吃,早已经饿的头晕眼花,看着这美味的桂花糕,沈烈忍不住吃了一个。 他原本打算只吃一个,顶一顶就算了,可是架不住这桂花糕实在美味,吃了一个又想吃第二个。 于是一盒桂花糕很快便见底了。 可沈烈觉得更饿了,便忍不住又偷偷拿起一个食盒,打开盒子看着里面放着的牛肉干,不由得心中窃喜。 此时,张静修才刚应付走了一个熟人,一回头,便看到沈烈真抓着一块牛肉干往嘴里塞。 这画面…… 让张静修一呆,不由得娇嗔起来:“沈兄!” 如此罕见的神态出现在她的俏脸上,格外有一种娇媚。 沈烈一呆,赶忙费力的将牛肉干咽了下去,忙道:“哎?” 这一脸的老实巴交,让张静修不由得哑然失笑,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厨子么!” 沈烈无奈,只得一摊手,委屈巴巴道:“厨子……也得吃饭呀。” 张静修气的俏脸都微微泛红了,别人出来郊游,踏青都是欣赏风景,与友人谈诗论道,与佳人聊些风花雪月的事。 这人倒好,跑来吃东西来了! 是风景不够美还是姑娘不好看呀? 可是…… 张静修又好气又好笑,看着沈烈一脸委屈又尴尬的样子,没来由心中一软,便用纤纤素手拿起一袋卤肉塞了过来。 还用扇子挡着红润的小嘴,轻声催促道:“快些吃。” 沈烈赶忙接过卤肉,憨憨的点头:“哎!” 然后沈烈便开始低着头,大快朵颐。 还别说。 这卤肉的味道真香。 第43章 诗会 随着沈烈与张静修二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神态看起来十分亲昵的样子,羊毛毯另一头坐着的那几位张氏公子可气炸了。 那一双双嫉恨的眼中咻咻的往外射飞刀。 可沈烈不管那么多,三两口将一盒卤肉吞了下去,然后喝了口水,便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正襟危坐。 又开始听曲子,赏风景。 可是又过了片刻,沈烈面色便有些古怪,不由得低下头发出了一声轻咳:“咳,静修弟。” 张静修不经意道:“嗯?” 沈烈觉得颇为不自在,便用衣袖掩着嘴,轻声道:“静修弟,人有三急……沈某去去就回。” 张静修不疑有它,点头应了:“快去快回。”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沈烈赶忙从羊毛毯上爬起了起来,快步离开,急吼吼的跑向了不远处,一个秀美小山村的村口。 不多时。 沈烈慢吞吞的从村口走了出来,看着湖边人山人海,不由得擦了擦汗,解开了几颗扣子,用手给自己煽着风。 气温开始逐渐升高,他穿的有点多,不免全身燥热起来。 好不容易凉快了一些,沈烈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无聊呀!” 难受,太难受了! 沈烈本以为这诗会是很有趣的事,可是来了才知道,这所谓的诗会真的是又无聊,又难受。 这些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张口便是之乎者也,呜呼哀哉,听的人晕头转向,那才子佳人戏唱虽然曲调婉转。 可唱腔实在太墨迹了,磨磨蹭蹭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节奏比京剧还慢,并且实在听不懂呀! 对沈烈这样一个现代人来说,习惯了快节奏的现代音乐,习惯了灯红酒绿的酒吧,在这里呆着便好似坐牢一般难受。 唯一的亮点是人群中随处可见的美女,可这些美女穿的一个比一个厚实,根本就没什么看头。 甚至好些美女连性别都搞不清楚,让人心中一阵阵恶寒。 此时此刻,沈烈的脸上又露出了苦瓜神色,心中竟然生出了陪女朋友逛街的痛苦感觉,这感觉真是生不如死呀! 看来这时代的名流圈子,所谓的风花雪月,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融入的,对一个现代人来说…… 要接受还是挺难的。 沈烈实在受够了这份活罪,便决定开溜,可是没走出几步,便只见护卫头子张魁正在不远处的岔路口等着他呢。 沈烈一愣。 张魁已经快步赶来,催促道:“快,等你半天了。” 看着神色不耐的张魁,沈烈无奈,只得将解开的衣服扣子又系上了,乖乖的跟着张魁走了回去。 片刻后,沈烈强忍着浑身的难受,盘膝坐回了张小姐身旁,忍不住抓了抓麻痒的后背。 正在听曲儿的张静修转过身,看了看他,那明艳玉容上浮现出一丝羞怒,低声道:“沈兄要去哪里?” 沈烈哑然,正要辩解一番。 张静修气道:“坐好了!”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哎!” 看来他想要早退跑路的心思,早已经被人家张小姐看穿了,真是个心思细腻,冰雪聪明的女子呀。 于是沈烈老脸一红,尴尬的讪笑了几声,便又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的装起了闷嘴葫芦。 却又忍不住小声嘀咕着:“坐好就坐好呗。” 张静修气的翻了个可爱的白眼,气道:“说什么呢?” 沈烈赶忙把嘴巴闭紧。 不说了。 免的她又动用锦衣卫来抓老子。 于是二人又是一阵嘀咕过后,一炷香过去了,吃饱了,喝足了,也方便过了,阳春三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昨天晚上本来就没睡好,很快沈烈开始犯困,打盹,眼皮一个劲的打架,他本来还想坚持的,可是…… 架不住那咿咿呀呀的才子佳人戏,催眠效果实在太好了,于是在南戏名家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声中。 风景秀美的湖边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这呼噜声。 让近在咫尺的张静修深深的吸了口气,香肩微微抖颤着,看着正在打盹的沈烈,气的亮出了两排可爱的小碎牙。 此刻张静修很想狠狠一脚踹过去,将这夯货踹翻在地,再狠狠的咬上几口,可是她又硬生生忍住了,在心中不停的说服着自己。 算了算了。 这人…… 一言不合又要跑路。 眼看着沈烈就要睡着了,可就在此时,从不远处的路旁,一棵大柳树下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满之貌,泉突突起,如珠贯贯然,如蟹眼睁睁然,又如渔沫吐吐然,藤蓊草翳资其湿。” 话音刚落,喝彩声四起。 突然响起的喝彩声,将正在打盹的沈烈惊醒了。 “好!” 震天的喝彩声中,沈烈一哆嗦,睡意被吓的不翼而飞,眼神迷离的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正在吟唱诗作的一位儒生。 啥情况呀。 沈烈赶忙擦了擦口水,看着那位神态倨傲的儒生,眉头皱了起来,这吟的是个啥玩意。 这好像也不是诗词呀,似乎这个体裁叫做赋? 虽然文绉绉的又听不懂,不过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沈烈正有些懵逼,便又看到另一棵大柳树下,又有一位儒生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清了清嗓子开始应和起来。 “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随着儒生沉吟着,将一首诗吟诵完了,顷刻间便又掌声雷动,喝彩声一片,气氛随之炽热起来。 可是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诗作,沈烈更加茫然,忍不住摸了摸头,心说这是诗会开始了么? 可是这诗…… 每一个字沈烈都认识,可连在一起便实在听不懂了,心中不由得有些狐疑,这叫诗么? 此时。 张静修突然转过身,向着沈烈凑了过来,轻声道:“沈兄觉得这诗作如何?” 沈烈看着她一双明眸,一时无言,想了想才老实巴交道:“这诗……怎么和唐诗不同啊?” 唐诗好像不是这样式儿的呀,那些流传千古的唐诗佳作,什么李白,杜甫的诗作也没让人听不懂呀。 没料到,张静修啪的将折扇合上,赞道:“沈兄所言真是一针见血,这几位竟陵派的高足,他们的诗作反对效仿唐宋,讲究标新立异,孤峭幽深……” 一听这话,沈烈便当场懵逼了,在心中嘀咕着。 “哎?” 沈烈一脸茫然,难不成他胡乱评论了一句,竟然歪打正着了么? 这是蒙对答案了? 好半天。 沈烈才琢磨过来了,搞了半天这两位才子都是一个什么竟陵派的诗人,并且好像有些看不起唐诗,而是主张标新立异。 可是,沈烈看着那两位洋洋得意的大才子,又忍不住摸了摸头,奇道:“叫人听不懂便是标新立异?” 这不是瞎扯蛋么? 第44章 大明风月 就这还是大明诗坛才子,还能在大明诗坛开宗立派? 沈烈看着那两位洋洋得意的竟陵派大才子,还有那些死命捧臭脚的崇拜者,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是从何说起呀? 一旁,张静修将俏脸凑了过来,轻声道:“这竟陵派师承公安派,一向反对复古,反对效法盛唐……” 沈烈哑然。 看来还真是不小心蒙对了。 此时,沈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出生的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着很多不说人话的砖家,还有传说中的抽象派画家,还有那些让人一头雾水的高雅艺术。 和这几位竟陵派的蠢材有一拼,专门咬文嚼字,用普通人听不懂的专业名词糊弄人。 没啥区别呀! 倒不是说明朝读书人笨,而是因为明朝科举实在太发达了,真正有本事,有才华的人都去考功名,当官干大事去了。 于是便只剩下这些臭鱼烂虾,科举教育的漏网之鱼在诗坛招摇过市,还拉帮结伙起来了。 沈烈在心中不停的嘀咕着。 可是不远处,站在大柳树下的那群竟陵派才子,却卖弄的更起劲了,看样子是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了。 在上百位仰慕者,跟风者的期待下。 转眼便又是一首诗吟了出来,诗曰:“望远写江秋,秋意无起至。何曾见寸波,竟纸皆秋水……” 顷刻间。 四周围便又是一阵喝彩声四起。 “好!” “妙哉!” 震天的喝彩声中,沈烈却又听的一脸茫然,试图理解这诗的含义,可是眉头便皱了起来。 “何曾见寸波,竟纸皆秋水。” 这说的是人话么,这就是为了押韵合辙,强行把一些毫不相干的字拼凑在一起,变成了四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这也能叫诗? 围观者的轰然叫好声中。 沈烈实在忍不住了,便向着张静修凑了过去,在她晶莹的小耳朵边上,轻声道:“这就是他娘的不好好说话!” 此时此刻。 一万个念头从沈烈脑海中冒了出来,便好似一万匹草泥马从心中狂奔而过,搞了半天艺术家不好好说话,故弄玄虚这件事,是从明朝就开始了呀。 就这几块废料还敢看不起李白杜甫,还要标新立异? 神马玩意儿! “啊?” 张静修一下子似乎愣住了,错愕的看了过来,似乎被沈烈这一句惊世骇俗的论断给惊呆了。 此刻时间好似停滞了一般。 很快,张静修忍不住俏脸微红,嗔怪的白了沈烈一眼,抗议的娇呼道:“沈兄!” 看她玉容微红,似乎在责怪沈烈所言过于粗鄙了。 沈烈只好摸了摸脑袋,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摇头晃脑的轻声道:“不类人言乎,非人哉。” 张静修瞧着他咬文嚼字的样子,又呆了呆,便不由自主的抿嘴失笑,用一双迷离的明眸看着沈烈。 那绝色俏脸露出了俏皮的笑容:“呵呵……沈兄高论。” 话糙理不糙。 突然之间张静修觉得这诗会,被沈烈两句话说的索然无味了。 当今诗坛以竟陵派为首的那些大才子,所主张的诗作风格一味追求诡奇,可不就是不好好说话么。 “哎。”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沈烈也摇着头叹气,一时间二人竟然深有同感,只有二人才懂得默契,在空气中静静的流淌着。 到了此时,沈烈可算知道为什么大明一朝,没有什么像样的诗作出现了,因为这大明读书人的风气坏了。 这些读书人呀,一个个的没什么本事,偏偏还成天琢磨着标新立异,自然便走上了故作高深的不归路。 于是沈烈便又叹了一句:“人心不古呀!” 张静修想了想,便轻声道:“沈兄所言极是。” 此刻喝彩声四起的诗会中,只有沈烈和张静修二人在这里嘀嘀咕咕,可就在此时。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过来:“山野粗鄙之人也敢在此犬吠。” 这声音如此突兀,嗓门还挺大。 沈烈微微皱眉,看着高声说话之人,竟然是坐在他和张小姐对面的那几个张族儒生。 这几位公子盯着他一上午了,看着他和表妹举止亲昵,早已经妒忌的发狂了,如今可算逮到机会了。 几人近在咫尺,用倨傲的神态看着沈烈,高声质问着:“你如此大言不惭,对竟陵派名士大放厥词,想必是学富五车了?” “哼,粗鄙之人,我等羞于与你为伍! 一时间,几个张族子弟对着沈烈开始尥蹶子,质问声纷纷扬扬,将远近众人的目光纷纷吸引了过来。 那几个张家的公子见状,趁机大声叫道:“诸位同道,都来看看呐,这蠢物竟敢瞧不起竟陵派才子的名篇。” “围住他,与他理论!” 这话一喊出来,一瞬间,沈烈成了众矢之的,被远近几百道灼灼目光看着,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此刻沈烈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悔,恨不得自己煽自己一嘴巴,明明打定了主意当哑巴,可还是没忍住。 这下子好了,被这几人逮到机会针对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喧闹中。 张静修狠狠瞪了那几个无事生非的表亲一眼,便赶忙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向着周围作揖道:“我这友人喝了几杯水酒,口不择言,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可是已经晚了,有几个士子不依不饶围了过来,纠缠道:“那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 张静修黛眉皱起,却还是向着周围作揖,轻声道。 “抱歉,抱歉。” 可那几位才子并不打算放过沈烈,怒气冲冲的围拢了过来,只刚吵闹了几句。 沈烈身边便围了一大群人,冲着他指指点点。 周围一片哗然,还好张魁在一旁见势不妙,带着张府护卫拦住了几人,亮出了太师府的牙牌。 沈烈见犯了众怒,也赶忙打躬作揖,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好汉不吃眼前亏,认个错也没什么。 于是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后,一行人在无数文人骚客的瞩目下,灰溜溜的离开了柳浪庄,在官道上骑着马徐徐而行。 马队离开了柳浪庄,离大湖越来越远,却并未回城,而是向着万寿山脚下徐徐而行。 马队中气氛有些沉寂。 张静修沉着小脸不说话。 那几位同族的表情也知道做的过头了,骑着马在后面乖乖跟随,也不敢吭声。 沈烈只好打马上前,歉意道:“是沈某孟浪,惹出了事……对不住。” 张静修轻道:“不怪你。” 她似乎真的恼了,恼的自然不是沈烈,而是那几个表哥。 羞恼之下,张静修对那几个打小报告,刁难沈烈的同族子弟不理不睬,俏脸上布满了寒霜。 沈烈无奈,一时间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只是骑着马背上微微起伏着,看着落日斜阳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在这个时代讨生活,他本还有些心虚。 可如今看来,他终究是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几百年的见识,信口说来都是道理,指头缝里露出来的都是文采。 第45章 诗以言志 沈烈骑在马上,颠簸着,看着不远处的万寿山,道路两旁长满的庄稼,成片的油菜花,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他可算看明白了,当一个强大的王朝,经过了两百多年的强盛之后,也就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 比如盛产酒囊饭袋一般的文化人,沽名钓誉的所谓名家,后世不也有写尿炕诗的女诗人么。 沈烈沉吟着,思索的,如此看来,他丰富的人生经历反倒成了一种优势,然后他的心脏便不争气的跳动了几下,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或许…… 他真的可以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抄诗救不了这个时代,但是经商可以,后世不也讲究实业救国么? 突然之间沈烈想通了。 对于未来要走的路,心中突然敞亮了起来,他就算做不了范蠡,管仲,至少也可以做个沈万三。 念头通达了。 沈烈抬起头,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官道,突然诗兴大发,稍一酝酿,便吟出了一首千古名诗:“咬定青山不放松!” 当沈烈吟出了这千古名诗的第一句,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张静修的脸色,见她吃惊的睁大了明眸看了过来,那红润小嘴也微微张开了。 沈烈心中便是一喜。 他本来还弄不清这首诗的年代,此刻看到了佳人的反应,心中已经十分笃定,看来这诗是万历年之后的。 妥了呀。 于是沈烈便放肆大胆的吟了下去:“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 虽说沈烈武校出身,可中小学课本上的诗作还是能记下来的…… 沈烈的诗念完了,马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周围空气瞬间安静。 张静修吃惊的睁大了明眸,呆看着沈烈,小嘴不由自主的张开,那大吃一惊的神情如此的可爱动人。 死寂中。 护卫头子张魁,忽然大声赞道:“好诗!” 就连他一个不识字的相府护卫,粗鄙武人,也觉得这诗作实在是好,听着顺耳不说,还通俗易懂。 那豪迈之气扑面而来,叫人精神为之振奋起来。 众护卫看着沈烈,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便纷纷大声附和道:“好,真好。” 此诗一出。 立刻便让那竟陵派不知所云的破烂诗词成了笑话。 再看那几位落在队伍最后的张族子弟,一个个好似被天雷击中了一般,僵在了马背上,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嘴里能塞的下一个鸭蛋。 沈烈此刻不由得心旷神怡,微微一笑:“此诗名为松石,赠与张公子……与诸位共勉。” 话音落。 张静修惊醒了,用一双明眸定定的看着沈烈,那明艳俏脸上似乎顷刻之间,多了几分明媚的艳光。 那明眸中的欣赏之色是藏不住的。 情绪到了。 沈烈便发出了一声洒脱的长笑,扯了扯缰绳,轻夹马腹,驾驭着高头大马好似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驾!” 随着杂乱马蹄声响起,此刻沈烈英姿勃发,一人,一骑在空荡荡的笔直官道上疾驰起来,任由一头长发随风起舞。 迎着夕阳,迎着绚烂的晚霞,沈烈渐渐离开了马背,弓着腰,疾驰着,觉得自己与胯下健马融为了一体。 可是很快沈烈发现没人跟随,觉得事情有些诡异,于是便缓缓勒住了马,拽住了缰绳。 沈烈一回头,便瞧见张魁等人护着张小姐,正停在一个岔路口旁边向着他招手。 张魁指了指岔路,大声叫道:“哎……沈公子,你跑过了。” 沈烈老脸一红,赶忙勒住了马,原地掉头,口中骂骂咧咧起来:“娘的,演砸了。” 帅是很帅,就是没帅过三秒。 随着沈烈灰溜溜的打马跑了回来,借着落日的余晖,便只见张小姐用折扇挡着脸,正在苦忍着笑意。 沈烈看不到佳人的表情,不过能看到她如刀削一般的香肩,此时正在不停的抖颤,想必是憋笑憋的十分辛苦了。 沈烈老脸上火烧火燎,良久才趴伏在马背上,假装安抚着胯下马匹,轻声羞怒道:“别笑了。” 可张静修藏在宽大儒服的香肩,还在不受控制的抖颤着,许是觉得太好笑了,笑的根本停不下来。 沈烈脸一黑,气道:“静修弟!” 张静修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赶忙低下头,捂着嘴,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然后她便强行收敛住笑容,将挡在俏脸上的折扇移开,可是那俏脸在夕阳朝阳下,仍旧布满了惊心动魄的潮红,看起来娇艳欲滴。 “咳。” 无尽的尴尬中,沈烈用干咳掩饰着尴尬,然后接下了马背上的水袋,打开塞子灌了一口水。 一旁,护卫张魁忍不住摸了摸头,也跟着憨憨的笑了起来:“哦……呵呵。” 张魁倒是不觉得可笑,他觉得这位沈掌柜倒是个性情中人,不像那些人模狗样的文人骚客般装腔作势。 于是空气中弥漫着轻松写意的气氛。 就连那几个看沈烈不顺眼的张家公子,一个个也好似被霜打过的茄子,没声了。 万万没想到,这小小的饭庄掌柜是有真本事的,这诗的水准……属实是超越了竟陵派一大截。 良久笑声平息。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张静修平复了心情,便用一双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沈烈,似乎要从他憨厚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沈烈老脸一红,只好岔开话题道:“晚上咱们要宿营么?” 张静修笑而不语。 一旁,张魁轻松道:“自然不是,沈公子请随我来。” 于是马队便离开了宽敞的官道,拐进了岔路口,向着万寿山脚下的田野中行进。 大约走出了一刻钟,道路两旁的景色为之一变。 一眼望不到头的柳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田亩,沟壑纵横的田野中,绿油油的庄稼已经长了出来。 瞧着面前的生机盎然,沈烈精神为之一振。 或许这才是大明王朝的原生态。 看着面前大大小小的农庄,鱼塘,大片上好的水浇地,成片的青砖瓦房,还有袅袅的炊烟,沈烈知道自己又犯傻了。 他还愁晚上没地方过夜,看来是他太单纯了,堂堂大明首辅张居正在城外能没点产业么? 于是天将将黑了下来,马队徐徐驶入了一座农庄,骑着马,在农庄高大的牌匾下方经过,沈烈抬头看了看。 几个金灿灿的大字熠熠生辉。 “张家庄园。” 沈烈一呆,心说:“得嘞!” 果真通俗易懂,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张居正,张相爷在京郊众多产业中的一处。 一旁,张魁裂开嘴,笑着道:“你可有福了,这庄子原先可是皇庄呐,我记得是万历初年那会儿太后赏赐下来的。” 这话让沈烈微微错愕,便将眼睛眯了起来,瞧着面前层层叠叠,沟壑纵横的水浇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就是皇庄。 借着落日的余晖放眼望去,这里有田亩,有鱼塘,有农庄,有青砖瓦房,小桥流水…… 简直便是一张秀美的水墨画卷。 第46章 皇庄 听闻此言,沈烈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四下打量起来,很快便在这庄园里,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这庄园占地极大,又依山傍水,水浇地一眼望不到头,沈烈粗略一算,不算那些亭台楼阁,成片的房舍。 单单是耕地至少也有上千亩的规模,还是万寿山脚下,位置最好,土地最肥沃的水浇地!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地里的青苗已经长了出来,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 地里种的不全是小麦,还有大片的甜菜,各种时令果蔬,还养了鸡鸭,池鱼,各种各样的家畜。 当然了。 这里的产出未必是拿出去卖的,是种给张家人吃的,这让沈烈想起了后世的特供有机蔬菜。 “咳。” 沈烈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轻咳。 又在心中暗自盘算着。 在这个时代,田亩的价值不能按照产出来算,这个时代的田亩便相当于后世的房地产,具备很高的投资价值。 按照这个时代的田亩价格来说,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市价至少也值上万两雪花银! 除了大片上好的水浇地,请从碧绿的菜园子,鱼塘,小桥,流水之外,另有一条青砖铺成的整洁路面,一直通往庄园深处的亭台楼阁。 果真透着几分皇家气派。 说话间。 张静修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子,轻声道:“沈兄请。” 沈烈忙道:“好。” 于是二人便并骑前行,通过了高大的庄门,徐徐走进了这个时代最顶级的私人庄园。 二人身后,那几个张氏子弟想要跟随,却被张魁伸手拦住了。 张魁冷着脸,不客气道:“几位公子请回吧,小姐说了,今日……庄子里没有预备几位的饭菜。” 那几个张氏子弟微微错愕,随即大怒,呵斥起来:“张魁,你做什么。” “你这腌臜泼才,要造反么!” 咒骂声中。 张魁却面不改色,向着手下的几名护卫低喝道:“关门!” 随着庄园大门紧闭,将几个不开眼的张族子弟挡在外面,此时刚好夕阳西下,大地陷入了一片朦胧。 朦胧中,沈烈回头看了一眼,看着紧闭的大门,眼中不免露出几分嘲讽,心中暗自痛快起来。 报应啊! 叫你们出卖老子,遭报应了吧,这大晚上的…… 荒郊野地里喝西北风去吧! 沈烈心中畅快起来,便借着落日后朦胧的迂回,骑着马,跟着张静修在这庄园里徐徐而行。 不多时。 所谓的皇庄在沈烈面前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所谓皇庄,便是明朝皇室直接经营的庄田,也就是皇帝私人农庄。 当然除了皇帝,还有皇太后及皇太子拥有的私人农庄,也都叫做皇庄,皇太后的庄田又名宫庄。 瞧着这比邻万寿山,占地足足上千亩的皇庄。 沈烈不由得心中凛然,琢磨着在当朝李太后心目中,张居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竟然连皇庄都赏下来了? 那必然是极为信重的。 对张居正,对李太后,对万历初年这个时代,沈烈又多了一重感受,这感受十分深刻。 此刻他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深宫大院中一位端庄太后的形象,这位当朝太后闺名叫做李彩凤,也还未到四十岁。 她的父亲李伟本是一个乡村的泥瓦匠,当年家乡发生蝗灾之后,便来到了京城谋生。 李彩凤随父来京时,只有十二岁。 三年后,在京城走投无路的李伟为了生计,只好将女儿送往裕王府,当一名使唤丫头。 李彩凤进入裕王府没几年,就生下了一个男婴,便是当今万历皇帝,于是母凭子贵,她从一个使唤丫头快速逆袭成为了皇太后。 这位李太后或许没有雄才大略,或许文化不高,可是她只懂得一件事,那便是用人不疑。 在宫里重用大太监冯保,在宫外重用张居正,并且对着二人是毫无保留的支持,于是便成就了一代明相。 最主要的是她教育儿子的方式,传说十分严厉,她让张居正做帝师,以最严格的方式培养着少年时代的万历皇帝。 一个词汇从沈烈冒了出来。 单亲家庭。 虎妈。 想着想着,沈烈的便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倘若是一般的单亲家庭,采用这种教育方式没什么问题,孩子叛逆一点也无所谓,毕竟叛逆期总会过去的。 可那毕竟是皇帝呀! 皇帝若是叛逆起来…… 那后果让沈烈觉得不寒而栗。 似乎今年刚满十八岁的万历皇帝,刚好处于青少年叛逆期的末尾…… 想到这里,沈烈的脸皱成了一个苦瓜。 此时走在前面的张静修突然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向着沈烈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到了。” 沈烈看着面前一座院子,大片的请砖瓦房,忙点点头:“哎!” 入夜,庄园中。 干净整洁的客房中点亮了红烛,沈烈进入客房不久,下人便送来了热水,皂角,毛巾,还有一套新被褥。 简单的梳洗过后,洗去了一身的尘埃,沈烈惬意的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看着窗外繁星点点,心中生出了奇妙的感觉。 他竟然进了张居正,张相爷家的庄子里……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不多时。 下人便在外面轻轻敲门:“沈公子好了么,我家小姐有请。” 沈烈忙应了一身:“来了。” 于是沈烈整了整衣衫,推门出去。 便又在下人的带领下走出了客房,踩着青砖铺成的小路来到了内宅,内宅里有一座十分雅致的小院。 小院里早已点起了灯笼,桌子上摆好了热腾腾的农家饭菜,桌边站着一位绝色佳人。 佳人已等候多时。 此时烛火摇曳,瞧着那眉目如画,沈烈便又是一呆,佳人已经落了妆,换掉了那一身宽松的白色,改穿起了一身女装。 一袭雪白的罗衫,披着坎肩,雪白的罗裙并没有束腰,让她窈窕修美的身段略显丰盈,瀑布一般的长发柔顺的舒展下来,让只是化了少许淡妆的小脸格外的秀丽脱俗。 瞧着沈烈徐徐走来,佳人便展颜微笑,露出洁白可爱的小碎牙,那种如画中之人一般动人的古典美态。 再一次让沈烈不争气的酥麻起来,强自镇定道:“静修……小姐有礼。” 瞧着他故作斯文。 张静修洁白如玉的唇角微微上扬,好似习惯性的展颜一笑:“沈兄不必多礼,坐。” 沈烈落座,清了清嗓子,发出了一声轻咳,心中却不由得窃喜起来。 果然还是得抄诗呀! 看见了吧,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面前。 一抄诗,小小的露了一手,佳人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如今佳人变的又温柔,又俏皮,连笑容都甜美了许多。 第47章 花前月下 此刻红烛摇曳,花前月下。 清冷的暗香浮动着。 沈烈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一眼,心中又是一阵窃喜,看来……佳人绝对是被他的诗作打动了。 此刻佳人那张明艳俏脸上,平日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早已不翼而飞,竟然还和他单独相处。 这画风…… 有那么一点约会的意思了。 于是沈烈便有些沾沾自喜,心中唏嘘感慨起来,可见身为一名穿越众,就算学历低了点。 诗可以少抄,但是绝不能不抄! 不抄诗的穿越是没有灵魂的。 但只见佳人仪态万千,轻声呼唤道:“沈兄坐呀。” 于是沈烈便发出了一声轻咳,然后掀起衣服下摆坐了下去,始终保持着端庄的餐桌礼仪。 佳人近在咫尺,明眸皓齿,清幽香气扑鼻而来,此刻她的发髻散开了,如云秀发写意的披散在香肩处,明艳中又有几分慵懒。 沈烈心中不禁大叫起来。 “我勒个去。” 美翻了! 但只见,张静修将如玉秀发拢了拢,又用纤纤素手拿起筷子,轻声道:“沈兄,请用膳。” 沈烈也赶忙拿起筷子,寒暄起来:“请。” 随着二人各自落下筷子。 一时间,小院里只有轻轻咀嚼的声音。 菜是农家小炒,三菜一汤其实并不丰盛,可胜在新鲜。 一盘炒鸡,一碗豆角配上白花花的大米饭,沈烈吃的口舌生津,依稀间,好似来到了农家乐的感觉。 不过这农家乐比较高级…… 食不言,寝不语。 等到二人吃饱了,喝足了,几名健妇快步走来,将碗筷收拾走了,不多时又换上了一壶香茗。 烛光摇曳之下,气氛变的轻松融洽起来。 沈烈一本正经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发出一声轻响,生怕破坏了这来之不易的浪漫气氛。 坐在对面的张静修,却不知为何又抿嘴轻笑起来:“沈兄不必拘束,这里没外人。” 沈烈一呆,瞧着她绝美笑容,索性也豁出去了,将热茶往桌子上一放,便将二郎腿翘了起来。 “哎哟喂。” 沈烈捶打着酸痛的小腿,露出惬意神情。 这下子舒坦了。 张静修也不以为意,又轻声道:“来人,笔墨伺候。” 随着下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张静修便拿起了上好的狼毫,想了想,将沈烈的诗作写了出来。 一首大作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那字迹十分娟秀隽永。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 纤纤素手放下了狼毫,张静修细品了一番,似乎被这诗的豪迈再次打动了,那明眸中便又浮现出朦胧的雾气。 沈烈只是笑而不语,这个时候演技已经不重要了。 有这诗便足够了。 院中沉寂良久。 张静修忽然抬起头,轻声道:“沈兄不想名扬天下么,若沈兄愿意进入相府供职,静修保你一展所长。” 沈烈一愣,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这……” 又来了,她又想要招揽自己进太师府效力。 可沈烈真的不想去。 看着沈烈为难的样子,张静修黛眉再次微微皱起,有些无奈的就这么看着,这奇怪的男子已经是第二次拒绝她了。 就像是个点不亮的蜡烛。 让她十分无奈。 可是此时此刻,张静修心中只有少许羞怒,也只好樱唇微张,轻声道:“人各有志,沈兄若是不愿,静修也不强求。” 沈烈立刻便松了口气,想了想,便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了,将神色一整,此时从未有过的凝重。 沈烈沉吟着,斟酌着词汇。 良久。 沈烈才轻声道:“我进太师府能做什么呢,无非是寄人篱下,常言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小姐以为呢?” 他是绝不会进太师府当幕僚的。 张居正府上是个什么地方? 沈烈虽然文化不高,可是他也知道,那无非是个乌烟瘴气的大染缸,各种势力明争暗斗,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只怕竖着进去,没几天就得横着出来。 就凭他肚子里这点墨水可混不明白。 于是沈烈便站了起来,诚恳的作揖道:“小姐一番好意,沈烈心领了……心中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张静修见他言辞恳切,竟一时无言。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沈烈觉得有点气闷,便站起身走到了窗边,随手推开了紧闭的窗户,看着外面凄迷的夜色,听着不远处流水潺潺。 沈烈便背负着双手,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道:“沈某心中所思所想,与静修弟不同的。” 张静修明眸中又是一阵雾气朦胧,轻轻应了一声:“哦。” 她似乎有些狐疑。 沈烈便微微一笑,将略有些佝偻的腰杆挺了起来,侃侃而谈:“静修弟可知,沈某为何醉心于经商?” 张静修黛眉便微微皱起,有些不满道:“自然是为了钱财。” 可沈烈旋风般转过身,低喝道:“错了!” 张静修被吓了一跳,好看的黛眉微微皱起,从白皙的嘴角溢出了一个字:“哦?” 从她的神色来判断,她好像有些不信。 可沈烈不理,依旧低沉道:“你听我细细道来,这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此时沈烈眼中也有一些迷乱,想起了自己曾经参与过的一部明朝戏,是关于明初首富沈万三的。 这都是剧本上的台词。 心中默念着那些台词,沈烈娓娓道来:“当今天下种种弊端,土地兼并,文恬武嬉,党争渐起,世风日下。” “这些都可以归结为一个字,这个字读作……利!” 背着双手,沈烈在小院中徐徐踱着步子,思索着,诉说着。 那忧郁的神态,那传神的动作,不经意间从一个十八线的替身小演员,化身为老戏骨了。 “大明立国二百余年,并没有大的灾难,如此便导致各地商贾渐渐坐大,岂能等闲视之?” 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上璀璨的星光。 沈烈又徐徐道:“以晋商为例,晋商偏重边贸,做的都是关系军国大事的大生意,是边商。” “徽商由仕入商,善于处理与官府的关系,是官商。” “浙商重视学养,处事豁达,自成气度,是儒商。” “潮商则行舟海上,连通中外,不怕冒险,是海商。” 一时间,小院中回荡着沈烈低沉磁性的男中音,一声声,一句句,好似重锤一般敲击在人的心头。 喘了口气。 沈烈神态变的豪情万状,朗声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有一日沈某为巨富,必勇担大义,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是为义商,我若为义商……” 最后一句话沈烈没说。 他本想说。 必改天换地! 可是这话犯忌讳,沈烈想了想还是憋回去了。 第48章 商论 沈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戏也演完了,刚好走到了张静修面前,保持着慷慨激昂的神态,用炯炯有神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此刻小院里早已是一片死寂。 再看张静修已经呆住了,她此刻的神情是睁大了明眸,张大了小嘴儿,便好似被天雷击中了一般。 人麻了。 她似乎被沈烈这番新奇的言论震傻了。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夜风吹过,张静修才惊醒过来,赶忙合上了小嘴,轻声道:“沈兄……好气魄。” 沈烈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此时此刻,只有万丈豪情在空气中静静的流淌着。 看着他这般模样。 张静修努力思索着,芳心中有些明白了,原来他的理想是做个富甲天下的大商贾么? 这理想似乎哪里不对劲,可又似乎没什么不对…… 张静修一时哑然。 良久。 她好看的黛眉才微微皱了起来,轻声道,“可士农工商,尊卑有序,士族优先,农,工次之,商人最末,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 毕竟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商人的地位都不高,尤其是被天底下的读书人瞧不起…… 可沈烈不等她说完,便无情的打断了她:“又错了,敢问静修弟,士农工商,士人优先,商贾最末,这是谁提出来的?” 张静修一呆,她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胸中才华是不输男子的。 黛眉微皱。 张静修稍微一沉吟,便轻声道:“这话……自然是出自春秋战国时,齐国宰相管仲之口。” 于是沈烈便又道:“管仲自己便是个大商贾,他为何要贬低自己?” 这话还真把饱读诗书的张静修问住了。 再一次。 佳人张口结舌。 张静修在风中凌乱,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萦绕着,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是呀…… 管仲为何要贬低自己? 沈烈便将语气缓和了一些,从容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规矩便是用来打破的,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墨守成规能做成什么大事?” 话不投机。 张静修似乎对这番话十分不赞同。 于是小院中气氛便有些压抑。 沉默片刻后,张静修神态便又有些冷淡,轻声道:“不早了,沈兄早点歇着吧。” 沈烈有些无奈,只好抱拳一礼,应了一声:“嗯。”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心中并无半分悔意,这些话是他真实的想法,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牛皮反正先吹出去,至于能不能实现。 去他姥姥的! 管他的呢。 一撩长袍下摆,沈烈抱拳行礼,轻声道:“沈某告退。” 沈烈轻手轻脚的从小院中走了出去,进了客房才解开了几颗衣服扣子,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又拍了拍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 四下无人。 沈烈便在心中小声嘀咕着:“这主角……可真是难当呀。” 这还是他第一次尝试当主角,还是老戏骨的演法,戏演完了,却也把自己弄出了一身汗。 不得不承认,他的演技还需要磨练。 此刻沈烈心中,充满了对那些历史剧老戏骨的景仰,他的演技和那些老戏骨比还有差距,还需要磨练。 反正不管怎么说,戏已经演完了。 沈烈便轻手轻脚的脱掉了外衣,拉开被子钻了进去,不久便呼呼大睡起来,爱咋咋地吧。 内宅,闺房中。 与沈烈不欢而散之后,张静修便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到了闺房,坐在榻上,她芳心中仍旧满是沈烈那番慷慨激昂的神色。 似乎她被震撼到了,有些茫然,独自一人在房中呆坐了好半天,琢磨着沈烈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 虽然有些骇人听闻,有些刺耳,让她觉得十分的别扭,可是细琢磨又十分新奇,让她完全无力反驳。 琢磨了好半天,张静修面色便有些古怪,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胸中所思,所想,确实与别人不同,这新奇的说法让张静修不由自主的眼前一亮,觉得耳目一新,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毕竟从懂事起,身为相府千金,张静修见过的青年才俊多的数不过来,不说别人。 就说她的六个哥哥,哪个不是才华横溢? 可是…… 她从未见过如此独特之人。 想着想着,张静修心中那点小小的别扭,便不翼而飞了,心情也平静了下来,心中只剩下震撼。 她没有看错人,这个沈烈确实是个有才华的,并且他的才华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这人从头到脚,便好似布袋里藏着的一把锥子,那锋芒藏都藏不住,时不时的会露出来吓人一跳。 不过张静修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清醒了过来,那白皙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绝美的微笑:“呵。” 似乎她被那人绕进去了呀。 张静修突然醒悟了,一时间哭笑不得,就凭他那个小破店,一年下来能赚几两银子? 说什么达则兼济天下,还要和天下商贾争锋。 挨的着么? 这牛皮吹的也太大了吧! 那家伙说一千,道一万,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不就是为了拒绝她的招揽,不愿意进相府当幕僚么?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一下子想明白了,张静修又好气,又好笑,将小碎牙咬的咯吱作响,冷冷一笑。 “真难为他了!” 为了拒绝自己的招揽,难为她,竟然还编出如此一番大道理,真是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呀! 张静修有些羞怒,良久,从牙缝里憋出了两个字。 “坏种!” 一旁,服侍她的健壮妇人呆滞了,看着自家小姐的俏脸,早已经陷入了呆滞,今天小姐可真是太奇怪了。 小姐自从回到了闺房,便好似中邪了一般。 一会儿冷笑,一会儿咬牙切齿,如今又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微笑看起来有些俏皮,怎么还微微泛红呢? 健妇轻轻揉了揉眼睛。 很快小姐恢复正常了,又变的明艳慑人,落落大方。 于是健妇释然了,一定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眼花了,小姐这么温柔秀逸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如此失态? 不可能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沈烈被公鸡打鸣声惊醒,翻身坐起,揉了揉酸痛的老腰,外面便有人轻轻敲门。 下人在外面恭敬道:“沈公子起了么,我家小姐有请。”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哎,就来。” 起床,梳洗。 沈烈匆匆走出房间,还是那座小院。 清晨时分。 晨光沐浴下的皇庄小院。 十分静谧雅致。 餐桌上,早已摆好了白米粥,几样清淡的小菜。 张静修早已恭候多时,等到沈烈落座,才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沈兄昨晚睡的好么?” 沈烈裂开嘴,憨憨笑道:“一夜没合眼……床太软。” 张静修一呆,忍不住抿嘴失笑:“哦,是静修考虑不周,还请沈兄多多担待。” 沈烈憨憨的笑了笑,摸了摸头,一看到他这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张静修便憋不住笑。 第49章 女人心 笑容在张静修嘴角绽放,她看着沈烈憨憨的样子,很想笑,可是她又强行忍住了。 毕竟作为矜持自洁的大家闺秀,当面嘲笑别人是很不礼貌的,于是……她赶忙用袖子遮住脸,将那笑容敛去。 片刻后。 张静修止住了笑意,那俏脸上便带着几分揶揄,轻声道:“沈兄昨晚所言,静修思虑良久,觉得十分有理。” 沈烈忙欠了欠身体,轻声道:“不敢,不敢。” 可张静修拉了个长音,又戏谑道:“不过……以沈兄如今的处境来说,要比肩晋商,徽商,浙商之流,似乎差得有些多了。” 如今她回过神来了,心中自然便有些不忿,那神情分明在说,你当本小姐是傻子么,这么容易便被你忽悠了? 本小姐是什么身份,从小在相国府长大,从懂事起也不知见过多少爱吹牛皮的男子,就凭你…… 还排不上号! 就凭你那小破店还要与天下商贾争锋?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腰! 可沈烈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又道:“古人云,莫欺少年穷。” 张静修又愣住了,硬生生将一肚子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那张明艳的俏脸渐渐涨红。 她似乎被这句话给呛住了,被沈烈怼的哑口无言,便开始在心中用力思索起来,是哪位古人说的这句话呢。 可是半天也没想起来。 张静修俏脸一黑,气道:“敢问沈兄,这话是哪位古人说的?” 沈烈一时无言,忍不住摸了摸头,尴尬道:“呃……忘却了。” 张静修俏脸又是一黑,娇嗔道:“沈兄是在消遣静修么……沈兄请慢走,不送。” 说罢她便盈盈起身,气呼呼的走了。 沈烈看着她窈窕背影离去,不由得又是一呆:“哎?” 几个意思? 怎么就下逐客令了? 沈烈还想抗辩一番,可是门外一个健壮妇人已经挽起了袖子,不怀好意的走了过来,看着那妇人胳膊上的腱子肉。 沈烈打了个寒噤,赶忙道:“别……我自己走!” 片刻后。 庄外。 沈烈一脸懵逼,被张魁带着人赶了出来,站在庄外,伸长脖子往庄子里张望着,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看着同样一脸茫然的张魁。 沈烈一摊手。 张魁也一脸无奈的摸了摸头。 二人便对看了一眼,心中生出了同一个念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的脸就像是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正茫然之时。 张魁迈步走了过来,拍了拍沈烈的肩膀,凑过来轻声道:“我家小姐就是这个性子,别见怪,我家小姐才华不输给男子的。” 那言外之意好似再说,你得顺着她,别老顶撞她呀! 沈烈露出了释然神色,点点头:“明白,我明白。” 看来这位出身相国府,饱读诗书的千金大小姐是说不过他,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有些羞恼了。 豪门大小姐都这样喜怒无常。 于是沈烈便抱了抱拳,便洒脱笑道:“成……那我先回去了,你家小姐那里,还请张兄你多美言几句。” 张魁忙道:“好说,好说,我去牵马。” 不多时,沈烈便翻身上马,向张魁挥了挥手,然后便离开了张家庄园,打马自行离去。 庄子里。 张静修气鼓鼓的快步走进了闺房,坐在梳妆台前生了一会儿闷气,渐渐的气消了,又忍不住抿嘴失笑。 “呵!” 她又想起了沈烈那憨态可掬的样子,不由得失笑连连,又好气,又好笑,又忍不住去想。 “莫欺少年穷。” 这是哪个古人说的呀,分明是他自己杜撰的! 在闺房中坐了片刻,张静修才止住了笑意,揉了揉微微泛红的俏脸,整理好了仪容。 看着自己俏脸上的那一抹红晕渐渐消失了,便又向着门外轻声道:“备马……回府。” 一转眼,天黑了。 太师府。 随着夜幕降临,随着大门紧闭,来送礼的,巴结的,办事的……各色人等纷纷离开,太师府安静了下来。 晚膳后。 张静修从府中深处的小院中走了出来,莲步轻移,在小院子徐徐踱着步子,抬头看着天上繁星点点。 今天天气很好,微风徐徐,吹在脸上十分惬意,可是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便快步向着前院走去。 片刻后。 张府,书房。 张静修站在书房外,稍一沉吟便整了整身上的裙钗,又敲了敲门,轻声道:“父亲。” 不多时。 房中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进来。” 张静修便推门进了书房,看着正在斜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父亲,敛衽一礼,看上去父亲今日有些疲惫,气也不太好。 瞧着略有些疲态的父亲,还有鬓角藏不住的几缕白发,张静修没来由心中一揪,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便垂下了雪白的脖颈。 此时张居正睁开眼睛,和煦道:“有事么?” 张静修打起精神,柔柔的应道:“嗯……女儿有一事不明,正要请父亲指点迷津。” 张居正儒雅而又威严的脸上,便露出溺爱的笑容,轻声道:“但讲无妨。” 于是张静修沉吟着,思索着。 良久。 她才轻声道:“静儿今日与人争辩,那人说士农工商,尊卑有序,虽上千年来都是如此,可是到如今……已不合时宜了。” 话说完了。 张居正不由得微微错愕,奇道:“这话是谁说的?” 张静修忙道:“是静儿的……一位友人。” 张居正点点头,想了想,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便他便又将身体斜靠在躺椅上。 又开始闭目养神。 一时间,这天下间最神秘的书房里,陷入了奇妙的宁静,不知过了多久,张静修心中略有些不耐,便又抬起头。 却看到父亲好似睡着了一般,不言也不语,只是手指不停的在椅背上轻轻敲击着,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张静修略有些失望,却还是敛衽一礼,轻声道:“父亲请保重身体,早点歇了吧。” 张居正又应了一声:“嗯。” 话说完。 张静修便轻手轻脚的从书房里退了出去,轻轻将书房的门掩上,明眸中又升腾起了朦胧的雾气。 这问题…… 连父亲心中也没有答案么? 不。 张静修很快将这个念头从心中赶走。 父亲英明一世,这问题他自然早有答案,只是不愿说。此刻沈烈那张憨憨的脸,情不自禁的又浮现在她脑海中。 可是,想到他总是忤逆自己,顶撞自己,张静修又气恼的摇了摇头,用力将那恼人的男子样貌从脑海中赶走。 晚上,沈家。 回到家中的沈烈放松了下来,随着天气转暖,日子过的一天天惬意起来。 沈烈索性打来了几大桶水,就在院子里洗了个澡,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了下去,用皂角擦洗着身体。 任由成串的水珠,从已经成型的六块腹肌上滴落。 第50章 妾心如玉 从去年秋天到今天春天,经过了几个月坚持不懈的锻炼之后,沈烈的体能,爆发力都得到了极大的增强,体脂也控制的很好。 毕竟年轻。 在沈烈的努力之下,这具被掏空的身体又焕发了年轻的活力,连续将沉重的石锁高举过头。 脸不红,气不喘! 放下了石锁,握紧了双拳,感受着体内渐渐增长的爆发力,沈烈满意的点点头,似乎找回点当年称霸武校的感觉了。 这感觉真好,以他如今的实力,练一练射箭,马战,冷兵器,就算去考个武举也问题不大。 洗了个澡,擦干了身体,穿好了衣衫,沈烈便坐在干净的石头台阶上,看着这整洁静谧的小院,惬意的叹了口气。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全身清爽的沈烈正在享受夜风微微吹拂,此时身后的房门打开,耳边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 也不用回头,便知是芸儿来了,主仆二人之间已经养成了默契。 沈烈便轻声道:“有事?” 可是,芸儿并未说话,只是在沈烈身后默默的站着,她呼吸似乎有些急促,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猛然间,一个青涩柔软的小身子从后面抱紧了沈烈,还用柔软纤弱的小胳膊紧紧抱住了沈烈的腰。 沈烈一僵,轻声道:“芸儿你……” 身后传来小丫鬟,有些战栗的怯懦声音:“少爷,你要了我吧!“ 沈烈哑然。 被少女娇嫩的身子从后面抱着,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嫩肉的柔软滑腻,沈烈又刺激,又哭笑不得。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 于是沈烈只好安慰道:“不早了,睡吧。” 可芸儿今日却有些反常,娇喘着道:“不!” 日子一天天安逸下来,这丫头想法却越来越复杂,满脑子想着和沈烈圆房,又或许…… 她感受到了某种威胁,害怕沈烈不要她了。 于是芸儿鼓足了勇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紧沈烈,将少女柔嫩的小胸脯紧紧贴着沈烈健壮的后背,急促的喘息着,又过了片刻,还鼓足了勇气伸出了小舌头,踮着小脚丫,用力来舔舐沈烈的耳朵。 沈烈一个激灵,感受着那小香舌的湿软,小腹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热流,不由自主的有了反应。 一阵口干舌燥,沈烈猛的转过身,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躁动,便抓住芸儿柔软的小胳膊,将她纤弱苗条的小身子抱了起来,用嘴狠狠亲了上去。 芸儿便好似喝醉了酒一般战栗着,感觉着有一只大手顺着她的衣衫伸了进去,贪婪的揉捏着,轻抚着。 那红艳艳的小嘴便不由自主的微微张开,娇喘细细着。 “少爷,少爷……” 一阵天旋地转。 沈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抱着她,踢开了房门,大步走进了自己睡的大屋,将她放到了床榻上,便喘息着压了上去。 一颗颗解开她的衣裳扣子,有些不耐的掀开红色肚兜,肆意揉捏起来,少女的身子在皎洁月光照耀下,白嫩的快要滴出水来,娇躯战栗着却又不管不顾的伸出纤手,死死抱着沈烈的腰,回应了沈烈有些粗鲁的纠缠。 可是她又不知该如何做,只知道喘息,直到她的下裳也被脱掉了,那娇嫩的小翘臀上被捏住,便再一次紧紧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只是觉得有什么羞人之物,在不停的磨蹭着……随着小屁股一凉,然后便被少爷抱在怀中,拥着她细细的抚慰起来。 芸儿娇喘细细,秀美的小脸早已布满潮红,迷乱的眼眸中却不由得闪烁着一丝迷茫,芳心中有些忐忑,怎么和李婶说的不太一样呢。 沈烈擦了把额头上汗,虽然没破这丫头的身,也算痛快了,却将自己折腾出了一身汗。 这丫头年纪虽小,可女大十八变,随着单薄的身子渐渐长开了,一天天丰盈了,颇有些美人胚子的模样。 让沈烈有些招架不住。 此刻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明月。 房中静谧如水。 幽暗中,芸儿好似小猫一般趴伏在沈烈怀中,怯懦道:“少爷……你会娶张小姐么? 沈烈轻抚着她柔软的纤细腰身,轻声道:“别瞎说。”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拿啥娶她? 芸儿任由沈烈的大手在她身上使坏,红着脸,趴伏在沈烈健壮的胸膛上,娇憨道:“张小姐人不坏呀。” 沈烈哑口无言,怎么解释都没用,这丫头认准了张小姐会嫁过来,成为她的主母…… 也不知她哪来的信心。 无奈之下将她搂紧,沈烈就像抱着一件珍贵的瓷器,轻声道:“睡吧。” 芸儿乖巧的应了一声:“嗯。” 不多时便在沈烈怀中沉沉睡去,发出了均匀纯净的呼吸声,那乖顺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贪睡的小猫。 又是一日春来到。 清晨,便宜坊。 沈烈一来到小店,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一个平日里相熟的锦衣卫早已守候多时。 见沈烈来了,锦衣卫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走了过来,在耳边小声嘀咕了起来:“沈掌柜还不知道吧,你的卤煮秘方被人盗了。” 沈烈微微错愕,忙道:“兄弟何出此言?” 锦衣卫便又附耳说出了一番话:“沈掌柜随我来,一看便知。” 沈烈心中便咯噔一下。 点了点头。 随着那锦衣卫一起来到了朝阳门,二人过了一条街,在一家大酒楼外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家大酒楼外挂着的牌子上,各种各样的菜色中,有一块牌子上赫然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卤煮火烧。” 沈烈一呆,面色又是一沉,又随着那锦衣卫走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家饭庄,另一家饭庄也开始卖卤煮火烧。 这让沈烈心中咯噔一下,幽幽的叹了口气。 “又来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跟风效仿了。 在他的卤煮火烧大卖,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爆火,风靡朝阳门内外之后,这才短短几天时间,就有店家开始效仿跟风,也开始卖卤煮火烧。 沈烈面色一沉,他知道卤煮的秘方倒是并未泄露,因为这本就不是什么商业机密。 以这个时代的厨艺来说,各大菜系的名厨多如牛毛,只需要买一份卤煮回去尝一尝,做出来并不难。 再一次。 在这京城首善之地经营了两百多年的精明商家们,给他这个穿越者上了一课,告诉他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古人不傻,还很精明,搞发明创造是会被抄袭的。 并且这些大饭庄,大酒楼还可以凭借雄厚的资本,更好的位置,更大的客流量,更好的厨子,把他的小店活活挤兑死! 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商标,更没有知识产权保护,这种事根本不会有人管。 第51章 十里平湖霜满天 此刻沈烈心中有些纠结,却还是向着那锦衣卫低声道:“多谢。” 锦衣卫赶忙抱拳行礼,也低低道:“这倒不必,不过……沈掌柜小心了,来者不善呐。” 沈烈平时待他不错,这锦衣卫在便宜坊里没少吃白吃,也和沈烈混熟了,平日里兄弟相称。 沈烈点点头,轻道:“走。” 于是二人快步离开。 回到了自己的小店,沈烈在店门外踱着步子,思考着,他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跟风卖卤煮火烧的酒楼会越来越多。 用不着多久…… 沈烈打了个寒噤,只怕用不着几个月,他这个原创者就要被抄袭者,活生生给卷死了。 为了避免被这些大酒楼,用雄厚的资本挤兑死,沈烈觉得要尽快想个对策出来了。 思虑再三,沈烈决定把大伙召集起来开个会。 午后,便宜坊。 将所有人召集到前堂之后,沈烈便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如今这情况,大伙也都注意到了,咱们这小店得想个法子扩张起来了。” 店太小,利润太薄,很快便会面临着大商家的排挤。 沈烈沉吟着道:“到时候,只怕……” 可周围没什么声音,十分安静。 沈烈便抬起头往周围看了看,只见芸儿低着头,玩着葱白的手指,俏脸微微泛红,似乎还在想着昨晚的事。 店小二倒是十分投入,睁大眼睛看着他,不过看样子似懂非懂。 李婶正在打瞌睡。 这画面让沈烈一时哑口无言。 “这?” 于是沈烈看着自己手下这些老弱病残,幽幽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散了吧。” 看来是指望不上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看着众人一哄而散,沈烈只好扒拉着手指头盘算了一下,当务之急是扩充店面,将销量先提上去,抢占这朝阳门附近的市场。 扩张成了当务之急。 沈烈的打算是将隔壁那家酒庄盘下来,那家酒庄面积够大,足足有上百平米的空间,生意也一向不怎么好。 可是按照这附近的租金来算,盘下那间店铺大概需要二百两银子,加上装修改造,雇佣人手…… 粗略这么一算,没有三百两下不来。 沈烈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去哪里找三百两银子,这一次,就算是把祖宅卖了也无济于事。 没钱怎么办,那就只能借了,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天使轮融资,想要拉到赞助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于是沈烈苦着脸,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他在这个时代认识的有钱朋友,想来想去…… 就只有她了。 所以找张静修借钱,也就成了唯一的出路,于是沈烈便只好苦着脸琢磨了起来,该怎么从她手中借钱呢? 沈烈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又沉思了一会儿,便只好向着柜台里的芸儿道:“芸儿,拿笔墨来。” 芸儿疑惑的应了一声:“哦。” 片刻后。 小店中十分静谧,午后的阳光从窗棂中洒了进来。 芸儿,店小二眼巴巴的看着沈烈坐在长条桌子前,咬着手中的毛笔,对着一张宣纸咬牙切齿。 众人一时无言。 店小二轻声道:“掌柜的这是中邪了?” 芸儿没好气道:“就你话多!” 她眼巴巴的看着沈烈,秀气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并且从不怀疑少爷,反正少爷做什么都是对的。 沈烈沉吟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直接找张小姐借钱也太唐突了,面子上也挂不住,所以他打算再抄一首诗。 然后拿着诗去找张小姐换钱。 就这么干! 随着沈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轻响,提起毛笔在宣纸上沙沙的写了起来。 不多时,一首诗便写成了。 诗曰:“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诗写好了,沈烈将毛笔搁在了砚台上,吹干了上面的墨迹,然后开始闭目养神,心中暗自庆幸着。 语文课本不够,电影台词来凑,多亏了老子没少看经典老片,才能记得如此经典唯美的诗句。 此时店内早已一片沉寂,芸儿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这首情诗,吃惊的捂住了小嘴,发出了一声轻叫:“呀!” 小丫鬟眼中再次闪烁着朦胧的雾气,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少爷,眼中满是小星星,还有化不开的浓情。 小丫鬟喃喃自语着:“这诗……好美。” 一时间心潮起伏,芸儿被这诗迷住了,芳心中不由得甜腻腻的,可是又怅然若是。 这是写给张小姐的么? 可是芸儿看着沈烈,撇着小嘴道:“少爷,这会不会太唐突了?” 这分明是一首令人千回百转的绝美情诗,你竟然给张小姐写情诗,你就不怕她爹知道了咬死你? 沈烈也犹豫着,纠结了起来,可他如今满脑子都是这首诗,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别的。 “小二!” 最终沈烈还是咬了咬牙,将店小二叫了过来,叮嘱一番:“你立刻去买两盒桂花糕。” 店小二点了点头,赶忙道:“哎,知道了。” 看着店小二快步离去,沈烈又咬了咬牙,在心中默念道:“为了三百两,拼了!” 不多时,小二将桂花糕买了回来。 沈烈便脱下了围裙,回家换上了那身花费三两银子买来的新衣裳,进了朝阳门,向着太师府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午后。 沈烈站在太师府对面的街上,看着那紧闭的朱红色大门,门楣高大,看上去威严不凡,门前有几个卫兵守护。 一旁的侧门里,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大门两侧各有两个大石狮子,还镌刻着一幅对联。 “上相太师一德辅三朝,状元榜眼二难登两第。” 横批。 “元辅良臣。” 沈烈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将眼睛眯了起来,品味着这对联中所描述的这位千古名臣。 这位大明首辅,当朝太师五岁开始认字,七岁便读通了六经大义,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便中了进士,然后便一路平步青云,直到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这开挂一般的逆天人生轨迹,让沈烈心中不由得生出敬重景仰之情,和这位相爷比…… 沈烈擦了把汗。 别比了。 伤自尊。 看着那高大门楣,沈烈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向着那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走去,随着他靠近了张府。 顷刻间,不单单是那几个卫兵,从几个死角里有几道冰冷的目光看了过来,让沈烈心中一惊,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这戒备真是够严密的。 此时门前卫兵看着他,眼睛一瞪,低喝道:“来人止步!” 第52章 初进太师府 被太师府卫兵喝住,沈烈一惊,赶忙打起精神,抱了抱拳,低声道:“劳烦这位大哥通传一声,我找……” 话没说完,卫兵一瞪眼睛,低喝道:“退!” 沈烈还想争辩,那卫兵已经不客气的将手按在了刀柄上,吓的他脸色微变,赶忙快步离开。 在卫兵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沈烈灰溜溜的走回了对面街上,看着太师府那高大门楣,心中叫苦不迭。 眼下别说找张静修借钱了,看这情形,若是没有人引荐,他连太师府的门都进不去! 也对。 太师府能是凡夫俗子随便进的么? 他本想请卫兵通传,可话没说完便被人喝退。 没奈何,沈烈只好站在巷口,和一群脚夫混在一起,伸长了脖子苦苦等待着,口中喃喃自语着。 “希望能遇到熟人吧。” 于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沈烈站在大太阳底下苦苦等待了一个下午,一直等到了傍晚,也没等到熟人,便有些无奈的看了看落日斜阳。 天都要黑了。 沈烈拍了拍酸痛的腿肚子,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看来今天是没戏了,只能等明天再来。 说话间沈烈转身要走,可就在此时,视线中,一个熟悉的身形从太师府的侧门里走了出来。 是张魁。 沈烈如释重负,赶忙快步走了过去,向着张魁挥了挥手,轻声呼唤道:“张护卫,张护卫!” 张魁闻言看了过来,不由得微微错愕,也赶忙进步迎了过来,与沈烈打了个照面。 “哎哟喂。” 沈烈看着张魁熟悉的大黑脸,眼泪都快下来了,就好像看到了亲人一般,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可算等到你了!” 亲人呐! 张魁被他抓着胳膊,一脸惊奇道:“沈掌柜这是?” 沈烈苦笑着道:“不提了,劳烦张护卫通传一声,就说……沈某有要事求见张静修贤弟。” 张魁忙不迭的应道:“好,好,你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以这位沈兄和自家小姐的关系来说,去通传一声也不过分。 看着张魁又从侧门返回了张府,沈烈才松了口气,看着那门楣高大的府邸,不由得苦笑连连。 “太难了,太难了……” 不多时。 张魁便带着一个圆脸的丫鬟,从府中走了出来。 沈烈打眼看了过去,只见这丫鬟姿色穿戴都十分不俗,长着一张粉嘟嘟的小圆脸,一看便知是上房的丫鬟。 从这丫鬟身上,沈烈第一时间想到了红楼梦里的晴雯……不过她的命比晴雯好多了,她服侍的是一位上房的小姐。 并且张静修也并非那种爱做妖的刁钻主子。 说话间。 只见张魁带着丫鬟走向守门的卫兵,递了一张条子过去,才又朝着沈烈挥了挥手,轻笑道:“过来吧。” 沈烈赶忙答应了一声:“哎!” 低着头。 沈烈跟随张魁和上房丫鬟,从侧门走进了太师府,绕过了白玉打造的巨大照壁,穿过前院,回廊,然后向着内宅方向走去。 沿途不时遇到一位位穿着官袍的大人,或是行色匆匆的武将,让沈烈觉得心中忐忑。 这可不是演戏,这是真正的大明太师府,这座府邸便是整个大明王朝的中枢,权倾朝野的所在! 低着头,走在威严肃穆的府中,和穿着各色官服的大人们擦肩而过,沈烈手心里不停的冒汗。 所幸张魁在一旁不停的小声嘱咐着:“别乱看,别说话……” 沈烈点点头。 明白! 于是三人在华美的府中穿行着,沈烈只敢用眼角余光往周围打量着,不时的心中赞叹。 这太师府可真够大,瞧着是一座四进的宅子,却比普通的四进宅子还要大上一圈,这一路走来,在一个个小院门前经过,感觉就像进了迷宫。 终于,三人穿过了几条回廊,几个过道,才走进了内宅深处一座幽深静谧的院子。 张魁和圆脸丫鬟将沈烈引入一间小客厅,然后笑着道:“沈掌柜稍等,我家小姐片刻就来。” 沈烈忙又应了一声:“哎。” 瞧着这小客厅里古典的布置,墙上挂着的名人字画,书架上,角落里堆满的书籍,沈烈心中不由得又苦笑起来。 想见她一面可真难呀。 又片刻后,听着外面响起轻柔的脚步声,沈烈赶忙整了整衣衫迎了上去,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总算是见到了…… 只见不远处,半圆形的拱门外面,一位穿着儒服的男装佳人,正神态悠闲的走来。 一看到沈烈,张静修那明艳绝伦的俏脸上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哟。” 张静修在院中停下了脚步,将折扇往胳膊上一拍,调侃道:“这不是沈大掌柜么,沈兄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呀。” 言语之间透着几分奚落的意味。 沈烈早知会被她奚落,也早做好了讨好她的打算,便抱拳一礼到地,憨厚的脸上挤出了几分笑容。 老脸微微一红,沈烈忙赔笑道:“不敢,不敢,静修弟这里若是寒舍,那沈某住的岂不是狗窝?” 为了借到三百两。 低声下气一些也不寒碜。 张静修看着他憨憨的样子,便不由自主的娇笑连连,那明艳俏脸上此刻满是得意,神采飞扬了。 又嗤笑几声。 张静修才悻悻作罢,拿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轻笑道:“沈兄请坐,来人……上茶。” 沈烈忙谦逊一礼,退后了几步,在小叶檀木打造的太师椅上坐好了,眼观鼻,鼻观心,做正人君子状, 落日余晖照了进来,照在了沈烈闪闪发亮的脑门上,那脑门上便好似刻上了两个大字。 乖巧! 等到张静修在另一边坐下了。 丫鬟上了茶。 张魁在一旁偷偷看着,赶忙给打了个圆场,轻笑道:“沈掌柜,你那诗火了呢,这几日二少爷,四少爷都看过了,几位少爷都说你那诗好气魄,好胸怀,在当世诗词大家里……是当属前三的佳作。” 沈烈赶忙假作受宠若惊,欠了欠身体,忙道:“惭愧,惭愧。” 二人这一番装腔作势。 张静修在一旁看在眼中,抿嘴微微一笑,便将手中的象牙骨折扇啪的打开,然后给自己煽着风。 如此气氛才渐渐变的融洽起来。 静谧中。 张静修看着呆头鸟一般的沈烈,又微微一笑,便轻声道:“沈兄大驾光临,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咯。” 沈烈一呆,赶忙否认:“哪里,哪里。” 果真是个善解人意的聪颖女子。 这就被看穿了。 又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沈烈才轻笑道:“小兄闲来无事,赋得新诗一首,特来与静修弟共赏。” 第53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 一听说沈烈又有诗作,张静修不由得微微错愕,手中的折扇也不摇了,睁大了明眸吃惊的看了过来。 她看着沈烈憨憨的脸,呆了呆,竟被这奇怪的男子唬住了,或许她从未见过如此高产的诗人。 虽说在大明朝,科举实在是过于发达了,天下读书人都热衷于四书五经,八股文章,将诗词当作不入流的小道。 以至于诗词在大明朝的地位,甚至还不如话本演义,也不如游记,甚至不如一部水浒的地位高。 可诗词毕竟难度高,创作不易。 一个人终其一生,能做出“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这般佳句,已经算是万中无一了。 万万没有想到她面前这人,竟然将这样的佳作一首接一首,好似变戏法一般往外拿! 这人…… 真是个怪才。 于是大吃一惊的张静修,便用一双明眸定定的看着沈烈,良久,才有些期待的轻声道:“诗呢?” 沈烈就等这句话了,闻言便赶忙从怀中,将写着诗作的宣纸掏了出来,将折好的宣纸展开,平铺在华美的桌子上。 可是很快沈烈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几文钱买来的劣质宣纸,在他怀中揣了一下午,有些皱巴巴的。 于是沈烈赶忙伸出手,在皱褶处按了几下,可是怎么也按不下去,让他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尴尬的画面连张魁都实在看不下去了,赶忙用手捂着脸,把视线转开了…… 这人作诗是把好手,可就是太不拘小节了,每每做出一些滑稽的行为,叫人忍不住笑到喷饭。 尴尬中。 张小姐看着沈烈额头冒汗的样子,也是实在憋不住了,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忙用扇子挡住脸。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愉快的气息。 沈烈老脸一红,赶忙将那几处皱褶按住,紧接着,张小姐的明眸也落在了那凄美动人的诗作上,那不堪入目的书法映入眼帘。 张静修撇了撇嘴,黛眉微微皱起,她觉得这位沈兄的书法,实在太惨不忍睹了,这水平…… 大概和十来岁的童子差不多。 然后张静修便呆住了,樱桃小嘴微微翕张,不由自主的轻声吟诵了起来:“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形单影只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小小的会客厅中,空气瞬间安静。 顷刻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人说话,时间便好似凝滞了一般,张静修,圆脸丫鬟甚至不通文墨张魁都呆住了。 几人细细品味着这诗中意境。 随着张静修明眸中有些迷离,洁白的嘴角微微张开,沉吟着,品味着这诗中的凄美,俏脸却渐渐的泛红了。 那一抹红晕从白皙的脸蛋开始逐渐扩散。 美极了。 一时间张静修羞不可抑,本能的用折扇挡着脸,又羞,又恼,又芳心震颤,不由自主的琢磨着。 这是什么。 情诗么! 她本以为沈烈这一回拿出来的诗作,依旧是那般慷慨激烈的壮士悲歌,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拿了一首情诗出来。 虽说这情诗很凄美,很动人。 可是…… 张静修俏脸有些发烫,不由自主的羞怒道:“沈烈……你做什么呀!” 沈烈吓了一跳,忙道:“哎?” 我不做什么,就是一首诗呀! 看着羞怒不已的张小姐,沈烈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辜样子,他也知道这诗送给一个未婚女子,大家闺秀实在不太合适,太唐突了。 可是他也是没办法,吃亏就吃亏在文化有限,能记住的诗作太少,只好胡乱抄了一首。 眼看着张小姐俏脸上的红晕弥漫着,一直红到了晶莹的小耳朵,沈烈真怕她当场翻脸。 良久。 张小姐脸上的红晕渐渐消散,清了清嗓子,轻声道:“诗不错,见识过了,虽有些孟浪却胜在凄美。” 沈烈又道:“不敢,不敢。” 说话间。 张静修俏脸仍旧一阵阵发烫,火烧火燎的,终究是一个矜持高洁的绝色女子,收到这般凄美的情诗后不免羞怒。 她有些坐立不安,便抬了抬下翘臀,欠了欠发烫的身子,忍着羞涩伸出素白的纤纤素手,端起了桌子上一直没喝过的元青花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她便又轻声道:“沈兄请用茶。” 依照这个时代喝茶的礼节,客人到来之时,主客双方都不会立刻端茶,而是等到主人决定结束与客人的话题之时,就会端起茶杯请客人喝茶。 客人若明其意就会端茶喝水,然后主动告辞免的彼此尴尬。 这叫端茶送客。 在张静修羞怒的注视下。 沈烈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拿起了元青花的茶盏,将里面散发着清香的雨前龙井一饮而尽,然后又小心谨慎的将茶盏放下了。 将茶盏放下之后,沈烈却没有告辞,反而将屁股坐的更牢靠了,还撩了撩下裳,又将二郎腿翘了起来。 张静修本已经放下茶杯,想等着沈烈起身告辞,可是他非但不告辞,竟然还大咧咧的赖着不走了。 气氛再一次变的尴尬。 客人不识趣,不肯告辞怎么办? 张静修从未遇到过这样不识趣的客人,竟一时无言,只好轻声道:“来人……上茶。” 一旁站着的丫鬟也有些傻眼了,只好端着茶壶走过来,只好给这位奇怪的客人续了一杯茶。 静谧的小客厅中,气氛有些不可描述的尴尬,张静修嘴角微微抽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了。 总不能把他赶走吧? 于是一炷香过去了。 沈烈连喝了三盏茶,丝毫没有告辞的意思,他能不知道端茶送客的礼节么,可是钱还没借到不能走呀。 沈烈索性豁出去了,豁上这张老脸不要了,也得把钱借到手! 于是又片刻后。 张静修有些发烫的俏脸渐渐变的正常了,她看着老神在在的沈烈,似乎琢磨出点什么。 终于,张小姐看着沈烈好奇道:“沈兄还有何事?”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轻轻将桌子上那首诗推了过去,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轻声道:“静修弟你看……” 随着他有意拉出了一个长音。 张静修看了看桌子上那首诗作,又看了看这位沈兄搓着手的动作,芳心中一道灵光划过。 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便试探问道:“沈兄之意?” 话没说完。 沈烈忙道:“哎,对了,沈某之意是将此诗转让给静修弟,贤弟……你给三百两便可。” 他生怕张静修不同意,便又赶忙辩解:“这三百两就算沈某与静修弟借的,这钱不白借,沈某自会付给利钱,按月利二分来算,静修弟借我三百两,一年后……连本带利还清。” 第54章 三百两的故事 沈烈还怕张静修不信,又笃定道:“静修弟若不信,沈某可以当即立下字据,签字画押。” 话说完了。 沈烈便眼巴巴的看着,那眼中充满了期待。 此刻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小客厅里鸦雀无声。 张静修吃惊的看着沈烈,明眸闪烁着一丝茫然,那神色,便好似听到了一件不可置信的事,又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不要说张静修惊呆了,就连站在一旁的张魁和丫鬟也麻木了。 人都傻了。 丫鬟忍不住抬起头好奇的看着沈烈,看着沈烈憨憨的脸,丫鬟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闹了半天…… 这人竟然是来找小姐借钱的? 她服侍小姐这么多年了,在这间内宅的小客厅里,也见过不少青年才俊,出身名门望族的你年轻男子,甚至连皇亲国戚也见过不少。 她见过送礼的,献宝的,献媚的,套近乎的,巴结逢迎小姐的,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可是……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年轻男人,竟然跑来太师府,找自家小姐借钱的。 这一刻,俏丫鬟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张魁也张口结舌。 房中一阵诡异的静谧。 张静修明眸中闪烁着一丝茫然,然后渐渐从茫然中清醒过来,但只见如花似玉的俏脸微微泛红,好似遇到了一件十分难以描述的奇葩之事。 一切都水落石出。 原来这家伙写了一首情诗来先给她张大小姐,其实并非是表明心中爱慕之意,这家伙竟然是拿诗来找她换钱的。 还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是三百两。 诡异的安静中,但只见张静修白皙的嘴角微微抽搐着,沉默了好半天,才将纤纤素手抬了起来,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然后从张静修红润的小嘴里,憋出了几个字:“轰出去!” 张魁赶忙应了一声:“哎!” 然后他便用粗壮的胳膊,不分青红皂白将沈烈从小叶檀木椅子上架了起来,使劲往外面拽。 沈烈被张魁拽着走,还一边伸长脖子叫嚷着:“静修弟,贤弟,再考虑一下吧!” “不吃亏的!” 沈烈正要辩解一番,张静修却已经气的小脸通红,嫌弃的快步走了,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于是张府深处的内宅里,响起了突兀的叫嚷声,让一些上房的丫鬟,如夫人纷纷看了过来。 不过那叫嚷声很快便消失了,丫鬟,小妾们便又各忙各的去了。 片刻后,府外。 张魁将沈烈一路拽到了府门外,看着一脸尴尬的沈烈,忍不住摇了摇头,在沈烈肩膀上轻拍了几下,还叹了口气。 “沈掌柜你……哎!” 那神情好似在说,你这是办的什么事儿呀,本以为你是来献诗的,可是你竟然找我家小姐借钱来了。 像话么? 张魁扼腕叹息:“有辱斯文呐,这也就是我家小姐有涵养,素质高,没让人将你乱棍打死,你就知足吧! 沈烈看着张魁脸上的埋怨之意,老脸不由得又是一红,尴尬道:“这事儿……哎!” 一言难尽呀! 看着那高大的府门,沈烈忍不住抓了抓麻痒的头皮,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朋友之间别谈钱,谈钱伤感情。 可事已至此,沈烈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苦着脸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张护卫……” 可张魁已经嫌弃的走远了。 沈烈无奈,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唉声叹气:“看来事情办砸了。” 一刻钟后,张府深处的清幽小院里。 张静修气鼓鼓的从会客厅,快步走回了自己的闺房,在小院里转了几圈,明艳俏脸又气的涨红了。 此刻张大小姐越想越气,又恼,又气,又俏面发烫,无名火在芳心中蹭蹭的往上蹿。 一旁的丫鬟,下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走路都轻手轻脚的,还躲在门外小声议论着。 “小姐这是怎么了?” “哪个不开眼的招惹了咱们小姐……活腻了么!” 窃窃私语中,便只见大小姐又气鼓鼓的从小院里冲了出来,俏脸红红的冲进了小客厅,将桌子上那张皱巴巴的宣纸拿了起来,狠狠的揉成了一团。 然后从窗户里狠狠扔了出去。 折腾了好一阵子,张静修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气消了一点,又开始琢磨着整件事情的经过。 芳心中,再次出现了那故作斯文,又呆头呆脑,可怜巴巴看着她的憨厚男子。 此刻张静修气的鼻子都冒烟了,忍不住咬紧了洁白的小碎牙,恨恨道:“这夯货!” 她恨不得扑过去把那家伙咬死,然后再恨恨踹上几脚。 此时。 眼看着外面一个下人将那团纸拿了起来,想要扔掉,张静修嘴角微微抽搐,终究还是高声道。 “放下!” 下人吓的一哆嗦,触电一般将那团废纸放下了。 在下人们迷茫的注视下,大小姐走回自己的闺房,然后从里面将房门关上了。 一旁站着的心腹丫鬟微微错愕,想了想,走过去将那团纸要了过来,然后偷偷藏了起来。 此时夜幕降临,奢华的太师府陷入了一片沉寂。 第二天,清晨。 张静修早早起床,一觉睡醒了,看样子她情绪稳定了下来,便在丫鬟的服侍下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如云一般的秀发。 静谧中。 张静修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轻声问道:“那诗作扔掉了么。” 丫鬟一呆,忙道:“没呢……小姐。” 她服侍小姐这么多年了,小姐的性子她还不知道么,就知道小姐最爱诗词了,昨天只是在气头上,等她消了气,转身就得找回来。 张静修淡淡应了一声:“嗯。” 然后便又垂下了雪白的脖颈,沉吟了片刻便轻声道:“去拿三百两银子来。” 丫鬟赶忙应了一声,走到书架旁边,将一堆小姐平时最爱看的话本,游记搬开,取出一个檀木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放满了银票。 丫鬟取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了小姐。 但只见自家小姐拿着银票,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微笑有些坏坏的,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俏皮。 丫鬟赶忙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小姐脸上,出现这种奇怪的神情。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看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女孩,正在琢磨着怎么下手,还带着那么点小小的恶趣味。 丫鬟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道:“小姐,三百两不少了呢。” 张静修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轻声道:“知道了。” 早晨,便宜坊。 沈烈愁眉苦脸的坐在台阶上,看着今天来排队的食客少了许多,然后看着同样愁眉苦脸的店小二,叹了口气。 “哎,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店小二忙道:“掌柜的,不是一文钱是三百两。” 第55章 入伙 沈烈转过身看了看心直口快的店小二,定定的看了半晌,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小伙子真会说话。 有前途。 可沈烈无心与店小二计较,又抬起头看了看天,在心中琢磨了起来,如今银子没借到不说,还把张小姐惹生气了。 他的处境看起来不妙,这日子…… 真是没法过了! 眼看着到了日上三竿之时,沈烈看着店门前,排队的食客明显少了许多,不复往日那般繁华景象。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卖卤煮火烧的大饭庄越来越多,便宜坊的客人开始大量流失。 沈烈好似看到了不久之后满大街的卤煮火烧店,将他的便宜坊小店客源抢走,然后…… 他便会再一次流落街头。 这一刻。 古人用行动将他这个穿越众教育的明明白白。 古人不傻,还很精明,这京城里的大商家们用实力告诉他,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想要出人头地是何等艰难。 沈烈正在看着巷口。 发着愁。 可就在此时奇迹发生了,视野中,有一位风姿绰约,明艳慑人的男装佳人骑着马,在护卫的保护下出现在巷口。 沈烈一呆,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便赶忙用力擦了擦眼睛,还用力在腿上掐了一把。 疼,好疼! 眼睛没花也不是做梦,真的是她来了。 此刻沈烈绝处逢生,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赶忙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迎了上去,然后笑容满面的抱拳作揖。 “哎哟喂!” 看着风流雅致的男装大美人,沈烈心中喜不自胜,忙道:“静修弟大驾光临,小店可真是蓬荜生辉……” 话还没说完。 张静修已经潇洒的将折扇一拍,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从嗓子眼里憋出了两个字:“啰嗦。” 说着她便径直向便宜坊走去,将沈烈扔在了身后。 沈烈看着她行走间无限美好的背影,呆了呆,赶忙向着张魁使了个眼色,轻声道:“这?” 你家小姐这是啥意思呀? 张魁摇了摇头,看起来同样茫然。 沈烈不由得摸了摸头,只好又一个箭步追了上去,看着张静修轻移莲步,坐到了窗户边上的老位置上。 呆了呆。 沈烈讷讷道:“静修弟这是……” 话又没说完。 便只见张静修将折扇啪的一合,往袖子里掏了掏,竟取出了几张银票,展开了摆在桌子上。 一百两一张的银票总计三张,印着某一家山西票号的字样,银票上复杂的花纹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沈烈一呆,心中狂喜又如释重负。 三百两齐了! 他的扩张计划有着落了。 一时间沈烈满心惊喜,竟有些语塞,忙道:“芸儿……上茶!” 柜台里正在偷看的芸儿赶忙应了一声:“来了。” 不多时。 芸儿将一壶山野菊花茶端了上来,向着张小姐敛衽一礼,用大眼睛好奇的偷看了张小姐一眼,正要退下。 却不料女扮男装的张小姐突然将折扇一合,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便只见张小姐冲着芸儿,露出了和煦的微笑,那红唇微微张开,轻声道:“你是……。” 芸儿忙道:“奴婢李芸儿见过张……公子。” 张静修便微微一笑:“芸儿姑娘,多谢你了。” 芸儿一呆,没料到这位张大小姐竟然夸奖起自己来了,在她明艳慑人的光彩照耀下。 小丫头一时间竟有些慌张,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芸儿受宠若惊,正有些惊慌之时。 众人耳边便又传来张小姐磁性悦耳的声音:“芸儿姑娘秀外慧中,又心灵手巧,如此标致的一个妙人儿,连本公子都有些羡慕沈兄的福气了。” 这下子芸儿更慌张了,小脸不由得涨红了。 这位张小姐本就生的倾城绝色,明艳无双,偏又做男子打扮,自然有一种风流美态。 这眩目的魅力让芸儿如何招架的住? 芸儿只好又敛衽一礼,红着小脸轻道:“不敢的,不敢的。” 那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了,小脑袋也越来越低了…… 沈烈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只说了三两句话,他的心腹丫鬟便被张小姐摆平了。 几个意思啊? 眼睁睁瞧着张小姐夸了芸儿一番,将芸儿夸的小脸通红,便盈盈站了起来,在这家小店里转了起来。 东看看,西看看,又走到后厨看了看,那挑剔的神态,让沈烈一头雾水,弄不懂她的心意。 眼睁睁看着张静修走进了柜台,拿起账本翻看了起来。 沈烈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道:“静修弟这是何意?” 这一进来又是晒银票,又将芸儿夸奖了一通,又四处乱转,如今又开始查账,这是想做什么呀? 柜台里,张静修一边翻看着账本,一边悠闲道:“沈兄不是要借钱么,静修想过了,钱可以借给你。” 沈烈如释重负,赶忙抱拳一礼:“多谢,多谢,静修弟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 “好人呐!” 张静修看着沈烈夸张的演技,那白皙的嘴角微微上扬,本能的想笑,可是又强忍住了。 “不过……” 她轻咳了一声,拉了个长音:“这钱不能白借你。” 沈烈忙道:“是,是,月利二分……三分也可。” 借了人家的钱就要给利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张静修将折扇一合,那俏脸上的笑容终于憋不住了,好似鲜花一般绽放,说出了一番话来。 “本公子不要你的利钱,本公子……要入伙。” 这话说出来,顷刻间小店里陷入了一片安静。 气氛有一丝莫名的奇妙,芸儿,店小二,沈烈集体愣住了,琢磨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入伙?” 沈烈先是一脸茫然,好半天才琢磨明白了,徐徐道:“静修弟之意……” 这是要入股便宜坊当合伙人呐! 不! 这根本不是要入伙。 这分明是砸出了三百两巨款,要收购便宜坊,然后由她来当大老板,沈烈这个创始人只能当二老板兼总经理。 沈烈人麻了。 正呆滞的时候,却只见张静修黛眉微皱,有些不悦道:“怎么,沈兄不愿意么?” 此刻她明眸皓齿的俏脸上,那微微有些不悦,却又有些俏皮,戏谑的神情好似在说。 你可考虑清楚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呀!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沈烈脑海中划过,看了看这位张小姐,又看了看那三百两银票。 沈烈便咬了咬牙,赶忙道:“愿意,我愿意呀!” 他还有别的选择么? 并没有。 看到沈烈点了头,张静修便回嗔作喜,那白皙的嘴角微微翘起,绽放出一丝明艳的笑容。 “好!” 说时迟,那时快。 张静修将折扇一拍,发出了一声轻响,得意扬扬道:“大好男儿,说出去的话好似泼出去的水,沈兄可不许反悔……就这么定了!” 第56章 万金账 看着张静修明艳俏脸上,那一本正经的神色中,似乎藏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小小得意。 沈烈再次变得迷糊起来,在心中嘀咕着:“从这位张小姐的表情来判断,我是不是上当了呀?” 可这时想反悔,似乎已经晚了。 只见张小姐将折扇一合,旋风般转过身,招呼了一声:“张魁!” 张魁赶忙应了一声,快步上前,便好似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包袱,又从包袱里取出了笔墨纸砚,还有一份写好的文书,最后又掏出了一方印章。 然后张魁上前几步,将文书摆在了桌子上。 沈烈呆呆看着桌子上的入伙文书,忍不住摸了摸头,觉得有点傻眼,看来这位张小姐来之前已经打算好了呀。 这是连夜把入伙的文书都准备好了? 随着明艳的男装佳人将折扇再次打开,给自己轻轻煽着风,然后用一双明眸看向了沈烈。 那白皙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戏谑之意更加明显了。 沈烈更加肯定自己上当了。 接着,从张小姐红润的小嘴里又溢出了几个字:“沈兄还愣着做什么……签字画押吧。” 沈烈正有些纠结之时。 但只见张小姐面色不善,娇哼了一声:“嗯?” 沈烈一咬牙,忙道:“我签!” 你有钱有势,你爹是大明首辅,你哥是锦衣卫指挥使。 你说什么都对。 于是沈烈便拿起了文书,苦着脸,一字一句的翻看了起来。 这时他还想利用自己有限的商业知识,从这文书里找到点什么漏洞,看看能不能利用一下。 这入伙的文书叫做万金账,其实就是后世合伙人制度,也是后来股份制的雏形。 在万历初年这个商业极度繁荣的时代,万金账在各大商帮里还挺常见,这种合伙经商的制度起源于陕西商帮。 说的通俗一些,便是大伙一起出钱做生意,主事之人将众多资金融合在一起的方法。 所谓万金账,便是将所有愿意参与进来的人的资金进行有效的整合,将每个人的出资情况记录在册。 万金帐上记载了每个人相应的股份,以及在商业获得利润后,每个人的分红等详细信息。 如此一来。 每一个出资的人也就成为了股东。 沈烈看着面前白纸黑字的万金账,果然十分缜密,将所有的规定,利润分配以及风险承担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利润共享,风险共承担。 这万金账的缜密,甚至让沈烈这个穿越众都觉得大开眼界! 沈烈正逐字逐句的核对时。 坐在对面的张静修微微一笑,将身子附了过来,轻声道:“沈兄别费劲了,这万金账,是静修求我二哥叫人弄的。” 沈烈又是一呆,有些茫然道:“你二哥?” 这时张魁在一旁说道:“我家二少爷,乃是万历五年丁丑科第一甲第二名进士,榜眼,授翰林院编修……” 顷刻间沈烈死心了,如此说来是抓不到漏洞了。 当即便拿起了一支上等狼毫,蘸了点墨汁,在文书上签下了名号,又按了手印,加盖了印章。 沈烈才刚刚按下了手印,接过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桌子上的文书便被张静修伸出纤纤素手,一把夺了过去。 张小姐如获至宝,将万金账塞给张魁,又轻声叮嘱道:“收好了。” 张魁将文书往怀里一塞,笃定道:“公子放心,丢不了!” 此时张静修已是心满意足,看着一脸懵逼的沈烈,便又是盈盈一笑,然后她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轻移莲步。 张大小姐向着店外走去,临走前还扔下了一句话:“沈兄忙着吧,将店里好生整饬一番,小弟明日再来。” 话说完。 男装佳人便轻移莲步,快步走出了小店。 张魁赶忙紧紧跟随,不过他临走前伸出手,在沈烈肩膀上拍了拍,一脸同情的看着沈烈,然后叹了口气。 那神色分明再说。 别琢磨了。 你斗不过我家小姐的。 沈烈被拍的一哆嗦,本能的点了点头。 小店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芸儿,李婶,店小二都在后厨里,伸长脖子张望着…… 看着沈烈一个人坐在大堂里怔怔的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店小二才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伸出手,在沈烈面前晃了晃,看到沈烈的眼珠动了一下。 沈烈茫然道:“做什么?” 小二松了口气,向着芸儿,李婶等人挥了挥手,轻松道:“掌柜的没事儿,就是……有点蒙。” 沈烈气的又翻了个白眼。 午后,便宜坊。 食客们散去之后,沈烈手中攥着三百两银票,坐在椅子上琢磨了好半天,仍旧有些懵逼。 从头到尾将此事捋了一遍,他写了首诗,去找张小姐借钱,然后被张小姐轰了出来。 可是这怎么一来二去的,自己的小店就被她用三百两银子给收购了呀? “老子……” 沈烈不由得摸了摸头,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从便宜坊的创世人,堂堂的大掌柜变成了二股东兼总经理呢? 一张明艳慑人的俏脸浮现在脑海中,让沈烈一时间哭笑不得,这位张小姐的手段着实了得! 真不愧是当朝首辅家的千金大小姐,张居正的女儿,见过大世面的大家闺秀呀。 沈烈觉得自己初创的小店被收购,真是一点也不冤。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做? 沈烈忍不住又摸了摸头,在心中直叹气,女人心,海底针,更何况是首辅家的大小姐,心思更是不可琢磨。 或许这便是有钱任性吧。 此时芸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看着沈烈的脸色轻声道:“少爷……奴婢觉得张小姐人不错呀。” 沈烈气的翻了个白眼,险些当场晕过去。 良久,沈烈看着呆萌的小丫鬟,无奈的苦笑道:“有道理。” 自己亲手创立的便宜坊,卤煮火烧的金字招牌被她收购了,总好过被别人挤兑死。 “行了。” 沈烈索性将两手一摊,也懒得挣扎了。 就这样吧。 躺平了。 抬头看着天,沈烈口中喃喃自语着:“万恶的资本家呀。” 第二天,清晨。 太师府内宅。 画眉鸟叽叽喳喳的叫着,天还没亮,睡在套间的小圆脸俏丫鬟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睡眼,将衣裳穿好。 可是丫鬟一抬头,便瞧见小姐的闺房里亮着灯。 丫鬟呆了呆,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站在闺房门口看着自家小姐坐在梳妆台前,正在翻看着一张纸。 那纸分明是一份签了字,画了押的买卖文书,并且此刻自家小姐明艳的俏脸上,嘴角微微上扬,浮现着一抹俏皮的微笑。 这神态…… 似乎她正在回味着某一个十分特别的时刻,那俏脸上浮现着动人的艳光,在烛火照耀下显得那般晶莹。 第57章 张小姐的手段 丫鬟又揉了揉眼睛,有些惊奇。 小姐从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就捧着这份宝贝文书一直看,那眉宇间的神采飞扬是瞒不住的。 丫鬟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于是丫鬟站在门外,轻声唤道:“小姐?” 这一声呼唤,让张静修从某种情绪中惊醒,将笑容敛住,便轻声道:“嗯……准备一下,我今日要早些出门。” 丫鬟赶忙应了一声:“是。” 丫鬟敛衽一礼,应了一声,便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小姐的闺房,赶忙去叫厨子起床烧水。 准备皂角,毛巾,开始服侍小姐梳洗打扮。 站在静谧雅致的相国府内宅小院里,丫鬟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公鸡才刚打鸣,离天亮至少还有半个时辰。 不多时。 下人进进出出的小院里变的忙乱起来。 天才蒙蒙亮。 太师府内宅。 忙了一夜公务的大明首辅,当朝太师张居正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揉着酸痛的额头伸了个懒腰。 身为大明王朝的掌舵人,这个世上最忙碌的人,通宵达旦的处理公务,对张居正来说是常态。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位年近六十的大明首辅,日渐觉得力不从心,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敲打着酸痛的老腰。 张居正向着内宅走去,可是刚走进半月形的拱门,便险些被迎面找来的一人撞在身上。 张居正一伸手,搀住了来人。 看着做男装打扮,行色匆匆的宝贝女儿,张相爷威严的脸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溺爱道:“静儿……” 可女儿只是敷衍的行了一礼,匆匆道:“爹爹早呀,不与你说了,女儿有要事要办。” 只一眨眼的功夫,宝贝女儿便急匆匆的走了,只留给张居正一个背影。 张居正狐疑的摸了摸胡子,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这丫头……这是遇上什么开心事了?” 张相爷一脸疑惑的回房睡觉去了。 弄不懂。 也不愿意管。 诺大个张府,七八个妾室,就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真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虽说静儿已经二十出头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可是她不愿意嫁人,张居正也不愿意勉强。 他张某人的女儿是任性了点,是喜欢穿着男装到处乱跑,可是…… 谁敢惹? 谁敢又说半个不字! 半个时辰后。 便宜坊。 张静修没有食言,带着张魁和几个护卫,一大早便带着回味来到了店里,笑吟吟的站在一旁摇着折扇。 晨光沐浴下,张静修笑吟吟的看着沈烈带着李婶,芸儿,店小二,还有几位中年妇人站成了一排。 沈烈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似乎早已经认命了,脸上堆起了笑容,向着大掌柜鞠躬行礼。 然后沈烈便神色一整,回头向着自己的员工们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叫人呐!” 芸儿,店小二赶忙冲着张小姐行礼,纷纷叫道:“给大掌柜请安。” 张静修洒脱的将折扇一拍,挥了挥手,轻笑道:“免。” 这架势…… 像极了来视察的领导。 沈烈又一本正经的轻咳了一声,朗声道:“咳,请大掌柜说两句。” 将芸儿和店小二等人都有些发蒙,沈烈忙低喝道:“都愣着做什么,拍手呀!” 众人如梦方醒,赶忙拍手。 于是小店门前响起了一阵稀里哗啦的掌声。 掌声中,张静修微微一笑,那黛眉舒展开了,轻声道:“这倒不必了,静修对厨艺是外行,日后还得仰仗各位多费心。” 不愧是相爷家的千金,这话说的真漂亮。 见大掌柜训话结束了,沈烈又低着头,恭敬道:“大掌柜您看……可以散了么?” 张静修点点头。 沈烈便果断一挥手,朗声道:“散!” 于是芸儿便扶着李婶,与几位大娘一起走向了后厨,开始准备今日份的配菜和汤汁。 就在此时,连同沈烈在内,众人耳边又响起张小姐清脆悦耳的声音:“芸儿姑娘,请留步。” 芸儿一呆,只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睁大了眼睛看着气度儒雅,明艳慑人的相府家千金。 芸儿有些怯懦道:“张公子有何吩咐……” 却只见张静修假作生气,不悦道:“嗯?” 芸儿回过神来,赶忙改口:“大掌柜!” 张静修便回嗔作喜,笑吟吟的应了一声:“哎!” 她似乎对芸儿的知趣很满意,便轻移莲步向着芸儿走去,又笑着道:“芸儿姑娘你随我来。” 于是一个男装大美儿,带着一个小美儿走进了店内。 但只见男装大美儿在宽大的儒服袖子里掏了掏,好似变戏法一般变出了一根华美的簪子,胭脂,水粉等物,交到了芸儿手中。 芸儿吓了一跳,不敢收,毕竟如此华美的簪子,高档的胭脂可不便宜,一看便知道是出自相国府内宅的高档货。 芸儿有些害怕,便犹豫着道:“这……” 可张静修又假意生气道:“收下!” 芸儿虽忐忑,却十分无奈,只好乖乖接过这份厚礼,敛衽一礼:“谢大掌柜赏。” 厚着脸皮收了大掌柜的馈赠,芸儿俏脸有些发烫,又呆呆看着张静修又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了几张五两,十两的银票。 又用那葱白修长的纤纤玉手,将小面额的银票笑吟吟的递给了店小二,李婶,还有内宅的几个中年妇女。 见者有份,人人有赏。 顷刻间。 整个便宜坊小店的后厨里,热闹了起来,得到了赏钱的众人喜出望外,好似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张小姐转来转去。 且不说领到了五两银子赏钱的店小二眉开眼笑,李婶与几个帮厨的中年妇女,手中捧着五两或者十两的银票。 当场就给张小姐跪下了。 “哎哟喂。” “善人呐!” 各种赞美之词洋溢于表,大伙都被漂亮,善良,又出手阔绰的大掌柜折服了,无人再理会站在角落里的沈烈。 一下子,被冷落的沈烈成了个边缘人,只好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张小姐撒钱,笼络人心。 就连对他忠心耿耿的小丫鬟芸儿也叛变了,围着张小姐转来转去,那小脸笑成了一朵花。 沈烈一时间目瞪口呆,憨厚的脸上露出了愁苦的憨笑。 几个意思? 这是收买人心来了呀! 此刻沈烈欲哭无泪,领教着这位相府千金的手段,这位大小姐一来,就用银弹攻势,轻轻松松把他这个创始人给架空了。 沈烈一脸无辜的看着。 此时张魁走了过来,同情的看着沈烈,又拍了拍沈烈的肩膀,叹了口气:“哎。” 那同情的神情好似在说,知道我家小姐的厉害了吧? 第58章 合伙人 看着张魁满是同情的脸色。 沈烈呆呆的点了点头:“领教了!” 你家小姐人又美,又英姿飒爽,又有钱,又聪明绝顶…… 我沈某输的不冤。 不管怎么说,在新来的大掌柜张小姐一番慷慨的重赏之下,便宜坊小店里,洋溢着欢欣鼓舞的气氛。 大伙领了赏,一个个喜气洋洋,看起来干劲十足的样子。 喧闹中,沈烈傻笑着,看着那得意扬扬的男装佳人,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心中其实是开心的。 不远处。 成功收买了人心的张静修笑吟吟的看了过来,得意扬扬的送过来一个白眼,向着沈烈动了动嘴唇。 那口型分明是两个字。 “呆子!” 刹那间沈烈怦然心动,心脏再一次不争气的狂跳起来,借低头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然而微微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他。 沈烈低着头,微微一笑。 最高明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反正根据沈烈以往的经验来说,在一个性格独立,身份尊贵的富家千金面前装傻充愣,往往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的筹划非常成功。 于是时间到了午后。 食客们散去之后,小店里恢复了平静,得到了三百两巨款的沈烈便急吼吼的跑到了隔壁。 如今钱有了。 这卤煮火烧小店该扩张了。 沈烈找到了隔壁商铺的掌柜,还有房东,从午后一直谈到了晚上,隔壁商铺转让的事情总算是谈妥了。 一回生,二回熟。 沈烈耐着性子,成功的以一百五十两的价格,盘下了一百多平米的商铺,连同大半年的租金。 又与店主约好了明日一早去衙门办理转让手续。 沈烈如释重负。 繁忙的一天过去了。 晚上。 沈家小院里,月色静谧如水。 沈烈躺在一张新买来的藤条椅上,眯着眼睛,看着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盘算着下一步的发展计划。 三百两银子的投资拉来了,还多了个有钱有势的合伙人。 沈烈眼睛笑的眯了起来,如今他手中有了充足的资金,店面也从三十平米扩大到了一百多平,那便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加几张桌椅,雇一些人手,再去城外的镇子里与养猪的农户,谈一谈长期收购猪下水。 各种琐事之事袭上心头。 此时沈烈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少爷……” 沈烈转过身,回头看,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皎洁月光下俏生生站着的芸儿,当时便愣住了。 只见这丫头穿上了裙钗,将柔顺的秀发披散在消瘦的香肩上,那张秀逸的俏脸上略施粉黛,便显得可怜楚楚,清纯动人。 张小姐送的华美簪子,在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沈烈虽与她朝夕相处,也不由得眼前一亮,轻声赞道:“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 不知不觉之间,随着营养越来越好,这丫头又长高了一些,那骨肉娉婷的身段越来越丰盈婀娜了。 并且这个时代的化妆术,虽不如后世那么邪乎,可是粉黛,腮红都是一应俱全的。 月色静谧如水。 芸儿俏生生站着,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便喜气洋洋道:“少爷,张小姐真的是好人呀。” 沈烈无言。 气的翻了个白眼。 “得嘞!” 拿人的手短,万万没想到这丫头也叛变了。 芸儿见捉弄了他,便快步走了过来,用纤纤素手数量的缠上了沈烈的粗腰,然后将俏脸依偎沈烈健壮温暖的胸膛,吃吃的娇笑起来。 “嘻嘻。” 随着芸儿在怀中娇笑着,小身子扭动起来。 沈烈再次哑口无言,看来这丫头不但叛变了,还学坏了,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在她挺翘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一下。 芸儿的小身子不依的扭动起来,小身子柔软,滑嫩,泛着微微凉意,加上高档胭脂的幽香气味,让沈烈不由得口干舌燥。 沈烈一猫腰将她抱了起来,狠狠道:“我看你是皮痒了……家法伺候!” 芸儿却不怕他,秀目微闭,用纤纤素手环抱着沈烈粗壮的脖颈,那秀目中满是朦胧的春情。 此时无声胜有声。 清晨,天刚刚亮。 朝阳门一侧,便宜坊。 小店暂时歇业装修。 大清早,芸儿带着店小二,将几张桌子搬到了巷子里,泡好了茶水,摆上了糕点,便伸长脖子看向了巷口。 那男装打扮的佳人如约而至,芸儿便发出了一声欢呼,快步迎了上去,服侍着张小姐在桌子上坐下了。 然后芸儿甜甜叫道:“大掌柜早。” 张静修抿嘴一笑,在小丫头粉嘟嘟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儒雅中透着明艳,这画面叫人血脉喷张。 随着二女寒暄片刻,张静修便将价值千金的象牙骨折扇往桌子上一搁,一边喝茶,一边与芸儿闲聊,一边看着沈烈带着人在店里忙碌着。 不远处,沈烈将泥水匠,木匠,房主都请来了,几人凑在一起嘀咕着,将两家店中间相隔的砖墙砸开,连成了一体。 房主虽然不愿意,可是当沈烈将十两一张的银票塞了过去,便笑着答应了:“好说,好说。” 送走了房主。 沈烈便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晃了晃膀子上的腱子肉,抡起了大锤,砸向了那一面碍事的墙壁。 “八十,八十。” 此时天气越发暖和,随着一轮艳阳高照。 天空中万里无云。 沈烈带着几个苦力抡着大锤,很快便将砖墙砸出了一个豁口,随着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沈烈汗流浃背,成串的汗珠从棱角分明的脸上滑落,那汗水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不远处,一边喝茶,一边监工的张静修看着看着,却不知为何俏脸微微一红,赶忙打开折扇给自己煽着风。 天太热了。 此时巷口又有几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穿着一身大红锦衣,向着正在砸墙的沈烈,发出了爽朗的大笑声:“哎哟,沈掌柜这是……” 话音未落。 田洪便瞧见了巷子里坐着的张静修,一哆嗦,赶忙快步凑了过去,脸上露出了讨好谄媚的神色。 “哎哟喂,张公子……” 话又没说完。 张魁便上前一步拦住了田洪,轻声道:“田百户有所不知,我家公子如今这便宜坊的大掌柜了。” 田洪一呆,瞧着仪态万千的张大小姐,笑容僵在了脸上,很快笑的更加阳光灿烂。 “哎哟喂!” 田洪有些懵,反应却极快,一回头便冲着手下几个校尉低喝道:“还愣住做什么,快去帮把手!” 几个锦衣校尉赶忙应了一声,挽起袖子,抄起了搁在一旁的大锤小锤加入了砸墙的队伍。 随着几个生力军的加入,砸墙的进度猛然间加快了,又过了片刻,随着墙壁的豁口越来越大,一车一车的碎砖被锦衣卫运走。 第59章 扩张 随着田洪手下的几个锦衣卫,带着帮闲们加入了砸墙的行列,一车车的碎砖被运走,小店装修的进度陡然加快。 一片繁忙中,晶莹的汗珠流淌在古铜色的结实肌肉上,荷尔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着。 田洪也不敢坐,只是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奇道:“张公子这是?” 却只见张静修潇洒的将折扇一合,神态悠闲的笑道:“本公子闲来无事,便想着出来做点小本生意,赚些零用,还请田大人多关照。” 田洪受宠若惊,忙道:“下官明白,明白。” 田洪嘴上说着明白,可又忍不住心中疑惑,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呢,相爷家的大小姐也缺零用钱么。 可是他也不敢问,也不敢说,便只好在一旁恭敬的陪着。 这一忙碌便到了晌午时分。 日正当空。 此时已是春夏之交,到了中午时分天气已经有些燥热。 沈烈放下了手中的大锤,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热汗,看着正在闲谈的张静修,田洪几人,憨厚的脸上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然后便向着芸儿招呼了一声:“芸儿,开饭!” 后厨里,芸儿探出一个小脑袋,甜甜笑道:“饭来咯!” 随着一个个大盆从后厨里端了出来,卤煮,火烧,面汤,咸菜摆的满满当当,叫人胃口大开。 沈烈也净了手,随意的擦了擦,便向着张静修坐着的那张桌子走去,先向着她露齿一笑。 又向着站在一旁的田洪抱了抱拳,笑着道:“田大人,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呀。” 田洪忙道:“不敢,不敢。” 沈烈便又笑着道:“田大人坐呀。” 在沈烈的招呼下,田洪赶忙撩起锦衣下摆,规规矩矩的在板凳上坐下了,还向着张小姐欠了欠身以示尊敬。 沈烈先给张静修盛了一碗卤煮,又给田洪盛了一碗,再给自己盛了一碗,于是不多时。 小店门前响起了男人们大口吃饭的声音,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雄性激素的气息。 这气息…… 让张静修拿起了筷子,瞧着面前热腾腾的卤煮,不由得胃口大开,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不知道不觉之间一碗卤煮见了底。 随着一顿风卷残云过后。 吃饱了,喝足了。 那几个锦衣卫,带着雇来的苦力继续砸墙。 而沈烈则陪着张静修,田洪二人在巷子里的阴凉下喝茶闲聊,说着一些男人之间没营养的话题。 田洪看了看张小姐的俏脸,也不敢多看,便向着沈烈笑道:“瞧这意思,沈掌柜此番得张公子出资相助,日后怕是要财源滚滚咯!” 沈烈笑容满面,忙谦逊了起来:“不敢,不敢,小本生意,勉强养家糊口罢了。” 田洪似有些艳羡,又说了几句恭维话:“此番得张公子相助,沈掌柜可真是……运气好呀!” 沈烈一边拿起茶壶,给张静修,田洪各自斟上了一盏热茶,便又笑着道:“田大人所言不差,这生意么一分靠天赋,二分靠勤快,三分靠运气,剩下的四分……全靠贵人相助。” 田洪赶忙赔笑:“是,是。” 张静修摇着折扇,那黑白分明的明眸看了过来,抿嘴笑道:“啰嗦!” 沈烈与田洪便各自讪笑起来:“是,是。” 沈烈陪着坐了片刻,便告了罪,起身道:“田大人尽管坐着,沈某……得忙着去了。” 田洪赶忙又应了一声,瞧着沈烈起身离开,又抄起了大锤开始跟那面坚固的砖墙较劲。 他一双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好似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张静修微微一笑,也不揭破,只是那折扇摇的更勤快了。 于是繁忙的一天很快过去了。 随着夜幕降临,吃过了晚饭,收工了。 累出了一身臭汗的沈烈,陪着张静修说说笑笑的走向了巷口,田洪落后半步紧紧跟随,瞧着这二位谈笑风生。 不由得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田洪又派来了十多个卫所里的帮闲,派来几辆马车帮忙,让施工的进度大大加快了。 于是短短三天后,那面碍事的砖墙被拆了个干净,接下来是泥水匠,瓦匠,木匠开始干活搞装修。 沈烈也闲了下来,便坐下来与几人喝茶闲聊。 午后。 巷子里。 一片繁忙中,阴凉下不时响起爽朗的大笑声,沈烈陪着几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从天南聊到海北。 有张静修这位大小姐在场,几个作风粗犷的大男人多少得收敛一些,耐着性子,轻声细语的聊起了风土人情,家长里短,后来…… 几个男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武艺。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一说起这话题,就连护卫张魁也忍不住加入了讨论,与田洪与几个锦衣卫切磋起了拳法,刀术,对敌经验和心得。 一时间男人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你一言,我一语的互不相让,言语虽有些粗鄙,却叫人大开眼界。 张静修在沈烈的陪伴下,在一旁摇着折扇笑意吟吟的看着,也不觉烦闷,芳心中反倒觉得十分有趣。 这画面里没有风花雪月,没有半分胭脂气味,有着的只是市井之中最寻常的江湖气息。 沈烈给张静修倒了一盏茶,又给田洪倒了一盏,便笑着问道:“听田大人的口音,不像京城人氏。” 田洪忙道:“下官是沧州人。” 沈烈又问了问张魁,张魁是山东青州府人氏。 于是沈烈心中便释然了,沧州,青州,这些地方自古以来都是武术之乡,基本上人人习武,在大明军中,或者权贵家中效力的极多。 不多时。 几个武夫聊的兴起,可谁也不服谁,情绪便有些失控了。 眼看着张魁和几个锦衣卫,索性将衣服下摆撩起,往腰上一缠,又挽起了袖子,当场便动手切磋起来。 巷子里,阴凉下,张魁与一个看上去很精悍的锦衣卫总旗,各自猫着腰,做出近身格斗前的准备。 沈烈兴趣也来了,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好!” 这二位,一个是太师府上的高等护院,一个是大明锦衣卫总旗官,这可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呀! 来了这么久,沈烈终于有机会见识到这个时代的技击高手,是什么实力了。 随着沈烈叫了一嗓子。 正在喝茶的张静修吓了一跳,不由得黛眉微皱,看了过来,轻声埋怨道:“请沈兄稍安勿躁!” 那神情好似在说,还没打你嚷嚷什么? 沈烈忙低下头,在她晶莹的小耳朵边上笑着道:“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二人拳架一摆便已分出胜负。” 第60章 比武切磋 张静修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娇嗔道:“休要胡吹大气,口不择言,你懂拳脚功夫么?” 沈烈却笃定道:“从这二人的拳架来看,张魁下盘稳,应是精通摔法,那位官差脚步略显虚浮,不出三合……张魁必胜!” 张静修自然不信,小嘴一抿便嘲讽道:“是么?” 沈烈忙道:“是与不是,很快便知,沈某赌二两银子,张魁三合之内必定取胜!” 张静修看了看他,小嘴又是一撇,不屑道:“赌了!” 说话间,张魁与那总旗已经动上了手。 只见张魁游刃有余,眯着眼睛先一个上步试探,虚晃了一招。 那锦衣卫总旗看不清张魁的步法,立刻便有些慌了,脚下便有些散乱,露出了些许破绽。 接着便被张魁一个跨步,直入中宫,狠狠抓住了腰带来了个大背摔,随着吧唧一声脆响。 那总旗脸朝下摔了个大马趴,有些尴尬的爬了起来,红着脸,向着张魁抱了抱拳。 周围便响起了一阵喝彩声。 “好!” 喝彩声中,沈烈笑眯眯的向着张小姐伸出手,得意笑道:“承惠……二两!” 张静修呆住了,看着取胜后十分得意的张魁,翻了个可爱的小白眼,却也只好愿赌服输,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颗二两重的小元宝递了过来。 沈烈毫不客气的将小元宝收下,往袖子里一塞,接着便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翘起了二郎腿。 然后沈烈向着张魁挥了挥手,喊了一嗓子:“张护卫威武!” 这二两银子赚的也太容易了。 张魁不明就里,腆着个肚子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却被自家小姐狠狠瞪了一眼,当场便呆滞了。 张静修看着他,气道:“你这夯货……就不能多过几招么?” 三招一过就是她赢了。 张魁脸上露出茫然神色,看着气愤的小姐还有洋洋得意的沈烈,忍不住摸了摸头,还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许是觉得十分有趣,虽然输了二两银子,张静修却又忍不住用折扇挡着俏脸笑出了声。 “罢了!” 不明就里的张魁便尴尬的憨笑起来。 此时,一旁观战的田洪也不由得赞道:“张护卫这一身的摔法,可真是得了名家真传,佩服!” 周围几名锦衣卫赶忙恭维了几句。 “厉害呀!” “佩服。” 瞧着张魁洋洋自得,沈烈便也插嘴道:“功夫之道,摔,打,踢,拿,以摔法为尊,张护卫威武!” 见识到了这个时代最厉害的摔跤功夫之后,沈烈也觉得大开眼界了,不停的赞叹着。 要说杀人技还得看中国跤! 什么西洋拳击,自由格斗和中国跤比起来都是弟弟。 毕竟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讲究的是身大力不亏,因为战场上横行的都是重甲步兵。 士兵们穿着几十斤重的厚厚甲胄,拿着精铁盾牌,最重要的战斗技能便是摔,还有撞。 乱军之中凭借着沉重的甲胄,出色的力量将对方撞翻,或者摔倒。 然后便是手起刀落! 在战场上士兵们穿着步兵重甲,和一个左手盾,右手刀的敌人玩拳击不是搞笑么…… 摔法在古代又称为角力、角抵、相扑、争跤等,早在五千多年前的黄帝时代就有了古代摔跤活动。 据《礼记?月令》记载,周代把摔跤、射箭和驾车三者列为军事训练项目。 从秦末到汉景帝的半个世纪中,摔跤活动曾处于低潮,可是到了汉武帝时,摔跤活动又盛行起来。 晋代,多在元宵节举行摔跤比赛。 唐代多在春秋两季举行比赛,也作为宫廷娱乐的项目。 五代时期,摔跤技术强调轻便敏捷,名手辈出,出现了中国第一部讲摔跤的书,调露子的《角力记》。 宋代还出现了女子摔跤,民间有摔跤组织角抵社。 三国鼎足之后,曹操曾大力提倡摔跤活动,除把摔跤作为训练士兵的手段外,还列入百戏之内。 唐朝历经贞观、开元之治,国富民强。 太宗皇帝李世民以隋亡为戒,选贤任能、虚心纳谏,社会经济很快得到发展,而讲武、习武的风气不懈,故摔跤活动在唐代的历史上蜚噪一时。 最鼎盛时,就连帝王也要上场助威,鼓励士气。 据史料记载,唐朝时,每逢元宵节和七月十五的中元节均举行摔跤比赛,许多帝王不仅爱看,而且有的还是摔跤能手。 唐朝末年,朝廷还建立了官办的相扑棚,收罗和训练摔跤能手,入选者称为相扑人,每当朝会、宴聚、祭祀之时,相扑人专门进行摔跤表演。 后来中国跤传到了东瀛,也就变成了日本的国粹相扑。 此时,议论纷纷中。 众武夫耳边,突然响起了张静修清脆悦耳的女声:“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惜是个绣花枕头。” 众武夫便安静了下来,看向了正在摇折扇的张小姐,张小姐这是在说谁呢,从视线来判断,她是在揶揄沈烈。 显然是张小姐输了二两银子,看起来很不服气。 沈烈在她的调侃下,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 “我?” 沈烈摸了摸鼻子。 我就是口嗨一下,怎么就被针对了呀。 可张静修不打算放过他,又盈盈一笑,摇着折扇起哄道:“你若不是个绣花枕头,你敢和张魁过几招么?” 一旁,田洪和一群锦衣卫,还有芸儿,店小二纷纷看了过来,一双双眼睛落到了沈烈身上。 沈烈忙低头道:“不敢。” 空气突然一阵安静,众人瞧着他认怂的样子,安静了片刻,不由得纷纷放声大笑起来。 张静修哑然,随即噗嗤的笑出了声。 就连田洪也哑口无言,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或许是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认怂如此痛快的人。 哄笑声中。 便只有芸儿走了过来,拽着沈烈的胳膊摇晃着,撇着小嘴娇嗔道:“少爷,和他打。” 在芸儿幼小的心灵中,少爷是无敌的。 沈烈笑而不语。 芸儿便用小胳膊拽着他的袖子,用甜甜的小奶音央求着:“少爷,和他打呀……” 在芸儿的央求下,沈烈便只好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向着张魁抱了抱拳,朗声道。 “张护卫,请指教。” 张魁,田洪和一帮锦衣卫都愣住了。 片刻后。 纷纷发出了阴阳怪气的叫好声。 “痛快!” “是条汉子!” 一瞬间气氛炽热起来,雄性荷尔蒙的刺激下,张魁看着沈烈脸上阳光灿烂的笑容,也嘿嘿的笑了起来。 最开心的还是张小姐,扇子也不摇了,一丝脾气的笑意在白皙的嘴角绽放,然后扩大,很快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第61章 八极 好端端一位儒雅风流的男装佳人,竟不顾仪态,随着众武夫起哄叫喊着:“张魁,教训他,打赢了……本公子重重有赏!” 张大小姐兴致来了,便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十两的银票,眉开眼笑道:“瞧见了么,这一场谁打赢了,十两银子的彩头尽管拿走!” 张魁赶忙应了一声:“哎!” 沈烈却微微一笑。 在炽热的气氛中,沈烈和张魁二人隔着两米远的距离对上了,各自向着对方抱了抱拳。 周围安静下来。 只见张魁嘿嘿一笑,压根看不上沈烈,一个上步,便用长满了老茧的大手抓住了沈烈的肩膀,同时脚下发力使了个绊子。 可沈烈双腿微微分开,沉腰坐马,身形竟然纹丝不动。 不要说张魁,就连田洪和手下的锦衣卫也微微错愕,看着下盘很稳的沈烈,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 这都是内行,一眼便看出沈烈的功夫不简单。 张魁一愣,退后几步认真打量着沈烈,发出了一声轻叫:“哎哟……有两下子!” 沈烈微微一笑,朗声道:“张护卫小心了。” 要说上阵杀敌,骑马射箭这些战场的本事,沈烈未必比得上张魁,可这是比武切磋,讲究的是近身缠斗。 沈烈打过多年地下黑拳的经历,让他平添了几分胜算。 话音方落。 沈烈便摆开了格斗的架势,一记刺拳欺中路,直取张魁面门,张魁也不是好惹的,本能的抬起双臂护住了中路。 却只见沈烈突然将身体一蹲,迈出一个弓箭步,刺拳变成了一记铁肘,以雷霆万钧之势顶了出去。 同时沈烈吐气开声:“喝!” 这一肘实在太快,太突然,又势大力沉,实实在在的砸在了张魁胸口,张魁一时躲避不及,腾腾腾连退几大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顷刻间周围一阵死寂。 张静修吃惊的睁大了明眸,田洪与几名锦衣卫眼中精光爆闪,看着坐在地上,表情痛苦的张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烈赶忙收起了拳架,向着张魁关切道:“如何?” 张魁红着脸爬了起来,揉着疼痛的胸口,强笑道:“无妨。” 等疼痛缓解过后,张魁脸色恢复了正常,不由得向着沈烈竖起大拇指,被这一肘打服了。 “沈兄好武艺!” 一旁田洪也回过神来,吃惊道:“这是什么拳?” 沈烈微微一笑,朗声道:“八极。” 田洪与张魁等武夫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眼中有一丝茫然之色,却又藏不住的惊惧,这八极拳的威力真叫人大吃一惊。 这一肘! 能挡住的人着实不多。 田洪面色凝重,又谨慎问道:“田某有一事不明,但不知沈老弟这八极拳是出自哪一家,哪一派?” 他将这天下间的武艺,流派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可是…… 没听说过呀。 众人瞩目之下,沈烈微微一笑,谦虚道:“惭愧,惭愧,这八极拳乃是沈某自创的庄稼把式。” 田洪,张魁和在场的锦衣卫们更是大吃一惊,那眼中敬畏之色更加深重,这人才多大年纪呀,竟然能自创一门拳法? 就连张静修也吃惊的睁大了明眸,张大了小嘴,那小嘴都能塞的一下鸭蛋了。 田洪看着沈烈,眼中闪烁着精光,哈哈大笑起来:“沈掌柜过谦了,你这般厉害的拳脚功夫若是庄稼把式,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沈烈微微一笑,便在众人瞩目下,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张静修面前,一伸手,将张小姐手中那张十两银票夺走了。 然后向着张小姐抱了抱拳:“承惠十两,多谢。” 张静修呆了呆,看着他这一副财迷的样子,忍不住大发娇嗔:“你这夯货,财迷,这一身的铜臭味,便不能掩饰一番么!” 这才多大一会儿,十二两银子没了…… 看着她娇嗔连连。 沈烈自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将十两银票默默的塞进了袖子里,藏好了,才露出了惬意满足的微笑,心说…… 我不财迷做什么生意啊? 张静修又羞又气,憋的俏脸通红,那双明眸在沈烈憨厚的脸上转了一圈,却又忍不住噗嗤娇笑起来。 这一笑自是明艳动人,便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叫人不由得怦然心动,于是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气味。 一旁,田洪等人跟着憨笑起来。 “哦……呵呵。” 欢乐的一天便这样过去了。 入夜,太师府。 随着夜幕降临,大门紧闭的太师府,沉浸在一片安逸祥和之中,内宅深处的雅致小院中,丫鬟婆子不停的进进出出。 闺房中此刻雾气朦胧。 在便宜坊呆了一整天,出了一声热汗的张静修,脱下了那一身宽大的儒服,迈开笔直光洁的玉腿跨进了澡盆,将自己窈窕修长的身子泡在热水中,便惬意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然后轻轻踢打着修长美腿,踢打着水中的玫瑰花瓣,还哼唱起了最喜欢的小曲儿。 丫鬟穿着单薄的衣衫,在一旁服侍着,加热水,用皂角,毛巾替小姐擦洗着雪白的肌肤,然后又将那件洁白的儒服拿了起来。 看着儒服上沾满的灰尘,还有几点醒目的污垢,丫鬟心中不由得惊奇,小姐这一整天去哪了呀,为何弄的一身土? 该不会…… 又跑去那个便宜坊了吧。 丫鬟奇怪的摸了摸小脑袋,赶忙将脏了的儒服拿走,然后将整洁柔软的肚兜,抹胸,新衣裳拿了进来。 烛火摇曳之中,泡在热水中,哼唱着小曲儿的张静修,俏脸上的那份惬意开朗,像极了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随着佳人出浴,换上了高档蜀锦制作的亵裤,抹胸,腰背挺直的坐在梳妆台前,虽不施粉黛却天生丽质。 一边在俏丫鬟的服侍下,梳理着如云秀发,张静修一边用纤纤素手拿起了梳妆台上摆着的一叠拜帖。 翻看着一张张精美的拜帖,大多是附庸于张家的公子哥儿,风流才子邀请她参加诗会,游园会的帖子。 随意将这些拜帖弃置一旁,张静修掩着小嘴打了个哈欠,略有些疲惫的躺到了绣床上,不多时便酣然入睡。 随着丫鬟吹熄了红烛,夜色笼罩下的闺房里,响起了大小姐均匀纯净的呼吸声。 丫鬟轻手轻脚的走出了闺房,掩上了房门,忍不住困惑的摸了摸小脑袋,她觉得小姐最近好像有些不同了。 已经许久没去过诗会,游园了…… 时间过分的飞快,一转眼便是十天后。 三月末,四月初。 随着东方一轮暖阳升起,沈烈推开了店门,看着装饰一新的小店大堂,柜台,还有一张张桌椅,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扩建后的卤煮火烧店,装修已经大致搞定了。 第62章 开业大吉 清晨的朝阳从窗棂中洒落,照在一尘不染的桌椅上。 静谧而又祥和。 沈烈环顾左右,看着这家一百多平米的饭庄,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舒展着日渐粗壮起来的胳膊。 此刻心中满是成就感。 在这个纷乱的时代,有了这家店铺,沈烈总算是有了安身立命的之本,当下一个寒冷的冬天到来时,不必担心流落街头甚至冻饿而死了。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 “不容易啊。” 如今他这小店的装修和布局虽有些简陋,可空间是足够大了,青砖铺成的店铺里洒了水,看上去干净整洁。 一张张长条桌子,板凳摆的整整齐齐,至少可以容纳四五十人同时用餐,可以容纳的客流量翻了好几倍。 并且在外面的胡同里,沈烈也叫人准备了一些板凳,如此一来,勉强能够满足午餐高峰时代的需求。 看着装饰一新的店面,沈烈在一张张桌子前踱着步子,伸出手,摸了摸一尘不染的桌子。 便满意的点了点头,急匆匆快步走进了后厨。 一走进后厨,烟火气便扑面而来。 宽敞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新鲜食材,正在忙碌的芸儿,李婶,还有一群街坊四邻的中年妇女纷纷看了看过来。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笑容,或许是对富足生活的憧憬,也让沈烈觉得肩头的担子重了起来,在这个时代又多了一份责任感。 如今店面大了,需要的人手也多了。 沈烈和张静修商量过后,便又招了四五个帮工,都是柳条街的街坊四邻,有十三四岁的跑堂少年,也有没了男人,带着孩子的寡妇…… 反正都是知根知底的老实人。 随着沈烈的出现,后厨里,一双双尊敬的目光看了过来,沈烈便微微一笑,然后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上午。 巳时三刻,吉时到。 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沈烈穿着一身新衣裳,和穿着一身华美儒服的张静修,笑容满面的站在店门外。 张静修依旧是白衣飘飘,手持折扇,带着几个护卫神态悠闲的站在一旁,看着沈烈忙前忙后,将田洪等一众贵客迎了进来。 田洪很给面子,带着柳条街卫所的一众总旗,小旗官全员到齐,非但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停说着吉祥话,还送上了多多少少的贺礼。 “生意兴隆,恭喜发财。” 恭维声中,将田洪等一众锦衣卫迎入了店内。 一片喜气洋洋中,便宜坊重新开业,当日店内爆满,来吃饭的食客将小店挤的水泄不通。 看着来吃饭的衙役,官差,贩夫走卒,一枚枚铜钱,散碎银子不停的扔进钱箱,沈烈笑的合不拢嘴。 入夜后,小店打烊了。 一天的繁忙过后,店内鸦雀无声。 沈烈坐到了靠窗户边上的椅子上,捶打着自己的酸痛的双腿,看了看天边绚烂的晚霞,和张静修相视一笑。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得贵人相助,人生可以少奋斗十年…… 静谧中。 二人耳边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张静修便顺着声音看过去,很快便看到了柜台里,正在噼里啪啦敲算盘的芸儿,那神态格外的认真,格外的投入。 看着芸儿睁大眼睛看着账本的财迷样子。 张静修哑然失笑。 重新开业后的便宜坊,卤煮火烧一如既往的火爆,这一天下来进出的流水账大概翻了几倍,够她算上好一阵了。 看着芸儿一副小财迷的样子,张大小姐嗔道:“有其主必有其仆,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跟着你在这里做账房先生,真不知怜香惜玉。” 沈烈一脸无辜,讪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账房用自己人不是放心么。” 一边讪笑着。 沈烈一边低声道:“咱们本就是小本生意,工钱能省就省……” 言下之意。 在这样一个文盲率极高的年代,从外面雇个账房先生,能识文断字还会算流水账的。 这样的人可都是人才,那得花多少钱? 账房先生在这个时代,可是妥妥的高薪职业,一个月没有十两银子的工钱能请的来么? 一边低声说着,沈烈一边将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芸儿扒拉着算盘珠子的葱白小手,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丫头还真有管账的天分。 此时沈烈理直气壮,将脖颈高高扬起,那神情好似在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看着沈烈一脸市侩的样子,说出了这句经典名言,张大小姐一时竟然哑口无言,想反驳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她看着芸儿的神情,便好似看到了一只无辜的小白兔,被大灰狼给祸害了,偏偏这只小白兔看起来还不自知。 瞧着格外认真的芸儿,张静修抿嘴又是一笑,一时间啼笑皆非,不由得失笑连连。 片刻后。 她便又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没好气的白了沈烈一眼,低声道:“坏种!” 在夕阳照耀下,男装佳人那张明艳的俏脸红扑扑的,多了一重以前没有的艳光。 似乎是她在体会到创业的乐趣之后,芳心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一番嬉笑打趣过后。 沈烈便又开始念叨起了生意经:“沈烈还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要和大掌柜商量……说起来这朝阳门内外饭庄,酒楼实在太多了,竞争也过于激烈了。”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眼睛眯了起来,他开的这个卤煮火烧店,便相当于网红小店 按照沈烈的认知来说,用不着多久,或许三两个月,或许一年半载过后,竞争者一天天多了起来,估摸着热度也就过去了。 于是沈烈便沉吟着道:“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居安思危呀。” 沈烈真默默念叨着,猛然间惊醒过来,抬起头,便瞧见张静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那明眸中略带几分嘲讽。 沈烈看着她亮闪闪的眸子,疑惑道:“做什么?” 张静修白皙的嘴角,此刻略带着几分笑意,又调侃道:“哟,沈兄还懂四书五经?” 沈烈恍然,似乎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话似乎真的是出自论语,于是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在她面前谈论四书五经,这不是班门弄斧么。 空气突然有些尴尬。 好在张静修并未追究,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嘲笑道:“沈兄所言甚是,却难免有惺惺作态之嫌。” 沈烈脑门上冒出了三条黑线,羞怒道:“大掌柜这是何意!” 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谁惺惺作态了!” 张静修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一边娇笑连连,一边赶忙赔不是:“对不住,请恕静修一时失言,对不住。” 她嘴上说着对不住,可俏脸上的笑容却并未收敛,似乎看着沈烈吃瘪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第63章 账本的学问 瞧着吃瘪的沈烈老脸微微发红,又尴尬,又故作镇定的样子,张静修便憋不住想笑,似乎…… 这个年轻男子的一举一动,让她忍不住的想要针对,想要揶揄一番,看着他出丑的窘迫,她便会觉得开心。 张小姐的窃笑中。 沈烈羞怒道:“大掌柜!” 你真的够了! 见沈烈有些恼了,张静修也知道太过分了,赶忙习惯性的用折扇挡着脸,勉强将那笑意收敛住了。 可是那夸大儒服包裹下的香肩依旧不停的抖颤着,显然…… 她还在偷笑。 沈烈脸一黑,也拿她没什么办法,便只好捂着嘴发出了几声尴尬的轻咳,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在佳人面前献了丑,沈烈虽然脸皮很厚,可是微红的老脸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发烫。 不远处坐着的张魁,看着自家小姐不停抖颤的香肩,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傻笑了起来。 “哦……呵呵。” 可张魁心中却又带着几分疑惑,有这么好笑么? 一番嬉闹过后。 芸儿终于把账算好了,匆匆从柜台里走了出来,用葱白的小手将账本递到了沈烈手中,然后眼巴巴的看着。 沈烈接过账本端详了起来。 对于记账这种事,他也并不陌生。 作为一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北漂,曾经跟传销组织混过一段时间,沈烈对于流水账还是懂一些的。 只粗略看了几眼。 沈烈便在账本上指了指,轻声道:“这里记错了,大伙的薪俸不能记在成本里,要提前支出,若不然,这账便对不上了。” “这里也不对。” 沈烈拿着一本流水账,细心指点着:“本店的租金,修缮费用也不能记在成本里,要平摊到每个月里。” 这便是十分简单的复式记账法,沈烈做起来游刃有余,做生意嘛,账都记不好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芸儿认真的听着,若有所思道:“哦……” 随着沈烈将账本上记错的地方一一纠正,芸儿便匆匆走进柜台,将账目重新整理了一遍。 片刻后。 芸儿再次将账本递了过来。 沈烈检查过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便又将账本递给了张静修,然后恭敬道:“大掌柜您看这账本?” 张静修赶忙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用纤纤素手接过账本,只看了几眼,那好看的黛眉便皱了起来。 她觉得一阵眼花缭乱,这进项,出现,成本…… 看上去十分复杂的样子。 张静修只好耐着性子,视线从那密密麻麻的数字上掠过,可是那双明眸却不由自主的迷茫了。 她出身首辅之家,自幼受到父亲与哥哥们的影响,对算数杂学,记账虽然不能说精通,可绝不是个外行。 可是…… 这账本真是奇了,所采用的既不是传统的筹算法,也不是如今流行的珠算法,也不是繁体字的数字…… 而是由一个个奇怪的符号组成,这就直接导致了这账本,看上去好似天书一般。 根本看不懂! 张静修认真看了片刻,又是一阵头晕眼花,便有些狐疑的抬起头,皱眉道:“这是什么鬼画符?” 沈烈忙道:“这叫流水账。” 张静修一呆,又道:“那这些呢?” 沈烈笑道:“这叫阿拉伯……天方数字。” 天方国便是这个时代,大明对阿拉伯王朝的官方称谓。 张静修明眸中便又是一阵雾气朦胧,天方国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这鬼画符一般的数字…… 她是真的没见过。 “是么?” 看着沈烈胸有成竹的样子,张静修心中也有些吃不准了,只好又轻声道:“不过,这……” 沈烈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便轻声道:“芸儿,拿笔墨来。” 为了证明这账本是真实有效的。 沈烈索性拿起毛笔,在一张记账用的熟宣上,用阿拉伯数字写写画画起来,从一加一开始列式计算。 一时间,小店里只有沈烈的声音,还是毛笔落在宣纸上发出的轻响,随着一连串的加减法计算公式写了出来。 沈烈觉得有些渴了,便放下毛笔拿起了茶碗,喝了一口凉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 此时才发现…… 佳人近在咫尺,清幽气息扑鼻而来,腰背挺直正在很认真的听着,那明眸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这认真可爱的俏丽样子,又明艳又聪颖,像极了一个正在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不过那双明眸中依旧十分茫然。 沈烈笑而不语,假作不知。 在这个以珠算,筹算流行的时代,想要看懂这账本上的复式记账法,实在太难为她了。 沈烈琢磨着,想看懂这账本至少也得初中学历吧。 咱虽然学历不高,可毕竟也是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还在传销集团混过的人。 在这个商业发达,珠算记账十分普及的时代,沈烈的记账方法未必有优势,可是却有着极大的优点。 一是容易学。 二是简单明了,十分方便。 并且这不过是最简单的小学数学加减法,沈烈琢磨着,我要要是把九九乘法表说出来。 那岂不是? 于是不知不觉之间,知识的气息在空气中流淌着。 直到护卫头子张魁憋不住了,站起身,轻道:“公子,天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 张静修被惊醒了,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夕阳已经落山,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揉了揉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看了看这账本,芳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再一次。 她被这个奇怪的男子在智商上压制了。 芳心中带着些许不忿,张静修将账本随意往桌子上一搁,便盈盈起身,整了整有些皱褶的儒服。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 于是,张小姐便带着几分矜持,扬起了洁白的脖颈,故作不耐烦道:“这生意上的事本公子懒得过问,你做主便可。” 那骄傲的神色好似在说,以后少拿账本这些破事儿来烦我,我张大小姐只管年底分红便是了。 沈烈心中窃笑,也不揭破,赶忙道:“哎。” 一边陪着张大小姐往外面走,沈烈一边殷勤的恭维着:“大掌柜慢走……再来呀。” 看着这位大小姐急匆匆的翻身上马,带着几个护卫扬长而去,沈烈脸上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入夜,沈家。 累了一天的芸儿早已睡下。 洗了个热水澡,沈烈惬意的躺在了院子里,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色。 小院里静谧祥和。 沈烈的心思也飘到了九霄云外,并未将账本的事放在心上,而是为店铺的进一步发展做着打算。 在沈烈看来,他这小店的优势在于廉价,口味独特,薄利多销,可劣势也在于口味太过单一,利润率不高。 沈烈双目微闭,沉吟着,如今卤煮火烧这门生意,金字招牌已经立起来了,是时候提升利润率了。 第64章 父女 关于开饭庄,应该如何提升利润率这件事情,作为北漂出身,在各种饭店中混迹多年的沈烈,还是懂得一些的。 饭店的利润无非是在食材上做文章,不少店家都是用一些地沟油,快过期的黑心食材才获取暴利。 沈烈自然不能这么干。 所以。 沈烈琢磨着,要想提升利润,他只能用廉价的食材,做出口味非同一般的招牌菜。 沈烈打算叫李婶带着一帮精通厨艺的中年女子,先开发出几样家常小菜。 什么香椿炒鸡蛋,小葱拌豆腐,都是这个时代的家常口味,可这些还远远不够,没什么特色也没有竞争力。 于是沈烈躺在藤条椅子上,抬头看着夜空中繁星点点,开始在自己的菜谱里搜寻起来,有什么价廉物美的特色菜呢?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他想到了一件神奇之物,这件神物叫做土豆。 只要有了土豆…… 沈烈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他的便宜坊小店,就能做出无数道风味独特的特色菜,什么醋溜土豆丝,红烧土豆块,土豆炖牛肉…… 想着想着,沈烈嘴角不争气的流下了口水。 到时候! 卤煮火烧之外,加上各种美味的土豆料理,沈烈好似看到了一座金山正在向着他招手。 不过问题来了,万历年间有土豆么? 沈烈记得在剧组里拍戏的时候,一位历史系出身的编剧曾经说过,土豆似乎正是万历年间从海外传入大明的。 似乎这个时代应该是有土豆的,不过产量不太大。 “嗯……” 沈烈沉吟着,决定明天找田洪谈谈,拜托田百户发动他的人,去城外找一找土豆的踪迹,希望能够有所收获。 想好了未来要走的路,沈烈心中轻松了起来,随着一阵困意袭来,便在春意盎然的小院中沉沉睡去。 不多时,院中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入夜,太师府。 张静修匆匆忙忙回到了内宅,急吼吼的冲进了自己的小院中,便在丫鬟们狐疑的注视下,一头钻进了小书房。 丫鬟们呆呆的看着自家小姐不顾仪态的双膝跪地,端着一个烛台,撅着翘臀,在一堆杂书里翻找了起来。 最后在书架最下排的角落里,张静修找到了一本落满灰尘的《九章算术》,将这本著名的算学著作拿了起来。 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然后张大小姐便借着油灯散发的微光,翻看了起来。 或许是太投入了,张静修竟然忘了起身,便将烛台放在地上,趴在地上细细翻看着。 可是翻了一会儿九章算术,张静修觉得更糊涂了,九章算术里并没有关于天方数字的记载。 张静修想了想,便又撅着翘臀翻找起来,可终究是一无所获,她书房中收藏的算术著作里,并没有关于天方数字的记载。 无奈的张静修只好爬了起来,看着塞满各种杂书的书架发呆,随着沈烈那张憨厚的笑脸,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自诩对杂学涉猎甚广的张大小姐,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敬畏,她觉得那个憨憨的家伙就像是一座宝藏。 从对联到作诗,到一本不起眼的账本,每一次,这家伙无意间展现出来的些许才华,都让她大吃一惊。 “这家伙……竟还是个算学高手?”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让人吃惊了。 她生长于首辅之家,从小便自诩聪明绝顶,不输给这世上的任何男子,可是这一刻,却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她竟然在算学上输了! 张静修倔强的撇了撇红润的小嘴儿,不服气被那家伙在智商,甚至学识上压制了。 所以她一定要将这天方数字弄明白。 若不然,她堂堂便宜坊的大掌柜,若是连店里的账本都看不懂,那可真是太丢脸了! 此时夜色已深,随着一阵困意袭来。 在外面折腾了一天的张静修终于撑不住了,捂住小嘴儿打了个哈欠,便向着自己的绣床走去。 随着那纤纤素手宽衣解带,露出了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疲惫的张小姐钻进了温暖的被褥中沉沉睡去。 房中此刻鸦雀无声。 不多时,便响起了均匀纯净的呼吸声。 几个丫鬟呆呆的看着酣睡中的小姐,那明艳俏脸上微微泛着的健康红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集体在风中凌乱。 几个丫鬟轻手轻脚的退到了房外,站在门口又对看了几眼,心中同时浮现出深深的疑惑。 “小姐……这是怎么了?” 搞不懂。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 太师府的内宅中,随着大明首辅张居正的卧房中传来了几声响动,还有一声苍老的轻咳。 门外伺候的丫鬟被惊动了,赶忙端着铜盆热水走进了奢华的卧房,和昨晚陪寝的侍妾一块儿,服侍起了这位大明首辅的起居。 年轻美貌的侍妾细致的替老爷系好了扣子,整好了衣衫,美貌丫鬟赶忙将毛巾在热水中沾湿,柔顺的双手递了过来。 张居正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便直起腰,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棂…… 又揉了揉略有些酸痛的鼻梁骨,便开始准备穿戴起威严的官袍,为上朝做准备。 可就在此时,半圆形的月亮门外,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刚好经过,这身影看起来十分熟悉。 张居正一愣,眉头便是一皱,低喝道:“静儿!” 穿着一身男装,略施粉黛的张静修本来已经溜过去了,闻言只得苦着脸转过身来,有些不情愿的走进了父亲的院中。 站在院中,张静修整了整衣衫,向着窗口站着的张居正敛衽一礼,轻声道:“女儿给爹爹请安。” 张居正儒雅的脸上十分威严,看着女儿身上的男装,不由得皱眉道:“又做什么去?” 张静修忙乖巧道:“回爹爹的话,静儿有要事要办。” 张居正能是那么好糊弄的么,不等女儿把话说完,便将脸一沉,威严道:“嗯?” 眉宇间有几分不悦。 他这个宝贝女儿呀,最近一些日子实在太不像话了,天天女扮男装,天不亮便从府中溜出去,天黑才回来,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 简直比他这个当首辅的还忙! 看着任性的宝贝女儿,张居正觉得是得管教一下了。 于是大明首辅便罕见的拿出了当爹的威严,冷声道:“静儿,你过来陪为父说会话。” 张静修吓的吐了吐小舌头,自然不敢忤逆父亲,只好乖巧的从月亮门里走了进来,扮演起了乖乖女的角色。 片刻后,天还没亮。 距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 按照大明祖制,官员每天凌晨五点便要早朝,于是官员们为了避免迟到,半夜就得爬起来沐浴更衣。 这规矩是大明太祖朱元璋定的,自从这规矩定下了之后,大明的朝臣们便过上了苦逼的日子。 起的比狗早,睡的比鸡晚。 第65章 算术的魅力 对于大明太祖制定的这种不近人情,甚至十分苛刻的早朝规定,两百多年来,大明的官员们是敢怒不敢言。 不过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 可是。 万历皇帝登基时才多大,还不到十岁,正是发育长身体的时候,强迫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子,每天半夜三更爬起来准备早朝。 这不是虐待人么? 所以说,大明的皇帝身子骨都弱,就没有几个长命的,和这过于严苛的早朝制度不无关系。 可这是大明太祖定下的规矩,谁敢质疑啊? 直到张居正当上了大明首辅,独揽大权之后,觉得这个早朝的规矩实在太变态,也不人道,便将上朝的时间改了。 他将朝会的规矩,从每天早朝改成在一旬之中,每逢三,六,九早朝,其余时间可以免朝。 并且还将上朝的时间改到了天亮之后,如此一来,文武百官和皇帝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 太师府内宅的厅中,俏丫鬟轻手轻脚的进进出出,很快梨木桌子上,便摆好了十几道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 张居正父女二人对坐在桌子前,默默的吃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 张居正捧着一碗冰糖燕窝粥,小口小口的抿着,一边用威严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所谓女大十八变。 他的宝贝女儿正值双十年华,生的越发明艳动人,亭亭玉立,可就是这一身男装实在太惹眼了。 并且那洁白的儒服上,还带着几点污渍,尤其是下裳膝盖部位,那两团污渍更是明显。 看着看着,张居正眉头皱的更深。 看起来。 女儿这是昨天回来的太晚了,起的又太早了,竟然连衣服也懒得换,大清早就要跑出去疯。 张居正本想要严厉的训斥几句,可是看着女儿那乖巧的样子,眼中的威严很快变成了溺爱,又哪里舍得责骂? 他这辈子生了六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儿子们都长大了,成家了,从这太师府中搬出去了,各自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随着年纪越来越多,精力,体力大不如前,如今还留在府中陪伴他的,便只剩下这个宝贝女儿。 真是恨不得捧到天上去。 看着女儿脏兮兮的儒服,有些心软的张居正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于是便放下了青花瓷的精致饭碗。 等到下人将没吃完的饭菜撤走了。 张居正便漱了口,擦了擦嘴,冷着脸吩咐了一声:“来人呐……去将张魁叫来!” 下人赶忙乖乖应命,去前院将负责保护小姐的护卫头领张魁叫了过来。 随着张魁三步并作两步,弓着腰走进了内宅。 看着相爷脸上的阴沉,张魁吓的一哆嗦,赶忙上前见礼,然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张魁是什么身份呢,他其实也是张氏家族的子弟,和张居正一家沾着亲戚呢,不过他是出了五服的一个远亲子弟。 因为自幼苦练武艺,弓马娴熟,所以成年后便进入太师府,成为了一名护卫头领。 “嗯……咳。” 张居正清了清嗓子,向着张魁冷声询问起来,最近宝贝女儿的行踪,接触过哪些人,做了些什么事情。 张魁又哪里敢隐瞒,只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回相爷的话。” 张魁连小姐的暗示也不敢看,便老老实实道:“小姐近日出资三百两,入伙了一家卤煮火烧的小店,叫做便宜坊……” 随着张魁娓娓道来,张居正眉毛一挑,看着一脸乖巧的女儿,心中不免有几分意外。 他这个宝贝女儿自幼娇生惯养,十分矜持,一向对钱财没什么兴趣,如今怎么会突然对经商产生了兴趣。 这让张居正十分意外。 区区三百两银子,张居正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亏了也就亏了,他张居正的女儿想要经商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事儿在如今的大明其实挺普遍的,且不要说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家中的眷属,人人都在经商捞钱。 就连宫中的妃嫔甚至太后,谁手里还没几间铺子? 大到盐,铁,茶,马,丝绸,当铺,钱庄这些大生意,小到饭庄,酒楼,客栈甚至青楼这样的贱业。 哪一个行当背后站着的不是权贵? 这种事太多了。 还有人比他这个大明首辅更清楚么。 于是问过之后,张居正神情稍缓,又轻声问道:“那姓沈的掌柜品性如何,家世清白么?” 张魁偷看了一眼小姐,忙道:“回老爷的话,沈掌柜……品性还算忠厚老实,祖上做过一任锦衣卫千户,还算清白。” 张居正便点了点头,挥手道:“下去吧。” 女儿愿意经商,他也没有反对的道理,至于能不能赚钱,赚多赚少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女儿开心就好。 等到张魁告退之后,张居正又假意训斥了几句,便站了起来,看了看时辰,也差不多该上朝了。 他才刚刚站起身,张静修便赶忙乖巧的迎了过来,从丫鬟手中接过了官服,乖巧的替爹爹穿上。 这般乖巧懂事,这般温婉可人,让张居正老怀大慰。 张居正正要夸奖几句,却听到宝贝女儿在耳边柔声软语,急切问道:“爹爹学富五车,冠绝当世,女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爹爹。” 张居正不以为然道:“但讲无妨。” 这一刻。 张居正眼中满含着宠溺,心中满是幸福,好似又回到了女儿小的时候,围着他问东问西的温馨岁月。 张静修便迫不及待道:“爹爹可知天方算学?” 张居正一愣,竟然被问的哑口无言,作为大明首辅,王朝掌舵人,天方国他自然是知道的。 大明和天方国的关系还算不错,彼此之间的商贸往来也十分频繁,这大明京城里就有一些天方国的商人。 不过这天方算学…… 没听说过呀。 说话间,女儿又缠着他,用小手在茶杯里蘸了点水,便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写出了一串鬼画符。 “爹爹你看,这天方算术与筹算法,珠算法都不同的。” 看着女儿在桌子上写下的一个计算公式,然后用清澈的明眸看了过来,那明眸中满是期待还有信任。 毕竟在女儿心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 可张居正眼中现出一阵茫然神色,堂堂大明首辅竟然一个算学问题问住了,一时间张口结舌。 可张居正是什么人呐? 他在疼爱的女儿面前自然不会露怯,而是将威严的眉头再次微微皱起,假作沉吟了起来:“嗯……” 好在此时,门外一名护卫轻声道:“相爷,该上朝了。” 护卫替张居正解围了。 张居正松了口气,忙威严道:“时辰不早了,为父要上朝去了,回来再与你解惑。” 第66章 刘三指 随着张居正在护卫的提醒下,急匆匆的从正堂中走出,坐进了舒适的八抬大轿里。 张静修看着父亲的背影离去,有些无奈,只好乖乖应道:“哦。” 院中。 张居正坐进了轿子里,才觉得松了口气。 就在刚才,他堂堂大明首辅竟然在算学问题上差点被女儿问住了,连后背都开始冒汗了。 这什么鬼的天方算学,想必又是从海外传入大明的奇技淫巧,到了大明统称为西学。 作为大明王朝的三朝元老,这些事,没人比张居正更清楚了。 这几十年来,大明从嘉靖朝开始,随着海上贸易的日渐兴盛,大明与西洋人接触便越来越频繁。 又随着隆庆年间被迫解除海禁,允许民间私人船舶远行东西二洋之后,不免有一些西洋传教士,借着这股东风纷纷进入大明本土。 这些传教士一面积极融入大明,一面传教,自然也带来了西学知识,又因为这些传教士对大明的态度十分恭谨。 故此大明朝廷并不禁止此事。 张居正是什么人? 作为一名有志于锐意改良的大明文人中的精英,张居正其实对于西学并不排斥,西学自有其可取之道,不过…… 就是有些小小尴尬,还有点心虚。 随着护卫一声吆喝:“起轿!” 八抬大轿出了相府,向着紫禁城的方向走去,张居正在轿子里摇晃着,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这个宝贝女儿呀,自幼聪颖无比,才华比那些哥哥们也不遑多让,可惜静儿是个女儿身。 若不然。 张家八成要多出一个进士。 府内。 张静修没有从父亲哪里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免有些失望,本想急匆匆跑去便宜坊,与沈烈再理论一番,可是…… 一想到那家伙故作高深,得意扬扬的样子,心高气傲的张静修便不由自主的崛起了小嘴,芳心中嘀咕了起来。 绝不能让那家伙得意下去! 若不然。 岂不是显得本小姐不学无术了? 张静修沉吟着,在府中搜寻了半天,依旧没有找到关于天方算学的书籍,可是她有不服气。 于是张大小姐那双明眸转了转,便急匆匆向着前院走去。 太师府,前院。 二进院子里,过了签押房有一排青砖瓦房,房中不时响起噼里啪啦敲算盘的声音。 府中的护院,下人,丫鬟们不停的进进出出,看起来十分繁忙,这些人有的是来支取银两,有的来销账。 还有几名杂役,正在将外客送来的大量礼品清点,封存,入库…… 这里是整个太师府的账房,仓库,也是最核心的区域。 随着张静修快步走来,一路上遇到的下人,丫鬟们,长随们纷纷行礼,疑惑的看着大小姐急匆匆的样子。 此刻账房里。 一个儒雅的中年文士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拿着算盘,在成箱的贺礼前走动着,一边清点,一边十分写意的拨弄着算盘珠。 随着张静修走进库房,向着中年人甜笑道:“三指叔!” 中年人一愣,闻言转过身来,瞧着笑颜如花的张静修,脸上露出了宠溺的笑容,徐徐道:“静儿怎么有空来这库房……” 看的出来,这中年人虽然只是个账房先生的角色,可是在张府的地位很高,像是大管家之类的核心人物。 此人年纪不过四十出头,能执掌太师府库房大权,自然也是张家的亲戚,必定是五服之内的近亲。 他却不姓张,而是姓刘,实则乃是张静修姥娘家的一位表亲,虽然只是个秀才功名,可是一手算盘打的出神入化。 这些年,张府的大小账目,进出往来款项都是由此人一手管理,并且从未出过差错。 此人在算学上造诣极深,在账房先生这个行业里,是一顶一的高手,行内人称刘三指。 见到张静修前来,刘三指不敢怠慢,快步上前迎接,本想要寒暄问候几句,可是…… 没料到大小姐无心客套,便将他拽到一旁,急切的问道:“三指叔,静修近日遇到了一个算学上的难题,百思不得其解,故此静修特来请教。” 刘三指微微错愕,可一听说是算学上的问题,便颇为自负的道:“小姐但讲无妨。” 片刻后。 看着小姐写下的几个鬼画符一般的数字,刘三指不由得微微皱眉,轻声道:“这是天方算法,但不知小姐从何处得来?” 张静修一双明眸亮了起来,忙道:“从一个友人那里得来……哎呀,三指叔别问了,你懂得天方算学?” 刘三指徐徐点头,傲然道:“略知一二。” 张静修立刻便喜笑颜开,拽着这位大管家的手,不停的摇晃了起来,缠着他讲一讲这天方算学的奥秘。 但只见,刘三指面带微笑,笑容中却透着几分不屑,淡淡道:“天方算学么,不过是无用之学。” 说话间,他便将手中的算盘抖了抖,用三根手指灵巧的拨弄了加下,发出了几声轻响。 那算盘珠子便好似有了灵性一般,乖乖听话的运到了位置。 “小姐请看!” 当着张静修的面,刘三指施展着自幼苦练的珠算神技,一边傲然道:“要论算法,我朝珠算之学当可冠绝天下,天方算法么……呵呵呵,雕虫小技罢了。” 几声冷笑表明了他的态度。 张静修先是呆了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俏皮的笑容,便拽着刘三指的袖子往外面走。 一边走,一边催促道:“三指叔,走!” 刘三指被她拽着走,一脸茫然道:“做什么去?” 可张静修不管,只是拽着他走,还叫人去通知张魁备好马,她要带着三指叔去便宜坊,好好教训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日上三竿之时。 便宜坊。 后厨里传来切菜的声音,沈烈则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招待着田洪田百户,给他斟上了一杯热茶。 然后沈烈便说起了土豆的事情。 沈烈低声道:“此事还得仰仗田大人了。” 田洪人脉广,消息灵通,手下有一百多号正牌子锦衣卫,几百个帮闲,还有大大小小的帮会都听命于他。 请他暗中查找土豆的踪迹,是最合适的人选。 田洪微微错愕,却还是满口答应下来:“请沈老弟放心,倘若这京城真有此物,不出三日,必有消息。”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赶忙从袖子里掏出几张十两的银票塞了过去,不顾田洪的推脱硬塞进他袖子里。 沈烈才笑着道:“如此便拜托田大人了。” 田洪正要说话时…… 外面有人急匆匆走了进来。 沈烈与田洪转过脸,看向了门口方向,便只见大掌柜张静修,带着一个十分神气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 第67章 砸店 瞧着张静修带着人走入店内。 沈烈赶忙起身见礼:“大掌柜来了。” 田洪也忙附和道:“张公子有礼。” 可张静修不理不睬,而是躲到了中年文士身后。 不言也不语。 只是将手中从不离身的折扇一拍,便将视线挪开了,那洁白的下巴也扬了起来,看起来不怀好意的样子。 沈烈微微错愕,和田洪对看了一眼,才轻声道:“大掌柜你……” 这是何意? 看着她奇怪的神情,便好似一个走错门的恶客。 可张静修只是不理他,又将折扇一拍,白皙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俏皮的微笑。 然后她便用折扇挡着俏脸,向着那中年文士怂恿道:“请三指叔出手,好生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中年文士便十分恭敬的向着张静修抱了抱拳,然后便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一把精巧华美的小算盘。 这一来,沈烈与田洪二人更加茫然,在心中嘀咕着,张大小姐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怎么打起哑谜来了。 可是当二人的视线,落到这中年文士手中的算盘,便不自主的定住了,齐齐吃了一惊。 这华美的算盘在二人面前散发着金灿灿的光泽,算盘是铜的,不过那一粒粒算盘珠看上去…… 竟然像是纯金打造! 纯金打造的算盘见过么? 店内空气一阵安静。 田洪看的一脸迷茫。 沈烈也是一阵哑口无言,只好轻轻上前一步,试探道:“敢问这位是?” 却只见,中年文士将算盘往桌子上一搁,挽起了袖子,用精光四射的眼睛打量着沈烈,冷冷道:“某家姓刘,刘三指。” 沈烈无言以对,刘三指又是谁? 田洪却大吃一惊,赶忙上前见礼:“田洪见过刘爷。” 中年文士看了看田洪身上的大红锦衣卫,一脸倨傲,只是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嗯。” 这下子沈烈更茫然了。 啥情况呀? 此时田洪快步走了过来,在沈烈耳边低语了一番,将这位刘爷的来历说明了一番。 沈烈才带着几分疑惑,上前见礼:“沈烈见过刘爷。” 可这位刘爷依旧不冷不热,只是将三根手指在算盘上拨弄了几下,竟出言教训起来:“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学的一点天方算学便四处卖弄,简直狂妄!” 沈烈无缘无故被人喷了一声唾沫,又是一呆,一瞬间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张静修。 终于明白了。 敢情大清早,她这是带人来砸店的呀! 一时间沈烈哭笑不得,田洪也是目瞪口呆,二人对看了一眼,一时间哑口无言,这位大小姐也太任性了吧。 砸店这事儿倒是不稀奇,可是这世上哪有人,大清早的带着人跑来砸自己家店的呀? 沈烈微微皱眉,向着张静修道:“大掌柜你……” 有你这么玩的么? 可张静修不理,仍旧用折扇挡着脸,在一旁起劲的怂恿着:“沈烈你休要啰嗦,三指叔听闻你精通天方算学,是算学奇才,特来请教一番,你若是不敢应战直说便是。” 一听这话。 沈烈的小暴脾气便上来了,将眉毛一挑,礼貌性的抱了抱拳,躬身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激将法得逞了,张静修开心了,啪的将折扇合上,那明眸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俏脸上似笑非笑,这神情…… 像极了一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 片刻后。 店内气氛变的十分奇妙。 芸儿,店小二一群人都从后厨跑来看热闹。 田洪,张魁也在一旁看着,议论着,心中啧啧称奇,比斗这事儿不稀奇,文人之间斗诗,斗酒,斗文章都见过。 武人之间也时常比武切磋,可大伙还是头一回见到比算术的。 真新鲜! 只见便宜坊的大堂中,沈烈和刘三指各自坐在桌子的一头,各自做着比斗之前的准备。 刘三指面前摆着那把金灿灿的算盘,将三根手指虚搭在算盘珠子上,看上去十分自信的样子。 而沈烈面前,则摆着一支奇怪的笔,却不是毛笔,而是两块木片夹着一根木炭,看上去怪模怪样。 并且沈烈面前摆着一块干净的木板…… 作为一个现代人,沈烈还是习惯了使用硬笔来做算术题,虽说条件简陋了一些,可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一双双眼睛注视下。 张静修坐在中间,笑吟吟的看着沈烈,视线落在那炭笔木板之上,眉宇间颇有些不屑:“故弄玄虚。” 沈烈脸一黑,羞怒道:“还比不比了?” 不比老子可走了! 张静修将他有些恼了,赶忙一本正经的坐好,正色道:“那好……本公子要出题咯。” 说着她便好似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册一模一样的账本,递给了沈烈与刘三指。 一旁田洪,张魁,芸儿等人都看傻了。 沈烈又一阵哭笑不得。 心说你准备的还真够齐全的,连题目都提前预备好了,这是早就打算好了,想让老子出丑呀。 身为男子的自尊让沈烈打起了精神,拿起了炭笔,将眼睛眯了起来,在账本上快速扫视着。 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悠远记忆浮上了心头,这时沈烈响起了小时候,被父母逼着去参加各种补习班,心算班,速算班的惨痛经历。 当年谁还不是个小神童呢。 再看对面刘三指,那三根手指已经在微微抽搐,跃跃欲试了。 比斗一触即发。 却只见张大小姐兴致高涨,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往桌子上一搁,雀跃道。 “既是比斗,自然要有个彩头,本公子出一百两!” 看着那纤纤素手将一百两银票放在桌上,还有那明艳俏脸上,唯恐天下不乱的俏皮神色。 众人再次哑然。 沈烈也无语了,只好将炭笔握在手中,凝神静气准备迎战。 随着张静修发令:“开始!” 顷刻间沈烈与刘三指各显神通,快速计算了起来,一个用心算,速算加炭笔记录。 另一个将算盘敲的劈啪作响。 一时间小店里鸦雀无声,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破坏了这场难得一见的算学比斗。 账本很薄只有区区十几页,于是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便分出了胜负,终究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刘三指占了上风。 当刘三指算完了十几页账本,停下了拨弄算盘珠的动作,沈烈手中的账本还剩下了三页。 一阵安静过后。 大堂里响起了一阵叹为观止的叹息声。 沈烈哑然,瞧着洋洋得意的对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炭笔随意一搁,心中不由得赞叹起来。 百闻不如一见,这算盘打的真是绝了。 第68章 比斗 沈烈虽然落败,却在心中赞叹起来。 这回真是大开眼界了,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他终于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账房先生是什么水平。 账房先生这个职业,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自然不是等闲之人。 选择当账房先生的读书人,都是读书人中的聪明人,这些人早早断了科举之心,放弃了挤科举的独木桥。 选择每天和算盘账本打交道,领着高薪厚禄,过着优哉游哉的小日子,不失为一条出路。 并且在加减法这一项上,珠算确实有独到之处,连他这个自幼精通速算,心算的穿越众也比不过。 沈烈虽然已经竭尽所能,却还是完败。 沈烈自然也不是输不起的人,便徐徐站了起来,向着刘三指抱拳作揖道:“佩服。” 刘三指却依旧是那副冷傲的样子,点了点头,搓了搓引以为傲的三根手指,那神色别提多倨傲了。 这时坐在二人中间当裁判的张静修开心了。 见沈烈吃瘪。 张大小姐便好似一个雀跃的小女孩,只见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跑到了沈烈面前,露出了如花似玉的笑容。 她看着脸有些黑的沈烈,眉开眼笑起来,竟然还拍着手娇声叫嚷起来:“呵呵……哈哈!” 此刻哪里还有半分相府千金的端庄? 只见张大小姐兴冲冲的围着沈烈转了几圈,眉宇间神采飞扬,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那明艳俏脸笑成了一朵花。 竟然连一对隐藏的梨涡都笑了出来。 沈烈脸一黑,一时啼笑皆非,只得低声道:“大掌柜请庄重一些。” 他不说还好。 这样一说。 张静修反而更来劲了,用纤纤素手指着沈烈的鼻子,笑的花枝乱颤,那开心的神情好似在说…… 你小子也有今天! “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吧!” 面对张静修的调侃。 沈烈老脸微微一红,索性开始装聋作哑。 一旁田洪,张魁也都跟着憨笑起来,芸儿却将小嘴撅了起来,一脸的不开心,气鼓鼓的样子十分可爱。 随着沈烈将姿态放低,原本气氛还算融洽。 可就在此时。 赢了比斗的刘三指,忽然又大咧咧的教训道:“所谓天方算术,不过是雕虫小技,这位小兄弟可不要误入歧途。” 一脸得意的刘三指,面对着张静修递过去的一百两银票,先是推脱了几句,才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众人眼中不由得灼热了起来。 一百两呀! 空气中弥漫着羡慕妒忌的气息。 紧接着,大获全胜的刘三指老神在在的翘起了二郎腿,又用一副指指点点的样子教训了起来。 “刘某痴长几岁,称你一声小辈也不为过……我看你这小辈还算聪颖,若有志于算学,倒不如拜入刘某门下,早日走上正途。” 这话说完了。 沈烈便有些不愿意了,此人看起来儒雅谦逊,可言语之中未免有些狂妄了,又自大,又好为人师。 现代算术是雕虫小技么,还要自己改邪归正拜入他的门下,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心中带着几分不爽,沈烈便将脸上的笑容收敛,淡淡道:“阁下此话未免言过其实了。” 刘三指闻言也有些不悦,脸上的笑容也冷淡了。 于是顷刻间。 二人之间平白多了几分火药味。 此时,站在一旁的田洪,张魁赶忙上前劝说了几句,刘三指才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沈烈。 将那金算盘往怀中一收,便迈着四方步向着店外走去。 这神态让沈烈更加不爽,将面色一沉,冷道:“阁下既如此自负,不如……你我再比斗一场如何?”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众人注视下,刘三指转过身定定的看着沈烈,眼中寒芒一闪而逝:“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田洪,张魁一看这情况,知道二人都有点上头了,便无奈的对看了一眼,赶忙站在了一旁。 不多时。 沈烈与刘三指重新坐在了桌子的两端,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看上去都有些上头了。 寂静中。 刘三指重新将金算盘取了出来,摆在了桌上,又将眉头一挑,倨傲道:“既是赌斗自然便该有彩头。” 说着他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百两银票,摊开了,便又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将两张银票一起摆在面前。 那二郎腿又翘了起来,安静的等着沈烈的答复。 众人瞧着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有些紧张了起来,就连张静修也吓了一跳,暗自吐了吐小舌头,知道她闯祸了。 她不敢吭声了,可是又仍不住睁大明眸看着沈烈,那明眸中亮闪闪的似乎有些期待。 众人瞩目下。 沈烈冷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芸儿取银子来。” 芸儿虽有些不愿意,却还是乖乖听话的走进柜台。 她咬了咬小碎牙,从暗格里取出了压箱底的两张百两银票,用白嫩的小手递了过来。 这下子赌大了! 田洪在一旁小声劝说着:“这何必呢,何必呢。” 二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以沈烈的这家小店微薄的利润来说,倘若输了,那便相当于几个月白忙活了。 瞧着二人斗鸡一般卯上了,张静修玩心尽去,看了看刘三指又看了看沈烈,便轻声劝道。 “沈烈你……” 可沈烈不理她,仍淡淡道:“不如咱们算乘除如何?” 加减法比不过,那只好上乘除法了。 刘三指一愣,想了想,仍旧傲气道:“悉听尊便!” 张静修吃了一鼻子灰,看着沈烈突然霸气侧漏的脸,呆了呆,然后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不敢再多言。 沈烈此时却不动声色,拿起了一块湿抹布将木板上的字迹擦去,徐徐写下了一个两位数乘法。 “二十二乘以三十三,请!” 话音方落。 刘三指便在算盘上噼里啪啦的算了起来,沈烈也落了笔,不紧不慢的在小黑板上展开了式。 不多时。 二人各自算出了结果,速度却只差了一线,几乎分不出快慢。 这一回合不分胜负,沈烈也不多言,便用炭笔徐徐写下了一个三位数的乘法,这一次是二百二十二,乘以三百三十三。 随着柳白不紧不慢的列开了竖式,一笔一划的算着。 刘三指也将算盘打的飞了起来,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口诀,算盘的乘法口诀无非便是九九乘法表。 可是这一回是沈烈赢了,当炭笔在小黑板上写下了计算结果,刘三指已经冒汗了。 沈烈也不急。 等到刘三指算好了,才又拿起湿抹布将算式擦掉,然后写下了两个四位数乘法。 两千二百二十二,乘以三千三百三十三。 第69章 知识就是财富 当沈烈神色如常,不紧不慢的拿起了湿抹布,将小黑板上的算术式子擦去,又写下了两个四位数相乘的时候。 刘一指已经有些慌乱,作为太师府的账房总管,在账房先生这个行当里叱咤风云二十余年。 头一回。 众人瞩目下的刘一指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平日里稳如泰山,从不出错的三根手指竟微微抽搐起来。 可沈烈依旧神态从容,不紧不慢的用炭笔列下了竖式,然后一笔一划的耐心计算起来。 毕竟是小时候上过不少速算班的人,沈烈对于四位数的乘法有着特殊的计算技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刘三指用眼角余光偷看着沈烈面前的小黑板,只见小黑板上那奇妙的竖式越来越长,已经快要得出结果了, 心中又是一慌,刘三指彻底跟不上了,一边胡乱拨弄着算盘珠子,一边不停的用袖子给自己擦汗。 这回沈烈却没有等他,自顾自的算好了四位数乘法,将写满了阿拉伯数字的小黑板放在一旁。 沈烈便好整以暇的拿起了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凉茶。 一旁众人早已看的目瞪口呆,他们虽不懂珠算,也不懂天方算法,可是单单从表情上判断…… 这一局必是沈烈赢了。 紧急着。 沈烈悠闲的喝完了一盏茶,便又拿起那块破抹布,将那玄奥无比的算术式子擦去,不出所料的写下了一道五位数乘法的题目。 到此时,沈烈已经胸有成竹,算起来更加从容,落笔也更加沉稳…… 而刘三指已经算不下去了,因为当两个五位数相乘的时候,他的三根手指已经不听使唤,大脑已是一片空白。 片刻后。 突然惊醒的刘三指发现,此时,他的算盘珠子已经不够用了,那纯金打造的算盘珠子显得如此讽刺。 一时间小店大堂里,只有炭笔与木板摩擦发出的轻响,一道道道目光纷纷落在了那简陋的小黑板上。 再一次变的鸦雀无声。 等到沈烈算完了,随手将木板往桌子上一搁,发出了一声轻响,再看刘三指已经汗流浃背,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着。 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 死一般寂静。 比斗已经结束了,可张静修,田洪,张魁,芸儿等人依旧呆呆的看着,那块小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天方数字。 一时间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门外传来嘈杂脚步声。 一个田洪手下的锦衣卫匆匆走来。 锦衣卫走进店内,惊讶的看着这一幕,然后快步走到了田洪身边,低声道:“大人……” 随着田洪不停的点头。 二人的耳语声,好似将众人从一个奇妙的梦境中惊醒。 此时沈烈却不紧不慢道:“芸儿,收钱。” 芸儿一下子被提醒了,赶忙应了一声:“哦!” 然后她便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笑眯眯的伸出纤纤素手,将刘三指面前的二百两银票拿走,又将沈烈面前的二百两拿走。 然后芸儿又屁颠屁颠的跑进了柜台,将四张一百两的大额银票藏好,锁上,那秀逸的小脸早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小赚二百两,发财了! 大获全胜的沈烈见芸儿将银票收好了,才长身而起,整了整身上衣衫,向着满头大汗的刘三指抱了抱拳道:“承让。”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知识就是财富,甚至还可以变现。 此时沈烈由衷的感谢老妈在他小的时候,逼着他上过的那些五花八门的补习班。 再看刘三指的脸色,这位太师府的账房总管好似被天雷劈中了一般,全身僵硬,面孔抽搐。 那儒雅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变成了酱紫色,看的出来这一败对他的自尊心造成了极大的挫伤,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在众人注视下,刘三指缓缓站了起来,抓起了从不离身的金算盘,然后便低着头急匆匆走了。 随着刘三指羞愤离去,此刻小店里气氛有些诡异。 张魁睁大了嘴巴一脸木讷,田洪用精光四射的眼睛看着沈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张静修又急,又尴尬,赶忙追了出去:“三指叔,三指叔!” 等到她急切的追了出去。 沈烈仍是不动声色,向着挤在后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道:“都忙着去吧。” 店内众人如梦方醒,看一看外面的天色,也差不多晌午了,赶忙一哄而散,跑到后厨里忙碌了起来。 不多时,后厨又响起了炒菜的声音。 纷乱中。 田洪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沈烈,便好似看到了一个陌生人,然后便竖了个大拇指。 田洪已经是心服口服,赞叹道:“沈老弟大才呀!” 看的出来他这番恭维是发自真心。 沈烈微微一笑,谦逊道:“不敢,不敢。”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意极畅快。 此时张静修又慢吞吞的从外面走了过来,看来是没追到刘三指,有些灰溜溜的样子。 一抬头。 张大小姐看着神采飞扬的沈烈,那明艳俏脸上不免有些尴尬,她本想杀一杀沈烈的傲气,不料这结局却如此魔幻。 沈烈却凭着一手天方算术反败为胜,这反转来的如此突然,让张静修芳心中有些莫名慌张。 她偷看着沈烈沉凝的脸色,尴尬道:“沈烈你……不是真的恼了吧。” 沈烈气她任性胡闹,便将一张冷脸转开了,故意不去看她,从鼻孔里轻轻冷哼了一声。 “呵!” 张大小姐便又是一呆,又尴尬,又窘迫。 于是气氛再一次变的尴尬起来。 尴尬中,田洪赶忙向着她行了一礼,知趣的告退:“下官还有要事要办,如此便告辞了,告辞。” 随着田洪从店内走出,大厅中只剩下沈烈,张静修二人,还有柜台里正在眼巴巴数钱的芸儿。 张静修先看了看沈烈,沈烈不理她,她有些无奈,便只好轻移莲步走向了芸儿。 可芸儿只是礼貌性的敛衽一礼,柔柔的唤了一声:“大掌柜。” 然后芸儿便低下头继续算账。 张府大小姐便有些无奈,又缓步走到了沈烈面前,用蚊蚋一般的声音低低道:“对不住咯。” 她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相府千金的派头,此刻便好似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女孩。 那明眸中眼波流转,升腾起了朦胧的雾气,真真是明艳无双又可怜兮兮的。 沈烈看着她明眸皓齿,又有些忐忑的可爱样子,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终忍不住伸出手…… 在她吹弹可破的粉嫩脸蛋上捏了捏。 一伸手沈烈便后悔了,心中暗叫一声坏了,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这行为真的过于唐突了。 可是后悔已经晚了。 第70章 禁足 沈烈心中一惊,赶忙将手缩了回来。 可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被捏了脸颊的张静修先是呆住了,娇躯本能的微微僵直,竟忘了躲闪,然后她便惊醒过来,用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睛看着沈烈,又摸了摸自己略有些疼痛的明艳脸蛋。那俏脸刷的绯红。 明艳的男装佳人赧然垂首,那吹弹可破的白皙脸颊上泛起了潮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柜台里,芸儿吃惊的捂住了小嘴。 所幸店里人都在后厨,田洪已经走了,张魁在门外没进来,这一幕见到的人不多,可…… 沈烈懊悔不迭,忙道:“对不住。” 张静修俏脸火烧火燎,扭怩了片刻,才低着头轻啐道:“你这登徒子……好没道理!” 沈烈不敢再多言,可心脏却不争气的怦怦乱跳起来,仍沉浸在指尖触碰在一块嫩豆腐上的美妙触感之中。 又尴尬,又刺激…… 此时张魁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瞧着自家小姐俏脸上的红晕,不由得微微错愕,却很快低声道。 “祸事了小姐,刘爷看来真的恼了,小人拽都拽不住。” 张静修也知道闯祸了,低着头,红着脸,娇憨的吐了吐小舌头,然后便带着张魁急匆匆离去。 片刻后人去楼空。 沈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那吹弹可怕的细腻感扔徘徊在脑海中,指尖的余香久久不曾消散。 一旁,传来了芸儿惊慌的声音:“少爷……你闯祸了,要杀头了!” 沈烈哑口无言。 傍晚时分,太师府。 一顶八抬大轿停在了内宅,护卫掀开了轿帘,在内阁衙门忙碌了一天的张居正下了轿。 随着摘下了官帽,整了整一品官服。 张居正便迈着四方步向着自己的内宅走去,可是才刚走进了月亮门,便被一位美貌的中年女子拦住了。 这女子四十来岁,生的体态婀娜,眉目如画,真可说是风韵犹存,她便是张府的六夫人顾氏。 顾氏出身于官宦之家,比张居正小了十来岁,年轻时非但生的很美貌,知书达理又贤惠。 如今正是这位六夫人,负责统管这太师府内宅的账目往来,婚丧嫁娶等琐碎之事。 张居正停下脚步,奇道:“有事?” 顾氏雍容的眉宇之间似有些发愁,忙敛衽一礼,轻声道:“回老爷的话……刘三指在账房里,吵着要请辞呢, 张居正微微错愕,不悦道:“好端端的请辞什么?” 顾夫人看着张居正的脸色,欲言又止,最后幽幽的叹了口气,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片刻后,内宅。 书房中。 张居正看着一脸无奈的六夫人,不由得满心狐疑,反问道:“你是说……静儿怂恿三指去跟人比斗算学,竟比输了?” 六夫人柔声道:“是,老爷。” 张居正脸色更加迷茫,又反问道:“这事儿也不知怎么就传开了,三指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要请辞?” 六夫人只好又柔声道:“老爷英明。” 此刻张居正便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嘴巴微微张开,却又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 张居正脸色渐渐变的铁青,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怒道:“来人呐,去将静儿,刘三指叫来!” 门外守着的丫鬟赶忙应了一声,急匆匆走了。 不多时。 随着张静修,带着护卫张魁走进了书房。 张静修自然知道自己闯祸了,一走进书房,便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又偷偷看着父亲大人铁青的脸色。 堂堂太师府家教规矩何等森严,平时虽然娇惯了一些,可这会儿张居正真的冷下脸,看起来着实可怕。 张大小姐立刻赶忙双膝跪地十分乖巧的跪下了,张魁也赶忙跪在小姐身后,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又片刻后。 刘三指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进门,刘三指便一声不吭的冲着张居正行了大礼,然后羞愧道:“此事与小姐无关……是刘某无能,丢了太师府的脸面,刘某无颜面见相爷……” 张居正无奈,只好温言劝说了几句:“你不必如此,此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且稍安勿躁……下去吧。” 刘三指赶忙站了起来,低着头退了出去。 张居正三言两语安抚了自己府中的账房大管家。 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又看了看张魁,便冷声道:“张魁……今日之事你且细细说来。” 张魁又哪里敢隐瞒,便一五一十,将白天便宜坊里发生的事情如实道来,然后低着头等候着相爷的发落。 此刻书房中鸦雀无声,不要说下人,丫鬟了,就连六夫人也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张居正想发怒,可是又觉得莫名其妙,原本他向着训斥女儿一番,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大明首辅此时一阵语塞,他觉得,似乎女儿也没什么错呀。 良久。 张居正才沉吟着道:“你说那精通天方算学的掌柜的叫什么? 张魁忙磕了一个头,低声道:“回相爷的话,那人叫沈烈。” 张居正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几遍,便挥了挥手,轻声道:“下去吧。” 张魁松了口气,赶忙爬起来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此时稍稍有些缓和。 张静修便也机灵的偷偷爬了起来,踮着脚尖想要趁机溜走,可是她的小小心思,却被父亲大人轻松识破。 “你站住!” 张居正喝住了女儿,脸上露出了严父的威严,冷声道:“静儿从明日开始禁足。” 又向着六夫人叮嘱道:“叫人看好她!” 六夫人同情的看了看张静修,忙柔柔应道:“是,老爷。” 被父亲大人禁足的张静修苦着脸,还想要辩解:“爹爹!” 可张居正已经发出一声不悦冷哼,冷着脸拂袖而去,这孩子最近闹的太不像话了,是得好好管教一番了。 看着父亲大人威严的背影消失了,张静修小脸不禁有些发苦,又向着六夫人行了一礼,便灰溜溜向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被禁足了,这下惨了。 入夜,太师府内宅。 夜色静谧如水。 天空中繁星点点。 被禁足的张静修坐在窗边,支着洁白的下巴,看着外面盛开的一盆盆鲜花,那明眸中升腾起朦胧的雾气。 院中几个俏丫鬟都眼巴巴的看着,直到大小姐发出一声娇柔的呢喃:“夏荷……我要沐浴。” 圆脸的俏丫鬟忙柔柔应了:“是,小姐。” 夜半无声。 闺房中雾气朦胧,随着佳人宽衣解带,露出了羊脂白玉一般的雪肤,那笔直光洁的美腿轻轻迈开,跨入了洒满玫瑰花瓣的澡盆。 将修长婀娜的身子没入水中,张静修惬意的踢打着光洁笔直的玉腿,因为被禁足带来的失落很快被有趣的回忆取代。 第71章 土豆的踪迹 热气腾腾的卧房里,响起了哗啦的水声,张静修在宽大的澡盆里翻了个身,趴伏着,将自己修长窈窕的玉体尽情的舒展开了。 俏丫鬟上前,轻轻用丝布轻轻为小姐擦洗着羊脂白玉一般的身子,那吹弹可破的雪肤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芙蓉面,杨柳腰,无物比妖娆。 冰雪肌,玉为骨,眉目俏含春。 张静修枕着自己的胳膊,眯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沈烈故弄玄虚的样子,那洁白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甜美笑容。 一旁丫鬟们假作不知。 丫鬟们似乎早已习惯了大小姐这些天来微妙的变化,甚至还躲在门外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那个叫做沈烈的奇人。 静谧中。 夜色如水。 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声从门外传来:“刘爷真的赌输了?” “千真万确,护卫们都传开了。” “真是奇了……如此看来那沈烈确是个有真本事的。” 澡盆里,张静修将如云秀发惬意的披散开,对丫鬟们的窃窃私语也假作不知,可此时。 白天被沈烈捏过的脸颊却有一阵阵发烫。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一转眼便是两日后。 清晨时分,霞光万丈,又是一个艳阳天。 便宜坊小店。 喧嚣中,小店门前挤满了人,芸儿扶着李婶,与店小二等人围着一匹新买来的大黑马指指点点着。 “这马真漂亮呀。” “嗯……就是牙口差了点。” 议论纷纷中,沈烈一只手扯着缰绳,另一手心满意足的摸了摸鬃毛,心中满是幸福满足。 这终究是他人生里的第一匹马,意义十分重大。 这个时代的马就相当于后世的车,为了买下这匹七岁大的健马,沈烈整整花了一百二十两雪花银。 这马虽然老了点,可是用来代步是绰绰有余了。 人群中,芸儿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围着高大的健马转来转去,不停的赞叹着,开心的样子无比动人。 李婶和一群老街坊也频频点头,纷纷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沈烈,那神色便好似看到了自己家的晚辈浪子回头,走上了正途的欣慰。 沈烈看在眼中,洒脱道:“先用着,等咱们赚了大钱……换好马!” 芸儿笑吟吟的,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嗯!” 反正少爷说什么她都信…… 看着沈烈与芸儿主仆相知相得,众人也纷纷跟着笑了起来,气氛有一丝温馨,有一丝炽热。 李婶看着芸儿日渐丰盈起来的身子,便将芸儿拽到一旁,慈祥的叮嘱了起来…… 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早一些和你家少爷圆房,省的你少爷又出去找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平白败了家业。 芸儿自然羞不可抑。 沈烈怦然心动。 此时巷口方向,一个干练的下人匆匆走来。 下人急匆匆走到店门外,看了看正在备马的沈烈,轻声道:“阁下可是沈烈沈掌柜?” 沈烈点了点头。 下人便偷偷摸摸塞过来一张字条,然后匆匆离去。 沈烈打开字条,看着上面娟秀的一行字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本小姐被禁足了,你照顾好店里。” 看着这张字条,得知张静修被禁足。 沈烈面色有些古怪,却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太师府内宅的小院里。 一位可怜楚楚的千金小姐,好似金丝雀一般坐在窗边,无聊的支着洁白的下巴,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天空。 那张明艳绝伦的俏脸上,好看的黛眉微微皱起…… 好惨一位大小姐。 想着想着,沈烈便忍不住失笑摇头,将坐骑在拴马石上拴好,正要走入店内,一个相熟的锦衣卫从巷口快步走来。 锦衣卫向着沈烈抱了抱拳,低声道:“沈掌柜,你拜托我家大人打听的事情有着落了。” 沈烈心中一喜,赶忙道了一声谢,没想到田洪办事如此干练,这才短短两天时间,竟然找到了土豆的踪迹! 沈烈心中狂喜,忙道:“劳烦这位大哥回去通传一声,就说……明日一早,沈烈必登门拜访。” 那锦衣卫忙道:“在下明白。” 瞧着锦衣卫急匆匆走了,沈烈在心中沉吟了起来,他对历史了解还是来自于一些平时看过的小说。 若真是找到了土豆和番薯…… 此刻沈烈眼中闪烁着深邃的神采,或许他真的可以干一番大事! 第二天清晨。 城外。 沈烈骑着马,与田洪二人在宽敞的官道上并骑而行,二人身后还有数骑紧紧跟随。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健马不紧不慢的在路上走着。 随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远,人烟也开始变的稀少,此时已经四月末,道路两旁的庄稼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 到了无人处。 几人开始打马疾驰,不多时,便来到了燕山脚下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随着众人在村口勒住了马。 田洪笑道:“到了。” 沈烈点了点头,放眼望去,一刹那竟愣住了,但只见那青山绿水之间的山脚下,竟然有一座小小的磨坊。 这座小磨坊让沈烈人都傻了,纯西洋式的建筑风格,磨坊的顶部还有一座风车,磨坊周围则种满了奇奇怪怪的植物。 有苜蓿,燕麦,还有土豆。 看着这座西洋磨坊,沈烈心中一阵迷茫,一瞬间,心中竟然生出了时空错乱的感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西洋传教士! 错愕中,沈烈骑在马上,向着田洪道:“敢问田大人,这京城地界的西洋人多么?” 田洪看着那座磨坊,眼睛眯了起来,冷笑道:“倒是不多,这些个泰西妖人呐,时常妖言惑众,多来几个还了得么?” 沈烈点点头,心中有一丝恍然,似田洪这样的武将,自然对进入大明传教的西洋人没什么好感,甚至本能的抵触。 可文人不同,皇家的想法也不同,文人和皇家主张的是万国来朝,几千年了都是如此。 对于这些选择在大明落地生根的西洋人,虽然朝野之间也有反对的声音,可大明朝廷从未禁止过。 说话间。 几人拍马向着那座小磨坊走去,穿过了田埂,水渠,在磨坊前翻身下马,一个锦衣卫正要上前拍门。 便从磨坊里走出来一个西洋人,这西洋人生的金发碧眼,胡子拉碴,身材甚是高大,四十来岁的样子。 可是这西洋人,却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青色道袍,还将长长的金色头发盘了起来,扎成了道门的混元髻。 这扮相,这模样…… 让沈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成语,这个成语叫做“沐猴而冠”。 第72章 漫天要价 如山水画卷一般秀美的小山村,磨坊,风车,还有一个打扮成道士的金发西洋人,这画面让沈烈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实在是过于奇葩了。 直到那高大的西洋道士看到了众人,赶忙快步迎了过来,向着田洪,沈烈,还有几名锦衣卫缇骑打了个稽首。 看着田洪等人身上穿着的大红锦衣,这洋人似有些忐忑。 不过一开口。 这高大洋人竟然说出了一口流利的凤阳官话:“贫道不知诸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田洪却不冷不热的应了:“免。”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道袍洋人更加低眉顺眼的恭敬道:“但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看着这人金发碧眼标准的打着稽首,口中吐出的流利大明官话,沈烈觉得人麻了。 这心情,便好似看到了一个骑着猪的哈利波特在天上飞。 再细看这战战兢兢的高大洋人,可真够高的,足足有一米九十多的大个子,比众人都高了一个头。 不过此人虽然身材高大,可是全身上下却瘦巴巴的没几两肉,想必在大明的日子过得不怎么如意。 住在山野之间,每天吃着粗茶淡饭,都饿的皮包骨头了,看上去好惨一个洋人…… 瞧着这高大洋人瘦骨嶙峋的可怜样子,沈烈心中释然了,这是盛世大明,可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清末。 洋人在这里没有超国民待遇。 这个时代的西洋传教士来到大明,在乡亲们怀疑目光的注视下,只能低眉顺眼的装孙子。 甚至还不得不入乡随俗改信道教,以此来祈求大明皇帝仁慈的收留。 如果态度恭敬一点,嘴甜一点,把皇帝陛下哄开心了,没准还能混个一官半职. 说起来万历年间的几个著名西洋传教士利玛窦,汤若望都是如此,最早从欧洲漂洋过海来到大明的传教士叫做利玛窦。 利玛窦一来到大明,为了和大明权贵套近乎,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开始忽悠,他说“上帝”概念早已存在中国上古文献中。 还说中国传统的“天”和“上帝”本质上与天主教所说的“唯一真神”没有分别。 利玛窦本人更穿著中国传统服饰,对大明表现的十分乖顺,最后还成功地觐见皇帝,在士大夫,权贵中建立良好声誉和关系。 正是此人开启了日后其他传教士进入中国之门,也开创了日后两百多年传教士在中国的活动方式。 此人一方面用汉语传播基督教,另一方面用自然科学知识来博取大明人的好感。 利玛窦的传教策略和方式,一直为之后跟随他到中国的耶稣会传教士所遵从,称为“利玛窦规矩”。 传教当然是个笑话,可是利玛窦,汤若望这几个西洋传教士,对大明近代科学的影响很大。 正是此人和徐光启等人合译了《几何原本》,《同文算指》,《测量法义》等著作。 利玛窦还制作了一张《坤舆万国全图》,献给了大明朝廷,这也是华夏历史上第一张世界地图。 此人还尝试用拉丁字母为汉语注音,也就是汉语拼音的雏形。 书归正传。 在洋道人的恭维中,沈烈与田洪二人,向着那座西洋式的小磨坊走去,一路走,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那一片苜蓿旁边种满的土豆。 好大一片土豆,种在了一片贫瘠的无主荒地上,从山脚下一直种到了半山腰,大概有十几亩的样子。 看着这片土豆田,沈烈心中狂喜,却不动声色的掩盖住了。 片刻后,简陋的磨坊中。 随着几人进入了磨坊,眼前景色又是一变,这磨坊通体用石头打造,竟然还是上下两层的。 上层是简陋的住处,下层是风车推动下的石碾子,正在缓缓的转动,磨盘上堆满了麦子。 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摆着几个粗面馍馍,咸菜,咸鱼,还有一碗煮好的土豆,土豆块头不大,黑乎乎,看上去皮很厚的样子。 沈烈心中又是一喜,假装没有看到,向着田洪使了个眼色。 田洪会意,便向着这洋人道:“你不要怕,我等几日前来,是有一事与你商议。” 那洋人忙道:“大人但讲无妨。” 田洪又道:“我这兄弟看中了你的磨坊,想要重金求购,作价多少,你尽管说个数。” 买磨坊自然是假,买那些土豆和土豆种才是真实目的。 话说完。 只见那洋人神色一缓,目光便游移了起来,似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当场便将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一般。 洋人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开始推脱:“大人言重了,贫道这里虽是山野蜗居,可毕竟是安身立命之所,大人有些强人所难了。” 沈烈和田洪眉头微微皱起,自然明白这洋人推脱是假,漫天要价是真,这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沈烈一时无语。 这还真是个中国通,也不知来到大明多少年了,甚至连大明人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精髓都学了个十成十。 活脱脱一副奸商嘴脸。 沈烈无奈,只得顺着他的意思道:“我出纹银五十两,买你这磨坊,加上外面那些农作物如何?” 再看这洋人竟然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装聋作哑。 沈烈只好再出价:“八十两。” 很快沈烈将价格出到了纹银百两,可这洋人仍旧没有松口的意思,看着此人油盐不进的架势。 沈烈心中不由得有些怒意,看样子,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沈烈一个眼色。 田洪立刻会意,将神色一整,便向着洋道士冷冷道:“前日这附近几个村子闹了山贼,还出了人命,有人揭发你窝藏山贼。” 话没说完。 西洋道士吓的一哆嗦,叫起了委屈:“大人明察呀,贫道怎敢窝藏盗匪,大人……” 田洪沉吟不语,按照二人提前商量好的戏码,将自己的戏份演完了,便该沈烈上场了。 沈烈上前一步,将面色一沉,冷冷道:“我家大人自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洋道士忙乖顺道:“明白,贫道明白。” 凭着田洪的一身狐皮拿捏了此人,沈烈便开始探这洋人的底细,沉声道:“你叫什么,祖籍哪里?” 洋道士受了惊吓,不疑有他,忙恭敬道:“回这位大人的话,贫道名叫维克托,瑞典国人。” 沈烈点了点头,便又问道:“你是瑞典国人,不远万里来到我大明所为何事,来大明之前又是做什么的?” 此刻身材高大的维克托便好似一只乖顺的鹌鹑,低眉顺眼道:“小人不远万里前来大明,自然是仰慕大明天朝文化,一心皈依……” 这洋人打开了话匣子,马屁便好似滔滔江水一般延绵不绝,让沈烈一时间竟有些无语。 第73章 扫堂腿 看着这个做道士打扮,又说着一口流利大明官话的洋人,沈烈也算大开眼界了,觉得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田洪却眉头微皱,冷道:“够了……问你话呢!” 叫做维克托的洋人赶忙住口,乖巧道:“小人在前来大明之前,在瑞典国是个厨子。” 沈烈再次无言,不由得在心中大骂浑蛋,果然是个老欧洲呀,被抓了就自称是厨子。 此人所言不实。 沈烈便用一双深邃的眼睛冷冷看着,视线落到了这洋人关节粗大的手指上,看着他中指上厚厚的老茧。 “不老实!” 沈烈森森道:“你们瑞典国的厨子都是玩火枪出身的么?” 你中指上的老茧这么厚,你说你是个厨子。 你猜老子信不信? 你们瑞典国的厨子做菜只用中指么。 沈烈话音刚落,这洋人面色微变。 一旁田洪早已不耐,低喝道:“拿下!” 一个锦衣卫缇骑箭步上前,身手向着这自称维克托的洋人抓去,想要用擒拿手法拿住此人。 却没料到这洋人一下子急了,一个向后跳步避开了锦衣卫的擒拿,又一个上步打出了一记刺拳,正中那锦衣卫的面门。 一声痛叫。 中了拳锦衣卫捂着鼻子踉跄后退。 “哎哟?” 看着这洋人摆开的格斗架势,田洪愣住了,很快勃然大怒道:“敢拒捕,反了你!” 又有两个锦衣卫拔出腰间雁翎刀,从门外冲了进来,一左一右向着这大胆包天的洋人欺了过去。 维克托被逼急了,一个箭步后退,猛的一弯腰,用枯瘦的一只大手抓向了墙角堆放的柴火。 看着他弯腰的动作,沈烈心中警觉,面色微变,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然后便是一记利落的扫堂腿,将这洋人扫得四仰八叉倒下了。 两把雪亮的雁翎刀架在了脖子上,维克托便杀猪一般大叫起来:“抗议,我抗议!” “我要向贵国大皇帝陛下抗议……” 话没说完,田洪便抬起腿,大脚丫子狠狠踹了上去,将这洋人踹的发出一声痛叫,好似虾米一般蜷缩了起来。 田洪冷道:“拷起来!” 沈烈也冷冷一笑,心说皇上认识你是谁呀…… 随着两个锦衣缇骑便将这洋人架了起来,又跑到外面,从马背上取出镣铐,将其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 短暂的打斗过后,小磨房里安静了下来。 沈烈看着鼻青脸肿的维克托,便不紧不慢的走向了那堆柴禾,伸手在里面摸了摸,果然从柴禾堆里找到了一支上了膛的短火枪。 将这杆短火枪拿起。 沈烈小心的摆弄了起来。 这杆短火枪打造十分精巧,分量不轻,提在手中沉甸甸的,有准星,有照门,扳机也是张开的,可半天也没找到火绳。 一个念头从沈烈脑海中冒了出来,这竟然是一把传说中的燧发短火枪。 这把枪看起来虽有些破旧,却十分先进的样子,并且破旧的枪身上,还镶嵌着一块醒目的徽章。 这徽章的样式,分明是一条长着翅膀的恶龙,却不是华夏的龙,而是一条欧洲神话中的喷火龙。 看着这独特的徽章,沈烈若有所思,便用手摸了摸,又发现这印记竟然是镀金的。 这是欧洲哪国的徽章? 沈烈一时也认不出来,便小心翼翼的提着燧发短火枪,将扳机合上,又将枪管里的铳子和火药倒了出来。 看着火药纷纷扬扬的飘落,田洪发出了一声冷哼,幽幽道:“这些个泰西人呐,真是不安分。” 这冷哼意味深长,作为一名粗鲁的武人,田洪对这怪模怪样的西洋人本能的反感。 沈烈用手接住了拇指大的铳子,提着空了膛的火枪,笑着道:“维克托先生,依大明律,私藏火器可是死罪,不知维克托先生听说过锦衣卫诏狱么?” 这下子人赃并货,西洋细作的身份坐实了。 顷刻间鼻青脸肿的维克托面如死灰,一听说锦衣卫诏狱的凶名,高大的身体便好似筛糠一般哆嗦了起来。 沈烈便又和田洪对看了一眼,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邪魅的微笑。 这洋人长的五大三粗,很精明的样子,可就是有些沉不住气,被二人合伙演了一场戏,一诈便诈出来虚实。 如今抓住了此人的把柄之后,便等于将此人牢牢拿捏住了,所以外面荒地上种着的十几亩土豆…… 如此轻松便到手了! 随着沈烈将火枪交给田洪,田洪接过了火枪,眼中凶光便是一闪,狠狠道:“搜!” 几个锦衣卫便在这小磨房里搜查了起来。 不多时。 一些违禁品被搜了出来,除了这杆短火铳之外,锦衣卫又在柴禾堆里搜出了一小袋火药,十几颗铳子,还有一身破烂不堪的西洋军服。 还有一堆苜蓿,燕麦,两麻袋土豆。 此时正是日上三竿之时。 沈烈看了看面色苍白的维克托,又和田洪交换了一个眼色,如今既然拿捏住了此人,那么这场戏还得接着演。 田洪会意,又冷声道:“送诏狱太麻烦,来人,将这居心叵测的细作拖出去砍了!” 两个锦衣卫缇骑便骂骂咧咧,在维克托腿弯上狠狠踹了一脚,将他踹的一个趔趄,又推推搡搡的向着外面走去。 一听说要砍头,这高大的洋人,便又杀猪一般尖叫了起来:“饶命,大人饶命!” 沈烈拿起那身破烂西洋军服看了看,喝住了锦衣卫,又冷冷道:“说吧,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的潜入我大明京城,有何图谋?” 这一盆脏水泼了过去,维克托叫的更大声了:“在下真的是个厨子,军队里的厨子……” 沈烈见他还想抵赖,不由得大怒,一伸手,便从一个锦衣卫手中抢过雁翎刀,要一刀劈了这满口谎话的混账。 维克托有苦难言,只好哭丧着脸细细道来:“大人容禀,小人招了,招了,小人实则是瑞典国陆军的一名中校。” 沈烈这才悻悻作罢,又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早点答应将这磨坊卖掉不就得了,还能落下一百两银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挨一顿打,犯下了死罪才肯说实话,果真不愧是昂撒人,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随着这洋人如实招供。 沈烈和田洪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是瑞典国陆军的一名中校,还是一名王国御林军军官。 后来此人在国内犯了事,因为争风吃醋杀了人,在瑞典国走投无路了,便只好偷偷登上了一艘前往海外的货船,阴差阳错来到了亚洲。 这厮来到亚洲之后,先是在马六甲,南洋一带混了一些时日,在荷兰人的武装商船上当了几年雇佣兵,还去过东瀛,后来又辗转来到了大明。 第74章 收服 一来到富庶的大明,这个维克托便被大明的繁华锦绣迷住了,再加上他也早已厌倦了危险的雇佣兵生活,便想安顿下来了。 于是他用多年的积蓄买下了这片荒地,又在这片荒地上盖起了磨坊,种植起了农作物,还当起道士来了。 沈烈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果然是个假道士。” 这事儿一点也不意外。 欧洲人是什么时候抵达亚洲,与大明开始接触呢。 沈烈隐约记得是在大明正德年间。 当时有一支葡萄牙舰队占领了大明的附属国满剌加之后,便不请自来抵达了广州城。 甚至还在珠江口耀武扬威,鸣放礼炮,引发了当地百姓的恐慌。 面对广州知府的质问,葡萄牙人则辩解说鸣放礼炮是国际礼节。 虽然葡萄牙人有点傲慢,可一来没有闹出人命,二来这毕竟是一个国家的使节团。 出于外交礼仪,这支舰队被大明内阁允许驻扎在屯门,后来这伙葡萄牙人又得到允许,进京觐见当时的正德皇帝。 好死不死的正赶上正德驾崩。 又赶上被占领的大明属国满剌加进京告状。 于是,当时临时主持朝政的是大明首辅杨廷和,面对葡萄牙舰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杨廷和当时就怒了。 跟谁俩呢! 就在正德皇帝驾崩的第二天,大陆杨廷和便下令将葡萄牙使团驱逐出了京城,还下令所有的外国人必须立刻离开大明。 葡萄牙人自然不服,十分狂傲的命令由八艘风帆战舰组成的舰队,还想要在珠江口耀武扬威,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暴躁的大明水师官兵一拥而上,迅速将葡萄牙舰队击溃,将整个舰队的葡萄牙人俘虏,然后手起刀落砍了个干净。 从此之后狂傲的葡萄牙人,还有欧洲人终于认识到了大明的强大,对大明的实力有了清醒的认识。 于是变的一个比一个乖,开始老老实实按照大明的规矩来做生意,大明朝廷才又允许西洋人进入大明。 沈烈心中明白,这个年月从欧洲本土往亚洲跑的,多半是在国内犯了凶案的亡命徒,或者求财的水手,雇佣兵。 只是没想到此人在流落南洋之前,竟然还是瑞典国皇家禁卫军的中级将领,这倒是个人才。 沈烈也曾经看过几部小说,隐约记得瑞典王国有个很厉害的皇帝,叫做古斯塔夫二世。 可问过才知,如今的瑞典国王叫做卡尔六世,沈烈若有所思,看来那个古斯塔夫二世还没有出生。 审完了。 随着沈烈一个眼色,如虎似狼的锦衣卫不由分说,将麻袋往这洋人头上一套,一拳打晕,好似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沈烈轻声道:“先将此人扔在外面晾着,再好生调教一番。” 田洪点点头,轻声道:“何须如此,不过是一个没有户籍的泰西人,又无亲无故了,只要做的干净一些,杀了也无妨。” 沈烈忙道:“田兄听我一言,留着此人有大用。” 土豆可不是那么好种的,需要有人懂得种植技术,并且此人精通射术,又懂得航海,就这么杀了未免可惜。 若能收服此人…… 此刻沈烈眼中闪烁着深邃的神采,在田洪耳边低语了起来,还得劳烦田大人想个办法,将此人控制在咱们手中。 既然找到了土豆,沈烈自然要将这些土豆田还有土豆种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不允许别人染指。 那么这洋人也就成了关键。 听说沈烈要收服此人,田洪微微错愕,确实满口答应了下来:“让他在这里乖乖的种那个……土豆么,这事儿好办。” 沈烈点点头,又轻道:“事成之后沈某必有重谢。” 田洪忙谦逊了几句:“你我兄弟,谢就不必了,好说。” 说话间。 沈烈从这座西洋式的小磨坊里走了出去。 看了看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维克托,又看了看墙角里对着两麻袋土豆,还有外面那十几亩土豆苗。 沈烈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此时风云突变,刚才还是阳春三月艳阳天,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了大片的乌云,那天上的暖阳遮住。 随着光线黯淡了下来,越来越厚的云层中酝酿着春雷,不多时便是春雷滚滚,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春雨贵如油,将那苜蓿,土豆叶子滋润的绿油油,充满了生机。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滋润着土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不远处的小山村里炊烟袅袅。 几个锦衣卫手按腰刀,坐在屋檐下,一边割了些苜蓿来喂马,一边看管着那五花大绑的西洋人。 磨坊里,微风吹动着风车,带动着磨盘缓慢的转动着。 沈烈与田洪坐在简陋的桌前,一边闲聊,一边享受着午后的闲暇时光。 随着沈烈拿起了一个煮好的土豆,看了看,又掰开了,尝了尝,心中便又是一阵狂喜。 这个时代的土豆皮厚了点,个头也不大,甜度口感也差了一些,不过就是这个味儿! 找到了土豆的沈烈难掩心中兴奋,便拿起一个土豆轻轻掰开,然后有滋有味的吃了下去。 田洪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了一个土豆,还咬了一口。 这味道很快让田洪眉头皱起,有些艰难的咽了下去,然后咳嗽了起来。 险些被噎到的田洪灌了一口水,怀疑的看了过来,他不明白这叫做土豆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为何沈烈如获至宝? 沈烈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盘盘美味佳肴,醋溜土豆丝,土豆炖排骨…… 有了土豆,沈烈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发展出一系列招牌菜,让便宜坊的生意蒸蒸日上。 根据沈烈所知的历史,土豆这东西在万历年间传到了大明,开始并不受重视,直到若干年后有人尝试用土豆做菜,很快便成为珍馐美味。 显然此时此刻,土豆的妙用还没有被这个时代的人开发出来。 将碗中剩下的几个土豆吞下,沈烈便又看向了门外,在雨中瑟瑟发抖的维克托,此时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火候差不多了。 田洪便挥了挥手,叫人将那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的维克托抬了进来,幽幽道:“想活么?” 又冷又怕的维克托,慌忙不迭的点头:“想,想!” 田洪是什么人,在天子脚下能当上锦衣卫百户的那是一般人么,拿捏一个没什么背景的西洋传教士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话间。 田洪冷道:“想活就行。” 一个眼色,一名锦衣卫便从怀中掏出了印泥,一张空白文书,抓着维克托的手便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一个鲜红的手印按了上去。 第75章 醋溜土豆丝 两个锦衣卫架起维克托,刀架在脖子上,强迫他按了手印画了押。 这洋人哭丧着脸,不情不愿的签了文书,整个人便好似死猪一般瘫软了。 田洪拿起文书看了看上面的手印,便幽幽道:“本大人许你戴罪立功,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锦衣卫柳条街卫所的暗桩,每月逢初一,十五,自然有人来与你交割公务,懂了么?” 维克托哪里敢反驳,慌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摇身一变。 这洋人便从一个野生道士,成了大明锦衣卫的外围暗桩,这座磨坊自然也就成了锦衣卫的外围据点。 这一招让沈烈眼前一亮,不由得微微一笑。 不愧是锦衣卫…… 拿捏人可真有一套! 田洪见这洋人还算听话,也没什么精气神了。 他便很快换了一张脸,温言道:“你不远万里到我大明来,不就是为了捞取一官半职么,跟着本大人好好干,本大人自不会亏待你。” 维克托哪里还敢反抗,赶忙应道:“小人明白,明白的。” 田洪将文书收好,又一挥手,两个锦衣卫将维克托身上的锁链解开了,又训斥了几句。 几人便带着搜出来的东西大咧咧走了出去。 门外仍旧飘着茫茫细雨。 沈烈趁机训斥道:“维克托……你这几天将这些苜蓿,燕麦都平了,改种土豆。” 如今正是播种土豆的季节,土豆的生长周期又很短,趁着这场雨将土豆种子种下去。 不出两三个月,便可以大获丰收了。 维克托揉着疼痛的手腕,忙不迭的应诺:“是,是。” 瞧着这洋人低眉顺眼的样子。 沈烈微微一笑,看来此人是真的服了。 于是沈烈便也换了一张脸,从袖子取出了一张十两的银票,还有些许散碎银子递了过去。 瞧着这银票,这碎银…… 维克托愣住了,不敢拿。 沈烈便大度的将银两塞入他手中,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安抚了几句:“我大明与瑞典国并无往来,你在瑞典国犯了什么罪,杀了什么人,我大明自然不会追究……好好干,自不会亏待你。” 这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维克托手中捧着银两,脸上露出了欣喜神色,赶忙躬身行礼一个劲的道谢,做出一番谄媚样子。 沈烈笑了笑。 翻身上马。 看着几名锦衣卫将搜出来的土豆打成包袱,放在了马背上,便与田洪等人徐徐离开了。 走远了一些,沈烈便在马背上,向着田洪伸了个大拇指。 这手段着实了得。 不愧是锦衣卫。 田洪微微一笑,也不居功,几人便骑着马,冒着小雨向着京城方向走去,健马在田间地头徐徐踱着步子。 沈烈沉吟着,正色道:“大恩不言谢,这回田兄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该怎么答谢田洪? 沈烈思索着,区区银两似乎已经不能表达谢意。 于是沉吟了少许。 沈烈便正色道:“沈某之意,想请田兄在便宜坊入一份干股如何?” 常言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经过几个月的接触过后,沈烈有了拉拢田洪的念头,此人虽然势利了一些,圆滑了一些。 不过此人办事十分得力,很讲义气,倒也不像是个奸诈小人,若是能拉拢过来自然是极好的。 田洪一愣,脸上露出了欣喜神色,却又有些担忧道:“田某早有此意,不过……只怕张小姐那里不好说话。” 这担心不无道理。 他田洪是什么人? 他可是朝廷鹰犬,声名狼藉的锦衣卫。 就算沈烈有心邀请他入股,让他来当便宜坊的三掌柜,只怕张静修也不会答应。 沈烈沉吟着道:“无妨,大掌柜那里我去说。” 田洪便松了口气,笑道:“如此便一言为定。” 沈烈也笑道:“一言为定!” 如此一来,二人的关系又近了一步,便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又随着沈烈轻夹马腹,低喝了一声:“驾!” 蒙蒙细雨中,彪悍的骑士开始打马疾驰。 晚上,便宜坊。 几个锦衣缇骑将两麻袋土豆送入了后厨,沈烈便在芸儿,李婶,田洪等人的注视下取出了几个土豆。 清洗,削皮,又系好了围裙,拿起了菜刀…… 那些年北漂的经历再一次浮上心头,沈烈好似回到了某个大饭店的后厨,切土豆丝那段日子。 毕竟切土豆丝是每一个厨师学徒的基本功。 那时候虽然穷,可是过的很充实。 气氛有一丝丝伤感,可随着沈烈拿起了菜刀,将土豆切片,再切丝,将切好的土豆丝放入装满甘甜井水的碗中。 又看了看。 粗细长短正合适! 很快沈烈又切好了姜蒜,起锅,烧油,随着一阵炒菜的香味传出,一盘醋溜土豆丝便做好了。 接着沈烈又不紧不慢的切好了土豆块,起锅,烧油,炖上了一大锅土豆牛肉,才放下菜刀,解下围裙擦了擦手。 四周围。 芸儿,李婶,田洪等人看着那盘从未见过的醋溜土豆丝。 人都傻了。 几人看着沈烈信心满满的架势,还有点大厨的意思了。 随着沈烈拿起了一把筷子,交给了众人,众人便如梦方醒,接过了筷子,纷纷将筷子伸向了那盘土豆丝。 热腾腾的美味佳肴吃到嘴里,众人眼睛顷刻间便亮了起来,这味道又脆,又爽口,还带着点微微的酸味。 一时间后厨里竟然变的十分安静。 沈烈便又微微一笑:“如何?” 田洪将土豆丝嚼烂,咽下,不由自主的赞道:“好!” 芸儿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笑逐颜开起来,李婶也在一旁细细品尝着,回味着…… 赞扬声中,一旁醋溜土豆丝很快被众人瓜分一空,甚至还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 这爽脆微酸的口感实在太上头了。 真是太美味了! 看着众人的反应,沈烈惬意的将眼睛眯了起来,又耐着性子在炉灶里加了几根木柴。 片刻后。 又是一盘香喷喷的土豆炖牛肉上了桌,不多时,后厨里便响起了一阵赞叹声,这滋味真是绝了! “香,真香。” 烹煮过后这土豆的口感又变了,绵软香甜有多汁,似乎拥有什么魔力,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沈烈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众人一脸享受吃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美味佳肴,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赞不绝口,心情越发惬意。 徐徐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漆黑静谧的巷子,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一张明艳动人的俏脸。 回过头。 沈烈向着众人小声叮嘱了起来:“此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吃一堑,长一智。 有了前两次被人跟风内卷的教训之后,沈烈决定将土豆这种珍惜资源牢牢控制起来,菜谱也得当成商业机密来好好保护。 第76章 三掌柜 看着沈烈脸上的凝重之色。 芸儿一个劲的点头。 店小二和几个后厨里的杂役也放下了筷子。 此时田洪眼中则闪烁着精光,用威严的眼珠看着店小二,还有在场人等,在众人脸色扫了一圈。 田洪便不紧不慢的徐徐道:“今日之事……你等要烂死在肚子里,死后也得带进棺材,若不然,休怪田某心狠手辣!” 他的身份配合他的语气,让店小二和几个帮工面色大变,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赶忙点头。 “明白,我等明白。” 田洪这才满意了。 如今他的身份已经是便宜坊的三掌柜,这便宜坊也有他的一份子,这心态自然也就变了。 谁敢将这菜谱泄露出去,那便是与他田大人为敌了。 见气氛有些紧张。 沈烈便又笑了起来:“散了吧。” 众人便赶忙散去,在田洪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将嘴巴闭的死死的,不敢再多提一句。 此时已是夜色如水。 春雨绵绵。 小店打烊了。 幽暗中。 沈烈亲自将田洪送到了巷口,又叮嘱了几句:“那个维克托一定要看好了,别让他跑了……” 看了看四下无人。 沈烈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百两银票塞了过去,叫田洪在磨坊附近暗中买几块地,想办法将土豆的种子面积扩大一些。 按照这个时代的地价来说,一百两银子买不了几亩田,不过好在土豆这东西对种植条件的要求不高。 即便是山沟沟里也能长的很好。 沈烈便再三叮嘱田洪,可以在山脚下买一些荒芜的坡地,再叫人平整成梯田,又便宜又能种土豆,这便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 在巷口停下脚步,沈烈正色道:“此事关乎你我兄弟的身家性命,万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田洪听的频频点头,却没接银票,反而笑道:“这买地的钱田某出了便是,就不劳贤弟费心了。” 沈烈也就不再坚持,将一百两银票又收好了。 田洪当了多年锦衣卫百户,虽然官职不大,身家却十分不菲,自然不会将区区百两纹银放在心上。 于是二人边走边聊,在朝阳门外分别。 看着田洪抱了抱拳,翻身上马,带着几个缇骑渐渐远去。 沈烈便又微微一笑,心中踏实了许多,如今他一手打拼出来的小店,大掌柜是相府千金,三掌柜是锦衣卫百户。 应该不会再被人欺负了吧? 迎着微风细雨,沈烈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经历了千难万险之后,他终于在这个时代有了立足的资本。 斜风细雨中。 沈烈回到了已经打烊的小店,便瞧见了芸儿举着一把伞,正在门外眼巴巴的等着他。 沈烈心中一热,便再也难以掩饰心中兴奋,一猫腰将芸儿抱了起来,搂在怀中转了几圈,肆意的缠绵着痛吻了一番。 芸儿与他亲热惯了,只是死死抓着雨伞,将二人的身形遮住,微风细雨中一番缠绵过后,那日将丰盈的柔软身子便灼热了起来,在沈烈怀中发出了小猫一般娇弱的呻吟。 夜色中春情无限。 入夜,相国府内宅。 斜风细雨下个不停,连绵不绝的雨滴在红砖绿瓦之间不停的滴落,将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洗刷一新。 内宅深处。 穿着一身素白裙钗的张静修打着伞,在丫鬟的陪伴下,穿过了长长的回廊,在青砖铺成的小路上徐徐走着。 禁足了一天之后。 这位太师府的大小姐扮演起了乖乖女,每日早晚准时到父亲的书房中请安尽孝,瞧着是那样的温婉贤惠。 可张居正似乎十分繁忙,无心理她,这让张静修有些沮丧,于是一听说父亲回府便匆匆忙忙的赶来请安。 片刻后。 站在父亲的书房外,看着院内正在徐徐走动的几位高大侍卫,张静修停下了脚步,似乎感受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 这几个侍卫都穿着大红锦衣,领头的一个还穿着飞鱼服,佩了金鱼带,带着雁翎刀,那奢华的锦衣下分明还穿着厚实的棉甲。 这等精锐一看便知是御前侍卫。 随着张静修走进院中,那彪悍的侍卫统领被惊醒了,便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用警惕的目光看了过来。 很快便看到了院门口,俏生生站着的张家大小姐。 侍卫头领认出了她,便微微点头致意。 张静修不敢怠慢,赶忙还了一礼,感受着院中非同一般的气氛,芳心不由得一沉,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就在此时,从书房中传来了东西打碎的声音,还有男子低低的咆哮。 说话间。 书房的门被踹开了,一个身材中等的微胖青年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在侍卫的簇拥下快步走下了台阶,向着院门外走去。 借着灯笼散发的微光,看着这青年身上穿着的明黄色龙袍。 张静修芳心一颤,赶忙带着丫鬟退避一旁,低着头敛衽一礼,竟不敢与这青年对视片刻。 青年似乎正在气头上,急匆匆快步走了,与张静修擦身而过时并未停留,只是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她,那神色便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 那莫名的威严扑面而来。 让张静修和几个丫鬟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随着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张静修直起了腰,此时才惊觉到,她全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湿透了,明眸中闪烁着一丝惊惧。 这位天子她自然是见过的,儿时还曾经一起玩耍,犹记得那时他还是个憨憨的小胖子,跟在大伙身后屁颠屁颠的东奔西跑。 一起在太师府的书房里,乖乖的挨戒尺。 可一眨眼几年过去了,不记得从何时开始,那个可爱的小胖子不见了踪迹,登基了,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 看着万历皇帝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张静修心中不由得有些迷茫:“他何时变成如此模样了?” 芳心中带着几分忐忑,张静修走进了书房,看着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铁青的父亲,心中便又是一沉。 烛光摇曳下,打碎的瓷碗碎片散落一地。 张静修微微皱眉,挥了挥手,丫鬟便轻手轻脚的将碎片捡起,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房中死一般寂静。 张静修想了想,便轻移莲步向着父亲走了过去,站在父亲身后伸出了素白的纤手,替父亲按揉着太阳穴。 张居正铁青的脸色舒缓了一些,抬起胳膊,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又将双目微闭,沉吟着什么。 此刻这位大明首辅难掩疲惫之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心力交瘁的老者,那铁青的脸上仍旧阴沉不定。 瞧着父亲脸色好了一些,张静修才忐忑的轻声道:“爹爹,皇上他……” 第77章 暗流 看着地上碎裂的茶盏,张静修心中十分忐忑,她很想知道爹爹和皇上因为何事吵了起来,闹的如此不愉快。 这是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在以前,皇上对父亲可是言听计从的…… 面对女儿贴心的关切,张居正却并未多言,只是将双目微闭,疲惫的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回应意味深长。 似一言难尽。 好奇心驱使下,张静修想问个究竟,却终究还是忍住了,瞧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揪心的咬住了红润的嘴唇。 她只得紧紧咬着红润的嘴唇,轻柔的替父亲揉捏着额头,替父亲缓解着那深深的疲惫。 夜已深。 书房中烛火摇曳,而这一夜京城风雨大作。 第二天,清晨。 鸡鸣三遍之后,太师府从静谧变的喧闹。 下人们天不亮便爬了起来,将院子里被风雨吹过的花瓣,落叶扫清,将积水排干,为贵人们做好了膳食。 张静修心里有事,一夜没怎么合眼。 天刚刚亮,她便从绣床上爬了起来,匆匆忙忙的梳洗打扮过后,便如往常一般去父亲院里请安。 可父亲居住的院落中,那寝室却房门紧闭。 昨天与皇上爆发了争吵之后,父亲破天荒的没有早起上朝。 张静修站在院中请了安,正有些不知所措。 从房中,传来了张居正苍老的声音:“静儿么……去吧,今日你不必禁足,要出去便多带几个护卫。” 张静修赶忙应道:“是,爹爹。” 她轻移莲步离开了院子,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梳妆台前想了想,便换上了一身男装,急匆匆直奔便宜坊。 朝阳门。 便宜坊。 大清早,沈烈带着芸儿早早来到了小店,开始准备今日的食材,挑出一些土豆削皮,切丝…… 正忙碌时,沈烈心中一动,一抬头便瞧见了门外缓缓走来的男装佳人,似有些失魂落魄。 瞧着那魂牵梦绕的明艳佳人走入店中。 沈烈赶忙放下了菜刀,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奇道:“你不是禁足了?” 张静修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嗯。” 然后她便轻移莲步的坐到了窗边,支着下巴发起愁来。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 出事了。 看着她明艳俏脸上的担忧之色,似乎心绪不宁的样子。 沈烈走过去将店门关上,又徐徐走了回来,便试探着轻声道:“出了什么事?” 张静修看着沈烈一脸关切的样子,欲言又止,又往周围看了看,张魁和几个护卫正在外面拴马。 想了想。 张静修便还是轻声细语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 “我爹他……哎。” 千言万语化为一声长叹。 随着张静修娓娓道来。 幽暗的店内,气氛十分压抑。 沈烈背着手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雨后初晴的红砖绿瓦,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不由得心潮起伏。 根据张静修的说法,大明首辅张居正,昨天在太师府的书房里和万历皇帝大吵了一架。 这事儿实在叫人震惊了。 若传出去…… 只怕大明朝野必将震动。 死一般的寂静中,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 沈烈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便开始快速分析起来,皇上年纪大了,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了。 皇上开始叛逆了。 此事不出所料,后果却十分严重。 倘若是寻常百姓家中的少年,叛逆一些倒是没什么,顶多是干几件出格的事情。 可皇上若是叛逆起来…… 此时沈烈想到了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干过的那些荒唐事。 这位少年天子在恩师重病死去之后,觉得自己终于站起来了,可以摆脱恩师留下的阴影了。 他几乎是赌气一般将张居正改革的成果全部推翻,只保留了一条鞭法,还将张家人肆意虐待。 因此造成了朝局大乱,群臣与万历皇帝离心离德,以至于这混乱贯穿于万历朝始终。 终究是这大明盛世,为万历皇帝的年少轻狂买了单。 这时沈烈想到了一个问题,万历皇帝后悔么? 想必是有一些的。 不过沈烈权衡利弊之后,很快又松了口气,在他已知的历史中,在张居正死之前,万历皇帝并未对他下手。 想及此。 沈烈便轻声安慰道:“些许争吵也算不了什么,便是夫妻之间也时常争吵,何况帝王将相,静修你不必杞人忧天。” 一番开解。 张静修许是觉得沈烈所言很有道理,那紧缩的眉头便舒展开了,轻声道:“你所言极是。” 沈烈又是微微一笑,心中却直犯嘀咕,他想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一年后张居正到底是什么死的? 关于张居正的死因,在历史上是一桩悬案,有说他是得了痔疮死的,有说是吃多了春药而死。 当然这都是民间野史,八成是抹黑张居正,这位一代名相真正的死因,在历史上是个谜。 沈烈又是心中一动,便徐徐道:“静修……你爹爹身体还好么?” 张静修错愕道:“你何出此言,我爹爹身体一向硬朗的很。” 看着张静修狐疑的脸色,沈烈便识趣的将嘴巴紧紧闭上了,如今是大明首辅和皇帝吵架,还轮不到他一个小掌柜才过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此事只能慢慢打探。 沈烈识趣的岔开了话题,又轻声道:“沈某还有一事,想与静修弟商量。” 张静修心情好转了一些,不以为意道:“但讲无妨。” 沈烈看着她的脸色,轻声道:“沈某之意,不如拉田洪入伙,让他做便宜坊的三掌柜。” 他想要拉田洪入伙,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柳条街到朝阳门这一片。 田洪这个锦衣卫百户,虽然逢人三分笑,见谁都点头哈腰的,可是他的力量其实大的惊人。 话音刚落。 张静修好看的黛眉微微皱起,似有些不悦。 果然不出沈烈所料,看的出来她芳心中对田洪有些反感。 田洪是什么人? 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在张静修这样的相府千金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也不值得结交。 看着她黛眉微皱,一脸的不悦。 沈烈早在预料之中,便赶忙劝说了起来:“田洪此人虽市侩了一些,圆滑了一些,心狠手辣,钻营拍马……” 沈烈很想从田洪身上找出一些优点,可是越说声音越小,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自信了。 情急之下。 沈烈扔下了一句话:“真小人好过伪君子,君不见,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 一个不小心又抄了后人的对联。 张静修呆了呆,将这流传千古的著名对联念诵了纪念,那眉宇间似乎有些动摇。 她沉吟着,徐徐道:“此事……你做主便是。” 第78章 农庄建设中 见张静修点了头,同意让田洪入股当三掌柜。 沈烈便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站起身。 沈身抱了抱拳,行了一礼,便自顾自的走进了后厨,又开始处理那一堆宝贝土豆。 静谧幽暗的小店里。 后厨里传来了切菜的声音,而张静修则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正在洗马的张魁等护卫,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来奇了。 坐在这略有些昏暗的小店里,周围十分静谧,却让张静修有了一丝安全感,心中的忐忑不安渐渐平复。 她便用纤纤素手支着洁白的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色开始发呆,波澜起伏的芳心中渐渐变的踏实了。 片刻后,后厨里传来炒菜的香气。 又片刻后,沈烈便从后厨中走了出来,将几盘热腾腾的小菜,还有白粥摆在了佳人面前。 张静修才惊醒了过来,本能的抽动着挺直的小鼻子。 此时天色才刚刚大亮,晨光从窗棂外洒落。 沈烈将一盘醋溜土豆丝,几样精心调配的小菜,还有一碗白粥轻轻摆在了桌子上。 然后沈烈用围裙擦了擦手,向着佳人笑道:“再怎么心虚不宁也要吃早膳呀,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得慌。” 佳人看着他脸上阳光灿烂的笑容,本能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随着一丝纯美的笑容在嘴角绽放,张静修用纤纤素手拿起了筷子,默默的吃了起来,一口白粥一口菜。 张静修原本没什么胃口,可是一口菜肴吃到了口中,那酸醋清爽的口感,立刻便让她食欲大增。 品味着这奇妙的口感,张静修微微错愕,便放下了筷子,仔细看着面前的醋溜土豆丝,那明眸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 她用筷子夹起了一根土豆丝,发出了一声轻叫:“咦?” 这是什么菜? 别说没吃过,见也没见过。 随着那明眸惊讶的看了过来,沈烈微微一笑,从张静修的反应便可以知道,这道土豆丝即将成为下一个爆款菜品。 不知不觉之间,一碗白粥,一碗土豆丝下了肚,又抿了一口热茶,张静修便有些忸怩起来。 一个女儿家吃这么多,未免有些不雅…… 那明艳俏脸微微泛红,张静修赶忙拿出手绢擦了擦嘴。 可沈烈若无其事道:“如何?” 张静修一边擦嘴,一边眉开眼笑起来:“清爽可口,十分美味……算你有本事!” 对于沈烈层出不穷的本事,张静修倒是渐渐免疫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身为便宜坊大掌柜的张静修抿嘴娇笑起来,心中那一丝忐忑也不翼而飞了,便好似看到了财源滚滚。 笑着笑着连眼睛也娇俏的眯了起来。 沈烈也惬意的点了点头。 如今以土豆作为食材的菜品已经做了出来,他反倒不急着将这菜品退出去了,此刻沈烈便好似开了窍一般,一个个奇妙的念头冒了出来。 沈烈沉吟着,徐徐道:“这菜品可不能当成配菜来卖。” 张静修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嗯。” 如此珍馐美味,食材想必十分珍惜,自然不能随着卤煮火烧一起卖,得像个办法做成便宜坊的招牌菜。 凭着这招牌菜,沈烈打算来个华丽的转身。 此时沈烈突然站起身,急切道:“走,出城!” 他有一个绝妙的想法。 上午,城外。 出了城的张静修便好似出了笼的金丝雀,在护卫的保护下,骑着一匹胭脂马,在官道上小碎步前行。 沈烈与田洪带着缇骑紧紧跟随,雨后的城外到处都是一片青翠,农人正在田间劳作。 几人却无心留恋美景,而是向着燕山脚下匆匆赶去。 一个时辰后。 几人便来到了距京城三十里的燕山脚下,那不知名的荒野小村。 张静修在村口徐徐勒住了马,瞧着那西洋风格的磨坊,还有徐徐转动的风车,那明眸中亮起了异彩。 这画面可真是太奇怪了。 转过身。 张静修惊奇道:“这里是?” 沈烈神秘的笑了笑,轻道:“随我来。” 几人便穿过了田埂,来到了山脚下的磨坊前,便瞧见一个金发碧眼的洋道士挑着两桶水,从山路上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洋道士一抬头,便瞧见了沈烈几人,赶忙将扁担放下,向着几人打了个稽首,口宣道号。 “福寿无量天尊,参见大人。” 田洪点点头,应了一声:“忙你的吧。” 那洋道士便乖乖提起水桶,弯下腰,拿起了水瓢,将甘甜的山泉水撒入了土豆田。 这一幕奇怪的画面让张静修看呆了,看着这一米九十多的金发碧眼怪道士,吃惊的张大了小嘴儿。 那吃惊的娇俏神情便好似见了鬼。 沈烈微微一笑,走到土豆田里查看了一番,摸了摸绿油油的土豆苗,看起来这些土豆苗快要开花了。 沈烈心中一动,走到了维克托身边,轻声道:“这土豆开花之时,是否要将花瓣掐掉,还要打顶,如此一来长出来的土豆便会饱满许多。” 不经意间道破了种植土豆的秘密。 这次轮到维克托发呆,好似见了鬼一般看着沈烈,赶忙心悦诚服道:“正是如此。” 沈烈点了点头,用手轻抚着绿油油的土豆苗,心中那个奇妙的想法越发强烈,于是便旋风般转身,与田洪,张静修二人商议起来。 沈烈打算让几人分头行动,田洪带着人去找这里的甲长,商量着将附近的荒地买下来,建成一个小农庄。 这小农庄以后便是他的食材供应基地。 而沈烈则从马背上取出了斧子,锯子,刨子一堆木匠常用的工具,都装在了一个大包袱里。 带齐了工具,沈烈便招呼张静修走向了不远处的山林。 山林中光线有些幽暗。 鸟语花香,风雨的残花掉落一地。 沈烈围着树林转了几圈,看准了一棵碗口粗的杨树,便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晃了晃胳膊上的腱子肉,便一斧头砍了上去。 “八十,八十!” 汗水在空气中飞舞,随着杨树倒下。 张魁也带着一个护卫过来帮忙,帮着沈烈用锯子将枝叶去除,再将树干去皮,切割成了小块的木条。 忙碌到了中午,几个男人有些累了,便从马背上取下肉干,饼子匆匆吃了几口,然后便继续将木条切割成小段。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张静修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许是太无聊了,便索性在树荫下坐着,用纤纤素手编织起了花环。 小溪流水,鸟语花香之中,这边是闲情雅致,那边是挥汗如雨,在午后的林荫下相映成趣。 忙碌到傍晚时分。 沈烈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停了下来。 第79章 一次性筷子 幽暗的小树林中,沈烈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 看着面前用杨木制作成的几百根一次性筷子,还有几十个一次性木质饭盒,满意的点了点头。 张魁也累坏了,用袖子擦了擦汗,便踩着枯枝走了过来,疑惑的看着这些杨木制作的一次性餐具。 张魁疑惑问道:“这又是何物?” 沈烈笑而不语。 于是在一阵好奇的议论中,张静修和几个护卫纷纷围拢过来,拿起这奇怪的一次性筷子研究了起来。 这筷子不是很精美,可以说十分简陋,实在看不出用途。 张魁眼中十分茫然,奇道:“这不就是筷子么,筷子家家都有,又何必多此一举?” 几个护卫也满心不解。 大伙在这小树林忙了一整天,累出了一身的臭汗,就做出了这些无用之物? 议论中。 张静修也拿起了一对一次性筷子,在手中把玩着,思索着,很快那对明眸中亮起了异样的神采。 脑海中好似有一道灵光划过,张静修突然明白,恍然叫道:“哦……静修懂了!” 此刻她用惊叹的目光看着沈烈,突然之间明白了这种筷子的秘密,看到了其中蕴藏的巨大商机! 和大酒楼里提供的筷子相比,这种造价低廉,做工也粗糙的一次性筷子只有一个优点。 干净! 此时张静修明白了沈烈心中所想,那亮闪闪的明眸中,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异彩。 沈烈微微一笑,心中暗赞。 这位张大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呀。 这便是他突发奇想出来的办法,用杨木制作的饭盒,还有一次性筷子,配上白花花的大米饭,家常菜,还有土豆制作而成的各种美味佳肴。 将各种菜色做成盒饭,再将盒饭拿去朝阳门卖。 此刻沈烈好似看到了晌午时分的,朝阳门外,那人头攒动,各色人等排着队购买盒饭的壮观场面。 这盒饭生意能不能打开局面呢,沈烈心中还是很有把握的,最关键的秘密就在于这些一次性饭盒,一次性筷子。 一次性筷子是日本江户时代发明的,也就短短几十年,可是当初一传入国内便很快风靡餐饮界。 成了每一家饭店的标配。 因为这东西的优点实在太多了,一来便于携带,二来干净卫生,主要是干净。 最少在心理上,大多数人会认为,一次性筷子比饭店里重复使用的筷子要干净的多。 尤其是那些对于有洁癖,对卫生条件很挑剔的大人,高官,权贵们来说,这种感受想必会更加强烈。 手中握着两根一次性木筷子。 沈烈微微一笑。 他心中至少有九成把握,这种用杨木饭盒,一次性筷子制作的土豆丝盒饭,可以在朝阳门内的各大衙门中大卖。 随着沈烈娓娓道来,京郊的小树林中鸦雀无声。 直到此时张魁才明白了过来,脸上浮现出恍然的神色,憨憨的摸着头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呀。” 张魁和几个护卫看着笑吟吟的沈烈,此刻心中只剩下敬佩,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是瞒不过人的。 这位沈掌柜可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各种各样的点子一个接一个的层出不穷,每次都能造成一股风潮。 小小的便宜坊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张。 这手段可真是厉害了! 沈烈便站在夕阳下的林荫中,双手插着腰,向着众人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然后沈烈将做好的筷子,木盒收集了起来,都放到了一个大包袱里,才满意的拍了拍手。 抬头看。 佳人那明眸之中依旧亮闪闪的,那眼神便好似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宝藏,二人对视了片刻。 张静修哑然良久,才忍不住抿着小嘴笑出了声:“这种办法……真亏你想的出来了。” 沈烈笑而不语,将大包袱往身上一背,便霸气的挥了挥手:“走!” 几人随着他向着树林外走去,林荫中响起了欢声笑语。 不多时。 沈烈等人与田洪在村口汇合。 田洪也是兴冲冲的,先向着张静修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檀木匣子,打开匣子取出了几张地契递了过来。 沈烈看了看地契,赞道:“好!” 此番田洪收购的荒地有二十多亩,以这磨坊为中心,在这青山脚下建起一个小农庄已经不成问题。 几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明天一早,就得派人来雇佣一些农户,在周围扎好篱笆墙,再养几条恶犬…… 这座以种植土豆为主的食材基地,就算建立起来了。 几人翻身上马,一边热火朝天的议论着,一边背对着夕阳徐徐向着城内走去,天边绚烂的晚霞将人和马,拉成了长长的影子。 第二天,清晨。 沈烈一大早,便兴冲冲的带着芸儿,李婶等人来到了店里,开始在后厨里忙碌了起来。 几人手脚麻利的从麻袋里取出一些土豆,便开始削皮,切丝,用清水浸泡去除土豆丝里的淀粉。 不多时。 张静修也兴冲冲的赶来了。 她站在后厨的门口,瞧着沈烈和芸儿,李婶忙乱的样子,一下子来了兴致,便挽起了雪白儒服的袖子,伸出了纤纤素手想要帮忙。 这下子可把大伙吓坏了。 沈烈赶忙劝阻起来:“别!” 李婶,芸儿和几个帮工也赶忙劝了几句:“大掌柜这身娇肉贵的,使不得,使不得……” 一番劝阻过后,张静修只好悻悻作罢,整了整洁白的儒服,搬了把凳子坐在一旁,看着众人忙忙碌碌。 那明眸中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异彩。 忙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沈烈看了看天色,便将围裙系好,起热锅烧油,随着食材放入锅中,烟火气便升腾了起来。 张静修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 这繁忙,这汗水,这系着围裙一本正经的年轻男子,那英挺笔直的宽阔后背,是如此让人安心。 快到晌午时。 小店里整整齐齐的摆好了三十份盒饭,为了防止洒漏,都用油纸包好了,盒中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香喷喷的白米饭。 各种菜色的量不大,花不了几个钱。 可是各种小菜色香味俱全,最重要的是那对一次性筷子,还散发着新鲜杨木的气息。 在张静修,田洪等人的注视下。 沈烈拍了拍手,笑着道:“齐了。” 盒饭已经做出来了,可是该往哪里卖,怎么定价,沈烈还在仔细斟酌,如此珍贵的食材,有心的包装,定价自然不能太低。 发家致富全指望这盒饭了。 当然了,沈烈做出盒饭,压根没打算走后世那样的低端路线,而是打算凭着创意大赚一笔! “就卖八十文一盒。” 这话一说出来,张静修和田洪都皱起眉头,这个价格属实太贵了,绝非普通人能吃的起。 八十文是什么概念,能吃三四碗卤煮的水平。 第80章 盒饭 八十文一盒这个价格让张静修,田洪都皱起了眉头,二人都觉得这定价有些高了。 可沈烈却在大厅中徐徐踱着步子,沉吟着,八十文一盒的价格确实高了,不过他也是迫不得已。 做餐饮的利润本来就少,总不能赔本赚吆喝。 此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冒了出来。 沈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便将田洪叫到一旁,嘀咕了起来:“田兄,小弟有一事不明,请你解惑。” 田洪忙道:“请讲。” 沈烈目光变的幽幽,轻声道:“但不知六部,还有北镇抚司衙门里那些大人,平日里吃的都是哪里的膳食?” 那些衙门里的大人因为公务繁忙,到了中午不能回家,多数是要在衙门里用餐的,对饮食的需求极大。 田洪想了想,又道:“六部和北镇抚司的大人么,平日里自然吃的是大酒楼的饭菜,以醉仙居,八仙斋为主。” 说着说着田洪便有些恍然,奇道:“贤弟想做衙门里的生意?” 沈烈笑道:“正是!” 随着沈烈娓娓道来,开始给张静修,田洪二人分析利害,这朝阳门附近的食客,主要是朝廷官员,衙役为主。 衙役要吃饭,六部和北镇抚司的官员也要吃饭,甚至有的时候宫中的太监们,也会成群结队的出来打牙祭。 这么贵的盒饭,只能卖给有钱的大人们,或者是宫里的公公们…… 于是沈烈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便轻声道:“如此这般,咱们倒不如专做大人们的生意。” 这叫特供。 张静修若有所思。 田洪点了点头,眼中闪烁起了精光,猛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轻叫了起来:“这个想法好!” 衙门里的大人和公公们自然是不缺钱的呀,若是能将这条路子走通了,那自然是财源滚滚。 田洪眼睛亮了起来,这门生意若是真的做成了,那以后必然财源滚滚,也不怕那些大酒楼来抢生意了。 不过田洪又皱起了眉头,沉吟道:“可……北镇抚司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锦衣卫总部一般人能进去么。 田洪有点心虚。 别看他在柳条街一带呼风唤雨做土皇帝,可是一进朝阳门,到了北镇抚司衙门,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还真不够看的。 沈烈便哈哈一笑,一伸手,将站在一旁的张静修拽了过来,然后在张大小姐柔软的香肩上拍了拍。 有张大小姐在,区区北镇抚司何足挂齿? 她亲哥不就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 田洪恍然大悟,伸出手,赶忙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一下,然后眉开眼笑了起来,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张静修正在一旁发呆呢,突然被沈烈的大手拍在肩膀上,就那样傻傻站着,然后犹豫着道:“这不妥吧……” 让她带路进北镇抚司,张静修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出格,贵为首辅家的千金,她从未做过如此出格的事。 这不是假公济私么? 一时间张静修有些面热心跳,还有点慌张。 沈烈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便将两手一摊,低声道:“你是大掌柜,你看着办。” 能不能日进斗金全看你的了。 田洪也在一旁期待的看着。 很快沈烈又鼓起了如簧之舌,蛊惑道:“大掌柜明见,咱们是去北镇抚司卖饭菜,又不是行贿,如此正大光明之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在沈烈的蛊惑下,张静修只好咬了咬小碎牙,狠狠的将小脚丫往地上一跺,大咧咧道:“走!” 沈烈立刻便眉开眼笑。 这就对了! 人不能让尿憋死呀。 田洪也在一旁兴奋的搓着手,在心中暗自庆幸,入股便宜坊做三掌柜这个决定,可真是太正确了。 田洪忙道:“我立刻安排!” 说着他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从外面叫了几个锦衣卫还有帮闲,赶紧去弄一辆平板车来。 片刻后,一行人将盒饭装上了车,便走进了朝阳门,向着北镇抚司的方向快步走去。 晌午前。 装满了盒饭的大车,在北镇抚司衙门门前停了下来。 沈烈抬头看了看,街对面那座大名鼎鼎的衙门,不由得微微错愕,这北镇抚司衙门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并未没有高大门楣,反而是一片低矮的青砖瓦房,不起眼的大门口站着几个身穿锦衣的精壮汉子,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门楣虽低矮,却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气息。 看着这座衙门。 沈烈心中不由得浮想联翩,这锦衣卫本来是一个军事机构,在洪武元年一度被取消过。 后来又被明成祖重建,重建后的职责也就变了,成祖欲办大案,往往不经刑部,直接交给锦衣卫镇抚司。 镇抚司一时权势赫赫,恣肆枉法。 成祖以锦衣卫来监察、刺探官员,还新设北镇抚司,专治诏狱。 明宪宗成化年间,北镇抚司更直接向皇帝负责,锦衣卫长官也不能干预。 所以锦衣卫中,真正具有特务机构功能的便是这北镇抚司。 锦衣卫与永乐帝设立的特务机构“东厂”,并称“厂卫”,这就是人们印象中作为特务机构的锦衣卫的由来。 几位推着一辆大车,傻愣愣的站在街对面,立刻便引来了那几个精壮汉子的留意,几个汉子按着腰刀走了过来。 沈烈赶忙向着张静修使了个眼色。 看你的了! 张静修还有些纠结,却在沈烈的怂恿下,咬了咬洁白的小碎牙,便将手中折扇一拍,迎了上去。 她一个人走到了北镇抚司门前,清了清嗓子道:“几位大哥……” 话没说完。 对面那几个锦衣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同为锦衣卫的田洪,却毫不客气的低喝道:“北镇抚司重地,你等速速离去!” 语调虽然不算重,可凶悍气息扑面而来。 让沈烈心中凛然,赶忙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将张静修拽了回来,然后一声不吭的推着小车溜走了。 几人灰溜溜的走到了巷口,沈烈才停下了脚步,向着张静修翻了个白眼道:“你行不行?” 张静修十分窘迫,明艳的俏脸都涨红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显然这守门的小兵不认识她张大小姐。 此事本在情理自之中,几个守门的小兵怎么会认识她呢…… 田洪也只能干着急,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 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感受着背后那几道冷冽的目光,仍旧死死盯着几人。 沈烈气道:“走,回去……不行就罢了。” 张静修俏脸更加窘迫,气鼓鼓道:“谁不行了呀!” 可是她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和沈烈拉拉扯扯,嘀嘀咕咕的往街上走,就在此时,几个锦衣卫簇拥着一位身穿飞鱼服的中年官员迎面走了过来。 那官员开始并未在意,等到擦肩而过的时候随意一瞥,便瞧见了身穿儒服的张静修。 第81章 北镇抚司 那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官员一下子愣住了,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张静修。 那神情好似见了鬼一般。 官员愣了足足有几秒钟,才发出了一声轻叫:“哎哟喂,这不是……张七公子嘛!” 瞧着女扮男装的张静修,这位北镇抚司高阶官员人都麻了,赶忙给张大小姐行了一礼。 张静修整了整衣衫,还了一礼。 官员瞧着她,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狐疑神色,试探道:“七公子这是做什么来了?” 平时难得一见的相府千金,竟突然跑到了北镇抚司大门口来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 官员吓坏了! 总算是遇到了熟人,张静修脸色好看了一些,变的自信了起来,向着这位大人作了个揖。 “本公子此番前来自然是……寻我家哥哥来了,却被贵属拦在了门外。” 官员露出恍然神色,赶忙狗腿的招呼着:“哎哟喂,七公子可是稀客,稀客,快里面请!” 这是谁? 这是他顶头上司,锦衣卫大老板的亲妹子,首辅大人的宝贝女儿,竟然被几个小兵挡了驾。 这乌龙可闹大了! 官员脸上堆着笑,在前面指引着张静修,田洪和沈烈等人,向着那门禁森严的大门走去。 路过大门的时候,官员狠狠瞪了那几个守门的小兵一眼,将几个小兵吓的一的一哆嗦。 然后便好似众星拱月一般,将沈烈等人迎入了院中。 几人推着装满盒饭的小车,走进到了北镇抚司的院子里,沈烈才松了口气,可算是进来了。 站在宽敞的北镇抚司院子里,沈烈手心里不由得出汗了。 这是什么地方呀,这便是传说中的锦衣卫诏狱,无数影视作品中大加渲染的天牢…… 和想象中的天牢不同,看起来这就是个很平常的衙门,当然这只是前院,真正的诏狱在层层叠叠的房舍后头。 那里面关着的都是大官,普通人自然见不到真容。 随着中年官员将张静修,沈烈等人殷勤的引入耳房会客室,便急匆匆进了二门,前去通传给上官。 几人坐在耳房里,沈烈便暗地里张静修伸了个大拇指,轻声夸赞道:“做的好!” 可算是进来了! 张大小姐的面子真不是吹出来的。 张静修一本正经的坐在了椅子上,得意的撇了撇小嘴儿,点了点头,换了个一个神采飞扬的媚眼儿。 那神情好似再说。 你就瞧好吧! 不多时。 随着一位威风凛凛,气度不凡的中年三品武将走进了耳房,瞧着这武将身上威严的官袍。 众人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是一看到此人,张静修便跳了起来,好似蝴蝶一般飘了过去。 她一身白衣胜雪,生的明艳动人偏偏又做男儿多半,此时扯着那中年三品武将的衣袖摇晃了起来。 那小声音又甜美又娇嫩。 “四哥!” 这一声娇呼,这一把小声音,顷刻间让沈烈人都酥麻了,厅中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男人们都觉得头皮发麻。 就连沈烈瞧着她撒娇卖萌的娇俏模样,也不由得在心中大叫救命,张大小姐竟然卖萌了…… 这谁受得了呀! 再看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亲妹子的撒娇攻势之下,早已经笑的合不拢嘴,赶忙哄了几句。 “好,好。” 随着张大小姐一番娇痴撒娇过后。 那中年武将在妹子的纠缠下,一边笑着,一边被她强拽着走进了厅中,又将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沈烈,田洪二人身上。 顷刻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看着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田洪当场就吓的一哆嗦,赶忙行礼:“标下田洪参见总宪大人。” 中年武将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沈烈。 在那中年武将威严目光的注视下,沈烈也不由得心跳加速,额头冒汗,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位爷是什么人呀,这可是大明锦衣卫指挥使,最高特务机构的头子,张居正的第四子,也是张府唯一的武职子弟张简修。 这威严,这气度真是吓死人了。 随着沈烈深深的低下头,恭敬行礼…… 张静修赶忙替他解围,又娇滴滴的痴缠道:“哥,他叫沈烈,这二位都是小妹店里的掌柜。” 在小妹的撒娇攻势之下。 张简修脸上又露出了宠溺的笑容,含笑道:“哦……呵呵。” 将四哥哄的开心了,张静修便又向沈烈使了个眼色,腻着声音道:“还愣着做什么,将东西呈上来呀!” 沈烈又是一礼,赶忙和田洪二人快步走到了院中,解开了车上的布,将对方整齐的盒饭取了下来。 张简修在妹子的陪伴下,也走到了院子里,瞧着沈烈等人手中的木盒子,威严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这?” 这什么玩意儿啊? 随着沈烈恭敬的将一个木盒打开,现出了里面温热的饭菜,张简修才恍然大悟,正要说话时。 又被亲妹子抓着袖子摇晃了起来。 那甜腻的小声音再次响起。 “四哥……小妹这可是小本生意,还得请四哥你多多关照咯。” 这一声甜腻的小奶音,让在场的男人一阵酥麻过后,一个个都石化了,就连特务头子张简修也招架不住了。 这位大明锦衣卫指挥使一阵晕头转向过后,笑的嘴巴都歪了,赶忙道:“好,好,都留下,留下。” 随着张静修计谋得逞,飘过来一个眼色。 沈烈等人会意,赶忙将五十个盒饭从车上搬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干净整洁的院子里,然后…… 张静修便向着亲爱的四哥伸出了素白的小手,笑眯眯的期待着什么,张简修微微错愕过后才明白了过来。 感情这些饭菜不是白送。 要钱的! 果然亲妹子冲着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娇声道:“这一车饭菜总计五十份,每份八十文,承惠纹银四两。” 张简修看着那素白小手,一时间哭笑不得,却还是将手伸入袖子里,取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银子一到手。 张静修立刻便眉开眼笑起来,那明艳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多谢哥,那小妹便告辞了。” 说话间。 那明艳动人的美丽蝴蝶便飞走了。 张简修一愣神的功夫,院子里已经人去楼空,小妹子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群锦衣卫高官在风中凌乱。 张简修哑口无言,又忍不住摇头失笑,看了看那堆成小山一般的盒饭,笑着道:“还愣着做什么,分一分吧。” 难得指挥使大人请客吃午餐,北镇抚司里一群同知,签事纷纷笑了起来,凑趣的向那堆盒饭走了过去。 第82章 眼儿媚 随着一群高官在指挥同知,签事的带领下,纷纷从各自的官衙中走了出来,笑容满面的拿起了地上的盒饭。 哄笑声四起。 “谢总宪大人赏!” “谢大人恩典!” 气氛一团和气。 五十份盒饭很快被瓜分一空,张简修自己也走了过去,随手拿起了两盒,忍不住摇头失笑。 又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官厅,还从里面将房门掩上了。 官厅中有些幽暗。 张简修推开门,将两份盒饭放在了桌子上,向着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微胖老者笑了笑。 老者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整了整身上华美的宦官袍子,那光秃秃的下巴,略有些阴柔的气度表明他的身份。 这分明是一位来自紫禁城的宦官,从那一身华美的蜀绣袍子来看,此人在宫中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 随着张简修坐到了太师椅上,给老宦官斟了一杯茶。 老宦官瞧着张简修面前放着的两个木盒子,白面无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询问道:“这是?” 张简修又想起了亲妹子那撒娇卖萌的俏皮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道:“是膳食。” 老宦官点了点头,瞧着这盛放膳食的一次性餐具,更疑惑了:“这是谁送来的?” 张简修又是一阵哑然,笑着道:“我家妹子亲自送来的……冯公公不必问了,说来话长。” 亲妹子入股了一家饭庄,还当起了大掌柜的事情,张简修是知道的,也压根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亏不亏的都在其次,主要是妹子开心就好。 可是这位公公姓冯,那么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这竟也是一位三朝元老,执掌大明内廷的大太监冯保! 冯保其人,早在嘉靖年间便开始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隆庆元年,又提督东厂兼管御马监事务。 隆庆六年,冯保通过联合张居正,驱逐了高拱,得以担任司礼秉笔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 明穆宗驾崩时矫诏成为顾命大臣,彻底执掌了大明内廷,从此开启了掌握大明内廷的彪悍人生。 自从冯保执掌内廷之后,坚定支持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是张居正的铁杆盟友。 冯保与张居正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二人可以说是黄金搭档,将这大明盛世治理的井井有条。 随着北镇抚司官厅中,张简修给大太监冯保斟了茶,便拿起了一个油纸包着的杨木饭盒,将油纸撕掉,打开了饭盒。 便瞧见了里面盛放的几样小菜,还有一双奇怪的筷子。 饭菜量不大,可是瞧着十分精致。 看着这盒中的饭菜,张简修不由得又是微微错愕,当着冯公公的面拿起了一双杨木做的筷子,细细端详了起来。 纵然他贵为锦衣卫指挥使,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筷子,瞧着十分简陋粗糙,可是…… 张简修将杨木筷子放在鼻端闻了闻,是新鲜木材的香气,口中不由得喃喃自语着:“这是?” 冯保也微微错愕的看了过来。 这两位是什么人呀? 盛世大明最高权力的掌握者,人精里的人精,二人审视着这种一次性使用的筷子,又对视了一眼。 很快便明白了此物的用途,还有其中蕴藏的巨大商机! 两位大明权臣神色同时变的错愕,眼中多了一抹亮彩。 很快冯保也拿起了一双杨木筷子,放在手中看了看,沉吟着道:“这筷子,这餐盒都是令妹做出来的?” 张简修应了一声:“嗯。” 大太监冯保便不由自主的赞道:“好巧思!” 他手中把玩着这种造价低廉的杨木筷子,赞不绝口道:“久闻令妹才华横溢,学富五车,见识不输给男子,未曾想令妹还精通商贾之道,不错……很不错。” 听闻冯保将自家妹子夸上了天,张简修自然十分受用,也笑了笑,一想到这杨木筷子是出自小妹的巧思。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便不由自主的心情愉悦,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心中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惬意。 二人畅谈了片刻。 时间已经是晌午了。 张静修便看了看这盒中菜色,都是家常小菜,看似没什么特别,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 可是考虑到这是小妹亲自送来的,张简修还是每一样都尝了尝,小葱拌豆腐,香葱炒鸡蛋,味道还算中规中矩…… 可是等他吃到吃到醋溜土豆丝的时候。 张简修停滞了那么一瞬间,感受着这菜肴的清爽口感,眼前一亮,便不由自主的又落下了筷子。 指挥使大人很快将盒中的土豆丝吃的一干二净,突然间觉得胃口大开,便又将目光看向了土豆块炖牛肉。 试探着拨开了上面的葱花,夹起一块土豆放入了口中,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绵软甜美刺激着味蕾。 让张简修发出了一声轻叹:“嗯……不错。” 这一顿风卷残云,很快半盒白米饭便见了底,胃口打开的张简修只顾埋头猛吃。 冯保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刚开始还没在意,冯公公是什么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执掌内廷权柄。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但凡是这世上有的珍馐美味,冯公公这辈子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 冯保对饮食自然是极为挑剔的,并且很少在宫外用膳,倒不是怕被人下毒,敢给他下毒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他不喜欢在宫外用膳,主要是对饮食很挑剔,还有点洁癖,嫌弃宫外的饭菜不干净。 可是静谧的官厅中。 冯保坐在一旁定定的看着,张简修那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不由自主的口舌生津。 冯公公心中生出了几分疑惑。 有这么好吃么? 此时已经是晌午时分,也到饭点了。 看着狼吞虎咽的张简修,冯公公也好奇的将面前的杨木饭盒打开,拿起了杨木筷子,想了想…… 新鲜的杨木能有多脏呀,比那些大酒楼里无数人用过的筷子干净多了,于是在不经意间,冯公公克服了那点洁癖。 便试着拿起了筷子,试探着尝了一口,当那爽口微酸的味道开始刺激味蕾,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冯保便停不下来了。 也不由自主的一口接着一口…… 这醋溜土豆丝只是开胃,真正下饭的还是得土豆块炖牛肉,当冯保小心翼翼的吃下了一块甜美饱满的土豆块。 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嗯!” 官厅中响起了冯公公的赞叹声:“好,好。” 不知不觉之间,一盒饭菜见了底。 张简修和冯保各自擦了擦嘴,二人都是大权在握的上等人,在饮食上深受道家养生文化的影响,讲究精而不滥。 这一盒美味的饭菜不多不少,刚刚好填饱肚子。 第83章 长期饭票 单单这一盒饭菜,从数量来说就很对张简修,冯保的胃口。 这饭菜堪堪填饱了肚子,口感又清爽可口,十分美味,又是荤素搭配丝毫不显得油腻。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饭自古以来就是华夏人心目中最大的事,而大明的饮食文化深受道教的影响。 明朝人主张吃饭要少吃,吃精品,甚至还有过午不食的说法,这也不全是为了节俭,而是道教的养生文化。 道祖老子在《道德经》中开示: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教经典《太平经》中说:“少食为根,真神好洁,粪秽气昏。” 《神仙传》一书里写道:“食戒过多”。 深受道教文化影响的大明权贵,不但以顿顿大鱼大肉为耻,还十分注重餐桌礼仪。 于是随着张简修,冯宝二人填饱了肚子,又喝了一盏茶,簌了口,吃的舒坦了,便又不由自主的议论起来。 冯保用筷子夹起了一根断掉的土豆丝,便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从这位大太监的神色来看,他有些吃惊,似乎不敢相信这天下间,竟然还有他冯公公没吃过的东西。 他从少年时代入宫,前后侍奉了三位大明天子,一路平步青云做到内廷大太监,什么样的美味珍馐没见过,没吃过? 可是这? 张简修一愣,接着晌午时分透进来的阳光看了看,也是一头雾水,毕竟他也没见过土豆丝。 二人又对看了一眼,回味着这食材的滋味,口感新鲜又让人回味无穷,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对视良久。 张简修才忍不住摸了摸头,在心中沉吟了起来,不由得对小妹经营的那家小饭庄生出了深深的好奇。 那家小饭庄叫什么来着…… 对了。 张简修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笃定道:“便宜坊。” 这下子张简修更吃惊了,他本以为小妹出资入股便宜房,只是一个小女子在内宅里闲极无聊,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游戏。 些许银钱亏也就亏了,可万万没想到…… 这便宜坊的生意竟然做的一本正经,还像模像样的。 可是张简修又觉得不对劲,小妹是他从小看着长起来的,小妹有多大本事,他这个当哥哥的还会不知道么? 小妹精通琴棋书画,可是做生意…… 张简修摇了摇头,她哪里会做生意呀。 于是这位大特务头子,开始在心中沉吟了起来:“难不成……小妹背后有高人?” 张简修很快在脑海中,快速将小妹身边的人过滤了一遍,他先想到了田洪,然后将此人排除。 不像。 很快他又想到了一个人,那个看上去十分憨厚的小掌柜。 难道是他? 张简修若有所思,那人叫什么来着? “对了,叫沈烈……” 一旁,冯保也对土豆这种美食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作为一个对饮食十分挑剔的人,冯保和沉吟着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不由自主对便宜坊,这种奇怪的珍惜食材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晌午时分,朝阳门外。 沈烈和田洪,张静修几人送完了餐,便推着平板小车走出了朝阳门,此时正是人头攒动的晌午。 几人与大批衙役官差为伍,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一直走到了无人处。 沈烈才停下了脚步,看着笑逐颜开的张静修,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恨不得当场扑过去抱着她狠狠的亲上几口。 “哈哈!” 沈烈放下了平板车,直起腰,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他心心念念的衙门生意做成了! 路子已经走通了,以后再往北镇抚司送餐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看僧面看佛面。 在大明锦衣卫系统,张大小姐的面子谁敢不给呀? 这时沈烈嘴巴都笑歪了,赶忙向着张静修伸了个大拇指,一个劲的猛夸:“大掌柜威武!” 咱大掌柜牛气冲天呀! 田洪也在一旁赶忙附和:“对,对!” 这一趟进了北镇抚司,对田洪的好处极大,最少可以在平时难得一见的上司们面前露个脸。 此时田洪仿佛看到了锦绣的前程正在向着他招手,不由得再一次在心中暗自庆幸,入股便宜坊的英明决定。 万万没想到张大小姐,竟然还有这一手撒娇卖萌的本事,这狠招一使出来,可真是酥麻入骨了。 如此轻松便将她四哥拿捏住了。 沈烈兴冲冲扒拉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便又问道:“老田,北镇抚司衙门有多少人?” 田洪也十分兴奋,喜笑颜开道:“中午在北镇抚司用膳的大人,七品以上的……总得有两三百人。” 一听说这个庞大的数字,沈烈笑的嘴巴都歪了,这就是两三百个长期客户呀,幻想着走通了衙门的门路之后,财源滚滚的美好未来。 沈烈笑的合不拢嘴。 一旁张静修被二人不停的夸赞着,明艳的俏脸也不由得微微泛红,可是难掩心中的得意。 她将折扇搁在胸前,那娇嫩的脖颈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那表情分明再说,夸我,使劲夸…… 于是在一片恭维声中,几人便好似打了胜仗的将军,在暖阳照耀下快步走向了便宜坊。 空气中洋溢着欢欣鼓舞的气息。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 第二天中午。 几人依旧推着平板车,带着一车盒饭来到了北镇抚司门前。 一回生,二回熟。 显然守门的小兵学乖了,这回认识张大小姐是谁了。 几个守卫真如往常一般闲聊着,一瞧见女扮男装的张静修,便赶忙快步迎了上来,帮忙将一车盒饭推进了北镇抚司大院。 看着守卫帮忙将盒饭卸下,张静修便向着官厅门口,正在含笑而立的张简修挥了挥手,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张简修也宠溺的笑了笑,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竟然怀念起那从未吃过的美味来了。 心中一动。 张简修走到了院子里,将一个心腹缇骑喊了过来,叮嘱了几句,一个眼色,那心腹缇骑便心领神会,走进了官厅。 不多时。 锦衣缇骑拿着一叠银票,向着亭亭玉立的张大小姐走了过去,然后将银票恭恭敬敬的递上。 缇骑向着张静修行了一礼,笑道:“传我家总宪大人的话,从今天往后每日午间,可将这膳食送来一百份。” 张静修接过银票,笑的连酒窝都现了出来:“多谢你啦。” 那缇骑赶忙行礼,连称不敢。 一番寒暄客套过后,众人便留下了盒饭,带着一叠银票,推着小车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北镇抚司。 到了巷子里无人处,沈烈便难以掩饰心中的狂喜。 搓着手。 沈烈往张大小姐怀中张望着,期待道:“收了多少两……我看看。” 张静修将那叠银票取出,将一百两,五十两,十两的分开,一张张递了过来,俏脸上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异彩。 第84章 雨霖铃 北镇抚司给了一个月的订餐费用,总计二百四十两雪花银,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于是沈烈与张静修二人对看了一眼,便极有默契的偷笑了起来:“这回真的发达了!” 这一本万利的送餐生意真的做成了。 并且锦衣卫北镇抚司不愧是整个大明最有钱的衙门,连订餐费都是提前支付…… 沈烈笑的合不拢嘴,又想起了那位张简修张四公子。 是个敞亮人! 欢欣之余,沈烈想了想,便从订餐费中抽出了二百两交给了田洪,让他继续去购买荒地,种植土豆。 顺便再养一些鸡鸭鹅,在新购买的土地上种植一些配菜,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田洪接过银票,将胸膛拍的咣咣作响:“看我的吧!” 于是在欢声笑语中,忙碌的一天过去了。 夜色如水。 柳条巷的沈家静谧无声。 如今已经是四月中,天气渐渐开始热了起来,沈烈只穿了一件单衣,夹袄便悠闲的躺在院子里。 看着天上密布的乌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虚掩的房门中,传来了哗啦的水声,摇曳的烛火映照下,芸儿坐在一个大澡盆中,轻轻擦洗着洁白窈窕的身子。 小丫鬟低着头,羞涩的看着自己日渐丰盈挺翘的胸口,那耀眼的白腻,芳心中不免有些羞涩。 又忍不住从门缝里偷看着沈烈。 借着烛火发出的微光,芸儿一边擦洗着身子,一边从门缝里看过去。 但只见沈烈正背对着她晃着躺椅,只能看到那坚毅的侧脸,并且那悠闲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惬意。 看着看着,芸儿俏脸便是一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羞人之事,不由自主的将白细的双腿并紧,可渐渐的又有些心慌意乱。 这才短短几天呀,少爷的生意越做越大了,从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做成了大饭庄掌柜,又和张小姐那样的人做了朋友。 芸儿眉头微微皱起,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神奇的经历,便感觉自己好似在做梦一般,于是便掐了掐自己白生生的腿。 然后芸儿便赶忙松开了,秀气的小脸上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疼…… 一阵疼痛让芸儿清醒过来,口中喃喃自语着:“是真的,不是梦……” 只是少爷变了,变的有些陌生了,除了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将身体越来越强壮之外,气度也越发沉稳了。 想着想着芸儿又有些发慌。 静谧中。 风云突变。 一阵电闪雷鸣过后,天上又下起了成串的雨滴,随着沈烈赶忙收起了躺椅,走进了正房,却突然被一个柔软的身子抱住了。 少女柔软的身子用力挤入沈烈怀中,死死抱住了沈烈的腰,就像是这样做能给她带来一些安全感。 沈烈微微错愕,轻声道:“何事?” 芸儿不理,只是将秀逸的小脸紧贴着沈烈的胸膛,怎么也不肯撒手,此时一阵冷风吹过,将那摇曳的蜡烛吹灭。 幽暗中荡漾着甜蜜和温馨的气味。 两天后,便宜坊。 天不亮,沈烈依旧早早爬了起来,风雨不误的打了一套拳,举了一会石锁,便匆匆忙忙来到了店里。 他亲自盯着后厨将食材,饭盒,一次性筷子准备好了,将大小事情交代给了芸儿,便到了柳条街卫所与田洪会合。 等到城门打开时。 数骑便向着城外疾驰而去,到了日上三竿之时,几人抵达了山脚下的无名野村,在田间地头策马而行。 沈烈眼前一亮。 这才几天时间呀,一座占地上百亩的农庄已经建起来了,田亩周围插满了篱笆,庄门,围墙也正在兴建。 看了看田洪,沈烈赞道:“田兄可真是一员干将!” 田洪谦逊的笑了两声:“不敢,不敢,这都是愚兄分内之事。” 随着相处的日子久了,二人心中的防备渐渐淡了,便以兄弟相称,渐渐向着生死之交的方向发展着。 几人在高大庄门下经过,沈烈抬头看了看,沈家庄三个字已经雕刻完毕,就等着上色了。 “沈家庄。” 看着这农庄,这土地,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份产业,沈烈一时间百感交集,一个不小心竟然混成了小地主。 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这就算创业有成了吧…… 沈烈笑了笑,对田洪的办事周到又多了几分好感,几人进入庄内之后便翻身下马,向着那座西洋式磨房走去。 很快在房后找到了正在挑水的维克托。 这西洋人拿了沈烈的银子,这些日子表现的还算乖巧,乖乖将土豆的种植技术交了出来。 沈烈向着维克托挥了挥手,便放眼望去。 真是天公作美。 昨天又是一场春雨过后,维克托已经带着庄子里雇佣的农户,将大片的土豆种了下去。 沈烈抬头看了看天,笑着道:“真是风调雨顺呐。” 田洪也笑了笑。 二人便沿着田间地头巡视了起来,沈烈一路走,一路估算着这庄子里土豆的种植面积,大概有七八十亩的样子。 按照亩产两千斤来计算,一年下来这里产出的土豆,也足够满足沈烈的小店供应了。 看着雨后十分翠绿土豆苗,沈烈又和田洪商量了起来,这农庄的面积还得扩大,最好将整座山都买下来。 不过这需要一大笔钱,只能慢慢来筹措。 并且土豆的培育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些天,沈烈从维克托口中旁敲侧击,也得到了一些种植土豆的秘诀。 种土豆这事儿,和土豆的品种、种植方式、温度、生长环境都有关系,不管是方法还是经验,都要慢慢总结下来。 沈烈知道日后会派上大用! 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去查看田洪叫人收购来的一麻袋食材,有青椒,茄子,大白菜…… 这都是田洪从附近的村庄里收购而来,十分常见的蔬菜。 随着沈烈弯下腰,拿起一根青椒闻了闻,又尝了尝,顿时一股熟悉的辛辣滋味在舌尖绽放。 将青椒吐了出去,沈烈喜出望外,他可没想到万历初年竟然是有青椒的,并且产量还不低。 这让沈烈想到了青椒土豆丝…… 心中一动。 沈烈又将田洪叫了过来,嘱咐了几句,让他尽快寻找到红辣椒,番薯,山芋的踪迹,然后尝试着种植一些。 如今他已经搞清楚了,这些后世很常见的农作物,都是在万历初年这个时间段传入了大明。 田洪频频点头,满口答应下来,想必以田洪的办事能力,短时间内找到红辣椒和番薯也不难。 等到沈烈在庄子里办完了琐碎之事,时间便不知不觉得便到了午后。 草草吃了些膳食,几人便在房前屋后悠闲的晒起了太阳。 随着沈烈走到了磨坊后,却突然发现了一件新鲜玩意儿,只见房后竖着两根木桩,木桩上竟然吊着一个简陋的沙袋。 第85章 铁山靠 沈烈看着这简陋的沙袋,显然是维克托用来练拳的,不过比后世的沙袋大了一些,沉了一些。 材料是用帆布制作而成,里面装满了砂土。 此时沈烈看着这沙袋,心中竟然生出了时空穿越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些年在地下拳馆挥汗如雨的岁月。 可田洪不解,奇道:“这又是何物?” 沈烈微微一笑,轻道:“沙袋。” 田洪满脸疑惑的摇了摇头,观察了片刻才下了个评语:“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他身为大明武人,习惯了骑马射箭,刀盾技击这种战场上杀人的本事,自然看不上这西洋来的新奇之物。 就算是用来练习力量,他觉得这沙袋也远不如石锁。 沈烈又是微微一笑,也不辩解,不紧不慢的走到了沙袋前,晃了晃胳膊上日渐扎实的肌肉,突然来了兴致。 沈烈便微微退后半步,然后飞起一腿狠狠扫到了沙袋上,这一腿势大力沉,将沙袋扫的摇晃起来。 沈烈晃了晃脖子,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满意。 这具身体到底是年轻,经过了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的苦练,他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的实力,重新拥有了六块腹肌。 随着沙袋的摇晃,这一腿立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田洪和麾下的几个锦衣卫,维克托都看了过来。 众人纷纷为之侧目。 大伙都是武人,瞧着沈烈这一腿如此犀利,不免心中有些技痒。 “我来!” 一个年轻气盛的小旗官兴致来了,自告奋勇走了过来,卯足了力气也是一腿扫了上去,随着沙袋的摇晃。 那小旗官因为发力过猛,不由得打了个趔趄。 众锦衣卫哄堂大笑,便在一旁议论了起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小旗官这一腿力道虽然很猛,可发力技巧以及穿透力都远不如沈烈。 “我来试试!”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田洪手下都是一些热血的汉子,谁也不服谁。 几个锦衣卫轮流尝试之后,才知道沈烈这一腿的厉害,随着几道敬佩的目光看了过来。 沈烈笑而不语。 在心中感受着这大明盛世中浓烈的尚武之风,心中不由得有些唏嘘,这些锦衣卫的汉子,虽然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小缺点。 或许有些市侩,却不失光明磊落,并且人人都弓马娴熟,对朝廷也算忠心耿耿。 所以问题来了,如此强盛的大明到底是什么亡的呢? 这问题自然不是沈烈一个十八线替身小演员能搞懂的,他只是多少了解一些,有人说大明亡于万历。 或许真的是万历皇帝少年时代的叛逆,在张居正死后做出的一系列不可理喻的行为,才让这盛世大明开始走下坡路。 想必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一片轻松的气氛中,沈烈拍了拍这简陋的沙袋,感怀了一番,又看了看一旁躺在一堆干草上,正在晒太阳的维克托。 沈烈突然心中一动,便招呼了一声:“维克托……来过两招?” 维克托睁开眼睛看了过来,本还要推脱几句。 沈烈却戏谑道:“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儿。” 这话把维克托惹毛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梗着脖子开始做热身运动,口中还嘀嘀咕咕的说着听不懂的瑞典话。 田洪不解,疑惑道:“他说什么?” 沈烈笑了笑,他说什么不重要,田兄你有所不知,这西洋人的脾气就是属狗的,和咱们大明人不同。 尤其这种桀骜不驯之辈,他的观念里没什么仁义道德,他只认拳头。 沈烈在田洪耳边笑着道:“想让他心服口服,乖乖替咱们办事……就得把他打服了!” 田洪半信半疑,心说那不是属狗的么? 可是看着身材矮壮敦实沈烈,身材高大瘦长的维克托对上了,田洪眼中亮起了一抹精光。 随着沈烈与维克托,在磨坊前的空地上各自摆开架势,众锦衣卫纷纷围拢过来,开始嬉闹着起哄。 此刻沈烈双腿微微分开,就那么轻松的站着。 而身材高大的维克托则摆出了一个拳击的姿势,双手抬起抱在胸前,好似狗熊一般将自己护的严严实实。 这架势还真把众人唬住了。 只见此人下盘很稳,门户也守的很严实,竟然有模有样的!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一瞧见这维克托的架势,众锦衣卫便纷纷兴奋了起来,在一旁起哄嬉闹起来:“哟,铁索拦江。” “有两下子。” 大伙都是练家子,自然懂得这拳架的厉害,这西洋人下盘扎实,拳架也很稳,再加上身材高大…… 这下子有热闹可以看了。 嬉闹中众锦衣卫竟然还开起了盘口,纷纷开始下注赌输赢:“我出二钱银子,赌沈掌柜赢。” “身大力不亏,我买冷门……赌沈掌柜输!” 一阵嘻嘻哈哈的喧闹过后。 沈烈看着维克托的架势,心中一动,对这个时代的西洋搏击多了几分理解,这个年代没有跳来跳去的西洋拳击。 这个年代的西洋搏击也讲究下盘稳,抗击打,完全是仗着高大的身材,健壮的体格狗熊一般平推过来。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矮壮的身体突然动了,先向左一个虚,晃然后直欺中路,脚下使了个绊子,那健壮的肩膀便好似蛮牛一般撞了过去。 一声炸雷般的低喝响起。 “开!” 猝不及防的维克托被撞了个满怀,高大瘦长的身体当场被撞的倒飞了出去,仰面朝天的摔了个大马趴。 整个世界便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 农庄里响起了震天的喝彩声:“好!” 喝彩声中。 沈烈收起了拳架,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 田洪眼中亮起了精光,不由得吃惊问道:“这又是什么拳?” 沈烈笑道:“八极铁山靠。” 田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他已经是第二次见识到这八极拳的威力了,这种沈烈自创的拳法着实不可小视。 说来也真是奇了,那身材高大的西洋雇佣兵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好一阵子才缓了过来,慢慢的自己爬了起来。 看着沈烈的眼中已满是敬畏,还行了个优雅的骑士礼,看来是心服口服了,那敬畏看起来也是发自内心…… 田洪等人微微错愕,又很快释然了,看来沈烈所言半分不假,这泰西人还真是个属狗的脾气。 又是一阵哄笑声四起。 山清水秀之间响起了大明男儿爽朗的大笑声。 沈烈露了一手,这下子可是将这些锦衣卫的兴致勾起来了,大伙又吵吵着要比试兵器。 随着一个小旗官解下腰间的雁翎刀,扔给了刚刚爬起来的维克托,可怜的维克托成了众人的沙包。 第86章 火枪的消息 但只见那身材敦实的锦衣卫小旗官手持雁翎刀,发出了一声低吼,突然一个上步…… 薄底快靴猛然间带起了一坨烂泥,向着维克托脸上甩了过去。 维克托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泥,眼前又是一花,那锋利的雁翎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四周围一阵安静。 维克托一脸窘迫的高举双手表示投降,口中还不时的嘀咕着什么,似乎对这种不讲武德的行为十分不满。 “抗议……” “卑鄙的懦夫!” 维克托气的脸通红,不停的咒骂着,可田洪一群锦衣卫却大声哄笑起来,看着这洋人便好似看着一个傻子。 卑鄙? 武人相争那便是生死相搏,当然是泥巴,石头有什么用什么,能背后捅刀子绝对不会刚正面。 谁和你正大光明的比斗呀? 哄笑中。 田洪笑眯眯的看着维克托,他绝对沈烈的话实在太有道理了,这洋人脑袋瓜子确实不太好使,蠢萌蠢萌的。 沈烈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却十分吃惊,他可算见识到这个时代锦衣卫精锐的真本事了。 这小旗官一刀在手,气势立刻变的十分自信,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动作也十分干净利落。 看样子此人一身的本事全在刀上。 锦衣卫赖以成名的绣春刀,果然名不逊传,沈烈觉得就算把维克托换成他,要想毫发无伤的挡住这一刀也很难。 沈烈为之赞叹:“好刀法!” 看来能在这人才济济的锦衣卫里脱颖而出,当上小旗官,总旗官的,个个都是武艺出众的好手。 于是嬉闹声中,这山脚下的农庄变成了演武场,随着几个锦衣卫纷纷拿出了绝活,又从马背上摘下了强弓硬弩。 随着急切的马蹄声响起,只见身穿大红锦衣的骑士在田间地头驰骋如飞,箭如流星,彪悍精锐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烈不由得大声叫道:“好!” 谁说骑射是满清独有的本事? 这些锦衣缇骑马上的本事也不差,一个比一个凶悍,至少在万历初年的时候,明军战斗力还是很强的。 马蹄声隆隆。 沈烈一边赞叹着,眼睛却眯了起来,如今这年月骑射可有些落伍了,火枪就要崛起了。 心中一动。 沈烈便凑到了田洪耳边,试探着道:“沈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田洪不疑有他,笑道:“贤弟但说无妨。” 沈烈咬了咬牙,轻声道:“如今咱们这便宜坊的生意越做越大,庄子里的人手可单薄了点,小弟之意……不如弄几杆西洋火枪防身。” 见识到了这些锦衣卫的能耐之后,沈烈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清醒的认识,若是与这些彪悍的锦衣卫单挑,他的拳脚或许能占据上风。 可是一旦动了刀,上了马,沈烈觉得自己死定了。 所以还是得苦练火枪。 还得靠性能十分先进的西洋火枪。 一听说沈烈想要弄几杆西洋火枪,田洪当时便吓了一跳,眉宇间十分犹豫,忙道:“别的倒是好说,西洋火枪可不好弄呀。” 随着二人交头接耳的低语着。 田洪娓娓道来:“按着咱大明的祖制,一向是禁甲不禁弓,民间有弓箭社,山民私藏猎弓的也极多,不过这西洋火枪……” 田洪一脸为难。 要说大明神机营也有火枪,不过都是些老旧的火门枪,性能十分落后也十分老旧,不知道在仓库里发霉多少年了。 神机营也没几把西洋火枪,毕竟西洋火枪这么可怕的东西,自然是严格禁止民间私藏的。 私藏这玩意可是砍头的大罪! 可是在沈烈期待目光的注视下,田洪沉吟了良久,才咬牙道:“行,贤弟既然开口了,田某自然尽力而为。” 往周围看了看,田洪将沈烈拽到无人处,咬牙道:“上回搜出来的那把西洋短铳,为兄藏了私,改日便拿给你。” 一句话,便让沈烈想到了从维克托手里缴获的那把西洋燧发短枪,心中不由得一喜。 沈烈忙道:“多谢。” 他没有看错人。 沈烈这样做自然是有用意的,一来他真的需要火枪防身,二来是为了试探田洪。 田洪既然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弄火枪,那么从今往后二人就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于是二人便又走到无人处小声嘀咕起来,要真是为了防范山贼,一把短枪肯定不够用。 可是去哪里搞几把西洋长枪呢? 万历初年的西洋火枪还是很稀少的新鲜玩意儿,按照田洪的说法,去京营倒腾几把风险太大,只能去来往于京城的商帮里找。 那些往返于琉球,倭国的商帮之中,私藏的火枪可不少呢。 听着田洪的话,沈烈微微错愕,难不成大明的先进火枪还是从琉球,东瀛一带传入的? 转过身。 沈烈看着东边的天空若有所思。 随着天色渐晚,日落黄昏,几人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了京中。 随着又一个清晨来临。 天气仍旧是雾蒙蒙的,飘着细雨。 当沈烈早早爬了起来,大清早的刚来到了店门口,瞧着店门口站着的几个人,不由得警觉了起来。 一个箭步躲到了阴影里。 借着启明星散发的微光,沈烈细看这几个人的样貌。 这几人年纪都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可是个个都生的细皮嫩肉,十分俊朗,身上还穿着的袍子花花绿绿,看起来十分扎眼。 并且这几个青年的行为举止和寻常男子有所不同,略显有些阴柔。 一个念头从沈烈脑海中冒了出来。 太监! 这分明是宫中出来出来的太监,可宫里的太监怎么会突然跑到店门口来,这事儿透着蹊跷。 沈烈想了想,观察了片刻才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顿时一股胭脂气味扑鼻而来,让他更加确认这几人…… 又擦胭脂又抹粉的,还真是宫中的太监! 随着沈烈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那几个太监之中,为首之人便赶忙整了整身上花花绿绿的袍子。 迎了上来。 沈烈赶忙见礼。 年轻太监十分客气的还了一礼:“你是这便宜坊的掌柜?” 沈烈不敢怠慢,忙道:“正是小可……敢为几位有何贵干?” 正说着话呢。 青年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递了过来,又向着沈烈和气的说道:“传我家主人的话,从明日起,每日晌午之前,你带人送三百份膳食到午门外,到了午门外自然有人与你交接……” “这银票你收好了。” 沈烈接过银票,点了点头:“小可明白。” 这是来大订单了呀! 沈烈心中一时间欣喜若狂,没想到天上又掉下来了一个大馅饼,继北镇抚司的两百份盒饭之后,宫里又来了三百份盒饭的订单。 他和盒饭送餐生意才刚开张,便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第87章 宫中来人 一听说这几位内监是来订餐的,还要一下子订三百份盒饭,沈烈微微错愕后,心中便是一阵狂喜。 沈烈赶忙陪上笑脸,和这几位俊朗的内监攀谈起来:“幸会,幸会。” 青年内监忙谦逊道:“不敢,不敢。” 一番寒暄过后。 沈烈看着这几位英俊儒雅的太监,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奇,这几位宫里出来的内监非但长的十分俊朗,并且谈吐不俗,态度还十分和气。 几人丝毫没有仗着身为内监的派头,摆出一副飞扬跋扈的架势。 这儒雅的摊铺反而让人眼前一亮,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看上去就像是后世那些小鲜肉,纯纯的小奶狗。 这几位太监的形象简直颠覆了沈烈的认知,这和电视剧里那些骄横的太监不一样啊,看来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又或者那些长相猥琐的太监,歪瓜裂枣的宫女,只有清朝才有…… 谁知道呢。 一边与这几位内监攀谈着,被天上掉下来的大订单砸中的沈烈,难以掩饰心中的惊喜。 果然他所料不差。 土豆这种神奇的食材,用土豆制作的美食能在后世一统餐饮界,风靡整个世界,可不是吹出来的! 当土豆这种神奇的农作物,遇到了璀璨的华夏饮食文化,所迸发出来的吸引力自然是十分惊人的。 在华夏各派菜系,一个个大厨的妙手之中,无穷无尽的美味菜色被开发出来,成为华夏饮食体系里最重要的食材。 说话间。 俊朗青年见沈烈收下了银票,便十分和气的提醒道:“劳烦掌柜的请点一点银两,将收据开好,咱家也好回去交差。” 沈烈赶忙压下了心中狂喜,连声应道:“请,快里面请。” 沈烈赶忙拿出钥匙打开门,将几位公公让进了店里,然后翻出纸笔写下了一份收据,又签字画押…… 将收据交给了俊朗的青年太监,沈烈便又笑道:“几位请坐,在下这就去沏茶。” 俊朗太监和煦的笑了笑,向着沈烈抱了抱拳:“不劳烦掌柜了,我等还有公务在身,如此便告辞了。” 话说完,几个青年太监便匆匆忙忙走了。 沈烈将几人送到了巷口,看着几个小太监的背影,还笑容满面的招呼着:“几位慢走……再来呀!” 一回头冲进了店里,沈烈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柜台,拿起那叠银票狠狠亲了几口。 将一张张银票分开,小额的放进柜台里,大额的揣进了宽大的衣袖中,看着银票上面散发着墨香的票号字样。 沈烈嘴巴都笑歪了,万万没想到这么快,他的盒饭生意已经做到宫里去了,想必是这盒饭的名声是从北镇抚司传出去的。 心中欢喜,四下无人。 沈烈终于发出了爽朗的大笑声,开始在心中快速计算起来。 考虑到种植土豆的廉价成本,八十文一盒的售价,扣除人工成本和房租之后,利润仍旧超过五成! 如此可怕的利润率,在餐饮行业里简直是个奇迹! 将来等到土豆大规模栽培之后…… 沈烈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又片刻后,等到芸儿,李婶等人来到了店里,沈烈便打起了精神,将这个好消息公布了下去。 然后沈烈当场宣布给众人涨工钱。 每个人的工钱都翻一倍! 小店里响起一阵欢呼过后,加了薪的帮工们干劲十足,开始忙忙碌碌的准备食材,很快便忙的汗流浃背。 毕竟每天做五百份盒饭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 繁忙中。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天上午。 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沈烈便将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去北镇抚司送餐,他自己亲自带着人,推着平板车,摇晃着来到了午门外。 果然昨日那小太监带着十几个人,早早在午门外等候了。 将三百份盒饭交割了过去。 沈烈便装作擦汗,抬头看了看高大的午门,看着那高大的宫墙之上彪悍的御林军,心中不由得浮想联翩。 过了午门可就是紫禁城了。 抬头看着这高大午门,足足十几米高的城墙,各种各样的防御设施,沈烈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可不是他曾经游览过的故宫,而是真正原汁原味的紫禁城! 这座城,对应着中古代星象学中天帝所居的紫微垣,更是被天下人奉为世界的中心。 看着那森严的宫墙,想象着宫墙里那些雄伟的宫殿、秀丽的苑囿、肃穆的佛堂、精美的戏台、灵动的河流…… 沈烈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很快沈烈又想到了那位正处于叛逆期,脾气十分暴躁的少年天子,便不敢在这午门前多做停留。 将三百份盒饭交割完毕之后,沈烈便推着平板车快步离去。 片刻后。 宫中,司礼监。 静谧的官厅里,头发花白的大太监冯保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翻看着来自内阁的一份奏报。 司礼监是个什么地方呢? 这司礼监,本是明朝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的“十二监”之一,始置于明太祖洪武十七年。 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太监。 提督太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听事各役。司礼监素有“第一署”之称。 为内廷十二监之首,可以说权力极大。 尤其是到了大明中后期,皇帝经常让司礼监代帝批阅。 这样一来,身为内庭之首的大太监,便可以直接干预大明的中央决策,甚至还掌握着东厂,西厂这样令人畏惧的特务机构。 皇帝也正是通过锦衣卫,内监,东厂,西厂,牢牢的控制着文武百官,维系着手中的皇权。 也因此让内廷,锦衣卫和文官集团形成了势不两立的矛盾,演绎出了一段段恩怨情仇。 静谧的官厅外。 日正当空。 大批内监正在忙碌着,从宫外将各种各样的膳食取了回来,很快司礼监的院子里便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盒。 一个个精美的食盒上写着各家饭庄的字号。 有醉仙居的,有食为天的…… 这些都是京城里有名的大饭庄,重复使用的食盒打造的十分精美,无一例外都是用上好的红木制作。 精美的食盒里面有一个个格子用来盛放饭菜。 在这些大饭庄的红木食盒旁边,还有一堆用油纸包着的杨木食盒,这自然是便宜坊的一次性饭盒。 眼看着到了饭点,成群结队的内监便从一个个房间里走了出来,开始领取各自的膳食。 紫禁城实在是太大了。 这个时期的紫禁城有上万个房间,住了多少人呢,光是太监就有上万名,宫女七八千人。 再加上皇帝,贵人,太后,皇后…… 整个紫禁城里有着将近两万人吃喝拉撒,规模比的上一座小县城了,只靠御膳房可满足不了两万人吃饭的需求。 第88章 司礼监 这紫禁城里的御膳房,通常只给皇上,皇后和贵人们,还有一些重要大内阁大臣,六部长官们提供膳食。 大部分宫女,太监,下级官员只能自己做饭吃,或者自己从家里带饭,还有一些只能从宫外一些固定的饭庄里订购饭菜。 所以很多太监宫女根本就吃不饱。 纷纷嚷嚷中,一个小太监从官厅里走了出来,将各种食盒都拿起了一个,然后快步走回了官厅。 官厅中静谧无声。 随着机灵的小太监将食盒放下,再将食盒打开闻了闻气味,又用随身携带的银筷子尝了尝味道。 小太监试过了毒,才将几分膳食在了冯保面前,轻声道:“老祖宗……该用膳了。” 冯保点了点头,看了看面前的几个食盒,那几家大饭庄的饭菜他早就吃腻了,御膳房又懒得去。 于是冯保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便宜坊的杨木饭盒上,眼睛便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 他让手下人去便宜坊订购午膳,原本是临时起意,想要尝个新鲜。 毕竟从张居正改革之后,他这内廷司礼监可是不缺钱的…… 冯保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抬起头,看了看今日的菜色,今日这便宜坊提供的膳食又换了几个花样。 那散发着杨木香气的饭盒里,依旧是摆放着几样家常小菜,还有一份他心心念念的土豆丝。 不过那土豆丝的配菜却变成了青椒,青椒这东西冯保是见过,吃过的,不过青椒土豆丝可就新鲜了。 看着这道从未见过的菜色,冯保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回味起了那爽脆的口感,便随手将其他几家大饭庄的食盒推开。 随着他毫不犹豫的拿起了杨木筷子,然后带着几分期待的尝了尝,饭菜在路上耽搁的太久,已经有点凉了。 可是当那微辣的爽脆开始刺激味蕾,冯保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一口青椒土豆丝,再来一口白米饭…… 微辣口感的刺激下。 冯保开始大快朵颐,很快便吃出了一头的汗,一边吃,一边笑着道:“将这膳食发下去,叫兔崽子们都尝尝。” 小太监赶忙恭维道:“老祖宗慈悲。” 聪明的小太监心中明白,看来老祖宗对便宜坊的饭菜十分满意,于是心中便多了个心眼。 明天中午第一个送便宜坊的膳食,还能让老祖宗吃上一口热乎菜。 片刻后。 官厅里只剩下冯公公轻轻咀嚼的声音,不知不觉的一盒饭菜点了底,冯保将杨木筷子放下,用绢布擦了擦嘴。 看着这筷子,这饭盒,这新奇的菜色,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容,等着身边的小太监将饭盒收走。 冯保便继续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 午后。 便宜坊。 繁忙过后,仍有三三两两的食客眷恋不去,享受着午后的闲暇时光,顺口闲聊着市井之中,或是衙门里发生的趣事。 谁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哪位大人和儿媳妇扒灰…… 在食客们的窃窃私语中,芸儿在柜台里拿着一根炭笔,按照沈烈传授给她的方法记录着流水账。 而沈烈却好似感觉不到疲惫,那笔挺的身姿,便好似拥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一般在后厨忙碌着。 很快沈烈便和李婶等人商量着,按照这个时代大明人的口感,将一个个以土豆作为食材菜色拿了出来。 几种土豆丝之外,便宜坊的招牌菜单上,又多了几种大明人从未见过的美味佳肴。 土豆炖排骨,土豆烧茄子…… 随着每一样菜色做了出来,便会引来后厨里众人的惊叹。 一群中年女子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沈烈,看着他化腐朽为神奇,将一道道招牌菜端了出来。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沈烈摘下了围裙,擦了擦手,看着老迈的李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便开始考虑招收几个学徒了。 这个时代和后世不同,招学徒这事儿不能草率。 在这个时代,师徒便等于是父子,最好是心灵手巧的孤儿,栽培成真正的心腹,这事儿还是得交给田洪去办。 看着忙乱的后厨,沈烈开始畅想未来,等田洪找到了红辣椒,番薯,又或者西红柿之后…… 他还有更多的独门私房菜可以拿出来。 等到沈烈从后厨走出,来到了大堂,却看到依旧做男装打扮的张静修正坐在窗边,无精打采的趴伏在桌子上。 沈烈微微皱眉,看着她面前摆着的几盘饭菜。 饭菜已经凉了,并且一口也没动过。 沈烈不由得有些好奇,再看看她那张明艳动人的俏脸上,似乎有着有一丝不正常的苍白,有一些痛苦。 沈烈吓了一跳,赶忙快步走了过去,轻声问道:“病了?” 张静修扬起了脖颈,勉强笑道:“无妨的。” 可她越是这样说,沈烈便越是担忧,又急切道:“不如我叫芸儿去请个大夫?” 张静修却有些扭捏着,轻声道:“不必了。” 沈烈看着她忸怩的样子,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她儒服遮掩下的细嫩腰身,微微撅着的翘臀,心中更是觉得奇怪…… 她这是怎么了? 看起来像是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 沈烈奇怪的摸了摸头,心中喃喃自语着:“这是怎么了?” 此时脑海中一道灵光划过。 沈烈猛的一拍额头,看着她儒服下紧紧并在一起的修长玉腿上,那忸怩的坐姿,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她该不会是大姨妈来了吧。 沈烈一滞,又上前几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是……红事来了?” 但只见张大小姐俏脸刷的绯红,在沈烈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将明艳的脸蛋深深的垂了下去,看上去好似一只鸵鸟,又羞恼。 那娇羞的神色好似在说,这种事能说出来嘛! 那般明眸善睐,娇羞的风情让沈烈怦然心动,又觉得有些心疼。 沈烈想了想,便赶忙道:“芸儿!” 芸儿听到了他的召唤,便快步从后厨走了过来。 小丫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羞涩难堪的张静修,奇道:“少爷……有事么?” 沈烈只得在芸儿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她红事来了,你带她去后厨找李婶……” 芸儿先是睁大了明眸,然后俏脸也泛起了红晕,抿嘴发出一声轻笑,赶忙走过去将忸怩娇羞的张小姐搀走了。 不多时。 后院里传来了李婶语重心长的叮嘱,还有妇人们别有深意的轻笑声,让沈烈开始浮想联翩。 赶紧摇了摇头将这个禽兽一般的念头抹去,沈烈将桌上的饭菜收走,进了后厨,看着后厨里剩下的食材沉吟了起来。 女儿家的红事来了,因为失血身子本来就虚。 又不吃饭…… 这样可不行。 于是沈烈灵机一动,便随手拿起了几个土豆,这回不切丝也不且块,而是切成了土豆片。 第89章 炸薯片 将几个土豆切成薄片之后,沈烈便倒了半锅油,又往灶台中加了几根木柴,然后开始拉动风箱。 看着那锅中热油渐渐烧的滚烫,沈烈便将切好的土豆片轻轻扔了下去,那土豆薄片便在油锅中翻滚了起来,渐渐变得金黄酥脆。 沈烈此刻无比认真。 考虑到张大小姐红事来了,身子不舒服,吃饭也没什么胃口,想必是有些疼痛的。 所以沈烈打算炸点薯片,让她多少吃点东西,就算吃不下主食,吃一点零食也是好的。 这个时代可没有炸锅,炸薯片这事儿还是有点难度的,沈烈忙的满头大汗,才将薯片炸好,捞出,控油…… 然后将炸好的薯片端了出去。 此时张静修已经在李婶,芸儿的帮助下喝了点姜汤红糖水,脸红红的从后院走了出来。 又在芸儿的搀扶下坐到了窗边晒起了太阳。 沈烈便快步周三前,将一盘金灿灿,香喷喷的薯片摆在了张大小姐面前。 随着张静修的目光落在了这盘从未见过的美食之上,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露出了狐疑神色,又忍不住抽动着可爱的小鼻子。 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品的香气。 然后她便忘了疼痛,睁大明眸看了过来。 在张大小姐疑惑的注视下,沈烈拿起了一块薯片咬了一口,然后闭上了眼睛细细品味。 这薯片火候炸的似乎有点大了…… 下次炸的时候还可以改进,不过却更加酥脆了,咬一口嘎嘣脆,仍旧不失为人间美味。 张静修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然后拿起了一双筷子,想要尝一尝味道,可是却被沈烈阻止了。 随着沈烈亲自示范,用手指又拿起了一块薯片,然后送到嘴边咬了下去,那神情好似在说…… 用筷子吃的薯片是没有灵魂的。 张静修看着他,俏脸上带着几分狐疑,却还是伸出了纤纤素手,学着沈烈的样子用手指夹起了一块薯片,试探着送入了樱桃小嘴里。 随着那红润的香唇微微张开,又合上,用洁白的小碎牙轻轻一咬,便发出了一声清晰的脆响。 这一声脆响便好似打开了某种魔咒,让张大小姐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回味着那种酥脆香甜。 紧接着。 张大小姐那纤手便好似不受控制一般,又拿起了一片,一片一片又一片,这一吃可就停不下来了。 此时午后的阳光从窗棂中洒落,照在了那一盘美味的薯片上。 沈烈与张静修二人面对面的坐着,你一片,我一片,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很快将一盘薯片分食一空。 眼看着盘中只剩下最后一片。 张静修手快,将这最后一块薯片抢了过去,放在红润的小嘴里,嘎嘣嘎嘣吃掉后又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副意犹未尽的动人神色。 空气一阵安静。 随着张大小姐黛眉微微皱起,沈烈赶忙识趣道:“我再去做一些。” 一听这话。 张大小姐那微皱的黛眉立刻便舒展开了,送过来一个甜美的微笑,那娇憨的神色好似在说。 “算你懂事!” 随着沈烈快步走进后厨,又拿起几个土豆开始切片,烧热油,看着锅中的油花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沈烈微微一笑,心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双十年华的漂亮女孩子,能抗拒薯片的诱惑么? 不存在的! 随着新鲜的土豆片下了锅,炸土豆片的香味在小店里弥漫着,很快将鼻子灵敏的芸儿也吸引了过来。 于是一刻钟后。 大堂里。 靠窗的桌子边上,张静修和芸儿头碰头的凑在一起,两只小手不停的拿起薯片往红润的小嘴里塞。 而沈烈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那两只小手呀…… 抓薯片的动作别提多灵活了。 被二女合力推开的沈烈,只好无奈的撇了撇嘴,咽了口唾沫。 可是看着他这一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沈烈觉得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了。 这一幕画面实在太温馨,也太美好,让沈烈心都快融化了。 小店中荡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腐气味。 于是时间来到了第二天中午。 宫中,司礼监。 掌握着大明王朝最高权力之一的官厅中,依旧如往常一般鸦雀无声。 大太监冯保一本正经的坐着,翻看着桌子上的奏折,也也不知那奏折上写了什么,惹的冯保勃然大怒。 有些佝偻的腰身直了起来,盛怒之下的冯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将那份奏折狠狠的掷了出去。 随着奏折掉落在地发出了一声轻响,只见冯保那双原本慈祥的眼中,此时闪烁着慑人的冷冽。 气焰滔天! 四周围默然肃立的小太监吓的一哆嗦,赶忙匍匐在地,紧紧盯着整洁干净的青砖地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 冷的吓人。 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冯保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极了一头年老体衰却威势不减的雄师。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落,却没有丝毫温度。 直到敞开的殿门外,一个十分乖巧的小太监拿着一个油纸包着的饭盒,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 看着盛怒的冯保,小太监赶忙匍匐在地,轻柔道:“老祖宗息怒,为一个腌臜泼才伤了身,不值当……” 显然这小太监是冯保的心腹,还是干儿子一类的贴心人,小太监的话让冯保渐渐冷静了下来,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冷哼。 小太监松了口气,赶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杨木饭盒,还有一个油纸小包裹放在了桌子上。 小太监如往常一般打开饭盒。 试了毒。 强压下一口心中火,冯保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 他只是坐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拿起了筷子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便挥手示意小太监将饭菜撤掉。 可就在此时。 冯保看到了油纸包裹的那一小袋薯片,眼中同样闪烁着一丝疑惑,便宜坊又有新花样了,可这又是什么吃食? 没见过呀。 心中带着一丝好奇,冯保拿起一块薯片闻了闻,又反复查看过后,还是试着尝了一口。 随即殿中响起了一声轻响。 这一声轻响让冯保自己都愣住了,赶忙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毕竟在传统的大明餐桌礼仪中,吃饭的时候发出声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看着咬着薯片,动作定格的老祖宗,周围的小太监也愣住了。 好半天。 冯保才开始嚼动薯片,感受着这酥脆可口的滋味,他面色不由得有些古怪,当着几个贴身内侍的面,他也只能尽力不发出声音。 几个小太监赶忙将脸转开,或者是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此刻的司礼监官厅中,气氛有那么一丝丝古怪。 第90章 少年万历 冯保是什么人,三朝元老,顾命大臣,执掌内监大权十几年的朝廷重臣,他虽然觉得这薯片很好吃,很酥脆,很可口…… 可也只是吃了几片便停了下来,东西是挺好吃,可冯宝终究是老年人,一把年纪了。 对于这种油炸食品,吃多了便觉得有些油腻,不太好消化,冯保还是青椒土豆丝更符合他的口味。 可是吃了几片酥脆的薯片,冯保的胃口倒打开了,那拿起了一双干净的杨木筷子,准备着大快朵颐。 冯保才刚刚将筷子拿了起来,便从司礼监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随着他警觉的抬起头。 便瞧见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微胖少年,急匆匆从殿外走了进来。 一抬头看到了少年天子,殿内太监跪倒了一片。 山呼声四起。 “叩见陛下。” 几个小太监才刚刚得到缓解的情绪,因为大明天子的突然到来,再一次变得紧张起来,一个个鹌鹑一般的匍匐在地。 伴君如伴虎。 可朱翊钧并未放在心上,任由那几个小太监在地上跪着,他自己急匆匆走进了殿内。 刹那间。 刚要动筷子的冯保将神色一整,赶忙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江南织造的华美官服,便要大礼参拜天子。 “老奴叩见万岁爷……” 可冯保还没有跪下去,便被少年万历搀扶住了,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大伴不必多礼,起来吧。” 少年天子言语中透着一丝柔和。 说起来万历皇帝对冯保还是有些感情的,这种感情和张居正又不同,如果说张居正是严师。 那么冯保对于万历来说便相当于保姆,陪伴他长大的慈祥长辈。 虽然那些年冯保和张居正一里一外,一唱一和,牢牢把持着大明朝局,在李太后的支持下推动了大刀阔斧的革新,也因此得罪了天下人。 最终惹来了万历皇帝的雷霆之怒,可是在少年万历对待这二人的态度上还是有区别的。 这位天子在张居正死后,对张家人,对张居正的手下人是赶尽杀绝,而对冯保则网开一面。 只是将他贬为奉御,发往南京安置。 冯保被发往南京时,李太后问其原因。 少年万历是这样说的:“这老奴为张居正所迷惑,没别的过错,过后将会把他召回。” 后来万历皇帝虽然没有将冯保召回,可终究是让他在南京颐养天年,还让他得了善终,这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典了。 说话间。 少年万历急匆匆走向了堆放公文的架子,似乎要寻找什么东西,冯保赶忙擦了擦嘴,整了整衣衫跟随了过去。 少年万历一边翻找,一边急切问道:“大伴,朕问你,去年京营班军的名册哪里去了?” 冯保心中凛然,皇上好端端的找京营将官的名册做什么,还专门要班军名册,这反常的举动让他心中有些忐忑。 何为班军? 班军者,卫所之军番上京师,总为三大营者也。 班军可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京操”,也就是在外的卫所军轮番进入京师或者京畿地区守卫。 第二部分是“边操”,指的是卫所军轮番戍守边境要地。 卫所军人离开自己的卫所来到边境,自己携带生活物品,但是不得带家属,同时还要自己准备路费, 班军营主要来自三个区域,首先是整个蓟镇防区的其他部分比如:真定、保定、河间等地其次是宣府大同等地,然后就是辽东。 瞧着少年天子依旧在急切的翻找着名册。 冯保心中又是一阵凛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皇上找班军将领的名册想做什么。 皇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可是…… 这是防着谁呢? 冯保虽然吃惊,可又不能表现出来,便赶忙又劝了一句:“晌午了,陛下不如先用膳?” 天子好似没有听到,仍旧在架子上急切的翻找着。 冯保便强压下心中的惊悚,仍是恭敬一礼,轻声道:“京营班军的名册么……不难找,回头找着了,老奴亲自给陛下送去便是。” 几句恭维让少年万历停了下来。 少年万历回头看着冯保,长着稀疏胡子茬的嘴角微微上扬,微胖脸庞上露出了稚嫩的笑容。 “也好。” 这笑容看起来十分纯良,可是却让冯保不寒而栗,忙低下头掩饰着心中的悚然之情。 随着皇上那脚步渐渐离去…… 许是真的有些饿了,少年万历便将龙袍下摆一撩,大咧咧的在原本属于冯保的桌前坐下了,又将那夸大的袖子挽了起来。 随着万历皇帝用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杨木食盒,又将手伸向了杨木筷子…… 冯保终于沉不住气了,赶忙劝阻:“哎哟喂,我的万岁爷呀!” 这下子冯保是真的急了,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伸手想要将万历手中的一次性杨木筷子夺下来。 皇上是什么人呐。 九五之尊,富有四海! 皇上能乱吃东西嘛, 皇上用膳只有两个最重要,这两个字便是安全! 一份御膳从买的时候开始,就要注意食材的新鲜,而送入宫中更需要专人的保存,经过清洗全摘除,留下最好的部分下锅。 选好的食材进了御膳房里,分工更加明确。 每一道工序中都有专业的人负责,如果哪一个环节出了错,都可能会受到惩罚,严重一点可是要掉脑袋的! 食材准备好之后,负责炒菜的厨师也并不是一个人。 御膳房的每一道菜,都有三个厨师共同烹制,如果有人想在其中放毒,就要避开其他的两个人,这难度可太大了。 当御膳做好之后,就连端到皇上面前这个环节,都是由专人负责的,甚至有专门的队伍负责护送。 之后还要找人试毒…… 为了防止有人在菜里下毒,御膳房还有一条规定,那就是吃菜不过匙,意思就是说,就算皇帝再喜欢的菜也只能吃三次。 三次之后太监就会把这道菜端走。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当御膳送到了皇帝面前,早就凉透了不说,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 说起来皇帝也挺可怜,一辈子也吃不上热腾腾的饭菜,碰上自己喜欢的菜肴也只能吃上三顿。 此时司礼监大殿中。 君臣二人因为一份饭菜竟拉拉扯扯起来,终究是冯保年轻时练过武,宝刀不老,好歹将筷子从皇上手中夺了下来。 将筷子往袖子一塞,冯保松了口气,然后向着小太监冷喝道:“不开眼的东西,都愣着做什么,传膳呀,告诉御膳房……就说陛下今日在司礼监用膳!” 小太监哪里敢说半个步子,赶忙跑出去传膳。 冯保多下了筷子,攥紧了,这才松了口气,这么一顿拉拉扯扯,吓的冯公公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第91章 西红柿炒蛋 冯保能不害怕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说便宜坊的膳食很干净,大概不会吃出问题。 可这事儿要是传到了御史言官耳中,又或者被李太后知道了,冯公公的麻烦可就大了! 皇上能吃宫外的东西么…… 那自然是不能的! 这不合规矩。 此时冯保好像看到了事情传出去之后,一个个怒发冲冠的御史言官将漫天的口水喷了过来。 那场面让他直冒冷汗。 看着额头已经冒汗的冯保,少年万历却很是不以为然。 万岁爷将微胖的下巴微微抬起,还坐在椅子上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甚至还敷衍着。 “朕知道了,知道了。” 万岁爷一边敷衍着冯保,一边往饭盒里张望着,看着那杨木饭盒,杨木筷子并非宫里的款式。 少年万历眼珠子一下便瞪起来了:“哈哈,被朕捉到了吧……你这老东西好没道理,这宫外的饭菜你吃得,朕便吃不得?” 言下之意。 你这东老西经常去民间找美食吃,还喜欢把民间美食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偷偷吃! 太过分了。 虽然贵为大明天子,可万历皇帝到底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正是人生里精力最旺盛,行为最跳脱,也是最叛逆的年龄。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位万岁爷最喜欢敢的事情,便是在宠溺自己的老太监面前干点出格的事,看着他气急败坏。 冯保越是拦着不让他吃宫外的东西,万历就越是惦记着。 瞧着万岁爷这副没长大的样子。 冯保一时哭笑不得,只好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着:“陛下乃九五之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关乎这天下……” 可是皇上显然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这都是老生常谈了,从小听到大,日日听,月月听,年年听,听的万历耳朵都起老茧了。 于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少年万历自动将冯保的话过滤掉了,用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在杨木食盒里逡巡了起来。 万历的视线很快落在了那几样从未见过的菜色上,瞧着那香喷喷的土豆丝,土豆块,不由得撇了撇毛茸茸的嘴角。 那神色好似在说…… 还想骗朕? 万历翻了个白眼,他觉得很不爽,凭什么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每天却只能吃冷冰冰的御膳。 凭什么对民间的那些美食,他只能干看着? 忙了一上午,少年天子也是真饿了,看着面前的膳食直吞唾沫,可是他手中没筷子,筷子被冯保藏起来了。 万历皇帝觉得用手抓不太合适,于是那精光四射的眼睛,便死死盯着了那一包薯片,这是什么吃食? 不认识。 不过看上去很美味的样子。 于是趁着冯保一个没留神,万历的小胖手便伸了出去,那胖乎乎的小手好似闪电一般,抓起了一块薯片塞进了嘴里。 然后便咔擦一声咬了下去。 大殿里再次响起了一声奇妙的脆响,随着这一口嘎嘣脆的薯片咬下去,少年万历愣住了…… 冯保人也麻了。 周围正在服侍的几个小太监也傻眼了。 一时间,大明最高权力机构之一的司礼监陷入了一瞬间的安静,这安静有几分诡异,有几分奇妙。 不多时。 少年万历便好似发现了什么珍馐美味,三两口将薯片吃掉,然后又用小胖手狠狠一抓,将一整包薯片都揽了过去。 万历抱着一包薯片站了起来…… 这时候冯保想拦也晚了,只能看着万岁爷抓着一包油炸薯片,一边嘎嘣嘎嘣的吃,一边急匆匆往外走。 那神情似乎是,生怕这珍馐美味被他夺回去。 冯保看着贪吃的万岁爷愣了几秒钟,才心急火燎的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轻叫着:“万岁,万岁呀!” 这要是被人看见还了得么? 要了亲命了! 冯保一下子急眼了,急吼吼的在后面追,可是架不住万岁爷年轻,腿脚好,于是等到冯保快步追到了殿外。 却发现万岁爷已经抱着那包薯片,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站在司礼监的大门口,冯公公看着万岁爷微胖却很灵活的背影,竟一时无言,只好无奈的站在风中凌乱。 过了好半天,张口结舌的冯保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万岁爷小时候,也是这般顽皮任性,脸上露出了些许宠溺的神色。 那时候。 万岁爷还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子,每天下了课便好似跟屁虫一般跟着他,好奇的问东问西,便好似亲生的儿子一般亲近。 那时候…… 真怀念呀。 随着冯保缓步走回了大殿,用一双昏花的眼睛看着大殿中堆满的公文,还有那威严的盘龙柱子。 冯保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万岁爷长大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角落处。 冯保看着架子上堆满的公文,又翻了翻架子上名册,很快便找到了那本班军将领的名册。 想了想。 冯保面无表情的将这份事关重大的名册揣入了袖子里,然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多事之秋呀。” 午后的大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时间过的飞快。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中午。 又到了宫中两万多人每天用膳的时候,偌大的紫禁城一如既往的忙乱,宫女,太监都行色匆匆,却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司礼监。 随着心腹小太监如往常一般快步走进了大殿,打开了杨木饭盒,将饭菜摆在了桌子上。 正襟危坐的冯保抬起头,如往常一般拿起了杨木筷子,看着一次性杨木饭盒里那一道道菜色,眼前又是一亮。 除了招牌的土豆丝,土豆块之外,今日又多了一道从未见过的菜肴,但只见这道菜有黄又有红,黄白相间还流着汤汁。 冯保愣住了,这又是什么菜? 一向对饮食十分挑剔的冯保,用筷子扒拉着这道菜,这道菜品里的鸡蛋他自然是认识的,可那汤汁里红嫩嫩的食材又是什么?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冯公公,他虽然不认识西红柿炒蛋,可是还真见过西红柿这种少见的食材。 脑海中灵光一闪,冯保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植物,嘴角徐徐溢出了两个字:“番柿?” 番柿,名狼桃,茎如蒿,高四五尺,叶如艾,花似榴,一枝结五实或三四实,一数二三十实。缚作架,最堪观。来自西番,故名。 可冯保又有些迷糊了,番柿这东西宫里就有,他记得是前几年南洋某个藩属国进贡来的。 只不过在宫中,这种美丽的植物不是用来吃的,因为此物色泽鲜艳又十分珍惜,所以一直是被宫女们养在后花园里当作盆栽来观赏的。 第92章 万历的执念 习惯了将番柿这种鲜艳的植物,当成盆栽来观赏的冯保,此刻一脸狐疑:“番柿能吃么?” 看着这道西红柿炒鸡蛋,冯保觉得匪夷所思,好奇心驱使下,他很想尝尝这道菜,可是又举棋不定。 这东西真的不会吃死人么? 对这种鲜艳的观赏盆栽,人会本能的存在顾虑,毕竟常识告诉人们越是鲜艳的植物,就越可能有剧毒。 可是冯保又犹豫起来,便宜坊总不至于给他下毒吧。 没这个道理。 冯保正犹豫着。 这时旁边机灵的小太监走了过来,轻声道:“老祖宗……要不,奴婢先尝尝?” 看着忠心耿耿的小太监,那一脸的视死如归,冯保点了点头,便用筷子从饭盒里夹起一块西红柿递了过去。 小太监赶忙走上前,张开嘴接住,然后小心翼翼的咀嚼起来。 半天后。 冯保看着安然无恙的小太监,奇道:“什么味儿?” 小太监品尝着西红柿的酸味,面色自然便有些古怪,想说话又不知该如何形容,只好憋出了两个字:“酸……甜。” 此时小太监只恨自己读书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奇妙的口感,便好似味蕾受到了某种奇妙的抚慰。 让人口舌生津。 胃口大开。 虽然这种奇妙的味道无法形容,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这种南洋进贡的番柿绝不只是一种观赏盆栽。 这玩意真的可以吃,还可以做菜,并且口感还相当不错,那酸甜的口感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口水就流出来了。 看着小太监并没有毒发身亡,还流着口水的样子。 冯保不由得啧啧称奇,便也夹起了一块西红柿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着这酸酸甜甜的味道。 冯公公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让那酸酸甜甜的汤汁在舌头上打着转,然后咕咚咽了下去。 然后冯公公发出了惬意的声音:“嗯……” 这味道真是绝了! 酸甜口味可真是太符合他这个老年人的胃口了。 于是冯保拿着一次性筷子,吃一口西红柿,再吃一口炒鸡蛋,一口土豆丝,再来一口白米饭。 胃口大开的冯保开始大快朵颐。 可就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随着万岁爷微胖的身形,连续两天中午出现在司礼监。 冯保吞咽食物的动作停了下来,险些被大米饭噎住了,赶忙将口中的菜肴吞了下去,然后急匆匆迎了上去。 冯保急匆匆迎了上去,万历皇帝急匆匆走了进来,二人便在大殿门口相遇,照例一个要跪,一个不许。 “万岁……” “起来吧。” 万历皇帝走进了司礼监,神色一整便随意的挥了挥手,却又用亮闪闪的眼睛盯着冯保的脸。 看着冯保嘴唇上残留的汤汁,少年万历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了一声干笑:“大伴……” 果然不出万历所料,这老东西又在偷吃民间美食,甚至吃完了连嘴都没擦,这下子又让他抓到了! 随着空气一阵尴尬。 冯保老脸微微一红,看着皇上伸长了脖子,隔着他,又用那双贼溜溜的眼珠子往桌子上张望。 冯保面色又是一变,知道皇上又惦记上他的饭菜了。 冯保急了,便赶忙抬起胳膊想要阻拦,却没料到皇上一猫腰便从他胳膊地下钻了过去。 万历一溜烟的冲到了桌前,笑眯眯的在桌子上搜寻起来,那亮闪闪的眼睛从土豆丝,土豆块,西红柿炒蛋上飘过。 看也没看这些菜肴,万历便又弯下腰,在桌子下来胡乱寻找起来。 可还是没找到。 于是万历便有些失望,嘟囔了起来:“藏哪了?” 冯保被问的愣住了,本能道:“老奴没藏呀!” 这话是怎么说的? 失望的万历皇帝便舔着嘴唇,伸出小胖手比划了起来:“就那个……这么长,这么宽,咬一口酥脆美味的……” 冯保明白了。 油炸那个土豆片是吧? 看来万岁爷昨天尝过之后还念念不忘,这是吃上瘾了呀,看着万岁爷撅着的嘴,冯保眉头微微皱起。 这怎么还惯出毛病了呀。 冯保觉得万岁爷乱吃东西这个毛病真不能惯着,他有责任把这个毛病改过来,于是便板着脸轻咳了一声。 “陛下!” 冯保将神色一整,撩起了长袍下摆,规规矩矩的当场就跪下了,重重的磕了个响头。 然后冯保便面色凝重,一本正经道:“陛下请听老奴一言,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 看着这位顾命大臣认真的样子。 少年万历觉得头有点疼,在心中默念着:“来了,又来了。” 一个冯保,一个张居正,从他懂事一直到成年,十几年了呀,这两个人每次都是如此这般拿大道理来压他。 此刻万历觉得好像有无数只苍蝇,围着他的脑袋瓜子嗡嗡的乱飞,又好像王八念经一般烦人。 可冯保都大力参拜了,他是皇帝,在顾命大臣,内廷大太监的规劝之下,还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 见冯保头都磕了。 少年万历只好赶忙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听着。 听着听着便更加不耐烦了。 于是万历便随口敷衍了几句,白白胖胖又未脱稚嫩的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了些许痛苦神色。 “朕尿急。” 扔下一句话,少年万历便捂着小肚子急匆匆走了,将大太监冯保晾在了司礼监。 冯保正在磕头劝谏呢,一抬头发现万岁爷跑了。 冯公公心中一阵无奈,只好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爬了起来,看着万岁爷一溜烟的跑到了殿外。 少年万历本已经跑了,可心中还在惦记着那美味的油炸薯片,便又转过身央求道:“大伴,那吃食真的很美味呀!” 万岁爷扔下一句话就跑走了,剩下冯保在小太监的搀扶下默默的站着,一时间哑口无言。 默然肃立良久,冯保目光变的柔和了起来,回想着少年天子那期待渴求的样子,再一次心软了。 他在司礼监门前肃立了良久,脸上一阵阴晴不定,终究是情感占据了上风。 冯保便将神色一阵,沉声道:“来人呐,备轿。” 小太监赶忙乖巧的应了一声。 午后,便宜坊。 静谧中,仍有几个食客如往常一般,吃饱了,喝足了,在大厅里小声攀谈闲聊着。 芸儿还在柜台里算账,张大小姐依旧坐在窗边,她专属的位置上晒着太阳,说来也真是奇了。 她天天女扮男装到处跑,还喜欢晒太阳,可皮肤依旧好似羊脂白玉一般细嫩,或许这便是天生丽质。 吃饱了,喝足了。 张静修正用折扇给自己煽风呢,便只见沈烈端着一盘红彤彤的植物,从后厨里走了出来。 很快一盘从未见过的果实摆在了她的面前,刚洗过,那一颗颗不太饱满的果实上还滴着水,看起来红彤彤十分娇艳的样子。 第93章 有客到 看着这盘鲜艳的水果,张静修眼睛亮了起来,直起纤细的腰身发出了一声轻叫:“嗯?” 张大小姐还真的认识这种植物,因为她房里就有。 她还记得这种鲜艳美丽的植物,是去年春天一位婶娘送给她的,当时婶娘说这种珍稀植物,是从南洋进贡来的盆栽。 因为这种盆栽结出的果实十分鲜艳,于是经过了丫鬟的精心栽培,已经培育出了十几盆。 这东西似乎叫做番柿。 “这东西能吃?” 张大小姐抬起头,用一双狐疑的眸子看了过来。 沈烈大咧咧的坐到了她对面,随手拿起一颗西红柿就往嘴里塞,这一口下去立刻便爆浆了。 饱满多汁,酸甜可口。 这滋味让沈烈觉得自己前半辈子,北漂时代那丰富多彩的人生全回来了,于是便张开了大嘴。 三两口将一颗西红柿吞了下去,感受着那美味的果实在嘴里爆出了酱汁,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这口感…… 沈烈觉得这个时代的西红柿,似乎比后世的品种酸了许多,不过用来做菜却更加入味。 随着沈烈又从盆里拿起了一颗西红柿,慢慢的品尝了起来,随着那酸味在舌尖绽放。 沈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惬意的微笑,他也万万没想到,心心念念的西红柿会这么容易找。 田洪带着人,随便找找便找来了一大盆。 这时沈烈才知道,原来这个年月的大明京城,不少权贵,大户人家里都有西红柿盆栽。 可就是没人想到这东西能吃。 又长知识了。 沈烈不知道西红柿这东西,是什么年代开始大规模食用的,反正大明人是用来做盆栽的。 西红柿的大规模食用似乎是在清朝…… 于是在不经意间,沈烈又找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门路。 他已经再三叮嘱田洪多请几个人,在沈家庄尝试大量种植西红柿,当然大明人并不傻。 大明人不吃西红柿,很可能并不是因为没有人尝过,而是纯粹是因为这玩意儿实在太过于金贵。 因为西红柿种植起来难度太大,产量也低的可怜,谁舍得把几百文,甚至几两银子一盆的高价值观赏植物往嘴里塞呀。 看着沈烈拿起盆里红彤彤的番柿,一个接一个的吃个不停,张静修惊呆了,那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便好似看着一个魔鬼。 这番柿不会有毒吧,他就不怕毒发身亡? 可是眼看着盆里的西红柿没剩下几个了,张静修才有些急忙了,一伸手便将盆抢了过去。 然后张大小姐也学着沈烈的样子吃了起来,随着张大小姐这一口下去,西红柿爆浆了…… 酸溜溜的汁液在樱桃小嘴里迸发,一个不小心喷了出来,赶忙用手背擦了擦,然后开始细细的咀嚼品味。 这味道酸酸甜甜有点上头。 很快张大小姐也吃的停不下来了,在那种酸味的刺激下,她感觉味蕾上的每一根毛孔都好似打开了。 这是她从未尝过的滋味,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能拒绝这种酸酸甜甜的诱惑么? 显然不能。 瞧着她大快朵颐,自顾自的吃个不停,沈烈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然后将眼睛眯了起来。 沈烈开始琢磨大量培育西红柿的事。 这时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蔬菜大棚,甚至还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古代还真有蔬菜大棚这东西。 最早的“大棚菜”始于汉代。 据《汉书?循吏传》记载,汉代京城就有温室青菜了:“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 但是时间不长,温室青菜就被一个叫召信臣的大臣给弹劾了,被迫停止了大规模种植。 召信臣认为,冬天种出来的青菜是“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 《资治通鉴》中。 司马光这样描述汉代的大棚种植方法:“土室蓄火,使土室蒸郁而养之,强使成熟也。” 北魏时期,“温室”从地上搬到了地下,人们开始利用地窖燃火升温的方法进行反季节蔬菜种植。 在唐代,“温泉水”成为温室升温的新“法宝”,人们利用温泉水创造适合的温度来种植各种反季蔬果。 到了明朝两朝,火炕技术早已经普及。 既然技术都是现成的,可是为什么没人种大棚蔬菜呢,因为官府不让种,道理也十分简单。 种植反季节蔬菜可是暴利,全国的农人要是都去种反季节蔬菜了,谁还种粮食呀,都不愿意种粮那不就出大事了么? 所以身为一个穿越众,瞎种大棚蔬菜的下场只有一个,被官府没收然后抓去砍头。 当然朝中有人,有背景的除外,比如…… 沈烈的便宜坊。 此时沈烈看着正在猛吃西红柿的张大小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微笑,便好似看到了一座金山正在朝着他招手。 没背景种什么蔬菜大鹏呀,往大了说这就是蛊惑人心,危害朝廷最重视的粮食安全。 这罪名比贩卖私盐大多了! 当然你若是朝中有人,罩的住,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张静修很快将剩下的几个西红柿吃掉,然后打了个可爱的饱嗝,然后眼巴巴的看了过来。 那明艳小脸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还有么?” 沈烈看着她白皙嘴角上,沾染着的几滴西红柿汁液,无奈的一摊手,那自然是没了。 这么金贵的盆栽可是很贵的,他只是买了一盆用来试菜,真正想把西红柿大量种植出来,至少还得一两个月。 张静修失望的撇了撇小嘴,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呀转呀,似乎想到了她闺房里种的那几盆了。 她的不吃也是浪费…… 沈烈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忍不住哑然失笑,正要调笑几句的时候,心中突然警觉了起来。 站起身。 从敞开的窗棂看出去,沈烈心中一阵凛然,不知何时,便宜坊外面的巷子里来了一群人。 一群俊美的太监,还有几个东厂的番子挎着刀,保护着一顶四抬的华美轿子停在了店门外。 几十人将幽静的巷子挤的满满当当,那凶悍的番子快步上前,还把便宜坊给给围起来了。 看着那一个个明显是技击高手的番子,那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凝重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烈不由得面色微变。 说话间。 便只见番子的保护下,一个五六十岁的威严老者带着几个样貌俊美的青年走了进来。 店小二本能的想要迎上去打招呼…… 却被一个身材健壮的番子伸出胳膊拦住了,那番子一瞪眼睛,店小二便吓的一哆嗦,硬生生将一声客官憋了回去。 第94章 一品大员 沈烈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瞧着这威严老者森严的气度,身上穿着的华美青色织锦长袍。 那满是皱纹的老脸,还有那双目中透出的威势…… 沈烈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气,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从气度上来判断,这老者绝对是一位大人物。 还是宫里来的! 沈烈正要硬着头皮迎上去。 却不料张静修站了起来,看着这威严的老者轻叫了一声:“冯公公?” 这一声轻叫好似黄鹂鸟一般清凉,还带着几分惊讶。 张静修将沈烈往身后一拽,便快步迎了上去。 冯保猛的一抬头,看着女伴男装的张静修也愣住了,不由得失声叫道:“静儿?” 看着二人脸上同时露出的错愕神色,本有些紧张的沈烈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人,还很熟的样子。 危机解除了。 随着张静修手持象牙骨的折扇快步上前,向着冯保行了一礼,然后便笑吟吟的使出了撒娇大法。 张大小姐用那素白的纤纤素手,熟练的捉住冯公公的衣袖摇晃了几下,发出了小猫似的轻叫。 “冯伯伯。” 这一声小奶音,配合她一身男装的明艳容貌,格外有一种反差之美,甚至还有些异样的刺激。 顷刻间让沈烈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想到了一部叫做某蒲团的大尺度古装剧,这画风真是荡人心魄。 这一声小奶音,一瞬间,便让冯保老脸上的威严立刻便消失了。 冯保伸出手在张静修胳膊上拍了拍,便好似看到了自家的子侄一般亲昵,那满眼的宠溺是不能作假的。 冯保老怀大慰,笑着道:“好,好。” 沈烈站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默念着冯公公这三个字,一阵恍惚过后。 沈烈看着这不怒自威的老者,突然打了个激灵,连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的竖起来了。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大太监冯保! 冷汗从沈烈后背涔涔的冒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他终于见到了无数影视作品中,极力渲染的太监总管大魔头了,难怪带着这么多东厂的番子来。 影视作品自然是不靠谱的,在这大明朝,太监头子可是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官员,相当于皇帝的大秘书。 除了身体残缺之外,人家正经是手握大权的朝廷大佬。 以冯保为例,这位大太监头子总管皇宫后勤,统领太监,宫女和其他太监,正经的一品大员也是顾命大臣。 沈烈强压下心中浮想联翩,也赶忙上前见礼:“草民沈烈拜见公公。” 冯保只是点了点头,自然不会将他一个小小的掌柜放在眼中,依旧与张静修谈笑风生。 沈烈松了口气,便向着芸儿轻叫道:“芸儿,上茶。” 柜台里芸儿吐了吐小舌头,赶忙从柜台里走了出来,惦着小脚丫一声不吭的去后厨泡茶。 片刻后。 随着冯保在小店里落了座,与张静修攀谈起来,聊了几句家长里短,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店内气氛便渐渐的变的融洽。 张静修便又笑吟吟道:“冯伯伯可是稀客,您这是……” 冯保笑容满脸的脸上,神色明显一僵,嘴唇微微抽搐了几下,琢磨着这话该从何说起呢? 一阵语塞。 好半天。 冯保才找了个借口,道明了来意,又笑着夸赞道:“还不是你这便宜坊的菜色太美味的么,勾起了老朽的馋虫,老朽这不是来讨菜谱来了么。” 他也不敢说万岁爷吃薯片吃上瘾了,每天在他的司礼监大殿里转悠,只好把这只死苍蝇一口吞下去,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就说自己嘴馋…… 一听这话,张静修还有些迷惘,轻声道:“冯公公之意?” 沈烈却立刻心领神会,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她一脚,忙道:“好说,好说,冯公公能看上小店的菜品,那自然是小店的荣幸。” 张大小姐也随之恍然大悟。 明白了 冯保亲自带着人来,自然是不惜拉下老脸,来要食材和菜谱的,他是打算在御膳房开伙自己做着吃。 沈烈想也不想的跑到了后厨,把还剩下的半袋子土豆翻了出来,规规矩矩的摆在了冯保面前。 然后沈烈又恭敬一礼,歉意道:“公公您先吃着,等着下一茬土豆的收成到了,您只管叫人来拿便是了。” 冯保都发话了,他可以拒绝么,那和作死没什么区别。 这么一来,冯保看着这大半袋土豆,心中反倒过意不去了,赶忙用咳嗽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然后冯保挥了挥手,立刻便又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弓着腰,递过来一个银匣子。 随着小太监将精美的银匣递了过来…… 张静修便将折扇一拍,推拒起来:“冯伯伯这就见外了。” 身为便宜坊的大掌柜,相府家的大小姐,张静修自然不差钱,她本想推拒一番,却又被沈烈使了个眼色拦住了。 沈烈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便快步上前接过了银两,恭敬道:“谢公公赏。” 张静修显然看到了沈烈的眼色,却只是微微错愕,也不再多言,本能的选择了相信了沈烈。 沈烈接过银匣抱在怀中,又恭恭敬敬的退后了几步,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了一副恭敬的姿态。 店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这一幕落在了冯保眼中,那看起来有些浑浊的眼中便闪过了一道精光,却又很快被他收敛住了。 随着冯保微微一笑,又挥了挥手,便又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宫女模样的中年女子。 那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冯保又变的和蔼起来,笑着道:“这菜谱还得劳烦你传授一番。” 沈烈忙道:“小人明白,二位请随我来。” 这两个宫女自然是御膳房的人。 随着沈烈将二人带进了后厨,开始传授便宜坊的招牌菜,不多时,后厨里便传来了阵阵炒菜的香气。 前厅。 静谧中。 番子在门外徐徐走动着,冯保仍在和张静修闲聊,过了一会儿,桌子上的茶凉了。 聪颖机灵的芸儿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将凉茶撤掉,又向着冯保和张静修敛衽一礼,便走回柜台做起了流水账。 这么乖巧的漂亮丫鬟,那惹人怜爱的俏丽模样,上品的姿色让冯保眼睛又是一亮。 于是冯公公便不由自主的在这小店里打量了起来,乍看之下,似乎这小店很不起眼,可细细品味之下。 这小店的装修虽然简陋,却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将经营面积最大程度的利用了起来。 说话间。 冯保又看了看柜台里那姿色不俗的小丫鬟,瞧着她秀逸的小脸,葱白的小手里握着的一支炭笔。 第95章 冯保的震惊 看着芸儿纤纤素手中握着的那只笔…… 冯公公目光略有些迟滞,视线很快又定格,他发现这小姑娘手中握着的竟然不是毛笔,而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炭笔。 这支炭笔十分简陋,看上去就像是两根杨木片中间夹着一根炭条。 冯保虽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笔,便带着几分好奇走了过去,在柜台外停下了脚步。 然而便定定的看着芸儿那葱白的小手拿着炭笔,在一块木板上写写画画,旁边还摆着一块湿布。 这湿布显然是用来擦拭笔迹的。 见多识广的冯公公再一次愣住了,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用这炭笔,木板来计算么? 写错了随时可以擦掉。 倒是方便。 冯保很快被这种炭笔吸引住了,他的眼界自然远超张静修,他此刻想到的是这种炭笔的用途。 如此简陋之物用来写书法,自然是贻笑大方,和上好的狼毫没法比,可若是用在两军阵前呢? 两军交战,分秒必争,自然容不得磨好了笔墨纸砚规规矩矩的写字,那么这炭笔比毛笔便快捷多了。 冯保若有所思,很快又将视线落到芸儿写下的字迹上,便又是一呆,细看这漂亮丫头书写的内容。 她似乎是在记流水账。 看着摆在一旁的厚厚账本,冯保微微错愕,又细细端详着芸儿秀逸的小脸,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了古怪神色。 又仔细看了看,确实是账本。 冯保觉得匪夷所思,十五六岁的漂亮姑娘他见得多了,宫女,妃嫔,大户人家的小姐,丫鬟。 这般年轻貌美的比比皆是,这小姑娘的姿色就算在宫里也属于上品,最难得还懂得识文断字。 好一个美人胚子。 可冯保从未见过会算账的年轻姑娘,看着芸儿一本正经的做着流水账,堂堂内廷大总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冯保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事,他活了五十多岁了,可以说见多识广了,可是从未见过会算账的小丫头。 冯保觉得这漂亮的小姑娘很奇葩,那古怪的神色就像是见了鬼。 这可真是一家奇怪的店铺。 冯保便这样静静的看了片刻,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面色却渐渐凝重起来,终于…… 他发现这小姑娘不是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的在做流水账! 并且她记账的方法很独特。 看着这流水账上,那一串不知所云的阿拉伯数字,再看着那小黑板上的算术式子,身为内廷大总管的冯保本能的觉察到了什么。 那浑浊的眼中亮起了精光。 此刻便宜坊的大堂里,气氛有一丝丝诡异。 门外的番子挎着刀,正在躲着步子,用警惕的目光往周围打量着,甚至对面的房顶上也布置了暗哨。 而店内则是鸦雀无声。 大太监冯保好似发现了什么奇妙的事情,又或者被小黑板上刻画的算术式,还有那记录流水账的账本迷住了。 于是这位内廷总管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柜台前,默默的看着芸儿。 芸儿被他威严的眼睛这样盯着看,其实早就吓坏了,那娇嫩的小身子甚至有些微微战栗。 可芸儿也不是没见识的一般女子。 虽然怕,却还是稳住了心神,那葱白的小手渐渐不再发抖,算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 一时间店内鸦雀无声,只有炭笔落在黑板上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不远处。 张静修缓步走了过来,看着愣神的冯伯伯想说点什么,可冯保已经入迷了,似乎没有听到的样子。 张静修心中无奈,只好在一旁默默的陪着。 直到…… 冯保突然伸出手,拿起了柜台里搁在一旁的账本,这动作将芸儿,张静修吓了一跳,却不敢阻拦。 眼看着冯保拿起了芸儿做的流水账,那威严的眉头微微皱起,一边翻看着,一边思索着,似乎陷入了某种迷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保手中翻看着账本,突然开口问道:“小姑娘,老朽有一处不明,还请你指点一二。” 张静修在一旁听的张大了小嘴儿。 人麻了。 再看芸儿已经吓的小脸都发白了,赶忙赔罪:“不敢,不敢的。” 当朝一品太监大总管,竟然如此谦逊的向她一个小丫鬟请教做流水账的方法,这叫什么事儿呀。 但凡正常人都会害怕。 此时冯保惊醒过来,看着害怕的芸儿,才意识到他的问题将这秀逸可爱的小丫鬟吓到了。 于是他赶忙和蔼的劝慰了一番:“小姑娘莫怕,老朽并无他意。” 张静修也松了口气,在一旁轻声道:“芸儿不必惊慌。” 等到芸儿镇定了下来,秀逸的小脸上又有了血色,冯保才有捧着账本,轻声细语的请教起来。 “小姑娘,你这账做的很奇怪呀。” 冯保当然没见过现代复式记账法,自然会觉得好奇。 芸儿冰雪聪明。 她感觉这威严的老者似乎并无恶意,便赶忙打起精神,轻声道:“哪里不对了么,公公?” 冯保忙道:“倒没有不对,只是……” 他便捧着账本,眉头微皱,又细致的请教了起来:“只是老朽愚钝,有不明之处还请你指教一番。” 芸儿到底是年少,哪里是冯保的对手,被冯保这头老狐狸一恭维,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于是在冯保的有意恭维下,芸儿便赶忙将少爷亲手传给她的复式记账法,一条一条的解释了起来, “公公,您看呀……” 于是一老一少便旁若无人的研究起了便宜坊的账本,冯保在凝神倾听,还时不时的提问,芸儿则细心解释着。 这一幕让张静修和几个小太监都看呆了。 这一刻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 鸦雀无声。 冯保是什么人,这可是堂堂内廷大总管,他能不懂做账么? 整个皇宫的产业在加上皇帝,太后的财产,天子的小金库,整个皇宫的收入,支出…… 可以说宫中的所有往来账目都归他管。 冯保这辈子见过的账本,怕是比芸儿这个小丫鬟吃过的盐还多,可是他竟然要向一个小丫鬟请教做账,并且看上去还十分认真的样子。 这画面让太监,番子们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呀? 可仔细看,公公是认真的…… 看着正在和芸儿一本正经,请教如何记账做账的冯保冯公公,众人不由得在风中凌乱。 可是众人又不敢多问,便只要默默的在一旁陪伴。 随着太阳西斜,不知不觉之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芸儿已经说的嘴唇都干了,才总算把这种现代复式记账法说清了,冯保也露出了恍然神色,把手中的账本放下了。 第96章 定风波 说起来这现代复式记账法其实并不复杂,只是记账的方法很科学,对冯保这样的内行来说。 只花费了一个时辰便了然于胸。 诡异的气氛中。 冯保将账本还给了芸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多谢你了,小姑娘,老朽年纪大了,实在是有些愚钝,劳烦你了。” 芸儿忙道:“不敢,不敢的。” 看着冯保从入迷的状态里恢复了正常,在一旁站了一个时辰的张静修才松了口气,赶忙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 她在旁边站了一个时辰腿都酸了。 此刻张静修明眸中闪烁着一丝茫然,张大小姐虽自诩博学多才,不输给这世上的男子,可是隔行如隔山。 她是真的弄不懂这记账的学问,也不明白芸儿的记账方法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对于沈烈发明的这种记账法,张大小姐早已经习惯了,她觉得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就在此时。 沈烈带着那两个御膳房的中年女子,拿着一些配菜从后厨里走了出来。 看着冯保,芸儿,张静修等人的神色,沈烈微微错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有些茫然的沈烈轻声道:“公公,菜谱,配菜都齐了,您看?” 冯保将沈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向着芸儿笑了笑,和煦道:“小姑娘,多谢你了。” “今日老朽来得唐突,叨扰了……走。” 扔下了一句话,冯保便迈步向着殿外走去。 芸儿,沈烈二人赶忙还礼:“不敢当,公公严重了。” 沈烈与张静修几人看着快步离去的冯保,还要追出去送送他,却被一个彪悍的东厂番子拦住了。 那身材魁梧的番子将胳膊一抬,挡住了沈烈的去路,态度倒是十分客气:“不必送,请回。” 肃杀之气又扑面而来。 沈烈只好带着带着芸儿等人站在店里,看着冯保匆匆忙忙钻进了轿子,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巷子。 不久巷子里变得空荡荡,这位内廷大总管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让沈烈觉得好似做梦一般。 此时太阳西下,已经是傍晚时分。 随着一阵冷风吹过,沈烈清醒了过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心,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沈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太吓人了! 要说面对朝廷重臣,掌管东厂的一品大员不害怕那是假的,别吹了,常言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 以冯保这个级别的重臣来说,但凡是一言不合,别说是沈烈这样一个小掌柜,哪怕是朝廷命官,一方豪强也只是一只蝼蚁。 擦了把手心的汗,沈烈与芸儿相顾无言,觉得腿肚子都有点哆嗦了。 芸儿惊魂未定,吓的吐了吐小舌头。 片刻后。 几人强自镇定了下来,打开了冯保留下的那只银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张银票。 芸儿拿出银票数了数,然后雀跃道:“总计是五百两。” 沈烈点点头:“入账。” 这五百两银子来的太突然了,沈烈心中还有些不踏实,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发明的菜谱被冯保要走了,还得了五百两银子的赏钱,坏消息是这独门私房招牌菜的秘密可能要泄露了。 于是店小二便紧张了起来,担忧道:“掌柜的,咱的菜谱会不会泄露?” 沈烈沉吟不语。 芸儿却笃定道:“绝不会,冯公公人不错呀。” 沈烈看着她呆萌的样子。 一时无言。 这时张静修在一旁安慰道:“芸儿说得对,冯保不是那么下作的人。”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菜谱不会泄露当然是最好了。 此时张静修明眸中又有些疑惑,看着芸儿手中的银票,轻声道:“冯伯伯与我张府是世交,通家之好……这银子本不该收的。” 沈烈看着她明艳俏脸,幽幽的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呀!” 真是个大小姐脾气,不知人间险恶。 沈烈语重心长道:“世交又如何,常言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咱们将这银子收下了,与冯公公就算是两清了,咱们若是不收,那才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傻蛋。” 沈烈言外之意,你是想让冯公公欠咱们一个人情么?” 话说完。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大太监冯保的人情,岂是我一个小掌柜能承受的? 张静修听的张口结舌,看着沈烈挺直的腰背,良久才发出了一声轻叹:“哦……” 明白了。 张大小姐明眸变的有些幽幽,低声道:“说的是。” 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她觉得沈烈处理的分寸极好,略有些忐忑的芳心中便踏实了许多。 朝阳门外,轿子里。 冯保坐在四抬的轿子里不停的摇晃着,满是周围的老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还在揣摩着那美貌小姑娘教给他的记账法,那鬼画符一般的天方数字他不懂,可是他懂得记账。 冯保看了一辈子的账本,当了半辈子的皇宫大总管,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的记账法。 还是从一个小姑娘那里软磨硬泡学来的。 冯保认真的揣摩着,这记账法不复杂,可是出入账目,总账都一目了然,比账房先生们常用的记账法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在外行人眼中看不出什么,可是落在他这个大内行眼中,这种新奇的记账方法用处可太大了! 这方法有什么用呢,可以用来查账…… 此刻冯保越想越觉得惊悚,便在轿子里焦急的催促了起来:“快一些。” 听到了冯公公的催促,四个轿夫赶忙加快了脚步,向着那高大威严的紫禁城快步走去。 半个时辰后。 冯保下了轿,便急匆匆走进了司礼监,一走进自己的官厅,便匆匆忙忙冲向了在角落里的一排架子。 在账本堆里翻找了片刻,很快冯保找到了上个月的司礼监账目,然后急匆匆拿着账本坐在了桌前。 随着心腹小太监点燃了儿臂粗的蜡烛。 冯保不由得闭上眼睛回忆着那美貌小姑娘所言,将复式记账法的要点回忆了一遍。 然后冯保猛然睁开眼睛,从抽屉里找出了算盘,拿起了毛笔,便对着账本细细的计算了起来。 看了一辈子账本的内廷大总管,大脑飞速转动着,一边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试着用复式记账法来代替传统记账法,将司礼监的账目重新过了一遍。 一旁站着的心腹小太监,似乎嗅到了风雨即将来临的气味,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连走路都轻手轻脚。 生怕打断了老祖宗的思路。 不知过了多久,冯保敲算盘的手猛的停了下来,那看上去有些浑浊的眼中,再一次闪烁起了凛冽的寒芒。 小太监吓的一哆嗦,赶忙将屁股夹紧了,在心中狂叫阿弥陀佛,看来应该是账对不上了。 有人要倒大霉了! 第97章 一入宫城深似海 意识到司礼监的账目出了问题,跟随冯保多年的心腹小太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脏跟着狂跳起来。 小太监吓的脸色都发白了,他还不知道冯保么。 这位老祖宗与首辅张居正同为三朝元老,二人搭档掌管大明多少年了呀,老祖宗斗过的权臣可多了。 他虽然身体残缺,可那双眼睛便是火眼金睛,容不下半颗沙子,若真是宫中的账目对不上了。 他杀人可是不会手软的…… 这一刻。 小太监知道这宫中又要死不少人了。 此刻静谧的官厅中,空气便好似凝滞了一般沉重,然后便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 小太监抬起头,吃惊的看着冯保缓缓站了起来,徐徐踱着步子走到了殿前,用一双威严的眼睛看着殿外阴沉绚烂的晚霞。 那目光森然。 不多时,冯保沉声道:“去传司礼监副总管,左右主事,副主事。” 小太监赶忙乖顺的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 随着小太监快步走出了官厅,冯保又看了看手中的账本,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冷笑看起来有些瘆人,让小太监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手脚冰凉,全身发麻……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十几个司礼监的管事便整整齐齐的跪在了大太监冯保面前。 这宫中自然也是有账房的,却不是账房先生,而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这些人都是有品级的太监。 这些人的关节官阶从正五品到正三品都有。 一个大明内廷的管事太监,可比满清时代身份贵重的多了。 在这些人里随便找出来一个到了宫外,都是随便跺跺脚,整个京城都要抖一抖的大人物。 可此时这些在宫外威风八面的管事太监,此刻只能好似鹌鹑一般跪在冯保面前瑟瑟发抖着,一个个吓的脸色都发白了。 随着冯保倒提着账本,踩着官靴在十几人面前踱着步子,有人一脸茫然,有人汗流浃背…… 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 直到冯保将账本扔在了一个样貌俊朗,四十来岁的三品大太监面前,随着账本落地的声音,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冯保沉着脸,冷声道:“说说吧,这账目里有什么猫腻。” 那三品大太监身体一颤,赶忙叫起了委屈:“冤枉,奴婢冤枉啊,这监中账目往来都是记了账的,一目了然……奴婢用人头担保,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随着三品太监副总管带着哭腔的嘶吼,在司礼监大殿中回荡着,那神态,那冤屈的表情。 真真好像是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大冤种。 可冯保看着他,却嘲弄的冷笑了起来,这冷笑叫人心中冰凉,便好似三伏天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随着阴沉冷笑声响起。 冯保背着手,用冰冷的眼睛看着副总管,又冷声道:“来人呐……对账!” 随着冯保一声令下,在殿外等候的几十个账房太监,赶忙低着头,带着算盘走进来,开始在摆满了账本的架子上翻找起来。 几十人将账本,明细,目录,进出款项的收据都翻找了出来,开始重新整理账目。 这些负责查账的太监们也不敢坐,只能撅着屁股匍匐在地,在明亮的烛光下摆开了算盘。 这场面看上去十分滑稽,可没人笑的出来。 此时冯保又冷冷道:“且慢。” 冯保眼睛眯了起来,此刻他已经了然于胸,他知道这个账可不好查。 这些副总管,正副主事既然敢亏空,敢贪墨宫里的钱,自然是因为早已经把宫里的记账法摸透了。 这伙人拿了钱,还能把账目做的天衣无缝,那自然是做的万无一失。 冯保知道用旧式记账法,是万万查不出来的。 所以冯保便背着手,徐徐走到了那几十个复杂查账的太监面前,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森然道。 “咱家一边说,你们一边听着,今日咱家便让你等狗才开开眼。” 随着冯保不紧不慢,让这些精通做账的太监学习复式记账法,没过多久…… 几十把算盘便又噼里啪啦的敲了起来。 这这可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几十个专门负责查账的太监趴在地上,按照冯保所传授的复式记账法一直忙到了深夜,才将数额庞大的账目理清了。 午夜时分。 宫中的贵人们早已睡下,可司礼监依旧灯火通明,上百根红烛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照的好似白昼一般透亮。 随着几十个账本递了过来,冯保一一查看过后,便冷笑道:“今日……咱家就要你等死个心服口服!” 随着冯保的冷笑声,他手中抱着账本,将复式记账法查出来的账目亏空,一笔一笔的娓娓道来。 话音虽不重,可那冷漠的语调,却好似一记记重锤敲在了十几个大太监心中,叫人心中冰凉冰凉的。 一笔笔亏空触目惊心…… 在真凭实据面前,正在喊冤的副总管张口结舌,那张俊朗儒雅的脸渐渐变的死灰,也不再挣扎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死定了。 随着冯保狠狠将账本,往三品内廷总管脸上砸去。 紧接着。 便从冯保喉咙里憋出了几个字:“拖下去!” 随着殿外一群番子蜂拥而入,冲向那亏空贪墨的司礼监副总管,堂堂三品内廷大员便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 接着冯保冷着脸开始挨个点名。 如虎似狼的番子,便将一个个匍匐跪地的正副主事也拖了下去,一时间,哀嚎声在夜幕中的紫禁城深处响起。 等到五六个管事的大太监被拖走之后。 哀嚎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烛火飘摇的司礼监中,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寂静,大批太监都默默的低着头,死死看着自己的脚尖。 内廷里养的是一群什么人。 这是一群身体残缺,与世隔绝的天子家奴,不论生或死,都在天子或是御前大总管冯保的一念之间。 这几个胆大包天的管事,怕是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深深的恐惧中又带着几分兴奋,老祖宗一怒雷霆,将参与做假账的五六个管事都拿下了…… 那自然是需要补缺的,众太监仿佛看到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良久。 太监们耳边,才响起了冯保和煦的声音:“好了,都下去吧,补缺的事……待咱家启奏万岁之后再做打算。” 众太监赶忙磕头行礼,齐声应道:“老祖宗英明。” 随着大殿内太监们弯着腰,一声不吭的退下了。 冯保又站立了片刻,才迈着步子走到了窗外,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层层叠叠一眼看不到头的深宫。 那深邃的眼中竟然浮现出一丝迷惘。 第98章 不解风情 此刻深宫之内是夜色深深。 静谧无声。 迷惘中的冯保怔怔的站着,口中喃喃自语着:“一入宫门深似海,不知此行是吉凶……” 冯保这一站便站到了凌晨时分,那略有些佝偻的身影再也没动过。 直到心腹小太监走了过来,轻声细语道:“老祖宗,不早了……老祖宗别气坏了身子,为了这些狗才不值当。” 被惊醒的冯保应了一声:“嗯。” 为了那几个该死的狗才生气么? 不至于。 冯保此刻只是想到了自己未来不可揣测的命运,心中不免有些焦虑,甚至觉察到了一场莫大的危机,正在这朝野之中酝酿着。 那场迟早会发生的大危机…… 必然会惊天动地! 此时冯保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转过身,吩咐道:“你去库房找几件最好的胭脂水粉,一匹上好蜀锦,明天一早送去朝阳门外的便宜坊,交给……一个叫做芸儿的小姑娘,就说咱家多谢她了。” 小太监一呆,赶忙应诺道:“奴婢知道了。” 此时一阵困意袭来,冯保再也撑不住了,便从大殿中走出,向着深宫中自己的寝室走去,那步履似有几分沉重。 随着小太监吹熄了蜡烛,司礼监陷入了一片沉寂。 第二天,清晨。 天亮了。 沈烈和芸儿,李婶等人推开便宜坊的店门,站在后厨里,看着空荡荡的货架,所剩不多的食材。 沈烈忍不住摸了摸头。 别的食材倒是还好,主要是大半袋土豆被宫里搜刮一空。 沈烈有些无奈,吩咐道:“先拿别的食材顶一顶吧。” 这几天只能对付一下,先用别的食材将五百份盒饭做出来,给北镇抚司和司礼监送过去。 然后沈烈尽快想办法解决土豆产量的问题,好在维克托开春的时候,在地里种植的新鲜土豆再过十天半个月就成熟了。 沈烈估计再过一两个月,等到进入夏天大片土豆丰收,产量不足的问题将会彻底解决。 芸儿点点头,正要说话…… 此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阴柔的声音:“劳驾,请问芸儿姑娘是哪位?” 众人赶忙从后厨走了出来,瞧着门外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还带着一大帮人,正在恭敬的出声询问。 众人齐齐一呆,没想到宫里竟然又来人了。 芸儿怯懦的看了看沈烈,见沈烈点了点头,便赶忙迎了上去,轻声道:“奴家便是李芸儿,敢问这位公公有什么事么?” 那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立刻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先向芸儿行了一礼,然后向着身后轻轻一挥手。 “抬进来。” 随着小太监一声令下,便只见几个彪悍的东厂的番子,抬着一个大箱子鱼贯而入,然后将华美的箱子放在地上。 几个番子便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 众人看着这华美的箱子都愣住了,上好红木制作的箱子看起来十分精美,上面有浮雕还有司礼监的封条。 看着那刺眼的封条,芸儿不由自主的有些慌张。 沈烈赶忙上前一步,将芸儿护在身后,试探着轻声问道:“敢问这位公公……这是何意?” 小太监又恭恭敬敬向着沈烈行了一礼,轻声道:“这位想必就是沈掌柜了,传我家老祖宗的话。” 小太监向着紫禁城方向行了一礼,才又道:“我家老祖宗说了,此番多谢芸儿姑娘授艺之恩,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望姑娘收下。” 说完不等沈烈等人回应,小太监便谦逊的转身走了,只留给众人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一阵默然过后。 看着大堂那华美的箱子静静的躺着,众人大眼瞪小眼,细细品味着这小太监话里的意思。 这箱子里的东西,竟然是大太监冯保送给芸儿的? 为何? 沈烈不解,一头雾水的走了过去,伸出手将箱子打开,看着里面摆放的一匹华贵蜀锦,还有一些零散的胭脂水粉。 一时竟哑口无言。 无言中。 沈烈在风中凌乱。 半个时辰后。 众人七手八脚,将箱子里放着的胭脂水粉,还有一匹价值昂贵的蜀锦抬到了桌子上。 那蜀锦在幽暗的小店里,散发着华美的光泽。 又是一阵默然过后。 小店里爆出了一片哗然。 张静修第一个兴奋起来了,伸手扯着芸儿的胳膊,围着蜀锦转了几圈,从樱桃小嘴里发出了啧啧赞叹声。 “呀……这可是贡品呀!” 此时张大小姐眼睛放着光,伸出纤纤素手摸了上去,一边感受着那绝妙的丝滑触感,还一边发出啧啧赞叹。 “精品,这是精品!” 此时看着这匹织锦,就连张静修芳心中竟然有几分眼热。 这种品质的贡品蜀锦太师府虽然也有,不过数量也十分稀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匹。 这可是贡品中的珍品呀! 随着张大小姐的啧啧赞叹,在一旁不停的解释着这蜀锦的珍贵,芸儿也眉开眼笑起来。 小丫头嘴巴都笑歪了,眼睛也笑的眯了起来,用葱白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轻抚着这匹华美的布料,秀逸的小脸早已笑成了一朵花。 众人的啧啧赞叹中…… 沈烈站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惊掉了,蜀锦是什么东西他当然知道。 蜀锦在这个年代可是堪比黄金的奢侈品。 这种华美的布料历史悠久,风格独特,与南京云锦、苏州宋锦、广西壮锦并称为“中国四大名锦”。 蜀锦更是位于四大名锦之首,早于其他名锦一千余年,并且由于产量稀少,价值更是比江南织锦还要昂贵的多。 蜀锦贡品更是精品中的精品了。 看着这匹华美的蜀锦,沈烈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眼珠子转了转…… 沈烈便轻手轻脚的走上前,拽着张静修的衣袖,轻声问道:“敢问大掌柜,这匹蜀锦能卖个什么价呀?” 一听这话。 张静修回过身看着他,便好似看到了一个土包子。 张大小姐当场便翻了个可爱的白眼,嘲讽道:“你这无知的莽夫,简直是焚琴煮鹤,这样好的蜀锦舍得卖?” 看着她一脸嫌弃的样子。 沈烈只好尴尬的笑了笑,心中却在嘀咕着,你张大小姐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是太师府的大小姐,含着金汤勺出生的。 不愁吃,不愁穿。 你爹可是张居正。 可是我沈某命苦呀,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每天担惊受怕的,还有这么多员工要养活呢。 穿这么好的蜀锦也太膨胀了吧? 讲道理,这么好的蜀锦当然是拿去卖了呀! 于是沈烈紧紧拽着张大小姐的衣袖,还想纠缠一番。 却被张静修嫌弃的甩开了,还不耐烦的训斥道:“你这不解风情的庸人……起开!” 第99章 红酥手 沈烈被张静修嫌弃的一把推开,看着张大小姐一脸的鄙夷,心中便有些无奈,便只好站远了一些。 张静修看着他的神色,便好似看到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沈烈无奈,只好一边搓着手,一边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的看着,口中还在喃喃自语着。 “好,真好。” 这时候他也明白了,蜀锦这玩意在大明朝就相当于后世的爱马仕,哎哟喂名牌包包。 这是最顶级的奢侈品! 就这种品质的上等蜀锦,绝对是风靡全国各地大小豪门,尤其是贵妇圈子里的硬通货。 凡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像这种品质的一匹贡品蜀锦拿出去送人,沈烈估摸着别说什么小寡妇,大姑娘了,估计连守身如玉的大家闺秀都能拿下。 沈烈搓着手,叹着气:“败家呀!” 就这种上等贡品,要是拿去江南的风月场所,那价值就更无法估量了,沈烈估计换百亩田产,甚至换一个上品瘦马都不成问题。 看着看着…… 沈烈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情不自禁的咽下了一口口水,便又要上前摸一摸。 这次却被芸儿拦住了,只见芸儿张开小细胳膊一把将蜀锦抱住,然后便用警惕的目光看了过来。 那紧张兮兮的小模样好似在说。 少爷你想做什么呀? 沈烈赶忙将神色一整,柔声劝说道:“芸儿,听少爷的话,这么好的蜀锦可别弄坏了,若是坏了未免可惜……不如卖了吧。” 芸儿立刻便急了,撅着小嘴抗议道:“我不!” 沈烈无奈,只好又劝说道:“可这么好的蜀锦放在哪呀?” 蜀锦这种东西有特殊的保存方法,需要通风的库房,不能晒,也不能湿,毕竟咱家的条件你也知道。 沈烈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就咱家那几间破房子,能存放这么好的蜀锦么,怕是用不着几天便会被老鼠啃了。 这时张静修在一旁拽着芸儿,鼓励道:“芸儿别听他瞎说,你将这蜀锦放我府上,我府上有专门保存蜀锦的库房,库房里冬暖夏凉,绝不会损坏。” 一听这话。 芸儿立刻便眉开眼笑,向着张大小姐敛衽一礼,喜滋滋道:“好呀好呀,多谢大掌柜。” 这下子沈烈没话说了,看着二女一唱一和。 沈烈哑口无言,便气道:“好,好,你个小没心肝的,如今你飞上了枝头变了凤凰,结交了冯公公那样的权贵,连少爷也不要了。” 可芸儿不管,又张开细嫩的小胳膊,弯着小细腰,撅着小翘臀,好像老母鸡保护小鸡那般,死死护着那批贡品蜀锦不让他摸。 一边死死护着,芸儿还扭过头向着沈烈撇了撇小嘴,那傲娇的小模样别提多诱人了。 沈烈无言,只好死了卖掉这匹蜀锦的心,有张大小姐在一旁帮腔,这丫头底气十足呀。 张静修在一旁看的睁大了明眸,看着沈烈心不甘,情不愿,一脸悻悻然的样子,便觉得很开心。 于是一丝笑意,在张大小姐洁白细嫩的嘴角微微绽放,终究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露出了两个可爱的梨涡。 张静修笑出了声:“呵呵呵。” 芸儿见作弄了沈烈,也忍不住嘻嘻的娇笑起来,于是二女笑着笑着,便抱在一起笑成了一团。 一个做男装打扮偏偏却明艳无双,另一个娇美可爱,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娇笑着抱在了一起,格外有一种异样的风情。 这画面可真是叫人面热心跳,让沈烈心中火烧火燎的。 沈烈有些口干舌燥,心中一热,便看着芸儿悻悻道:“好,好,你等着晚上回家挨家法吧。” 刹那间。 一说到家法,芸儿俏脸立刻变的绯红,垂下了雪白细嫩的脖颈,秀逸的脸蛋上泛起了红晕,一直红到了耳根。 也不敢再直视沈烈的眼睛。 一旁张静修反应慢了半拍,看着突然羞涩的芸儿微微错愕,那明眸从芸儿的俏脸落到了纤细的腰身,夹紧的细嫩美腿上…… 张大小姐才明白了点什么,明艳俏脸也泛起了红晕,然后本能的向着沈烈啐了一口。 “啐!” 这坏人真的坏透了! 可她又忍不住开始幻想,于是那明艳俏脸便越来越红,越来越烫,这一幕落在了沈烈眼中,小腹中便好似燃起了一团烈火。 走上前。 沈烈轻声道:“那便依了你二人,这蜀锦先寄存在太师府。” 随着沈烈的接近,那健康的男儿气息扑鼻而来,张静修不由自主的心慌意乱,便也垂下了雪白的脖颈,低低的应了一声。 “嗯……” 紫禁城,清晨。 随着东方露出了一线曙光。 乾清宫,天子的寝室外挤满人了。 天已经亮了,百官已经陆续赶来,就快要上朝了,可万岁爷仍未起床梳洗,也没有传膳, 万岁爷不发话,谁也不敢进寝宫。 一群太监,宫女只好捧着铜盆,皂角,牙粉,恭恭敬敬的守候在门外,竖起耳朵听着从寝宫中传来的异响。 几个太监面色古怪,年少美貌的宫女则红着脸,低着头,倾听着万岁爷的寝宫里,传来了龙床在摇晃的声音。 那声音是如此的荡人心魄,木料的摩擦声中,混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女子小猫一般柔嫩的呻吟声,交织着传入耳中,让几个年少美貌的宫女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娇嫩的腿。 这简直便是一出活春宫。 过了片刻,随着龙床摇晃的声音越来越大,年轻男子的低低的嘶吼着,那女子也随之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尖叫,这声音略带几分痛苦,渐渐高亢了起来…… 良久才平息了下来。 又过了一刻钟。 管事太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战战兢兢的鼓足了勇气,轻声叫道:“万岁,该起了。” 寝宫里一阵安静过来,传来了少年万历不悦的声音:“进!” 随着管事太监如释重负,轻轻推开了寝宫的门,又向着身后挥了挥手,几个年轻的美貌宫女赶忙低着头,端着铜盆走了进去,开始服侍万岁爷和皇后起居。 而大汗淋漓的万历则悻悻的坐在龙床上,大咧咧的岔开双腿接受着宫女轻柔的服侍,任由宫女将欢好后留下的污渍细心的擦掉,便又回头看了看秀美端庄的王皇后,皇后那娇嫩的身子已是香汗淋漓,那一双明眸微微闭着,樱桃小口微微张开,白皙玉体上的春潮尚未退却。 却已不堪采摘。 万历显然并未尽兴,他今年刚满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精力最旺盛的时候,王皇后比他小一岁,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二人大婚的时候她才十三岁。 第100章 宫墙柳 随着成年后的万岁爷精力越来越旺盛,身子也长开了,在龙床上的需求越来越强,十七岁的王皇后可是被折腾惨了。 一番云雨过后,随着天色大亮,万岁爷精力很快恢复了过来,便用亮闪闪的眼睛看向了正在服侍他的两个美貌宫女。 两个宫女都青春年少,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个生的秀气可爱,另一个脸蛋白净,身段丰盈柔美,正在忍着羞涩,正跪在了万岁爷的面前,一左一右的擦拭着万历汗津津的身体。 在万岁爷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二女俏脸早已泛红,眼帘低垂,柔软窈窕的身子微微战栗着。 随着万历精光四射的眼睛,落到了丰盈白净的宫女那张微微泛红的白净鹅蛋脸上,才刚刚消褪的荷尔蒙又盎然起来。 于是万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放肆的伸出了微胖的手,将手大咧咧的伸进了宫女敞开的领口,便肆意在宫女滑腻柔软的饱满处揉捏了起来。 那身段丰盈的宫女渐渐羞红了俏脸,娇嫩的身子被万岁爷揉捏的热了起来,却仍旧紧紧咬着红唇,不敢发出哪怕是半点声音。 这里是皇帝寝宫,是全天下最重要的地方,一言一行都透着规矩,这里的宫女若是被万岁爷看上了,临幸了,或许可以一步登天,攀上枝头做凤凰…… 或许也意味着万劫不复。 宫女能做的,只是在万岁爷的胖手肆意揉捏下死死的咬紧了牙关,免得落下一个红颜祸水的罪名。 可是她又不敢反抗,只得任由自己的衣襟被万岁爷解开,将女儿家娇嫩粉红的饱满处暴露在空气中。 年少轻狂的万历很快又来了兴致,狠狠将这宫女拽了起来,抱在了腿上,又将她的下裳掀开,不耐烦的扒掉了亵裤,在那白生生的丰盈白肉上肆意抓捏着。 十七八岁的宫女肌肤娇嫩腻滑,又敏感,惊慌中终忍不住发出一声略带着痛苦的呻吟。 “万岁爷……” 这略带痛苦的娇柔呻吟,美貌宫女柔弱的目光,央求的神态却更加刺激了万历的欲望,一翻身便将宫女按在了龙床上,将微胖的身体压了上去。 眼看着那不堪挑逗的美貌宫女已是娇喘细细,媚眼如丝…… 此时从门外传来了一声轻咳。 “万岁!” 寝宫中眼看着干柴烈火就要烧起来了,可这一声轻咳显得如此威严:“老臣张居正恭请圣安!” 这不合时宜的请安让少年万历一哆嗦,只得悻悻作罢,放开了那面红耳赤的宫女。 万历整了整衣衫,有些厌恶道:“朕知道了。” 他身为大明天子,九五之尊。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敢大清早站在他的寝宫外面,能让他从宫女香软的怀中爬起来,耐着性子去上朝。 那这个人必然是张居正,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随着这些年随着他年纪增长,万历从一个朦胧的小孩子,渐渐意识到了自己天子的身份…… 于是万历开始变的暴躁,叛逆,开始懂得享受天子本该拥有的一切,渐渐的,那些父皇留下的顾命大臣不再敢管他。 到了这几年,就连母后也不太管他了。 于是万历开始肆意妄为。 可是只有这个张居正便好似苍蝇一般,每天围在他身旁飞来飞去,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少年万历虽然心中厌恶,可还是放开了怀中娇嫩的宫女,慢吞吞的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穿好了里衣,亵裤,然后将华美的龙袍套在了身上。 外面张居正又在催促了:“万岁,该上朝了。” 龙袍加身。 万历立刻像换了个人一般,威严随之而来,冷冷的应了一声:“朕说,朕知道了。” 门外张居正也不再多言。 于是君臣二人隔着一扇门,好似仇人一般卯上了,周围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吓的脸色都发白了。 此刻寝宫门外,张居正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老僧入定一般默默的等待着,他原本是徐阶的徒弟。 徐阶击败严嵩以后,成为了明朝首辅。 此后高拱作为帝师也被提拔了上来,两人相争以后,徐阶告老还乡,高拱成功上位。 可高拱没高兴多久,张居正便连同太监冯保,将高拱给拿下了,从此他便大权独揽,成为了万历朝说一不二的人物。 张居正不仅是朝中的首辅大臣,他还是万历皇帝的老师。 作为帝师,最重要的责任,当然是要培养出一位合格的好皇帝,那么他做到了吗? 张居正觉得自己这个帝师,做的还算十分称职。 张居正拥有作为帝师的才学,但是他却没有合适的教育方式,更加不懂得因材施教。 其实万历皇帝的智商还是比较高的,只是他天生叛逆,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一个良好的教育,才会导致这样的性格。 张居正为人比较沉稳正经,所以他对万历皇帝的教育,也是偏向于这一方面。在教导皇帝读书的时候。 张居正只知道传授知识,却不懂得去揣测皇帝的内心,拿教育儿子的方式来教育皇帝。 可皇帝终究是天子,不是他儿子。 当万历皇帝不愿意读书,耍小孩子性子的时候,张居正就跑去找万历的母亲李太后告状。 李太后便雪上加霜地问万历皇帝:“西汉的霍光你晓得吧,那是一个可以随意废立皇帝的人。” 你要是不听话,你的张师傅随时都可以把你给废了! 这自然不是李太后的本意,这本是小孩子不听话,调皮的时候,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话。 这些话放在一般的百姓人家倒也没什么,可皇帝并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再小的皇帝也是天子。 这话吓得万历皇帝心惊胆战。 他可不想被废了,所以只能乖乖认错,这只是记载下来的,还有多少没有记载下来的这种训诫?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万历皇帝,凭什么不叛逆呢,一个随意就可以废掉他的老师,万历皇帝凭什么就不憎恨呢? 又过了一刻钟。 少年万历终于慢吞吞的梳洗好了,不顾群臣等候多时,便又清了清嗓子道:“传膳。” 宫女,太监不敢怠慢,赶忙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膳食抬了上来,此时门外等候多时的张居正已经怒火中烧。 全靠着当大明首辅多年的定力,才将心中邪火压了下去。 此刻张居正心中又生出了几分无奈,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皇帝终于长大了,敢向着他这个师傅亮牙齿,尥蹶子了…… “咳咳。” 在张居正的咳嗽声中。 寝宫里的万历也不急着上朝。 就让帝师在门外等着,让百官在大殿里候着,他自己则慢吞吞的吃着早膳,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第101章 帝后 此时早已过了上朝的时辰,正处于叛逆青春期的少年万历,看着寝宫门外那木然肃立的老迈身形,悻悻的在心中咒骂着。 “老不死的……且等着吧!” 上朝么? 不着急。 那老不死的讨厌鬼喜欢在外面站着,那就让他多站一会儿吧。 随着万历不紧不慢的拿起茶盏漱了口,又拿起了筷子,此时娇花一般的王皇后穿好了衣裳,被宫女搀扶着下了地。 华美的宫装遮住了那羊脂白玉一般娇嫩的身子,少女皇后王喜姐忍着微微的胀痛,在椅子上轻轻坐下,又忍不住欠了欠娇柔的身子,做出了一番不堪采摘的娇媚神态。 那羞红的玉容仍旧泛着惊心动魄的潮红。 皇后王喜姐是小门小户出身,她身后的娘家并不显赫,她的父亲只是工部的一个不入流小官。 这便是大明祖制,为了防止后宫干政,大明天子挑选皇后不许从豪门世家里面选,只能从小门小户并且身家清白的美貌女子里挑。 王喜姐能从上千女子的选秀中被当朝李太后看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后,一来自然是因为她生的美貌。 二来是端庄得体。 可是她知道万岁爷对这门包办亲事并不满意。 尤其是在她为万岁爷生下了第一胎之后,万岁对她的冷落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她为皇家,为这大明生的是一位公主。 可惜不是太子。 王喜姐也并非寻常女子,她虽然出身小门小户,心思确实十分细腻的,为人处世十分得体。 此刻她正在竭力在万岁爷面前表现出少女的娇痴。 在万岁爷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皇后那玉容上现出了微微红晕,有些忸怩的嗔怪道:“皇上……” 这柔柔的轿车了,似乎在责怪万岁爷昨夜的粗鲁,让自己吃尽了苦头,那宜嗔宜喜的神色果然让万历十分高兴。 瞧着皇后娇羞的花容月貌。 万历果然龙心大悦,笑着道:“皇后……用膳呀。” 随着王皇后不胜娇羞的坐在了桌前,不经意间用眼角余光,看着门外老僧入定一般的张居正。 看着张居正那有些老迈的身形,那铁青的老脸…… 王皇后心中有些不忍,又有些担忧,那红润的微微抽搐了几下,想劝谏一番却还是忍住了。 如今她什么也不能说,也不敢劝谏,常言道母凭子贵,自从第一胎生下了公主之后,她自身都难保了。 听说前几日,被皇上临时起意临幸的一个宫女也怀上了,那宫女也姓王,这事儿太后已经知道了。 皇上原本还想抵赖,却被太后训斥了一通,不管怎么说,皇上对太后还是很孝顺的。 将无法抵赖,只好将那宫女封为恭妃。 这消息好似沉甸甸的一块巨石,压在了王皇后柔弱的肩膀上,可她只能不动声色,优雅的拿起了筷子。 帝后二人开始用膳。 今日的早膳看起来十分美味,让万历眼睛亮了起来,桌子上有一道从未见过的青椒炒土豆丝,竟然还有几片酥脆焦黄的薯片。 万历皇帝一看到这薯片眼睛便亮了起来,赶忙将龙袍袖子挽起,抓起了一片便嘎嘣咬了下去。 叛逆的少年万历一边吃还一边故意发出声音。 一边在心中得意的琢磨着,和讨厌的张居正比起来,这个世上还是大伴冯保更心疼自己。 一口酥脆美味的薯片咬了下去,万历开心起来了,又向着王皇后笑道:“皇后,这可是朕求着大伴,从民间挑选的美食,你也尝尝呀。” 王皇后半信半疑,拿起一片薯片咬了一口,同样发出了嘎嘣一声轻响,那如花似玉的俏脸上更娇羞了。 可是…… 真的很美味! 万历得意了,向着王皇后笑道:“如何?” 王皇后点点头,应了一声:“嗯……好吃。” 这句赞赏是发自真心的,这油炸薯片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来说,确实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于是皇上和皇后你一片,我一片,很快将一盘薯片吃了个干净。 万历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可惜薯片太少了,只有这么一盘也不够吃呀,这又是御膳房的臭规矩。 他越是喜欢吃什么,御膳房就越不给他吃。 并且万历皇帝觉得今天这个薯片味道也不太对,远不如那天在司礼监从大伴手里抢来的香。 门外站着的张居正,透过门缝看着天子那一脸轻佻的样子,那一张老脸渐渐变的铁青,嘴唇微微张开想说点什么。 最终张居正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天子的轻佻和叛逆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之时,金水桥畔,苦苦等候了一个多时辰的文武百官,在明媚的阳光下焦急的窃窃私语着。 一股令人窒息的暗流在京城涌动着。 上午,便宜坊。 沈烈安排好了店里的食材,将急匆匆走了出去,将自己的健马套上了马鞍,又准备了一些应用之物。 准备出门之前,沈烈又将芸儿叫过来叮嘱了一番。 城外农庄里的土豆有一些已经成熟了,沈烈打算去沈家庄住几天,带人刨一些土豆回来。 店门前,沈烈再三叮嘱:“快则三天,慢则五日,我去去就回,芸儿你照顾好店铺,不要与人争执。” “出了什么事,速速去柳条街卫所叫人帮忙。” 芸儿一边柔柔的答应着,一边撅起了小嘴,一脸的不高兴,不开心,她长这么大还没和少爷分开这么久呢。 沈烈瞧着她依依不舍,心中一软,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将她拥入怀中抱了抱,又宠溺的在她挺直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然后沈烈便硬起了心肠,牵着马走出了巷子,向柳条街锦衣卫所走去,田洪在卫所里等着他。 在卫所外与田洪和几个心腹汇合之后,几人再一起出城。 一个时辰后,城外。 此时已经四月末,五月初,春夏之交的季节。 天空中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几人骑在马背上颠簸着,享受着难得的安逸。 一边走,一边闲聊。 此时沈烈骑在马背上,沿着官道徐徐前行。 看着道路两旁翠绿的柳树,还有不时经过的一辆辆马车,汗流浃背的农人,沈烈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人活一世为了什么呢? 他已经两世为人了,这一世活的还算精彩,摆脱了败家子的坏名声之后,正在一步步稳健的前行,可是又走的战战兢兢。 “这世道呀。” 沈烈正喃喃自语着,在这等级森严的大明朝,在这一步一坑的京城里,稍不留神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沈烈正沉吟着。 与他并骑而行的田洪,突然轻声道:“贤弟,你托我打听的黑货有着落了……三条长的,五条短的,今晚就到。” 第102章 醉春风 一听说心心念念的西洋火枪有着落了,沈烈精神一振,忙低声问道:“靠的住么?” 田洪立刻便自信道:“咱老洪办事,贤弟只管放心便是。” 沈烈喜道:“好,好,如此一来咱们沈家庄就有底气了。” 田洪点点头,虽说这事儿犯了禁,罪不小。 可是他觉得沈烈的担心很有道理,沈家庄确实需要一批趁手的家伙自保,朝廷说是不许私藏兵甲。 可法不责众。 田洪是锦衣卫百户,自然深知这年月的明军是什么鬼样子,如今能打的明军都在辽东,在九边那一带。 京营就不提了。 至于那些负责剿匪的地方卫所兵…… 身为锦衣卫百户的田洪忍不住摇了摇头,卫所兵基本上就是一堆烂泥,他们若是能剿匪母猪都会上树了。 所以离开了京城,到了偏僻一些的地方,什么山贼,马匪,白莲教乱民还是挺多的。 各地卫所的糜烂,让这个年代的治安并不好,稍微大一点的庄子,镇子,为了看家护院,防备匪类,不得不偷偷采购一些军械。 所以民间私藏的弓弩兵甲很多,甚至还有藏土枪土炮的,谁家里还没几把趁手的家伙呀。 二人商议了片刻。 田洪依旧觉得不踏实,又细细的叮嘱了一番:“贤弟千万小心,要把这事烂死在肚子里,倘若传出去……咱俩都得掉脑袋!” 沈烈笑道:“放心。” 二人对看了一眼便不再多言。 就在此时。 身后突然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还有人在后面大嚷大叫着:“等一等!” 沈烈,田洪听到了叫嚷声,便勒住了战马,一回头便看到了身后不远处数骑疾驰而来。 骑着马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枣红胭脂马。 在马背上颠簸疾驰着,看上去很急切的样子。 沈烈看着那熟悉的窈窕身影,用力擦了擦眼睛,口中不由得喃喃自语着:“不会是大掌柜追来了吧。” 田洪也一脸懵逼,摇了摇头:“不能!” 一定是你眼花了。 话音未落。 那仙姿飘飘的女骑士已近在眼前,连那明艳小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看着快马加鞭赶来的张大小姐…… 二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怎么来了? 一眨眼。 张静修已经带着张魁和几个太师府护卫徐徐勒住了胯下健马,与沈烈,田洪几人在路旁会和。 看着她香汗淋漓,看着她娇喘嘘嘘。 沈烈愣了好半天,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她身上,这位大小姐不知哪根筋不对了,今天破天荒的没有穿儒服。 而是将长发束了起来,还穿着一身素白色的武士劲装,劲装外还罩着一件白色披风。 这形象还真有些英姿飒爽。 只是那张过于明艳的俏脸出卖了她…… 一阵安静过后。 沈烈等到张大小姐把气喘匀了,才试探着小声问道:“大掌柜这是要去哪呀?” 该不会这么巧,也要去沈家庄挖土豆吧? 张静修娇喘着道:“你,你说呐!” 一听这话,沈烈和田洪同时色变,二人都吓坏了。 沈烈立刻道:“这不行!” 开什么玩笑? 土豆一天可挖不完,沈烈和田洪早就商量好了,要在沈家庄住上三五日,顺便好好将地里种植的各种食材好好收拾一番。 还得找人来盖房子,建蔬菜大棚…… 怎么能带着她呢? 沈烈一个劲的猛摇头:“不行,忙起来我和老田可顾不上你……你就带着这么几个人来回跑?” 这事儿没有的商量的余地。 太危险了。 张静修微微皱眉,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娇声道:“沈家庄又不是龙潭虎穴,你能住我为何住不得?” 这话一说完,沈烈当场吓的一哆嗦,怎么你还想在沈家庄过夜? “不行!” 沈烈吓坏了,心说你张大小姐一个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跟着我去农庄住几天。 这要是传到你爹,或者你那几个哥哥耳中。 我脑袋还想要么? 田洪也吓的脸色都白了。 可沈烈话音未落,便只见张大小姐小嘴一撇,那两条大长腿轻轻一夹马腹,手里的小马鞭一挥,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她胯下那匹价值不菲的胭脂马,便撒开蹄子,沿着大路正中央的马道,向着沈家庄的方向跑去。 看着那纯白的披风随风飘舞着。 几个男人呆滞片刻,吓的魂儿都飞了,纷纷打马叫嚷着紧紧跟随,官道上响起了嘈杂的马蹄声。 沈烈冲在最前面,可是追了一阵便放弃了,因为实在追不上,她骑的什么马,老子骑的什么马? 看着张静修胯下骑的那匹上等藏马,那流线型的修长身体,撒开四条腿在前面狂奔。 再看看自己胯下打着响鼻的老马。 沈烈气的鼻子都冒烟了,心中火烧火燎的,骂骂咧咧了起来:“你回来……这些任性的公子小姐们呀!” 一个她,一个万历皇帝。 就这俩人简直一个比一个任性,一个比一个叛逆,耍起小性子来,真能把人气个半死。 于是一群男人呼喝着在后面拼命追赶,可是怎么也追不上,一眨眼的工夫,张静修已经凭着胯下健马的素质绝尘而去。 众人这一路苦苦追赶,终于在沈家庄的大门外追上了她,确切的说是她自己停下来的。 众人翻身下马,看着得意扬扬的张大小姐牵着马,撅着小嘴,将白皙的下巴高高抬起,挑衅的看了过来。 众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沈烈气的翻了个白眼,便向着正在大喘气的张魁怂恿道:“快,把你家小姐弄回家。” 可不能这么由着她这么乱来,沈烈觉得得找个人先把她控制住,然后强行送回太师府。 张魁赶忙走了过去,却被张静修一瞪明眸,狠狠道:“张魁……你敢!” 张魁吓的一哆嗦,赶忙退了回来,还尴尬的摸了摸头,他一个护院头子怎么敢动大小姐。 沈烈看着窝囊的张魁,气道:“怂货!” 没出息! 然后沈烈又将目光看向了田洪,还使了个眼色,那神色好似在说老田你武艺好,你去把她绑了! 田洪比张魁还怂,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一时间现场竟然僵住了,面对着任性的张大小姐,一群彪悍的男人竟然拿她没什么办法。 张大小姐非但不害怕,竟然还冲着沈烈撇了撇嘴,亮出了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涵养? 空气突然变的十分尴尬。 终究还是沈烈扛下了所有,都不敢动她是吧? 我来! 于是沈烈便咬了咬牙,挽起了袖子,一个箭步扑了过去,然后众人耳边便响起了大小姐的尖叫声。 第103章 梨花带雨 随着一声女子惊慌的尖叫,猛然间,沈烈张开双臂扑了过来,便好似一座大山向着她压了过来。 刚才还洋洋得意的张大小姐,被沈烈勇猛的气势威慑住了,吓的抱紧了双臂,闭上了眼睛…… 然后便被沈烈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罩住了,随着男儿气息扑面而来,张静修便有些慌了,娇躯僵住了。 芳心中小鹿乱撞,觉得自己无路可逃了。 然后沈烈便趁机一猫腰,一上步,来了个上步抱膝,用粗壮的胳膊抄上了她柔软的腿弯,便将那高挑窈窕的苗条身子扛了起来,又轻轻松松的搁在了肩头。 抓住了吧! 感受着那窈窕身段嫩滑的触感,沈烈心中一荡。 可张大小姐不服气,慌乱中一边尖叫挣扎着,一边用雨点一般的粉拳打在沈烈健壮的后背上,那两条窈窕的长腿还不停的踢蹬着。 “放开,你……放开呀!” 可沈烈不管,用铁钳一般的大手,牢牢控制住她笔直修长的玉腿,任由她用粉拳给自己挠着痒痒。 扛着她转过身,沈烈向着田洪使了个眼色,低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拿绳子来呀!” 还不找绳子来把她绑走? 这时田洪,张魁,几个锦衣卫,还有太师府的护卫看着不停踢蹬的张大小姐,一个个都看傻了。 万万没想到沈烈还真敢动手。 这时有一个锦衣卫小旗官忍不住摸了摸头,还真的转身去马背上拿绳子了,然后那小旗官便被田洪狠狠踹了一脚。 田洪将那不开眼的小旗官踹的一个趔趄,又瞪了一眼,叫你去拿绳子你还真去拿。 你虎啊! 张家大小姐能用绳子绑么? 被上司踹了一脚的小旗官,不由得尴尬的摸了摸头,不敢再多管闲事,只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沈烈。 这时沈烈被不停挣扎的张大小姐又打,又掐,又捏……却假装十分镇定,这画面看上去有些奇妙。 半天没人去找绳子…… 看着田洪,张魁等人无动于衷,沈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便扛着张大小姐向自己的那匹老马走去。 不帮忙是吧? 我自己来! 可是沈烈才刚走了几步,便看到田洪,张魁二人正在向着他不停的使眼色,挤眉弄眼的提醒着什么。 沈烈真有些云里雾里的时候,突然觉得一滴什么东西落在了脖颈中。 像是雨点却是温热的。 然后沈烈便听到了肩膀上,耳朵边传来的啜泣声,随着那嘤嘤的啜泣声传入耳中,温热的泪珠一滴滴的落下,很快珠泪连成了串。 四周围一阵安静。 这回轮到沈烈遭不住了,只好尴尬的蹲下身体,将一脸委屈还发出啜泣的张大小姐放了下来。 看着她蹲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沈烈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下子尴尬了,怎么还哭了呢。 看着佳人垂泪良久,沈烈才心中一软,柔声安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 可话音未落。 便只见张大小姐突然抓住了沈烈的胳膊,张开小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然后狠狠的咬了上去。 于是惨叫的变成了沈烈。 “啊!” 随着沈烈的一声痛叫,张静修头也不回的跑进了沈家庄,留下了沈烈和田洪等人在风中凌乱。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无言以对。 随着沈烈挽起了袖子,看着胳膊上的两排牙印,不停的抽着气。 又看着张大小姐一溜烟的跑进了一间刚刚盖好不久的青砖瓦房,还从里面将房门关上了。 随着砰的一声轻响。 沈烈无奈的叹了口气,轻声道:“罢了。” 她非要在沈家庄过夜,在场这些人可拦不住她,连她的亲爹,当朝首辅都管不了的女子。 我沈某又能拿她如何? 毁灭吧。 田洪和张魁也是一脸无奈。 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沈烈洒脱的挥了挥手:“先安顿下来!” 一群彪悍的汉子赶忙将马背上驮着的工具解了下来,然后将马匹牵入了马圈,准备着接下来几天的劳作。 此时阳光明媚,到处是一片鸟语花香。 沈烈索性也豁出去了,放任张静修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自己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的新打的一口水井旁边,打了一桶清凉的井水,便俯下身子大口的喝了起来,又洗了把脸。 甘甜清凉的井水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沈烈站起身,看了看手臂上两排整齐的牙印,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又向着不远处的山脚下放眼望去。 只见新盖好的一排青砖瓦房,有客房,有马棚,还有从山脚下一直种到了半山腰的土豆田。 更多的房舍,蔬菜大棚也正在兴建,这沈家庄的设施越来越齐全了,到处都长满了绿油油的果蔬。 不得不为这个时代大明农人的勤劳喝彩。 这么大的农庄,土地一点也没浪费,能种菜的地方都种满了,不能种菜的地方也种上了果树。 瞧着这充满生机的农庄。 沈烈心中惬意满足,兴致来了,便清了清嗓子高歌了起来:“大河向东流呀,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呀!” 粗犷的歌声引来了田洪等人的瞩目,一群彪悍的大明武士便没半点正经的嬉笑起来。 这什么曲调呀? 没听过。 像是秦腔又似是而非,却将那大明男儿的豪迈唱了个酣畅淋漓。 不远处,正房中。 张静修将房门关上,然后手脚麻利的插上了门栓,竖起耳朵偷偷听着,发现沈烈没有追来。 才用手背抹去了眼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计谋得逞的张大小姐呵呵的笑了几声。 和本小姐斗? 差远了你! 不过…… 很快张静修又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脸颊,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虎牙,芳心中悻悻的念叨着。 “这家伙!” 穿着衣服还没看出来,这家伙的胳膊真硬啊,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是怎么练出来的,这一口就像是咬在了石头上。 邦硬! 张静修揉了一会儿腮帮子,觉得牙不疼了,才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这间新建好的房舍。 这里虽然只是十分寻常的青砖瓦房,陈设也十分简单,家具也十分简陋,可依旧让她心情很好。 好似出了笼的金丝雀一般。 放飞自我的张静修,蹦蹦跳跳的从正堂走进了卧房,然后便坐到了炕席上,又低下头嗅了嗅被褥的气味。 被褥都是新的,晒过了,散发着太阳的气味。 随着她将柔软的腰肢舒展开了,仰躺在整洁的火炕上,任由窗棂外洒落的阳光晒在身上。 一种无忧无虑的感觉袭上了心头,此刻她芳心中无比惬意满足,直到窗外传来了沈烈粗犷的歌声。 张静修才睁开了明眸,听着听着便噗嗤娇笑起来,那明艳如画的俏脸却又不知为何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第104章 田中风蜓与农时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随着从附近无名小村里雇来的帮工纷纷赶来,在维克托的带领下走入了一片成熟的土豆田。 在维克托这个洋道士的叮嘱下,村民们纷纷抄起了锄头,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土豆田,将一片进入成熟期的土豆刨了出来。 不多时。 青山脚下的沈家庄陷入了一片繁忙。 看着那圆滚滚,沾满了泥土的土豆在框中堆积起来,沈烈英气的脸上变得神采飞扬。 不远处,房中。 听着外面人声鼎沸,正在火炕上晒太阳的张静修赶忙爬了起来,她十分好奇,用双膝跪行爬到了窗边,撅着翘臀趴在了窗棂上。 用那双明眸看着外面正在忙碌中的农人,远处是青山绿水,阳光明媚,而不远处的田野间一片繁忙。 看着这劳作的景象,张大小姐的兴致立马便高涨起来了,喃喃自语着:“一土一犁农家人,耕田作乐靠天吃。一年四季孰农忙,园中风蜓与农时。” 很快张静修好像发现了什么,那明眸又落到了远处的绿油油的麦苗上,芳心中微微一动。 她冰雪聪明,此时突然意识到了这种农作物巨大的价值,这种叫做土豆的农作物,生长期也太短了吧! 冬小麦出土才没多久,可是土豆已经丰收了,这生长期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产量更不是一个级别。 于是那双明眸又看向了田亩中,正在弯着腰,干着农活的沈烈,芳心中微微震颤。 再一次。 她被这奇怪男子的奇思妙想所打动。 瞧着外面火热的景象,张静修芳心中越发雀跃,便从火炕上跳了下来,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房门。 趁着沈烈不注意,她便挽起了劲装的袖子,迈开了修长玉腿,欢快的向着那片土豆田跑了过去。 沈烈正在土豆田里忙着呢,一抬头便瞧见了她。 张大小姐跑的可欢实了,可是她跑着跑着,脚上穿着的那双售价不菲的小蛮靴便一脚踩进了烂泥里,发出了一声轻响。 沈烈一阵无语,摇了摇头,索性也懒得管了,任由她屁颠屁颠的加入了劳作的队伍。 又过了一会儿。 沈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看着她身上穿着的那套价值昂贵的素白劲装,已经沾染上了几滴泥土,很快变的脏兮兮。 沈烈无言。 败家呀。 可张静修不服,似乎感受到了沈烈所思所想,便又向着他龇牙咧嘴,亮出了小虎牙,还握紧了小拳头挥了挥。 沈烈心中一阵无可奈何,只好无奈的耸了耸肩。 管不了。 张静修见他认怂了,才得意扬扬的翘着洁白的下巴,露出了绝美灿烂的笑容,这般明眸皓齿。 连沈烈也看傻了,这…… 就这小脸,这颜值长的实在是太犯规了。 这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大美儿,这一笑,就连附近正在劳作的帮工们都看傻了。 又被张魁狠狠瞪了一眼,呵斥道:“看什么呐?” 帮工们吓的一哆嗦,赶忙低头继续劳作,繁忙中,时间便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午后。 此时太阳已经有些毒辣,沈烈叫人做了两大盘面汤,又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些卤肉,可口的小菜。 带着众人吃饱喝足了,沈烈便坐在磨坊边上,西洋样式的风车下的阴凉里休息了片刻。 躺在一堆干草上,沈烈枕着自己的胳膊,享受着农忙时节午后的闲暇,不由自主的打起了瞌睡。 正昏昏欲睡时,鼻端传来了一阵女儿家幽香,这幽香有些清冷,略带着脂粉的甜腻气味,还十分熟悉。 于是沈烈便睁开眼,看着站在他面前有些忸怩的张大小姐,华美劲装上这一身的泥呀…… 脏的都没眼看了。 可沈烈很快觉察到不妥,便向着她送过去一个怀疑的眼色,轻声问道:“又怎么了?” 张静修出奇的没有反驳,神情反而十分拘谨。 那明艳俏脸上反而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也不知是热的还是不舒服,。 劲装包裹下那对修长笔直的美腿并在一起,还轻轻跺了跺脚,还咬紧了红润的嘴唇,可就是不说话。 沈烈的视线落在她并紧的长腿上,看着她忸怩娇羞的样子,脑海中一个念头划过,她该不会…… 要如厕吧? 看着张大小姐那明眸中的娇羞,还有几分强烈的央求,显然她的心思沈烈猜中了。 沈烈无言,只好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座茅草房,那破破烂烂的茅草房四面漏风,也不干净。 对于一个在太师府从小娇生惯养,还有洁癖的千金大小姐来说,也难怪她不愿意去。 可这里是偏僻的农庄,住的要么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要么是没那么多讲究的村民,真是急了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解决。 可是她再怎么任性也是个娇柔的女子,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难免心慌意乱,不敢一个人走出去。 说话间。 张静修俏脸更红了,又轻轻跺了跺脚,赧然娇嗔道:“快呀!” 沈烈往周围看了看,除了女扮男装的张大小姐,这庄子里半个女人也没有,也难怪她如此窘迫。 沈烈只好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带着她往远处的一座无人小山包走去,随着二人的脚步越快越快。 到了小山包后面的无人处。 沈烈往周围看了看,便催促道:“就这吧。” 张静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便低着头急匆匆向着一棵大树后面走去,她走到了大树后面,仍旧伸长了脖颈张望着。 沈烈赶忙将视线移开,转过身替她放哨,在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 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张静修松了口气,急切的用葱白的小手解开了劲装的扣子,然后是束腰,玉带钩…… 随着她红着脸,急切的蹲了下去,尽力想要不发出声音,可是那淅淅沥沥的流水声还是让她全身燥热,心中又急又窘迫。 她只好将明艳的脸蛋深深的低了下去,强自镇定着。 不远处。 那不可描述的流水声传入耳中,沈烈心中一荡,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小腹下便好似着火了。 等到那潺潺水声平息了,又过了片刻,沈烈听到身后没什么动静了,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妥,赶忙转过身。 这一转身,刚好看到了她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双十年华的女子翘臀映入眼帘,还有那细腰与翘臀之间顺滑的美貌曲线,好似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在阳光照耀下白花花的耀眼。 沈烈赶忙转过身,闭上眼,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起来,好在张静修并未察觉…… 又过了一会儿。 沈烈才闭着眼,轻声问道:“好了么?” 草丛里传来一声娇羞的回应:“嗯……” 随着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张静修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一身轻松的站在了沈烈面前,那明艳俏脸上满是细密的香汗。 她毫无防备的向着沈烈笑了笑:“谢了。” 第105章 火石枪 沈烈此刻心脏砰砰乱跳,却强自镇定的伸出手,替她将素白劲装上沾着的枯草摘了下来。 张静修丝毫没有怀疑,还向着沈烈展颜一笑,露出了绝美的笑容,二人才说说笑笑的回到了磨坊下的阴凉里。 再一次躺在了干草堆上,沈烈开始闭目养神,强迫自己将那不敢看到的无限春光,从脑海里抹去。 可不知为何却忍不住去胡思乱想,虽然无意间一撇,可那一抹叫人血脉喷张的风情在脑海中眷恋不去。 沈烈在心中暗骂自己:“牲口呀!” 她是这样信任自己。 自己却…… 沈烈只好假装翻了个身,小憩片刻,于是午后的阴凉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等到毒辣的日后稍微有些西斜,众人便又纷纷站了起来,顶着斗笠开始三三两两的走进了田间。 忙碌中。 沈烈想了想,先找来了田洪,让他派人去附近的无名野村中,雇一个健壮妇人来照顾张大小姐。 免的再出现这种尴尬的事情。 想了想,沈烈又叫来了张魁,带着几个人一起走进不远处的山林里,抄起斧子砍倒了一些手臂粗的小树。 将树杈上的枝叶处理掉,用小树搭建起了一个新的小木屋,作为张大小姐的专属茅房。 沈烈一边干着活,一边擦着汗,一边小声嘀咕着:“这千金大小姐呀,可真是太难伺候了,吃喝拉撒都这么麻烦!” 又傲娇,又有洁癖还粗心大意,来的时候也不带个丫鬟。 张魁在一旁深有同感的猛点头,似乎找到了知音。 说归说。 沈烈干活还是很细致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天的劳作结束了,土豆收了一半,帮工们领到了酬劳,千恩万谢的走了。 沈烈带人搭建的小木屋也盖好了,往里面洒了点石灰,替张大小姐解决了男扮女装的窘迫。 随着沈烈抬起头,遥望那夕阳照耀下,正在田间地头正在玩水的佳人,好似散发着朦胧的光泽。 夕阳,农田,水井,绚烂的晚霞勾勒出了一张绝美的仕女图。 很快张静修感受到了沈烈的那灼灼目光的注视,还雀跃的向着他,挥了挥葱白的小手。 沈烈报以微笑,也挥了挥手,然后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禽兽不如啊!” 不久夕阳落山,黑暗笼罩了京郊的大地,让不远处龙盘虎踞一般的燕山山脉,变成了模糊的轮廓。 午夜时分。 距沈家庄二里外。 借着微弱的月光,沈烈,田洪,维克托三人偷偷从庄子里溜了出来,牵着几匹驮马,抄着家伙。 三人在一座座无名野坟中间,轻手轻脚的穿过。 田洪手持一把精巧的弓弩在前面开路,沈烈提着那杆燧发短火枪殿后,可怜的维克托着提着镐头,铁锹等工具走在中间。 随着三人的薄底快靴,踩在了枯枝败叶上,不远处停在坟头上的一只夜枭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不知走了多久,随着田洪一挥手,三人在一座坟包前停了下来。 田洪拿出火折子照了照,看着那简陋墓碑上的记号,回过头,轻声道:“到了。” 沈烈点点头,他心心念念的西洋火枪,就在这坟包里埋着,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可手心里却开始冒汗。 毕竟私藏火枪这件事,风险实在太大了。 咬了咬牙。 沈烈从维克托手中要过镐头,往手上啐了几口唾沫,几人便一起动手刨开了无名野坟。 很快看到了一具崭新的棺材,将棺材挖了出来,再用镐头撬开了棺材,便露出了里面盛放的几把西洋火枪。 三条长枪,五条短枪映入了眼帘。 火枪大概八成新,用油纸包着,卖家甚至还精心保养过了,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桐油气味。 弯下腰。 沈烈拿起了一杆长枪,试了试分量,不由得心中凛然。 这火枪又粗又长,十几斤的重量,打造工艺十分精良,有照门准星,打造精良的长长枪管散发着金属光泽。 并且扳机也十分奇特。 沈烈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火绳,便又借着微弱的月光往枪身上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沈烈微微错愕,被这火枪的精良的华丽所震撼了。 除了那长长的枪管,神秘的锻造纹,代表着当今世界最高水平的锻造工艺,枪管里三根膛线清晰可见。 不过膛线十分粗糙,而且是直的…… 沈烈又看了看枪身,红木雕刻而成的枪身上竟然镶嵌着两块精美的铜片,铜片上还镌刻着精美的花纹,刻着一串看不懂的洋文。 沈烈用手指轻抚着这一串洋文,思索着这是什么文字呢…… 反正不是英文。 当着维克托的面,沈烈不愿意露怯,便沉声道:“这是哪个欧罗巴强国打造的燧发枪?” 可维克托一脸茫然,反问道:“何为燧发枪?” 这回轮到沈烈茫然了,一个念头在心中生出,看来燧发枪是后世给取的名字,这个年代的人自然听不懂。 沈烈只好又问道:“这是什么枪?” 维克托赶忙恭敬道:“这是奥斯曼禁卫军装备的制式火石枪。” 沈烈点了点头,在心中沉吟着:“火石枪?” 明白了。 原来在这个时代燧发枪叫做火石枪呀,觉得长了知识的沈烈,又摸了摸枪身上华美的铜片,心中更加怀疑了。 这枪是奥斯曼禁卫军的制式装备? 为什么是奥斯曼? 问过之后。 维克托在一旁恭敬的解释了起来:“这铭文确实是奥斯曼禁卫军的标志,不过这种型号的火石枪来自西班牙王国……” 沈烈默默的听着。 原来如此。 这么说,这批火枪就是奥斯曼近卫军从西班牙王国采购的呗,然后又从奥斯曼人的军营中流出。 再通过丝绸之路,从西北流入了大明。 破案了。 在沈烈的追问下,维克托又细细到来。 根据维克托的说法,这个世界上早期的燧发枪,是西班牙人率先装备部队的,这件事要追溯到阿尔及利亚战争。 当初兵强马壮的西班牙,动用大军远征北非的阿尔及利亚,想要殖民北非,可是却收获了一场出人意料的惨败。 强大的西班牙皇家陆军惨败的原因在于,恶劣的天气阻止了火绳枪的使用,首先是药池在使用时被风吹走,其次是火药因为受潮无法使用。 然后西班牙人骄傲的皇家陆军,手里的火绳枪变成了烧火棍,被彪悍的北非阿尔及利亚骑兵,好似砍瓜切菜一般砍了个人头滚滚。 因此在阿尔及利亚战争三年后,痛定思痛的西班牙人,研发出了这种火石燧发枪,早期出现于加泰罗尼亚和瓦伦西亚地区。 随着维克托的解释。 沈烈点了点头,心中想到的却是他看过的一部小说,小说中所描述的明末萨尔浒之战。 第106章 夜 沈烈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部小说,在那部小说里,作者曾经描述过明清萨尔浒决战的整个过程。 当时大量使用火绳枪作战的明军,本已经列好了阵势,可战败的原因和阿尔及利亚战争中的西班牙军队,简直一模一样! 同样是因为风太大,火药受潮,火绳枪无法使用,导致明军大量装备的火绳枪无法击发,才被清廷的骑兵击溃。 而燧发枪显然不存在整个问题。 此刻乱葬岗上鸦雀无声。 沈烈强压下心中的浮想联翩,往周围看了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几十里没有人家。 倒是个试枪的好地方。 看着这打造精良的燧发火枪,沈烈忍不住怦然心动,低喝道:“点火把,试枪!” 随着田洪从马背上取下了一根火把。 点着了。 借着明亮的火光,沈烈将手中华美的燧发长枪递给了维克托,让他试一试这枪的成色。 沈烈期待问道:“会用么?” 维克托点了点头,接过了长火枪,很内行的看了看枪膛,便又用棺材里取出一个火药壶,一颗铅弹便熟练的摆弄了起来。 沈烈和田洪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先熟练的将铅弹含入口中,又用火药壶小心翼翼的往火药池里倒了一点。 最后又将火药倒进枪管里,然后用通条捅了几下,不过…… 似乎装填铳子的时候不太顺利。 于是维克托便随手捡起了一块石头,将子弹轻轻敲进了枪膛,整个装填过程花费了大约半分钟。 沈烈终于见到了燧发枪装填的全过程。 他倒是觉得这个装填速度还好,考虑到这个时代前装火枪的限制,一分钟两发的射速算合理水平。 可此时。 田洪在一旁看的直咧嘴。 那张大黑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那表情好似在说,大名鼎鼎的西洋火枪就这击发速度? 有这装填的工夫都能射出好几箭了! 田洪拍了拍自己腰间挂着的手弩,小声道:“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沈烈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也不揭破,只是微微一笑。 毕竟火枪这种划时代的武器,也不是一造出来就被世人所接受,排队枪毙的战术也不是一夕之间就诞生的。 田洪的态度像极了火车刚刚诞生的时候,那些肆意嘲笑火车头的马夫,可这枪…… 它代表着时代发展的方向! 随着维克托完成了装填,恭敬道:“好了。” 沈烈便接过枪端了起来,凭着自己一知半解的射击知识,瞄准了一百米开外的一棵树…… 三点成一线他还是懂的。 瞄准了。 扣动扳机。 随着沈烈肩头猛的一震,午夜时分的乱坟岗上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枪响,随着一阵硝烟弥漫。 这爆鸣声将田洪吓了一大跳。 不远处的密林中,受了惊吓的飞鸟成群飞起。 沈烈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长枪打起来噪音这么大,这一枪震的他头晕眼花,震得耳膜生疼。 沈烈有些尴尬的挖了挖耳朵,张了张嘴巴,而站在一旁的田洪则被呛的剧烈咳嗽起来。 一阵风吹过。 硝烟散去。 沈烈便伸长了脖子,看了看那棵完好无损的大树,大树好端端的,连点皮也没擦破。 这下子沈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在心中的嘀咕着,老子明明瞄的挺准呀,怎么就打偏了呢。 看来这个时代的火枪确实不怎么靠谱。 没什么准头。 沈烈看了看维克托,便将火枪塞给了他,然后轻声道:“你来。” 维克托仍是那般恭敬的样子,接过火枪便赶忙又开始装填,这一次装填的速度明显快多了。 沈烈默默的在心中计算,这一次,维克托只用了二十秒便将火枪在装填完毕,看来是手热了。 随着身高一米九十多的瑞典国近卫军军官端起枪,用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瞄准了同一棵树。 稍微一瞄准便扣动了扳机。 又是一声沉闷的火枪爆鸣过后,一百米开外那棵碗口粗的杨树轰然倒下,一阵烟尘弥漫过后。 整个世界都好似凝滞了。 维克托满意的拍着精良的燧发火枪,激动的连母语都飙出来了,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瑞典话。 田洪则看着那倒下的杨树,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眼睛瞪的像铜铃,看样子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沈烈也有点傻眼,拍了拍维克托的肩膀,夸了他几句。 “好枪法!” 看着这个北欧来的傻大个,沈烈眼睛笑的眯了起来,不愧是瑞典国御林军的精锐,这枪法…… 真的是捡到宝了呀。 “来!” 于是沈烈便在这夜半无人的乱坟岗上,在维克托的指点下开始练习枪法。 维克托受宠若惊,便轻声讲解了起来,他本想先从装填开始说…… 可沈烈先请教的,却是这种燧发火枪的结构。 看着沈烈脸上满满的求知欲,维克托微微错愕,一边讲解,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沈烈认真的脸,眼中闪烁着一抹精光。 于是二人一个讲,一个听…… 沈烈很快了解了这种火枪的结构,又很快学会了装填,然后认真的将火枪装填完毕。 田洪早已按捺不住,一把将火枪夺了过去,然后有模有样的开始瞄准,这也是个急脾气。 随着一声火枪爆鸣,铳子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而田洪被震的肩膀生疼,龇牙咧嘴的叫骂了起来。 “中看不中用。” 田洪将火枪又塞给了沈烈,一个劲的摇头,他还是觉得弓或者弩顺手,这玩意实在太笨重了。 沈烈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便继续向维克托请教枪械知识,荒郊野外的乱葬岗上,火枪爆鸣声不时响起。 时间便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下半夜了。 田洪早已哈欠连天,而沈烈依旧在和维克托,讨论着关于枪械使用的知识,二人在火枪装填上聊的火热。 火把照耀下,沈烈爱不释手的摆弄着火枪,另一手拿着一颗铳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你说。” 沈烈看着维克托的眼睛亮闪闪的,轻声道:“若是使用浸蘸油脂的亚麻布包着弹丸…….” 沈烈比划了几下,轻声道:“如此这般减少了铳子与膛线之间的摩擦,装填会不会快一些?” 下半截他没说。 这样做的好处,不仅加快了装填速度,而且起到了闭气作用,精度随之提高,射程也增加了。 维克托一下子愣住了,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有些不确定:“或许……可以吧。” 显然在这个时代,没人想过这件事。 沈烈笑了笑,找个时间试一试便知道了。 维克托点了点头。 此时一阵困意袭来,沈烈也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走,回去。” 田洪早就等的不耐烦了,闻言赶忙上前,和沈烈二人将长枪,短枪,弹药用麻袋包了起来,放到了马背上。 此时草丛中传来了一声轻响。 第107章 略施惩戒 这轻响十分微弱,像是有人不小心踩到了枯枝所发出的声音,却让沈烈,田洪,维克托三人同时警觉。 这三个是什么人? 武士! 几乎同时掏出了家伙,动作最快的田洪掏出手弩,维克托则抄起了长枪,沈烈从腰间拔出了短枪…… 三人同时对准了不远处的一个土堆。 然后沈烈发出了一声低喝:“谁!” 三人组同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同时表现出了优秀的素养,长枪掩护,沈烈和田洪一左一右的摸了过去。 一眨眼便将那人逃生的路线全部封锁。 随着沈烈将撞针打开,又发出一声低喝:“出来!” 土堆后,朦胧的星光照耀下,只见一个窈窕修长的女子身形缓缓站了起来,惊慌道。 “是我。” 穿着一身素白劲装的女子显然被吓到了,尴尬的站在土包后面,低着头,瑟瑟发抖着。 看着突然出现的张静修,沈烈险些一跟头栽倒了,赶忙将手中短枪的枪口挪开,撞针合上…… 又赶忙将田洪的手弩按下去。 虚惊一场。 看着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月色下的张大小姐,那一脸尴尬,有些不知所措的可怜样子。 沈烈先是有些后怕,一瞬间,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被冷风一吹凉飕飕的,又擦了擦脑门上的热汗。 沈烈心中无名火蹭蹭的往上蹿,气的鼻子都冒烟了。 就离谱! 就这位任性的大小姐呀,你也得有个分寸吧。 这大半夜的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还躲在乱坟岗上偷看,还真没看出来,这位大小姐胆子还挺大呀! 但凡他手一抖…… 那后果不堪设想。 田洪也赶忙将手弩放低,收了起来,然后发出了一声轻叫:“哎哟……我的姑奶奶哟!” 多亏了三个人里面,有两个是身经百战的老卒,还有一个沈烈能沉得住气,才没有铸成大错。 这要是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手里的家伙不小心走火了…… 田洪也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一时间,三个男人看着土包后面孤零零,可怜巴巴的窈窕身影,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必三人密谋买枪的事被她看到了。 这怎么办? 此时乱葬岗上一阵冷风吹过,正是午夜时分,干燥的空气中飘荡着星星点点的鬼火,远处山林间传来了野狼的嚎叫。 张静修似乎有些害怕了,劲装包裹下窈窕修长的身子,很明显的微微战栗着,看上去又无辜,又可怜。 沈烈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转过身向着田洪和维克托叮嘱了两句:“你们先把火枪带回去,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天一亮就麻烦了。 田洪点点头,向着张静修看了一眼,那神情好似在说。 这咋办? 看了看那可怜巴巴的张大小姐,沈烈又气的翻了个白眼,挽起了衣袖,也向田洪使了个眼色。 我和她谈谈。 田洪点点头,赶忙将装着火枪的麻袋放到马背上,然后和维克托二人翻身上马,扯住了缰绳。 这一来。 乱葬岗上只剩下沈烈与张静修二人,张静修觉察到了什么,她看着沈烈阴沉的脸色,似乎觉得有些不妙。 她自然不傻,还很聪明,便赶忙向着田洪请叫道:“田洪……你回来!” 田洪犹豫了一瞬间,却还是翻身上马,和维克托两人带着火枪,向沈家庄方向走去。 此时又是一阵冷风吹过,远处又传来几声狼嚎,不远处有几头夜枭落在树杈上,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 张静修打了个寒噤,又看到沈烈挽起了袖子,沉着脸,迈开了大步正在向着她走来。 张静修一下子有些慌了,赶忙叫道:“你别过来呀!” 可沈烈不理,反而加快了脚步。 慌乱中。 张静修转身就跑。 可是这时候想跑已经晚了,沈烈已经大步追到了身后,一个数量的下潜抱摔将她掀翻,然后打横抱了起来。 同样的姿势又来了一遍。 一回生,二回熟。 惊慌中,双腿离开地面的张静修吓的尖叫了起来,小手乱抓,双腿踢蹬,死命的挣扎了起来。 可沈烈早有防备,将她窈窕柔软的身子抱了起来,往肩膀上一搁,便扛着她向不远处的马匹走去。 这下子张静修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头朝下,屁股朝上,被沈烈好似扛麻袋一般扛着走。 身为女儿家的矜持,娇羞,窘迫,让她又气又急,本能的用小手胡乱抓捏着什么…… “放开……坏人,登徒子!” 沈烈走了几步,一个没留神被她用指甲挠了几把,火辣辣的疼。 这下子沈烈也羞恼了,心中一阵火烧火燎,便用一只手抱着她柔软的腿,另一只手在她劲装包裹下的翘臀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怀中佳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轻叫,绵软的身子一颤便紧绷了起来。 沈烈也是气急了,大巴掌在那柔软翘臀上又狠狠拍了几下,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娇羞,那劲装包裹下的柔软翘臀便颤抖着,劲装包裹下修长笔直的玉腿也不由自主的紧绷着。 于是三两下之后她便忘了挣扎,也不叫嚷了,似乎被打在屁股上的这几巴掌打懵了。 她不挣扎了,沈烈也有些懵了,心中那火烧火燎的感觉非但没有消褪,小腹下反而一阵阵火热。 随着她紧绷的身子渐渐免的绵软,吃痛的翘臀仍在微微抽搐着,劲装包裹下的腰臀在微微月光的照耀下,显露出诱人的挺翘曲线,那绵软,滑嫩的触感让沈烈一阵阵口干舌燥。 沈烈忍着心中火热又往前走了几步,才从马背上的褡裢里翻出一条绳子,硬着心肠将她细嫩的脚踝绑住,才放下了她。 被绳子绑着脚踝,张静修动弹不得,迈不开腿,便只能默默的站着,低着头嘤嘤的哭了起来,成串的眼泪顺着白皙的脸蛋,扑簌簌的往下掉。 耳边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可沈烈不理,没好气的看着她…… 少来这套!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那般的风华绝代,楚楚可怜。 可时间长了才知道女人是会演戏的,越漂亮的女人欺骗性越强,演技就越是高明。 说着沈烈便硬着心肠,又挽起了袖子,今天说什么也要把她送回太师府,可不能由着她在这荒郊野外乱跑了。 出了事谁也兜不住。 随着沈烈又从褡裢里取出了一根绳子,准备把她的两条胳膊也绑上,才刚刚走了过去。 张静修便好似爆发了一般,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喊:“走开!” 这一声尖叫好似打开了闸门,但只见,月色照耀下的张静修抽搐着,哭的更伤心了,成串的眼泪往下掉,很快便哭的泣不成声。 沈烈呆了呆,看着月色下她伤心欲绝的俏脸,红肿的眼眸,成串的泪珠,不由得摸了摸头,看来…… 这次是真哭。 第108章 心乱了 随着张静修泣不成声,那嘤嘤的哭声越来越伤心,还不时用衣袖擦着眼泪,可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 沈烈提着一根绳子站在一旁,心中七上八下的也有点害怕了。 真是张家大小姐呀。 这一哭可真是惊天动地。 便好似她心中的某种情绪突然爆发了,崩溃了,又委屈,又羞怒,浑然忘记了身外事,便只是嘤嘤的啜泣着。 这下子沈烈反倒尬住了,看着她伤心欲绝,只好偷偷把绳子藏到了身后,无奈的看着她哭。 又过了一会儿。 沈烈把绳子偷偷的扔掉了,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了一方汗巾,向前走了几步,试探着想要递给她。 可是却招来了她又一次愤怒的尖叫:“走开呀!” 这一声愤怒的尖叫把沈烈吓住了,哆嗦了一下,只好又赶忙向后退了几步,尴尬的站在那里搓着手。 然后看着她继续哭。 时间便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乱葬岗上女子嘤嘤的啜泣声,让沈烈心中一阵阵发麻,渐渐的又觉得有些心软了。 渐渐又被她哭的心乱如麻。 于是沈烈便又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尽可能温柔的伸出手,在她三番两次的拒绝之后,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或许是那股子爆发的情绪过去了,终于,终于张静修止住了啜泣,可那修长窈窕的娇躯还在不停的抖颤着。 此刻沈烈早已被她哭的心乱如麻,只好轻声道:“抱歉。” 随着沈烈连声道歉之后,张静修渐渐将眼泪收住了,只是那双明眸已经哭的红肿,明艳的小脸也哭花了。 可是她就那样默默的站着,亭亭玉立,也不愿搭理沈烈,便好似那天晚上沈烈第一次遇到她。 她也是这般的矜持清冷。 沈烈看着如此冷淡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慌张,赶忙又轻声细语又哄了几句。 “对不住。” 可张静修只是不理他。 沈烈心中无奈,便只好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弯下腰,先替她将脚踝上的绳子解开。 这次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挣扎,便只是那样默默的站着,那红肿的明眸中透着一丝冷漠。 这般冷漠让沈烈心中又是一慌,心一乱连手也不听使唤了,那绳索却怎么也解不开了。 忙活了半天也没解开绳子,蹲在地上的沈烈开始擦汗。 这时张静修也有点站不住了,那修长笔直的双腿一软,突然失去了平衡,她本能的伸出手按在了沈烈的肩膀上,想要按住点什么…… 可沈烈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按的身体一歪,也失去了平衡。 于是两人一起摔倒变成了滚地葫芦,还好沈烈反应快,身手好,摔倒之前猛的将她往怀中一抱,顺势带着她滚了两圈。 又是一声女子的惊呼过后,惊慌下被沈烈死死抱住,她便本能的抱住了沈烈的腰。 随着沈烈敏捷的滚了几圈,卸掉了冲击力,还不忘将怀中佳人死死的抱紧了,死死的护住了,便好似抱着一件极易损坏的珍贵瓷器。 她躲在沈烈怀中是没什么事,连点皮也没擦破。 可沈烈自己却龇牙咧嘴的直抽凉气,后背被乱坟岗上的碎石扎的生疼,可是又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 慌乱中佳人在怀,受了惊吓的佳人娇躯微微抖颤,死抱着沈烈的腰不肯松开,还将如花似玉的俏脸紧紧贴着沈烈厚实的胸膛。 那绵软的玉体压在沈烈身上,柔软的小肚子正好紧紧压在沈烈粗壮的腿上,让二人紧紧纠缠的身体没有半点空隙。 随着背后微微的刺痛渐渐消褪,虽然隔着几层衣衫,沈烈仍然能感觉到,那一对绵软的乳鸽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甚至连大致的形状,大小都可以清晰的感受,盈盈一握。 沈烈自然有了些许反应,只好将双腿微微蜷缩,避开了她趴伏在腿上的柔然小腹,可此刻沈烈的脑海中,又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日那无意间的一暼。 那一抹动人的风月,那白生生又挺翘的娇嫩。 可是她那张红润的小嘴,又在沈烈胸前微微呼出灼热的气息,她吐气如兰,可那灼热的气息却撩拨着沈烈的神经,让沈磊心中又火烧火燎起来,又酥麻又享受,感受着怀中佳人那柔软窈窕的娇躯也渐渐变的灼热。 两人都出了些汗,如兰花一般的幽香随着汗液散发了出来,带着一丝丝香软的热潮,让沈烈呼吸也有些灼热了。 幽暗中的乱坟岗上,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甜气味。 终究是张静修羞涩难当,她好似也感受到了沈烈的异样,从小在太师府长大,她并非什么也不懂,感受着小腹处的异样,那张明艳的俏脸渐渐涨的通红,娇躯也有些绵软。 可她却并不抗拒这亲昵的纠缠,厮磨,甚至娇躯渐渐变的酥软,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是紧紧咬住了柔软的红唇。 良久她才终于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便伸出纤纤素手按住了沈烈的胸膛,想要将绵软灼热的娇躯撑起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那绵软的身体却好似失去了力量,怎么也做不到,她只好又趴伏在了沈烈身上。 这一下子绵软弹跳好似点燃了什么,沈烈在下面也躺不住了,嘴角便又微微抽搐起来,赶忙将她绵软灼热的娇躯抱紧了。 一咬牙翻身坐起,小心翼翼的将她扶好,站稳,又取出随身佩戴的短匕将绳子割断。 怀中没了那温软灼热的娇躯,随着一阵冷风吹过,沈烈觉得胸前一凉,竟有些怅然若失。 张静修似乎也有些冷,那绵软窈窕的娇躯又微微战栗了起来,二人默然肃立良久。 沈烈才柔软道:“走吧。” 张静修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于是沈烈便向着不远处,拴在书上的老马走去,可是才刚走了几步,身后便又传来了她的轻声呼唤。 “等等。” 沈烈赶忙转过身看着她,轻声道:“怎么了?” 却只见她低着头,用素白的纤手抓着劲装的衣襟,轻声道:“等等我……我有些怕。” 看着她娇躯微微战栗,向着自己快步走了过来。 沈烈哑口无言,一时间啼笑皆非。 好嘛! 你大半夜一个人跟踪老子,一路从沈家庄跟到了这乱坟岗也不知道害怕,这会儿反倒害怕起来了? 沈烈只好站在原地等着她走过来,才扶着她柔软的腰肢,让她翻身骑上了自己的老马。 等到她坐稳了,沈烈才牵着马,哄孩子一般带着她往林子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轻声问道。 “你的马呢?” 张静修却没有回应,只是骑在沈烈的老马上,随着马匹走动的节奏摇摆着身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罢了。” 沈烈索性也不问了,开始在周围寻找起来,很快在林子入口的一棵树上,发现了她的那匹上等枣红胭脂马。 第109章 你侬我侬 将张静修的那匹上等枣红胭脂马,从树上解了下来,挽了挽缰绳,又拍了拍漂亮的长长鬃毛。 沈烈便又回过头,轻声道:“要换马么?” 张静修却将身子蜷缩了起来,怯生生的娇嗔道:“不!” 沈烈心中无奈,又是一软,便只好又叮嘱道:“那你小心点,我这马性子烈……你别摔了。” 张静修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眼帘低垂着轻轻的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这可怜兮兮的俏丽模样,便好似一个与男友吵完架后,又渐渐冷静下来的乖巧小女生。 又无辜,又可怜,又情意绵绵,还赖在男朋友的坐骑上不想动。 瞧着她楚楚可怜,哭到红肿的一双明眸,沈烈心中又是一软,便只好任由她赖在自己的老马上。 有宝马不骑非要骑老马。 惯着吧,不然还能怎么办? 于是沈烈便又往周围看了看,这里山不高,树林也十分稀疏,可是因为夜里光线很差并不好走。 沈烈又想了显,便只好一只手牵着自己的老马,另一只手牵着她的胭脂马,借着微弱的月光在林间小心翼翼的穿行着。 这段路沈烈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什么乱子。 于是随着马匹的颠簸,张静修终于在马背上抬起头,偷偷用红肿的明眸,看着那男子笔挺的身形,健壮的身体…… 那张明艳的俏脸又开始微微泛红。 不知为何这一通哭闹过后,她觉得此时心境格外平静。 从懂事以来从未有过的平和,就像是多年来所有的负面情绪,都随着那崩溃的情绪消散了。 此刻夜色中静谧无声,只有马蹄踩在杂草上发出的轻响,张静修用一双红肿的明眸,偷偷看着面前那英挺健壮的青年。 这英挺的身影让她再也讨厌不起来,甚至更加亲近,甚至于本能的生出了一丝依赖。 于是那檀口微张,轻声道:“你走慢些,我……有些冷。” 沈烈轻柔的应了一声:“嗯。”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 天亮了。 鸡鸣三遍,沈烈才惊醒了,从床上爬了起来,推开了纸糊的窗棂,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迎着旭日。 沈烈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又拍打着自己酸痛的小腿肚子,龇牙咧嘴起来。 此时他才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如梦,似幻,不太真切。 唯一记得是这一路护着她从乱坟岗走回来,沈烈累的腿肚子都抽筋了,全身上下更是一阵阵酸痛。 透过窗棂看着对面张静修的房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他看起来也累坏了,还没睡醒呢。 或许是她昨晚情绪起伏过大,又或许是心乱如麻…… 可情绪崩溃过后,便自然是内心的平静,便像是暴风雨过后那种安逸祥和,她昨晚睡的很香甜。 沈烈走到了墙角的铜盆旁边,匆匆洗了把脸,随着头脑清醒了过来,便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晚乱坟岗上惊险的一幕幕。 惊险不记得了,只记得拥她入怀时的那份柔软。 回味着她的甜美,那灼热滚烫的柔软身子,甚至那汗涔涔的幽香四溢,沈烈便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于是沈烈一边回味着,一边晕乎乎的从房中走了出去,险些与维克托撞了个满怀。 “哎哟!” 维克托揉着额头痛叫了一声,便奇怪的看了过来。 沈烈赶忙将神色一整,低着头轻咳了几声,此时他突然有些心虚,便好似心中的秘密被人看破了。 有些忐忑。 可沈烈却猛然间惊醒了过来。 坏了。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面色微微变了,这警醒来的如此及时,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该不会是和她日久生情,生出情愫了吧。 看来是的。 可是一想到她日后会面临的惨剧,想到张家比红楼梦中贾府还要惨的下场,沈烈便不寒而栗。 要对付张家的可是当今天子,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穿越者,能对抗天子的雷霆之怒么? 一步走错那就是个死! 可是瞧着那紧闭的房门,沈烈心中便是一阵阵灼热,那柔软滑嫩的娇嫩身子仿佛还紧紧依偎在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沈烈咬了咬牙,暗暗下定了什么决心。 此时维克托奇怪的看着他,轻声道:“掌柜的?” 沈烈赶忙收敛心神,轻声道:“有事?” 维克托往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便走过来轻声道:“掌柜的……桐油,麻布都准备好了。” 沈烈点点头,轻声道:“晚上再说。” 今天晚上还是去乱坟岗试枪。 沈烈要试一试书上写的对不对,用沾了桐油的麻布包裹着子弹,能不能提升装填速度,射程,精准度。 似乎这种装填方法是几百年后,一个美利坚的军官想出来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巧思,可是却极大的提升了燧发火枪的性能。 看着沈烈的谨慎,维克托会意点头,然后二人便抄起了农具,走向了土豆田,又是大半天的忙忙碌碌过后。 那十几亩土豆收了一大半,剩下的便不着急收了。 沈烈又将田洪找来,让他带着人,将收割的土豆往京城运,一边又找来泥水匠,瓦匠,开始建造蔬菜大棚,准备大量培育西红柿。 忙碌到傍晚时分小睡了片刻,大半夜沈烈又爬了起来,和维克托两人走进了马棚。 在马鹏一角的暗阁里取出了一杆长火枪,一杆短火枪,还有些许弹药,便趁着黑夜向外面走去。 可是一走出马棚,一抬头。 沈烈便瞧见了幽暗中,那熟悉的窈窕修长女子,已经牵着马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看样子她还等的有些急了,正在摆弄着那枣红马漂亮的鬃毛,看到了沈烈之后那明眸便亮了起来。 沈烈一呆,索性也懒得质问,便翻身,上马,然后向着她挥了挥手:“走吧。” 于是三个人带着四匹马,缓缓走出了沈家庄。 深夜时分,乱葬岗。 维克托举着火把在前面走着,沈烈抱着盛放火枪的麻袋,落后了几步,而张静修则紧紧跟随…… 她一边走着,一边紧张兮兮的看着一个个坟包,那可怜又无辜的样子让沈烈又是一阵无语。 昨天晚上你一个人跟踪老子的时候,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罢了。” 沈烈心中没来由的一软,便有意走慢了一些,带着她在阴森的乱葬岗上穿行着,又穿过了一片密林,很快来到了林间的空地上。 到了地方,将马匹拴好。 沈烈与维克托二人便凑在一起嘀咕了起来,开始尝试将铳子用桐油,还有一层薄薄的麻布包裹起来,试着往枪膛里装填。 第110章 效忠 在沈烈的期待下,用沾了油的薄薄亚麻布包起来的铳子,装填的竟然出奇顺利,轻轻用通条一捅便滑了进去。 简直丝滑! 维克托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沈烈举起枪,瞄了瞄,随着一声火枪爆鸣,林中夜枭被惊的飞了起来。 这一枪命中了远处的一棵粗大柳树,随着呛人的硝烟升腾起来,一阵碎木飞溅。 这回终于打中了,沈烈满意的放下枪,测算了一下距离,这距离大概也就三四十米吧…… 比昨天有进步了。 当枪声平息下来,林中一阵微风吹过,那呛人的硝烟散去,几人便向着那棵大柳树走去。 看着水桶粗的柳树上,硬生生被轰出来的破损处,维克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子弹的威力显而易见的提升了。 接着沈烈又取出火药壶,将一发包着麻布,桐油的铳子顺滑的塞进了枪管,开始测试这火枪的射程。 一声声枪响过后,十几发子弹打完了,火药壶也见了底,然后沈烈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本书的作者没有骗他,这一招真的管用。 根据沈烈的估算,沾了桐油的麻布子弹,让子弹与枪膛更加贴合了,不但装填更加便利,还增加了气密性。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巧思,竟然硬生生将这种早期型号的燧发火枪射程提升了一大截! 甚至这种做法,还可以有效的防止火枪在向着低处射击时,不小心从枪膛里掉出去。 再一次,沈烈心脏砰砰乱跳起来,他自然明白这件事的意义,这种子弹的重大价值,怎么形容也不为过! 再看看站在一旁的维克托,此时人都傻了,就那样呆呆的看着沈烈,那精光四射的眼中难掩震惊之色。 作为一名出身瑞典王国禁卫军的资深军官,一名优秀的雇佣兵,他的震惊简直无法形容。 他自然明白谁要是掌握了这种方法…… 那还了得么? 就是这么一个小巧思,甚至可以改变历史的进程! 二人身后不远处,张静修虽然不明白,可是她从维克托震惊的眼神中,也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此刻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 直到沈烈不紧不慢的将最后一颗子弹装好,却没有打出去,而是扛着火枪走到了维克托身前。 隔着五六步的距离,沈烈用幽幽的目光看着维克托,却一言不发,只是将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维克托惊醒了,然后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他自然明白这个可怕的明国男子,那目光中的意味深长,还有那上了膛的火枪,那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让他顷刻间汗流浃背。 沈烈若是有什么歹心,在这个距离上开枪,只怕他…… 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死一般的寂静中,沈烈笑了笑,轻声道:“你好好为沈某办事,沈某……自不会亏待你。” 维克托心领神会,赶忙单膝跪地行了一个骑士礼,然后匍匐在地捧起了沈烈的脚,也不顾肮脏,便在沈烈的脚背上亲了一下。 沈烈也不谦让,听着他说着一串听不懂的瑞典话,这大概便是欧洲骑士宣誓效忠的礼节了。 等到维克托说完了誓词。 沈烈才弯下腰,将他扶了起来,笑着安抚了几句,心中至少有九成把握,这小子不会生出异心。 不过还是得让田洪派人盯着他。 沈烈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他不过是一个十八线的小演员,对火枪,对行军打仗懂得不多。 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火器专家。 安抚了维克托之后,沈烈又和他耳语了一番,说出了另一个划时代的火枪改良方法。 这种方法叫做纸壳定装火药,别看这玩意完全没有科技含量,无非是一张油纸,一杆秤…… 可是这在世界战争史上,尤其是燧发枪时代,绝对算得上是划时代的伟大发明! 这道理也挺简单的,这个时代的火枪都是从枪口装填的,按照最土鳖的装填方法。 是先从膛口倒入黑火药,再将子弹塞进去,然后捣实,再往药池里放点引药,然后点燃火绳或者火石发射。 不过倒火药这步骤就很讲究了。 倒少了吧,子弹没力,打不远,可是倒多了又难保不会炸膛。 所以这个时代的士兵身上,都会挂上一堆定装黑火药的量瓶,装填的时候得先用瓶子量。 这样做虽然看起来很傻,可是至少能保证每次的装药量都基本一致,大差不差的。 直到有一个聪明人,想到了一个聪明的办法,为什么不在开始作战之前,先将火药的分量称好,然后用纸包起来呢? 等到沈烈说完了定装纸壳子弹的概念,维克托人都麻了,出于本能的点点头,用那双木然的眼睛看着沈烈。 这可怕的明国男子口中所言,将他吓傻了,一个念头从心中冒了出来,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可沈烈不容他细琢磨,便将最后一颗子弹射了出去,又是一声沉闷的枪响,在这夜半无人的乱葬岗上回荡了许久。 吹了吹枪口上的烟,沈烈将火枪塞给维克托,然后叮嘱道:“你先回去,路上小心着点。” 维克托点点头,带着火枪离开了这里,那急匆匆的脚步先是有些沉重,然后变的坚定起来。 沈烈微微一笑,又看了看躲在不远处,捂着小耳朵正在呆看着他的张大小姐,这位大小姐此刻已经石化了。 幽暗中,那双明亮的眸子亮闪闪的,吃惊的看着沈烈,便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 沈烈走到她面前轻叫了一声:“喂!” 张静修被惊醒了,松开了捂住耳朵的小手,便沉声道:“好呀……沈烈你要造反么?” 那夸张的神色好似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沈烈吓了一跳,赶忙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捂住了她柔软湿润的小嘴,这话能随便说么? 张静修被他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可那双明眸依旧亮闪闪的,看着沈烈凑到她小耳朵边上,轻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张静修点点头,随着沈烈的手松开,又娇呼道:“好呀,沈烈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沈烈赶忙把她的小嘴又捂上了,气的直翻白眼,看着她那明亮的眸子,用手心感受着她那张小嘴的潮湿和柔软。 心中一热,被一股炽热的情感冲上了脑门,便狠狠将她拽了过来,死死的抱在了怀中,然后狠狠的向着她胡言乱语的小嘴亲了上去。 张静修猝不及防,便被沈烈抱着亲了起来,芳心中一阵迷糊,便感觉到自己的小碎牙被一条湿软的舌头顶开了,还啜着她的小香舌用力吮吸了起来。 第111章 轻薄 被沈烈紧紧抱住,裹着柔软小嘴狠狠吮吸的张静修,就那样呆呆的站在幽暗的乱葬岗上,瞪大了一双明眸陷入了一阵迷思。 迷惘中,男子的气息扑鼻而来,让她一瞬间迷失在那雄壮威武的气息中,心中好似小鹿乱撞,纤手本能的想要抬起来,推开他,可是却被男子有力的大手控制住了。 此时挂在树上的那根火把刚好燃尽了,随着火把渐渐熄灭,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张静修隔着两层衣衫,她感觉到沈烈的动作越来越放肆,已是落到了她柔软的腰肢上,惊慌下她本能的想要挣扎。 可沈烈紧紧抱着她,双臂好似铁钳一般拥着她窈窕柔软的身子,肆意的裹着她柔软湿润的小香舌吮吸着,鼻孔还贪婪的抽动着,嗅着她的发香,体香,胭脂香味,那似曾相识的绵软弹跳滋味更加荡人心魄。 渐渐的她便再次变的迷惘,窈窕修长的身子变的灼热,绵软,本能的伸出柔软的粉臂环抱住了沈烈的粗腰。 随着沈烈的动作越来越大,将她抱的越来越近,那只怪手也越来越不老实,从她绸缎一般湿滑的腰间,滑向了劲装包裹下的绵软翘臀,这般粗鲁狂放的举动让她绵软的身子再次紧绷,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轻吟。 这轻吟荡人心魄。 沈烈清醒了少许,粗鲁的动作便轻柔了几分,可那只怪手却更加大胆,让她紧绷的身体又渐渐变的绵软无力,素白劲装包裹下,那绵软高挑的身子好似烧着了一般,微微颤抖着闭上了明眸。 直到她有些喘不过气,才猛的挣脱了出去,随着胸口剧烈起伏,娇喘吁吁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此刻林总静谧无声,只有皎洁的月光洒落大地,照在她明艳动人的俏脸上,那俏脸上早已布满了红晕。 沈烈也清醒了过来,看着她羞不可抑,看着她明艳无双,看着她娇喘吁吁,看着她娇艳的红唇,心脏仍旧在疯狂跳动着。 二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着。 沈烈觉得又刺激,又忐忑,便试探着走过去解释起来:“对不住,我……发昏了。” 情到浓时一切便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可张静修看着他又向着自己走来,那羞人的滋味再次袭上心头,一时间羞不可抑,在心慌意乱中发出了一声嘤咛。 “别……” 慌乱中张静修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于是沈烈进一步,她便退一步,很快便跌跌撞撞的转身跑走了。 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沈烈赶忙轻叫了一声:“跑慢点……别摔着……等等!” 轻声呼唤中,看着她想要翻身上马,可爬了几次也没爬上去,沈烈便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正要伸出手扶住她的细腰。 可张静修急了,惊慌道:“你若再轻薄我,我便……死给你看!” 沈烈吓了一跳,赶忙将手缩了回来,看着她强自镇定,牵着马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沈烈怕她出事,赶忙将自己的马解了下来,然后在身后紧紧跟随,二人隔着大概十几步远的距离默默的走着。 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此时无声胜有声…… 又过了一天,傍晚时分。 朝阳门外。 随着一年堆满土豆,青菜,鸡鸭鱼肉各种食材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路口。 沈烈勒住了胯下的老马,看向了正前方穿着一身素白劲装的佳人,正要打个招呼:“大掌柜……” 却不料张静修好似没有听到,那窈窕婀娜的身子在马背上微微颠簸着,在张魁等人的护卫下径直走了。 沈烈无奈,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便只好翻身下马,招呼着车夫将大车赶进了。 随着芸儿,李婶热情的迎了上来,沈烈含糊的应付了几句,觉得自己晕晕的,满脑子里还是她。 沈烈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嘴角,唇角似乎还残存着她身上沁人心脾的余香,此时西边的太阳落下,京城陷入了一片黑暗。 太师府。 华灯初上之时。 在下人们错愕目光的注视下,张静修低着头,用衣袖挡着脸,穿过了长长的回廊溜进了自己的小院。 关上门,用素白的小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心口,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她慢慢的转过身来。 一抬头便看到了便瞧见了一群丫鬟簇拥下,正坐在石桌旁边翻书的父亲,张静修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吓的娇躯紧绷起来…… 借着灯笼发出的白色辉光,张居正放下书,用威严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目光吓的张静修凭空打了个寒噤。 她强自镇定,俏脸上挤出一丝明媚的笑容,用娇嫩的小声音轻声唤道:“爹爹。” 为了唤起父亲心中的疼爱,还故意拉了个长音。 可这一次张居正纹丝不动,非但没有心软,眉头竟然还微微皱起,维持着严父的样子。 张静修便不敢再撒娇,只好乖乖道:“爹爹息怒,女儿知错了,女儿……这就回房禁足。” 看她如此乖巧懂事,竟然自己懂得将自己禁足。 张居正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张静修松了口气,一边偷看着父亲的脸色,一边踮着脚尖往自己的房间里走,正要将房门轻轻掩上。 门外又传来父亲的声音:“你打算禁足几天呀?” 张静修想了想,试探道:“三天……” 可是当她看到父亲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便赶忙改口:“五天……七天……十天!” 看到父亲的眉头似乎舒展开了,张静修才松了口气,父女二人便就此事达成了一致。 然后张居正便站了起来,拍了拍长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对禁足十天这样的惩罚很满意。 然后他便背着手从小院里走了出去。 张静修轻轻松了口气,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高声道:“此事是静儿一人的错,是女儿任性妄为,女儿一人做事一人当,请父亲休要迁怒他人。” 张居正一边走,一边又应了一声:“嗯。” 随着相爷那略有些老态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院中陪伴多时的丫鬟们便好似虚脱了一般,长长的喘了口气。 几个丫鬟赶忙向着房间里走去,委屈的轻叫着:“小姐。” 小姐这一离开就是三天,可是把丫鬟们吓坏了,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几个丫鬟便围着小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张静修随意敷衍了几句,便轻声道:“我乏了。” 丫鬟纷纷告罪,赶忙从房中走了出去,去给小姐烧热水洗澡,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新衣裳,忙忙碌碌了起来。 夜已深,太师府渐渐变的宁静。 第112章 小鹿乱撞 换上一身柔软的织锦睡袍,张静修斜靠在柔软的绣床上,任由那乌黑秀发写意的披散在柔软香肩上。 这画面便是一幅绝美的仕女出浴图,却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那明艳的俏脸在烛光下微微泛起了红晕,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咬牙切齿,气愤的嘀咕着什么,她宝贵的第一次就这么没了,虽然没有道听途说那般疼痛,可是…… 一想到女儿家最珍贵的第一次,竟然是发生在阴森恐怖的乱葬岗上,张静修就忍不住来气。 之后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芳心中冒了出来。 会不会怀上孩子? 张大小姐越想越怕,心慌意乱中赶忙翻身坐起,向着门外招呼了一声,将一个心腹丫鬟叫了进来,让丫鬟去找一个生养过的仆妇过来。 丫鬟虽然一脸茫然,却还是乖乖的快步走了,片刻后,随着一个同样茫然的洗衣妇人走进了大小姐的闺房。 张静修虽羞涩,却暗自咬着雪白的小碎牙,向着这生养过的妇人旁敲侧击起来。 妇人看着双十年华,貌美如花的大小姐,也只好茫然的回应着。 随着闺房中的窃窃私语,渐渐的时间到了午夜时分,却只见张大小姐忍着羞涩凝神倾听,那明艳俏脸越来越红。 直到午夜时分,随手打赏了那仆妇一颗银豆子,关上了房门,张静修才捂着白嫩的心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俏脸上仍旧火烧火燎的,原来这样不会生孩子么…… 此刻她芳心中一片轻松,可是又忍不住羞恼起来,便咬着洁白的小碎牙抓起了一根鸡毛掸子,狠狠抽打着椅子。 “轻薄我……坏人!” 房外几个贴身丫鬟被惊醒了,竖起耳朵倾听着小姐闺房中的动静,此刻心中满是疑惑。 小姐有些不对劲呀,可是谁也不敢问,也不敢说…… 第二天,清晨。 沈烈依旧早早爬了起来,在自家的小院里挥汗如雨,练了一趟拳脚,又举了几下石锁。 再将睡眼惺忪的芸儿从被窝里拽出来,急匆匆来到了自己的小店,安排起了今日的食材。 天亮后,李婶和街坊四邻的妇人们带来了几个学徒,都是自家的子侄,知根知底的半大少年。 李婶做保,絮絮叨叨的在沈烈面前一个劲的说着好话,将这几个半大少年夸成了一朵花。 看着这些怯生生的淳朴少年,那一双双怯懦的眼睛。 沈烈笑道:“留下吧。” 众位街坊纷纷松了口气,赶忙向着沈烈跪下来大礼拜谢,那心情便好似考中了进士一般喜悦。 对于一个生于此,长于此的贫寒子弟来说,能在便宜坊当学徒已是上天极大的恩赐。 沈烈赶忙将众街坊搀扶了起来,劝慰了几句,便带着几个学徒走进了后厨,后厨里便响起了切菜的声音。 忙忙碌碌了好一阵。 几个水盆里便放满了切好的土豆丝。 沈烈捞出来几根土豆丝,看了看,粗细长短都差不多,新收割的土豆十分新鲜,味道自然更加爽脆可口。 用围裙擦了擦手,沈烈走出了后厨,看着窗边她最喜欢坐的位子上仍旧空荡荡的,心中不免有几分失落。 还没来。 看来又被禁足了。 沈烈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看不到她,做什么都没精神。 紫禁城。 晌午时分。 静谧的司礼监大殿中,冯保翻看着起居注。 起居注,是记录帝王的言行录,从汉朝以后,几乎历代帝王都有起居注,但是不会外传,只是在修订国史时才会作为参考资料。 翻看着这几日的起居注,冯保虽面色不变,可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起居注明显被人删减过了。 可仍旧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几天万岁爷召见了几个人,姓名不详,可根据冯保的猜测,这几人多半是京营班军的重要将领。 不是张居正的人,也不是戚继光的人…… 可天子秘密召见这几个人是想做什么,他从哪里找到这些班军将领的名单,又是如何搭上线的? 五月初的天气不算热,可冯保却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放下起居注拿了一杯凉茶。 此时外面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一抬头,看着一个微胖的熟悉身影急匆匆走了进来。 冯保的手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赶忙将起居注往大堆公文里一塞,便急匆匆迎了上去。 “给万岁请安……” 话音未落。 万历爷大咧咧道:“起来吧。” 说着万岁爷便伸长了粗短的脖子,往冯保办公的桌子上看去,好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冯保这一惊非同小可,吓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还好他在宫中服侍过三位君王,沉得住气。 于是冯保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不动声色道:“万岁要找东西么?” 万历点点头,正要说话时,刚好小太监从殿外捧着一个杨木饭盒,一个油纸包走了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 万历一个箭步上去,将油纸包从小太监手中夺了下来,可把小太监吓坏了,尿都飚出来几滴。 小太监吓的匍匐在地,战战兢兢道:“万岁……” 可万历压根没理他,三两下撕开了油纸包,拿起里面金黄酥脆的薯片,便嘎嘣一口咬了下去。 随着一声脆响,万岁爷便好似发现了心爱甜品的小孩子,一片一片的吃了个不停。 这让趴伏在地的小太监都看傻了。 冯保却深深的松了口气,看了看公文下方被他藏起来的起居注,偷偷擦了擦手掌心里的热汗。 万万没想到,万岁爷竟然是来找薯片吃的,看着少年万历拿着薯片吃个不停,手上都是菜油。 冯保心中又是一阵无奈,便只好轻声道:“万岁,此物……咱御膳房不是有么?” 他明明已经把菜谱,制作方法都买回来了,御膳房每天都会做一点,送给皇上,皇后还有宫中的贵人们当零食吃。 这怎么还跑来他的司礼监抢着吃呢? 万历又拿起一片塞进了嘴里,便大咧咧道:“御膳房炸的不好吃。” 冯保心中一阵无奈,便又问道:“老奴不明,请万岁明示。” 明明都是同样的制作方法,同样的食材,怎么就不好吃了呢? 不可能啊! 万历便思索着,沉吟着道:“朕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没这个民间的美味那般酥脆美味。” 冯保张口结舌,竟一时语塞。 他看着万岁爷将整包薯片吃了个干净,又将沾满了菜油的胖手,在那华美的龙袍上擦了擦,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可万历不以为然,又兴冲冲道:“大伴,大伴,朕有一事要先与你商量。” 冯保看着这位少年天子脸上的急切,心中突然明白了过来,又埋怨御膳房的薯片不如民间的好吃。 又如此这般央求着他,看来天子这是在宫里憋坏了,想出宫游玩了。 第113章 出宫 冯保是三朝元老,顾命大臣,他服侍万历多少年了呀,从万历一生下来到看着他长大,登基…… 可以说万历是冯保一手拉扯起来的。 这位小祖宗心中所思所想,冯保还能不明白么? 这大中午的一到了饭点,便跑到他的面前,又埋怨御膳房炸的薯片不好吃,又天天跑来司礼监抢着吃。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看着外面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冯保知道天气渐渐暖和了,在宫中憋闷了一个冬天,万岁爷那颗年轻的心已经躁动起来了。 这是在宫中呆不住了。 果然万历又冲着他笑了笑,和煦道:“大伴,朕的意思……这宫中的膳食,终究不如民间原汁原味的好。” 冯保明白了呀,万岁爷这是想出宫游玩,顺便品尝民间美食了。 于是冯保赶忙神色一震,又整了整身上的一品官袍。 推金山,倒玉柱。 冯保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大礼参拜。 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冯保用教条的声音,冷着脸劝谏了起来:“启奏陛下,天子乃九五之尊,紫薇帝星,一言一行关乎重大……” 天子微服出宫这件事。 没得商量! 万万不能! 若是万岁爷出了宫,有个什么闪失,哪怕只是擦破了一点皮,他冯公公只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事儿必须得拦着呀。 瞧着冯一本正经的劝谏,万历便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微胖白净的脸上原本笑意吟吟,此时渐渐变得冷淡。 然后万历便冷着脸,应了一声:“朕知道了。” 匍匐在地的冯保虽一本正经的劝谏着,可少年天子那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是让他心中一惊。 他感受到了天子心中深深的厌恶,这厌恶让冯保冷汗直冒,可是他没有办法,劝谏天子是他这个顾命大臣的职责所在。 若不然。 天子微服出宫的事情传了出去,满朝文武的口水喷过来…… 那后果不敢想象! 殿内气氛变的沉寂,十分的压抑。 冯保依旧匍匐在地,可是耳边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感觉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似乎万岁爷冲着他的座椅走过去了。 冯保想起了那份名册,感觉到万岁爷离那份名册越来越近了,心中猛的一揪,忙道:“陛下!” 万历应声停下了脚步,冷声道:“嗯?” 冯保将牙一咬,情急之下竟乱了分寸,又赶忙道:“陛下若实在觉得宫中憋闷,要走去走走,老奴……便舍命陪君子!” 万历立刻旋风一般转过身,快步走来,将冯保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刚才还冰冷的龙颜立刻变的笑吟吟。 “大伴果然公忠体国,朕心甚慰。” 那神情好似在说,算你个老东西懂事! 冯保被万岁爷搀扶了起来,心中竟有些忐忑,只好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再三叮嘱道。 “不过万岁若是出了宫,去哪儿,吃什么,万岁不能擅自做主,得听从老奴安排。” 万历满口答应:“依你,都依你。” 他一边兴冲冲的向殿外走,一边兴奋道:“大伴快去安排一番,朕这就回去换衣裳……麻利点!” 冯保只得恭敬的应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天子向殿外走去。 瞧着万历那微胖的背影,冯保心中渐渐变的冰凉,他突然觉得这背影有些陌生,让他望而生畏了。 此时已经是初夏时节,午后的司礼监衙门里已经有了一丝暑气,可冯保却觉得全身冰冷,手脚都麻木了。 在殿中肃立良久。 冯保才轻声道:“去,叫东厂的大档头来。” 小太监赶忙应了一声,从殿内退了下去,冯保便又咬了咬牙关,心中惊醒了过来…… 龙生龙,凤生凤。 天子长大了,会耍手段了,这小心机像极了当年的嘉靖皇帝,冯保觉得以后不能和万岁爷对着干了。 万岁要微服出宫,那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吧。 看着这华美的宫殿,高大的宫墙,想起了少年时代入宫,在这里发生过的种种往事…… 冯保突然觉得了然无趣,心中竟萌生了一丝去意,他觉得应该为自己找一条退路了。 “咳咳。” 深深的疲惫袭来,冯保发出了几声轻咳。 午后,朝阳门外。 沈烈站在店门外,与几个平日里常来常往的几个刑部官员,抱拳寒暄了几句,才踱着步子走了回来。 看着凌乱的大堂,正在数钱的芸儿,还有后厨里正在打扫的几个小学徒,沈烈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 如今他在这朝阳门一带,虽说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店铺规模,资产和那些权贵比起来还是一只小虾米。 不过也算一位小老板了,也认识一些刑部,吏部的不入流小官,也算是中产家庭了。 舒坦! 随着沈烈摘下了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坐到了窗边的位子上,一边喝着山野花茶,一边享受起了繁忙过后的悠闲。 看着对面张静修常坐的位子,虽然空荡荡的,可是那淡雅的女儿香仿佛还在鼻端萦绕。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一阵困意袭来,正打算小憩片刻。 此时有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烈并未留意这几人。 店小二赶忙迎了上去,将毛巾一甩,嚷了一声:“几位客官……哎哟,您老快里面请!” 随着店小二的招呼。 沈烈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几个东厂番子护卫下,穿着一身上好织锦,打扮成了富家翁的冯保。 沈烈赶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稀客,稀客。” 没想到大太监冯保又来了,沈烈大吃一惊,可瞧着这位大太监那张和煦的笑脸,心中竟有几分亲切熟悉。 或许这便是冯保的本事,这一举一动,这做派非但没有土豪劣绅那般飞扬跋扈,反倒叫人如沐春风。 沈烈赶忙抱拳作揖,笑着道:“您几位快里面请吧。” 将冯保几人招呼进了小店,沈烈便又向着芸儿招呼了一声:“芸儿,还愣着做什么……上茶呀。” 芸儿柔柔的应了一声:“来啦!” 芸儿从柜台中取出上好的雨前龙井,沏好了茶,端着茶壶,茶碗走了过来,却又用怯懦的目光看着冯保。 芸儿虽有些拘谨,却十分得体的敛衽一礼,轻声道:“芸儿还未谢过公公的赏赐……” 那匹蜀锦太昂贵了,赏赐很重,芸儿还一直没有机会道谢。 看着这秀逸的小丫鬟,冯保心中也是一阵亲切,忙笑着道:“应是咱家谢你才对。” 一番寒暄。 几人在店内坐了下来,沈烈看了看这几位贵客,几个番子只敢在旁边站着,门口也布置了警戒。 坐下的除了冯保,竟还有一位身形微胖,手持折扇的青年。 第114章 微服 这身材适中,身形微胖的青年穿着一身华美的织锦衣裳,瞧着十分气派不凡,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白白净净的一张小圆脸,还有点婴儿肥,笑起来憨憨的,不过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起来十分骄傲的样子。 此时微胖的青年将华贵的折扇握在手中,正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沈烈和芸儿主仆二人。 来者是客。 沈烈赶忙报以微笑,然后轻声道:“敢问这位是?” 微胖青年将折扇啪的一拍,长着稀疏胡茬的嘴唇微微张开,正要说话时,却被冯保抢先一步封住了嘴。 冯保挡在了青年身前,含糊着道:“这是咱家的一位亲戚,掌柜的,有什么招牌菜尽管端上来。” 正要说话的微胖青年张口结舌,有些尴尬的笑了起来:“哦……呵呵。” 见此情景。 沈烈便识趣的不再多问,赶忙道:“好咧,您二位稍等!” 说着沈烈便又抱拳行礼,急匆匆向后厨走去,今日贵客登门,沈烈自然要亲自掌勺做几个菜。 一边往后厨走,沈烈又向着芸儿使了个眼色,吩咐了几句,让芸儿招待好这位御前太监大总管。 芸儿心领神会,赶忙给二位贵客斟茶。 气氛渐渐变的融洽。 沈烈快步走进了后厨,开始精心挑选食材,听着大堂里冯保和芸儿谈笑风生,不由得心中生出几分感慨。 这人呐。 都是缘分。 也不知为何冯保和芸儿,这一老一少如此投缘,看的出来冯保对芸儿的喜爱是发自真心的。 想及此。 沈烈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又是一阵窃喜,能和冯保这样身份地位的人结交,那自然是极好的。 随着沈烈系好了围裙,看着面前的大堆食材,便精心挑选了一番,他打算精致两碗卤煮,将五花肉切的薄薄的,细细烹制。 再来一个西红柿炒蛋,一盘青椒土豆丝。 这都是便宜坊的招牌菜。 这都是冯保平时经常吃的菜品,沈烈想了想,觉得有点拿不出手,便打开了后厨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了几颗红辣椒。 红辣椒这种调味品,和西红柿,土豆,洋芋一样。 都是在万历初年这个时间点,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徐徐开启,从美洲传到了南洋,又从南洋传到了大明。 红辣椒沈烈已经找到了,不过还没有大规模种植,数量十分稀少。 田洪让他的人找了好多天,就只找到了这么一小袋红辣椒,被沈烈当做宝贝一眼珍藏了起来。 如今贵客登门…… 刚好后院里还有几条新鲜的活鱼,沈烈便灵机一动,打算将这珍贵的红辣椒拿出来一点。 做一个水煮鱼! 说做就做,随着沈烈急匆匆走进了后院,喊来几个小学徒开始杀鱼,削土豆,后厨里很快响起了炒菜的声音。 不多时,香气自然飘到了前厅。 前厅里。 芸儿正在轻声细语的和冯保闲话家常。 随着一阵香气飘来,只见那笑呵呵坐在一旁的微胖贵气青年,似乎闻到了炒菜的香味,抽动起了鼻子。 这位爷还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满脸期待的往后厨方向张望着。 芸儿正要给他斟茶,见此情景,便只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偷偷打量着这位贵客。 这位小爷…… 看上去很贵气,穿着一身绫罗绸缎,腰间挂着价值昂贵的玉器,连香囊也是高档货。 可就是性子太活泼了,有点坐不住,东看看,西看看,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什么也没见过的样子。 看着这位小爷缩回了脖子,又好奇的拿起了桌上的一次性杨木筷子,很感兴趣的摆弄了起来。 芸儿呆住了。 这位小爷是从来没下过馆子么? 这种话芸儿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觉得好奇,赶忙拿起了桌子上的茶壶,给这位小爷斟上了一杯山野花茶。 青年将杨木筷子放下了,看了看芸儿,微胖白净的脸上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多谢。” 礼多人不怪。 芸儿赶忙起身敛衽一礼。 可是又忍不住好奇看着他,而青年则笑容满面的和她对视着,那笑容看起来憨憨的,傻傻的…… 芸儿赶忙一本正经的站好,礼貌性的笑了笑。 可是没过多久。 这微胖青年在厅中坐了片刻,便又有些闲不住了,拿着折扇站站了起来,在偏方的大堂里走动了起来。 东摸摸,西看看…… 于是芸儿心中笃定,给此人下了一个评语。 地主家的傻儿子。 此时气氛有那么一丝丝尴尬,看着那微胖的青年一脸雀跃的神情,冯保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欲言又止。 想说点什么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最后冯保只好捂着嘴,发出了几声轻咳:“咳。” 他本想提醒一下。 可微胖青年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一般,仍旧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在店里转来转去,很快转悠到了后厨。 一旁负责保护他的东厂番子吓了一跳,赶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紧紧跟随,却被青年不悦的瞪了一眼。 番子吓了一跳,不敢再贴身保护他,只好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眼巴巴看着,心中满是焦急。 可是又不敢劝。 沈烈正在炒菜呢,才刚刚往灶台里加了一把柴火,将油锅烧的滚烫,便瞧见一个衣衫华贵的青年溜达着走了进来。 瞧着这位小爷身上一尘不染的华贵织锦。 沈烈一呆,赶忙劝说了起来:“哎哟喂,这地方烟熏火燎的都是油,这位客官您稍等片刻,菜马上好!” 可微胖青年却不以为然的走了过来,白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大咧咧道:“无妨,无妨的,朕……真香呀!” 沈烈拦不住他,心中便有些无奈,只好也冲他笑了笑,叮嘱道:“您往后站,别烫着您。” 看着这青年,沈烈突然想起了张静修,这位爷的脾气和张大小姐差不多了,都有点任性。 哪有人一走进饭庄就往后厨里溜达的呀? 可沈烈也不好再拦着他,便示意他往后站开了一些,才将各种食材扔进了锅中,挽起袖子翻炒了起来。 葱香,蒜香扑鼻而来。 青年抽了抽鼻子,猛的打了一个喷嚏,或许是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歉意的向着沈烈笑道。 “对不住,真对不住。” 沈烈也笑了笑,忙道:“无妨的。” 看着青年尴尬的样子,用折扇挡着脸,擦了擦嘴角,沈烈不由得心中发笑,继续翻炒着锅中的食材。 沈烈与这青年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对他的印象不错。 这小伙子显然是出身名门,搞不好还是皇亲国戚,陪着冯保一起下馆子的人,身份能一般么? 沈烈觉得此人虽然憨了点,不过性子倒是挺随和的。 第115章 甄公子 后厨里沈烈忙着炒菜,忙的脚不沾地。 那衣衫华贵的微胖青年,便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亮闪闪的,似乎对每一个步骤都很好奇。 沈烈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此人…… 这时也想明白了,这个年代讲究君子远庖厨,这年月豪门大宅的子弟是没有机会下厨房的,好奇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沈烈心中笃定,这位小爷必是一位读书人,正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于是烟熏火燎之中。 二人便在后厨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闲聊了起来。 这要是换个小肚鸡肠的掌柜,有客人跑到后厨来偷学招牌菜,还东问西问的,多半早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什么意思呀,没事儿往后厨里钻,还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是不是想偷学本店的招牌菜? 可沈烈觉得无所谓,或许人家只是对做菜很好奇,真未必是来偷学的。 沈烈性子本就洒脱,这青年性子也很随和,于是二人和和气气的闲聊了几句,很快便热络了起来。 或许这就叫投缘吧。 将一味食材放入锅中,沈烈一边翻炒着,一边随口问道:“不才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青年和煦笑道:“朕……免贵姓甄。” 沈烈忙道:“原来是甄公子,幸会,幸会,不才沈烈。” 青年赞道:“好名字!” 沈烈一咧嘴,向着青年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不敢当,甄公子客气。” 二人相视一笑。 只闲聊了几句便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甄公子,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沈烈心中不由得赞叹了起来,那发自内心的欣赏是藏不住的。 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豪门大户! 真正的豪门是书香传家,家中的子弟都很有教养,跟谁说话都带着几分和气,半点也没沾染上那些纨绔子弟的狂妄。 动不动就仗势欺人的那是暴发户,胡作非为的是狗腿子,真正的豪门望族子弟,是不屑做欺压百姓这种事的。 何必呢? 二人攀谈了几句。 甄公子突然来了兴致,便将那华贵的衣服袖子挽了起来,走上前拿起一块木柴,想要往灶台里塞。 看样子这位小爷闲极无聊,又对烧火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沈烈忙道:“哎……甄公子别弄脏了衣裳。” 就甄公子这一身衣裳,看样子像是江南织锦中的精品,这让沈烈想起了红楼梦里的曹府。 这青年是皇亲国戚无疑了,又或者是勋贵子弟,就这一身衣裳少说得值几百两银子。 但凡是弄脏了,又或者烧了个洞怪便太可惜了。 可甄公子笑呵呵的应道:“无妨的。” 说着他便兴冲冲的往灶台里又加了几根木柴,便好似烧火这件事很有趣,让他乐此不疲。 沈烈见拦不住,便索性顺着他的心意。 随他折腾吧。 看着这位热衷于烧火的甄公子,沈烈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同情,上学至少还有体育课,班上还有几十个同学作伴。 可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其实也挺可怜的。 十年寒窗,便好似笼中鸟一般圈禁在小小的书房里,每天一睁开眼就是读书,闭上眼,就连做梦也全是道德文章。 看样子这是憋疯了。 这时沈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跟随父母回农村老家的时候。 那时候沈烈刚到农村,也是第一次见到灶台,也是看着农村里的东西看都好奇,什么都新鲜,也是这般蹲在灶台前烧火。 这时甄公子又笑着问道:“柴火够了么?” 沈烈低头看了看灶台,赶忙道:“够了够了,再烧就糊了。” 甄公子便歉意的傻笑了起来:“惭愧,惭愧。” 于是二人一个炒菜,一个烧火,距离又再一次拉近了。 甄公子蹲在沈烈身旁,一边看着灶台里的火,一边问:“掌柜的,你这做的什么菜? 沈烈忙道:“卤煮。” 甄公子立刻便露出了恍然神色,笑着道:“听说过,朝阳门这一带有好多家卤煮火烧店,这是好东西呀。” 他似乎对卤煮火烧这一味民间小吃十分赞赏,言语中一个劲的夸奖:“这卤煮火烧好吃不贵,又能让百姓尝到荤腥,好,好……” 沈烈笑了笑,又轻道:“您过奖了。” 这位公子还真是客气,又会说话,这一番恭维让沈烈心中美滋滋的。 甄公子看着他的脸色,轻叫了一声:“咦?”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定定的看着沈烈,奇道:“你这家店叫便宜坊……想起来了,这卤煮火烧,该不会是你先做出来的吧?” 沈烈笑道:“区区小道,不足挂齿。” 甄公子小吃了一惊,认真端详着沈烈,好半天才又赞道:“民以食为天,这可不是区区小道,你是有功于朝廷的。” 沈烈哑然。 看着这乳臭未干的少年,那微胖脸上的认真,也便一笑了之了,心中还忍不住嘀咕着。 这位少爷说话喜欢怎么大喘气呢? 这口气也太大了吧! 有功于朝廷这种话,出自一个半大毛孩子口中,沈烈总觉得不伦不类,这话让张相爷来说还差不多。 不过沈烈也不愿计较,将炒好的菜色盛了出来,正要叫小徒弟端上去,可是又被甄公子抢先一步接了过去。 “我来吧。” 甄公子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伸出小胖手接过一盘青椒土豆丝,便兴冲冲的端了出去。 沈烈一愣:“哎,甄公子?” 这也太随和了吧! 沈烈索性也懒得再劝,便开始炒下一盘菜,在心中嘀咕着这位甄公子的脾气和张大小姐有的一拼。 都叛逆,不服家里的管教,他愿意干啥就干啥吧。 前厅。 冯保和东厂的大档头,二档头正坐立不安,突然看到有人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饭菜走了出来。 细看那人…… 冯保老脸微微抽搐,几个东厂头子吓的一哆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位爷不但在人家后厨里乱转,帮忙烧火。 这怎么还跑到人家饭庄里扮演起店小二来了呢? 瞧着胖公子将一盘热腾腾的饭菜,在桌子上摆好,又朝着几人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 “吃,吃呀。” 别客气。 几个东厂头子又是一哆嗦,赶忙赔笑:“哎,哎,万……” 一声万岁爷还没喊出来,便被青年狠狠瞪了一眼,几人赶忙将后半截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看着这位爷又兴冲冲的跑回了后厨,继续蹲在灶台边上烧火,又和沈烈闲聊了起来。 几人在风中凌乱。 后厨里。 话匣子打开了。 甄公子又往灶台里加了一根木柴,油然问道:“掌柜的,你这菜做的着实不错,生意兴隆啊? 沈烈忙道:“托您的福……还凑合。” 第116章 水煮鱼 看着忙忙碌碌的沈烈,微胖的华服青年又笑了笑,接着问道:“那你觉得这么多年了,朝廷的新政施行的如何了,百姓是真心赞同么? 沈烈一边炒菜,一边随口说道:“那自然是赞同的,朝廷新政……摊丁入亩可是让百姓得了实惠。” 青年看着沈烈,奇道:“看你言谈举止,出口成章,倒不像是寻常的市井之人,你读过书?” 沈烈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在下祖上是做过官的,家道中落之前,家中也是请过一位西席的。” 青年微微错愕,从头到脚重新打量着沈烈,微微的脸上露出释然神色,轻声道:“哦……” 青年按照读书人的礼节向着沈烈作揖,笑着道:“失敬,失敬。” 那神色好似在说,原来曾经是一位读书人呐。 那可就和寻常百姓不一样了。 “原来如此。” 这年月的读书人和一般的市井之徒,那差别可大了! 并且家中能请的起教书先生,那可不是一般人,这就相当于请家教,开小灶,这样的家庭最少也得是个土财主。 青年一下子来兴趣了,追问道:“掌柜的可曾考取过功名,最不济也得是个秀才吧。” 沈烈哑然,心中一阵哭笑不得,忙道:“您呐……可别揶揄小人了,小人就是个开饭庄的小掌柜,没功名。” 我考什么秀才呀? 我但凡有功名,还会跑到这里卖卤煮火烧么? 青年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憨憨的笑了起来:“哦……呵呵呵,是在下失言了,惭愧。” 沈烈微微一笑,继续忙着炒菜。 尴尬中,青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的叹了口气:“不考功名,安心做个小生意也好,这功名利禄呀……最害人了。” 沈烈随口应了一句:“对,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话本是随口说出来的,可青年却愣住了,有些吃惊的看着沈烈,在心中细细琢磨着这话中的深意。 这似乎是一幅对联,越琢磨越觉得…… “妙啊!” 随着青年从灶台边站了起来,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沈烈,将折扇一拍,不由得惊叹起来。 “妙,妙不可言,千古绝对呀!” 青年的赞叹中,沈烈拿着大勺的手稍微一滞,心中也是迷迷糊糊的,原来这个时代还没有这幅对联么? 一个不小心又抄了人家的对联,可沈烈也没放在心上,赶忙将炒好的一盘水煮鱼从锅里捞了出来。 闻了闻气味。 香,辣,嫩滑…… 沈烈如释重负,微微一笑,就是这个味儿! 将煮好的水煮鱼端了起来,沈烈向着犹自赞叹不已的青年,轻声道:“客官,您的菜齐了。” 咱们是不是吃饭去? 青年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沈烈,忙不迭的点头:“走走走……掌柜的,你这对联可真是太妙了。” 沈烈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含糊着敷衍了几句,与这位动不动说话大喘气的甄公子一起走向了前厅。 一刻钟后。 前堂。 几样招牌菜摆在了桌子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甄公子终于安分了下来,将华贵的织锦长袍下摆随意一撩,便大咧咧的坐下了,闻着香味便发出了啧啧赞叹。 说着这位小爷便拿起了杨木筷子,向着坐在他对面的冯保笑道:“来来来,吃呀。” 冯保只得也拿起了一双筷子,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一个东厂头子快步走了过来,从怀中拿出了银针想要试毒。 却被甄公子狠狠踹了一脚:“起开!” 那东厂大档头被踹的一个趔趄,好似触电一般哆嗦了一下,赶忙红着脸,弯着腰退下了。 几人眼睁睁看着甄公子伸出了筷子,尝了尝青椒土豆丝,又尝了尝西红柿炒鸡蛋。 然后甄公子又发出了啧啧赞叹声:“好,好,果真美味。” 说着便又将筷子伸向了那盘水煮鱼。 看着那泛白的美味鱼汤中飘着的红辣椒,甄公子好奇的夹起了一块白生生的鱼肉,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口中,细细的品味了起来。 几秒钟后。 甄公子白净微胖的脸上,浮现出了古怪的神色,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张开嘴不停的抽着凉气。 “嘶,嘶!” 第一次吃到小米辣,水煮鱼的甄公子辣的受不了,狗一样吐出了舌头不停的哈着气。 这下子可把冯保和一干东厂高官吓坏了,大惊失色的大档头猛的将手按在了刀把上,用凶悍的眼睛看向了沈烈。 护驾两个字就在嘴边上了…… 可是刀还没拔出来,甄公子便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大叫了一声:“好,果真是人间美味!” 虽然美味可是太辣了,于是甄公子便赶忙拿起一个金黄酥脆的火烧,三两下吞了下去,又拿起了旁边的凉茶灌了一口。 这才觉得那萦绕在舌尖的酥麻滋味,渐渐的消退了,可是他又觉得很爽,很过瘾,便迫不及待又夹起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 又开始龇牙咧嘴的抽凉气,吃火烧…… 一口火烧,一口水煮鱼,很快甄公子吃的满头大汗,一个劲的抽气,又忍不住大快朵颐。 沈烈含笑看着,用围裙擦了擦手,从这位小爷的反应来看,他的招牌菜水煮鱼做的十分成功。 红辣椒这种后世常见的调料品,这大明万历年间第一次展现出神奇的魔力,在往周围看。 所有人都看傻了…… 别说那几个东厂的人,就连冯保也目瞪口呆,看着甄公子又怕辣,又想吃的滑稽样子,一瞬间人都傻了。 甄公子一边吃,还一边赞不绝口:“吃,吃呀。” 冯保哑口无言,却也被这种从未见过的美食吸引住了,便也拿起了一双筷子,试着尝了一块嫩滑的鱼肉,慢慢的咀嚼着。 这从未尝过的麻辣,让冯保微微一滞,本能的想要吐舌头抽气,却终究还是忍住了,也默默的拿起了一个火烧。 一时间大堂里只剩下吃东西的声音。 一盏茶后,随着甄公子放下了筷子,又灌了一口凉茶,那一大盆水煮鱼已经见了底,烧饼也吃了三四个。 此时这位小爷已经吃的大汗淋漓,嘴唇通红,嘴角还挂着一小块鱼肉,可那神情是极为愉悦的。 冯保赶忙放下筷子,拿出一方手帕递了过去,还朝着他使眼色,让他把嘴角的油腻擦了一擦。 这吃相…… 让冯保满心无奈,这是真吃爽了呀! 甄公子接过手帕擦了擦嘴,便向着冯保直咧嘴:“朕……甄某说什么来着,还是原汁原味的民间美食好呀。” 冯保只好顺着他的心意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沈烈,这话该从何说起呢,谁曾想这便宜坊还藏着这么一道美食呢? 第117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看着甄公子那汗津津的脸上,似乎有几分埋怨之意,冯保正吃着一块鲜嫩麻辣的鱼肉,闻言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冯保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是这道新鲜的菜色过于美味,那微微酥麻的汤汁刺激着味蕾,又嫩滑…… 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冯公公吃下了一块鱼肉,微微抽了口凉气,忍着那麻辣的刺激,不紧不慢的擦了擦嘴,又用筷子从盘中夹起了一块小米辣。 作为一个吃遍山珍海味的美食家,冯保心中生出深深的疑惑,话到嘴边便脱口而出。 “川菜?” 沈烈忙道:“您英明。” 水煮鱼可不是川菜么。 可冯保又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川菜他吃过呀,虽说以辛辣为特色,可是这调味品又是什么东西? 天下间竟然还有他冯公公没见过的食材么。 偏偏那位甄公子一边擦着鼻涕,一边还在追问:“这到底是何物,瞧着甚是奇特……阿嚏!” 甄公子打了个喷嚏,擦掉了额头上的汗,还有不小心流出来的大鼻涕,突然觉得全身通畅,全身上下好似每一根毛孔都舒展开了。 这美味的菜品,这麻辣爽口的美味太过于难忘了。 冯保哑然。 他也不认识。 好在沈烈在一旁多了一句嘴,替冯公公解了围:“这叫红辣椒。” 甄公子露出释然神色,轻声道:“哦……呵呵。” 没听说过。 不过他又不愿意露怯,显得自己无知,便只好用笑容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这让他看起来更是有些憨厚。 芸儿在一旁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觉得这位公子真的是太憨厚,太有趣了。 芸儿这一笑…… 吓的东厂大档头,二档头们魂都飞了,心中一个劲的打鼓,这丫头是什么意思,她竟然敢对万岁发出嗤笑之声? 这要是在宫里,这丫头早就被打死了! 可几次被万岁爷训斥,如今这几位东厂头子也学乖了,没有万岁的口谕绝不敢乱动…… 果然甄公子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又向着冯保埋怨起来:“你说你,从小到大有什么好东西总是藏着掖着,小气,小家子气!” 冯保慢慢放下了筷子,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可描述的古怪神色…… 这话该从何说起呢? 冯保竟无言以对。 说起来这朝阳门附近,大部分饭庄酒楼提供的菜品,和宫中御膳房的口味差不多,大部分还不如御膳房。 御膳房的菜谱,本就是集中了天下各大菜系里的精品,还养着一些各大菜系的名厨,可是…… 这便宜坊实在过于优秀了,各种私房菜好似变戏法一般层出不穷,并且每一样,都是各大菜系里从未见过的精品。 细琢磨。 这事儿可真是太神奇了! 这便宜坊虽小,在排场上远不如那些大酒楼,可是这里的掌柜可是个能人,菜品总是能推陈出新。 这不是一般的饭庄呀,可是这话该怎么说呢,冯保嘴角抽搐着,索性放弃了解释。 随他去吧。 越解释越说不清楚了。 于是冯保也擦了擦嘴,看了看芸儿,又将视线落到了沈烈身上,他突然对这位年纪轻轻的饭庄小掌柜刮目相看了。 冯保眼睛眯了起来,头一回认真打量起了这个不起眼的小掌柜,这一打量果然有了一些发现。 他察人,用人的本事何等高明? 细看之下,他发现这小掌柜虽脸上带着笑,可气度沉稳,锋芒内敛又少年老成,那神态更是不卑不亢,眼中却又透着几分坚毅。 冯保若有所思,回忆着这年轻人在他面前的几次表现,不争锋,不显摆,年纪轻轻竟然懂得藏拙。 不简单呀。 冯保眼皮一抬,便将沈烈的样貌记载了脑海中,对于人的样貌有过目不忘之能,这是他的本事。 说话之间,眼看着甄公子吃饱了,喝足了,嘴巴也擦干净了,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 一个东厂大档头见状,立刻乖巧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想要走过来结账,却又被甄公子瞪了一眼。 甄公子威严的目光看了过去,那神色好似在说,小爷是吃不起饭的人么,需要你多管闲事么? 小爷好不容易出来下馆子,火也烧了,菜也端了,还吃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不亲自付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一瞪眼睛! 堂堂东厂大档头吓的又是一哆嗦,赶忙将碎银又揣了起来…… 于是甄公子便收回了目光,伸出微胖的小手,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银元宝,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然后这位小爷霸气侧漏道:“掌柜的……结账,甭找了,多余的就算是赏你的了。” 众人无言。 沈烈赶忙接过银两,掂了掂重量,怎么也得有二两重了,便赶忙抱拳行了一礼,恭维道:“好咧,这位爷,谢您的赏。” 甄公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可还是不急着走,又向着沈烈轻声道:“你这里那个……油炸的片片还有么?” 沈烈一愣,忙道:“客官是要打包么?” 甄公子微微错愕,很快理解了打包这两个字的涵义,便笑着道:“对,对,要打包。” 沈烈忙道:“好嘞,你稍等。” 说着便将银两交给芸儿,自己又快步走进了后厨,起油锅,炸薯片,让这位小爷带着路上吃。 又半个时辰后。 沈烈带着芸儿,店小二几个人站在小店门口,向着冯保一行人热情道:“客官您慢走,再来呀。” 冯保回过头,走到了芸儿身旁,抓住了芸儿白生生的小手拍了拍,说了几句关切的话。 看的出来他是真心喜欢这丫头,芸儿也对冯保依依不舍,甜甜的笑着,一老一少真的十分投缘。 在店门前闲聊客套了几句,冯保便又深深的看了沈烈一眼,温和的笑道:“叨扰了。” 沈烈忙道:“不敢,冯公公客气。” 随即冯保,甄公子二人在随从的护卫下,向着巷口走去,甄公子怀中还抱着一大袋薯片。 一边走,一边嘎嘣嘎嘣的吃着,走到了巷子口,还回归头向着沈烈挥了挥手,那憨态可掬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发笑。 随着那一行人渐渐离开了便宜坊所在的小巷子,沈烈和芸儿对看了一眼,忍不住摸了摸头。 芸儿轻声道:“这位甄公子是好人呢。” 沈烈无言。 二人一边往店里走,一边小声嘀咕着,猜测着这位甄公子的身份,有胡子,绝对不会是太监。 芸儿猜测道:“王爷?” 沈烈摇了摇头:“不会。” 这位公子显然已经成年了,按照大明祖制,皇子成年之后是要离开京城,去封地居住的,所以这位甄公子绝不可能是一位王爷。 第118章 郑昭仪 此时芸儿突然停下脚步,好似想到了什么,捂着小嘴轻声道:“莫非他是……皇上?” 沈烈也吓的一哆嗦,屁股不由自主的夹紧了,想了想,然后笃定的摇了摇头:“不能!” 他怎么可能是万历皇帝? 一瞬间,沈烈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在他所了解的历史中,万历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刻薄寡恩,喜怒无常,翻脸无情,二十八年不上朝…… 想到了甄公子那张憨态可掬的笑脸,说话时平易近人的态度,他怎么可能是皇上? 不可能! 于是沈烈很快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抹去,又沉吟着道:“或许他是一位外戚,弄不好还是太后家的子侄。” 沈烈越想越觉得靠谱。 八九不离十。 芸儿想了想,附和道:“少爷说的对。” 傍晚时分。 宫中。 万历抱着一大包薯片,兴冲冲的走进了后宫深处的一座小院,一走进院子便轻叫了起来:“镜儿,镜儿。” 随着万岁爷驾临此地,清幽的小院中,正在打扫的宫女赶忙下拜,莺莺燕燕的跪了一地。 可万历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便径直步入了卧房中,此时卧房中,一位妃嫔装束的绝色女子迎了出来。 这女子年纪虽不过十七八岁,却生的肤白貌美,甚是娇艳,瓜子脸,黛眉微皱如西子捧心,那婀娜的身段更好似柔弱无骨,身上穿着的华美衣衫表明了她的身份,这是后宫中的一位妃嫔。 她姓郑,三年前在选秀中脱颖而出,封为昭仪,在后宫中是仅次于皇后,贵妃的第三等妃嫔,乳名镜儿。 随着郑昭仪盈盈下拜,娇声道:“奴婢恭敬圣安。” 万历却赶忙搀住她柔嫩的玉臂,将自己最宠爱的妃嫔搀扶住,然后兴冲冲道:“镜儿,你来……朕给你带了好吃的。” 郑昭仪顺势起身,用一双明眸看着万岁爷手中的一大包薯片,奇道:“陛下这是……” 这是什么吃食,她也没见过。 万历向着她眨了眨眼睛,神秘道:“朕从宫外带回来的。” 郑昭仪吓了一跳,赶忙捂住了红润的小嘴儿,轻声道:“陛下何时出宫去了,太后知道么……” 万历兴致不减,敷衍道:“别问……来尝尝。” 郑昭仪便赶忙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那黑白分明的明眸中一阵眼波流转,那风流雅致的妖艳便扑面而来。 那红唇微张,喜滋滋道:“谢万岁垂怜。” 她用葱白的玉手拿起一块薯片,轻轻一咬便发出了一声脆响,那如玉一般晶莹的容颜上现出了惊喜神色。 “呀。” 郑昭仪将这从未尝过的美食,小心的咽了下去,尽量不发出声音,却又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轻叫。 万历便献宝一般问道:“好吃么?” 郑昭仪忙点头:“嗯,好吃。” 看着这位宠妃天真无邪的俏丽神情,偏偏又骚媚入骨的玉容,丰盈的身段,散发着青春洋溢的娇媚气息。 万历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喉咙,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在郑昭仪柔软的纤细腰身轻抚了起来。 郑昭仪赧然垂下了雪白的脖颈,却又抬起头,用那双会说话的明眸含情脉脉的看着,那明眸中满是渴望。 在这么多后宫妃嫔中,他最喜欢的便是郑昭仪,不仅仅是因为她骚媚入骨的风情,更因为…… 王皇后是他娘亲和张居正商量着挑选的,压根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让他心中本能的有些抵触。 加上皇后王喜姐过于端庄了,让他不由自主的敬而远之,时间长了,他便将一腔的宠爱全都放在了郑淑仪身上。 至于那位被他一时兴起,偶然间临幸,还怀了身孕的低阶宫女,他早已经忘在了九霄云外。 虽说按照大明祖制,那王姓宫女如今怀了龙种,自动拥有了贵妃的身份,还被太后保护了起来。 可是万历根本不喜欢那女子…… 十八岁的万历还不明白,他的一时冲动,没管住裤腰带,将会给盛世大明带来何等可怕的灾难。 如今他满脑子都是郑昭仪,并且在这娇媚女子香暖的怀抱中,一天天变的依赖。 十八岁的万历从未想过立太子的事。 他还根本没有意识到,和谁生孩子,立谁当太子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这个皇帝所能决定的。 这件事涉及到大明祖制,长幼尊卑的几千年传承。 静谧中。 后宫深处不时响起少年天子,与挚爱宠妃的欢笑声,一袋薯片很快被万历,郑昭仪吃完了。 宫女赶忙递过来两方手帕。 万历接过手帕擦了擦手,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便向着郑昭仪笑道:“朕跟你说,今日朕在宫外遇到了一位奇人。” 郑昭仪忙附和道:“哦……是何等奇人,竟然能让万岁念念不忘,快说来给臣妾听听。” 在爱妃的奉迎附和中,万历白白胖胖的脸上露出了有趣的笑容,心中浮现出沈烈那阳光灿烂的笑容。 忽然走到桌子旁拿起了上好的狼毫,蘸了点墨汁,便在摊开的宣纸上写下了一行字迹。 大笔一挥。 万历写下了一幅对联:“仗义每多屠狗悲,负心多是读书人。” 看着这无意间得来的对联,万历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一旁郑昭仪却赶忙捂住了小嘴,发出了一声惊呼。 “呀!” 郑昭仪小吃一惊,细细品鉴着这对联,又冲着万岁爷可爱的吐了吐小舌头:“万岁……这对联谁做的呀?” 这口气也太大了吧,就这幅对联若是传出去,被天下读书人瞧见了,只怕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这分明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那能有好下场么? 可万历却不以为然,反而笑着道:“朕都说了,那是一位奇人,朕到觉得此人是个大大的人才。” “读书人,读书人……” 口中念叨着读书人三个字,万历随之冷笑了起来。 昭仪虽然心中吃惊,却在一旁乖巧的站着,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两天后,清晨。 沈烈缓缓推开了便宜坊的门,走进了后厨。 将略有些凌乱的食材摆好,又走到了后院,看着堆成了一座小山的一次性饭盒,一次性筷子。 沈烈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这家小店,心中不免有几分傲然。 真不易啊! 美中不足的是张静修还在家中禁足,看样子这次她闯的祸很大,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沈烈有些心虚的摸了摸头,便又开始每天例行公事一般的繁忙工作,开始给北镇抚司和司礼监安排今日份的盒饭。 繁忙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 很快到了午后。 过了饭点,食客们三三两两的走了,沈烈和芸儿,李婶等人才又炒了几个菜,围坐在桌子旁闲话家常。 第119章 烟火气 沈烈与芸儿,李婶等人一边吃饭,一边享受着午后的闲暇。 众人正吃着饭呢。 李婶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便又将灼灼目光看向了芸儿,看着这丫头一天天拔高的身段,丰盈起来的身子,素白衣衫下胀鼓鼓的心口,日渐圆润起来的翘臀…… 李婶这个过来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因为吃的好,睡的香,营养足,芸儿的身子发育的很快,渐渐开始显露出北方女子独特的高挑与丰盈。 用李婶的话说,屁股大好生养。 见沈烈没放在心上。 李婶又开始向着沈烈唠叨起来:“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二人是该找一个黄道吉日圆房了,张小姐那般神仙一样的人物,你呀……少惦记。”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沈烈对太师府的大小姐趁早死心,踏踏实实的和芸儿过日子。 “赶紧生个大胖小子!” 芸儿感受到李婶灼热的目光,在她的腰身,翘臀上转来转去,便羞涩的低下了头,还用可爱的小碎牙咬着红润的嘴唇。 沈烈赶忙敷衍着应了一声:“知道了,婶娘。” 这话都听的耳朵里起老茧了。 芸儿如今无亲无故,算是李婶的半个养女,李婶自然是一片好心,老人家这是急着抱孙子了。 沈烈心中当然明白,这个年代与后世不同,在这个年代讲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身为家中的男丁,为家族传宗接代可是主旋律,怨不得李婶一个劲的劝说,如今老沈家可就剩他这一根独苗了。 看着娇羞的芸儿。 沈烈轻声道:“再等等。” 芸儿早已是他的人,二人每天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做过了,只是还紧紧守着最后那一关。 圆房不过是一哆嗦的事,可是在这个医疗卫生条件很差的时代,生孩子就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槛,若是跨不过去…… 那便是一尸两命! 所以沈烈十分谨慎。 此时沈烈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便抬起头,透过敞开的窗棂看向外面,正好看到一老一少两位贵人,在几个彪悍番子的簇拥下匆匆忙忙的走来。 沈烈微微有些错愕,没想到隔两天之后,冯公公和甄公子又来了。 这是吃水煮鱼,吃上瘾了呀? 沈烈赶忙站了起来,叫大伙把剩菜收一收,便带着芸儿迎了出去,向着冯保,甄公子二人打躬作揖。 “哎哟哟,稀客,稀客,二位贵客快里面请!” 一番寒暄过后,沈烈将二位贵客让进了小店,小二赶忙擦桌子,芸儿忙着擦桌子泡茶。 随着东厂的番子往周围散开…… 甄公子便一撩织锦衣物的下摆,大咧咧的坐下了,还假装十分熟练的嚷了一嗓子。 “掌柜的生意兴隆呀?” 沈烈忙道:“托您的福。” 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 随着冯保也坐下了,甄公子便兴冲冲的将折扇往桌上一拍,大声叫道:“上菜!” 沈烈赶忙配合的应道:“好嘞,二位贵客您稍等!” 这画风还真有点民间的烟火气了。 很明显。 甄公子很享受这尘世间的平凡气息,那微胖的脸上笑吟吟的,又开始四下打量了起来。 就在此时,恰好有几个穿着儒服的中年儒生从外面走了进来,看样子也是来下馆子的,可是…… 却被一个东厂的番子挡在了门外。 彪悍的番子握住了刀柄,低喝道:“来人止步!” 几个中年儒生吓了一跳,看着那凶神恶煞的番子,很不服气的理论起来:“做什么?” 东厂了不起呀? 凭什么不让下馆子! 于是两伙人便在店门口争执了起来,争论声传入了店内,将冯保和甄公子惊动了,冯保还没说话…… 甄公子已经火冒三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个箭步蹿了过去,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瞪着那几个番子。 “做什么!” 甄公子很生气,一通口水喷了过去,对着那几个番子破口大骂:“凭什么不让人进来吃饭,这是何道理?” 几个番子被骂的抬不起头,一个个面红耳赤,又不敢抗辩,便只好求救一般看向了冯保。 冯公公看着神气活现的万岁爷,老脸再次微微抽搐,只好深深的吸了口气,挥了挥手,打了个放行的手势。 几个番子如释重负,赶忙后退了几步,将店门口的位置让开,将那几个中年儒生放了进来。 甄公子又狠狠瞪了几眼,才向着那几个儒生作揖,一个劲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几个刁奴平白无故的惹是生非,得罪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那几个儒生也只好作罢,向着这位正义凛然的小公子打躬作揖:“好说,好说。” 随着几个儒生一撩儒服下拜,在隔壁桌坐下了。 甄公子便又将折扇轻轻一拍,洒脱道:“几位想吃点什么,尽管开口,都算在朕……甄某的账上。” 那几个儒生一呆,忙谦让道:“萍水相逢……这似乎不太合适吧。” 可甄公子实在太热情了,打开的折扇又合上了,连声道:“合适,合适,别客气。” 盛情难却。 几个儒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又起身打躬作揖,连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这位小公子。” 甄公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般慷慨解囊的做派,让柜台里的芸儿,一旁端茶送水的店小二眼睛都看直了。 芸儿在心中嘀咕着。 “好人呐。” 店小二也摸了摸头,心中更加笃定,这位甄公子……确实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冯保在一旁无奈的看着,看着万岁爷大方的撒着钱,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有些苦涩,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了,只好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算了。 不差这点。 此时后厨里传来了沈烈的声音:“伙计,上菜!” 店小二赶忙将毛巾一甩,嚷了一嗓子:“来咯!” 随着小二,学徒忙忙碌碌的穿梭着,将一盘盘私房招牌菜端了上来。 午后静谧的小店里,很快变的喧闹起来,此时再看看甄公子那憨憨的笑脸,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喧闹。 随着一盆水煮鱼端了上来,甄公子早已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这一次他已经吃出经验了。 一口火烧一口水煮鱼,麻辣爽口的鱼肉刺激着味蕾,甄公子嘶嘶的抽着凉气,很快又吃的满头大汗。 冯保已经认命了,很快也拿起了筷子,开始享受这人间美食。 半个时辰后。 便宜坊。 等到两桌客人都吃饱,喝足了。 沈烈便从后厨里走了出来,陪着冯保,甄公子二位闲聊了起来,在这个礼数十分繁琐的年代。 这都是礼仪。 第120章 风雅阁 在这个礼多人不怪的时代,当掌柜也是很不容易的,至少要礼数周到,懂得应酬…… 沈烈陪着冯保和甄公子闲聊了片刻,本以为这位甄公子吃饱喝足,再聊上几句闲话,也就该买单走人了。 可是闲聊了片刻,一盏茶都凉了,这位甄公子仍旧是谈性正浓,兴致高涨,天南海北的一通瞎扯。 丝毫没有要结账走人的意思。 沈烈心中无奈,只好赔上一张笑脸,继续和他东拉西扯,毕竟客人不想走,他总不能把人家往外赶吧。 看着甄公子说的唾沫横飞…… 一旁冯保也一脸的无可奈何,心中一个劲的叹气,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万岁出了宫,就像是笼中鸟摆脱了束缚。 心野了。 不想回去了。 冯保也知道劝不住,索性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一尊泥菩萨,且由着他撒欢一回吧。 直到万岁爷又兴冲冲问道:“如今天色尚早,不知这朝阳门附近还有什么好玩的,热闹的……” 此时隔壁桌有一个中年儒生,转过身来插了句嘴:“小公子有所不知,这朝阳门外最好玩的地方,那自然是风雅阁。” 话说完。 儒生还眨了眨眼睛,别有深意的干笑起来:“嘿嘿!” 甄公子立刻便愣住了,然后转过脸,向着冯保低声道:“这风雅阁是个什么去处?” 冯保当场就脸黑了,嘴角再次微微抽搐起来。 见他欲言又止。 甄公子便有几分不悦,又向着沈烈问道:“掌柜的,你可知这风雅阁有什么好玩的么?” 沈烈嘴角也微微抽搐起来。 瞧着二人脸上古怪的神色,甄公子微微错愕,便又转向了身后一个东厂的大档头,冷道。 “你来说!” 那络腮胡的大档头一脸无辜,只要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回小公子的话,风雅阁……是一家青楼。” 后半截话他没说,风雅阁不但是青楼,还是这外城里除了教坊司之外最高档的青楼。 空气中有那么一丝丝尴尬。 甄公子神情微微一僵,却又兴高采烈道:“走,去瞧瞧!” 大档头急了,赶忙劝道:“去不得呀,小公子有所不知,那风雅阁可是个花钱如流水的销金窟。” 甄公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冷冷道:“你是怕本公子付不起钱?” 大档头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不敢,不敢。” 说话间。 只见甄公子手持折扇,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向着几个东厂头子大咧咧道:“走,与小爷去风雅阁消遣一番!” 这话一说完。 冯保吓的老脸都发绿了,赶忙站了起来,一把拽住了这位小爷,死命劝道:“这不行!” 这叫什么事儿呀! “万万不能!” 看着冯保着急上火,死死拽着甄公子的胳膊不肯撒手,站在一旁的沈烈也惊呆了。 心说逛窑子这种事也能满世界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这位少爷还真是一朵奇葩。 眼看着冯保和甄公子拉拉扯扯的就缠着,拉扯了一阵…… 甄公子脸色便有些不悦了,皱着眉头冷喝道:“你撒手。” 这一声低喝,让冯保心中一个激灵,赶忙松开了万岁的衣袖,换上了一张面孔。 堂堂御前太监大总管都快哭出来了,苦口婆心的劝道:“公子呀,这风雅阁万万去不得,莫要忘了……您家中还有不少正事儿等着处置呐!” 可是他不提正事儿还好。 这话一说出来,甄公子立刻便露出了冷漠神色,嘲讽道:“我家能有什么正事,朕……甄某在那几位管家面前,一不能言,二不能做主,每日便好似木头人一般坐着,在不在也没什么两样。” 冷冷的看着冯保。 他便好似发泄一般,恨恨道:“你们既不肯将家业还给小爷,也别来管小爷的闲事!” 话说完,甄公子便将衣袖一甩,向着那几个番子冷声道:“走,小爷今日带你们逛窑子去。” 那几个东厂大档头,二档头都吓傻了,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硬着头皮紧紧跟随。 冯保也只得站起身,匆匆忙忙的追了出去,随着几人走出了便宜坊,沈烈,芸儿,店小二都看傻了。 好半天。 沈烈才轻声道:“都忙着去吧,别人家的事情少管,少打听……” 话音刚落。 只见甄公子又急匆匆从门外走了回来,快步走到了沈烈的面前,抓住了沈烈的胳膊,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了过来。 沈烈被他抓着胳膊,盯着看,觉得心里一阵发毛…… 可是甄公子突然怂恿道:“走走走,甄某与你一见投缘,你我同去春风楼可好?” 说完便拽着沈烈的胳膊往外走。 沈烈人麻了,觉得有点傻眼,被他拽着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敢情这位小爷是要请自己逛窑子么? 这时芸儿有些急了,赶忙从柜台里急匆匆跑了出来,拽住了沈烈的另一边胳膊,埋怨道。 “少爷你不许去!” 沈烈夹在二人中间,一时间哭笑不得。 芸儿有些生气,看着那不正经的甄公子,亮出了一对小虎牙,娇声埋怨道:“你这人好没道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号人,非要怂恿着别人家少爷去逛窑子。 这叫什么事儿呀? 甄公子一咧嘴,向着芸儿假意生气道:“男人的事,小姑娘家家的少管,再说也不花你家少爷的钱,今晚的花销……小爷包了!” 芸儿还是不愿意,又嘟囔道:“那也不行!” 可是甄公子趁她不注意猛的一拽,将沈烈拽的一个趔趄,从小店里硬生生拽了出去。 芸儿一下子没拽住,便被二人甩掉了。 小丫头只好看着少爷和甄公子拉拉扯扯的走远了,自己撅着小嘴儿生闷气,还不停的嘟囔着。 “什么人呀!” 简直是狐朋狗党。 小丫头气坏了,少爷早晚得被这姓甄的带坏了。 门外,巷子里。 二人拉拉了扯扯的走到了巷口,沈烈才哭笑不得道:“甄公子,甄公子,行了,我自己走。” 甄公子这才放开了他,一咧嘴露出了整齐的牙齿,又怂恿道:“堂堂七尺男儿,还能被一个小丫鬟管住了不成,走走走!” 既然盛情难却。 沈烈便只好尴尬的抱了抱拳,与这位自来熟的甄公子并肩走在一起,向着两条街外的风雅阁走去。 二人在前面说说笑笑的走着。 几个东厂档头苦着脸在后面紧紧跟随,一边看着放飞了自我的万岁爷,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冯保。 希望能得到冯公公的指示。 可冯保此时好似一个木头人一般,一言不发的走着,似乎下定了决心纵容万岁爷胡闹。 众东厂头领也只好咬着牙。 认命了。 身为东厂头领,他们几个人倒是不怕张居正,他们害怕的是李太后,不过事已至此,大伙也只能迎着头皮跟上了。 第121章 红尘作伴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进了朝阳门,这里已经属于内城,有高大城墙,有五城兵马司的守军巡逻。 沿着内城墙向南走,从一条幽深的巷子里穿过,面前便豁然开朗,竟又是一条格外宽敞的街道。 众人一到了这条街,便感觉到书卷气扑面而来,宽敞的道路两旁各种店铺林立。 这又是一处繁华锦绣之地,并且比外城的街市高端大气上档次。 甄公子在前,沈烈落后半步与冯保并肩而行,不时与行人擦肩而过,看向了街道两旁的店铺。 这地方已经离贡院不远了,街上有不少读书人,也有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街道两旁的铺子都是卖书,卖古董字画的。 几人在街上不急不慢的走着,在一家家书局门前经过,看着那店铺里摆放的四书五经,状元密卷,名人画作,笔墨纸砚。 街道上很静,和雅致,浓浓的书香气,让沈烈立刻便觉得灵魂得到了升华,可是很快又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 随着沈烈在一家贩卖名人字画的店铺前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淡雅清幽的山水画作,名人字帖中间,还放着一些封面大胆暴露的话本,这让沈烈想到了《西厢记》,《金瓶梅》。 这倒也没什么,不过那些话本中间…… 竟然还夹杂着几张风格大胆的春宫图,那春宫图画的还真细致,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近距离看过去,那上面的人物可真是栩栩如生呀。 一边是四书五经,道德文章,另一边是当街叫卖的春宫图,这矛盾的画面让沈烈嘴角微微抽搐。 又长姿势了! “这些个读书人呐!” 沈烈摇了摇头,在心中喃喃自语着:“真是太会玩了。”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此时甄公子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拽着沈烈往前走:“走走走,春宫图有什么好看的。” 沈烈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只好随着他继续向前走。 再往前不远。 人流突然密集了起来,一抬头,众人瞧见了街道两旁一字排开的红灯笼,还有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茶馆青楼。 其中最大,最奢华的一家青楼门外,出自名家之手的大牌匾高高悬挂,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风雅阁。” 到地方了。 果然不愧是京城最好的青楼,进进出出的除了读书人,便是衣衫华贵的商贾,三五成群,人来人往…… 沈烈瞧着那高大门楣,感受着从里面传来的奢靡气息,心里面开始打鼓,这地方可不比柳条街的流莺。 在这里消费一晚得花多少钱呀? 不敢想。 可甄公子已经兴奋起来了,不由分说将沈烈拽了进去:“走走走,沈掌柜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今天……甄某请了!” 盛情难却之下,沈烈只好紧紧跟随,硬着头皮走进了这京城里最大,也是最奢华的风月之地。 一进门。 沈烈微微错愕,这风雅阁和他的想象大为不同,并没有那些不堪的场面,也没见到几个衣衫暴露的姑娘,反而十分风韵雅致。 站在大门口放眼望去,三层的木质小楼,装修十分奢华。 一楼是喝茶,品酒的大堂,大堂里坐满了人,都是些三五成群的士子在品茶闲聊。 二楼是一个个雅间,通往那些雅间的楼梯上,可以见到衣衫华贵的富人,至于三楼…… 三楼的回廊上,有一些身形彪悍的护卫把守着,看不真切,这一幕让沈烈想到了后世的夜总会。 每一家夜总会的三楼,都有着不可描述的私密空间,应该是达官贵人们品茶,找姑娘陪酒之处。 沈烈将视线从三楼收回…… 又看向了一楼大堂的一座戏台子,戏台上有乐师班子,还有几位姑娘正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儿,唱的是才子佳人戏。 柔柔的吴侬软语传入耳中,唱的什么沈烈也听不懂,不过那几位姑娘的身段,扮相是极美的。 一群人停下来驻足旁观,才听了没几句,便有一个风韵犹存的老鸨子,带着伙计迎了过来。 人未至,笑先闻。 “哎哟哟,几位爷可真是稀客。” 胭脂的气息扑鼻而来,沈烈赶忙向后退了一步,甄公子却手握折扇迎了上去,向着老鸨子打躬作揖。 “嬷嬷有礼。” 老鸨子眼睛一转,便伸出手挽住了甄公子的胳膊,眸子却往沈烈,冯保等人身上一扫。 老鸨子看着甄公子,冯保二人的气度似乎吃了一惊,笑容却更加殷勤了:“几位贵客……快楼上雅间里请吧。” 随着风韵犹存的老鸨子转过身,扭动着柔弱的腰肢,一步三摇的往楼梯上走去。 甄公子眼睛亮闪闪的,用手指杵了杵沈烈,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那雀跃的神情好似在说。 “如何?” 我说什么了? 只是一个老鸨子便如此风情万种,没来错地方吧? 沈烈哑然,只好陪着他往楼上走,上了楼梯,从一个个小房间里经过,几人很快来到了二楼尽头的一个雅间。 随着伙计推开了房门,在老鸨子的引领下,甄公子当仁不让的第一个走了进去。 沈烈,冯保紧跟在后,几个东厂好手在外面守着门,随着房门虚掩上了,将这方天地与外界隔绝。 随着众人坐下了,一个十五六岁的机灵小伙计,开始轻手轻脚的泡茶,又端来了精美的点心,时令果蔬。 沈烈便在这充满脂粉味道的雅间里打量起来,瞧着一旁摆放着琴棋书画,墙上挂着的名人墨宝。 心中恍然。 其实这个时代的青楼,和后世的夜总会差不多,甚至比夜总会还要干净的多,三教九楼。 各色人等只要有钱,都可以在这里消费,没钱的可以在楼下听听小曲儿,喝喝茶,有钱的那自然可以到雅间点几个姑娘。 随着小伙计将一盏香茗斟了半杯,点燃了熏香…… 沈烈正要拿起茶杯品一品,却只见那老鸨子满脸堆笑,向着众人道:“几位贵客瞧着眼生的很,头回来呀?” 甄公子点了点头,笑着道:“一回生,二回熟。” 老鸨子忙道:“小公子说的是,但不知小公子……” 话还没说完,甄公子已经将折扇往桌子上一拍,大咧咧道:“将你们这里的头牌姑娘叫来!”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沈烈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来,老鸨子,冯保也呆滞了片刻,看着这位甄公子长着稀疏胡茬的脸。 一时众人竟无话可说,这位小爷一坐进雅间,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见人家的头牌。 头牌姑娘要是随便就能见到,那还叫头牌么? 第122章 销金窟 此刻雅间里,空气有那么一丝丝安静。 尴尬中。 甄公子还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沈烈赶忙放下茶杯,辩解道:“嬷嬷莫怪,我这位友人年少轻狂,不懂规矩……嬷嬷只管安排便可。” 沈烈也没逛过这么高档的青楼,不懂这里的规矩,不过他至少知道一家高档青楼头牌,可不是轻易能见到的。 要怎么才能见到头牌呢? 你得消费呀! 说白了就是得拿银子砸,砸到一定层级了,人家才会让头牌出来见一面,至于能不能到手…… 还得看人家头牌佳丽愿不愿意。 沈烈这一说话,一圆场。 老鸨子便赶忙接驴下坡,又堆起了笑脸殷勤道:“好说,好说,既如此……那几位贵客稍等便是。” 随着老鸨子娇笑连连,扭动着婀娜的腰肢走了出去,还从外面将房门掩上了,房间里变的静谧无声。 甄公子一脸无辜,此时他也知道说错话了,便赶忙用衣袖挡着脸,凑过来轻声道:“沈兄……” 看着他白嫩脸上稀疏的胡茬,还有微微的错愕。 沈烈只好替他开解一番,轻声道:“甄公子稍安勿躁,这青楼里的学问可大了。” 沈烈也是连蒙带猜,与甄公子耳语了起来:“这头牌呀,是人家花了大价钱栽培出来,吊着大伙胃口的……” 你想吧! 一个青楼头牌从七八岁开始栽培,培养到十六七岁,为了迎合士大夫的口味,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据说最顶级的扬州瘦马,甚至号称女中学士,连道德文章都信手拈来,才华不比秀才举人差多少。 “这叫头牌!” 沈烈喝了口茶,又道:“那可是人家的摇钱树!” 这一番开释,让甄公子露出了释然神色,赶忙道谢:“多谢沈兄,受教了,受教了。” 他很好的理解沈烈这番话的中心思想,就是这么几个字,不要猴急猴急的,到了这么高档的会所要讲究情调。 那些文人骚客最喜欢这调调…… 看着甄公子心领神会,沈烈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这时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冯保,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肉眼可见的又抽搐了几下,想训斥几句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罢了。 此时门外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那风韵犹存的老鸨子轻轻推开房门,带着几位姑娘走了进来。 甄公子赶忙神色一整,将腰背挺直做出了斯斯文文的样子,还向着沈烈使眼色,那神色好似再说。 我这做派如何? 沈烈赶忙在偷偷在桌子底下伸了个大拇指过去,心中暗赞,到底是出身豪门的公子爷。 还别说。 这位甄公子沉下心,变的雍容起来了,虽然眉宇间略有些青色,可是还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 此时老鸨子赔笑道:“这几个姑娘可都是清倌人,精通各种乐器曲调,姿色也是上上之选,小公子还满意么?” 甄公子到底是没经验,又偷偷看了沈烈一眼,见沈烈点了点头,才赶忙道:“好,好,留下吧。” 随着老鸨子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将一个最美,最娇嫩的清倌人往甄公子怀中一推…… 然后这美艳的妇人,便娇笑着走了出去。 房门又掩上了。 瞧着甄公子怀中那十三四岁的稚嫩少女,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强自挤出的一丝笑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 造孽呀。 说话间,另外两个清倌人向着沈烈,冯保二人走来。 沈烈忙道:“哎……二位姑娘快坐吧。” 冯保此时心情极差,瞧着一个孙女辈的姑娘向着他走来,那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用威严的目光一扫。 目光如炬。 那清倌人吓的哆嗦了一下,被冯保威严的气场吓到了。 小姑娘顿时便心慌意乱,本能的捂着心口后退了几步,小脸上写满了惊慌,然后便扑通一声拜服在地,颤抖着声音求饶。 “小女子粗手粗脚开罪了大爷,大爷恕罪……” 此时空气一阵安静。 瞧着那女子跪伏在此,楚楚可怜。 甄公子的兴致也被破坏无遗,脸色也冷淡了下来,不悦道:“你若心中有气那就先回去,别坏了小爷的兴致。” 冯保脸色又是一僵。 眼看着这一老一少为了一个清倌人闹僵了。 沈烈在一旁坐不住了,赶忙站起来又打了个圆场:“二位息怒,不至于,不至于。” 他先劝了劝冯保,便又向着那鹌鹑般匍匐在地的清倌人,笑着:“姑娘莫怕,这位老爷并无恶意。” 上前将那清倌人搀扶起来,沈烈笑着安抚道:“不如……二位姑娘有什么拿手的曲子,唱一个吧。” 在沈烈的柔声安抚之下,两个清倌人如释重负,赶忙低着头敛衽一礼,柔柔的应了:“是。” 然后二女走向房间一角摆放的乐器,双膝跪在枕席之上,开始用素白的小手摆弄起古琴长萧。 不多时雅间里响起了悠扬的曲调,二位姑娘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想着你废寝忘餐,香消玉减,花开花谢,犹自觉争些;便枕冷衾寒,凤只鸾孤,月圆云遮,寻思来有甚伤嗟。” 一段西厢记。 那盈盈软语,让房间里尴尬的气氛有所缓解。 甄公子冷冷的看了冯保一眼,兴致又高涨了起来,便将那最美的清倌人拽入了怀中,坐在了腿上…… 那小女子也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一边扮作羞不可抑的推拒着,一边用纤纤素手给这位小爷斟酒。 看着这位小爷和那清倌人拉拉扯扯,纠缠个不清,还一仰脖子将一杯美酒佳酿灌了下去。 冯保脸色又是难看极了。 沈烈见状,赶忙凑过去劝说了几句:“冯老爷,来都来了就别拘着了,偶尔放纵一回也无伤大雅。”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沈烈一拍脑袋,笑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 说着便拿起了酒杯,在冯保面前晃了晃。 沈烈又劝道:“来,我敬冯老爷一杯。” 随着沈烈一仰脖子,将一杯美酒灌了下去,又向着冯保亮了杯底,冯公公那铁青的老脸才舒缓了一些。 用枯瘦的手拿起了酒杯。 都到这份上了。 “罢了。” 冯保也知道拦不住,也知道再找不痛快没什么好果子吃,便只好也将杯中佳酿灌了下去。 然后这位御前太监总管,向着沈烈挤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这笑容真是一言难尽呀。 沈烈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兴致高涨的甄公子,又看了看冯保脸上的苦笑,也便又凑过去劝说了几句。 第123章 温柔乡 “冯公息怒。” 沈烈作为一个局外人,赶忙向冯保劝和了两句:“别为了这么点小事伤了和气。” 何必呢。 在沈烈看来,甄公子这样的皇家外戚,弄不好还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之类的狠人,逛一逛窑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权贵嘛。 哪里有不胡作非为的? 冯保也知道不能硬顶,便只好在沈烈的劝说下点了点头,然后便低着头一言不发。 雅间里。 两个清倌人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西厢记:“他为你梦里成双觉后单,废寝忘食,罗衣不奈五更寒,愁无限,寂寞泪阑干。“ 没了冯保的阻拦,甄公子彻底放飞了自我,一边逗弄着怀中娇柔的美人儿,一边品酒,渐渐的便孟浪起来。 冯保又坐不住了,那张发黑的老脸一阵纠结,眼看着又要发作,却突然被沈烈按住了胳膊。 沈烈一把抓着冯保的衣袖,按着他,赶忙又劝说了几句:“冯公沉住气,沉住气。” 这是干啥呀! 怎么一言不合又要发脾气呢,作为一个穿越者,沈烈觉得甄公子的所作所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一位富家公子刚成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跑来逛个夜总会,顺便叫几个姑娘陪酒陪唱歌么? 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这种事…… 沈烈早就见怪不怪了,君不见,后世那些王公子,李公子,什么腰缠万贯的富二代,哪个不是玩姑娘的高手? 什么大明星,小网红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沈烈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甄公子毛毛躁躁的手,又向着冯保委婉的劝说起来:“冯公息怒,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 十七八岁才第一次逛窑子,这在京城的一般权贵子弟里面来说真不错了,和那些夜夜当新郎的顽固子弟比起来。 这简直就是一股清流呀! 随着沈烈娓娓道来,开解了一番。 冯保只好将心中无名火强压了下去,重重的喘了口粗气。 沈烈见他消了气,便又轻声劝道:“似甄少爷这般年纪,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你不让他发泄出来早晚出事。” 沈烈算看出来了,这就是处于叛逆期的愣头青。 拦不住呀! 这就像是一个网瘾少年,本身年纪轻,精力又旺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渴望,硬拦着他的后果就是…… 他的逆反心理更加强烈。 此时沈烈眼睛眯了起来,那目光幽幽,响起了离开家去横店当北漂的时候,也是十七八岁。 可是一到横店就迷上了游戏,每天在网吧里昏天黑地的玩,后来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 那段悲惨的日子,竟然让沈烈有些神伤了。 于是沈烈便又道:“这人呐,一辈子就没有不栽跟头的,冯公想让他安安稳稳的长大成人,生儿育女,这一生一帆风顺,一辈子不犯错……敢问冯公自己做到了么?” 这番话将冯保说的愣住了。 于是沈烈便又笑了笑,轻声道:“冯公敢说自己年轻时,就没做过几件荒唐事?” 冯保一时间张口结舌,定定的看着沈烈,似乎想要反驳…… 可是又无从反驳。 咿咿呀呀的小曲儿中,冯保定定的看着沈烈,竟然张口结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他年轻时候做过最荒唐的事。 他那时也是十七八岁,听了别人的蛊惑,为了荣华富贵,一时冲动便跑到净身房给自己来了一刀。 那一刀下去…… 让他痛了一辈子。 一阵沉默过后,冯保终于平静了下来,轻声道:“言之有理。” 沈烈便洒脱一笑,又拿起了桌子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又给冯保倒上了一杯。 “来,喝酒。” 沈烈一仰脖子将杯中佳酿灌了下去,看着冯保也拿起了酒杯,默默的将苦酒入喉。 上等熏香的萦绕之下,又有善解人意的清倌人作陪,不知不觉之间,二人便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天色渐晚。 随着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假意拿起了一杯酒,看了看怀拥佳丽的那位甄公子,已经将毛躁的手伸进了清倌人怀中,在单薄的衣衫下肆意揉捏,那格外娇美的小女子只好曲意逢迎。 可是眼看着甄公子那张稚嫩白胖的脸,此刻已经涨的通红,那嘴眼已经歪斜了,沈烈便偷偷向着冯保使了个眼色。 差不多了。 冯保心领神会,眼看着甄公子酒意上涌,轻薄那清倌人的动作越来越慢,然后慢慢向着桌子底下滑了下去。 沈烈眼疾手快,又离的最近,便赶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甄公子一把抱住,然后又将他强行架了起来。 看着醉眼歪斜的甄公子…… 沈烈轻声呼唤道:“小爷,小爷?” 没反应。 沈烈微微一笑,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位小爷第一次逛窑子还不知深浅,被那清倌人哄了几句便只顾着喝酒了。 喝断片了吧! 真是个愣头青。 冯保也赶忙起身快步走来,看着酩酊大醉的这位小爷,又担心的伸出手翻了翻眼皮。 沈烈忙道:“不碍事。” 冯保点点头,向着门外低喝了一声:“进来帮忙。” 门外守着的几个东厂的好手,便赶忙走了进来,一声不吭的将烂醉如泥的小爷,从沈烈怀中接了过去。 随着冯保掏出了一百两的银票仍在了桌子上,又一瞪眼睛,一个东厂档头赶忙脱下身上的外衣,给万岁爷裹上了。 冯保便低喝了一声:“走!” 一行人便急匆匆往外面走,小心翼翼的下楼梯。 片刻后。 风雅阁大门外。 收了一百两嫖资的老鸨子,扭动着腰肢追了上来,那风韵犹存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还一个劲的挥着手。 “几位贵客……再来呀。” 可冯保,沈烈等人哪有心思敷衍她,急匆匆快步离去。 此时夜已深。 走在初夏时节的长街之上,被微凉的夜风一吹,沈烈将衣服领子扯了扯,抬头看了看天。 此时已是子时,街上已是灯火阑珊。 茶馆青楼已经快要打烊了,那一间间上方里,恩主与姑娘想必已经谈好了条件,此刻正在颠鸾倒凤。 微风中荡漾着甜腻的胭脂气味。 一行人穿过了内城墙里的幽深巷子,来到了路口,走在前面的一个东厂大档头却纠结着走了过来。 大档头凑过来,轻声道:“公公,这个时辰,只怕是回不去了。” 此时宫门早就关上了。 冯保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便轻声道:“去西苑。” 大档头忙恭敬行礼,向着几个手下挥手道:“走。” 瞧着几人架起烂醉的万岁爷,向着西苑的方向走去,瞧着几人快步离开,冯保便又回过头看着沈烈。 这个时辰沈烈也回不去家了。 内城门也早就关上了。 第124章 夜宿西苑 看着不远处,夜幕笼罩下那紧闭的内城门,沈烈也犯了愁,来的时候好好的,可如今竟然出不去了。 看来今晚只能在内城里过夜了。 看着有些疲惫的冯保,沈烈赶忙上前一步,轻声道:“冯公的事要紧,冯公尽管走便是了。” 如今窑子也逛完了。 该散场了。 沈烈是懂进退的人,在心中琢磨着,他总不能跟着冯保去西苑过夜吧,西苑是什么地方? 那里以前可是皇家园林,虽然后来荒废了,可是那一带住的人非富即贵,绝不是寻常百姓能去的。 沈烈也不愿意麻烦冯保,便又抱拳道:“小人与冯公就此别过……小人去找家客栈对付一晚上便是了。” 这内城也是有一些客栈的,里面住的都是些进京办事的官员或者家眷,价格可不便宜。 冯保看着他懂事的样子,想了想,便和煦道:“这内城的客栈哪里是那么容易找的,此时必定客满,你随我来吧。” 沈烈也不好推拒,便笑着道:“是。” 于是沈烈和冯保二人,便紧紧跟在那几个东厂档头身后,架着那酩酊大醉的甄公子,向着西苑方向匆匆走去。 穿过一条条安静的街道。 一行人走了整整半个时辰,才看到皎洁月光照耀下,有一片略显凋敝的皇家园林出现在眼前。 看着那成片的建筑在月光下朦胧的影子。 沈烈不由得赞叹起来,这一世,他可算是见到了紫禁城的原貌了,严格说起来这里并不是紫禁城,而是建在宫外的一座园林。 这地方远比后世要宏大的多,那么这西苑是谁下令修建的呢? 大明武宗朱厚照。 随着沈烈走进了这座日渐荒废的皇家园林,心中不由得浮想联翩,想起了那位武宗皇帝。 那位爷…… 可真是被野猪皮搞的文字狱黑的太惨了呀! 野猪皮修的明史是怎么说的,说大明武宗从小就顽劣,每天沉迷于斗鸡走狗、骑马射箭。 这也叫顽劣么? 斗鸡走狗这种事未必是真的,可是倘若喜欢骑马射箭便是昏君,那么口口声声将骑射当成立国之本的满清皇帝算什么呢? 明史里还说,大明武宗皇帝不务正业,没事儿去学什么外语,还精通什么梵文、阿拉伯文。 这话可就更奇怪了。 敢情皇帝主动学习外语,想要睁开眼睛看世界也不对? 那闭关锁国的满清皇帝算什么。 想及此。 沈烈心中便冷冷一笑,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嘀咕着,明史里还说什么来着,说武宗叫大太监刘谨修了这座西苑,还在里面盖了一座豹房。 这豹房可厉害了,说武宗皇帝把什么民女,佳人放在里面当牲口养,正常人干的出来这种事么? 又半个时辰后。 沈烈随着冯保,走进了西苑外围一座院子,随着一个番子推开房门,那灰尘便扑簌簌的落下来。 沈烈赶忙掩住了口鼻,挥了挥手,看着这凋敝的皇家园林,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地方…… 也太破了。 好端端一座皇家园林在御史清流的攻讦之下,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此时夜色静谧如水。 一行人经过了高大的园门,顺着残破的甬道走向了一排房舍,不远处正在打瞌睡的守卫被惊醒,发出了一声低喝。 “什么人!” 幽暗中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十几个守卫蜂拥而来,很快又亮起了几盏灯笼,照在了一行人身上, 走在前头的东厂大档头,便不满的低喝道:“瞎了么?” 一个锦衣卫小旗官看清了大档头,又看到了走在后面的冯公公,当场便吓了一跳。 “家伙收起来!” 小旗官呵斥了几句,赶忙赔笑着走了过来:“啊哟喂,冯公公您这是从哪来的呀?” 冯保点头示意。 于是喧闹中,守卫赶忙让开一条路,簇拥着众人走向了园子最外围那一排青砖大瓦房。 随着摇曳的烛火亮了起来,几个东厂的人将甄公子抬进了一间卧房,去找水,找被褥,伺候这位小爷起居。 沈烈则跟着冯保走进了耳房,看着冯保在光秃秃的火炕上坐下了,皱着眉头拍打着酸痛的小腿肚。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 烛火照耀下,冯保难以掩饰的疲惫,沈烈也觉得有些累了,便随便拽过一把椅子坐下了。 二人对看了一眼,竟不由自主的苦笑了起来,大伙今天可是被那位甄小爷给折腾惨了。 在房中歇息了片刻。 东厂大档头从门外走了进来,向着冯保行了一礼。 冯保问道:“小爷睡了么?” 大档头忙道:“睡了。” 冯保松了口气,又向着沈烈和煦道:“今日之事多亏了你,老朽……又承了你的情。” 事情走到这一步,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冯保心中已满是侥幸,看着沈烈的眼中更是多了几分赞赏。 今天沈烈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沈烈自然不敢居功,忙道:“不敢当,冯公公言重了。” 冯保点了点头,便又笑道:“委屈你在此地对付一晚,天一亮,你自行离去便可。” 想了想。 冯保又向着大档头道:“给他一块通行腰牌。” 大档头不敢怠慢,赶忙从怀中取出了一面腰牌,毕恭毕敬的递了过来,沈烈赶忙收下腰牌。 又看着二人从耳房里走了出去,还从外面将房门掩上了,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一屁股坐在了光秃秃的炕上。 “哎哟我去。” 沈烈一边嘀咕着,一边脱下了博底快靴,捏了捏酸痛的脚趾头,这一晚上折腾下来可真是太累了。 随着一阵困意袭来,沈烈便在西苑外围的废弃房舍里和衣而卧,天气倒是不冷,只是…… 沈烈躺在炕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微微亮,便赶忙一骨碌爬了起来。 翻身下地穿好了,靴子整了整衣衫,沈烈便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向着外面展望起来。 昨天来的时候太晚了,看不太真切,此刻天边露出了一道曙光,让沈烈得以看清这西苑的全貌。 放眼望去。 不远处竟是一座巨大的人工湖,在晨光下显得波光粼粼,湖中有湖心亭,湖边有船,还有一座座巨大的假山奇石。 这景象让沈烈眼前一亮,想起了自己曾经参观过的颐和园遗址,和颐和园相比,这里没有那么多华美的建筑。 而是风景秀丽,崇尚自然之美。 可是看来看去…… 它就是个皇家园林。 那传说中坑害了无数良家女子的豹房,其实就是一个皇家动物园,里面蓄养的,其实只是番邦进贡的奇珍异兽。 这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番邦属国进贡的老虎,大象,豹子,我大明上国不修个园子养起来,难不成还能杀了吃肉? 想起那臭不可闻的明史,沈烈不由得又摇了摇头。 第125章 觅知音 可是这好端端的皇家园林到底是怎么荒废的呢,沈烈记得书中所言,似乎是因为当年清流御史的极力反对。 理由么。 自然是铺张浪费。 甚至御史台还指着武宗皇帝的鼻子骂街! 沈烈不由得浮想联翩。 至于么? 站在一个普通小老百姓的角度想着,这西苑是什么,这不就是个皇家动物园么,好歹代表着盛世大明的体面! 诺大个天朝上国,武宗朝时毫无疑问的世界第一强国,竟然连个皇家动物园都修不起? 这让那些投靠大明,主动进贡奇珍异兽的的番邦属国怎么想,你堂堂大明都穷到这份上了么。 丢人呐! 沈烈摇了摇头,觉得那些清流御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时天色微微放亮。 沈烈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入口处的守卫正在换岗,心中记挂着芸儿和店里的事。 沈烈便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向着换岗的皇家守卫亮出了腰牌,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上午,便宜坊。 沈烈坐在自家小店的大堂里,将那块通行腰牌从怀中掏出,铜制的腰牌沉甸甸的,放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响声立刻便招来了芸儿和店小二的瞩目。 “我看看!” 芸儿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用小手抓起了腰牌,翻来覆去的摆弄了起来。 小丫鬟看着腰牌上镌刻的华美龙纹,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声:“少爷……咱们发达了?” 店小二还有后厨的那些帮工,学徒,也纷纷用敬畏的目光看了过来,好似看着一位大贵人。 这镌刻着龙纹的青铜腰牌代表着什么? 皇家威严! 觉察到众人的目光,沈烈不由得微微一笑:“你快放下吧,这腰牌改天还得还给冯公公。” 芸儿赶忙应了一声:“哦。” 轻手轻脚的将腰牌放下,芸儿却又有些忐忑,看着沈烈怯懦道:“少爷……我有些怕。” 这代表着皇家威严的腰牌,似乎让她想到了年幼时的家破人亡,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沈烈心中一软,忙安抚道:“别怕,少爷心中有数。” 芸儿点点头。 那双清澈而又秀逸的眼睛里满是依赖。 沈烈便温柔的在她小脸上捏了捏,然后将通行腰牌收好,挽起袖子走进了后厨,如往常一般系好了围裙。 不多时。 后厨里如往常一般传来了炒菜的香气。 一转眼又是两天后。 张静修还在禁足,见不到人影。 沈烈朝思暮想,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火,便偷偷去了一趟太师府,站在太师府威严的大门前…… 他本想要将张魁叫出来,递张条子进去,可是却被守卫一瞪眼睛,很不客气的训斥了几句。 沈烈无奈之下只好原路返回。 午后。 吃了闭门羹的沈烈坐在自家小店里,用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子,似乎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 万历九年的夏天就要来了。 起风了。 此时沈烈好似嗅到了这京城中,正在涌动的一股股暗流,此时从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听上去有些熟悉…… 一抬头。 沈烈便看到一个身穿华服的微胖身影,小胖手中握着折扇,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进来。 沈烈赶忙起身相迎:“稀客,稀客。” 两三天后甄公子又来了,并且从他兴冲冲的神色来判断,这是在风雅阁尝到了甜头,对那风月之地念念不忘了。 一番寒暄过后。 甄公子便在芸儿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迫不及待的抓住了沈烈的胳膊,连声催促起来。 “走走走,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切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眼看着柜台里,芸儿小嘴又撅了起来,好似一只发了脾气的小母虎,对着甄公子怒目相视。 可甄公子一点也不在乎,只是拽着沈烈往外面走,那急切的神色真是连片刻都等不得了。 沈烈忙道:“好好好,您稍等……容我换一身衣服。” 在甄公子的催促下,沈烈只好摘下了围裙,洗了把脸,又走到后厨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便一起走到了店门外。 可站在店门外,沈烈本能的往周围看去,只看到了几个陌生的东厂番子,却并没有看到冯保的影子。 沈烈一呆,忙道:“冯公呐?” 甄公子似乎有些心虚,低低道:“没来。” 沈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着他急切的神色,不由得吃惊道:“甄公子不会是瞒着冯公偷偷跑出来的吧?” 甄公子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等于是默认了。 沈烈吓了一跳,忙道:“这不行!” 这像话么? 你甄公子是冯公公带来的,冯公公带你来便宜坊,是因为出于对我沈烈的信任,可如今你瞒着他偷偷跑出来? 不像话! 沈烈怎么也不肯跟他走,连声道:“不成,决计不成!” 这要是被冯公公知道了,我沈某怎么解释? 见沈烈一个劲的往后缩,甄公子也有些恼了,撇着嘴不悦道:“甄某有手有脚,去哪里,做什么自会做主,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他看着沈烈,一个劲的嘟囔着:“本以为你是个爽利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不爽利,不痛快,罔为七尺男儿。” 沈烈被他一顿数落,竟然哑口无言。 只好看着他闷闷不乐的甩开了自己,一脸扫兴,领着那几个番子向着巷口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烈心中纠结了起来,再一想…… 自己不去好像也不合适呀! 这么一个愣头青,风月场所的小菜鸟,这要是闹出点什么事情来,那还了得么? 瞧着他越走越远,沈烈只好急匆匆追了上去。 “且慢!” 说话间。 甄公子应声停下了脚步,旋风般转过身,瞧着急匆匆追过来的沈烈,那微胖稚嫩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看起来十分真心,那欢悦的神情好似在说。 “这就对了嘛!” 逛个窑子还推三阻四的,能不能拿出点男人的魄力来呀? 于是在番子们的护卫下,二人拉拉扯扯的走进了朝阳门,熟门熟路的直奔风雅阁。 这个时辰风雅阁才刚刚打开门,伙计正在擦桌子,姑娘们应该还在各自的房中洗漱。 随着甄公子一马当先,急匆匆进风雅阁的大门,那风韵犹存的老鸨子一呆,便赶忙堆起笑脸迎了过来。 “啊哟喂,甄公子……” 老鸨子见到这位小爷,那神情便好似见到了爹妈,摆动着杨柳细腰走了过来,便用那丰盈的玉臂亲热的挽了上来。 那鲜艳的红色衣衫下,大半边颤颤巍巍的丰盈之处,毫不吝啬的贴在了甄公子的胳膊上,那般的风情万种。 沈烈看在眼中,幽幽的叹了口气。 “坏了呀!” 这是上套了呀! 第126章 花魁 瞧着那老鸨子风情万种,用丰盈处在甄公子胳膊上磨磨蹭蹭的,有意撩拨着这毛头小伙子的火气。 那娇艳的模样便好似一朵盛开的娇艳桃花,自然别有一番韵味在心头。 不。 这朵花都熟透了,结出果实了。 看着甄公子那微胖青涩的脸上渐渐涨红,好似有些按捺不住了,沈烈不由得在心中嘀咕了起来。 口味还挺重…… 于是在老鸨子银铃般的娇笑声中,与甄公子拉拉扯扯奔着楼上去了,沈烈无奈只得落后几步紧紧跟随。 都已经这样了。 “罢了。” 片刻后。 仍旧是二楼尽头的幽静雅间,随着二人落座,那几个番子扮成的好手又被甄小爷赶了出去。 甄公子终于依依不舍的和老鸨子分开了。 坐稳了。 这位小爷便又突然将华贵的折扇啪的打开,假装斯文的给自己煽着风。 那青涩的小脸一本正经,还从袖子里不紧不慢的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进了老鸨子白生生的手中,还轻轻揉捏了几下。 银子撒出去,老鸨子脸蛋便微微泛红,那桃花媚眼中春水潺潺,这做派,这演技…… 真是让沈烈大开眼界了。 这二位一个敢摸,一个敢演。 这半老徐娘年纪也不过三十七八岁,这演技,这风情搁在横店,再用东方化妆邪术捯饬一番,将眼角的皱纹盖一盖。 妥妥的少男收割机呀! 还有这位甄小爷学的也真够快…… 这一番虚情假意随着伙计从外面走进来,将茶水,果品,上好的黄酒秋露白一一摆好,才算告一段落了。 又一番郎情妾意过后。 甄公子便期待道:“但不知玄儿姑娘今日有闲么?” 沈烈默默的喝着茶水,他当然知道玄儿姑娘便是这里的头牌,是从江南来的一位名妓,就是扬州瘦马。 看来今日这位小爷不见到头牌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沈烈用眼角余光看着老鸨子…… 果然! 老鸨子立刻便皱起了眉头,做出了一副为难神色,纠结道:“小公子要见玄儿么,只怕是……” 话还没说完。 甄小爷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了过去,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神色,自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老鸨子心中一惊,竟然不敢在戏弄他,赶忙将银票接了过去,便又发出了银铃般的媚笑。 “小公子且耐心等候一番,奴家这就去请玄儿过来。” 随着老鸨子揣着银票,心满意足的扭着走了。 沈烈心中一阵阵肉疼。 “好嘛!” 进来才不到一刻钟,二百两银子就这么撒出去了,他可算知道什么叫挥金如土了。 随着房门掩上,雅间里安静了下来。 甄公子便用折扇挡着脸,向着沈烈凑了过来,轻声道:“朕……甄某这做派如何?” 沈烈伸了个大拇指过去,赞了一声:“行!” 你有钱,你任性,你就往死里作吧! 甄公子便得意扬扬的翘起了二郎腿,耐着性子等待那传说中,从江南花费重金买来的头牌花魁。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等到二人都有些不耐烦了,才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 二人对看了一眼,赶忙正襟危坐。 来了! 随着房门被轻轻推开,老鸨子引领下,一位二八年华的佳人带着一个丫鬟,盈盈走进了雅间。 沈烈抬头看过去,瞧着这位头牌的样貌,装扮,眼前便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这女子还真是婀娜动人。 这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长裙,剪裁合体的长裙包裹下,那苗条的柔美身段十分婀娜,身段虽然不是很高挑,可身材比例完美到了极致,盈盈一握的细腰与翘臀之间曲线十分迷人。 那一双小脚丫在长裙下若隐若现,素白的小脸更是眉目如画,清纯而又丰润迷人的气息叫人一阵阵面热心跳。 那柔顺的秀发写意的散落在柔弱的香肩上,华美的珠花映衬下,是那般的明艳慑人又楚楚可怜。 沈烈不由自主的心脏一跳,赶忙将视线挪开。 “好嘛!” 可算见到头牌了。 这女子虽不如芸儿那般娇憨可爱,却多了些风情,身段样貌也不如张静修,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这扮相,这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情,让人一见便小腹灼热,恨不得扑过去将她压在身下肆意的轻怜蜜爱。 真不愧是从小在烟花柳巷里,调教出来的一等瘦马,这就是专门为了奉迎男人精心培养出来的尤物呀。 此时沈烈想到了这绝色佳人背后,江南一带庞大的风月产业,不由得咧了咧嘴,在心中咒骂着这万恶的旧社会呀。 随着女子盈盈下拜,一把柔嫩的女声传入耳中:“萧玄儿拜见二位公子。” 沈烈略一点头。 甄公子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忙道:“坐,坐。” 瞧着他喜翻了心,沈烈不由得哑口无言,心说以这位小爷的身份来说,家中必然是不缺女人的。 在这个时代,以他的年纪来说就算还没有成亲,至少也该有几个通房丫鬟,弄不好孩子都生了好几个。 便好似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一般,守着一堆姐姐妹妹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正应了一句话。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随着老鸨子笑吟吟的走了出去,将房门掩上,将玄儿姑娘留在了房中,气氛一下子变的暧昧起来。 又随着贴身丫鬟搬来一张席子,摆开了古琴。 玄儿姑娘在古琴前跪坐了下来,向着二人展颜一笑,那娇嫩脸蛋上深深的梨涡,叫人不由自主的沉迷其中。 那娇嫩的小声音好似黄鹂鸟一般清脆悦耳。 “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随着她身体微微前倾,葱白的手指在古琴上划过,拨弄出一串流畅的音符,身子自然微微前倾,那女儿家的白嫩处若隐若现,合身的红色衣裙下,那挺翘圆润的小翘臀轮廓是如此清晰。 越是这般遮遮掩掩的看不真切,便越是叫人忍不住偷瞄了几眼,这画风让沈烈不由得口干舌燥。 再看看甄公子,已经看的眼睛都直了…… 一阵安静。 将甄公子看的入神了,沈烈赶忙轻轻咳嗽了一声,心说人家姑娘问你话呢,你倒是点曲子呀! 甄公子被咳嗽声惊醒过来,略有些尴尬道:“随意,随意吧。” 那头牌玄儿便又展颜一笑,轻声道:“那玄儿便为二位公子弹奏一曲……洞庭秋思吧。” 甄公子忙道:“好,好。” 随着叮叮咚咚的乐曲响起,雅间里陷入了一阵迷思。 第127章 两个好人 当这位玄儿姑娘葱白的手指一碰上琴弦,那妖娆的气质立刻变的端庄,那挺直的腰背,那明眸皓齿中眼波流转。 一颦,一笑都是那般写意风流,叫人心中一阵阵酥麻。 可是她只弹了一小段,沈烈便肃然起敬了。 这琴艺真好! 倾听着这动人的正宗古风乐曲,沈烈享受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将她当成是风尘女子。 这绝色女子在古琴上的造诣,这扮相…… 让沈烈想到了后世的国乐演奏家,不过她比一般的艺术家美了许多,风情了许多,更加有一种发乎天然的古典美。 这动人的曲子让沈烈不由主的凝神倾听,有些躁动的心情竟渐渐平静下来,竟好似真的看到了洞庭湖上的烟波袅袅。 随着玄儿姑娘奏完了一曲。 余音绕梁。 沈烈从久违的平静中清醒了过来,心中暗赞了一声好。 一旁,甄公子早已按捺不住,将折扇往桌子上一搁,兴冲冲的叫了一声:“妙呀!” 玄儿姑娘忙盈盈起身,敛衽一礼,便放下了古琴的拨片,轻移着莲步走了过来,还用那纤纤素手拿起酒壶给二人斟满。 沈烈二人不由得又是一阵口干舌燥。 怦然心动。 随着玄儿姑娘盈盈一笑,又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向着甄小爷露出了柔美笑容,娇声道:“公子……” 甄小爷早已笑的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 玄儿姑娘的柔声软语之中,眼看着甄公子拿起了酒杯,沈烈赶忙向着他使了个眼色。 吃一堑长一智呀! 少喝点。 可是…… 看着这位爷在头牌玄儿的盈盈浅笑,曲意逢迎中一仰脖子,将一杯秋露白佳酿灌了下去。 沈烈嘴角便微微抽搐起来。 “得嘞!” 看来今天又得喝多。 果然不出所料,莺莺燕燕中香风扑鼻,眼看着甄公子嫩脸涨的通红,和玄儿姑娘推杯换盏…… 渐渐的便有了些醉意。 眼看着这位爷已经有点喝不动了,却偏偏还要逞强。 只见他借着几分酒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手舞足蹈了片刻,便又向着桌子底下滑去。 沈烈早有准备,赶忙上前一步将醉醺醺的这位小爷抱住,然后向着玄儿姑娘歉意道:“抱歉,抱歉。” 甄公子不出意外的又喝多了,断片了。 随着沈烈向门外低喝一声:“来人。” 几个随从闻言推门进来,从沈烈怀中将烂醉如泥的甄公子架了起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衣物给他裹上。 沈烈则往周围看了看,拿起了搁在桌子上的华贵折扇,确定没有落下东西之后,才向着玄儿姑娘点了点头。 “叨扰了。” 然后沈烈便与几个随从带着烂醉的甄公子,向着外面走去。 差不多了。 该撤了。 随着几人匆匆忙忙的离去,雅间里,玄儿姑娘轻移莲步走了出来,站在二楼的回廊上看着沈烈等人。 那明眸中一阵雾气朦胧,她觉得这两位公子实在太奇怪了,一位老成持重,看起来像是个细心的兄长。 另一位年少多金,虽说毛躁了点,可言谈举止中无意间透出的雍容华贵,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这二位都是有教养的谦谦君子,并没有强迫她去做不愿意的事。 于是玄儿姑娘抿嘴一笑,芳心中给这两位公子下了个评语。 两个好人。 片刻后,街上。 沈烈和几个随从架着甄公子,在漆黑一片的街道上穿行,沈烈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迷茫。 记得来的时候是下午呀,这怎么不知不觉就半夜了呢。 沈烈心中凛然,想起了那玄儿姑娘的风情万种,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心中暗叫一声厉害。 这便是花魁头牌的魅力,让人不知不觉之间沉迷,甚至连时间都忘了。 “领教了。” 沈烈心中默默念叨着,对这青楼头牌的身份多了一重认识,大概相当于民国时候的交际花,现代社会的社交名媛。 这都是一脉相承的。 可别小看了这种头牌,交际花的影响力! 此时沈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首诗,便轻声叹道:“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 此时沈烈突然警觉,抬起头,便看到那位甄小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沈烈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忙道:“小爷你……” 甄小爷盯着他直勾勾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嘟囔着闭上了眼睛,对着空气手舞足蹈了起来。 这位小爷开始耍酒疯。 沈烈再次哑然,只好冲着他的那几个随从叮嘱道:“好好照看你家小爷,别让他摔着。” 又半个时辰后。 西苑。 随着几人亮出了腰牌,通过了守卫的检查,将不停挣扎的甄公子抬到了房间里,又放到了火炕上。 几个五大三粗的精壮男人都累坏了。 沈烈擦了把汗,看着这位小爷攥紧的拳头,紧闭着眼睛,口中含糊不清的咒骂着什么。 一时间沈烈啼笑皆非,心说就这个酒量还学人家逛窑子,喝多了酒品还不好…… 几个随从也都累坏了,赶忙去找水,找毛巾,将这位小爷嘴角的污秽擦了擦,忙了个脚不沾地。 随着几人七手八脚,将甄公子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这位公子爷口中还在喋喋不休的咒骂着。 “放开朕……大胆!” “老不死……肆意妄为……废了朕……” 看着他一会儿龇牙咧嘴,一会儿又将牙关咬的咯吱作响。 沈烈也没放在心上,接过随从递过来了一条湿毛巾,在这位小爷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将他瘫软的身体在炕上徐徐放平。 沈烈口中,还随意的安抚了几句:“睡吧……没人要废你。” 这话是从哪里说起呢? 此时。 甄公子猛然间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用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柳白,还伸出手想要揪住柳白的衣服领子。 柳白随着这么一扒拉,狠狠将他又按到了,看着他口中一边嘟囔一边沉沉睡去。 沈烈才松了口气,干净从酒气熏天的卧房里走了出去,又擦了把头上的热汗。 太费劲了。 这位小爷的举动,让沈烈想起了在横店的那些年,和武行兄弟们花天酒地的岁月。 喝醉酒的人,他的话不能当真。 此时一阵夜风吹来,随着一阵酒意上涌,沈烈自己也觉得有点晕,脚步也踉跄起来。 便随意在这一大片荒废的空房子里找了一间,一头扑在了炕席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 沈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从冰凉的炕上翻身坐起,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便赶忙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第128章 酒肉朋友 随着沈烈推开了房门,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不由得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这才发现…… 外面天色已经放亮。 旭日初升之时,光芒万丈。 揉了揉酸痛的额头,沈烈便将那块通行腰牌取出,忍着宿醉后的头疼,一步高,一步低的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不多时。 当沈烈路过甄公子借宿的房间时,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和守在门外的那几个随从打了个招呼。 那几个随从不敢怠慢,赶忙恭敬的向着沈烈行礼。 沈烈洒脱一笑,又想起了这位小爷昨晚耍酒疯的狼狈,又忍不住摇头失笑,口中喃喃自语着。 “这小子……” 想必他此时宿醉未醒,一定是头痛欲裂吧。 沈烈并没有惊动他,只是和那几个随从挥了挥手便快步离去,可是才走了几步路,便与急匆匆赶来的冯保等人打了个照面。 只见废弃的甬道尽头,脸色铁青的冯保,正带着一群太监,番子急匆匆的赶来了。 一看到冯保,沈烈便吓了一跳,赶忙一个箭步闪到了路旁,低低的招呼了一声:“见过冯公。” 冯保看了看他,面色微微一滞,便挥了挥手:“嗯。” 瞧着冯公公急吼吼的冲向了甄公子的房间,沈烈不由的缩了缩脖子,赶紧走…… 这一路从西苑走回了朝阳门,沈烈仍旧忍不住摇头失笑,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一幅画面。 宿醉的甄公子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被冯公公数落着…… 哑然失笑之余。 沈烈带着一身的酒气走进了自己的便宜坊小店,一进门,便看到芸儿正掐着小细腰,柳眉倒竖的等着自己。 沈烈尴尬的走了过去,正要说话…… 芸儿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经泛红了,眼泪顺着白嫩的脸蛋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沈烈心中一慌,又尴尬,又心疼,只好走上前安抚了一番:“错了,少爷知错了。” 芸儿便抹着眼泪,哭哭啼啼道:“还去风雅阁找狐狸精么?” 沈烈替她擦掉了眼泪,忙道:“不去了,不去了。” 咬了咬牙。 沈烈猛然间惊醒了,心中又浮现出那头牌玄儿风情万种的样貌,赶忙甩了甩疼痛的脑袋,将她的样子从脑海中赶走。 那不是他能碰的。 一转眼又是两天后。 午后。 沈烈等人正在大堂里吃饭,甄公子不出预料的又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兴冲冲的叫嚷着:“沈兄,沈兄……” 瞧着他兴冲冲的样子,沈烈脸色一僵,正要找个借口婉拒时,芸儿却快步走向墙角抄起了笤帚。 小丫鬟是真的生气了,拿着笤帚在甄公子脚下一边扫,一边往外面轰:“还敢来,不知羞……” 甄公子一边闪躲,一边往外面走。 他就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招架不住了,虽然无奈,却也只好悻悻的带着人走了。 临走时还冲着沈烈使眼色,那神情好似在说。 “下次,下次……一定要来呀!” 沈烈一时啼笑皆非,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他急匆匆走远了,便回过头来,又在芸儿挺直的小鼻子轻轻捏了一下。 这一捏却换来了芸儿甜美的笑容。 小丫鬟不顾店里还有人看着,便紧紧抱住了少爷的胳膊,那俏脸虽然微微泛红,可是却洋溢着喜悦。 第二天,清晨。 沈烈将心思收了回来,早早来到了自己的小店里,将今日份儿的食材准备妥当了,才走到了店门外,迎着微风伸了个舒适的懒腰。 此时天色才刚刚放亮,内城内才刚刚打开,街上的行人十分稀少,沈烈便在巷子里活动了一番筋骨,打了一套拳。 才刚刚出了一身汗。 沈烈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便向着巷口方向看去,便只见一个微胖的青年带着几个护卫急匆匆的走来。 沈烈一呆,一度觉得是自己眼花了,直到那青年一行人快步走到了他面前,向着他挤眉弄眼的打招呼。 “沈兄,沈兄!” 沈烈失声叫道:“甄公子,你这是打哪来的呀?” 他上下打量着这位小爷,今天看起来没喝多, 进步了。 沈烈看着他,忍不住好奇问道:“甄公子这是一夜没睡呀……不回家么?” 却没料到甄公子竟露出几分尴尬神色,一伸手,将一个身材略显瘦小的随从拽了过来。 沈烈刚开始还没注意,等视线落到了这瘦小随从的俏脸上,不由得大吃一惊,险些当场便一跟头栽倒了。 愣了半晌。 沈烈才失声叫道:“玄儿姑娘?” 站在他面前的这瘦小随从,竟然是那风雅的头牌玄儿,只不过换上了一身男装,还将秀发包了起来…… 沈烈便狐疑的看向了甄公子。 甄公子便又咧着嘴,得意的笑道:“昨晚甄某说服了那风雅阁的东家,替玄儿姑娘赎了身。” 沈烈哑然,良久才道:“花了多少银子?” 甄公子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轻声道:“这个数!” 沈烈当场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看了看那一脸无辜的玄儿姑娘,险些当场便晕过去了。 “三千两!” 这是多大一笔钱呐! 看着甄公子脸上的得意,沈烈赶忙伸了个大拇指过去,别有深意的夸了几句:“行!” 你可真行! 三千两撒出去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和这位小爷比起来,沈烈觉得自己曾经败过的家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咧着嘴,沈烈便又笑着道:“那沈某便恭贺二位新婚之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一番恭维让甄公子笑的合不拢嘴,那女扮男装的玄儿姑娘在一旁赧然娇羞,看的出来她还是挺乐意的。 这倒也是废话。 她一个扬州瘦马,被人千里迢迢卖到了京城,能找到甄公子这般年少多金的金龟婿,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就算是给他做妾,总比嫁一个老态龙钟的权贵要强上百倍。 一番热闹过后。 沈烈便笑着道:“甄公子还有事?” 言下之意。 您如今都佳人在怀了,还不赶紧带回家,跑来我这小店作甚。 沈烈不由自主的往巷口偷看了一眼,再过一会儿芸儿就该来了,他也怕芸儿和这位甄公子不对付,那反倒而不美了。 可甄公子却又突然凑了过来,轻声道:“沈兄,沈兄,甄某想请你帮个小忙。” 沈烈轻道:“说。” 甄公子似有些尴尬,看了看玄儿,又将沈烈拽到一旁轻声道:“朕……甄某虽然替她赎了身,却无处安置,情急之下便想到了沈兄,劳烦沈兄先照料她三五日,容甄某想想办法……” 沈烈先是有些茫然,很快便琢磨明白了。 敢情这位小爷敢做不敢当,买了个青楼头牌又不敢带回家,竟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让沈烈帮他找个地方先藏起来。 第129章 金屋藏娇 看着甄公子略有些尴尬,却满是期待的脸。 沈烈吓的脸色都变了,赶忙委婉拒绝:“这不行,万万不行!” 闹着玩呢? 敢情这位小爷是想来个金屋藏娇? 又看了看那穿着长袍,扔难掩人间绝色的头牌花魁,沈烈更加难以招架,一个劲的摇头。 你甄小爷要金屋藏娇,也不能坑害朋友啊,你把这么一个大美儿藏在我这里,倘若被人家发现了。 我怎么和别人解释? 沈烈觉得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呀! 甄公子见沈烈不愿意,便赶忙道:“沈兄见谅,帮帮忙呀,这几日……甄某家中娘亲偶感风寒,身子不太爽利,甄某也是百般无奈才来求着沈兄。” 这下子沈烈更不乐意了。 这叫什么话? 敢情你怕把这位头牌姑娘带回家,把你娘亲气坏了,我还怕把我家丫鬟气哭了呢! 再说了。 这事儿要是被张静修张大小姐知道了…… 沈烈好似看到了张大小姐发飙,用长长的指甲向着他的脸上挠了过来,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寒噤。 “决计不行!” 沈烈一口回绝,心中着实有几分不悦,便要拂袖而去。 可甄公子急了,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放,还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塞了过来,嘴里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劳烦沈兄将她安顿个三五天,拜托,拜托。” 甄公子点头哈腰的劝说着,使劲把将一百两的银票塞进了沈烈手中,又向着玄儿姑娘叮嘱了两句…… 然后便带着他的随从一溜烟的走了。 “哎?” 沈烈瞧着他急匆匆走了,心中一阵欲哭无泪,只好又追着喊了一句:“说好了呀……就三五天!” 甄公子旋风般转过身,伸出微胖的手,将自己的胸膛拍的咣咣作响:“说定了!” 话说完,便只见那微胖的身形,在护卫簇拥下很快消失在巷子口。 留下沈烈和玄儿姑娘二人看着空荡荡的巷口,随着沈烈的嘴巴微微张开,在清晨的微风中凌乱。 好半天沈烈才惊醒了过来,转过身,看着那位做长随打扮的玄儿姑娘,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三千两买来的头牌呀…… 就这么推给自己了。 玄儿姑娘正在偷看沈烈,见他转过身来,便赶忙盈盈下拜,腻着声音道:“玄儿拜见沈公子。” 沈烈忙道:“别,姑娘言重了!”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哥儿,我就是个被酒肉朋友坑了的饭庄小老板,我可买不起三千两的头牌。 瞧着她容颜如玉…… 沈烈心中七上八下的,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嗡嗡的,看着玄儿姑娘精致娇艳的小脸,开始苦思冥想。 该把她藏在哪里呢? 去客栈好像不太合适,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头牌姑娘,八成要被人惦记上,实在太不安全了。 带回家? 沈烈打了个寒噤,那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只能就近替她租个小院子,然后再雇个粗使妇人伺候着。 也只能这么办了。 沈烈心中打定了主意,便轻声道:“姑娘稍等,且容沈某锁好门,这就带姑娘去租个院子。” 玄儿柔柔的应道:“玄儿任凭公子安排。” 这柔柔的小声音让沈烈心中一荡,赶忙收敛住心神,转身回到了便宜坊小店,将店门锁好,才带着她去找田洪。 清晨时分。 柳条街锦衣卫所才刚刚点了卯。 沈烈带着长随打扮的玄儿姑娘,快步走进了卫所大院,四周围,不少相熟的锦衣卫纷纷过来见礼。 沈烈草草还礼,便带着玄儿走进了大院里的官厅。 官厅里,田洪正在和几个心腹手下,商量着巡街的事情呢,一抬头便瞧见沈烈二人走了进来。 几人对看了一眼。 要么说还是田洪眼尖,一眼便看到了男装打扮的玄儿,那粗犷的四方脸上现出了几分疑惑。 “这位是?” 沈烈心中苦涩,只好匆匆道:“别问了。” 瞧着玄儿那绝色容颜,田洪眼睛立刻便亮了起来,发出了一声惊叹:“哎哟喂,沈老弟这是……从哪变出来一个大美人?” 沈烈狠狠瞪了他一眼,羞怒道:“别喊!” 田洪会意点头,笑眯眯道:“懂,我懂。” 沈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想了想。 还是将田洪拽到一旁,将甄公子和这位玄儿姑娘之间纠缠不清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田洪听的一脸茫然,又看了看沈烈,轻声道:“真的假的呀?” 那狐疑的神情好似在说,该不会是你沈老弟要金屋藏娇,又怕被人发现,才随口编了个故事出来吧。 “甄公子……太后家的外戚?” 田洪一脸怀疑,向着几个心腹手下问道:“京城里有这人么?” 那几个正在偷看玄儿美色的手下,摸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纷纷摇头:“没听说过。” “不知道。” 可沈烈不理,又一瞪眼睛催促道:“赶紧的吧,在朝阳门附近找一间干净些的小院,位置要隐秘一些……” 田洪别有深意的笑了起来:“懂,我懂,这事儿好办。” 于是兄弟二人便带着玄儿姑娘,勾肩搭背的从卫所官厅里走了出去,去朝阳门附近找房子。 可一路上田洪仍窃笑不止,那别有深意的眼神,那暧昧的笑容让沈烈羞怒不已,几次想要踹过去。 又想起了那不靠谱的甄公子,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 “作孽呀。” 一个时辰后。 田洪带着人亲自出面,租房子的事情办的很顺利,几人很快便在朝阳门外的巷子深处,找到了一间僻静的小院子。 小院荒废很久了,看上去有些破旧,不过胜在位置十分隐秘,还紧紧挨着教坊司,这位置也很安全。 进了院子。 沈烈先将玄儿姑娘让了进来,又叫田洪派人去雇一个粗使妇人,自己便动手收拾院子,将院中散落的一些杂物统统扔到了厢房里。 又草草打扫了一番,才抬起头擦了擦汗,等到粗使妇人也找来了,时间已经快晌午了。 田洪早就走了。 沈烈则站在小院里擦了擦汗,抬起头,突然和那位玄儿姑娘四目相对,瞧着她如玉石一般晶莹剔透的小脸。 沈烈一滞,赶忙道:“姑娘且在此地暂住几日,我那兄弟说了,三五日便来接你。” 瞧着玄儿盈盈拜谢,沈烈便又叮嘱了那妇人几句,赏了她一颗银豆子,让她照顾好玄儿姑娘,才匆匆忙忙的离开。 出了这小院轻轻将房门掩上…… 沈烈才觉得轻松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赶忙向着自己的小店里走去,心中还在不住的嘀咕着。 “甄公子呀,你可真是太坑了!” 希望那位小爷说话算话,三五天内赶紧把这位身价三千两的头牌姑娘借走,若不然。 沈烈觉得早晚要被这损友坑死! 第130章 瓜田李下 从幽静的巷子里出来,沈烈心中带着几分忐忑,低着头急匆匆走进了便宜坊,便挽起袖子向着后厨走去。 可是总觉得有些心虚。 柜台里,芸儿用奇怪的目光看了过来,她觉得今天的少爷不太对劲儿,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该不会……” 芸儿心中有些不安,她怀疑少爷又被外面的狐狸精勾搭了,不过她也没有办法,此时她格外想念张大小姐。 “大掌柜你快回来吧。” 芸儿觉得只有大掌柜才能治得了他! 于是在忙忙碌碌中,一天时间很快过去了。 入夜。 天空中又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整洁的小院中十分安静,雨滴将房檐,盆栽冲刷的很干净,到处是一片绿意盎然。 沈烈将躺椅搬进了正屋里,轻轻摇晃着,感受着凉爽的微风袭来,心中却在盘算着什么。 芸儿被他糊弄过去了,张大小姐还在禁足…… 可沈烈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位玄儿姑娘,也不知她租住的屋子会不会漏水,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忐忑中。 沈烈沉沉睡去。 片刻后,芸儿披着衣服下了地,轻轻拿起一床薄被走了过来,将薄被小心翼翼的盖在沈烈身上,然后痴痴的看着熟睡中的少爷发起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烈闭着眼睛轻声问道:“有事?” 芸儿轻柔的应了一声:“嗯。” 沈磊并未多言,而是又沉沉睡去。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夹杂着雨滴卷了进来。 看着少爷进入了梦乡,发出了微微的鼾声,芸儿便不愿再打搅他,赶忙走过去将房门掩上。 房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二天,清晨。 天色已经放亮,可是雨还在下。 沈烈站在正屋里转了几圈,沉吟了片刻,心中一阵纠结,却终究还是穿好了衣裳,又从厢房里找了把伞,便急匆匆走出了家门。 雨中的小巷子里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息,随着沈烈穿街过巷,在巷口买了几样点心,便一路快步走到了教坊司胡同。 然后警觉的向后面看了看。 没人。 随着沈烈走到了巷子尽头的一座小院门前,整了整衣衫,敲了敲门,片刻后小院中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女声。 “谁?” 沈烈忙轻声道:“我。” 从院中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然后拉开门闩的声音,随着房门打开便是一阵香风袭来。 玄儿姑娘也撑着一把伞,身上还穿着那身长随的衣物,却没戴帽子,将如云一般的秀发披散在肩头,那素面朝天的小脸上似有些忐忑。 随着沈烈的到来,她露出了释然神色,那一瞬间的轻松让沈烈心中一荡,赶忙从怀中取出那几样点心递了过去。 玄儿接过点心,轻声道:“沈公子请进来坐吧。” 沈烈忙道:“不必了。” 瓜田李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朋友妻,不可欺。 如今早点买好了,也交给她了。 沈烈觉得自己也该告辞了,走之前还叮嘱了几句:“请玄儿姑娘将门关好,在此地耐着性子等候几日,有什么事便叫人去便宜坊……” 话说完。 沈烈便撑着雨伞急匆匆离去,身后玄儿用一双清澈的明眸看着他,芳心中不由自主的踏实了。 这是个好人无疑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沈烈精壮笔挺的身形消失在巷口,那巷子尽头的院门也关上了,还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午后。 三天时间过去了,迟迟见不到甄公子的人,沈烈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觉得很可能被那家伙骗了。 这三天来,沈烈一直在偷偷给玄儿姑娘送饭,在忙忙碌碌中抽出时间照顾她,可是…… 沈烈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玄儿姑娘那么活色生香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藏的住啊? 这么大事儿,早晚会被人被发现。 可是一转眼到了第五天傍晚,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那位不靠谱的甄公子还是迟迟不来接人。 沈烈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后厨做了几样可口小菜,用杨木饭盒装了起来,又拿了一双杨木筷子。 将盒饭藏在怀中,沈烈假装若无其事的走出了小店,趁着芸儿正在算账,店小二正在擦桌子,便赶忙急匆匆走了。 片刻后。 两条街外的幽深巷子里。 沈烈手中捧着盒饭,看着那紧闭的院门,心中又是一阵纠结,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敲了几下。 随着一个健壮妇人打开了院门,向着沈烈行了一礼,想要如往常一般将盒饭接过去。 可是沈烈却咬了咬牙,轻声道:“不必劳烦了,我……有些话要和玄儿姑娘说。” 健壮妇人会意,赶忙将沈烈让进了小院,看着沈烈急匆匆走进了里屋,便识趣的躲了出去。 院门再次掩上。 沈烈在卧房的门外停下了脚步,看着卧房门口低垂的帘布,有意发出了一声轻咳。 卧房里正坐在窗边发呆玄儿姑娘被惊动了,忙轻声道:“请进吧。” 随着沈烈掀开帘布,走了进去。 女儿家的幽香扑鼻而来,只见她斜斜的靠在火炕上,此刻正慵懒的将笔直的玉腿舒展着,似乎很无聊的样子。 瞧着沈烈走进来,玄儿姑娘微微错愕,赶忙盈盈站了起来,手脚并用从炕上下了地,然后端庄的敛衽一礼。 非礼勿视。 沈烈赶忙将视线移开,又将手中热腾腾的盒饭打开,连筷子一起递过去,柔声道:“饿了吧……还热乎呢。” 玄儿姑娘又柔柔的应了一声,便接过筷子,坐在了卧房里唯一一张桌子前,默默的低着头吃了起来。 瞧着她身段依旧那般婀娜,俏脸依旧素白干净,可是那眉宇间难以掩饰的有一丝憔悴,想必这些日子在这小院里熬坏了。 沈烈心中便不由得咒骂了起来,那姓甄的小渣男干的好事,这都五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来接人。 妥妥的一个渣男! 早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种人,可见渣男是不分年龄的,才十七八岁就学会到处留情了。 等到玄儿姑娘吃饱了,沈烈便决然道:“请玄儿姑娘收拾一下,咱们……去找他!” 玄儿显然是吃了一惊,虽有些犹豫,却还是柔柔的应了:“玄儿全听沈公子的安排。” 如今她也只能指望沈烈了。 随着她站起身,穿上了那身长随的衣物,又将如云一般的秀发盘了起来,塞进了青色小帽中,二人便急匆匆出了门。 一个时辰后。 西苑外围。 沈烈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位甄公子,只好带着玄儿姑娘来到了西苑外围,逢人便打听了起来。 可是打听了半天依旧杳无音信。 第131章 朋友妻 沈烈带着玄儿在西苑一带逢人便问,打听了一下午,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却仍旧没有找到关于那位甄公子的任何消息。 便好似那位甄公子根本不存在,又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夕阳下,二人站在荒废的西苑围墙外,看着周围一幢幢官邸,民宅,沈烈突然觉得冷风嗖嗖。 不会吧! 沈烈也算胆子很大的人了,可此时却不由得汗毛倒竖,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一个大活人,连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 真是见鬼了! 此时天色已晚。 沈烈便只好带着玄儿悻悻离开,又回到了她租住的小院里,一走进院门,二人便由不得四目相对。 走了一下午的路,玄儿姑娘难掩疲惫,那俏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神色,沈烈也苦笑起来。 “姑娘回屋歇着吧,沈某先告辞了。” 瞧着他快步离去,玄儿姑娘本能的轻叫了一声:“哎,沈公子……” 可沈烈已经走出去了,还替她将房门掩上了,又向着她善意的挥了挥手,然后便叮嘱她将院门插好。 玄儿一脸无奈,只好走过去将门闩插好。 此时这扬州一瞪瘦马,那芳心中竟有些纠结,先前她心中十分不安,害怕这年轻男子贪图她的美色…… 此刻见他毫不留恋的走了,心中竟有几分慌张。 站在凋敝的小院里,玄儿姑娘樱桃小嘴里,喃喃自语了起来:“真是个奇怪的人。” 看着这空荡荡,阴森森的小院,这青楼头牌俏脸上生出一丝彷徨,芳心中对自己的命运开始担心起来。 第二天,午后。 沈烈又偷偷给玄儿姑娘送了饭,然后带着她去西苑一带找人,可是依旧是毫无所获。 二人只好在内城门关闭之前离开,经过了朝阳门,顺着内城墙的墙根,向着玄儿姑娘租住的小院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 二人走在幽深寂静的巷子里,都有些沮丧。 又累,又困,又饿…… 玄儿姑娘有些走不动了,时不时停下来揉一揉酸痛的小腿,渐渐的与沈烈拉开了距离,便只得轻声呼唤。 “沈公子!” 沈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她一脸痛苦,便赶忙快步走了回来,关切问道:“何事?” 玄儿微微皱起黛眉,扶着墙,看来是走不动了。 这么娇弱的一个江南女子,青楼头牌,跟着沈磊在外城与内城之间穿梭了两天,也确实撑不住了。 沈烈心中又是一阵无奈,只好停下来等着她先休息一阵,然后自己也擦了把汗,觉得有些疲惫了。 幽暗中二人相视无言。 看着她略有些干裂的嘴唇,沈烈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咬了咬牙又将袖子挽了起来。 沈磊发狠了! 老子还就不信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还能蒸发了不成,看着有些吃惊的玄儿姑娘,沈烈想出了一个很笨的办法。 “姑娘再忍耐一下。” 沈烈咬着牙,狠狠道:“从明日起,咱们……去西苑蹲守!” 他打算从明天开始每天早晨,晚上,就在进出西苑的必经之路上守着,给甄公子来个蹲点! “这招叫守株待兔!” 一旦被他发现了那魂淡的踪迹! 沈烈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玄儿姑娘吃惊的看着他,想了想,便有些担忧道:“这不好吧,西苑到底是皇家重地……” 沈烈忙道:“听我的,我有通行腰牌。” 没什么不合适的。 那姓甄的能做初一,咱们就能做十五! 见沈烈态度坚决,玄儿姑娘虽觉得有些不妥,却也只好柔顺的点了点头,轻声道:“玄儿任凭公子安排。” 她一个青楼女子,被人花费重金从青楼里赎了出来,又好像破衣服一般扔掉了,这么多天不管不问。 她心中渐渐焦灼了起来。 沈烈心中一软,便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一边陪着她徐徐前行,一边好言安抚了一番。 “姑娘莫慌,那姓甄的在你身上花了三千两,想必不会置之不理,或许他……生病了呢?” “又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是在沈烈的安慰下,玄儿觉得心情好了些,二人便穿过了静谧无人的巷子,回到了玄儿租住的小院门前。 沈烈从玄儿手中拿出钥匙,正要开门…… 突然从门边的阴影里站起来一个人。 那人身材纤弱窈窕,看起来像是个女子,借着眼色的掩护将身子蜷缩着,躲在阴影里,二人竟然没有察觉。 沈烈吓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忙低喝道:“谁!” 却只见那人徐徐走来,在星光掩映之下,露出了一张秀逸的小脸,咬着嘴唇,憋着小嘴儿,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 沈烈失声叫道:“芸儿?” 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如此聪颖,也不知怎么发现了这隐蔽的小院,竟然还在门口等着他。 空气有一丝丝尴尬。 沈烈看着她眼中的泪光,忙道:“芸儿你听我说……” 可芸儿哪里还听的进去,只是用一双朦胧泪眼,在那绝色头牌姑娘身上转来转去,越看越生气,越看越委屈。 最后芸儿嘤嘤的哭了起来,甩开沈烈的纠缠向着巷子口跑去。 沈烈急了,赶忙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拽住,然后急切的辩解起来:“芸儿你听我说……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芸儿不理,一边哭,一边用粉拳捶打着少爷,那粉拳好似雨点一般落下,让沈烈心乱如麻。 看着她哭哭啼啼,又挣扎着要跑,沈烈也急了,拽着她纤弱的胳膊往怀中一拽,然后便死死抱着! 感受着那柔软修长,又微微泛着凉意的小身子在自己怀中挣扎扭动,沈烈怎么也不肯松手。 芸儿挣扎不开,又委屈,又气愤,便哭的更大声了,成串的泪珠扑簌簌的滴落,打湿了少爷的衣襟。 沈烈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可她怎么也不肯听,将小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一般,沈烈一气之下将她抱紧,用大嘴狠狠亲了上去。 随着芸儿发出一声嘤咛,却怎么也不肯配合,反而将柔软的小嘴儿闭紧,死命的抵抗着。 沈烈与她朝夕相处,对怀中柔软修长的身子自然了如指掌,用铁钳一般的双臂紧紧箍住她柔软的身子,啜着她红润的小嘴儿温柔的吮吸,粗糙的大手却在她细嫩的腰身与翘臀上略带粗暴的揉捏着。 芸儿被亲的喘不过气,那紧闭的红唇略一松动,便被啜着小香舌狠狠的吮吸着,那窈窕的身子渐渐变的柔软,灼热…… 一番肆意缠绵,静谧的巷子里只剩下少女难耐的呻吟,男子略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这画面让站在一旁的头牌玄儿瞪大了眼睛,吃惊的捂住了嘴,看着那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俏脸渐渐泛起了红晕。 第132章 貌似忠厚 近在咫尺处,玄儿姑娘睁大了明眸,捂着小嘴儿,呆呆看着蜷缩在沈烈怀中那秀美丫鬟渐渐的酥软了,任由那年轻男子予取予求。 空气中弥漫着火热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的垂下脖颈,窈窕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燥热起来。 她自幼在烟花柳巷中长大,并非什么也不懂的良人家女子,虽然还是清白之身,可是在那种地方长大,面对着形形色色的男子也不免有肌肤之亲,她什么都懂,可是…… 瞧着沈烈那略有些粗暴的动作,俏脸上却仍旧泛起了阵阵潮红。 不知过了多久,沈烈才放开了瘫软娇喘的小丫鬟,扶着她的纤细柔嫩腰身,略略喘了口气。 芸儿好似喝醉了酒一般站也站不稳,那一小肚子的怨气自然不翼而飞,俏脸红红的还出了汗。 夏初时节的暖风吹过,沈烈一边安抚着芸儿,突然意识到身旁还有人看着,便猛然间惊醒了。 瞧着星光照耀下那羞不可以的青楼瘦马,那精致俏脸上的潮红,沈烈不免有些尴尬中,可心中又透着几分灼热。 “咳。” 随着沈烈一声干咳,芸儿也惊醒了,那修长苗条的小身子赶忙转了过去,捂着脸不敢见人。 太羞人了。 沈烈忍着心中的火热,将小院门打开,然后拽着芸儿进去,玄儿姑娘也只好落后进步紧跟在后。 夜幕中。 正厅。 沈烈取出火刀火镰点燃了蜡烛,烛光摇曳起来。 小丫鬟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便索性也放开了,紧紧抱着沈烈的一只胳膊,撅着小嘴儿,怎么也不肯撒手了。 那傲娇的神情分明是在宣誓自己的领地。 沈烈一阵哑口无言,看了看尴尬不已的玄儿姑娘,只好低声辩解道:“不是那么回事儿!” 芸儿撅着小嘴发出了一声冷笑,那神情好似在说。 编,使劲编! 沈烈一时无奈,只好将事情的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很快将小丫鬟说的傻眼了。 她瞪大了明眸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绝色女子,发出了一声惊叹:“哦……她就是风雅阁的头牌呀!” 她这般吃惊的样子,便好似看到了一只国宝大熊猫。 沈烈赶忙冲着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这话是怎么说的? 太不尊重人了。 好在玄儿姑娘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便又看着沈烈将芸儿拽了起来…… 又凑到她小耳朵边上嘀咕了起来,轻轻松松将的小丫鬟说服了,只是在那里猛点头。 玄儿姑娘瞧着沈烈貌似忠厚的脸,俏脸又微微泛红,在心中又轻啐了一口,本以为他是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 是个好人! 却未曾想。 他对付那小姑娘的手段竟如此纯熟,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似他那般略带粗暴的挑逗,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儿家如何能招架的住? 在玄儿姑娘幽幽目光的注视下,沈烈也觉得尴尬,便赶忙向这位头牌瘦马抱了抱拳,叮嘱她将门闩插好。 然后沈烈便转过身,将晕头转向的芸儿拽走,一边走还一边糊弄她:“芸儿听少爷的话么?” 芸儿迷糊道:“听。” 沈烈松了口气,便又轻声道:“这事儿别告诉大掌柜,若是让她知道了……免不了多生事端。” 芸儿赶忙又抱紧了少爷的胳膊,用力点点头:“嗯!” 这下子沈烈放心了,偷偷擦了擦手心的汗,可算是把这丫头给糊弄过去了,真是不容易呀! 二人亲昵的走出了小院,留下了玄儿姑娘站在院子里,呆看着凄迷的夜色,看着沈烈哄骗小丫鬟的手段。 那红润的小嘴儿不由得微微张开。 “啐!” 这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她快步走过去将院门关好,插上了门闩,却又抿着小嘴,心中想着那秀逸美貌的小姑娘,在他面前那乖顺的模样。 便好似看到了一只小白兔,被一头大灰狼给骗的团团转。 玄儿姑娘越想便越是觉得有趣,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似乎将这几日的疲惫都赶走了。 此刻院中夜色如水。 她走回了房中,在冰冷的炕上和衣而眠,却不知为何并不讨厌这年轻男子,联想到自己未知的命运。 她甚至有些羡慕那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一转眼,天亮了。 午后。 按照约定,沈烈又来接玄儿姑娘去西苑外围蹲守。 这一次沈烈体贴了许多,专门雇了一顶轿子,抬着她急匆匆来到了西苑外的必经之路上。 瞧着玄儿下了轿,与他并肩站在一起,顶着大太阳苦苦等待,沈烈心中又是一阵无奈。 却不肯放弃,那就等着呗! 沈烈不由得骂骂咧咧起来:“姓甄的小王八蛋,别让我找到了!” 于是又是一个傍晚来临。 苦苦守候了大半天的沈烈,三两口吃完了随身携带的饼子,又递了一块给玄儿姑娘。 又看了看西边落下的太阳。 沈烈狠狠跺了跺脚,今天又没蹲到那小子…… 就在他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西苑方向不紧不慢走来的那位甄小爷,还不是一个人。 这位小爷照例还是前呼后拥,带着一群彪悍的护卫,从他不紧不慢走路的姿势来看。 他似乎很悠闲的样子。 沈烈气炸了,急匆匆走了过去,隔着老远便跳了起来,伸长了胳膊叫嚷道:“喂,喂!” 甄公子微微错愕,停下脚步看了过来,可是反应却很奇怪,好像看到了沈烈又好像没看到。 又似乎有些心虚,原地转了个弯又回去了。 沈烈急了,跳着脚的大骂:“姓甄的……你给老子回来!” 也多亏沈烈嗓门大,这一嗓子吼了出来,甄公子终于不好意思装聋作哑了,似有些尴尬的对着身旁的护卫说了几句。 不多时。 几个护卫匆匆走来,向着沈烈恭敬一礼,然后道:“这位爷,我家公子请你过去。” 沈烈如释重负,正要向着那不讲信用的家伙冲过去,却又被护卫拦住了,然后开始强行搜身。 沈烈哑然。 臭规矩还挺多! 此时他心中着急也来不及多想,任由守卫在自己身上搜了一遍,然后急匆匆走了过去。 隔着一群护卫。 沈烈对着甄公子怒目相视,觉得心中无名火蹭蹭的往上蹿,便大声质问道:“姓甄的你…… 话没说完,便被一声爆喝打断。 “放肆!” 这一声怒喝让沈烈打了个寒噤,从愤怒中突然清醒了过来,警觉的往周围看去,这一看便不由主的打了个寒噤。 此时他感受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往周围看了看,只见甄公子的护卫比平时多了不少。 人群中除了几张熟面孔,大部分都是陌生的精壮汉子,一个个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都带着家伙呢! 很快沈烈的视线又落到甄公子身旁,一位绝色的女子身上。 第133章 狐媚子 沈烈用目光一扫,只见这女子年纪也就十七八岁,与甄公子年纪相仿,穿着一身华美的粉红色衣衫,不论是样貌还是身段都是上上之选,瓜子脸,大眼睛,天生一副狐媚相。 此时狐媚女子正在睁大明眸好奇的看着他,那惊讶的神态便好似看到了一个傻子。 瞧着这青春年少的绝色狐媚女,沈烈愣住了,又看了看一脸尴尬的甄公子,心中便明白了。 “好你个姓甄的!” 沈烈心中无名火蹭蹭的往上蹿,难怪这姓甄的将玄儿姑娘仍在外城不管了,原来是有了新欢呀! 这新欢也是绝色,不必玄儿姑娘差多少,并且还天生媚骨,难怪这小子将玄儿姑娘忘在脑后了。 沈烈气炸了。 虽说这世道的富家公子都是夜夜做新郎,换女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可这也太离谱了,还没到手就给扔了? 随着沈烈怒目相视,便好似捅了马蜂窝,周围呵斥声四起。 “大胆!” “将这狂徒拿下!” 几声厉喝,杀气腾腾,周围的护卫纷纷呵斥着上前,将沈烈团团围住,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场面让沈烈一激灵,赶忙识趣的闭上嘴,低下头,感受着周围的杀气腾腾,在这一瞬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沈烈脑海中一道闪电划破。 这闪电划破了迷雾。 顷刻间,涔涔的冷汗从沈烈额头,后背,手心冒了出来,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看着这位护卫彪悍的体格,倨傲的神色。 沈烈突然猜到了这位甄小爷的身份! 当今天子,万历皇帝…… 感受到周围一道道目光看了过来,注视着他,沈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出了一身的白汗毛。 恨不得在自己脸上狠狠煽几巴掌! 他早该想到了! 十七八岁的年纪的少年权贵,平日里时常和御前大太监冯保同进同出,能把西苑当成自己家,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可是不对呀。 沈烈心中有些茫然了,这憨态可掬,性子随和的少年,便是明史中所说的那个暴躁天子,那个二十八年不上朝的昏君? 他还是被明史给误导了,转念再一想也对。 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出生那天开始便接受着大明王朝最严格的礼法教育。 是张居正,冯保,李太后和整个大明帝国的精英,亲手培养出来的世界第一强国皇帝。 他又能坏到哪里去? 沈烈这边正在汗流浃背的胡思乱想着,耳边却又响起了少年万历的低喝声:“混账……退下!” 这一声低喝替沈烈解了围,那些围住沈烈的护卫纷纷后退了几步,却仍旧用凶神恶煞的眼珠狠狠盯着。 沈烈连汗都不敢擦,只是低着头,听到了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只脚出现在三步之外。 沈烈咬了咬牙,便要跪下去:“草民叩见……” 只跪到一半便被搀了起来,沈烈错愕的抬起头,便瞧见甄公子……当今天子正在朝着他使眼色,眨眼睛。 沈烈人麻了。 又眼睁睁看着天子伸出手,拽着自己的胳膊,将他拽到了一旁低低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烈一阵无言,偷偷看了看当今天子白白胖胖的脸上,如往常一般的和煦,心中的忐忑稍微缓解了一些。 沈烈只好轻声道:“陛……” 可万历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不喜欢他的称呼。 沈烈便赶忙改口:“甄公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这时他索性豁出去了。 不管了。 就算你是天子也不能坑人呀,你把一个身价三千两的大活人,搁在老子这里算怎么回事儿? 你倒是潇洒了,可是我受不了呀! 看了看万历的脸色,沈烈这时有点上头,便又咬牙道:“甄公子再想想,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小人这里?” 您也太健忘了吧! 此时气氛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周围的护卫纷纷看着二人,就连那瓜子脸的狐媚绝色女子,也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过来。 只见万历微胖的脸上,神情明显一滞,在这多人的注视下,不出预料的矢口否认了。 “你这人好没道理,朕……甄某不知你说的什么。” 沈烈急了,往身后玄儿姑娘所在的位置看了看,又提醒道:“甄公子再想想!” 万历也急了,赶忙向着沈烈使了个严厉的眼色,不让沈烈往下说,忙低喝道。 “住口!” 万历故意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打死也不认账,甚至还连连呵斥:“简直不知所云。” 然后他狠狠一甩手,将沈烈挥退,就在转身的一瞬间还使了个大有深意的眼色,向着玄儿所在的方向撇了撇嘴。 那神色竟然有几分央求之意,似乎是在央求沈烈不要再提此事。 沈烈只好躬身后退,无奈的看着这位大明天子迈着四方步,带着那狐媚绝色女子,在一群御前侍卫的簇拥下渐行渐远。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落日夕阳照耀下,将少年万历的身形拉成了长长的影子。 沈烈眼巴巴的看着万历皇帝,与那娇媚的女子时分亲昵,说说笑笑的消失在一座假山后,才回过神来了。 先是后怕! 才刚刚消褪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站在夕阳下的沈烈觉得自己活在梦境里,天气很暖,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良久。 沈烈才擦了擦手心的汗,一步一步艰难的离开了这西苑,走到了玄儿姑娘身旁。 玄儿姑娘还蒙在鼓里,有些期待的问道:“他怎么说?” 沈烈竟一时不敢面对她灼热的目光,只好低头道:“走,先回去。” 玄儿姑娘明眸中一阵烟波流转,却很快变的黯淡,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已经从沈烈的神态中得到了答案。 她被甄公子抛弃了。 夜幕下,小院中静谧如水。 沈烈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天空中星光灿烂,身后的卧房中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芸儿站在一旁,偷偷往漆黑的卧房里看了看,似有些于心不忍,便低低的骂了起来:“皇上,皇上便可以不讲道理么!” 沈烈苦笑。 芸儿说着说着自己也害怕了,本能的往周围看了看,也不敢再胡言乱语,她站在院中想了想。 便快步走进房中,轻声细语的安慰了起来。 一炷香后。 随着芸儿从房中走了出来,向着沈烈轻声道:“少爷。” 沈烈应道:“嗯……如何了?” 芸儿同情道:“还是不肯吃东西。” 沈烈忍不住摸了摸脑袋,收拾了一番心情,便带着芸儿向屋里走去,隔着门帘停下了脚步。 沈烈沉吟了片刻,便轻声道:“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姑娘是想回风雅阁么……” 话没说完便被芸儿在腰上掐了一把。 芸儿轻轻掐着少爷腰上的肉,向着少爷翻了个白眼,这话是怎么说的呀,她好不容易从青楼那个烂泥潭里出来了。 还愿意回去? 第134章 指甲印 被芸儿一提醒,又看到玄儿姑娘黛眉微皱,那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沈烈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不由得心中一阵尴尬,这话说的实在太蠢了。 芸儿赶忙打圆场,柔声道:“姑娘莫气,我家少爷不是这种意思。” 沈烈也赶忙改口道:“抱歉,抱歉。” 好端端一个女儿家,还是个清倌人,好不容易从烟花柳巷里逃了出来,自然不愿意回去的。 可是沈烈又犯了难,该怎么处置她? 沈烈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好含糊着道:“今日天色已晚,玄儿姑娘早点歇了吧,兴许……明日一早甄公子便来接你了。”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此时沈烈想起了皇上身旁那风情万种的狐媚女子,想必那是宫中的一位贵妃了,看起来很受宠的样子。 皇上如今正在和他的宠妃腻歪着呢,他若是铁了心不认账,这天下间谁又能奈何的了他? 隔着一道门帘,听着里面嘤嘤的啜泣声。 沈烈满心无奈,只好向着芸儿使了个眼色,在她耳边小声叮嘱道:“你今晚留在这里陪着她,别让她做傻事。” 芸儿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便又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轻声细语的对着玄儿姑娘劝说了起来。 让芸儿陪着她,沈烈心中稍安,便又走到了小院中。 站在星光掩映的夜幕之下,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呀,皇上……” 此时沈烈想起了那位甄公子微胖和煦的脸,不由自主的又打了个寒噤,心中直叫阿弥陀佛。 他是万历皇帝! 此时沈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暗中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真疼! 沈烈又想起了前几日和皇上称兄道弟,勾肩搭背逛窑子的经历,全身上下一根根汗毛又竖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俺亲娘哟!” 可真是吓死个人了! 第二天,清晨。 便宜坊。 沈烈坐在大堂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小学徒们削土豆皮,切土豆丝,整理着各种食材。 店内如往常一般繁忙,生意也很好,可沈烈却哈欠连天,一晚上没怎么睡,这要是还能睡着…… 那心也太大了。 坐在他对面的芸儿也在揉着眼睛,皱着秀气的眉头犯着愁,看起来也很困的样子。 好在他两人一通手忙脚乱,总算将那位心如死灰的玄儿姑娘给安抚住了,不至于寻死觅活的。 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绝色女子,被人赎了身却又毫不留恋的抛弃在市井之中,这事儿实在太伤自尊了。 于是主仆二人便轻声细语的又商量了起来。 沈烈打着哈欠道:“都打听清楚了么?” 芸儿忙打起精神道:“都问过了,少爷,她是扬州人,自幼被父母卖到了二十八桥,跟着几位嬷嬷学舞,学琴艺,在京城也是举目无亲……” 沈烈便又开始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有点头疼,本打算让她去投奔亲友,如今看来这条路走不通。 沈烈便又揉着额头问道:“还有么?” 芸儿想了想,又轻声道:“她说自己是贱命一条,是个苦命的人,请少爷不必为她的事费神。” 一听这话,沈烈觉得头更疼了。 一阵安静过后。 主仆二人便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发呆。 似她那般姿色不凡,也没个亲朋好友,孤零零一个人在京城里举目无亲,这要是被歹人盯上了,那还了得么? 还有那些垂涎她美貌的权贵…… 想想都觉得可怕。 寂静中,芸儿用小手支着洁白的下巴,努力思索了片刻,心中突然生出一计,便兴冲冲道:“少爷,不如咱们收留她,让她给咱们干活呀。” 沈烈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心说堂堂京城名妓,风雅阁的头牌,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手指不蘸阳春水。 你让她在咱们这烟熏火燎的小饭庄里干活? 你可真是个小精灵鬼! 芸儿看着他的脸色,再一想,似乎也觉得不太妥当,便又托着洁白的腮帮子发起愁来。 可是她很快又直起了腰,看向了窗外,瞧着一个身穿洁白男装的窈窕身形突然出现,便开心的跑了过去。 小丫鬟一边跑着迎了出去,还一边发出了兴奋的娇呼:“大掌柜……你回来啦!” 沈烈也站了起来,瞧着那朝思暮想的靓影,和小丫鬟亲昵的抱在一起,那明艳绝伦的小脸上洋溢着真心的喜悦。 那般的倾城绝色。 不多时。 那略有些陌生的明艳佳人和芸儿手牵着手,轻移莲步向着自己走来,向着沈烈展颜一笑,露出了明媚动人的娇美笑容。 看着这笑容,沈烈心中不由得灼热起来,却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忐忑,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此时沈烈一咬牙,在心中默默的告诉自己。 我又没做亏心事,我为什么要心虚呢! 可是当梦中人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沈烈还是有些忐忑,便上前一步拽住了张大小姐的袖子。 将她拽到了一旁无人的角落中,沈烈轻声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张静修轻松道:“但说无妨。” 看起来她刚刚解除了禁足,心情还不错。 沈烈心中一宽,便赶忙轻声道:“不过……你得保证不能生气。” 张静修还是笑吟吟道:“不生气。” 沈烈便下定了决心,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渐渐的气氛便有些不对劲了。 只见张大小姐那明艳俏脸上,那明媚如阳春一般的笑容僵住了,渐渐的消失,又泛起了些许寒霜,然后…… 大小姐脾气便发作了,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向着沈烈扑了过去,粉拳,美腿一起上,逮着沈烈便是一顿暴打。 那一对粉拳仙将沈烈胸膛打得咣咣作响,那长腿又踢又踹,竟然还亮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这一幕画面让店小二瞪大眼睛看着,云儿吃惊的捂住了嘴,都心惊肉跳的看着。 沈烈则尴尬的抱住了头,辩解着:“说好了不生气……怎么说话不算呢……别打脸!” 一通混乱过后,小店里恢复了往日的静谧。 张大小姐从芸儿口中得知了实情之后,大吃一惊:“你是说,你遇到了微服出宫的皇上,那头牌是皇上花钱赎出来的?” 沈烈则摸着脸上的血痕,无辜道:“不然呢!” 张静修也知道打错了人,那俏脸便微微泛红,轻声道:“对不住咯……错怪你了。” 沈烈又哼哼了几声,又摸了摸脸上清晰的指甲印。 张静修也觉得有些尴尬,只好红着脸,垂着雪白的脖颈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嘛。” 沈烈满心无辜的眨巴着眼睛,小声的嘀咕着:“女人的话果真是不能信的,说好了不生气,又冲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挠。” 第135章 小别重逢 见沈烈十分委屈的摸着脸上的指甲印,嘀嘀咕咕个没完。 张静修便又柳眉倒竖,娇嗔道:“本小姐已经道歉了,你要如何……本小姐才几天不在,你竟敢去风雅阁逍遥快活,反了你!” 沈烈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赶忙将嘴巴闭上了。 “罢了罢了。”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不提了。 于是一阵闹腾过后。 坐在便宜坊大堂里发呆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良久。 芸儿有些坐不住了,看了看少爷又看了看大掌柜,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道:“少爷,该如何暗自玄儿姑娘,你倒是想个办法呀。” 沈烈向着对面撇了撇嘴,一摊手,很无辜的念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问大掌柜呀!” 芸儿便又眼巴巴的看着张大小姐,轻声道:“大掌柜……” 她是个极善良,极单纯的小丫鬟,此时对苦命的玄儿姑娘生出了怜悯之心,那秀气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央求。 芸儿轻声央求道:“咱们……收留她吧。” 见她秀逸俏脸上的央求之意,张静修似不忍拒绝,稍微一迟疑,便握着折扇盈盈站了起来。 张大小姐决断道:“走,看看去!” 于是三人便快步走出了便宜坊。 日上三竿之时。 破败的小院中阳光明媚。 让张魁在外面守着,沈烈与张静修,芸儿敲开了院门,走入了院中,便恰好瞧见玄儿姑娘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衣裳,脱下了那身宽大的长随衣物,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水绿色裙钗,立刻便将婀娜起伏的身段显露了出来。 那优雅知性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让沈烈,张静修,芸儿三人齐齐一呆,不由得盯着她多看了几眼。 真不愧是京城名妓。 这妆容精致的俏脸,这比例完美略有些丰腴的身段,让身穿雪白儒服的张静修本能的微微皱眉。 张大小姐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威胁,修长窈窕的娇躯微微一滞,明艳俏脸上神色有些僵硬。 而此时。 玄儿姑娘也在看她,那顾盼多姿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丝朦胧的雾气,那纤细腰身不由自主的挺直,让她适中的身段更显挺拔。 两个大美儿第一次相遇,似乎都被对方的美色震慑到了,于是二人就这样看着对方…… 芸儿在一旁睁大了眼睛,先看了看大掌柜,又看了看玄儿姑娘,虽然身为女子竟也觉得一阵面热心跳,竟不知该看哪个了。 尴尬持续了半分钟。 沈烈忙上前一步,轻声道:“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吧。” 两个大美儿都惊醒了,给了他一个小小的面子,前后脚向着那并不宽敞的破败砖瓦房走去。 片刻后。 正厅。 张静修坐在破旧的椅子上,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玄儿姑娘只能在芸儿的陪伴下在一旁站着。 见气氛又有些尴尬,沈烈只好低着头,掩着嘴,发出了一声轻咳,然后向着玄儿姑娘使了个眼色。 便是这样一个并不明显的提示动作,立刻便引来了张大小姐的冷言冷语,又是一通嘲讽。 张静修看着他,冷冷道:“沈公子这是染了风寒还是痨病,芸儿……去替他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别耽误了诊治。” 芸儿捂着小嘴轻叫了一声:“啊?” 玄儿姑娘也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这位男装佳人明艳的脸蛋,开始在心中揣测着她的身份。 又被张大小姐嘲讽了,沈烈老脸微微一红,只好将手从嘴边拿开,又将腰杆挺了起来。 再将神色一整! 沈烈低声道:“玄儿姑娘有所不知,这位便是敝小店的大掌柜,姓张,讳静修。” 话说完。 玄儿姑娘便急切道:“玄儿拜见大掌柜,求大掌柜收留,玄儿……可以干活的。” 看样子她是真的厌倦了风月之地的污秽,打死也不愿回去了。 沈烈见她如此,便也帮腔道:“大掌柜你看……这事儿倒也不难办,无非是多一双筷子多一张嘴。” 可张大小姐看着玄儿出挑的样貌,那黛眉便又再次皱起,不悦道:“这么一个大美儿放在咱们小店里,不是招蜂引蝶么?” 这话说完,房中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瞧着玄儿姑娘眼中才刚刚生出的一丝亮光,又变的黯淡了下去,沈烈竟也无法反驳。 因为张大小姐说的很对,他的小庙可养不起这尊大神。 一阵沉默。 房中又响起了张静修清冷的声音:“你既是扬州十八里桥出身,必然精通音律,静修倒是认识几个南戏班子,你若愿意,静修可将你引荐到最好的戏班子里,做个名角,总好过流离失所。” 沈烈和芸儿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去南戏班子唱戏,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见沈烈二人点了点头,张静修便又将折扇一合,轻声道:“如何?” 几道目光落在玄儿姑娘身上。 未曾想。 这姿色上佳的青楼头牌咬了咬银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便轻移莲步走了过来,向着张静修盈盈下拜。 那柔弱的双膝跪在冰冷的地上,热泪盈眶而出。 房中响起了她低低的啜泣声:“玄儿不愿再以声色娱人,玄儿可以干活的,求大掌柜收留。” 这一跪让张静修微微错愕,沈烈也吓了一跳,又于心不忍,赶忙让芸儿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嘤嘤的啜泣声中。 沈烈看了看张大小姐的脸色,只好又轻声道:“大掌柜你看,她的话也不无道理,以声色娱人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将张静修有些犹豫。 沈烈便又上前一步,凑在了她晶莹的耳边嘀咕了起来:“她可是那位甄爷的人呐,若是甄爷有一天突然想起来找她,管咱们要人呢。” 张静修玉容一怔,又沉吟了片刻,便只好轻声道:“留下吧。” 话说完。 玄儿姑娘哭的却更大声了,这回却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喜极而泣,这嘤嘤的哭声让沈烈心中纠结起来。 沈烈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造孽呀。” 可张大小姐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那明眸中的警告神色,让沈烈暗自心惊,正要替自己辩解几句。 儒服下张大小姐一条笔直有劲的玉腿,又轻轻踹了过来。 以沈烈的身手来说又怎会让她踢中,赶忙后退一步躲开了,只是貌似忠厚的脸上有些悻悻然。 还来! 瞧着心上人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蕴含的几分警告神色,沈烈老脸便又是一红,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收留了玄儿姑娘之后,张大小姐便盈盈站了起来,向着沈烈冷声道:“你随我来!” 沈烈赶忙应道:“哎。” 于是二人将芸儿留在房中,照料那哭成了泪人的玄儿,沈烈便跟着张静修向着房外走去。 沈烈落后两步跟着她,瞧着她宽大儒服遮掩下,时隐时现的笔直玉腿,还有那纤腰翘臀,多日不见的思念涌上了心头。 沈烈心中火烧火燎的。 第136章 洗尽铅华 都说小别胜新婚,二人虽不是夫妻,却是陷入了热恋的一对情侣,十几天没见自然是朝思暮想的。 瞧着两步外心上人那窈窕修长的身段,那儒服遮掩不住的小翘臀,沈烈便是一阵口干舌燥,觉得热血一阵上涌。 等她走到了院中无人处,沈烈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燃烧的情火,一个箭步上前,拽着她的儒服袖子,便将那修长窈窕的身子狠狠拽进了怀中。 灼热的男子气息扑鼻而来,张静修不由得大吃一惊,本能的挣扎了起来,那明眸中现出了惊慌之色。 此时只有一墙之隔,芸儿正在里屋劝慰着玄儿姑娘,那说话声还清晰可闻,张魁和几个护卫也就在院墙外守着,二人的亲昵随时会被人发现。 惊慌中,张静修蜷缩到了沈烈的怀中,小嘴微微张开,却不敢轻叫出声,可是那双明眸中露出些许央求之色。 可沈烈又如何按捺的住,不顾她的央求便肆意轻薄了起来。 张静修觉得一股男儿的灼热气息扑鼻而来,那红润的小嘴儿便被裹住了,心神一阵迷糊,便被顶开了牙关,小香舌也被啜住了,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伸出粉臂紧紧抱住了男子的粗腰。 肆意缠绵中,十几天积攒的相思之情爆发了,便好似干柴遇到了烈火一般,熊熊燃烧了起来。 二人虽忘情缠绵,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都在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激烈的痴缠着对方。 沈烈紧搂着那朝思暮想的绵软身子,直到连一丝缝隙不未曾留下,贪婪的吮吸着她的小香舌,感受着她的柔软娇柔,感觉到怀中那绵软修长的身子便渐渐升温,灼热,便更加肆意的用健壮的胸膛磨蹭着她的香软处。 随着怀中她幽香扑鼻的身子很快便绵软了,那沁人心脾的香汗气味萦绕在鼻端,让沈烈更加放肆的伸出手,隔着一层衣物揉捏着她挺翘处,探索着她身上令人疯狂的秘密。 直到她再也喘不过气…… 沈烈才放开了她。 随着那香软修长的身子挣脱了出去,只见她俏脸涨红,略有些红肿的小嘴儿微微张开,剧烈的喘息着,偏偏却又不敢发出声音,那烟波流转的明眸含着春意,幽怨的看了过来。 沈烈心中按捺不住,又将她拽了过来,让她趴伏在自己胸膛上,倾听着自己强烈的心跳。 张静修虽羞不可抑,却默许了沈烈这种大胆放纵的行为,任由沈烈拥着她,贪婪的呼吸着她的发香,体香,这一刻的她便好似天底下所有动了情的女子一般,对情郎又爱又怕。 直到沈烈的动作又激动起来,那只粗糙的大手摸到了她挺翘的臀上,她才惊慌失措的挣脱出去。 看着她俏脸涨红,羞涩难堪的窘迫样子,沈烈才舔了舔嘴唇,好似在宣示着自己对她那具绵软身子的所有权。 见沈烈仍在虎视眈眈,张大小姐娇躯微微战栗,用春意盎然的明眸送过来一个求饶的眼色,那张略有些红肿的小嘴儿微微张开,虽然没有出声,却做出了一个清晰的口型。 “放过我……” 沈烈强压下心中情火,看着她慌张张张的整理衣衫,擦汗,然后强自镇定的从小院里走了出去。 院外传来了张魁的声音:“大小姐。” 张静修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嗯……走吧。” 然后那轻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烈赶忙擦了擦嘴,又怔怔的看着那空荡荡的院门,默默的下定了什么决心。 就在前后脚的工夫,芸儿挽着玄儿姑娘从屋里走了出来。 芸儿奇怪的看着少爷脸上的汗渍,却并未多疑,反倒是那冰雪聪明的玄儿姑娘微微错愕,似乎看穿了什么。 那张如玉石一般的俏脸泛起了红晕,雪白的粉颈也垂了下去,轻声细语道:“多谢沈公子收留之恩,玄儿没齿难忘。” 沈烈忙抱拳一礼,正色道:“姑娘言重了,言重了。” 玄儿姑娘雪白的脖颈垂的更低了。 转眼便是一天后。 便宜坊。 晌午时分的小店里十分繁忙,今日的五百份盒饭做好了,装车运往北镇抚司和午门外。 一通忙碌过后,沈烈摘下围裙,一边擦着手从后厨里走了出来,一走进大堂便瞧见了一幅美妙的画面。 张大小姐仍是穿着一袭男装,坐在她最喜欢的靠窗位置上摇着扇子,芸儿在柜台里算账,而不远处…… 素面朝天的玄儿姑娘,包上了头巾,还换上了一身寻常女子的穿着,正弯着细腰,擦拭着略有些脏乱的桌子。 随着沈烈走了出来,玄儿姑娘便直起了腰,向着他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容:“二掌柜。” 洗尽了铅华,这京城名妓未施粉黛,让她容光焕发的俏脸失去了一些光泽,可那楚楚可怜的神态却更加动人。 这般娇柔可人,让沈烈看的眼前一亮,正要说话时,却被张大小姐那双黑白分明的明眸扫了一眼。 沈烈赶忙将视线移开,改口道:“开饭!” 随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今日的饭桌上气氛有些古怪,因为多了一个绝色的玄儿,大伙都不敢胡乱说话。 玄儿姑娘也很知趣,匆匆吃了几口饭,便站起身盈盈道:“玄儿吃饱了,大掌柜,二掌柜……各位慢用。” 话说完,她便端起了自己的碗筷走向了后厨,很快后厨里传来了清洗碗筷的声音。 李婶看着这懂事又勤快的少女,也放下了碗筷,轻轻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的可怜人。” 芸儿点点头,秀逸的眼中有一丝雾气朦胧。 看到了这位玄儿姑娘,她好似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抄家,她和娘亲流落在教坊司的日子,心中自然便有些同情。 若换成是她,也宁愿在这小店里打杂,也不愿回到乌烟瘴气的风月场,那不是人呆的地方。 芸儿看着沈烈的侧脸,痴痴的想着,要不是当初她被卖到了沈家,遇到了少爷,或许…… 她早已如玄儿姑娘一般沦落风尘。 气氛竟有一丝伤感,这淡淡的伤感让张静修明艳的俏脸上神色一滞,缓和了一些,似乎对玄儿姑娘的敌意没那么深了。 沈烈识趣的紧紧闭上嘴,只是低着头默默的吃着饭,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就别说话了。 省的张大小姐又吃飞醋。 此时外面有一个衙役匆匆走了进来,看服色便知是刑部的人。 衙役一走进店里,便笑着道:“沈掌柜在呀?” 沈烈赶忙放下碗筷,起身迎了上去,向着衙役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在,在,坐下来吃两口?” 衙役也赶忙推脱了一番:“吃过了,吃过了。” 一番寒暄过后。 随着衙役将沈烈拽到一旁,耳语了一番,沈烈眼睛便亮了起来,又来大订单了,这回是刑部要订购一批盒饭。 第137章 买房 衙役道明了来意,便笑着道:“每天预备两百份膳食,晌午时分送到刑部衙门,这单生意掌柜的能接么?” 沈烈心中狂喜,赶忙点头道:“能,能!” 又有大订单找上门了。 衙役又叮嘱道:“这可都是大人们要吃的膳食,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一听这话,沈烈赶忙将胸膛拍的咣咣作响,笑眯眯道:“大哥只怕有所不知,我这里的膳食可是往北镇抚司送的。” 生怕这大单跑了,沈烈便又凑过去,神秘道:“就连宫里冯公公那里……嗯?” 你懂的! 衙役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放心了,便从怀中掏出了银票,当场和沈烈二人签字画押签文书。 沈烈忙高声叫道:“芸儿……笔墨伺候!” 半个时辰后。 沈烈亲自将衙役送到了巷口,走回了便宜坊,手中捧着墨迹未干的采办文书,笑的嘴巴都歪了。 再次接到了一笔大单之后,他这盒饭的创意在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如期待中的火爆了起来! 凭着一次性饭盒的创意,加上土豆,西红柿制作的各种美味菜肴,他终于征服了衙门里那些大人的胃。 随着沈烈转过身,将手中的采办文书挥了挥手。 小店里芸儿为首的柳条街老街坊们便发出了一阵欢呼,那神情便好似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欢笑声中,沈烈快步走到了张大小姐面前,笑眯眯的将文书摊开来,摆在了她的面前。 张静修拿起文书看了看,芳心中自然是极为喜悦的,便用那明眸白了沈烈一眼,却又有些担忧。 “这么多膳食你做的过来么?” 众人安静了下来,开始考虑这现实的问题。 沈烈也冷静了一些,摸着下巴沉吟着,随着盒饭的订单越来越多,这便宜坊的后厨确实小了点,已经有些施展不开了。 看了看后厨狭窄的空间,堆满的食材…… 沈烈便将手一挥,当机立断道:“租房,租大房子!” 他打算将营业面积再次扩大,将后街的一座大院子租下来,作为自己的后厨加仓库使用。 然后再招一些短工,帮闲什么的。 “再者说……” 沈烈看了看后厨方向,轻声道:“也该给玄儿姑娘找个住处,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住。” 太不安全了! 话只说到一半,便只见心上人那俏脸寒霜,柳眉倒竖,一只纤纤素手便蠢蠢欲动,想要来揪住沈烈的耳朵。 沈烈忙辩解道:“别……她可是那位爷的人,真要是有个闪失,咱们如何向那位爷交代?” 沈烈言下之意,那可是皇上的人,你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呀。 这吃的哪门子飞醋呢。 张静修想了想,似乎觉得很有道理,才又白了沈烈一眼,那微皱的黛眉渐渐的舒展开了。 沈烈松了口气,轻声道:“回头我再和田洪商量一下,他若是赞成……那就这么定了?” 张静修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放手去做,银钱上不必担心。” 沈烈忙笑着道:“是。” 二人嘀嘀咕咕的商量好了正事儿,将租房子的事情决定了下来,张静修却又白了他一眼。 只见她撅着小嘴儿,娇嗔道:“德行……财迷。” 瞧着她娇嗔连连,沈烈心中便又是一热,强压下心中的情火,便小心翼翼的将文书交给芸儿收好。 又叫店小二去将田洪请来。 等到人齐了,田洪也赞成租个大房子来扩大经营。 于是众人一拍即合,便说说笑笑向着便宜坊的后街走去,穿过狭窄的街道,几人在后街的一个大院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三进的大院子,紧挨着便宜坊,是沈烈早就想租下来的。 这宅子很大,可是看起来却十分破败,许久没有住过人了,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掉了漆,大门上方的牌匾也摘了,甚至连镀铜的门把手也不见了,只剩下两个大窟窿。 站在这破败的宅子前,众人便觉得冷风嗖嗖。 张静修终究是个女子,瞧着这破败景象有些害怕,便本能的往沈烈靠近了一些。 沈烈也狐疑道:“这是谁的宅子,不会是死过人的凶宅吧? 田洪忙道:“这宅子里倒是没死过人,不过原先的主人是个三品官,几年前被抄了家,一家三十几口人都进了诏狱。” 下半截话他没说,不管是多大的官,但凡是进了锦衣卫大狱,那就别想活着出来。 沈烈恍然,那就难怪了,抄了家的宅子自然归户部管,户部再将这宅子拿去卖,所得银钱尽数充入国库。 沈烈倒是觉得没什么,可张静修眉宇之间有些不太自然,想必这家便是她亲哥抄的。 她哥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些年抄过的家可太多了。 沈烈便赶忙岔开话题:“走走走,转一圈看看。” 于是几人便绕着宅子转了一圈,沈烈便越看越满意,破是破了点,不过这宅子够大,位置又好。 从那红砖绿瓦之间,隐约可见主人家当年的显赫。 踩在长满了青苔的台阶上,沈烈不由得怦然心动,轻声道:“这宅子作价多少?” 田洪看了看四下无人,才低声道:“户部作价六百两。” 这么大的三进宅子,又位于朝阳门一侧的繁华地段,六百两这个价格着实不贵,可沈烈还是觉得一阵肉疼。 犹豫了片刻之后,沈烈才一咬牙,一跺脚,狠狠道:“你去账上找芸儿拿钱,赶紧买下来!” 田洪赶忙道:“我这就去办。” 看着田洪带着几个手下的锦衣卫急匆匆走了,沈烈又和张静修几人,在这宅子周围转悠了起来。 此刻沈烈心中是极为喜悦的,自从他来到了这个时代之后,马有了,如今大宅子也有了。 他甚至开始畅想着这大宅子买下之后,一进院子做后厨,二进院子做仓库,三进院子里的内宅住人。 张静修看着喜滋滋的样子,也不由得抿嘴失笑,用扇子挡着小嘴轻声道:“德行!” 沈烈不理,甚至开始畅想着未来若干年后,这大宅子升值之后,他也可以当个房叔了。 这事儿沈烈从书上看过,这万历初年京城的房价还很低,可再过十年八年的,等到海外来自中南美洲的白银大量进入了大明。 这朝阳门一带的房价可就是个天文数字了! 之后花费了两天时间,田洪才从户部拿来了房契,接过房契的沈烈心中狂喜,狠狠在散发着墨香的文书上亲了一口。 “走走走!” 沈烈向着众人招呼了一声:“看房子去!” 一行人兴冲冲的跟着他来到后街,看着田洪拿出了钥匙,将那破旧的朱红色大门敞开。 第138章 又入西苑 随着那两扇斑驳的朱红色大门打开,现出了这三进宅子的真容,一抬头便瞧见了一面大大的照壁。 那照壁上大大的福字已经十分残破,掉了漆的福字旁边,隐约能辨认出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进士及第!” 这残破的模糊字迹让沈烈微微错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进士之家,传说中的书香门第。 只是已经繁华不再。 可这般破旧景象却丝毫没有影响众人的心情,不管怎么说…… 这宅子如今姓沈了! “走,进去瞧瞧!” 随着沈烈兴冲冲的一声吆喝,与田洪二人走在最前头。 芸儿搀扶着李婶,与张静修走在中间,怯生生的玄儿姑娘落在最后,几人徐徐走到了那斑驳的照壁前。 沈烈便迫不及待道:“赶紧找几个人来修缮一番,字擦掉……大门也漆成黑色。” 这个时代大门的颜色是有严格规定的,大明礼法中,色调以黄为准,不过那是只有皇宫,寺庙才能用的色调。 王公官宦的府邸用红、青、蓝等色调,其中以红色为尊,而民居只能使用黑、灰、白等色。 这朱红色的大门可不是一个商贾之家能用的,往大了说这叫做僭越! 沈烈想了想,吩咐道:“漆成黑色。” 田洪在一旁笑着道:“我这就叫人去办。” 搞定了大门的事,一行人又绕过了照壁走进了前院,看着两侧气派的签押房,马厩指指点点起来。 毕竟是三进的大宅子,还是前官员的府邸,该有的派头一点都不少,在李婶这样的穷苦人看来…… 这就是光宗耀祖了! 或许是上了年纪,李婶有些多愁善感。 又或许是想到了沈烈早死的父母,在芸儿的搀扶下一边走着,嘴里还不停的嘀咕着什么。 “买了这么大的宅子,这孩子争气呀!” 又随着一行穿过弄堂进了二门,又经过书房,库房,会客厅,穿过回廊来到了内宅。 看着内宅里标准的四合院。 沈烈便回过头,向着落在最后的玄儿姑娘笑道:“姑娘若不嫌弃,便在这内宅里挑一间住下吧。” 玄儿姑娘俏脸上现出惊喜神色,忙敛衽一礼,柔声应道:“玄儿谢过沈公子……二掌柜收留之恩。” 沈烈点点头,微微一笑。 玄儿姑娘先谢过了沈烈,便又偷偷看了看张静修,又柔柔道:“玄儿多谢大掌柜成全。” 见她如此乖巧懂事,将身段放的很低。 张静修也不好为难她,便只得点点头应了一声:“嗯,住下吧。” 于是喜悦的气氛中,芸儿搀扶着李婶,又拽着玄儿姑娘,啧啧赞叹着走进了这权贵才能住上的豪宅。 田洪也派了几个手下去找泥水匠,瓦匠,短工,打算将这宅子好好的修缮改造一番。 沈烈不停的吩咐着,将一进院子改成后厨,二进院子改成仓库,三进院子用来住人,如此一来便宽敞多了。 话说完。 沈烈便快步走到张静修旁边,轻声道:“大掌柜觉得如何?” 张大小姐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赞许道:“嗯,还行。”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不多时,这凋敝的三进大宅子中便忙碌了起来,看着帮工们将各种杂物装上车运了出去。 沈烈与张静修,玄儿等人便推开了正中央的卧房大门,随着那落满灰尘的大门敞开,曾经的书香门第展现在众人面前。 空荡荡的卧房里什么也没剩下,除了一些打碎的瓷器,竟然连桌子,床都不见了。 沈烈面色有些古怪,看着这比脸盆还干净的内宅,不由得看向了张静修,心说你哥抄家还真够狠的。 抄的真干净呀! 张静修感受到他怀疑的目光,大发娇嗔道:“锦衣卫北镇抚司抄的家,你看我做什么?” 沈烈便摸着鼻子笑了起来,然后兴冲冲的挥手道:“干活!” 众人便随着他轻笑了起来,芸儿喜滋滋的找来簸箕,玄儿姑娘则拿起了笤帚,将那些打碎的瓷器碎片扫了出去。 欢天喜地中。 沈烈走到了这内宅的院子里,抬头看了看明媚的天空,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却又不由得生出几分唏嘘。 “三品大员呀,至少也得是一位部堂大人。” 这么好的家说抄就被抄了。 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又一步步爬到部堂大员的位置上,到头来也不过是梦一场。 真是伴君如伴虎。 此时沈烈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万历皇帝假扮的那位甄公子,心中顿时生出了一阵恶寒。 沈烈默默的下定了决心,以后可得躲着他,躲得越远越好! 可话音未落。 店小二带着两个人急匆匆赶来,一路快步走到了沈烈面前,轻声道:“二掌柜,这二位爷说是要找您。” 沈烈点了点头,抬头这么一看,瞧着这二人的样貌,当时便一阵凛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两位不是甄公子的护卫么? 东厂的人呀。 一起逛过窑子的…… 沈烈心中正有些忐忑,便只见两个护卫便上前一步,向着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其中一人十分恭敬的低声道:“见过沈爷。” 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芸儿,玄儿隐隐猜到了什么,担忧的看了过来,张静修也微微皱起了黛眉,却不敢多言。 沈烈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一愣神,便只见那人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起来。 “沈爷容禀,我家公子请您屈尊走一趟。” 沈烈微微错愕时,两个御前护卫已经不由分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神色自然是不容拒绝的。 沈烈忙道:“好,请二位稍等,容沈某换一身衣裳。” 那位爷请他去,试问他可以拒绝么? 这时候敢说话的便只有张静修了,只见她握紧了折扇快步上前,轻声道:“沈烈你小心点呀。” 沈烈点点头,安慰道:“无妨的。” 随着沈烈与那两个御前侍卫急匆匆走了,后院中几个女子都跟着担惊受怕起来。 芸儿轻轻走到张静修身旁,怯懦道:“大掌柜……” 张静修将手中的折扇攥的更紧了,却强自镇定的安慰道:“无妨的,他能应付。” 半个时辰后。 西苑。 沈烈这一路骑着马,跟着两个御前护卫徐徐而行,在西苑外围那一片废弃的房舍外停了下来。 瞧着那两个护卫滚鞍下马,沈烈也赶忙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把缰绳递给了一个守卫,然后识趣的将双手摊开接受搜身。 搜了身。 沈烈便又跟着那两个护卫,进入了这皇家园林深处的地带。 几人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快步经过了亭台楼阁,最后来到了湖边的一座大院子。 随着大院子的门被人推开,沈烈便瞧见了院子里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第139章 面君 此刻这西苑深处的大院子里站满了人,沈烈站在大院门口偷偷看过去,四周围有太监,也有一个个彪悍的带刀护卫。 从服色上来判断,有东厂的人,有锦衣卫,个个都生得一脸横肉,都带着刀,可是却没有半个宫女。 那一道道警惕的目光注视下,虎狼之士所散发的肃杀气息扑面而来,让沈烈本能的心中凛然。 这都是精锐呀! 抬头看。 只见大批护卫保护下,甄公子穿着一身华贵的武士服,扎着头巾,正在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位小爷手里还提着一把大弓,面前摆着一个箭壶,壶中长长的破甲重箭叫人望而生畏。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沈烈神情一滞,便只见那位甄小爷微胖白净的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然后甄公子挥舞着小胖手,向着自己打了个招呼:“来呀!” 沈烈瞧着这位笑容满面的小爷,又哪里敢怠慢,赶忙将长袍下摆一撩,快步上前行了个大礼。 “草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话还没说完,沈烈已经被少年天子搀住胳膊架了起来。 天子搀着沈烈的胳膊不让他跪,口中还喋喋不休:“免了……你怎么也变得这般无趣。” 可是沈烈不理他,将胳膊默默的从他手中抽了出来,还是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万岁,万万岁!” 将礼数做的周到了,沈烈才缓缓站了起来,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老老实实当个草民! 反正不管如今这位小爷说什么,沈烈也不会信了,自己已经被他坑过一回了,长了记性了。 这叫吃一堑,长一智。 沈烈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却在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里搜寻了起来,这位爷…… 万历皇帝呀! 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摆烂大师。 历朝历代的皇帝里面,没人比他摆烂摆的更彻底了,还喜欢赌气使性子,为了立太子的事,这位爷二十八年不上朝就不提了。 他还固执的和亲娘赌气,和群臣赌气,和天下人赌气。 他本名叫什么来着? 对了,沈烈突然想起来了,他叫朱翊钧。 见沈烈如此一本正经,朱翊钧便更加悻悻然,小声嘀咕着:“为何一言不发,你也成了磕头虫么?” 沈烈忙欠了欠身体,恭敬道:“回陛下的话……是。” 你是皇帝,我是草民,你叫我不当磕头虫? 朱翊钧哑口无言。 这一句话便将他呛住了,看着一本正经的沈烈,原本兴冲冲的大明天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那嘴角也微微抽搐起来。 “你……” 可沈烈却更加恭谨了,又恭恭敬敬的欠了欠身,行了一礼,反正礼多人不怪嘛。 此刻沈烈已经打定了主意,做个规规矩矩的老实人,若不然,鬼知道他会不会一言不合将自己推出去砍了? 见沈烈如此恭谨有礼,朱翊钧觉得很扫兴,或许是想起了玄儿姑娘的事情,又觉得有些心虚。 于是这位少年天子便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挽住了手中的大弓,向着五十步外的箭靶子撒气。 弯弓搭箭。 随着那弓弦响动,一只破甲重箭从朱翊钧手中激射而出,铮的一声射在了靶子上。 五十米外一个东厂的番子,便立刻响亮的大叫起来:“正中靶心!” 这一箭射出去,朱翊钧很高兴,便又向着沈烈顾盼生姿道:“哈哈……朕这一箭如何?” 沈烈忙道:“准!” 话说完。 沈烈便又低下头做老僧入定状。 见他惜字如金,突然变成个闷嘴的葫芦,朱翊钧嘴巴微微张开,有些气恼,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于是便又撒气一般从箭壶里抽出一根沉甸甸的箭矢。 少年天子一边嘟囔着,一边继续向着箭靶子撒气,一时间这西苑深处的大院子里寒光四射,箭如飞蝗。 还别说。 沈烈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这位爷的箭法还真是准,在五十米的距离上射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箭术着实有些惊人! 瞧着这位小爷臂力惊人,箭如流星。 沈烈心中微微错愕,心中竟然生出了时空错乱的感觉,万万没有想到大明天子竟然拥有如此精准的射术。 这不对呀! 沈烈一度以为自己来到了清朝。 可是很快又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敢情这大明天子从储君开始,也是按照文武双全标准来培养的呀! 谁说大明天子武艺不好? 瞧着这位小爷将一个箭壶里的十根箭射空,十箭里有八箭命中靶心,才放下了手中的步弓,晃了晃有些酸痛的肩膀。 沈烈在一旁暗自吃惊,十箭中八,这位小爷的射箭水平已经相当于大明的武举人了。 瞧着他得意扬扬,瞧着他威风凛凛。 沈烈赶忙又欠了欠身。 看起来这位小爷还没尽兴,休息了片刻,便又命人将战马牵了过来,伸出手在高大战马漂亮的鬃毛上摸了摸。 然后少年天子便熟练的翻身上马,接过番子递过去的眉尖刀,从口中发出了一声低喝。 “驾!” 随着健壮的战马撒开了四蹄蹿了出去,少年天子那微胖的身形在马背上辗转腾挪着,一刀将草人劈成了两段! 周围响起了护卫们的喝彩声:“好!” “万岁神威!” 随着欢呼声四起,那少年天子便好似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将手中眉尖长刀高高举起。 这西苑中人迹罕至的演武场上,气氛瞬间变的炽热起来。 就连沈烈也再次大吃一惊,看着那威风凛凛的少年天子暗自点头,这骑马冲阵的本事着实不弱。 甚至还很专业! 沈烈看的眼皮直跳,不由得在心中嘀咕了起来:“敢情这位小爷躲在这西苑又苦练射术,又骑马砍人……” 这是要做一位马上皇帝么? 这时沈烈想起了著名的万历三大征,心中便有些释然了,打从朱元璋,朱棣那对父子开始算。 英宗,武宗,加上这位神宗陛下,大明朝的皇帝大部分还是尚武的,一个个性子都很暴躁。 英宗……就不提了。 大明武宗皇帝朱厚照便出了名的尚武,成天琢磨着御驾亲征,还给自己封了个大将军的名头。 这位神宗皇帝虽然没闹着要亲征,可是在抵御外侮上绝对不含糊,他重用辽军,对大明周边的仇寇痛下杀手! 他先是派辽军李如松部平定蒙古人哱拜的叛变,史称宁夏之役。 接着又派李如松、麻贵等大将救援朝鲜,抗击日本丰臣秀吉政权大规模入侵之役。 他还派遣李化龙所部,打了平定苗疆土司杨应龙叛变的播州之役。 这三大征真可以说打出了大明的国威,沈烈还是极为佩服的,别的先不说,至少他打出了天朝上国的威风! 第140章 万岁 单单在抵御外敌,扬我大明国威这件事上,这位万历爷做的无可挑剔,值得让沈烈偷偷的竖起一个大拇指。 想到了那波澜壮阔的援朝抗倭之战。 沈烈是心服口服的。 硬气! 说话间。 只见少年天子在护卫的欢呼中骑着马,颠儿颠儿的跑到了沈烈面前,傲然道:“朕的武艺如何?” 沈烈赶忙将神色一整,亮出了身为十八线替身小演员的精湛演技,高呼道:“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君又是一阵哑然,然后气呼呼道:“无趣,真是无趣!” 然后他便扫兴的翻身下马,看着油盐不进的沈烈,长着稀疏胡茬的嘴角微微抽搐。 少年天子满心不悦,小声的嘟囔了起来:“好端端一个老实人,学谁不好呢,偏偏学了一身读书人的酸臭!” 沈烈只是低着头,看着脚尖一言不发,心中也在嘀咕着。 你少来! 你自己为了后宫安宁,将好端端一个青楼头牌硬塞给我一个草民,搞的我被心上人拳打脚踢加白眼。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当然那这话沈烈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乖巧的站在一旁,安静的等着天子发脾气。 或许这位爷觉得他烦了,没意思了,就该下逐客令了。 可是片刻后。 沈烈并没有等来逐客令,反而等来了天子的低声吩咐:“沈烈,你……随朕来。” 沈烈一阵无语,只好又唯唯诺诺道:“草民遵旨!” 瞧着他翻身下马,将眉尖刀随意的搁在了兵器架上,急匆匆走出了这校场,沈烈只好紧紧跟随。 周围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大批御前护卫分列在道路两旁。 沈烈强自镇定,落后几步紧紧跟随在万历身后,来到了那巨大的人工湖旁边的一座亭台之中。 沈烈站在亭台中往周围看,突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这不就是北海公园么,他前世来过的呀。 不过在这个年代,这里还是紧挨着皇宫的皇家禁地,视野比后世的北海开阔多了,风景也十分秀美。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 箭也射过了,马也骑过了,朱翊君看来是尽兴了,便随手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毛巾,擦了把汗。 然后他又将袖子挽了起来,在摆满瓜果糕点的台子上看了看,便拿起了一颗西红柿啃了起来。 还专门挑了一颗个头大的吃。 瞧着他嘴角溢出的红色汁液,沈烈再次无语,心说这宫中被当做番邦贡品栽培的西红柿,该不会被您给吃完了吧? 可是他也不敢问,也不敢说,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守着。 朱翊君连吃了两颗西红柿,才擦了擦嘴,向着沈烈和煦的打了个招呼:“坐!” 沈烈无奈,只得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将半个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此时又苦命的玄儿姑娘。 偷偷看了看天子脸色,他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于是沈烈便咬了咬牙,低声道:“陛下……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小人家中?” 沈烈想提醒他玄儿姑娘的事。 可是话说完,那位少年天子仍是假作不知,甚至有些心虚的敷衍了一声:“嗯。” 看着他敷衍的态度,沈烈便又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陛下……要不您再好好想想?” 那么个大美儿不应该忘了吧。 可是朱翊君见他纠缠个不休,便有些恼火了,冷喝道:“放肆!” 沈烈赶忙将嘴巴闭上了。 不提了。 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心说得咧,看来这位天子是真的不打算认账了,也不打算将玄儿姑娘接进宫里。 可沈烈转念再一想,倒也罢了。 如此一来玄儿姑娘倒解脱了,成了个自由人,以后便断了念想,好好的在这京城里过日子吧。 进宫对她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一入宫城深似海呀! 于是亭台中,又一阵沉默过后,沈烈便又低声道:“若是陛下没别的吩咐,草民便要告退了,草民家中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忙,您是知道的……” 看着他又要告退,朱翊君便有些恼羞成怒,气道:“你给朕站住!” 沈烈吓的一哆嗦,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施展出精湛的演技,将那耷拉的眼帘又是一垂,装起哑巴来了。 良久。 瞧着沈烈规规矩矩,打定主意不说话。 朱翊君才有些扫兴道:“你退下吧。” 沈烈松了口气,赶忙上前一步大礼参拜:“草民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说完,沈烈便低着头向后退,然后轻手轻脚的溜走了。 又半个时辰后。 西苑外,前门大街。 沈烈擦了把手心的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着。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农历四月末的阳光已经有些毒辣,行走在街头的沈烈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心湖中更是泛起了阵阵涟漪。 他大致能猜测到那位天子的心态,为何对他沈某人如此亲和,想必在宫中实在太憋闷了,没什么可以一起玩的朋友。 身为天子,从小到大所有人见了他都毕恭毕敬。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能理解他,能陪他说说话,甚至陪着他逛窑子,喝酒的人,不免本能的有些亲近。 这剧情有些老套,却如此现实。 沈烈估摸着,这位天子是真的拿他当朋友了,未必有什么坏心眼,毕竟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心眼再多,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可是沈烈却深深的叹了口气:“孤家寡人呐!” 他又不傻。 在这个年代,一个饭庄里的小掌柜想要和皇帝做好朋友,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么。 皇帝能有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么? 摇了摇头,沈烈又长出了一口粗气,他和这位少年天子之间的缘分,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各过各的日子挺好的。 此刻他心中好似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了,觉得心情无比的惬意,又踏实,那脚步便越来越轻快。 可就在此时。 沈烈听到身后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快步从人群中追了过来,发出了一声低喝。 “沈爷留步!” 沈烈打了个寒噤,无奈的停下脚步,转过身,便瞧见了又是那两个东厂的番子正在快步向他追来。 沈烈眼睁睁看着一个番子向着他恭敬行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了过来。 沈烈人麻了,试探道:“请问这位大哥,这是?” 那番子忙道:“不敢当,这御赐之物请沈爷不要弄丢了,回家之后再打开……一看便知。” 话说完,两个番子又向着沈烈抱拳行礼,然后便回转身急匆匆的走了,只留下沈烈一人在街头的人群中凌乱。 在街上呆立了好半天。 沈烈看着手中用明黄色绢布包着的盒子,慢慢的回过神来,忍不住在心中爆了粗:“我尼玛!” 看来那位爷并没有放弃他这个好朋友,觉得他还可以挽救,并且还很大度的赏了他点什么。 第141章 御赐金鱼袋 沈烈手中捧着一个御赐的盒子,便那样傻愣愣的站在大街上。 脑海中浮现出少年天子那张胡茬稀疏的白净面孔,还有那狡黠又略带点憨厚的笑容。 沈烈觉得脑袋有点转不过弯。 啥意思啊? 此刻周围行人纷纷用敬畏的目光看了过来,看着沈烈抱着的盒子,那竟是用明黄色绢布包裹的,一看便知是御赐之物! 顷刻间。 过往行人本能的避开了沈烈。 那一张张脸上的敬畏之情洋溢于表。 沈烈又一阵哑然,只好将盒子藏在了怀中,掩住了那灿烂的明黄色,又幽幽的叹了口气,一步步向着自己的小店走去。 看来他想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念头,有些不太现实了。 午后,便宜坊。 繁忙过后。 沈烈与张静修,芸儿,玄儿姑娘等人站在一张桌子旁边,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御赐之物集体发呆。 那明黄色的绢布上绣着一条四爪金龙,向众人宣示着皇家的威严。 不知过了多久,芸儿才道:“真是他赏赐的?” 沈烈叹道:“你说呢?” 在三个女子期待的注视下,沈烈只好走上前,将那明黄色的绢布打开,将里面包裹的檀木盒子取了出来。 芸儿一把便将绢布抢了过去。 小丫鬟小心的将绢布折叠,收到怀中藏好了,嘴里还嚷嚷着要收起来,当成老沈家的传家宝。 这可是御赐呀! 看着兴冲冲的小丫鬟,沈烈一阵哑口无言。 张静修则抿着小嘴儿,呵呵的笑出了声,就连心情不佳的玄儿姑娘,也不由得抿嘴偷笑起来。 略带着几分期待的心情中,沈烈将这檀木盒子打开,又将盒中盛放的几样东西取了出来。 一打眼,首先看到的便是一份文书。 沈烈拿起文书仔细翻看,看着上面鲜红的官印,画押,手印,不由得微微错愕,这竟然是玄儿姑娘的卖身契! 大堂中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微妙。 随着三个女子将视线纷纷落到这卖身契上。 芸儿还有些茫然。 张静修则摇起了折扇,那小嘴儿却不由自主的撅了起来,用一双明眸定定的看着沈烈。 她虽心中不悦,却不好说什么。 这可是御赐! 皇上把玄儿姑娘的卖身契赐给了沈烈,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等于是那位少年天子,将这位价值三千两雪花银的扬州一等瘦马,赐给沈烈做妾室。 这种事倒也不稀奇,别说赐一个京城名妓,在这个年月皇帝给大臣赏赐宫女都是寻常之事。 这让张静修很不高兴,可是又不能说什么。 皇帝赐的…… 谁能说什么,谁又敢说什么? 而玄儿姑娘则本能的娇躯一颤,有些紧张起来了,这价值三千年的卖身契便是她的命根子,决定了她的归属。 从她年幼时,她的父母当年签了这卖身契开始算,她便是任人鱼肉的奴籍,不再是一个平民百姓。 谁拿着这张契约,谁便是她的主人,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要了她的人,占了她的身子,甚至可以随意打骂,肆意凌辱。 任她貌美如花,知书达理,若是遇到了心狠一些的不良人,便是将她打死也无人过问。 便是她不堪忍受告到官府,官府也是不会管的。 寂静中。 沈烈想也不想,便将卖身契随手塞给了玄儿姑娘,还洒脱的叮嘱道:“你收好……别弄丢了。” 玄儿姑娘本能的接过卖身契,愣住了,片刻后娇躯又是微微一颤,那明眸中便有些雾气朦胧。 随着激动的泪水涌出,顺着洁白光滑的脸蛋啪嗒啪嗒的掉落在地,溅起了微微的尘埃。 这一刻她泪如涌泉,便捧着卖身契向着沈烈盈盈下拜,那柔弱的双膝跪在了地上,要给沈烈磕头。 “哎?” 沈烈赶忙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搀住,随口劝慰了几句:“这是做什么……不至于。” 这画面有些伤感,却又十分动人。 见玄儿姑娘泣不成声。 沈烈赶忙向着芸儿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便心领神会的走了过来,从另一边将情绪崩溃的玄儿姑娘搀扶住了。 又好言安抚了一番:“好啦,好啦,这是喜事呀。” 在二人的安抚下,玄儿姑娘破涕为笑,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便向着沈烈送来一个凄美的微笑。 “谢公子成全。” 从今天往后她便是一个大明的百姓,对她这样的奴籍之人来说,能做个普通百姓已经是这辈子最大的奢望。 沈烈洒脱道:“不必谢。” 他可没有将一个绝色女子当奴隶,当成猪狗那般虐待的癖好,也没有未婚之前先娶妾的打算。 此时午后的阳光从窗棂中洒落。 沈烈又看向了张大小姐,却只见张大小姐那雾气朦胧的明眸中,一阵眼波流转,水汪汪的十分诱人。 那红润的嘴角微微张开,便好似在说…… “算你识趣!” 瞧着她那诱人的明眸中情意无限,沈烈心中一热,与她眉来眼去了片刻,便又从御赐的盒子里取出了一件物品。 这竟然是一件金镶玉的镂空饰品。 沈烈手中把玩着这昂贵的饰品,奇道:“这又是何物?” 他是真的不认识。 张静修在一旁轻笑道:“这是金鱼袋。” 听她这么一说,沈烈这才恍然,原来这珍贵的金镶玉,就是他在无数小说,影视作品中的见过的金鱼袋。 金鱼袋这东西在唐宋时期十分流行,是唐宋那个年代,官员用来证明身份的奢侈品。 这金鱼袋为什么是镂空的呢,因为在当时,这东西是官员用来存放鱼符的,鱼符就是唐代的身份证。 在大明这一朝叫做牙牌,也叫腰牌。 金鱼袋在唐宋时期,可是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后来元朝统治之后,这种文化便被废弃了。 一直到朱元璋推翻元朝,建立大明帝国后,先是禁胡服,继而又以明太祖的名义下诏。 “衣冠悉如唐代形制。” 于是这金鱼袋文化又兴盛了起来,这金镶玉的御赐金鱼袋,在大明大概相当于清朝的黄马褂。 此时张静修看着有些忐忑的沈烈,便又轻笑道:“人家赐给你的,你就戴着呗。” 沈烈哑然,然后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朝廷命官,每天戴着这金鱼袋招摇过市么,只怕是有什么大病了。” 张静修,芸儿瞧着他尴尬的样子,不由得吃吃娇笑起来,就连玄儿姑娘也破涕为笑,一时间美不胜收。 瞧着这景致无双,面前三张各有特色,却都是绝美的如玉容颜,沈烈憨憨的笑了起来,将这金鱼袋交给芸儿。 “收起来。” 芸儿喜滋滋的接了过去,自然是爱不释手的,已经在幻想着给少爷生了孩子之后,该怎么传给儿女了。 那俏脸微微泛着红晕。 第142章 射箭 别说芸儿将这御赐金鱼袋当成了传家宝,小心翼翼的轻抚着那金镶玉,就连张静修也撇了撇嘴,着实有些羡慕。 金鱼袋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她家中的那几位兄长,也不是每一个都有御赐金鱼袋的。 这代表着皇家的体面,代表着天子的恩宠! 随着芸儿小心翼翼的将金鱼袋放回了檀木盒子里,又用明黄色的绢布包好,然后便兴冲冲的抱走了。 看样子她是真的准备放在家中藏起来。 一阵热闹过后。 店内渐渐变的沉寂。 沈烈又安慰了几句,玄儿姑娘便也擦干了眼泪,将事关身家性命的卖身契小心翼翼的收好了。 那精致绝美的俏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沈烈便又向着她,轻松道:“明天叫田洪过来,带着你去衙门将奴籍改了,你的户籍便落在柳条街如何?” 玄儿喜不自胜,忙盈盈下拜,甜甜笑道:“多谢公子成全。” 沈烈微微一笑。 从奴籍改为民籍是需要保人的,沈烈让李婶和几个老街坊给她作保,这事儿估计问题不大。 办好了正事儿,沈烈便不再多言,只是徐徐走到了店门外,转过身,看着不远处高大的内城墙。 不由得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是福,是祸?” 沈烈心中也没有把握,正沉吟时,便听到了熟悉的轻柔脚步声响起,一只柔软的纤手伸了过来。 那绵软的纤纤玉手,在他粗糙的大手上轻轻捏了一下。 是张静修。 她罕见的大着胆子主动示爱,便又有些羞涩,便赶忙将纤手移开,又向着沈烈轻声道:“他待你不错的,你……小心应付。” 沈烈点点头,清澈的眼眸中多了一丝凝重。 “罢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转眼。 又到了第二天清晨。 果然不出所料,沈烈正在自己新买的大宅子监工,看着泥水匠,瓦匠,木匠忙的热火朝天。 那两个东厂的番子又来了,依旧向着沈烈抱拳行礼,客客气气道:“见过沈爷。” 沈烈无奈,只好向着两个番子点了点头,便从门外的拴马桩上解下了自己的老马,随他们直奔西苑。 骑着马。 三人在闹市中缓缓穿行,那两个番子身上的服饰自然引来了行人的瞩目,那目光中有不屑也有敬畏。 这两个番子是天子随从,也是鹰犬! 迎着周围无数道灼热的的目光,沈烈心中暗自做出了决断。 那毕竟是皇上。 皇上给的脸,他沈某人婉拒一次还能称之为风骨,接二连三的那就是纯粹的作死了。 沈烈便轻声叹气,在心中嘀咕着:“人家给的脸……咱那还是接着吧。” 半个时辰后,清晨的西苑。 当沈烈走进了演武场。 一抬头。 便瞧见了少年天子又在射箭,还笑容满面的朝着他招手,那微胖白净的脸略略带着几分憨厚。 沈烈就是演技再好也演不下去了,心说罢了,那就舍命陪君子吧,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那些迂腐的读书人。 不过礼数还是得周到,沈烈打起了精神,快步上前便要大礼参拜,却又被天子搀扶住了。 朱翊钧笑道:“免。”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哎,草民叩谢皇恩!” 寒暄了几句,见了礼,二人对昨日之事绝口不提。 沈烈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看着少年天子射箭,看着那沉甸甸的破甲重箭一根根射了出去。 弓弦响动,箭如流星。 一壶箭射完了,今日却是十中九,在护卫的喝彩声中。 朱翊钧便得意的回过头,看着沈烈轻笑道:“沈烈,朕问你,你会射箭么,要不要试一试?” 沈烈忙道:“回皇上的话,草民……不会!” 这不是废话么,我一个生长在柳条街的良民,一个小小的百姓,我去哪里学习射箭? 朱翊钧立刻便哈哈大笑起来:“无妨。”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步弓递了过来,那微胖白净的脸上,露出了怂恿的笑容道:“来试试。” 沈烈看着面前制作精美的步弓,忙道:“草民不敢。” 可朱翊钧立刻便有些不悦了,低喝道:“朕让你试,你便试,哪里有那么多废话来的?” 沈烈做出一脸无奈的样子,只好将步弓接了过来,恭敬道:“是。” 那就来呗! 可是沈烈真的不会射箭,随着他晃了晃膀子,尝试拉开手中的步弓,可是只拉到了一半,肱二头肌便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沈烈赶忙将步弓放下,面红耳赤道:“草民……惭愧。” 这把弓太硬了,拉不动,看样子还是明军制式的步弓。 这可不是后世那种软绵绵,没什么力道的比赛弓,这是真正的军国重器,射程超远的破甲强弓! 朱翊钧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却哈哈大笑起来,在一旁指指点点了起来:“你不得要领自然不行,朕教你……不要用蛮力,将身子前倾,肩膀放松。” 于是在皇上的亲自指点之下。 沈烈又尝试拉开步弓,连续试验了几次,终于将这制式硬弓拉了个满月,然后胡乱射了出去。 只见那破甲重箭歪歪斜斜的射在了围墙上,又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周围顿时响起了御前侍卫们的哄笑。 “哈哈哈!” 震天的哄笑声中,沈烈老脸早已涨红,尴尬的低下了头,连声道:“惭愧,草民惭愧之极。” 朱翊钧并未见怪,又安慰了几句,便狠狠向着那些发出哄笑的护卫们瞪了一眼,发出了一声不悦冷哼。 “嗯?” 见皇上有些不开心了,众护卫赶忙将笑容敛住。 于是皇上便又转过身,向着沈烈笑道:“你倒是有一膀子力气,只是不得其法,不要急……再来!” 在皇上的鼓励下。 沈烈便又尝试拉开手中步弓,卯足了力气缓缓将手中步弓拉到满月,随着长长的弓身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动。 只听嘎嘣一声轻响。 弓弦突然崩断了,用力过猛的沈烈脚下一个踉跄,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痛叫。 “哎哟!” 随着沈烈露出了痛苦神色,肩膀上一阵剧痛传来,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痛叫,热汗从额头上涔涔冒了出来。 疼,钻心的疼。 缓缓将弓弦崩断的步弓放下,沈烈疼的眼泪都下来了,这回可真不是演出来的,是真的疼! “嘶。” 随着沈烈疼的直抽凉气。 朱翊钧也吓了一跳,赶忙快步走了过来,关切道:“如何,没事么,这拉弓射箭讲究的是一个巧劲,你蛮力用的太多了。” 沈烈忍着疼露出一丝羞愧神色,连声应道:“草民愚钝,惭愧……弄坏了皇上的弓。” 朱翊钧也没有责怪他,反而关切的询问了几句,又向着护卫头子低喝道:“还不快去叫御医来?” 护卫头子赶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向了一墙之隔的皇宫大内,而沈烈则在朱翊君的搀扶下站在一旁。 第143章 藏拙 看着沈烈右边肩膀低耷拉着,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痛苦之色,额头上大颗的冷汗直往下滴。 朱翊钧不但怠慢,赶忙快步走了过来,关切问道:“伤得重么?” 沈烈忍着疼,勉强笑道:“无妨……撑的住!” 朱翊钧见他如此硬气,便放心了一些,又赞道:“是条汉子!” 随着他伸出手,搀扶着沈烈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便又回头催促道:“让御医快一些!” 一刻钟后。 随着几个精通治疗跌打的御医,带着医箱快步赶来,开始在皇上的催促下为沈烈诊治伤势。 这西苑深处的校场上变得有些纷乱。 短短半个时辰后,司礼监。 内廷重地的官衙中,依旧那般静谧肃穆。 御前太监大总管冯保,如往常一般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 此刻冯保手中握着一杆御笔,用上等狼毫不时的蘸上点朱砂,然后在心腹太监送来的奏折上批准着什么。 少年天子如今赌气撩了挑子,每天在西苑里骑马射箭,与妃嫔们寻欢作乐,不理朝政。 于是冯保这个内廷大总管更忙碌了。 少年天子耍性子,冯保便成了副皇帝,只得和张居正分工合作,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勉强维持着大明王朝的正常运转。 这自然是大明制度决定的,也便是朝臣们口中的干政阉党。 此时一个小太监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俯首在冯保耳边低语了起来:“老祖宗,陛下在西苑那边见了一个人,出了点事……” 冯保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不动声色的听着。 直到小太监说到皇上教沈烈射箭,沈烈却受了点伤,皇上看起来很着急,连御医都叫过去了。 这位内廷大总管握着朱砂御笔的手才顿了顿。 放下御笔。 冯保眉头微皱,听着小太监将事情的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道来,才狐疑道:“你说的是哪个沈烈?” 小太监忙道:“回老祖宗的话,便是那便宜坊的掌柜沈烈。” 冯保微微有些错愕,那神色不由得微微一滞,又顿了顿,才轻声道:“下去吧。” 随着小太监躬身退下,冯保眼中闪烁起了慑人的精光,先是眉头皱了起来,很快又微微一笑。 顷刻间。 他便识破了沈烈的用意,不由得口中喃喃自语着:“好小子,竟然懂得藏拙……倒是小看你了。” 又想了想。 冯保便搁下了御笔,起身走到了司礼监角落里,一排摆放卷宗的架子上搜寻了起来。 不久冯保便从架子上找到了一份卷宗,打开卷宗,上面的一行行馆阁体小字,赫然是关于沈烈此人的记载。 他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走回了桌前,便提起御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稳重老成,会藏拙,可堪大用。” 随着冯保写好了备注,又将卷宗匆匆放了回去,威严的司礼监再次变的安静了下来。 傍晚时分,沈家新宅。 在张静修,玄儿姑娘吃惊的注视下,沈烈赤着胳膊坐在院子里,龇牙咧嘴的抽着凉气。 芸儿站在他的背后,手中拿着一瓶专治跌打的红花油,用柔嫩的小手在那宽厚结实的肩膀上揉搓着。 随着那小手尽情轻柔的揉捏着红肿的腱子肉。 沈烈觉得又热,又酸…… 突然一阵针刺般的疼痛袭来,让沈烈哆嗦了一下,龇牙咧嘴的轻叫着:“哎哟喂,轻点……嘶!” 芸儿又心疼,又无奈,只好将动作放的更加轻柔一些。 而站在一旁的张静修突然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呵呵。” 看着沈烈疼痛难忍的样子,张大小姐也是又心疼,又失笑连连:“好端端的去西苑陪着皇上射箭,却为何将自己搞成这样了?” 见沈烈龇牙咧嘴的样子十分有趣,就连玄儿姑娘也忍不住捂着小嘴偷偷的笑了。 沈烈又疼又气,当场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看了过去,口中嘟囔着:“还有没有良心了?” 我这肩膀都肿成这样了,你也笑的出来么? 果然还是芸儿最疼少爷。 见他有些恼了,张大小姐才赶忙敛住笑容,连声道歉:“对不住呀,对不住……呵呵呵。” 张大小姐的嘲笑声中,沈烈翻了个白眼。 感受着随着那红花油的药力渐渐散开,渗入了肌肉,酸痛肿胀的肌肉渐渐的灼热了起来,才觉得舒坦多了。 芸儿便又关切道:“少爷觉得好些了么?” 沈烈舒适的哼了一声,轻声道:“好了些,再帮少爷揉一揉脖子。” 芸儿便乖乖听话的用细嫩的小手,替他在脖颈上轻轻柔柔了起来,那神情便好似呵护着一个初生的婴儿。 此时夕阳晚照,天边亮起了火烧云。 落日霞光照在沈烈古铜色的健壮肩膀上,散发着健康的男儿气息,这气息让张静修俏脸微微泛红。 玄儿姑娘也不知为何芳心乱跳。 心猿意马中。 沈烈舒坦的哼哼唧唧了起来,张大小姐便轻啐一口,忍着羞涩走上前,替心上人揉捏着另一边肩膀。 被两双柔软的小手捏着,沈烈便惬意的眯起了眼睛,看着那绚烂的晚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谧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温柔的芸儿才将剩下的红花油放下了,又瞧着沈烈柔声道:“少爷,现在还疼么?” 沈烈哼了一声:“嗯。” 一旁,张静修又忍不住失笑道:“傻丫头别被他骗了,他呀……这是做戏给那位爷看呢!” 她可是从小在太师府长大,这样的戏码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藏拙么。 在皇上面前适当的表现出一点笨拙,有好处…… 沈烈不由得又翻了个白眼,芸儿摸了摸小脑袋,秀逸的小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有些似懂非懂。 她不明白少爷为什么要藏拙。 可张静修懂呀,她瞧着心上人那张坚毅的脸庞,虽不甚俊美却透着某种神秘的气息,俏脸便又微微泛起了红晕。 空气中弥漫着酸臭的气味。 这般郎情妾意,眉来眼去了片刻,终究是玄儿姑娘先招架不住了,便低着头轻声道:“奴奴先回房了。” 芸儿似乎也嗅到了什么,虽心中略有些醋意,却还是轻声道:“我送你回房……” 她心中已经认准了张大小姐是未来的主母,芳心中那点小小的妒忌早已不翼而飞,变的越来越知趣。 这个年代的女子便是如此。 于是二女结伴而行,向着内宅的四合院走去,随着那婀娜窈窕的身形消失在月亮门下。 沈烈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情火,用那条没受伤的胳膊揽住了张静修的纤腰,将她楼入了怀中。 一声嘤咛,佳人在怀。 张静修任由他搂着,腿上一软,便不由自主的坐在了沈烈腿上,那明艳俏脸泛起了红晕,却又不忍心推开他,只好任由那粗糙的大手在她翘臀上使坏,那柔软红润的小嘴儿又被堵住了,身子变的灼热起来。 第144章 伴君 随着一声嘤咛,张静修被沈烈揽入怀中,腿一软,便不由自主的坐在了心上人腿上,隔着几重衣物,感受着翘臀下那粗壮有力的肌肉,芳心中那压抑的炽热便燃烧了起来。 随着沈烈用一只手勾住了她细嫩的脖颈,二人便热吻在了一处,天雷勾动地火,热恋中的佳人不再挣扎,而是将她修长窈窕的身子舒展开了,任心上人在那纤细的腰身,柔软的小翘臀上放肆的抓捏。 一番炽热的缠绵,二人暂时分开。 张静修从心上人怀中直起了身子,小嘴微微张开着,娇喘嘘嘘着,那双明眸中荡漾着潺潺春水。她神情似有些嗔怪,又忍着羞涩伸出了一根葱白的手指,在心上人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难掩芳心中荡漾的春情,张大小姐竟吃吃的媚笑了起来:“都伤了胳膊,竟还有这种坏心思……坏人!” 随着她说话时纤细腰肢微微扭动,那柔软的翘臀在沈烈粗腿上蹭来蹭去,那绵软的滋味让沈烈又吸了口凉气。 沈烈讪笑道:“不耽误。” 这不是还有一只胳膊没受伤么。 瞧着他脸上的坏笑,张静修又害羞,又舍不得离开,那张明艳俏脸早已涨的通红,纠缠中竟又忍不住投怀送抱,笨拙的轻吻着,让心上人饱尝了她的红唇和小香舌。 良久。 她才趴伏在沈烈宽厚的肩膀上,抿嘴一笑,她本来还担心沈烈在皇上面前进退失据,一个不小心便会犯下杀头的大罪。 却未曾想,这坏人的演技如此精湛,将分寸把握的刚刚好,那貌似忠厚的外表之下,竟是一头狡猾的狐狸。 张静修心中喜悦,感受着心上的坏人却来越放肆,竟然伸进了她的小衣,肚兜里,那手掌上粗糙的老茧带来的奇妙触感,让她的娇躯微微战栗起来。 她却并未如往常一般挣脱出去,而是忍着羞涩趴伏在沈烈肩头,让他使坏,任由那粗糙的大手在女儿家娇嫩的翘臀上爱抚着。 随着身子渐渐热了起来,她那张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娇喘着溢出了两个字:“坏人!” 随着夜幕落下。 正在修缮中的沈府陷入了一片沉寂,沉寂中,隐隐传出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女子娇媚的呢喃。 天黑了。 一番缠绵后,直到护卫张魁在外面轻轻敲了几下院门。 情难自禁的张静修才从心上人怀中站直了身子,整了整略有些凌乱的儒服,擦了擦略有些红肿的小嘴,又忘情的在沈烈脸颊上亲了一下,才红着俏脸急匆匆走了。 随着佳人离去,空气中仍然浮动着她身上的幽香。 沈烈强压下小腹中的灼热,在院中徐徐踱着步子,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了看紫禁城方向的天空。 随即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吟。 数日后,西苑。 此时已是农历五月。 清晨时分,仲夏时节天气有些干燥,打从刚开春那几场小雨过后,这京畿之地便一直是晴空万里。 又是一个艳阳天。 随着沈烈在入口处翻身下马,一个御前侍卫头子赶忙迎了上来,向沈烈点头哈腰的打招呼。 “拜见沈爷,沈爷的伤好些了么?” 沈烈把缰绳和自己的老马交了出去,点了点头:“嗯,不过是区区皮肉伤,已经大好了……多谢你挂怀。” 那护卫头子忙笑着道:“那就好,沈爷请随我来,皇上已经在校场上等了一会儿了。” 这护卫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虽是六品武职,可是在沈烈面前却一个劲的讨好,张口闭口的喊着沈爷。 如今这西苑的守卫,东厂的番子们都知道这位沈爷,虽然出身不高,身上也没有功名。 可是很得皇上的喜欢,也是皇上的玩伴。 这谁敢得罪呀? 再加上沈烈人又低调,也没什么架子,不摆谱,于是很快便与这些守卫宫城的护卫混熟了。 一边接受着御前护卫的搜身,沈烈一边向着那护卫头领轻声道:“皇上今日……心情如何?” 头领忙压低声音道:“皇上心情甚佳。” 于是沈烈便放心了,随着几个护卫进入了西苑,在略有些破败的亭台楼阁前经过,又到来了人工湖畔的那座校场。 沈烈赶到时,正遇到朱翊钧骑着马,手中挥舞着眉尖刀,疾驰中向着一根木头桩子冲了过去,竟然还披了甲。 沈烈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那健壮战马背上威风凛凛的微胖身形,披着几十斤重的明黄色棉甲,便好似土坦克一般疾驰而去。 人马俱甲,铁骑滚滚。 随着皇上连人带刀冲了起来,顷刻间将那可怜的木桩撞的飞了起来,搏了个满堂彩。 沈烈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随着护卫们喝了一声彩。 “好!” “陛下威武!” 震天的喝彩声中,朱翊钧高举着眉尖刀,驱策着高大战马在校场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沈烈面前翻身下马。 那略带几分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 不用问。 沈烈便赶忙道:“陛下神威,草民自愧不如。” 此刻朱翊钧神采飞扬,戴着一身厚重的棉甲向着沈烈走来,又伸出手在沈烈肩膀上捏了一下。 皇上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几分戏谑道:“伤好了么?” 沈烈赶忙咧了咧嘴,憨憨的笑道:“擦了些红花油,好多了,若是陛下若是再捏几下……又要伤了。” 皇上便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在东厂番子的协助下卸下甲胄,一边又调侃起来:“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得练练了。” 沈烈便笑着应道:“是,草民遵旨!” 欢笑中。 皇上心情大好,等到番子将二三十斤重的棉甲卸了下来,才发现棉甲里面还套了一层软甲。 沈烈小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披的竟然是两层甲,加起来至少也得有四十斤重。 这五月间的晴朗天气,披着两层甲练习骑马冲阵,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此看来这位爷很认真的。 他是真的想练好武艺! 或许这位大明天子内心深处,远祖遗传下来的血性早已深入骨髓了。 等到朱翊钧卸了甲,擦了擦身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便又带着沈烈向湖边的亭子走去。 随着他抓起了一碗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便兴冲冲的念叨起来:“这如今呐,北边的瓦剌又不安分了,朕也只好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懈怠。” 瞧着他汗流浃背,虽十七八岁年纪,可是那眉宇之间却透出了一丝难以隐藏的锋芒。 沈烈心中一热,也跟着激动起来,赶忙道:“国仇未报,家恨未雪,瓦剌既然不老实,那就揍他个鳖孙子!” 朱翊钧便又爽朗的笑了起来:“这话中听!” 说着,他便又向着身旁的护卫笑道:“瞧瞧,说的多好,连一个开饭庄的小掌柜都懂的道理,那些个文官却不懂。” 众侍卫也跟着哄笑起来。 第145章 明军无饷 将沈烈夸奖了一番,朱翊钧略有些疲惫的在亭子中坐下了,一边擦着汗,一边捶打着自己酸痛的腿。 毕竟披着两层甲骑马冲锋这事儿可不容易,对体力的耗费极大,让他显得有些气喘吁吁。 随着朱翊钧缓了过来,拿起一块桂花糕三两口吞了下去,那稚嫩的眉宇间渐渐便露出了些许峥嵘。 他看了看沈烈,低低道:“正如你所言,瓦剌狼子野心,朕之意,本想叫戚继光出兵狠狠将瓦剌揍一顿,可那些个文官偏偏推三阻四。” 说到阻止他出兵的那些文官,朱翊钧便发出了一声冷哼,莫名的肃杀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看着少年天子眼中浮动的森森寒意。 沈烈心中一揪,赶忙将嘴巴闭上了,到底是天子呀,他说话时不经意间透漏出的寒意慑人。 让沈烈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在心中大叫阿弥陀佛。 此刻沈烈可是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这位爷刚才还笑容满面,可是下一秒便咬牙切齿的要杀人,便好似杀个人,就像是杀只鸡那么轻描淡写。 沈烈这时候又哪里敢多嘴,只好将嘴巴紧紧闭上,看着自己的脚尖,偷偷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可朱翊钧正在兴头上,便又恨恨道:“这满朝文武,自上而下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便是戚继光与他内外勾结,也敢对朕的旨意阴奉阳违……哼,你说这些狗东西该不该死?” 沈烈刚刚褪下去的一身汗又冒了出来。 皇上这是在骂谁呢? 自然是张居正。 面对皇上灼灼目光的注视,沈烈的心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可是却只能施展出精湛的演技,脸色不动声色,甚至还有一丝为难。 沈烈低着头,轻声道:“这军国大事,草民可不敢胡言乱语。” 可是皇上立刻便不高兴了,又冷冷道:“朕问你话,你只管说便是,没人敢治你的罪!” 一瞬间。 沈烈脑海中冒出无数个念头,只好硬着头皮道:“那草民可就说了,或许……太师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话说完,沈烈便觉得不对劲了。 他感觉到有两道森冷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目光灼灼好似两把刀子,真让人胆战心惊。 很快沈烈耳边,又响起天子阴沉的声音:“怎么,你也帮着他说话么?” 沈烈忙道:“草民不敢。” 可朱翊钧不理,依旧冷冷道:“哦,朕想起来了,你和张家的那位大小姐成天搅合在一起,想必是郎情妾意,正打的火热咯。”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在心中轻叫了一声。 坏了。 说错话了! 得赶紧想个办法补救。 此时沈烈一面敷衍着,一面尽力组织着语言:“草民不敢,草民觉得……皇上所言极有道理,若我大明上下一心,踏平瓦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果然让少年天子神色缓和了一些,又低声道:“接着说。” 汗流浃背的沈烈急中生智,突然响起了一句经典名言,便脱口而出:“明军无饷,有饷不可敌!” 此话一出,整个西苑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朱翊钧微微错愕,似乎被这句话震住了,周围的番子,御林军也愣住了,开始认真的琢磨了起来。 这一刻似乎从大明天子,到御林军中的虎狼之士,都被沈烈这句名言带入了某种迷思之中。 看着若有所思的天子,沈烈松了口气。 此刻他脑海中灵光有一闪,便赶忙又道:“我大明天兵自然是无敌雄师,横扫八荒只在旦夕之间,只不过……” 沈烈脑中清晰起来,又侃侃而谈:“遥想当年,我大明太祖开国之时曾问计学士朱升,当如何平定天下?” “朱升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由此才奠定了我大明一统天下的格局,所以说平瓦剌这事儿急不得,只要我大军粮饷充足,平瓦剌不难。” 这话说完。 朱翊钧面色又是一变,便开始在这亭台中徐徐踱着步子走动了起来,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一时间这西苑中,除了少年天子的脚步声,四周围便好似死一般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 朱翊钧似乎想通了,心中的怨气也散了,便向着沈烈温和道:“明军无饷,有饷不可敌,说的有理!” 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似乎越琢磨这话越是有道理,似乎只是这一句话便道尽了明军,甚至是整个大明帝国的症结之所在。 大明从不缺虎狼之士,缺的无非是钱粮二字。 随着那阴沉的龙颜舒展开了,朱翊钧又用灼灼目光在沈烈身上打量了起来,端详了良久。 这位少年天子才又露出了略带着憨厚的笑容,轻声道:“朕没有看错人,沈烈你果真是个人才。” 沈烈心中发苦,忙道:“草民不敢。” 你是皇帝,你说的都对。 雨过天晴了。 朱翊钧又变的和蔼可亲,沉吟着道:“朕之意,原本打算调拨一笔钱,将这西苑好生修缮一番,如此说来……这钱得省下来。” 沈烈忙道:“陛下圣明。” 沈烈挖空心思才应付了皇上的垂询,小小的露了一脸,这个时候身上的汗还没干呢,便赶忙将嘴巴又闭上了。 毕竟言多必失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可是朱翊钧却正在兴头上,很快他又开心了起来,兴冲冲道:“左右闲来无事,沈烈……你随朕来,朕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 沈烈忙道:“草民遵旨。” 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沈烈便落后一步紧紧跟随着他,在护卫簇拥下向着不远处的另一座库房走去。 片刻后,西苑深处。 沈烈跟随朱翊钧,来到了一处位置十分隐秘的房舍前,房舍周围长满了杂草,那丛生的杂草只见还有一些大铁笼子。 这一路行来。 看着道路两旁戒备森严的御林军,目光所及之处,看着草丛中那些锈迹斑斑,还带着倒刺的大铁笼子。 沈烈不由得暗自心惊。 心中却又一瞬间的恍然,这里八成便是传说中的武宗豹房,那些可怕的铁笼子早已破旧不堪。 却不是用来关美人儿的,而是…… 真的是用来关豹子的,弄不好还是番邦进贡的野生豹子。 一行人在昔日的豹房里停下了脚步,便只见朱翊钧挥了挥手,将一个东厂头子叫过来吩咐了几句。 一群彪悍的番子便快步上前,打开了豹房的门,将一个长条木箱子搬了出来,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木箱子。 沈烈微微错愕,怎么看着像是弹药箱啊。 就在此时。 朱翊君命人将这些箱子打开,便又向着沈烈笑了笑,神秘道:“沈烈,你听说过西洋火铳么?” 沈烈假装一愣,忙错愕道:“草民从未听说过此物,斗胆请问陛下……何为火铳?” 第146章 鸟铳 面对一脸神秘的皇上,沈烈一口咬定自己没见过西洋火铳,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紧张。 沈烈用期待的神色问道:“但不知……这西洋火铳厉害么?” 单身二十多年的演技爆发了,举手投足间都是戏。 果然! 见他有些紧张,朱翊钧微胖的脸上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神秘道:“你见过便知。” 随着那两个东厂番子从破旧的仓库中,小心翼翼的将那大箱子抬了出来,摆在了皇上面前,又用撬棍撬开了上面的钉子。 沈烈便本能的有些紧张起来,伸长脖子往箱子里张望着,同时攥紧了拳头,口干舌燥的咽了口唾沫。 朱翊钧见他如此,忙出言安抚道:“莫慌,不要怕……这火铳没装药,不会响的。” 沈烈点点头,赶忙做出强自镇定的样子。 随着两个番子将箱子上的铁钉撬开,露出了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几杆崭新的火枪,还有一个火药壶。 沈烈又伸长脖子看了看,还真是弹药箱。 但只见那箱中存放的几杆火枪,做工看上去十分精良,考究的枣木枪托上刷了一层红漆,那长长的枪管上散发着神秘的金属光泽。 随着一个番子抓起一杆火铳,用衣袖细心的擦去枪机上面的桐油,然后便递了过来。 朱翊钧一把抓住,将火铳拿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那双囧囧有神的眼中便闪烁起了慑人的精光。 随着少年天子一边摆弄着洋枪,一边赞道:“好东西!” 沈烈也目不转睛的看着,瞧着这火铳的样式,照门,准星,形似鸟嘴一般的枪机。 脑海中灵光一现,两个字冒了出来。 鸟铳! 也就是传入大明的第一代西洋火绳枪,应该是嘉靖年间,明军在南方边境从葡萄牙人手中缴获来的。 明军一缴获到这种当时最先进的火绳枪,便大吃一惊,因为这种犀利的西洋火枪,比明军大量装备的火门枪先进了整整几代! 于是感受到危机的大明朝廷,下令大量仿造这种火枪。 从嘉靖末年,经过大明兵仗局几次改良之后,配合车阵使用,使其成为明军纵横天下的利器! 看起来这几根鸟铳,便是经过大明兵仗局改良后的新款。 果然,朱翊钧手持鸟铳比划了几下,便有些意满自得道:“这西洋火铳呀,可是好东西,不过打造起来也十分不易。” 随着皇上娓娓道来。 沈烈忙不迭的点头,甘愿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朱翊钧很开心,攥着这杆全新的火铳,又娓娓道来:“凡锤鸟铳,先以铁挺一条为冷骨,裹红铁锤成。先为三接,接口炽红,竭力撞合。合以后以四棱钢锥透转其中,使极光净,则发药无阻滞。” 沈烈露出了恍然之色,轻声道:“哦……” 这说的是大明仿造鸟铳的制作过程吧,听这意思还是纯手工,纯粹以人力锤锻而成,那自然是极为不易的。 眼看着皇上越说越兴奋了,又雀跃道:“从嘉靖三十七年起,一年之中,我大明造鸟嘴铳一万杆,到如今我明军神机营,及辽军精锐之中,每步营有两千七百人,装备鸟铳一千余杆,约占四成……” 看来他对明军神机营的人员装备情况,还真的是了如指掌。 可沈烈吓坏了呀! 此刻沈烈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捂住,赶忙提醒道:“这些军国大事,皇上实在不必与草民说。” 朱翊钧闭上了嘴,或许他也觉得不该和沈烈说这些军事机密。 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沈烈额头上又冒汗了,他瞧着这位皇上对他推心置腹的样子,不由得想到了大明朝的国君们,抛开太祖朱元璋不谈。 从大明成祖永乐大帝开始,大明的皇帝们性子里都有些直爽,或者说爱憎分明,这位万历小爷也是如此。 当他恨一个人便恨的咬牙切齿,可是当他真的欣赏一个人,便也对那人掏心掏肺。 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老朱家的皇帝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一些先祖的草莽习性,多少都有些二愣子脾气。 手中握着一杆全新打造的鸟铳,朱翊钧已经有些上头了,又兴冲冲道:“来,装药。” 这一声低喝,将周围的几个护卫头领吓的脸色都白了,几个东厂档头赶忙上前阻拦。 “陛下,使不得呀!” “陛下三思!” 瞧着少年天子跃跃欲试的样子,沈烈也吓了一跳,鬼知道这大明兵仗局仿造的火枪靠不靠谱。 这要是质量不过关炸了膛…… 那还了得么? 可朱翊钧的二愣子脾气上来,不顾众人的阻拦,一猫腰,便从弹药箱里取出了火药壶,还有几颗铳子。 护卫们吓傻了,偏偏又不敢阻拦,几个东厂档头额头上冷汗直冒,赶忙用央求的目光看向了沈烈。 一个档头快步走来,低声道:“沈爷,您拦着点吧。” 这个时候能说上话的,大概也就只有沈烈了。 在几个护卫头领的央求下,沈烈只好上前几步,委婉的劝说了起来:“皇上……这可是深宫大内呀!” 你该不会要在这西苑试枪吧,这地方和紫禁城只有一墙之隔,和六部衙门离的也不远。 这枪要是一响,别说六部里那些大人了,还不得把宫中那些贵人们吓的一哆嗦? 朱翊钧想了想,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便潇洒道:“你言之有理,那咱们走远点。” 说着他便提着火枪,火药壶向着稍远一些的西苑外围走去,众人心中无奈,慌乱中只好紧紧跟随。 片刻后一行人来到了北海的尽头。 朱翊钧觉得差不多了,便叫人在五十步外竖起了靶子,然后又叫一个精通火器的神机营百户装填火枪。 那神机营百户也不敢抗旨呀,只要硬着头皮接过火铳,火药壶,铳子,通条等物开始装填。 沉寂中。 沈烈觉得一阵头皮发麻,赶忙追了过去,又低声问道:“陛下,您以前使过火铳么?” 朱翊钧面不改色,大咧咧道:“朕……未曾使过,正因如此,朕才要亲自试一试这西洋火铳到底有多大威力!” 一听这话。 沈烈人都傻了,看你说的头头是道,对这鸟铳的性能甚至打造方法都如数家珍,搞了半天竟然是个菜鸟。 看着皇上微胖的脸上略显尴尬的神色,沈烈心脏便砰砰乱跳起来,忙道:“陛下三思呀。” 沈烈还想劝阻。 却只见朱翊钧面色一沉,不悦道:“不必劝了,朕为一国之君,连这么点小事也做不了主么?” 沈烈便赶忙将嘴巴闭上了,他觉得要出事了。 第147章 射击训练 见皇上面露不悦之色,沈烈与众护卫也不敢再阻拦,只好在一旁心惊胆战的看着。 且不说众西苑护卫脸色发苦,沈烈也一阵心惊肉跳。 可是看着这位少年天子坚毅的目光,那眼中的清澈让沈烈微微错愕,心中倒是释然了。 甚至于,他觉得皇上这话尚有几分道理。 身为一国之君,堂堂天子,也是名义上的明军最高统帅,他已经年满十八岁了,想学习使用火枪有什么错? 万历初年的大明,妥妥的世界第一强国呀! 不说别的。 这时沈烈想起了那些从小练习射击,带着火枪满大街跑的西洋王储,甚至精通射击,以狩猎为乐的西洋公主,贵妇人。 此刻沈烈对这位少年天子倒是有些同情了,在这个年代的世界列强之中,十八岁还没摸过火枪的也绝无仅有了吧。 于是沈烈便默默的退后了几步,安静的看着那神机营百户,开始装填崭新的改进型鸟铳。 只见那神机营百户,也是大明京营射击教官,小心翼翼将装火药的葫芦打开,竟然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量筒。 然后又将葫芦里的火药倒进了量筒,开始测量装药量。 看着这位京营百户小心翼翼的摆弄着量筒,沈烈忍不住摸了摸头,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是射击还是绣花呐? 沈烈看得人都傻了。 虽说在定装弹药发明之前,火绳枪的装填方式确实十分愚蠢,火药在装填之前还得先量一量,装少了威力不够,装多了怕炸膛。 可是这也太慢了吧! 就这还是京营的射击教官呢,教官都这么磨蹭,士卒可想而知了。 沈烈一脸懵逼的看着这笨拙的神机营百户,思索着,先是十分不解,不过很快恍然大悟,似乎有些明白了。 无非是四个字。 缺乏训练! 一来大明仿造的这种火绳枪,因为工艺问题所以造价十分昂贵,二来大明有重文轻武的传统。 并且训练要浪费弹药,花费巨大不说,一个不小心还会出事故,会死人,会引来文官们的疯狂弹劾。 此时的沈烈,似乎找到了明军战斗力越来越弱的根源,诸多原因导致京营训练水平十分低下。 想及此。 沈烈由不得叹了口气,其实很想说,就不能提前将火药提前量好了,装在一个纸包里么。 如此一来,需要装填的时候只要咬开纸包轻松的装填,便不需要使用这笨拙的量筒了。 当然在万历初年,定装弹药这种划时代的军事革命还没有普及,沈烈还是将嘴巴闭得紧紧的,。 他定将这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深深的埋藏在心中。 “咳。” 随着有人发出了一声轻咳。 那神机营百户用量筒量好了分量,便又开始下一个步骤。 又将量筒的火药倒进了枪膛,用通条压火,装弹,又往火门倒了一点发射药,将火门盖盖上,再点燃火绳,将火绳一端压在枪机上,剩下的部分垂了下来。 这一系列步骤做完了。 那百户便轻声道:“陛下,装好了。” 沈烈粗略估算了一下,两分钟时间也过去了。 看着那装填完毕的火枪,沈烈的面色变得更加古怪,心说就凭你这个慢吞吞的装填速度,难怪发挥不出火枪齐射的威力。 这也太慢了吧! 就凭着两分钟射一发的射速,别说不能形成三排轮射的不间断火力,就这能挡得住骑兵冲击么? 等大批骑兵冲过来,黄瓜菜都凉了呀。 难怪大明神机营要配合车阵作战,这火枪手要是离开了车阵的掩护,简直就是个渣! 相比之下沈烈手中的那几杆燧发火枪,先将射程抛开不谈,射速大概是这鸟铳的六倍以上! 说话间。 朱翊钧兴冲冲的接过装填好的鸟铳,在神机营百户的指点下,将火枪平端,瞄准了五十步外的靶子。 沈烈还没来得及提醒。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搂火了,随着一声清脆的火枪爆鸣,火光一闪,一大团硝烟升腾了起来。 停在不远处的大片飞鸟也被惊动了,扑棱棱的飞了起来。 而随着火枪击发所带来的巨大后坐力,让朱翊钧肩膀猛的一震,一个趔趄,手中的火枪险些脱手。 周围惊呼声四起。 还是沈烈离的近,反应也快,赶忙一个箭步蹿了上去将枪身抓住了,免得这位皇爷被火绳烫到脸。 “哎哟喂!” “陛下!” 惊慌中护卫们纷纷上前,却被朱翊钧喝住了:“做什么……别过来,朕这不是没事么!” 呛人的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着,让少年天子忍不住擦了擦眼睛,呛的眼泪都下来了,还发出了一阵轻咳。 “咳咳咳。” 这滋味实在太酸爽,太难忘。 一阵咳嗽过后,只见朱翊钧晃了晃疼痛的右肩膀,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竟发出了一声赞叹。 “够劲!” 显然他没料到这鸟铳的后坐力会这么大,烟会这么大,和平时练习射箭完全不是一回事。 接过湿布擦了擦眼睛。 朱翊钧便哈哈大笑起来:“果然犀利……再来。” 众护卫无奈,只得眼巴巴看着那神机营百户又走上前,想要重新装填火铳,却又被皇上喝住了。 皇上兴致越发高涨了,便好似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兴冲冲道:“你只管说便是,这回朕要亲自装药!” 百户赶忙应了一声,弓着腰,又将量筒从怀中取了出来,开始指导皇上一步步完成装填。 这回花了整整五分钟…… 沈烈已经不忍心看了,嘴角微微抽搐着,可是脸上还要装出包括赞叹,惊讶在内的复杂神色。 直到火铳装填完毕,皇上端着枪,摆出一个不太标准的射击姿势,瞄准五十步外的靶子又楼了火。 于是这西苑外围,北海之畔,便又响起了一声突兀的火枪爆鸣。 又是一阵硝烟弥漫,火光闪烁,只见五十步外的人形立靶便好似被一道天雷击中,顷刻间四分五裂。 火枪爆鸣声在西苑中回荡着。 沈烈人傻了,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我勒个去!” 还真被他给打中了! 大明天子十八岁这一年,人生中第二次火枪射击训练,便如此精确的击中了五十步外的目标。 这结果让沈烈大吃一惊,绝对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果然这位小爷,血脉中有老朱家尚武的基因就是不一样,万万没想到,这位小爷还有当狙击手的天分! 随着一阵沉寂过后,靶场中响起了护卫们震天的喝彩声。 “好!” “陛下威武!” 看的出来这喝彩是发自真心,就连沈烈也不由得跟着拍手,对这位少年天子刮目相看。 第148章 惊起一滩鸥鹭 护卫们震天的喝彩声中,朱翊钧将火铳往肩膀上一搁,那微胖略带着稚嫩的脸上,竟有一丝睥睨纵横之色。 “哈哈!” 他自己也兴奋的大笑起来,情绪变得更加高涨:“再来!” 看样子这是玩上瘾了,一枪又一枪的没完了。 同时间。 与西苑一墙之隔的紫禁城,进了午门往左走便是大明中枢,内阁首辅张居正办公的文华殿。 上午时分。 这内阁重地十分繁忙,内阁属官们脚步匆匆,将全国各地以及六部衙门呈上来的奏报不停的送进殿内。 不重要的由内阁次辅和几位大学士直接批阅,重要的则整理收纳,交给内阁首辅张居正亲自处置。 张居正批阅后,再将这些紧要的奏折送入内廷,交给天子御览,然后由大太监冯保盖上玉玺。 这便是大明最高中枢的决策流程。 可是因为早些年天子年幼,不能理政,所以朝政完全把持在张居正为首的内阁,以及御前太监大总管冯保手中。 静谧中。 随着不远处传来一声火枪清脆的爆鸣,正在午门内外快步走动的官员们,纷纷停下了脚步。 一位位内阁重臣,属官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枪声传来的方向,大伙都愣住了,然后继续各忙各的。 幻觉,一定是幻觉。 众位大人在心中嘀咕着,怎么可能有人在紫禁城附近放枪呢? 不可能! 或许是有人放了个大炮仗吧。 可是几分钟后,随着又一声清脆的枪声传来,在整个紫禁城上空久久不散,官员们再次停下了脚步。 才大惊失色。 无心工作的属官们纷纷从一件件房舍中走出,看在枪声传来的方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什么声?” “像是火铳……” 窃窃私语中,几位大人突然从文华殿内冲了出来,为首一人五十来岁,相貌儒雅,威严的脸上略带几分惊慌。 是首辅大人。 张居正一冲到殿外,便高声呵斥道:“哪里发铳!” 殿前顷刻间安静了下来,可一众属官面对首辅大人的质问,都是一脸茫然,一个个张口结舌了。 随着几分钟后又传来一声枪响。 只见首辅大人脸色变的铁青,便好似一头被激怒的老公牛一般,从喉咙里憋出了一声低低的咆哮。 “殿前护卫何在!” 这一声令下,数百名护卫从午门两侧蜂拥而出,又随着首辅大人急匆匆冲出了午门。 一行人沉着脸,有骑马的,有步行的,用轿子抬着张居正向着枪响的方向急吼吼扑了过去。 同时间。 深宫大内,宫女们环绕之下,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正在王皇后的陪伴下修剪着一盆西红柿。 这美妇人穿着一身华美的宫装,因为保养的太好了,一点也不显老,乍看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与王皇后并肩站在一起,瞧着像是一对姐妹花。 大明的皇后,太后,妃嫔都是人间绝色,因为这都是当初民间选秀选出来的大美人儿。 只有从眼角藏不住的鱼尾纹,才能判断出她真实的年龄,这位大明李太后已经快四十了。 不过她生朱翊钧的时候也才刚刚二十岁。 莺莺燕燕中。 王皇后笑意吟吟的讨好着太后,因为她知道,皇上的心已经被那个骚媚入骨的郑淑仪勾走了, 毕竟多年夫妻,她还不知皇上的性子么,那就是个性子跳脱偏偏又一根筋的倔驴。 可是她也不想争什么,毕竟为了防止后宫干政,所以大明的皇后都是千挑万选,出了名的贤惠女子。 她不争,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 这也怨不得别人,可是不代表她好欺负,王皇后知道如今这个世上,只有太后才能护她周全。 瞧着这紫禁城深处的院子里,种满的一排排西红柿,还有那些正在浇水,施肥的宫女。 李太后还觉得有些狐疑,不由得奇道:“喜姐儿,本宫问你,这般鲜艳之物真的能吃?” 毕竟越鲜艳的东西越有毒,这是常识。 王皇后忙道:“回太后的话……” 就在此时。 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火药爆鸣声,只见深宫高墙外的飞鸟成群飞起,扑棱棱的煽动着翅膀,在天空中盘旋了起来。 王皇后吓了一跳,和李太后对看了一眼,娘俩向着爆鸣声响起的方向看了过去,视线却被高墙阻隔。 不过依旧可以辨认出来,是西苑方向传来的这一声巨响。 一阵诡异的沉寂过后。 李太后黛眉微微皱起,心中颇有些不悦,也不知是哪个狗东西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在这紫禁城重地惹是生非。 过了一会儿。 随着又是一声火枪爆鸣传来,这娘俩齐齐吓的一颤,只见太后那端庄优雅的脸渐渐变的难看起来。 “去瞧瞧。” 随着太后一声令下,几个年轻美貌的宫女快步离去。 西苑靶场。 朱翊钧接连射了五枪,将好端端一个皇家园林搅的鸡犬不宁,不过那装填手法肉眼可见的进步了。 “好!” 随着一声声喝彩,众护卫灼热,甚至十分崇拜的目光注视下,手持大明造火绳枪的少年天子这一刻意气风发。 这西苑中颇有些壮怀激烈,便好似一个个大明武士心中,有什么压抑了许久的炽热爆发了出来。 朱翊钧又拿起了火药壶,向着沈烈得意道:“如何?” 沈烈再不敢小看他了,由衷赞道:“陛下在射击一道的天赋,草民生平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叹为观止呀!” 沈烈赞不绝口,心说这位小爷怕是生错了时代,这要是生在了战乱年代的部队里,妥妥的大杀四方神射手! 朱翊钧一脸的傲娇,笑吟吟道:“是么?” 那傲娇的小表情,便好似沈烈夸他一句,能顶的上护卫们夸十句。 沈烈点了点头,诚恳道:“嗯!” 于是一脸傲然的朱翊钧,又开始装填下一发弹药,在炽热气氛的烘托下似乎有些飘起来了。 弹药才刚刚装好,这时不远处的靶场入口传来一声喧闹,似乎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争吵声打断了朱翊钧的兴致,有些不悦道:“去看看是什么人在聒噪,活腻了么!” 众人便纷纷看了过去, 只见视野所及之处。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东厂档头快步走来,向着朱翊钧低声道:“陛下,太师带着众位阁老来了。” 靶场里顷刻间一阵死寂,众护卫,东厂的番子气势为之一滞,一个个脸色都变白了。 沈烈也大吃一惊,又开始冒汗。 唯独朱翊钧仍旧梗着脖子,向着那东厂档头嘟囔了一句:“叫他们在外面候着!” 众护卫吓得又是一哆嗦。 第149章 神仙打架 敢让当朝太师兼内阁首辅张居正,带着一群内阁大学士在外面候着,这事儿也只有朱翊钧才干的出来。 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别说沈烈一阵心惊肉跳,觉得要出大事了。 那几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东厂档头,周围的护卫们也都僵住了,一个个吓的脸色都绿了。 虽说皇上和太师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这在紫金城里是公开的秘密,可是公开撕破脸还是头一回。 这场面也太吓人了! 见那东厂档头僵在了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朱翊钧便冷冷道:“你是聋了么……还不去传朕口谕?” 那东厂档头吓的腿一软,也只好硬着头皮前去传旨。 朱翊钧又回过头,大咧咧道:“来来来,咱们接着玩!” 说着他便若无其事的拿起火药壶,继续装填手中的火枪。 可周围死一般寂静。 众护卫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皇上可以不把大明首辅放在心上,摆出天子的架子。 可西苑的护卫们遭不住呀! 太师不敢把皇上如何,多半会迁怒到护卫身上。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几个护卫头领心中一阵惊慌,又不敢说话,又不敢劝,便只好又用央求的目光看向了沈烈。 沈烈一阵哑然,也只好走上前轻声劝道:“陛下,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咱们改日再来?” 此时此刻。 沈烈好似看到了不远处张居正那张铁青的老脸,也觉得腿肚子有点转筋,身上有点发软,还直冒虚汗, 见众人都有些害怕。 朱翊钧兴致也没了,便随手将火枪和火药壶往地上一搁,又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爽利,无趣的很。” 沈烈擦了把汗,瞧着这位陛下微微颤抖的手,再一次哑然,你不是说你不怕首辅大人么。 那你手抖什么? 当然这话沈烈不会说出来,张居正是什么人,是太师,学生有不怕老师的么,只怕皇上小时候没少挨那位太师的戒尺。 靶场外此刻已是人山人海,张居正为首的几位内阁大学士,带着几位六部部堂还有锦衣亲军都挤在了入口处。 随着那东厂档头战战兢兢的走来,传了皇上的口谕:“太师容禀,皇上说……让您老在这里稍后片刻。” 话说完。 那东厂档头便不由自主的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张居正面前,身体好似筛糠一般哆嗦了起来。 诸位内阁大学士,六部部堂也吓坏了,偷看着太师的脸色渐渐变的铁青,胸口也微微起伏着。 然后便只见太师快步上前一个窝心脚,狠狠一脚将那东厂档头踹翻在地,随着一声惨叫。 张居正气的哆嗦了起来。 几位内阁大学士赶忙劝说起来:“太师息怒。” “皇上他……哎!” 纷乱中。 不远处突然出现了大批宫女,还有内监抬着一顶明黄色的八抬大轿走了过来,随着那轿子落地。 宫女掀开了轿帘,便只见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人,在一位同样华贵的少女搀扶下走了出来。 瞧着这二位华贵女子轻移莲步,徐徐走来。 群臣一阵哗然。 张居正面色也是一凝,稍微缓和了一些,便赶忙一撩官袍下摆,率领群臣上前参见。 “臣拜见太后!” “拜见皇后!” 李太后风韵犹存的玉容上,露出端庄的微笑,轻声道:“太师不必多礼,这是……出什么事了?” 看来太后如今是满心疑惑。 面对太后的垂询,张居正嘴角又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起来。 于是随着李太后,王皇后这娘俩的驾临,这下子整个西苑更热闹了,简直快赶上菜市口了。 靶场里。 当着沈烈和一群心腹的东厂护卫,朱翊钧不停踱着步子,还在骂骂咧咧的,一口一个老匹夫。 “乱臣贼子!” 这四个字一骂出来,沈烈吓的又是一哆嗦,恨不得扑过去捂住他的最,虽然咱是皇上也不兴瞎说呀。 那可是你老师! 这话要是传出去不要说朝野震动,只怕民间也是地动山摇。 混乱中。 只见那前去传旨的东厂档头,又狼狈的跑了过来,连心口的脚印也没来得及擦,便哆嗦着道。 “陛……陛下,皇后来了。” 朱翊钧安静了下来,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那东厂档头又哆嗦着道:“皇后是……是陪着太后她老人家来的。” 听到太后之名,朱翊钧脸色一下子变了,原本还怒气冲冲的骂个不停,一瞬间便将嘴巴闭上了。 那脸色便好似老鼠见了猫。 眼看着皇上的脸色先是有些铁青,然后便渐渐涨红,有些羞恼的对着那东厂档头训斥道:“蠢材,连句话也说不清楚么?” 你早说太后来了呀,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呢! 那档头被骂的抬不起头。 又是一片死寂。 瞧着这位皇上面色大变的样子,沈烈微微张开了嘴巴,很快便心中恍然,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皇上也有害怕的人。 皇上最怕谁? 太后。 百善孝为先。 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国,就算是再昏庸的君王,杀人恶徒也不敢对自己的父母不敬呀。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众人转身看了过去,便瞧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正在急匆匆走来。 人群簇拥下,隐约可以瞧见一位凤冠霞帔的女子正在徐徐走来。 “是太后!” 护卫们都吓傻了,朱翊钧也麻了,整个人僵在原地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沈烈也心中发急,情急下便快步上前,拽着皇上的袖子轻叫了一声:“陛下,陛下!” 六神无主的朱翊钧清醒了一些,茫然问道:“啊?” 沈烈赶忙使了个眼色过去,低声提醒道:“陛下还愣着做什么,三十六计走为上,撒丫子……蹽啊!” 被沈烈这么一提醒,朱翊钧如梦方醒,先琢磨了一下蹽这个字的深刻含义,然后便拔腿就往西苑深处跑。 皇上跑了。 沈烈和几个东厂番子紧紧跟随。 眨眼间,只见十来个护卫簇拥着皇上和沈烈,向着西苑深处,那杂草丛生的假山园林之中落荒而逃。 从远处看,一行人撒开脚丫子跑的飞快。 前后脚的工夫。 大批御林军,锦衣卫簇拥下,张居正,王皇后,李太后一行人出现在靶场,刚好看到了在一群心腹的护卫下。 皇上那微胖的身形,消失在古旧斑驳的园林之中,钻进了半人高的草丛里,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死一般寂静。 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 瞧着不远处被踩烂的草丛,又看了看靶场里乱七八糟的脚印,还有那弹药箱中开了封的火绳枪。 甚至空气中还弥漫着火药发射后,残留的浓烈硝烟气味。 第150章 太后 此刻展现在大明太后,皇后,太师,内阁大学士们,六部尚书们面前的是一片凌乱。 一片凌乱的草地上,火枪,火药壶随意的搁置在弹药箱旁边,甚至枪机上的火绳尚未熄灭。 这一幕场景,让张居正深深的吸了口气。 “哎哟喂!” 一位懂得火枪的兵部官员大吃一惊,赶忙跑过去将那点燃的火绳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然后将火头熄灭。 大人们已是惊出了一身的汗,纷纷凑在一起嘀咕着…… “这是谁干的呀?” 纷乱中。 身为大明首辅兼太师的张居正,尽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他身旁那几位内阁大学士也哑口无言。 可谁敢说话呀? 唯独李太后还不敢确定,看着那空荡荡的草丛,雍容华贵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太后有些不太敢确定,便徐徐道:“那跑走的是钧儿么?” 周围又是一阵肃然。 然后众位朝廷重臣,便听到了太师平静的声音:“不是。” 重臣们微微错愕,赶忙心领神会的附和起来。 “必然不是!” 那个人怎么可能是皇上呢?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皇上不可能大白天跑到这西苑玩火枪,扰民,搞的紫禁城鸡犬不宁。 皇上更不可能钻草丛逃走呀! 李太后风韵犹存的俏脸上似有些恍然,然后便徐徐又点了点头:“哦……这紫禁城中竟出了这样的乱子,你等可要查清楚了。” 重臣们更是心领神会,赶忙大声应道:“太后圣明!” 这时候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反正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皇上干的,大伙还是想清楚再说! 一阵恭维过后。 张居正便挥了挥手,轻声道:“散了吧。” 大明的重臣们便赶忙向着太后,皇后,太师行礼告退,一声不吭的转身赶忙溜走了。 误会,一场误会。 随着群臣告退,这西苑靶场中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几位大明帝国的皇家贵胄,还在护卫的簇拥下默默的站着。 张居正低着头沉吟不语,王皇后则胆战心惊。 李太后则看着皇帝儿子消失的那片草丛,那张白皙雍容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担忧,白嫩的手也不得攥紧了衣袖。 终究是母子连心。 这沉默持续了许久,最终竟是李太后嘴唇微微翕张,向着张居正轻声道:“太师。” 张居正惊醒过来,忙恭敬道:“臣在,请太后训示。” 李太后沉吟再三,才咬了咬银牙,轻声道:“依本宫之见,钧儿大了,便是顾忌朝廷的体面,大师……也万万不可再随意责罚他了。” 话说完。 张居正儒雅的脸上神色一僵,便好似被一道天雷劈中了,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看着太后那种雍容艳丽的俏脸。 良久。 张居正才恭敬的行了一礼,低下头,轻声道:“臣,谨遵太后懿旨。” 李太后便不再多言,点了点头,在王皇后和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坐进了那顶明黄色的八抬大轿里。 “起轿!” 随着太后的轿子消失,张居正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好似从一个深沉的梦境中惊醒了。 这位权倾一时的大明首辅,朋党遍布朝野的太师,这时才发现他的好搭档冯保,竟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 随着一阵微风吹过,张居正就这样僵在了西苑中,这画面,让他显得有些势单力孤。 片刻后。 西苑深处荒废的园林中,随着草丛扑簌簌一阵轻响,沈烈和几个护卫先从一米多高的杂草中钻了出来。 几人探头探脑的往周围观察了片刻。 沈烈才回头轻声叫道:“陛下,出来吧。” 然后朱翊钧便在其他护卫的簇拥下,也从草丛中钻了出来,还随手摘掉了武服上挂着的几根枯草。 往周围看,正前方又是一座荒废的院子,一排青砖瓦房上长满了爬山虎,也不知荒废了多久。 此时一轮烈日高高悬在天上,几人都热出了一身汗,又在草丛里钻了半天,全身上下都有些刺挠。 不过好在是逃出来了。 虚惊一场。 沈烈也擦了擦汗,看着面前皇家园林之中又一处荒废的院子,轻声道:“走,进去躲一会!” 几个东厂的档头,番子本能的听从了沈烈的指挥,大步走过去,拔出腰间的雁翎刀,将那破旧院门上的烂锁头劈掉。 一行人又护卫着皇上钻进了院子。 站在静谧的院子里,看着那敞开的房门,因为年代过于久远了,在风吹日晒下早已腐烂不堪。 随着众人的走动,从房子里猛的钻出几只野猫,又将沈烈吓的一哆嗦,飞起一脚将野猫踢飞。 一声刺耳的猫叫,让众人毛骨悚然。 吓走了野猫,几人才松了口气,纷纷在院子里还算干净的台阶上坐下了,解开几颗衣服袖子给自己煽着风。 太热了! 沈烈也松了口气,回身看了看皇上,只见皇上此时有些狼狈,头巾也歪了,武服上还挂着一堆苍耳。 几个护卫赶忙伸手,帮皇上将苍耳一个个摘掉,可是苍耳实在太多了,怎么摘也摘不干净。 朱翊钧索性将手一挥,大咧咧道:“别费事了。” 这一通忙乱过后,沈烈和朱翊钧大眼瞪小眼的对看了一阵,突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 二人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想到了此时此刻,太师,太后,还有大明群臣那目瞪口呆的神色,便笑的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畅快了。 格外有一种做了坏事,却逃脱了惩罚的侥幸之感。 周围的十几个护卫也跟着赔笑起来。 大笑声许久才平息下来,沈烈便又站起身,伸长脖子往周围看了看,奇道:“这是做什么用的,瞧着像是个仓库。” 这西苑到底多大呀,到处都是荒废的宅院,想必当年武宗皇帝修建此地,必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朱翊钧也站了起来,在这长满了杂草的院落中踱着步子,轻声道:“瞧着确是个仓库。” 说话间。 二人便顺着台阶,走到了正中央的房舍之前,透过倒塌的房门往里面看,便瞧见了仓库里对方的各种并且。 刀,剑,弓弩,盾牌…… 因为年代久远都锈迹斑斑了。 二人对看了一眼,心中便同时生出了默契,想必这是武宗皇帝当年建立的武器库。 朱翊钧扒拉着手指头算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着:“从武宗朝之后,这地方有六十年没人来过了。” 沈烈点点头。 武宗为何要在西苑存放这些兵器,无非是为了练兵,为何要练兵,自然是为大明开疆裂土。 看着那遍地散落的腐烂兵器。 沈烈与朱翊钧竟同时发出一声轻叹:“可惜……” 第151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看着这废弃的武器库,这一声轻叹意味深长。 朱翊钧与沈烈二人对看了一眼,同时回忆起六十年前武宗朝的往事,一时间百感交集。 身处于此地,沈烈心中百感交集,想起了自己了解的那段历史。 遥想当年大明武宗意气风发之时,也曾御驾亲征平定宁王叛乱,北击鞑靼小王子,亲率明军立下了赫赫武勋。 而是再后来…… 是谁湮灭了大明武宗朱厚照的一腔热血,磨灭了整个帝国的雄心壮志,那帮子扯后腿的文官呗。 沈烈在缅怀武宗,凭吊古人。 朱翊钧站在一旁,也咬牙切齿的咒骂着:“这么好的兵器就这样烂掉了,呵呵呵,武宗朝的那些名臣呀……瞧着倒是道貌岸然,就是不干人事儿,一帮子误国小人!” 他又想起沈烈所作的那副对联,便徐徐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将这对联反复念叨着,少年天子赞赏的在沈烈肩膀上拍了几下,然后他便转过身走到了院子里。 掐着腰。 少年天子看向了北边的天空,那微胖白净的脸上有些凝重,可是那清澈的眼中又带着几分神采飞扬。 许是兴致到了,朱翊钧便许下了野心勃勃的宏愿:“朕要做盛世之君,为大明打下万里江山!” 这一刻。 沈烈着实被震撼到了,低声道:“陛下圣明。” 他亲眼所见,大明的皇帝还是有格局的,至少年轻的时候是这样…… 可是沈烈很快又苦笑了起来,或许每一位皇帝在十八岁的时候,都是这般意气风发。 年轻的时候谁还不是个热血少年郎了? 可时间长了。 沈烈面色变的苦涩,时间会磨灭一个人身上的一切棱角,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入夜时分,华灯初上。 当黑暗笼罩了京城。 沈烈和十几个护卫簇拥下,保护着皇上从西苑深处的一条偏僻小路钻了出来,再往前走便是午门了。 二人站在路旁四目相对。 朱翊钧赞道:“今日多亏你了,如不是你机智,只怕朕……” 后半截话他没敢说,只是又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似乎回想起他小时候犯了错,被母后和张居正一左一右,高声训斥外加打手板的惨痛经历。 母后和太师若是联手,他这个皇帝是真的没有招架之力。 沈烈忙恭敬道:“草民不敢。” 此时天色渐晚,少年天子与沈烈依依不舍的道别之后,便看了看不远处的午门,然后整了整衣衫,发出了几声轻咳。 “咳咳。” 然后便带着护卫们走了过去。 随着皇上回宫。 午门内外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沈烈也赶紧脚底抹油,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溜走了。 夜幕下的太师府。 张居正沉着脸走下了轿子,一步步的走进了书房,一进门便将丫鬟递过来的茶碗摔了。 丫鬟吓的匍匐在地,只穿着单薄衣衫的娇弱身子,在盛怒的太师大人面前好似鹌鹑一般战栗了起来。 随着价值昂贵的元青花茶碗落地,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张居正心中的抑郁似乎发泄了出来。 很快这位大明太师兼内阁首辅,有些苍老的挥了挥手,向着那可怜的丫鬟轻声道:“下去吧。” 丫鬟如蒙大赦,赶忙爬起来,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此刻书房中竟有些寂寥。 随着张居正略显疲态,一步步走向了那代表着威严的太师椅,缓缓坐了上去,便开始用手指揉着自己酸痛的太阳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很快又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父亲。” 被惊醒的张居正赶忙打起精神,轻声道:“是老四么,进来吧。” 随着房门打开,穿着一身华贵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急匆匆走了进来,又回身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关上。 “父亲。” 随着张简修走到了老父亲面前,那脸色似有些焦灼,略有些干裂的嘴角微微张开,似欲言又止。 张居正应了一声:“慌什么,沉稳一些!” 张简修赶忙又应了一声:“是,父亲。” 父子二人关起门,在这太师府深处的书房中秘议了起来。 沉吟了片刻,张居正镇定了下来,轻声问道:“老四,今日西苑之事,你这个指挥使竟不知情么?” 张简修难掩心中的慌张,低着头沉声道:“儿子确实不知情,这半年来,皇上……那位小爷不知何时起开始重用东厂的人,连身边的护卫都换了一遍,对儿子越发疏远了。” 随着张简修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张居正面色便又是一沉,他想到了今日太后说的话,还有从头到尾也没有露面的大太监冯保。 太后,冯保的态度耐人寻味。 执掌大明帝国权柄十余年的张居正,猛然间惊醒了过来,老迈的身体猛的摇晃了一下。 他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莫非太后和冯保这二人都靠不住了么? “父亲!” 张简修大惊失色,赶忙一个箭步上前搀住了老父亲,瞧着他摇摇欲坠的苍老身体,那脸上的一片苍白。 虽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却依旧大惊失色。 慌乱中。 张居正强自挤出了一丝笑容,安抚道:“无妨,为父没事,这可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古人诚不欺我也。” 张简修擦了把汗,惊魂未定之下,又轻声道:“如今这般情势之下,父亲要儿子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这话一说完,气氛便又变的凝重起来。 张居正突然转过身,定定的看着自己最倚重的第四个儿子,那眼中已是一片凛然。 在父亲威严目光的瞩目下,张简修汗流浃背。 良久。 张居正才轻声道:“下去吧,为父自有分寸。” 张简修不敢多言,忙躬身应道:“是,那儿子便告退了。” 随着他轻手轻脚的退出了书房,正要将房门掩上,耳边又传来了父亲威严的声音。 “没有为父的吩咐,你什么也不许做,这事儿不必让老大,老二知道……当好你的差!” 张简修赶忙又应了一声:“知道了,爹。” 随着房门掩上,太师府的内宅中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随着张居正在书房中徐徐踱着步子。 主政多年,张居正第一次萌生了危机感,开始认真的琢磨着为老张家找一条退路了。 可是狡兔死,走狗烹,想找条退路又谈何容易? 今夜父子二人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第二天,便宜坊。 大清早,天蒙蒙亮。 沈烈才刚刚到了小店,便瞧见几个太监,东厂的番子早已等候多时,店门前还放着一个大箱子。 几个番子快步上前,向着沈烈恭敬行礼:“见过沈爷。” 第152章 西洋货 几个东厂番子恭敬的行着礼,口中称呼着沈爷,那眼中流露出的感激之色倒不像是假的。 这几位都是皇上身边的心腹,自然不是傻子。 几个番子都心知肚明,知道昨天在西苑里,大伙可全靠这位沈爷的机智才逃过了杀身之祸。 多亏了他反应快,带着皇上及时逃走周,这才避免了一场滔天大祸,当时那种情况…… 倘若众人逃的稍微慢了一些,被太师和太后带着人抓住了,皇上自然不会有事,顶多是被数落几句。 可皇上身边的护卫和番子,多半要被盛怒的太后和太师推出去咔擦了,弄不好还要连累家人父母。 “沈爷吉祥。” 又随着几个小太监的恭维,气氛融洽起来。 沈烈却依旧那般谦逊,赶忙向着番子太监们还了一礼,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轻声道:“不敢当,几位兄弟辛苦了。” 礼多人不怪。 几个番子便更加恭敬了,忙道:“沈爷客气,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是皇上赏您的,请沈爷务必收好了。” 沈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快步上前将店门打开,又笑道:“几位兄弟不如进来喝杯茶再走。” 那几个番子太监便更客气了:“这倒不必,我等急着回宫复明……沈爷请留步。” 随着番子太监们放下东西快步离去,沈烈看着面前用小叶紫檀制作的箱子,忍不住摸了摸头。 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张微胖的笑脸,此刻沈烈心中竟有几分感动,这老朱家的皇帝呀。 果然是不走寻常路。 半个时辰后,小店里。 当李婶和众伙计,帮工来到了店内,瞧着那华美的御赐小叶紫檀木箱子,不由得又是一阵骚动。 这才隔了几天呀,皇上竟然又赐下来东西了! 喧闹中。 店小二和几个学徒兴奋的脸都红了,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咱掌柜的和皇上是什么关系?” “嘘……别问。” 店小二脸上写满了敬畏,轻声议论了几句又赶忙将嘴巴闭紧了,心中却想起了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曾经说过的大明英烈传。 店小二又忍不住,向着几个学徒轻声道:“听说过成祖皇帝身边的谋士,神僧姚广孝么?” 姚广孝虽无官职,也无功名,可是他和成祖皇帝之间的关系么。 店小二沉吟着道:“亦师亦友。” 其实他也不懂,反正说书先生都是这样讲的。 几个便宜坊的小学徒更加似懂非懂,便反问道:“小二哥,你是说咱师父要……出家当和尚了?” 店小二当场便翻了个白眼,和这几个傻小子说不清楚。 这时李婶和几个柳条街的老街坊从后厨里走了出来,便要对着这箱子大礼参拜。 却被沈烈赶忙拦住了。 沈烈忙道:“婶娘你这是……不至于。” 于是在玄儿姑娘,芸儿,李婶,店小二和所有人期待目光的注视下,沈烈亲手将这御赐的礼品箱打开了。 箱子一打开,芸儿便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口中还期待的嘟囔着:“又是什么好东西?” 这一回,箱子里摆放的确实一些十分新奇的玩物,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西洋座钟。 看着这打造精美的西洋钟,沈烈不由得一呆,上前将座钟抱了起来,又看到箱中还有西洋怀表,单筒望远镜等物。 将座钟摆在了桌子上。 一瞬间,沈烈心中竟然生出了时空错乱的感觉,看着座钟上面的一串洋文,忍不住又摸了摸头。 不是英文也不是法文,看着像是阿拉伯文。 看着那一串阿拉伯文,沈烈心中一阵茫然,钟表这东西不是瑞士人发明的么,为什么上面刻着阿拉伯文字? 很快沈烈又释然了,大明和欧洲远隔千山万水,来往还不多,可是和阿拉伯商人却来往密切。 所以这些洋玩意应该是阿拉伯人仿制的,然后当成奢侈品,作为国礼送进了皇宫。 可此时此刻,看着这座精美的座钟,沈烈心中又生出一丝紧迫感,觉得挺不是滋味儿。 这个年月,竟然连阿拉伯人都会仿造座钟了,沈烈又想到了自己手中的那几条燧发火枪,也是奥斯曼禁卫军的标配。 阿拉伯人已经开始拥抱近代科技,可是我大明上上下下还在为了一条鞭法,为了多收点佃户的人头税闹的不可开交。 沈烈脑海中又浮现出朱翊钧那略显稚嫩的脸,便在心中喃喃自语着:“大明已经落后于世界了,他也看到了么。” 想必是的。 或许张居正,戚继光,冯保都看到了。 沈烈心中带着几分唏嘘,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如今的大明落后的还不多,还来得及追赶! 于是在玄儿姑娘,芸儿和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沈烈打开鎏金的座钟盖子,取出了钥匙。 再转动发条。 那西洋座钟上的秒针便滴滴答答的走了起来,周围一阵安静过后,便响起了一片哗然。 “哇!” 芸儿张大了小嘴儿发出了一声轻叫,玄儿姑娘也睁大了明眸,吃惊的看着这神奇而又诡异的一幕。 李婶又要跪下磕头。 纷乱中。 沈烈看着这座钟,便向着芸儿吩咐道:“先拿回家,等咱们的新宅修缮好了,放在正堂里当个摆设。” 这玩意在大明没什么鸟用,只能当个奢侈的摆设,因为大明是用时辰来计时的,压根没有分,秒,小时的概念。 要想普及钟表还得先改革历法…… 可这丝毫不妨碍芸儿的喜悦,赶忙快步上前,喜滋滋的将座钟抱走了,当成宝贝一般藏了起来。 又是一阵纷乱中。 沈烈依次取出了箱子里的西洋怀表,单筒望远镜,鼻烟壶等物看了看,上面也都刻着阿拉伯文字。 将怀表放了回去,沈烈将折叠式的单筒望远镜拉长,研究了起来,用青铜打造的外壳看上去十分华贵。 也不知是放大率是四倍还是六倍,还是八倍,他也搞不太清楚。 很快沈烈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东西大概和他小时候玩过的儿童玩具差不多,不过却总比没有好呀! 于是沈烈手持单筒望远镜,便好似一个得到了新奇玩具的顽童,开始用一只眼睛往周围观察。 很快便看到了芸儿放大的俏脸,玄儿姑娘放大的小俏鼻,还有一个熟悉的白衣儒服女子走了进来。 是张大小姐。 沈烈带着几分玩心,用望远镜看着心上人那张明艳慑人的俏脸,却突然间被拍了一巴掌。 张静修一把将望远镜抢了过去,那红润的小嘴便撅了起来,她倒是不是没见过望远镜。 她家也有一副差不多的单筒望远镜,不过被她爹好似宝贝一般收藏在书房里,还藏起来了。 她也不知道藏在哪了。 第153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张静修一走进便宜坊,便毫不客气的夺下了沈烈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如获至宝的玩弄了起来。 她一边用望远镜往周围观察,从那张樱桃小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声:“哎……西洋货呀……哪来的?” 沈烈只好在一旁宠溺的看着,谁叫她是自己的心上人嘛,只好自己宠着,由着她胡来。 芸儿赶忙快步走了过去,快言快语道:“大掌柜你还不知道呐,这东西是今天一大早皇上派人送来的,大掌柜……这是什么呀?” 张大小姐自然见多识广,一边用望远镜看着沈烈的脸,一边娇声道:“这叫千里镜!” 芸儿俏脸上露出恍然神色,似乎懂了,很快又叽叽喳喳的问道:“什么是千里镜,我康康。” 张静修便将这稀奇古怪的西洋玩意给了芸儿,带着她走到了店外,又将望远镜的一端放在她眼睛上。 然后让她向着远方看去。 很快店门口,便响起了芸儿吃惊的娇呼声:“哇!” 这下子热闹了,芸儿,店小二,一帮小学徒纷纷被吸引了过去,生平第一次见识到了光学的魅力。 那镜头中清晰无比的远景,引发了阵阵惊叹声。 纷纷攘攘之中,张静修将折扇往胳膊上一拍,便走到了沈烈身旁。 看着沈烈无奈的脸色,张大小姐红润的小嘴儿又撅了起来,小声念叨着什么:“宫里又来赏赐了么?” 这是明知故问。 可这般皇恩浩荡,让自幼和朱翊钧一起上学,一起玩耍的张静修芳心中竟有些妒忌了。 羡慕妒忌恨! 对于她的这种心态,沈烈只好假装没看到,向着芸儿等人嚷道:“拿来吧,御赐的……别弄坏了呀!” 这玩意用处可太大了! 芸儿等人虽不舍,却还是乖乖的将这从未见过的洋玩意,又还给了沈烈,看着他珍重的擦了又擦。 张静修在一旁看的眼热,可这是御赐之物又不能霸占,只好看着沈烈将望远镜收入了怀中。 沈烈喜气洋洋道:“这么好的东西,得做个袋子装起来。” 张大小姐白了他一眼,撅着小嘴哼了一声:“德性!” 大掌柜来了,西洋景也看完了。 李婶,店小二和几个学徒便一哄而散,回到后厨里忙碌了起来,沈烈则带着张静修赶往自己的新宅子监工。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 张静修似有些疑惑,奇道:“好端端的宫里为何又赐给你东西,还是这么珍贵的西洋贡品。” 沈烈一时哑然,这话又该从何说起呢? 张大小姐多聪明呀,她看着沈烈纠结的脸色,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什么。 “哦,昨天西苑里的事,是你……” 张大小姐话还没说完,沈烈便一个箭步蹿了过去,赶忙伸手将她红润的小嘴捂住。 “别嚷嚷!” 沈烈汗都出来了,紧紧捂着她湿润柔软的小嘴,低声道:“西苑的事与沈某无关,可不兴瞎说!” 索性这内城墙根的巷子里十分幽静,四下里无人,这话总算没让人听见。 张静修被捂着嘴,发不出声音,却不由得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沈烈,好似看穿了什么。 随着沈烈松开手,她便立刻又柳眉倒竖轻叫道:“好呀,你这奸佞小人,竟然伙同皇上欺瞒太后,我爹都被你们气的茶饭不思……” 话没说完。 沈烈赶忙又捂住了她的小嘴,冷汗顺着额头滴落。 沈烈气道:“老子如何是奸佞小人了,当时那种情势,若不是沈某反应快叫皇上暂且躲避一时,又该如何收场,非要闹的君臣失和,满城风雨么?” 沈烈越说越气,怒道:“一个皇上,一个你爹都是倔驴脾气,君臣,师徒之间有什么不能谈的,就不能都退让一步么?” 这时沈烈真的有些急了,从他这个穿越者的万能视角来看,张居正也好,万历皇帝也罢,这不应该是同一个战壕里的人嘛。 为何一定要搞的这么僵,就不能坐下来谈一谈么? 可如今倒好。 当太师的不知收敛,在学生成年后仍一味责骂,当皇上的也不知退让,一个劲的和老师对着干。 这中间有没有人挑拨离间? 想必是有的。 那些因为张居正改革而利益受损的士族集团,必然不肯错过这个天赐良机,就憋着君臣失和,他们好从中挑拨。 “如今君臣不和,亲者痛,仇者快呀!” 沈烈也是有些上头,气急败坏的的诉说着,张大小姐儒服遮掩下盈盈一握的鸽子微微起伏着。 可是她渐渐安静了下来,很快沈烈的话语带入了深深的思考,那明眸亮闪闪的,神色也渐渐软化了下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沈烈所言虽然大逆不道,却石破天惊,一下子让她这个相府千金从混混沌沌中清醒了过来。 沈烈絮叨了好半天,有点说累了,才有苦口婆心道:“你也得劝劝你爹,皇上成年了,有自己的主见了,该让得让着点呀。” 咽了口口水,沈烈又看着她的明艳脸蛋轻声道:“我可要松开手了……你别叫啊!” 随着他粗糙的手掌从张静修柔软的红唇上移开,张静修果然没叫,还用一双明眸看了过来。 她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阿噗。” 此刻张静修仿佛看到了当时的画面。 她觉得沈烈所言极有道理,又好似看到了沈烈和皇上,慌慌张张的向着草丛里跑走的滑稽样子。 张大小姐越想便越是觉得可笑,便忍不住娇笑连连:“你……呵呵呵,真是个奸佞。” 沈烈再次恼羞成怒。 看着她幸灾乐祸,看着她笑的花枝乱颤,沈烈气的压根都发痒了,便忍不住将她拽了过来,然后狠狠的亲了上去。 大白天,内城墙的墙根下响起了一声女子的娇吟,张静修吓坏了,却很快迷失在心上人那强大的男子气息之中,儒服遮掩下窈窕柔软的娇躯本能的灼热了起来,压抑的娇喘声中,她本能的将明眸紧紧闭上,发出了似有些痛苦的呢喃。 很快张静修放下了一切,用纤柔的玉臂紧紧抱住了心上人的粗腰,还大胆的伸出小香舌任君品尝。 缠绵中。 张静修陷入了迷乱,芳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死就死吧!” 此时不远处的巷口,玄儿姑娘正巧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过来,木盆中放着洗好的衣物。 瞧着二人在墙根下紧紧相拥,渴望的探索着对方身上的秘密,儒服遮掩下沈烈伸进了张静修的儒服里,动作那般的大胆而又炽热。 这画面让玄儿姑娘那略显丰盈的窈窕身子微微一颤,精致绝美的俏脸刷的一下变得绯红。 第154章 乔迁之喜 瞧着那偏僻无人的城墙根下忘情缠绵的二人,男的高大英挺,女的身段婀娜修长,旁若无人的向对方索求着。 无意间撞破恋情的玄儿姑娘俏脸渐渐涨红了,不由得赧然垂首,丰盈窈窕的身子也一阵阵燥热,两条美腿不由自主的并在一起磨蹭了几下。 玄儿姑娘绝没有料到,平日里矜持自洁的张大小姐,在沈烈怀中竟也如此痴缠,如此大胆,与沉浸在热恋中的寻常女儿家无异。 此刻她那宽大儒服包裹下的窈窕身子,在男子略带粗暴的揉捏下战栗着,可是她却踮着脚尖,好似一只骄傲的天鹅扬起了雪白的脖颈,努力回应着男子的热吻,那樱桃小嘴里还发出了梦幻一般的轻声呢喃。 这与她平时的矜持潇洒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亲嘴的声音让玄儿姑娘更加面红耳赤。 还有沈烈那不安分的手,早已伸进了张大小姐宽大的儒服里,肆意在她纤美的腰身处,圆润的翘臀上肆意抓捏着,那略带着粗暴的贪婪,让精通房中术的玄儿也暗自心惊。 虽遮遮掩掩的看不真切,可是那强行压抑的一声声呢喃呻吟,却更加让人浮想联翩。 面红耳赤的玄儿姑娘又忍不住偷看了几眼,才红着脸,轻手轻脚的端着自己的洗衣盆,踮着脚尖转身走了,只是那心中的燥热却迟迟未曾消褪。 此刻这绝色的扬州瘦马,玄儿姑娘心中好似小鹿乱撞一般,有些口干舌燥,本以为他是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可是从他欺辱张大小姐动作来判断,倒不像是个欢场初哥。 玄儿姑娘心中胡思乱想着,又忍不住对张静修生出了深深的艳羡。 张大小姐非同一般的身份地位,让她可以在心上人怀中肆意逢迎,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想必她是幸福的。 “哎。” 随着玄儿姑娘发出了一声幽幽的轻叹。 学不来的。 身后无人处,沈烈和张静修却浑然忘却了身外何物,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 一转眼便是十天后。 端午节。 大清早,家家户户包好了粽子,京城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炊烟气息,吃了几颗粽子,饮上一杯雄黄酒。 大人便带着家中孩童,准备着出门参加官府组织的各种庆祝活动,赛龙舟,跑旱船都是少不了的。 柳条街的沈家祖宅,有些低矮的门楣上也插上了蒿草, 随着房门打开。 穿着一身新衣裳的沈烈从房中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院子里大包小包的行囊,锅碗瓢盆。 这些是昨晚他和芸儿亲自整理好的。 在院中徐徐踱着步子,又看了看这间整洁的小院,看了看院子里已经枯萎的迎春花,石锁,石担,还有自己亲手埋下的木桩。 沈烈脸上露出了些许缅怀,随着心中一阵朦胧,今世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浮现在心头。 从懂事开始在这小院中嬉闹玩耍,丢了世袭锦衣卫官职的老爹,时常坐在院门口抽着廉价的旱烟袋,娘亲脸上的愁苦…… 一幕幕便好似发生在昨天。 此时沈烈突然惊醒了,此时才发现他已经深深的融入了这个时代,不再是那个在横店奋力打拼的十八线武打替身。 如今他是沈烈,从大明社会最底层,晋升为中产小老板的良民,并且还卷进了大明王朝最激烈的权力争斗中心。 如梦,似幻,让他觉得好像在做梦。 走上前。 沈烈一拳打在木桩子上,感受着拳头上的微微刺痛,便振奋起精神向着里屋吆喝了一声。 “芸儿,搬家咯!” 去他奶奶个爪的! 沈烈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人生若不能精彩一回,与咸鱼何异? 从屋里传来小丫鬟娇嫩的声音:“来啦!” 随着院门大开,不多时,田洪便领着一帮柳条街卫所的锦衣卫跑来帮忙,七手八脚的将各种杂物搬进了新家。 又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为了庆祝乔迁之喜,沈烈在自家商住两用的三进新宅子里,摆开了十几桌流水席,又将半条街上的老街坊都请来吃席。 热闹非凡中,一张张八仙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卤煮火烧,还有用土豆,肉类制作的各种特色菜。 而沈烈带着张静修,芸儿搀扶着李婶站在装饰一新的大门口,不时接受着街坊们的恭贺。 店小二带着几个小学徒,顺手接过了街坊们或多或少的贺礼。 那贺礼或是一块猪肉,或是一条鱼,或者几钱碎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代表着老街坊们的心意。 “哎呀呀,恭贺您乔迁之喜。” “您客气。” 街坊们的一声声恭维中,那一道道敬佩的目光让芸儿笑吟吟的,让李婶挺直了佝偻的腰杆。 而沈烈依旧那般气定神闲,他年纪也不算大,虚岁二十三,可已经有些了少年老成的大将之风。 到宾客们来的差不多了,芸儿先搀扶着李婶走进了宅子,准备着酒水招待着客人。 沈烈也伸长脖子往巷口看了看,似乎没人了,今天该来吃席的也差不多到齐了。 “走吧。” 沈烈和张静修打了个招呼,二人相视一笑,正要转身回到府内,此时巷口却又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二人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过去,便只见穿着一身华贵织锦的大太监冯保,带着几个随从正快步走来。 “哎?” 沈烈微微错愕,又哪里敢怠慢,便刚忙快步迎了上去,和这位不请自来的御前太监大总管寒暄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冯保会来,并且他还不是空着手来的。 冯保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还抬着贺礼,一个沉甸甸的箱子,一看便知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瞧着这位气度威严的大太监,沈烈忙道:“冯公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失礼,太失礼了。” 冯保看了看沈烈,又看了看儒服打扮的张静修,好似看穿了二人之间的小秘密。 在冯保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张静修俏脸不由得微微泛红,低下头,轻声道:“见过冯公。” 瞧着这位贤侄女羞涩的样子。 冯保并未揭破,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老朽今日休沐,得知你今日乔迁之喜,便临时起意过来看看……沈掌柜不必客气。” 随着冯保一挥手,小太监便将贺礼抬进了沈府,而沈烈则试探着想要将这位贵宾引入了府中。 他还不太确定,冯保愿不愿意给这个面子。 在沈烈期待的注视下,冯保笑吟吟道:“那老朽便叨扰了。” 沈烈心中一喜,忙道:“冯公便里面请吧!” 第155章 端午节 于是在沈烈的引领下,冯保带着几个随从步入了沈府,走进了修缮一新的三进大宅子。 绕过了刻着大大福字的照壁,几人便进入了宽敞的前院,如今院中摆满了十几桌流水席,正是人声鼎沸。 可是随着冯保的出现,上百号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冯保华贵的衣衫上。 只见那华美的织锦长袍,香囊,和田玉配饰,那不怒自威的做派,全都彰显着此人富贵的气息。 随着这位贵客不请自来,院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那灼灼目光注视下,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这位是?” “哎哟喂……看打扮像是宫里的贵人。” 在场的一百多宾客里不认识的冯保的居多,可不远处坐着的田洪却大吃一惊,赶忙带着几个手下起身迎了上来。 田洪吓了一跳,赶忙向着冯保恭敬的行了一礼,问了安:“标下田洪参见冯公。” 冯保若无其事的挥了挥手,视线却越过了田洪,看向了一脸惊喜的芸儿,随着他老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芸儿也快步迎了上来,秀目中闪烁着惊心动魄的神采。 这一老一少是真的投缘。 冯保一看到钟秀娇憨的芸儿,那老脸上便露出了发自真心的喜悦,那宠溺的神态便好似看到了自家的晚辈。 芸儿也是一脸娇憨,惊喜的轻叫道:“冯公怎么来了呀。” 冯保看着她,宠溺的笑道:“我呀……来看看你。” 天真的无邪的芸儿,便喜滋滋的挽住了这位和蔼老者的胳膊,那秀逸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 冯保也笑的合不拢嘴。 于是这位权倾朝野的内廷大总管,便好似和蔼可亲的长辈一般,在芸儿的搀扶下,坐到了主人家身旁的贵宾席位上。 院内顷刻间鸦雀无声。 一双双吃惊而又敬畏的眼睛,看着衣衫华美的冯保坐稳了,又向着老实巴交的李婶和一众年长的老街坊微微一笑,寒暄了起来。 “老朽不请自来,叨扰了。” 李婶自然受宠若惊,忙不迭的回应着:“您请坐,可不敢当。” 一阵寒暄过后。 沈烈端着酒杯长身而起,往周围看了看,便朗声道:“借着端午佳节,良辰吉日,沈烈喜迁新居,承蒙各位街坊父老,亲朋好友赏这个脸,沈烈感激不尽,闲话便不说了,冯公,各位街坊……开席吧!” 随着沈烈一仰脖子,将杯中加了雄黄的黄酒一饮而尽。 “我先干为敬!” 冯保微微一笑,张静修,田洪等人纷纷捧场的叫了一声好,便各自端起了酒杯。 柳条街的街坊们也纷纷端起了酒杯,将杯中价值不菲的上等黄酒一饮而尽,然后便纷纷拿起了筷子吃起菜来。 瞧着众人开始推杯换盏,劝酒…… 沈烈心中一阵惬意,又嚷了一嗓子:“各位街坊吃好,喝好,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加担待。” 随着话音落下,大院子里便又是一阵恭维声四起:“客气,烈哥儿客气了,这孩子打小就有出息!” “龙生龙,凤生凤,到底是老沈家的骨血呀。” 至于沈烈那些年曾经败过的家,自然也就无人提起了。 喧闹恭维中,外面街上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官府组织的锣鼓队刚好经过,将这喜庆的气氛推上了巅峰。 午后,沈府大门外。 吃饱了,喝足了,老街坊们说说笑笑的散了。 沈烈带着芸儿,将冯保一路送到了巷口,几人不紧不慢的走着,从一座座高门大院前经过。 冯保喝了点酒,满是皱纹的老脸微微泛着红润,步履也有些蹒跚,可是看的出来他心情是极好的。 走着走着,冯保突然停下了脚步,往道路两旁看了几眼,打趣道:“沈烈呀,你如今可发达了,你这左邻右舍住着的人家,可是非富即贵。” 沈烈忙道:“托您的福,晚辈……如今可是如履薄冰。” 这话里有话。 冯保瞧着他这般不骄不躁,心中略略放心了一些,便又微微一笑,轻声道:“回去吧,不必送了,好好对待芸儿,你若轻慢了她,老朽可要拿你是问!” 芸儿娇憨的甜笑着。 沈烈忙恭敬应道:“是。” 随着冯保坐进了轿子,在小太监,番子们的护卫下渐行渐远,沈烈转过身,在芸儿挺直的小鼻子上轻捏了一下。 如今这丫头也是有靠山的人了呀。 “要说这缘分呐。” 沈烈笑着道:“真是妙不可言。” 堂堂御前太监大总管,怎么就对芸儿一个小丫鬟青睐有加呢? 或许是看中了她的忠义,或许是喜欢她的娇憨。 谁知道呢。 芸儿不依娇嗔,却又向着少爷甜甜一笑,那睫毛弯弯,那双秀逸的眼睛笑的眯了起来。 又数日后,西苑。 过了端午,随着气温再次升高,人心随之躁动了起来,这荒废大半的皇家园林中开始变的草长莺飞,蚊虫也多了起来。 大清早。 沈烈又被东厂的番子请进了西苑外围的校场,看着朱翊钧带着一些东厂的护卫,如往常一般苦练着骑术。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还真有点指点江山的气势。 沈烈在一旁恭敬的看着,皇上骑了一会儿马,便嚷嚷了起来:“热,太热了!” 大运动量的锻炼过后,汗流浃背的朱翊钧翻身下马,接过护卫递来的汗巾不停的擦着汗。 可成串的汗水还是不停的从胡茬稀疏的下巴上滴落。 二人便坐在湖边的亭子里喝着茶水,看着不远处正在修剪杂草的番子们,轻声细语的闲聊起来。 坐在凉风徐徐的亭子里,朱翊钧一边灌着茶,一边向沈烈笑着问道:“听说你搬家了?” 沈烈忙道:“嗯。” 朱翊钧脸上便露出了羡慕的神色,突然凑了过来,十分神秘道:“朕也想搬家。” 说着他便向着周围撇了撇嘴,看着那些正在割草的东厂番子,轻声道:“眼看着天要热了,宫里又不透风,住着太闷,朕打算叫他们在这西苑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朕从宫里搬出来。” 沈烈哑然。 朱翊钧又兴冲冲道:“这湖边住着多凉快呀,园子都是现成的,收拾一番也花不了几个钱,你说呐?” 沈烈再次哑然,想劝几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觉得皇上说的也没错呀, 想想看紫禁城里一到了夏天,周围都是高大的宫墙,将四面八方的来风都挡住了,住在宫里和蒸桑拿也没什么区别。 皇上想住在湖边凉快一点的地方有错嘛,他又没走远,只是想要住进紧挨着紫禁城的西苑。 这要求真的不过分,也谈不上昏庸。 此时沈烈想起了满清的帝王,什么康熙,雍正,乾隆皇帝,每年到了夏天也没在紫禁城里呆着呀。 第156章 鲤鱼跃龙门 此时沈烈看着一脸悻悻的少年万历,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曾经拍过的那些大辫子戏。 戏中那些满清的帝王一到了炎热的夏天,都是拖家带口去承德避暑,为此还专门在承德修建了规模宏大的承德避暑山庄。 后来还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可满朝文武连个屁也不敢放。 那是奴才! 奴才敢对主子说半个不字么。 可是为啥大明的皇帝的想要住西苑,就成了昏君,大概是因为大明的皇帝对待读书人太温柔了,太好欺负了呗。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 可沈烈本能的觉得不妥,沉默了良久,才谨慎的提醒道:“太师,太后,翰林院,御史台的大人们不会答应的。” 想到那些大臣们即将喷过来的口水,沈烈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事儿一想便知。 当年武宗皇帝为了修这座西苑,为了夏天有个避暑的地方,住的宽敞一些。可是被大明内阁,清流言官们喷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昏君误国,国家要亡了…… 甚至还因此捏造出了各种版本的谣言。 好端端一座山清水秀的皇家园林,在明史里却成了文人们口中虐待良家女子的魔窟,这不是扯的没边了么。 见沈烈忧心忡忡,朱翊钧却不以为然道:“母后是心疼朕的,自不会阻拦,不过……” 说着他便发出了一声冷哼,眼中又闪烁起了森森寒芒,想必张居正为首的内阁是必然不会同意的。 “朕可不是武宗!” 少年天子的倔驴脾气又上来了,便定定的看着沈烈,好似发泄一般质问道:“你说,朕错了么?” 面对着皇上慑人的灼灼目光,沈烈坦然道:“皇上没错。”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是真心的,所以那目光便格外的坦荡,自然还加上了一点单身多年的演技。 沈烈轻声道:“大夏天的住在宫中,确实是太憋闷了。” 纸上读来终觉浅。 真到了这个时代,沈烈才更加确定明史就是瞎扯蛋,大明的皇帝是真的悲催,连住在哪里这么点小事也做不了主。 皇上夏天嫌宫里热,想要住在湖边,这又能碍着什么事了? 那一帮文臣确实是欺人太甚了。 朱翊钧看着沈烈坦坦荡荡的神色,便好似得到了极大的认可,便又洒脱的笑道:“朕偏要搬出来住,谁若是敢反对,朕……哼!” 看着少年天子眼中的冷冽,那神色好似要杀人全家,沈烈心中又开始打鼓,心说这下子完蛋了。 皇上和太师又要吵起来了。 沈烈脑海中一瞬间划过无数过念头,却很快笃定道:“陛下圣明!” 他知道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摇摆的,作为一只物无意间卷入朝堂纷争的小虾米,最重要的是站好队。 站好了千万别动摇! 首鼠两端是没有好结果的。 果然朱翊钧开心了起来,灌了一肚子凉茶,看起来也歇够了,便又抄起眉尖刀走了出去。 随着少年天子翻身上马之后,一手提刀,另一手牵着缰绳,又向着沈烈笑道:“来,陪朕骑马!” 沈烈赶忙起身,恭敬的应了一声:“草民遵旨。” 很快一个东厂档头牵来一匹健壮的枣红色战马,把缰绳交到了沈烈手中,瞧着这战马修长的四蹄,流线型的健美线条,通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 沈烈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得脱口赞道:“好马!” 那东厂档头忙讨好道:“沈爷好眼力……这可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 这是废话。 御马监里牵出来的能是劣马么。 此时朱翊钧早已等的不耐烦,便将身体侧了过来,戏谑道:“这汗血宝马性子烈的很,你行不行?” 沈烈脸一黑,心说这话什么意思? 朱翊钧却笑的更加放肆了:“不行便罢了,在一旁伺候着吧,你若摔出个好歹,只怕那京城第一美人儿,张家小姐背地里不知该如何数落朕。” 瞧着皇上脸上的戏谑之色。 沈烈心中暗自吃惊,脸上却哈哈一笑,心说什么汗血宝马,其实不就是中亚高寒地区出产的优质战马么。 他也不愿意让人看扁了,便拿出了身为一流替身演员练就的好身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后退了一步,脚尖轻轻一点地面便翻身骑了上去。 “希律律。” 随着战马发出了一声嘶鸣,想要将沈烈甩下去。 可沈烈也是苦练过骑术的人,在整个横店的武术替身演员里面来说,骑术可是一等一的好,不比奥运会赛场上那些专业骑手差多少。 加上他下盘又扎实,所以任凭那性子暴烈的中亚战马如何踢蹬,仍是坐的稳如泰山。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众护卫叫了一声好,沈烈也大叫了一声:“够劲……驾!” 几声呼喝。 随着西苑里再次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立志做马上天子的大明年轻天子,在烈日下纵马疾驰,挥洒着汗水。 一墙之隔。 午门内一侧的文华殿。 静谧中。 一个个或年长,或年轻的翰林学士怀中抱着大堆公文,不停的在大殿中进进出出。 翰林是什么官? 清流显贵。 翰林院这个机构早在大唐初年,由唐玄宗李世民设立,原本是为了辅佐宰相而成立的秘书机构。 可是翰林院的功能,却在大明这一朝强化到了极致,读书人只要能通过科举进入翰林院,那便相当于鲤鱼跃龙门。 接下来将会拥有无比绚烂而又显赫的一生。 在大明朝,翰林院便是皇帝,内阁决策的最重要机构,相当于后世的智库,智囊团。 正所谓“翰林之胜,前代绝无也”。 大明的翰林为何如此显贵? 这就要从太祖朱元璋说起了,在大明开国之初,如历朝历代一般,是有宰相这个职位的。 臭名昭著的胡惟庸就是大明宰相。 宰相就相当于副皇帝,在朝堂之上大权独揽,帮助皇帝管理着整个国家,可是问题来了。 朱元璋是什么人呐,性格无比强势,一言九鼎的人,他试验过宰相制度之后,便觉得这个制度不好,又亲手将宰相这个职务废除了。 为何? 这天下间任何一个能做宰相的人,自然不会是个笨蛋,也不会是个甘愿屈居人下的窝囊废。 历史上最著名的宰相,自然便是大名鼎鼎的曹操曹丞相…… 朱元璋觉得朝廷里设个宰相,碍手碍脚的不方便,一言不合便将当时的宰相胡惟庸弄死了。 然后这位太祖皇帝便开始大权独揽,仗着自己身体好,精力旺盛,大小事情一把抓。 据史料记载,朱元璋仅在洪武十七年的九月十四日到二十一日这八天里面,就收到了一千六百多份公文,总计三千三百多件事。 第157章 天家无小事 朱元璋可是个大牛人呀,这位大明开国太祖的精力远超常人。 话说自从他搞死了宰相胡惟庸和胡的党羽之后,从此开始了一辈子大权独揽的开挂人生。 每天都要处理海量的公文,奏折,竟然还能吃嘛嘛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竟然还能在后宫中做到雨露均沾。 简直强悍! 朱元璋一生中总共生了二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后宫中的妃嫔从高丽女子到西域美人,草原佳丽,可以说数不胜数了。 如此造作的一位开国皇帝,他竟然还活了六十多岁。 对于这位精力过剩的牛人来说,他可以废掉宰相,对于整个王朝的大小事情一把抓,可是他的儿子,孙子受不了呀。 于是从永乐朝开始,便大量使用翰林学士来辅助皇帝处理政务,后来便形成了大明独有的内阁制度。 当堪重负的皇帝,便开始重用翰林院中的学士帮助自己处理政务,之后又有了内阁大学士,也就有了世界上最早的内阁制。 并且大明朝的翰林学士们,官职都不是太高,大多为六品、七品之类,最高也就正五品。 可是翰林学士的身份地位,手中的权力却大得吓死人,最重要的是大明的内阁成员,也是从翰林学士中选拔而来的。 “通计明一代宰辅一百七十余人,由翰林者十之九。” 比如张居正的第三子张懋修便是状元及第,如今正在翰林院供职,贵为翰林院编修。 谁都知这位张二公子,便是妥妥的储备内阁人选,也是张居正为自己准备的接班人。 至于张二公子能不能顺利进入内阁…… 谁知道呢。 此时文华殿中。 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战马嘶鸣声,让正在埋首于公务的一个个内阁属官,翰林学士,秘书郎被惊动了。 翰林学士们纷纷抬起头,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便不由自主的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什么声?” “像是西苑那边传来的……这是什么人敢在皇城重地纵马呀,胆儿太大了!” “嘘,你说呢?” 翰林们,秘书郎们纷纷惊醒了过来,便赶忙将嘴巴闭上了,敢在西苑纵马狂奔的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咱那位皇上前几天在西苑放火铳,将整个内皇城搅了个鸡犬不宁,如今又领着一帮护卫练习骑马打仗。 这是要做什么呀! 这个年月的大明翰林,清流言官,御史,乃至于内阁重臣们最怕看到皇上习武。 一听说皇上要习武或者是往军营里跑,便一个个好似死了爹妈一般哭丧着脸,必定是要拼死劝谏的! 这事儿要追溯到英宗时代的土木堡之变,许是那一次惨败,将大明上下的骨头给打断了。 毕竟连英宗皇帝都被人家蒙古人俘虏了,有了这种前车之鉴,文官们自然振振有词。 皇上习武是要做什么,是要学英宗么! 昏君呐! 于是在不远处,西苑中隐隐传来的马蹄声中,翰林们本能的看向了殿内的太师张居正,那一张张脸上透着几分忧心。 众翰林的视野中,太师便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仍旧坐的稳如泰山,可是那握着上等狼毫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那略显凌乱的字迹,出卖了他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 太师很愤怒! 看着快要气炸了,却仍旧强自镇定的太师,文华殿中的翰林们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走路都带着几分小心。 就连几位阁臣也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卷入了这场大风波之中。 到了此时,大明朝野之间,谁都知道太师和皇上之间,即将爆发一场激烈的争吵。 但不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太师竟然在文华殿里硬生生的坐了一整天,连屁股也没动过,他竟然硬生生的忍住了。 可是谁都知天家无小事。 起风了。 以太师说一不二的脾气来说,若是咱皇上再这么胡作非为,只怕是忍不了多久便要爆发了。 一转眼便又是两天后。 大清早,当睡眼惺忪的沈烈再次被东厂的番子请到西苑的时候,便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只见紫禁城通往西苑的路上到处都是太监,还有莺莺燕燕,进进出出的宫女,贵人们。 一眼看过去便好似进了美人窝,随着一阵微风吹过。 香风扑鼻。 并且这些宫女太监们没走午门,而是为了方便进出,在紫禁城的城墙上凿开了一个大洞。 看着城墙上好似被狗啃过一般的大洞…… 沈烈惊呆了。 心说这是打算在紫禁城里开个小门么,咱这位皇上的性子还真是猴急猴急的,说搬就搬。 看样子这是不搞出点事情不肯罢休了。 沈烈一时无语,只好低着头,跟着带路的番子在园子里小心翼翼的走着,尽量避开那些宫女和贵人们好奇的目光。 片刻后。 番子轻声道:“沈爷,到了。” 沈烈这才敢抬起头,瞧着不远处那风景如画的亭台楼阁之畔,一群妃嫔簇拥下,少年天子正在朝着他招手。 皇上那神情竟还十分雀跃。 “过来呀!” 随着皇上的一声呼唤,沈烈两只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可是没办法,也便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草民叩见陛下。” “免!” 仍是话还没说完,沈烈便被兴冲冲的朱翊钧叫了起来,又兴冲冲的指挥着宫女太监们搬东西。 “朕的元青花大花盆……小心着点……别弄坏了。” 沈烈只好起身整了整衣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便向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人群打量了起来。 好嘛! 这可真是大搬家,几百名太监,宫女在园子入口处排成了长队,抬着一件件御用之物。 什么宫廷御用的元青花瓷器,大花盆,各种各样的香妃榻,小叶紫檀的箱子,一眼望不到头。 最离谱的是不远处,还有几十个东厂番子,正在费力的搬运着一尊奢华的龙床,那龙床还真够大! 这画面让沈烈嘴角微微抽搐,不经意间,与皇上身旁的一位狐媚绝色宫装女子打了个照面。 这女子生的极美,穿着一身代表嫔妃品级的绯色衣裙,肤色白皙,身段丰盈婀娜,眉宇之间颇有些风流韵味。 沈烈只看了一眼便赶忙避开视线,心中一动,便向着那女子行了一礼:“参见娘娘。” 那娇媚宫装女子被娘娘这个称呼叫的微微错愕,却十分受用的样子,轻柔道:“免了。” 其实她还是不是娘娘,她只是个淑仪,不过沈烈的称呼让她很受用,并且皇上也没有不高兴。 微妙的气氛中,沈烈赶忙低下头看着脚尖,不敢再和这女子对视,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了这女子的来历。 大名鼎鼎的郑贵妃! 第15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刻沈烈低着头,恭谨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可是鼻端却仍旧萦绕着这绝色妃嫔身上的香味。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胭脂,哪种水粉,这香味如此清幽雅致,让人闻一闻便觉得心中灼热,想必是极为昂贵的贡品。 眼观鼻,鼻观心。 沈烈赶忙低垂着眼帘做老僧入定状,心中却不由得浮想联翩。 说起来这位郑贵妃可是个不得了的女子,在历史上大名鼎鼎,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的美貌。 终万历一朝,她宠冠后宫长达三十八年之久。 在历史上,这可是大明朝有名的红颜祸水之一,能胜过她的,大概只有昔日宪宗皇帝的宠妃万贞儿。 陈圆圆那种扬州瘦马和她比,层次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是文人们口中真正祸国殃民的狐媚子。 说起来这位郑贵妃,她身上的光环或者说骂名,都来自她为大明皇室生下的一位皇子,便是万历朝的皇三子朱常洵。 因王皇后肚子不争气,没有给大明生下一位皇子。 万历爷又不喜欢王恭妃所生的皇长子,却加倍宠爱这位郑贵妃,并且有意立其子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 可群臣以长幼有序为名,坚决不同意! 还疯狂的将口水喷向了万历爷,继而导致了国本之争、妖书案、梃击案的发生。 正是这一系列天家大案,导致了整个万历朝的朝政混乱,让诺大帝国陷入了动荡之中。 此时此刻。 就在风景如画的西苑之中,沈烈低着头,保持着沉默,一边品味着这女子身上发生的光怪陆离之事。 又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她在皇上面前盈盈浅笑。 那银铃般风流雅致的娇笑声,那仪态万千的端庄里透着的烟视媚行,不经意间透着的纯与欲,将少年天子哄的心情甚好。 这画面让沈烈不由得暗自心惊,他可算明白这个女子,为何能在后宫无数佳丽中脱颖而出,还让万历爷宠了她一辈子。 这是个又纯又欲的人间绝色,比玄儿姑娘那样的扬州瘦马还多了几分风情,或许这便是古人常说的狐媚子吧。 尽管如此。 沈烈觉得大明的天子其实还是挺痴情的,一生只钟爱一位妃嫔,和昏君实在不沾边。 在绝色郑贵妃的盈盈浅笑中,看着那正在搬运中的沉重龙床,沈烈两只眼皮又开始狂跳不止。 “陛下。” 沈烈鼓足了勇气上前了一步,委婉道:“您这是不是太匆忙了?” 皇上搬家…… 这事儿不得先和内阁重臣们打个招呼么,最少也得先征求你老师的意见,得到他的认可吧。 是不是太草率了? 可朱翊钧正在兴头上,当场便将脸色一沉,威严道:“朕是天子,连些许小事也不能做主么?” 沈烈哑然。 他这么说也对,自己竟然无力反驳。 再说皇上搬的也不远呐,只是从后宫搬到了一墙之隔的西苑,也没出这一亩三分地儿呀。 可是…… 沈烈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于是又刚过了半个时辰。 在十几个东厂番子的努力下,那尊奢华而又笨重的龙床才搬到了一半,便从西苑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沈烈,郑淑仪等人吃了一惊,向着西苑的入口处看去,便看到了从不远处那高大的拱门外,红彤彤的一大片人走了过来。 好多人! 大明官府以绛为尊,那一身红色的官服表明了这帮人的身份,走在最前面的十几人,官职就没有低于三品的。 十几位高官快步走来,后面还有几百名官员紧紧跟随,有穿蓝袍的,也有穿绿袍的…… 这场面顿时将守卫在外围的御前侍卫们,一个个吓的面无人色。 几个东厂档头硬着头皮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几个年轻强壮的官员狠狠瞪了一眼,一个箭步上前便赏了几个大耳光。 那清脆的耳光打在了东厂中人的脸上,发出了几声脆响,便好似重重打在了大明皇室的颜面上。 几个东厂档头捂着脸退了下去,再也无人敢阻拦这些大人们。 顷刻间鸦雀无声。 瞧着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威严的大员,年近六十,生的儒雅俊朗,长须飘飘,样貌与自己的心上人有几分神似。 沈烈心中叫苦不迭,心脏狂跳了起来。 “妈耶!” 张居正来了。 传说中的大明君臣对喷大戏终于上演了,这场面,沈烈在小说中看到过无数次,可事到临头还是一阵阵心慌意乱。 说话间,张居正为首的几百名官员,浩浩荡荡的走到了湖边的亭台前,吓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避让。 这谁拦得住呀! 就连沈烈和郑淑仪,也不约而同的从凉亭里走了出去,只剩下九五之尊,少年天子面对着自己的老师。 死一般的寂静中,在少年天子阴沉目光的注视下。 只见张居正为首,身后内阁大学士,六部部堂,侍郎,御史,翰林,几百位大臣按照官职大小列好了队,人人脸上都面无表情的站着。 这架势和上朝差不多了。 又随着张居正整了整官袍,官帽,便推金山,倒玉柱,缓缓向着天子所在的凉亭跪了下去。 张居正这一跪,他身后数百官员也纷纷下拜,满朝官员在天子面前跪了一大片。 这场面实在太压抑了。 那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让沈烈心中咯噔一下,这感觉便好似大热的天被人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这叫逼宫! 此时再看朱翊钧的脸色,面对群臣逼宫,那白净微胖的脸上略有些苍白,双手也不受控制的抖颤着。 显然面对大明朝臣们的集体逼宫,身为天子的他有些慌张了,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刚刚长出爪牙的困兽。 “陛下!” 死一般的寂静中,西苑中响起了张居正义正词严的训斥声:“老臣请陛下回宫!” 这一嗓子吼出来,话虽简短却显得中气十足。 沈烈正有些茫然之时,紧接着,只听见张居正身后数百名七品以上的朝臣,也随之高声呐喊起来。 “臣请陛下回宫!” 随着声浪滚滚而来在西苑中回荡着。 沈烈当时便吓了一跳,瞧着那几百个大小官员,不由自主的有些口干舌燥,这场面也太惊悚了。 这跪着的可是平头百姓,而是几百个朝廷官员呐,这是硬生生将十八岁的少年天子给架在火上烤! 眼看着天子略带稚嫩的脸开始涨红,尚未来得及回应,园中便又响起了张居正的呵斥声。 “臣请陛下回宫!” 那大大小小数百官员匍匐在地,也再次随着首辅大人高声呐喊:“请陛下回宫!” 这齐声呐喊让沈烈脑袋瓜子嗡嗡的,被震的有些头晕眼花,忍不住挖了挖耳朵。 还真是余音绕梁。 第159章 逼宫 随着这些大人们声嘶力竭的齐声嘶吼,巨大的声浪在西苑中回荡着,久久不曾平息。 声浪扑面而来。 让沈烈偷偷挖起了耳朵,眉头不由得微皱起来,觉得自己脑袋瓜子嗡嗡的,耳边好像有几百只苍蝇在飞。 “请陛下回宫!” 随着大人们跟随张居正和几位内阁重臣匍匐在地,齐刷刷的开始磕头,那此起彼伏的身影带来的巨大压力,让人憋闷的喘不过气。 好嘛! 这群读书人一个比一个中气足,这声浪简直是排山倒海,这精神劲儿简直比锦衣卫那些粗鲁的武人还牛! 这山呼海啸中。 沈烈算看出来了,这些大人们分明是有备而来。 今天皇上若是不搬回宫里住,还要顶着群臣的劝谏一意孤行的话,这事儿绝对没完! “来了!” 沈烈在心中默念着,传说中的逼宫来了,他曾经在小说中看到了无数次这样的场面。 可是真的身临其境了,才知道逼宫的可怕。 这招狠! 皇上只要是不答应,群臣就在大太阳底下跪着不起来了,皇上不上朝,群臣便跑来西苑找他。 如今内阁,六部衙门全都停摆了,相当于政府关门了,整个帝国的权力中枢彻底陷入了停滞状态。 沈烈觉得这场面看着有点眼熟呀。 反正群臣和皇帝杠上了,看看谁能耗的过谁! 倘若皇上死也不肯低头,群臣也不是没办法,等到消息传扬出去,立刻便会有一顶昏君的帽子扣上去。 然后天下士林群便会起而攻之。 昏君! 倘若你是天子你怕不怕? 瞧着人群中有几位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年官员,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渐渐开始毒辣的太阳。 沈烈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这几位老先生怎么也有六七十岁了吧,看上去身子骨不怎么硬朗。 这要是在大太阳底下暴晒的时间久了,一下子撅过去了,或者是跪死那么一两个,那后果不堪设想。 众口铄金呐! 沈烈好似看到了街头巷尾,青楼酒肆之中谣言满天飞,穿着儒服,手持折扇的士子唾沫横飞痛骂昏君的壮观景象。 这便是大明官场的特色。 卖直求荣,沽名钓誉。 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讪君卖直。 什么意思呢? 就是身为一名很有骨气的大明读书人,绝对不会为三斗米折腰,更不会畏惧皇权的威严。 所以不少以清流自居的读书人或者是官员,便会故意嘲讽君上,甚至破口大骂,以此来表达自己身为读书人的风骨。 这便是所谓的士林清议。 沈烈记得自己读过一本书,书中有这样一个人,万历年间有一个叫做邹元标的读书人中了进士。 这个人是谁呐? 这人是江南东林党领袖,和顾宪成,赵南星并称东林三君。 原本他中了进士就算是熬出头了,一辈子荣华富贵也到手了,万历皇帝也有重用他的念头。 偏偏这货不走寻常路,就喜欢干点出格的事情。 当时正好赶上张居正的父亲去世,按照大明礼法,身为首辅的张居正应该辞职回家,给去世的父亲守孝三年。 这叫丁忧,是周礼。 可当时张居正内阁主导的变法正赶上最关键的时刻,这时候怎么可以辞职回家呢。 于是十几岁的万历皇帝下旨夺情。 夺情便是说张居正为了国家利益,可以不必回家守孝,皇帝特许他穿着素服办公,不喝酒,不参加各种庆祝活动便是了。 这不是很合乎情理的事情么? 朝廷不能离开张居正,但凡是正常人都可以理解,可邹元标这货不这么认为,他看到了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 于是立刻便写了一封奏折大骂皇帝! 少年万历大怒,当场便下旨将邹元标的进士功名革去,又在午门外赏了他八十记廷杖,然后将这货流放到了贵州。 一转眼五年时间过去了。 万历皇帝突然想起了这货,气消了一些,就把这货从贵州调回了京城,安排他做了官。 可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位东林领袖到了京城没几天,便又给万历皇帝写了一份慷慨激昂的奏折。 这一次他批评万历皇帝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不能做到清心寡欲。 万历皇帝气的直发抖,可是念在读书人的斯文,朝廷的体面,便用御笔在奏折上批复了三个字。 “知道了。” 按理说作为皇帝,已经很给一个读书人面子了,这货应该知道好歹了吧,可万万没想到邹元标竟然真的不识抬举! 这个邹元标当场又给万历写了一份奏折,这回直接开骂了,大骂万历皇帝瞎扯蛋,不老实,知错不改! 还在奏折里用了八个字的典故。 “欲人勿闻,莫若勿为。”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万历当场暴怒,又将邹元标推到午门外揍了一顿,然后发配到南京养老去了,永不录用,可是这货回到江南之后竟然还沾沾自喜。 还因此收获了巨大的名望,享受着天下读书人的景仰。 这不是有病么。 像这种货色绝不止邹元标一人,而是一大批读书人都是这么干的,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这些人眼中没有国家利益,更没有民族大义,眼中只有一己私利,把骂皇帝当成了自己扬名立万的资本。 此刻沈烈看着凉亭中,脸色铁青的万历皇帝,打心眼里同情他,开始理解他为什么二十八年不上朝了。 随着沈烈的胡思乱想。 烈日照耀下,时间便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君臣对峙中的西苑陷入了无尽的尴尬。 这时候已经五月天气。 已经过了端午节。 到了晌午时分,天上大太阳越发毒辣了,晒的人晕头转向,可君臣还在倔强的对峙着。 大臣们不肯起身,万历皇帝也一言不发。 不要说那些穿着甲胄的御前侍卫,一个个汗流浃背,郑淑仪一群妃嫔宫女都晒的香汗淋漓。 就连沈烈也一阵头晕眼花,觉得有点遭不住了,忍不住擦了把汗,偷偷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小腿。 这滋味可真是太酸爽了。 沈烈偷偷看向了凉亭中,脸色早已铁青的朱翊钧,又看了看凉亭外跪着的张居正,在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 耗着吧。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沈烈正口渴难忍之时,耳边又传来了张居正有些沙哑的声音:“陛下既不肯悔过,老臣唯有……乞骸骨!” 似乎是不打算僵持下去了,这位大明首辅兼帝师又除了狠招! 一听到乞骸骨这三个字。 四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乞骸骨就是告老还乡,只不过这话从大明太师,首辅张居正口中说出来,可当真是惊世骇俗! 哗然中。 只见群臣按着一脸悲愤的张居正,一个个痛哭流涕,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不能啊!” “元辅大人三思呀!” 第160章 大人们的演技 一阵嚎啕之中,张居正似乎去意已决。 只见他面色坚定,先向着凉亭里的少年天子拜了三拜,然后便将一品官帽摘了下来,规规矩矩的放在一旁。 这叫挂冠去职。 眼看着首辅大人当场撂了挑子…… 这下子便好似捅了马蜂窝,几百号官员中吵闹成一团,百官之中有大惊失色,哀嚎劝阻的。 “不能啊,太师,不能啊!” 也有一脸愤然,与太师兼首辅大人保持同一立场的。 “臣也请乞骸骨!” “臣请去职,告老还乡!” 一时间西苑之中群情激奋,嚷嚷着要辞职不干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个不停,这乱哄哄的场面简直赶上菜市场了。 这一声声嘶吼,群臣痛哭流涕,捶胸顿足,不要说将花枝招展的郑淑仪,和一群妃嫔宫女吓的脸色都白了。 就连沈烈也开始觉得脑壳疼,脑袋瓜子又开始嗡嗡作响。 好嘛! 这演技,这劲头,这额头上冒出的青筋,这架势像是要把这西苑硬生生给拆了。 这哪里像是一群五六十岁的读书人,和文弱不沾边呀,这彪悍的战斗力简直爆表了。 此刻沈烈算开了眼界了。 这大明的君臣还真是一群奇葩,先是皇上撂了挑子,不理朝政,如今首辅也要带着群臣辞职! 过家家么? 这么搞朝廷能不乱么。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沈烈不由得哑口无言,这画面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呀,这不是和西洋议会一个样么。 敢情西洋议会里打架,吵嘴是跟咱大明学的呀! 随着视线所及之处,将人间百态尽收眼底,沈烈不由得在心中咒骂了起来,这些大人们都生错了时代。 这要是生在现代社会,一个个都是老戏骨,这一把鼻涕一把泪呀,准保都能领到奥斯卡小金人。 纷乱中。 沈烈担忧的看向了朱翊钧。 这下子少年天子终于遭不住了,稚嫩的脸涨的通红,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愤怒,微胖的神情随之抖颤着。 “朕,朕……” 瞧着皇上被群臣气的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那微胖稚嫩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 郑贵妃和一群妃嫔在一旁干着急。 沈烈也不由自主的替他担心起来。 这是骑虎难下了。 皇上再怎么年轻,再怎么自信,也毕竟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能有多少心机呢。 显然皇上没有应对群臣逼宫的经验,此刻已经慌了手脚。 想来如此。 真要是大明首辅张居正带着内阁,六部,御史台的官员们来个集体大辞职,他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沈烈偷偷看着凉亭中傻愣愣站着的朱翊君,看着他涨红的脸,心中着实替他捏了把汗。 沈烈觉得他心中其实是有些悔意的,可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脖子又硬,又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朕错了。 这几个字是万万不可能说出来的。 于是便只能这样僵持下去。 时间便一分一秒的过去,群臣也哭闹够了,或许也是累了,便纷纷安静了下来,继续跪在亭子外挺尸。 少年天子也平静了下来,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张居正还有那些大臣,心中想必愤怒到了极致。 又气,又急,又不知所措。 沈烈又偷偷动了动酸痛的腿脚,在心中唉声叹气,真见识到这场逼宫大戏之后,才明白万历朝到底发生了什么荒唐事。 这场大戏好似闹剧一般,却如此凶险万分。 这个时候能解决君臣对峙的,似乎只有这个帝国真正的幕后掌舵人李太后了。 沈烈在一旁擦着汗,活动着酸麻的腿脚,一边暗中观察着。 此时早就有懂事的东厂官员偷偷摸摸的溜走了,这场面已经失控了,只好赶紧去报告大太监冯保。 想必冯保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只能请出李太后主持大局。 终于在群臣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之后,美艳无双的李太后在大太监冯保的陪伴下现身了。 在不远处戒备的御林军,东厂番子们如释重负,赶忙打起精神吼了一嗓子,然后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太后驾到!” 随着东厂档头的一声高唱,宫女太监和御林军护卫下,一位端庄贵气,凤冠霞帔的中年美妇人徐徐走来。 这下子,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便好似看到了救星,纷纷转过身向着美妇人行礼额头。 “臣叩见太后!” “太后万福金安!” 又是一阵嘈杂中,沈烈偷偷抬起头,偷看着这位大明帝国真正的掌舵人,眼中不由得亮了起来。 这和他想象中的太后形象完全不同,这位大明太后年纪也不过三十岁上下的样子,穿着一身绛色宫装,样貌生的极美。 只见这位太后莲步轻移之间,那宽松的宫装遮掩不住丰盈婀娜的身段,绛色衣衫映衬下,那白皙妩媚的脸蛋上泛着些许寒霜。 好美,好雍容,又端庄标致。 这是太后? 沈烈只偷看了几眼便赶忙低下头,在心中嘀咕着,这太后年纪也未免太轻了吧。 再一想也对。 这年月女子十四岁便可以嫁人了,十六七岁生孩子的大有人在,她生皇上的时候也还不到二十岁,如今真是花信少妇的年纪。 低着头。 耳边听着群臣哭爹喊娘,沈烈又担忧的看了看皇上,只见皇上本就铁青的脸色略略有些苍白。 弄不好此时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 随着李太后莲步轻移,在众朝臣的膜拜下徐徐走到了凉亭边上,用一双凤目看了过来。 郑淑仪和一众妃嫔宫女吓的一哆嗦,忙盈盈下拜。 “臣妾叩见太后。” 沈烈也入乡随俗,赶忙跟着郑淑仪等人拜了下去,用眼角余光看着太后华贵凤袍遮掩下的绣花鞋。 那绣花鞋停住了。 片刻后。 沈烈听到了皇上强自镇定的声音:“皇儿拜见母后。” 可李太后并未说话,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不言也不语,想必那雍容端庄的俏脸上,此刻已经写满了忧愁。 片刻后。 低着头的沈烈,耳边响起了太后轻柔的声音:“皇儿给太师和百官认个错吧。” 她的声音很柔美,又悦耳,却有些无奈,有些柔弱,似还有些淡淡的忧伤,代表着这位美艳皇太后此刻的纠结。 第161章 皇太后 万般纠结中,李太后还是选择了大局为重,出面让自己的皇帝儿子向张居正,和朝廷百官认个错。 看起来她想要尽力将这场逼宫闹剧化解。 良久。 低着头的沈烈,耳中又听到皇上倔强的声音:“母后容禀,朕……不知错在何处!”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心说得嘞,咱万历爷的这个倔驴脾气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这是连太后的话也不听了。 别说沈烈大为意外,就连群臣也一阵哗然。 跪在头排第一名的张居正也微微错愕,用包括意外,吃惊在内的复杂目光,看着凉亭中那微胖的身形。 还有朱翊钧那胡茬稀疏略带着稚气的脸,便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 局势一下子又僵持住了。 沈烈的心此刻也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在情感上不由自主的站到了皇上一边,替他捏着一把汗。 青春期的皇上惹不起呀! 叛逆呀。 一阵沉寂后。 接着沈烈耳边,便又响起了太后轻柔的声音:“既如此,那为娘的便陪你站着。” 于是在烈日暴晒之下。 这西苑之中又是一片死寂。 沈烈也满心无奈,只能低着头,偷偷看着太后的绛色长裙裙摆,在心中沉吟了起来…… 好嘛! 这位大明太后的手段和张居正相比,也不遑多让,这是打算用柔情攻势逼皇上认错。 一个太师,一个太后。 这俩人一个扮演严师,一个扮演严母,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训斥,另一个施展柔情攻势。 这两位从小到大对皇上的管教可以说十分严苛了,难怪皇上会逆反。 此时沈烈反倒更加同情万历…… 此时日正当空。 眼看着到了晌午时分,又赶上了一个大晴天,抬头看,天空中万里无云,一轮烈日高高悬挂着。 死一般寂静的西苑中,炎热让人心更加躁动。 此刻张居正为首的数百官员,锦衣卫,东厂番子,连同李太后一起陪着少年万历安静的站着。 时间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分一秒都十分难熬,可十八岁的万历皇帝依旧沉着脸,展现着他身为天子的固执。 直到人群传来了扑通一声轻响,好似破麻袋掉落在地发出的声音,然后响起了官员慌乱的叫嚷声。 “不好啦,邢老大人晕过去啦!” 随着一阵慌乱,众人脸色又变了,纷纷转过身,看向了跪在前排的一位年老官员。 那官员头发花白,看上去六七十岁了,在西苑中随众人跪了一上午,又饿,又累,又渴。 到了晌午十分终究是顶不住烈日暴晒,就那么一头栽倒在地。 哗然中,沈烈也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过去,眼看着那位邢老大人全身抽搐,已经口吐白沫了。 周围几个年轻的官员吓坏了,赶忙簇拥了过去,将那位邢老大人搀扶了起来,随着一个年轻的翰林将手伸向了老大人的鼻孔。 一哆嗦。 翰林吓的尖叫起来:“没气了……邢老大人没气了!” 叫嚷中。 混乱好似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蔓延,官员,护卫,宫女,太监们吩咐了用惊慌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几个年轻力壮的官员慌乱下,七手八脚的将邢老大人搀了起来,发出惊慌的大叫。 “谁懂医术!” “御医,快传御医!” 一个似乎略懂医术的官员走了过去,翻了翻邢老大人的眼皮,开始掐人中,拍后背一顿折腾。 不过这顿折腾似乎没什么鸟用,眼看着那位老大人口中吐出的白沫越来越多,双腿抽搐了几下,脖子一歪断了气。 这下子不远处正在看着的张居正,李太后,冯保,内阁,六部的重臣们脸色都变了。 站在凉亭中的万历皇帝,此刻也有点慌了神,赶忙用颤抖的声音道:“快传御医。” 菜市场一般的喧闹中,沈烈也伸长脖子看了过去,看着那位头发花白的邢老大人,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又忍不住抓了抓头。 出事了吧! 演戏也好,逼宫也罢,如今终于闹出人命来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不作死就不会死。 皇上就是想搬个家,至于搞成这样么? 可沈烈心中有些疑惑,他不认识这位大人,便向着身旁一个相熟的东厂番子轻声道:“这位大人是?” 那番子赶忙低下头,轻声道:“这位是督察院的邢老御史。” 沈烈哑然。 好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死的竟然还是一位御史。 这下子麻烦大了。 瞧着这位老御史身上穿着的官袍,品级还不低,最少也是个正三品,怎么也得是一位副都御使。 御史是一群什么人,隶属大明都察院,以监察御史分道纠察,这帮人权力有多大呢? 督察院可是上管君,下管民,中间管百官,甚至连明军中的大小事务也有弹劾之权,一言不合就开喷…… 弹劾。 督察院这帮人,可是皇上也惹不起的一群人,至少十八岁的万历皇帝是惹不起的。 可以说明末的党争,混乱,灭亡。 一切都和大明督察院权力过大有关,后世有一个奇葩的国家叫做南朝鲜,独有的检察官治国制度便是承袭自大明。 一脉相承的呀! 如今死了一个副都御使这事儿还了得么? 这一刻沈烈似乎看到了士林清议,夹杂着天下读书人的口水向着紫禁城喷了过来。 毒辣的大太阳底下,骚动在蔓延着,大人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便好似开了锅的热水。 可是那位老大人已经快凉透了,御医却仍旧迟迟未到,再看朱翊钧,李太后这对母子的脸色,早已经变得苍白。 就连张居正也有些跪不住了,不时的往身后看去,看的出来这位太师大人也有些慌了。 不过他掩饰的很好。 嘈杂中。 沈烈看的心中发急,不由自主的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头,在心中纠结了几秒钟,然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沈烈拔腿便向着那位断了气的邢老大人快步走去,情急下,将几个碍手碍脚的官员一把拽开。 然后沈烈发出了急切的低吼:“起开,都围着做什么,这位老大人……没晒死也被你们憋死了!” 面对猝死的病人,第一时间要保持空气流通,这对沈烈这样的现代人来说当然是常识。 那几个官员看了过来,还在懵逼的时候。 又被沈烈吼了一嗓子:“滚开!” 几人吓的一哆嗦,本能的躲开了。 第162章 心肺复苏 一片嘈杂与混乱中。 太后,皇上,首辅,大人,护卫,宫女妃嫔们,上千人没等到御医,却看到从皇上旁边突然蹿出一个人来。 上千双眼睛看着沈烈急匆匆走到了邢老御史身旁,然后单膝跪地,弯下腰,用强壮的臂膀将死掉的邢老大人给抱了起来。 沈烈往周围看了看,便抱着这位老大人向着湖边人少的地方走去,迎面遇到了几个碍事的官员想要阻拦。 沈烈一瞪眼睛,向着那几位大人发出了一声怒喝:“起开!” 干啥啥不行,碍事第一名。 这一声爆喝将那几位大人吓的一哆嗦,本能的让开了位置。 沈烈格外看不上这碍手碍脚的傻货,赶忙将邢老大人放在了湖边假山下的阴凉通风处。 人命关天呀! 沈烈也顾不上别的了,便在大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开始了一系列的操作,先伸出手摸了摸这位老大人的呼吸,脉搏。 这位老大人脸色青紫,这时呼吸已经停止了,心脏也骤停了,不过似乎还有点微弱的气息! 沈烈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然后便急匆匆的将双掌并起,双膝跪地,给这位邢老大人来了个心肺复苏。 这个时候御医来了也没什么用,大概只有使用现代心肺复苏抢救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沈烈虽然不是专业医护人员,可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基本的心脏按压抢救知识还是懂的。 在横店混久了,电视剧里那些抢救病人的场面,沈烈也见过无数次了,虽说那只是演戏,可也是严格按照专业要求来的呀。 反正八九不离十吧。 于是沈烈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医生抢救病人的画面,一边动手。 这时候也顾不上别的,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二,三……” 随着沈烈用并起的双掌,有节奏的在邢老大人心口按压着,周围一千多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窃窃私语声再起。 “这是做什么?” 除了万历皇帝,冯保和一群西苑护卫,东厂的档头番子之外,基本上所有人都一脸懵逼。 “这人谁呀?” “没见过……” 或许是被沈烈的霸气震慑住了,或许是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竟然无人上前阻止这种鲁莽并且十分诡异的行为。 西苑的护卫们又和沈烈很熟,没有皇上的旨意自然也不会上前阻止,因缘际会之下让沈烈钻了个空子。 “一,二,三,四。” 随着沈烈手掌一次次按压,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邢老大人并未没有清醒的迹象。 反而那老迈的身体渐渐变的僵直,开始发凉,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出现了青疳,舌头也耷拉了出来。 一片哗然中,强出头的沈烈开始后悔,冒冷汗,在心中暗暗咒骂着自己:“草率了。” 古人云,万事皆因强出头。 此时沈烈恨不得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好好的在一旁看戏不好么,为何要站出来出这个头,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这要是救不活…… 沈烈心中直打鼓,只怕是他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可终究是人命关天。 当时那种情况,沈烈觉得自己脑子一热,泛滥的正义感在心中作祟,便情不自禁的冲了出来。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感受着太后,皇上,群臣百官那一道道目光如芒在背。 沈烈全身早已被汗水湿透,热汗顺着脸颊成串的往下掉,只好又硬着头皮,连续给邢老大人做了十几次心肺复苏。 可是仍旧没有效果。 沈烈也累坏了,便将手掌从邢老大人心口松开,用手背给自己擦了把汗,一瞬间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 还别说,穷极思变。 情急下,沈烈又想到了一个办法,电视剧上都是怎么演的呢,心肺按压复苏不还得配合人工呼吸么? 沈烈也是没办法了,便暗自咬了咬牙,掰开了这位老先生的嘴巴,取出了一条丝绢盖了上去。 然后一闭眼,沈烈又给这位邢老大人来了个人工呼吸。 “哗!” 瞧着沈烈俯身下去,隔着一条丝绢开始给邢老大人渡气,然后又开始做心肺复苏,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 “这,这!” 这下子,西苑里百官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不要说群臣惊呆了,就连太后,皇上,郑淑仪几人也傻眼了。 “荒唐!” 喧闹声四起,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发生了,人工呼吸只做了两次,接着又来了一次心肺复苏。 只见本已经气绝身亡的邢老大人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悠悠的醒了过来,还慢慢睁开了昏花的老眼。 那浑浊的眼睛虽然无神,空洞,却总算是活过来了,于是一阵安静过后,西苑中爆发出一片惊呼声。 “哎哟喂!” “活了,救活了!” 潮水一般的惊呼声中。 沈烈也松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就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双腿也早已经麻木,双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他在赌博,并且他侥幸赌赢了,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做,这一刻沈烈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人命关天,或许是正义感泛滥了。 或许是他真的将那位大明少年天子当成了朋友,不忍心他变成读书人攻讦的活靶子。 谁知道呢。 此时众官员,护卫纷纷看着起死回生的邢老大人指指点点起来,看着沈烈的眼神中满是疑惑,还带着深深的敬畏。 “嘶,死人都能救活?” “这……神人呐!” 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呀,怎么给邢老大人渡了两口气,竟然把死人给救活了呢! 嘈杂中一道道敬畏的目光看了过来,深深的不解,疑惑中,有人突然喊了一嗓子。 “御医来了!” 随着几个御医带着药箱子,从西苑外一溜小跑的赶了过来,沈烈功成身退,赶忙将恢复了心跳的邢老大人交给了御医。 然后自己躬着腰,尽可能低调的退到了凉亭边上的人群中,面对着周围无数道敬畏目光的注视。 沈烈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扮演起了一尊泥菩萨,其实手脚都有些绵软了,心中一阵阵后怕,还暗自下定了决心。 下次再干这种蠢事…… 我就是孙贼! 第163章 渡气 沈烈此时心中也是一阵阵后怕,一边擦着汗,一边低着头往回走,很快又站在了万历皇帝身旁不远处。 此刻沈烈接受着全场上千名官员,贵人灼灼目光的注视,全身上下的热汗才刚刚消褪,便又冒了出来。 这滋味可真是太难受了。 成为全场焦点的滋味并不舒服。 纷纷攘攘中,御医检查过了邢老大人的气息和脉象之后,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太后。 一名老御医轻声道:“启禀圣上,太后,太师……” 话没说完却被皇上打断了。 皇上早就按捺不住了,看着这不紧不慢的御医便有些急了,不悦的低喝道:“快说,人碍事么?” 那老御医吓了一跳,忙恭敬道:“回皇上的话,人是活了,脉象虽有些虚弱,不过侥幸已无大碍,只需回家静养几日便可。” 听太医这样一说,皇上,太后,太师齐齐松了口气。 就连郑淑仪和一群宫女,妃嫔也轻轻呼出一口气,用一双双亮闪闪的明眸定定的看着沈烈。 那一张张俏脸上充满了好奇,还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这人也太神奇了,连死人都能救活……” “奇人呐!” “别瞎说,这位是仙长吧。” 这一顿折腾,又是按心口又是嘴对嘴渡气,硬生生把一个死人给折腾活了,众妃嫔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神奇的事。 沈烈听着这些莺莺燕燕的声音,也只好假作不知。 随着邢老御史被人搀扶了起来,瞧着已经缓过来了,这西苑中的气氛一瞬间变的轻松了少许。 紧接着,李太后便有些疲惫道:“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太师……还有何事?” 张居正也在偷偷擦汗,闻言忙道:“太后圣明,臣告退!” 这场逼宫大戏本就是他一手导演的,他也没料到会出这种意外,这要是邢老御史真跪死了。 逼宫可就变成惨案了! 这要是传出去,只怕是他这个太师兼首辅也没好果子吃,所幸天降神医,才将这场大风波挽回。 张居正深深的看了沈烈一眼,似乎要将沈烈的样貌深深记在心中,才慢慢向后退去,然后快步离开。 于是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险些闹出大乱子的大明群臣,匆匆忙忙的跟随着首辅大人的脚步离去。 雨过天晴了。 又片刻后,护卫找来了一顶轿子,将头晕眼花,哆哆嗦嗦的邢老大人用轿子抬走了。 李太后还有些不放心,赶忙吩咐道:“从太医院去几个人,不分昼夜好生照料好邢老大人,万万不可再出差错!” 几个太医也知事关重大,也不敢怠慢,赶忙带着药箱快步追了上去。 于是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西苑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 随着一阵微风吹过,太后,郑淑仪,皇上,当几人同时看向了沈烈,沈烈赶忙将眼帘垂的更低,做恭敬状。 气氛有那么一丝丝的诡异。 此时太后妩媚的俏脸上露出了些许狐疑之色,上下打量着沈烈,有些吃不准的问道。 “皇儿……这人是?” 朱翊钧仿佛从一个深沉的噩梦中惊醒过来,面对母后的询问,不由得张口结舌,开始在心中琢磨着该怎么介绍沈烈。 这话该从何说起呢? 见皇上有些为难,沈烈便赶忙上前一步,将腰杆深深的弯了下去,给太后行了一礼,也替皇上解了围。 “草民沈烈,叩见太后。” 太后看着举止沉稳的沈烈,谦恭有礼的架势,便本能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免了,起来吧。” 随着沈烈直起了腰,毕恭毕敬的站在了一旁。 李太后用一双明眸定定的看着沈烈,观察着他的样貌,开始思索了起来,似乎在脑海中沉吟了好半天。 还是不认识! 于是太后那双黑白分明的明眸中,又闪过一丝迷惘,奇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西苑?” 沈烈赶忙又道:“回太后的话,草民是来送饭的。” 太后发出了恍然的声音:“哦……送饭的。” 可是似乎太后那张风韵犹存,保养上佳的妩媚脸蛋上又是一阵迷茫,这下子她更糊涂了。 送饭的? 怎么还精通医术? 这话她怎么听不懂呢,听上去不像是人话呀。 于是李太后满心狐疑,又仔细端详着沈烈的脸,忍不住又好奇问道:“那你这渡气救人之术,是跟谁学的?” 沈烈忙道:“回太后的话,家传小道,不足挂齿。” 李太后又应了一声,似若有所思:“哦。” 这时朱翊钧也回过神来了,忙道:“母后容禀……他呀,是朝阳门外便宜坊的掌柜,就是那个做土豆片的便宜坊。” 太后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恍然神色。 一说起土豆片,太后好像有点明白了,那酥脆美味的食物如今早就在宫中流行起来了,是妃嫔们茶余饭后最爱的点心。 原来那种食物竟是此人发明的么。 李太后似懂非懂,不过那双看着沈烈的明眸中,隐含着几分赞赏,甚至还有一丝感激。 随着一场大风波消弭于无形,似劫后余生。 朱翊钧快步走到了沈烈身旁,赞赏的拍了拍沈烈的肩膀。 直到此时。 这位少年天子脸上仍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便俯首过来,心有余悸的轻声道:“今日之事可真是多谢你了。” 沈烈忙躬身道:“草民不敢。” 李太后也释然了,在一旁笑着颔首,夸赞道:“今日你可以为皇上立了大功,该赏!” 朱翊钧赞同道:“儿臣以为然也,该重重的赏!” 沈烈赶忙谦逊的低下头,享受着太后,郑淑仪和妃嫔们惊奇目光的注视,心中竟有些飘飘然了。 赶忙凭着苦修多年的精湛演技,将这念头压了下去,摆出一副荣辱不惊的沉稳姿态。 于是李太后,郑淑仪和一众妃嫔宫女,看着这民间奇人,那一双双眼睛里的赞赏之色更浓了。 “哎。” 李太后忧愁稍解,又看了看一脸倔强的儿子,幽幽的叹了口气:“或许……天意如此。” 入夜。 太师府。 书房中,张居正拿起名贵的青花茶碗喝了一口热茶,然后被烫的龇牙咧嘴,赶忙将茶水吐了出去。 一旁服侍他的丫鬟吓的赶忙匍匐在地。 可张居正无心计较,而是放下了茶碗,背着手走到了窗边,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向了紫禁城方向漆黑的夜空。 今日之事他也有些后怕。 第164章 夜雨 说来也真是巧了,此时乌云笼罩的天际中突然电闪雷鸣,整个京城上空雷声滚滚。 一场不期而遇的雷雨正在酝酿之中。 不多时,随着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将紫禁城上空映照的一片惨白,随之落下的瓢泼大雨,让略有些闷热的天气变的凉爽起来。 甚至有些湿冷。 倾泻而下的暴雨滋润了这片干涸的土地,也随着狂风从窗棂中席卷而入,让正在发呆的张居正惊醒了过来。 随手将窗户关上,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张居正略有些烦躁道:“去内宅看看老四回来了么。” 在门口伺候着的丫鬟赶忙应了一声:“是,老爷。” 然后俏丫鬟便轻手轻脚的从房中退了出去。 而张居正似心神不宁,在房中徐徐踱着步子,一边倾听着密集的雨滴敲打着窗棂,一边沉吟着什么。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随着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穿着一身武将三品官袍的张简修快步走进了房中。 看起来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才刚刚从外面回来,那一身华贵的飞鱼服,从腰部以下已经湿透了,连官靴也湿透了,正在淌着水。 淋了雨的张简修还来不及换衣服便赶到了书房,回身将房门轻轻掩上,然后轻声道。 “父亲。” 看到这个最得力的儿子回府了,张居正心中忧愁稍解,应了一声:“嗯。” 在太师椅上坐下了。 张居正拿起了羊脂白玉的镇纸搁在一旁,听着窗棂外风雨声大作,沉吟着道:“老四,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作为张府唯一一名武职官员,张简修欲言又止,今日他也是在场的,全程目睹了这场父亲亲手导演的逼宫大戏。 作为张府第四子,张简修看着面前的严父,这位把持了大明朝政近十年的权臣欲言又止,突然心中有些发寒。 他其实觉得今日父亲的作为有些过分了。 可是又不敢说。 良久。 张简修才憋出了一句话:“最无情是帝王家,那……毕竟是皇上。” 这话有些刺耳,却表明了儿子的态度,似乎对他的所作所为不赞成,此时张居正眉头微皱,本能的想发脾气却又强忍住了。 最终张居正深深的吸了口气,惊醒了过来,他其实也有些悔意,不应该和天子闹的这么僵。 可是当时那种情况…… 他在文华殿好好的办公,一听说皇上敲锣打鼓的搬到西苑去了,连龙床都从乾清宫搬出去了。 这还了得? 于是他这个当老师的当时便气的炸毛了,头脑一热便带着内阁重臣们从文华殿冲出去了,然后便有了后面的一系列变故。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 至于么? 或许是习惯成自然,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将管教天子当成了一种习惯。 不过后来…… 想到险些酿成大祸,张居正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好在有惊无险,邢御史并无大碍。 回过神来的张居正脸色阴晴不定,突然想起了这几天女儿的规劝。 他那个宝贝女儿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在不经意间,轻声细语的委婉劝说,让他将自己说一不二的暴躁脾气收一收,不要总和天子顶着干。 当时张居正还没放在心上,甚至还训斥了几句,可今日之时过后他却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如今儿子,女儿都对他劝了又劝,让张居正不得不认真的思索起来,暗自下定了决心,是该将自己的火爆脾气收一收了。 可是呢。 这事儿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面对胡来的天子,又打枪又搬家又在他耳朵边上每天敲锣打鼓。 他这个当老师的实在忍不住呀! 于是父子二人在书房中沉默无言。 又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张居正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替他和皇上,替所有人解了围,又挽回了一场滔天大祸的青年。 回想着那青年略显憨厚的脸,张居正心中一脸茫然,徐徐道:“白天在西苑救人的那后生,是什么来头?” 张简修似早有准备,忙道:“儿子叫人打听过了,那人叫做沈烈,是皇上身边的人。” 随着张居正眼中闪烁着一丝疑惑,口中反复念叨着沈烈两个字,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 作为大明首辅,从小苦读四书五经的优等生,大明朝一等一的学霸,记忆力是他的强项。 对沈烈这个名字,张居正越想越觉得耳熟。 等会儿! 随着外面响起了一阵炸雷,张居正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他突然想起来了,他记得他的宝贝女儿开过一家小店。 那间小店叫什么来着? 对了。 叫便宜坊。 对于日理万机的张居正来说,他早就把这点小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如今渐渐的回想起来了。 他女儿参股的那家小店的掌柜就叫沈烈。 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起来,他还记得那人精通算学,还用阿拉伯人的素质发明了一种十分厉害的记账法,叫做复式账。 太监大总管冯保很重视这种记账法,并且和他提过几次,如今那种记账法已经在宫中普及了,还查出了不少亏空。 正是凭借这种奇特的记账法,冯保将宫中各个衙门一个月的开销节省了三成还多,逮到了不少大蛀虫。 以冯保那个刚直不阿的性子,自然是在宫中杀了个人头滚滚,闹出来的动静还真不小。 并且那种奇特的记账法张居正也看过了,他觉得很好,正打算趁着变法的热乎劲还没过去,大规模的在户部推行。 只是还没来得及。 张居正沉吟着,眼睛渐渐的亮了起来,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张年轻憨厚的脸。 “如此看来……” 张居正轻声道:“这个沈烈不简单呐。” 他觉得此人年纪虽轻,却有些大智若愚的智者风范,又才华满腹又懂得藏拙,是个可造之材。 于是张居正便轻声问道:“查清了么,此人什么背景?” 张简修一脸的无奈,轻声道:“儿子无能,查不出来,只知这个沈烈祖上是锦衣千户出身,这些日子时常出入西苑,和皇上走的很近。” 张居正眉头大皱,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很蹊跷。 第165章 八卦之火 张居正心中一阵困惑,甚至还有些迷茫,这个沈烈明明是一个锦衣卫世家出身的年轻人。 看起来没什么过人之处,可是他会做菜,会经商,做出来的菜色竟然还在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引领起了一波潮流。 这事儿张居正倒是能够理解,张居正身为太师,大明首辅,什么样的奇人没见过呀。 在这个商业繁荣的年代来说,尤其是在大明京城这地方,经商的人才可以说比比皆是。 不要说晋商,徽商,江南各大派系商家中的优秀年轻人,就是东林党,齐楚浙党里面,二十岁出头的商业天才也比比皆是。 家学渊源呐! 可是张居正还是觉得有些懵。 偏偏这个叫沈烈的年轻人不只是做生意的好手,他竟然还精通西洋算学,会做账,还会医术,还能把死人给救活了。 这样一个年轻人,你说他没背景谁信呐? 并且冯保对这个沈烈赞不绝口,又不知怎么让他混到了皇上身边,成了西苑里的红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让张居正越想越怀疑,便沉吟着道:“只怕此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张简修一脸无奈,只好低声道:“儿子无能,再三查探之下……确实没有查到什么可疑之处。” 不管他再怎么查,沈烈就是个朝阳门外,柳条街上,八大胡同里土生土长的标准京城子弟。 根据锦衣卫的调查,前几年,此人还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的街溜子,也不知怎么便好似开窍了一般,来了个华丽丽的转身。 这一路有如神助。 在此人身上发生的一切,让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弄不懂,搞不清楚,想着想着。 张简修突然打了个寒噤,轻声道:“难不成此人是管仲范蠡下凡,神明附体了不成?” 不然该怎么解释呢? 一听这话,张居正便有些不悦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简修忙恭敬应道:“是,父亲。” 于是书房中,张居正便又踱着步子沉吟起来,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这个叫做沈烈的年轻人一定不简单。 张简修在一旁有些忍不住了,轻声道:“他不是小妹手下的人么,不如……将小妹叫来问一问?” 张居正沉吟着道:“问问也无妨。” 不过也问不出什么。 连锦衣卫都查不到背景的人,他女儿又能了解多少? 张简修也是这么想的,便抓了抓头发,赶忙又轻声道:“父亲明见,这个沈烈倒是个人才,又和皇上走得很近,儿子以为……咱们倒是可以招揽一番。” 张居正应了一声,沉吟着,良久才道:“可惜了,此人是个白身,便是得了皇上的器重也是个幸进的佞臣。” 何为幸进。 便是一个人没通过科举当了官,或谄媚事主,或是裙带关系,或是纳捐买官,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 历朝历代都不缺这样的人。 可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在张居正这样的正经读书人眼中,幸进小人和权阉是大明士林公认的两大害,那是要人人喊打的。 没功名,写不了道德文章。 显然张居正看不上沈烈这样的人,便挥了挥手,轻声道:“再说吧。” 张简修欲言又止,嘴唇微微抽搐了几下,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只好恭敬道。 “父亲说的是。” 沉默了片刻。 张简修又轻声道:“父亲,小妹与此人过往甚秘,要不要……” 他有些担心自家小妹被这个来历不明的沈烈给骗了,又或者带到沟里去了,亏点钱倒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是吃了亏呢? 一听这话,张居正便有些纠结,闭上双目沉吟了起来。 张简修在一旁看着,又忍不住又多了句嘴:“以儿子的观察,这个沈烈倒也非大奸大恶之徒。” 他身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查人之术还是很厉害的,但凡是大奸大恶之徒,又怎能逃过他的眼睛? 张居正似乎放心了一些,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看样子他虽然没有打算招揽重用沈烈这个白身之人,也没有打算阻止女儿和此人来往。 张简修便乖觉的低下头,也不再多言。 良久。 书房中又响起了张居正有些疲惫的声音:“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天清晨。 沈府。 一大早,沈烈便早早的爬了起来,从舒适的卧房中走了出来,呼吸了几口雨后清爽的空气。 风雨后院中有些狼藉,内宅的四合院里十分静谧,只有屋檐下的燕子叽叽喳喳的叫着。 此时天色尚早。 芸儿还在酣睡,而厢房的门紧锁着,寄居在沈府的头牌玄儿也在甜睡,沈烈便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内宅,穿过月亮拱门来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虽然不大,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器械,石锁,石担,木桩,单杠,双杠…… 呼吸着没有污染的新鲜空气,沈烈互动了一番筋骨,便一个鹞子翻身上了双杠,将身体彻底活动开了,那清晨的眼睛便眯了起来。 上步,出拳,长满了厚厚老茧的拳头重重的击打着木桩,沈烈在自家后院中挥汗如雨。 直到半个时辰后,芸儿打着哈欠,端着木盆从房中走了出来,玄儿姑娘也羞羞答答的从绣房中走了出来。 沈府内宅才从静谧中活了过来,这内宅中,顷刻间充满了温馨而又诱惑人心的青春气息。 又片刻后。 天才刚亮,便有一个男装打扮的绝色佳人,握着折扇急匆匆跑了进来,将沈烈堵在了后花园。 将沈烈拽到无人处。 张大小姐杏目圆整,看着沈烈英气的脸,煞有其事的问道:“听说昨天在西苑,你和邢老大人那个了?” 沈烈哑口无言,又忍不住气道:“哪个了?” 目光中。 明艳过人的张大小姐那张俏脸上,便眉飞色舞起来:“就是……那个……渡气呀!” 此时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了起来,让张静修羊脂白玉一般娇嫩的俏脸上,散发出了朦胧的光辉。 沈烈气的翻个白眼,只好低声辩解道:“我那是为了救人!” 是渡气了又如何? 张静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用异样的目光看了过来,一脸嫌弃道:“以后你不许碰我呀……咦!” 那娇媚的神色好似在说,邢老大人都那么大岁数了,真亏你下的去嘴,好恶心呐。 瞧着她明艳俏脸上的戏谑之色,沈烈气的牙根痒痒,瞧着四下无人便一个箭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堵在墙角。 第166章 雨后初晴 随着沈烈张开双臂,精壮的身体不停的往前逼迫,张静修不敢再调笑他,吓的直往后退,还想要逃走。 可沈烈寸步不让,便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那明艳无双的男装佳人逼迫到墙角。 张静修被逼到了墙根下,直到退无可退便有些慌了,她自然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一时间又羞又怕,可是又怕人听见,又不敢叫,她便只好蜷缩在墙角里,在沈烈灼热目光的注视下,垂着雪白的脖颈。 那一双明眸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抖着,还用一双粉臂紧紧抱着自己,用央求的目光看了过来。 可沈烈不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些坏笑,气道:“你说啥?” 竟敢嘲笑本人。 反了你! 张大小姐赶忙害怕的央求:“是静儿失言了……饶过我嘛。” 可是沈烈的目光仍旧灼灼的看着。 在心上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肆虐下,张静修明艳的俏脸好似喝醉了酒一般,泛起了潮红,那单薄男装包裹下,修长窈窕的娇躯微微颤抖起来,笔直的长腿也紧紧并在一起。 沈烈便又气道:“还嘲笑我么?” 张静修忙道:“不敢了,静儿知错了,不敢了。” 可已经到了这份上,见她乖顺的求饶,便好似一只无辜而又可怜的小猫一般瑟瑟发抖。 沈烈又哪里按捺的住,便又上前一步,缓缓伸出了手,伸向了她儒服遮盖下窈窕柔软的身子。 张静修俏脸泛起了红晕,那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着,却并未闪躲,直到被心上人拥入了怀中,惩戒式的在翘臀上肆意揉捏了起来。 随着一声嘤咛,从娇嫩肌肤上传来的粗糙触感,让张静修娇躯紧绷起来,在一瞬间沉沦,却又紧咬着红润的嘴唇不发出声音,却有大着胆子将洁白的下巴搁在沈烈宽厚的肩头,忍受着心上人放肆的搓揉。 随着那粗糙的手掌熟练的解开了儒服上的口子,急切的伸进了肚兜里,那盈盈一握的饱满又软又弹,好似羊脂白玉一般酥软腻滑。强烈的刺激让张静修不由得张开小嘴微微娇喘起来,正娇喘细细时,便又被沈烈的大嘴亲了上来,很快便发出了咿咿呜呜意味不明的娇吟声。 一番缠绵。 二人便依偎在了一起,坐在雨后的后花园里互相倾诉着衷肠。 沈烈坐在一块石头上,任由佳人蜷缩在自己怀中,用葱白的手指在他的心口处戳呀戳的。 良久,沈烈才低头轻抚着佳人如羊脂白玉一般的俏脸,勾着她洁白的脖颈,在那红润的小嘴上亲了一口,逗弄她发出了吃吃的媚笑声。 果然这天底下的女子都是如此,在别的男子面前扮演着冷冰冰的太师府千金,京城第一美人儿的角色。 可是在心上人面前却尽情的舒展着羊脂白玉一般的娇躯,任心上人轻薄着她冰清玉洁的柔美身子,展现着只属于沈烈一人的娇痴媚态。 这媚态浑然天成,并无半分艳俗。 沈烈心中略带着几分灼热,把玩着她柔顺的长发,轻声道:“你爹……没事吧?” 张静修一愣,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爹爹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他可好的很呢,吃的好,睡的香。” 沈烈哑然,然后伸了个大拇指。 “行!” 回想着张居正昨天在西苑里那一番精湛的表演。 沈烈发自内心的赞道:“你爹他老人家真牛,那么大岁数了,在西苑里跪了一上午,腰不弯,腿不软,那精神劲儿真是绝了!” 沈烈是服了。 谁说书生百无一用,手无缚鸡之力,就你爹这个战斗力,简直是天下读书人中的翘楚。 真不愧是百官之首,大明太师! 见沈烈如此,张静修便大发娇嗔,在心上人怀中不依的扭动起来,大发娇嗔道:“不许你说我爹!” 随着她不依娇嗔,那柔软的翘臀在小腹上磨蹭着,沈烈一阵龇牙咧嘴,赶忙把嘴闭上了。 见她有些恼了,沈烈赶忙将嘴巴闭的紧紧的。 不让说就算了。 此时从月亮门外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二人虽依依不舍却只好赶忙分开,各自整理着衣衫。 随着张静修躲到了葡萄架后面,背对着月亮门整理着衣衫,沈烈赶忙扯了扯长袍下摆,然后低下头捂住了嘴。 芸儿从外面快步走来,无视了衣衫不整的明艳大掌柜,见怪不怪道:“少爷,宫里来人了。” 沈烈便赶忙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上午时分。 西苑。 被东厂番子请到西苑的沈烈,在暴雨后凌乱的鹅卵石路上走着,雨后初晴,到处都是鸟语花香绿油油一片。 可昨日的那一出逼宫大戏仍历历在目,让沈烈如今回味起来,仍是一阵阵心惊肉跳。 这大明的文官们可真是太残暴了! 沈烈一边走,一边往周围打量着,只见那尊巨大的龙床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被人连夜抬回乾清宫去了。 还有那些花瓶,桌椅,连同妃嫔宫女都不知去向,西苑里如今到处都是东厂和御林军的人。 不但加强了戒备,还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空气中弥漫着非同寻常的气息。 随着沈烈接受了搜身,在番子的引领下走进了演武场,便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微胖身形正在练武。 沈烈在演武场旁边停下脚步,幽幽的叹了口气。 消停了吧? 知道和读书人作对的下场了吧? 不要以为你是天子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天下事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这其中的道理早在大明开国时,老朱家的祖宗就说的很清楚了。 朱元璋是怎么说的? “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你家太祖那么英明神武的牛人,都不敢把读书人得罪的太狠了,你一个十八岁的皇帝能行? 你家太祖就怕你们这些子孙后代乱来,还特地留下了祖训,敢情你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沈烈在心中默默念叨着:“太年轻了呀。” 此刻这位万历小爷那颗年轻躁动的心,应该是生平第一次被打击到了,必定是有些消沉。 随着沈烈打起了精神,踱着步子走了过去,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朱翊钧便好似发泄一般挥舞着雁翎刀,一刀接着一刀劈在了木桩上,直到将那木桩劈的稀烂。 第167章 皇恩浩荡 随着大明天子朱翊钧沉腰,坐马,吐气开声,狠狠一刀劈出。 “喝!” 一声爆喝,手起刀落之下,那本就伤痕累累的木桩终于不堪劈砍,从当中被劈成了两截。 随着被砍断的半截木桩,吧嗒一声掉落在地,沈烈赶忙将脖子缩了缩,不由自主的吐了吐舌头。 这场面叫人暗自心惊。 还别说。 皇上这身手还真不错,这刀法显然出自名家传授。 将那木桩劈烂之后,朱翊钧已是气喘吁吁,也似乎平静了一些,便将雁翎刀随手扔给了一个护卫。 然后他便旋风般转过身,向着沈烈闷声道:“昨日多亏你了,朕想过了,朕……要封你做官!” 这话真是没头没脑,让沈烈一阵哑然。 果然叛逆。 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呢。 然后沈烈便赶忙委婉拒绝道:“草民既无功名,又是个商贾,如何做的了官,请陛下三思。” 言下之意就是两个字。 不干! 虽然当官发财是每一个穿越众的梦想,可是沈烈又不傻,就凭他肚子里这点墨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他连个功名都没有,这要是做了官,那不是妥妥的奸佞么,当一个奸佞小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幸进之臣这几个字的涵义沈烈还是懂的。 不说前朝,就说这大明朝没中过进士,最后当上大官的人有没有呢,海瑞算一个,可他好歹是个举人。 还有一个崇祯朝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是个举人,除了这两个举人之外,再往下数就不多了。 所以沈烈赶忙退后了一步,恭敬道:“请陛下三思。” 气氛有那么一丝凝重。 朱翊钧有些意外,用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定定的看了沈烈好半天,沉声道:“你敢忤逆朕?” 沈烈无奈,只得又规劝道:“草民不敢,只是……草民一介白丁,实不敢妄议朝政。” 言下之意。 皇上…… 咱能不能消停点,过几天再折腾? 见沈烈宠辱不惊,态度十分坚决的样子,朱翊钧也不好再勉强,突然之间有些泄气了。 然后他便背着手怒气冲冲的走进了凉亭里,拿起茶壶开始咕咚咕咚的往肚子里灌凉茶。 沈烈只好紧紧跟随。 又片刻后。 朱翊钧转过身定定的看着沈烈,又闷声道:“朕答应了母后要赏赐你,你既然不想做官,那你想让朕赏点什么……尽管说便是。” 沈烈想了想,似乎好像什么都不缺,便只好试探道:“若依草民之间,皇上不如赏点银钱?” 沈烈觉得还是赏银子实在点。 一听这话,朱翊钧脸上先是一呆,看着一脸严肃的沈烈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很快皇上笑的眼泪都下来了。 “你,你呀!” 朱翊钧此刻哭笑不得,或许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 沈烈在一旁弯腰行礼,不由得悻悻道:“陛下请自重,草民出身低微,没见过钱……让陛下见笑了!” 他越是这样说,朱翊钧便笑的越大声。 笑了好一阵子,皇上才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勉强将笑容收敛住了:“好,准了!” 话说完,朱翊钧便将一个心腹东厂档头叫过来吩咐了几句,随着那档头快步离开,不多时便取来了一个装银票的匣子。 随着皇上接过银匣,笑眯眯的随手将匣子打开了,众人便看到了匣中摆放的一叠银票,还有一个大金元宝。 看着这一叠银票,还有那金灿灿的大元宝,沈烈心中便又是一喜,忙躬身道:“谢皇上恩典,草民叩谢天恩!” 皇恩浩荡啊! 朱翊钧又是一阵哭笑不得,只好将银匣子塞了过来,笑着道:“朕便赏你银票一千两,黄金五十两,不少了吧?” 沈烈早已心满意足,赶忙笑道:“不少,不少了!” 他一边笑,一边将银匣子收入怀中,还轻轻拍了拍,便又引来朱翊钧和一众护卫的哄笑声。 朱翊钧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意味深长道:“爱钱也不是什么坏事,爱钱……好呀。” 沈烈赶忙又恭敬一礼,赔笑了几声。 看起来张居正改革可真是硕果累累呀,不管是朝廷财政还是皇家大内都富的流油了。 一条鞭法好呀! 如此充裕的财政,才能让皇上出手如此大气,随手打赏了一番,就顶的上便宜坊好多年的利润了! 银票见得多了,沈烈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元宝呢,将那装钱的匣子在怀中捂紧了。 沈烈眉开眼笑起来。 又片刻后。 雨后清爽的微风吹过。 随着一场大风波消弭于无形,朱翊钧心情好了起来,便又叫人找来了两根鱼竿,让沈烈陪着他在湖边钓鱼。 此时草长莺飞。 波光粼粼。 凉爽的微风徐徐吹拂着,两根鱼竿从湖心亭伸了出去,朱翊钧悠闲的躺在了躺椅上。 而沈烈则弓着腰,将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那清澈见底的湖水,享受着难得的安逸时光。 直到朱翊钧突然打破沉默,轻声笑道:“沈烈,你这辈子除了爱钱,还有别的愿望么?” 沈烈手持鱼竿,直起腰想了想,便轻声道:“草民的愿望么,便是做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翁。” 这话说完,周围众侍卫,东厂番子们又纷纷哄笑起来。 哄笑中。 沈烈却不以为然,而是将眼睛眯了起来,在心中畅销着自己美好的未来,于是张静修那张明艳绝色,宜喜宜嗔的俏脸便自然在脑海中浮现而出。 心中带着几分甜蜜。 沈烈喃喃道:“若有朝一日,沈某能将……她娶过门,生一大堆儿女,然后游历天下做一个富贵闲人,那便此生无憾了。” 这份深情自然不是作伪,让周围的护卫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可是很快,朱翊钧便又不怀好意的嬉笑道:“朕与你说,张家那位大小姐可是朕看着长起来的,那可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沈烈赶忙含糊了起来:“草民不明,请陛下明示。” 皇上别瞎说呀。 我们是清白的。 这要是传入太师耳中还了得么? 朱翊钧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好,你既然无意于官场,一心经商,朕也不多事了。” 沈烈松了口气,赶忙放下鱼竿起身大礼参拜:“草民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朱翊钧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戏谑,又笑着道:“朕想过了,这钱不能白赏给你,朕……想和你一起做生意。” 沈烈再次哑然,怀疑自己听错了。 第168章 钓鱼 沈烈手中还拿着鱼竿呢,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于是便愣住了,开始在心中细细琢磨着皇上这话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 沈烈才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草民不明,请陛下解惑,陛下……何意?” 朱翊钧也拿着鱼竿,翘着二郎腿,笑眯眯道:“朕说了,朕要和你搭伙做生意,做大生意!” 沈烈呆了呆,脑瓜子又开始嗡嗡作响,一瞬间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闪烁,在心中反复念叨着。 “皇上要入伙和我做生意……” “哎哟我去!” 回过神来的沈烈人麻了,赶忙扔下了鱼竿。 站起身。 沈烈一脸苦涩的推脱了起来:“陛下莫要戏弄小人了,皇上家大业大,富有四海,您能看的上草民这点小本生意?” 您和我搭伙做生意,这叫什么事儿呀? 那以后这店里的生意咱俩谁说了算,股本,利润又该怎么分配,我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您折腾呀! 沈烈正有些懵逼的时候,偏偏有鱼突然咬钩了。 咬的还是皇上的钩。 只见朱翊钧手中鱼竿一沉,眼睛便亮起了精光,赶忙卯足了力气将鱼竿一甩,立刻便将一条肥硕的鲤鱼提了上来。 随着那条硕大的鲤鱼离开了水面,在湖心亭中扑腾乱跳着,挣扎着…… “哈哈!” 朱翊钧却大喜过望,赶忙扔下了鱼竿挽起了袖子,兴冲冲的向着那条七八斤重的大鲤鱼摸了过去。 可是那鲤鱼实在太大,当场便一尾巴狠狠甩了过来,将皇上当场打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周围顿时一片大乱。 “陛下小心!” 护卫都吓坏了,赶忙上前帮忙。 “护驾!” 好几个身体强壮的护卫保护住了皇上,一通手忙脚乱过后,终于将那大鲤鱼死死按住了。 朱翊钧身上都湿透了,却毫不在意,反而兴奋的大叫起来:“按住……别放跑了……中午吃鱼!” 这一顿忙乱让沈烈看的人都傻了,眼睁睁看着皇上一脸兴奋,指挥着几名御前侍卫将那条大鲤鱼抬走了。 沈烈才忍不住擦了把汗。 此时朱翊钧又转过身来了,向着沈烈笑道:“怎么,朕要与你和合伙做买卖,你不愿意?” 心思电转之间,沈烈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善,一言不合就要推出去砍头的架势。 那神色好似在说,你不要不识抬举! 沈烈此时又哪里敢拒绝,只好赶忙躬身一礼,轻声道:“草民遵旨。” 你是皇帝,你说的都对。 朱翊钧便立刻开心起来,一巴掌拍在沈烈的肩膀上,兴冲冲道:“就这么定了!” 沈烈被拍的一哆嗦,只好挤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却让皇上开心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午后。 在宫中用过了午膳之后。 钓了半天鱼的皇上又累又乏,便穿过了那个宫墙上凿出来的大洞,悠哉游哉的回乾清宫午睡去了。 沈烈也得以脱身,苦着脸,抱着沉甸甸的银匣子从西苑走出,却在西苑外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小太监似乎早已守候多时,见到沈烈从戒备森严的西苑中走了出来,便上前拦住了去路。 一个样貌格外俊秀的年轻太监快步上前,向着沈烈低声道:“沈爷请留步。” 沈烈赶忙将神色一整,轻声道:“不知这位公公有何贵干?” 年轻太监又低声道:“咱们都是慈宁宫来的,奉圣慈皇太后口谕,宣庶民沈烈入慈宁宫面见,沈爷……请随小的来。” 一听说太后召见。 沈烈又是一呆,手一抖,双腿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只好紧跟着这几个太监往午门方向走。 过午门,又经过文华殿,乾清宫…… 接受了几次搜身之后,沈烈才迷迷糊糊的来到了紫禁城深处,幽深静谧的后宫之中,站在一座空荡荡的广场上。 此时那负责传旨的年轻俊朗的太监,凑过来轻声道:“沈爷请在此稍后,容小的前去殿内通传一声。” 沈烈忙谦逊道:“公公请。” 看着太监急匆匆走了,沈烈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边恭敬的站着,一边偷看着这崭新的大广场。 沈烈觉得腿有点哆嗦,赶忙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这可是紫禁城真正核心的地带呀,这宫城深处的广场显然是不久前才翻新过,处处都透着气派奢华的气息。 这古朴宏大又威严的高大建筑,这画面,竟然让沈烈心中生出了一丝时空穿越的感觉。 就像是回到了当年在横店拍戏的日子。 不过这么大的广场上除了护卫,便只有沈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感觉有点瘆人。 沈烈赶忙收敛心神,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不由得浮想联翩,作为宫廷戏的取景地,这地方他可没少来。 不过他当时参与拍摄的都是清宫大辫子戏,似乎人们都忘了,这巍峨壮观的紫禁城本是大明人经历几代人才修建完成。 大明的皇帝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沈烈便偷偷抬起头,看着周围手按刀柄的护卫,不由得暗自心惊。 又偷偷用眼角余光往周围看了看。 与前世的记忆差不多,沈烈所处的广场则是东西走向,有些狭长,地面上铺着整齐干净的方砖,有几座侧门通往别的宫殿。 沈烈隐约记得,这大广场两端分别是永康左门、永康右门,南侧为长信门,慈宁门位于广场北侧,内有高台甬道与正殿慈宁宫相通。 慈宁宫便是大明皇太后的住处,而是太后会见臣子的地方。 沈烈看的瞪大了眼睛,被这里的恢宏华美震惊了,这和后世作为旅游景点的故宫完全不一样啊。 太华美了! 等了足足一刻钟。 那年轻太监才急匆匆赶了回来,便又带着沈烈往深宫里走,一行人穿过大殿右侧的廊庑,折向南,再穿过慈宁门,便瞧见了一座气派的大殿。 这便是正殿慈宁宫。 可算是到了。 只见这座威严的大殿有前后回廊,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一大排四椀菱花槅扇门。 殿前还有一座月台,正面有三阶,左右各有一阶,台上摆放着陈鎏金铜香炉四座。 在巍峨的大殿前又等待了片刻,沈烈才被召见了殿内。 一踏进低矮的门槛。 顷刻间。 檀香的气息扑鼻而来,这气息让沈烈精神一震,也不管高高在上的椅子上坐的是谁,赶忙上前大礼参拜。 “草民沈烈,叩见圣慈太后!” 第169章 慈宁宫 跪在传说中的金砖之上,沈烈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就算他心理素质再好也不免心虚。 良久。 上首才传来一个雍容磁性的女子声音:“起来吧。” 让沈烈错愕的是,皇太后的声音很柔,很软,很悦耳,却又透着长期执掌后宫大权所养成的淡淡威严。 沈烈才刚刚起身。 那磁性的女子声音又道:“抬起头,让本宫看看你。” 沈烈应声抬头,将眼帘低垂着,快速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这一扫便瞧见了高高在上的鸾座旁,除了一位身穿大红色宫装的美艳中年妇人。 竟然还站着一位老太监。 是冯保。 此刻大太监冯保正在用鼓励的目光看了过来,那老脸上和煦的笑容,让沈烈心中的忐忑之情稍减。 说话间。 冯保轻咳了一声,主动替沈烈解了围:“沈烈,圣慈皇太后在上,你也不必太过拘谨,太后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沈烈忙又低下头,又恭敬道:“是。” 接着耳边便传来了那位雍容绝色皇太后,柔美磁性的悦耳声音:“看面相,生的倒是相貌堂堂。” 沈烈心中又松了口气,赶忙打起精神,心中同时生出了一丝明悟。 只怕是他的人生从今日起要改写了。 于是在皇太后十分细致的询问下,沈烈打起精神,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怎么和皇上认识的,怎么一起逛的窑子…… 又怎么因为青楼头牌玄儿姑娘,而掉进了皇上的坑里,然后又被皇上叫进西苑陪着他练武,瞎胡闹。 此刻沈烈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这时候就别藏着掖着了,反正有什么说什么,一时间大殿中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沈烈一边细细道来,还有一个执笔太监,在一旁拿着毛笔快速记录着,似乎这也是天家的规矩。 关于皇上的一切都要记录下来。 直到沈烈都说完了,垂首站在一旁,施展出磨练多年的精湛演技,脑门上好似刻着四个大字。 老实巴交! 殿内才又安静了下来。 良久。 又想起了皇太后的一声轻叹:“哎……如此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 沈烈又松了口气,偷偷擦了擦手心的汗,如今连皇太后都夸他沈某人老实,这算是个好消息吧? 太后圣明啊。 小人我冤枉啊! 此时冯保在一旁又发出一声轻咳,应了一声:“太后圣明,奴婢与此人倒是有些交情,此人并非奸猾之徒,也有几分才华。” 一听这话,沈烈心中便又是一宽,恨不得扑过去抱着这位大内太监总管狠狠亲上几口。 有冯保作证,沈烈觉得身上的压力一下子便不翼而飞了,说起来他还是沾了芸儿的光呢。 过关了! 随着大殿中气氛缓和了下来。 紧接着,冯保又向着那执笔太监,吩咐了一声:“咳……今日之事不必记入起居注。” 那负责记录的宦官赶忙应了一声,然后将手中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的宣纸,放在火盆烧掉了。 随着宣纸化为灰烬。 沈烈耳边便又传来了,太后轻柔磁性的声音:“沈烈。” 沈烈忙又躬身道:“草民在。” 太后似有些疲惫,又轻声道:“皇上虽器重你,可你心里也该有个分寸,尽好你的本分,切不可给天家惹来是非。” 沈烈忙道:“草民遵旨。” 接着太后便挥了挥手,柔声道:“下去吧。” 沈烈便弯着腰,弓着身子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大殿门口,趁着转身的时候抬起头,看向了那高高在上的鸾座。 只见那镌刻着华美凤纹的鸾坐之上,那穿着雍容宫装的中年绝色美妇人,那白皙美艳的脸蛋上似有些愁眉不展。 这画面神秘,雍容中又透着端庄威严的气息,让人心中不敢生出哪怕是半分邪念。 沈烈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知趣的转身离去。 一路急匆匆出了宫。 沈烈站在午门外,才敢转过身看着那朱红色的高大宫门,在脑海中回味着面见太后的全过程。 心中竟有几分得意。 有惊无险吧。 沈烈给自己刚才的表现打了个八十分。 傍晚时分。 便宜坊。 绚烂的晚霞照耀下,将朝阳门外的古朴建筑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瞧着好似画中一般的景象。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沈烈把张静修,沈烈,芸儿几人召集起来开了个会,将皇上想要入股的事情和盘托出。 “啊?” 田洪吓的一哆嗦,发出了一声大叫,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说啥?” 张静修也吃惊的捂住了小嘴,露出了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空气十分凝重。 良久。 芸儿才捂着小嘴,在一旁轻叫道:“少爷……真的假的?” 沈烈只好苦着脸,无奈的一摊手:“我会拿这种事说笑么?” 一阵安静过后,几个便宜坊的合伙人,核心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叫什么事儿呀? 沈烈也直叹气。 “不稀奇。” 老朱家的皇帝可真是干过不少离经叛道的事,有的皇帝打仗打的开心了,封自己当大将军。 有的率领大军御驾亲征,本想建立一番功业,却不小心沦为俘虏,千里迢迢的留学瓦剌。 还有的在西苑里开设店铺,自己扮演商贩,让太监宫女扮演顾客,每天玩过家家的游戏。 咱这位皇上,只是和民间的朋友合伙做生意算什么? 又过了良久。 芸儿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少爷,轻声道:“少爷,这是好事儿呀,咱家以后不就是皇商了?” 看着娇憨可爱的小丫鬟。 张静修,田洪二人一起哑然,沈烈面色又是一阵古怪,不由自主的点点头,仔细一琢磨倒也没错。 又片刻后。 当沈烈将皇上赏赐的钱匣子取了出来,打开钱匣,又将那一千两的银票还有金灿灿的元宝取了出来。 芸儿便一把抢了过去,那张秀逸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还用素白的小手抱着金元宝咬了一口。 然后小丫鬟便发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叫:“哎呀,真的!” 沈烈便只好宠溺的笑了起来:“哦……呵呵。” 田洪也跟着傻笑起来。 张静修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轻啐道:“都怪你,好端端一个女孩儿被你带成什么样了?” 沈烈自然不服,强辩道:“这也怪我?” 张大小姐再轻啐:“啐,市侩!” 二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斗起嘴来。 第170章 金元宝 夕阳笼罩下的便宜坊小店里,沈烈与张静修二人互相瞪着对方,吵嘴吵的正起劲。 只见张大小姐穿着一尘不染的儒服,插着腰,大发娇嗔道:“啐……本小姐不屑与你这市侩之辈理论……市侩!” 沈烈一脸无辜,潇洒的耸了耸肩膀道:“哦,多谢大掌柜赐教。 我市侩,你清高,你了不起。 话说完。 他便不怀好意的看着张大小姐白嫩的嘴角,她便立刻俏脸泛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赶忙将张不停翕张的红润小嘴闭上了。 田洪不由得摸了摸头,会意的憨笑了起来。 老田也是过来人了,平时和家中婆姨也时常斗嘴,他瞧着张大小姐那神态,那腔调,和他家生了两个孩儿的婆姨简直一模一样啊。 夫妻之间耍花枪嘛。 乐在其中。 芸儿却不管那么多,只是小心翼翼的将那枚大金元宝放回了匣子里,然后用那双素白的小手将钱匣子抱的紧紧的。 反正这一屋子的人也是心大! 众人耐着性子,等着大掌柜与二掌柜斗完了嘴,安静了下来,便很快接受了皇上想要和大伙一起做生意的奇葩事。 气氛反而渐渐炽热了起来。 不出一刻钟。 天空中万丈霞光的映照下。 沈烈和张静修为首,与田洪,芸儿凑在一起,又把玄儿姑娘叫了过来,一群人一边吃着葵花籽,薯片,一边小声商量了起来。 这时候芸儿已经偷偷把钱匣子藏好了,一边磕着葵花籽,一边笑吟吟道:“少爷,咱这回和皇上一起做什么生意呐?” 沈烈看着她娇憨可爱的俏丽样子,点了点头:“好问题。” 这问题还真把他难住了。 众人一边磕着葵花籽,一边认真的思索了起来,开始帮忙出谋划策。 张静修一边用红润的小嘴咬着薯片,一边认真思索着,一边提议道:“这京城里呀,最赚钱的生意……” 说着,她便将声音放低了一些,神神秘秘道:“做盐商!” 听到盐商二字。 沈烈等人本能的吓了一跳,齐刷刷的看向了她。 张大小姐却自以为得计,又撅着小嘴得意道:“以你和皇上的交情,你只要开口,弄几张盐引自是不难,有了盐引……呵呵呵,那必然日进斗金。” 盐引就是贩盐,卖盐的许可证。 话说完。 小店里鸦雀无声。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那张明艳慑人又得意扬扬的俏脸,沈烈便不由自主的咧了咧嘴,脸色也有些发苦。 做盐商…… 这不是作死么? 玄儿姑娘也吓了一跳,抓着几颗葵花籽捂住了小嘴,吃惊的看着这位太师府千金。 田洪也吓的一哆嗦,忙劝阻道:“万万不可。” 张静修撇着嘴道:“有何不可?” 芸儿也在一旁娇憨道:“奴婢觉得大掌柜说的对呀,咱不是皇商么,为何不能卖盐。” 然后小丫鬟握紧了小拳头,狠狠道:“咱们把皇上的招牌一亮,到时候谁敢不给盐引……就让皇上砍他的头!” 看着小丫鬟俏脸上恶狠狠的神态,那一副奶凶奶凶的样子,沈烈顿时哭笑不得,心说你可真是个小精灵鬼! 皇上敢杀盐商的头? 闹着玩呢! 沈烈一个劲的摸头。 田洪在一旁苦着脸,小声解释了起来:“我的小姑奶奶,太后不是叫咱们别给宫里惹麻烦么,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贩盐。” 岂止是盐。 田洪将声音压低,说起了生意经。 “在京城这地方,盐,铁,茶,马,绸缎,瓷器这些大生意,是局外人万万不能碰的。” 别说皇商,连圣旨都不管用! 在这个年月谁要是碰了这些生意,贸贸然闯进去,别说是一个十八岁的天子了,就是大明太祖复生也护不住他! 大江南北,从繁华锦绣的江南,到这京城重地,再到西北边疆之地,卖盐的生意是谁在做的呢? 扬州人,苏州人,杭州人…… 尤其是扬州盐商,富甲天下,背后站着的是朝中最大的几股势力,那可是连大明首辅张居正也不敢动的狠人。 张居正改革已经算很有魄力了,可是他也没敢动江南盐商啊,所以卖盐这门生意是万万不能做的。 随着田洪压低声音,娓娓道来,张静修,芸儿,玄儿姑娘三个女子,才渐渐恍然了。 在如今这个年月,大明开国快二百年了,盐,茶,丝绸这些暴利的行业,这都是江南商贾牢牢控制的。 铁,马,米粮这些生意是晋商控制的,人参,鹿茸这些生意则是辽东几位大佬把持。 而徽商在江南商贾和晋商们中间当二道贩子。 而这些各大派系的商贾背后,是各地的王爷,权贵,皇亲国戚,一个个文人集团的派系,早已形成了一个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田洪说的嘴巴都干了,才慎重道:“大掌柜,使不得呀!” 三个女子听的竟然有些紧张了,张静修才将折扇一拍,尴尬的应了一声:“哦,这样么?” 看来是她草率了。 她虽然出身太师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对四书五经的涉猎不输给这世间的男子,可是对各行各业的潜规则还真是一窍不通。 这时在一旁站着的玄儿姑娘,忍不住樱唇微张,轻声道:“妾身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烈忙道:“姑娘但说无妨。” 于是这一等扬州瘦马那双妩媚的明眸中,闪烁着智慧的亮光,轻声道:“要说有皇家背景么,最赚钱的生意自然是票号当铺。” 她这么一说。 众人眼睛便亮了起来,田洪,沈烈两个大男人也神情一滞,对看了一眼,难掩怦然心动之色。 还别说。 看着玄儿姑娘略施粉黛,却娇艳动人的俏脸,两个大男人微微错愕,看起来这位扬州一等瘦马还真不是个花瓶。 这是个有见识的女子呀。 “嗯。” 田洪点了点头,沉吟了起来:“这票号当铺的生意确实暴利。” 沈烈也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在大明万历初年这个年月,大明各地的票号当铺生意可以说数不胜数,大大小小的各类票号当铺多如牛毛! 以京城为例,在这天子脚下大大小小的票号里,有专门做银票兑换的山西票号,也有做拆借的本地票号。 山西票号倒也罢了,那是晋商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字号,而本地票号和当铺就更别提了,几乎是每条街都有那么几家。 第171章 春光媚 只有亲自到了这个商业繁荣的时代,沈烈这样的穿越者,才深深的体会到这个时代食利集团的可怕。 尤其是经过了两百年的积累,到了这纸迷金醉的万历初年,借贷生意更是发展到疯狂的地步! 可以说整个大明上上下下,靠着放贷获取暴利的世家,皇亲国戚便好似过江之鲫。 而百姓么…… 自然是被各路权贵盘剥的民不聊生。 沈烈就曾经是受害者之一。 “放贷么?” 田洪点点头,轻声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呀,有皇上做后台……这倒是一条生财之路。” 张静修和芸儿也都不说话了,但凡有点生活常识,也知道这是一条通往金山银山的发财之路。 而且是一夜暴富! 静谧中。 沈烈却笑了笑,当下做了决断:“玄儿姑娘说的不错,不过做票号也好,当铺也罢,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咱们不做,我看……咱们还是开饭庄吧。” 众人便吃惊的看了过来。 而沈烈的神态更加坚决,轻声道:“民以食为天,还是开饭庄稳妥一些,又不会惹出是非。” 此言一出。 美艳的玄儿姑娘微微错愕,她看着沈烈略有些平庸却十分英气的脸,先是有些不敢相信,随后却露出了思索的模样。 芳心中,不由得将民以食为天这几个字细细揣摩着。 又是一阵静谧过后。 张静修笑出了声,朝着自己的心上人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好似在嘲讽他胆子小。 “不但市侩,还胆小如鼠呢!” 在心上人俏皮的调侃之下,沈烈又翻了个白眼,向着她狠声道:“就这么定了,听我的错不了,小心无大错,如若不然……小心步子迈的太大扯着蛋!” 这粗鄙之言一说出来,众女俏脸刷的绯红。 玄儿姑娘吃惊的看着沈烈,瞬间羞红了俏脸,娇羞的垂下了雪白的粉颈。 芸儿吃惊的捂住了小嘴,瞪大了明眸看着少爷,简直不敢相信这粗鄙之言是少爷说出来的。 张静修俏脸泛红,向着心上人又啐了一口口水:“啐,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粗鄙!” 瞧着三个绝色女子各有不同的媚态,沈烈嘿嘿的干笑起来。 别废话! “沈某决心已定,谁赞成,谁反对?” 芸儿自然第一个将小手高高举起,表示对少爷无条件的支持。 身为三掌柜的田洪虽有些惋惜,觉得不干票号当铺太可惜了,可他还是选择了支持沈烈。 张大小姐此时虽然有些不忿,却也只好心虚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哦,随你。” 如此一来便大局已定。 可是这个饭庄开怎么开呢? 沈烈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轻声道:“明日一早……咱们便出城去沈家庄!” 这事儿得好好筹划一番。 一听说要出城游玩,三个绝色女子便顿时将做生意的事情忘在了脑后,三素昂雪亮的眸子便亮了起来。 芸儿娇憨的央求道:“这一回,奴婢也要去沈家庄。” 沈烈一琢磨,如今小店里的生意已经走上了正轨,那几个学做大锅菜的学徒也能挑大梁了,便宠溺的笑了起来。 “好,都去!” 顷刻间芸儿便雀跃起来,发出了一声娇呼,玄儿姑娘也羞羞答答,用一方白绢掩住了嘴。 田洪也憨笑了起来:“我去备马。” 于是一天后。 城外。 青山绿水之中,沈烈在马背上颠簸着,与田洪并骑而行,前方是张静修带着几个太师府护卫轻快的跑着。 后面是几个锦衣卫保护着芸儿,玄儿这两个骑术不怎么好的女子,在宽敞的官道上徐徐前行。 又是一个艳阳天,官道上的行人,显然比冬天的时候多了不少,熙熙攘攘之中,南来北往的行商行色匆匆。 随着一行进了岔路口,又行了一段路,正前方的青山脚下便出现一大片生机盎然的农田。 几人勒住缰绳,坐在马背上放眼望去,这庄里庄外最扎眼的,自然是那西洋式的磨坊。 那磨坊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土豆田,还有种满了各类瓜果蔬菜的菜园子,还有正在兴建中的大明版蔬菜大棚。 田亩从山脚下一直绵延到了半山腰,面积足足有几百亩,田亩周围是一间间农舍,马棚,还有几十间青砖大瓦房。 随着一场暴雨过后,天气渐渐又热了起来,于是万物恢复了生机,田间地头的沟渠中流水潺潺。 不远处,冬季里本已干涸的一条小河如今也有了水源,清澈的河水静静的流淌着。 随着这附近无人开垦的荒地都被开发了出来,让这沈家庄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了,并且还在向着附近扩张。 这般美景无双,真叫人心旷神怡,又好似喧闹京城外的一处避风港湾,农人在田间劳作着。 甚至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怪人穿着道袍,在庄口毕恭毕敬的站着,迎接几位大老板的到来。 静谧中。 张静修第一个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枣红马交给了前来迎接的维克托,她自己便急吼吼的冲进了庄子里。 而第一次来到沈家庄的芸儿,和玄儿姑娘都呆住了。 芸儿在马背上直起了娇躯,睁大了明眸,先看了看那道袍金发怪人,又看着那奇怪的风车和磨坊,还有面前绿油油的庄稼。 小丫鬟那张红润的樱桃小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了起来:“好大的庄子……好茂密的庄稼哎。” 沈烈便笑着道:“喜欢么?” 芸儿拼命点头:“嗯,喜欢。” 沈烈向着她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倨傲道:“这大庄子,这田亩……都是咱家的!” 说着便翻身下马,走过去将芸儿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扶着她的纤细腰身让她站稳了。 然后便又看着马背上一脸娇羞的玄儿姑娘。 沈烈有点犯难,想了想,却还是大咧咧的快步走了过去,在玄儿姑娘的马前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沈烈轻声道:“来,踩着。” 玄儿姑娘有些娇羞的翻身下马,用一脚踩着沈烈的膝盖,用纤纤素手按着沈烈宽厚的肩膀,便在沈烈的搀扶下在地面上站定。 然后她便挽了挽如云秀发,轻声道:“多谢。” 沈烈向着她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然后向着前后左右招呼了一声:“先住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172章 番薯 沈烈神情自若,向着玄儿姑娘招呼了一声,叫她挑一个喜欢的房间住下,便自顾自的和田洪一干锦衣卫。 牵着马。 沈烈几人说说笑笑走进了庄子。 自从脱离了京城那个大囚笼,来到了这山清水秀的青山脚下,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京城虽然繁华,可是每天忙忙碌碌的日子过的实在太辛苦, 玄儿姑娘到底是青楼头牌,见过不少大场面,虽有些羞涩却很快便落落大方,用一双明眸看着沈烈精壮的背影远去。 她俏脸不由得微微泛红,忍着芳心中的一丝灼热,自然而然的解下了包裹着秀发的头巾,让那如云秀发散落在消瘦的香肩上。 然后跟随着沈烈等几个男子,惬意的在这偏僻农庄里徐徐而行。 随着清爽的微风徐徐吹来,泥土的清香扑鼻,让她俏脸上露出几分雀跃,那笑容是如此甜美可人。 一步,两步…… 她怯生生的脚步也随之轻柔了起来。 “喂,玄儿姑娘。” 不远处,走出马圈的沈烈向着她招手,大声道:“到家了便不要拘谨,房舍随你挑选,房后有井,有净房……” 瞧着那全身上下充满了阳光气息的青年。 玄儿姑娘甜甜的笑着,赶忙娇声应道:“哎,知道啦!” 莺莺燕燕的娇笑声在庄子里回荡着。 不多时。 沈烈等三个女子安顿了下来,稍微梳洗了一番,便带着她们在庄子里转了一圈。 经过那绿油油的田亩,种满了果蔬粮食的田间地头,来到了山脚下阴凉通风处的几间大谷仓门前。 这几间仓库都是新盖好的青砖大瓦房,房里房外都洒了石灰,养了猫,还养了狗。 猫是大花猫,狗是土狗。 看着几只大花猫正在太阳下酣睡,几个女子更是欢呼雀跃,欢快的跑过去想要将花猫抱起。 可那几只猫却不给面子,立刻便警觉的跑开了,倒是那几条土狗摇着尾巴凑了上来,向着几位女主人献媚。 瞧着张大小姐,芸儿俏脸上洋溢的喜悦。 沈烈与田洪几人看着的会意微笑,接着便让维克托打开仓库,随着身材高大的洋道士拿出钥匙打开了仓库的门。 一阵凉风冒了出来,便只见上百平米的大仓库中堆满了新鲜的土豆,还有各种各样的食材。 放眼望去有新鲜的番茄,有青红辣椒,还有葱姜蒜各种调味品,都分门别类的储存了起来,当然主要还是土豆。 看着这谷仓里成堆的土豆,沈烈笑的嘴巴都歪了,这种来自西洋的农作物,正在一天天展现出高产耐寒的特性。 因为生长周期短又风调雨顺,光照,水分都十分充足,又一茬土豆从田里刨了出来,被囤积了起来。 看着这满仓的食材,正在逗弄大黄狗的芸儿跑了过来。 一瞬间惊呆了。 小丫鬟捂着小嘴发出了一声轻叫:“哇,少爷你!” 原来少爷瞒着她,在这城外偏僻的青山脚下偷偷置办下了诺大家业,让她不由自主的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秀气眸子。 沈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 一旁的张静修,玄儿姑娘也瞪大了明眸,看着这满仓的食材,芳心中被深深的震撼了。 尤其是张静修大吃一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亮闪闪的,升起了朦胧的雾气,小嘴里喃喃自语着。 “这才几天呐!” 这东西成熟的也太快了吧。 且不说众人对这种农作物的产量大吃一惊。 沈烈自然心中有数,深邃的目光在仓库里转了一圈,很快发现了一堆新奇的作物。 心中一喜。 沈烈快步走了过去,弯下腰,小心的将一枚沾满了泥土的植物根茎拿了起来,擦掉了根茎上的泥,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外皮。 沈烈精神为之一振,在心中疯狂的大叫起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呐,这大宝贝终于被他找到了。 地瓜。 传说中的番薯! 沈烈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笑着道:“哪来的?” 维克托忙道:“得到掌柜的吩咐之后,小的便委托教会里几个同乡,在广东一带寻找,还真找到了此物。” 沈烈手中握着一块番薯,点了点头,众所周知,番薯的原产地是美洲中部墨西哥、哥伦比亚一带。 后来由西班牙人携至菲律宾等国栽种,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没人不知道番薯的重要性。 这玩意传入大明也是在万年初年,和西红柿,土豆大概在同一时间,有公开记载的引进番薯第一人叫做陈益。 这是个广东人。 根据历史记载大明万历初年,出海经商的陈益,搭乘友人的商船从虎门出发前往安南。 他到达安南后,当地酋长接待他们时摆出一道官菜,这道菜香甜软滑,除了非常可口外,还能充饥,这便是番薯。 可是和土豆一眼,番薯这种神奇的作物,在安南是被严格管控的奢侈经济作物,种植方法严格保密。 可是陈益却动了心思,他在安南国住了真正两年之后,才冒着杀身的危险,收买了几个负责种植番薯的官员。 然后将番薯种藏在了一面铜鼓中,就这样偷偷运回了广东。 之后陈益如获至宝,在自己虎门老家的荒山上购买了三十五亩地,开始尝试种植番薯,并且很快便大获成功。 这番薯一种下去,便立刻显示出其适应力强,无地不宜的优良特性,产量之高叫人瞠目结舌。 “一亩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 后来到了清乾隆时期,这大宝贝被清廷重视了起来,于是乾隆如获至宝,下令推广种植,让全国的粮食产量坐着火箭一般往上蹿! 这才开启了著名的番薯盛世。 此时此刻,沈烈手中紧紧握着这块番薯,看着这一堆宝贝番薯种,良久心情才平复了下来。 将大手一挥,沈烈笑着道:“搬东西……维克托去杀几条鱼,再杀两只鸡,今天中午吃顿好的!” 田洪和几个锦衣卫在一旁,附和的笑道:“哎哟,沈爷亲自下厨么,那咱们可有口福咯!” 欢笑中。 沈家庄似乎变成了一片世外桃源。 一转眼到了晌午时分。 热气腾腾的饭桌上,摆满了土豆制作的各种美食,土豆炖鸡,土豆丝,土豆块,甚至还多了一味水煮鱼。 当然还有一碗番薯。 第173章 野趣 一个时辰后,随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子上,满头大汗的沈烈摘下了围裙,一屁股坐到了张静修身旁。 然后沈烈便向着众人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笑着道:“还愣着做什么……开饭!” 众人也都饿坏了。 人齐了。 一大桌子人便在沈烈的礼让之下纷纷拿起了筷子,端起了香喷喷的白米饭,说说笑笑之间开始大快朵颐。 其乐也融融。 这顿饭吃的可真是够香甜,纯天然,无污染的有机食材在沈烈的妙手烹饪之下,散发着香喷喷的气味。 量又大,又管饱,一口吃下去饱满多汁,很快众人围坐在桌子前吃的满嘴流油。 各种菜肴很快见了底,可唯独那一碗番薯无人问津,似乎大伙对这种新奇的食物没什么兴趣。 毕竟这个时代的番薯,看上去不太美味的样子。 见没人捧场,沈烈便只好自己拿起一块煮番薯,将番薯一块块掰开,然后递给张静修,芸儿,田洪等人。 “来来,尝尝……” 在沈烈的极力推荐下,几人便接过了这新奇的食物,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味起来。 然后便纷纷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张大小姐只尝了一小口便吐了出来,皱眉道:“不好吃……什么味儿呀,太难吃了。” 芸儿也皱着眉头咀嚼了半天,才费力的使劲咽了下去,然后嫌弃的放在了一旁。 唯独玄儿姑娘和田洪二人,给了沈烈一个小小的面子,硬着头皮将这叫做番薯的植物吞了下去。 然后二人便赶忙起身找水喝。 看着众人嫌弃的神色,沈烈呆了呆,看了看自己手中剩下的半块番薯,便尝试着咬了一口。 这味道。 沈烈眉头也皱了起来,还真是地瓜的味道,然而却不是他熟悉的烤红薯味道,而是口感粗糙,难以下咽的廉价白薯味道。 此时芸儿在一旁评价道:“这东西只能用来喂猪。” 张静修点点头,赞同道:“难吃死了。” 田洪,玄儿姑娘二人虽然没说什么,可是他们二人的神色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烈一边咀嚼着这个时代十分难吃的番薯,面色变的古怪起来,在心中嘀咕着,看来历史书又说谎了。 这玩意真的太难吃了,难以下咽不说,吃多了还容易放屁,难怪没有在明末大规模推广。 难怪乾隆朝要靠官府出面才能推广种植。 在众人的注视下。 沈烈还是将这难吃的番薯生吞了下去,然后打了个饱嗝,喝了口芸儿递过来的山野菊花茶,这口气才算顺了过来。 气氛有那么一丝尴尬。 不过无论如何,沈烈还是决定要种一些番薯,这东西虽然很难吃却可以填饱肚子。 又因为产量大,容易种,就算是用来喂猪也很划算。 真到了大灾之年,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呀! 随着沈烈发出几声轻咳,将这尴尬缓解了一些,便又向着维克托问道:“让你准备的土豆种,青红辣椒种子都预备好了么?” 如今这沈家庄里几百亩地,能种食材的地方都种满了,是时候继续在周围买地,扩大种植规模了。 这就需要大量种子。 维克托忙道:“都预备好了。” 看着他的金发碧眼,沈烈便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干的好,给你加十两银子的赏钱。” 维克托便立刻眉开眼笑:“谢掌柜的。” 这时芸儿将小脑袋凑了过来,兴奋道:“少爷……咱们还要买地种土豆么?” 沈烈笑道:“对,种土豆,多多的种!” 和难吃的番薯相比,在这个时代推广土豆种植就容易多了。 芸儿便立刻开心起来,看了看张大小姐,又看了看少爷,那秀气的眼睛笑的眯了起来。 小丫鬟似乎在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温馨气息。 午后。 吃过了午饭,休息了片刻。 沈烈便有些闲不住了,从仓库里取出了工具,带着人继续修缮建造自己的农庄。 将庄子外围的篱笆墙扎紧一些,将引水的沟渠扩大一些,顺便将藏有火枪和弹药的地下室又精心掩饰了一番。 很快沈烈便在大太阳底下晒的一身臭汗,便扔下了工具,走到了庄子外的那条小河边洗了把脸。 可是洗了脸之后,沈烈依旧觉得全身油腻腻的,看着那清澈的河水,很想跳进去洗个澡。 当然这念头只能想想,庄子里还有女眷在,也不能太过于粗犷了,于是一个念头从沈烈脑海中冒了出来。 提上了锋利的斧头,叫上几个人。 沈烈便又直奔庄子后面的山林中,往手上啐了口唾沫,便冲着一棵水桶粗的杨树抡了过去。 砍了几棵树,沈烈在周围转了一圈,竟然发现了一些毛竹,心中由不得惊喜起来。 京城这地方也有竹子,不过数量少,因为冬天过于寒冷了,所以竹子不太容易生长。 看着这一小片竹林,沈烈惊喜之余,打算叫维克托想办法多培育一些,然后便挑了几根格外粗大的竹子砍了下来。 忙忙碌碌中。 沈烈先将毛竹上面的叶子修剪了一番,然后便找来锯子,晃了晃胳膊上的腱子肉,将一根毛竹锯成均匀的小段。 再用麻绳将一段段竹筒连接起来,做成一个方形的花洒。 然后沈烈便开始小心翼翼的在竹筒上钻洞。 此时身后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然后沈烈便听到了心上人,那熟悉悦耳的娇媚轻笑。 “呵,好端端的毛竹,又如何开罪你了。” 沈烈回过头,看着心上人真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看着他。 她那张红扑扑的明艳俏脸上,此刻香汗淋漓,还有一缕秀发也沾在了额头上,整个人散发着健康青春的气息。 这般美态浑然天成,看一辈子也不会厌倦,本是笼子里的金丝雀,这一刻却散发着几分娇憨的野性气息。 看来她这是玩疯了呀! 心中一荡。 沈烈便不怀好意看向了她红润的小嘴,然后伸出舌头,别有深意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张静修本就红扑扑的俏脸,便立刻浮现出了惊心动魄的潮红,那小嘴儿也赶忙闭上了。 沈烈得意的向着她干笑了起来:“嘿嘿。” 逗的她俏脸飞红,踱着可爱的小脚一阵娇嗔不依。 沈烈才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第174章 淋浴 随着沈烈盘膝坐地,耐心的用一根锥子,在捆成了方形的竹排上钻出了两排出水用的小孔。 一个简陋的淋浴喷头便制作好了。 将竹排放下,沈烈又找来一个大木桶,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这木桶个头够大,盛满水便可以洗个畅快淋漓的温水澡了。 于是在张静修好奇的注视下,沈烈将木桶锯出一个洞,与一根竹筒连接,又站起身试了试高度。 离地面两米多高也就差不多了。 “齐活!” 一个自制喷淋系统便做好了。 此时张大小姐轻移莲步走了过来,睁大了明眸好奇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呀?” 沈烈向着她眨眨眼睛,轻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张大小姐便又娇嗔的跺了跺小脚丫,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娇嗔。 她虽穿着一身男装,却难掩倾城倾国之色,这般美态真叫人怦然心动,那神态与娇憨的芸儿倒是有几分神似。 如天下间所有陷入热恋中的女子一般,或许她还不自知,她在沈烈面前越来越像个喜欢撒娇的烂漫少女。 瞧着她的娇痴媚态,沈烈小腹中便不由得烧起了一团烈火。 又热,又酥麻。 可周围人多眼杂。 沈烈只好忍着心中的酥麻,又叫人从附近的山村里找来一个老木匠,按照他的想法制作了一个简易活门。 在活门上系上一根绳子。 随着沈烈站在竹筒做成的莲蓬头下,一拽绳子,一拉活门,清凉的河水便漫天洒落。 阳光直射之下,漫天洒落的清水巧妙的形成了一道迷你彩虹。 这一幕。 让前来围观的张静修,芸儿,玄儿姑娘都吃惊的睁大了明眸,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娇呼。 “哇!” “变戏法么?” 连彩虹都能人造么? 好美,好浪漫。 瞧着那道突然出现的小彩虹,沈烈意外的摸了摸鼻子,他也没想到会制作出彩虹。 “咳咳。” 沈烈尴尬的咳嗽了起来。 彩虹不是重点,重点还是洗澡。 于是在三个绝色女子雀跃的娇呼中。 沈烈抱着竹筒做成的花洒,往周围看了看,很快在院墙边上一个隐秘的位置,找了一块平整的地面。 今日天色已晚。 他打算明天用木头做几扇屏风,再叫人去几十里外的镇子里买点青砖,盖一道围墙,造一个露天浴室出来。 吃饱了,喝足了,也见过人造彩虹了。 玩累的三个女子说说笑笑的回到了房间里,洗漱后便倒头睡下。 随着夜幕降临,当黑暗笼罩了燕山山脉,漆黑一片的沈家庄陷入了静谧祥和之中。 只有远处村落里的黄狗,还有发了情的野猫时不时的叫上几声。 一眨眼便是两天后的清晨,又是一个艳阳天。 鸡鸣第一遍。 沈烈依旧早早起床,呼吸着黎明时分的清新空气,在庄子里跑了一圈,便继续走到后院处忙碌了起来。 忙到了烈日当空之时。 一座半木制,半青砖结构的淋浴间终于盖好了。 沈烈后退了几步,抱着胳膊欣赏了片刻,这间浴室虽然有些简陋,可是胜在干净整洁,环境优美,颇有几分野趣。 今日的天气越发燥热了…… 一身臭汗的沈烈往周围看了看,附近刚好没人,便急匆匆将外衣一脱,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衬裤便急匆匆向着淋浴间走去。 沈烈才刚刚打开淋浴间的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一回头。 便看到不远处,梳洗打扮过后的张静修,带着芸儿,玄儿姑娘,正巧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这不是巧了么? 张大小姐本能的用折扇挡着脸,低着头,还大声啐着口水:“啐……你干嘛呀,登徒子!” “不知羞!” 张静修自羞不可抑。 芸儿却睁大了秀气的眼睛,傻傻的看着少爷精赤的上身。 那一膀子的腱子肉还有小腹处的六块腹肌,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散发着小麦色的健康气息。 男儿的阳光之气扑面而来,芸儿看的眼睛也不眨一下,那秀气的小脸上不由得意乱情迷。 玄儿姑娘则赧然垂首,精致绝色的俏脸渐渐涨红,也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发出轻啐:“啐,这人真是……不拘小节。” 原来这人在自己家喜欢光膀子么。 这是什么怪癖好呀,真羞人。 可沈烈兴致到了,毫不在意的向着她们作怪的哈哈大笑起来,便大步走进了淋浴间。 关上蓬门。 然后将绳子这么一扯,清凉的河水便洒落了下来,随着沈烈发出了一声惬意的轻叫。 “哎……舒服了!” 这应该是历史上第一套喷淋系统吧。 随着水珠漫天洒落,惬意的沈烈一边用皂角擦洗着身体,一边哼起了来自家乡的小曲儿。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刻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随着古朴的小调从淋浴间传出。 不远处。 三个女子听着那浴室中哗啦啦的水声,羞红了俏脸,却又忍不住凑在一起轻声嘀咕了起来。 “这是什么词牌?” “没听过呀……真怪异……啐……难听死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这歌词,这曲调乍一听十分突兀,虽然都押着韵脚,却不怎么合辙。 可细细聆听却又十分婉转,叫人不由自主的回味起来。 直到一炷香后。 沈烈带着一身的水珠从浴室中大步走了出来,随手拿起了一条毛巾擦拭着小麦色的精壮身体。 三个绝色女子便立刻将小嘴闭上了,低着头不吭声了。 周围是鸟语花香。 叫人面热心跳的灼热在空气中紧紧的流淌。 沈烈却大咧咧的穿好了衣物,将头发扎好,然后又走向小院里,正在太阳底下晒着的几大盆水。 试了试水温。 沈烈满意的点了点头,水已经晒热了,然后他便将木盆端了起来,走进了浴房,重新将悬空的储水设备装满。 再走出来的时候。 沈烈便向着心上人,露出了体贴的笑容道:“洗一洗吧,不然……水可就凉了。” 说罢便快步离去,留下了三个赧然羞涩的女子站在浴室外,好奇的打量着,议论着。 半个时辰后。 沈烈早已经离开了,三女还在面红耳赤的犹豫着,羞涩的小声商量着要不要进去洗个澡。 第175章 疑是仙子落凡尘 虽然这里位置十分隐秘,四周围也被沈烈十分体贴的用围墙挡住了,可是在院子里露天洗澡,还是超过了她们的可接受范围。 此刻庄子后院里四下无人,只有三个羞不可抑的女子垂着雪白的粉颈,各自小声嘀咕着,轻啐着。 “这怀种……真亏他做的出来!” 大明的风气虽然不算保守,可大户人家的女子自幼生长于深闺之中,出个门要么穿上男装,要么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平时洗澡当然是在闺房里呀。 就算是玄儿姑娘这样的扬州一等瘦马,也做不出在院子里洗澡这般大胆孟浪之事。 羞赧中,三女本能的想要转身离开,可是那干净整洁的浴室便好似有什么魔力,让她们挪不动步子。 尤其是张静修,她已经在沈家庄疯玩了三天,没好好洗过一个热水澡了。 如今又热,又汗津津的张大小姐看着那浴室,那晒到温热的清澈河水,便觉得自己衣服里好像有蚂蚁在爬。 终于张大小姐忍不住沐浴的诱惑,咬着小碎牙狠狠道:“芸儿……你去把风,别让人过来。” 芸儿便乖巧的应了一声:“哦!” 随着小丫鬟站在围墙边上,伸长了细嫩的脖颈往周围张望着,张静修便大着胆子走进了洗澡间,咬着牙将那宽大的儒服脱了下来,接着是小衣,肚兜,亵裤,将羊脂白玉一般的婀娜娇躯暴露在空气中。 站在简陋的澡房里,用修长粉臂环抱着盈盈一握的光洁上身,真的脱了衣裳,张静修反倒从容了,便大胆的直起了纤细腰身,再将秀发解开披散在洁白的香肩上,将坚守了二十年的窈窕身子舒展开了。 一番好奇的打量之后,她便看到了一根绳子,还有绳子上绑着的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的一个丑陋大字。 “拽。” 看着这木板上丑陋却十分熟悉的字迹,张静修呆滞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坏种还真体贴呀! 于是在农庄深处的隐匿地带,响起了张大小姐的娇笑声,听着十分悦耳却意味不明。 这奇怪的娇笑声,让浴室外正在放哨的芸儿和玄儿姑娘一头雾水,二女对看了一眼,芳心中不免有些惊奇。 芸儿奇道:“大掌柜这是怎么啦?” 玄儿姑娘明眸中有些茫然,摇了摇头,却又十分好奇,那充满了野趣的浴房中到底有什么啊? 此时浴室中已是水汽朦胧,随着温热的河水从头上洒落。 张大小姐畅快的舒展着修长的身子,任由那水柱从秀发中流淌着,又顺着挺直白皙的粉背,盈盈一握的纤腰,流淌到了挺翘丰盈的翘臀上,小嘴微微翕张,不由自主的也哼起了曲子。 “游学中原脚跟无线,雪窗莹案二十年,才高难投俗人机……” 此时浴房外。 听着大掌柜惬意的哼唱着大西厢,玄儿姑娘脸色更加迷茫,芸儿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 看向了那间神奇的浴室,便好似那浴室有什么奇怪的魔力,让人一进去便忍不住想唱歌。 惬意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 到了晌午时分。 随着沈烈快步从厨房中走了出来,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煮鱼摆在了桌子上,抬起头,便瞧见了人比花娇的三张俏脸。 抽抽鼻子能闻到清爽的皂角气味中,夹杂着淡淡的胭脂香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女儿家体香。 三张如花似玉的俏脸风情各异,如云秀发还没有湿透,便那样写意的披散在香肩上。 尤其是张静修,竟破天荒的穿上了女装,好一个裙钗素衣的绝色女子,那一身一尘不染的雪白裙钗映衬下,将精致绝美的俏脸映衬的越发明艳。 这般绝世姿容让沈烈心中大叫阿弥陀佛。 “哎哟喂。” 这是月宫仙女下凡了。 在心上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张大小姐那顾盼生姿的明眸眯了起来,隐隐透着几分得意,却又嗔怪的白了一眼。 那娇艳的神情好似在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么? 沈烈便嘿嘿的憨笑了起来,怦然心动之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恨不得晚上早点来。 沈烈强压下心中的炽热,笑着道:“吃饭,吃饭。” 空气有些甜腻。 静谧中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静静的流淌着,直到沈烈心不在焉的忙碌中,夜幕再次降临。 黑暗笼罩了这片亘古久远的土地。 夜深人静时。 沈烈从床上翻身坐起,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情火,偷偷从房间里溜了出去,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快步走到了心上人的房门外。 站在门外倾听着佳人均匀纯净的呼吸声,沈烈心中燥热起来,便敲了敲门,那呼吸声便停了下来。 很快又响起了她娇柔清脆的声音:“谁?” 沈烈掩着嘴,轻声道:“我……开门。” 张静修似有些忸怩,好半天才打开了房门,随着门闩打开了,房门敞开了一条缝隙,便被心上人蛮横的闯了进去。 沈烈一撞进房中便难掩心中情火,一猫腰,将那只穿着贴身小衣的窈窕修长身子抱了起来,拥到了柔软的床榻上,不顾她象征性的挣扎,用大嘴狠狠亲了上去,粗糙的手熟练的伸进了肚兜里。 感受着掌中绵软娇嫩的触感,如丝绸般腻滑的肌肤微微泛着一丝凉意,直到她身子变的绵软灼热,发出小猫一般咿咿呜呜的娇吟。 或许是万物疯狂生长的季节,让今晚的沈烈格外粗暴,渐渐让佳人感觉到一丝疼痛,猛然从炽热缠绵中清醒了过来。 感觉到心上人那粗糙的大手越是过分,张静修有些慌张的娇吟着:“别,别……沈烈!” 可是那大手似乎没了分寸,让她越发觉得疼痛,情急下便狠狠一口咬在了沈烈肩头。 “哎哟!” 一声痛叫。 被情火冲昏头脑的沈烈清醒了过来,接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看着佳人秀发散乱,小嘴红肿,下裳早已被脱去了一半,便那样挂在柔软白皙的腿弯上,在他的压迫下以一个极为羞耻的姿势斜斜卧着,那张满是潮红的俏脸上难掩惊慌。 沈烈也吃了一惊,赶忙放开了她,连声道歉:“对不住。” 昏头了,差点闹出事。 第176章 钗横鬓乱 朦胧月光映照下,沈烈瞧着心上人此刻钗横鬓乱,罗衣半解,挂在白皙腿弯的里衣,那诱人的卧姿。 还有那泛着潮红的明艳俏脸,微微翕张的红润小嘴早已不堪撩拨。 只是她身为大家闺秀,自幼学习女训,强烈的贞操观念让她咬着牙,死守着那紧要也是最后的一关。 瞧着她这般诱人美态,沈烈不由得又口干舌燥起来,头也晕晕的,可是却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不敢再撩拨她。 张静修也羞不可抑,发出小猫一般可怜的呢喃声:“饶过我……” 瞧着她可怜楚楚的央求之色,沈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一瞬间欲念全消,吓出了一身的汗。 甚至还有些后怕,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越过了红线,只怕她爹和家里的几个兄长能把自己的骨头都拆了。 沈烈强忍着心中情火,不敢再纠缠她,只好轻声道:“你早点歇着。” 话说完,沈烈便赶忙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匆匆忙忙整了整衣衫,又轻手轻脚的从她的闺房里溜了出去,还小心的将房门关上了。 隔着一扇门。 张静修也手忙脚乱的将下裳穿好,红着脸,忍着身上的酥麻绵软,将柔软的毯子盖在了羊脂白玉一般的身子上。 歇息了片刻,她却依旧有些头晕目眩。 她平躺在柔软的绣床上,咬了咬银牙,平复了呼吸,那双泛着春意的明眸转了转。 张静修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便披着外衣下了床,推开门向着隔壁的房间走去。 隔壁是芸儿的卧房。 “哒哒哒。” 随着纤手在房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张静修不再纠结,而是娇呼道:“芸儿……开门呀。” 卧房中芸儿被惊醒了,发出了一声懵懂的娇呼:“哦,来了。” 此时夜半无声。 沈烈一步高,一步低的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揉了揉自己滚烫的脸,甩了甩头发,又赶忙走到墙角的木盆边上洗了把脸。 被凉水一激,沈烈才觉得清醒多了,借着微微的月光走到自己的床上平躺了下来。 沈烈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自己荒唐,便在纠结着沉沉睡去,可是在睡梦中却又警觉的醒了过来。 一个激灵。 沈烈翻身坐起,低头看着窗边坐着的一个纤弱少女,正在用那双秀气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 是芸儿。 瞧着她坐在床边有些忸怩的神色,沈烈满心错愕,吞了口唾沫才道:“芸儿?”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呀,站在这里多久了。 “这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呀?” 在他灼热目光的注视下,芸儿赧然垂首,娇憨的轻声道:“少爷……你忘了关门呢……是大掌柜叫奴婢来的。” 沈烈哑然。 瞧着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还有那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单薄衣衫下若隐若现的娇嫩身子,在朦胧月光下微微抖颤着。 这妆容不是她平时的样子,这身华贵的织锦里衣也不是她的,似乎是张大小姐从箱子里刚拿出来,还散发着清幽的玫瑰花香气。 人靠衣裳马靠鞍。 她本是秀美绝色,这半年来跟着沈烈吃得饱,穿的暖,那单薄的身子便渐渐长开了。 虽仍旧有些青涩稚嫩,不甚丰盈,却胜在身高腿长,尤其是薄衫遮掩下的纤弱长腿,又直又长,那小翘臀也越发挺翘了,日渐显露出属于北方女子得天独厚的修长之美。 芙蓉面,冰雪肌,欲休还迎。 瞧着她这般惊人美态又娇憨可人,沈烈便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刚刚褪下去的心火,又不受控制的熊熊燃烧了起来。 芸儿从十来岁开始服侍沈烈,对他的身体自然十分熟悉,瞧着自家少爷激烈的反应,那张秀逸的俏脸便渐渐泛红。 眼瞧着小丫鬟那双亮闪闪的秀美眸子里,浮现出朦胧的雾气,又腻着声音道:“少爷……奴婢有些冷。” 芸儿一边说着,一边将娇柔的身子趴伏了过来,红着脸埋首在沈烈怀中,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又害羞,又忸怩,含糊着道:“大掌柜说……让奴婢来服侍少爷……替她拴住少爷的心。” 被她柔软细嫩的身子在怀中笨拙的磨蹭着,微微泛着凉意的小手在心口轻抚着,这般大胆的挑逗之下。 沈烈便再也难以抑制心中的那团火,猛的翻过身,将相依为命多年的小丫鬟紧紧抱住,用粗糙的大手在她娇嫩的身子上轻拢慢捻着。 少女柔嫩的肌肤吹弹可破,随着她明眸渐渐变的迷离,小嘴微微翕张着,那两条修长笔直的娇嫩美腿不由自主的并紧,小脚趾也随之绷紧,却又渐渐舒展开了,小身子瘫软成了一团棉花。 娇喘细细中。 干柴烈火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可沈烈却出奇的清醒,拥着她娇柔的甚至便好似抱着一件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的撩拨着,挑逗着。 芸儿性子本就娇憨烂漫,渐渐的便有些抵受不住,修长的身子变的火热,扭动着,用一双纤长粉臂死死抱着沈烈的粗腰。 从她樱桃小嘴里呼出灼热的香软气息,呢喃着:“少爷……你要了芸儿吧……啊!” 随着小丫鬟发出一声疼痛的轻叫。 瓜熟蒂落。 短暂的痛苦过后是炽热难耐的纠缠,房中响起了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少女似喜极而泣的痛苦呻吟声许久才平息下来。 此刻已是午夜时分。 畅快淋漓的沈烈斜靠着被褥坐在窗边。 芸儿则将绵软的小身子蜷缩在他怀中,俏脸上艳丽的潮红尚未消褪,用一双迷茫的眸子看着雪白的被褥上星星点点的梅花。 沈烈低头瞧着她的小俏脸,便溺爱的在她微微翕张的小嘴上亲了一下,柔声道:“还疼么?” 芸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感受着少爷的昂然,她似乎有些羞赧,却又娇憨大胆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力抱紧了少爷粗壮的腰。 见她这般娇憨可人,让沈烈刚刚消褪的热情又高涨了起来,不多时,木床便又轻轻的摇晃了起来,发出了木料摩擦的轻微响声。 少女略带痛苦的动人呢喃声再次响起。 大清早。 鸡鸣三遍。 沈烈破天荒的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之时才醒了过来,低下头,看着怀中初为人妇的俏丫鬟。 芸儿看来早就醒了,此时正在装睡,只是那不停眨动的长长睫毛出卖了她,那娇憨妩媚的神情像极了一只乖顺的小猫。 第177章 金兰谱 沈烈也不愿揭破她,便小心翼翼的翻身坐起,先将紧紧纠缠他的粉臂长腿轻轻挪开,再将随意散落一旁的织锦薄被捡了起来。 将薄被轻轻盖在少女修长柔美的身子上,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才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迎着旭日。 沈烈遮住了眼睛,然后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然后便被斜刺里冲过来的张静修狠狠揪住了衣服领子。 沈烈有些懵逼的高举双手,然后便被张大小姐凶狠的质问道:“好你个沈烈,你竟敢偷香窃玉。” 沈烈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一时哭笑不得,气道:“不是你让芸儿来的么,你怪我?” 张静修醋意大发,气的狠狠跺脚,娇嗔道:“是又如何……本小姐现在后悔了!” 沈烈哑口无言。 瞧着她醋意大发,跺脚娇嗔,蛮不讲理的娇俏样子,沈烈心中不由得暗自吃惊,这还没过门呢就成了醋坛子,日后只怕是…… 可事已至此。 张静修也只得悻悻作罢,等到芳心中那点醋意消散了,才红着脸,抿嘴笑出了声,依偎到了心上人怀中。 后院中四下无人。 她用粉臂抱住了沈烈的粗腰,又用甜腻的声音娇声道:“如今你占了芸儿的身子,可别再痴心妄想了,也该知足了吧?” 沈烈忙道:“知足了。” 怀中佳人便又吃醋的逼问道:“还胡思乱想么?” 沈烈忙道:“不想了。” 一番拉拉扯扯过后。 等到芸儿穿好了衣裳,羞答答的从卧房中走了出来,还是按照规矩走到了张静修面前盈盈下拜。 这丫头认死理。 在她心目中早已将张家大小姐当成了主母,那么她实际上,就成了在婚前负责照顾老爷的通房丫鬟。 瞧着这懂事的丫鬟,张静修受了她的礼,才将芸儿搀扶了起来,又盈盈浅笑好的如同亲姐妹一般。 瞧着她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沈烈在一旁看的暗自吃惊。 这手段不一般呐! 这等于是张小姐认可了芸儿通房丫鬟的身份。 甚至还在沈烈身旁安插了一个忠心耿耿的眼线,防备着沈烈在她离开的时候胡来。 沈烈忍不住摸了摸头,总觉得自己上当了。 领教了。 不愧是太师府的大小姐,想必这手段,都是跟她家里那些如花似玉的姨娘学来的吧。 弄不好还是太师府最受宠的七夫人,亲自指点的呢。 这是防着谁呢? 看着不远处正在晒衣服的玄儿姑娘,沈烈又无辜的摸了摸头,一时间再次哭笑不得。 可是瞧着她们浅笑盈盈,含羞带怯的说着女儿家的私密话,沈烈心中又十分惬意满足,这一刻他甚至觉得人生已经圆满了。 直到天空中风云突变。 午后的燕山山脉脚下变了天,到处都是阴沉沉的一片,随着电闪雷鸣过后,炎炎夏日中的倾盆大雨再次如约而至。 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傍晚时分,雨后初晴。 天气反而更加湿热。 沈烈跑到后院里冲了个凉,换了一身清爽的单衣,和田洪,维克托等人行走在田间地头,看着雇来的短工正在收割着青红辣椒,茄子,西红柿…… 看着这满仓满谷的收成,沈烈笑的合不拢嘴。 可就在此时,一个窈窕丰盈的身影从小河边走进了庄子,径直向着沈烈等人走来。 是玄儿姑娘。 瞧着那一等扬州瘦马洗尽铅华的如花俏脸,行走间的雅致风情,几个男人便停下了脚步。 田洪等人赶忙将脸转开了。 沈烈微微错愕,忙轻声道:“玄儿姑娘有事么?” 却只见这扬州瘦马,用整齐的小碎牙咬了咬红唇,低着头轻声道:“玄儿有个不情之请。” 沈烈忙柔声道:“姑娘但讲无妨。” 玄儿姑娘似不再纠结,俏脸上现出了几分决然,轻声道:“玄儿出身卑贱,自幼沦落风尘,幸得沈公子搭救,恩同再造。” 沈烈猜不透她的想法,便只好谦逊了几句,心中略带着几分尴尬,要说把她从青楼里搭救出来的那位爷…… 可真是太不靠谱了! 弄的大伙都尴尬。 可玄儿姑娘说着说着,便突然盈盈下拜,当着田洪,维克托等人的面跪在了泥泞的田埂上。 这让沈烈大吃一惊,忙道:“起来,快起来,姑娘这是做什么?” 可玄儿姑娘任由泥水沾湿了单薄的裙钗,用一双明眸央求的看着沈烈,诚恳道:“玄儿斗胆,想与公子义结金兰……请公子成全。” 这话说出来不要说沈烈,就连田洪等人也愣住了。 一阵沉默。 田洪赶忙叫道:“好,这个主意好!” 沈烈也张口结舌,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又怦然心动,觉得这却是个好办法。 义结金兰么? 确实可以解决他和这位姑娘之间的尴尬,也免得张大小姐成天胡思乱想,动不动便打翻了醋坛子。 瞧着她情真意切,那水汪汪的明眸,还有那跪在泥水中的丰盈身子。 沈烈心一软,便赶忙应道:“好,好,我答应了,你快起来。” 玄儿姑娘这才在他的搀扶下盈盈起身,也不顾身上的污秽,便向着沈烈敛衽一礼,喜滋滋的叫道。 “哥!” 沈烈忙道:“好,好,小妹不必多礼。” 田洪和几个锦衣卫在一旁,也跟着起哄:“二位喜结金兰,可喜可贺,给二位道喜了。” 一片恭贺声中。 玄儿姑娘许是动了真感情,那明眸中便泛起了朦胧的雾气,眼看已经泛红了,晶莹的泪珠随时都要往下掉。 沈烈也唏嘘不已,向着田洪招呼了一声,赶紧准备一下吧,他竟然认了这个义妹,礼数上自然要十分周到。 田洪忙笑着道:“好,我去安排。” 结义可不是捧一捧黄土,插一柱香,磕几个头那么简单的,那是江湖草莽的行为。 正经八百的结义礼数可是很繁杂的,首先要选择吉日良辰,通知亲朋好友来做见证,还得有靠谱的见证人。 然后在一个大家都认为较适宜的地方,如祠堂,或者土地庙里摆上鸡鸭鱼肉这些祭品,还得摆上金兰谱。 再摆上流水席,请街坊四邻,亲朋好友来吃上一顿。 这才叫义结金兰,这一套很正规,很正式的结拜程序走下来,其繁琐程度大概和结婚差不多了。 第178章 二妹 随着沈烈答应手下玄儿姑娘做义妹,二人便那样面对面站在一起,四目相对,女的风华正茂,娇艳无双。 男的虽谈不上玉树临风,却腰杆笔挺,英气十足。 “好!” 随着田洪和几个手下的锦衣卫凑趣的叫嚷起来,一瞬间,静谧祥和的沈家庄变得热闹非凡。 在一片恭贺声中。 田洪急忙带着几个手下去置办贡品,沈烈则带着新收下的义妹到了后院,将这消息告诉了张静修和芸儿两人。 看着一脸认真的少爷,芸儿微微错愕,却拍着素白小手开心的笑道:“好呀好呀。” 她性子便是如此娇憨忠直,看谁都是好人…… 张大小姐似有些错愕,不由得认真的打量着如花似玉的玄儿姑娘,在不经意间撇了撇嘴,然后便含糊的应了一声。 “哦……好呀。” 张静修心中的醋意稍解。 如此看来。 这个扬州一等瘦马还是知进退的,她主动拜沈烈做义兄便是想要表明心迹,与沈烈划清界限呗。 张大小姐心中这样想着…… “算她识趣,哼哼。”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天。 上午时分。 距沈家庄不远处的真武庙。 人声鼎沸中。 众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将真武庙打扫一新,洒了水,上了香,又将鸡鸭鱼肉各种贡品摆好了。 随着田洪快步走入了庙中,给白发苍苍的老庙祝塞了点钱,沈烈与玄儿姑娘便依照古礼开始了结拜仪式。 敲锣打鼓中。 作为见证人的亲朋好友们笑眯眯的看着。 老庙祝便掐着手指算了起来,很快一本正经的吆喝道:“吉时到!” 随着这一声吆喝,沈烈与玄儿便各自手持三柱香,恭恭敬敬的跪在了真武大帝面前,对着金兰谱同时朗声道。 “真武大帝在上,我沈烈。” “我岳玄儿。” “今日结为异性兄妹,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天地作证,山河为盟,一生坚守,誓不相违。” 随着兄妹两人行三跪九叩之礼,各自站了起来又相视一笑,这场面倒有些感人了。 四周围几个锦衣卫便发出了几声怪叫,将情绪鼓动了起来。 热闹中。 玄儿姑娘又向着沈烈福了一福,娇柔道:“兄长万福金安。” 沈烈笑吟吟的回了一礼,柔声道:“好,好。” 随着沈烈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钗,一枚金镯子递了过去,作为收下这个义妹的见面礼。 那起哄叫嚷声便越是炽热。 此刻再看岳玄儿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泪光,然后她便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向着沈烈显露出了一个凄迷的甜笑。 此刻沈烈心中也有几分感动。 义结金兰之后,这位玄儿姑娘便是他的家人了,从此以后他在这世上多了个小妹,便又多了一份牵挂。 瞧着这洗尽铅华之后,秀外慧中的女子,沈烈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和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还有那位…… 心中便不免有几分唏嘘。 这世间的缘分便莫过于此。 缘之一字,真妙不可言。 人群中儒服似雪的张大小姐却撇了撇嘴,从那樱桃小嘴里发出了一声若有意,似无意的娇哼。 沈烈只好假装没有看到…… 时光荏苒。 两天后。 午后又是一阵雷阵雨后。 天气仍未放晴。 沈烈在后院中冲了个凉,便带着田洪等人在田间地头徐徐踱着步子,享受着下雨天的清爽和安逸。 他竟然真的享受起了这山野间的静谧日子,有些不想回到京城那个危机四伏之地。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看着长势喜人的大片田亩,沈烈扒拉着手指头算了起来,再过两天也该回京了。 此时突然想起一事。 沈烈便停下脚步,向着田洪问道:“前两天我说的,叫你招募庄丁的事如何了?” 随着沈家庄规模越来越大,积攒的食材,粮食,各种珍稀作物越来越多,对安保的需求越来越强烈。 事关重大,为了避免有心人惦记。 沈烈觉得应该招一些庄丁了。 庄丁也好,家丁也罢,在这个治安不太好的时代十分普遍,可绝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的。 和丫鬟,小妾同样的道理,这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养的,你得有背景,有功名,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甚至官职才能拥有这样的特权。 若不然。 官府随时都能扣上一个居心叵测,意图谋反的大帽子。 没资格养庄丁,养小妾的叫做中农富农,有资格的才叫做地主,甚至于妻妾成群的权贵。 见沈烈询问。 田洪忙道:“我办事,你放心。” 于是不出一个时辰,便有十几个老实巴交的年轻后生进了沈家庄,排着歪歪斜斜的成堆站在沈烈面前。 看着这些神态木然,十分拘谨的后生,一个个好似呆头鸟一般站在了面前,沈烈忍不住眉头微皱。 这都是从哪里找来的人呐,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于是沈烈便转过身,向着田洪问道:“这是从哪里找的人,靠谱么?” 田洪赶忙将胸膛拍的咣咣作响,低声道:“我办事,你放心,这都是附近十里八村身家清白的好后生。” 话说完,田洪便又凑近了一些,在沈烈耳边低声道:“都是早些年参加过弓箭社的人。” 沈烈奇道:“何为弓箭社?” 他从未听说过大明有这样一个组织。 田洪便解释了起来:“贤弟有所不知,这弓箭社隶属于巡检司,有稽查,捕盗之责,每月逢初一,十五都要操练……” 听田洪这么一说,沈烈渐渐明白了,原来他招募的这十来个后生,便是传说中的乡勇。 这不就是民兵么? 原来大明也是有民兵的,大明也曾经全民皆兵,这事儿沈烈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弓箭社还是隶属于巡检司系统。 想来如此。 大明开国时的兵役制度是卫所屯田制,兵力高达上百万,可是卫所不可能遍布广大乡村。 所以这巡检司民兵制度,便弥补了卫所制度之不及,成为一支重要的后备国防力量。 更何况巡检司置撤灵活,巡检司弓兵又无需国家财政供养,早些年也曾经大行其道。 可田洪又自嘲的笑了笑:“不过如今么,这弓箭社早就散了。” 沈烈点点头。 明白了。 到了万历初年这个年月,大明连卫所制都糜烂了,更何况各地巡检司下属的弓箭社,早已名存实亡。 第179章 庄丁 看着这十几个老实巴交的大明版民兵……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便是大明的乡勇,整个王朝的预备役民兵么,早就没了精气神。 此时他心中生出了一丝明悟,大明之亡非一朝一夕,而是整个王朝上上下下的集体崩塌,还有精英阶层的集体堕落。 当然这话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中。 沉默后。 沈烈有感而发,讪笑道:“靠这些乡勇,还有那些烂掉的卫所兵能顶什么用,咱大明早晚得改成募兵。”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在当前这种明军整体糜烂的情形下,募兵制才是唯一的出路。 什么是募兵,就是全脱产的职业军人,可是募兵制也有问题,因为朝廷没钱,养不起几十万募兵。 那咋办嘛! 朝廷为了打胜仗,或平定辽东,或征讨瓦剌,或援救朝鲜,便只能让地方将领总兵们自己去想办法招兵。 总兵们刮了地皮招募了大量兵员,朝廷虽然觉得有些难以控制,可是好歹能打胜仗呀。 于是便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各地总兵占山为王。 可问题又来了。 地方将领,总兵们自己出钱养的募兵,吃谁的粮,领谁的饷,关键时刻听谁的呢。 这事儿,吴三桂那一大批崇祯朝的叛将最有发言权。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给这闷热的天气带来了一丝凉意。 田洪呆了呆,细细品味着募兵这两个字,很快露出了心悦诚服的神色道:“贤弟言之有理,募兵确实是一条出路,说到底还是朝廷没钱发饷呗。” 沈烈笑了笑:“这等军国大事与我等无关,不说了,不说了。” 田洪也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噤,觉得脑袋后头凉飕飕的。 二人对看了一眼,识趣的不再多言。 围着这十几个后生转了几圈,沈烈便又沉吟着道:“能不能给他们弄一个官面上的身份?” 得给这些庄丁弄个官方身份才好办事呀。 田洪心领神会,忙道:“此事不难,都算我柳条街卫所的帮闲便是了。” 沈烈点点头。 放下心来。 锦衣卫所的帮闲虽然是编外人员,临时工,可是扯起虎皮做大旗,也不是寻常人等敢招惹的。 “好,好。” 随着沈烈频频点头,便将这些人交给田洪,维克托两人放手去调教,不求能上阵冲杀,关键时刻别掉链子就行。 至少山匪,马帮来抢劫的时候,这些庄丁要能顶得住呀! 于是沈烈便迈开不知走了过去,在一个庄丁羸弱的肩膀上拍了拍,将那庄丁拍的一哆嗦。 沈烈便又吩咐道:“不要吝啬钱,当咱们的庄丁得给足佣金了,白面馍馍,鸡鸭鱼肉得管饱……敞开吃!” 一听这话,那庄丁畏畏缩缩的眼神立刻便明亮了起来,平白无故便多了几分渴求。 沈烈报以微笑。 看看吧! 好端端的大明后生都饿出毛病来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明军无饷,有饷不可敌。 都是钱闹的。 作为锦衣卫中的老资格百户,田洪深以为然,在一旁赶忙点头附和道:“对,皇帝还不差饿兵!” 于是二人就此事达成一致,反正这时节正是农闲,还没到收麦子的季节,沈烈打算让这些庄丁先在庄子里住下。 让维克托那个正经八百的职业军人先调教一番。 片刻后。 当胡子拉碴的维克托脱下了道袍,穿上了那身破旧的瑞典王国禁卫军军服,从他自己的住处里急吼吼的冲了出来。 沈烈和田洪几人同时愣住了,瞧着这洋道士一脸亢奋的样子,眉宇间英姿勃发好似换了个人。 田洪奇道:“老道你……这是打了鸡血么?” 可维克托不理他,踩着破旧的牛皮军靴,挎着那把残破不堪的军刀,急吼吼的冲着那一队庄丁去了。 然后维克托便发出了一连串的口令,竟然还是大明版本的口令。 那十来个庄丁自然是一脸茫然,正懵逼的时候,却被维克托用连鞘的战刀狠狠敲在身上。 “你……蠢材!” “饭桶!” 随着维克托破口大骂,连打带敲,将那十来个庄丁好似赶鸭子一般赶进了庄外的打谷场。 田洪和几个手下的锦衣卫看的人都傻了。 好半天。 田洪才看着鸡飞狗跳的打谷场,讷讷道:“这洋老道是魔怔了,还是中邪了,有这么操练庄丁的么?” 这是庄丁呀,可不是瑞典王国的精锐禁卫军! 沈烈也看的哑口无言,可是他却十分理解维克托的举动,或许此时此刻,这位爷找回了身为职业军人的些许荣誉感吧。 于是沈烈便大喇喇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田洪只好作罢,又观望片刻,才向着一个手下的小旗官吩咐道:“赶紧去镇子里找几个跌打大夫,这架势……不妙啊!” 纷乱中,忙忙碌碌的一天又过去了。 一门心思训练庄丁的维克托,一瘸一拐的跑来报告,田洪统共在附近的村子里招了十二个庄丁,当天就被他打跑了五个。 瞧着洋洋得意的维克托。 沈烈再次哑口无言。 田洪也张口结舌,在一旁数落道:“老道,你整的也太邪乎了,照你这么整……是我也得跑!” 可维克托梗着脖子抗辩道:“他们都是懦夫!” 田洪还要数落两句,却被沈烈这个当家的拦住了。 沈烈倒是不以为然,轻松道:“人跑了,那就再招呗,两条腿的骡子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 田洪只好苦着脸道:“行,按你说的办。” 反正就是钱遭罪呗。 于是沈烈当场便吩咐了下去。 就按照维克托的标准招三十个庄丁,置办一些铁尺,铁杵,牛皮甲这些简陋的武器,然后分成三拨人轮流操练。 处理好了庄丁的事。 沈烈琢磨着也该回城了,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件大事要办。 买地! 于是沈烈便回过头,轻声问道:“买地的事如何了?” 一提买地。 田洪顿时脸色发苦,为难道:“这附近能买的地,咱们都买的差不多了,总计也有三百多亩,剩下的都是些上好的水浇地,却有些难办。” 一听这话,沈烈便不由得微微皱眉,不由得奇道:“什么人呐,连你田大人的面子都不给?” 田洪便立刻苦笑道:“哎哟喂,弟弟哟,您这话说的,我田某的面子能有多大?” 第180章 土财主 田洪拍打着身上的锦衣,叫苦连天道:“贤弟莫要消遣为兄了,哥哥我这身狗皮呀,在柳条街那一亩三分地上兴许还有几分薄面,可是到了这地方……别提了!” 瞧着他的一张苦瓜脸,沈烈哈哈大笑起来:“行了,兄弟我还不知道你田大人的威风?” 田洪只是苦笑连连。 一番戏谑过后,沈烈便长身而起,笑着道:“走,咱们去会会这几位脖子硬的主!” 午后。 距沈家庄不远处的村落中。 几匹马,几个大明武士陪着沈烈并排站在一个大院跟前,看着那漆黑大门紧闭,还有院子里的七间青砖大瓦房。 这宅子里面住着的,便是那位不肯卖地的硬骨头,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 看起来只是个土财主。 沈烈向着田洪奇道:“你买人家的水浇地,到底出了多少银两?” 田洪一脸的无可奈何,轻声道:“谈了几次了,咱已经将一亩地的价格抬到了比市面上贵三成。” 沈烈奇道:“还是不肯卖?” 田洪点了点头,轻声道:“好说歹说,非得要三倍价格才肯卖。” 沈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真亏了这户人家敢开这个口呀,这架势是要讹上一笔了。 看着那漆黑大门,沈烈又道:“这户人家什么来头?” 田洪便苦着脸细细道来:“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 这土财主家唯一的依仗,是因为家中出了一个秀才,据说那位秀才如今正在北直隶一带游学,据说有几位同窗家中是做官的。 一听这话沈烈就明白了,原来这是个有功名的人家,难怪田洪惹不起,也不敢惹。 可别小看这大明的秀才呀,考中了秀才,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这大明读书人的特权阶层。 大明的秀才牛不牛呢。 也得分地方。 或许在穷乡僻壤的边陲之地,一个穷秀才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里是京畿,是天子脚下。 稍微有点背景的秀才,也绝不是一个锦衣卫百户能招惹的,因为这秀才的同窗里有一位家中是做御史的。 锦衣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御史。 倘若一言不合,人家秀才通过同窗的关系闹到了那位御史面前,田洪这个锦衣卫百户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家人有多少亩地呢,一百多亩上好的水浇地,在这个时代这可是一笔很大的财产了。 当然这些水浇地不全是秀才家的,一大半是亲朋好友投献的田亩。 什么叫投献呢。 因为在这大明朝,秀才属于特权阶层,是不需要缴纳徭役赋税的,所以很多人便动了歪心思。 一旦有亲戚朋友家的子孙考中了秀才,或者是举人,街坊四邻便蜂拥而至,争着将自己的田亩挂靠在秀才家。 这不就堂而皇之的逃税了么。 到了万历朝这个年月,整个大明投献在秀才,举人,进士这些特权阶层名下的土地,大概占全国田亩面积的一半。 而剩下的那一半穷苦人,因为没有投献的门路,便成了天底下最倒霉的一群人。 这些贫苦人不但靠着有限的田亩养活了整个大明,并且赋税徭役还在年复一年不停的增加。 这都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所以秀才不纳税这事儿是谁定的呢? 自然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这事儿实在是太草率,欠考虑。 正是朱元璋对读书人过分的优待,让大明的财政从未真正富裕过,也为整个帝国的国力快速衰退,和之后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瞧着这土财主的家,沈烈嘴角微微抽搐起来,便向着田洪手下的一个锦衣卫小旗使了个眼色。 “去敲门。” 小旗官快步上前,敲了敲门,却只见从旁边的狗洞里猛的蹿出来一条黑色恶犬。 大黑狗猛的跃起,向着那小旗官扑了过去。 还好那小旗官反应快,赶忙退后了几步,手握刀柄,噗嗤一刀将那恶犬劈成了两段,狗血洒了一地。 瞧着这遍地的狗血,沈烈正吃惊的时候。 那扇漆黑的大门却突然打开了,然后便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沈烈,田洪等人一愣神,只见那妇人便往地上这么一躺,当场便抱住了那小旗官的腿。 然后泼妇便开始撒泼耍赖,嚎啕大哭起来:“杀人啦!” 一时间,乡野泼妇杀猪一般的嚎啕声震天响起:“快来人呐,锦衣卫杀人啦!” 那小旗官被泼妇抱着腿,十分窘迫却又挣脱不开,又不敢真的砍下去,只得发出几声低喝。 “撒手!” “你作死么!” 可那妇人不管不问,只是抱着小旗官的腿不撒手。 这一顿哭喊声震天,让沈烈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说这泼妇应该就是秀才娘了吧? 这算碰瓷么? 还有没有点读书人的体面了呀? 眼看着那小旗官一时间竟难以挣脱,气的脸都涨红了。 沈烈便只好走上前,与这泼妇理论起来:“这位大嫂,不就是几块水浇地么……你不卖就算了,犯的上撒泼打滚么?” 可那泼妇不理,反而叫的更加凄惨了:“锦衣卫杀人啦!” 这一喊让沈烈人都麻了。 田洪也挠了挠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土财主呀。” 这场面让沈烈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书上说的也不全对,锦衣卫也不能横行霸道,读书人也不是任人宰割。 能培养出秀才的大户人家,也不是个个都知书达理的。 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大明的风土人情,被碰瓷的沈烈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 这样的人家能培养出一个秀才? 什么人呐! 这些个土财主呀,一个个比田亩看的比性命还重,想要从他们手里买地,这难度堪比登天。 沈烈苦笑着摇了摇头,瞧着那位大婶哭累了,仍旧死抱着小旗官的腿不撒手,眼睛便转了转。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说话时,沈烈便又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银豆子递了过去,和煦道:“大嫂快起来吧,地上凉,这二钱银子赔你的狗。” 那披头散发的地主婆一看到银豆子,便好似见了荤腥的猫,狠狠一把夺了过去,这才不紧不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烈哑然,心中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好嘛! 还真是见钱眼开。 第181章 见钱眼开 沈烈也懒得和一个乡野泼妇计较,便又和煦道:“大嫂,你家老爷在么,在下沈烈想和你家男人谈一笔生意。” 那泼妇也不搭理,只是用一双警惕的眼睛看着沈烈。 沈烈便赶忙又掏出一颗银豆子塞了过去。 泼妇这次倒有些忸怩了,接过了二钱重的银豆子,才不太情愿的向着宅子里招呼了一声。 “当家的……这位官爷喊你呐!”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磨蹭了好半天,一个穿着绫罗绸缎,带着青衣小帽的精瘦土财主才从宅子里走了出来。 土财主向着沈烈和田洪等人抱了抱拳,嘴一撇,吐出了两个字:“地不卖……” 这话说的如此斩钉截铁。 让田洪又是一阵无可奈何,怒道:“不卖地,你也别放狗咬人呐,连锦衣卫都敢咬,反了你!” 土财主便是秀才爹,自然有恃无恐,将三角眼一瞪便冲着田洪破口大骂:“呸……鹰犬!”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嚷起来。 沈烈却拦住了田洪,向着那土财主笑道:“不买你的地,呵呵呵,买卖不成仁义在……得罪了……你多担待。” 或许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或许是收了两颗银豆子,见沈烈一脸和气,土财主夫妻才不再闹腾了,还走过去将那条死掉的大黑狗收拾走了。 如此戏剧化的一幕,让沈烈大开眼界了,真是比什么胡编乱造的历史剧都要真实百倍。 瞧着这大户人家市侩的样子,沈烈也不着急,便随手将自己的马拴在了一棵树上,然后向着那土财主夫妻走过去。 走到了那土财主面前,沈烈便顺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包葵花籽,不紧不慢的磕了起来,还善意的递了一把给那土财主。 土财主抬起头,拍了拍绸缎大褂上的灰尘,又看了看一脸和气的沈烈,便接过了葵花籽,也默默的蹲在地上磕了起来。 只是那眉梢眼角仍然藏不住深深的敌意。 沈烈微微一笑:“这地咱不买了,不过这位老哥若是想发财,沈某倒是有个主意。” 土财主仍是不吭声,还从怀中掏出了旱烟袋,压上一锅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沈烈也不生气,便又笑着道:“沈某初来乍到,多有得罪,但不知这位老哥……咱这田里种的是什么庄稼呀?” 土财主看着沈烈,便好似看着一个傻子,闷声道:“黍子,麦子,大白菜,那还能种什么?” 沈烈又笑道:“但不知这两年收成如何?” 土财主吊着旱烟袋,又懒洋洋道:“咱祖祖辈辈都是种庄稼的,看天吃饭呗。” 沈烈便又笑了笑,忽道:“这样好的水浇地,种麦子,黍子也太过于可惜了。” 土财主脸上便露出深深的嘲讽神色,讪道:“不种麦子还能种什么,你会种地么?” 沈烈便接过话茬,油然道:“种地我自然不如老哥,不过在下姓沈,在京城朝阳门开了一家便宜坊。” 听到朝阳门三个字,土财主夫妻一呆,不由自主的看了过来,乡野之地的土财主,虽然未必知道便宜坊的字号。 不过朝阳门自然是知道的。 这二人也不傻,自然知道能在朝阳门一带做生意的人,那可是非富即贵! 一句话震住了这土财主夫妻二人。 沈烈便又笑着道:“容沈某多句嘴,贵府这么好的水浇地,倒不如替沈某种些上好的果蔬如何,沈某绝不会亏待了二位。” 那土财主警惕的看了看沈烈,便将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走到了自家婆娘身旁。 于是这夫妻二人便头碰头凑在一起嘀咕了起来。 片刻后。 那土财主便又看了看沈烈,狐疑道:“替你种地又是怎么个章程,说来听听?”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便正色道:“贵府替沈某种地,种子我出,农具我出,工费我出,到时候蔬菜瓜果长出来了,我便叫人来收割……” 这话一说出来,土财主夫妻微微错愕,开始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起来,这笔生意听起来好像很划算呀。 沈烈见这两人有些心动了,便赶忙添油加醋道:“不只是贵府,沈某之意,将这方圆二三十里内的各位乡贤都召集起来,你们几家把地凑在一起种,种出来食材只需卖给沈某,沈某再按田亩多少给几位分钱。” 话说完。 沈烈便诚恳道:“这法子如何?” 那土财主警惕道:“你出种子,出钱,出劳力,咱给你种菜……天下间会有这么的好事,你莫不是诳人? 沈烈当场便不愿意了,将长袍下摆一撩,露出了腰间系着的御赐金鱼袋,冷冷道:“沈某虽不是家财万贯,在京里却也有几分势力,沈某犯得着诳你?” 一瞧见这金镶玉的金鱼袋,瞧着那上面的华贵的纹路,贪财如命的土财主脸色立刻变了。 到底是秀才的爹,是个识货的。 沈烈将御赐金鱼袋一遮,便露出了傲然之色,倨傲道:“阁下若是不信,咱们便立下字据,白纸黑字,签字画押,自然少不了阁下的好处!” 那土财主明显是有些动心了,偷偷端详着沈烈的脸色,神态,好半天才咬牙道。 “我得找人先问问!” 沈烈便将长袍下摆一甩,倨傲道:“悉听尊便,想通了,两天内来沈家庄找我。” 话说完。 沈烈便向着田洪低喝一声:“走!” 随着几人翻身上马,离开了村子,留下土财主夫妻在自家大门口激烈的议论起来。 片刻后,官道上。 田洪细细琢磨着沈烈的话,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贤弟……你这法子行么?” 沈烈微微一笑,笃定道:“听我的,错不了。” 这叫农村合作社。 如此一来,沈烈省下了大笔买地的钱。 而那些替他种菜,种粮食的地主土财主,省下了种子和劳力的费用,也省去了卖粮的麻烦。 田洪骑在马背上,嘴巴微微张开,琢磨了好半天才赞道:“哎……这个办法好!” 他定定的看着沈烈,不免再一次吃惊,在心中嘀咕着这位贤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呀。 “真是个妖孽!”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大清早。 庄门大开。 包括那土财主在内的七八个富户,骑着骡子,驴,几匹劣马来到了沈家庄,在沈烈笑容满面的迎接下。 地主富户们带着满心的忐忑,还有一丝好奇走进了庄子。 第182章 清平乐 为了震慑住这些市侩又势利的土财主。 一大早。 沈烈便有意换上了一身华美的蜀锦袍子,戴上了华美的青云巾,还穿上了缎面的薄底快靴。 这袍子,头巾,靴子都是芸儿用那匹上等御赐蜀锦,在京城最有名的裁缝铺子做的,只是工费便花了十两银子。 这是普通人能穿的么? 这一身衣裳沈烈平时也舍不得穿,这也太招摇了…… 可是当沈烈穿着这身华美的衣裳往庄门外一站。 气派中透着不凡,奢华中透着富贵,立刻便让那土财主和他的七八个亲朋友好大吃了一惊。 到底是家中出过秀才,这是个识货的。 一看到沈烈这一身衣裳,土财主立刻知道他身份不凡,腰立刻便塌了半截, 于是土财主和几个富户的忐忑中,沈烈再次施展出精湛的演技,露出了灿烂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几位大哥,请吧。” 见沈烈神态如此谦和,土财主和富户们反倒更忐忑了,赶忙谦让一番:“不敢,不敢,沈掌柜客气。” 于是在沈烈笑容满面的招待下,土财主和七八个富户强自镇定,顺着宽敞整洁的道路走进了沈家庄。 一走进庄子。 看着这大庄子里种满的各种果蔬食材,打谷场上正在操练中的庄丁,还有成片成片的田亩。 还有那人间绝色的俏丫鬟,气质不凡穿着雪白儒服的大小姐,这些贪财的大小地主,心中的狐疑也就去了大半。 这气派绝非寻常人家。 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还是有背景,有实力那种权贵! 于是那土财主,也是秀才的爹当场便换了一张脸,对着沈烈恭维起来:“哎哟,沈掌柜可真是……贵人呐!” 此刻他笑容满面,一口一个沈掌柜,真是市侩到了极致。 沈烈也不愿计较。 只是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将这几位土财主带进了会客厅,让芸儿上了茶,又田洪几人叫了过来。 当场便和这土财主,还有那些投献田亩给他的七八个富户定下了合作社的章程。 沈烈在厅中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沉吟着道:“芸儿记下来。” 作为一个农村出身的北漂族,关于合作社这东西沈烈可太熟悉了,小时候没少听家里大人说。 这种形式在农村还是挺普遍的。 由沈烈先出资成立一个合作社,然后让这些地主,富户们用土地做股份加入进来。 如此一来。 便相当于把原本互不相干,零零散散的小农经济,用合作经营的方式组织了起来。 这个合作社成立之后,大伙一起种菜种粮食,将会由沈烈出种子,出人工,出种植费用。 并且等到地里的蔬菜粮食成熟之后,也会由沈烈来统一采购,而这些富户和地主所需要承担的责任,是承诺一个最低产量。 白纸黑字的契约里都写着呢,除非是遇到了水灾,旱灾,蝗灾这些不可抗拒的因为之外,每一户的最低产量是必须要保证的。 当各家各户满足了最低产量之后,多出来的盈余,再由这些地主富户按照股份多少来分配利润。 话说完。 沈烈向着芸儿道:“都记下了么?” 芸儿用纤纤素手握着一杆狼毫,赶忙道:“记好了,少爷。” 随着沈烈将散发着墨香的契约拿在手中,向着土财主和依附他的富户们挥了挥,朗声道。 “成与不成,请各位尽快拿个主意吧。” 于是那土财主,秀才爹便和他的亲朋好友们,头碰头的凑在一起激烈的议论了起来。 几个人一合计,给这位沈掌柜种菜,种那个什么土豆,番薯,再养点鸡鸭鱼,怎么算都比种黍子小麦划算。 怎么算都不吃亏呀。 那土财主已经有些心动了,可是他又没见过世面,内心深处又对这种新奇的形式觉得抗拒,总觉得不踏实。 沈烈便又朗声道:“不如这样……咱们先干一年,一年后各位要是不乐意,随时可以退社,沈某这里来去自如,绝不强留。” 这下子那土财主没了后顾之忧,便咬了咬牙,决然道:“承蒙沈掌柜看的起老朽……就这么定了!” 沈烈微微一笑,又看向了另外几个富户,七个人里面有五个愿意入社的,有两个胆子小,吃不准的选择了退出。 这结果已经让沈烈十分满意了,便又笑道:“芸儿,笔墨伺候。” 随着芸儿在砚台里添了些水,研好了墨,又将毛笔递给了土财主。 这市侩的土财主才显露出,那么一丝属于文化人的涵养,在契约文书上签字画押按了手印。 随着几个鲜红的手印按了下去,大明历史上,或许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农村合作社便诞生了。 沈烈小心的将契约收好,便又洒脱的笑道:“芸儿……备酒。” 不多时。 沈家庄里响起了觥筹交错之声。 转眼又是一天后。 随着清晨来临,沈烈从温柔乡中醒来,昨晚多喝了几杯黄酒,头有些昏沉沉的。 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低下头。 沈烈便瞧着小猫一般蜷缩在怀中的俏丫鬟,便好似八爪鱼一般紧紧纠缠着他。 这般年纪的女子最是贪睡,均匀纯净的呼吸中,她身上的肚兜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件里衣卷在她细嫩的纤腰上。 那散落的秀发遮掩下,秀逸白皙又略略带着几分稚气的俏脸上,仍旧泛着尚未褪去的潮红,那修长柔嫩的身子在清晨的微光下,散发着吹弹可破的光泽,嫩的好似豆腐一般细腻。 这般景象无一处不美。 只是念在她初为人妇,不堪采摘,沈烈才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手,想要从她的纠缠里坐起来。 可是沈烈一动,芸儿便惊醒了过来,本能的抱紧了少爷的粗腰,那秀逸的眸子也睁开了,却仍旧带着深深的朦胧。 随着她翻身坐起,本能的跪在床头,用葱白的小手揉着朦胧的眼睛,小嘴里嘟囔着:“少爷,天亮了么。” 亮光从窗棂外照了进来,她修长柔美的身子在晨光沐浴下散发着天然之美,这般迷迷糊糊的样子更是荡人心魄。 这般春光无限的美景,让沈烈哪里还招架的住,心中便又不由自主的燥热起来,伸手将她狠狠拽了过来,拥在怀里轻怜密爱。 被惊醒的芸儿蜷缩在沈烈怀中,先是有些羞涩,却很快将自己修长的身子舒展开了,热情的回应着少爷贪婪的索求。 第183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咿咿呜呜的少女娇吟声中,木床又轻轻摇晃了起来,难耐的娇喘细细中,她偏偏还惦记着别的。 “少爷,少爷……什么时辰了。” 沈烈同样喘息着,糊弄道:“还早。” 一番缠绵过后。 沈烈仰躺在床上,看着小丫鬟忍着疲累爬起来,用一方丝绢细心的替他擦拭着热汗,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万恶的旧社会呀……” 不过芸儿看起来也是又惬意,又满足,她早已将一生的生死荣辱,都寄托在这英气洒脱的男子身上。 沈烈用粗糙的大手,轻抚着她柔嫩的长腿,轻声道:“芸儿收拾东西,咱们今日回京。” 芸儿便乖巧的应了一声:“哦。” 小丫鬟用秀气的眸子打量着这房中的布置,还有几盆她亲手种下的盆栽,看上去有些依依不舍。 沈烈忙安慰道:“过一阵子,等少爷没那么忙了咱们再来。” 芸儿便抬起头,向着他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日上三竿之时。 沈家庄门口喧闹起来,沈烈牵着马走到了庄外,便将维克托又叫过来叮嘱了几句。 “对那些庄丁……别太狠。” 沈烈还真怕这货按照瑞典禁卫军的标准,给他练出一支精兵,那可就解释不清了。 维克托忙道:“明白,我明白。” 不过看着他金发碧眼,眉宇间的神采飞扬,好似焕发了第二春一般的样子,沈烈便知道他未必真的明白。 许是身为军人的荣誉在作祟,让他找回了点丢失已久的本性。 一咬牙,一闭眼。 沈烈便不再多言,且随他折腾去吧。 爱咋咋地! 将芸儿扶上了马背,又护着自己新收的义妹上了马。 沈烈自己也上了马,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庄子,自己的田亩,然后便轻轻一夹马腹。 “驾!” 随着几声呼喝,十余骑纷纷催动马匹,护着几个女眷,迎着夕阳向着几十里外那斑驳古旧的京城赶去。 这一路上张静修出奇的安静,似乎是这些天玩累了,又似乎在琢磨着沈烈搞出来的那个…… 合作社! 这种新奇的形式已经超过了她的认知,她琢磨了许久,也不知这种做法是好还是坏。 出身太师府的张静修也算见多识广了,她本能的觉察到这合作的好处,可是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可是哪里不妥当又说不上来。 随着天气酷热起来,张静修将遮阳的斗笠抬了抬,掀开了白色的轻纱,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香汗。 那双明眸便不由自主的看着正前方,马背上颠簸着的沈烈,还有健康阳光的小丫鬟芸儿。 芸儿明显有些不一样了,少了些许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娇媚。 芸儿的些许变化,让张大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明艳的脸蛋上便浮现出一抹红晕。 马匹的颠簸中,正前方那巍峨的京城已经遥遥在望。 入夜。 太师府。 在府门前翻身下马,张静修心中带着几分忐忑,从侧门溜回了自己的小院,站在了自己的香闺中。 一路上没被人发现。 张静修轻抚着胸口松了口气,赶忙脱下了有些污渍的儒服,摘下了碍事的头巾,让如云一般的秀发披散了下来。 又将靴子随意的甩掉,将汗涔涔的小衣也脱了下来,然后让丫鬟端来热水洗个澡。 片刻后。 随着羊脂白玉一般的娇躯仰躺在澡盆中,她闭上了眼睛,却又觉得全身的不自在,开始怀念沈家庄后院的那间露天浴室。 开始想念那奇妙的淋浴…… 张静修匆匆洗了个澡,换上了女装。 这时丫鬟从外面走了过来,吞吞吐吐道:“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 张静修吓的吐了吐小香舌,只好苦着脸,穿过了长长的回廊,来到了那间让天下人生畏的书房前。 屏住呼吸敲了敲门。 便从房中传来父亲威严的声音:“进。” 随着张静修走入了房中,乖巧的站在了父亲面前,心中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就等着父亲发问。 果然张居正看着夜不归宿七八天的女儿,气不打一处来,威严道:“这些天又去哪里疯了?” 太不像话了! 可张静修早有准备,将细嫩的脖颈一抬,便振振有词道:“回父亲的话,女儿……替皇上办差去了。” 一句话便将张居正呛住了。 首辅大人看着一本正经的宝贝女儿,怒火便中烧了起来,低喝道:“你……混账东西!” 张居正气坏了,你替皇上办差? 说的什么混账梦话! 可他的宝贝女儿仍旧理直气壮,将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道来:“父亲大人息怒……” 随着女儿娓娓道来。 张居正惊呆了,随着嘴巴微微张开,眼睛也瞪大了,那表情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 过了许久,太师兼首辅大人仍旧满心狐疑,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又过了许久。 张居正才回过神来,正色道:“你是说,皇上……出了一笔钱,在你的那间便宜坊里掺和了一份?” 张静修笃定的点点头,将纤腰挺的笔直,应了一声:“嗯!” 这般傲娇的神态,倒是与沈烈有几分神似。 随着张居正又是一阵哑然,然后便开始揉太阳穴,他觉得太阳穴里的血管腾腾的跳。 太师大人一阵头晕眼花,血压也开始急剧升高。 见父亲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呼吸也急促起来。 张静修吓了一跳,赶忙快步走了过去,有些惊慌道:“父亲……” 随着张居正强压下自己的火气,感受着宝贝女儿心中的惊慌,心中没来由一软,便轻声安抚道。 “无妨,无妨的。” 此刻这执掌大明权柄的权臣,面对着肆意妄为的学生,还有一天天不听话的宝贝女儿,心中竟有些疲累了。 他自己养的女儿他自己知道,虽然从小娇生惯养,成天在外面跑,可是他的女儿能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么。 不至于。 不过这一天天的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张静修轻柔替父亲揉捏着额头,咬着洁白的小碎牙,轻声道:“父亲若不愿,女儿……推拒了便是。” 她这么一说。 张居正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 此刻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让这位大明太师心情一缓,甚至有些怦然心动。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张居正眼睛亮了起来,或许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缓和一下自己和皇上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 也未可知呀! 第184章 食利者 张居正沉吟着,琢磨着皇上此举到底是何等用意,他为何要在静儿出资开设的便宜坊里参上一股? 他此时竟有些惊疑不定,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张居正根本没考虑到,这事儿完全是因为沈烈. 只是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张居正沉吟了片刻,心中突然一惊,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难不成皇上看上了静儿? 不应该呀。 虽说自己的宝贝女儿美貌与智慧并重,性子又温婉可人,是天上无双,地下难寻的可人儿…… 可是皇上要是对静儿有什么非分之想,他这个当老师的应该早就看出来一些端倪了。 以前也没发现有这个苗头呀,不过这似乎也不是坏事。 张居正甚至有些欣喜。 虽说大明祖制,从未有过阁臣之女嫁入宫中,不过只要静儿自己愿意,什么祖制礼法在他眼中都是个屁。 张居正心中这样胡乱想着,心中的烦闷倒是渐渐消散了一些,呼吸也平复了下来。 只是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仍有些抹不开面子,也不好意思直接问。 于是堂堂首辅大人便含糊了起来,轻声道:“皇上既赏识你,你……倒也不必推拒。” 张静修松了口气,赶忙乖巧道:“谢爹爹。” 张居正点了点头,挥手道:“下去吧。” 这件事他还要认真的想一想,权衡一下利害。 可张静修只是应了一身,却没有从书房中离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开的谜题,明艳俏脸上似有些迷茫。 “爹爹。” 张静修明眸中闪烁着迷茫,沉吟道:“女儿有一事不明,想要请爹爹指教一二。” 她爹爹可是大明首辅,权倾朝野的百官之首,想必比那个坏家伙见得多,见识也广。 张居正便轻声道:“讲。” 于是张静修便带着迷茫娓娓道来,和爹爹说起了合作社的事,看着爹爹威严的脸。 张静修便沉吟着道:“爹爹你看呀,这么一来那些富户的田亩一起耕种,一起收割,不但省力也省时,还省了工钱,就算是遇到了天灾,社里还可以出资救助,不至于颗粒无收……” 对于女儿的话,张居正刚开始还没放在心上,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什么社好像有些不简单! 等到女儿说完了,张居正竟然愣住了,不由得细细品味着这番话,便好似觉察到了什么大玄机。 “嗯?” 张居正沉吟了半晌,才道:“什么社,静儿你再说一次。” 张静修忙道:“合作社!” 等到女儿又将这合作社的架构,契约细细道来,张居正略有些疲惫的眼睛便不由自主的睁大了。 他觉得脑海中有一道闪光划过。 这个办法…… “好呀!” 轻轻一掌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张居正击节赞叹,可是又很快觉察到一些不妥,然后那眉头便皱了起来,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张静修在一旁呆呆站着,这个时候也不敢打扰自己的爹爹。 书房中再次变得静谧如水。 直到一刻钟后。 张居正才从深沉的思索中惊醒,奇道:“这合作社的章程,静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张静修几乎脱口而出,想了想,却还是轻声道:“是静儿从一位友人口中听来的。” 张居正点点头,又轻声道:“你这位友人见识倒非同一般,是个大大的人才……下去吧,爹爹乏了。” 张静修便赶忙敛衽一礼,应了一声:“是,爹爹。” 从书房中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这下子她更加困惑了,这合作社的奥秘就连爹爹也一时想不透么? 心中带着几分疑惑,她莲步轻移走向了自己的小院。 书房中。 张居正斜靠在太师椅上,微闭着双目,则又陷入了深沉的思索,良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的见识自然比女儿强多了。 他觉得这个合作社确实好。 这时张居正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推行的一条鞭法,又想到了北宋王安石曾经推行过的青苗法。 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这合作社的办法,似乎是脱胎于北宋王安石的青苗法,不过将青苗法改良完善了。 什么是青苗法? 当年王安石为什么变法。 因为当初北宋朝廷面对民间高利贷和奸商横行,大量农户民不聊生的困境,除了变法别无选择。 不变法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王安石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为了针对那些放高利贷,哄抬或者打压粮价的奸商,下令将朝廷常平仓中的粮食种子折算成本钱,然后贷给农户耕种。 如此一来由官府插手,为贫苦农户提供耕种物资,从中收取一定的利息,非但打击了奸商,也为朝廷增加田亩中的税收。 这便是王安石变法的核心。 当王安石变法失败之后,北宋便大势已去,成了一块奸商横行,文人集团与食利者互相勾结,肆意妄为的大肥肉! 乍一看,静儿说这个合作社的契约形式,大概和北宋青苗法差不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是细琢磨却又截然不同 区别在哪里呢? 北宋王安石推行的青苗法是官办,而这个合作社是民办,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形式。 张居正是什么人呐,他稍微一琢磨立刻便觉察到了民办合作社的好处。 王安石的青苗法为什么会失败呢,青苗法的本意是好的,可是问题处在了不该官办。 官办便会产生贪腐,会导致各地官员上下其手,所以最终反而加重了百姓负担…… 可是这个合作社的办法,让张居正一下子茅塞顿开了。 民办至少不会贪腐呀! 并且在这个合作社里,这些联合起来种地的农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合作关系。 如此一来,张居正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啪的又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如此一来农户们连成一气,抱成了一团,至少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便不会被奸商肆意宰割了。” 这个办法好呀! 张居正越想越觉得妙。 这比青苗法高明何止百倍,既保护了农户,又保障了朝廷的岁入,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真是个天才! 农户有钱了,朝廷从田亩上获取的赋税徭役不就增加了么。 不过…… 这个办法对农户好,对朝廷好,对天下人好,可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必定会得罪许多人。 那些人叫做奸商,食利者。 第185章 卯时一刻 张居正微闭双目,沉吟着这合作社的妙用,倘若这天下间的农人都加入了合作社,紧紧抱成了一团,变得不好欺负了。 想必那些惯于联手打压,或者哄抬粮价的奸商会气的跳脚吧。 那必然会引发一场席卷天下的大风波! 张居正自然是不怕得罪人,这些年他因为变法得罪的人可太多了,也不在乎多得罪几个粮商。 那些个奸商在他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的东西。 作为大明首辅,他自然关心农户的死活,当然更关心的是朝廷的赋税徭役能不能增加。 此时张居正怦然心动。 只是…… 很快他又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睛,不管这个合作社怎么好,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推行了。 这些年随着他的精力越来越差,对朝局的掌控也大不如前了,就连太后,冯保这两个盟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定的支持他了。 而带头反对他的正是他精心栽培的少年天子。 夜半无人时。 太师府的书房里,张居正虚弱的轻咳了几声,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发出了一声粗重的叹息。 如今这京城内正是暗流涌动,而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哼!” 可张居正很快打起精神,在幽暗中发出了一声冷哼,威严的脸上闪烁着自信的神采。 只要他不死,没人敢动新政,更没人敢动张家! 第二天,西苑。 大清早。 沈烈正在自己的大宅子里酣睡,便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匆匆爬起床打开了院门。 一开门,沈烈便瞧见了几个相熟的东厂番子,早已在外面恭候多时,如往常一般向着他抱拳行礼。 “拜见沈爷。” 沈烈应了一声,还了一礼又抬头看了看天,无奈道:“什么时辰了?” 几个番子忙恭维道:“回沈爷的话,卯时一刻了,皇上一听说沈爷回来了,便叫小人们来请您过去。” 沈烈无言以对,只好谦逊道:“几位请进来稍后片刻,沈某……先去换一身衣裳。” 几个东厂番子也谦逊道:“沈爷不必客气,我等在门外候着便是。” 这几位东厂众人对待沈烈的态度,可是越来越恭敬了。 沈烈只好作罢。 急匆匆回到了内宅,也不愿惊动芸儿,玄儿两个还在酣睡的女子,自己赶忙取出一件长袍穿上了。 又洗了把脸,净了手,才从马厩里牵出了自己的老马。 到了门外。 沈烈翻身上马,和煦道:“走吧。” 于是在几个番子的引领下,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沈烈奉召悄无声息的走进了西苑。 在西苑中翻身下马,接受了搜身。 沈烈随口和一个相熟的东厂档头打了个招呼,一边打量着正在修缮中的几处院子。 似乎这西苑的护卫中,东厂的人越来越多了。 沈烈心中暗自吃惊,瞧着那几处修缮一新的院落,大清早正在清扫的太监宫女们,又不禁微微错愕。 他才几天没来呀。 除了那张扎眼的龙床没搬来,看起来皇上还真的在西苑里住下了,而太师,太后和朝野百官似乎并未反对。 似乎在经历了一场险些闹出人命的大风波之后,以张居正为首的百官,都默许了皇上的任性。 皇上和百官顶牛的结果,竟然是皇上赢了,成功的住进了凉风习习的西苑里…… 沈烈忍不住摸了摸头,太师他老人家这是服软了么? 真难得! 头壳那么硬的张太师竟然也懂得变通了。 此刻沈烈心中窃喜,没来由松了口气,似乎皇上和太师之前的关系好转了许多,不再是向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对大明朝野,对沈烈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此时不远处,只见一个穿着道袍的微胖身形走来,沈烈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行礼。 说话间,朱翊钧快步走来,他一看到沈烈,那微胖略显稚嫩的脸上便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快走进步将沈烈扶住,朱翊钧不悦道:“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么?” 瞧着他一脸热切的怪责着自己,言语间的关切之意,沈烈一时哑口无言,竟然生出了那么一丝丝温暖。 或许朋友之间本该是如此吧。 话不多却十分诚恳。 沈烈心中带着几分感动,忙恭敬道:“回皇上的话,小人自然是忙生意去了。” 朱翊钧释然了,便饶有兴致道:“想好了么,这回你打算和朕做什么生意?” 沈烈便一本正经道:“小人的打算是……开饭庄。” 然后朱翊钧便愣住了,那笑容僵在了脸上。 然后沈烈便又补充了一句:“开大饭庄!” 可朱翊钧更加沉默了。 良久。 少年天子才定定的看着沈烈,有些悻悻道:“再大的饭庄……那不还是饭庄么?” 沈烈忙高呼道:“陛下圣明!” 他这副做派让朱翊钧再次张口结舌,一时间竟哭笑不得,他看着一本正经的沈烈,心中不免十分意外。 他要和沈烈做生意有两层意思,一来纯粹是太无聊了,想找点有趣的事情来做,顺便体察一下民间疾苦。 这二来么。 朱翊钧有意提携沈烈,让此人在他的羽翼之下发一笔横财,让此人感受到天家的温暖。 他本以为此人感受到了自己的一番好意,沐浴在浩荡的皇恩之下,会做点靠谱的大生意,什么盐,铁,茶,马,钱庄票号。 万万没想到这人竟不思进取,铁了心要继续开他的破饭庄。 于是朱翊钧憋了好半天,才又提示道:“沈烈,不如你再斟酌一番……赚钱的生意那么多,不如你干点别的?” 此刻少年天子那傲娇的神情好似在说,朕在这里给你撑腰呢,什么大生意不能做呀。 你怕什么呢? 沈烈赶忙装傻充愣,在一旁搓着手,尴尬道:“回皇上的话,常言道隔行如隔山,小人……这辈子只会开饭庄。” 然后沈烈又补了一句,正色道:“民以食为天!” 连这顶老祖宗的大帽子都抬出来了,朱翊钧再次无语,沉默了许久,才又悻悻道:“好,随你!” 那还能怎么办呢? 然后沈烈便向他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神秘道:“陛下容禀,小人这饭庄不是一般的饭庄,陛下日后便知。” 第186章 兄弟 这话顿时又将朱翊钧的兴致勾了起来,若有所思道:“哦……如何不同,你且细细道来!” 沈烈故作神秘道:“皇上且容小人卖个关子。” 朱翊钧微微错愕,却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在沈烈肩膀上拍了几下,那期待之情洋溢于表。 “好,朕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沈烈假装被他拍疼了,龇牙咧嘴的干笑了起来,少年天子便也凑趣的笑了起来。 于是西苑中响起了二人别有深意的笑声,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像极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 不远处。 正在戒备的东厂档头们,看着皇上和这位沈爷勾肩搭背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心惊,这一幕场景不知道落到了多少人眼中。 又片刻后,沈烈便笑着道:“既如此……草民便告退了。” 朱翊钧随意的挥了挥手,那神色好似在说。 行! 做出点成绩给朕看看。 沈烈微微一笑,忙躬身一礼:“草民临旨,谢恩!” 然后便从这凉风习习的西苑退了下去。 站在西苑的入口处,沈烈又回头看了一眼,看着那波光粼粼的人工湖,露出了会意的笑容,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 “这多好?” 皇上和太师还有内阁,为什么要一定要顶牛呢,内阁先退让一步,然后皇上也退一步。 这不是皆大欢喜了么? 心中这样想着,沈烈便翻身上马,在护卫御林军景仰的目光注视下,不紧不慢的缓缓离去。 一边走,沈烈一边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倘若天子和太师,内阁能一直这样保持着相安无事该多好呀。 不过沈烈也知道他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六月天。 炎炎夏日。 才刚到了盛夏时节,艳阳高照,滚滚热浪席卷了整个京城,知了好似疯了一般叫着。 后厨里传来了炒菜的香味,而田洪,张静修,张魁等人则围坐在店外的大槐树下,喝着解暑的凉茶,不停的用蒲扇给自己煽着风。 田洪不停的抬头看天,往肚子里灌凉茶。 而张静修则不停的擦着汗。 这天气也太热了,连生意都变差了许多,在这个没有空调和电风扇的时代,夏天简直是一种煎熬。 尤其是穿着裙钗的女子,大热的天还要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甚至走几步路都成了一件痛苦的事。 如张静修这般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还能跑到大树下纳凉,那些躲在香闺里,密不透风的女子才叫可怜。 这时候便显露出便宜坊送餐的巨大优势,卤煮生意虽然少了一些,不过盒饭的生意却越发兴隆! 除了几个订购盒饭的衙门之外,附近有钱的大户人家也慕名而来,要求便宜坊送餐上门。 天气实在太热,大户人家,尤其是一些官员家中实在不愿意开伙做饭,于是在悄无声息之间。 送餐,盒饭在朝阳门一带成了一种时尚。 因此便导致便宜坊的伙计,学徒们,还有田洪手下的锦衣卫帮闲们,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 乐在其中吧。 只是做大锅菜的过程有些痛苦,沈烈和几个小徒弟轮番上阵,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忙到了午后。 沈烈才满头大汗的从后厨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大槐树下。 先抢过田洪手里的蒲扇,使劲给自己煽了起来,又拿起地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这时沈烈格外怀念沈家庄里的,亲手建造的露天淋浴间,所以他打算在家里也盖一个。 等到下午时分,暑气稍解了一些,几人便凑在一起嘀咕了起来,关于扩大经营的事。 田洪皱起了眉头,忧心道:“这天也太热了,连下馆子的人都少了。” 张静修也点点头,皱起了黛眉,用纤纤素手使劲的给自己煽风,可是连风都是热的。 沈烈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又怀念起了自己当年在三里屯,大夏天吹空调,吃烤串,喝扎啤的美好日子。 那样的美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沈烈早有筹谋,便沉吟着,向着张,田二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打算向某团取经,将自己的送餐生意扩大规模。 话说完。 田洪先是点点头,可是很快眉头又皱了起来,忧心道:“这想法好,不过……人力是个大问题。” 他手下的帮闲为了送餐都忙坏了,可还是忙不过来,因为订餐,送餐的需求量实在太大了! 张静修也黛眉微皱,质疑道:“一来人手不足,二来每天这么多饭菜,你做的出来么?” 瞧着二人一个劲的摇头。 沈烈却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轻声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人手不足可以招募,咱们一家做不过来的饭菜,可以多找几家饭庄联合起来做。” 张,田二人想了想,便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可是田洪沉吟着,很快又提出了另一个质疑:“可别人家饭庄,为啥要和你联手……人家不会自己送么? 现如今。 已经有许多饭庄开始抄袭沈烈的创意,也搞出了杨木制作的盒饭,一次性筷子,也开始提供送餐盒饭。 这便是商业高度繁荣的大明京城。 并且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沈烈又笑了笑,自信道:“我能带他们赚银子。” 众人只是不信,沈烈却胸有成竹。 他自然知道在这个年代学某团,把这外卖送餐的生意做大并不容易,这里没有网络也没有手机软件,点餐,送餐的效率是个大问题。 这倒是其次,主要是这个年月的治安很差,就连这京城里,吃不上饭的地痞无赖也一大堆。 在朝阳门这一带倒是还好,这里衙门多,官差也多,小偷小摸的,当街打劫的少。 真要是离开了这朝阳门一带,弄个送餐跑腿的小哥带着食盒满大街跑,只怕是得天天被地痞无赖打闷棍! 这事儿还真是难办。 于是沈烈摇着蒲扇,向着众人提出了一个问题:“在京城这地方,敢问各位,哪个衙门的势力遍布大街小巷?” 张静修,田洪等人都有些茫然,细细的琢磨了起来。 沈烈便轻声道:“锦衣卫呀!” 大明锦衣卫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势力到底又多大呢,锦衣卫的编制在永乐朝只有一千多人。 可是到了嘉靖朝,据说最多的时候,编制内的,编制外的都算上,全国的锦衣卫足足有十五万人! 第187章 十四所 全国上下整整十五万锦衣卫呀! 沈烈琢磨着这个数字,不由得暗自咋舌。 当然实际上锦衣卫没这么多人,那都是野史上胡乱编造,以锦衣卫京城各大卫所来说,加起来来说也就两三万人马。 当然这两三万人马里面有编制的少,其中大部分是从市井之中招募的帮闲。 大明锦衣卫常设十四个所,最多的时候有过十七个所,后来又恢复到十四个,这十四所大体分为三类。 有核心五所、增设六所、功能三所。 “所属有南北镇抚司十四所,所隶有将军、力士、校尉,掌直驾侍卫、巡察缉捕。” 其中核心五所,中所、左所、右所、前所、后所,均为千户级别的编制。 这五所是锦衣卫设立的初衷,主要负责皇帝仪仗和护卫,地位较高,均为皇帝亲信。 后来功能逐渐增加,又多了侦缉百官,查办不法之责。 这五个所下面,每个所有拥有十个司,最初为御椅、扇手、擎盖、旛幢、斧钺、鸾舆、驯马七个司。 后来又新增了班剑、戈戟、弓矢三个司。 再后来又增设了六所,分别是上中、上前、上后、上左、上右、中后,同为千户级别。 不过这后来设立的六所,地位没有核心五所高,里面人员的编制主要为力士和军匠。 如此庞大的锦衣卫编制,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一笔沉重的负担,户部,内阁自然是很不满的。 文官集团极力打压之下,锦衣卫的俸禄其实并不高,只有在出差公干的时候,才能从户部领到一点差旅费,剩下的俸禄需要到户部领。 偶尔办差得力,抄家有功的时候,皇上才会给有功之人一些赏赐。 如此不合理的薪俸制度,自然便造成了锦衣卫上下鱼龙混杂,为了捞钱不择手段。 以田洪的柳条街卫所来说,就是靠着收取商户的保护费,来养活上上下下几百口人。 此时日落斜阳。 天气稍微凉爽了一些。 沈烈便放下蒲扇,向着张静修,田洪二人神秘道:“我之意……咱们可以在锦衣卫卫所旁边,弄个订餐取餐的网点。” 他打算先把网点开起来,网点就开在锦衣卫卫所旁边。 每天早晨,下午有人想吃什么菜了,便去订餐点随意挑选,然后下单,再由网点派人将这些订单送去各家饭庄。 等到各家饭庄将饭菜做好,打包完成之后,再由跑腿的送到客人府上,如此一来大部分问题便迎刃而解。 缺人手? 锦衣卫多的是帮闲。 治安不好? 有人敢抢锦衣卫的东西么。 话说完。 大槐树下一阵沉寂,此时沈烈抬头看过去,便知道田洪,张静修,张魁等人早已听的呆滞了,石化了…… 几人张着嘴巴,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过来,那神情便好似见到了一头史前巨兽,又好似见了鬼。 沈烈被他们看的心中发毛,只好轻声道:“如何?” 几人渐渐清醒了过来。 田洪猛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赞道:“这简直是……天纵奇才呀,贤弟真是做生意的奇才呀!” 张魁也眉飞色舞的赞道:“嗨呀,二掌柜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可真是太灵光了。” 张静修自然是心高气傲的,有些不服气的撇了撇小嘴,可是很快又向着心上人,显露出了一个甜美可人的微笑。 看的出来她也心服口服了。 看着心上人那英气年轻的脸,张大小姐芳心震颤,又带着几分甜蜜默默的念叨着。 或许是管仲再世,商圣附体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做饭庄还真被他做出花样来了! 这种点子也真亏他想的出来! 在众亲朋好友的夸赞下,沈烈老脸微微一红,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这哪里是他想出来的商业创意。 什么网点,送餐,盒饭…… 这都是他借鉴了后世的经验,并且根据这个时代的特点,稍微变通了一下,大差不差的就是那个意思。 并且这个订餐点的位置他已经选好了,就选在北镇抚司对面街上的一家二层小楼。 “店面我已经看过了。” 沈烈轻声道:“环境不错,院子很大……” 张静修,田洪几人听的频频点头。 可赞过之后,田洪便又摸了摸头,忧心道:“可……北镇抚司的大人们会同意么?” 在北镇抚司对面开一家店,和他的上司们合伙做送餐生意,这事儿怎么听上去不靠谱呀? 沈烈微微一笑,笃定道:“这生意若是别人来做,确实不靠谱,可咱们来做……” 话说完。 沈烈看向了在一旁给自己煽风的张大小姐,英气的脸上便挤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 “这不是有大掌柜的关系么。” 你是不是忘了咱大掌柜的四哥是做什么的? 田洪立刻便会反应过来了,又一巴掌拍在腿上,然后和沈烈一起看了过去,定定的看着张大小姐那张汗津津,红扑扑的明艳俏脸。 张静修被看的愣住了,忙道:“看我做什么呀?” 沈烈瞧着她如花俏脸,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赔笑道:“北镇抚司的门路,那就只能拜托大掌柜了。” 言下之意。 这事儿还得找你四哥。 田洪也在一旁,眉开眼笑的提醒道:“大掌柜可去北镇抚司衙门,找指挥使大人要一面便宜行事的令牌。” 瞧着二人一唱一和。 张静修翻了个可爱的白眼,气道:“我不是大掌柜,大掌柜如今是皇上了,你怎么不去求皇上呀?” 沈烈赶忙安抚了一番:“大掌柜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皇上那人办事……嗯?” 下半截话沈烈没说,反正大伙都知道咱皇上那人办事不靠谱了,当然这话可不敢明着说。 于是在一番甜言蜜语,连哄带骗之后,张静修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那……好吧。” 沈烈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瞧着自己的心上人眉开眼笑起来,张大小姐出面了。 这事儿便妥了呀! 于是时间来到了傍晚时分。 锦衣卫北镇抚司。 一天的忙碌过后,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捶打着自己的腰,从官衙里走了出去,迎着夕阳伸了个懒腰。 他正打算回家呢,可是一抬头,却突然看到街对面,一个身穿儒服的窈窕身影正在朝着他挥手。 张简修一看到这男装打扮的绝世佳人,便停下了脚步,错愕道:“小妹?” 第188章 吾家有女 眼看着街对面那位男装打扮的绝色佳人,兴冲冲的穿过了长街,向着北镇抚司大门口快步走来。 张简修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便用力擦了擦眼睛。 是小妹没错。 说话间。 那绝世佳人已经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还亲昵的挽住了他的手臂,腻着声音撒娇起来:“四哥……” 罕见的夹子音。 这一声甜腻的娇呼,让张简修疲惫的心立刻便酥麻了。 指挥使大人那张儒雅中透着威严的脸上,当场就露出了宠溺的笑容,整颗心都快要融化掉了。 “好,好。” 张简修轻拍着小妹的手臂,细细端详着她。 但只见,此刻京城第一才女兼第一美人儿那张红扑扑,汗涔涔的如花俏脸,尽情显露着平时难得一见的娇媚。 因为美貌写进了明史的绝色女子,那能是一般的美貌么。 明史里是这样记载的。 “江陵爱女,貌美如天人。” 这般明媚可人,这般笑颜如花的小妹,让身为堂堂锦衣卫三品指挥使的张简修心神一阵迷糊,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却突然又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不对呀! 指挥使大人当场便打了个寒噤,嗅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气息,他的亲妹妹什么脾气他还能不知道么?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了,每当小妹这般模样冲着他撒娇的时候,前面多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等着他跳。 果然貌美如花的小妹挽着他的手臂,又柔柔的唤了一声:“四哥……小妹有事寻你帮忙来啦!” 一听这话,张简修便又打了个寒噤,赶忙苦着脸连连点头:“小妹有什么事尽管说,哥绝不推脱!” 张静修立刻便眉开眼笑起来:“多谢哥。” 张简修啼笑皆非,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却又被小妹紧紧挽着胳膊,向着对面的巷口走去。 指挥使大人正有些懵懂的时候,便瞧见了对面街上的巷子里,有两个男子正在等着他。 巷子里。 田洪本来正在探头探脑的张望着,突然看到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走了过来,当场便吓的一哆嗦,腿一软。 田洪赶忙整了整身上的大红锦衣官袍,快走几步上前行礼:“标下参见总宪大人。” 沈烈也赶忙迎了上来,躬身行了一礼:“参见大人。” 张简修微微错愕,然后便轻松的挥了挥手:“免。” 这俩人他认识,是小妹身边的哼哈二将,便宜坊的两个掌柜也是合伙人嘛。 张简修看着这二人,脸上保持着和煦的笑容。 这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是他麾下的柳条街卫所百户,这人虽然没什么才能,不过人还算干练。 另一个叫沈烈。 这人他是知道的,这个小掌柜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人,一个每天陪着皇上吃喝玩乐的幸进小人。 出身太师府的张简修,自然很看不上沈烈这样的人,不过,他觉得此人倒是有些才华,也不让人讨厌。 于是一番寒暄过后,指挥使大人便被小妹又拽着走,几个人便拉拉扯扯的一起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张简修心中一阵迷糊,奇道:“到底什么事?” 只见他小妹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又笑颜如花道:“小妹自然是……有要事要拜托四哥你了。” 张简修哭笑不得,忙道:“那也不必到巷子里说呀!” 什么事还见不得人么,怎么还鬼鬼祟祟的。 想了想,张简修便露出了溺爱的笑容,柔声道:“随为兄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张静修赶忙乖巧的应了一声:“哦!” 于是几人又走出了巷子,在张简修的带领下,走向了不远处的一家茶楼,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楼中立刻便有一个店小二迎了上来,向着张简修献媚的招呼了起来:“哎哟喂,张大人呐……” 张简修便随手扔了一块碎银过去,气度沉稳道:“要一个雅间,一壶碧螺春,几样果品。” 店小二接了碎银,便眉开眼笑的吆喝了起来:“贵客四位,雅间一个……快楼上请!” 在店小二抑扬顿挫的吆喝声中。 几人顺着木制楼梯走进了临街的雅间,等到伙计上了茶便将门一关,谈起了正事。 片刻后。 古香古色的茶楼雅间里,伙计早已被赶了出去,沈烈与田洪二人则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而张简修手中捧着一个茶碗,却忘了喝,只是呆看着随着貌美如花的小妹,绘声绘色的向他描述着什么。 便只见小妹那张红润的小嘴不停的吧唧着,发出啧啧赞叹声:“啧啧,四哥,我跟你说呀,这件大事要是办成了,小妹我可就飞黄腾达了!” 张简修吃惊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说下去。” 小妹立刻笑颜如花,煞有其事的辩解道:“四哥,小妹之意……想与你合作做一笔大生意!” 或许是说到兴起了。 张静修挽起了华美的儒服袖子,笑的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蛊惑着:“只要四哥你说句话,点个头,也不必你亲自过问,小妹自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看着她口若悬河。 张简修人傻了。 此刻他的小妹,京城第一才女那张明艳的俏脸上笑吟吟的,说话时那般的眉飞色舞,那般顾盼生姿。 这娇媚的神态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张简修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小妹这般模样,不由得在心中嘀咕了起来:“这都是和谁学的呀?” 张简修还在发懵,他最疼爱的小妹却说的有些渴了,便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张大小姐先润了润嗓子,便又甜腻腻道:“等到小妹这生意做起来了,咱们财源滚滚,你这北镇抚司便不必再看户部的脸色。” 说着她便向自己的亲哥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哥……你说呐!” 张简修又是一呆,本能的应道:“哎?”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开始琢磨着小妹这番话涵义,似乎,好像小妹要借他北镇抚司的地盘,还有人手做生意。 然后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便被喝道嘴里的一口茶水呛到了,全喷了出来:“噗……咳咳。” 他这个任性的小妹突然异想天开,要在他的北镇抚司对面开个饭庄,还要仰仗他的势力寻求庇护,还要借用他手下的帮闲。 这不是瞎胡闹么!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张简修擦了擦嘴,一脸正色的拒绝了:“这不行,这是公器私用!” 第189章 鷓鹄天 虽说公器私用,用各种五花八门的办法捞钱,这种事在锦衣卫和东厂这些衙门里十分普遍。 可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户部实在太抠门了! 户部经常克扣锦衣卫,东厂,甚至京营的军饷,所以下面的人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变着花样的想办法捞钱养活自己。 于手下人干的那些破事,张简修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锦衣卫上上下下有几万张嘴要吃饭,户部又不给钱,那不是逼着锦衣卫在自己的辖区里刮地皮么? 对于一个先天不足,因为赋税太少而导致财政状况十分糟糕的王朝来说,这种事十分普遍。 对于手下人施展各种捞钱的手段,收份子钱,收皮肉钱,刮地皮,做点小生意…… 张简修一向是充耳不闻,只要下面的各个卫所闹的不太过分,不要激起民变就行。 下面人可以胡来,可是他这个当三品指挥使的不能乱来呀! 倘若此事泄露出去,被父亲或者那几个头很硬的御史所知,他免不了要挨几封弹章。 “胡闹!” 张简修脸一黑,正要训斥几句。 可就在此时! 貌美如花的小妹突然走了过来,还将樱桃小嘴凑到他耳朵边上,轻声道:“四哥你有所不知,这事儿……皇上也是知道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一改嬉闹的态度,将儒服袖子挽起,向着紫禁城方向抱了抱拳,做恭敬状。 还特意将皇上二字加重! “哎?” 一听说皇上二字,张简修还真被吓了一跳,便定定的看着小妹的俏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神情好似在说…… 真的假的呀! 小妹便将手中的折扇一拍,煞有其事道:“千真万确!” 瞧着小妹的神情不似作伪,张简修神色终于微微变了,如果说连皇上都参与其中了,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哦…… 张简修点了点头,他突然想起来了,似乎父亲前几天还提过,说皇上入伙了小妹的便宜坊。 当时他还半信半疑。 可如今看来,似乎这件事是真的呀。 细琢磨。 张简修心思电转之间,脑海中好似有一道灵光划过,倘若此事真是皇上授意,那么他也不好阻拦,甚至他还可以配合…… 锦衣卫是什么人,本是天子家奴。 至少名义上是如此。 作为老张家唯一的一个武职,掌管大明锦衣卫的指挥使,这些年来他夹在皇上和父亲,还有文武百官中间,说实话处境十分尴尬。 内阁首辅的儿子掌管锦衣卫,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来,也从来没人这样干过,至少他觉得有些理亏。 在小妹声情并茂的劝说下,张简修竟然有些被说服了,沉吟着,可是一时又吃不太准。 沉吟了片刻,张简修便只好徐徐道:“此事容为兄细细斟酌一番,再做决断可好?” 一听这话。 张静修立刻眉开眼笑,便笑吟吟的柔声应道:“不着急……请四哥细细思虑,三日内给小妹一个答复便可。” 看着小妹那俏脸上又甜美,又明艳,又单纯的甜笑,张简修又是一阵发懵,随着心中一阵迷糊。 便又看到小妹招呼了一声:“走!” 然后小妹便带着她的哼哈二将从茶楼静室走了出去,还小心翼翼的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茶室里静谧无声。 张简修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嘴巴微微张开,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静室中凌乱,指挥使大人觉得头有点晕。 好半天才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头。 他觉得小妹好似变了个人,和以前有些不同,小妹似乎,好像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处于困惑中的张简修怔怔呆了半天,才掏出一颗银豆子仍在桌子上,然后急匆匆的离去。 入夜,太师府。 兄妹二人前后脚回到了府中。 张简修站在前厅,看着小妹向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扮了个鬼脸,然后那婀娜的身形便穿过长长的回廊消失在后院。 张简修又打了个寒噤,便赶忙快步走向了父亲的书房,连门都没敲便径直走了进去,然后回身将房门关上了。 书房中。 正在翻看书信的张居正轻声道:“有事?” 张简修难掩心中雀跃,向着父亲走过去,轻声道:“父亲,小妹瞒着咱们干了一件大事。” 随着父子二人窃窃私语起来,张居正掐着胡子频频点头,那有些疲惫的眼中闪烁着精光。 随着他最器重的儿子,将事情的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张居正面色也微微一滞。 此事听来十分荒唐,不过…… “嗯。” 张居正点点头,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和天子之间僵硬的关系,嘴角便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 想了想。 张居正不动声色道:“老四,你怎么看?” 张简修咬了咬牙,认真的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轻声道:“父亲大人在上,请恕儿子莽撞多言,咱们该让也得让着点。” 这话他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 如今这大明朝野上下,心里其实明镜一般敞亮,谁都知道皇上已经成年了,想要亲政了。 可这话就是没人敢说,大伙都在装聋作哑。 果然话说完。 张居正勃然怒道:“放肆!” 张简修吓的一激灵,赶忙双膝下跪,将脑袋深深的埋了下去,低声道:“父亲息怒。” 此刻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死一般的沉寂过后。 张居正却突然挥了挥手,有些疲惫的轻声道:“起来吧,此事……你可见机行事。” 刹那间,张简修松了口气,忙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心领神会道:“父亲英明。” 作为夹在皇上和内阁以及文武百官之间的锦衣卫指挥使,不知为何,张简修此刻无比轻松。 便好似多年来压抑在心头的阴霾,竟松动了那么一丝。 两天后,清晨。 又是一个大热天。 天还没亮,知了已经拼命的叫了起来。 沈烈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怀中正在酣睡的芸儿也被惊醒了,小丫鬟翻身坐起,任由自己娇嫩的身子暴露在清晨的微光之下。 娇憨的小丫鬟挺着柔嫩的细腰,半跪在床头,还揉着惺忪的睡眼朦胧道:“少爷,什么时辰了。” 沈烈正要说话时,从前院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看了看外面微微放亮的天色,一阵哑然过后。 沈烈忙道:“穿衣服,必是大掌柜来了。” 张大小姐如约而至。 第190章 两百年盛世 前院那敲门声越发急切,沈烈便只好匆匆爬了起来,穿好了褂子和长裤,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急匆匆向着前院走去。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可门外那人却十分急切。 沈烈一边走,一边回应着:“来了!” 随着他拉开门闩将院门打开,才一愣神,张大小姐那熟悉的窈窕靓影,便带着一阵清幽的香风急匆匆冲了进来。 兴高采烈的张静修一进门,便瞧见了心上人衣衫不整的样子,那明艳俏脸泛起了红晕,轻啐了一口。 “啐!” 一个黄花大闺女,她虽有些羞涩,却又难掩心中的雀跃,向着沈烈眉开眼笑道:“办成了,我四哥同意了!” 沈烈赶忙把裤腰带系好,眉宇间神采飞扬,又大咧咧的一挥手:“还愣着做什么……” 燥起来! 此刻内宅四合院的厢房中,岳玄儿也整理好了裙钗走了出来,向着张大小姐行了一礼。 于是在几个女子的莺莺燕燕声中,沈府变的忙乱起来,先急匆匆走进了后院,让芸儿将藏在家中的大把银票取了出来。 自己匆匆忙忙的洗漱换衣过后,便又去叫上了田洪。 天色才刚刚放亮,几人便匆匆来到了北镇抚司对面的街上,用三百两雪花银的高价,将沈烈看上的那幢三层木质小楼盘了下来。 这里本是一座茶楼,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原主人早就想转让出去。 于是几人便在店门口等着房主,茶楼掌柜都到齐了,便开始商议转让契约,按手印,画押…… 完成了交接手续过后,几人便在房主和茶楼掌柜的带领下缓步走进了小楼,四下里打量了起来。 在空荡荡的茶楼大堂里徐徐踱着步子,气氛略有些尴尬。 看着落满了灰尘的桌椅,还有窗户后面的一条死胡同。 张静修凑了过来,轻声道:“这便是你盘桓多日……才辛辛苦苦找到的旺铺?” 田洪也摸了摸头,觉得这位置实在太偏僻了。 在众人怀疑目光的注视下。 沈烈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替自己辩解起来:“大掌柜容禀,虽说这门面的位置偏了点,周围的民宅也不多,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样子,不过桌椅板凳,各种装修都是现成的。” 虽然毛病多了点,可主要是这里空间大! 沈烈正在替自己辩解,便只见那茶楼掌柜便卷着细软,从楼上蹬蹬蹬的走了下来,还笑容满面的冲着沈烈等人抱了抱拳。 “恭喜发财。” 话说完,掌柜便一溜烟的跑了,那神情便好似生怕沈烈反悔一般,又好似看着几个二傻子。 瞧着那掌柜的背影消失在街上。 店内一阵安静。 良久。 田洪才开始为三百两的昂贵租金心疼,在一旁唉声叹气的:“三百两就这么白费了。” 显然他不看好这偏僻的店铺。 张大小姐也冲着沈烈翻了个白眼,就连岳玄儿也黛眉微皱,似乎也在为这三百两银子觉得可惜。 唯独芸儿仍旧娇憨道:“少爷这么做必定是有道理的!” 众人哑然过后。 沈烈便又摸了摸鼻子,很快抖擞起了精神,便好似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一般,开始在三层小楼里东逛逛,西摸摸。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满意。 在楼里转了一圈,沈烈便又将手一挥,朗声笑道:“开整!” 按照沈烈的设想,他打算将二楼,三楼的雅间保留。 一楼却要动一番大手术,先把这一楼大堂里的桌椅板凳都撤了,只保留一个柜台,然后将店门扩的大一些。 听着沈烈滔滔不绝,众人再次哑然,被他的规划搞的一头雾水,一道道疑惑的目光看了过来。 这是开饭庄? 就算是要拓展送餐服务,需要把一楼大堂的陈设都拆了么,桌椅都搬走了,客人在哪里吃饭呢? 这么做真的行么? 沈烈却笃定道:“听我的,错不了!” 田洪一咬牙,赶忙点头道:“好……我这就去雇人。” 随着田洪快步从店内离开,去距离朝阳门不远处的人市找泥水匠,木匠,众人也只好悻悻作罢。 钱已经花了,那就只能随着沈烈的意思来了。 沈烈也没闲着,兴冲冲拿起了鸡毛掸子,在这花费重金接手的店铺里打扫了起来。 芸儿很快也欢快的跑了过来,柔声道:“少爷你歇着……我来吧!” 之后玄儿姑娘也拿起了抹布,开始擦拭桌椅板凳,很快擦完了一楼的桌椅,两个女子又说说笑笑奔着楼上的雅间去了。 那里也要打扫。 随着芸儿和玄儿离开了,大堂里又变的安静了下来。 沈烈弯着腰,在实木家具上敲了敲,才刚刚站起身来,一回头便瞧见了张大小姐也挽起了袖子拿起了笤帚。 瞧着她汗涔涔的俏丽样子,沈烈柔声道:“你放着吧……我来。” 此刻四下无人。 张大小姐便冲着心上人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也同样柔声道:“无妨的……” 可是她微皱的黛眉之间透着那么几分忐忑,轻声道:“这么做到底行不行啊?” 沈烈笃定道:“信我!” 瞧着心上人自信的样子,张静修心中稍安,又冲着沈烈甜甜一笑,二人便并肩加入了劳作。 不出一个时辰。 田洪找来了泥水匠,瓦匠,一大群帮工,开始按照沈烈的吩咐开始搬东西,砸门…… 盛夏时节的繁忙中,气氛开始变的热烈起来。 一转眼便是数日后。 傍晚时分。 随着夕阳西下,知了仍在死命的叫着。 当这炎炎夏日的暑气稍解了一些,一些富裕的人家便赶着马车,带着大包小包的行礼搬离了拥挤闷热的城内,前去乡下的老宅里避暑。 至于那些有钱的权贵,天气才刚刚热起来的时候,早就举家搬迁到京郊的大农庄,或者密云一带的豪宅里去了。 权贵们可以说走就走,可以坐着大马车,大轿子去城外避暑,享受大农庄里山清水秀的阴凉。 可是对于在京城里讨生活的穷苦百姓,进城卖菜,卖粮,卖力气的大量周边人口,甚至低级官员,小康之家来说。 他们只能苦忍着这炎热的煎熬,在这炎炎盛夏里苦苦支撑。 万历九年夏天的大明京城有多少人口呐。 足足七八十万人! 第191章 不夜城 这大明京城的七八十万人口还是往少了说,这还没算上大量没有户籍的黑户,权贵之家的下人,家生子。 要是把这些黑户都算上去,此时这京城的总人口早超过百万,妥妥的世界第一大城市! 繁华锦绣,冠绝一时。 可如此超级繁华的一座巨城,百万居民的吃喝拉撒都是大问题,每天所需要的海量粮食,各种商品全靠运河漕运。 至于新鲜的瓜果蔬菜,那就只能靠郊外自产了。 随着夜幕降临,在家中躲了一整天的京城百姓才纷纷走出了家门,买些青菜豆腐,米面粮油。 炊烟袅袅升起。 淡淡的炊烟气味中,一些家境富庶的读书人,官员,外戚……各色人等便纷纷走进了大大小小的馆子饭庄。 随着大大小小的饭庄酒楼很快被人流挤满,读书人开始呼朋引伴,把酒言欢,享受起了这炎炎夏日中难得的惬意。 到了夜幕降临之时,一家家商铺前便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笼,将那宽阔笔直的街道照的雪亮。 北镇抚司对面。 原本有些破败的三层小楼,此刻已经装饰一新,远看像是一座饭庄,近看…… 也确实是个饭庄,只不过比一般的饭庄门面要宽敞许多,大门外还挂着一面大大的招牌,招牌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这个字念做“餐”。 只是这饭庄还没有开业,瞧着有些冷清。 静谧中。 沈烈背负着双手,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来到了三楼正中央的雅间里,推开了窗户,用清澈的目光看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此刻展现在沈烈面前的是一座不夜城。 大明不夜城。 确切的说是以内城墙为界,这座巨城只有一半是灯火通明的,因为内皇城重地是有宵禁的,而外城没有。 所以一到了晚上,这京城便会出现一番奇景。 内城里一片漆黑,静谧无声,而外城则是喧嚣异常,夜生活发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背着手。 站在三楼的沈烈目光变的悠然,心中早已波澜起伏,两百年盛世了,这是积累了长达两个世纪的繁华和烟火气。 说起来大明美食到了万历初年,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呢,不只是发展出了各大菜系,各种菜谱。 而是开始在美食中寻找美的真谛。 在这个年月的大明,吃已经变成了一种讲究,从上到下,从大内皇宫到民间都讲究饮食文化。 并且在大明还有一个特殊的,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职业。 这个职业叫做美食家。 这些美食家不但自己精于烹饪,还喜欢对美味佳肴品头论足,将自己对美食的体悟写成书。 甚至还当街售卖! 当然了,这个时期大明人的口味比较清淡,以保精养神,强体无病为宗旨,这自然是因为道家文化,在大明皇室的带领下发扬光大造成的。 沈烈心中正浮想联翩,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轻柔脚步声,尚未来得及回转,便被一具熟悉的炽热身子从身后抱住。 隔着单薄的衣衫,感受着佳人绵软的香肌,抽动着鼻子嗅着她身上淡雅的幽香。 沈烈心中无比惬意满足,柔声道:“还没回府么?” 四下无人。 幽静中。 张静修便娇羞的大嗔起来:“你是在赶我走么?” 沈烈一时哭笑不得,便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借着街道上些许微光,细看她明艳倾城的俏脸,粗糙大手在她柔软的腰身,翘臀上轻抚着,隔着单薄的衣衫感受着那惊人的腻滑,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张静修不堪挑逗,赧然抱紧了心上人粗壮的脖颈,娇喘细细起来:“有芸儿陪着你还不够么……坏人!” 沈烈又哪里肯放过她,含糊着辩解了几句,便熟练的将手探入了那单薄的长衫,肆意捏弄着她柔嫩的丰盈。 这般紧紧的纠缠厮磨了片刻,真闹到了不可开交。 楼下才传来张魁的声音:“小姐,天不早了。” 张静修仍旧紧抱着心上人,将芳心中的躁动气昂压了下去,才轻柔的应了一声:“嗯。” 这张府大小姐可是越发娇痴了。 又过了许久。 张静修才从沈烈怀中挣脱了出去,向着钟情的男子露出了一个明艳甜笑,急匆匆整理好了衣衫才走下了楼梯。 当雅间里再次变得静谧,沈烈便又转过身,瞧着那窗外无边无际的万家灯火,心中一时间无比惬意。 目送佳人在护卫的陪伴下,消失在灯火阑珊处,沈烈也快步离开了雅间,随着房门关上。 干净整洁的饭庄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第二天清晨。 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 天微微亮,京城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一夜喧嚣过后。 彻夜畅饮的读书人,又或者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带着一身的酒气从一座座青楼妓馆,或者是流莺的家中急匆匆走了出来。 而贩夫走卒,低等衙役们却趁着气温还算凉爽,赶忙出门将一天或者几天的粮食蔬菜准备好。 在这个生产力不高,纯粹看天吃饭的时代,民以食为天绝非一句空话。 除了婚丧嫁娶之外,吃饭便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当天际的微光亮起,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大门还紧闭着,街道上的行人已经不少了,有些人粗心大意,有些人心细。 很快便有心思细腻之人,看到了长街一旁原本是茶楼的一家新店,门前最扎眼的位置上挂在两块黑色的招牌。 一块招牌上写着三个大字。 “便宜坊。” 另一块招牌上,也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白色大字。 “餐!” 于是天亮后没多久,在这个大大的餐字下面已经聚拢了几十号人,都在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为首的是几个官员模样的人,还有看热闹的小厮,家丁,下人打扮的各色人等,人人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 懵! “这是卖啥的?” “看不懂……没见过。” 看着那敞开的漆黑大门,围观者窃窃私语着,议论着,可是对陌生事物的怀疑让他们只敢围观,而迟迟没有人敢走进去看一眼。 直到…… 从那漆黑大门里,走出来一位穿着浅绿色裙钗的绝色佳人,但只见那佳人手中端着一个木盆,盆里盛满了清水。 第192章 闹市有佳人 当那一抹淡绿色裙钗的佳人突然出现在店门前。 整个世界便好似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隔着十几步远,众行人的目光便被这绝色佳人吸引了过去。 闹市有佳人,顾盼且生姿。 窃窃私语声再起。 乍一看,这佳人如此惊艳,那裙钗包裹下的丰盈身段适中,却婀娜窈窕,肤白如雪,淡绿色裙钗遮掩不住玲珑有秩的曲线,一张略施粉黛的俏脸更是宜嗔宜喜,仪态又端庄优雅。 在数十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只见那绝色佳人挥动着纤纤素手,将盆中的清水往干燥的地面上洒了起来,然后…… 便向着众人抿嘴一笑,就那么婀娜多姿的走了回去。 虽芳踪一瞥,却叫人怦然心动,顷刻间街上的行人们一片哗然,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认识的或者是不认识的行人,纷纷神采飞扬的小声议论了起来:“这大美人儿什么来头?” “瞧着像是风雅阁的头牌玄儿姑娘……是岳玄儿,错不了!” 随着众行人将这绝色佳人认了出来,刹那间便好似捅了马蜂窝,引发了一阵激烈的议论。 几个月前,传说风雅阁头牌岳玄儿被一位神秘大佬赎身了。 这件事在当时的京城读书人圈子,甚至名流圈子里还闹出了不大不小的风波,也曾经喧嚣一时。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绝色美姬,竟然突然出现在这家神秘的店铺中,于是抽气声此起彼伏。 那些没看清岳玄儿样貌的围观者,纷纷扼腕叹息:“嘶!” “这,这……为何如此?” 好端端的风雅阁头牌,风月销魂窟的华魁,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奇怪的店铺之中。 可问题来了。 “这家店什么来头?” 于是在一片哗然中,消失了数月之久的头牌岳玄儿,再一次出现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很快吸引了更多的行人前来围观,不出半个时辰,行人便将这家新开的店铺门前挤了个水泄不通。 可是看着那大大的餐字,围观者更加茫然了,纷纷议论着这家店铺到底是干啥的呀? “莫非是风月之地……不像啊!” 可是。 这里若不是青楼,为何会有一位昔日青楼行当的头牌,就那么俏生生的走出来了? 哗然中。 店内。 三楼靠中间的雅间里,沈烈和张静修正在招待客人,不多不少正好八位贵客,分别代表着八家入伙参与送餐生意的酒楼饭庄。 沈烈当然没这个本事,他可请不动这八家饭庄入伙,这八位都是卖了张静修的四哥,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张公子的面子。 喜气洋洋中。 随着芸儿不停的将茶水,果品,精美的糕点端上来,在沈烈的怂恿下,男装打扮的张大小姐与掌柜们谈笑风生。 但只见张大小姐的纤纤素手拿起一盘井水镇过的西瓜,向着众位贵客洒然笑道:“吃,吃瓜呀。” 八位掌柜赶忙谦逊一番,各自拿起了一片西瓜吃了起来,其实心中是很不以为然的。 什么订餐,送餐上门…… 掌柜们开了一辈子饭庄,可是这样的经营方式简直闻所未闻,都觉得这事儿很不靠谱。 这八家饭庄的掌柜虽然不太乐意参与,可是又不敢驳太师府的面子,便只好委曲求全的入了伙。 一大早便派人来盯着,躲在暗处先观察一番。 楼下,大门外。 喧闹足足持续了一刻钟后,才有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小心翼翼的走进了那敞开的漆黑大门。 这几位都穿着儒服,戴着青衿,一看便知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是几个秀才,一看便知是正气凛然那种秀才。 可几人一进入店内便立刻愣住了。 但只见一百多平米的宽敞店铺内收拾的十分整洁,却没有饭桌,也没有凳子,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柜台。 再往柜台上看,只见柜台上摆着一叠宣纸,笔墨纸砚等物,那淡绿色裙钗的佳人正在拨弄着一把算盘。 瞧着那妩媚的佳人,秀才们眼睛一亮,不免盯着她多看了几眼,可是再一看这怪异的店铺。 秀才们人傻了,风雅阁头牌岳玄儿怎么不玩琴棋书画,不吹箫,改玩算盘了呀? 这叫什么事儿呀? 简直千古奇闻! 本以为这里是风月之地,却偏偏又摆着笔墨纸砚,看起来倒像是个书局,可说是书局又不太对劲。 店铺里并没有四书五经,没有道德文章,也没有状元密卷…… 并且那淡绿色裙钗的佳人身旁,还站着几个凶悍的男子,正在轻声细语的闲聊着。 一打眼。 几个秀才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只见这几个男子无一不是身材精壮,虽然穿着寻常服饰,却散发着彪悍的气息。 随着一个彪悍男子不经意间,一撩长袍下摆,便露出了袍子里藏着的兵器,让秀才们又吸了一口凉气。 这几位爷一看就不好惹! 拿着算盘的青楼头牌,绝色佳人和一群彪悍的武士站在一起,组成了一幅诡异的水墨画。 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看着那几个彪悍的男子,几个秀才也不敢胡乱搭讪,只好傻愣愣的站在大门口往周围端详。 “奇了。” 这一端详更加发现这店铺的非同寻常。 只见这空荡荡的大堂里,靠着墙根的位置划分出了一个个区域,墙上还挂着一个个牌子。 地上还用白漆隔离出了一个个区域,分别写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分别是苏菜、粤菜、川菜和鲁菜。 各大菜系所在的区域又挂满了一个个牌子,牌子上写满了各种常见,又或者不常见的菜名。 什么煎煮烹炸,各类小炒,可口菜肴,各种各样的菜名看的人眼睛都花了,甚至菜名下面还写好了价格。 有贵的,也有便宜的,有荤菜也有素菜。 什么羊双肠,猪灌肠,带油腰子,爆炒羊肚,带骨鲍螺……这都是昂贵的荤菜,价格让人望而生畏。 也有稍微清淡一些的,胡椒醋鲜虾,烧鹅,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蒸鲜鱼、椒末羊肉,蒜酪。 还有各种各样的汤菜。 什么橄榄汤、茉莉汤、木瓜汤、干荔枝汤,莲子粥、紫苏粥、山栗粥、菊苗粥、枸杞粥、山药粥、甘蔗粥、牛乳粥、竹叶粥。 当然最显眼的位置,写的还是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显然和外面的那个大大的餐字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这四个字念做“卤煮火烧”。 第193章 黑店 除了这些常见的,或者不常见的美味佳肴,当然最醒目的位置上摆放的牌子上,写满了便宜坊最招牌的菜色。 青椒土豆丝,大骨头炖土豆块,炸土豆片…… 此时一阵风吹过,那无数个木牌子随着微风轻轻摇摆了起来,这画面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几个秀才傻愣愣的看着,视线又落到墙上,那墙上竟然挂着一张巨大的京城地图。 这地图也实在太详细了,附近的每一条街道,一个个巷子都历历在目,甚至还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还画着一条条红线。 秀才们盯着这红线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才明白了过来,沿着这些红线穿街过巷绝不会迷路。 于是几个秀才心中更是疑惑,开始琢磨着这地图又是做什么用的? 气氛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一个胆子的秀才挽起了袖子,向着那柜台中正在扒拉算盘的佳人走去。 那淡绿色裙钗的佳人便向着他露出了端庄美丽的微笑,轻声道:“这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尽管挑选便是。” 瞧着佳人容颜如玉,手中拿着个算盘,还说着店小二的词儿。 几个秀才人麻了。 这又是啥情况呀。 又过了许久,其中一个瘦高个的秀才,大着胆子试探道:“在下瞧着这位姑娘有些面善,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姓岳?” 佳人露出了娇媚而又不失礼的微笑,不置可否道:“客官是要用膳么?” 她没有承认,可是也没有否认呀,秀才定定的看着她妩媚的俏脸,本能的点了点头。 是岳玄儿没错! 曾经的京城名妓,一等扬州瘦马,如今竟然在一个不知道什么人开设的饭庄里,当起女掌柜来了。 于是那秀才便有些唏嘘,轻声叹道:“卿本佳人,奈何……” 可话还没说完。 周围那几个彪悍的男子便用阴冷的目光看了过来,将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吓的一哆嗦。 只见一个彪悍的中年男子,抖了抖胳膊上的横肉,闷声道:“废什么话,是要用膳么?” 那凶狠的神情好似在说,不点餐你废什么话? 秀才吓的又一哆嗦,忙道:“用膳……我用膳!” 那几个彪悍男子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脸色好看了一些。 只见其中一个身材格外粗壮,脸上长满了横肉的男子抓起桌子上的一根怪笔,还有一块木片塞了过来。 壮汉又沉闷道:“吃什么,自己挑。” 秀才接过木炭制作的怪笔,慌忙不迭的赔笑:“哎,好嘞。” 又片刻后。 几个秀才好似呆头鸟一般,站在了一个个写满了菜名的木牌子上,看着上面的各种菜肴发呆。 这菜又该怎么点呢…… 就在此时,从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突然有一个穿着织锦的青年,带着一个丫鬟打扮的秀逸佳人,从二楼顺着木制楼梯走了下来。 那丫鬟竟也是姿色不俗,虽然年纪还小,有些稚嫩,却生的十分秀美,活脱脱便是一个美人胚子。 在几个秀才呆呆的注视下,青年走到了几人面前,然后发出了一声轻咳:“咳。” 几个秀才惊醒了过来,沈烈便向着他们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还有整齐的白牙。 看着这几个酸秀才,沈烈抱了抱拳,然后灿烂笑道:“几位高才……想吃点什么?” 秀才们看着他阳光灿烂的笑容,还有这一身华贵的打扮,赶忙依照读书人的礼节行礼。 “不敢,不敢当,嗯……来一个水煮白肉,一个爆炒羊肚……三大碗香米饭。” 随着一个秀才支支吾吾的点了餐。 沈烈便向着芸儿笑道:“记下来。” 菜点好了。 沈烈便又笑着问道:“敢问几位老爷家住何方?” 一听这话,几个秀才又开始发懵,怎么出来吃个饭还得报户口么,难不成这还是个黑店么? 于是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那几个彪悍的武者,正在不怀好意的等着他们。 那领头的秀才一哆嗦,便只好忸怩道:“我等住在……国子监对过的悦来客栈里。” 一听到这个地址,沈烈便立刻恍然道:“原来是几位贡生老爷,失敬,失敬。” 住在国子监对面不就是贡生么。 何为贡生。 在这个科举取士的时代,朝廷从府、州、县考不上举人的秀才中,挑选成绩或资格优异者,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 这样的人称之为贡生,意思是以人才贡献给皇帝,以大明来说,贡生有岁贡、选贡、恩贡和纳贡。 做了贡生以后理论上可以当官了,蒲松龄便是是“岁贡生”,后来得到一个虚衔“儒学训导”。 当然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实际上真有才学的读书人,大多不屑于进入国子监当这个贡生。 要怎么才能当上贡生呢,除了考中秀才功名之外,想要进国子监的话…… 那就给朝廷捐钱了! 国子监里都是些什么,权贵们家中的顽劣子弟,实在考不中举人的读书人,还有地主家的傻儿子。 这都是有钱人呐! 沈烈一听说这几位是贡生,眼睛马上便亮了起来,忙和蔼的笑道:“承惠一钱二分,送餐费十文,是晌午前送到悦来客栈么?” 几个贡生傻傻的点了点头,一听说这个价格立刻便想要反悔。 可是不远处那几个彪悍的武者又瞪了过来,还挽起了长袍下摆,露出了衣裳里藏着的绣春刀。 几个贡生一看到绣春刀立刻就明白了,手一抖,赶忙从怀中取出钱袋,掏出碎银铜钱递了过来。 沈烈笑眯眯的将银钱接了过去,然后递给了貌美如花的义妹,轻声道:“玄儿……找零。” 只见玄儿姑娘放下了算盘,向着几位贡生甜甜一笑,那笑容看起来极美,可是落在贡生老爷们眼中,却像极了一条美女蛇。 又片刻后。 在上百围观者的注视下,几位贡生老爷晕头转向的走了出来,进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还是两手空空。 随着空气又是一阵安静,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敢问几位兄台,这里面到底是做什么的?” 几个贡生眼中闪烁着一丝迷茫,对看了几眼又摸了摸头,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良久才有一个中年贡生悻悻道:“黑店。” 围观者才心中恍然,畏惧的看着那敞开的黑洞洞大门,缩了缩脖子便快步离去。 第194章 让铳子飞 一听说这家奇怪的店铺竟然是一家黑店,围观人群纷纷色变,赶忙跟随着几位贡生老爷的脚步,慌忙不迭的走掉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顷刻间,刚才还拥挤的店铺门前变的空荡荡,好事之人纷纷作鸟兽散。 只敢在远处指指点点的围观,嘀咕着:“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也敢开黑店,胆儿也太大了!” “是呀……这什么人呐!” 店内。 沈烈和张静修,芸儿,田洪,和八家饭庄的掌柜们站在三楼的窗户边上,看着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 此刻八位掌柜脸色都有些黑。 瞧着店铺前门可罗雀,各位掌柜纷纷告辞:“在下尚有要事在身,请张小姐,沈掌柜,田大人海涵……告辞。” “哎哟哟,人有三急,告辞,告辞。” 随着掌柜们找出各种借口逃到了店门外,一边匆忙离去,一边还凑在一起嘀咕了起来:“在下有言在先……这法子不行呀!” “没戏!” 不好好开饭庄非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管什么用啊? 白瞎大伙大清早的从娇妻爱妾的怀里爬起来。 于是随着八大饭庄的掌柜们纷纷找借口离去,雅间里人去楼空。 空气再次变得僵硬。 在一阵难堪的安静过后,田洪摸了摸头,讷讷道:“贤弟,你这法子不太行啊。” 张大小姐又开始给自己煽风,那好看的黛眉也皱了起来。 这般冷清的场面让沈烈也有些尴尬,却只好辩解道:“莫慌……这人呐……对新鲜事物的接受总是会有一个过程。” 看来大明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还有待提高。 田洪半信半疑。 芸儿却有些急了,赶忙道:“少爷,要不咱花点钱雇个戏班子,搭台唱几出大西厢,或许能招揽一些客人。” 张静修明眸一亮,附和道:“这个法子好,我在梨园中倒是有几个知交,请过来花不了多少银两。” 田洪也道:“雇个戏班子来鼓吹一番也好。” 见几人异口同声的要请戏班子…… 沈烈脸一黑,赶忙又安抚了一番:“莫急,莫急。” 连他的结拜义妹岳玄儿都带不动的节奏,请戏班子吹鼓一番,想必也没什么鸟用。 说话间沈烈挽起了袖子,小声嘀咕着:“还不信了!” 这后世一统江湖的订餐,送餐,快餐经营模式,还能在这大明朝失败了不成,应该不能啊。 咬了咬牙。 沈烈扔笃定道:“稍安勿躁,让铳子再飞一会儿。” 众人仍是半信半疑。 街对面。 北镇抚司。 紧闭的大门之内没有一丝凉风,只有侧门中不时有穿着大红锦衣,挎着雁翎刀,绣春刀的锦衣卫进进出出。 从外面看,这里和寻常的内城府邸没什么两样,只是比一般的府邸要大一些,破旧一些。 可仔细端详,便能够察觉到这衙门从里到外透着的肃杀威严气息,若是再仔细一些观察。 便可以大门内的院墙里,似乎有几个隐藏的望楼暗堡,暗堡里有人,还有位置十分隐蔽的垛口。 酷热中。 戒备森严的大院里。 穿着一身华美飞鱼服的张简修,从自己的官厅里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便挥手招来了几个心腹好手前去典狱。 片刻后,以张静修为首的十余个北镇抚司高官,经过了一道道戒备森严的铁门。 在狱卒的恭维下穿过了三进院子,又快步走进了本该是内宅的位置,这里也有一道厚重的大铁门。 随着缇骑将铁门打开,立刻便有一阵陈腐的气息扑鼻而来,那滚滚热浪中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竟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 大热的天,这味道可真是太酸爽了,几个北镇抚司的指挥同知,签事纷纷掩住了口鼻。 可走在前面的张简修便好似没有知觉一般,完全感受不到这酷热,这恶臭…… 指挥使大人依旧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在一个个牢房前经过,每一步都好似尺子量过一般精准。 不多时,张简修在一排牢房前停下了脚步,便用威严的目光看着那一个个闷热潮湿,空间又十分狭窄的牢房。 还有那牢房中披头散发,全身污秽的犯人,这便是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锦衣卫诏狱。 诏狱便是天牢,又叫锦衣狱,由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均无权过问。 狱中“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 诏狱的刑法极其残酷,刑具有夹棍、剥皮、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 史称:“刑法有创之自明,不衷古制者,廷杖、东西厂、锦衣卫、镇抚司狱是已。是数者,杀人至惨,而不丽于法。”。 随着张简修再次踱起了步子,那狭窄的牢房中,一个个囚犯被惊动了,抬起头,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狗贼,奸佞!” “你不得好死!” 咒骂声此起彼伏,张简修身后跟随的心腹大怒,正要冲过去狠狠教训一番,却被指挥使大人伸手拦住了。 胳膊一抬拦住了几个暴怒的手下,张简修淡淡道:“罢了。” 手下人赶忙躬身应诺,向后退了几步。 随着张简修用冰冷的目光一瞥,看着那些正在破口大骂的披头散发之人,那森冷的目光难掩心中的厌恶。 然后他便转身离去。 等到张简修从诏狱中走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官厅中,洗了手,又净了脸,便有一个锦衣缇骑端着几个冰盆走了进来。 随着冰盆摆在官厅中央,厅中便渐渐的凉爽了。 当然冰盆这种东西,当然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 毕竟冰块这东西从冬天开始储存,要在深深的地窖里藏到夏天,成本可是十分高昂的。 就连宫中也只有太后,皇上,皇后,还有各位受宠的妃嫔房中才能摆上那么一两盆。 随着张简修坐在椅子上,开始翻看着堆积的公文,厅中变的静谧无声,直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站起身。 指挥使大人便急匆匆离开了座位,沿着台阶,走上了大门口的一座五六丈高的隐蔽望楼上。 然后站在望楼里,透过射击孔看向了对面,瞧着对面小妹新开的那家店铺,那空无一人的大门口。 张简修呆了呆,然后忍不住摇头失笑:“哎?” 惨,太惨了。 真是门可罗雀呀。 第195章 红坎肩 张简修站在闷热的暗堡里,收回了视线,不由得再一次摇头失笑,此时他好似看到了小妹那张苦涩的俏脸。 此刻他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一副画面,明艳的小妹支着下巴坐在桌子前,愁眉苦脸的发呆。 “胡闹嘛!” 指挥使大人给下了个评语。 乱来! 早说了她的法子行不通。 下馆子就好好下馆子,非要花费重金搞什么点餐送餐,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花里胡哨的! 于是张简修一边摇头,一边从望楼上走了下去,在心中油然念叨着:“且由着她折腾去吧。” 老张家这么多子女里面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孩儿,万绿丛中一点红,平时都是捧在天上的。 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几个哥哥也得找个梯子爬上去摘! 于是时间来到了晌午。 孔庙一侧的国子监。 几个贡生带着一身的臭汗从外城书局里回来,为了应付每个月的考核,手中都捧着一大堆状元密卷。 花钱进了国子监也不是万事大吉了,国子监里也是每个月都有考核的,成绩连续几次不过关,是要被祭酒大人裁退的。 所以每次到了月底,临时抱佛脚的贡生们便会通宵达旦的苦读诗书,希望能够蒙混过关。 大热的天。 随着几个贡生急匆匆走进了国子监对面的悦来客栈,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走回了房间,放下了状元密卷,几个贡生便又想起来今天早晨,被那家黑店讹去的一钱多银子。 那身材高瘦的贡生,仍是忍不住啐骂起来:“倒霉。” 他恨不得煽自己几巴掌。 早晨出门的时候说好了,去买几份密卷便赶回来用功读书,闲着没事干嘛往黑店里跑呢? 好奇心害人呐! 这倒好。 看了一会儿热闹,一钱多银子没了。 几个同窗好友见他如此,赶忙安抚了一番:“罢了,钱又不多,便当是破财消灾。” 这可都是有钱人,但凡能花钱在国子监里买一个贡生名额的,家中的财力可见一斑。 可这压根不是钱的事儿! 憋闷! 那贡生又骂骂咧咧了几句,才悻悻作罢,于是几人便各自回房,翻看起了道德文章。 也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到了晌午十分,几个贡生觉得饿了,便各自从房中走了出来,约好了一起下馆子去。 于是几人便各自从房中走出,有说有笑的走到了租住的客栈门口,立刻便被一阵热浪席卷而至。 天实在太热…… 几人正看着天上大太阳,正犹豫着要不要去下馆子时候。 突然有一个身穿红色坎肩的年轻人赶着一头毛驴,从街对面直愣愣的走了过来。 这年轻人虽满头大汗,却看上去十分精神,人长的憨厚老实,却引来了整条街上无数道目光的瞩目。 因为这年轻人的装束实在太扎眼了,让人想不注意到他的存在都难,因为年轻人身上的红色坎肩上印着一个大大的黑字。 这个字念做“餐”。 几个贡生便眼巴巴的看着,那身上印着大大餐字的年轻人,赶着毛驴走到了近前。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 年轻人先低头看了看牌子,又抬头看了看悦来客栈的牌匾,然后便从驴背上的框里取出了几个杨木饭盒。 和贡生们打了个照面,年轻人客气道:“敢问几位老爷……打听个人。” 几个贡生茫然道:“打听谁?” 年轻人又看了看手中的木牌,然后客气道:“劳驾几位老爷……请问这里有一位白敬堂白公子么?” 一阵诡异的安静。 几个贡生里有一个瘦高个的,茫然道:“正是小可,敢问这位兄弟有何贵干?” 说话的时候几个贡生都有些警觉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那憨厚的年轻人也是微微错愕,瞧着这一脸茫然贡生,脸上露出惊喜神色,笑着道:“这不是巧了么!” 说话间。 后生便将手中的三个饭盒递了过来,然后赔笑道:“哎哟,白公子,请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在小店订购的午膳请收好。” 也不管白贡生愿意不愿意便硬塞了过去。 白贡生稀里糊涂的接过了三份盒饭,愣愣的抱在怀中,又看着那后生递过来一根炭笔,一个木牌。 “白公子请画个押。” 白贡生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又云里雾里的将盒饭递给同窗,然后在木牌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紧接着。 几个贡生又眼巴巴的看着这年轻人,便赶着毛驴嘚吧嘚吧的走远了,不多时便消失在街角。 这才发现此人的背后也印着一个大大的“餐”字,红底,黑字,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这画面可真是太怪异了。 此时一阵热风吹过,几个贡生手中捧着散发着木料清香的杨木饭盒,在风中凌乱。 好半天白贡生才回过神来,露出了释然神色:“哦……原来如此!” 此刻他的几个同窗也明白了。 于是几人便赶忙捧着这别致的杨木饭盒,急匆匆走回了客房,然后将手中的杨木饭盒打开。 饭盒一打开,便瞧见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还有香米,竟然还是热气腾腾的。 又是一阵凌乱过后,几个贡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那饭盒中的美味佳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几人逛了半天的街,又读了半天的文章着实有些饿了,便拿起了那饭盒中摆放的杨木筷子,不管不顾的吃了起来。 很快房中只剩下吧唧吧唧吃东西的声音。 “嗯……香!” 几个贡生一边大快朵颐,吃的满头大汗,一边含糊不清的汗颜道:“冤枉人家了……不是黑店……真是奇招呀!” 回味着这家店铺别出心裁的下馆子方式,让几个贡生真是打开眼界了,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吃饱了,喝足了,贡生们看着吃了个精光的饭盒,不约而同的赞叹了起来。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白贡生一边擦着嘴,一边突发奇想:“如此说来……这家店倒不是逛人。” 人家真的是饭庄,真不是黑店。 不过这饭庄的经营方式比较奇特罢了。 几个贡生对看了几眼,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别人怎么想还倒罢了,可是这种新奇的点餐送餐方式,对于贡生们来说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第196章 僵局 如今国子监月考在即,贡生们已经火烧眉毛了。 时间紧,任务重。 为了避免被国子监裁退,众位贡生无不是行色匆匆,平时除了去书局买一些试卷范文什么的,剩下的时间全都耗在写八股文章上了。 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的读书,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再加上天气又热,所以每一餐基本都是糊弄了事,好些人因为三餐不定时,再加上熬夜得了胃病。 说起来,大伙在京城虽然只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贡生,四处遭人白眼,可是在老家,这可都是养尊处优的少爷! 谁家还没有几百上千亩水田? 少爷们自然吃不惯街头巷尾那些肉包子,清汤寡水的面条,时间长了也真受不了。 所以贡生们还是喜欢下馆子,可是下个馆子也得节省时间,一个个走路都带着风。 可如今有了这家店铺之后,几个贡生眼睛便亮了起来,吃饱喝足的白贡生打了个饱嗝…… 这岂不是解决了大问题? 他的几个同窗也纷纷议论起来,商量着大伙凑二钱银子,明天一大早,便派个人去那家叫做便宜坊的奇怪店铺订餐。 大伙只需要每天早晨订餐,然后几位同窗足不出户,在客栈里等着吃便是了。 不多时,客房中响起几声赞叹。 “妙哉!” “善!” 于是一片夸赞声中,贡生们好似看到了大救星,嘀嘀咕咕的商量了起来:“排班吧。” 这便宜坊的送餐服务还有个好处,便是每天只需派一个人,大伙轮流去订餐,省时又省力。 “就这么定了!” 随着客房里喧闹起来,惊动了隔壁房正在埋头苦读的几个同窗,纷纷放下了书卷毛笔跑过来凑趣。 “何事喧哗?” 这种事传播的速度总是极快的。 面对同窗的询问,白贡生几人便眉飞色舞的诉说了起来:“兄台有所不知,我等今日遇到了一件奇事!” 随着白贡生一五一十的道来,又将桌子上吃剩的饭盒拿起来显摆了一番,同窗们便纷纷啧啧赞叹起来。 “哦……竟有此事,白兄请细细道来!” 又片刻后。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客栈里寄宿的贡生,都被整个便宜坊别出心裁的售卖方式打动了。 于是又一个清晨来临。 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当阳光从窗棂中洒落,三层高的小楼里有了一丝动静。 雅间里,留宿在此的沈烈从床榻上翻身坐起,低头拍了拍正在他怀中酣睡的通房小丫鬟。 因为心里有事,昨晚主仆二人和衣而眠,不知不觉的便一起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色竟然已经大亮。 随着沈烈轻轻呼唤,芸儿便如往常一般赶忙爬了起来,揉着眼睛道:“天亮了么,少爷。” 沈烈应了一声:“嗯。” 看着她将身上的裙钗整理好了,沈烈便走到了窗边,随手打开了窗棂,用清澈的目光看着外面空旷的街道。 对面的北镇抚司仍旧大门紧闭,街道两旁绿树成荫。 站在窗边的沈烈默然站着,期待着什么。 纸上得来终觉浅。 沈烈眉头微皱,说不担心是假的。 如今四五百两银子的成本投下去了,这要是迟迟不能打开局面,等到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关键这是皇上的钱呀! 于是沈烈在床前这一站,便是整整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店门前仍旧空空荡荡。 只有那个醒目的餐字招牌,在旭日下散发着闪亮的光芒,似乎在嘲讽他的天真和愚蠢。 在这个大部分人还吃不饱饭,为了柴米油盐斤斤计较的时代,搞什么订餐送餐呀。 沈烈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头,口中喃喃自语着:“还是不行么?” 该不会真的是步子迈的太大了,扯着蛋了吧…… 心中这样想着,沈烈正要转身离去。 可就在此时。 视野中出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影,在沈烈期待目光的注视下,那人径直走到了餐字招牌下。 然后那人便看着紧闭的大门有些错愕,竟然又走上来敲了敲门,随着敲门声传入耳中。 沈烈一呆,当场便认出了此人,这不是昨天那位贡生老爷么? 看着那位贡生老爷一边敲门,一边在店门前东张西望起来。 沈烈心中一喜,赶忙从三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招呼了一声:“哎……这位客官稍等啊!” 贡生一抬头便瞧见了沈烈,又向着沈烈挥了挥手。 沈烈又是一呆,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赶忙先向着芸儿招呼了一声然后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 还愣着干什么。 开门呀! 厚重的大门缓缓敞开,在沈烈笑容满面的招呼下,将那位身材高瘦的贡生请进了店里。 一番简单的寒暄过后,随着沈烈将点餐用的纸板,炭笔递了过去,那贡生径直走向了那挂满木牌子的墙边,开始挑选起菜品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 真不愧是贡生老爷,高学历人才,这点餐的动作竟然熟练起来了,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来一个白斩鸡,一个炒羊肚,三份竹叶粥……” 那贡生急吼吼点好了餐,问了价,便掏出了二钱银子结了账,留下一句话便急匆匆走了。 “劳烦掌柜的,晌午时,还是送到国子监对面的悦来客栈。”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好嘞!” 随着那贡生急匆匆离去,沈烈一路送到了大门口,向着那位贡生老爷行色匆匆的背影挥了挥手。 然后沈烈露出了阳光灿烂的微笑,朗声道:“贡生老爷您慢走……再来呀!” 一转身。 沈烈快步走进了店内,实在忍不住心中兴奋,习惯性的向着刚刚起床,正在柜台里扒拉算盘的义妹岳玄儿伸出了手。 岳玄儿一呆,看着沈烈伸出的手尚有些不解,那明眸转了转,很快便会意过来,便也将纤纤素手举高。 与沈烈击掌庆祝。 “呵呵。” 沈烈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岳玄儿俏脸微微一红,瞧着他开心的像个孩子,也用素白的纤手掩着嘴偷笑了起来。 之后的一个多时辰里,陆续有几个贡生急匆匆走进了店内,忙着向伙计询问订餐送餐的事。 第197章 女掌柜 似乎在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原本空荡荡的大堂里,便奇迹一般变得人声鼎沸了。 又似乎在突然之间,店里的生意便好了起来。 到了日上三竿之时,随着络绎不绝的客官走入店内,在一面面牌子前翻找了起来,想要从各大菜系中找到合胃口的。 还真有点开业大吉的味道了。 沈烈站在一旁仔细观瞧,来订餐的客官无一例外都穿着国子监的服饰,来的人倒是也不多。 不过这些贡生出手却一个比一个大方,寻常百姓消费不起的好菜,好酒,点起来眼睛也不眨一下! 到底是有钱人呐! 一时间,大堂里叫嚷声此起彼伏:“卤煮火烧来五份……送到国子监外的签押房便可。” “蒜白泥,烧鹅来一份,再来一壶花雕!” 喧嚣中,芸儿带着几个伙计忙的团团转,将一块块木牌和炭笔递了过去,而岳玄儿则负责记账收钱。 说来可真是奇了。 在岳玄儿这个绝色女掌柜的安排下,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那纤纤素手一只敲着算盘,一只拿着毛笔记账,忙而不乱的样子十分认真。 又藏不住的天香国色。 沈烈在一旁含笑看着,很快笑的嘴巴都歪了。这场面一看便知,必然是那位白贡生将此事传扬了出去。 然后才引来了这些国子监老爷们的热捧。 此刻沈烈微皱的眉头便舒展开了,轻声叹道:“好人呐!” 他打算给那位白贡生加几个好菜。 这般人声鼎沸中。 沈烈惬意的叹了口气,如今他不但有了客人,甚至还是回头客,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成了!” 抖擞起精神,沈烈挽起了袖子,向着几个田洪的手下吩咐道:“去,赶紧把牌子送到各家饭庄,叫他们早些准备。” 几个帮闲赶忙躬身行礼,尊敬道:“小人明白。” 此刻这些帮闲的眼中,浮现而出的分明是钦佩,甚至还有几分敬畏,手中拿着订餐牌子急匆匆走了。 帮闲们一个个看上去步伐很矫健,充满了干劲的样子。 在这些苦哈哈的底层大明青壮年心中,最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跟着这位沈爷混绝对不愁饿肚子! 在这个时代,吃吃饱肚子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看着这些年轻后生眼中的尊崇和敬畏,沈烈微微一笑,又响起了那句经典名言。 明军无饷,有饷不可敌。 喧嚣中时间来到了晚上。 沈府。 随着生意在极短的时间内好转,众人的心情都轻松了起来,沈烈便叫人内宅的花厅中摆着上品秋露白,还有一桌好菜。 花前月下,把酒言欢。 众人说话都轻声细语,可随着杯酒下肚,气氛却渐渐热烈了起来,大伙都在出谋划策,更多的还是赞赏。 田洪笑得合不拢嘴,一杯一杯的灌酒,那黝黑的四方大脸上满是笑容。 几个女子也是笑吟吟的。 芸儿看着少爷的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张大小姐也心服口服了,不时用那双勾人魂魄的眸子瞟过来,那眸子里的情意是藏不住的。 就连岳玄儿也巧笑嫣然,继芸儿之后,她也被沈烈培养成了女掌柜,开始跟着芸儿学习做账。 并且她的天分极高,看起来还十分愿意的样子,那如画一般的眉宇之间平白多了几分娇俏。 似乎这自幼多灾多难,以声色娱人的一等扬州瘦马,在此刻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她的眼睛里有光了。 莺莺燕燕的轻声细语中,沈烈端起了一杯秋露白猛的灌了下去,然后拿起蒲扇煽着风。 对于贡生们的热捧,让他在意外之余,终于找到了一条打开局面的路,一条通往金山银山的通天大路! 想了想。 沈烈便向着张静修问道:“会试是什么时候?” 张静修也想了想,轻声道:“会试自然是来年二月,不过……” 她似乎有些明白心上人的打算了,那双明眸便也亮了起来,惊喜道:“不过山高路远,这个时间……应该有不少考生已经到了。” 沈烈端着酒杯点点头。 此事在情理之中。 对天下读书人来说,会试的重要自不必说,这场全天下最重要的考试,因天下士子会集京师参加考试。 故名会试。 又因在春季由礼部主持,亦称“春闱”、“礼闱”。 大明每三年举行一次会试,定于辰、戌、丑、未年的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分三场进行。 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第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选答一道,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 凡乡试录取的举人皆可应试。 取录名额,初无定额,少的时候取三百多名,多的时候取进士多达五百名,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扒拉着手指算一算。 距离万历十年会试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可是在这个没有飞机,高铁,也没有汽车的年代,举人们想要进京赶考可不容易呀。 京畿一带的考生还好,对于那些南方,边陲小城的考生来说,多数都要提前半年甚至一年出发。 沈烈含笑点头,真是那几个贡生的捧场,让他看到了巨大的商机,这个道理是如此简单易懂。 在现代社会里,一般什么人最喜欢吃快餐呀,上班族,学生党,单身贵族…… 所以沈烈想到了这个时代的京城,上班族,衙门里的衙役,普通百姓还真承受不起这样周到的送餐服务。 可读书人吃的起! 什么穷酸书生那都是前朝的事情了。 大明的读书人可是很有钱的,尤其是背井离乡前来京城参加会试的读书人,家里最差也得是个地方豪绅。 并且这些人是不做饭吃的。 于是沈烈强压下心中的雀跃,又追问道:“但不知这京城内外……哪里的读书人最多?” 田洪忙道:“东岳庙呀,离咱这里不远。” 随着沈烈啪的一声拍在自己腿上,当下便做出了决断:“过两天咱们去东岳庙!” 他打算先印制一批宣传单,然后去慈云寺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发,从这些举人老爷身上赚大钱。 “那些举人老爷呀……” 沈烈幽幽的念叨着,举人老爷自然比贡生老爷有钱,又爽快大方,想必这是一条不错的财路。 这办法一说出来,众人立刻拍手叫好。 第198章 东岳观 “贤弟之意……是去赚举人老爷的钱么?” 田洪琢磨了片刻,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越琢磨这事儿越靠谱,便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腿上。 “好主意,绝了!” 这么一想还真是极有道理,那些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们,自然比苦哈哈的衙役苦力们有钱多了。 关键是举人老爷们不差钱呀,若是能从他们钱袋子里掏出银子,那自然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沈烈便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对……赚举人老爷的钱!” 看着众人脸上的吃惊神色。 从国子监贡生身上得到灵感的沈烈,兴奋挥了挥手,便好似大将军一般发号施令起来。 “明天呐,咱们得先去书局印制一些小广告,量要大,要让举人老爷们人手一份!” 是时候开展一波广告攻势了。 此时沈烈好似又回到了想当年北漂的岁月,他和一众群众演员小伙伴收工后,在街头兼职发小广告的时光。 想着想着。 沈烈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真怀念那段岁月呀。 这个年代的人还不明白小广告的厉害,那宣传效果自然是极好的。 雅间里又是一阵安静。 田洪奇道:“何为……广告,为何还要加一个小字?” 沈烈一时语塞,很快又笑着道:“广告,自然是广而告之,小么……那自然是不大。” 田洪露出恍然神色,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也不知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想必多半是不明白的。 此时芸儿在一旁娇憨叫道:“奴奴要去!” 沈烈看着她雀跃的神色,便溺爱的呵呵笑了起来:“好,算你一个。” 张静修,岳玄儿这两个矜持一些的,有见识的女子,也不约而同的赞道:“这个法子好。” 得到了众位亲朋好友的一致赞同。 沈烈便故作憨厚的笑了起来:“呵呵呵。” 好似一下子找到了出路,众人对看了几眼,各自畅想着无限美好的钱景,然后便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沈府后院响起了阵阵欢笑声。 又闲谈了片刻。 田洪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着道:“既如此,咱家便告辞了,印那个小广告的事包在咱老田身上!” 沈烈笑道:“多印一些。” 随着田洪飘然离去,岳玄儿也盈盈起身,用那双明眸看了看沈烈又看了看张静修。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羞人之事,那俏脸微微有些泛红,便低着头敛衽一礼,柔声道。 “奴奴也告退了。” 随着义妹莲步轻移走回了她的闺房,从里面把房门关上,还上了门闩,后院中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随着沈烈露出了洒脱的笑容,张大小姐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赧然垂首,而芸儿则娇憨的瞪大了明眸。 花前月下。 这景致美不胜收。 一转眼便是三天后。 大清早。 东郊慈云寺。 城门尚未开启,出城的人群便将城门处堵的密不透风。 把守城门的京营士卒也十分严肃,还有几个将官不停的在城门楼上走来走去。 军官和士卒身上的大红鸳鸯战袄,腰间的战刀还有城墙上黑洞洞的大炮,代表着盛世大明的威严。 不过就是武器差了点,只有弓弩没见到火枪,想必是因为火枪这种武器太危险了,所以只有神机营才有。 沈烈和张静修,芸儿,张魁几人牵着马,规规矩矩的排在了队伍最末端,不时的低头说笑着。 二女都换上了男装,张静修的男装扮相,沈烈早就习以为常,可芸儿还是头一回穿男装。 此时她穿着一身青衫,将那如云秀发包裹在一顶青色小帽中,唇红齿白的样子娇俏极了。 看着她们亲昵的样子倒好像一对姐妹花。 沈烈真怦然心动时。 开城门的时辰到了,随着一声锣响,卫兵开始推动绞盘,将那厚重的包铁城门缓缓打开。 人群便骚动了起来,顺着宽敞的城门洞向外走去,开始了这繁华盛世,大明京城繁忙的一天。 沈烈几人牵着马到了城外,便翻身上马,在风景如画的东城外不紧不慢的走着。 这里的景致又和东郊不同,这京城东郊的农田不多,可沿途随处可见成片的果树园。 此时真是果树开花的时节,梨子,李子,苹果花开的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香气。 这香气熏人欲醉。 除了成片的果树林,这东城城外随处可见的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庙宇,香火十分旺盛。 随处可见拖家带口来许愿的香客。 行不多时。 沈烈几人勒住了马,坐在马背上抬头看,此时左前方有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映入眼帘。 乍一看。 这道观占地可真不小,青砖绿瓦遮掩下,一座座房舍,大殿隐约可见,周围种满了桃树。 此时真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花香怡人,蝴蝶翩翩飞舞,空气中国还混杂着浓烈的香烛气味。 好一派歌舞升平。 此时护卫头领张魁笑道:“东岳庙到了。” 沈烈点点头,利索的翻身下马,又将张静修,芸儿二女接了下来,几人便向着那宏伟的道观走去。 又行了片刻,一座大殿便映入眼帘。 芸儿吃惊道:“这道观……好大!” 张静修抿嘴一笑,手持折扇徐徐而行,一边向着她解说起来:“这是自然,这可是道教正一派在整个北方最大的道馆。” 东岳庙。 顾名思义。 自然是因为供奉泰山神东岳大帝而得名。 这座庙宇看起来古香古色,香火很旺,其实历史并不长,乃是正统十二年五月,大明英宗皇帝下令修建。 同年八月修缮完成。 完工后,明英宗朱祁镇亲自撰写《御制东岳庙碑》。 英宗皇帝将前殿改名岱岳殿,供奉东岳山神,后殿改名育德殿,为东岳大帝及东岳淑明后的神寝。 到了万历初年这个时候,更是成为外地人进京,尤其是读书人聚集的头号景点。 这附近的民宅,客栈,店铺价格也因此水涨船高。 为何读书人喜欢聚集于此? 一来这里是道门圣地,躲在这附近读书图个清净,二来这地方可不一般,这里是的庙宇可是享受皇家供奉的。 这座庙宇真正名声大噪,香火变得旺盛起来,还是在嘉靖三十九年。 第199章 并蒂莲 当时有一位乾清宫的管事大太监,因为偶感风寒,病情十分严重,便跑到东岳庙来上香祈祷。 不久后大太监便痊愈了。 可是他见庙宇十分破败,便自掏腰包将这庙宇修缮了一番。 同年八月,动工修缮,于同年十一月完工,将大殿、后宫、东西配殿廊庑各殿及神像、祭器整饬一新。 后来那位大太监又见庙外居民嘈杂,遂建影壁一座,还在东廊开凿水井,以济行人之渴。 再后来到了万历三年。 这座东岳庙再次兴盛起来,当时的李太后因为笃行道教,又听说这东岳庙十分灵验,便将自己的膏沐钱捐了出来。 李太后带着万历皇帝朱翊钧、朱翊钧的弟弟潞王朱翊镠、公主及诸宫御中贵客捐资重修东岳庙。 还让大太监冯保派人监工。 到了万历四年东岳庙修缮告成,内阁首辅兼太师张居正,亲自撰写了一篇碑文,叫做《敕修东岳庙碑记》。 多年来在皇家天恩的加持之下,这东岳庙自然便盛极一时,将京城周边的大小寺庙都强压了一头。 听到这里,沈烈心中微微一动,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位三十许人,雍容华贵的美艳皇太后形象。 李太后为什么这么做? 自然不是瞎胡闹。 道教可是国粹,纵观大明一朝,皇家对道教都百般推崇,甚至皇家以身作则,在宫中穿道袍,念道经,在京郊建起了大大小小的道观。 无一例外。 从皇家到内阁都力求将道教发扬光大。 也确实将那些秃驴压制的死死的。 而李太后显然是秉承了祖宗定下的国策,不惜带领少年天子,公主来宣扬这东岳庙的灵验,为道门壮大声势。 这位美艳的太后所作所为,可真是大有深意呀。 沈烈心中这样想着,心中不由得对那位三十许人的李太后生出了深深的敬佩之心。 难怪她能容的下张居正,难怪她能稳居幕后,以寡居之身辅佐张居正发动变法,为大明续命。 真是一位奇女子,如此才不负母仪天下之尊崇。 艳阳高照,鸟语花香之间。 沈烈几人沿着长满桃树的宽敞道路,徐徐走到了殿前,瞧着那通往大殿的入口处络绎不绝的香客,感受着盛世大明的气象。 辛勤劳作,婚丧嫁娶,烧香拜佛…… 这便是许多大明人的一生,平淡中又充满了喜怒哀乐。 再往前走,便可以看到庙宇周围的桃花林中,亭台楼阁之间,或者是树荫下,一个个或坐或卧的书生。 人还真不少。 到地方了! 沈烈看着那些书生,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便从马背上的褡裢里,取出了厚厚一叠巴掌大的传单小广告。 将小广告分给张魁,张静修和芸儿等人。 沈烈便开始分派任务:“我带一个人向西,张魁……你护着你家小姐,带着芸儿向东,沿途分发下去。” 众人频频点头,对这种新奇的宣传方式啧啧赞叹。 “这法子好呀!” 沈烈微微一笑,轻声道:“走着!” 于是几人便向着东西两个方向走去,分别行动起来,看到香客或者是正在阴凉处读书的老爷便塞过去一张。 这画面看上去有些有些眼熟,似曾相识…… 庙宇外。 墙根下。 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之中,一个三十来岁的斯文书生徐徐踱着步子,手中捧着一卷《春秋释义》,正在认真的翻看着。 从装扮,派头,胸有成竹的神态来看,这位爷十有八九是外地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 耳边突然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正在翻书的书生突然被人打搅了,那儒雅的脸上便露出了不耐的神色。 书生想要走远一些,可是那脚步声竟然越来越近了。 书生一怒之下,将书卷往怀里一塞,便要开骂:“谁呀,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话还没说完,书生便愣住了,只见身前三五步外有一位穿着男装的面红齿白之人,正在笑吟吟的看着他。 乍看之下这是个小公子,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左右,虽然穿着一身儒服,可是那眉宇间的神态,那黛眉,那如春水一般清澈的明眸出卖了她。 “哎?” 书生眼力不错,一眼便看出来这位小公子是个西贝货,并且还是个绝色女子。 女伴男装呀。 书生看着这男装佳人那张倾城绝色的明艳俏脸,呆了呆,又看了看佳人身后紧紧跟随的一个清秀小厮。 认出了这对主仆的女儿身,举人老爷心中一喜,赶忙整了整衣冠,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心中冒了出来。 “这是撞了桃花运么……” 这应该是某一位权贵人家的千金女伴男装,带着自己的俏丫鬟出游吧,搞不好还是某一位大人家中的娇小姐。 姐妹花,并蒂莲。 书生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心脏砰砰乱跳起来,八成是他苦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样子被这位千金小姐看中了。 于是书生脸上露出了潇洒的笑容,正要与这位女伴男装的俏佳人攀谈一番,却之间那姑娘不由分说。 伸出素白的向手,将一张薄薄的传单塞入他的手中。 姑娘也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将传单一塞,还向着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然后便快步走掉了。 书生人麻了,伸出手招呼了一声:“姑娘……哎?” 瞧着那俏佳人又向着另一棵树下,正在呼呼大睡的另一个同好走去,书生脸一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传单。 “便宜坊……订餐……首单八折。” 举人老爷正有些懵,眼看着那位小姐带着丫鬟,又冲着另一位年纪轻一些的书生走过去了。 于是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遍。 自作多情的书生脸色一黑,有些气不过,随手便将传单扔掉了,口中骂骂咧咧起来。 “什么玩意……简直不知所云!”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 一转眼到了午后。 按照事前的约定,沈烈几人在东岳庙的大殿前会和,互相看着对方脸上的汗水,露出了会意笑容。 反正上千份传单都发完了。 可是等到几人牵着马,原路返回的时候,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看着那桃花树下随处可见的废纸片,怔怔的发起呆来。 大伙刚发出去的小广告,被人扔的到处都是。 还好谈不上污染环境,因为这地方本来就是烧纸钱香烛的,只见一棵棵桃花树下,道路两旁。 小广告和纸钱混在一起,还花花绿绿的。 第200章 夏景 看着遍地被人丢弃的小广告与纸钱共舞,遍布在道路两旁,沈烈等人脸一黑,觉得这桃花盛开的无边美景突然就不美了。 张魁摸了摸头,芸儿睁大了明眸呆呆的看着。 此时不远处刚好有一个老书生匆匆走来,老书生五六十岁了,头发都花白了,弯腰捡起了几张小广告。 张魁等人眼睛才刚刚亮起,却未曾料到那老书生只是随意看了看,便直奔路旁的茅房而去。 空气突然一阵尴尬。 看来这里的秀才和举人老爷们,对便宜坊的小广告并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烦躁。 想来也是。 大热的天,大伙心中原本就烦躁,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一处阴凉,好端端的读着书,也没招谁没惹谁,就被硬塞了一张小广告。 搁谁谁能愿意啊? 若不是张静修,芸儿生的美貌,沈烈和张魁几个男人又长的五大三粗,看起来不太好惹样子。 不然只怕当场就要挨揍! 静谧中。 张静修噗嗤的笑了出来:“咯咯。” 瞧着沈烈的一张黑脸,明艳如张大小姐笑弯了细腰。 只见她一手牵着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指着沈烈,笑的花枝乱颤,笑的连眼泪都出来了。 瞧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 沈烈翻了个白眼,怒道:“你再笑?” 至于么? 敢情这便宜坊不是你的? 见沈烈有些恼了,张静修赶忙用纤纤素手遮着俏脸,腻着声音道:“不敢了,不敢了,请沈公子原谅则个。”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是她宽大儒服遮掩下,纤弱的香简仍旧在不停的抖呀抖的。 她显然是在偷笑。 可沈烈此时并不气馁,反而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只说了一句话:“明天再来。” 芸儿摸着小帽呆呆道:“啊……明天还来啊?” 沈烈点点头,笃定道:“嗯。”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的神情无比坚定,芸儿不懂小广告攻势的精髓,传单小广告就是以量取胜。 “再去印!” 这次印两千份! 沈烈也是发狠了,在心中嘀咕着,老子倒要看看是你们扔的快,还是我沈某人发的快。 这叫疲劳攻势,也是最上乘的营销手段,反正当年他在横店当群演做兼职的时候,那些商家都是这么干的。 错不了! 这时张大小姐终于止住了笑,将葱白的小手指戳在了漂亮的梨涡上,露出了可爱的小碎牙。 然后她便向着沈烈娇笑道:“羞羞羞,不知羞!” 沈烈没好气的又翻了个白眼,本能的将目光看向她那张红润的小嘴,然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这一招果然管用,张大小姐立刻便俏脸泛红,也不敢再笑了,只是用小手开始给自己煽风。 “走吧!” 沈烈照顾了一声,翻身骑上了自己的老马,嘚吧嘚吧的向着不远处那高大巍峨的城门走去。 几人正打算原路返回,可是路过东岳宫大殿的时候,张大小姐怎么也不肯走了,闹着要去拜神。 沈烈又拗不过她,便只好留下张魁等人看着马匹,他自己陪着张大小姐和芸儿徐徐走进了道观。 几人与虔诚的香客擦肩而过。 又经过干净整洁的青石广场,缓缓走进了威严肃穆的庙宇内,香烛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虽只是一墙之隔,却宛如两个世界。 墙外是繁华盛世,喧嚣不断,凡夫俗子们为了一日三餐奔波,这墙内却是不食人间烟火。 一踏入这里,沈烈便被那种神秘,被眼前华美的绿琉璃牌坊所吸引,他从未见过的建筑风格,独具匠心。 标准的元、明两代风格。 红墙绿瓦,雕梁画栋。 但只见寺庙中的光影变幻,岁月沧桑,在人心浮躁的炎炎夏日之中,真的是一股清流。 沈烈心中暗赞,心说这才是大明国教嘛! 唯一不好的是,似乎这里的道士不怎么理人的,几人这一路行来并未遇到阻拦。 这观中的道士们非但不管不问,虽是寻常百姓也可以来去自如,竟然连香火钱也不收。 这和那些秃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于是几人便静了下来,在观中徐徐踱着步子,走向了那威严的正殿,一边体会着大明国教的别样魅力。 道观也好,东岳庙也罢。 这里确是一个可以静心养性的地方,让这喧嚣俗世中的凡人可以避开人潮,轻松自在的游玩。 让人静静观赏寺庙里的风物,感受这里的岁月静好。 难怪读书人喜欢聚集在此。 于是几人又徐徐踱着步子,在殿前买了香烛元宝,又徐徐步入了大殿中,面前景致却又为之一变。 变得庄严肃穆起来了。 沈烈在一旁看着,张静修虔诚的稽首为礼,然后规规矩矩的跪在东岳大帝座前的蒲团上。 那红唇微微翕张着,似乎许下了什么愿望。 又片刻后。 芸儿也漫步上前,虔诚的祈祷了起来。 沈烈则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此生最重要的两个女子,那男装遮掩下婀娜窈窕的曲线。 沈烈清澈的目光便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第二天清晨。 沈烈早早起床,在静谧无人的街道上跑了一圈,回到院子里打了一套拳,便匆匆在刚刚建好的淋浴间里冲了个凉。 然后沈烈便将众人召集了起来,两千份小广告已经印好了。 可以出发了。 “来来来。” 随着沈烈满面笑容,将小广告分给了张大小姐和芸儿,张魁,几人脸色便有些发苦。 这着实是一份苦差事。 可沈烈依旧信心满满,不停的鼓动着如簧之舌,给大伙加油鼓劲:“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包子会有的,馒头也会有的……” 见他说的有趣,几个美貌佳人便被逗的娇笑起来,似乎有沈烈的地方便永远不会无趣。 同时间,街对面。 大清早。 张简修骑着马,急匆匆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一名守卫,正要从侧门走进衙门。 此时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转过身向着对面看去,这一看之下,那威严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错愕神色。 天才刚刚亮,那醒目的餐字招牌下,已经有络绎不绝的客人进进出出,看起来生意好了许多。 张简修抬头看了看天,这才什么时辰呐? 第201章 伴君行 由不得张简修吃惊。 这才辰时三刻就有这么多客人了? 这几天他公务缠身,也是实在太忙了,一直也没留神,小妹店里的生意什么时候变好的? 指挥使大人啧啧称奇,万万没想到这别出心裁的送餐模式,还真的被小妹那帮人给做起来了。 他正看的目不转睛。 突然之间。 张简修看到了一个微胖的身形在一群彪悍随从的簇拥下,从长街一头急匆匆走了回来,然后钻进了便宜坊。 一瞬间他愣住了。 指挥使大人觉得那身形好像有点眼熟。 那是…… 猛的回过头,张简修瞪圆了眼睛,向着一个守门的总旗官问道:“你看见了么?” 这问题没头没脑。 那北镇抚司的总旗官自然一脸茫然,反问道:“大人何意,小的……没看见呀。” 张简修便心急火燎的骂道:“那他娘的是皇上!” 总旗官吓的一哆嗦,发出了一声轻叫:“哎?” 说话间。 便只见自家指挥使大人好像被人踩到了脚,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心急火燎的冲着对面新开的那家饭庄冲过去了。 总旗官一脸懵,也赶忙领着几个兵冲了过去。 这一路冲过了长街,跑到了那个大大的餐字招牌下。 张简修才冷静了下来,赶忙整了整衣冠,然后轻声轻脚的走进了店门外,然后竖起耳朵听着。 便宜坊。 万事俱备。 沈烈正要带着张大小姐等人出发,一抬头,迎面便撞上了一群人,竟然还是几个熟面孔。 最先走进来的是一个相熟的东厂档头。 沈烈微微错愕,正要说话时,却只见那东厂档头向着他使了个眼色,口称沈爷,然后便站在一旁戒备了起来。 人群中。 一个微胖少年便走了过来,向着沈烈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沈爷,许久不见,如隔三秋呀。” 看着这少年脸上的笑容,沈烈等人一愣神,然后本能的一哆嗦。 “哎哟喂,皇……” 一阵静谧过后仍旧是田洪反应最快,一个箭步上前。 他整了整身上的锦衣便要跪下去,却被东厂的护卫一个眼色,只好又尴尬的站了起来。 这里人多眼杂自然是不让跪的。 田洪只好尴尬的直起腰站在了一旁。 沈烈人麻了,赶忙上前几步试探着问道:“甄公子您这是…… 这大清早的什么情况呀? 朱翊钧轻松笑道:“来看看。” 也对。 如今他可是这里的大掌柜了。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小爷便踱着步子在点餐大厅里转悠了起来,还时不时的发出啧啧赞叹声。 这神态,这做派,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甚至他还不停的挥着小胖手,向着张静修,芸儿,还有正在订餐的几个客人,打招呼:“想吃什么呀……别拘束……多吃点!” 正在挑选午膳的客人们也不知这位小爷什么来头,只好礼帽的应付了几句,然后便继续翻牌子点餐。 气氛渐渐变得祥和起来。 只是当这位小爷视线落到了柜台中,正在低着头,扒拉着算盘的岳玄儿身上,却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然后他便避开了视线,假装不认识。 岳玄儿也不想见他,终究是身为京城名妓的脾气上来了,只是将粉颈低垂,用纤纤素手认真拨弄着算盘珠。 少年天子也确实理亏,只好灰溜溜的摸着鼻子走开了。 这画面有些诡异。 沈烈一脸无奈,只好快走几步紧紧跟随,一边轻声招呼着:“甄公子今日不忙呀?” 朱翊钧一边含笑听着,一边频频点头:“不忙,不忙。” 沈烈只好又道:“甄公子喝茶么?” 朱翊钧仍是笑吟吟的,随口应道:“来的时候喝过了,你忙着吧,不必理会朕……甄某。” 这话说的。 沈烈哪里敢真的不理他呀,只好陪着这位爷在店里转来转去,从一楼点餐大堂钻到了二楼雅间,又转到了三楼。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一楼大堂。 终于! 朱翊钧的目光落到了沈烈手上拿着的那一叠小广告,那双眼睛便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 朱翊钧奇道:“这是何物?” 沈烈哑然,顿了顿,才赶忙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他想出来的这种奇特营销方式解释清了。 然后便只见皇上的眼睛亮了起来。 皇上来兴致了,当场便将袖子挽了起来,兴冲冲道:“同去,同去。” 这话一说出来。 沈烈当场便目瞪口呆,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啥意思? 皇上要跟自己一行人去发小广告? 沈烈张口结舌了好半天,才赶忙劝道:“哎哟喂,皇……甄公子您身份尊崇,怎么能做这种粗鄙之事?” 沈烈都快哭出来了:“您就别去了呀。” 真的不合适! 这要是走漏了风声,让太后,张大人,还有那般喜欢没事找事的御史知道了,那又是一场大风波! 沈烈好似看到了御史们将口水喷的漫天飞舞,将一本本弹章扔了过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那画面也太可怕了! 可是朱翊钧不理,依旧兴冲冲道:“别拦着朕……甄某此番出行并非玩乐,也是为了体察民情。” 话说完。 他便将沈烈手中的那叠小广告抢了过去,然后兴冲冲的往门外走,一帮东厂护卫自然紧紧跟随。 沈烈一脸无奈,只好向着同样目瞪口呆的众人招了招手,轻声道:“走吧。” 拦不住啊! 于是众人只好匆匆忙忙的跟上。 门外。 大大的餐字下面,张简修带着几个锦衣卫同知,签事早已守候多时,一看到皇上出来了,正要上前行礼。 可是皇上压根没拿正眼看他,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便在十几个东厂好手的护卫下急匆匆走了。 然后是沈烈等人跑了出来,紧随而去…… 只留下一群锦衣卫的人在风中凌乱。 很快,被晾在一旁的张简修,和几个锦衣卫指挥同知,签事也麻了,瞧着皇上和沈烈一群人拉拉扯扯的走掉了。 一阵尴尬过后。 一个锦衣卫指挥同知凑过来,尴尬道:“大人,咱怎么办?” 张简修狠狠一脚踹了过去,将那同知踹了一个跟头,气急败坏的骂道:“废什么话……跟上啊!” 这还用问么? “去找马呀……你脑袋瓜子让驴踢了?” 于是在指挥使大人的骂骂咧咧声中,锦衣卫们也一窝蜂的忙乱了起来,赶紧去找马,叫人。 第202章 广而告之 很快锦衣卫北镇抚司门前便喧闹了起来,同知,签事们连滚带爬的跟随指挥使大人往衙门里跑。 等到众位大人急匆匆找来了马匹,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皇上和沈烈那帮人已经走远了。 看着空荡荡的街口,张简修有些急了,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利索的翻身上马,便快马加鞭向着皇上消失的长街尽头急追而去。 这下子便好似捅了马蜂窝,指挥使身后乱成了一团。 “快,快!” “跟上!” 于是众锦衣卫大员纷纷翻身上马,急匆匆追着指挥使大人而去,一片喧闹中,大批人浩浩荡荡向着东郊东岳寺的方向走去。 大队人马所过之处,行人纷纷停下了脚步,向着街道两侧闪避,然后一脸茫然的看着。 一刻钟后。 城外,东郊。 熙熙攘攘之中。 微服私访的皇上骑着马,在十几个东厂护卫的保护下,急匆匆来到了东岳庙一带。 大队人马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 沈烈赶忙向着前方吆喝了一声:“哎,甄公子……到了!” 停在前面路口的朱翊钧便转过身,向着沈烈兴冲冲的挥手,那神情便好似出了笼的鸟一般雀跃。 沈烈一脸无奈,只好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又走过去将张静修,芸儿也接了下来。 等到二女落地,几人还有些晕乎乎的时候。 便只见皇上已经迫不及待的拿着那叠传单,兴冲冲的向着一位刚巧路过的香客走过去了。 皇上的脾气还真急。 那香客都五六十岁了,腿脚似乎不太利索,正在路旁缓慢的挪动着步子。 可是突然只见便又一位年轻的贵公子向着自己走来,并且这位少爷后面还跟着一群彪悍之人。 这气势…… 让老香客吓的一哆嗦,不由得面色大变,腿脚立刻便啊利索了起来,如同遇到了蛇蝎一般加快脚步跑走了。 很快便将兴冲冲的朱翊钧甩在了身后。 “哎?” 朱翊钧伸出手,叫了一声:“老丈别怕呀!” 可那位老丈根本不听,还加快脚步跑走了。 就这场面。 搁谁身上也得害怕呀! 空气有一丝丝尴尬。 瞧着那老香客急匆匆逃走的背影,朱翊钧笑容僵在脸上,便又转过身向着自己的十几个东厂护卫低喝道。 “滚远些!” 他反省了一会儿,觉得把那位老丈吓跑了绝对不是他自己的问题,是这些护卫表情太凶了。 也确实如此。 见皇上发脾气了,东厂护卫们吓的一哆嗦,只好苦着脸停下了脚步,三五成群的往周围走去。 尽力在皇上周围组成了一张保护网。 可朱翊钧还是不满意,又低喝道:“再远点!” 护卫们一哆嗦,只好将保护圈又扩大了一些。 然后便眼睁睁看着皇上微胖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又冲着不远处走来的一对母女走了过去。 皇上脸上堆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当街将母女二人拦住了…… 那母女二人有些害怕。 却只见皇上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轻笑声:“阿姆……带着闺女上香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 母女二人瞧着这位年轻公子的笑脸,心中惧意稍解,便向着朱翊钧敛衽一礼:“公子有礼。” 就这短短四个字,让朱翊钧微胖而略显稚嫩的脸上笑容绽放,简直笑成了一朵花。 趁机良机。 皇上微笑着,赶忙将手中的一份传单塞了过去。 瞧着母女二人有些畏惧的收下了传单,那微胖却很白净的脸上笑容便更加灿烂。 母女二人接下了传单,女儿便搀扶着母亲走远了。 皇上还在身后叮嘱着:“姑娘莫急,照顾好你母亲呀。” 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放在心上,发出了生平第一份小广告的皇上又开始左顾右盼,很快发现了下一个目标。 整了整衣衫,正了正头巾,皇上便十分自负的向着桃花树下几个正在闲逛的读书人走去。 众护卫赶忙紧紧跟随。 不多时。 众人便听到桃树林中,隐隐传来皇上的轻笑声:“打搅了,抱歉……这位兄台……收下吧。” 瞧着那读书人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小广告。 此刻东厂护卫,档头们,还有不远处正在擦汗的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张简修人都傻了。 指挥使大人全身僵硬的愣在那里,口中喃喃自语着:“完了,完了……这叫什么事儿呀!” 路中央。 沈烈也是一脸懵,苦着脸和张静修大眼瞪小眼的对看了一阵,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沈烈叹道:“毁灭吧。” 张静修也叹了口气:“不过了。” 于是一刻钟过去。 看着皇上发传单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真心,那发自肺腑的开心便好似吃了人参果一般惬意。 沈烈也放心了一些,也开始拿出传单分发给路人。 他原本还当心皇上脾气坏,不耐烦,跟人家吵起来,最后惊动了巡城御史惹来了大麻烦。 可如今这场面让沈烈等人十分意外。 万万没想到! 咱这位皇上竟如此乐在其中,那谦逊的神态可真是太憨厚了,反正见了谁都笑呵呵的,跟谁都能聊上两句。 就算是偶尔被脾气差的行人恶语相向,他也不生气。 看起来那个地主家傻儿子又回来了。 沈烈正眼巴巴的看着,这时芸儿走了过来,向着桃花树下正在路人谈笑风生的皇上撇了撇嘴。 然后小丫鬟凑到沈烈耳边,轻声道:“咱皇上这是……” 后半截话她没敢说。 可能她是想问,咱皇上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出来发个小广告罢了,也不知道他开心个什么劲。 那笑容满面的神情,便好似捡到了什么宝贝一般。 沈烈看着不远处那微胖的身影,那神气活现的神态,还有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发自肺腑的真心笑容。 沈烈笑了笑,轻声道:“你不懂。” 芸儿茫然的点了点头。 张静修也轻移莲步走了过来,与沈烈对看了一眼,心中生出了情侣之间才有的默契。 “看的出来……” 沈烈喃喃道:“他是真的想当一个好皇帝。” 张静修面色一滞,点了点头,心情却有几分复杂。 更远处。 张简修率领一众锦衣卫也不敢过来,只敢远远的看着,一边赶紧安排手下的锦衣卫在周围小心戒备。 第203章 夜未央 咱皇上心大,性子野,非要来个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张简修不行啊,张简修吓坏了,赶忙叮嘱了起来,让手下人偷偷在周围安排好警戒。 此刻张简修看着与百姓打成了一片的少年天子,那双深邃的眼中,同样闪烁着不易觉察的光泽。 好似若有所思。 想必他心情也十分复杂吧。 傍晚时分,沈府内宅。 夕阳西下。 漆黑的沈府大门外,十几个东厂护卫踱着步子,小声闲聊着,时不时的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倾听着沈府中传来的欢笑声。 不远处的巷子口。 张简修则领着一帮锦衣卫严防死守,将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盘查一番,搜了身才肯放行。 此刻沈府外面是戒备森严,而深宅大院中气氛却轻松惬意。 一阵欢声笑语过后,忙碌了一天的朱翊钧匆匆忙忙洗了把脸,净了手,擦去了一身的臭汗,便大咧咧的坐在花厅中。 拿起了筷子,他开始品尝着沈烈亲自下厨做的几个家常小菜。 土豆丝炒肉,土豆块炖肉…… 随着厨房里传来了炒菜的香气,芸儿不停的将各种菜色端上来,很快少年天子吃的满头大汗。 看的出来这位爷在外面累了一天是真的饿了,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那额头上亮晶晶的。 吃饱了,喝足了。 他便又拿起一碗山野菊花茶漱了口,然后才好似寻常百姓一般拍了拍肚子,与沈烈张静修等人谈笑风生。 “哎哟哟。” 朱翊钧将眼睛眯了起来,惬意道:“这一天下来还真是累,不过吃的香,喝的足……睡的也踏实。” 沈烈微微一笑,给他又倒上了一碗菊花茶,随着略有些浑浊的菊花茶倒入茶碗。 沈烈笑道:“陛下请。” 朱翊钧便大咧咧的将茶碗端了起来,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又好似寻常粗鄙村夫一般随意擦了擦嘴。 沈烈又微微一笑,此刻倒格外的理解他,或许身为天子,他最大的愿望还真是想做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或许像一个普通的大明百姓一般一辈子吃喝不愁,无忧无虑,对他来说便是最大的奢望。 闲坐了片刻。 站在花厅外戒备的一个东厂档头,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低声道:“陛下,天不早了。” 或许是心情真的很好,朱翊钧出奇的没有骂人,反而很配合的站了起来,看着天上淡淡的一轮弯月,又惬意伸了个懒腰。 然后便向沈烈洒脱道:“走了。” 沈烈赶忙躬身一礼,恭敬道:“草民恭送陛下。” 当夜幕落下,华灯初上之时。 十余骑护卫下,朱翊钧缓缓从沈府所在的巷子里走了出去。 顷刻间。 守在巷口的张简修,一大群锦衣卫高官跪了一地,向着高踞马上的少年天子行起了大礼。 可天子从头到尾也没看过张府四公子,这一幕落在了沈烈眼中,英气的眉头再次微微皱起。 夜已深。 内宅。 静谧中。 住在厢房的岳玄儿早已睡下。 而正房中隐隐响起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女子娇柔的低吟浅唱,红烛的微光照耀下,梨木雕刻而成的古朴床榻之上,古铜色的健壮身体覆在通房小丫鬟修长苗条的身子上。 炽热,香艳中又透着几许温柔似水。 伴随着男子的喘息中加剧,动作也剧烈了起来,少女白皙的苗条身子猛然间紧绷,那秀逸的俏脸上泛起了惊心动魄的潮红。 半晌云收雨歇。 沈烈怀中拥着芸儿,惬意的眯着眼睛,手指写意的在她柔嫩的纤细腰身上划过。 不堪撩拨的芸儿便娇羞的扑入他的坏中,发出了一声娇媚的低吟:“少爷……” 沈烈微微一笑,二人便紧紧相拥。 可是过了片刻芸儿又不安分,先挣扎着爬起来,穿好了月白色的绸缎肚兜,便迈开修长的玉腿下了床,又将墙角的一盆清水端来,然后便拿起了一方丝绢,跪在少爷面前,用纤纤素手细心的替少爷擦去了身上的汗水。 她便好似一个贤惠的小妻子一般,细细的替少爷擦拭了身子,她自己又转过身将自己擦拭了一番,将清水端走,最后她又解开了肚兜,撅着嫩白的小屁股蹲坐在了净桶上,用一个很羞赧的姿势努力着。 瞧着她这个别扭的只是,小脸很快涨红了。 沈烈奇道:“你做什么?” 芸儿还在努力着,含糊着道:“避孕呐。” 沈烈哑然,心中生出了万般柔情,轻声道:“这避孕的办法又是谁教你的?” 小丫鬟便娇憨道:“李婶呀。” 瞧着她这般娇憨可爱,那姿态如此荡人心魄,沈烈小腹中又灼热起来,便翻身下床将她拽了起来,抱在了怀中轻怜蜜爱起来。 芸儿这回却不肯依,修长苗条的小身子不停的挣扎,抗议道:“少爷……不行啊……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若是怀上了便糟糕了,张小姐会不高兴的……呜呜。” 在小丫鬟咿咿呜呜的娇喘细细中。 沈烈一边上下其手,一边教训道:“怀上了就生,你这般不知爱惜自己,弄坏了身子怎么办,以后不要了。” 在沈烈的安抚之下芸儿停止了挣扎,却又睁大了明眸,狐疑道:“真的么,少爷,你不怕张小姐?” 在芸儿怀疑目光的注视下,沈烈不由得老脸一红,含糊了起来:“我会怕她么?” 不可能嘛! 芸儿虽然不信,可是在少爷那双怪手的揉捏挑逗之下,很快放弃了女儿家的矜持,那修长柔软的小身子很快又布满了潮红。 梅开二度。 主仆二人安静了下来,沈烈仍是惬意的躺着,芸儿则好似一只温柔的小猫趴伏在他健壮的胸前。 可是突然之间起风了,天气变得微微凉爽了起来,又片刻后,天空中开始电闪雷鸣。 嚓的一道闪电划过。 芸儿害怕的蜷缩在了沈烈怀中,微闭着明眸,腻着声音道:“少爷,张小姐是好人呢,应该不会怪罪奴婢吧。” 沈烈轻声道:“嗯。” 又片刻后,芸儿又喃喃道:“少爷,皇上也是好人呢。” 沈烈又柔声应道:“嗯。” 随着小丫鬟心中踏实了,便枕着沈烈的胸膛酣甜的睡去,窗外炎炎夏日之中,雷阵雨如约而至。 一转眼便是三天后。 又是一个清晨来临。 随着张简修急匆匆赶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在长街的尽头转了个弯,立刻便发现气氛非同寻常。 第204章 佣金 站在北镇抚司门前向着对面看去。 指挥使张简修微微错愕。 大清早。 只见街对面那个大大的餐字招牌下竟然排起了长队。 喧哗声传来。 各色人等头碰头的凑在一起议论着,手中还拿着一张张巴掌大的小广告,议论着…… 据说拿着这单子跑来订餐可以打个八折。 在沈烈的坚持下,连续高密度的进行了三天的小广告传单攻势之后,情况终于奇迹般的反转了! 张简修眼前一亮,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从嘴角徐徐溢出了几个字:“这便是广而告之。” 没想到这近乎无赖一般的宣传方法,竟然还真管用,几天来小妹店里的生意肉眼可见的繁忙了起来。 指挥使大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发出了一声低吟:“嗯……” 什么原理呢? 似乎是利用了人们的猎奇心理。 张简修觉得这件事太有趣了,不由得租住旁观起来,沉吟了起来,这看上去荒诞不羁的办法,细琢磨倒是一门大学问。 “这是把人心琢磨透了呀。” 可是问题来了。 这聪明的办法是谁想出来的? “莫非是小妹的主意?” 很快张简修排除了这个念头,若是论四书五经,或是各种杂学,他小妹的学识不输给男子。 可是他小妹哪里会经商, 这人山人海的一幕让张简修沉吟良久,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心中便是一动,他突然想起了小妹身边的哼哈二将。 “田洪……不像。” 最终他想到了那看似十分忠厚老实的英武青年。 于是指挥使大人眼前一亮,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莫非……又是他?” 这年轻人虽低调不张扬,却好似藏于布袋中的一根针,时不时的会将锋芒显露出来,行事每次都出人意料。 各种新鲜的想法层出个不穷。 “人才呀。” 张简修眼睛亮了起来,如果说一次,两次还是偶然,三次,四次可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这绝对是个大大的人才! 这样的人才让他起了招揽之心,可是很快又响起了父亲的态度,便只好遗憾的摇了摇头。 张简修叹了口气:“可惜了,此人是个白身。” 任他如何才华横溢,就算是管仲复生,倘若没有功名在身,在官场上论资排辈到了极致的大明…… 一切便都是空谈。 张简修只能摇头叹息。 上午时分。 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订餐大厅。 人头攒动中。 似乎在一夜之间,这种新奇的下馆子方式便火爆了起来。 想必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但凡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尝到了甜头,便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形成了一股风潮。 楼下是人潮汹涌。 而三楼的雅间里,八家掌柜大清早便不请自来,不停的向着沈烈,张静修两位掌柜的抱拳作揖。 得到了招待后,八大掌柜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惊喜的笑容。 “哎哟喂,没想到啊,这法子还真灵!” “是是是!” 原本炎炎夏日正是各大饭庄的淡季,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各大饭庄都在苦苦支撑。 可如今有了这个点餐大厅的存在,大清早订单便爆棚了。 从三楼的窗户向外看,只见一个个穿着红色坎肩的精神小伙拿着一块块牌子,健步如飞的走向了一家家饭庄。 这场面让八大掌柜笑的合不拢嘴。 嬉笑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咳。 “咳。” 穿着一身华贵蜀锦的沈烈放下了茶碗,一本正经道:“既然各位掌柜都来了,便听沈某一言。” 路子走对了,订餐送餐的生意火爆了起来,沈烈觉得应该给这第一批加入的饭庄定下规矩了。 沈烈正色道:“如今呐,咱们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各位掌柜以为然否?” 雅间里八位掌柜便纷纷赔笑起来:“沈掌柜尽管吩咐便是,我等无有不从。” “在下唯沈掌柜马首是瞻!” 这都是在京城混迹了一辈子的人精。 到了此时。 都看出来这种经营模式的厉害之处,如今才只是刚开始火爆,便给大伙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八大掌柜都生怕自己开罪了沈烈,冒犯了什么教条然后被踢出去,一个个自然是满口答应。 见众人纷纷应诺,沈烈便挥了挥手,让伙计将提前印好的章程分发给八位掌柜,趁着掌柜们低头观瞧。 沈烈正色道:“民以食为天,开饭庄嘛,这头一条自然是品质,各家的膳食,饭菜决不能吃出问题。” 顿了顿。 沈烈脸上便多了几分凛冽,冷冷道:“若是哪一家的膳食出了纰漏,以次充好砸了我便宜坊的招牌,休怪沈某翻脸无情!” 气氛一阵凝滞。 八个掌柜也不敢再嬉笑,纷纷应道:“沈掌柜所言极是,此事在情理之中……应该的。” 然后沈烈又道:“这第二条么,便是要准时准点,不能耽误了客官们用膳的时间。” 八大掌柜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纷纷表示认可之后。 沈烈又笑了笑,轻声道:“再一条,各位在这便宜坊大堂里每卖出一份膳食,沈某这里……要抽一成佣金。” 图穷匕首见。 这才是重点。 八位掌柜神色微微一滞,稍微商量了几句便赶忙答应了下来:“此事在情理之中,可!” “沈掌柜只抽一成佣金……不多。” “仁义啊!” 见八位掌柜都点了头,纷纷附和起来,沈烈才抱了抱拳,叫伙计端来笔墨砚台,在白纸黑字的契约上签字画押。 等到八位掌柜心满意足的告辞了。 沈烈才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正在排队的人群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快步走到了隔壁房间。 隔壁雅间里。 朱翊钧正在和张静修下棋。 这二人本是儿时的玩伴,长大后便日渐疏远了,如今因为沈烈的原因,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见沈烈进来,微服出宫的朱翊钧便露出了随和的笑容,调侃道:“哟,沈掌柜忙完啦?” 沈烈赶恭敬道:“是。” 看着沈烈手中的一叠契约,朱翊钧十分好奇,便放下了棋子,要了一份过去,然后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张静修也要了一份拿在手中翻看着。 第205章 治世之才 随着朱翊钧,张静修二人放下了棋子,逐字逐句的看过了契约之后。 张静修才抬起头,微微皱着黛眉轻声道:“一份膳食你只收一成佣金,是不是少了点?” 卖一份膳食算一钱银子,送餐费用另算,一成佣金才几个大钱…… 朱翊钧也在心中盘算了一番,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似乎也觉得佣金太少。 可沈烈却笑道:“不少了,一盘菜收取一成佣金,若是十盘,上百盘,成千上万盘……” 说着说着。 沈烈的嘴巴便笑开了。 见他笑的如此开心,朱翊钧,张静修突然琢磨明白了,同时露出了恍然神色,如今虽然只有八家饭庄入伙,不过这路子已经走通了。 可以想见的是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随着一家家饭庄慕名而来,纷纷入伙,那每天的出菜量未免也太可怕了。 朱翊钧微微色变,要知道这京城可足足有百万人口呀,大大小小的饭庄至少有几千家! 那每天要送出多少份膳食,这么算起来一成的佣金,给沈烈带来的利润便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数目了。 “嘶!” 想及此。 少年天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沈烈,便好似看到了一个怪物。 暴利呀! 何止暴利。 朱翊钧越琢磨越是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便用吃惊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沈烈,沉吟着,心说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吧。 这等于是整个京城的饭庄,都在替他沈某人牟利! “一本万利呀!” 皇上赞不绝口,甚至还有些妒忌了。 沈烈老脸也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心说虽然你是天子,富有天下,可是你也没见过平台经济的威力吧。 此时张静修也琢磨明白了,当着皇上的面抛了一个白眼过来,抿着嘴轻笑起来:“财迷。” 沈烈假装没听到,搓着手,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一旁。 朱翊钧看着二人眉来眼去,歪着脖子看了看,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天儿不早了。 将手中的那份契约还给沈烈,朱翊钧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拍了拍有些酸痛的腿肚子。 先看了看沈烈,又看了看张家大小姐。 朱翊钧突然出言调侃道:“郎有情,妾有意,你二人既情投意合,不如朕替你们做个媒人,明日便去太师府提亲。” 话还没说完,沈烈与张静修二人同时色变。 张静修赶忙将俏脸上的笑容抹去,将窈窕柔美的身子转开了,似乎要和沈烈撇清关系。 那神情是打死也不认账的! 沈烈也吓了一跳,忙道:“请陛下自重!” 开什么玩笑? 这事儿要是让她爹和六个哥哥知道了,那还了得么。 沈烈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太师大人提着刀,带着六个儿子和大批护院杀气腾腾的冲了进来…… 想及此。 沈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心中也开始犯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能瞒一天算一天吧。 朱翊钧戏弄了二人,便心满意足的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快步离去。 傍晚时分。 西苑。 北海之畔。 微风徐徐吹佛,凉爽的亭台楼阁中。 宫女,太监们环绕之下。 朱翊钧在李太后面前急吼吼的踱着步子,转着圈,眉飞色舞的描述着在便宜坊的种种见闻。 “母后有所不知,那沈烈确是治世之才。” 此刻的少年天子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虽然他今年只有十八岁,性子又毛躁,办事又不牢靠,又是个十头牛都拽不住的倔脾气。 可他毕竟是张居正和大明读书人里的精英,从小精心栽培出来的天子,自幼学习治国理政之道,见识自然是不凡的。 这可是大明皇室精英教育,所栽培出来的正经皇帝! 朱翊钧越走越快,他一边说着,一边兴冲冲的炫耀着什么:“是人才便应该重用!” 天子说的很大声,很兴奋。 而李太后手中则拿着一柄团扇,含笑看着,不时点头附和着,这一刻是如此的端庄娇媚。 母仪天下。 李太后脑海中,也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一副画面。 那天也是在这里,就在不远处的青草地上。 一个满头大汗的英武青年双膝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的给一个翻着白眼的老御史按心口,渡气…… 那画面有些诡异,有些奇怪,让美艳的太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娇媚的笑容。 于是李太后便凑趣的笑道:“这个沈烈真有那么好?” 见母后搭腔了,朱翊钧便点点头,正色道:“母后明鉴,常言道见微知著,治大国如烹小鲜,此人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将一家三丈见方的小店经营到如此地步,自然不是侥幸。” 接着朱翊钧笃定道:“他做宰辅尚且不足,做部堂也差了些,不过……做个知府是绰绰有余了。” 这评价可以说极高了。 李太后便又抿嘴一笑,赶忙出言附和道:“皇儿言之有理。” 毕竟母子连心。 笑意吟吟中。 美艳的李太后却看到儿子突然站定了,扼腕叹息道:“可惜了……是个白身。” 瞧着儿子一脸惋惜。 李太后正要说话,却只见儿子又狠狠一跺脚,决然道:“朕不管,朕要封他做官。” 李太后欲言又止,那娇艳的红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还是忍住了。 良久。 李太后才幽幽道:“此事皇儿自己做主便是。” 朱翊钧停下了脚步,背负着双手,看向了那波光粼粼的大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很快他便回过头,笑着道:“母后放宽心,此事皇儿自有分寸,且让沈烈在东厂里补个缺便是了。” 李太后娇媚的脸蛋一呆,然后点了点头,她觉得让沈烈在东厂里当个小官,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这一刻。 她竟然从亲生的皇帝儿子上,看到了身为天子的些许风范,那神态简直和当年的嘉靖皇帝一模一样! 大明太后芳心中微微震颤,心情却又变得复杂起来,有些许震撼,却又有着一丝欣慰。 见母后点了头。 朱翊钧便不再犹豫,兴冲冲道:“来人呐,笔墨伺候!” 两个时辰后。 沈府。 内宅中。 沈烈才刚刚从淋浴间出来,用毛巾擦拭着古铜色的上身。 芸儿便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有些惊慌道:“少爷,少爷,你快去看看吧,咱家……来圣旨了!” 第206章 圣旨下 人在家中坐,圣旨天上来。 看着有些惊慌的芸儿,沈烈嘴巴微微张开,惊了个呆,然后不由得摸了摸头,第一反应便是咱皇上又出幺蛾子! 好端端的下什么圣旨呐? 可这是圣旨呀。 能不接么? 于是生平第一次接到圣旨的沈烈一哆嗦,三两下便穿好了衣裳,匆匆忙忙的吩咐道:“去,搬桌子,摆香案!” 拍戏拍多了,接圣旨的程序他还是了解一些的,于是在一阵慌乱过后,香案也摆好了。 沈烈也跪下了。 很快便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走进了沈府,后面还有一群东厂的人抬着一个大箱子。 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便好似遇到了什么大喜事。 随着咣当一声箱子落地,小太监笑眯眯的摆开了架势,唱了个喏:“庶民沈烈……接旨!” 沈烈又哪里敢怠慢,只好带着丫鬟芸儿,义妹岳玄儿匍匐在地,竖起耳朵静静的听着。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有庶民沈烈才华出众,人品高洁,敕封为东厂理刑百户,可直奏君前……钦此。” 圣旨念完了,可沈烈还没听清,还在细细品味的时候。 那清秀太监已经将圣旨合上了,还快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便将手中的圣旨硬塞了过来。 见沈烈接了旨。 小太监便喜气洋洋道:“沈大人快起来吧,从今往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可喜可贺呀。” 沈烈和芸儿,岳玄儿赶忙站了起来。 这一声大人叫的沈烈有点懵。 看着小太监清秀的脸上发自内心的喜悦,心中不由得一阵恶寒,心说谁和你是自己人呀? 怎么就自己人了? 我和你一个太监是自己人算怎么回事儿? 芸儿也有些傻眼。 还好义妹岳玄儿反应快,又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她赶忙从水袖中掏出了几块碎银,热情的走过去塞给了传旨太监。 “多谢这位公公,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她将赏银挨个发了下去。 人家也没拒绝。 传旨小太监,东厂档头们接了赏钱便抱了抱拳,然后便喜气洋洋的走了。 沈烈也不敢怠慢,赶忙快走了几步,将这几位礼送出门,再回来的时候看着香案上的明黄色绢布。 沈烈摸了摸头。 啥情况呀? 随着一阵微风吹过,沈烈打了个寒噤,看着那圣旨和大箱子,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一刻钟后。 沈家手捧着圣旨,细细揣摩着旨意,还有那个箱子已经打开了,里面放着成套的官服,官帽,印信,牙牌等物。 “我做官了?” 做官本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可沈烈脸色却有些黑,因为这套官袍不是一般的官服。 这分明是东厂的样式,难怪那传旨太监一言一行都透着亲热,还说他是自己人。 原来如此呀! 先不说咱皇上是怎么想的,单就这套七品东厂官服来说。 这也太丑了! 圆帽,皂靴,褐色长衫,这套褐色的官服简直丑出天际了,活脱脱便是戏里的小丑形象。 沈烈心中咒骂起来:“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犊子设计的。” 又沉默了许久,沈烈才摸了摸头,有些痛苦的呻吟了起来:“我这是……成厂公了么?” 一阵安静。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魏忠贤,刘瑾,雨化田……各种厂公的形象,好似野马一般在沈烈脑海中疾驰而过。 芸儿也张口结舌。 岳玄儿实在憋不出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快笑的花枝乱颤,那神态像极了张大小姐。 瞧着她俏脸上深深的戏谑。 沈烈脸又是一黑,别提多糟心了。 岳玄儿终究是知书达理的女子,又懂得察言观色,她看着沈烈纠结的脸赶忙强忍住笑意。 将笑容敛住。 可是岳玄儿却又忍不住俏皮道:“兄长可别自作多情了,你如今的官职是理刑百户,离厂公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呐,更何况当厂公是要……” 下半截话她没说,只是俏脸微微泛红。 沈烈很好的理解了她的意思,当厂公不得净身么。 “我尼玛!” 看着这套丑陋的东厂官服,沈烈当场就爆了粗,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抓起官袍,帽子,牙牌就要扔出去。 正经人谁乐意当东厂的官呀! 和锦衣卫相比,虽然说锦衣卫平时也挨骂,可好歹代表着皇家体面,若是说起来这东厂…… 那可真是人见人厌! 说来大明东厂可真是大名鼎鼎呀,主官为钦差掌印太监,全称叫做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简称提督东厂,尊称为“厂公”或“督主”。 最开始,东厂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后因事务繁杂,改由司礼监秉笔太监中位居第二、第三者担任。 当然东厂里也不全是太监。 厂公之下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这叫做贴刑官,贴刑官之下,有掌班、领班、司房,共四十余人、缉事等军官。 厂公的地位么,在大明内廷的宦官之中,可是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号人物。 其官衔全称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简称“提督东厂”。 最往下,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是役长和番役。 役长相当于小队长,又叫“档头”,共有一百多人,分子丑寅卯十二人,一律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 沈烈的职务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大概属于东厂里的中级官员,这可是正经八百的七品军官。 这个官职虽然和田洪平级,可是权力却比田洪大多了,奥秘就在于圣旨上那几个字。 “可直奏君前!” 啥意思呢,大概就是皇帝身边的密探。 多吓人呐!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沈烈看着这身褐色官服就来气,正要狠狠的扔到院子里。 “别!” 岳玄儿,芸儿都吓坏了,赶忙拦着:“不能扔啊!” 这可是圣命,你敢扔? 芸儿吓坏了,赶忙劝道:“少爷,你敢抗旨么……要杀头的!” 沈烈便僵住了,英气的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放下帽子官服牙牌等物,有些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咱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又是一阵安静过后。 两个女子一左一右走了过来,好言劝慰了一番。 岳玄儿柔声道:“兄长错怪皇上了,你没有功名,家中又没有余荫,皇上又想重用你,便只能出此下策。” 第207章 七品武职 岳玄儿这样说似乎还挺有道理,随着她莲步轻移走到了沈烈身旁,倒是难得替皇上说了几句好话。 “想必皇上也是一番好意。” 岳玄儿忍着笑,捂着嘴娓娓道来,宽慰着自己的义兄,她自幼在青楼中长大,对这些事可真是太了解了。 说起来沈烈的身份确实很尴尬。 他既又没有功名,又是个商贾,所谓士农工商,商贾为四民之末,按理说地位十分卑贱。 早在大明开国之初,太祖朱元璋曾经陆续颁布过几部祖制法令,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叫做《大诰》。 大诰中说。 “市井之民不许为吏卒”。 在这则浩令中的市井之民,自然就包括了商贾,由此体现出商贾在大明的政治地位十分低下,被归类为市井之徒。 这可以说是一种侮辱。 甚至于这位大明太祖皇帝,对商贾的穿衣都做出了明文规定,农民可以穿绸、纱、绢、布。 而商贾只能穿绢、布。 再后来甚至到了正德年间,还有十分严格的规定,“禁商贩、仆役、倡优、下贱不许服用貂裘。” 大明最有钱的商贾连貂皮都不让穿。 属实有些过分。 可后来大明商业越来越繁荣,商贾队伍越来越庞大,这样不合理的规定自然便成了废纸。 再后来到了嘉靖,万历年间,朝廷实在顶不住压力,便只好听之任之了,商贾不但可以穿绫罗绸缎,穿貂皮,甚至还可以做官了。 没有功名的商贾想要做官,可以捐纳。 捐纳制度的施行,为财力雄厚的商人入仕大开方便之门,一些大商人靠捐输而得到官爵走向仕途。 当然一个商贾想要做县太爷,做知府也不太现实,只能去卫所当指挥签事这样的副职。 或者干脆赏赐一个爵位便打发了。 于是岳玄儿便柔声道:“这样说起来,皇上要重用义兄,确实只能将义兄塞进东厂。” 毕竟东厂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可沈烈仍是气氛难平。 芸儿却开心了起来,将那套官服拿了起来,用柔嫩的小脸蹭了蹭,喜气洋洋道:“少爷,这可是七品官呢……还是圣旨钦命呢!” 话说完。 她便将这圣旨小心翼翼的合上,然后紧紧抱在怀中,看样子是想当成传家宝藏起来。 “奴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圣旨呢。” 看着没心没肺的小丫鬟,那喜不自胜的样子。 沈烈哑口无言,只好悻悻作罢。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清晨。 一大早。 来到沈府的张静修,看着那香案上摆着的官服官帽还有圣旨,立刻便笑弯了小蛮腰。 张大小姐乐疯了! 只见她用纤纤素手指着沈烈的鼻子,笑的直打跌:“咯咯……笑死人了,当了个芝麻绿豆官……还是鹰犬……哈哈哈。” 张大小姐此刻笑的花枝乱颤,这幅开心的样子便好似被人挠了痒痒肉一般,娇笑着倒在了沈府内宅的床榻上。 实在太好笑了。 就差满床打滚了。 “哈哈哈……鹰犬!” 看着这位大小姐笑的眼泪都下来了,沈烈脸色又是一阵发黑,然后沮丧的嘀咕起来。 “别笑了!” 可怎么说她也不听。 甚至她还用小手指戳在那一对深深的梨涡上,嘲笑个不停:“厂卫走狗……芝麻绿豆官……羞羞!” 沈烈气的直咬牙,碍于义妹在场也不好拿她如何。 可是本来已经压下去的火被她这样一撩拨,又蹭蹭的往上蹿。 想了想。 沈烈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抓起了身份牙牌,又把芸儿藏起来的圣旨翻了出来,然后一个箭步便窜到了门外。 内宅里,张静修一边娇笑着,一边趴在窗棂上追着问道:“哎……你去哪呀?” 沈烈闷声道:“去西苑!” 他要去找那位小爷问个明白! 讨个公道! 一个时辰后,西苑。 湖心亭。 沈烈三步并作两步走入了亭中,将牙牌往地上一搁,然后便大礼参拜:“请陛下收回成命!” 亭子里。 宫女太监们纷纷看了过来,瞧着沈烈气呼呼的样子,美貌的宫女们纷纷掩住了小嘴,小太监纷纷睁大了眼睛。 朱翊钧正在吃葡萄呢,看着沈烈这幅样子,似乎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含糊着道:“怎么了这是?” 沈烈将圣旨,牙牌一推,那气愤的神情好似在说……怎么回事你还能不知道么。 你走在这京城的大街上问问,但凡是体面人,有点身份地位的谁愿意当东厂的芝麻绿豆官呀? 以后我沈某怎么出去见人? 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朱翊钧也知道理亏,便又含糊了起来:“朕……也是一番好意,有了这牙牌,这官职,你便可以在君前行走。” 言下之意这只是一个掩护身份。 然后他便端起了皇上的架子,淡然道:“你谢恩吧。” 可是沈烈不服,又大礼参拜,还梗着脖子大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这个官……请恕草民不愿当!” 见他如此。 朱翊钧也恼羞成怒了,将龙颜一整,低喝道:“沈烈,你不要不识抬举,这个官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呐!” “正七品武职呐!” 沈烈更气了,怒道:“那就请陛下将草民推出去砍了吧!” 朱翊钧哑然。 良久。 朱翊钧才赶忙起身走了过来,搀住了沈烈的胳膊,又和颜悦色的劝说了起来:“莫气,莫气,你有所不知,朕也是没法子呀……这个官你先当着……容朕再想想办法,过些日子再给你换个职位。” “况且你有了官职在身,办事不是方便么?” 他这么一说,沈烈倒是不好反驳了,也知道再抗拒下去就不好收场了,便只好悻悻的将牙牌,圣旨又捡了起来。 然后沈烈闷声道:“小人领旨……谢恩!” 这话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朱翊钧也害怕他恼了,便只好安抚道:“行,朕知道了,回去吧。” 然后沈烈便气鼓鼓的走了。 等到沈烈走远了,朱翊钧才又坐在华美的躺椅上,拿起一串葡萄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此刻周围鸦雀无声。 宫女,太监,不远处的东厂侍卫都眼巴巴看着,虽默不作声,可心中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服侍皇上的时日也不短了,什么时候见过皇上对一个人如此优待,如此纵容? 就皇上那个小暴脾气,连太师,内阁重臣,御史台的大人们都不惯着,谁敢在他面前龇牙咧嘴呀。 可这位沈爷敢! 更离奇的是皇上非但没有生气,竟然还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这事儿,细琢磨也太可怕了! 第208章 牌面 此刻气氛有一丝微妙,湖心亭中,鸦雀无声。 一个个美貌的宫女垂手而立,却又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沈爷。 在心中莫名揣测着这位爷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此人在君前竟如此受宠,让宫女们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真是还用亮闪闪的眼睛盯着看…… 这人好年轻呀,看上去前途无量的样子。 那些同为东厂中人的彪悍档头,也都在心中都在默默的念叨着,以后在东厂里面,可万万不能得罪这位沈爷呀! 此时随着一阵微风吹过。 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荡起了一丝丝涟漪。 在众护卫敬畏目光的注视下,沈烈躬身告退,不情不愿的从西苑里走了出来,在大门外翻身上马。 他正打算原路返回,心中却突然一动,便改道向着午门的方向行去。 毕竟是新官上任。 沈烈琢磨着应该去见一见自己的定投上司,可问题来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直属上司是谁。 想来想去。 沈烈只好去求见大太监总管冯保。 这总错不了! 上午。 戒备森严的午门外。 沈烈才刚刚靠近,便迎来了守门官的一声低喝:“来人止步!” 沈烈赶忙在十丈外翻身下马,牵着马走了过去,然后试探着向着守门官递上了那块御前行走的牙牌。 一见到牙牌。 那神态原本十分倨傲的守门官面色立刻变了。 守门官神色微变,赶忙将牙牌双手递还,还向着沈烈恭敬一礼,轻声道:“沈大人要求见冯公么,请稍等……容小的通传一声。” 看着守门官急匆匆走进了午门,向着司礼监的方向快步走去,不敢有丝毫怠慢的神态。 沈烈将牙牌小心的收好,然后便咧了咧嘴,在心中喃喃自语着:“如此看来,这块牙牌还挺厉害。” 这么有牌面的么? 这是废话。 东厂理刑百户,御前行走,直奏君前。 这能不厉害么。 妥妥的天子心腹! 别说一个午门的小小守门官,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那么大的官,见了这块牙牌也得礼让三分! 想及此。 此刻沈烈脑海中浮现出皇上满是笑容的小胖脸,心中竟有些歉意,又喃喃自语了起来。 “看来真是冤枉他了……好人呐!” 难怪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挤破了脑袋,宁愿杀头也要当个一官半职。 这当了官的感觉真让人飘飘欲仙。 一瞬间。 沈烈甚至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了。 不多时。 那守门官便急匆匆从深宫里走了出来,向着沈烈赔笑道:“沈爷,冯公公召你进去,请你……随小的来。” 沈烈点点头,笑道:“兄台不必客气,劳烦你了。” 那守门官便越发恭谨了:“不敢,不敢。” 于是沈烈跟在这守门官身后,再一次进入了这闲人止步的深宫大内,沿着干净整洁的甬道向着紫禁城深处走去。 半个时辰后。 司礼监。 随着小太监将沈烈引入了古朴的大殿中,毕恭毕敬的轻声道:“公公,沈烈带到了。” 只见端坐在上首,正在批复公文的冯保应了一声:“嗯。” 随着冯保挥了挥手,小太监便识趣的躬身退下,还从外面将殿门掩上了,将沈烈一人留在了殿内。 随着房门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 沈烈赶忙打起精神,上前行礼道:“下官参见督主。” 冯保将御笔往旁边一搁,抬起头,看着沈烈恭谨的样子,又看了看沈烈腰间挂着的牙牌。 他似乎被督主这称呼逗笑了,便饶有兴致道:“免。” 随着沈烈向着他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冯保也老怀大慰,呵呵的笑了起来。 此刻这位御前太监太总管看着沈烈的神情,不免透着几分亲切,那神态便好似看到自己家的子侄有了出息。 看上去格外的慈祥。 二人随口攀谈了几句,气氛变的融洽起来。 冯保便又和煦道:“你这理刑百户的官职是皇上钦点,不必来点卯,也不必领差事,只需尽心服侍陛下便可。” 言下之意他可不敢指挥沈烈。 沈烈赶忙应道:“是。” 冯保又神色一整,正色道:“唯独一条,不可仗势欺人,凌虐百姓,不可鱼肉市井。” 沈烈赶忙又道:“是。” 冯保想了想,便轻松道:“下去吧。” 沈烈赶忙又行了一礼,便躬身向后退去,堪堪要退出殿外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冯保有些阴柔的声音。 “好好对待芸儿,你若敢委屈了她……咱家可饶不了你。” 沈烈吓了一跳,忙道:“是。” 轻手轻脚的退到了大殿外。 在殿外直起了腰,沈烈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大殿门前挂着的司礼监牌匾,突然觉得这位历史上凶名赫赫的大太监,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甚至这位御前太监他总管为人还很正直。 谁说太监都是坏人? 历史书么…… 沈烈摇了摇头便快步离去,心中生出了一丝明悟,太监首先是人,万历皇帝也是个人。 但凡是人就有喜怒哀乐。 与常人无异。 一转眼便又是数日后。 清晨。 天色才刚刚放亮,沈府大门便徐徐敞开了,沈烈独自一人牵着马走出了府门,又转身向着丫鬟芸儿,义妹岳玄儿叮嘱了几句。 “照料好店里。” “等我回来。” 如今生意走上了正轨,订餐的生意日渐火爆起来,沈烈便急急忙忙出城一趟采办一些食材。 背对着朝阳,沈烈骑着自己的老马,嘚吧嘚吧的往田洪管辖的柳条街卫所走。 倒不是换不起马,而是沈烈和这匹老马有感情了。 老马识途。 等到沈烈骑着老马走进了卫所,便看到了喜气洋洋的锦衣卫们,正在围着同样田洪恭贺着什么。 翻身。 下马。 沈烈轻松笑道:“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呀,田大人纳妾了?” 田洪吓了一跳,忙道:“兄弟……可不兴瞎说,愚兄家中那婆姨可凶的咧。” 沈烈哈哈大笑起来。 众锦衣卫也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赶忙过来给沈烈见礼。 “见过沈爷。” 一个田洪手下的心腹小旗难掩喜悦,兴奋道:“沈爷还不知道么,咱家大人……升千户了!” 沈烈微微错愕。 第209章 副千户 升了官的田洪笑的合不拢嘴,谦逊道:“贤弟可别听这小子瞎说,副千户……副的。” 瞧着他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开了。 沈烈恍然,赶忙道喜:“哎哟哟,可喜可贺!” 田洪从锦衣卫百户升到副千户,别看官职只升了一级,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恩典。 这代表着田洪一只脚迈进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门槛。 副千户是做什么的? 就是预备千户。 一旦有哪一位千户大人退休了,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田洪有很大概率荣升千户。 锦衣卫千户可了不得呀! 权力极大! 一般来说这种事很难做到。 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天子亲军,能在里面当上副千户,千户,同知这类高官的,大多是家中背景雄厚。 十有八九是先祖余荫,并且实行的还是接班制,老子退下去了儿子进去接班。 一个萝卜一个坑。 普通人想做到副千户,那可真是难上加难。 沈烈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那张儒雅中透着威严的脸。 这算是张家公子主动示好么? 八九不离十。 此时沈烈又想到了一句谚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想及此。 沈烈心中不免有几分唏嘘,又不免有几分心虚,如今他沈某人妥妥的就是个佞臣。 还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那种奸佞小人! 他想起了小说里那些关于奸佞的描述。 沈烈不屑一顾。 当个佞臣又如何? 爱咋咋地! 嬉笑中,沈烈先向着田洪恭贺了一番,然后二人便带着几个亲随骑着马,向着城外走去。 午后。 沈家庄。 沈烈站在标志性的磨坊大风车下,看着庄丁们赶着马车,将一车一车的土豆,青红辣椒往城里运。 多日不见。 他从周围各村招募来的二十几个庄丁,在维克托的操练下晒黑了许多,也精壮了许多。 并且经过几次裁撤之后,留下的都是身家清白,心智坚定之辈,并且人人都会几下庄稼把式。 瞧着这些精壮的庄丁,那精壮的体格让沈烈十分满意,心中不免又有几分唏嘘。 这是多好的兵员啊! 如此英勇的年轻农家子弟,性格又坚毅又能吃苦,若是训练得法,必是一支骁勇善战的精兵。 可坐拥如此精良的兵员,上亿人口,几千万青壮。 大明到底是怎么亡的呢? 沈烈摸了摸头,真的没道理呀。 看了半天操练之后,沈烈便更是满意了。 田洪和几个锦衣卫也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对维克托练兵的本事刮目相看,不敢再小看这假道士。 “嘿!” 田洪摸着胡子拉碴的宽下巴,发出了一声惊叹:“老道……行啊!” 不管怎么说。 这二十几个庄丁还真被维克托给练出来了,那笔挺的腰杆,那神气活现的姿态,还真有点精兵气象了。 就是武器差了点,穿的是简陋的皮甲,用的是民间弓箭社自制的土弓,还有人手一把短柄大片刀。 武器差了点也没什么,这事儿可以慢慢解决。 不能急! 沈烈已经很满意了,看着这些彪悍的庄丁笑的嘴巴都歪了,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于是沈烈心中欢喜,便大咧咧的走过去,一巴掌重重的拍在维克托肩膀上,笑着道。 “老道,你做的好呀……本庄主决定给你加俸禄!” 维克托立刻便眉开眼笑,当场便手舞足蹈,用不知什么鸟语叽里呱啦的说了起来。 嬉笑中。 沈烈离开了打谷场,沿着田间地头漫步,看着庄里庄外绿油油的田亩,到处充满了生机。 停下了脚步,看着田亩中疯长的各种食材,庄稼。 沈烈便又琢磨了起来,美中不足的是,他想要大规模推广番薯种植的计划,如今进行的很不顺利。 原因也十分简单,因为番薯这东西虽然产量奇高无比,可实在没什么经济价值。 沈烈叫人尝试种植的第一茬番薯已经快要收获了,可是此刻却愁眉不展,他已经尝试过用来做菜。 可是用这种粗糙白薯做出来的菜真的很难吃,口感粗糙,难以下咽不说,吃多了还容易放屁。 沈烈心中纠结起来,在田间地头徐徐踱着步子,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起来。 这番薯他是一定要想个法子来推广的,倘若遇到了大灾之年,这就是可以拯救无数条人命的口粮。 该怎么办呢? 随着沈烈停下了脚步,往周围看了看,脑海中好似有一道灵光闪过,随着眉头舒展开了。 沈烈有了一个新的规划,这时候他想到了小时候在农村,曾经见过村里的大户搞过的自循环生态农庄。 番薯虽然难吃,不能做菜,不过可以未来喂猪或者养鸡呀! 说干就干。 兴冲冲的沈烈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卧房,找来炭笔木板,按照小时候的记忆开始画图,尽力将生态农庄的一切都画出来。 燥热中。 时间过去了一天。 夜幕下。 田洪和几个手下,还有维克托围坐在篝火旁,一边烤着从山里打来的野味,一边听着沈烈绘声绘色的讲解。 什么叫自循环生态农庄? 沈烈兴冲冲道:“众位兄弟你们看呐,咱们在这一片种上百十来亩番薯,这东西产量大,亩产三四千斤也十分寻常,然后呢……” 田洪,维克托脸色立刻变了,无奈的看着他,那神情好似在说……打死老子也不愿意顿顿吃番薯! 沈烈略有些尴尬,便只好又徐徐道:“这番薯不给人吃,咱们可以用这些番薯来喂猪,养鸡鸭鹅!” 田洪,维克托仍旧不解,傻傻的看着他。 沈烈便又含笑道:“喂猪也好,养殖家畜也罢,都会产生大量粪便,粪便可以用来给田亩施肥……” 还是纯天然有机肥料! 这下子田洪等人有点明白了,可田洪很快又疑惑道:“种地也用不了这么多肥料。” 沈烈微微一笑,又神秘道:“老田你有所不知,鸡粪晾干,发酵之后是可以用来喂鱼的,所以咱们还要养鱼。” “啊?” 田洪轻叫了一声,疑惑的摸了摸头,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这还没完。 沈烈又神秘的笑了笑,他自然还有别的设计,他想起了小的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的沼气池。 第210章 沼气池 在沈烈小时候生活过的农村,沼气池可是个好东西呀,几乎家家都有,一般都是用来做饭,照明。 以这个年代的技术水平来说,照明不太现实,不过用来生火,做饭,供暖还是绰绰有余的。 随着念头渐渐通达了。 “嗯……” 沈烈越想越觉得靠谱,一个清晰的计划很快变得完善了起来。 种番薯! 然后用亩产几千斤的番薯来养猪,养鸡鸭鹅,这是绝对划算的一笔买卖。 再将家畜粪便发酵后产生沼气利用起来,可燃烧,冬季可以用来给蔬菜大棚甚至给房子供热。 甚至沼气还可以用来做饭。 这么一来。 一个完美的自循环生态农场便建成了,并且实现起来也并不困难,只需要找个技艺纯熟的老铁匠打造一个简易的燃气灶便可。 这东西也不需要多精密,一根铁管子加上一个阀门就行…… 当这个念头在沈烈脑海中冒了出来。 便再也不可遏制。 于是沈烈便站了起来,兴冲冲道:“劳烦田兄你去找一些木匠,瓦匠,铁匠来。” 田洪一愣。 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又要找这些工匠来庄子里,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笑着道。 “好,某这就去办。” 对沈烈层出不穷的本事,田洪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他对沈烈的能力,已经有些盲目自信了。 维克托在一旁半信半疑。 沈烈则笑而不语。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将实物做出来再说。 入夜。 农庄里。 夜色凄迷如水,静谧中夜风徐徐吹拂。 沈烈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蝈蝈叫声,看着漆黑一片的屋顶,两只眼睛却亮闪闪的。 他怎么也睡不着。 或许是怀中没了芸儿修长灼热的身子,沈烈倒有些不适应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他的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目光却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就连在睡梦中,沈烈也还在喃喃自语的梦呓着:“大灾之年,这番薯……真的可以救命呀。” 第二天,清晨。 沈烈被一阵嘈杂惊醒,一个激灵赶忙翻身坐起,推开了半掩着的窗棂,看向了不远处的打谷场。 只见神气活现的维克托,穿着他那身洗到发白的瑞典王国禁卫军军服,骄傲的挺直了腰杆,正在训练他的庄丁小部队。 那似曾相识的口令让沈烈微微一笑。 这般热火朝天的场面让沈烈心痒难耐,便赶忙穿好了衣衫,又穿上了博底快靴,快步从卧房中走了出去。 然后沈烈加入了操练的行列。 “呼……喝!” 一声声呼喝中,手持短柄大刀片的庄丁们一招一式都无比认真,那一个个矫健的身形在维克托的指挥下进退有序。 沈烈眼睛亮了起来,心中暗赞了一声。 “好嘛!” 标准的两排战阵,虽然是冷兵器时代的战术,可是那寒光四射的大刀片挥舞起来,真叫人心中发寒。 人虽不多,可隐隐透着些精兵气象。 沈烈真看的精神振奋之时。 田洪和他手下的几个锦衣卫将官也技痒难耐,纷纷从房中赶来,开始指点这些庄丁的刀法拳脚。 一时间沈家庄的打谷场上,充满了阳刚热血的氛围。 感受着这热血。 沈烈频频点头:“好,好。” 兵贵精而不在多。 很快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庄丁们已经解散了,吃饱了,喝足了,便开始田亩中劳作,对这种苦行僧式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怨言。 看起来干劲都很足的样子! 这事儿在周围十里八村早就传开了,当沈家庄的庄丁都是百里挑一,不但管吃管住,甚至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薪俸。 非但自己能吃饱肚子,甚至一家老小都能过的很好,这样的优厚待遇,让这些服从性本就很高的大明子弟越发变得吃苦耐劳。 瞧着这些后生,沈烈心中又是一阵唏嘘,多好的大明子弟呀,可后来大明怎么就…… 责任在谁? 随着沈烈的眼神变得森冷。 他心中似乎早已有了答案,他想到了历史书上那些厚颜无耻,最贪婪,最道貌岸然的士绅官商。 眼中的寒光很快敛去。 沈烈开始了他的新规划。 盖猪圈,鸡舍倒是简单,用青砖,石块堆砌起来便可,挖鱼塘也容易,不过这沼气池可就有学问了。 首先沈烈在后山山脚下选了一块空地,规划出了一块干燥,不容易渗水的空地,然后叫来庄丁们开始挖坑。 瞧着一个个庄丁挥汗如雨,沈烈手中拿着图纸琢磨了起来,沼气池盖起来十分简单,就是对建筑材料要求高。 这个时代自然没有混凝土,那就用修城墙,皇陵经常用的米浆三合土,坚固程度一点也不差。 按照长宽十米的标准来建设,建上十个八个的大沼气池…… 沈烈估摸着只要原料充足,满足整个庄子的照明,烧水,做饭甚至给蔬菜大棚供暖都问题不大。 池子里发酵过的残渣取出后,还可以当肥料,饲料等来使用。 随着沈烈将自己的设想解释清楚了。 田洪却大吃一惊,赶忙将沈烈拽到一旁,轻声道:“贤弟,你这不是熬硝的硝坑么? 沈烈奇道:“硝坑?” 田洪点点头,伸长脖子看着正在挖掘中的沼气池,咋舌道:“是……火硝就是这样熬出来的。” 沈烈一时哑口无言,然后摸了摸头,沼气池还能用来熬制火硝么,这事儿他压根没想过呀。 不过…… 很快沈烈变得若无其事,心中却在默默的念叨着。 “好嘛!” 这沼气池果然是个宝,又多了一项用处。 还能制硝。 田洪虽然有些心虚,可是看着这位贤弟若无其事的样子,便也只好咬了咬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时间过的飞快。 三天后。 当夜幕落下,黑暗笼罩了燕山山脉。 沈家庄后山依旧灯火通明。 在沈烈的重赏之下,施工的进度很快,后山的猪圈,猪舍盖好了一半,三个大沼气池也挖好了。 从京城请来的几个泥水匠正在制作三合土,准备将沼气池的底部,四壁都加固一番。 不远处还有几位铁匠挖了个小土窑,将各种废料扔进去烧起了铁水,当风箱拉动起来,呛人的浓烟弥漫开来。 第211章 蝗灾 一阵火烧火燎过后,烟雾弥漫中,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响起,铁匠开始按照沈烈的吩咐制作起了沼气管道。 用精铁打造的简易灶台也很快便制作好了。 沈烈接过铁匠递过来的灶台,喷嘴看了看,虽然结构糙了点,不过打磨十分精良的样子。 用来生火是没什么问题。 这让沈烈微微错愕,看了看那几位身强力壮的铁匠,对这个时代大明的炼铁技术十分的意外。 大明的铁匠这么厉害么? “咳咳。” 这时田洪,维克托带着人走了过来,一边用绢布捂着嘴,一边看着正在忙碌中的工匠们。 田洪还是一脸懵。 维克托却有点明白了,拿起一个简易喷枪看了看,他却十分担忧的问道:“这东西安全么……会不会失火?” 说着他便比划了起来,这池子里可燃烧的气体从管道喷出,然后你点燃喷枪,那不就引爆了沼气池么? 沈烈微微一笑:“自然不会。” 这道理十分简单明了,因为池子里的气流是从内到外喷,里面的压强高,外面的压强低,所以并不会导致回火。 并且管道里也没有氧气,自然不会引发爆炸。 维克托似懂非懂,田洪等锦衣卫却还是一脸懵的摸了摸头,反正听不懂也就算了。 一直忙碌到了深夜。 随着工匠们纷纷睡下了,沈家庄再次恢复了平静。 日出又日落。 又三天后。 随着清晨的来临,又是一个艳阳天。 沈烈轻轻推开房门,工匠们已经干完了活,领了赏钱散去了。 看着视野中有些凌乱的庄子,猪圈,鸡舍,沼气池已经建成了,再过几天等到三合土凝固了。 他的农庄改造计划便大功告成了。 惬意中。 沈烈舒活了一番筋骨,迎着朝阳在田间地头徐徐踱着步子,心中却格外想念她,想念芸儿,还有…… 差不多了。 在庄子里呆了这么多天,沈烈难掩相思之情,正打算回京一趟,可是一转身,英挺的身形便定住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片菜地里,正在爬行的一只硕大蝗虫。 这蝗虫…… 好大! 刚开始沈烈还没放在心上,可是视线所及之处,又看到了几只蝗虫正在光天化日之下叠起了罗汉,做着不可描述之事。 沈烈脸色一僵,又往周围看去,果然又看到了更多的蝗虫,密密麻麻的落满了他的菜地里,土豆田里…… 这些蝗虫好似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 此时沈烈心中咯噔一下,好似察觉了什么,猛然间抬起头,看向了西北方的天空。 只见旭日照耀之下,西北边的天际出现了一团乌云,沈烈身体一僵,用沉凝的目光紧紧盯着。 那团乌云似乎在移动,并且移动的速度极快。 “糟了!” 看着那团乌云在短短的一刻钟内,由远及近向着沈家庄方向席卷而来,沈烈面色大变。 那不是乌云。 “是蝗灾!” 面色大变的沈烈不敢再耽搁,快步跑到庄子门口的暗堡前,拿起木槌敲响了警钟。 随着当当当的警钟长鸣,维克托第一个冲了出来,随后冲出来的田洪和庄丁们还有些茫然。 可是很快便察觉到异常,一双双眼睛向着西北方的天空看去,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沈烈扔下了木槌,急匆匆跑了回来,心急火燎的大叫起来:“还愣着做什么……抄家伙!” 众人慌乱之下纷纷抄起笤帚,扫帚,麻袋,铁锹,各种各样的工具严阵以待,站在庄子里看着那西北方的天空。 短短半个时辰后,那乌云便飞到了沈家庄上空。 随着可怕的蝗虫鸣叫声传入耳中。 抬头看。 沈烈觉得头皮发麻,随着飞蝗群越过了燕山山脉,之后漫山遍野的落下,开始啃食一切绿色的植物。 沈烈脸色的血色瞬间褪去。 “快,快!” 随着沈烈抄起了扫帚,向着周围落下的飞蝗狠狠扑了过去,呵斥声四起,庄子里开始了一场灭蝗大战。 可更多的蝗虫落下,甚至一点也不怕人,竟然落到了众人身上,沈烈大吃一惊赶忙闭上了眼睛。 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嘶吼着道。 “走!” 众人纷纷退却,一边挥舞着扫帚,笤帚,一边仓皇撤退到了安全的房舍中,紧紧将门窗关上。 站在房中,看着那窗棂上不停落下的飞蝗,众人一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静静的站在原地。 这一刻好似末日降临。 同时间。 西苑。 波光粼粼的湖心亭中空无一人,宫女,太监都远远的站开了,低着头,不敢直视亭中的万岁爷。 朱翊钧一改平日的态度,在亭中负手而立,而在他身前跪着身穿鸳鸯战袄的军中将领。 隔的太远听不清,不过从几个将领恭敬的态度来看,应是向着天子表着忠心,这画面是如此的神秘。 可就在此时,亭外传来了一阵喧哗,打破了这皇家园林的静谧,那喧哗声竟越来越大。 朱翊钧勃然大怒,猛的转过身,低低的怒喝道:“何事喧哗……” 可是话还没说完,他的瞳孔便猛的收缩,随着宫女太监们惊慌的目光,看向了西北方飞来的那一大片乌云。 慌乱中。 当密密麻麻的蝗虫群落下,开始啃食西苑中名贵的花草,树木,青草,各类植物。 整个西苑,紫禁城…… 不! 整个京城都在慌乱中,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周围响起了低喝声:“护驾!” “啊!” 御前侍卫,京营将领的呵斥声中,密密麻麻落下的宫女们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慌不择路的四处躲避。 此刻的朱翊钧一脸铁青,在侍卫的保护下急匆匆离去,可他也只是机械的迈动着双腿,便好似一个任人摆弄的木头人。 那青涩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去。 苍白如纸。 午后。 沈家庄。 经历了蝗虫云的洗礼过后,同样一脸铁青的沈烈推开了房门,抬起脚,狠狠将几只硕大的飞蝗踩死。 可这解决不了问题,密密麻麻的蝗虫落的到处都是,也不肯走了,正在啃食着一切肉眼可见的绿色植物。 生平第一次经历了可怕的蝗灾之后,沈烈已经接受了颗粒无收的现实,可是脸色却又微微一变。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蝗灾…… 绝不是一场天灾那么简单! 在这个迷信的时代里,这样的天灾意味着天子无德,所以上苍才降下这样可怕的惩罚。 第212章 灭顶 这突如其来的可怕蝗灾意味着什么,沈烈再清楚不过了。 蝗灾,水灾,旱灾,这三大灾是历朝历代,任何王朝都迈不过去的一个坎,这意味着流民,叛乱,饿死人。 意味着社会动荡,意味着…… 那些沽名钓誉的读书人又要喷皇上了。 沈烈眉头大皱,他开始替朱翊钧担心起来。 在这个极度迷信的时代,闹出了如此严重的蝗灾,在这种读书人卖直求名的风气下。 只怕一顶天子失德的大帽子是逃不掉的。 “哎。” 沈烈愁眉不展,幽幽的叹了口气,心情也不由得沉重起来,他好似看到了少年天子那张铁青难看的脸。 愤恨之下沈烈又踩死了几只大蚂蚱,此时赫然发现,他似乎真的将那位信重他的少年天子当成了铁杆死党了。 开始不由自主的替他考虑,为他担忧…… 在沉默无言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渡过。 很快到了晌午时分。 距离蝗虫群落下过去了两个时辰,那种满天飞蝗的可怕景象不见了,庄丁们纷纷走出了房舍。 然而更可怕的场景出现了。 此时落地的飞蝗群开始向着四面八方蔓延,成群结队的落在田亩中,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疯狂的啃食着尚未成熟的庄稼。 这画面让沈烈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以前只是在小说中,见到过关于蝗灾的描述,如今身临其境了,才知道这玩意的可怕远超想象。 毕竟这时代没有农药,没有杀虫剂,赶上了蝗灾爆发的年份,蝗虫群泛滥起来基本上无解。 并且当蝗虫群在这里吃饱喝足之后,便又开始大量繁殖…… 四周围一片死寂。 午后。 沈家庄。 从蝗虫群落下之后过去了几个时辰,虫群仍旧没有离开燕山山脉的意思,看样子是被这里丰茂的草木,还有长势喜人的庄稼吸引住了。 看这个架势。 虫群吃不完这里的庄稼是不打算离开了。 事已至此。 沈烈也无可奈何,只好打起精神将庄子里的人手集中了起来,让大伙用各种工具尽可能的多捕捉一些蝗虫,挽回一些损失。 随着庄主一声令下,庄丁们纷纷抄起了家伙,闷不做声的开始四处扑杀蝗虫,可是靠人力灭蝗效果十分有限。 聊胜于无吧。 沈烈正带着人灭蝗,却隐隐听到庄外传来了马蹄声,一回头,便瞧见了张静修带着几个护卫快马加鞭而来。 她显然是心情焦灼,一路从庄外顺着敞开的大门冲了进来。 沈烈一呆。 赶忙扔下了扫帚迎了上去。 “吁。” 随着一声女子的娇斥,穿着一身素白劲装的张静修翻身下马,不顾周围还有人看着,便跌跌撞撞的扑入了沈烈怀中。 她汗津津的柔软身子,在沈烈怀中剧烈的喘息了起来。 却一言不发。 沈烈赶忙伸手抱住她,柔声安抚道:“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区区飞蝗能耐我何?” 张静修见到他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可是那柔软纤长的玉臂,却依旧死死抱着心上人的粗腰怎么也不肯撒手。 那汗津津的俏脸也紧贴着沈烈的胸膛…… 一瞬间。 四周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尴尬中。 沈烈只好垂着手,轻声安抚着:“好了,好了,都看着呢。” 可她的大小姐脾气来了,不管不顾的抱紧了沈烈,只是不肯松开,这一刻早已忘却了身外何物。 又一阵安静过,田洪低下头,捂着嘴发出了一声轻咳,冷着脸呵斥了起来:“看什么看……干活去!” 随着庄丁们纷纷收回了视线,在田大人凶狠目光的注视下走远了,四下无人时,沈烈才反手将心上人抱住。 环抱着她柔软的纤细腰身,沈烈柔情似水。 傍晚时分。 当夕阳落下,燕山山脉好似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可蝗灾还在向着四面八方蔓延,整个京畿一带都暗无天日。 内宅中。 随着沈烈将一大盘炸蝗虫端了出来,勉强向着张静修,田洪,维克托等人挤出了一丝笑容。 心情虽差。 可沈烈身为庄主,还是强笑道:“来来来……今天吃油炸飞蝗!” 话说完。 沈烈便抓起一只炸蝗虫塞进了嘴里,发泄式的大吃特吃了起来,鸡肉味,一口一个嘎嘣脆,蛋白质含量是猪肉的几倍。 张静修本来心情有些抑郁,见此情景,不由得抿嘴一笑,向着心上人送过来了一个白眼。 田洪,维克托一帮大男人便学着沈烈的样子,开始大吃特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嘀咕着,咒骂着。 一通发泄过后几人闲聊起来。 田洪无聊的叼着一根蚂蚱大腿,剔着牙,一边狐疑道:“这虫群是打哪来的呀,为何事先毫无征兆?” 张静修也皱着好看的黛眉,认真的思索起来。 这蝗灾来的确实蹊跷。 沈烈也皱眉思索了片刻,开始顺藤摸瓜,蝗虫群是从西北方向飞过来的,燕山山脉西北边是什么地方,自然是长城,过了长城再往西北方…… 心中咯噔一下。 沈烈突然想明白了,忙低低道:“是从草原来的。” 听闻草原二字,张静修,田洪等人纷纷色变,沉默了片刻之后却又想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张静修木然道:“草原上也遭了蝗灾么?” 沈烈点点头:“十有八九。” 然后几人再次变得沉默了。 良久。 田洪才闷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几日有从草原回来的友人曾经说起,今年以来草原大旱……” 大旱便会催生蝗灾。 随着田洪的哗印证了沈烈的猜测,众人心中又是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浮现而出。 当草原上的蒙古人遭受了蝗灾,牲口大面积失望,那代表着蒙古人又要南下骚扰大明边关,来掳掠粮草了。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沈烈心中又是一阵烦闷,见天色已晚,便轻声道:“戚继光,戚大帅不是在九边守着么,想必蒙古人不敢大举来袭。” 听闻戚家军之名,众人心中稍安。 沈烈便轻声道:“天儿不早了……睡吧。” 众人便有些沮丧的各自散了。 午夜时分。 卧房中静谧如水。 沈烈蹲在墙角洗了把脸,摸了摸脸上被飞蝗弄出来的血痕,忍不住咧了咧嘴,这蝗虫群也太凶了! 第213章 灵光一现 这些蝗虫个头很大,并且极为凶悍,非但不怕人甚至还敢咬人,繁殖速度更是快的可怕。 “真是见了鬼!” 沈烈咒骂着抬起头,看着窗户边上的桌子旁边,张静修正在昏暗的油灯下快速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这些书册都是她从家中带来的,她已经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了一下午,动也没动过。 似乎那书册中藏着什么济世良方。 沈烈无奈,便只好缓步走了过去,柔声道:“找什么呢?” 张静修一边翻着书册,一边轻声道:“札记,你看呀……这里面记载着大明从开国以来历次大规模蝗灾的记录。” 沈烈一愣,看着那札记上触目惊心的文字,不由得凝神道:“说说看。” 于是昏暗的灯光下,张静修便娓娓道来:“洪武七年五月,河间府、永平府、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发生蝗灾。永乐二十二年,大名府浚县出现蝗灾,宣德十年,十月,顺天、保定、顺德、真定四府出现蝗灾……” 沈烈挺得暗自心惊,这不都是在京畿一带,长城以南,秦岭以北的大明产粮区么。 “正统六年九月,保定、大名、广平、永平、顺天、河间诸府、卢龙、抚宁诸卫蝗伤禾稼。“ “景泰七年九月,应天并直隶太平等七府州蝗,弘治八年四月,直隶当涂县蝗;嘉靖三年八月,顺天、永平、保定、河间各州县旱蝗灾。” 几乎每一位皇帝在位期间,都有蝗灾发生,其中又以正统年间出现蝗灾的情况最多,总计发生了二十二次! 并且根据这札记中的记载,随着时间线的推移,大明北方的蝗灾呈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这可真是太叫人吃惊了! 正统是英宗的年号,一共才用了十四年,却发生了二十二次蝗灾,有些年份甚至发生了两次。 蝗灾必然伴随着大旱,可见那位英宗皇帝也未免太倒霉了…… 不提了。 沈烈回过神,看着心上人微微有些干裂的嘴唇,心中一揪,安抚道:“好了……早些回房歇息吧。” 天儿真的不早了,翻书也解决不了问题。 见她徐徐点了点头,沈烈便替她收拾起了桌子,将翻开的书页合上,整整齐齐的堆叠了起来。 然后准备送她回房…… 可张静修却并未起身,而是俏脸微微泛红,声如蚊蚋:“本小姐现在……还不想回房。” 那明艳绝色的俏脸,在昏暗的油灯下散发着晶莹的光泽,还泛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红润。 沈烈一呆,心中变得灼热起来。 不想回房那就呆着呗。 张静修赧然低头,素白儒服下丰腴的美腿不自觉的并紧,可是那双小脚丫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随着沈烈走过去将房门关上,又将门闩插好了。 张静修终究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随着门闩插上了,她终究是难掩羞涩,垂下了雪白的脖颈,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心口,还咬紧了红唇强辩起来。 “本小姐不是贪恋温柔,也不是害怕蝗虫……” 沈烈微微一笑,有意无意的敷衍着:“好了……知道了……睡吧。” 又片刻后。 夜已深。 那昏暗的油灯已经熄灭,卧房里静谧无声,从微微亮起的窗棂外传来了沙沙的响声。 那是蝗虫群在啃食庄稼。 床榻上,心绪不宁之下,沈烈与张静修背对背躺着,虽只是和衣而眠,然而隔着单薄的衣衫却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后背的温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 午夜时分。 房中才响起了娇柔的女子声音:“睡了么?” 沈烈双目微微闭着,轻轻应了一声:“嗯。” 黑暗中佳人发出一声轻笑:“睡了还能说话么?” 沈烈微微一笑睁开了眼睛。 接着窗外洒落的月光,看着她羞涩的转过身,紧咬着红唇,将那柔软窈窕的身子挤入了自己怀中。 佳人在怀。 那般似曾相识的绵软灼热,让沈烈不由自主的抽动着鼻子,贪婪的嗅着她的发香,体香,女儿香。 张静修也惬意的发出了一声轻吟,幸福的闭上了明眸,还用光洁的下巴磨蹭着沈烈的胸膛。 便好似与心上人紧紧相拥,可以给她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朦胧的月色照耀在窗棂上的牛皮纸上,一只只硕大蝗虫的影子清晰可见,这一幕,将二人心中的火热浇灭。 又过了许久。 随着张静修发出了一声轻叹,担忧道:“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月,这京畿一带的庄稼便要绝收了。” 沈烈拥着她,心中也是一沉,然后点了点头。 “嗯。” 二人默默的相拥,心中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当蝗虫群吃完了这京畿一带的庄稼,多半会继续大举南下,向着河北,山西,河南,山东各省迁徙,一路飞一路疯狂的繁殖。 到那时…… 沈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只怕是秦岭以北的各省都难以幸免,将会变成赤地千里的修罗场。 “哎。” 随着张静修幽幽的又一声叹息,将明艳的脸蛋埋首于心上人怀中,此刻是那般的虚弱无助。 那双明眸中已经是雾气朦胧。 沈烈心中一揪,也开始苦思冥想,这看似无解的蝗灾,难道真的就无法挽回了么? 等等! 随着身体一僵,沈烈脑海中好似有一道灵光划过,他突然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则新闻热点。 前几年非洲,印度闹蝗灾,闹的动静很大,甚至蝗虫群借着气流的影响进入了我国的云南四川一带。 当时地方上祭出了治理蝗灾的奇招,从各地征集了几十万字鸭子,组成了一只鸭子大军,浩浩荡荡的直奔蝗群而去。 再然后…… 沈烈眼睛亮了起来,腾的一下从床上翻身坐起,眼中闪烁起了精光,这一招行不行么? 他不知道。 不过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想到此,沈烈便赶忙抓起了衣裳匆匆忙忙的穿上了,然后又套上了靴子,他要连夜出发急赴京城。 如此一来天亮时,等到城门一开他便可以进宫面圣。 床榻上。 张静修吃惊的坐了起来,用玉臂撑着修长窈窕的身子,吃惊道:“这么晚了……你做什么呀?” 沈烈忙道:“穿衣服,走!” 来不及解释了。 张静修便赶忙应了一声:“哦。” 等到她穿好了衣裳,二人便急匆匆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叫上了田洪,张魁一群人。 午夜时分的沈家庄响起了突兀的敲门声。 第214章 蝗神 随着沈烈敲开了田洪等人的房门,将睡眼惺忪的几个锦衣卫叫了起来,沈家庄很快灯火通明。 喧嚣中。 沈烈将众人召集了起来,便在院子里徐徐踱着步子,沉吟着道:“此刻什么时辰了?” 维克托揉着惺忪睡眼,掏出怀表看了看,忙道:“寅时了。” 沈烈在心中盘算着,兴冲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叫人备马,咱们现在动身,天亮前便可回返京城,明天我便一早进宫面圣,请皇上颁下一道圣旨……” 说着说着。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如果皇上颁下一道旨意,下令将京畿附近的家禽全都集中起来,那数量至少也得有几十万只吧。 想必绝不会少于这个数目,反正不管什么种类的家禽,只要是蝗虫的天敌,什么鸡鸭鹅一起上。 然后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驱赶着这只家禽大军,守候在蝗虫群的必经之路上,一见到虫群便扑上去。 说着…… 沈烈便做出了一个虎扑的动作,笃定道:“想必可以将灾情大大缓解。” 等到沈烈说完了,田洪等人都惊呆了,脑海中浮现出成千上万只鸡鸭鱼大军,鸣叫着,欢快的扑向了蝗虫群的壮观景象。 良久。 田洪才猛的一巴掌拍在腿上,恍然道:“这法子好!” 张静修那双惺忪的眸子也亮了起来,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开始在芳心中盘算着。 家禽吃蝗虫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可是为何从来没人想过,将家禽大量的集中起来防治蝗灾? 或许有人这样想过,可是却没有能力做到。 细琢磨,这事儿还真是十分可行的。 沈烈又徐徐到来:“蝗虫群最可怕之处便在于强大的繁殖能力,只要家禽大军吃的快,让虫群来不及繁殖便被扑街,想必效果必然是极好的。 张静修琢磨了片刻,也雀跃了起来,兴冲冲道:“就算是不能杜绝蝗灾,至少也可以保全一部分庄稼呀。” 议论纷纷中。 众人好似在绝境中看到了一道曙光。 沈烈便手一挥,便大咧咧道:“走……回京!” 众人便赶忙跟着忙碌了起来,急急忙忙将马匹从马棚中牵了出来,又找来一些火把…… 夜间赶路有些危险,为了确保安全,沈烈吩咐大伙都穿上了一套厚衣服,戴上了斗笠,又将脸部裹的严严实实。 沈烈将自己包成了粽子,又看着同样包裹严密的张静修,商量着道:“要不你……等天亮再走?” 骑马赶夜路毕竟是禁忌。 沈烈想劝一劝她,可张静修小嘴一撇,也不用人扶,便踩着马镫熟练的翻上了马背,还在马背上将细腰挺的笔直。 那傲娇的神情好似在说…… 看不起谁呢,你骑术还不如本小姐呢。 沈烈哑然。 “得嘞……走吧!” 于是一行十余骑纷纷翻身上马,点燃了火把照亮了前方道路,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不多时。 十余骑高举着火把,一边挥舞着火把驱赶着半空中,好似没头苍蝇一般飞舞的蝗虫,一边从沈家庄疾驰而出。 六十里长的官道上。 疾驰的骑士,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午夜的沉寂,直到最前方的一个锦衣卫小旗官勒住了战马,发出了警讯。 “吁。” 随着众人纷纷打马上前。 田洪喝道:“何事?” 那小旗官便向着道路左侧的村落中指了指,众人放眼望去,但只见视野所及之处。 那村落中灯火通明,村口点燃了篝火,隐隐传来了密集的鼓声,熊熊火光映照下,隐约还能看到有人好似中了邪一般正在手舞足蹈。 而四周围跪满了虔诚的村民。 这场面是如此的诡异。 死寂中。 沈烈打马上前,低声道:“这是做什么?” 田洪在马背上欠了欠身,阴沉道:“拜蝗神。” 沈烈心中凛然,点了点头,原来是在跳大神,他将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这诡异的画面,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再细看之下,沈烈才发现那村口竟然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庙宇,应该便是传说中的蝗神庙。 庙中祭祀的是蝗神刘猛。 传说刘猛本是天上的蝗神,后来转世投胎到了人间,于是惧怕蝗灾的百姓便纷纷为刘猛建造庙宇,用香火供奉了起来。 每每到了蝗灾爆发的年份,这蝗神庙的香火自然便会旺盛起来。 看着那些虔诚的村民,沈烈眉头大皱,这些人不想着救灾却跑来跪拜神明,祈求上苍怜悯。 这叫什么事儿呀? 此时张静修也打马上前,看着那几个正在跳大神的神棍,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这些个妖言惑众之人,真是罪该万死!” 一听这话,田洪当场便吓了一跳,忙劝阻道:“可不敢瞎说……蝗神他老人家怪罪下来便不妙了。” 连田洪都这样说,张静修便气鼓鼓的不再多言。 沈烈虽眉头大皱,却低喝道:“不必多事,走!” 于是一行人快马加鞭,继续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路过那村口的蝗神庙,沈烈在马背上细细观瞧。 只见那跳大神的妖人越发猖狂了,守在村口的一些青壮年手持刀叉,警惕的看了过来。 “驾!” 一声低喝。 沈烈拍马离去,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这浑浊污秽的人世间呀,乱七八糟的什么乱象都有。 真是一言难尽。 天色渐渐放亮。 西苑。 黎明时分,皇上的卧房中死一般寂静,而宫女太监们弯着腰,低着头守候在门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卧房中。 一夜没合眼的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好似没了魂魄的木头人,看着窗棂上爬满的蝗虫发呆。 而冯保和手下的大太监在一旁垂首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人人脸上都写满了忧心。 当天色大亮。 朱翊钧便好似从一个深沉的噩梦中醒来,揉着酸痛的额头,低低道:“太师怎么说?” 冯保赶忙应道:“太师也是一夜未眠,天一亮,内阁已颁布紧急政令,命各地官员立刻组织人力扑灭蝗灾,有不作为而导致蝗灾蔓延者降罪……各司官不监督、巡察捕杀情况者,也要降罪。” 朱翊钧点点头,太师和内阁那边的应对还算得法,让他心中的抑郁稍解,萎靡的精神也振奋了一些。 第215章 所谓情商 朱翊钧沉吟了片刻,觉得太师和内阁的作为并无不妥,应对的也很快,精气神便好了一些。 冯保看着少年天子的脸色,又安抚道:“张大人那般老成持重,再说……如今户部还算宽裕,各地常平仓也积蓄了不少库粮,想必不会出什么纰漏。” 这话说完了。 朱翊钧又轻声道:“朕知道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冯保,精神似乎又振奋了几分,便催促道:“大伴尽管忙着去吧,朕很好。” 冯保身为内廷大总管,赶上如此紧要的关口,也确实有一大堆事要忙。 想了想。 这位对皇家忠心耿耿的老太监便躬身一礼,轻声道:“陛下所言甚是,如此……老臣告退。” 随着冯保急匆匆走了。 朱翊钧面色一阵阴晴不定,其实他心中是有些悔意的,真到了危难之时,他才想到了老师张居正的好。 真到了灾难降临,这位十八岁的少年天子才赫然发现,能替他这个天子分忧的唯有太师。 可他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担心在内阁严令之下,各府,各县仍然有许多官员不作为,导致蝗灾继续蔓延。 为什么官员们宁愿放任蝗灾泛滥也不作为? 一来是有些官员实在昏庸,二来这事儿追溯起来,就要说到儒道祖师孔某人,还有西汉时期那个妖言惑众的董仲舒了。 董仲舒说了啥。 为了说服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他很是不要面皮的将孔某人的天人感应理论,发展成了一套歪理邪说。 董仲舒这个不要面皮的神棍,他说:“天能影响人事、预示灾祥,人的行为也能感应上天。” 所以问题来了。 董仲舒的徒子徒孙们便理所当然的认为。 蝗同皇。 蝗灾是什么,那可是上天意志的体现,所以我们不应该违抗天意,而是应该跪下来膜拜,最好是躺下来默默的忍受。 谁敢捕杀蝗虫就是开罪上天的意志,上天便会降下更大的惩罚,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这事儿听起来荒谬,可这便是现实,比如唐朝时期曾经闹过一场大蝗灾,宰相姚崇建议捕杀蝗虫。 朝堂当时便一片哗然,无数朝臣坚决反对! 虽然在《全唐书》当中记载,姚崇力排众议,最后还是以捕杀的方式应对蝗虫,可是唐玄宗并没有下达任何手谕。 就连唐玄宗那般雄才大略,也不敢招惹董仲舒的徒子徒孙,连个下令灭蝗的圣旨也不敢下,而是让姚崇自行处理。 唐玄宗自己也害怕杀虫作孽,会留下骂名。 于是姚崇只好默默的背了这口黑锅。 想及此。 此时朱翊钧心中又烦闷起来,略有些疲惫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徐徐道:“朕要更衣。” 几个心腹太监如梦方醒,从泥塑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赶忙开始伺候皇上梳洗起居。 一通忙碌后朱翊钧换好了衣裳,正在穿龙袍的时候,一个心腹太监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小太监恭敬道:“启禀陛下……沈烈求见。” 一听说沈烈来了,朱翊钧精神一振,忙道:“让他进来。” 小太监赶忙躬身行礼,然后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小太监退到了门外擦了把汗,不知为何心情轻松了起来。 不多时。 随着沈烈急匆匆走进了西苑,随手和相熟的护卫,东厂的人,太监们打着招呼,问候声便此起彼伏。 “拜见沈爷。” “沈爷万福金安。” 看着沈烈英挺的身形进入了万岁爷的卧房,说来也真是奇了,不知为何这西苑中上上下下的所有人心中都轻松了起来。 似乎这位很得万岁爷信重的沈爷,便是大伙的定心丸。 又片刻后。 卧房中。 沈烈如往常一般要下拜行礼:“小人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也如往常一般快步上前,沉声道:“免。” 随着沈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君臣二人四目相对,脸上很有默契的同时露出了深深的苦涩,然后又同时轻轻的叹了口气。 很快沈烈打起精神,低声道:“情势如何了?” 朱翊钧脸上露出了复杂神色,沉声道:“不太好,朕正要去文华殿……与太师商量对策,你随朕来。” 沈烈不敢怠慢,忙道:“是。” 随着朱翊钧整了整龙袍,低喝道:“走!” 二人便从房中走出,在大批护卫的簇拥下,从西苑急匆匆向着午门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午门内的文华殿。 “皇上驾到!” 随着天子走到了文华殿门前,守门官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响起,午门内外经过的官员,太监跪了一地,山呼声四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烈和一群东厂护卫站在一起,看着那敞开的大门,静静的等待着张居正率领内阁重臣们出来迎驾。 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 几位内阁大臣倒是出来了,向着皇上下拜行礼,一刻钟过去了,却迟迟见不到张居正的人。 直到日上三竿之时。 终于有一个满头大汗的秘书郎跑了出来,向着皇上双膝跪地行了大礼,然后硬着头皮低声道。 “太师说……请陛下不必忧心,回去等候消息便可。” 这话一说完,全场瞬间死寂。 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 看着皇上原本兴冲冲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站在护卫群中的沈烈眉头也微微皱起,他觉得张居正属实是有些过分了。 简直不通情理! 这样的人沈烈在横店也见过不少,或许本事大的人都是如此固执,仗着自己满腹才华,智商极高情商却极低。 根本不懂得圆滑一些,说话委婉一些…… 可皇上怎么说也是你老板呀,就算是局面再危急,再怎么忙你也得出来迎驾呀。 和老板汇报一下如今的情况,又能耽搁你几分钟呐? 你一个当臣子的,怎么能对皇上如此不留情面? 皇上已经年满十八岁了,成年了,你一个内阁首辅兼太师,仍旧牢牢保持着朝政,不肯让皇上亲政也倒罢了。 可你竟然一点情面也不讲,这属实太过分了。 就离谱! 难怪张居正死后,这位小爷便咬牙切齿的抄了张家,将张居正一脉的势力连根拔起,甚至恨到要鞭你的尸。 身临其境的沈烈可算是理解了。 该! 此时就连沈烈也觉得有些恼火,只好强压下心头怒火,张居正这样的人呐,大概和韩信的人设差不多。 或许摊上刘邦,李世民那样心胸开阔的君主才能容的下他,可是看着气愤离去的少年万历,沈烈眉头皱的更深。 咱皇上…… 好像离心胸开阔差的有点远。 第216章 君臣 随着文华殿内外气氛陷入了僵持,大明百官都战战兢兢的匍匐在地,不敢去看天子铁青的脸色。 死一般寂静中。 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天子依旧站在殿外,而首辅张居正依旧没有从殿内走出来迎驾的意思。 殿内。 鸦雀无声中,属官们走路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发出任何声音。 穿着一身绛色官服的张居正端坐在偏殿中,手持狼毫,在一份份告急公文上作着批复。 诡异的寂静中,几位属官想劝又不敢劝,其实大伙都知道将皇上晾在外面,未必是太师大人的本意。 他只是过于自负又不懂奉迎罢了。 可问题是皇上不这么想呀! 死寂中。 直到有人偷偷走到了窗边顺着窗户看了看。 窗外空荡荡。 此时皇上已经愤然离去…… 百官也意兴阑珊的爬了起来,一声不吭的走回了各自办公的大殿,生怕被首辅大人和皇上之间的难堪给牵累了。 似乎在万历九年这一年,皇上和首辅,甚至整个内阁之间的矛盾已经尽人皆知,并且渐渐成为常态。 又一刻钟后。 西苑。 大批护卫簇拥下,皇上气呼呼的冲回了西苑里自己的住处。 沈烈只好紧紧跟随, 一进了西苑,朱翊钧便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当场就开骂了:“老不死……匹夫,不当为人哉!” 这一通臭骂真叫人心惊胆战。 沈烈神情更加复杂,带着一张苦瓜脸走到了门边,示意让宫女太监们退的远一些,然后轻轻将房门掩上了。 传出去没什么好处。 紧接着。 西苑深处便响起了好似野兽被激怒的咆哮声,这咆哮声真让人心惊胆颤,等到皇上发泄的差不多了,恨恨的坐到了龙椅上喘着粗气。 那神情便好似一头刚刚才成年的困兽,急于挣脱牢笼的束缚,然而却又无能为力。 死一般的寂静中。 沈烈看着他气消了一些,才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劝了几句:“陛下息怒,小人以为大灾当前,太师大人忧心如焚,公务繁忙,疏于礼数也在情理之中……” 他本想替张居正开脱几句,太师大人那不是忙嘛! 可朱翊钧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便立刻咆哮了起来:“你也替他开脱……沈烈,你太让朕失望了……给朕滚!” 沈烈一听这话,非但没有惊慌,甚至恭敬的应了一声:“哎……小人遵旨。” 然后他便躬身向后退去,那神情如释重负,竟然好似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那眉宇之间竟有隐隐有几分喜色。 沈烈一边开始向后退,心中甚至已经开始幻想了,一会儿再顺手再把东厂理刑百户的腰牌交出去,把官职辞掉。 然后…… 他便啊可以开开心心去和芸儿,张小姐过自己的小日子,再也不涉足这对师徒之间的恩怨情仇。 看着沈烈快步离去,溜的还挺快,并且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朱翊钧一呆,这下子更气了! 少年天子气的直哆嗦,又低低的咆哮起来:“你给朕滚回来!” 沈烈便只好停下脚步,苦着脸转过身,又恭敬的应了一声:“哎……好。” 不让走算了。 于是气氛又有几分尴尬。 朱翊钧愤怒的盯着沈烈,似乎要吃人的样子,可短短片刻后却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腰杆塌了下去。 又一屁股坐到了龙椅上,然后开始发呆。 沈烈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轻咳了一声道:“陛下,小人这里倒有一计,但不知当不当讲。” 朱翊钧沮丧道:“说!” 随着沈烈趴在他耳朵边上娓娓道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蛊惑道:“陛下明见,这事儿咱们自己就能干,也不必惊动太师。” 言外之意。 太师大人摆明了看不起咱们,觉得咱们碍手碍脚的,那……咱们干出点成绩给他看看! 此刻沈烈再次祭出精湛的演技,蛊惑道:“陛下觉得如何?” 朱翊钧先是微微错愕,然后眼睛便亮了起来,开始沉吟着了起来:“虫吃庄稼,家禽吃虫,倒是有些道理,可是……去哪里找这么多鸡鸭鹅。” 沈烈微微一笑,神秘道:“陛下忘了小人是开饭庄的么?” 开的还是大饭庄! 可大了! 饭庄里还会缺鸡鸭鹅这些家禽么? 沈烈这么一说,朱翊钧便露出恍然神色,心中那点小小的抑郁当场便不翼而飞,还兴冲冲的挽起了龙袍袖子。 “对呀!” 便好似在绝境中看到了一束光,朱翊钧拍了拍沈烈的肩膀,微胖的脸上洋溢着赞赏之意。 “放手去做!” 少年天子兴冲冲道:“需要朕做什么?”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赶忙道:“事不宜迟,请陛下立刻下旨,命京城大小饭庄将后厨中的鸡鸭鹅献出……”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他已经认真的计算过了,这京城之内大小饭庄,客栈,酒楼有几千家之多。 这个年代又没有冰箱,没有冷冻肉,想吃炒鸡,烤鸭,烧鹅之类的荤菜便只能现杀,连鸡鸭鹅蛋都得现下。 要保证京城里上百万人每天吃饱喝足,哪一家饭庄的后厨里还没有十只八只家禽? 稍大一些的酒楼,客栈里,养上百只鸡鸭鹅也是寻常之事。 再加上与各大饭庄有合作关系的农户,大型的农庄里,短时间内凑齐几十万只家禽问题不大。 话说到这里。 沈烈强压下心中的兴奋,低声道:“小人之计,不知陛下以为然否?” 朱翊钧在一旁,一个劲的点头:“好,好,不过朕一道旨意,便让那些掌柜,农户献出辛辛苦苦蓄养的家禽……这合适么?” 沈烈一愣,看了看这位小爷忧心忡忡的脸,忙道:“那自然是……不合适了。” 没想到咱皇上还知道体恤百姓。 于是沈烈便有些忸怩,轻声道:“皇上若是实在不愿强征,那便只能给钱了。” 言外之意如果皇上你愿意拿出一笔钱。 那当然更好了! 朱翊钧稍一斟酌,便决然道:“朕给你一道秘旨,再给你五千……不,一万两雪花银,你只管放手去做。 沈烈心中一喜,忙恭敬道:“陛下圣明!” 事情这就办妥了呀! 又片刻后。 二人头碰头的凑在桌子前,沈烈笑眯眯的看着,皇上命人取来了装银票的匣子递了过来。 满满当当的一匣子银票! 然后皇上拿起了笔墨,稍一斟酌便一本正经的写了一道密旨,还吹了吹圣旨上的墨迹。 第217章 乱命 等到墨迹稍干之后,沈烈便将这道密旨拿起来看了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命东厂理刑百户沈烈为治蝗大使,命东厂,锦衣卫各卫所,各县各府……务必听从调遣。” 沈烈手捧着圣旨,笑得嘴巴都歪了。 虽然他不是第一次接到圣旨了,可上次那封相当于委任状,严格说起来不算正经圣旨。 这才是正经八百的皇帝诏书! 这是啥? 此刻沈烈心花怒放,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钦差么,虽然他这个钦差没有尚方宝剑,也没有传说中的先斩后奏之权。 不过能调派东厂和锦衣卫的人。 这权力已经大的没边了! 并且真的追究起来,咱皇上也没破坏规矩,毕竟东厂和锦衣卫不都是天子直属么。 皇上给东厂和锦衣卫下密旨不是理所应当么。 至少名义上如此…… 沈烈兴奋之余却又发现了些什么,这密旨上好像少了点什么,这上面并没有加盖玉玺。 沈烈面色变得古怪,在心中嘀咕了起来,没有玉玺的圣旨管什么用,那还能叫圣旨么? 可沈烈又不敢问,只好装模作样的暗示了一番:“陛下……小人总觉得这圣旨有些不对。” 玉玺呢? 在沈烈的暗示之下,朱翊钧脸色一僵,眉宇间不免有几分尴尬,如今他虽然年满十八了,却还没有亲政。 他自然是没有资格动用玉玺的。 并且按照大明的制度,玉玺也不在他的手中,玉玺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向是由司礼监掌印太监负责代管。 甚至大明对于玉玺的使用,圣旨的颁布有着一套严格的规定。 皇帝是不能随便下圣旨的! 除了任命东厂或者锦衣卫,或者内庭里的直属官员,大明天子下的每一道圣旨都是要经过内阁审核的。 内阁同意之后,才能送到司礼监,再由内廷太监大总管加盖玉玺,这样才算是走完了流程。 若不然。 那便是天子乱命! 天子若是敢乱命,可是要被内阁驳回的,这样的乱命叫做中旨,其实就是废纸一张。 在文官集团足够强大的时期,大明天子的中旨若是没有得到内阁同意,甚至连紫禁城和文华殿都出不了。 尤其是对于朱翊钧这种还没有亲政的少年天子来说,就更没有资格下圣旨了…… 可问题天子又是大明王朝的最高统帅。 这不就出事了么? 正是这种自相矛盾的制度,便催生了天子直属的锦衣卫,东厂,甚至西厂大行其道,绕开了内阁直接对大臣下死手。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沉寂中。 有些尴尬的朱翊钧咬了咬牙,闷声道:“你随朕来。” 沈烈忙道:“是。” 沈烈应了一声,便跟着皇上急匆匆走出了西苑。 在大批东厂护卫的簇拥下,一行人并没有去午门,而是顺着几个月前刚刚才开好的那扇侧门,抄近路走进了深宫大内。 看着大红色的宫墙,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一个个院落,沈烈的两只眼皮不停的跳动起来。 他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半个时辰后。 内庭司礼监。 几个正在司礼监清扫地面的小太监,一抬头便看到了皇上,吓得当场便匍匐在地,口称万岁。 可朱翊钧压根没搭理他们,而是抓着圣旨,大步向着敞开的司礼监大门闯了进去。 沈烈和一群东厂档头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皇上该不是要抢玉玺吧…… 沈烈吓坏了,再看看站在他身后的一群东厂档头,也吓的脸色都发白了,齐刷刷将目光看向了那威严的大殿。 出大事了呀! 沈烈也顾不上别的,赶忙一个箭步蹿了进去,此刻大殿内空荡荡的,冯保似乎是有事出去了。 这画面让沈烈松了口气,还好没人…… 然后。 便只见皇上大步向着房中唯一一张桌子走去,那桌子上,端端正正的一大排四四方方的盒子。 这让沈烈微微错愕。 在他有限的历史知识里,隐约回忆了起来,似乎大明的玉玺不止一块,也不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一直在北元王庭手里呢。 所以大明前后总共制造了二十四枚玉玺,来冲淡这种不利的影响,如今可算是见到实物了。 随着朱翊钧在一排玉玺中寻找了起来,很快找到了一枚合适的,便打开了那块玉玺的盒子,拿起了里面的印章。 又哈了口气。 便狠狠盖在了圣旨上。 此刻不远处沈烈嘴巴微微张开。 可朱翊钧不管那么多,快步走了过来,将盖好了玉玺的圣旨塞给了沈烈。 沈烈本能的接过圣旨,然后低头看了看,只见右下角多了一枚鲜红的印章,鲜红古朴的篆体字熠熠生辉。 “敬天勤民。” 沈烈手捧着圣旨。 人麻了。 朱翊钧却好似做成了一件大事,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便向着沈烈威严道:“办事去吧。” 沈烈忙躬身道:“是。” 又片刻后。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司礼监大殿里画面却有些诡异。 良久。 偏厅的门才打开了,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向着外面张望着,然后回头轻声道:“老祖宗……皇上走了。” 偏厅里正在翻书的冯保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看着若无其事的老祖宗,小太监便不敢再多言,他不明白皇上闯进司礼监的时候,为什么老祖宗要提前躲起来。 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晌午时分。 便宜坊。 随着沈烈急匆匆赶了回来,正在打瞌睡的田洪,张静修等人赶忙站了起来,看着沈烈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摆在了桌子上。 然后便笑眯眯的站在一旁。 田洪眼睛精光爆闪,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将圣旨展开来,看了看,然后便慌忙大礼参拜。 “哎哟喂,吾皇万岁,万岁呀!” 他在锦衣卫混迹了一辈子,除了任命文书之外,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张正经的圣旨。 他手下的几个小旗官也赶忙下拜,纷纷用敬畏的目光看了过来。 沈烈正得意呢。 圣旨却被张静修抢了过去,一字一句的端详了起来,她是懂圣旨的,很快便发现了不妥之处。 随着她那双明眸亮了起来,吃惊道:“这是……乱命!” 田洪一呆,很快也意识到了什么。 皇上不经过内阁审核,亲自从东厂里挑了个人,竟然还堂而皇之的任命为治蝗大使,还让地方上的县,府官员配合。 这不是妥妥的乱命么。 你这么干把内阁放在哪里? 这不是妥妥的祸国奸佞么! 第218章 我为奸佞 看着这圣旨上鲜红的玉玺,张静修杏目圆整,可是那明眸中又透着一丝不解,带着深深的疑惑。 很快她旋风般转过身,看着沈烈道:“这玉玺是哪里来的,难不成冯公也发了疯,陪着你们胡来么?” 这是妥妥的乱命,又叫做矫诏! 被大掌柜这样一说,就连一向胆子很大的田洪也吓了一跳,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随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沈烈。 那目光如炬。 在众人怀疑的注视下,沈烈便有些心虚的含糊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看我做什么,这可是皇上的旨意。” 可张静修不管,她是真的有些害怕,有些慌张了,瞪大了明眸气道:“好你个沈烈,你这奸佞,你这般作为要将内阁置于何地?” 沈烈自然不服气,嘟囔道:“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说要进宫请旨,你也说好。” 张静修此时终于想明白了,气道:“你还敢说,快将这旨意送回去吧,此事非同小可……” 沈烈自然是不肯的。 好不容易拿到的旨意怎么可能再送回去? 然后张静修急了,便向着沈烈扑了过来,挥起了粉拳好似雨点一般落在沈烈身上。 一边打还一边咬着银牙嘟囔着。 “奸佞!” “还回去!” 瞧着大发娇嗔的张大小姐,田洪和几个锦衣卫也张口结舌,仔细一琢磨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难怪咱大掌柜发飙了。 这密旨是真的耸人听闻,况且你这么干,这不是在拆太师大人和大明内阁的台么? 被雨点一般的粉拳锤在身上,沈烈识趣的抱着头抗议:“怪我么……你去怪皇上呀。” 还忍不住在心中小声念叨着,奸佞又如何,大小王老子还是能分清的,我老板是皇上又不是你爹。 你爹都快自身难保了。 可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又片刻后。 张静修似乎锤的有些累了,娇喘细细的在一旁站着,那明媚的俏脸上还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色,揉着自己的小拳头直咧嘴。 这家伙肌肉太扎实了。 梆硬梆硬的。 手疼。 气氛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田洪如梦方醒,赶忙站了起来,捂着嘴发出了一声轻咳:“咱老田有些饿了,先走了……” “走走走。” 几个锦衣卫赶忙识趣的站了起来,拉帮结伙的走了,还从外面把房门掩上了。 又是一阵安静过后。 眼看着张静修那双明眸中开始变得雾气朦胧,眼角也开始变的泛红,大颗的眼泪顺着白皙的俏脸吧嗒吧嗒的掉落。 掉落在地便溅起了点点尘埃。 沈烈心中一揪,立刻便有些慌了,赶忙快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好言安抚了一番:“好了,好了。” 沈烈不怕她的粉拳。 就怕她哭。 可张静修这一哭便止不住了,一边哭,一边埋怨着:“圣命虽难违,可你如今……” 看着她嘤嘤婴的哭着,沈烈心乱如麻,也只好尽量着,也明白她心中在担心什么。 如今他已是东厂理刑百户,又接着矫诏当上了灭蝗大使,倘若这次再立下一点功劳,那必然是前程似锦,更加得到天子的信重。 可再这样下去的话。 张静修哭着哭着便开始胡思乱想,越来越害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心上人,不是真成了扰乱朝纲的大坏人么? 两个字在她芳心浮现而出。 帝党! 这年月。 帝党这两个字可不是什么好字眼。 又害怕又担心的张静修哭倒在心上人怀中,一时间泪如雨下,沈烈便硬着心肠将她修长柔软的娇躯抱住。 安抚了一番,又用铁钳一般的大手庄抓着她柔嫩的香肩,强迫她将身体直起,然后看着她模糊的泪眼。 沈烈无比诚挚道:“静儿,你信我么?” 正在痛哭的张静修有些迷茫。 沈烈又无比认真的问道:“你信我么?” 看着沈烈英气脸上的凝重,诚挚,还有深深的怜爱。 张静修渐渐清醒了过来,那明艳倾城的玉容也变得坚定起来,轻声道:“信!” 沈烈心中一宽,便又将她拥入怀中请怜密爱起来,便好似拥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瓷器。 一番缠绵。 感觉到佳人依赖的蜷缩在怀中,还用柔软的玉臂抱紧了自己的粗腰,沈烈英气的脸上便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有她这句话便足够了,也不枉自己用心良苦。 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沈烈在她柔嫩的粉背上轻抚了几下了,便低下头向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抓起了桌子上的圣旨便快步离去。 走到了门口,沈烈才又转过身,沉声道:“外面如今乱的很,你不要乱跑,回太师府等我的消息。” 然后沈烈便转身打开了房门。 外面正在偷听的田洪和几个手下赶忙直起腰,低着头,捂着嘴,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沈烈清澈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低声道:“走,去东厂!” 半个时辰后。 紫禁城。 东安门外。 沈烈带着田洪等锦衣卫,在紧挨着皇城的东门入口处翻身下马,抬头看着面前一座低矮的大院。 大院正门上方挂着一个牌匾。 上书几个大字。 东缉事厂。 沈烈整了整身上崭新的七品百户官服,看着这几个血淋淋的大字,一瞬间脑海中无数个念头好似万马奔腾一般碾了过去。 影视作品中关于东厂的无数画面,在这一刻浮上了心头。 田洪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锦衣,又看了看东厂的大牌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手下的几个锦衣卫小旗官,看着这座神秘阴森的大院子,也纷纷露出畏惧神色。 说起来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关系。 这话可就长了。 东厂是谁建立的呢,是大明成祖永乐大帝朱棣。 永乐大帝为什么要建立东厂,这要从靖难之役说起了,一位朱棣的皇位是从侄子建文帝朱允炆手里抢来的。 在这个讲究道统法理的时代,这事儿毕竟不怎么光明正大,朝野上下自然有很多人不服。 朱棣想收拾这些人,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就不能靠锦衣卫了,因为锦衣卫里都是朱允炆的人。 所以他便另立山头成立了东缉事厂。 第219章 帝党 这事儿十分好理解,因为锦衣卫是朱元璋留给建文帝朱允炆的,自然和造反上位的朱棣不是一条心。 锦衣卫在侧,就算在人前表现出臣服之意,可永乐帝能睡的着觉么,朱棣自然寝食难安。 于是这位永乐大帝便成立了东厂,用来压制监视锦衣卫。 并且这位永乐大帝进南京城的时候,宫里的宦官确实帮了不少忙,于是朱棣就将这新设立的机构交给了太监全权负责。 因为这个机构在紫禁城的东安门办公。 所以取名东缉事厂。 简称东厂。 自从有了东厂,便强压了锦衣卫一头,成为大明特务机构里面,地位高于锦衣卫的存在,直到西厂的出现。 西厂的名气虽然大,但是出现的时间却很短。 大明西厂只是在成化皇帝在位时风光了几年,后来因为百官的反弹太过强烈,很快便被废除了。 几人站在东厂大门前。 随着一阵微风吹过,沈烈便发出了一声低喝:“走!” 田洪和手下的几个小旗官虽然有点心虚,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随沈烈这个钦差大人走了过去。 当沈烈快步走入院内时。 几个东厂百户,档头显然早已得到了皇上的旨意,早已在衙门里守候多时了,一群人看到沈烈便赶忙迎了上来。 恭恭敬敬的行礼。 “恭迎沈爷!” “沈爷到了!” 一阵热闹过后。 很快东厂众人又看到了沈烈身后紧紧跟随的田洪等人,看着田洪身上的大红锦衣,东厂众人不由得微微错愕。 随着东厂众人眼中纷纷闪烁起了精光,田洪等人也有些紧张了,气氛在一瞬间肃杀了起来。 当东厂遇到了锦衣卫,这场面也在情理之中。 “咳。” 沈烈发出了一声轻咳,随意的挥了挥手,低声道:“自己人。” 然后便便大步走进了宽敞的正厅。 田洪等人赶忙紧紧跟随。 院子里。 一群东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疑惑,原来咱沈爷和锦衣卫的人关系这么好么? 奇了! 田洪其实也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万万没料到这位沈贤弟在东厂里竟然有如此威望。 这属实太惊人了。 紧紧跟随着这位贤弟,田洪眼皮直跳。 随着沈烈在东厂衙门的大厅里,一尊关二爷的神像前停下了脚步,田洪几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抬头看着这尊关二爷的塑像,沈烈嘴角微微抽搐起来,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自己在横店拍戏的那段日子。 东厂横行,厂公威武,百官唾骂,各种栽赃陷害、敲诈勒索、罗织罪名,搞得民不聊生。 不。 应该是官不聊生才对。 按下了心中的波澜起伏。 沈烈便一脸凝重的从怀中掏出圣旨,捧在手中,用威严的声音低沉道:“沈某如今奉旨灭蝗……各位怎么说?” 顷刻间。 十几个东厂百户,档头跪了一地,齐声道:“我等遵旨,谢恩,愿听从沈爷调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烈便将圣旨往关二爷面前一搁,大咧咧的坐在了椅子上,开始调派人手,在京城里四处搜集家禽。 家禽哪里最多呢? 各大酒楼,饭庄,客栈…… 还有宫里。 午后。 紫禁城。 御膳房。 一个大腹便便的御厨从御膳房里走了出来,挥舞着手中的菜刀,将几只不开眼的蝗虫赶走。 看着墙角的几盆盆栽上落满的蝗虫,御厨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快步走向了一扇月亮门。 穿过月亮门便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着一排排鸡舍鸭舍,里面养了足足几千只鸡鸭! 御厨先取了一篮子鸡蛋,又抱着胳膊在鸡舍中逡巡了起来,很快便选中了一只小公鸡。 才刚刚打开了鸡舍的门要伸手去抓。 此时身后传来了一声爆喝。 “别动!” 这一身爆喝将御厨吓的哆嗦了一下,赶忙停住了手,转过身,便看到一个杀气腾腾的东厂档头,带着一群番子冲了进来。 看着这群凶悍的东厂中人。 御厨人麻了。 一哆嗦。 胖御厨冷汗都下来了,在脑海中将自己一生中翻过的错捋了一遍,然后赶忙赔笑着迎了过去。 “几位爷这是何意……” 可是话还没说完。 一个东厂档头便不耐烦的将他往旁边一推,挽起了袖子,带着一群番子向着鸡舍扑了过去。 鸡舍中一片大乱。 不出一盏茶。 御厨目瞪口呆的看着彪悍的东厂大爷们,急吼吼的将几百斤重的鸡舍鸭笼整个抬了起来,搬走了…… 就这么搬走了。 最后还将一群大鹅也赶走了。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胖御厨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忍不住摸了摸头,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奸佞!” 胖御厨气的嘴角微微颤抖,在心中咒骂了起来:“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竟连家禽也不肯放过。” 摇了摇头。 胖御厨气愤的向着深宫走去,他要找御膳房总管太监告状。 又片刻后。 内庭司礼监。 内庭大总管冯保正在皱着眉头,翻看着内阁递上来的成堆奏折,然后交给一旁的心腹小太监。 小太监再根据各种不同的奏折种类,分别用二十四方玉玺中的一块盖了上去,然后再用快马下发给各府各县。 灾情紧急。 冯保也快十二个时辰没合眼了。 蝗虫群已经京畿一带停留了快十二个时辰了,仍旧没有离去的迹象,内阁已经竭尽全力,严令各府,各县组织人力扑杀飞蝗。 可情形依旧很不乐观。 各地乱象渐渐呈现了出来,前些年雨顺风调的时候,偃旗息鼓的白莲教,弥勒教,回回教…… 各种各样的神棍终于逮到了机会,开始趁乱搅动起风雨,一些不法粮商也蠢蠢欲动,开始勾结赃官哄抬粮价。 更有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开始满街宣扬蝗同皇的谬论。 为何如此? 冯保看似昏花的眼中闪烁着森森寒芒,这可不只是奸商,赃官,神棍在趁机搞鬼。 这里面…… 自然有大量被朝廷这些年执行的新政,所损害了利益的士族官绅,趁机在民间教唆不满,撩拨人心,想要制造出点大乱子。 作为三朝元老的冯保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此刻他心急如焚,似乎看到了一场大风波正在上演,并且随着蝗灾的加重,一场动乱已经无法避免。 天灾从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祸。 就在此时。 御膳房总管太监急匆匆的走进了大殿,向着冯保行了一礼,然后十分愤怒的嘟囔了起来。 “老祖宗您快管管吧,东厂那帮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第220章 风起 一脸怒容的御膳房总管太监一走进司礼监大殿,便纷纷不平的向大太监冯保告起了东厂的状。 “老祖宗快管管东厂那帮龟孙子吧!” 冯保放下了御笔,抬起头,一听到东厂两个字便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嗡嗡的,不由得揉了揉酸痛的额头。 冯保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其实从去年开始,东厂的人事任命大权便被皇上拿去了。 那位他从小拉扯大的小爷在短短半年时间里,不但拉拢了一些勋贵子弟,还在京营中提拔了一些年轻的将官。 如此这般一来二去的。 皇上几乎将东厂里的旧人都换了一遍,不但安插了大量他自己的心腹,还狠狠一脚将他这个内庭大总管从东厂里踢了出来。 这种事冯保能不知道么? 可是他识趣的选择了装聋作哑,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到底是老朱家的子孙,皇上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栽培党羽,任用心腹…… 不意外。 龙生龙,凤生凤。 老朱家的子孙天生就会干这个。 如今皇上的所作所为,让冯保想到了嘉靖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般的手段了得。 可冯保不想管,也不愿意管,不能管,便这样坐视东厂的势力渐渐坐大,一天天的跋扈起来。 在大明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东厂,内阁,大太监,锦衣卫,乃至于西厂,每隔几十年便会上演一出恩怨情仇。 这是命。 得认。 冯保如今只想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良久。 冯保才揉着额头,沉声问道:“东厂又出了什么事?” 御膳房总管气坏了,用尖利的声音道:“老祖宗你快管管吧,东厂那帮兔崽子,把咱御膳房养的鸡鸭鹅都抢走了……几千只呐……这眼看就到饭点了,贵人们还等着用膳呐,这……可真是急死奴婢了!” 看着气急败坏的手下人。 冯保愣住了。 此时大明内庭总管嘴巴不由自主的微微张开,便好似听到了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之事。 等到御膳房总管绘声绘色的说完了,冯保才惊醒了,狐疑道:“什么……东厂要御膳房的鸡鸭鹅做什么?” 御膳房总管愤然道:“谁知道呐!” 这不是有病么? 冯保也有些懵了,想了想,心中才渐渐恍然了,东厂再跋扈也干不出这么荒唐的事。 那这是谁的主意? 冯保一琢磨便知道又是皇上在出什么幺蛾子了,平时祸害人,祸害银子也就算了,这怎么又祸害起家禽来了?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又沉吟了片刻。 冯保才谨慎的吩咐道:“嗯……咱家知道了,此事……你不要再纠缠了,由着他们折腾去吧。” 冯公公早就想的通透了,皇上要折腾他就陪着折腾,皇上要宫里的家禽那就给他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御膳房总管满心无奈,只好又道:“可贵人们的膳食……” 一听这话。 冯保有些羞恼了,气道:“蠢材,你是猪么,缺什么,叫人去民间采办一些便是。” 御膳房总管吓了一跳,赶忙规规矩矩的应了一声:“是。” 见老祖宗发了脾气,他自然不敢再纠缠,只好躬身退下。 随着手下人离开了,冯保才忍不住摸了摸头,皇上叫东厂的人搜刮鸡鸭鹅做什么? 弄不懂。 索性也不再多想,又继续低头批复奏折,由着他折腾去吧。 大灾当前。 冯保很快沉浸在了忧心忡忡的心绪中,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同时间。 京城里最大的酒楼。 醉仙居。 冷冷清清的大堂里,掌柜,伙计都愁眉苦脸,拿着蒲扇,将几只嗡嗡乱飞的蝗虫拍死在柜台上。 蝗灾突然降临,京城里谣言满天飞,衙门里忙的脚不沾地,官员们也没了吃喝的心情。 天又热。 各大饭庄酒楼中生意极差,三三两两的客人一边在大堂里喝着凉茶,一边唉声叹气的咒骂着什么。 “这世道。” “哎。” 活不下去了呀。 “听说城外教民已经闹起来了……” 食客们正忧心忡忡的小声议论着,此时突然从二楼的雅间里传来了高谈阔论的声音。 那声音是如此的义愤填膺,听上去很暴躁:“天子无德,祸及众生,我等理应为民请命!” “正是!” 大灾当前不愁吃,不愁穿,还能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雅间里坐着高谈阔论的,便只有这些自命不凡的读书人了。 十余个儒生济济一堂。 慷慨激昂,催人尿下的演说着。 “为民请命,我辈义不容辞,家父已连夜召集同乡上书内阁,此番……定要天子下罪己诏!” 这话一说出来,顿时引来其他儒生的大声附和。 “善!” “甚好!” 此刻儒生们攻讦着才刚刚十八岁的少年天子,那咬牙切齿的神情,便好似瞧见了杀父仇人。 便好似骂两句天子,自己身上立刻便多了一道伟岸的光环,格调立刻便高大上了起来。 眼看着一场大风波正在上演。 楼下大堂里。 掌柜伙计听着楼上雅间里读书人大逆不道的言论,吓得心惊肉跳,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这要是传出去,只怕是酒楼也得跟着遭殃。 楼上传来的噪音越来越大,伙计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掌柜的,要不小的上楼把这帮人轰走?” 招灾呀! 掌柜脸皱成了苦瓜,苦着脸直叹气:“别了,那都是官老爷家的子孙……惹不起呀!” 伙计也只好作罢。 掌柜的便又伸长了脖子,担心的往楼上雅间里看了一眼,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皇上才多大?” 这帮举人老爷不是瞎扯么? 在京城人的印象里,皇上还是个孩子,甚至都还没有亲政,这京畿闹了蝗灾和他有啥关系? 这帮读书人和皇上有什么仇什么怨呐? 非要把罪责往一个孩子身上栽赃么。 市井小民虽愤愤不平,却也说不上什么话。 “看着吧。” 掌柜的笃定道:“这京城呀……不太平咯!” 一片惨淡中。 酒楼外突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掌柜的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位身穿褐色长衫,带着圆帽的凶悍武夫带着一群壮汉冲了进来。 伙计吓的一哆嗦,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些东厂的祖宗。 掌柜的也吓得一激灵,赶忙迎了上去,向着这些东厂凶人赔上了笑脸:“哎哟喂,几位爷……” 第221章 云涌 看着这群突然冲进来的东厂中人,醉仙居的掌柜,伙计吓坏了,心中虽忐忑不安,去也只能笑脸相迎。 可那络腮胡的东厂档头却不苟言笑,一脸阴沉的点了点头,手腕一翻便亮出了一块牙牌。 将牙牌一晃。 档头便低喝道:“我等奉皇命公干,闲人闪避!” 话说完。 档头便将牙牌收了回去,手一挥,大批番子向着酒楼的后院涌入,这场面实在惊悚,吓得掌柜伙计手脚都麻了。 却不敢阻拦。 只敢赔笑。 纷乱中。 掌柜的抬头看了看楼上的雅间,满心指望着那些气势很盛的儒生老爷们出面主持正义…… 可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东厂的人真来了,那些儒生的嗓门反倒变小了,还将房门都关上了。 掌柜的低着头,心中直发苦,却又忍不住偷偷啐了口唾沫:“啊呸……什么玩意儿。” 那些个儒生老爷啊,一身的本事全长在嘴上了,真见到杀气腾腾的东厂中人,竟连个屁也不敢放。 都是一路货色! 怂货! 不多时。 在掌柜伙计们瞪大眼睛的注视下,大批东厂番子又从酒楼后院,抬着几个大鸡笼子走了出来,连个招呼也不打便急匆匆搬走了。 真正的鸡飞狗跳。 看着自己店里的鸡鸭都被抢走了,酒楼掌柜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只是在一旁陪着笑。 东厂的军爷们平时连吃饭都不给钱的,如今搜刮几只鸡鸭又算的了什么。 破财免灾吧。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番子们将鸡舍鸭笼搬了出去,那凶巴巴东厂档头突然抬腿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碎银,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扔下了碎银的东厂档头急匆匆走了,留下掌柜和小伙计眼巴巴看着那块碎银,在风中凌乱。 掌柜和伙计对看了几眼,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眼中同时浮现出一丝茫然。 “这是何意?” 啥情况啊? 欺压良善的东厂军爷见得多了,掌柜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了,东厂的军爷们拿东西怎么还给钱呐。 这不对呀! 掌柜的摸了摸头,看着那档头走远了,才小心翼翼的将那块碎银收了起来,掂了掂分量。 “哟,二两多呢。” 掌柜的将碎银揣进了袖子里,心中稍微踏实了一些,二两碎银足够密布他的损失。 可是掌柜又满腹狐疑的摸了摸头,口中喃喃自语着:“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同时间。 不远处的街口。 在几个东厂将官的陪伴下,穿着七品武职官服的沈烈背负着双手,一边和身边人谈笑风生,一边看着醉仙居大门外。 此时。 他手下那东厂档头带着一群番子,急吼吼将几大笼鸡鸭抬了过来,鸡鸣狗叫之中。 沈烈早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突然之间他脸上和煦的笑容消失了,神态突然变得冰冷。 全身上下散发出的寒意,让周围的东厂将官们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头皮一阵发麻。 沉寂中。 东厂将官们人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太明白咱沈爷这是怎么了,突然就翻脸了呐? 直到那档头急吼吼走来,向着沈烈行了一礼,然后低声道:“沈爷……办好了。” 这种事对东厂来说简直是小儿科,一走一过就把事情给办了,市井小民谁敢说半个不字? 可沈烈只是一言不发,用一双威严的眼睛看着那档头。 大热的天,在沈烈冰冷目光的注视下,那档头却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打了个寒噤,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周围一群东厂将官也不敢吭声,只是错愕的看着沈烈,不明白这位沈爷是哪根筋不对了。 不是给钱了么,怎么还不满意呢? 良久。 沈烈才将森森目光收了回来,低喝道:“滚回去,给人家掌柜道个歉……要诚恳!” 那档头一呆,这才明白沈爷为何如此不满,这是嫌弃他刚才闯进醉仙居的时候态度不好么? 档头赶忙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赶忙又跑回了醉仙居,向着目瞪口呆的掌柜抱了抱拳,然后闷声道。 “叨扰了,对不住。” 于是气氛便一下子尬住了。 掌柜的看着这位彪悍的军爷,那张大黑脸上挤出来的一丝笑容。 愣了片刻。 掌柜的才赶忙抱拳回礼:“哎哟喂,不敢,不敢,军爷言重了。” 档头又抱拳一礼,才恭敬有礼的是从醉仙居退了出去。 留下掌柜伙计再次凌乱。 街上。 见那档头快步走回来复命,又向着沈烈行了一礼,沈烈脸上的怒意这才敛去,又变得和煦了起来。 “走,去下一家。” 众东厂将官如梦方醒,赶着鸡,牵着鸭,慌忙紧紧跟随在这位沈爷身后,向着下一家大酒楼走去。 一边在街上走着,沈烈一边冷着脸教训着:“你们呐……太粗鄙了,太不知分寸!” 一帮东厂将官只有赔笑点头的份。 “是。” 于是沈烈便半真半假的教训了起来:“东厂是干什么的,天子直属,好歹也是皇家脸面,冲着百姓逞威算什么本事?” 一帮东厂将官只好又赔笑道:“沈爷教训的是。” 一群人很快来到了下一家酒楼门前,看着那敞开的店门,畏畏缩缩的行人,几个办事的档头这回学乖了。 不敢再张扬跋扈,而是小心翼翼的走进了酒楼,向着掌柜伙计露出了自以为和煦的笑容。 且不说酒楼掌柜一脸懵逼,小心肝吓得扑腾扑腾乱跳。 沈烈却十分满意,又回过头叮嘱了起来:“我等替皇上办差,自然不能丢了皇上的脸面,钱给足了,态度也得和善一些……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东厂将官们一个个神情呆滞,却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是。” “沈爷所言甚是。” 于是在喧闹中,从内城到外城一家家店铺的搜刮,鸡飞狗跳之中,一只家禽大军正在集结中。 这一走一过,面对着笑容满面的东厂中人,各家店铺的掌柜人都傻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各家掌柜只好收下了银子,交出了鸡鸭鹅,又点头哈腰的将这些平时嚣张跋扈的祖宗们送到了店门外。 还在一个劲的打躬作揖。 这奇怪的画面让驻足围观的过往行人,看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第222章 不一样的东厂 不说酒楼饭庄的掌柜,伙计们一头雾水。 就连周围经过行人,京城的老少爷们也算长见识了,看着满脸堆笑,一团和气的东厂悍卒,一个个看的眼睛都直了。 千古奇闻呐! 看着那一个个态度和气的东厂掌班,档头,番子,沿着长街两侧走进了一家家酒楼,然后…… 那一张张生着横肉的脸上,挤出了那么一分或者几分笑容,客客气气的向着酒楼掌柜抱拳行礼。 再然后,竟然老老实实的掏银子买下了大批家禽。 一片哗然中。 这场面大伙谁也没见过呀,各家酒楼饭庄的掌柜强忍着胆战心惊,赶忙打躬作揖赔笑。 东厂竟然讲理了。 东厂的军爷买东西竟然给钱了! 这画面让长街之上过往行人都目瞪口呆,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着,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在这京城建成之后二百多年历史上,这或许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诡异之事,真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行人们纷纷摸着脑袋,一脸懵逼的见证这奇怪的大事件,嘈杂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这,这……出大事了呀!” 面对着京城百姓的围观,沈烈却面不改色,只是在漫天飞舞的鸡毛中拿出一块绢布捂着嘴,又抬起腿绕过了一坨鸡粪。 放眼望去。 官民一家亲,恭维声不绝于耳。 沈烈这才满意道:“看看,咳……这多好,这不是一团和气么,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为何要闹的天怒人怨?” 众东厂将官好似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附和着。 “沈爷说的是。” 你是钦差,你说的都对。 将众人尚有些不服,沈烈脸色又是一沉,冷冷道:“人要脸,树要皮,诸位都是习武之人,欺负百姓算什么能耐,真有本事去九边投军,和瓦剌人硬碰硬的干上几仗,沈某便敬诸位是条汉子!” 东厂将官们一呆,有些尴尬的抹着鼻子低下了头。 人要脸,树要皮。 沈爷这话说的倒是没毛病。 见众人神情尴尬,沈烈也不由得撇了撇嘴,他想到了李自成率领大军进京的时候,几十万大明京营不堪一击倒也罢了。 就连天子爪牙,号称十几万人马的厂卫也一哄而散,真正站出来抵抗的只有小猫三两只。 甚至还不如一群太监忠诚。 为何如此? 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厂卫从根子上便烂透了,队伍里面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卑鄙小人,泼皮无赖。 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于是沈烈一边数落着,一边率领东厂将官们继续前行。 锦衣卫他管不了,不过如今他手握圣旨,又身为东厂理刑百户,自然要趁机将这东厂的队伍净化一番。 东厂好歹也是有编制的正规军,除了上面那几位管事太监,从军官到士卒都是从锦衣卫,京营甚至边军抽调而来的。 能不能有点纪律部队的样子了? 这么干行不行呐? 沈烈不知道,不过他深深的懂得一个道理,这东厂的人心若是散了,这队伍便不好带了。 事在人为吧。 时间很快到了晌午。 城门外。 进出京城的官道上冷冷清清。 凄凄惨惨。 蝗灾正在蔓延。 人心惶惶之下,昔日熙熙攘攘的行商少了许多。 就连城门处的京营守军也有气无力,一个个抱着刀枪弓弩,有气无力的在城门楼上打着瞌睡。 并且就在距离城门不远处,竟然有一些穿着白衣的鬼祟之人,明目张胆的拦住了行人宣讲着什么。 这一看便是妖言惑众的教民。 可守军也没心思去管。 看守城门可是个肥差,能在这里当兵的将官也好,士卒也罢,大多是京畿一带的子弟。 如今多数人家中都遭了蝗灾,谁还有心思当差呀! 一片寂寥中。 异变突生! 随着一阵家禽鸣叫,只见大批穿着褐色衣衫的番子骑着马,从城门洞里轰隆隆的跑了出来。 “东厂奉旨办查。” “闲人闪避!” 这一阵喧闹,马蹄声轰隆隆的。 过往行人客商纷纷闪避,看着那标志性的褐色衣衫,那丑陋的尖帽,还有马背上一脸凶悍的东厂鹰犬。 过往行人畏惧的地下了头,却纷纷在心中咒骂了起来。 “啐!” “鹰犬!” 什么玩意儿! 可是在一片咒骂声中,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先是大批东厂番子冲了出来,然后便伴随着一阵家禽的鸣叫声。 躲在道路两旁的行人客商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大批家禽鸣叫着,排着队,在彪悍骑士的驱赶下冲了出来。 一时间喧嚣声震天。 在大批东厂骑士的驱赶下,成群结队的鸡鸭鹅鸣叫着扑腾着翅膀,在漫天的羽毛飞舞之中。 鸡鸭鹅组成的一只大军呱呱叫着,撒了欢似的向着不远处的一片瓜田冲了过去。 一见到了瓜田里的蝗虫,疯狂的家禽便好似见到了什么美味佳肴,疯狂的啄食着,争抢着…… 有一些已经在大快朵颐,还有一些呼扇着翅膀扑棱棱飞了起来,这场面可真是太壮观了。 并且城门洞里涌出来的家禽越来越多,还真像一支威风八面的大军,冲在前面已经在农田里撒了欢。 后面的还在从一家家酒楼,饭庄,客栈里往外面冲。 鸡飞狗跳中。 行人,客商,百姓,农人都看傻了。 而沈烈则骑着马,带着一干东厂将官威风凛凛的出了城,看着这一幕壮观的景象,英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沈烈笑出了声,看起来他的妙计奏效了。 又片刻后。 熙熙攘攘中。 堵在城门外的行人也琢磨过来了,看着田亩中正在撒欢的遍地家禽,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这……奇招呀!” “这法子是哪位高人想出来的?” 从刚开始的茫然,吃惊到后来的眉飞色舞,道路两旁围观的行人很快明白了这些东厂中人的意图。 这是想用大量家禽治理蝗灾么? “这……” 行人们错愕之余,又开始议论了起来。 大伙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除了那些失去土地的可怜佃户,家家户户都养着几只鸡鸭。 当然这个时代养家禽是用来下蛋的,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宰杀一只或者几只,给全家人改善一下生活。 第223章 太后的忧愁 众所周知,鸡鸭鹅本就是直肠子,吃了就拉,平时有多少饲料也不够吃,所以养殖起来成本极高。 可是这…… “高,实在是高!” 很快被堵在城门外的大批百姓,纷纷领悟到了其中的巧妙,一张张愁苦的脸开始变得神采飞扬。 不出一刻钟,官道两旁的喧嚣声变成了巨大的欢呼声,围观的百姓都兴奋的指指点点起来,兴奋的议论着。 “这法子好呀!” “哈哈,吃,使劲吃!” 随着喧嚣声越来越大,不少家里糟了灾,颗粒无收的行人纷纷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嘀咕着。 “吃光这些祸害!” 而一些路过的外地商贾,还有等待进京的官员,读书人则凑在一起嘀咕了起来。 “这……妙啊!” “善哉!” 也不知道这办法是哪位高人想出来的。 先集中大量饥饿的家禽,放到田亩中啄食蝗虫,如此一来不但养肥了家禽,家禽留下的粪便又养肥了田亩。 并且因为家禽是食量极大,啄食蝗虫的速度极快,这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一大片瓜田里的飞蝗已经被横扫一空。 呱呱呱的鸣叫声中,鸡鸭鹅大军在东厂中人的驱赶下,又向着远处的一大片麦田冲过去了。 “这可真是两全其美呀。” 不! “一举三得呀!” 嘈杂中热烈的欢呼声四起,看着不停从城门洞里涌出来的各种家禽,看到了希望的百姓纷纷振臂高呼。 “壮哉!” 大明的百姓一个个眉飞色舞,就连那些东厂骑兵身上的丑陋的褐色衣衫,还有那讨厌的尖帽也看着顺眼了。 就在此时。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万岁!” 这万岁两个字一喊出来便再也控制不住了,便好似在顷刻之间,上百人,数千人便兴奋的欢呼了起来。 “万岁,万岁!” 这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让城墙上那些手持刀枪弓弩,穿着鸳鸯战袄的大明官兵也振奋起来。 一个个佝偻的身形变得挺直,官兵也开始跟着百姓山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山呼海啸一般的齐呼,是如此的振奋人心。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东厂将官们,一个个挺直了腰杆,一张张脸因为兴奋涨的通红。 这场面让人觉得与有荣焉,甚至让沈烈这个钦差也微微错愕,赶忙跟着喊了几嗓子。 “万岁……” 沈烈自己也没料到,百姓会如此自发的山呼万岁,兴奋而又激动的赞颂着天子的英明。 看着不远处那一张张红润而又普通的脸上,那兴奋的般神情不似作伪,而是发自真心的爱戴。 沈烈若有所思,却很快便释然了。 这里是大明,还是大明实力最强盛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百姓一提到朝廷,自然便将皇帝与朝廷画上了等号,这是千百年来深入人心的观念。 皇上就是大明,大明就是皇上。 沈烈觉得自己参悟透了什么。 一个时辰后。 城门外方圆十里之内的田亩中,泛滥的飞蝗被家禽吞吃一空,沈烈便在马背上将腰杆挺了起来,大咧咧道。 “走!” 继续! 随着一声令下,周围的东厂将官一个个抖擞起精神,在百姓赞许目光下策马扬鞭,驱赶着家禽大军开始扫荡京畿一带的农田。 傍晚时分。 紫禁城,坤宁宫。 今日的坤宁宫气氛与往日不同,不见了平时的静谧祥和,而是陷入了一片纷乱。 大批宫女,太监们都行色匆匆,手中拿着簸箕,扫帚,网兜等各种各样的器具在后花园里奔走着。 原本繁华似锦的后花园,如今已经是一片凌乱,各种名贵花卉,果蔬上都落满了可怕的飞蝗。 上千名宫女太监虽尽力扑杀,可依旧杀之不绝,最可怕的是蝗虫竟然在这种满了奇珍异草的紫禁城里开始繁殖。 殿内。 静谧中。 穿着一身华贵宫装的李太后,在王皇后的陪伴下,虔诚的双膝跪在蒲团上,对着几尊神像祈祷着。 大太监冯保肃立一旁,恭恭敬敬的陪伴着。 此刻太上老君,真武大帝,东岳大帝…… 那一尊尊神像或仙风道骨,或慈眉善目,或威风凛凛,那威严的目光似乎在审视着这愁苦的人世间。 香烛散发的青烟袅袅升起,微微的烛光照亮了太后娇艳的脸。 良久。 李太后才在王皇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同样忧心忡忡的儿媳妇。 她红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点什么,却终究化为一声轻叹:“哎。” 这一声长叹是如此的柔弱。 天灾,人祸,不听话的儿子…… 似乎让这位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又守了十年寡,为大明王朝竭尽了心力的美妇人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 此情此景。 让冯保心中一揪,赶忙劝说了几句:“太后也不必太过忧心,想当年先帝重病卧床,朝野人心惶惶,情势是那般凶险,咱们不都闯过来了么。” 他似乎要说服自己,又振奋道:“如今朝局稳定,又有太师大人主持大局,内阁与六部枕戈待旦,想必……” 说着说着冯保便语塞了。 这位内廷大总管花白的眉毛,和太后的黛眉同时皱了起来。 那时候人心齐呀! 二人心中生出了久违的默契,如今这朝局和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唯一的不同便是多了个皇上。 冯保斟酌着,组织着语言,徐徐道:“皇上那里……” 说不下去了。 看着欲言又止的冯保,李太后白皙娇艳的俏脸上,也现出了几道不易觉察的鱼尾纹,回忆着当年情势最危急的时候。 她和冯保,还有张居正那一帮顾命大臣,那时候还是一条心,靠着精诚团结熬了过来。 可如今? 想起了乱糟糟的朝局,李太后白皙的嘴角微微抽搐,又叹了口气:“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非得闹得满城风雨么,就没有余地了么?” 冯保更是哑口无言,这问题他无法回答。 又一阵沉默过后。 王皇后在一旁轻柔的提醒道:“母后,该用膳了。” 冯保看着懂事的皇后,赶忙擦了把汗,连声附和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来人呐……传膳!” 这个时候太后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太后若是病倒了,太师和皇上那对任性的师徒只怕又要上房揭瓦,一言不合便闹腾起来了。 于是宫女便忙碌了起来。 第224章 华灯初上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坤宁宫上下等候多时,终于等到了太后传膳。 于是守候在殿外的十来个宫女便好似穿花蝴蝶一般,将各种大小不一的食盒抬了进来。 宫女们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食盒,将一盘盘温热的饭菜,一盘盘的摆在了坤宁宫的桌子上。 不多时。 摆好桌的宫女躬身退下了,王皇后便扶着太后的胳膊坐到了桌子旁,又热情的招呼着大太监冯保也坐下了。 “冯公吃了再走吧。” 冯保也不好拒绝,便赶忙行了一礼,一撩官服下摆,恭恭敬敬的在太后对面坐下了。 于是贤惠端庄的王皇后便主动伺候起太后起居,亲手给太后盛了一碗太后最喜欢吃的荷叶粥,又给冯保盛了一碗。 王皇后原本兴冲冲的,可是当她抬头这么一看。 当场便愣住了。 好嘛! 放眼望去这一桌子的萝卜青菜,虾米豆腐呀。 今日御膳房送过来的膳食,让性子一向十分温婉的皇后那张秀美的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怒容。 这都是什么菜呀? 除了素菜还是素菜,除了豆腐就是豆芽,全都是清汤寡水的,真就连一点肉沫子也看不到。 这画面让王皇后猝不及防,很快气的小脸都发白了。 说起膳食,这宫中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知道太后不喜牛羊肉,也不怎么喜欢猪肉。 因为牛羊肉腥膻味太大,猪肉太油腻。 太后平时最常吃的无非是鸡珍,鸭舌之类的菜色,并且因为太后崇信道教,崇尚少吃,精吃…… 这倒好! 这是给谁上眼药呢? 看着这些虾米豆腐,王皇后来气了,绷着小脸怒道:“去将御膳房总管叫来!” 见性子温柔的皇后发脾气了,身旁服侍的宫女吓的脸色发白,正要出去找人,却被冯保拦住了。 “且慢!” 冯保端着一碗荷叶粥正打算吃呢。 见此情景。 冯保便赶忙将碗筷放下了,看了看王皇后写满了愤怒的小脸,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色。 “哎?” 冯保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嫌御膳房做的菜不好呗。 这事儿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 随着冯公公面色变得古怪,替手下的御膳房总管开脱了几句:“娘娘容禀,这事儿……不能怪御膳房。” 王皇后一听这话,便睁大了明眸奇怪的看着他,犹带着几分稚气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这叫什么话? 在皇后狐疑的注视下,冯保的老脸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窘字,赶忙又开始组织语言。 “这事儿……” 想知道御膳房为什么没有鸡胗鸭舌么,因为几千只鸡鸭,都被皇上派东厂的人弄走了。 还是连笼子一块搬走的。 冯保只好如实禀告。 话说完。 王皇后睁大了明眸,更加吃惊了。 李太后也一脸茫然。 娘俩对看了一眼,又过了好半天。 李太后才满心不解,向着冯保轻声问道:“没弄错吧,皇儿他……要这么多家禽做什么?” 冯保一脸苦涩的将两手一摊,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着无奈的冯保,李太后便又皱起了黛眉,眼看着那白皙眼角鱼尾纹又加重了一些。 良久。 李太后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用膳吧,此事也不要再追究了,这清汤豆腐挺好的。” 冯保赶忙应是。 随着午夜来临。 紫禁城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西苑。 紧挨着人工湖的庭院外。 彪悍的侍卫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周围,不远处全副武装的巡逻队打着灯笼经过。 非常时期。 整个紫禁城戒备森严。 可万岁爷下榻的卧房内却春色无边。 红烛高照。 鸳鸯戏水。 令人心神荡漾的喘息声中。 龙床微微摇晃着。 两个年轻美貌的宫女面红耳赤的站在床边服侍,透过低垂的帘幕,隐隐约约能看到龙床之上,万岁爷正在与郑淑仪盘肠大战。 万岁爷粗重的喘息声中,年轻娇媚的郑淑仪用一个羞耻的姿势趴伏着,随着万岁爷剧烈的动作,那丰盈娇嫩的身子轻轻摇晃着,奉迎着。 此刻她此刻虽身无寸缕,可妆容却十分精致。 那一头柔顺的青丝,被玉石做的簪子紧紧束缚着,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露出了小巧粉白的小耳朵,薄薄的耳垂上垂着一串水晶耳坠,另一只却不见了踪影,略有些凌乱却更显娇媚。 如此这般精致优雅的面容,妩媚脸蛋上微微的潮红,微微翕张的红唇,春意昂然的眸子,恰到好处的发出一声声低吟浅唱。 在万岁爷粗暴的蹂躏下,她努力将雪白的玉腿微微蜷曲着,纤细的腰身自然挺起,那洁白的脖颈却好似中了箭的天鹅一般高高扬起,也将她亭亭玉立,凹凸有致的身段展现的浑然天成。 龙床下。 朱翊钧面色赤红,喘息着,痴迷于宠妃顺滑如凝脂一般的肌肤,痴迷于她的娇媚不可方物。 随着郑淑仪雪白的身子被剧烈的带动,发出小猫一般羞涩的呢喃,腰身翘臀上浮现出细密的香汗,那对饱满雪白的鸽子也随之剧烈的甩动了起来, 随着郑淑仪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悲鸣,娇喘吁吁的瘫软在了龙床上。 两个宫女才赶忙快步走来,用柔嫩的双膝跪在了万岁爷面前,忍着羞涩替万岁细细的擦拭起来。 云收了,雨歇了。 郑淑仪忍着娇躯的酸痛,优雅的翻身缓缓坐起,将自己包裹在轻薄的锦被中,用一双明眸嗔怪的看着万岁爷。 含情脉脉。 郑淑仪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带着几分娇嗔道:“陛下今日是疯了么,属蛮牛的。” 朱翊钧看起来确实十分兴奋,大咧咧的向着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朕做成了一件大事,不过……天机不可泄露。” 看着洋洋得意的万岁爷,郑淑仪黑白分明的眸子眯了起来,抿嘴吃吃一笑便不再多问。 只是将自己娇嫩丰盈的身子藏在了薄被中,然后微微闭上了星眸,做出一番不堪采摘的娇弱模样。 郑淑仪对万岁的了解可以说深入了骨子里,这些年来她以一个低阶妃嫔的身份,将万岁爷的脾气拿捏的死死的。 咱万岁爷的性子有些执拗。 但凡遇到什么事了千万别问,得顺着他的意思来,你要是不问,他心里憋不住自己就说了。 第225章 游龙戏凤 见万岁爷故意卖起了关子,郑淑仪便索性不问了。 她有意将自己香汗淋漓的丰盈身子藏在了薄薄的锦被里,摆出一个最完美,最能刺激万岁爷的姿态。 果然万岁在宫女的服侍下擦干了身子,便又兴冲冲的爬上了龙床,将微胖的身体纠缠了过来。 随着郑淑仪如愿发出了一声低吟…… 万岁爷一边在她身上贪婪的爱抚着,一边得意的娓娓道来:“爱妃,朕和你说……” 郑淑仪睁开了明眸,做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俏丽样子凝神倾听着,当沈烈之名再次传入耳中。 她心中一动,赶忙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凝神倾听着,还时不时的发出娇柔的附和声。 “哦……是么?” 这一刻。 万岁爷提到那沈烈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透出的赞赏,信任,得意之色,让郑淑仪这枕边人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午夜时分。 太师府。 一天的忙碌过后,下人们都累坏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各自的住处,而内宅却仍旧灯火通明。 书房中。 随着一阵热风扑面而来,烛光摇曳了起来。 大灾当前,朝野纷纷攘攘,两天一夜没合眼的张居正背负双手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凄迷的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除了第四子张简修,长子敬修,次子嗣修,三子懋修都来了。 这可是老张家的豪华阵容。 除了老四担任武职,统领锦衣卫之外,张家老大进士出身,老二是榜眼出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老三张懋修就厉害了,在两年前的殿试上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如今也进了翰林院。 一门四进士。 此刻正是张家风头正盛,势力最巅峰的时候。 可是随着张居正低下头,捂着嘴发出了几声轻咳,几个儿子看着老父亲略有些佝偻的身形,又对看了几眼,都担心了起来。 “父亲。” 几个儿子里最得力,也是最受重用的张简修,赶忙上前劝说了起来:“早点歇了吧。” 可张居正咳嗽的更厉害了,那儒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润,让几个儿子都暗自心惊。 看着父亲难以掩饰的病态,最有见识的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面色大变,嗅到了一丝不祥之兆。 张简修当机立断,低喝道:“大哥,二哥,带父亲下去休息。” 老大和老二是两个翰林,在老四的低喝下也有些慌了神,赶忙上前将父亲搀扶住了。 “咳咳咳。” 张居正剧烈的咳嗽声中,却从书房外传来了砰砰砰的砸门声,猛烈的砸门声打破了张府的纷乱。 随着一阵狗叫声。 张简修面色一沉,快步走到了书房外,向着前院方向骂骂咧咧道:“谁呀,大半夜的。” 不多时,一个护院便急匆匆赶来,向着张简修低声道:“四爷,是北镇抚司的马大人,陈大人递牌子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张简修一愣,接过几个手下的牙牌看了看,然后狐疑的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护院赶忙快步跑向了前院,打开了侧门,将几个锦衣卫将官领了进来。 又片刻后。 张府书房中。 “什么?” 看着几个垂手而立的锦衣卫将官,张居正和几个儿子纷纷错愕,看起来有点懵的样子。 连张居正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失声叫道:“什么鸡鸭鹅,什么东厂……你再说一次!” 几个锦衣卫将官神色也有几分怪异,赶忙将东厂白天的所作所为,又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 然后张府书房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这一刻大明太师兼内阁首辅,和他的几个儿子都张口结舌,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要么说还得是张居正。 稍一思索。 太师大人便决断道:“简修,速速带人出城……看看去!” 张简修赶忙躬身行礼,应了一声:“知道了,爹。” 随着老四带着几个心腹手下急匆匆走了,张居正仍旧一脸困惑的琢磨着,家禽,东厂,蝗灾……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黎明前,天尚未亮。 距京城三十里外。 郊县。 河岸旁的篝火尚未熄灭,沈烈和几个东厂将官抱着胳膊和衣而眠,打鼾声此起彼伏。 这一片都是东厂的人,唯独田洪几个不合群的穿着锦衣卫服饰,在一群东厂将官群中躺着,显得格外醒目。 不远处的林子里,几个负责看守马匹的番子抱着胳膊,靠着大树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再往远处看,沿着河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鸡笼,鸭舍…… 十几万只家禽吃饱了,喝足了,又被关进笼子里休息了一夜,如今正在嘎嘎的叫着,看起来早已按捺不住旺盛的食欲了。 可就在此时,随着远处京城方向响起了马蹄声,将沈烈等人惊醒,纷纷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东厂将官们纷纷放眼望去,便只见通往京城的官道上,隆隆的马蹄声中,一大群骑兵正疾驰而来。 数百骑高举着火把,在官道上拉成了长长的行军队列,看上去很急…… 不久骑兵赶到了小河边,遇到了东厂的斥候,一队斥候纷纷从草丛中,从树杈上冒了出来。 将手中弓弩架了起来,发出了低喝警告声。 “来骑止步!” “再往前要射箭了!” 冲在最前头的数骑停了下来,为首之人将火把晃了晃,向着东厂斥候们发出了一声低喝。 “混账东西,你眼睛瞎了?” 随着火把明亮起来,草丛里,几个端着弓弩的工厂斥候这才看清了,马背上端坐着一位威严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上鲜艳的飞鱼服是那般华美。 “哎哟喂!” 番子们吓了一跳,出了一身的冷汗,赶忙吆喝着将手中的弓弩收了起来,然后原地跪下了。 “参见总宪大人!” 领班,番子们吓坏了,齐刷刷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辩解着:“天黑,没看清……请总宪大人赎罪。” 张简修也不是来找茬的,见这些东厂将官还算恭敬。 也就罢了。 此时刚好天色微微放亮,视线变得清晰了起来。 于是随着一阵喧闹过后,荒郊野外的小河边,密林中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正在休整的东厂将官成群结队的站了起来。 喧嚣中。 张简修领着几个心腹手下翻身下马,借着旭日的微光放眼望去,不由得又是一阵困惑。 第226章 金鳞非是池中物 迎着清晨的微光放眼望去,看着小河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的鸡笼鸭舍。 正在笼子里打鸣的公鸡,躁动的大小母鸡,呱呱乱叫的鸭子。 竟然…… 还下了几个蛋。 这奇妙的画面,让一众锦衣卫高官都看傻了,纷纷掩住了口鼻嘟囔着:“什么味儿呀!” 也对。 大热的天,整整十几万只家禽聚在一起,又吞吃了一肚子蝗虫,在笼子里休息了一夜过后,能没点别的味道么。 这气味可真是难以描述。 别说将官和缇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就连儒雅威严的张简修,脸上也忍不住现出了深深的疑惑。 一个锦衣卫千户忍不住笑着道:“你们东厂这是改行放鸭子了? 这话一说出来。 东厂的人当时就不乐意了! 立刻便有一个东厂掌刑百户,沉着脸,阴沉沉的怼了回去:“这位大人怎么说话呐?”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见了面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说话开始夹枪带棒。 见手下人和东厂的人卯上了。 张简修却假作不知,开始装聋作哑。 到底是指挥使大人,虽不明所以,却假装什么都明白,十分稳重的低声喝道:“这里谁说了算?” 他的面前。 那东厂掌刑百户便赶忙收起了怒容,赔笑道:“回总宪大人的话,咱们这里主事的是理刑百户沈爷。” 张简修这下更懵了,狐疑道:“哪个沈爷?” 由不得这位总宪大人在心中犯嘀咕,东厂百户以上的官员他都认识呀,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位沈爷? 还是个理刑百户? 这官职已经不小了。 于是张简修本能的向着身后看了过去,没料到,他身后的锦衣卫将官们也纷纷摇头。 “没听说过。” 忍着疑惑。 张简修又只好威严道:“叫他立刻来见本宪!” 番子们赶忙赔笑着,向着不远处跑去。 又片刻后。 小河边,篝火旁。 昨天累了一整天,沈烈还在呼呼大睡,便听到耳边有人在小声呼唤:“沈爷,沈爷……” 被惊醒的沈烈睁开了眼睛,本能的应道:“啊,天亮了?” 翻身坐起。 整了整身上的官袍。 沈烈便大咧咧道:“天亮了还等什么呐,赶紧吃饭……吃饱了喝足了,咱们也该上路了。” 估摸着那十几万只鸡鸭鹅休息了一夜也该饿了吧。 可此时突然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儿,只见几个同僚正在冲着他使眼色,打手势…… 沈烈顺着同僚的手势看了过去,便瞧见了不远处一帮穿着大红锦衣飞鱼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将官。 “哎?” 这不是静儿她四哥么。 沈烈吓了一跳,什么困意都不翼而飞,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然后向着张简修行了个军礼。 啪的一拳锤在了心口,沈烈赶忙恭敬道:“标下参见总宪大人!” 然后气氛便僵住了。 张简修威严的目光看了过来,那威严的眼中露出了恍然神色,那神情便好似在说,这不是…… 那谁么! 不论如何。 张简修一看到这个沈烈,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亲切的感觉,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哦。” 张简修笑着道:“是你呀……快起来吧。” 他小妹手下的人,怎么说也是半个自己人,至于这小子是怎么混进东厂的,张简修眼睛一转便琢磨出点什么来了。 到底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小妹近来和皇上的关系不错,而这个沈烈又是个有才华的。 他能得到皇上的赏识,被提拔进了东厂也在情理之中。 看起来…… 还是很心腹的那种。 这么一想。 张简修脸上的笑容便更加亲切了。 随着总宪大人和钦差大人谈笑风生,几百名锦衣缇骑,上千名东厂将官纷纷轻松了起来。 于是便皆大欢喜了。 又片刻后。 随着气氛变得轻松,张简修便提着马鞭,在沈烈陪伴下向着河边走去,在一排排鸡舍鸭舍前经过。 真不愧是总宪大人,眼睛又转了转,便恍然道:“哦……原来如此,这是在治理蝗灾?” 沈烈忙道:“大人英明!” 张简修半信半疑:“你这法子能行?” 沈烈又恭敬笑道:“行不行,大人见过了便知。” 随着张简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好似联想到了什么,有些谨慎的问道:“你这么做是皇上的意思?” 他是什么人? 指挥使大人。 在心中稍微一琢磨便通透了,区区一个东厂理刑百户,没有旨意他能调动整个东厂,能搞出这么大阵仗么? 这事儿…… 八九不离十。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当场便从怀里将圣旨掏了出来,捧在手中,背对着夕阳做威严状。 瞧着那明黄色圣旨,张简修和一众锦衣卫高官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挺不是个滋味。 这事儿为啥锦衣卫上下都被蒙在鼓里? 咱们还算是天子亲军么。 皇上摆明了不信任锦衣卫…… 这明晃晃的圣旨便好似在嘲笑着锦衣卫上下,那明黄色的绢布上,通篇便只写着四个大字。 “朕要亲政!” 反面也好似写着四个大字。 “抢班夺权!” 看着这圣旨,再看着一本正经的沈烈。 张简修便僵住了,嘴角微微抽搐了起来,钦差就在他面前站着,圣旨就在手中捧着,所以…… 他要不要跪? 沉吟中。 在东厂众将官和手下部众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张简修一咬牙,便将正三品官服的下摆一撩。 再一闭眼便准备跪下去。 “臣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恭请圣安……” 可是跪到一半便被人搀扶住了。 沈烈哪敢让他真跪下去呀,赶忙上前几步将这位总宪大人搀扶住了,低声道:“圣躬安,大人免礼。” 意思到了就行了。 这下子可是替张简修解了围,总宪大人就势站了起来,心中竟对沈烈生出了几分感激。 从那个巧妙无比的记账法开始,他就对这小子的才华印象深刻,没想到这小子为人处事竟也如此老道。 又懂分寸,又知进退。 看着英气阳光的沈烈,此刻张简修心中竟有几分懊悔,当初他就该力排众议,将此人拉拢过来,给他一个北镇抚司的官职。 想必如今…… 此人已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此人如今已经进了东厂,还成了皇上身边的得力干将,这倒让张简修想起了一句话。 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第227章 让功 气氛略略有几分尴尬,沈烈却假作不知,微微一笑,松开了总宪大人的胳膊,又将密旨往怀中一揣。 抖擞起精神。 迎着朝阳。 沈烈便又向着自己的部众吆喝了一嗓子:“抓紧……吃饱了么……走!” 言下之意。 都给老子精神着点,别让总宪大人和锦衣卫的各位大人,看了咱们东厂的笑话! 于是在一阵纷乱过后。 东厂的人和锦衣卫的人合兵一处,在旭日阳光的照耀下,将那一个个笼子打开,将十几万只鸡鸭鹅放了出来。 一回生,二回熟。 对于赶鸭子撵鸡这活,昨天东厂的人还有点生疏,可是经历了一整天的锻炼之后,如今已是驾轻就熟。 在一众锦衣卫高官,和清晨赶路的一些行人,农人瞩目下,只见番子们纷纷翻身上马。 随着一阵趾高气昂的呼喝,轻骑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将家禽大军向着道路两旁的农田中驱赶了过去。 于是壮观的一幕再次上演了。 饿了一夜的家禽冲进了道路两旁的农田,开始疯狂的啄食蝗虫…… 家禽大军在前面吃,沈烈骑着马,陪伴着总宪大人在后面远远的跟随,一边用马鞭指指点点。 “大人请看!” 好使不! 呆坐在马背上的张简修被惊醒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本能道:“好,好,这法子好呀!” 看着漫山遍野的家禽,很快将田亩中的蝗虫吃干抹净,留下了一堆堆肥料过后,又浩浩荡荡的冲向了下一处农田。 张简修和一众锦衣卫高官都看傻了。 万万没想到! 天下间竟然有如此奇招。 看着那些策马扬鞭的东厂番子,一个个威风凛凛好似天神下凡一般,锦衣卫上下心中渐渐变得苦涩。 厂卫虽然是平级,可实际上锦衣卫本来就比东厂矮一头。 这回倒好…… 风头全被东厂抢走了。 随着轻骑策马扬鞭,沿着官道滴答滴答的跑了起来。 议论纷纷中,数百名锦衣缇骑也好似受到了乐观情绪的感染,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直到总宪大人缓缓停了下来。 众人才刚忙勒住战马。 只见总宪大人脸色一阵纠结过后,神色有几分复杂,向着沈烈叮嘱道:“这法子好,你……当尽心尽力替朝廷分忧,替皇上分忧。” 张简修也只能这么说了。 此刻他深深的知道。 立下如此惊天大功之后,这个沈烈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又增加了几分,如此看来,此人的前程不可限量。 弄不好…… 皇上原本就打算栽培此人执掌东厂。 此刻张简修心中喜忧参半,好消息是此人是小妹手下的得力干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倒不至于和自己过不去。 坏消息是这件大功,和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没半点关系。 这让他锦衣卫上下如何自处? 他身后一群同知,千户也脸上无光,总觉得自己被皇上区别对待了,这滋味可不好受。 可就在此时。 沈烈突然打马上前,在马背上探出了身体,在张简修耳边嘀咕了起来:“总宪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张简修一愣,茫然道:“什么?” 却只见。 沈烈向着他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又轻声道:“大人忘了么,昨日标下接了皇上的密旨,当时便找到了北镇抚司,总宪大人对密旨十分重视,当时便下令锦衣卫上下全力配合……” 他在这里胡言乱语叭叭的说着。 张简修人傻了,不由自主的反问道:“有这事儿么?” 你昨天来过北镇抚司,还和我商量过灭蝗? 我这个指挥使怎么不知道。 可沈烈向着他眨了眨眼睛,暗示了一番,又正色道:“总宪大人忘了么,您不是让麾下北镇抚司副千户田洪,配合标下处置灭蝗一事么?” 空气突然一阵安静。 说话间。 沈烈在马背上坐正了,向着不远处一脸懵逼的田洪使了个眼色,然后发出了一阵轻咳。 “咳……老田!” 这一声轻咳将田洪叫住了。 如梦方醒! 田洪忙不迭的点头附和道:“哎……标下也记起来了,昨天总宪大人确实对标下千叮万嘱,命标下配合沈大人治理蝗灾……” 这是人精呀。 田洪一下子便从沈烈的眼色中明白了过来,沈烈的意思是将这惊天大功劳分一半出去。 分给谁? 给锦衣卫呀! 又是一阵错愕过后,一群东厂,锦衣卫的将官纷纷回过神来,赶忙拼命的附和起来。 “对,对,有这事儿!” 沈烈将姿态放的更低,低下头,向着张简修恭敬道:“此番治理蝗灾,我东厂上下全靠总宪大人提携,大人英明!” 于是在沈烈的带领下,厂卫两边的将官赶忙识趣的恭维了起来:“总宪大人英明!” “大人英明啊!” 张简修一愣神的功夫。 马屁已经满天飞。 呆看着笑容满面,态度却十分恭谨的沈烈,总宪大人心中恍然,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这小子是在给他这个指挥使让功劳呀! “这……” 张简修到底是太师府出身,书香门第,虽然身上领着武职,可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他是懂得羞耻的。 面对沈烈主动让过来的功劳,总宪大人老脸微微一红,动作有点不太自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要面皮。 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张简修半推半就也就认了。 但只见。 总宪大人有些尴尬的摸着鼻子,讪笑了起来:“哦,呵呵呵,此事……是本宪糊涂了。” 沈烈仍旧笑容满面。 不再多言。 少许尴尬之后,东厂众将官心领神会,锦衣卫上下用灼灼目光看了过来,那目光中满是感激。 还有藏不住的欣赏! 毕竟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称。 一帮锦衣卫同知,千户对看了几眼,频频点头,那神情好似在说,这个叫沈烈的小子还真懂事! “东厂好些年没出过这样的人才了呀。” “嗯……” 窃窃私语声中。 沈烈又在马背上欠了欠身,恭敬的提醒道:“大人,再往前便是郊县了,您看?” 张简修立刻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便将神色一整,威严道:“传本宪将领,轻骑联络沿途各卫所,各卫,各所当调集人力,物力,通力合作,照此办理……不得有误。” 这一刻。 这位出身太师府的总宪大人,好似找回了年轻时的锋芒,那威严的神情渐渐变得杀气腾腾。 “本宪奉旨办差,各县,各府有抗旨不尊者,就地正法!” 第228章 厂卫一家亲 当不尊皇命,就地正法这八个字,从张简修口中喝了出来,那威势自然是不同的。 他是真的敢杀人抄家。 不。 他是杀官! 立刻便有一股肃杀气息便扑面而来! 张简修虽执掌锦衣卫多年,可是年纪也还不到四十,自然算不上老朽,此时此刻那儒雅的脸上透出了威严。 似乎这位总宪大人,找回了点热血之类的什么东西。 这气势让东厂上下神色为之一震。 这可真是霸气侧漏! 数百锦衣缇骑士气大振,纷纷轰然应诺:“标下遵令!” 于是随着总宪大人一声令下,锦衣卫轻骑向着前方的郊县卫所疾驰而去。 大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就按照东厂的办法办,让各卫所,各县府衙门多多的找一些鸡鸭鹅,尽力扑杀京畿一带的蝗群。 此时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上下都士气高涨。 随着总宪大人领了首功,威严的又低喝了一声:“走!” 于是轻骑滚滚,沿着官道,顺着农田排列的方向倾巢而出,东厂的人也紧随在后。 这架势还真有点厂卫一家亲的意思了。 而沈烈这正牌子钦差却故意落在了后面,不去抢总宪大人的风头,骑在老马上滴答滴答的小跑着。 田洪也有意落在后面,此时偷偷打马追了上来,然后向着沈烈伸了个大拇指。 老田眉开眼笑道:“真没看出来呀,沈贤弟……” 对这位贤弟的手段。 田洪赞不绝口。 万万没想到,他这位沈贤弟貌似忠厚,却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不但八面玲珑,算无遗策,竟然还是个溜须拍马的高手。 这个功劳分的好呀! 瞧着田洪笑得合不拢嘴,沈烈不由得微微一笑,油然道:“我要这泼天的功劳做什么?” 低调点好。 沈烈在老马背上欠了欠身,低声道:“不争,便是争。” 田洪微微错愕,而后若有所思。 很快老田裂开嘴轻笑了起来:“贤弟……你这坐骑也该换一匹了,这也太慢了。” 沈烈点了点头,笑着道:“嗯,是该换了。” 一个时辰后。 午门内,文华殿。 殿内气氛依旧紧张,内阁属官们行色匆匆,将各县府送来的奏报不停的送进偏厅,交给内阁,六部的大人们阅览。 而偏厅内正在开会。 张居正为首,几位内阁重臣,六部尚书,侍郎都到齐了,各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从蝗灾爆发到如今已经整整三天了。 京畿各县府损失惨重。 重臣们焦头烂额。 嘈杂中,随着张居正发出一声轻咳,各位内阁大学士,尚书,侍郎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便只见太师大人面色凝重,皱眉道:“都说说吧。” 肃穆中。 一位老成持重的大学士站了起来,徐徐道:“为今之计,当尽快派员清点各地常平仓,赈济灾民……” 张居正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常平仓就是朝廷放在全国各地的粮仓,里面存放的都是国库粮。 是该准备赈灾了。 又是一阵安静过后,户部尚书也站了起来,安慰道:“太师也不必太过忧心,今春以来湖,广,山东,河南各地风调雨顺,户部也尚有盈余,当务之急是漕运万万不可断绝。” 张居正又点了点头,那紧锁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了。 经过他多年苦心经营,锐意变法,户部也确实积攒了一些家底,拿出一笔钱粮赈灾倒是问题不大。 最多走漕运,从湖广,河南,山东这些粮食主产区运粮进京便是了。 不过……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替大明攒下的家底,又要被掏空了,张居正的心都在滴血。 振奋起精神。 张居正又威严道:“各地扑杀飞蝗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他主政多年,治理国家的经验何等丰富,很快便抓住了整件事的关键,当务之急是绝对不能让蝗灾继续扩大了! 只要将蝗灾死死控制在京畿一带,不要波及到河南,山东这些粮食主产区,灾情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话一问出来。 众位大学士,六部尚书便纷纷摸起了鼻子,有些心虚的低下头,竟然不敢面对太师的言辞质问。 见此情景,张居正勃然大怒,重重的一巴掌拍了下去。 随着桌子一震。 文华殿内响起了张居正的怒喝声:“说!” 重臣们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个时候敢说话的,也就只有内阁次辅张四维了。 张四维赶忙起身,仗着自己资格老,小声劝了几句:“太岳公息怒,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这话还不明显么? 想必京畿各地官员,对于内阁下令扑灭蝗灾这件事,是不怎么上心的,甚至别有用心者大有人在。 张居正气喘如牛,愤怒的看着张四维,良久才强压下心中怒火。 他知道。 这大明上下反对他的人,一向比支持他的人多的多的多…… 那些人结党营私,呼朋引伴,在地方上拉起了一个个山头。 什么齐楚浙党,东林党。 他们才不管百姓死活,一个个都在阴奉阳违,巴不得蝗灾再扩大一些,将他这个太师兼首辅架在火上烤! 甚至于。 八成已经有人开始琢磨发国难财,倒卖高价粮…… 纠结中。 张居正缓缓坐回了椅子上,苍老的眉宇之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代表着大明王朝最高权力的文华殿。 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直到…… 殿外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属官捧着一个密匣快步走了进来,在重臣们的注视下急匆匆走到了张居正身旁。 属官耳语了几句,又将手中的匣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才躬身退了下去。 这一番操作让重臣们都愣住了,目光纷纷看向了那密匣上的封条。 那分明是锦衣卫的印记。 又随着太师伸出手撕开了印记,打开了传信用的匣子,取出了带有火漆的牛皮纸信封,撕开火漆…… 然后取出一封密信看来起来。 殿内便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这装在密匣里送来的,分明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十万火急的奏报。 “又出什么乱子了?” 可是。 重臣们忧心忡忡的注视下。 却只见。 太师那紧锁的眉头很快便舒展开了,眼睛也睁大了,略有些干裂的嘴唇也不由自主的微微张开了。 太师此刻的神色便好似见了鬼。 第229章 不争 此刻文华殿内。 气氛是如此的诡异。 随着张居正看完了锦衣卫送来的急报,又反复阅览了几遍,那神色……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似乎有些吃惊,有些错愕,又有些欣慰,惊喜…… 一帮内阁大学士,尚书,侍郎看着太师这幅样子,一个个都有些懵了,错愕的互相看了几眼。 太师这是什么意思? 那密奏里到底写了什么? 良久。 内阁次辅张四维才轻声问道:“太岳公?” 却只见张居正微微一笑,似乎从什么烦恼中解脱出来了,不紧不慢的先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又随手将手中的锦衣卫密奏递给了张四维。 张四维一头雾水,赶忙接过密奏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次辅大人也反复翻看了几遍,然后…… 脸上也露出和太师同样的错愕神情。 窃窃私语中。 坐在一旁的内阁大学士申时行,忍不住伸长脖子凑过来看,张四维便又将手中的密奏递给了申时行。 随着这份奇怪的密奏在重臣们手中传阅着…… 殿内哗然声四起。 “这?” 等待密奏在万历朝的重臣们手中传了一遍,哗然很快变成了恭维,尚书,侍郎们一个个眉飞色舞。 马匹声此起彼伏。 “太师英明啊!”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这一刻。 似乎困扰万历朝重臣们的蝗灾,突然之间便销声匿迹了,而立下如此惊天大功的也不是外人。 正是张府老四,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 “啪!” 随着阁臣申时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眉飞色舞道:“妙计,当真妙计,如此一来,这蝗群便可被阻挡在京畿一带,当不至于大举南下了。” 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就连次辅张四维也摸着胡须,满面笑容的向着张居正抱怨起来:“太岳公,你瞒的下官好苦呀!” 看似抱怨。 实则是奉迎拍马。 此起彼伏的恭维中,张居正嘴角微微抽搐着,最终是忍不住溢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这笑容里还有几分自傲。 这神情。 便好似看到了他精心栽培了多年的儿子,终于撑起了半边天,能替他这个做父亲的排忧解难了。 “好,好。” “妙极!” 又是一阵恭维过后。 次辅张四维便又笑着道:“太岳公未雨绸缪,早已暗中命令郎暗中谋划,施展出这般凌厉的手段,倒显得我等浅薄了。” 几位阁臣也纷纷笑道:“次辅大人所言甚是。” 气氛很快变的轻松起来,连日来疲惫不堪的阁臣们开始伸懒腰,打哈欠,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张居正厚着脸皮接受了众臣的恭维。 其实这位大明太师兼首辅,这时也在心里犯嘀咕呢,因为这事儿压根不是他安排的。 这些天锦衣卫干了什么,他这个首辅,当爹的根本就不知情。 不过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 张居正也只好默认了,随着心情放松了下来,又沉吟了片刻,便笑着道:“批条子吧。” 随着张居正拿起了上品狼毫,稍一沉吟,便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串行云流水的字迹。 再次严令各县,各府配合厂卫,组织人力扑灭蝗群,又随着几位阁臣纷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再盖上大明内阁的大印。 这条子的杀伤力可比圣旨强多了…… 随着内阁批示装匣送了出去,文华殿内响起了久违的欢声笑语,可是这笑声中却藏着淡淡的杀意。 这回可不一样了。 重臣们心中都明镜一般敞亮,这回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鳖孙子敢阴奉阳违,只怕是要倒大霉了! 这一回。 锦衣卫诏狱里只怕很快便要人满为患了。 这欢声笑语中。 张居正却又有些迷糊了,他的那几个儿子有多大本事,他这个当爹的还不知道么? 那几个在翰林院供职的儿子还嫩的很,还需要磨练一番才行,老四虽然干练却过于沉稳了。 沉稳便意味着行事亦步亦趋,缺乏锐意进取之心。 老四能干出这么雷厉风行的事情么? 张居正越琢磨越觉得诡异,这可不像是老四的作风呀,想了想,他便站起身,将桌子上的密匣抱了起来。 然后走到了大殿一角的屏风后面。 屏风后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是张居正休息的地方,自然也是闲人免进的私密空间。 再次将密匣打开。 掀开暗格。 果然暗格里还有一封私信。 随着张居正拿起了私信,逐字逐句的细细品味了一番,这一品味便琢磨出点味道来了。 再一次。 颠覆三观的事实,让这位太师发出了一声轻叫,那漆黑的瞳孔猛的收缩,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叫。 “哎?” 皇上密旨? 张居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认真的看了一遍,有些佝偻的身体好似僵住了一般。 冻结了。 又片刻后张居正回过神来,才终于敢确定一件事,敢情灭蝗这事儿是皇上让厂卫干的? 一瞬间。 张居正脑海中好似有无数头野马狂奔而过,脑袋瓜子嗡嗡的,太师大人凌乱了,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这感想是如此的复杂,真可以说五味杂陈了。 他一手栽培的弟子也是大明天子,终于长大成人了,竟然不声不响,暗中瞒着他给厂卫下了密旨,这让他十分的不适应。 可是…… 还真让他办成了! 僵硬了良久。 张居正才将儿子的私密信件放在蜡烛上点着了,随着密信化为灰烬,他才徐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想了想。 张居正向着属官沉声道:“来人呐,备轿……去西苑。” 属官虽然不解却还是赶忙应道:“是。” 半个时辰后。 西苑。 凉风习习的湖心亭中,在美艳的郑淑仪陪伴之下,朱翊钧惬意的躺在一张躺椅上。 一边吃着葡萄,一边也在翻看着一封密信。 这密信自然是沈烈叫人送来的。 郑淑仪盈盈浅笑的注视下,万岁爷今天的气色很好,将那密奏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十遍了,还是死死攥着不肯撒手。 此刻万岁爷那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洋溢的笑容,那长着稀疏胡茬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微微上扬着。 可就在此时。 一个侍卫急匆匆走来,单膝跪地行了大礼,然后禀告道:“禀万岁,太师大人求见。” 一个激灵。 朱翊钧赶忙把嘴里的葡萄籽吐了,从躺椅上翻身坐起,又把密奏揣进了怀中,略有些手忙脚乱的整理起了衣裳。 觉得仪容整理的差不多了。 万岁爷才挥了挥手,一本正经道:“宣!” 第230章 庆功 随着万岁爷一本正经的说了一个宣字,护卫便赶忙躬身退下,前去将太师大人传入这西苑中的湖心亭。 不多时。 眼看着入口处,穿着绛色一品官服的太师在护卫带领下快步走来,朱翊钧竟有些紧张了起来。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朱翊钧心中凛然。 少年时代的悲惨记忆再一次浮上了心头,一言不合便打手板,高声训斥…… 或许是老师本能的畏惧,让万岁爷有些局促的往周围看了看,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 朱翊钧便赶忙向着郑淑仪低声道:“镜儿,你先避一避。” 他觉得郑淑仪在场不太合适。 怕被老师骂。 郑淑仪一呆,赶忙应道:“是。” 随着宠妃盈盈起身,莲步轻移离开了湖心亭。 朱翊钧这才觉得自然了一些,可是很快又觉得有些不妥,便又整了整衣衫,然后转过身背对着湖心亭的入口。 背负着双手。 万岁爷低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中一群悠闲的锦鲤,故意做出了一副正在认真思索的样子。 这般故作从容的状态,让亭中的几个宫女都看傻了,咱皇上这神态,这做派,从头到脚都好似在说。 “夸朕,太师快来夸奖朕!” 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赶忙低头看着脚尖。 又片刻后。 随着护卫将张居正引入这湖心亭,一抬头,张居正便看到了少年天子那般故作姿态,搔首弄姿的样子。 张居正也愣住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他亲手栽培的学生什么品性,他自己还不知道么? 看着背对着自己做潇洒状的少年天子,太师大人老脸上一阵纠结,却还是拜了下去。 “老臣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等的就是这一句了。 闻言。 少年天子便旋风般转过身来,朗声道:“太师免礼,平身……来人呐……给太师看座。” 这一连串话语显然早就在心中想好了。 侍卫赶忙搬来一把椅子。 可张居正哪有心思坐呀,他起身后仍旧默然肃立,用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少年天子。 那一脸的神采飞扬还有自信! 这神态,这做派! 让张居正心中竟生出几分恍惚,竟然对自己生出了一丝怀疑,莫非皇上真的长大了,懂得处理朝政了么。 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 垂手肃立了良久,张居正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又行了一礼,轻声道:“老臣有一事不明,此番大灾当前,但不知,陛下可曾给厂卫下过一道旨意?” 朱翊钧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嗯。” 摆明了说。 是朕的中旨! 当然他早已想好了说辞,便又紧绷着脸,辩解道:“当时情形那般紧急,朕心急如焚……” 这一套说辞,把张居正说的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大量使用家禽灭蝗灾这事儿,还真是皇上想出来的! 张居正哑然良久,才低下头,轻声道:“陛下圣明。” 这一句圣明从张居正口中说出来,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可是这一句夸赞,顿时让少年天子神采飞扬,爽朗的大笑了起来,那神情便好似吃了开心果一般舒坦。 “哦,呵呵。” 天子笑的合不拢嘴。 又好似被挠到了痒痒肉,别提多舒坦了。 这让张居正心中又生出一丝怀疑,万万没想到他的一句夸奖,竟然让天子高兴成这个样子,笑的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这反倒让张居正沉默了,心中又生出了一个念头,或许他对待天子确实太严格了,太不近人情了。 或许天子如今需要的是…… 鼓励? 张居正有些吃不准了。 又片刻后。 天子兴冲冲道:“太师,你到朕身边来。” 张居正不敢怠慢,忙道:“老臣遵旨。” 随着师徒二人并肩站在了湖心亭中,看着这西苑中波光粼粼的无限风光,四周围的宫女,侍卫也都跟着振奋起来。 气氛有一丝微妙。 这画面似乎回到了若干年前,那时候皇上还小,太师也没这么老,那时候…… 这师徒二人也是这般并肩站着看风景。 也是这般谈笑风生。 这画面很快便凝结成了一幅动人的水墨画。 一转眼便是五天之后。 京城,太师府。 随着张府四爷带着几个护兵,带着一身的风尘,在府门前翻身下马,整个太师府便喧嚣了起来。 “四老爷回府啦!” 喧嚣中。 早已守候多时的几位张府翰林老爷赶忙迎了出来,向着张简修送上了热情的笑容。 “四哥!” “老四,哈哈哈!” 欢声笑语中。 张府上下好似过节一般热闹,赶忙将这位为朝廷立下大功,获得了朝野上下交口称赞的指挥使大人迎入了内宅。 蝗灾已经渐渐控制住了。 现如今这位张府四老爷可是京城里的大红人! 当夜幕徐徐降临。 张灯结彩的内宅中,张家的嫡系子弟都到齐了,各种恭维不绝于耳,就连心情大好的张居正,也破例喝了几杯水酒。 那老脸上的笑容是真心的。 一阵热闹过后。 午夜时分。 张简修亲自搀扶着红光满面的老父亲,向着内宅走去,父子二人在花厅长廊中徐徐踱着步子。 夜色静谧如水。 走着走着。 张简修心情有几分纠结,面色一阵阴晴不定,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咬着牙低声道:“爹,还政吧。” 言下之意。 该让皇上做主亲政了。 张居正本来心情很好。 一听这话。 太师大人有些苍老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不悦道:“他能做什么主,他是懂得治国理政,还是懂得变法维新?” 大明新政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一放手就得乱。 死一般的沉寂中。 可张简修又咬了咬牙,委婉劝道:“请父亲三思。” 话音落。 张居正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用威严的目光看着自己最器重的儿子,却看到了儿子眼中的坚定。 那清澈沉凝的目光,让张居正心中又生出了一丝犹豫,良久才道:“事关重大,容为父……再斟酌一番。” 张简修赶忙轻声道:“知道了,爹。” 他心中此刻一阵轻松,不管怎么说,对于皇上亲政这件事,如今父亲的口气已经出现了松动。 这对张家,对大明朝野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第231章 白纸黑字 张简修将醉态可掬的老父亲送入了卧房,看着几位妾室带着丫鬟,服侍着老父睡下了。 才小心翼翼的从内宅中走了出来。 想了想。 张简修看了看对面小妹的院子里还亮着灯,心中一动,便快步穿过月亮门走了过去。 他站在院外竖起耳朵听着,从小院里传来小妹和贴身侍女的欢笑声,便低着头,掩着嘴发出了一声轻咳。 “咳,静儿。” 院中欢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 张静修便披着衣裳走了出来,有些错愕的看着自己的亲哥,奇道:“四哥,有事么?” 看着小妹明眸善睐的俏脸,张简修便不由自主的响起了那办事得力的英武青年,老脸微微一红。 说起来他这次立下了大功还是沾了那个沈烈的光,那个沈烈可真是个大大的人才呀,又懂得分寸。 硬生生将这泼天的功劳让给了他。 不过这事儿不能明说,不然他张四爷的面子往哪里搁? 张简修便只好又轻咳了一声,委婉道:“小妹……可得把手下人的心拴住了,是人才便不要吝啬赏赐。” 张静修一阵茫然,很快俏脸微微一红,便柔柔的应道:“知道了,四哥。” 张简修想了想,便又上前一步,低声提点了起来:“皇上,太后那边你也多费点心,时常去宫里走一走。” 张静修赶忙又应了一声:“嗯。” 言下之意,你要和宫里搞好关系! 兄妹二人对看了一眼,便生出了默契。 一切尽在不言中。 话说完。 张简修便好似去了一件心思,宠溺的拍了拍小妹柔弱的肩膀,然后快步走了,留下张静修一个人,看着四哥威武的背影。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动了几下。 她芳心中无比轻松。 看起来…… 还真被那人给说中了! 她四哥如今也清醒了过来,开始想办法缓和老张家与皇上之间的关系了,这让张静修喜出望外。 欣喜之余。 她明艳的俏脸又微微泛起了红晕,看了看天色,恨不得立刻便飞到沈家庄去,飞到那人身边。 凄迷月色下,相思之情袭上心头,随着小院中几朵昙花含苞待放,怡人的花香弥漫着。 人比花娇艳。 第二天,清晨。 炎炎夏日之中。 大灾过后的沈家庄也恢复了往常的静谧。 交了皇差的沈烈闲了下来,便与田洪,维克托等人,带着一群庄丁在田间地头徐徐踱着步子。 放眼望去。 周围全都是一片狼藉的农田。 如今朝廷上下一心,在内阁,锦衣卫,东厂的通力合作下,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亮出了锋利的屠刀。 锦衣缇骑长驱而入,当场将灭蝗不利的遵化知府,通州县令等一干官员逮捕,扔进了锦衣卫诏狱。 然后便是杀气腾腾的抄家,灭族…… 朝野上下为之肃然。 一下子。 京畿各县府效率变得奇高无比,纷纷开始组织人力物力,还有大量家禽开始扑灭蝗群。 似乎在一夜之间,蝗灾变得没那么可怕了,甚至就连那些妖言惑众的神棍,也识趣的夹紧了尾巴。 销声匿迹了。 “血淋淋呀!” 田洪在一旁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堂堂遵化知府,也算地方大员了,在衙门里便被打的脸上都是血,拖死狗一般拖走了。” 说着他便凑了过来,低声道:“是浙党的人。” 维克托这个假道士听的怒目圆睁,他自然不明白什么叫党争。 沈烈却面无表情。 假作不知。 于是田洪便呵呵笑了两声,识趣的闭上了嘴,几人继续沿着田埂,一路走到了庄子外面。 站在沈家庄的大门口放眼望去。 蝗灾似乎已经控制住了。 可最先遭灾的沈家庄因为距离燕山山脉太近,数百亩农田无一幸免,看着蝗灾过后一片凌乱的菜地,土豆田…… 真好似被洪水冲刷过了一般,到处都是光秃秃的麻杆。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尽快补种吧。” 此时他的未雨绸缪,终于有了巨大的价值。 这个季节遭了灾能种什么? 麦子,黍子就别指望了,能补种的只有瓜果蔬菜,还有土豆番薯,都是生长周期短的高产作物。 只需要将土豆种子撒下去,不出两三个月便又能长出一茬。 并且……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一场毁天灭地的蝗灾过后,他心心念念的番薯推广计划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了。 想了想。 沈烈叮嘱道:“尽快将合作社的富户们召集起来,议一议吧。” 田洪点点头,神色为之肃然。 这一场大蝗灾,京畿一带的农户损失太惨重了,合作社里的那些大户也遭了灾,真正颗粒无收了。 于是一夜过后。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清晨。 当沈家庄的大门徐徐打开,几个大户骑着毛驴,大青骡子忐忑的走进了庄子里,开始担心沈烈毁约。 那一张张本就苦涩的脸,如今已是一片铁青。 当初合作社的契约是怎么写的呐? 遇到天灾这样的不可抗拒因素,导致果蔬食材绝收,便宜坊是不能要求农户赔偿的。 可谁知道这位沈庄主会不会翻脸呐? 面对这些忐忑的农户,沈烈大手一挥,决然道:“不是白纸黑字写着么,按照契约办!” 看着沈烈英气的脸上,那笃定的神色,大户们纷纷松了口气,纷纷扬扬的恭维中。 秀才爹当场就给沈烈跪下了,直呼沈掌柜仁义。 “好人呐!” 几个大户一边恭维着,一边在心中纷纷庆幸,多亏当初加入了这个合作社,大树底下好乘凉。 本以为这场蝗灾过后大伙损失会十分惨重,大伙已经做好了便宜坊翻脸不认账的准备。 这种事平时大伙见的多了。 关于这位沈爷的来历,几个大户都有所耳闻了,这可是和宫里有来往的大人物呀! 在凡夫俗子眼中这就算权势滔天了,一般来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遵守契约,老老实实的认亏? 不趁机巧取豪夺才是见了鬼! 几个大户已经做好了被便宜坊和沈家庄盘剥,毁约,甚至被迫低价转让田亩的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 这位沈爷非但没有趁着蝗灾趁火打劫,竟然还真的按照契约中的规定给大伙发种子。 大善人呐! 秀才爹和几个大户千恩万谢的领了番薯,土豆种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随着沈家庄和沈烈的好名声不胫而走,周围不少受了灾的农户慕名而来,在沈家庄门外跪了一地。 农户们纷纷要求加入合作社。 第232章 君前奏对 当消息传开,面对着十里八村纷纷前来投奔沈家庄的受灾农户,沈烈是来者不拒。 只在短短三天时间里,沈家庄合作社便吸收了一百多家遭了灾的农户,随着一张张白纸黑字的契约签订之后。 合作社控制的农田也达到了上千亩之多。 于是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大灾之后有了活路的农户,便在沈家庄高大的牌楼外跪了一地。 “沈庄主仁义!” “活菩萨呀!” 赞颂功德的声音此起彼伏,沈烈和庄丁们怎么也拦不住,只好站在装门口,硬受了农户们虔诚的膜拜。 这一天。 看着庄门外农户们扶老携幼,几百口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沈烈沉默了。 此时天公作美,电闪雷鸣之后刚好一场暴雨落下。 趁着雨后土地湿润,在农户们千恩万谢的感激中,沈烈命人将大量番薯,土豆的种子发了下去。 于是以沈家庄为中心的上千亩土地上,在悄无声息之中重新焕发了一丝生机。 又数日后。 清晨。 炎炎夏日中。 背靠燕山山脉的沈家庄内还算凉爽。 知了卖力的叫着。 天一亮。 随着庄丁们出操的号令声响起。 沈烈便急匆匆从卧房中走了出来,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背着手,在重新播种过的田埂上徐徐踱着步子。 不远处是刚刚才挖好的鱼塘,鸡舍,猪圈,沼气池,蔬菜大棚…… 沈烈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正在操练的庄丁。 还有那高大的门楼。 几天前十里八村,男女老少几百口子农户匍匐在地,赞颂他仁义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那画面带来的震撼,让沈烈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口中喃喃自语着:“百姓要的多么?” 正在一旁练习道家八段锦的田洪闻言,错愕的应了一声:“嗯?” 可沈烈只是怔怔的发着呆,依旧喃喃个不停:“百姓只是求一口吃的,他们只是想活命。” 田洪本能点了点头。 可沈烈又喃喃道:“可他们为何不能给百姓留一口吃的,让百姓活命?” 田洪一呆,疑惑道:“谁?” 沈烈不再多言。 田洪想了想,若有所思。 良久。 沈烈好似从一个深沉的梦境中醒来,又叮嘱道:“种子赶紧发下去,可别错过了农时,等到天干了可就麻烦了。” 田洪从尘世中醒来,赶忙应道:“好!” 就在此时。 数骑从远处的官道上疾驰而至,穿着褐色衣衫的东厂悍卒在庄外翻身下马,急匆匆进了庄子。 一个精气神十足的档头,在沈烈面前单膝跪下,恭敬道:“沈爷,陛下急召你进宫面圣。” 从这档头,这几个东厂悍卒的神色来看,这尊敬是发自真心的。 沈烈点点头,和煦好:“好,这就走。” 沈烈匆匆忙忙走回了房中,洗了把脸又将官服换上,便又快步走了出来,想去马圈里牵出自己的老马。 田洪实在看不下去了,咧嘴道:“骑我的吧,你这匹老马也早该换了。 沈烈笑道:“好。” 骑上田洪的五花马。 打起了精神。 数骑从沈家庄箭一般飞出,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午后。 带着一身的风尘,沈烈等人牵着马,徐徐走进了熙熙攘攘的朝阳门,此时朝阳门外已经贴出了安民告示。 人心惶惶的京城终于安定了下来,蝗灾的影响渐渐结束,内阁,户部也将各种赈济灾民的措施拿了出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沈烈正要停下了看一看告示上说什么,却被档头连声催促:“沈爷,咱们可耽搁不得……快走吧。” 言下之意。 皇上该等急了。 沈烈只好苦笑道:“好,走吧。” 又半个时辰后。 西苑。 搜了身。 验过了牙牌。 沈烈便在护卫带领下,快步走进了湖畔的演武场,一进门便看到了那熟悉的微胖身影又在练习射箭。 沈烈释然了。 皇上又开始练习武艺了,说明他心情是真的很好。 沈烈便识趣的在一旁含笑看着少年天子射完了箭,又骑马,又领着十几个东厂护卫练习骑马冲锋。 将一排草人靶子砍的东倒西歪。 看着龙精虎猛的少年天子,沈烈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皇上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被认可了呗。 再怎么这也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和天下间所有的少年一眼,最烦的便是别人的说教。 一个普通的青少年,在家里连父母说几句都会顶嘴。 何况天子? 一个叛逆期的少年最想要的是什么,是别人关心他,是老师,娘亲,和臣子的认可和夸赞。 太师夸他一句就能让他乐呵好几天。 好半天。 等到皇上尽兴了,才带着一身的臭汗快步走了过来,向着沈烈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说!” 朱翊钧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绢布,擦了擦脸上的汗,向着沈烈笑道:“朕赏你点什么? 沈烈早有准备,便赶忙躬身一礼,笑着道:“依小人之见,陛下……可将那十万只家禽赏赐给小人。” 朱翊钧愣住了。 他本以为沈烈会推拒一番,万万没想到这小子非但没有推拒,竟然还如此直截了当。 沈烈生怕他不同意,赶忙又说了几句:“陛下,那十几万只鸡鸭鹅留在锦衣卫手里也没什么用,锦衣卫又不会养,若是都饿死了……未免可惜。” “可惜了!” 说着说着,沈烈便抬起头,向着皇上挑了挑眉毛。 言下之意。 陛下您也知道小人是开饭庄的,在城外还新盖了一个养殖基地,正需要这批家禽…… 朱翊钧人傻了。 周围的宫女,太监也傻眼了,呆呆的看着这位沈百户,或许是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荒诞不羁的要求。 良久。 朱翊钧才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赏你了!” 一听这话。 沈烈立刻便心花怒放了,赶忙又躬身一礼,扯着嗓子朗声叫道:“陛下圣明,小人告退。” 说话间。 沈烈便弯着腰向后退去,想走…… 如今赏赐也领了。 皇上也见了。 十几万只家禽也到手了。 沈烈觉得再呆下去准没好事儿,便做出一副害怕夜长梦多的架势,亦步亦趋的往后退,再往后退…… 沈烈快要退到院外的时候。 耳边响起了皇上的低喝声:“你站住!” 第233章 平步青云 被万岁爷一嗓子叫住了。 沈烈一脸无奈,便只好僵在了原地。 紧接着。 耳边又传来皇上羞怒的低喝声:“你给朕回来!”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哎。” 他只好又亦步亦趋的走了回来,前世单身二十年的演技再次爆发,那眉宇之间老不情愿了。 这神情,这演技,这做派。 真的可以媲美老戏骨了。 让朱翊钧恼羞成怒,怒骂道:“你跑什么……朕又不是老虎,不吃人!” 沈烈便将双手一摊,直愣愣道:“回陛下的话,小人怕皇上一开心,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又要升小人的官。” 如今他是东厂理刑百户,再升官那不就得…… 咔擦一刀了么! 沈烈苦着脸,一个劲的打躬作揖:“陛下容禀,小人今年才二十出头,尚未婚配,也无子嗣,请陛下网开一面,放小人一马。” 这话让周围侍奉的宫女,太监们愣住了。 朱翊钧也愣住了,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想要反驳却又哑口无言,因为他确实想给沈烈升官。 并且从理论上来说,再给沈烈升官确实就得净身了。 周围的空气突然一阵僵硬。 宫女,太监都有些心惊肉跳,赶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皇上难看的脸色。 大伙伺候皇上这么久了,寻常人等见了皇上,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大伙这辈子就没见过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如此大声说话之人,往小了说这叫恃宠而骄。 往大了说这叫君前失仪! 这要是换一个人,只怕便立刻被御前侍卫拖出去当场打死了。 死寂中。 这西苑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的爆发。 良久。 朱翊钧才回过神来,微胖的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神情,笑骂道:“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净什么身?” 一听这话。 沈烈顿时松了口气,露出了尴尬不失的笑容,做势用手背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又向着皇上拱了拱手。 沈烈心有余悸道:“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便又将脖子梗了起来,硬气道:“倘若真要净身,小人自然是抵死不从的!” 朱翊钧啼笑皆非,赶忙安抚道:“知道了,朕知道了,你且放宽心……没有的事儿!” 这一番君臣奏对听起来有些不太正经。 可气氛却突然之间变得轻松起来,宫女太监们绷紧的神经纷纷松懈了下来,心中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耳边又响起了皇上低沉的声音:“来人,拟旨。” 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赶忙端来了笔墨纸砚,还有一张空白圣旨。 随着万岁爷稍一沉吟,便拿起了御笔在圣旨上一蹴而就,而沈烈则伸长脖子偷看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有东厂理刑百户沈烈公忠体国,钦封为本部理刑千户……钦此。” 等到圣旨写好了。 沈烈也迷糊了,抬起头看着一本正经的皇上,奇道:“东厂有理刑千户这个官职么?” 在自己的记忆库搜刮了一圈。 沈烈记得东厂好像没这个职位呀! 朱翊钧正色道:“自然是……没有的,这个位子是朕刚设的,正五品武职务。” 沈烈哑然。 怔怔的看着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也行? 很快沈烈又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心中恍然。 “得嘞!” 这东厂本来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想设什么新的官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现在皇上只是添了一个千户的新职位,他没把西厂恢复了…… 真不错了! 说话间。 朱翊钧将御笔一搁,又吹了吹圣旨上的墨迹,再将圣旨交给了小太监,然后自信满满道。 “拿去司礼监,交给冯大伴加盖玉玺。” 小太监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捧着圣旨走向了一墙之隔的司礼监。 而院子里,沈烈还想挣扎一番,又试探问道:“陛下,这个官,小人能不能不做?” 朱翊钧眉头微皱,假意不悦道:“不能。” 沈烈的脸色便有些发苦。 片刻后。 朱翊钧又苦口婆心的规劝了起来:“朕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莫要推脱了。” 沈烈只好将苦瓜脸收了起来,恭敬应道:“小人遵旨,谢恩。” 这一番奏对就更叫人心惊胆战了,宫女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 这怎么封官赏赐还能讨价还价么?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 波光粼粼中,整个西苑在风中凌乱。 一刻钟后。 司礼监。 静谧中。 随着皇上身边派来的小太监,将圣旨小心翼翼的摆在了冯保面前的桌子上,冯保只看了一眼。 便挥了挥手。 他身旁的属官会意,赶忙从那一排二十四枚玉玺中挑出来一枚附和规制的,蘸了点印泥,然后小心翼翼的盖了上去。 小太监又捧着圣旨恭恭敬敬的走了。 从头到尾。 冯保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等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走远了之后,他才将几个司礼监属官叫了过来,不动声色的吩咐了起来。 “从今日起凡是东厂的事,陛下但有旨意,你等不必知会咱家,只管照准便是了。” 几个属官心领神会,忙躬身道:“是,老祖宗。” 一眨眼到了傍晚时分。 喜气洋洋之中。 一群东厂掌班档头抬着箱子,簇拥着沈烈走进了沈府,恭维,拍马声不绝于耳。 “贺喜大人,恭喜大人。” 咱沈爷又高升了,这回是东厂千户了。 这可是正五品武职! 如今的沈烈当的上一声大人了。 虽然说沈爷上面还有几位公公压着,可东厂上下都看在眼中,心里好似明镜一般敞亮。 要说在皇上心中最器重谁。 还得是这位沈爷! 随着众人将箱子里成套的官服,印信抬进了沈府内宅,这回可不敢要赏钱了,而是恭恭敬敬的向着沈烈行了一礼。 然后便纷纷告退。 随着芸儿,岳玄儿被惊动了,从各自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看着那沉甸甸的大箱子发起呆来。 箱子打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套官服,有常服,礼服,还有一套华美到极致的长袍。 一看到这套华美袍服上代表着尊贵的华美图案。 岳玄儿大吃一惊,先是睁大了明眸,发出了一声惊叫,然后赶忙用纤纤素手捂住了小嘴:“呀!” 她是个有见识的,认识这一套官服。 这叫御赐斗牛服。 第234章 斗牛服 可芸儿却不认识斗牛服. 只是快步走上前,好奇的将这套华贵的锦衣从箱子里拿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发出了啧啧赞叹声。 “好华丽的衣裳。” 芸儿对这衣裳的面料爱不释手,甚至还用娇嫩的脸蛋,在那纯手工缝制的精美刺绣上蹭了蹭,感受着那丝滑的触感。 小丫鬟便喜气洋洋道:“呀,少爷,这官服是织锦料子呢,这刺绣,这做工真好……比那个褐色的好看多了。” 看着身段日渐高挑丰润起来的小丫鬟,那俏脸上的娇憨。 沈烈哑口无言。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一旁。 岳玄儿噗嗤的笑出了声,然后轻移莲步走了过去,用丰盈玉臂揽住了芸儿的香肩,凑在她小耳朵边上说了起来。 “你可别不识货,这可不是官服,这是斗牛服……绣的是虬属兽斗牛,金贵着呐。” 到底是京城风月行当里的头牌。 见多识广呀。 随着岳玄儿娓娓道来。 芸儿也吃惊的捂住了小嘴,发出了一声轻叫:“啊?” 她虽然不认得,可是却听说过。 斗牛服与蟒服、飞鱼服差不多,服装的纹饰,都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都是赐服。 斗牛服比传说中的飞鱼服低一等,比蟒服低两等,本不在品官服制度之内,而是大明内监,宦官、宰辅蒙恩特赏。 众所周知。 在这个年月能获得这类赐服,便会被民间认为是极大的荣宠,当然后来这玩意越赐越多,便成为了烂大街的东西。 随着二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摸着那蟒首牛角的补子,都眉开眼笑起来。 岳玄儿又兴冲冲道:“兄长既不是内廷宦官,又非宰辅,得赐这斗牛服可绝非一般的恩宠,看起来皇上真的器重兄长呢。” 芸儿小鸡啄米一眼拼命点头。 “那必然是!” 一来二去的。 两个小女子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非要逼着沈烈将这斗牛服穿起来,沈烈实在拗不过,只好走进里屋试穿了起来。 又片刻后。 随着房门打开。 但只见一位年轻英武的青年从房中走出,二女的明眸齐齐亮了起来,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这身斗牛服一穿,那贵气便油然而生。 芸儿满眼都是小星星,岳玄儿也怔怔道:“正五品大员呀。” “真气派!” 莺莺燕燕声中。 沈烈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补子,微微一笑。 还别说。 穿上了这一身张扬跋扈的服饰,摆出一个英武的造型,享受着美貌小丫鬟和绝色义妹的崇拜。 这滋味还真有点飘飘欲仙了。 可此情此景。 她却不在。 沈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 欢声笑语中。 芸儿又疑惑道:“少爷如今成了大官,那咱们家算……官宦之家么?” 这问题让岳玄儿一呆,她也回答不上来了。 沉吟着。 岳玄儿摇了摇头:“不能算吧。” 沈烈将斗牛服的袖子挽了挽,笑着道:“咱们家如今是皇商。” 二女齐齐又是一楞,开始细细琢磨着皇商这两个字,可是越琢磨越觉得茫然了。 岳玄儿奇道:“何为皇商?” 她不理解也不意外。 顾名思义。 皇商就是替天家经商赚钱的。 可是在万历九年这个年月,大明是没有皇商的,因为大明的皇帝权力被削弱的太厉害了。 你敢替皇上赚钱…… 读书人便会将一顶与民争利的大帽子扣上来。 妥妥的奸佞。 皇上本就富有四海,要钱做什么呐,钱财这样的阿堵物乃身外之物,就应该留给清高自洁的读书人去赚! 皇商真正大行其道是在清朝,因为清朝皇帝不惯着读书人,哪个不开眼的敢骂清朝皇帝。 那可真是活腻歪了! 什么文字狱,粘杆处,血滴子…… 往死里整! 可读书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此刻身穿斗牛服的沈烈眼睛眯了起来,自然联想到了后世人人耳熟能详的清朝八大皇商。 还有他曾经参与拍摄过的那些皇商大戏,什么乔家大院,王家大院,常家庄园,曹家三多堂。 其中大部分都是晋商。 也有一些浙商。 这些皇商最巅峰的时候,承担着清朝朝廷的税收运转,通过票号掌握着整个王朝白银库存的百分之七八十! 这便是可怕的皇商! 皇商势力所到之处,南起两广,北到恰克图,遍布全国的商路,驼帮、船帮打造了商品流和物流。 在票号的支撑下,什么茶、马,帛、铁的生意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正是通过皇家的势力。 他们打造了好大一个商业帝国。 官商两道,黑白通吃。 这幽幽往事让沈烈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然后将身上的斗牛服脱了下来,向着芸儿轻声道。 “收起来。” 芸儿赶忙应了一声:“哦。” 小丫鬟小心翼翼的将这斗牛服折好,收进了檀木箱子里,然后藏到了一间厢房里,专门用来存放财物的储物室中。 此时沈府厢房的储物室中,已经摆着好几个御赐的大箱子了,芸儿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 在她看来老沈家的传家宝可越来越多了。 一夜无话。 一转眼便到了第二天清晨。 天一亮。 沈府后院中如往常一般忙碌了起来。 如今生意已经走上了正规,几个小学徒都可以独当一面了,沈烈倒是变得清闲了下来。 打着哈欠。 沈烈伸着懒腰从房中走出,看着面前干净整洁的四合院。 清晨旭日阳光的照耀下,芸儿和义妹岳玄儿这两个贤惠的女子正并肩坐在一起,用皂角浣洗着衣物。 随着芸儿将一件衣裳拧干,挂了起来,可是又忍不住睁大了闪亮的眸子往天上看。 小丫鬟心有余悸道:“少爷,蝗灾没了么?” 沈烈轻声应道:“嗯。” 就在此时。 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形急匆匆出现在月亮门外,急匆匆走来,芸儿,岳玄儿赶忙上前打招呼。 “大掌柜来了。” 沈烈也向着心上人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轻声道:“来了呀。” 张静修点点头。 再相见。 沈烈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情意。 又片刻后。 芸儿,玄儿将换洗衣裳都晾晒了起来,便又将煮好的饭菜端了出来,一家人在内宅的四合院里摆开了桌子,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 吃饱了,喝足了。 张静修便要来了圣旨,开始逐字逐句的分析了起来。 “东厂千户呀……好大的官呢。” 第235章 讲古 张大小姐穿着一身男装,明眸中亮闪闪的,开始了一通分析:“东厂的是做什么的,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 这话将芸儿,岳玄儿听的一愣一愣的。 两个小女子点了点头。 “对呀!” 东厂可不就是干这么的么? 沈烈只是默默的喝着荷叶粥。 张大小姐仍是兴致勃勃,绘声绘色的向着芸儿继续道:“你家少爷这个官可大了呢,东厂原本是只负责侦缉、抓人,抓住的人要交给锦衣卫北镇抚司审理,但是这几年……东厂也有了自己的诏狱呢。” 芸儿呆呆的点点头,渐渐的却被大小姐说的有点害怕了。 岳玄儿也担心的看着义兄。 这权力也太大了! 张大小姐又道:“伴君如伴虎呀!” 权力也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张静修这句话说完了,那明艳俏脸上绘声绘色的神态,吓得芸儿,玄儿两个小女子脸色慢慢的变了。 二女看着一言不发的沈烈,暗自吐了吐小香舌。 能不怕么? 根据大掌柜的说法,如今贵为东厂千户的沈烈,是有资格先斩后奏,缉拿不法,抓捕官员,甚至有资格参与朝廷会审大案。 这权力…… 可真是大的没边了! 可权力太大了也是一种负担。 这时沈烈听不下去了,赶忙盛了一碗荷叶粥递了过去,想要用粥饭堵住张大小姐那张红润多汁的小嘴儿。 “噢……” 张静修也没有拒绝,用纤纤素手端起了碗,赶忙喝了几口荷叶粥润了润嗓子,那红润的小嘴不停的翕张着。 便又叭叭的说了起来:“芸儿,你要听故事么?” 芸儿茫然道:“哎,什么故事?” 张大小姐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便开始讲古:“从前呐,咱们大明有一个叫做王振的奸佞小人,此人本为落第秀才,略通经书,后来又侥幸考中了举人,或许是觉得考中进士没什么希望了。” 话说到这里,她有意看了看沈烈,便又煞有其事道:“后来那王振便将心一横,挥刀自阉进宫当了太监。” 芸儿又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轻叫:“啊,这人也太狠了吧,他……还真下去的手?” 沈烈脸一黑,气得翻了个白眼。 然后狠狠向着张静修瞪了过去。 你说王振自阉当太监的事情,你看老子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 张静修见他有些恼了,便赶忙道歉:“对不住呀。” 然后她又继续讲古:“这个王振可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善察人意,进了宫之后,很受宣宗皇帝喜爱,和快被授为东宫局郎,服侍太子。” 在芸儿娇憨目光的注视下。 张大小姐那双眸子在沈烈身上转了转,若有所指道:“再后来到了正统十四年,瓦剌大举入侵,王振力劝英宗亲征,途中又邀英宗幸其蔚州宅第,以致耽误行程,行至土木堡时被瓦剌兵追至,全军覆没,英宗被俘,王振也被杀死。” 沈烈再次哑口无言。 张大小姐便又腻着声音道:“史称王振狡黠、善于伺察人意,先不去干那些直接干预朝政的事,而去进一步讨好英宗,并在暗地里广交朋友,大量培植私党。” 说到这里。 张大小姐故意伸长了雪白的脖子,捏着声音,阴阳怪气道:“那个王振也喜欢钱。” 沈府陷入了一阵安静。 芸儿杏目圆整,而正在低着头喝粥的岳玄儿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忙又捂住了嘴。 只是那柔软的香肩不停的抖颤着,想必憋笑憋的十分辛苦。 她算是听出来了,这不是影射么? 沈烈脸一黑,向着张大小姐怒目相视,气道:“你住口!” 这小娘们儿无法无天了! 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老子这才刚当上东厂千户,在这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你就叭叭的说个没完。 这分明是指桑骂槐! 沈烈气坏了。 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挽起了袖子便要去捉她的胳膊,张静修也赶忙站了起来,跑走了。 在沈烈龇牙咧嘴的恐吓与追逐之下,张大小姐不时发出几声惊呼,扭动着纤细的腰身躲闪。 于是二人便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在内宅里嬉闹了起来。 女子的娇呼声中。 没过多久。 沈烈便将张静修捉住了,抓起了她的一双皓腕将她死死按在了照壁上,然后恶狠狠道。 “你再说,再说呀,老子是王振么?” 张大小姐吓得抱紧了胳膊,红着脸,腻着声音连声讨饶:“不敢了,不敢了。” 这是这一番嬉闹。 气氛有那么一丝丝暧昧起来。 岳玄儿俏脸也是一红,赶忙起身将碗筷收拾了一番,然后拽着娇憨的芸儿,从这内宅中走了出去,还将门从外面掩上了。 她们也早就习惯了。 四下无人。 沈烈哪里还会客气,当下便将她按住,大嘴狠狠的亲了上去,噙着她柔软的小香舌狠狠的惩戒了一番。 软,糯,湿…… 很润。 亲的她娇喘细细发出小猫一般的轻吟,隔着单薄的下裳肆意揉着她柔软的小翘臀,看着她不看挑逗,媚眼如丝。 沈烈才恶狠狠道:“还说不说了,我是王振么?” 怀中佳人便娇喘细细的呢喃着。 “不敢了,小女子真的不敢了。” 瞧着她绯红的俏脸,腻着声音柔柔弱弱求饶的娇媚样子,沈烈这才洒脱的笑了起来。 这还差不多。 随着那娇喘细细的佳人微闭着星眸,依偎在了心上人怀中,气氛变得温馨起来。 沈烈知道,静儿这番话是为了他好。 沈烈更知道。 他如今没有回头的余地。 欢乐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 一转眼到了盛夏时节。 七月间。 便宜坊。 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北镇抚司对面那杆餐字大旗之下便人头攒动了起来,前来订餐的人群排成了长队。 随着炎炎夏日一天天的过去了,来年春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也多了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 慕名而来想要订餐的书生越来越多,有些是派下人来的,有些是跟着同窗亲自来的,为的就是想要见识一下这新奇的事物。 于是在书生们的啧啧赞叹声中。 各色人等云集于此。 第236章 那些年的风景 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持续到巳时才变少了一些,到了这个时候,秀才,举人们该点餐的也都点好了。 便成群结队,摇头晃脑的施施然走了。 客官们才刚离开,便只见一个个穿着红马甲的跑腿,在那点餐大厅里进进出出,将一份份单子取了出来。 跑腿的或牵着毛驴,或拉着板车,急匆匆向着各家饭庄酒楼跑去,那红色的马甲还有背后那醒目的“餐”字,日渐成为京城的一道独特风景。 京城里的百姓倒也渐渐习惯了。 适应了。 也就不足为奇了。 巳时一刻。 人去楼空的一楼大堂里安静了少许,隐约能听到二楼的十几个雅间里,时不时的传来交谈声。 站在大堂里抬头看。 便会发现二楼的雅间里也坐满了人,也都是不差钱的读书人,或三五好友,或同窗,同乡们聚集于此。 都喜欢交上二钱银子的房费,然后点上一壶碧绿春,再点上几盘点心小菜,一边品茶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议论着八股文章。 人性如此。 凡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喜欢凑热闹。 随着这便宜坊的点餐生意日渐火爆起来,成了万历九年夏天最有讨论度的一件新鲜事。 这便宜坊的二楼雅间,甚至连对面的几家饭庄,很快便成了一些读书人每天必到的打卡地。 读书人坐在雅间里挥斥着方遒,指指点点着…… 终究是摆脱不了人性的弱点。 可闲杂人等只能止步于二楼雅间,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向着三楼看去,便会发现三楼的门口有护卫守着。 不让进去。 可店家越是这般故弄玄虚,探头探脑往三楼张望的人便越多。 这也是人性。 时常有人好奇的打听起来,这便宜坊的三楼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每当有人提出这问题,便会有了解内情的好事之人凑过来,煞有其事的解说了起来。 “兄台你有所不知,这三楼……嘿嘿!” 说了等于没说。 便宜坊的三楼依旧十分神秘。 只不过时常可以看到有身穿绫罗绸缎,气度不凡之人,或者是穿着儒服的举人老爷们踱着四方步走上了楼梯。 看起来非富即贵。 三楼,雅间里。 外面是炎炎夏日,酷热难当,小小的雅间里却十分凉爽,桌子上摆着井水镇过的西瓜。 墙角放着一个木桶,木桶里赫然放着一大块冰,这西瓜,这冰桶表明了这里的档次。 一目了然的皇家待遇! 此刻房中静谧无声,穿着一身儒服的张静修恬静的坐在椅子上,翻着手中的一卷游记。 与她并排的另一张太师椅上,穿着一身宽松道袍的朱翊钧也在看书,他看的是兵法韬略。 朱翊钧身后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内监,那青筋毕露的手背,脖颈上的横肉,一看便知是身手绝佳的高手。 门口也站着几个侍卫。 静谧中只有二人翻书的声音,直到隔壁另一个雅间里,传来了沈烈爽朗的大笑声。 正在翻书的二人才抬起头,对看了一眼,然后便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困惑。 等到沈烈的笑声平息。 朱翊钧才不解道:“他正在见什么人?” 张静修忙道:“说是两个外地进京赶考的举子,一个山西举子,一个扬州举子,二人家中做的都是……茶叶生意。” 朱翊钧微微错愕,然后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之后更茫然了,便又好奇问道:“他这是又要做茶叶生意?” 张静修也搞不懂,轻声道:“八成是。” 朱翊钧不再多言,而是若有所思。 作为大明王朝举国之力,由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冯保这些顾命大臣精心培养出来的储君。 朱翊钧对于生意之道自然并不陌生。 他只是性格执拗,很叛逆罢了。 朱翊钧自然明白茶叶生意是怎么做的,卖茶叶自然是这天下间最暴利的生意,可是做茶叶生意是需要茶引的。 茶引制度始于宋代,元、明、清仍用茶引,清末茶引渐废。 说白了。 这就是官府发给的运销执照。 茶引上有运销数量及地点,准予按茶引上的规定从事贸易,当然还有一种功能,那便是缴税凭证。 也是专卖凭证。 说话间。 隔壁又传来了几声寒暄,很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沈烈便拿着两份拜帖,兴冲冲的推门走了进来。 一进门。 沈烈便向着皇上躬身行礼。 “陛下来了呀?” 这位爷最近来便宜坊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冯保,太后也不管他,看起来有些放飞自我的迹象了。 好在这地方离内皇城不远,又在北镇抚司对面,至少在完全上不成问题。 见沈烈进了们,朱翊钧便放下手中的书卷,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他笃定沈烈要做茶叶生意,便决断道:“你这是要做茶叶生意么,也好,朕想想办法……去给你弄几张茶引来。” 如今这位少年天子觉得自己手握东厂,羽翼渐渐丰满了,那眉宇之间便有些峥嵘王霸之气。 在他看来沈烈是替他这个皇上办事,替他赚钱。 弄几张茶引还不容易么? 朱翊钧已经都想好了,他身为天子,如今想要让东厂的人介入茶叶生意,大把的捞银子赚私房钱,自然会招来不少反对。 尤其是御史台那些人,多半会叫嚷几句,唾沫星子喷的满天飞。 可是。 他不管! 那个不服。 他便叫东厂缇骑便长驱直入,然后便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可沈烈愣住了,看着皇上眼中的森森寒芒,狐疑道:“茶引,什么茶引,我要茶引做什么?” 朱翊钧也愣住了。 二人对看了几眼。 良久。 皇上才讷讷道:“你不是才刚刚面见了两个茶商,不想做茶叶生意,你见他们做什么?” 沈烈哑然。 “哎?” 很快沈烈便露出了洒脱的笑容,笑着道:“误会,陛下误会了,我不做茶叶生意。” 开什么玩笑,他身为东厂千户,天家鹰犬想要涉足茶叶,丝绸,瓷器,米,粮,矿山…… 这和作死没什么区别,这已经不单单是与民争利了,这简直就是动了齐楚浙党,东林党那帮官绅集团的命根子了! 第237章 生财有道 若真是仗着天家恩宠,贸贸然插手盐铁茶马这些生意。 沈烈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便好似看到了齐楚浙党加东林党,朝野上下那一张张狰狞的脸。 这种蠢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真要动了这些。 只怕他沈某人的下场比王振还要惨! 可这话让朱翊钧有些糊涂了,定定的看了过来。 张静修也忍不住心中狐疑,质问道:“那你大清早,见那两个茶商家的举子作什么?” 面对二人的疑惑。 沈烈微微一笑,故弄玄虚道:“自然不白见,我做东请这二人喝茶,是想撮合他们谈一笔生意。” “哦?” 一下子。 皇上便来了兴致,催促道:“说说。” 于是三人便重新落座,各自拿起了一块冰镇西瓜,一边吃一边热络的闲聊了起来。 沈烈一边吃着西瓜,一边道:“我撮合这一桩生意,自然是有别的想法,陛下你想啊……从扬州运茶叶到山西该怎么走?” 朱翊钧也吞下一口西瓜,想了想,才徐徐道:“扬州通往山西的商路么,一条是走陆路,另一条自然是走运河,走运河要方便的多。” 沈烈忙道:“哎,对咯,走运河。” 走的是京杭大运河,也便是传说中的漕运,也是这天下间南北商贸往来最便捷的一条通路。 水运可比陆地贸易便捷多了。 放下了西瓜皮。 朱翊钧又奇道:“你操心这个做什么?” 沈烈便笑道:“小人要做的这门生意,便是与漕运有关。” 话说到这份上。 朱翊钧眼睛突然便亮了起来,用灼灼目光定定的看着沈烈,好似明白了一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不明白。 然后又催促道:“接着说。” 沈烈微微一笑,便娓娓道来:“陛下容禀,这天下间的商贾但凡是走漕运这条线的,大概是从扬州到南通州,卸了货,先要找仓库吧,然后再找苦力,找马车,找镖局,再辛辛苦苦运到山西,或是关外……“ 说着。 沈烈估算了一下,幽幽道:“倘若走一趟生意一切都十分顺利的话,大概半年能往返一次。” 朱翊钧又点了点头,还是十分不解。 沈烈便徐徐道:“可山西多马匪,关外山匪更是多如牛毛,倘若商队路上遇到了劫匪,那只怕是凶多吉少。” 朱翊钧和张静修愣愣的看着他,脸上还是有些懵,那神情好似在说。 这不是废话么? 然后呢。 这和咱们要做的生意有什么关系? 此时沈烈才神色一整,向着二人轻声道:“陛下,小人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倘若这撮合,押送,运输的生意,由咱们东厂来做……” 话说到半截,沈烈故意拉了个长音。 房中安静了下来。 朱翊钧呆了呆,很快便恍然大悟,轻声叫道:“朕懂了,你的意思是,由你来撮合买家,卖家,等到生意谈成了之后,再由东厂来负责接送仓储押运,然后……你便可从中收取佣金么?” 沈烈赶忙行了一礼:“陛下圣明,这门生意叫做……仓储物流。” 然后房中便再次沉寂了下来。 朱翊钧,张静修二人吃惊的看着沈烈,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便低着头,苦思冥想了起来。 二人开始琢磨仓储物流这四个字的涵义。 以及其中蕴藏的巨大商机。 沈烈则默不作声。 又片刻后。 眼看着皇上似乎有点琢磨明白了,猛的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沈烈,那错愕的目光便好似看着一个怪物。 沈烈被他看的有点麻了。 正有些局促的时候。 却不料皇上突然兴奋的大笑了起来“哈哈!” 这笑声太过突然,太过魔性。 将沈烈吓的一哆嗦,嘴角微微抽搐起来,心说这位爷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么。 可朱翊钧不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又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抓住了沈烈的胳膊,便好似抓着一个大宝贝。 此刻皇上那略带青涩,胡茬稀疏的小胖脸,此刻是如此的眉飞色舞,因为过于兴奋举止都有些错乱了。 还伸出拳头在沈烈心口锤了几下。 连声赞道。 “妙呀!” 这可真是个天才的想法! 朱翊钧眉开眼笑起来,上下打量着沈烈,为这个天才的创意震撼了,以至于心中竟有些唏嘘。 “嘿,沈烈……你可真行啊!” 皇上都有些词穷了。 他亲眼见证了各种生意经在沈烈这里,便好似变戏法一般变了出来,一个比一个精彩。 难不成。 众人真是沈万三复生,管仲附体了么? 沈烈被他锤的摇晃了几下,假作疼痛难忍,呵呵的笑了起来:“陛下……好大的力气。” 他二人一唱一和。 张静修在一旁痴痴的看着,她也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妙不可言,那明眸却又定格在了心上人貌似忠厚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眼中亮闪闪的。 一番嬉闹过后。 朱翊钧兴奋的挥了挥手,笑着道:“事关重大,这事儿……咱们得好好捋一捋。” 沈烈也不居功,便笑着道:“是。”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好似被沈烈的天才创意,引发了什么灵感,皇上开始帮着沈烈出谋划策,弄清楚这个仓储物流的生意该怎么做。 皇上挽起了袖子,兴冲冲道:“这事儿不难办,无非是在通州买几处仓库,让东厂的人照应着。” 甚至于。 他已经开始琢磨趁机把东厂的势力,延伸到漕运上去了。 沈烈趁机轻声道:“陛下圣命,不过……这事儿想要办的顺利,还得加上锦衣卫。” 这话便值得细细品味了。 话说完。 朱翊钧的神色似乎稍微有些犹豫,想了想,便很快便痛快的应道:“准,你看着办。” 一旁。 张静修芳心一颤,那明眸立刻变得雾气朦胧了。 她知道沈烈这么做是为了她,为了张府,化不开眷恋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荡漾着。 看着兴冲冲的皇上,沈烈便又道:“东厂,锦衣卫的人手还是少了点,咱们……还可以利用朝廷的驿站。” 这便是沈烈的全盘谋划。 以锦衣卫,东厂在各地的卫所为主导,加上大明本来九幽的驿站系统,将仓储物流的生意做起来应该不难。 说到驿站的时候,沈烈不知为何想到了李自成,李自成扯旗造反之前,不就是个驿站的驿卒么。 第238章 物流 此刻沈烈目光变得幽幽,当种种往事浮上了心头,他便想到了李自成,身为一名驿卒的李自成为什么要扯旗造反? 因为李自成所在的驿站,被崇祯给裁撤了,作为一名驿卒,他自然便下岗了,可时崇祯帝为什么要裁撤全国的驿站? 因为朝廷财政崩溃了。 养不起了。 这是明末乱象的根源之一,当朝廷财政崩溃后,因此大量下岗的公务人员,甚至下级军官,士卒都成了扯旗造反的主力军。 更可怕的是,以李自成为代表的这些人有一定的文化,会武艺,弓马娴熟,甚至还会使用火枪火炮。 可不要小看了这些人,这些下级官员,下级军官,基层公务人员可是整个社会的中坚力量! 在黎明百姓眼中,这些基层官员就是天,就代表着威权,朝廷不给他们饭吃,要将他们裁撤,不给他们发军饷。 他们就要自己找饭吃,整个社会就要动乱! 可是。 此刻为什么朝廷不将这些下岗人员组织起来,让他们重新就业呢,但凡有口吃的,还有点油水可捞。 谁还造反呀? 此刻沈烈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但凡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御史台的清流们,书呆子们懂得体察一下民间疾苦。 想办法给这些苦逼的下级官员解决一下就业问题。 大明还会乱么? 解决就业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在沈烈来时的那个世界早已给出了完美的解答,那便是服务业。 随着沈烈踱着步子,徐徐走到了窗边,看着街道上赶着毛驴,推着板车,穿着红马甲的便宜坊送餐小哥。 沈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快递,外卖,物流这些服务行业的蓬勃发展。 早已成为那个社会稳定的基石。 从事这些服务行业的人虽然辛苦了点,不过至少人人有活干,能吃饱饭,甚至收入还不低。 这事儿沈烈可太清楚了。 他在北漂做兼职那些年,当群众演员赚的钱还不够交房租,就是靠送外卖才活下去的。 此时雅间里静谧无声。 张静修,朱翊钧二人又呆呆的陷入了沉思,尤其是少年万历天子,那微胖且有些稚嫩的脸上,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他口中喃喃自语着:“东厂,锦衣卫,驿站……驿站。” 似乎想通了。 朱翊钧猛的抬头看了过来。 一窍通,百窍通。 沈烈一提驿站,他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驿站系统对朝廷来说,确实已经到了不得不改良的地步。 因为朝廷的驿站只接待官员,然而随着官府冗员越来越多,对财政收入本就拮据的朝廷来说,便日渐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 只是为了维持驿站正常运转的费用,户部每年至少需要花费几十万两雪花银! 可如今…… 朱翊钧看着沈烈,又轻叫了一声:“好!” 若是能将驿站系统革新一番,那么…… “妙呀!” 定定的看着沈烈。 此刻朱翊钧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甚至觉得沈烈此人的才智未免有些可怕了! 如此一来! 让驿站里那些驿卒也加入这套仓储物流体系,不但让朝廷甩掉了一个大包袱,甚至还能为朝廷创收!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妙,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 此时张静修大眼睛转了转,突然有些担忧道:“可厂卫明目张胆的这样做……会不会惹来御史台的攻讦?” 真的要让厂卫,驿站都开始做生意么? 话音落。 沈烈和皇上便同时抬起头,很有默契的齐声道:“自然不会!” 沈烈娓娓道来,侃侃而谈:“这仓储也好,物流也罢,本质上是一个全新的产业,并没有去齐楚浙党的地盘里抢食吃。” 咱们不去碰齐楚浙党,东林党那些人牢牢把持那些产业,怎么能叫与民争利呢? 各党那些大佬,还有背后的官绅集团是吃饱了撑的,非要找厂卫和皇上的麻烦? “不至于。” 沈烈笃定道。 甚至于。 沈烈幽幽道,咱们要是把这仓储物流的生意发展起来了,做大了,齐楚浙党那些大佬还得来巴结咱们呐! 张静修呆滞了,石化了,在心中细细品味了一番,她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此刻她睁大了明眸,小嘴微微张开,就那样定定的看着沈烈,那芳心中的高傲早已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和赞叹。 皇上眼中则是寒光闪闪,握紧了拳头,龇牙咧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发出了一声冷哼。 “呵!” 万岁爷不屑一顾。 那神情便好似要将反对者连人带骨头吃个干净! 瞧着皇上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沈烈哑口无言,到底是年轻气盛呀,还没有领教到那些清流老大人的厉害。 这天少年天子看起来,早晚还得被社会毒打一番,才能明白这大明的水很深,很深…… 可朱翊钧不管,又走过来赞赏的在沈烈肩膀上拍了拍,发出了久违的爽朗笑声。 “好,好,就这么办!” 此时此刻。 朱翊钧觉得自己可真是个伯乐! 沈烈微微一笑,躬身道:“兹事体大,非得小人亲自去办,请陛下颁下旨意,将小人调任通州便可。” 通州是什么地方,通州在朝阳门以东三十里。 并不远。 可通州却是整个运河漕运在北端的终点,也是整个京城最重要,最关键的咽喉要地。 朱翊钧不假思索的应道:“准奏!” 于是君臣二人相视一笑,就此事达成一致。 张静修却站在一旁有些闷闷不乐,垂下了雪白的脖颈,那明艳的俏脸上怅然若失。 她真的不想和心上人分开。 又片刻后。 随着三楼雅间的房门打开,微服私访的朱翊钧带着几个护卫急匆匆走了,他要赶回西苑去拟旨。 房门又关上了。 沈烈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一转身,便看到了张静修正呆呆的看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 沈烈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那雾气朦胧的明眸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彩。 沈烈便柔声道:“怎么啦?” 恍然中。 倾城绝色的男装佳人快步走了过来,然后不管不顾的扑进了沈烈怀中,随着红润的小嘴微微翕张。 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沈烈抱紧。 第239章 落红岂是无情物 佳人在怀,吐气如兰,张静修一反常态的痴缠,紧紧用玉臂抱着沈烈的粗腰,将俏脸埋在沈烈胸前。 隔着单薄的夏衣,沈烈动也不敢动,只是用身体感受着灼热的呼吸,两团绵软弹跳的鸽子与自己健壮的胸肌紧贴着。 低下头。 便可看到那单薄儒服遮掩下起伏优美的背部线条,那纤腰翘臀之间的柔美曲线,便好似雕刻大师精心雕琢的精美工艺品。 淡淡的发香,混合着清幽的女儿香在鼻端萦绕着,让沈烈涨的有些难受,便只好苦笑道。 “你做什么呀,再这样……我可要对不住你了。” 可张静修不理,依旧痴缠着他,红着脸,腻着声音道:“那你便要了静儿吧……烈郎之才远胜静儿百倍,千倍……静儿服了。” 这甜腻的轻吟便好似一点火星点燃了烈火,让沈烈热血上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火,抬起手搭在她柔软的纤腰上,沿着那完美的曲线轻柔的爱抚着。 怀中佳人便星眸微闭,发出了小猫一般娇嫩的轻声呢喃,细长优美的脖颈泛起了动人的潮红,美的叫人痴迷。 娇喘细细中。 门外不时有人经过,沈烈还能保持着那么一丝清醒,赶忙将她红润的小嘴噙住,又带着她娇嫩修长的身子坐到了太师椅上。 以一个羞耻的姿势坐在沈烈腿上,她一声嘤咛,修长的身子本能的扭扭,那柔软挺翘的嫩肉紧贴着沈烈的小腹,柔软的触感顷刻间传遍全身。 沈烈一阵血气上冲,动作便不由自主的粗暴起来。 “烈郎……” 随着佳人星眸微闭,发出炽热而又动人的娇吟,将绵软的身子贴的更紧,也让沈烈呼吸变得急促。 急切的将那单薄儒服掀开,亵裤褪下,那挺翘丰润的翘臀在微光照耀下,闪着细腻圆润的迷人光泽。 低吟浅唱中,随着销魂的酥麻快感涌遍了全身,随着她修长柔软的身子一僵,发出一声痛感来临时的本能尖叫,便被沈烈又噙住了柔软的小嘴。 紧紧相拥片刻,二人便又在炽热情火的驱使下,热吻着,厮磨着,浑然忘却了身外何物。 太师椅咯吱咯吱的轻轻摇晃起来。 片刻后。 随着沈烈一激灵,渐渐清醒了过来,心中便咯噔一下,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完了……” 一时得意忘形搞出大事了! 可张静修不理,她似乎放开了一切般紧咬着樱唇,任由自己柔软的身子瘫坐在沈烈怀中,保持着暧昧缠绵的姿势。 那羊脂白玉一般的洁白下巴搁在沈烈肩头,微闭的星眸中满是甜蜜,那泛着潮红的俏脸千娇百媚。 感受着她全身心的依赖,对自己完全敞开的娇嫩身子,此刻沈烈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明悟。 作为张家大小姐,这个时代为数不多有独立思想的女子,她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了,才不管什么礼教束缚。 直到此时。 她才真的对自己心服口服,将自己当成了她千挑万选的夫婿。 于是二人相拥良久。 沈烈才强忍着小腹的酥麻,柔声道:“静儿,我对不住你。” 佳人却好似八爪鱼一般死抱着他,轻柔的应了一声:“嗯……静儿愿意的。” 随着她惬意满足的闭上了星眸,那动人的身子在沈烈怀中又扭了扭,沈烈便不由自主的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理智再次被热血淹没。 不管了! 炽热的身体再次升温,沈烈放手为之,轻轻将她的儒服扣子解开,让她的绵软弹跳暴露在视线中,然后便含在口中轻轻吮吸着。 “哦……” 随着佳人星眸再次微闭,发出了一串含糊不清的呢喃,荡人心魄的销魂滋味再次传遍全身。 傍晚时分。 内廷。 肃穆静谧中。 忙碌了一天的冯保从成堆的奏折里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还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虽然累,可是冯保的心情还算不错,这些日子以来,随着皇上和太师之间的僵局有些软化了。 他这个夹在中间的内廷大总管好过了一些。 活动了一番筋骨,冯保又坐回了椅子上,拿起了一份内阁发来的条陈看了起来,苍老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又是一件令人心烦意乱的事。 张居正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开始强力推行他的新政。 这一次张居正将刀子挥向了内阁,六部,京营,还有京城大小衙门里的冗员。 平心而论。 这确实是一条好政策,如今这个年月,衙门里的冗员实在太多了,齐楚浙党,东林党都一个劲的往衙门里塞人。 可读书人要体面,就算要扶持党羽,往各大衙门里塞人也要顾忌一下脸面,裁就裁了。 可真正难办的是京营。 “京营。” 一想起乱七八糟的京营,冯保便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京营里面比六部还乱呢! 多少年了呀。 什么皇亲国戚,勋贵之后,权贵的亲朋好友们,是人不是人都往京营里面塞,喝兵血的,吃空饷的…… 太多了! 可这个盖子谁敢揭? 张居正是急于新政,为朝廷,为户部减轻负担,可这一次连阁臣们意见竟然也不一致了。 次辅张四维破天荒的头一回投了反对票,首辅,次辅意见不合,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这意味着什么? 这非同寻常的危险气味,让冯保心情变得凝重起来,坐在椅子上沉吟了良久,最终还是将这内阁的条陈搁在一旁。 最终这位内廷大总管下定了决心,这个条子他不能批! “留中不发。” 此时一个小太监抱着一卷圣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将圣旨搁在了冯保面前,然后低低的唤了一声。 “老祖宗,陛下有旨意了。” 冯保将圣旨拿起来看了看,又是一份人事任命,任命东厂理刑千户沈烈为通州仓场衙门水陆转运大使。 冯保手捧着圣旨,不禁有些茫然,皇上让沈烈去通州仓场衙门做什么,这是要查漕粮的亏空么? 想了想。 冯保便挥了挥手:“批!” 随着鲜红的玉玺盖了上去,小太监又捧着圣旨退了出去。 傍晚时分。 便宜坊三楼雅间里。 软玉温香之中。 沈烈已经整理好了衣衫。 便尴尬的看着佳人低着头,那修长的美腿紧紧并在一起,用一个别扭的姿势默默的坐在椅子上。 那俏脸上明艳俏脸上,惊心动魄的红潮尚未褪去。 第240章 瓜熟蒂落 几度春风,瓜熟蒂落,柔情似水之中,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店铺已经打烊了,可二人仍旧在房门紧闭的雅间里眷恋不去。 激情后的余韵尚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情意。 沈烈整好了自己的衣裳,抬起头,偷看着她羞涩难堪,那修长美腿紧紧并着,斜靠在太师椅上。 那雪白的脖颈深深的垂着,一张明艳的俏脸快要埋到衣裳了去了。 房中静谧无声。 直到沈烈轻咳了一声,轻声道:“渴了么?” 张静修摇了摇头。 沈烈又是一阵面热心跳,瞧着她单薄的雪白儒服上沾染的几滴猩红,心中不由得一阵忐忑。 这星星点点好似梅花绽放一般的血迹,代表着女儿家最宝贵的贞洁被自己摘取了。 回过神来。 沈烈便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思绪有些凌乱。 二人之间的第一次夫妻人伦大礼,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擦枪走火了,这祸闯的可太大了! 说好听点这叫私定终身,说不好听的这叫蝇营狗苟。 一瞬间。 沈烈想到了她的几位兄长,她亲爹…… 脑海中又浮现出无数个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崔莺莺与张生,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异样的恬静中略有些凌乱,直到房门外面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有人轻轻敲门。 从门外传来岳玄儿轻柔的声音:“兄长,大掌柜,该用膳了。” 沈烈强自镇定下来,赶忙应了一声:“就来。” 听着义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烈便赶忙擦了把汗,走过去,将行动不便的心上人搀扶起来,看着她明艳俏脸上黛眉微微皱起。 心中带着深深的怜惜,沈烈温柔问道:“疼么?” 这一问,让张静修俏脸刷的飞红,大窘之下便捏紧了粉拳狠狠捶了过来,羞涩道:“还要问……呆子!” 沈烈便只好尴尬的讪笑了起来。 是不该问。 她似乎从一个甜蜜虚幻的梦境中惊醒,如今回到了现实,却又害怕起来,咬着樱唇,忍着身体的不适轻声道。 “快去找一身新衣裳啊!” 她的儒服见了红,已经穿不得了。 沈烈呆头鸟一般猛点头,连声道:“好,好,这就去……你稍等。” 推开房门。 沈烈轻手轻脚的从房中走了出去,看了看外面已经打烊的店铺,沈烈便好似做贼一般下了楼梯。 可是去哪里找一身新衣裳呢? 瞧着一楼大堂里正在噼里啪啦敲算盘的义妹,沈烈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轻声道:“咳……那个……玄儿。” 却不知为何,岳玄儿俏脸也微微泛着红晕,强自镇定的应了一身:“嗯,兄长有事么?” 沈烈也强制镇定,低声道:“静儿她……那个身子不爽利,劳烦你去找一身新衣裳来。” 只是一瞬间的失态,岳玄儿却恢复了正常,赶忙道:“嗯。” 看着她放下了算盘,脚步匆匆的离去。 沈烈才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几分甜蜜,可是又有难以掩饰的忐忑。 这下好了。 沈烈心情渐渐变得凝重,她已经将守了二十年的女儿家贞洁交给了自己,在这个时代…… 沈烈觉得自己的肩头,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片刻后。 等到玄儿拿来了一套她自己的裙钗,沈烈便赶忙接了过来,又急匆匆上了楼,去伺候自己的那位小姑奶奶。 帮着她换好了衣裳,又请怜密爱的一番,又厚着脸皮说着几句情话,便陪着她徐徐走回了太师府。 凄迷夜色下的京城静谧无声。 两天后。 便宜坊。 瓜熟蒂落的余韵已经消褪,可化不开的浓情却更加深刻。 雅间里。 接到圣旨的沈烈开始安排一切。 看着恢复了从容的心上人,沈烈正色道:“这便宜坊的生意便交给大掌柜了,田兄你多费点心,还有芸儿,玄儿……” 再有皇上照应着,估摸着出不了什么问题。 众人点点头。 “还有沈家庄那边的田亩也得盯紧了。” 沈烈想了想,好像也没别的了。 可张大小姐却黛眉微皱,那俏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轻声道:“你去了通州要小心些呀,凡事礼让三分,莫要与人争执。” 沈烈也点点头,忙道:“知道了。” 可张静修仍不放心,又叮嘱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通州可不必京城,乃漕运仓场咽喉,鱼龙混杂,你出门要多带人呐。” 沈烈忙道:“嗯,知道了。” 他二人在这里絮絮叨叨。 旁若无人。 便好似眼中只有对方。 田洪在一旁看的满脸疑惑,良久,才忍不住出声道:“通州离京城不就三十里么?” 言下之意。 这么近。 放个屁的工夫就跑回来了,至于这么难舍难分的么,这话让张大小姐又俏脸泛红,不再多言。 随着一阵安静过后,沈烈便长身而起,洒脱道:“行,那……我去一趟北镇抚司。” 张静修便也站了起来,柔声道:“我陪去你。”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雅间。 田洪又忍不住摸了摸头,觉得这俩人今天奇奇怪怪的,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芸儿依旧睁大了秀逸的眸子娇憨的看着,岳玄儿的俏脸上却又微微泛起了红晕…… 半个时辰后。 北镇抚司。 官厅里谈笑风生。 接到了圣旨的张简修笑容满面,招待小妹,沈烈二人进了他的官厅,茶水瓜果伺候着。 一阵寒暄过后。 张简修稍一思索,便笑着道:“这事儿好办,我给你批个条子,再给你一块便宜行事的腰牌,如此一来……通州锦衣卫所上下,你尽快调遣便是。” 沈烈赶忙起身行了一礼,恭敬道:“标下多谢总宪大人厚爱。” 张静修也在一旁甜甜笑道:“多谢四哥。” 见此情景,张简修便和煦的笑了起来:“不必谢,皇恩浩荡,圣命不可违,本宪理应帮衬一二。” 张静修赶忙接过话头,甜甜笑道:“四哥说的是,这厂卫本就是一家人嘛,不分彼此。” 这话从她红润的小嘴里说出来,让张简修微微错愕,看着小妹笑吟吟的明艳脸蛋。 张简修一呆,却仍是本能的赞同道:“小妹言之有理。” 然后便只见小妹伸出素白的小手,将沈烈拽了起来,然后又向着他盈盈下拜,便急着要走。 “四哥你忙着呀……告辞。” 第241章 赴任 张简修还没回过神来,她小妹已经敛衽一礼,拽着沈烈急匆匆走了,总宪大人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哎……慢走呀。” 看着小妹急匆匆的背影,张简修有些疑惑,他觉得小妹与往日相比好似有些不同了,可是哪里不同又说不出来。 那明艳的小俏脸依旧明眸善睐。 那小声音依旧甜甜的。 腻腻的…… 可是却让他这个当哥的觉得有些不太自然,他觉得小妹对那个沈烈,比对他这个四哥更加亲近。 随着总宪大人放下了茶盏,忍不住狐疑的摇了摇头。 午后,西苑。 叮嘱张静修在路口稍后片刻。 沈烈便独自一人进了西苑,沿着青砖铺成的整洁甬道,一溜小跑来到了湖心亭外,然后恭恭敬敬的等待着。 站在亭外。 抬头看去。 皇上正在接见外臣。 这场面让沈烈微微错愕,将眼睛眯了起来,瞧着万岁爷面前站着一位神态恭敬的武将。 这武将三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鲜红的鸳鸯战袄,看上去品级不低,此人身材十分魁梧,样貌更是十分的英武不凡。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在心中嘀咕着。 “这是谁?” 这人面生的很,从服色来看像是京营的一位将官。 不多时。 湖心亭中。 眼瞧着皇上面带笑容向着自己招了招手,沈烈便赶忙步入亭中,单膝下拜行了一个军礼。 “免,起来吧。” 在皇上笑容满面的搀扶下,沈烈如往常一般站了起来,看着那三十来岁的中年武将。 还是不认识。 沈烈便小心翼翼道:“这位将军是……” 见沈烈一脸的好奇。 三十来岁的中年英武将领,便恭敬的向着沈烈行了一礼,沉声道:“神机营副将李如松,见过沈大人。” 沈烈忙还了一礼,和煦道:“不敢当,李将军不必多礼。” 刚开始沈烈还没放在心上,可是很快便惊醒了。 等会儿! 猛然间沈烈回过神来,心中一个激灵,忍不住用灼灼目光看着这英武的将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烈忙低声道:“敢问这位兄弟的名讳……” 中年将领便又谦逊道:“下官李如松,辽镇人氏。” 沈烈有些懵,又试探问道:“令尊可是辽镇李公?” 将领便有些傲然,忙道:“正是。” 这下子。 沈烈人麻了。 好嘛! 就觉得李如松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又是辽东来的,他爹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他爹是李成梁! 这对父子的大名可真是如雷贯耳呀。 李成梁是谁? 现如今的辽东总兵,雄霸辽东的大明边军顶梁柱呀,与戚继光戚大帅并称帝国双璧! 这位生于嘉靖初年的辽军悍将,少年时代就英毅骁健,大有将才,承袭父亲的职位当上了险山参将。 因屡建战功。 这位爷很快便进为副总兵官,协守辽阳,又一路凭借卓越的战功,开了挂一般坐上了辽东总兵官的位子。 而如今。 正是大明辽军兵强马壮最鼎盛的年代! 随着沈烈心中浮想联翩。 皇上在一旁笑着道:“李将军从辽镇调任神机营不久,初来乍到不免生分,你二人多来往,多亲近。” 沈烈,李如松二人赶忙躬身应诺:“是。” “下官明白。” 一番寒暄过后。 只见皇上将青花瓷的茶碗拿了起来,笑着道:“沈烈,你此番前去通州公干,未免有些势单力孤,朕思虑再三,便给你找了个帮手。” 沈烈释然,赶忙应道:“是,下官明白。” 少年天子便有些神采飞扬,叮嘱道:“你二人务必要精诚合作,在通州做出一番大事!” 二人赶忙又躬身应命。 看着皇上将茶碗中的茶水灌了下去,便识趣的告退了。 从湖心亭走了出来。 李如松在前,沈烈落后几步走在了后面,瞧着这位李将军虎背熊腰的神采,沈烈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是李如松…… 从皇上的话语中,沈烈渐渐明白了过来,李如松大概实在万历九年的夏天,从辽东调任京营,担任了神机营副将。 这可是正三品的武职,按照后世的军衔制度来说,这就相当于京城卫戍部队的少将。 品级可比沈烈大多了! 沈烈这个东厂理刑千户,军职大概介于中校和上校之间。 当然了。 若是论地位,实权来说,神机营副将是京营系统的将军,比沈烈这个东厂千户又差了十万八千里。 此时此刻。 沈烈仍旧没有从震撼中清醒过来。 关于这位李少将军的事迹,在脑海中隐隐约约的记了起来。 这位李将军少年时,便跟随父亲李成梁征战,骁勇善战,熟悉军事,名士徐渭曾教授其兵法。 后由武进士承父荫,便好似坐了火箭一般,从辽军,辽镇一路升迁,如今更是调任京畿,成了神机营副将。 这是几个意思? 皇上为什么要栽培李如松,自然是为了拉拢他爹李成梁,为了拉拢如日中天的辽军。 沈烈心虚的低下了头,不由得暗自心惊,突然之间大彻大悟了,脑海中,大明如今的朝局突然变得清晰无比。 皇上调李如松进京,自然是为了拉拢辽军,作为大明新晋崛起的辽军势力,可以说是武勋中的佼佼者了。 他要对付谁? 张居正。 不! 确切的说,这位今年才满十八岁的少年天子,摆明了是要栽培辽军新贵,拉拢这个新崛起的武勋集团。 对付以张居正为首的文官集团。 沉吟着。 沈烈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看来咱皇上是在马上天子这条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正是从这一刻起,大明辽军新贵正式步入万历朝的权力中枢,便有了后来的万历三大征,有了…… 轰轰烈烈的抗倭援朝之战! 不多时。 又是一番寒暄过后,沈烈与李如松在西苑外道别,约好了两天后一起出发去通州上任。 又两天后。 东郊。 花香鸟语的桃花林外。 心中带着万般不舍,与前来送别的张静修,芸儿,岳玄儿分别,不再去看几个女子眼眸中的泪光。 沈烈咬着牙,硬着心肠翻身骑着马,带着十来个东厂的好手,与穿着常服的李如松并骑而行。 几天混下来二人已经混熟了。 又一番寒暄过后。 二人谈笑风生,一边策马而行,一边对着路旁的风景指指点点,数十骑沿着官道离开了京城,向着通州方向不紧不慢的前行。 第242章 将门虎子 二十余名轻骑护卫下,沈烈,李如松二人沿着官道,不紧不慢的并骑而行,战马滴答滴答的跑着。 沈烈还沉浸在与心上人短暂分别的怅然中。 离愁别绪,浮上心头。 耳边却突然传来李如松打趣的笑声:“佳人情重,难舍难分,未曾想沈大人还是个风流种子呢。” 沈烈惊醒过来。 “哎?” 瞧着这位李公子古铜色脸上玩味的笑容。 沈烈老脸一红,忙道:“惭愧,惭愧。” 李如松便微微一笑,低声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沈兄若想干一番大事业,便万万不可沉迷于温柔乡。” 沈烈哑然。 感觉到自己和这将门虎子之间巨大的认知鸿沟,沈烈无言以对,只好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这算是金玉良言么? 李如松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言,那英武中略带倨傲的神态,将专属于将门世家公子的骄傲都写在脸上了。 看起来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 沈烈心中了然,不动声色。 将门虎子么。 都这样。 不过从神态,言辞,沈烈都可以感受的到,这位李公子对他这个皇帝身边的东厂千户不怎么亲近。 也实属正常。 人家可是辽军总兵府出身的正牌子武将,从少年时代便跟随辽军转战边关,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地位。 这叫地方军镇里的实力派! 而沈烈呢? 在这李公子眼中便是妥妥的一个幸进小人,完全靠着天子的宠幸,才当上了天价走狗。 李如松能看的起他才叫见鬼了! 人家什么出身。 他什么出身? 这位李公子在皇上面前还能给他几分薄面,可是一离开西苑,立刻便本性毕露,骄狂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在心中嘀咕着:“骄兵悍将呀。” 真的身处于这个时代,沈烈才彻底搞懂了,为何大明军镇里最能打的辽军系统,和大明文官集团越闹越僵。 一个巴掌拍不响! 大明的文官个个都迂腐不堪,强悍的辽军又骄狂跋扈,这两拨人卯上了,那自然是针尖遇到了麦芒。 最后硬生生搞的势不两立。 但是一个强盛的王朝里,要处理好这种强烈的文武对立,派系矛盾,就需要做皇帝的有大智慧。 但凡皇上没点高超的手腕,真的搞不定! 可咱万历爷喜欢撩挑子,使性子。 以及后来的天启帝,崇祯帝…… 不提了。 一代不如一代。 不过沈烈倒是并不反感这个李如松,但凡能打仗的边镇将领哪个不骄狂,不狂也打不了胜仗。 于是二人便不再多言,专心赶路,很快过了东岳庙,再往前十里就该到通州地界了。 轻骑不疾不徐的在官道上继续前进。 李如松带着他的家丁在前面跑,沈烈带着自己的东厂缇骑落在后面,暗中观察了起来。 这一观察。 沈烈不由得暗自心惊。 在城里还看不出来,一出城,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官道上,便立刻看出来李公子这一队心腹卫兵的精锐。 那一条条精壮的汉子,穿着大红色的鸳鸯战袄,那一条条精壮的身形在马背上颠簸着,便好似钉在马上一般!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看着这些古铜色皮肤,身形彪悍,那一仗没有表情的脸,这如履平地的可怕骑术,两个字在沈烈脑海中浮现而出。 “辽骑!” 并且还是巅峰时期的辽骑。 沈烈看的暗中赞许。 长见识了。 这便是天下无敌的大明辽东铁骑,和这些久经战阵的铁骑一比,沈烈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下的东厂缇骑。 差距有点大。 “驾!” 随着一声呼喝,沈烈打起了精神,招呼左右紧追而去。 半个时辰后。 随着官道上的行人,商队,马车,板车多了起来,通州已经遥遥在望,二十余骑也将马速放慢。 沈烈,李如松这两个主事之人再次并骑而行。 骑在马背上放眼望去。 这景象可真是触目惊心。 经历了可怕的蝗灾之后,道路两旁的田野间一片寂寥,看着那光秃秃的庄稼杆,杂草丛生的田亩。 还有道路两旁几个死气沉沉的村落。 沈烈沉默了。 这景象出乎预料,看来蝗灾给京畿百姓带来的伤害,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那些村落中的人都去哪了? 饿死的,病死的,逃荒的…… 整村整村的就这么空了,并且这还是天子脚下,离京城不过三十里的通州,可想而知远一些的北直隶,灾情想必更加严重。 沉默中。 此时李如松忽道:“听万岁所言,这京畿一带的蝗灾还是仰仗了沈大人的妙招,才侥幸未曾酿成大祸。” 沈烈忙道:“微末之功,不足挂齿。” 又片刻后。 前方道路两旁已是人声鼎沸,遥望那繁华的水关,码头,抄关,也不知多少商队,官员,军兵,苦力云集于此。 看着这熙熙攘攘的繁忙景象。 李如松又微微一笑,将马鞭扬了扬,便侃侃而谈:“沈大人可知这通州码头,是何时所建,又是何时繁荣起来?” 沈烈一呆,忙道:“这……本官读书少,请李大人解惑。” 李如松等的就是这句话了! 又微微一笑。 便开始指点江山。 “这通州抄关始建于元代,元代在通州设漕运衙门,负责管理漕务,并设立粮仓,还派重兵把守。” “元灭时,这通州漕运一度荒废,一直到了成祖北迁才又恢复了起来,嘉靖六年,通惠河复通,从通州至京城北面昌平地区的巩华城,和居庸关等要塞,沿温榆河也有漕运。” 这一番话,对通州的历史如数家珍。 可真是把沈烈唬的一愣一愣的。 看着这位李公子英武的脸上,那神采飞扬的神色,沈烈赶忙应了一声:“啊……这样么?” 你懂得多,请继续说。 李如松谈兴正浓,便继续侃侃而谈:“沈大人恐怕有所不知,这漕粮除了供应京城之外,也供应守陵军夫及居庸关等戍边军士粮饷。” 沈烈点点头。 心中恍然。 明白了。 漕运也供应辽东军粮是吧? 难怪这位李公子急吼吼的跑来通州,原来是怕大灾之后漕运出问题,影响了辽军上下的军粮供应。 难怪了。 说话间,二十余轻骑进了通州城,果然李如松扔下了沈烈和东厂的人,领着十余个护卫直奔城内的漕运总兵衙门去了。 将沈烈等人晾在了城门外。 第243章 碰壁 看着李公子一行人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气氛稍显有些尴尬…… 良久. 一个东厂档头才打马上前,小声抱怨了起来:“什么东西,眼睛长在脑门上么!” 沈烈神色一整,若无其事的挥了挥手,轻声道:“罢了。” 沈烈嘴角微微抽搐了起来,摇了摇头,这位李公子呀,遇到自己倒也罢了,不愿意和他计较。 可若是惹毛了那帮清流…… 多半便要挨弹劾了。 想必这位李公子刚从辽东调来京城神机营不久,还不知御史台那些老大人的厉害,日后可有得苦头吃了。 那档头只得悻悻作罢,又恭敬道:“大人,咱们去哪?” 沈烈想了想,决然道:“先去漕运总督衙门。” 沈烈的想法是既然来了通州,不得先去管事的衙门里拜一拜山头,先混个脸熟么? 通州乃漕运枢纽,管事的衙门也有两个,一个是漕运总督,这是景泰二年设立的官职。 这是文职。 还有一个管事的衙门叫做漕运总兵衙门,这是武职,是当年永乐大帝下旨成立的。 两者的功能也不相同。 漕运总督负责征收物资,而漕运总兵负责押送进京。 在级别上,漕运总兵要高于漕运总督,但是随着大明文官地位的上升和武官地位的下降。 如今…… 算是文武并立吧。 既然李如松带着人直奔漕运总兵衙门里去了。 为免尴尬。 沈烈决定决定先去漕运总督衙门。 于是随着沈烈一声令下,带着十余名东厂缇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疾不徐的直奔总督衙门。 片刻后。 在繁忙的衙门口翻身下马,沈烈叫人递了牙牌。 几个守门的衙役一看到是东厂的千户大人,自然不敢怠慢,点头哈腰的将沈烈引入了门房。 “大人稍等……请用茶……小的这就去通传给总督大人。” 很快将茶水,点心,时令果蔬摆了一桌子,衙役便推门走了出去,还从外面将房门虚掩上了。 看上去礼数倒是十分周到。 然后沈烈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从日上三竿一直等到了晌午时分,肚子饿的咕咕叫,也没见到总督大人。 沈烈看着那虚掩的房门,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嘴角又开始微微抽搐,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 他这是被晾起来了呀! 总督大人也没说不见他,问就是总督大人公务繁忙。 这待遇让沈烈心中唏嘘,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博大精深的官场文化呀,果真是古今如一。” 沈烈也不打算等了,便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向着手下的档头沉声道:“走,不等了。” 档头会意点头,忙道:“是。” 这架势。 沈烈算琢磨明白了,通州这地方和京城完全不同,这地方派系山头林立,各衙门互不通属,也不来往。 简直乱七八糟的! 对于他这样恶名昭昭的东厂鹰犬来说,这里的总督,总兵各位大人虽不敢明着得罪,怕惹祸上身。 可大人们对他敬而远之是必然之事。 一行人出了漕运总督衙门,回头看着那威严的牌匾,沈烈讪道:“知道咱们东厂的衙门在哪么?” 一个手下的档头忙道:“知道,大人请随小的来。” 沈烈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得嘞!” 沈烈当时便打消了拜山头的念头,如今这情况呀,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 又一刻钟后。 在手下档头的带领下,沈烈站在了通州码头,靠近抄关的一座院子外。 这里便是东厂下属的通州百户所。 这院子看上去很不起眼,略有些破败的院子,紧闭的大门,还有十几间灰蒙蒙的瓦房,似乎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看着那大门上方挂着的东缉事厂的牌匾。 沈烈点了点头。 到家了。 以后这地方就是他沈某人,在通州这一片的老巢,也别指望那些衙门里的大人们,地头蛇能配合他。 自己来吧。 真真的白手起家呀! 随着手下的档头走上前,向着几个穿着褐色衣衫,头戴尖帽的番子亮出了牙牌,正在打瞌睡的番子们吓的一哆嗦。 番子们赶忙向着沈烈迎了过来,谄媚之色洋溢于表,看着这些瘦巴巴,全身没几两肉的手下。 沈烈哑然。 只好挥了挥手,让番子们将自己一行人的马匹都牵到了百户所里,又将行礼都解下来送进了后宅。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沈烈站在岳武穆的牌位前,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才有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武官快步走进了大厅。 一见面。 中年武官便向着沈烈单膝下跪,大礼参拜:“哎哟哟,大人呐……可算把您老人家给盼来了,标下王虎参见千户大人!” 看着这掌班瘦巴巴的身形,也不像是什么弓马娴熟的好手,倒像是个油嘴滑舌的地痞无赖。 沈烈再次哑然,忍不住咧了咧嘴,看起来这些年,东厂在通州的日子过的不怎么滋润呀。 细琢磨。 这也是废话。 厂卫本是天子直属,天子年幼不能亲政,厂卫权柄自然由内廷,内阁代管,锦衣卫还好一些,至少是张四公子掌权。 锦衣卫还能喝点汤。 至于东厂…… 可不是被内阁往死里整么! 看着这不太中用的手下,沈烈便挥了挥手,沉声道:“免。” 王虎赶忙爬了起来,然后急吼吼的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预备一桌好酒好菜,给千户大人接风洗尘!” 几个番子点头哈腰的走了。 沈烈也不置可否,而是转过身,背着手,看着那威严肃穆的岳飞神像,心神渐渐安定了下来。 白手起家不容易。 想必。 他在通州的日子不会好过。 午后。 衙门里。 亲兵铺好了被褥,又将千户大人的印信,行礼都规整好了,等着沈烈简单的梳洗过后换上了五品官服。 才从官衙的内宅里走了出来。 到了前厅。 在掌班王虎的恭维下,沈烈坐到了桌子前,也真是有些饿了,便甩开腮帮子猛吃了起来。 吃饱了,喝足了。 沈烈便开始接管这小小的百户所衙门,让王虎拿来了名册,账本翻看了起来,很快眉头便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地方…… 说是东缉事厂通州百户所,可是这些年来在内阁,六部,御史台的打压之下,基本上已经废弃了。 原本编制一百一十二人,可如今只剩下二十来个番子还在勉强支撑,缺额达到了惊人的八成。 第244章 补缺 沈烈拿着名册,刚刚才端起的一盏茶瞬间便没了滋味,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痒,很想抓一抓。 且不说诺大个百户所缺额高达八成,只剩下这几个老弱病残,就连公账上的钱粮,更是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二两银子。 原本公账上是有五两银子的,可是置办了这桌酒菜给他接风洗尘之后,便只剩下二两。 这便是他如今的全部经费,这个架势…… 连下个月的俸禄也发不起了。 “好嘛!” 来通州之前,沈烈已经尽量往坏处想了,可实情还是比他想的惨了许多,这分明是一副要散伙的样子。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东厂,锦衣卫乃至早已被裁撤的西厂,人员编制,权柄大小完全取决于大明天子。 天子强势的时候,如成化,嘉靖,甚至于天启年间,厂卫的声势便如日中天,天子弱势的时候…… 如弘治,万历初期,厂卫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 这便是贯穿整个大明王朝始终,厂卫和读书之间,不得不说的两百四十年恩恩怨怨。 厂卫背后除了天子又站着谁? 大明武勋。 所以本质上这还是文武之争。 谁对,谁错? 沈烈又想起了那句话。 仗义每多屠狗被,负心多是读书人。 “行吧。” 沈烈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如今他这个衙门虽然是惨了点,可至少编制还在,理论上权柄还在。 好好整饬一番还是大有可为的。 沈烈心中这样想着,将思绪整理了一番,便沉声道:“传下去,明日一早点卯。” 掌班王虎赶忙又点头哈腰的应了:“是,标下明白。” 随着沈烈带着名册,账本走进了内宅,让自己从京城带来的几个护兵都安顿下了,便开始检查自己的行礼。 沈烈的行李不多。 他此番轻装上任,行李中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一些随身携带的银两,最重要的便是一个柳条箱。 将柳条编织的长条形箱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长短火枪,总计有一杆燧发长枪,三把燧发短枪,火药,铳子若干。 昏暗的灯光掩映下。 沈烈将几把长枪,短枪都上好了弹药,搁在触手可及之处,然后往铺着凉席的炕上一躺,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还是稳妥点为妙。 于是躺在光滑的凉席上,沈烈便又开始思念静儿,芸儿…… 沈烈突然又想起了李如松李公子那玩味的笑容。 李如松说什么来着,沈烈目光变得幽幽,他说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话原本是三国时刘备说的。 沈烈觉得这话不对。 当一个人的权柄足够大,大到天下无人能制的时候,一句话便能决定千万人生死。 比如皇帝。 如果说还有什么力量能约束这个人的话,那便是这个人自己的良心,是修养,是家国情怀,或者是亲情,爱情。 若不然。 那人便只能当个枭雄,而不配当英雄。 他连亲情都不在意,你还能指望他有良心么? 所以刘备只配当个沽名钓誉的枭雄,他当不了天下之主,因为这天下间的英雄,可都是有情有义的。 心中这样想着,沈烈沉沉睡去。 随着夜幕逐渐降临。 喧嚣了一整天的通州码头渐渐安静了下来,贩夫走卒,大批苦役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贫寒的家中。 然后黑暗便笼罩了大地。 第二天清晨。 正在酣睡的沈烈,被远处传来的声音惊醒,警觉的翻身下地,抄起了手边的长枪,凝神倾听着那悠扬的古旧钟声。 是有人在敲钟。 擦了擦眼睛。 沈烈便提着枪推开房门,此时天色尚未大量,衙门里四下无人,他的几个护兵都睡的好似死猪一般。 往周围看了看,墙角摆着一把梯子,沈烈便顺着梯子爬上了房顶,又从怀中取出单筒望远镜。 放眼望去。 便只见那抄关一侧的高坡之上,有穿着鸳鸯战袄的漕运兵正在敲钟,随着悠扬的钟声回荡在这天地之间。 隐隐传来破锣一般的嘶吼声。 “开关咯!” 又随着军兵推动绞盘,将那水关上的横杆缓缓升起,但只见那运河中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缓缓动了起来。 这画面…… 让沈烈头皮一阵阵发麻。 太壮观了! 这一刻他真实的感受到了这大明盛世的繁荣。 半个时辰后。 百户所大院里,点卯声此起彼伏。 “王虎!” “标下在!” “钱皋。” “标下在。” 草草点了卯。 看着这些歪瓜裂枣的手下,沈烈也懒得再啰嗦,便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钱匣子。 将钱匣子交给王虎,沈烈洒脱道:“这五百两先充入公账。” 王虎一呆,赶忙接过钱匣,干瘪的脸上露出了狂喜神色,眨巴着小眼睛,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很快王虎嚎啕大哭起来:“大人英明啊!” 这神情,这做派,让沈烈愣住了。 “哎?” 沈烈一时啼笑皆非,这个货是在自己面前飚演技么? 这可真是…… 不提了。 沈烈本想将这尖嘴猴腮,只会溜须拍马的掌班裁撤,可是想了想,他终究是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 沈烈觉得要谨慎一些,还是先打听了一下这货的背景。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 只见王虎神色一整,傲然道:“千户大人明见,标下堂叔上讳王,下讳正亿,堂哥讳承勋,世袭新建伯。” 沈烈听的一脸懵。 这货的堂哥竟然还是一位大明伯爷? 可新建伯又是哪位? 没听说过。 接着王虎又恭敬道:“标下的先祖乃是……阳明先生。” 话说完。 沈烈人傻了,好半天才狐疑的问道:“谁?” 有点傻眼的沈烈凌乱了,在心中好好捋了捋。 这货的堂爷爷竟然是王阳明,王守仁,阳明先生,那么他的堂哥新建伯王承勋,便是王阳明的孙子? 沈烈嘴巴微微张开。 人麻了。 良久。 沈烈才又质问道:“你家先祖真是阳明先生?” 王虎笃定的点了点头:“嗯。” 沈烈无言。 好嘛! 这大明的勋贵也太多了点,随随便便在自己的衙门里,一个东厂掌班竟然是王阳明的后人。 虽然只是个表亲,可也实在太吓人了呀! 沈烈想了想,便又问道:“那你堂哥新建伯,如今在哪里高就?” 王虎赶忙恭敬道:“回千户大人的话,标下的堂兄新建伯,忝为漕运总兵衙门副总兵。” 沈烈点点头。 明白了。 第245章 惊天大案 沈烈琢磨了半天,可算是把里面的关系理顺了。 原来一代牛人王阳明的亲孙子,世袭新建伯王承勋就在沈烈的眼皮子底下,不远处的漕运总兵衙门里当官呢。 还是个副总兵。 “得嘞!” 还是同僚。 看着这尖嘴猴腮的王虎,沈烈神情不由得古怪起来,只好挥了挥手:“下去吧。” 看着王虎走了出去。 沈烈又挠了挠头。 这个王虎的背景可真是不得了。 也别裁撤他了,还是留下吧。 点了卯。 又训示了几句话,时间便很快到了午后。 接收了名册,账本,沈烈就算正式在通州上任了,又让番子们将卫所内外打扫一新,院子里洒了水。 有些破败的卫所里干干净净的看起来舒服多了。 然后沈烈便开始琢磨着招兵,将掌班王虎叫来嘱咐了一番,决定先把一百一十二人的缺额补齐,然后再招揽一些帮闲。 就算把自己的队伍拉扯起来了。 王虎错愕道:“千户大人……真的要将缺额招满么?” 沈烈斜眼看着他,点点头:“嗯。” 不把编制招满。 难不成老子还要喝兵血,吃空饷不成? 王虎察言观色,赶忙又赔上一张笑脸,将胸膛拍的咣咣作响:“大人您瞧好吧,这事儿包在标下身上,通州这地方最不缺的便是人,但凡有二钱银子的俸禄,两条腿的青壮多的是!” 沈烈点点头,心中微微一动,又叮嘱道:“你给本官听好了,不要给本官招来一些无赖地痞,找年轻的,身家清白的挑。” 王虎赶忙恭恭敬敬的应道:“是,大人。” 沈烈哭笑不得,又挥了挥手道:“去吧。” 看着王虎嬉皮笑脸的带着人走了。 沈烈又摇了摇头,然后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 尽快将这一百来人的缺额补齐之后,再从沈家庄调几个庄丁过来,稍加训练便是一支顶用的人马。 先把队伍拉起来之后再说。 不过皇上给的钱不多,出京的时候只给了三千两的经费,估计等他把队伍拉起来…… 给一笔安家费,每个月的俸禄再加上人吃马嚼。 五百两可就没了。 此时沈烈才算理解了养兵的难处,理解了后来的辽东战事,为何能把诺大个大明帝国拖垮。 养兵这件事,这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得省着点花了。 在衙门里徐徐躲着步子,看着正在清理卫生死角的番子们,沈烈又开始琢磨了起来。 此时想到了李如松手下的那一票精骑。 沈烈心中自然有一本账。 辽军精锐凶悍不假,可是培养一个精锐骑兵需要多少年? 一个骑兵从呱呱坠地到含辛茹苦的养大,再经过严格的骑术训练长到十六岁,再到到弓马娴熟。 这需要耗费多大的精力和心血? 可培养一个火枪兵只需要三个月。 “嗯……” 沈烈若有所思。 这时他想到了辽军援朝抗倭之战,自诩天下无敌的辽军铁骑,与倭寇铁炮队之间的旷世大战。 那一战。 辽军铁骑可真是惨胜。 想及此。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 忙忙碌碌的一天很快过去了。 喧嚣中。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通州码头再一次变得静谧祥和,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带着一天辛辛苦苦赚来的几个铜钱。 匆匆忙忙的回到了家中。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两百年了都是如此。 码头上劳作的苦力散了之后,官兵也开始戒备,点亮了火把灯笼,在各处交通要道安排了岗哨。 灯火通明的码头上。 还有一些官兵正在连夜清点运往边关的军需粮草。 一切与平常看上去无异。 可午夜时分天气突然变了。 炎炎夏日之中,突然之间码头上便起风了。 随着一阵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漆黑一片的后衙里,沈烈从睡梦中惊醒,隐约听到了滚滚雷声中夹杂的一阵喊杀声。 翻身坐起。 沈烈警觉的抄起了火枪,竖起了耳朵,凝神倾听着。 又一阵滚滚雷鸣过后。 那喊杀声更加清晰。 不是幻觉。 沈烈一激灵,便赶忙提着长枪,将三杆火枪随意往腰间一插,将搁在门后的蓑衣穿好,戴上斗笠。 然后便一个箭步从后衙冲了出去。 瓢泼大雨中。 沈烈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提着燧发火枪,踩着梯子登上了房顶,便将怀中得来不易的单筒望远镜,向着不远处的码头细细观察, 码头上黑漆漆一片。 暴雨早已经将火把,灯笼浇灭。 视野中。 沈烈静静的观察着,终于等到了一连串密集的闪电落下,那绚烂的白光照亮了半天天空,将码头照的纤毫毕现。 也将码头上正在奋力拼杀的人影照亮。 看着那人影绰绰,沈烈面色微微一变,身体一僵,立刻便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有人劫粮!” 这一惊非同小可。 沈烈不敢怠慢,便急匆匆下了梯子,快步走过去敲开了王虎和几个护兵的门,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 睡眼惺忪的王虎等人冲了出来。 “大人,什么事?” 沈烈整了整身上的蓑衣,低声道:“有人劫粮,抄家伙……走!” 王虎和几个番子吓的一哆嗦,赶忙跑回屋里抄起了腰刀,穿好了蓑衣,然后便急吼吼的跑了出来。 整个后衙变得纷乱起来。 片刻后。 沈烈一马当先,提着燧发火枪,带着七八个东方的人,冒着大雨摸到了码头外围。 然后便蹲伏在一家商铺的屋檐下,观望着不远处的修罗场。 这距离近的多了,黑暗中沈烈看不清码头上的情形,可是风雨中,清晰传来的喊杀声却此起彼伏。 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惨叫。 七八个人在沈烈的示意下蹲伏在墙角,竖起耳朵听着…… 王虎吓的直哆嗦,便猫着腰,蹑手蹑脚的凑了过来,颤声道:“大人……咱还是回去吧,这事儿不归咱们管。” 沈烈回头看来他一眼,将斗笠抬起了一些,气道:“滚。” 王虎又一哆嗦。 尴尬中。 便只好咬着牙又退了回去,一张脸早已变成了苦瓜。 短短的一炷香过后,随着喊杀声渐渐平息,沈烈举起单筒望远镜再观察一番,却发现。 劫粮的贼人已经大获全胜,码头上的官兵已经被杀散了,扔下了手中的各种兵器连滚带爬的跑了。 真是溃不成军呀。 这场面。 让沈烈额头上开始冒虚汗,这伙贼人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敢劫漕运军粮,这可是足以震动京畿的惊天大案呀! 第246章 螳螂扑蝉 一场足以震动京畿,震动天下的劫漕运大案,正在沈烈面前上演着。 狂风暴雨中,模糊的视线中能看到成群结队的贼人涌入通州码头,涌入粮仓…… 而突然遇到袭击的官兵正在节节败退。 看起来已经溃散了。 这激烈的画面让沈烈嘴唇有些发干,在可不是拍戏,这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大规模抢劫案现场! 能不肝儿颤么。 作为一个从未真正上过阵,没打过仗的演员,一上任就遇到了这样的惊天大案,沈烈心情有些纠结。 也不知自己是倒霉还是幸运。 他身为东缉事厂理刑千户,捉拿乱党,稽查盗匪正是他的职责。 这是…… 摊上了呀! 淡淡的血腥气味随着风雨飘来。 令人心惊胆战。 王虎又忍不住凑了过来,嘀咕道:“大人,咱怎么办?” 沈烈强自镇定,低声道:“再看看。” 王虎赶忙应了一声:“大人英明,这伙贼人凶悍的紧,咱们还是别冲上去送死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沈烈还是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气道:“滚回去……叫你过来了么?” 王虎赶忙应了一声:“哎。” 然后他便乖乖的退了回去。 于是一行七八人继续蹲伏在屋檐下,死死盯着那伙正在猖獗的贼人,开始打开了仓库,搬运粮食。 而此时风雨越来越大…… 沈烈正心中焦灼时。 猛然间。 异变骤生。 突然从距离码头不远处的长街另一头,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这马蹄声让沈烈身躯一震。 回头看。 便只见一股骑兵,从距离沈烈等人蹲伏处的另一条街道上,如飞一般突然杀出,这骑兵之精锐让沈烈瞪大了眼睛。 夜色深沉。 雨幕中。 十余骑施展出精湛的骑术,那一个个身材魁梧的骑兵披着甲,戴着八瓣铁帽盔,在马背上猫着腰。 一手扯着缰绳,另一手提着眉尖刀,破甲枪…… 那胯下战马便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绕过了道路上的各种障碍,在雨幕中穿行着,动作鬼魅便好似幽灵一般。 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位三十来岁的英武将官。 是李如松。 这十余个鬼魅一般骁勇的骑兵,让沈烈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三个字在脑海中浮现而出。 “夜不收!” 辽军中的精锐,李如松的护兵,精锐中的精锐…… 沈烈可算知道冠绝天下的辽骑有多凶了,也知道了为什么,辽骑能在朝鲜将几十万倭寇杀的尸横遍野。 大名鼎鼎的辽骑是真的凶! 缺点么。 是这样的铁骑太少了,养起来也太费钱了。 说话间。 李如松为首的十余骑,借着暴风雨的掩护快速进入了战场,向着码头上正在肆虐的贼人冲了过去。 王虎又跑了过来,兴奋道:“大人快看……是官兵,披甲铁骑!” 沈烈狠狠一脚踹了过去,骂骂咧咧起来:“我特么知道,老子又不瞎。” 王虎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说话间。 十余名披甲辽骑潜入战场之后,突然之间便亮出了锋利的獠牙,一声不吭的向着那些正在逞威的劫匪发起了冲锋。 惨叫声响起。 铁骑将装备简陋的劫匪撞的高高飞起,手中各类长兵器好似砍瓜切菜一般,就那样在劫匪群中碾过去了。 碾过去了…… 战局顷刻间翻转,轮到劫匪在铁骑冲击下溃不成军。 沈烈头皮发麻。 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燧发火枪。 果然小说是会骗人的,是他沈某人太天真了,靠火枪阵挡住骑兵这样的想法多少有点不靠谱。 骑兵不傻,个个都骁勇善战,绝对不会大白天直愣愣奔着火枪阵冲过去,而是会绕击,会夜袭。 试问这样的雨夜,或者风雪天,蜷缩在荒郊野外瑟瑟发抖的火枪步兵,面对这样的铁骑夜袭能挡的住么? 无异于痴人说梦。 沈烈似乎明白明军在萨尔浒是怎么败给后金的了。 此时不远处的码头上,惨叫声再次响起,顶不住精锐披甲辽骑冲锋的贼人,很快便一哄而散了。 有的横死当场,有的趁乱跳进了运河,还有的将兵器一扔撒腿就跑,而李如松麾下铁骑尽显骁勇本色。 虽然只有十余骑,可是竟然还敢分兵,三三两两的铁骑互相掩护着同袍,挺枪跃马尾随着贼人的尾巴穷追不舍。 随着铁骑消失在雨幕中。 沈烈被深深的震撼了,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万丈豪情,这便是大明的辽军,这是大明的铁骑。 可是…… 一瞬间。 沈烈心中浮现连篇,有如此骁勇铁骑的大明是怎么亡了呢,说起来……都是文人们争权夺利惹的祸。 此时。 王虎倒兴奋起来,跑过来急吼吼道:“大人,咱上吧!” 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沈烈气的翻了个白眼,现在出去做什么? 捡漏还是抢功? 人要脸,树要皮,这样的事情沈烈不屑于去做。 看着这不争气的窝囊货,就这还是王阳明家的子孙后代,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觉得王阳明的棺材板有点压不住了。 可沈烈看着那一片狼藉的码头,还有尾随劫匪越追越远的辽骑,心中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脑海中一道灵光划过,沈烈轻轻擦去了单筒望远镜上的雨水,轻声道:“别动!” 王虎虽不解,却也不敢忤逆,于是几人便跟随沈烈默默的蹲伏在泥水中,像是在守候着什么。 不多时。 猛然间,从一排房舍上又跳下了一伙蒙面贼人,挥舞着刀枪向着惊魂未定的官兵冲杀了过去。 喊杀声再起。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让王虎又是一哆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王虎赶忙偷偷摸摸的凑过来,用战栗的声音道:“大人英明。” 果然贼人不止一波。 先前那波冲进码头的贼人只是佯攻,后面竟然还有伏兵,这伙贼人的狡猾让沈烈和王虎等人目瞪口呆。 这贼人成精了吧! 非但进退有序,竟然还懂得用计谋! 这不是调虎离山么? 并且还被这伙人的诡计成功了。 官兵中最精锐的辽骑早已四面散开,追杀劫匪去了,一时半会是回来不来了。 在沈烈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大批贼人的伏兵从房顶上,巷子里冲了出来,将刚刚恢复了一些士气的官兵又杀散了。 第247章 黄雀在后 随着大批贼人的伏兵杀了出来,此时李如松属下的十余铁骑已经不知去向,守卫军粮的士卒又倒下了几个。 顷刻间军心涣散。 剩下的扔下刀枪,连滚带爬的又跑了。 很快码头便又被贼人控制了…… 此时风雨小了一些。 王虎又凑过来,轻声道:“大人,这帮人……可不是山贼。” 沈烈点点头。 深有同感。 试问一伙山贼怎么会如此训练有素,组织如此严密,竟然还懂得用计,连身经百战的李如松都被算计了。 这主事之人不一般呀。 王虎凑过来,笃定道:“大人,这是官兵。” 沈烈又点点头,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这个窝囊的手下,此人倒不是一无是处,倒是有些小聪明。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 经历了几次反复的通州码头终于安静了下来,沈烈赶忙举起单筒望远镜看了过去。 昏暗的视野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伙训练有素的贼人,并没有动仓储中的粮食,而是成群结队的跑向了水关。 一道道身形跃上了停在水关,刚刚抵达还没有来得及卸下的粮船,然后便砍断了绳索,奋力撑起了船篙。 片刻后。 几艘粮船便飘飘悠悠,向着与运河连通的一条支流划去。 沈烈再次哑然。 王虎也啧啧赞道:“大人,这伙贼人的计划可真是周密呀,未曾想,主事之人竟然如此老谋深算……” 话还没说完。 沈烈已经将单筒望远镜往怀里一揣,提着燧发火枪,猫着腰,便向着消失的粮船追了过去。 还留下一句话。 “追!” 王虎一愣神的工夫。 只见千户大人已经蹿出去老远,那矫健的身形提着一杆火枪,在泥泞中健步如飞,活像是一只矫健的狸猫。 王虎愣住了。 七八个番子都呆呆的看着他,讷讷道:“掌班……” 王虎一阵纠结,想起了东厂严苛的家法,千户大人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只怕…… 一咬牙,一闭眼。 王虎便骂骂咧咧起来:“还愣着做什么,追呀!” 随着掌班一声令下,七八个番子急匆匆从蹲伏的墙角站起来,乱哄哄的追随着千户大人而去。 随着沈烈等人的离去。 雨夜中的通州码头变得死寂,又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大批军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呵斥怒骂声响成一片。 天亮后。 雨已经停了,可天色依旧阴沉沉的。 距通州码头三十里。 海河的一条支流。 河汊口。 随着河岸旁的灌木中一阵响动,沈烈猫着腰,提着燧发火枪钻了出来,蹲伏在灌木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往四周围观察着。 只见几百米开外,那几只满载着军粮的粮船终于停了下来。 一些服色杂乱,蒙着脸的贼人将粮船靠岸,然后急匆匆的将一袋袋沉甸甸的米粮搬走。 沈烈擦了擦手心的汗,掏出单筒望远镜细细观察,看着河汊边上早已等候多时的贼人同党。 驴车,大青骡子驮着米粮快速离去。 沈烈脑门上冷汗也涔涔的冒了出来,却不敢擦,这伙贼人的组织之严密,远远超过了他的估计! 回味着整个劫粮的过程,有人佯攻,有人埋伏,有人调虎离山,竟然还有人接应。 一切都显得如此井然有序。 虽忙乱。 却没人发出一丝声音。 这画面让沈烈再次目瞪口呆,又细细观察片刻,隐约能够辨认出来,这地方是海河的一个小小支流。 苦追了一夜,竟然已经追到天津卫地界了。 随着沈烈眼睛眯了起来,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随着他的视线在一个个贼人身上掠过。 那些穿着粗布麻衣,蒙着脸的贼人群中,隐约可以辨认出来,几个贼人头领身上穿着的破旧军服。 本是红色的鸳鸯战袄已经洗的发白,还打着补丁,那军靴,军帽都是标准的明军样式。 竟然还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骑兵,正散布在周围警戒着,最近的一名骑兵距离沈烈只有大约两百米。 沈烈将身体又蹲低了一些,深邃的眼睛眯了起来。 琢磨着。 看来王虎说的没错,这伙人是官兵错不了。 确切的说是卫所兵。 此时身后的灌木中,又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沈烈回过头,便看着气喘吁吁的王虎带着七八个番子,辛辛苦苦的追了上来,一个个都气喘如牛。 王虎几人都跑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摸了过来,喘着粗气道:“千户大人……” “嘘。” 沈烈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藏好了,然后便继续观察,王虎便赶忙学着他的样子蹲伏在地,翻着白眼大喘气。 其他几个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追来的有七八个人,可如今跑丢了一半,连王虎在内只剩下三个人还紧紧跟随。 这三位爷…… 也都累趴下了,蹲伏在不远处的茂密灌木中,不顾颜面的吐着舌头,狗一样喘着粗气。 喘息声传入耳中。 沈烈看的自己的这群草包手下,不由得摇了摇头,跑了几十里夜路便累成了狗,这还能叫东厂精锐? 心中一阵无奈。 沈烈琢磨着再过几天,等沈家庄的庄丁过来了。 可得好好练练兵! 到时候。 沈烈要让这些草包知道什么叫残忍。 等到王虎把气喘匀了,沈烈便将单筒望远镜递过去,吩咐道:“你来看,你认识这是什么地方么?” 王虎接过望远镜看了看,只稍一思索便笃定道:“大人,这里应是三岔河口,天津左卫的地盘,这些人是……” 下半截话他没说。 沈烈也明白。 劫粮的是天津左卫的官兵呗。 看着那些忙于搬运粮食的卫所兵,那破旧且打满补丁的军服,沈烈眉头皱了起来。 将望远镜要了回头,沈烈打算继续观察…… 王虎战战兢兢道:“大人,咱赶紧撤吧。” 这惊天大案如今已经有了眉目,得益于千户大人的机敏,连贼人的来历也查清了。 该撤了。 沈烈这回没有反驳他,而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没必要再冒险了,只要他和这些手下能活着回去。 只需要将这真凶的线索直奏君前。 这便是大功一件! 于是二人对看了一眼,很有默契的猫着腰,一步一步的向着灌木丛深处退去,眼看就要退到河边的密林里去了。 此时。 几百米外的河汊边上,有几个骑着马的卫所兵好似发现了什么,转过身,警惕的看了过来。 第248章 风紧,扯呼 随着几百米外,那几个蒙面骑兵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发出了几声低喝,纷纷策动战马小跑了过来。 凌乱的马蹄声响起。 由远及近。 沈烈一惊。 便赶忙停下了脚步,指挥着王虎几个手下将身形压低,用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正在赶过来的骑兵。 沈烈心中一阵阵发苦。 这时他也不敢再向密林中退去,而是赶忙趴伏在地。 还顺手把掌班王虎也按住了。 二人一起慢慢的趴伏在地。 附近另外两个东厂番子吓的一哆嗦,也不顾雨后的泥泞,本能的将身体死死趴伏在灌木中。 随着灌木在脸上划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一阵刺痛。 沈烈攥紧了手中的燧发火枪,手心里直冒冷汗,如今这种情况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和自己的三个手下借着茂密灌木的掩护。 死死的趴着。 期望能够躲过这几个骑兵的搜查。 可耳边凌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很快便近在咫尺。 当数骑疾驰而来,距离沈烈等人不足五十米的时候,气氛随之紧张了起来,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压力令人窒息。 然后那几个蒙面骑兵将马速放慢,开始伸出眉尖刀在这一片灌木中乱戳一通,还不时发出几声低喝。 “什么人?” “出来!” 几声爆喝传来。 沈烈却纹丝不动,还用铁钳一般的大手死死按住了王虎,向着他摇了摇头,这伙贼人十分狡诈。 这几个骑兵显然并未方向自己等人的藏身之处,还离着老远呢,这必是打草惊蛇之计。 可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有一个番子跳了起来,惊慌大叫着向着林子里疯狂的逃去。 “完了!”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暴露了。 这下子怕是走不成了。 于是激战在突然之间爆发。 电光火石之间。 趁着那逃走的番子吸引了敌骑的注意力,沈烈猛的从灌木中跳了起来,也来不及瞄准。 便端起燧发火枪指向了那几个蒙面骑兵。 然后便搂了火。 随着砰的一声火枪爆鸣,灌木丛,密林中惊起了飞鸟无数,那几个猝不及防的蒙面骑兵,胯下的战马受了惊吓。 纷纷发出了嘶鸣。 “希律律。” 枪响。 鸟飞。 马惊。 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战马纷纷嘶鸣着抬起了前蹄,险些将马背上的几个蒙面骑兵掀翻在地。 几个蒙面骑兵仓促下,尽力控制住胯下战马。 沈烈计谋得逞。 不敢恋战。 拽着几乎瘫软的王虎撒腿就跑。 风紧,扯呼! 好在几人此时的位置,离河岸旁的密林已经不远了,随着四个人仓皇逃入了林中,也顾不上辨认东西南北便夺路而逃。 可只在一瞬间,林子外面那几个蒙面骑兵已经控制住了战马,纷纷策马扬鞭,呼喝着追进了林子里。 密林中。 沈烈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几个骑兵又追了过来,情急下拽着跌跌撞撞的王虎,踩着厚厚的落叶,向着密林深处发足狂奔。 好在雨后的密林中十分湿滑,那几个蒙面骑兵速度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让沈烈二人很快便拉开了一些距离。 一刻钟后。 正在亡命狂奔的沈烈觉得眼前一黑,赶忙停了下来。 他虽然体能好,可是拖着一个累赘,这时也有点跑不动了,便只好拖着死狗一般的王虎,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然后便弯着腰剧烈的喘息着。 喘了一阵。 沈烈又回头看了看瘫软在地的王虎,这货已经吓的魂都没了,哭丧着脸,眼泪混着大鼻涕一个劲的往下流。 这窝囊劲呀…… 沈烈心中一阵无奈。 再往周围看,他手下两个手下的番子早就跑散了。 心中无奈。 沈烈只好强行将王虎拽了起来,伸出手,在他脸上狠狠拍了几下,强迫他清醒了过来。 “王虎!” 王虎是吓傻了,却被几个大巴掌拍的清醒了过来,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沈烈,又抹了把鼻涕…… 这幅样子。 让沈烈一阵无言,评估了一下形势,向着王虎低喝道:“跑!” 王虎一愣。 才意识到千户大人是要掩护他逃走,于是那不争气的眼泪便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王虎便啜泣着道:“大人你?” 话还没说完。 便被沈烈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怒骂道:“还不滚,再迟一点都走不了!” 对方是骑兵。 拖着这个累赘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这一脚够狠。 将王虎踹向了密林深处,看着他摔倒了,又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走了,沈烈才在树后坐了下来。 然后拿出了火药壶,铳子,开始装填手中的火枪。 可明明心里很急。 沈烈的手却不听使唤,试了几次也无法将火药倒进枪膛。 便在心中咒骂着,也别笑话王虎了,他也是个初次上阵的菜鸟,这时候腿也软,手也抖…… 心中无奈。 沈烈只好将长枪放下,从腰间掏出了一把短枪,可就在此时,一名提着长矛的蒙面骑兵突然从一棵树后冲了出来。 一人一骑打了个照面。 沈烈和蒙面骑兵同时做出了反应。 随着蒙面骑兵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低喝,胯下战马发出了一声嘶鸣,将前蹄高高扬起。 一杆长矛向着沈烈刺来。 沈烈就地一个翻滚,举起短枪便轰了过去。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那蒙面骑兵胯下战马便好似被万斤巨锤击中,悲鸣着倒下,也将主人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马失前蹄。 那蒙面骑兵从马背上摔翻在地,在林中滚了几圈,沈烈大喜过望正要扑过去了解了他。 却未曾料到,那蒙面骑兵伸手十分敏捷,在沈烈快要扑到面前的时候使了个鲤鱼打挺。 竟然又从地上硬生生一跃而起。 刺耳的腰刀与刀鞘摩擦声过后,那蒙面骑兵手中,凭空多了一把锋利而又狭长的苗刀。 沈烈骇然之下赶忙停下了脚步,稳住了身形,吃惊的看着这蒙面骑兵,做梦也想不到此人的身手竟然如此高绝。 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 二人四目相对。 尬住了。 仔细端详。 那骑兵蒙着脸看不清样貌,身量高挑却有些纤弱,也在用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看着沈烈,还有沈烈手中的短枪。 眼睛转了转,蒙面骑兵看着沈烈手中的火枪,很快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冷哼:“狗贼!” 他似乎意识到了沈烈刚才发了一铳,打死了他的战马,如今短枪里并没有弹药…… 第249章 小娘子 接着。 那蒙着面的骑兵一双明亮的眼睛又转了转,看向了沈烈藏身的那棵大树下,搁着的一杆长火枪。 蒙面骑兵好似回过神来了。 如今沈烈手中的一长,一短两杆火铳都没弹药…… “狗贼受死!” 随着蒙面骑兵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低喝。 那手腕一抖挽了个刀花,然后踩着有节奏的小碎步,举着苗刀,杀气腾腾向沈烈扑了过来。 森森刀光将沈烈吓了一跳,将手中的短枪一扔,伸手往腰间一掏,便又掏出了一把短枪。 然后将枪口对准了蒙面骑兵。 从沈烈嘴角溢出了两个字:“别动!” 那蒙面骑兵身形一颤,便赶忙停下了冲锋的脚步,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了过来,似乎没有料到沈烈竟然还有一杆枪。 生死关头。 骑兵猛的将手中苗刀向着沈烈掷来,同时向着一侧滑步…… 沈烈慌忙躲闪。 同时楼了火。 “砰。” 又是一声铳响过后,沈烈不知踩到了什么,险些滑倒,而那蒙面骑兵却安然无恙,施展出异常矫健的身手。 那高挑的身形滴溜溜打了个转,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一猫腰,倒提着短刀向沈烈扑过来。 可当他冲到沈烈面前半米远,手中反握的短刀正要扎过来的时候,便又被一把短枪对准了…… 沈烈及时掏出了第三把短枪,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 “来!” 沈烈恼火了,平端着短枪,扳开了击锤,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上对准了蒙面骑兵的脑门。 “来呀!” 沈烈怒了,低低的咆哮着:“扎我!” 那蒙面骑兵修长的身形一僵。 不敢再动。 太近了。 一动就是个死! 暗无天日的密林中,便又响起了沈烈的几声爆喝:“刀扔掉……双手抱头……给爷跪下!” 胜负已分。 在沈烈的呵斥中,被短枪盯着脑门的蒙面骑兵放弃了无谓的抵抗,按照沈烈的指令一一照做。 不多时。 便那样高举着双手跪在了沈烈面前。 沈烈也不敢大意,用火铳紧紧顶着这蒙面人的脑门,也怕他再有反抗的能力,便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解下了蒙面人的腰带。 任由他的下裳滑落到地上,再用腰带将他的双手反绑了起来,最后狠狠打了个死结。 然后又狠狠一脚踹了上去,这一脚,让蒙面人扑通一声,脸朝下趴伏在了泥泞的林间。 沈烈这才松了口气,赶忙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这可怕的对手,心中暗叫了一声侥幸。 多亏老子带的枪多! 少一把。 今天他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走上前。 沈烈便狠狠的跪了下去,用一只膝盖压着这可怕敌人的腰眼,一边搜身一边骂骂咧咧了起来。 “你不是能耐么?” “挺狠呀!”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身手矫健,会鲤鱼打挺,会鹞子翻身,身法灵活的对手,这应该便是传说中的武术吧。 真比跑酷厉害多了! 这样的灵巧功夫在大开大合的战场上没什么用,两军相争,铁骑对冲,甲胄,爆发力,力量才是王道。 可是到了这密林中,一对一放单的时候,这灵活小巧的功夫便显示出优势来了。 太难对付了! 沈烈骂骂咧咧了片刻,将这蒙面人的腰眼压的紧紧的,看着这名失去反抗能力的俘虏。 心中一喜。 如今俘虏也有了,只要他能成功的将此人带回通州,然后关起来严刑拷打一番…… 必然能将这惊天大案办成铁案! 随着初次上阵的惊慌消褪,一阵狂喜涌上了心头,新官上任这才几天呀,就破获了如此惊天答案。 沈烈已经开始在心中幻想着皇上的赞许,芸儿的投怀送抱,静儿的含情脉脉,冯公公的错愕,张太师的惊异…… 他沈某人露脸了,皇上一开心再赏下一笔巨资,通州这盘棋不就活了么,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风浪越大鱼越贵! 心中一阵美滋滋。 沈烈将短枪往腰间一插,便开始搜身。 伸出大手。 沈烈颇有些不耐烦,将俘虏身上穿着的破旧牛皮甲脱了下来,然后是鸳鸯战袄…… 去掉了碍事的衣物后,便顺着肩膀往下摸,将搜出来的钱袋,护身短匕,各种零碎随手扔到一旁。 然后又将他翻了过来摸向了前胸。 这一摸。 让沈烈突然愣住了,觉得手中一软,便好似抓到了一团不可描述的绵软弹跳之物。 盈盈一握。 沈烈错愕的低头看去。 便只见这人满是泥泞的胸前,竟然有着一条束带,沾满了淤泥的束带已经湿透了,里面紧紧包裹着的软肉隐约可见。 沈烈又是一呆。 想了想。 便伸手将这俘虏脸上黑布撤掉,然后便看到了一张清秀却十分倔强的漂亮脸蛋。 瓜子脸。 樱桃小嘴。 挺直的小鼻子。 精致漂亮的小脸上虽沾了些许泥水,却藏不住的清秀无双,刚才还十分明亮的眼睛紧闭着。 沈烈错愕之下再一扯,便将她的发带也撤掉了,一头顺滑的青丝洒落,让这小美人精致的脸蛋平添了几分姿色。 一个绝美的小娘子,带着几分倔强的英气,让她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沈烈愣了足足半分钟才回过神来。 “女的?” 万万没想到。 这狡猾如狐,身手敏捷,险些要了他性命的蒙面贼人,竟然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沈烈哑然。 看着她紧紧闭着眼睛,死死咬着嘴唇,这一脸的倔强中又似乎带着几分绝望。 这小美儿似乎也认命了,也不挣扎了,也不反抗,任由他的粗糙的大手在修长健美的身子上乱摸。 沈烈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将她胸前有些肮脏的束带往上拉了拉,遮住了那两团沾染着淤泥的嫩肉,想了想,便又捡起了她那身打着补丁的鸳鸯战袄。 然后沈烈弯下腰,将她光溜溜的长腿也捆住。 然后将周围的散落的长短枪,乱七八糟的杂物收拾好,再一猫腰将女俘虏扛了起来。 心中一动。 沈烈有意在周围乱跑一通,留下了一串串凌乱,无法辨认方向的脚印,才脱掉了自己的靴子。 扛着女俘虏向着密林深处钻去。 此地不宜久留。 她的同伙随时都会追来。 沈烈离开了大约一炷香之后,大批追兵从灌木中钻了出来,发现了倒毙的战马之后便叫嚷了起来。 纷乱中。 一个瘦巴巴却十分精神的老者骑着马一溜小跑的赶来,看着倒毙的战马,打斗过后凌乱的痕迹。 老者发出了愤怒的嘶吼:“追!” 第250章 亡命天涯 清瘦老者气急败坏的咆哮中,大批蒙着面的贼人喧闹了起来,一个个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 吵闹中。 几条猎犬汪汪叫着冲了出去,而手持刀枪剑戟,弓弩砍刀的军兵纷纷跟随着猎犬追击的方向。 蜂拥而去! 前方不远处。 沈烈鼓起了余勇,在茂密的林木中穿行着,可是长时间的刻苦训练在这时收到了巨大的成效。 让他的体魄变得格外坚韧。 虽然肩膀上扛着一个女子,可仍旧能够健步如飞,直到身后传来了猎犬的疯狂吠叫声。 脸色微变。 沈烈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便赶忙从腰间摘下了火药壶,将里面的火药沿着自己的脚印洒了下去。 火药里含有大量硫磺,硫磺可以隔绝气味。 洒了整整半壶火药,沈烈才又大步流星的钻向了密林深处,眼前是暗无天日的崇山峻岭。 早已无法辨认方位。 可这时沈烈已经顾不上了。 不知不觉中。 随着林荫中光线昏暗了下来。 密林深处。 一无所获的猎犬跑了回来,耷拉着舌头喘息着。 可仍旧一无所获。 清瘦老者翻身下马,好似发现了什么,便单膝跪在了地上,看着脚印上洒落的某种粉末。 老者伸出手摸了摸,又闻了闻。 清瘦的脸上微微色变。 是火药! 有了这重大的发现之后,老者便又抬起头,透过树梢看了看太阳的位置,那阴郁清瘦的脸上便多了一丝愁容。 终于夜幕降临。 随着山野间响起了 老者才悻悻作罢,下令将手下人都喊了回来。 虽然心急如焚。 老者却还是咬着牙,喝出了两个字:“扎营!” 点子太扎手,竟然还持有火枪,再盲目夜间追击,将那人逼急了,来一出鱼死网破便糟糕了。 随着老者一声令下。 心不甘,情不愿的数百天津左卫官兵只好悻悻的停了下来,开始生火,狩猎,休息…… 看着士气低落的队伍。 清瘦老者也有些疲惫,在一棵大树下盘膝而坐,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早已是愁容满面。 夜已深。 一片漆黑中。 沈烈脚下一软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险些一个趔趄栽倒,稳住了身形,擦了把额头的汗。 又将肩膀上扛着的女子掂了掂。 沈烈是真的跑不动了。 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沈烈竖起了耳朵,没有再听到那几头猎犬的吠叫声,便松了口气,决定原地休息一下。 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吹,借着星星点点的火星闪烁,沈烈很快找到了一块还算干燥的草地。 先将女俘虏放下,随意的搁在了一旁,沈烈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草甸子上,轻轻捶打着自己酸痛肿胀的小腿。 累,太累了。 再好的体力也撑不住了,疲惫的沈烈一头栽倒在一堆干草上。 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 当一轮鲜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霞光洒满大地,驱散了淡淡的薄雾,照亮了这片亘古的土地。 暴风雨过后,天色终于放晴了。 好似从一个深沉的噩梦中醒来,沈烈翻身坐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前却白茫茫一片。 强光的刺激让沈烈本能的用手臂遮住了脸。 良久。 才适应了这世界的光亮, 沈烈扬起了脖颈。 抬头看。 此刻清晨的霞光从林荫间洒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叽叽喳喳的鸟儿鸣叫声中,一只画眉鸟蹦蹦跳跳的落了下来,歪着小脑袋好奇的看着他。 随着沈烈眼皮眨动,画眉鸟又扑棱棱的飞走了,此时一滴晨露从雨后碧绿的树叶上滑落。 掉落在沈烈的耳边。 这画面是如此的唯美。 沈烈呆了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逃命,一个激灵,便赶忙翻身坐了起来。 取出水袋灌了一口下去。 才觉得火烧火燎的嗓子舒服了一些。 沈烈警觉的往周围打量了一番,便看到了他身边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那绝色小娘子。 然后眼睛便亮了起来。 昨天没看清。 如今。 沈烈借着林荫间洒落的晨光看了过去。 这女子好美。 她年纪不过二八年华。 那沾染了淤泥的瓜子小脸略有些肮脏。 可红润的小嘴,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五官是如此的精致,身段又是那样的修长健美。 这五花大绑的小娘子就那样被捆着手脚,在草地上躺了整整一夜,似乎还在浅睡。 当沈烈的目光顺着这张精致的瓜子小脸往下看,掠过了细嫩的脖颈,便看到了一件月白色的小衣裳,小衣微微敞开露出了红艳艳的肚兜,再往下是贴身的亵裤,光溜溜的大长腿,白生生的脚丫…… 看着这无一处不美的小美儿,全身上下沾染的淤泥,紧紧并在一起的光溜溜健美长腿。 沈烈目光有些古怪。 不过。 她此刻表情有些难受,搁谁被这样五花大绑的捆着,在密林中躺了一夜,怕是也不会舒服。 鸟语花香之中。 沈烈想了想,便起身走了过去,好心将水袋凑到了她干裂的嘴唇边上,然后轻声道。 “喝吧。” 随着小娘子被惊醒了,长长的睫毛眨动着,睁开了那双明年的眸子,那瓜子小脸立刻便倔强起来了。 但只见这小美儿看着沈烈,那杏目圆整,发出了一声沙哑的轻啐:“走开,你这狗贼!” 接着便是一口唾沫狠狠啐了过来。 沈烈来不及躲闪,被啐了个正着,低头看着衣服上带血的唾沫,心中不由得恼火起来。 “哎哟喂!” 沈烈也怒了。 还敢啐我? 搞不清楚状况是吧! 沈烈随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汗巾,揉了揉,便掰开了这倔强小娘子的下巴,然后狠狠塞了进去。 不喝算了! 小美儿嘴巴被塞住了,又用那双明亮的眸子愤怒的瞪着沈烈,从喉咙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沈烈气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脸刮花!” 小美人神情一滞,果然不敢再倔强,那明亮的眸子又闭上了,俏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沈烈这才悻悻作罢,忍着疲惫将手中的长枪,腰间的三把短枪都取了下来,又掏出了火药壶开始装填。 于是这人烟罕至的密林深处再次变得静谧。 第251章 宫心计 花费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沈烈将长枪,短枪都装填好了,仍是将短枪插在腰间,手中提着长枪。 才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沈烈对这几杆长短枪的性能和可靠性十分满意,便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硬邦邦的饼子啃了起来。 林中响起了咀嚼的声音,将那小美儿惊动了,又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沈烈。 强忍着身上不适,还有嘴里那臭男人的汗巾,所散发出来的酸臭气味,小美儿开始偷偷打量起面前这个年轻的神秘男人了。 看着沈烈笔挺的身形,扎实的流线型肌肉,那明亮的眸子里闪烁起了深深的忌惮。 她觉得…… 这人简直太可怕了! 她从未见过有人身上带着这么多杆火枪,看上去,便好似一个移动的弹药库一般,打完一杆还有一杆。 简直有病! 这个人一定很怕死! 可是。 这人又谨慎小心,又狡猾…… 一瞬间。 小美人心中生出了深深的绝望,似乎她的脑力,体力,甚至引以为傲的一身好武艺,在此人面前都如此无力。 然后她便又闭上了眼睛。 等死了。 当初决定去劫粮的那一刻,她便早已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只是芳心中还有些强行压抑的忐忑。 她不怕死,只怕…… 又片刻后。 沈烈咽下了最后一口饼子,便活动了一番筋骨,感觉自己的体能正在快速恢复,自信又恢复了几分。 想了想。 沈烈又走到了女子面前,决定在继续跑路之前,抓紧时间先审问一番,伸手将她口中的汗巾拿了出来。 沈烈沉声问道:“叫什么,多大了,你的同党有多少人……” 可小美人充耳不闻,在沈烈的质问下,便好似一条死鱼一般平躺着,那精致瓜子小脸上闪烁着决然的神色。 “哎呀?” 沈烈故意发出一声怪叫。 宁死不屈呀! 此事早在意料之中,随着沈烈心中又是一动,便将眼睛眯了起来,发出几声居心不良的干笑。 “呵呵呵。” 伸出手。 沈烈捉住了小美儿脏脏的尖下巴,怪笑着,用粗糙的手指顺着白净的脖颈往下滑,再往下便是红艳艳肚兜。 将那肚兜轻轻扯开。 看着她娇嫩的肌肤上起了鸡皮疙瘩。 沈烈才冷声道:“说吧,叫什么,多大了,有多少同党。” 一个如此绝色的年轻女子落在了厂卫手中。 她最害怕什么? 这还用问么。 果然随着沈烈粗糙的手指,在娇嫩的肌肤上划过,小美人无法再保持从容,强忍着不适和恶心。 她只是死死闭着眼睛,用颤抖的声音央求道:“杀了我!” 沈烈便阴阴的笑了起来:“杀了你……做梦,你死了……老子这大好的前程找谁要?” 于是小美人俏脸上便再次露出了坚定神色。 不再多言。 沈烈早知她不肯轻易招供,便决然将粗糙的大手伸进了红艳艳的肚兜里,粗暴的肆意揉捏起来。 绵软,弹跳,滑腻腻的。 怪手肆意揉捏下。 小美人沾染了污秽的小脸上,细长的黛眉微微皱起,却仍旧咬紧了牙关苦苦忍耐着。 见她仍旧死撑着不开口。 沈烈眉头微皱,心一横,大手猛的一扯,红肚兜便被扯了下来,让少女的娇嫩暴露在清晨的空气中。 少女娇躯一颤,大颗的眼泪顺着紧闭的明眸滴落,趁着沈烈没留神,突然张开小嘴吐出了小舌头。 然后用小碎牙狠狠咬了下去。 沈烈也懒得阻止。 咬吧! 咬舌头能自尽嘛。 扯蛋么! 这点常识沈烈还是知道的,人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当遇到疼痛的时候会自发躲闪。 人根本咬不断自己的舌头。 果然少女发出了哎哟的一声痛叫,垂下了雪白的脖颈,疼的眼泪都下来了,也还是…… 没死成! 沈烈冷冷一笑。 便有将大手继续往下摸,从柔软的腰身摸到了亵裤,然后不耐烦的将她的亵裤扒了下来,让她修长健美的娇嫩翘臀暴露了出来。 又将她抱了起来,强迫她用一个羞耻的姿势趴伏在地,白生生的小翘臀高高的撅着,展现出荡人心魄的完美曲线,散发着诱惑人心的晶莹光泽。 沈烈便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终于。 小美人不堪忍受,发出了一声轻叫:“我说!” 沈烈将解到一半的腰带系好,发出了一声不悦的冷哼。 “哼!” 早点招供不就没这么多破事儿了? 晨光照耀下,小美人羞耻的趴伏在地,,渐渐在沈烈的逼问下泣不成声:“白贞贞,今年十七……杀了我!” 见她情绪已经崩溃,却怎么也不肯往下说,沈烈眉头又微微皱起,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此时身后隐约传来了猎犬鸣叫声。 沈烈面色微变,又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看,便走上前将她的亵裤提上,肚兜胡乱往胸前一缠,扛起来继续走。 不早了。 该跑路了。 一步一步在泥泞的密林中穿行着,感觉到少女还要挣扎,沈烈便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她挺翘的小屁股上。 啪的一声轻响。 沈烈将她的身子在肩膀上掂了掂,冷漠道:“嗯?” 小美人果然老实了。 幽暗中。 沈烈又开始了漫长的跋涉,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又找到了一处藏身地,便停下了休息了片刻。 将少女放下。 沈烈拿出水袋喝了一口,可饼子已经吃没了,强烈的解饿感袭来,便抬头看了看,正打算爬上树掏几个鸟蛋来吃。 他面前。 少女突然抬起了头,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沈烈,轻声道:“这位大哥,敢问……你是东厂的人么?” 沈烈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牙牌。 哼了一声。 眼睛还挺尖。 这都被你看到了。 可万万没有料到,这绝色少女竟然又垂下了雪白的脖颈,露出了娇羞的神色,柔声道:“这位大哥,贞贞好看么?” 沈烈一脸疑惑。 紧接着。 便看到她费力的将腰肢扭动了几下,那明眸中亮闪闪的,神情也变的娇羞可人,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 “贞贞的身子美么?” 突然之间。 这倔强的少女好似转了性一般,羞涩道:“这位东厂的大哥,你若想要了贞贞的身子,倒也不必强来,不如贞贞……从了你?” 沈烈哑然。 良久才回过神来。 心说这是美人计么? 第252章 玲珑心 清晨时分的林荫空地上,鸟语花香之中,温暖的阳光从树梢上洒落,照在那小美人沾染了泥泞的健美身子上。 那倔强英气的绝色小娘子,虽然双手,双腿都被绑紧了,可此刻正在笨拙的扭动着纤细的腰身,生涩的做出并不熟练的挑逗。 此时她骄傲的仰着雪白的下巴,将双腿微微曲起,修长的身子向一侧尽力蜷缩着,竭力想要展现出身体的曲线,展现着她的顺从。 并且随着洁白身体的蜷缩,有些肮脏的亵裤包裹下,光溜溜的腿光滑如玉,腰臀间的曲线如此动人,长期大运动量锻炼形成的肌肉线条,让这具修长柔美的身子多了一丝异样的魅力。 胡乱缠在胸前的红肚兜也向一侧敞开,一团丰挺柔嫩坦露在外,在晨光下散发着细腻的光泽。 小美人见沈烈似有些动容,看着她诱人的身子眼睛也不眨一下,那目光中透着几分灼热。 她便赶忙舔了舔嘴唇,忍着羞涩道:“求这位大哥垂怜……贞贞还是黄花闺女呢,要了贞贞吧。” 这话便好似点燃了沈烈心头的无名火,迈步走了过去,又捏住她洁白的尖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开始躲闪。 沈烈便缓缓伸出手,摸向了她纤细的腰身,再往下滑,这绝色小美人儿健美光洁的身子一僵。 终究是江湖儿女,与大家闺秀不同。 小美人似有些不适,却强忍着那微微的酥麻,又腻着声音道:“大哥你轻一些呀……啊。” 伴随着一声难耐的女子轻叫,她冰清玉洁的身子微微战栗起来,可是她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紧了小碎牙尽力展现出自己的顺从。 随着沈烈的挑逗,那明亮的眸子渐渐变得雾气朦胧,开始失焦,修长健美的甚至也开始瘫软。 从她那张略有些干裂的小嘴里,溢出了含糊的呢喃:“你要了贞贞的身子……贞贞便是你的人……日后若是要天长地久,嗯……” 沈烈突然停下了动作,这下子听明白了,她主动用美色勾引自己,投怀送抱之后,竟然还想着天长地久。 那老子以后岂不是要和她做一对野鸳鸯。 是不是还得帮着她对抗朝廷? 这小妞对自己的美貌极为自负,竟然在策反他。 一瞬间。 沈烈想到了方怡,沐剑屏,阿珂…… 这小娘们儿算计的可真够深的,人又美,又狡黠,身手又好,可老子却不是胸无大志的韦小宝。 识破了她的用心。 沈烈便缓缓站了起来,然后闷声道,“老实点!” 这小妞简直是七巧玲珑心。 一百个心眼子! 此时沈烈倒十分好奇,什么样的人家,什么样的父母能培养出如此聪颖狡黠的闺女呀。 然后小美人泛着红潮的瓜子小脸便僵住了,此刻她的表情十分精彩,那小嘴微微张开,明眸睁大,看着沈烈大步离开。 小美人错愕的神情便好似见了鬼。 又好似…… 遇到了一只不偷腥的猫。 沈烈可没闲工夫再理她,走到一旁的几棵大树下,抬起头看了看,很快找到了一棵树上有鸟窝的大树。 眼中一亮。 沈烈挽起了袖子,便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将树杈的一个鸟窝摘了下来,再辛辛苦苦从树上爬了下来。 看了看里面的四五个鸟蛋,抓起来便往嘴里塞, 生鸟蛋的味道很难吃。 不过饿极了,沈烈却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 不远处。 色诱不成的白贞贞只好作罢,尽力蠕动着修长的身子,将长腿再次并紧,暗中咬碎了两排小碎牙。 这个人…… 简直油盐不进! 鸟蛋有什么好吃的? 小美人恨恨的轻声骂着:“饿死鬼投胎!” “若不然便是有什么隐疾?” 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多半是瞎了吧!” 又片刻后。 沈烈肚子里有了食物,觉得身子又有了力气,便小心翼翼的扯下了芭蕉叶,喝了几口水。 便又三两下便爬上了一棵大树,拿出单筒望远镜细细观察,后方静谧的密林中,良久也未发现追兵出没的痕迹。 微风吹过。 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看着那幽深寂静的密林,沈烈嘴角微微上扬,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冷笑:“怎么不追了?” 跟丢了吧! 危机暂时解除。 沈烈也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盘膝坐地休息了片刻,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便走过去将那美貌小娘子抱了起来。 让她脸朝下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沈烈便伸出手,将她细嫩胳膊上的束缚解开,然后抓着她的手腕看了看。 还好。 只是有些淤青,没有出现肌肉黑化。 根据医学常识,当一个人的四肢被绑的时间过长,血流不畅,极有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损伤。 沈烈打算将她的手臂,双腿分别解开,让她舒活一下血脉。 她可死不得! 沈烈还在想办法引诱她招供呢。 小美儿此时一脸的错愕,脸朝下趴伏在沈烈腿上,任由沈烈粗糙的大手搓揉着她红肿淤青的手臂。 有些懵。 有些不解。 片刻后。 等到沈烈将她的双手绑上,又开始替她解开腿上的束缚,看了看脚踝上的青紫,然后捏了捏。 虽有些淤青,不过看起来没事。 小美人任由沈烈摆布,却突然张开樱唇,轻柔道:“这位东厂的大哥……你是好人。” 沈烈一愣,反问道:“什么?” 却只见那小娘子趴在沈烈的腿上,却将瓜子小脸竭力扭了过来,用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 她看上去十分认真,笃定道:“你是好人,和那些赃官不同的。” 沈烈脸色一沉,冷哼了一声:“好人不长命!” 沉默了片刻。 沈烈又闷声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你才是好人。 你全家都是好人! 话说完。 沈烈便没好气的将她的双腿重新绑好,又用汗巾堵住嘴,便扛起来向着密林深处继续逃窜。 这一次。 她乖乖的躺在沈烈肩膀上不吭声了。 很安静。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黑暗笼罩了幽深的密林。 沈烈再次爬上树观察了一番,心中笃定,他已经彻底将追兵甩掉了,便在周围搜寻了起来。 不多时。 前方传来流水潺潺的声音。 第253章 隐情 竖起耳朵倾听着那潺潺流水声,又热又闷的沈烈大喜过望,便赶忙从密林中钻了出去。 眼前豁然开朗。 正前方。 人烟罕至的荒山野岭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条河流,这条河还挺宽,看上去也是海河的一个支流。 看着那清澈的河水,在夕阳照耀下静静的流淌着,沈烈再也绷不住了,将小娘子往杂草上一搁。 一边跑一边脱衣服。 将火枪,身上的杂物往河边一搁,沈烈一个猛子向着河水中扎了下去,身上的燥热和暑气便不翼而飞。 舒服了。 片刻后。 畅游了一圈的沈烈,惬意轻松的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擦洗着身上的污秽,淤泥,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带着一身的水爬上了岸。 想了想。 便走向了那绝色小美儿,将她牢牢绑在了一棵大树上,才将她胳膊上,脚踝上的束缚又解开了。 做好了这一切,沈烈便往周围看了看,随手捡起了一根木棍,将锋利的匕首绑了上去,便又走进了齐腰深的河水中。 眯起眼睛瞄准了一条悠哉游哉的肥鱼,等到那大鱼停下来,不动了,便狠狠插了下去。 随着血花四溅,一条硕大的肥鱼出了水。 “哈哈!” 沈烈大笑起来。 晚餐有了! 当再一次夜幕落下,黑暗也随之降临。 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 沈烈用匕首切着生鱼片吃,一边吃,一边看着绑在树上的小美人,她耷拉着脖颈,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沈烈只给她喝了些水,也没打算给她吃的。 饿着吧。 人几天不吃饭也饿不死。 对于这长着玲珑心的小娘子,沈烈时刻保持着几分警惕,就怕一个不小心又着了她的道! 一边吃。 沈烈突然沉声问道:“为什么劫粮?” 小娘子被惊动了,抬起脖颈,看着沈烈手中的生鱼片,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却很快倔强的将俏脸转开了。 良久。 她才带着几分不屑,嘟囔了起来:“前些天卫所里遭了蝗灾,庄稼没了,卫所里的人也没活路了……左右都是个死,倒不如奋力一搏。” 她略带沙哑的柔嫩声音传入耳中。 沈烈沉默了。 突然觉得这鲜嫩的生鱼片不香了,慢慢的放下匕首,沈烈看向了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沈烈又问道:“兵部没发救济粮?” 据他所知。 在张居正的励精图治下,各地常平仓中的存粮还是十分充足的,兵部不可能放着守在的天津卫不管。 这一问。 白贞贞绝色的瓜子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嘲讽神色:“兵部……呵呵呵。” 这嘲讽的冷笑声让沈烈脸色一沉。 明白了。 兵部调拨给天津卫的救济粮去哪了。 上下其手贪了呗。 沈烈眉头皱的更深,沉吟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关于卫所制的崩溃。 似乎到了万历年间,曾经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卫所制度,确实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是天津左卫的人,她所在的卫所十有八九也是永乐年间设立,年头可真是十分久远了。 卫所刚开始设立的时候,只是用来屯田养兵的,是大明太祖朱元璋最得意的政策,也确实很有效。 那个时候的卫所并没有行政职权,但是拥有驻地和田亩。 卫所兵的家眷,子孙后代叫做军户,后来随着军户们一代代繁衍生息,渐渐的两百年过后。 遍布大明各地的卫所,便成了一个个独立王国。 为了管理这些卫所,朝廷逐渐在卫所中设官、设衙,建学,或将外地官、衙迁津理事。 卫所兵为什么要抢粮? 饿的呗。 抢漕运军粮是什么罪,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但凡有口吃的谁愿意干这种掉脑袋的事? 想及此。 沈烈低下了头,沉吟着,他知道如今这个世道,上百万大明卫所兵,军户,早已经成了被遗忘的一群人。 或者说…… 这盛世大明最悲惨的群体。 再后来。 这些拥有基本军事技能,饿极了的军户,卫所兵便纷纷揭竿而起,成了覆灭大明的主力军。 李自成,张献忠都是卫所出身。 可满朝文武都在装聋作哑。 夜色渐渐深重。 沈烈沉默了。 午夜时分。 通州。 劫持漕运军粮的惊天大案,才刚刚过去了两天,整个码头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戒备森严。 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军兵,行色匆匆的衙役,在一间间储粮的仓库中搜查着什么。 肃杀中。 随着一个衣衫破烂之人,从官道一旁的灌木中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便立刻便巡逻骑兵发现。 “站住!” “什么人!” 呵斥声中。 那衣衫破烂身上都是淤泥的精瘦汉子,却好似虚脱了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一队骑兵疾驰而至,用火把照亮了来人,仔细辨认了一番,很快便看清了这人身上污秽不堪的褐色衣衫。 这竟是东厂的一位大人。 几个骑兵吓了一跳,赶忙翻身下马,将那人搀扶了起来,正要出言询问时,那人将哆嗦着扯下了腰间的牙牌。 将牙牌一亮。 王虎便扯着公鸭嗓尖叫了起来:“快,快叫人……找到劫粮的歹人啦!” 骑兵们一阵哗然,不敢怠慢,赶忙将这位东厂的大人搀扶了起来,向着不远处的漕运总兵衙门跑去。 片刻后。 总兵衙门里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不多时。 轻骑飞出。 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天清晨。 京城。 随着午门敞开,文武百官穿着华贵的官袍,行色匆匆走进了紫禁城,一路凑在一起议论着,一路向着金水桥赶去。 今日是难得一见的大朝会。 半年了。 因为一桩劫持漕粮的惊天大案,内廷,内阁破天荒的召开了万历九年的第一次大朝会。 等到群臣赶到了金水桥畔,锦衣亲军,金瓜武士早已肃立多时,非同寻常的肃穆中。 文武百官赶忙整好了官服,官帽,在金水桥畔分成文武两班,按照官阶排好了队列。 又片刻后。 随着众位内阁大学士们陆续赶来,锦衣卫护卫下,一顶三十二抬的御辇从深宫中缓缓走来。 太监,宫女,护卫簇拥下。 御辇上端坐着二人。 一位皇上,一位太后。 随着御辇落下。 时辰到了。 皇上从御辇中走了下来,坐上了摆在广场上的龙椅,太后则端坐在御辇中听政。 等到皇上坐好了。 礼部官员便上前一步,站在桥上发出了一声高唱。 “皇上驾到!” 大礼仪起。 第254章 大朝会 金水桥之畔。 随着礼部嗓门最大的礼官一声高唱。 以张居正为首的百官纷纷按照礼仪匍匐在地,向着龙椅上的皇上,还有御辇中的太后行三跪九叩之礼。 山呼万岁四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礼仪后。 端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便一本正经道:“众卿平身。” 文武百官便赶忙爬了起来,整了整衣冠,一本正经的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肃穆。 可这肃穆中透着几分非同寻常的异样。 不多时。 又随着内廷总管冯保上前几步,清了清嗓子,按照礼仪高声唱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群臣等的就是这句话了。 立刻! 从文武两班队列中,十几个迫不及待的大人站了出来,纷纷向着皇上行礼,然后便急吼吼的叫嚷起来。 “臣有本奏!” “臣也要奏!” 这场面真是热闹极了。 大礼仪才刚结束,朝会立刻变成了菜市场,这种时候就是比谁嗓门大了,谁嗓门大谁有理。 最后…… 终究是御史台的大人嗓门大了些。 抢了先。 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御史朗声道:“臣弹劾漕运总兵陈宣,副总兵王承勋,此二人玩忽职守,御下不严,乃至漕粮被劫,百姓惶恐……臣请陛下治王承勋死罪!” 这一本奏上来,立刻便引来御史台上下群起而攻之。 “臣附议!” “附议!” 随着御史台迫不及待的揭开了通州漕粮大劫案的盖子,开始喊打喊杀,那口水便满天飞舞了起来。 弹章扑面而来。 来势汹汹。 可御史台这边刚对漕运总兵衙门发难,文官对面的武勋队列里,当场便有人站出来反击。 “哼!” 随着一声不悦冷哼。 从文官班列对面的武勋队列中,立刻便有一位穿着蟒袍,威风凛凛的老将站了出来。 老将整了整身上的蟒袍,也大声叫道:“老臣也有本奏,老臣以为陈宣,王承勋二人应对得法,损失不大……这二人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荒谬!” “无耻!” 于是御史台和武勋们便这样卯上了,隔着一丈远的距离互相瞪着对方,吹胡子,瞪眼睛的互喷起来。 骂声四起。 纷乱中。 站在前排的张居正,张四维等内阁大学士却一言不发,只是眼帘低垂,活像是威严肃穆的泥菩萨。 好一出文武争斗。 这事儿。 在大明朝会上是常态,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 得让百官吵够了再说。 若是吵不出结果,就下次朝会继续吵。 大明朝臣在皇上面前吵架这都是小事,吵的急眼了互相扔靴子,扔官帽,甚至互殴的都有。 最严重的情况下。 这金水桥之畔的大朝议上甚至打死过人。 想当年英宗皇帝土木堡战败之后。 也是在这金水桥畔。 暴躁的大明文官们当着代理皇帝朱祁钰的面,活生生把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给打死了。 打死一个马顺还觉得不过瘾,还把马顺的同党毛贵和王长二人,也活活打死,吓的代理皇帝朱祁钰都哆嗦了。 朱祁钰当场就撂挑子不干了,跳下龙椅就跑了。 还是于谦苦口婆心的劝了回来。 一场朝会打死三个官员,这谁遭得住呀,如此荒谬的情况,这一切,都是因为大明太祖朱元璋的一句话。 “不因言获罪。” 这般喧闹,沸沸扬扬。 让端坐在上首的少年万历气的鼻子都歪了,终究是个少年人。 沉不住气。 朱翊钧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他自然认得这两个互相喷口水的官员,一个是左都御使陈瓒,另一个是英国公张溶。 按说这也是当朝大员了,不至于这么挽起袖子,不顾仪态的率领文武百官互相喷口水。 可今日之事非同寻常。 朱翊钧也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了,他心中明镜一般敞亮,这事儿压根和被劫的粮船没关系。 这些朝臣们压根不关心丢了多少粮食,能不能追回来也无所谓。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们在意的是漕运大权。 现如今,掌管天下漕运的两个衙门,一个总兵衙门,武勋们把持着总兵衙门,文官们保持着总督衙门。 两个衙门之间斗的厉害。 渐渐的。 这些年文官们渐渐占据了上风,于是要求取消总兵衙门,只保留总督衙门的呼声越来越高。 又正好赶上这桩惊天大案…… 御史台自然便群起而攻之,要趁着这劫粮大案,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将漕运总兵,副总兵一棒子彻底打死。 那总督漕运大权不就被文官们彻底把持了? 当然了。 在这种武勋被打压的危急情况下,作为武勋之首的英国公张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要出面力保总兵衙门。 这要是换成个脾气好,耐心好的皇帝还能忍一忍,等大臣们吵够了再说正事儿,可年轻气盛的朱翊钧实在是忍无可忍。 那略带稚嫩的白胖小脸渐渐涨红。 少年万历看了看老师张居正,还有那几位内阁大学士,满心以为这几位重臣会出言阻止。 可他老师一句话也没说。 也不想阻止。 这代表什么? 朱翊钧很快便琢磨明白了,首辅终究是文官之首。 他老师能站那边? 身为首辅兼太师的张居正不吭声,次辅张四维也不吭声,那自然便代表了内阁的态度。 内阁自然是站在文官们一边的。 不理也不问。 纵容御史台和文官们对武勋群起而攻之。 这场面。 让朱翊钧越发难以忍受,觉得一阵热血上头,暴脾气再也按捺不住,终于爆发出一声惊天怒吼。 “住口!” 这一声咆哮让百官俱是一呆,瞬间安静了下来。 正在吵闹中的群臣,不由得抬头看向了那桥面上的龙椅,却只见少年天子红着脸,握紧了拳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然后天子便背着手气呼呼的走了。 一阵死寂过后。 等到少年天子穿着龙袍的微胖身形,在一座大殿前绕了一个弯,消失在群臣的视野中。 身为内廷总管的冯保也忍不住了,看了看御辇上一言不发的李太后,又看了看泥菩萨一般的张居正。 冯保幽幽的叹了口气。 很快桥边便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吵闹声。 “张溶老匹夫,你要包庇下属,要贪赃枉法么!” “陈瓒你休要血口喷人!” “匹夫……丘八!” 继续吵。 可就在此时。 宫门外。 从通州来报信的轻骑带着一身的风尘,早已在午门外等候了整整两个时辰,却被御前侍卫拦住了。 第255章 恻隐 几个轻骑带着加急奏报,进不去宫里,此时正焦灼的在午门外来回躲着步子,看着那不苟言笑的御林军。 一个小旗官又忍不住走上前,唉声叹气的央求起来:“漕运总兵衙门的加急军报,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通融一二。” 可那把守午门的军官眼睛一瞪,不悦道:“往后退!” 宫里开大朝会呢! 有什么加急奏报能比大朝会还重要? “再往后退!” 守城官翻了个白眼,撇着嘴道:“候着吧,就是通州的天塌下来了,也得等朝会开完了再说!” 加急奏报能比大人们议论朝政还重要? 小旗官赶忙后退。 和几个同袍对看了几眼。 小旗官那干裂的嘴唇微微抽搐起来,几人虽心急如焚,却也只好耐着性子默默的等待着。 这一等。 便从早晨一直等到了晚上,又等到了深夜,这又臭又长的大朝会才终于结束,然后便只见大人们从午门内鱼贯而出。 那一张张或苍老,或英武,或风度翩翩的脸上都带着几分义愤,一边走一边咒骂着。 “张溶这老匹夫不当为人!” “如今武夫祸国,日月星辰颠倒,再这般下去……国将不国呀,此事老夫必不会善罢甘休!” “此言大善!” 大人们的义愤中,通州来报信的小旗官赶忙带着几个同袍暂避一旁,等到大人们吵闹着走过去了。 小旗官才急匆匆向着午门走去。 可是。 随着咣当一声响,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关上了,就这么关上了……将通州轻骑无情的挡在了门外。 看着那紧闭的大门。 小旗官心中咯噔一下,只好再走上前亮出牙牌,按照这内城宵禁后的规矩,将随身携带的加急奏报递了进去。 这一折腾又是一个时辰后。 当加急奏报送到了文华殿中的偏厅里,负责夜间值守的一位翰林,只是拿起来随意看了看。 看着那火漆,那通州总兵衙门的暗记。 翰林立刻脸色一变,发出一声冷哼,又随手将奏报往案上一扔,便靠在椅背上打起瞌睡来了。 此时。 这份加急奏报从发出时算起,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时辰。 又是一个午夜降临。 天津卫。 漆黑一片的密林中,沈烈背着白贞贞离开了河畔,一手提着火枪,一手拿着火折子。 借着微弱的亮光一脚深,一脚浅的跋涉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 正前方突然传来了阵阵狼逃生,沈烈心中一喜,便赶忙快步从林子里走了出去。 面前豁然开朗。 脚下一软。 沈烈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踩在了一片柔软的沙子上,正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沙滩。 海天一线之间,一轮弯月高高悬挂,繁星点点,潮起潮落,一波波海浪涌上了沙滩,激起了浪花朵朵。 看着星光照耀下,不远处的码头,沈烈松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把汗,心中顿时一阵轻松。 可算是走出来了。 这一路竟然走到天津卫码头来了,这个年月的天津卫虽然不大,可是也有军兵驻守。 沈烈打起精神,便又背着白贞贞,沿着海岸线向码头走去。 可是没料到。 白贞贞却突然在背上挣扎了起来,好似情绪十分激动,挣扎中,突然低下了头狠狠一口咬在了沈烈的脖子上。 “啊!” 一声惨叫。 沈烈吃痛便本能的一晃肩膀,将她掀翻在柔软的沙滩上,看着她修长健美的身子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沈烈摸了摸脖颈上的牙龈,怒道:“你属狗的么?” 竟然咬出血了。 沙滩上。 白贞贞不知哪来的力气,虽然手脚都被困住了,却仍旧奋力挣扎着,咒骂着。 “你这东厂走狗,鹰犬,你不得好死!” 咒骂声中。 沈烈沉默了。 心中生出了一丝动摇。 他知道。 只要他再往前走几里路,将这个小女子带进天津卫码头。 他便可以平步青云,获得天子进一步的器重,大概率会成为炙手可热的红人。 可代价是天津左卫数千卫所兵,数万名军户,老弱妇孺血淋淋的一条条人命,几万条人命…… 鲜血将会染红他的官服。 沉默了片刻。 沈烈在心中做出了决断,便在沙滩上坐了下来,看着那海天一线之间的无边美景。 向着白贞贞轻声道:“你说如何做?” 他不是怜香惜玉,而是动了怜悯之心,对天津左卫上下几万条性命的恻隐之心。 平了天津左卫,杀的血流成河能解决大明的问题么? 并没有什么卵用。 反而会让天下卫所更加绝望。 正在破口大骂的白贞贞愣住了,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沈烈,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 想了想。 沈烈便迈步走了过去,将她胳膊上,脚踝上的束缚解开,然后便退后了几步,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揉着淤青的手腕。 可是在沈烈灼灼目光的注视下。 她垂下了细嫩的脖颈,看着自己露在肚兜外的绵软雪白,赶忙又羞涩的抱住了胸前的弹跳娇嫩,背过身,将红肚兜重新穿好。 良久。 她才缓缓站了起来,艰难道:“大哥你……” 沈烈闷声道:“我姓沈。” 白贞贞赶忙改口:“沈大哥。” 沈烈此时心中略有些烦躁,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沉声道:“说,有什么对策?” 他打算给这个女子一个机会,给天津左卫几万名军户一个机会,活下去的机会。 白贞贞哑然。 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烈眉头皱起,不悦道:“你若是能在天亮前想出脱罪的计策,沈某或许可以网开一面。” 白贞贞大喜,本能的向着沈烈敛衽一礼,那明眸中重新有了光彩,那白生生的笔直长腿在星光照耀下美的惊人。 很快她黛眉深深的皱了起来。 开始苦思冥想。 沈烈也不愿催她,只是提着火枪走远了一些,踩着柔软的沙滩,感受着海风轻轻吹拂,那深邃的眼眸变得亮闪闪。 也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又传来小娘子娇柔的声音:“那个……沈大哥……贞贞想出了一个计策,想要请你定夺。” 沈烈便转过身,沉声道:“说!” 那狡黠如狐的小美儿,迈开修长鼻子的美腿走了过来,轻声道:“小妹有一事不明,敢问大哥你……在东厂是什么官职?” 沈烈沉声道:“千户。” 白贞贞俏脸显然一僵,发出了一声轻叫:“啊!” 然后便捂住了小嘴。 人傻了。 那明眸不由自主的睁大了,似乎没想到沈烈这么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是东厂里千户级别的高官。 第256章 杀贼冒功 看着面前这大言不惭的年轻男子…… 白贞贞愣住了,漂亮的瓜子小脸上闪烁着几分狐疑之色,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东厂千户?” 良久,这小美人才喃喃道:“大哥你……真是东厂千户?” 不可能吧! 沈烈知她不信,便从腰间将自己的牙牌摘了下来。 扔了过去。 心中略带着几分不耐。 沈烈低喝道:“看清了!” 白贞贞本能的接住牙牌,借着点点星光看了看。 又摸了摸。 入手沉甸甸的。 铜的! 并且那牙牌上镌刻着的狰狞虎头,触感是如此真实。 是真的。 然后这美貌小娘子便又愣住了,那双明眸的眸子再次睁大,小嘴微微张开,聪明的小脑袋瓜便好似麻木了一般。 她那张樱桃小嘴里喃喃自语着:“哎……还真是。” 这让白贞贞大吃一惊。 她可不是平民百姓,而是正经八百的军户,对大明卫所,乃至锦衣卫,东厂的编制了然于胸。 东厂千户。 这岂非天子近臣? “见官大三级呀。” 好大的官! 带着满心的疑惑,猛然间,白贞贞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双眸子不由自主的瞄向了沈烈的双腿之间。 “哦……” 她的瓜子小脸上露出释然之色:“难怪。” 懂了呀。 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难怪这位大哥的表现如此反常,先前在人烟罕至的密林深处,竟然对她的身子没兴趣。 竟然…… 在她的投怀送抱下还能忍的住。 如今看来。 “嗯。” 白贞贞点了点头,原来这是一位公公,不是她不美,诱惑力不够,而是这位沈大哥真的有隐疾! 可是。 她又看着沈烈英气的脸,下巴上的胡子茬,芳心中不免疑惑起来:“这也不像公公啊。” 此时沈烈已是颇为不耐,催促道:“说你的计策。” 白贞贞回过神,将沈烈的青铜虎头牙牌递了回来,困惑的眸子里亮起了惊心动魄的神采。 那瓜子小脸的笑容真心多了。 又敛衽一礼。 卸下了对沈烈的防备,小美儿便放开了遮挡胸部的胳膊,迈开健美的长腿婀娜多姿的走了过来。 那柔美的小声音竟平白甜腻了几分。 “竟是沈大人当面,小女子失敬,沈大哥我跟你说呀……贞贞有个计策,离这天津卫北边五十里的青龙镇一带,有一伙新冒出来的山贼……咱们只需如此这般。” 听着她甜腻腻的娓娓道来。 沈烈心中一动,轻声道:“山贼有多少人?” 白贞贞忙道:“三五百人。” 沈烈心中一动,便轻声道:“你是说,出兵剿灭这伙山贼,在顺势将劫粮的罪责推到这伙山贼身上?” 白贞贞笑吟吟的点着头,应了一声:“嗯!” 沈烈又看了看她。 觉得这可真是个天才的想法,他只听说过杀良冒功,这杀贼冒功倒是挺新奇,不过…… 这确实一条妙计。 想了想。 沈烈又沉声道:“这伙贼人什么来头?” 白贞贞又道:“是一伙边疆马匪,从长城外逃过来的,勾结了地方上的弥勒教,啸聚在山林中做着打家劫舍的勾当。” 沈烈点点头,若真是如此…… 这倒真是一条妙计。 不过。 沈烈心中尚有顾忌,又道:“打的过么?” 白贞贞俏脸上露出了自信神色,笃定道:“手到擒来!” 她看了看沈烈,那张有些干裂的小嘴微微撅了起来,似乎对沈烈的怀疑有些不满,那神情好似在说。 咱好歹也是官兵呀! 沈烈想了想,又道:“这么大的事,你能做的了主?” 白贞贞好似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 “嗯!” 于是在午夜时分的天津卫码头。 沈烈与这美貌小娘子冰释前嫌,头碰头的凑在一起商量了起来,该怎么实施这个复杂的计划。 又该如何联络天津左卫的人,出兵剿灭那伙山匪……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随着白贞贞小嘴叭叭的说着,很快便有一个严密的计划制定了出来,看着她精致的瓜子小脸,听着她甜腻腻的小声音。 沈烈不由得心中发毛,这小妞的智商是真的极高,甚至对行军打仗的章法也烂熟于胸。 不简单呐! 沈烈瞧着她的瓜子小脸,心中一阵恶寒,得亏这是个小娘子。 她若是男儿身…… 沈烈觉得那就太可怕了! 不多时。 二人计议已定。 瞧着沈烈认可了她的计划,白贞贞便兴奋起来,轻声叫道:“走,大哥……你随我来。” 沈烈便咬了咬牙,提着火枪紧跟着她,在星光照耀下向着不远处的官道跑了过去。 这复杂的计划要想办成,难度可真不小,最紧要的便是抢时间,要在内阁,内廷,兵部,五军都督府反应过来之前。 以迅雷不及掩耳将此事了结。 如此或许能够保全天津左卫。 沈烈抬头看了看天色。 心中稍安。 离天亮尚早。 可沿着官道跑了一会儿。 沈烈便觉得有些不妥,忙低喝道:“要走官道么,此刻官道上只怕到处都是关卡。” 白贞贞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嗯,走官道快一些,再说了……” 说话间。 她看了看沈烈腰间的千户牙牌,那神情好似在说,有你这位东厂千户大人在,还怕官道上的关卡么? 沈烈哑然。 很想在自己嘴上煽两下,心中不由得有些悻悻,他觉得和这狡黠如狐的小妞在一起混的时间长了。 自己都变笨了! 白贞贞又咯咯的轻笑了一声,走过来亲昵的抱住了沈烈的胳膊,娇滴滴道:“沈大哥你随我来,前头有一个渔村……” 沈烈奇道:“又去渔村做什么?” 白贞贞便有些赧然道:“贞贞先找件衣裳穿上。” 沈烈恍然。 只怕你不是找衣裳。 是偷吧! 罢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白贞贞似是极为兴奋,便又拽着沈烈的胳膊向前方跑去,那修长娇美的身子又灵活又窈窕有劲。 让沈烈为之汗颜,这像是手脚被捆了一天两夜的人么? 真是白担心了。 天色渐渐放亮。 清晨。 天津左卫外围的一座小山坡上。 灌木一阵响动。 沈烈跟着白贞贞钻了出来,此时她的装束已经变了,穿上了一件从小渔村里顺手牵来的男子长袍。 长袍有些肥大。 却刚好遮住了她修长健美的身段。 第257章 天津左卫 此时天色尚未放亮。 二人走的是官道,靠着沈烈的虎头牙牌,一路有惊无险抵达了天津左卫的地盘,速度自然比钻山沟要快的多。 站在山坡上,看着不远处山脚下,那一排排低矮的茅草房,窝棚,还有绵延起伏的军堡,望楼…… 白贞贞便开心的跳了起来:“大哥……到了!” 沈烈点点头。 白贞贞便喜滋滋道:“沈大哥请稍等片刻,贞贞……这便去卫中安排布置一切。” 沈烈点点头,看着整了整衣衫,将披散的秀发炸了起来,然后便手脚灵活的向着山坡下的卫所跑了过去。 那修长健美的身形很快跑远了。 沈烈想了想,便提着火枪,猫着腰,躲藏到了一块大青石后面,检查了一下手中的火枪。 弹药都已经装好了。 心中稍一沉吟。 沈烈觉得这个小娘子暗算自己的可能性不大,这是个极聪颖的女子,她必定明白害了自己。 对她和天津左卫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这条计策是她和天津左卫几万军户唯一的出路。 于是沈烈沉下心安静的等待着。 站在山坡之上。 放眼望去。 只见大片荒芜的田亩包围中,有一座沿着山势修建的藏兵城,看上去十分破败。 可那宏伟的规模仍旧隐约可以见到永乐年间的壮观,看着那蜿蜒曲折却十分高大的海防堡垒。 这画面。 让沈烈微微错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吃惊叫道:“这里……便是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出发地?” 十有八九! 看着这壮观的海防重地,那一座座破败的军堡,沈烈目光变的幽幽,似乎看到了大明永乐年间的辉煌。 想当年。 为了宣示大明天威,郑和下西洋的舰队便是从这里出发的,开启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航海之旅。 “永乐大帝呀。” 缅怀着古人,沈烈唏嘘良久。 可如今…… 沈烈不由得摇了摇头。 曾盛极一时的郑和舰队早已化为腐朽,航海图被付之一炬,几万名有经验的水手老死了。 大明朝野哪里还有大航海的想法? 这是谁造的孽? 沈烈正浮想联翩时。 却只见。 那藏兵城中变得喧嚣起来。 一阵热闹过后,只见十余骑从城内疾驰而出,后面跟着上千人马,急吼吼的向着北边去了。 时间紧迫。 应该是卫中主事之人集结兵马剿匪去了。 兵马出城后不久。 不远处。 便只见白贞贞带着一个清瘦矍铄的老者,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沈烈躲藏的这一面山坡急匆匆赶来。 看着这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洗到发白的军服,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着。 “你好呀……卫指挥使大人。” 这穿着破旧官服的清瘦老者,应该便是天津左卫的指挥使,这可是正三品的武职高官呀。 好歹也是一卫之主,一师之长。 却混成了这幅模样。 并且。 沈烈对这个白贞贞在天津左卫的地位,不得不重新做了一番估算,从卫中上下对她言听计从的表现来看。 这小娘子真的不简单呀! 片刻后。 随着白贞贞气喘吁吁,带着老者走到沈烈藏身处不远,便将双手高高举起,表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大哥,沈大哥……” 听着她发出几声低低的呼唤。 沈烈便提着火枪,从大青石后面走了出去。 一个照面。 白贞贞如释重负,向着沈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笑着道:“沈大哥,这是我爹。” 沈烈又点点头,轻道:“白大人。” 清瘦老者赶忙向着沈烈抱拳行礼,连声道:“不敢,不敢,罪将白广恩参见天使。” 说这话的时候,老者自称罪将,态度是十分的低声下气。 他官职比沈烈大两级。 可权势…… 压根没法比!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随着白贞贞舒展着纤细的腰肢,整了整盘起的秀发,便向着沈烈发出邀请:“沈大哥若不嫌弃,不如……入内一叙?” 沈烈一咬牙,正色道:“好!” 片刻后。 天津左卫。 卫指挥使司。 破破烂烂的官厅中倒还算整洁。 一番寒暄过后。 分宾主落座。 白贞贞向着沈烈福了一福,道了歉,便急匆匆回房洗漱更衣去了,留下卫指挥使白广恩作陪。 很快亲卫端来了茶水,一些糕点果品。 白广恩便又点头哈腰道:“天使请用茶,吃些果品先垫垫肚子,老朽这就命人预备酒菜。” 沈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的恭维着,心中便又生出几分不忍。 沈烈便只好放下了茶碗,赶忙安抚了两句:“白大人不必多礼,正事儿要紧。” 这清瘦老者便赶忙又恭维道:“不敢,不敢。” 这老实巴交的做派,让沈烈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这可不像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这明明是个老实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境遇,让堂堂一卫之主,白发苍苍的正三品武将变得走投无路。 竟然铤而走险去抢劫漕粮? 外面那些被蝗虫群啃食过的荒地已说明一切。 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坐在这间破烂的官厅里,看着这饱经风霜且一脸愁苦的为国戍边之士,沈烈心中感想良多。 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是大明承平已久,或许是太富有了,或许是两百年盛世,让权贵们一天天的腐化堕落了。 或许是……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千不该,万不该,这帮罪该万死的权贵也不该动摇大明的根基,这根基便是遍布大明各地的百万卫国之士! 这时沈烈又想到了张居正的新政,那目光变得幽幽。 静谧中。 随着亲兵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将卫所中最珍贵的鸡鸭鱼肉摆了一桌,白贞贞也在梳洗更衣之后急匆匆赶来。 等二人匆匆填饱了肚子,诺大的官厅便沉寂了下来。 接下来是焦灼而又漫长的等待。 又片刻后。 许久没有合眼的白贞贞,已经在支着下巴打瞌睡了,直到此时她才显露出身为小女子的柔弱。 而沈烈也不停的看着怀表,心情也变得忐忑。 这计划的第一步,关键在于紧急出动的卫中兵马,能不能快速将那伙山贼剿灭,然后将充数的人头带回来。 渐渐的。 困意上涌。 沈烈也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同时间。 紫禁城。 金水桥畔。 各自回家休息了一夜。 天都还没亮,精神百倍的文武大员们便早早赶到了宫门外,互相瞪着对方,一个个紧紧攥着手中的奏折。 大人们准备着在今日大朝会上继续拼杀。 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第258章 天下熙熙 在文武大员们的横眉竖目中。 时辰到。 当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御林军推动着绞盘,发出咔咔的响声,那沉重的朱红色午门便缓缓敞开了。 于是乎。 大明的文武大员们立刻便抖擞起了精神,成群结队,拉帮结伙,甚至迫不及待的涌入了紫禁城。 又片刻后。 金水桥畔。 炎炎夏日里,从清晨起便十分毒辣的大太阳,照在了那华美的金灿灿龙椅上,那龙椅上却空空荡荡。 今天皇上没来。 天子不在…… 大人们自然更得劲了! 于是在唾沫横飞之中,这场文武之争很快进行到了白热化,大礼仪走完程序之后,义愤填膺的吵闹声大作。 “臣有本奏!” “臣弹劾通州漕运总兵陈宣,副总兵王承勋以下二十八人玩忽职守,贪赃枉法……无耻之尤!” “老臣请裁撤漕运总兵衙门!” 图穷匕首见。 这杀气腾腾之中,苦于嘴笨的武勋们一个个憋的脸红脖子粗,想要力保自己人,然而…… 却很快在文官们的疯狂攻讦下败下阵来。 武勋们憋屈呀! 嗓门比不过,文采不如人,大道理也说不过,似乎在内阁的默许之下,从永乐朝建立的漕运总兵衙门被裁撤已成定局。 上首。 看着那些嘴笨的武勋一个个张口结舌,端坐在御辇中的李太后皱起了好看的黛眉。 她觉得…… 文臣们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这是连读书人的体面都不要了么? 长期的垂帘听政,李太后对这文武之争自然有几分心得,她心中本能的觉察到一丝不妥。 这要是真把漕运总兵衙门给裁了,且不说从今天往后,剩下一个漕运总督衙门一家独大,再也无人能制…… 这不得成了天下脏官的乐土么? 再说了。 这要是把漕运总兵衙门给裁了,总兵,副总兵都没了,这个衙门麾下那么多兵马如何安置? 永乐大帝下令成立的漕运总兵衙门治下,自然大部分是漕运兵丁,加上沿途各卫所的兵,加起来一共多少人呢? 十二万! 整整十二万兵丁一口气都裁了。 没了生计…… 迟早得闹出大乱子! 李太后觉得不妥,那丰润的红唇微微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忍住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更说不过这些能言善辩的御史。 美艳的大明皇太后心中一阵疲惫,软弱的叹了口气。 “哎。” 金水桥畔。 喧嚣声沸反盈天。 御辇一旁。 冯保如老僧入定一般眼帘低垂,嘴角却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他可比李太后懂得多。 连续两天大朝会吵的不可开交,御史台这些饱读诗书的大人们为何借机发难,疯狂攻讦漕运总兵衙门? 甚至一个个唾沫横飞,对着武勋们破口大骂,以至于连读书人的体面都不顾了,就差没有脱下官袍赤膊上阵了! 为什么? 这里面自然是有猫腻的。 倘若漕运总兵衙门真的被裁撤了,文官们大权独揽,这联通江南,京城与北直隶,九边,再往北到蒙古,辽东的京杭大运河上。 走私就得泛滥了。 冯保在心中冷笑连连,这些御史台的大人们呐,满嘴的仁义道德,其实骨子里全是生意。 齐党,楚党,浙党,东林党。 江南的盐铁茶马,瓷器丝绸,山东的粮油棉花,草原上的羊毛马匹,辽东的山参鹿茸皮子…… 哪一家的生意不得走运河? 这其中牵扯到的庞大利益链条,那无法计算的巨额财富,那暴利,让冯保这个内廷的大总管不寒而栗。 冯保看了看张居正,此时张居正也好似泥菩萨一般。 一言不发。 冯保也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在这种文官集团对武勋们群起而攻之的局面下,身为文官之首的张居正没得选择。 他只能装聋作哑。 同时间。 通州。 漕运总兵衙门。 官厅中挤满了人。 此时漕运总兵陈宣已经被召回京城接受大人们的质询,想必总兵大人如今的处境不太妙。 衙门里如今只留下副总兵王承勋和一众属官,一大群人头碰头的凑在一起议论着,嘀咕着。 人人都难以掩饰脸上的焦灼神色。 嘈杂中。 漕运副总兵王承勋背着手走到了窗外,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苦着脸叹了口气。 良久。 王承勋才忍不住叫来一个属官,低声问道:“派去京中送信的轻骑回来了吗?” 属官摇了摇头。 王承勋一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猜也知道他命人送去京城的那份加急奏报,被人给按下了。 如今…… 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乱,乱套了!” 王副总兵悻悻的咒骂了起来。 唯独京里来的神机营副将李如松,仍旧一脸的蛮不在乎,还有闲情逸致用小刀修剪着指甲。 李如松当然不急。 他有功无过。 在这一场大风波中不管是那一党斗赢了,到最后都得与他辽东李家做生意,辽东的山货皮子老山参从来不愁卖。 辽东货在关内可是很抢手的! 纷乱中。 又是一天过去了。 天津左卫。 日出又日落。 从破旧的官厅外隐隐传来了战马嘶鸣声,正在闭目养神的沈烈警觉的睁开了眼睛,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一个箭步蹿到了门外。 放眼望去。 只见十几个骑兵引领下,一支浴血的军队沿着山路迤逦而来,长长的行军队列中,隐约可见用绳子拴成一长串的俘虏。 “哈哈!” 身后传来老将白广恩的大笑声:“成了!” 白贞贞也快步跑过来,瓜子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采,这一刻,她的眼睛里有光。 沈烈同时微微错愕。 随即心中凛然。 被这天津左卫的实力吓了一跳。 这战斗力可以啊! 步,骑千余人马,在短短的一天之间长途奔袭五十里,剿了山匪又悄无声息的原路返回。 这天津左卫的实力着实不可小视! 看着那士气正盛的千余人队伍。 沈烈赞道:“好兵!” 可见万历初年的卫所兵其实还并没有烂透,再怎么说,这也是当年大明太祖,成祖两位马上皇帝留下来的老底子呀。 “好!” 白广恩父女也长出了一口气,赶忙快步迎了出去,将得胜归来的子弟兵迎入卫中。 然后与沈烈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此事务必滴水不漏!” 沈烈一脸凝重的叮嘱着,这么大的事,但凡有哪一个细节疏漏了,连他这个东厂千户也得赔进去! 第259章 演技 沉吟着。 沈烈在破旧的官厅中踱着步子,和白广恩,白贞贞父女商量着,琢磨着这周密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 想了想。 沈烈轻声道:“那天晚上在通州战死的弟兄……” 他担心战死的左卫官兵落入通州守军手中。 那可就解释不清了。 俏生生站在一旁的白贞贞,赶忙道:“战死的弟兄都抬回来了,沈大哥你放心,不论死的还是活的,咱们天津左卫不会扔下一个手足!” 沈烈点点头。 那就好。 又想了想。 沈烈便又沉吟着道:“这伙山贼的口供呢?” 话说完。 老将白广恩会意,抓起桌子上的腰刀便大步走了出去,不多时,厅外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惨叫。 都杀了还有什么口供。 死无对证。 沈烈自然不会在意一伙山贼的死活,现在是要抢时间! 将山贼灭口之后。 沈烈又放心了一些,便沉吟着道:“还有那几船军粮也得送回去。” 此言一出。 白贞贞便沉默了,拼着抄家灭族大罪劫来的粮食又要交出去,搁谁身上都不太愿意。 良久。 她才咬着小碎牙,轻声道:“好,依你!” 又片刻后。 随着藏在芦苇荡中的几条空粮船划了出来。 沈烈也没现身。 只是远远站在一旁。 默默的看着天津左卫的官兵顶着大太阳,一个个汗流浃背,将本已经入了库的军粮,又一袋袋的搬回了运粮船上, 气氛很沉闷。 很压抑。 看着河岸上,那一张张心不甘,情不愿的脸,那一双双通红的眼中闪烁着对生的渴望。 沈烈也沉默了。 随着救命粮一袋袋装上船,几个年轻气盛的卫中将官跳了出来,红着脸,握紧了拳头向卫指挥使大人陈情。 “白叔……粮食不能运走!” “不能啊,大人!” “咱们反了吧,大人!” 一时间沸反盈天。 当有人喊出起兵造反的口号时,场面隐隐有些失控。 喧闹中。 卫指挥使白广恩大步上前,手按腰刀怒喝道:“做什么……事败了,藏不住了不懂么?” 白贞贞也咬着小碎牙站了出来,发出一声清脆的呵斥:“都住口!” 父女二人协力弹压之下,那些饿极了,年轻气盛喊出造反口号的年轻将官沉默了。 不远处。 沈烈也沉默了。 想了想。 他决定将此事了结过后帮一把天津左卫,将皇上给的活动经费拿出来一些,先让天津左卫官兵熬过这场大灾。 然后…… 沈烈将眼睛眯了起来。 再说吧。 一切就绪之后已是午后。 匆匆填饱了肚子。 沈烈便随着白广恩父女跳上了粮船,带着卫中精兵撑起了船篙,沿着这条海河支流向运河方向划去。 傍晚时分。 通州。 漕运总兵衙门外。 戒备森严中。 漕运兵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戒备森严,一个个都将屁股夹紧,将腰杆挺的笔直,生怕羞怒的上官们将无名火发泄到自己头上。 轻骑来来往往,不停的传递着来自京城的消息。 据说。 总兵大人已经被御史台围攻,如今已经被免了官职。 下狱了。 衙门里。 收到消息的将官们急的团团转,可是又没什么办法。 直到夜幕快要降临时,那戒备森严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一群卫所兵,领头的是一位穿着三品官服的老将。 那老将身后,还有几个青壮用担架抬着一位年轻的官员。 但只见。 躺在担架的年轻官员有气无力,一身烂泥,血迹斑斑,奄奄一息好似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 在吵吵闹闹中。 这群人向着总兵衙门走去,却被卫兵设立的关卡拦住了。 “来人止步!” 一声呵斥。 老将赶忙快步上前,将正三品卫指挥使的牙牌递了过去,顿时将那伙卫兵吓了一跳。 “咳。” 白广恩低头轻咳了一声,看了看担架上气若游丝的沈烈,赶忙沉声道:“本将有要事求见总兵大人。” 卫兵看了看牙牌,又哪里敢怠慢。 忙去禀报。 担架上。 沈烈偷偷将紧闭的双目睁开了一条缝隙,看了看面前那威严的衙门,又看了看身旁打扮成男丁的白贞贞。 沈烈便施展出精湛的演技,哼哼唧唧的呻吟起来。 “哎哟哟……嘶……呵。” 这神态,这做派,这抽搐的嘴角,这一身的烂泥,以假乱真的演技让白贞贞呆呆的看过来。 好端端一个姑娘家。 白贞贞人都傻了,此刻她觉得这位沈大哥倒不像是东厂大员,也不像天子近臣。 倒像是个戏子。 沈烈可得劲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不多时。 那总兵衙门里传来一阵喧嚣,接着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一群大员在一位样貌儒雅的中年武勋带领下蜂拥而出。 “快,快!” 武勋有些发急,带着一大群属官冲了过来,向着身后紧紧跟随的尖嘴猴腮之人低喝道。 “哪一位是沈大人?” 王虎从武勋身后钻了出来,一瞧见担架上的沈烈,当场眼泪就下来了,嚎啕大哭着扑了过来。 “哎哟……我的千户大人呐!” 王虎这一通鬼哭狼嚎,可真是太投入了。 倒是替沈烈省了不少力气,便一边咳嗽着,一边用眼角余光向着那中年武勋扫了一眼。 沈烈心中念叨着,这位想必便是王阳明的嫡孙,新建伯王承勋王副总兵了吧。 也是王虎的堂兄。 说话间。 王承勋快步上前,探了探沈烈的鼻息,便赶忙催促道:“快,快抬进衙门,医官……快传医官!” 纷乱中。 众位武将赶忙簇拥着白广恩,抬着沈烈急吼吼冲进了总兵府。 王副总兵赶忙擦了把汗,这人到底是谁,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堂弟王虎早就跟他说了。 这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呀! 又半个时辰后。 医官来报。 “沈大人只是过于劳累,有些脱力,并无大碍。” 王承勋这才松了口气,赶忙将白广恩喊过来盘问了一番,关于这桩惊天大案的秘闻便浮出了水面。 从白广恩口中得知了实情。 王承勋松了口气,忙问道:“粮船呢?” 白广恩忙道:“回总兵大人的话,前几日下官领兵来援,路上救下了沈大人,一番激战过后,下官率部剿灭了劫粮的贼人,又怕节外生枝,便将粮船藏到了……” 他上前几步附耳道来。 王承勋赶忙点点头,夸赞道:“好,好,快去找!” 案子破了! 还是人赃并获,丢失的几条粮船也找回来了。 王副总兵如释重负,赶忙抓着白广恩的胳膊冲进了官厅,然后抓起狼毫奋笔疾书起来。 这个白广恩的出现。 真是救了命了! 第260章 翻手为云 根据白广恩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他领着兵马前来驰援通州,怎么在路上遇到了东厂千户沈大人。 又如何发现了劫粮反贼的踪迹,然后一路追杀…… 最后自然是大获全胜! 漕运副总兵王承勋认真的听完了,便迫不及待的开始写奏报,稍一沉吟便奋笔疾书。 不出一刻钟。 王副总兵便将一份加急奏报写的花团锦簇,到底是王阳明的亲孙子,写奏报自然是拿手的。 劫漕粮大案破了。 人赃并获! 不说王副总兵喜气洋洋。 白广恩垂手肃立在一旁,看着副总兵大人写好了奏报,吹干了墨迹,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他两只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心中不免胆战心惊,不论再怎么缜密的细节也终究是假的。 细琢磨。 其实经不起推敲。 倘若副总兵大人坚持要带着人,到现场看一看。 那就…… 白广恩手心里捏着把汗,偷偷观瞧,只见王副总兵拿着奏报反复来回的看,似又觉得有些不妥,还亲自修改了几处。 觉得没什么纰漏了,才叫属官重新誊抄了一遍,加盖了总兵衙门的大印,火漆密封,装匣…… “来人呐!” 王副总兵急吼吼道:“急报京城!” 至此尘埃落定。 白广恩长长的松了口气,那颗悬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突然之间。 沈大人那神色笃定的面容,在白老将军脑海中浮现而出,他记起来了沈大人所言。 “如今对总兵衙门上来说已经是火烧眉毛了……这案情的真假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破案!” 沈大人说。 就算这案情有什么纰漏,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总兵衙门上上下下也会主动替天津左卫掩饰。 果然被沈大人说中了。 又片刻后。 随着一队轻骑带着奏报,急吼吼的急奔京城,王副总兵便又死死攥着白广恩的胳膊。 王承勋儒雅的脸上满是笑容,连声赞道:“好,好,此番你为朝廷立下了大功,本镇自不会亏待了你!” 白广恩心中狂喜,赶忙点头应是。 “谢大人栽培!” 万万没想到一场滔天大祸,竟如此便反转而来,白广恩又想起了沈大人的一句话。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个时辰后。 紫禁城。 当夜幕落下,宫里掌了灯。 那一盏盏宫灯高高悬挂。 将金水桥畔照亮。 恍如白昼。 持续了两天的大朝会还在继续。 如今。 菜市场已经变成了角斗场。 文武大员们已经连续吵了两天了,到了此时,御史台的老大人们已经奏不动了,纷纷撤退下来休息。 换六科给事中们。 接着奏! 六科给事中也是监察言官,却不属于御史台,而是一个独立的监察部门,本是个和县令平级的芝麻绿豆官。 给事中这个官职不过七品。 可权力却极大! 因为手中握有监察之权,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内阁大学士以至于六部尚书,都对这芝麻绿豆官忌惮三分。 大明开国之初设立这个官职,原本是让这些人直接对皇帝负责,是皇帝安插在六部的耳目。 让他们负责监察六部账目,监察不法之事。 可两百年过去了。 这六科给事中的制度早已经变味了,本该是独立负责的监察官,早已成了文官们对付武勋的一把利刃。 毕竟这些给事中们年轻,嗓门大,有闯劲,官小权大又不怕挨廷仗…… 为了扬名立万什么都敢做! 等到年轻的六科给事中们出马。 一顿乱喷。 朝局便彻底乱套了。 御史台的大人们还顾忌自己的身份,言行还有些分寸,可这几位芝麻绿豆大的给事中可不管那套。 终于。 表现的机会来了,扬名天下的时候到了! 打了鸡血一般的给事中们瞪圆了眼睛,向着武勋们群起而攻之。 “老匹夫!” “老贼,你不当为人!” 很快讲道理变成了人身攻击,互相揭短…… 看样子今天不奏出个三长两短,不奏出个子丑寅卯,言官们万万不会收兵罢战。 这下子。 嘴笨的武勋们有些招架不住了,一个个气的脸红脖子粗,却又喷不过言官,士气渐渐低迷了下去。 可是。 那明黄色的华盖之下空荡荡的龙椅,缺席的天子,还有被搁置在文华殿的加急奏报。 让这一些显得如此滑稽。 大人们口口声声启奏陛下,其实陛下在不在根本没什么所谓。 不重要。 眼看着又文武两班人马又吵闹到了深夜,自然是吵不出结果来的。 少年天子气的又躲到西苑去了。 不理朝政。 端坐在御辇上听政的李太后也有些蔫了,也真难为这位年轻的大明太后了,这一天下来真是要了亲命了。 这些言官们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吵的李太后脑袋瓜子嗡嗡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经有些干裂了。 大太监冯保轻轻活动着酸痛的腿脚,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几分凝重之色。 如今文武相争,势不两立。 他冯公公应该站哪边? 天子站哪边,他这个内廷大总管就应该站在哪边,可问题来了,天子又应该站在哪边? 在冯保看来,天子自然应该站在武勋一边。 这叫制衡。 当皇帝就要懂得制衡。 这是帝王术。 哪一边弱皇帝就要站过去,扶一把。 说白了。 就是皇帝要会拉偏架! 必要的时候也得和稀泥。 反正决不能让一家独大,如此文武制衡,才能让文臣武将们各司其职,让诺大个王朝正常的运转下去。 若是有一方越界了,什么权柄都想要抓在手中。 那就糟糕了。 可是看着没了声音的武勋们,又看看打了鸡血一般的言官们,又想起了那位-任性暴躁的少年天子。 冯保心中渐渐变得焦灼起来。 作为三朝元老,顾命大臣的冯保看到的是文武失衡,文官一家独大将会带来的恶果。 可少年天子如今又撂了挑子…… 冯保心中一阵阵无奈,漕运总兵衙门是万万不能裁撤的! 可如今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使出了一个拖字诀。 拖一天算一天。 明天再说。 于是冯保抬头看了看天,便大步上前,对着群臣高声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议。” 群臣哗然。 似乎吵的还不够尽兴。 可就在此时。 突然有一个御林军将官快步走到了冯保身旁,耳语了几句,冯保一抬头,略有些浑浊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第261章 覆手为雨 不等群臣反对。 冯保便抖擞起精神吼了一嗓子:“散朝!” 在言官们的哗然中。 冯保朗声道:“起驾!” 话说完。 冯保便陪伴着李太后的御辇扬长而去,他也早就忍无可忍了,贼人和粮船都找到了。 人赃并获。 这还吵个屁! 散了吧。 于是在文武大员们的哗然中。 看着不耐烦的冯保,陪伴着李太后的御辇渐行渐远,正在兴头上的大人们神情纷纷变得错愕。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开始打听。 这什么情况呀? 不久。 又有几个锦衣卫官员急匆匆走来,走到武勋队伍里的张简修身旁,急匆匆说了几句话。 “大人……案子破了。” 这惊天的大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又是一阵哗然。 很快消息传开了,武勋们如释重负,又将萎靡的精神抖擞了起来,向着那些发蒙的言官发出了几声冷哼。 “哼!” “呵呵呵。” 一阵阴阳怪气过后。 武勋们簇拥着英国公张洵扬长而去。 前排。 接到消息的张居正也微微错愕,向着前来报信的儿子点了点头,父子二人便施施然离开了紫禁城。 午夜时分。 太师府。 深夜未眠。 张居正父子几人聚集在书房里,翻看着通州发来的急报,时不时的凑在一起议论几句。 “案子就这么破了?” 几位老张家的翰林,进士还有些发蒙,将这奏报翻来覆去的看,可是几个书呆子也看不出什么。 还得是老四张简修。 看了看。 又想了想。 张简修抬起头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父亲,眉头微微皱起,轻声道:“此案怕是有些蹊跷……没活口?” 天津左卫和东厂下手有点狠呐。 一个活口都没留? 一阵沉默后。 张居正睁开了疲倦的眼睛,挥了挥手,轻声道:“下去吧。” 几位张家公子赶忙应了一声。 “是。” 这几位都参加了大朝会,也都累坏了,不管怎么说,大伙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又臭又长的大朝会可真是太折磨人了。 张简修最后一个告退,虽欲言又止,可是看着白发苍苍的父亲那一脸的疲惫,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简儿告退。” 出了书房。 路过小妹的院子。 看着那精致小院中还亮着灯。 张简修心中微微一动,便走过去敲了敲门,等到那小院的门打开了,露出了一张素面朝天的俏脸。 夜已深。 自家如花似玉的小妹便那样俏生生的走出来,那绝世容颜似有些黯淡,雪亮的眸子缺了些灵动。 情绪不太高的样子。 看着兴冲冲的兄长,张静修轻声道:“四哥,有事么?” 张简修便宠溺的笑着道:“静儿……你还不知道么,你手底下那个沈烈又立功了。“ 张静修一呆。 然后便捂着小嘴轻叫了一声。 “啊?”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那无神的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明艳的俏脸上现出了惊心动魄的神采。 突然之间。 看着如花似玉的妹子,这难以掩饰的雀跃,张简修脑海中好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好似想通了什么。 等会儿! 张简修突然明白了什么! 小妹这娇媚的神态,这眉宇间的兴奋之色,这一瞬间的喜悦。 这一切…… 都像极了一个苦守深闺的怨妇,突然听到了远方良人的消息。 一般无二! 张简修懵了,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妹子盈盈一福,向着他喜滋滋道:“多谢哥!” 然后她便喜滋滋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那纤腰款摆。 那娇媚神态早已说明了一切,这模样,这能是大掌柜和二掌柜之间纯洁的友谊么? 懵了片刻。 张简修勃然大怒,无名火蹭的一下升腾了起来,然后骂骂咧咧起来:“好你个沈烈!” 这摆明了是私定终身啊! 张家四公子鼻子都气歪了,这要是传出去…… 老张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一怒转身。 张简修挎着腰刀,迈开大步冲了出去。 这时候指挥使大人已经气疯了,正要叫人备马,集结兵马直奔通州,将那胆大包天的混账东西斩落于刀下。 老张家唯一的大小姐也敢勾搭。 活腻了吧! 说话间。 马都已经牵出来了,可是握着缰绳的张简修却纠结了,他又想到了劫漕粮的惊天答案,想到了…… 这个沈烈最近出的风头,还有东厂千户的身份。 张简修魁梧的身形一颤,突然又想到了不知何时,从辽东调来京营的那位李如松李大公子。 一个沈烈,一个辽东来的李如松…… 这可都是皇上亲手提拔栽培的人! 一个用来执掌落魄的东厂,另一个用来掌管神机营,他看到了一股新的势力在这京畿之地崛起了。 这个势力叫做帝党! 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着这太师府,无声无息的笼罩了过来,这明悟让张简修不寒而栗。 良久。 张简修握着缰绳的手松开了,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脑海中。 却浮现出少年天子那张微胖却笑容可掬的脸。 一步一步。 张简修步履沉重的走向了内宅,他突然意识到躲在西苑那位小爷,绝不是看起来那般敦厚老实。 这是一张少年天子针对老张家父子,亲手编织的一张大网。 “帝党……已经成了气候。” 而那个沈烈和东厂便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想通了。 张简修突然汗流浃背! 他决定和父亲谈一谈。 午夜时分。 天津左卫。 天公作美。 起风了。 炎炎夏日中吹来的冷风,让燥热的暑气短暂的消褪,指挥使司衙门里烛光摇曳。 沈烈带着王虎,与白广恩父女围坐在桌前。 把酒言欢。 随着一场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气氛变得轻松了起,可沈烈还有些不放心,再三和王虎对好了说辞。 “记住了么……别说漏嘴!” 想脱罪。 先得统一口径呀。 王虎点头如捣蒜,连声应道:“明白,小人明白。” 于是酒过三巡。 本就十分消瘦的老将白广恩唏嘘感慨起来,对沈烈的救命之恩谢了又谢,还一个给闺女使眼色。 白贞贞会意,又一个劲的给沈烈劝酒。 佳人在侧。 软语温存。 一来二去的沈烈便卸下了心防,在这狡黠小美人的曲意逢迎之下,将高粱酒一杯接着一杯的灌了下去。 再然后。 沈烈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好似陷入了云端,又好似梦到了朝思暮想的静儿。 小别重逢的二人在云端上肆意拥吻缠绵着。 一夜温存。 直到沈烈从这回味无穷的春梦中醒来,睁开眼,强忍着宿醉后的疼痛,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第262章 乱情 宿醉之后的沈烈头疼欲裂,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躺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便瞪大了有些迷茫的眼睛。 看着这陌生的房间开始发呆。 这小小的房间虽有些简陋,却打扫的格外整洁,墙壁上挂着宝剑,弓弩等物,墙根下隔着一壶箭。 青砖铺成的地面一尘不染。 而此时。 沈烈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张床上,这张床不大,木料不是很高级的样子,掉了漆的雕花板还算精美。 比寻常百姓人家的床榻略高档,也更加精致一些。 不过很快。 沈烈好似发现了什么,便又将眼睛睁的更大,看着身旁粉红色的帷幕,还伸出手摸了摸…… 这触感可太真实了。 和真的一样! 这显然是一位女儿家的闺床。 迷茫中。 沈烈警觉的低下头,便看到了两只并排的枕头上竟躺着一个绝色女子,张大了嘴巴。 沈烈便好似见了鬼一般,腾的一下翻身坐起。 竟是白贞贞。 此时闺房中光线有些昏暗,她正在海棠春睡,却身无寸缕,披散的秀发略有些凌乱,却让那精致的瓜子小脸更加显得楚楚可怜。 随着沈烈的目光往下移,赤条条的修长身段,那盈盈一握,纤腰,健美的长腿…… 然后是洁白被褥上点点猩红映入眼帘。 沈烈急了。 连家乡话都飚了出来。 “我勒个去!” 一句话将白贞贞惊醒,在沈烈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她坐起身来,轻轻伸了个懒腰,似乎心情十分愉悦,便有些肆意的将曲线顺滑,风景无限的身子,在男子面前舒展开了。 沈烈哑然。 看着她翻身下床,用一个可爱且自然的姿势,盈盈走向了柜子,取出了新肚兜,亵裤,还有一套红色裙钗轻盈的穿上。 红色衣裳衬托着她精致的面容,更显青春活泼,然后便盈盈走向了梳妆台前,开始打理秀发妆容。 从沈烈的角度看过去,那单薄的裙钗紧紧包裹着她修长健美的身段,修长的腰身,与健美的长腿之间曲线略有些夸张。 这般景致无双。 让沈烈脑子瓜子嗡嗡的,慌乱中赶忙抓起自己的衣裳穿好,然后小心翼翼的翻身下地。 炎炎盛夏。 或许是天气太热,沈烈出了一脑门的汗,站在这精致而又整洁的闺房里,那点醉意早已不翼而飞。 昨夜温存的记忆渐渐浮上了心头。 若隐若现。 迷乱中。 她布满潮红的精致小脸,那紧咬的红唇,汗津津的粉嫩脖颈,不停晃动的美胸,富有弹性的翘臀先是本能的躲闪,略带几分痛苦的哀叫。 再后来她便痴缠,疯狂了起来。 又是那般的野性。 再后来她竟然反客为主…… 到底是习武之人。 江湖儿女。 她那张精致的瓜子小脸,纯美的面容之下隐藏的,是一颗爽直而又狂野的芳心。 凌乱的记忆片段,让沈烈捂住了脸。 这是上套了呀! 沈烈回味着整个过程,酒席上她盈盈浅笑,一口一个沈大哥的叫着,还用甜腻腻的小声音委婉奉迎着。 色不迷人人自醉。 一个不留神便着了她的道! 摆明了算计他。 回过神来。 沈烈用力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低低道:“你这小娘子好没道理,沈某对你推心置腹,你竟然!” 给老子下套? 有你这么干的么! 白贞贞坐在梳妆台前,一听这话便有些不愿意了,撅着小嘴气鼓鼓的嘟囔着:“奴奴一个姑娘家都豁出去了,你还不领情。” 言语间便好似在说,你又不吃亏。 得了便宜卖乖。 沈烈有些急了,气道:“这是领情的事儿么?” 我这是卖乖么? 想起了心爱的静儿。 沈烈抱着头呻吟起来:“我……说不清了呀!” 看着纠结的沈烈,白贞贞小嘴又是一撇,那精致纯美的俏脸上露出了几分不以为然。 随即她便站起身,迈动着长腿盈盈走来。 她一边走。 那张红润的小嘴又开始叭叭的说着:“敢问沈大哥可曾婚配?” 沈烈哑然。 这又该怎么说? 瞧着她盈盈走来,虽有些羞涩,却还是十分坚决的伸出玉臂抱了过来,将修长高挑的健美身子依偎在沈烈怀中。 将沈烈抱紧。 白贞贞轻声道:“既是男未婚,女未嫁,奴奴的身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让你看遍了,不从了你……奴奴以后还怎么嫁人?” 沈烈张口结舌。 感受着怀中软玉温香。 人麻了。 这是姑娘家该说的话么,到底是出身将门,与大家闺秀有极大的不同,这小娘子纯美的容颜,和她爽直大胆的性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可是沈烈有点理解她的心态。 女追男,隔层纱。 白贞贞的言行举止,投怀送抱也代表着天津左卫上下的心态,这事儿没有白广恩同意她敢做么? 这对父女是认准了他这位金龟婿! 到底是东厂的实权千户。 又是天子宠臣…… 怎么看都是一条大粗腿。 于是一切便了然了。 弄不好这还是白广恩的授意,用天津左卫最宝贵,也是美丽的女子来拴住他,和他沈大人紧紧拴在一条绳子上。 说话间。 白贞贞略有些羞涩,死死抱着沈烈的粗腰,抱着这如意郎君,那惬意满足的神情便好似抱着下半辈子的依靠。 佳人在怀。 柔声软语。 “奴奴自问尚有几分姿色,求烈郎怜惜,从今日起……奴奴与烈郎便是一条绳子上俩蚂蚱。” 沈烈又觉得头有些疼,便低低道:“别提蚂蚱。” 头疼。 这不都是蚂蚱惹的祸么。 二人在房中磨蹭了晌午时分,才分头走出了白贞贞的闺房,梳洗打扮过后,白贞贞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说是准备午膳去了。 又片刻后。 沈烈总觉得有些心虚,便站在门边上往左右张望,周围是鸟语花香,草木深深,见四下无人。 沈烈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可是才刚走出去。 便有一人从不远处的一幢房子后面转了出来。 是王虎。 王虎涎着脸凑过来,向着沈烈谄媚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得了这般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沈烈脸一黑,抬脚便踹了过去。 “住口!” 王虎被踹的一哆嗦,看着羞怒的千户大人。 愣住了。 沈烈沉着脸,低喝道:“今日之事不要说出去。” 王虎忙道:“明白,小人明白。” 沈烈又狠狠道:“传出去半点风声……弄死你!” 第263章 嘉奖 看着千户大人有些扭曲的脸。 那凶狠的样子。 王虎吓得又哆嗦了一下,赶忙将胸脯拍的咣咣作响:“大人尽管将心放在肚子里,小人必定守口如瓶,这事儿……就算烂死在小人肚子里了!” 沈烈怀疑的看着他尖嘴猴腮的脸。 心中无奈。 只好低着头。 急匆匆带着王虎向山脚下的饭堂走去。 饭堂里。 白氏父女带着几个卫中的将官,早已恭候多时了,看着白广恩赔笑的脸,世故而又圆滑。 如此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做派。 哪里像是一卫之主的样子? 沈烈沉默了。 或许他当年有些棱角,不过已经被岁月磨平了。 午后。 京城。 太师府内宅。 红颜如梦。 张静修穿着单薄的衣裙,斜靠在窗边,一手捧着书,另一手把玩着一根晶莹的玉箫,可小耳朵却竖了起来。 听着院子里几个快嘴丫鬟,正在议论着轰动朝野的漕粮大案。 “说是案子破了。” “朝廷已经出了安民告示,在朝阳门贴着呐。” “阿弥陀佛,这世道呀……” 听着丫鬟们的轻声议论,张静修悬着的心踏实了下来,前几天满城风雨之时,她可没少跟着操心。 她还不知道沈烈的脾气么。 这几天。 她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就怕沈烈不知深浅,贸贸然的跳进这个大火坑,可如今雨过天晴了。 张大小姐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想了想。 张静修便急匆匆起身,急匆匆的洗漱更衣,换上了一尘不染的洁白男装,便迈步向着雅致的小院门外走去。 门是打开了。 却在门外被一个健壮妇人拦住了。 这妇人很陌生。 没见过。 说话间。 健壮的妇人向着张静修敛衽一礼,便走过来拦住了去路,十分客气道:“小姐要去哪里?” 被拦住的张静修一愣,不悦道:“你是谁……从哪里来的……竟敢管本小姐的事……起开!” 可妇人不理。 还十分大胆。 用那双铁钳一般的大手,捉住了张大小姐的纤弱的胳膊,然后将她拽回了自己的小院里。 随着咣当一声门关上了,张静修很生气,对着那粗壮妇人吓唬了几句,可等来的只是沉默。 无奈的站在院中。 张大小姐只得悻悻作罢,她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这妇人怎会如此大胆包天,那必然是父亲的意思。 她又被禁足了。 一步三回头的走回了自己的闺房,关上门,将手中的折扇往绣床上一扔,张大小姐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精神。 芳心中。 此刻无比思念那人。 同时间。 天津左卫。 忙碌了一天。 面对笑意吟吟的白贞贞。 沈烈有意选择了回避,想要疏远她一些,可这姑娘精致小脸掩盖下的,其实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粗线条作风。 她也不在意。 只是跟屁虫一般跟着沈烈忙前忙后,看来是认准了这个如意郎君,怎么也不肯撒手了。 到了傍晚时分。 随着一队轻骑出现在山脚下的羊肠小道上。 望楼上。 正在警戒的卫兵睁大了眼睛,看着威风凛凛的锦衣缇骑,本能的操起了手中的弓弩,还有仅存的几把破烂火门枪。 却只见。 上百名锦衣缇骑簇拥着一位相貌儒雅的中年大人,还有几个宫里来的太监,在军堡前勒住了战马。 一个小太监打马上前,向着卫兵发出一声低喝:“圣旨到……叫你家大人前来接旨!” 卫兵大吃一惊。 忙去通传。 然后天津左卫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又片刻后。 卫指挥使司衙门里,此时是一片喜气洋洋,突然接到圣旨的白广恩喜出望外,赶忙叫手下人预备好香案。 这是一道嘉奖圣旨。 皇上下旨夸了卫指挥使白广恩几句,还象征性的给了五百两银子,十两金子的恩赏。 赏钱不多。 甚至还比不上一个青楼头牌的身家。 可即便是如此,白广恩却好似祖坟冒青烟了一般,接了旨,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头磕的是真响。 这位卫所老将原本有些浑浊的眼中,似乎又有了一丝光亮。 沈烈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多好的将军,多好的兵,除了装备差一点还是很能打的,可怎么就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呢? 在沈烈幽幽的目光注视下。 白广恩抹了把眼泪的老泪,朗声道:“来人呐,预备酒宴,给钦差大人和指挥使大人接风!” 于是卫中便忙乱了起来。 忙乱中。 沈烈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便用眼角余光看着传旨太监身旁,站着的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张大人。 此时此刻。 总宪大人正用灼灼目光看着沈烈。 从一进来他就这样了。 那双精光四射眼珠子就那样定定的看着…… 眼睛都没眨过。 总宪大人别有深意的灼灼目光,让沈烈觉得全身的不自然,并且心中直犯嘀咕。 不过是一道嘉奖令。 至于让总宪大人亲自跑一趟么? 这事儿有些蹊跷。 可不管怎么说礼数不能少。 沈烈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向着总宪大人抱了抱拳,低声道:“下官参见总宪大人……哎?” 可话还没完。 总宪大人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沈烈的胳膊,那只手便好似铁钳一般,紧紧箍住了沈烈的胳膊。 揉啊,捏啊,搓啊…… 沈烈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又不敢挣扎,只好忍着疼轻声道:“大人这是……何意?” 这怎么一见面就动手动脚呢? 却只见。 张简修嘴角抽搐着,咬着后槽牙狠狠道:“好,好,沈大人做的好事,真是英雄出少年呀。” 沈烈不解。 有些不太明白这位张四公子,为什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话也是夹枪带棒,还语带嘲讽。 沈烈赶忙在心中琢磨了起来。 心说老子好像没得罪他呀。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 沈烈也只好忍着痛谦逊道:“不敢,不敢。” 好半天。 总宪大人才松开了沈烈,走去赴宴,可是那冷笑连连的样子,让沈烈心中一阵阵发虚。 低下头。 沈烈挽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忍不住龇牙咧嘴起来,赶忙揉了揉,这都捏出青紫的印记了。 总宪大人好大的手劲。 这是书香门第出身么? 带着深深的疑惑,沈烈也赶忙赴宴去了,不过今天晚上却多了个心眼,怎么也不肯喝酒了。 第264章 相见欢 夜色下的天津左卫热闹非凡。 随着一道嘉奖圣旨的降临。 这个被大明朝野遗忘许多年的黑暗角落,数万名衣衫褴褛,没吃没喝的军户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皇家恩宠。 老将白广恩此刻脸上阴霾尽去,满脸红光,赶忙亲手将那明黄色的嘉奖圣旨高高供了起来。 他老泪纵横的样子说明了一切,大明卫所兵不是不能战,也不是不敢战,也不是没有身为大明士卒的荣誉感。 而是…… 穷怕了。 被压榨的太惨了。 “来人呐!” 沐浴着天恩。 白广恩高呼皇恩浩荡,瞬间便精神抖擞了起来,叫人宰杀了卫中仅有的老母鸡,几头羊。 又从地窖中挖出了几坛子老酒。 然后做了一桌子好菜来招待各位大人。 这或许是天津左卫仅有的财产了。 酒席上觥筹交错。 放眼望去。 传旨太监,锦衣卫指挥使,东厂千,一众御前高官云集于此,让左卫上下喜气洋洋,在推杯换盏之间攀着交情。 苦哈哈的丘八们,便好似看到了重获新生的机会。 这本是大好的日子。 可沈烈怎么也不得劲,总觉得总宪大人在针对他…… 在总宪大人,张家四公子时不时飘来的灼灼目光注视下,沈烈一头雾水,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便好似老僧入定一般规规矩矩的坐着。 只敢吃自己面前的菜,更是一口酒也不肯喝! 小心无大错。 当你的上官突然针对你,那还是老实点好,此刻沈烈脑门上便好似写着两个大字。 乖巧。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呐? 自然是想办法溜。 酒过三巡。 眼看着大伙都有了几分醉意,说话的时候舌头也有点大了,沈烈觉得机会来了,便偷偷站了起来。 正要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开溜。 身后。 却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喝:“你站住!” 沈烈一个激灵,赶忙立正,回过头看着张四公子那张拉长的驴脸,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哎。” 没走成。 被发现了。 随着厅中众人一阵错愕,那一道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想要溜走的沈烈,便只见总宪大人也站了起来。 还背着手。 陈着脸向着沈烈缓缓走去。 然后。 张四公子便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你随我来!” 沈烈赶忙躬身一礼,又应诺了一声:“是。”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官厅。 从传旨太监到天津左卫上下。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身为主人家的白广恩赶忙拿起酒杯,笑容满面道:“来来来,喝!” 于是气氛便再次热烈起来。 片刻后。 除了官厅。 张简修便背着手,在夜幕下的天津左卫破旧的残垣断壁上快步走着,而沈烈不明所以,只好紧紧跟随。 可走着走着。 总宪大人便突然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 又用那双灼灼目光上下打量了过来,将沈烈从头看到脚,似乎在审视着什么,那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耐人寻味。 又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 总宪大人才收回了视线,沉声道:“你在通州要好好干……遇事沉稳一些……不要依仗着圣上恩宠便胡作非为。” 这话可真是莫名其妙。 沈烈不明所以。 只好又恭恭敬敬的应诺。 “是。” 总宪大人叮嘱了一番,便又踱着步子走了过来,突然伸出手,在沈烈肩膀上轻拍了几下便走开了。 看着总宪大人的身形步入了官厅。 沈烈一脸茫然,回过神来,便赶忙走向了偏厅,将正在和锦衣缇骑们喝酒,划拳的王虎和几个手下叫了出来。 急切中。 沈烈拽着王虎向马棚快步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琢磨着…… 这事儿从头到脚透着蹊跷。 夜长梦多。 赶紧走! 午夜时分。 通州。 数骑疾驰而来,在破破烂烂的东厂百户所门前停了下来。 翻身。 下马。 沈烈将胯下战马交给了护兵,便急匆匆走进了后宅,还在琢磨着张四公子的深意。 可是却突然发现后宅的门敞开着,那原本十分杂乱的狗窝,此刻却变得异常整洁。 看着摆放整齐的官印,折叠好的衣物,晒过的被褥…… 沈烈正有些茫然时,便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轻柔脚步声。 转过身。 便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苗条靓影。 此时有一个秀逸少女端着木盆,正在从院子外面徐徐走来,木盆里放着他平时常穿的几件衣裳。 看着这秀逸女子熟悉的容颜。 沈烈一呆,失声叫道:“芸儿,你何时来的?” 月色下。 俏丫鬟向着他展颜一笑,甜甜道:“一早便到了呢,少爷。” 再相见情意无限。 沈烈心中带着几分激动,难以掩饰心中的情火,赶忙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将自己的俏丫鬟拥入了怀中。 多日不见。 这丫头又长高了,也丰盈了一些…… 在沈烈热情似火的轻薄之下,一向娇憨的芸儿反倒有些羞赧了,一边应付着少爷的怪手,一边娇痴道。 “少爷,别……等晚上。” 沈烈哑然失笑。 抬头看了看天,这不就是晚上么? 随着他弯下腰,将相依为命的俏丫鬟抱了起来,向着她作怪的眨了眨眼睛,芸儿秀逸的俏脸便泛起了诱人的红晕。 红鸾星动。 被翻红浪。 房中红烛摇曳着。 芸儿平躺在床上,星眸微闭,身上单薄的水绿色裙钗早已被脱了个精光,肚兜,小衣便那样随意的散落着。 娇喘细细中。 俏丫鬟任由沈烈急切的探索着她日渐丰盈的妙曼身子,娇怯怯的躺着,将修长娇嫩的玉腿分开,等着少爷精壮的身体压上来,带着她同享云雨之乐。 她性子娇憨,原本是躺着不动的,可随着沈烈的撩拨便纵情了起来,发出了忘情的低吟浅唱。 一番云雨过后。 稍一停歇。 尚未尽兴的俏丫鬟便咬着小碎牙,大着胆子翻身坐起,又俯首在了少爷身上,痴情的呢喃着。 “少爷,少爷……舒坦么。” 随着沈烈喘息声变得粗重。 俏丫鬟便红着脸,坚定的跨坐了上去,任由秀发散落在洁白如玉的香肩上,随即那娇嫩的身子便欺负摇曳了起来,那盈盈一握晃动着,在皎洁月光下散发着汗津津的光泽。 沈烈便这样惬意的躺着,温柔的看着她那张布满潮红,秀逸无双的俏脸,看着她香汗淋漓,微闭的眸子。 动了情。 她微微皱起的柳眉间似有些痛苦,又似乎极为舒爽,那杨柳细腰渐渐不顾一切的疯狂摇曳了起来。 几度春风。 小别胜新婚。 第265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一番畅快淋漓的云雨过后。 随着二人紧紧相拥,轻声细语的说起了家常。 到底是青春年少,俏丫鬟又将自己柔软的身子紧紧依偎在沈烈怀中,絮絮叨叨的轻声说了起来。 “少爷,是老田和玄儿叫奴婢来的。” 沈烈惬意的应了一声:“嗯。” 芸儿将他的胳膊拽过去一些,抱住了,便又娇喘细细道:“玄儿姐姐说,少爷你孤身在外,身边又没个体己的人照顾着,她有些不放心,便叫奴婢过来……” 沈烈又点点头,应了一声:“嗯,来的正好。” 这话不假。 如今贵为东厂千户,也算一方豪强了。 可身边却没个体己的人,他又不愿意再买一个丫鬟,生活确实十分不便。 随着芸儿家长里短的絮叨个不停。 沈烈点着头,时不时的迎合一声,也不嫌她唠叨。 反而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直到芸儿在怀中扬起了小俏脸,似欲言又止,怯生生道:“少爷,张小姐……又被禁足了。” 沈烈一呆。 又好似想通了什么。 便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 “坏了!” 此时沈烈突然想到了张家四公子,指挥使大人那别有深意的灼灼目光,那目光…… 还真像是大舅哥看待小叔子的眼神。 心中咯噔一下。 沈烈人麻了。 知道他和静儿的事情败露了。 于是一下子便僵住了。 可芸儿却好似早有准备一般,也将窈窕纤长的身子撑了起来,柔柔的安抚道:“少爷,你听奴奴说完呀,那个……玄儿小姐说。” “叫你也不必怕。” 沈烈又微微错愕。 低下头。 看着芸儿的小俏脸,听着她出谋划策。 “玄儿小姐说,今日不同往日了,少爷你也非吴下阿蒙,如今你可是御前的红人,东厂上下以你为尊,切不可妄自菲薄……你配张小姐绰绰有余!” 沈烈哑然。 看着她。 脑海中却浮现出义妹岳玄儿那张娇媚的俏脸,好似看到了她仪态万千,一脸认真的叮嘱着。 “嗯。” 沈烈点点头。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那个义妹呀,终究是个见过世面的。 细琢磨。 沈烈若有所思,今日从张四公子的反应来看,似乎他那位四舅哥并不反对这门亲事。 可是。 沈烈突然又想到了太师大人那张儒雅却透着威严的脸,便不由自主的又哆嗦了一下。 张四公子或许会同意这门亲事。 可太师大人那里…… 沈烈平白无故又打了个寒噤,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得抓紧了呀。” 沈烈咬了咬牙,口中喃喃自语着。 紧迫感油然而生。 房中很快沉寂了下去。 第二天。 清晨。 天蒙蒙亮。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沈烈便轻手轻脚的穿好了衣裳。 下了床。 将芸儿身上薄薄的锦被掖好,沈烈便一个箭步蹿到了院子里,急吼吼冲出了后宅,又一脚将王虎和几个护兵的房门踹开。 “起来!” 沈烈一冲进来,睡在大通铺上的掌班王虎和几个护兵,便立刻被吓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了起来。 然后谄媚的讨好。 “大人来了呀。” “大人起的可真早,真是殚精竭虑……” 可沈烈气坏了,看着这几个歪瓜裂枣的手下,一个个惊慌失措的样子,又想起了前几天在河汊边上拙劣的表现。 就这些货。 两军阵前被人一吓唬连魂都飞了,吓的撒开脚丫子就跑! 沈烈心中无名火腾腾的往上蹿。 他觉得这几块废料就是欠收拾了,指望这几个货还想在通州打开局面? 没戏! “起了,起了。” 咒骂着。 沈烈狠狠将几个番子从大通铺上拽了下来,大脚丫子狠狠踹了上去,好似赶鸭子一般将几个护兵赶到了院子里。 老子睡不踏实你们也别想好过! 于是在王虎和番子们哭爹喊娘的叫嚷声中,东厂百户所里响起了沈烈低沉的号令声。 “稍息。” “立正!” “跑步走!” 此时。 刚好有早起的行人经过,这号令声让行人一哆嗦,行人停下了脚步,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紧闭的漆黑大门。 然后行人们纷纷摇头,叹着气:“这些个厂卫鹰犬呀。” 又在出什么幺蛾子了。 可沈烈不管。 耐心的花费了一上午时间,将几个护兵操练的死去活来,看着他们累出了一身臭汗。 一个个瘫软在了地上。 狗一眼吐着舌头。 喘着气。 沈烈才觉得解气了。 眼睛转了转。 沈烈觉得要尽快派人去一趟沈家庄,让维克托尽快带几个精锐庄丁过来,还有招兵的事情也得加紧了。 又两天后。 随着一封私信送了出去,在番子们叫苦不迭的抱怨声中。 一大早。 随着东厂通州百户所的大门刚刚敞开。 便有一个身材高瘦彪悍,金发碧眼的怪人,带着几个穿青色粗布衣裳的农家子弟闯了进来。 沈烈赶忙迎了上去,和维克托寒暄了两句,然后便向着自己的那十来个手下撇了撇嘴。 “老道……看你的了。” 维克托立刻便将破旧的军服袖子挽了起来,向着王虎等人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还用他奇怪的异国声线狞笑了起来。 “嘿嘿嘿。” 这狞笑。 让本来就苦不堪言的王虎们,硬生生打了个寒噤,总觉得这来历不明的金发碧眼之人似乎…… 有些不怀好意。 汗水与腱子肉齐舞。 沈烈也不惯着。 对于实在不中用,练了好几天体能还是跟不上的番子,索性给了一笔遣散费当场就辞退了。 然后开始大刀阔斧的招兵。 兵在哪? 沈烈盯上了天津左卫。 炎炎夏日中。 大暑。 万里无云。 清晨时分。 通往天津左卫的僻静山路上,突然传来了家禽的鸣叫声。 数十骑护卫下。 一辆辆大车驮着三万只鸡鸭鹅,出现在了天津左卫戒备森严的望楼外,将几个负责夜间境界的卫所兵惊了个呆。 然后沈烈便打马上前。 向着年轻的卫兵挥了挥手,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又片刻后。 喧闹中。 看着沈烈带人送来的几万只家禽,一只只老母鸡,大肥鹅,白广恩搓着手,兴奋的脸都红了。 一个劲的寒暄。 “这怎么成……不成。” 这礼太重了。 老实巴交的白广恩不敢收。 不远处。 穿着一身红色劲装的白贞贞,却突然轻声道:“爹,收下吧。” 白广恩微微错愕,很快便露出了释然神色。 “哦。” 明白了。 这三万只家禽就算是聘礼呗? 第266章 久旱甘霖 此时的天津左卫之中一片喜气洋洋。 喧嚣中。 整个卫所都轰动了,男女老少,老弱病残都从一座座茅草棚中走了出来,睁大了眼睛。 看着一辆辆驴车马匹载着鸡笼鸽舍在山路上排成了长队,各种车辆,驮马,小叫驴将各种家禽络绎不绝的送入卫中。 鸡鸭鹅的欢叫声中。 人声鼎沸。 老将白广恩看了看这些家禽,又看了看宝贝女儿那绝美容颜上的娇羞,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窃喜。 再看看沈烈…… 白广恩好似明白了什么。 恍然大悟了。 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快便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畅快笑声:“哦……呵呵呵。” 懂了呀。 他女儿亲自挑选这乘龙快婿还真是个奇人! 聘礼不送金银也不送首饰。 送家禽! 对于如今的左卫上下来说,家禽可正是最需要的东西,白广恩都已经看过了,这聘礼中最少有一半是能下蛋的母鸡。 这简直就是及时雨。 有钱也买不到的一份重礼呀! 白广恩笑的合不拢嘴,对这个乘龙快婿越看越满意,不由得在心中唏嘘感慨了起来。 多亏当年生了个漂亮女儿。 这都是她女儿的主意。 果然重男轻女要不得呀! 他这个宝贝女儿的眼光一向高明,性子又孤傲,她看上的男人能错的了么? 难怪这位沈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在东厂当上千户,难怪人家能在御前得宠,看看人家这心思多细腻。 真是贴心呐! 也只有这号人,才能在君前混的如鱼得水。 四周围。 天津左卫的将官们也纷纷会意,成群结队的站在一旁。 含笑看着。 这画面让沈烈哑口无言,瞧着那狡黠如狐却貌美无双的小娘子,那一脸的娇羞,沈烈哑然。 “沈某……” 其实他就是来招兵的。 算了,不提了。 面对天津左卫上下别有深意的目光,再想想那天晚上喝多了酒,在人家大小姐闺房里睡了一夜。 沈烈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低着头。 沈烈摸了摸鼻子,便向着那些含笑而立的军兵挥了挥手,低喝道:“诸位请搭把手吧,将种子也卸下来。” 这下子。 白广恩以下十几个将佐更加错愕了。 “哎哟喂!” 除了家禽竟然还有农作物种子! “沈大人想的可真是周到。” 赞颂恭维声四起。 沈烈也懒得再辩解。 赶忙叫人将装满了番薯,土豆的几辆驴车赶了过来,然后便向着左卫的人讲解起了这些种子的储存种植之法。 这个季节。 遭了蝗灾的天津左卫,除了番薯,土豆,苜蓿,萝卜这些高产作物,也没什么可种的了。 若及时补种。 至少到了冬天饿不死人。 沈烈原本还担心左卫这些将佐,对这种从未种过的农作物难以理解,种植起来不得法。 可万万没料到,从白广恩以下十几位将佐,对种植番薯土豆的窍门一说就通,一点就透。 好嘛! 沈烈放心了。 要说起来种地这件事,这些卫所屯田兵才是真正的专家,毕竟几万人在这地方种了两百年的田呀。 想想这事儿都觉得心酸。 于是在一片忙乱中,左卫将官喜气洋洋的收下了这份厚礼,将东厂来的沈大人迎入了卫中。 时来运转。 欢天喜地。 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中。 白贞贞红着脸站在一旁,羞涩的摆弄着衣角,那灵动的眸子里闪烁着惊心动魄的神采。 沈烈无言。 觉得该找她谈谈了。 午后。 左卫后山的溪谷之中。 流水潺潺。 树荫下佳人为伴。 在凉爽的林荫中徐徐踱着步子,鸟语花香之中,沈烈时不时的转过身,看着紧紧跟随他的白贞贞。 这小娘子依旧是那般落落大方,紧紧跟随着他,那神情,生怕他这个金龟婿撒开腿跑了。 这架势。 有点夫唱妇随的意思了。 沈烈无奈。 几次欲言又止。 心说老子原本是来救人的,可是这一来二去的,他也确实把人救了,保全了天津左卫几万人的性命。 可怎么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一阵纠结。 最终沈烈还是咬了咬牙,选择了主动面对现实。 想了想。 沈烈便只好硬着头皮,轻声道:“白姑娘容禀,非是沈某无情无义,沈某出身卑微,能得姑娘垂青已是诚惶诚恐。” 白贞贞睁大了眸子看着他,那灵动的大眼睛眨呀眨呀。 却没有接茬。 那神情好似在说。 编,你继续编! 沈烈自觉无趣,便又轻声道:“沈某……有言在先,实在是……沈某心中早就有人了。” 这回她终于有反应了。 白贞贞灵动的眸子一黯,撅着小嘴应了一声:“哦,料到了。” 确实。 以沈烈的年纪和身份地位来说,又相貌堂堂,也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死死盯着呢。 将话说清楚了。 沈烈便不再多言,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回应。 片刻后。 便只见白小娘子眨动着眼睛,轻声道:“她是谁,想必以沈大人的身份地位,看中的定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吧。” 沈烈哑然。 这怎么能说? 难以启齿呀。 他越是支支吾吾。 白贞贞便越是追问个不停:“想必那位小姐家中有良田万亩,家财万贯……官很大咯。” 沈烈哑然。 然后诚实的点了点头,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心上人那张明艳慑人的俏脸,那一袭动人的白色儒服包裹下娇嫩的身子。 白贞贞瞧着他,明眸又是一黯,气道:“官多大?” 于是沈烈又想起了太师大人,只好老老实实道:“很大。” 可白贞贞不信。 那狡黠的眸子转了转。 计上心头。 她便撅着小嘴轻声道:“好女不嫁二夫,不如这样,贞贞有个主意,若是那位小姐美貌家世都胜过贞贞……那便让她做大。”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 沈烈人傻了。 然后这娇美中带着英气的小娘子,便又骄傲道:“她若是什么都不如贞贞,她便只能做小,贞贞做大。” 看着这小娘子自信的神情,那灵动的眸子里还透着几分狡黠,诉说着她自己做妻还是做妾的问题。 沈烈吃惊的嘴巴微微张开。 这也行? 又是一阵哑口无言。 沈烈有点琢磨明白了,这狡黠的小娘子又开始算计人了,她心中将算盘打的噼里啪啦作响。 显然她对自己的美貌极为自负。 家世也不差。 她太骄傲了。 觉得必定能将某人比下去。 第267章 白小娘子的谋算 此刻林荫中静谧无声。 白贞贞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便红着脸,垂着细嫩的脖子,迈动着那双得天独厚的健美长腿走了过来。 她落落大方的伸出那纤长玉臂挽住了沈烈。 有些赧然道。 “夫君以为如何?” 这就改口了。 耳鬓厮磨。 沈烈却清醒了过来。 他也不是矫情的人,人家姑娘都这样表明心迹,非他不嫁,二人也有了肌肤之亲…… 也只能这么办了。 “好!” 沈烈不再纠结,决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 白贞贞也点了点头,傲然挺起了盈盈一握的胸膛,十分自负的决然道:“一言为定!” 于是二人就此事达成一致,看着这自信的小娘子,那瓜子小脸上的洋洋得意,沈烈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沈烈这时想到了静儿。 可白小娘子还一无所知。 从她瓜子小脸上骄傲的神情来看,她觉得…… 自己应该不至于做妾。 如今定下了终身大事。 这将门出身的美貌小娘子,便又展现出她与大家闺秀,又或是小家碧玉截然不同的性子。 看了看四下无人。 她便硬拽着沈烈在溪水潺潺的青草地上坐了下来,然后十分主动的将那张瓜子小脸搁在了沈烈的肩头。 沈烈只好傻愣愣的坐着,终究是没什么感情基础,对于这身上充满了江湖气的泼辣大胆女子。 沈烈还有些放不开。 一番耳鬓厮磨后。 见沈烈迟迟没有行动。 白贞贞便不满的噘起了小嘴,用那双灵动的眸子看了过来,轻声埋怨道:“你是榆木疙瘩么?” 那娇俏的神情好似在说。 你的手不会动么? 沈烈再次哑然,瞧着她眉目如画,那精致绝美的瓜子小脸,充满了古典美人的气息,可偏偏喜欢上了又如此炽热大胆。 小腹处强行压抑的灼热便渐渐升腾了起来。 迷失了。 呼吸不由自主的粗重起来。 随着沈烈伸出了粗壮的胳膊,环抱住她纤细却窈窕健美的腰身,拥着她缓缓躺到了青青草地上。 看着她容颜如玉。 予取予求。 这般景致让沈烈口干舌燥起来,用灵巧的手指解开了她的大红衣衫,露出了欺霜赛雪的藕臂,有少女的纤细,又因为长期大运动量的活动而充满了弹性,线条,肤质美的难以形容。 此刻沈烈心中再无顾忌,便急切的将那红色裙钗解开,又碍事的下裳不耐烦的褪到了柔软腿弯。 爱抚着她结实紧致的修长美腿,绸缎般丝滑的小翘臀,看着她精致绝美的瓜子小脸渐渐泛红。 激情处。 白贞贞好似喝醉了酒一般,瓜子小脸红的发烫,许是不堪采摘了,便娇喘细细着伸出嫩白的小手支着沈烈健壮的胸膛。 可沈烈却突然粗暴起来,让她修长窈窕的身子变的绵软,发出哀鸣似的呜咽,再后来变成受伤雏鸟一般的哀婉。 略带着草叶气息的肌肤香泽刺激下,沈烈张开大嘴噙住了她的清新白皙,溪水潺潺的山谷中便响起了一声女子难耐的尖叫。 良久才平息。 直到她平复了喘息,睁开了微闭的眸子,又惬意的将沈烈抱紧,还用那细软的唇瓣笨拙的轻轻舔舐。 沈烈心中便伸出一丝怜悯。 看的出来。 她是真的豁出去想要讨好自己,或许还有点别的想法,比如奉子成婚,在这场妻妾之争里抢占一个有利的位置。 看着她笨拙的讨好着自己,伸出小香舌挑逗着,似乎看透了她心中的那点小算盘。 沈烈又好气又好笑。 想及此。 沈烈便又口干舌燥起来,翻身狠狠的压了上去。 什么妻妾之争。 沈烈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没本事的人才在意这些,但凡成天拿着英雄人物的花边新闻说事儿的。 那都是没本事的窝囊废。 羡慕妒忌恨。 对于一个权倾天下的英雄来说,他完全可以胡作非为,以天下为刍狗,比如成吉思汗和他到处播种的儿子们。 如果不能。 那便是实力还不够强大。 于是那哀哀切切,断断续续的莺鸟哀叫声,便又在潺潺流水的小河边响起,持续了许久。 两天后。 天津左卫。 清晨。 沈烈从酣睡中惊醒,看着枕边佳人那张精致绝美的瓜子脸,那甜美的睡相,纤长窈窕而又健美的身子。 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 沈烈叹了口气,色是刮骨刀呀。 这两天下来可真是…… 沈烈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咬着牙才从这温柔陷阱中爬了起来,穿好了衣裳。 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出了这荡人心魄的女儿家闺房。 房门外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 从山坡下的水浇地,到山坡上层层叠叠的梯田里,到处都是正在忙着翻地,补种粮食的屯卫大军。 随着卫指挥使白广恩一声令下,男女老少数万军户一起出动,这场面可这是太壮观了。 这般繁忙的劳作中,背对着朝阳的沈烈眼睛将眯了起来,有些烦乱的心境却奇迹一般踏实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 正如白贞贞那小娘子所言。 现如今。 他和天津左卫这几万军户,确实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这天津左卫有多少人呐? 男女老少统共三万八千多人,可其中大部分是老弱病残,真正能上阵的战兵却不过两千。 对于满编五千六百兵马的一个卫所来说。 这兵员的缺额叫人触目惊心。 就这仅有的两千兵马,还是卫指挥使白广恩多年来殚精竭虑,苦心经营,到处低声下气的求爷爷,告奶奶。 靠着化缘,乞讨才得以保全,维持的真是太辛苦了。 沈烈扒拉着手指粗略一算,号称拥兵百万的天下卫所…… 不提了。 别处卫所的情况只会更糟。 将心中杂念摒除,沈烈便又开心了起来,对他这个东厂千户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兵源地了。 既来之,则安之。 此时从身后的闺房中传来了一丝响动,然后是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应是白小娘子睡醒了。 沈烈竖起耳朵听着。 微微一笑。 看向了院子里堆着的一堆土豆,便将袖子挽了起来,他决定亲自下厨房做一顿好吃的。 挑了几个土豆在手中抛了抛,沈烈便走到了小院里的灶台边上,操起了菜刀,打了水…… 不知为何。 重操旧业的沈烈决定心中一片恬静。 一转眼。 晌午时分。 在白贞贞错愕目光注视下,沈烈掀开了锅盖,数量的用筷子夹起了一块土豆尝了尝。 “嗯。” 沈烈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味儿! 第268章 绾青丝 站在半山腰的小院中,沈烈弯腰站在简陋的灶台前,尝了尝自己亲手烹饪的土豆块炖五花肉。 还抿了抿嘴。 满意的点了点头。 到底是自己做的饭菜味道纯正。 “开饭!” 当沈烈兴冲冲的将一锅热气腾腾的土豆炖五花肉,还有两大碗香米饭端到了坐在门槛上发呆的白贞贞面前,然后向着她展颜一笑。 白小娘子才惊醒了过来。 刚才她惊呆了。 睁大了眸子,那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回味着沈烈在灶台上忙里忙外,做菜蒸米。 这神情便好似见了鬼。 这般俏丽的样子别提多动人了。 她有些凌乱了。 沈烈却已经饥肠辘辘,兴冲冲道:“吃,吃,别客气。” 一口炖土豆,一口香米,再来一口五花肉。 白贞贞终忍不住奇道:“你这是?” 沈烈一边吃,一边含糊着解释起来:“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沈某……以前是个厨子。” 白小娘子又呆滞了,那樱桃小嘴无言的喃喃自语着:“哎?” 沈烈点点头,眼睛眯了起来,轻声道:“干厨子之前,其实……沈某本是个戏子。” 白小娘子半信半疑。 “是么?” 沈烈笃定的点点头:“嗯!” 然后白贞贞便看着这个自己托付了终身的男人。 凌乱了。 白小娘子聪明的小脑袋瓜里生出了许多问号,她突然觉得,她对这个年轻男子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日出又日落。 又是一个清晨来临的时候。 经过了三天的准备。 大片的土豆番薯苜蓿已经开始补种,因为离海河很近,水源十分充足,所以种植起来十分便利。 就在左卫上下种了一辈子地的军户们,对于这些从未见过的农作物还有些将信将疑时。 沈烈已经在卫所中挑兵了。 权衡过后。 沈烈打算在天津左卫招兵一百人,再调来十二名沈家庄庄丁来当总旗官,小旗官。 这刚好是一个百户的编制,也就是一个连,这也就是沈烈这个东厂千户的心腹班底了。 一个连的规模很小。 不过。 若是按照沈烈的标准来打造,战斗力可就…… 十分惊人了! 他还怕白广恩不愿意,又开出了丰厚的条件,每人给五两银子的安家费,每月薪俸二两。 包吃住。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念头一说出来,老将白广恩却如释重负,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写满了轻松。 甚至有些惊喜。 看的出来。 这两千兵他养的太累了。 若不是守着海河,灌溉方便,青黄不接的季节还能撒网大鱼,他是无论如何也养不活这两千兵马! 白广恩满口答应。 “挑,尽管挑,紧着身强体壮的挑!” 因为身强体壮的能吃呀。 真养不起! “得嘞!” 见白广恩如此豁达。 沈烈自然也便不客气了。 当场从怀中掏出了银票,先把这一百兵的安家费给结清了,然后开始在两千卫所兵中挑选身强体壮的坚毅之辈。 至于天津左卫的缺额,自然由白广恩暗中补上。 挑兵又花了两天。 诸事一了。 沈烈便萌生了去意。 七月末。 盛夏时节。 清晨。 故作矜持的沈烈…… 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白小娘子的勾引,又是一夜盘肠大战,初尝禁果的白贞贞越发热情如火。 闺房中到处都是昨晚缠绵后留下的痕迹。 睁开眼。 沈烈打了个喷嚏,一低头,便看到了胳膊下散落的青丝,看着那白皙却十分健美的肌肤幽泽,鼻端萦绕着淡淡的皂角气味,还混着一点檀木的香气。 而白贞贞那张五官精致的瓜子小脸上满是惬意,将格外修长的玉腿,便那样大咧咧的搁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那丰盈处坦露在外,让沈烈不由自主的回味着她昨夜的迷乱,癫狂,丰盈处,颈侧,肌肤的温软。 到底是江湖儿女的性子,托付了终身便不顾一切的痴缠着夫婿,这让沈烈心中反而有了几分愧疚。 总觉得亏钱了她。 却不知为何。 沈烈在这间半山腰上的小小闺房里,竟找到了久违的平静,这种与世隔绝的静谧真叫人迷醉。 咬着牙翻身。 坐起。 沈烈小心翼翼的抓起了衣衫,穿好了,又坐在床边看着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轻声道。 “你好生歇着,若有闲……便来通州找我。” 白小娘子将滑腻腻的背对着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然后沈烈便推门而出。 闺房里。 不多时。 便响起了一声狡黠的轻笑。 然后白贞贞一骨碌爬了起来,撅着小翘臀趴在了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那英挺的身形快步消失。 “呵。” 白小娘子撇了撇小嘴,一脸的傲娇。 自以为得计。 她觉得那个素昧平生的神秘女子,必定不是她的对手! 日上三竿时。 天津左卫大门外。 牵着马。 沈烈与白广恩并肩而行,一边轻声交代着后续保持联络的事,从通州到天津左卫并不远,不过二三十里路。 可是也不能大张旗鼓。 虽说东厂从卫所招兵这件事,本来就是沈烈的职权之内,东厂也好,锦衣卫也罢,兵员原本就是来自京畿各地卫所。 可沈烈觉得此事若是传出去,落入了有心人的耳中,引来御史台的弹劾便不妙了。 免不了戴上一个厂卫横行的大帽子。 总之。 沈烈这番叮嘱核心思想就是两个字。 低调! 在沈烈的叮嘱下,白广恩慌忙不迭的直点头:“沈大人所言甚是,老朽明白,明白。” 离别在即。 沈烈突然又想起一事,便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合作社的契约交了过去,让白广恩收好了。 看着这位老将一脸的困惑,沈烈便鼓起了如簧之舌,将这合作社的好处说的天花乱坠。 合作社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是极多。 合作社可以把原本是分散的土地资源整合在一起,让天津左卫周围十里八村的小农,军户们抱成一团。 将土地集中起来之后。 种什么,怎么种…… 都由合作社来决定。 如此一来。 沈烈心心念念的番薯土豆大规模推广便十分容易了,将来若是合作社有了盈余,甚至还可以给农户分红。 这才是头等大事! 可是这一番话,却将老将白广恩说愣了。 听不懂啊。 沈烈也不急,赶忙又安抚了一番:“事关重大,等白老将军和诸位叔伯大爷先合计合计再说。” 第269章 请柬 白广恩手里攥着合作社的契约,虽然是一脸懵,却还是赶忙点头应诺:“哎……好!” 沈烈想了想。 似乎也没别的事了。 便不再多言。 翻身。 上马。 然后便带着天津左卫仅有的十几个骑兵,还有近百名从小接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青壮卫所兵,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离去。 留下白老将军和几个卫中将官看着手中的契约。 又凌乱了。 等到沈烈带着兵走远了。 那几个将官才凑了过来,看着卫指挥使大人眼中的契约,好奇的打听着:“什么章程?” 几人头碰头的凑在一起端详了起来,可是看了半天还是不明白。 最后一帮叔伯大爷议论了起来,笃定道:“还是让贞贞拿个主意吧。” 这事儿。 最终还是得卫所里最有学问,最聪明的白小娘子来决定。 一刻钟后。 前往通州的官道上。 沈烈骑着马,带着兵不紧不慢的走着,心中却浮想联翩,如今他已经拥有了基本部队,也有了兵员地。 以天津左卫为中心,推行合作社的计划也抛出去了。 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中。 至于沈烈苦心策划的合作社计划,到底能不能挽救已经濒临崩盘的天下卫所,沈烈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这毕竟是已知的历史经验。 并且。 天下卫所已经烂成了这幅样子,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更烂了,以白贞贞的聪明才智来说。 沈烈相信她很快便会想明白。 想及此。 沈烈觉得念头通达了,便轻夹马腹发出了一声低喝。 “驾!” 随着十余名精骑纷纷策马扬鞭,寸步不离的护卫着上官,身后是近百名天津左卫的精锐兵丁,甩开了铁脚板紧紧跟随。 午后。 炎炎夏日里天气最热的时辰。 通州。 随着一阵喧闹。 随着东厂百户所尘封的漆黑大门敞开,在沈烈风风火火的引领下,带着一身风尘的精锐兵丁纷纷涌入。 兵营都是现成的。 大通铺。 不过就是脏了点,破了点,甚至从嘉靖末年开始,已经荒废了几十年的兵营中长满了蜘蛛网。 房顶上还有几个大洞需要修补。 这都不是问题。 兴冲冲的沈烈将麾下精兵安顿好了,便将王虎喊来,交给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让他明天一早便去找泥水匠。 早点将兵营修缮一新。 看着王虎点头哈腰的走了,沈烈便走到了兵营外,看着几排破败的青砖瓦房,还有正在准备生火造饭的精兵。 沈烈的嘴巴都笑歪了。 真是好兵呀! 沈烈扒拉着手指头这么一算,他骑着马带着轻骑,这一路顶着大太阳强行军三十里,这些兵竟然没掉队。 也没人中暑。 真不愧是种地出身,这身体素质杠杠的。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心中不免有些唏嘘,口中喃喃自语着:“这些农家子弟,可是全世界最好的步兵呀。” 此时沈烈心中十分骄傲,成就感油然而生。 历朝历代。 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农家子弟,都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步兵,可坐拥上百万最优秀步兵的大明怎么就亡了呢? 摇了摇头。 沈烈向着十几个东厂番子,发出了几声低喝:“还愣着做什么,弄吃的去……还有水!” 那十多个番子早就看傻了,闻言赶忙点头哈腰的奉承了起来。 “是。” “这就去。” 纷乱中。 漆黑紧闭的东厂百户所大门外,几个住在附近的士子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倾听着那兵营里隐隐传来的喧嚣。 举人,秀才老爷对看了几眼,心中同时生出了几分警觉。 议论着。 “这是东厂的兵马又拉扯起来了?” “八成是。” 几个士子好似联想到了什么,皇上岁数也不小了,东厂也闹腾起来了,这一幕似曾相识。 脸上带着几分阴沉。 士子们匆匆忙忙的离去。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大清早。 空旷的校场上,丛生的杂草已经除掉了,坑坑洼洼处也平整过了,看起来有了几分兵营的气象。 维克托和沈家庄庄丁充当的小旗官,总旗官也到位了。 终于。 维克托这个挑剔的教官,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他对沈烈招来的这一个连步兵十分满意。 然后维克托便开始要钱,要装备…… 看着洋老道伸过来的毛手。 沈烈脸一黑,却只能点点头,匆匆忙忙从热火朝天的校场上离开,回到了官衙里自己的住处。 才当着芸儿的面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难,太难了。” 就这么一折腾! 出京时皇上给他的三千两银子,竟然已经花了一大半,加上这几天人吃马嚼,一个月后这一百多官兵的薪俸。 沈烈又开始扒拉着手指算了起来,按照这个速度消耗下去,他这个满编的百户所顶多还能坚持两个月。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 沈烈开始理解白广恩,为什么堂堂一卫之主,明明只有五十来岁的年纪,却苍老的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 养兵不易啊。 这时芸儿走了过来,煞有其事道:“少爷……要不你写个折子管皇上再要点钱?” 沈烈哑然。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俏脸一时哭笑不得。 “这不成!” 沈烈在她光洁的小脑袋上敲了一记,笑着道:“动不动跟皇上伸手要钱,那还要我这个东厂千户做什么?” 咱是替皇上捞钱来的呀! 芸儿点点头。 觉得少爷说的很有道理。 沉寂中。 沈烈背着手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破败的院墙,那幽幽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将自己的思绪整理一番。 他这个百户所真要是揭不开锅了,那只能先从便宜坊的账上,先调拨一点银子救急。 可这么干只能应急。 不能成为常态。 他还要让田洪带着人,带着钱过来,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便宜坊在通州的店面开起来,如此一来便有了进项。 可便宜坊的钱来太慢,本身也需要一笔投入。 “钱……” 沈烈挠了挠头,如今队伍是拉起来了,可是该怎么维持下去,成了摆在他面前的一道难题。 就在此时。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然后便传来王虎的声音:“大人,漕运总兵衙门派人送帖子来了。” 沈烈应道:“嗯,知道了。” 可过了一会儿。 王虎又道:“大人……总督衙门的请帖也送来了。” 沈烈微微错愕。 总兵衙门和总督衙门同时送来帖子。 不会这么巧吧。 第270章 人红是非多 让王虎在外面稍候片刻,沈烈便从内宅中走了出去。 伸出手。 接过王虎递进来的两个盒子。 打开盒子看了看。 里面各自摆着一张散发着墨香气味的请帖,有抬头,有落款,其中一封落款是漕运副总兵王承勋。 另一封落款是漕运总督凌云翼凌大人。 两封请帖都印制的十分精美。 高端大气。 名贵的瓷青洒金纸,大概有半个手掌的宽度,大致意思是表明主人家已备好酒菜,约定某个日子请沈烈赴宴。 一个约在明天,一个约在后天。 地点都在通州码头最高档的酒楼醉仙居。 看着欲言又止的王虎。 沈烈挥了挥手,轻声道:“还有事?” 王虎便快步走了过来,看看四下无人,便附耳道:“大人容禀,我家堂叔……这就要升总兵了。” 沈烈一呆。 好好琢磨了一阵。 才挥手道:“下去吧。” 等到王虎告退。 沈烈便又拿着这两封请柬回到了内宅,翻来覆去的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细细的思虑着。 新建伯王承勋他是知道的,虽然这位副总兵大人是王阳明的亲孙子,可他却是正经八百的武勋。 并且在一场劫漕粮的大风波过后,原本的漕运总兵陈宣被拿下了,成了最倒霉的人。 而这位爷不但没有被牵连,竟然还升官了? 果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细琢磨。 这位新建伯王承勋还真的应该请沈烈吃饭,他还真是沾了沈烈和天津左卫的光,才从副职扶正了。 很快沈烈又拿起了另一份请帖,看着上面的落款细细思量。 漕运总督凌云翼。 关于这位老大人,沈烈也有所耳闻,这位大人可是加着尚书衔,兼着右副都御使的当朝二品大员。 正经的部堂大员。 这时。 芸儿在一旁踮着脚尖看了看,轻声道:“少爷……总兵大人和总督大人都想拉拢你呢。” 沈烈看了看她娇憨可爱的俏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便打趣道:“真聪明,我家芸儿长进了。”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人红是非多。 随着一场答案告破,他这个新上任的东厂千户,也因此进入了大人们的视野,有了被拉拢的价值。 在芸儿灼灼目光的注视下。 笑了笑。 沈烈便将总督凌云翼的拜帖搁置一旁,又让芸儿研磨,他自己提起笔写了一封回帖。 以身体不适为由。 婉拒。 然后沈烈又拿起副总兵大人的请柬,看了看时间地点,便小心翼翼的收到了袖子里。 芸儿便露出释然神色。 “哦……” 看来少爷心里已经选好边站好队了。 沈烈又笑了笑。 不再多言。 我一个帝党不站在武勋一边,那不是活腻了么。 一转眼。 时间便到了第二天傍晚。 通州。 醉仙居。 傍晚时分。 一天的喧嚣过后,作为漕运枢纽的通州码头渐渐变得宁静,显然戒备严密了许多。 大劫案的迅速告破,让这码头很快便恢复了生机,变得更加繁忙了。 当沈烈在王虎的引领下,走进了三楼的雅间,才赫然发现雅间门外,一位儒雅的中年武勋早已等候多时。 看着笑眯眯的这位武勋,沈烈赶忙三步并作两步。 上前拜见。 “下官参见总兵大人。” 细看这位总兵大人也不过四十来岁,那张儒雅俊朗的脸上满是笑容,让沈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历史书上王阳明的画像。 还真像! 是王阳明的后人没错了。 “哎呀呀。” 随着王承勋笑容满面,一边抓住了沈烈的胳膊,亲热的将沈烈引入了雅间里。 此时才发现。 雅间里竟然已经有人先来了。 一抬头。 沈烈先看到了一位老熟人,这位爷也不是外人,正是李如松李大公子,不过…… 不过。 李如松态度有些恶劣,一看到沈烈走进来便冷冷的哼了一声,开始摆起了臭脸,然后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沈烈哑然。 在心中琢磨着。 老子好像没得罪你吧。 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摆什么谱啊? 可沈烈再一琢磨便释然了,这位小爷那天晚上中了白贞贞的计谋,被人家调虎离山了。 这辽东悍将的面子上挂不住了。 气氛稍有些尴尬。 还好王总兵这个当长辈的见多识广,也没什么架子,没理会李大公子的臭脸,反而一脸和煦的为沈烈引荐另一位客人。 这是一个穿着绫罗织锦,留着山羊胡的老者。 “贤侄呀,这位是……山西会馆的席先生。” 沈烈真微微错愕时。 王总兵却又笑吟吟道:“坐,快请坐。” 随着沈烈落座。 还在琢磨着今日这宴会上的几位客人,各自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各种鸡鸭鱼肉,美味佳肴已经端了上来。 “喝酒……吃菜。” 于是一番寒暄,酒过三巡。 气氛便又炽热了起来。 随着王承勋一个眼色,但只见,那山羊胡的山西会馆中人会意,便从怀中掏出了两个华美精致的钱匣。 一个递给了沈烈,另一个递给了李如松。 气氛瞬间变得安静。 沈烈看着面前的钱匣,眼睛眯了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李如松也将手中的鸡骨头放下了,眼睛也盯上了面前的匣子,也将眼睛眯了起来。 可是二人谁也不敢拿。 一阵沉寂。 雅间里。 便又响起了王承勋轻松的笑声:“二位贤侄不要误会,本镇听闻二位初来乍到,许是手头上有些不方便,便自作主张请来了山西会馆的席先生……” 笑意吟吟中。 辩解了一番。 王承勋才又笑道:“二位贤侄万万不可多心,这钱是山西票号借给二位先应急……借的。” 那位席先生也忙附和道:“区区五万两,不成敬意……惭愧!” 沈烈恍然。 明白了。 他缺钱的事是谁说出去的。 王虎呗。 所以这位王总兵就来了个雪中送炭。 好嘛! 看着面前精美的银匣子,沈烈嘴角微微抽搐起来,出手就是五万两巨款,可真够大方! 这一下子就把皇上给比下去了。 这时再看看对面的李如松,沈烈心中一动,这位爷大老远从辽东苦寒之地,跑到了这繁华锦绣的京城来了。 也见过了,吃过了,玩过了…… 想必随身携带的银两不多了。 能不缺钱么。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 沈烈还在琢磨着这笔钱该不该收。 可是坐在他对面的李如松突然伸出手,毫不客气的将钱匣收入了怀中,那张年轻英武的脸上便有些神采飞扬。 收了钱。 李如松向着山西票号的席先生抱了抱拳。 “多谢。” 沈烈再次无言。 第271章 宴请 随着李如松大喇喇的先收了钱,还一脸的满不在乎,将装满银票的钱匣子收入了怀中。 又向着山西会馆的席老板道了谢。 然后李公子又开始喝酒吃菜。 雅间里。 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随着王总兵,席先生的目光都落到了沈烈这个晚辈身上,这二人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 静静的等待着沈烈做决定。 一下子。 沈烈脑门上开始冒汗,万万没料到在这个时代,贿赂收买人心竟然如此光明正大。 五万两就这么塞过来了。 这也太离谱了吧! 可是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一个现实的选择摆在他的面前。 这钱该不该要? 沈烈本能的觉察到一丝不妥,可是哪里不妥又说不出来。 想了想。 沉吟再三。 沈烈便也只好伸出手,将面前沉甸甸的钱匣子拿了起来,掂了掂分量,也慢慢揣入了怀中。 见他收了钱。 顷刻间。 气氛变得一团和气。 山西会馆的席老板露出了笑容。 王总兵脸上的笑容也真心了许多,忙谦和道:“二位贤侄别愣着呀,吃菜……吃菜!” 沈烈脸色有些僵硬。 而李如松则撇了撇嘴,斜着眼看了过来,又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冷哼,那神情好似在说。 装什么假正经! 还以为你沈大人面对五万两巨款,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呢! 你还不是伸手拿了? 可沈烈心中一动,并没有拿起筷子吃菜,而是站起身走出了雅间,向着楼梯口的一位醉仙居伙计吆喝了一声。 “伙计,劳烦你……笔墨伺候。” 伙计赶忙点头哈腰的应道:“哎,客官稍等,笔墨纸砚就来!” 又片刻后。 随着伙计端来了砚台,毛笔,宣纸,印泥等物,将文房四宝交给了沈烈,便又弓着腰退了出去。 沈烈又将面前的碗筷一推。 将宣纸摆好。 稍一沉吟便写下了一行并不高明的字迹。 “立票人沈烈,东厂通州百户所……借到山西会馆白银五万两,按月利一分,期至十二月,一并纳还……” 这竟然是一张欠条。 并且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沈烈代表东厂通州百户所,向山西会馆借款五万两雪花银。 为期一年。 一年后连本带利一次还清。 签了字。 画了押。 按上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沈烈便将欠条递给了山西会馆的那位席先生,笑着道:“既是借款自然要留下凭据,席先生请收好了。” 席先生早已目瞪口呆,本能的看向了王总兵。 王承勋也傻了。 良久。 才点了点头。 席先生只好将欠条接过,也赶忙签字,画押,立下了字据。 尴尬中。 席先生将白纸黑字的欠条收了起来,又摸着鼻子连声道:“客气,沈大人可真是……客气。” 沈烈又微微一笑,拿起桌子上的酒杯把玩了起来,感受着从对面射来的两道灼热目光。 确切的说。 是李如松李大公子愤然的目光。 估摸着。 李如松李大公子这时已经气疯了,后槽牙都咬烂了,只怕是早已在心中将沈烈骂了一百遍。 白给的钱你不要,非要写欠条给人家。 这不是有病么? 可沈烈不理。 眼观鼻,鼻观心。 假作不知。 他觉得这钱有些烫手,可不敢白拿。 于是压力便来到了李如松身上,二人是一起奉皇命出京办事,沈烈为正,他为副。 如今正牌子钦差已经替他打了个样,钱收了,欠条也写了,连利息和还款日期都写的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他李公子该怎么办呢。 又片刻后。 一脸纠结的李如松就算是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好拿起了狼毫,蘸了点墨汁,学着沈烈的样子写了张欠条。 将欠条往席先生手中一塞。 李大公子便愤然离去:“告辞。” 沈烈也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笑着道:“如此……小侄也告辞了。” 话说完。 二人便前后脚的离开了。 雅间里再次变得沉寂。 良久。 席先生才看了看手中的欠条,向着王总兵轻声道:“总镇大人,你看这……合适么?” 王承勋微微一笑,挥了挥手:“收着吧。” 话说完。 这位出身名门的漕运总兵大人便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看着前后脚急匆匆离去的李如松和沈烈二人。 那张儒雅的脸上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 他好似看到了万历九年的夏天,两股新兴势力在这盛世大明的京城崛起了,一股是实力雄厚的辽军。 另一股是正在重建中的东厂势力。 他们是帝党新锐,也都是武勋。 王承勋先看着负气离去的李如松摇了摇头,又看着沈烈点了点头,这二人年纪都不满三十。 沈烈还要年轻一些。 不过…… 性子可真是天差地别。 不远处。 街道上。 沈烈快步追上了李如松,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李公子留步。” 可李如松不理他,反而气呼呼走的更快了。 沈烈便又微微一笑,招呼了一声:“李公子慢走。” 看着李如松的身影急匆匆走掉了,沈烈又微微一笑,向着王虎道:“走,咱们也回衙门。” 二人行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 沈烈在前面走,王虎落后半步紧紧跟随。 片刻后。 沈烈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在王虎瘦巴巴的肩膀上轻拍了几下,此时他觉得这小子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事儿。 王虎一定没少出力! 一个衙门里还真是需要这样懂事,又有眼力价,又有背景,有门路能够借到钱的人。 别管这五万两巨款是借的还是送的,反正经费是充足了,沈烈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王虎也不居功。 只是。 看着负气离去的李如松,疑惑道:“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沈烈将欠条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自嘲道:“咱么可比不了人家李公子呀,人家坐拥辽东之地,麾下精兵十余万,咱们呢……” 手下只有一个百户所。 人和人不能比呀。 不提了。 王虎跟着赔笑:“大人英明。” 一天后。 京城。 英国公府。 几个丫鬟端着托盘,轻移莲步走进了华美的大客厅,将果品,点心,沧州的上好秋露白摆放整齐。 然后便敛衽一礼退了下去。 客厅中。 漕运总兵王承勋赫然在座,而坐在王承勋另一边的,赫然是老迈的当朝英国公张洵。 就在这两位手握重兵的顶级武勋中间的黄花梨桌子上,又赫然摆着那两张欠条。 古怪的静默中。 随着英国公张洵,那双看起来有些昏花的眼睛落在了欠条上,好似有两道精光一闪而逝。 又片刻后。 随着王承勋起身告辞。 张洵沉吟着,将那两张欠条收了起来,便匆匆忙忙的走进内宅,洗漱更衣之后便带着几个护兵出了英国公府。 然后直奔西苑而去。 第272章 密诏 随着大明武勋之首,英国公张洵带着几个护兵行色匆匆步入了西苑,这一幕画面叫人浮想联翩。 通州。 东厂百户所。 清晨时分。 兵营里正在点卯。 沈烈手中有了银子,底气便足了起来。 一大早便十分罕见的穿上了那身华美的斗牛服,背着手,站在队伍的正前方,年轻英气的脸上写满了威严。 “白有成!” “在!” “白承礼。” “在!” 一声声低喝中,主要由天津左卫白姓子弟组成的东厂精兵,也穿上了东厂缇骑独特的褐色衣衫。 一条条军户出身的年轻汉子,纷纷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自家千户大人,那代表着皇家威严的斗牛服。 这已经颇有些锐意进取的意味了。 点了卯。 百余精兵开始操练,而沈烈又开始为了麾下精兵的装备发愁,按照大明正规军一个百户所的编制。 他麾下这一个连的部队,统共有刀牌手二十名,弓箭手三十名,长枪手四十人,火枪手十名,剩下的是军官。 在整个编制里,前排刀牌手披重甲,后排穿棉甲,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披双层甲胄。 沈烈沉吟着。 这么算下来,威武明军的火枪装备率甚至还不到一成,这样的武器兵种配备显然已经落伍了。 因为这根本就是大明开国时洪武年间的编制。 这编制都快两百年没变过了。 也就是说…… 早在两百年前,大明军中已经成体系的使用火枪兵,而在之后的两百年中基本没什么发展。 整整长达两个世纪的停滞! 甚至于。 整个天津左卫连十杆火枪也凑不齐。 更甚至于。 沈烈拿起了一杆从天津左卫带回来的火门枪,嘴角不禁微微抽搐起来,差点一跟头栽倒。 这也叫火枪? 这就是一根破木棍上面绑着一根青铜打造的破管子,连照门准星都没有,因为年代过于久远都有包浆了。 用拇指擦了擦包浆,细看这根破管子上的铭文。 “大明永乐二年造。” 沈烈一脸苦涩,扒拉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从永乐二年到万历九年…… “亲娘哟。” 这破枪可真是爷爷的爷爷辈了。 这一刻。 沈烈对这个时期,百万明军的战斗力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战斗力尚存,可装备实在是太差了,缺额更是十分严重。 为何如此? 这就叫说到著名的土木堡之变了。 正是从土木堡惨败之后,大明的勋贵被人家团灭了,由此文官集团崛起,以武立国的大明渐渐走入了一个文贵武贱的死循环。 当文官开始打压武勋,百万明军便没了军费,于是便从屯田卫所兵变成了农夫,又从农夫变成了佃户,再发展下去…… 多半就要叛乱了。 摸了摸头。 沈烈将包浆的火门枪扔给了那火枪手,开始苦思冥想起来,该去哪里弄一批火枪呢? 造是没希望了。 天津左卫原本是有一个工匠营的,是能打造火门枪的,可早就改行种地了,并且大明的火门枪都是用铜造的。 铜就是钱。 人都吃不上饭了还造什么火枪呀。 想及此。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慢慢来吧,急不得。” 他打算写一封奏折,先跟皇上要一批甲胄,弓弩,冷兵器,至于火器便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此时卫兵来报,宫里来人了。 沈烈赶忙带着王虎等人,急匆匆迎了出去,将传旨的小太监请进了卫所,接过了小太监递过来的旨意。 这道不是圣旨。 是密诏。 于是沈烈便接过皇上的密诏,忍不住摸了摸头。 这回不是明旨了。 不过从王虎等人敬畏的神色来看,此刻沈烈的脑门上便好似刻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帝王心腹! 沈烈本能的掏出一块碎银,想要交给传旨太监。 小太监吓坏了,连声道:“不敢,沈大人可不敢坏了规矩!” 看着小太监点头哈腰的走了。 沈烈又摸了摸头。 “好嘞!” 皇上这是改私聊了呀。 想了想。 在王虎等人崇拜的目光注视下。 沈烈便拿着密诏走进了官厅,将那烫金的上好熟宣打开,看着皇上那一笔中规中矩的字迹细细品味了起来。 然后沈烈便又愣住了。 不是嘉奖。 皇上在密诏里,劈头盖脸将沈烈骂了一顿,大致意思是说:“你缺钱为什么不和朕说?” 朕是五万两也拿不出的那种人么? 竟然跑去跟山西票号借钱。 简直荒谬! 手捧着密诏。 沈烈先是被骂的有些懵了,很快又张口结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喷出了家乡话。 “我勒个去!” 此时此刻。 沈烈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细琢磨。 他从山西会馆借来的五万两银子还没捂热,皇上那边已经知道了,竟然连数目都分毫不差! 这说明了什么? 从头到尾。 这就是一个考验他的局! 想起了王承勋,王总兵那精湛的演技…… 沈烈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在心中暗自咒骂着,这可真是一头老狐狸呀,白瞎了那么儒雅一个人。 真不愧是王阳明的孙子! 太鸡贼了。 可心中又暗自庆幸了起来,多亏自己多了个心眼,给山西会馆写了欠条。 这要是…… 这一刻。 沈烈终于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可再一琢磨。 沈烈便面色微变,他好似看到了朱翊钧那张微胖白净,略带着几分憨厚的脸,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可那微胖的身形背后还站着几个人,沈烈又好似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撒开了。 这张网是针对谁的? 自然是张居正和他的党羽。 面色再变。 紧迫感油然而生。 这时王虎在外面敲了敲门,恭敬道:“报,大人……李公子来了。” 沈烈狐疑道:“谁来了?” 门外。 王虎轻声应道:“李如松,李公子来了。” 沈烈又是一阵哑然,赶忙道:“快请。” 片刻后。 穿着一身戎装的李如松,带着几个精锐辽骑夜不收,低着头急吼吼的走进了东厂百户所。 先让几个手下在厅外等着。 然后。 李如松便低着头,背着手闯进了沈烈的官厅,这位爷也真是不含糊,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 沈烈有些傻眼。 这位爷还怎么自来熟呢,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呀。 来者是客。 沈烈便只好轻咳了一声,吩咐道:“来人呐……上茶。” 等到护兵将茶水送上来了。 又退了出去。 将房门掩上了。 沈烈便试探着问道:“李公子这是?” 什么意思呀。 第273章 帝王心术 在沈烈狐疑的询问下。 李如松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也不吭声,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拿起了茶水,便往嘴里灌了下去。 沈烈忙道:“且慢……烫!”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晚了。 被烫到舌头的李如松,猛的将滚烫的茶水喷了出来,那神情便好似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看着被李如松被热茶烫的龇牙咧嘴,一个劲的吐舌头…… 沈烈无语了。 赶忙去墙角的冰桶里拿起一块碎冰,递了过去,还关切问道:“李公子这是遇到什么不痛快了?” 这大清早的。 这位爷便这样直愣愣的闯了进来。 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李如松接过一块碎冰含在了口中,一边含糊不清的应道:“嗯。” 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似乎有些羞愧之色,沈烈渐渐的有些明白了,该不会…… 这位爷也接到了皇上密诏吧! 眼瞧着李如松纠结了半天,嘴里的碎冰都融化了,才忸怩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递了过来。 沈烈哑然。 果然。 李大公子也接到了皇上密诏,此时沈烈心中恍然,终于明白了这位爷的来意,这是找上门来对口供…… 不是。 对证来了。 沈烈便将李如松的密诏拿了过来,又将自己接到的密诏递了过去,然后逐字逐句的品味了起来。 李如松这道密诏可就更有趣了。 皇上在密诏里将李如松狠狠夸了一顿,对五万两的事情只字不提,甚至还赏了他五百两银子,十两金子。 还让他再接再厉。 好好办事。 看着这密诏。 沈烈嘴巴微微张开,觉得人生观,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又是什么意思呀? 稍一沉吟。 沈烈又有些明白了。 这叫帝王心术! 皇上就是喜欢正话反说,反话正说,当皇上将你夸的天花乱坠,开始表扬你的时候,最好是将皮肉绷紧了。 细软跑。 当皇上开始批评你,教训你…… 那多半就是要受重用了。 皇上这是在敲打李公子。 心中了然。 沈烈便将密诏递了回去,又接过了李如松递回来的密诏,各自小心翼翼的藏好了。 然后二人对看了一眼。 心有戚戚焉。 这时候。 险些中了圈套的沈烈和李如松,心中自然百感交集,一边交换着眼色一边各自在暗中庆幸。 像极了一对难兄难弟。 又片刻后。 李如松站了起来,红着脸,低着头。 向沈烈抱了抱拳。 然后李公子便含糊着道:“多谢。” 他知道。 若不是沈烈在酒宴上行事谨慎,一定要写下那张欠条,只怕等来的便不是密诏,而是赶他回辽东的调令了。 荣华富贵也便成了水中楼阁。 见他如此。 沈烈忙道:“不必谢。” 道了谢。 李如松便又背着手,转过身急匆匆的走了。 沈烈赶忙追了出去,看着这位爷带着他麾下的精锐夜不收,急吼吼的走出了自己的百户所。 一阵无言。 沈烈只好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李公子慢走……常来呀!” 李如松转过身挥了挥手。 走的更快了。 片刻后。 看着这位李公子健壮魁梧的背影,沈烈忍不住啼笑皆非,果真不愧是辽东将门之后。 性子竟如此耿直。 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了。 就这? 沈烈摇了摇头,他可算知道万历朝天下无敌的辽军,后来为什么斗不过朝中那些大人们了。 武夫就是武夫,自然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微微一笑。 沈烈不再多言。 在心中对这位李如松李公子开始有些改观,这位爷虽然有贪财好色的毛病,可是这个年月有不贪财好色的大人么。 对李如松这种家世背景,官职的人来说。 女人,钱财都太容易到手了。 又片刻后。 沈烈收拾心情走回了内宅。 沉吟再三。 他决定提起笔给张静修写封信,研好了墨,提起了毛笔,便又想到了那张无形的大网。 相思之情浮上了心头。 沈烈咬了咬牙。 匆匆落笔。 “静修吾弟,见字如面……” 可是脸色又一变。 沈烈将毛笔一搁,又将信笺揉成了一团扔掉,想了想,又匆匆忙走过去捡了起来。 取出火折子晃了晃,看着纸团化为灰烬。 然后强压下心中的思念之情。 沈烈急匆匆从官厅中走了出去。 这信不能写! 不多时。 院中响起了沈烈低沉的嘶吼声:“来人!” 紧迫感让沈烈产生了一丝焦虑,该加快动作了。 午后。 与通州东厂百户所一街之隔,便是繁华的码头集市,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请砖瓦房一眼望不到头。 其中大部分是仓库,也有一个个衙门,兵营,当然还有从全国各地云集于此的商贩。 数十万人云集于此。 放眼望去。 街道两旁的摊贩,各种店铺的招牌琳琅满目,但凡是这世上人能想到的货品,就没有这集市上买不到的。 穿着一身斗牛服。 沈烈带着人在街上徐徐躲着步子,也不顾周围行人,商贩投过来的异样眼神,在一家一间临街的店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幢三层小楼,位置实在太好了。 四通八达。 并且后面还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仓库,不论是用来送餐,做物流都是最佳地点。 可沈烈看着三层那金灿灿的招牌,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那招牌上分明写着几个古朴苍劲的大字。 “阮娘子布。” 看着这店面。 沈烈轻声道:“这家铺子什么来头?” 王虎赶忙低声道:“回大人的话,这家……是徽商阮氏的铺子,做盐,茶生意的大商家,也卖布帛。” 沈烈点点头。 徽商啊。 势力不小。 想了想。 沈烈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向着王虎道:“拿本大人的帖子,去……问一问阮氏肯不肯将这间铺子忍痛割爱。” 王虎赶忙应了一声,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洒金帖子,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店铺。 一转眼。 王虎便灰溜溜的回来了。 看神色有些尴尬。 王虎吞吞吐吐道:“大人……伙计说……掌柜的不在。” 沈烈一愣。 明白了。 就是不给面子呗! 敢情这徽商阮氏,压根没将他这个东厂千户放在眼中,细琢磨这事儿倒是挺正常。 东厂得势的时候。 那已经是嘉靖朝的老黄历了。 第274章 十大商帮 吃了闭门羹的沈烈脸一黑,当场便僵住了。 不见就算了。 用的着这么直接么。 掌柜的不在是什么意思? 就差把嫌弃两个字当成招牌挂出了来了。 看着那客来客往的三层小楼,漆黑鎏金的大牌匾,那“阮娘子布”几个大字似乎在嘲讽着什么。 沈烈一脸的无奈。 算起来从嘉靖末年到万历九年,曾经显赫一时,人人畏惧的东厂已经销声匿迹了二十几年。 世人总是健忘的,或许时间过去的太久了,这徽商布行掌柜不给他面子也在情理之中。 一阵尴尬。 王虎又凑了过来,看着那布行的牌匾,眼中露出了凶光,狠狠道:“大人,不如咱们……” 说着。 王虎眼神便凶狠起来,手掌狠狠往下一剁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又低声道:“大人新官上任,正好拿这阮氏布立威,杀一儆百,让这不开眼的货色知道咱们东厂的威风!” 话说完。 沈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低低道:“蠢材!” 我可真是太谢谢你了呀! 出了这么个损主意。 这夯货! 你以为这是在成化朝,嘉靖朝么? 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年月,这个年月连皇上都还没有亲政,东厂还横的起来么,这要是不分青红皂白闯进去。 那不得让御史台的口水喷死么? 这年月能在通州码头做这么大的生意,背后能没几个御史,给事中大人给撑腰么。 “走!” 沈烈无奈,只好挥了挥手,带着王虎和几个护兵快步离去。 一边走。 沈烈一边教训着手下:“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人家既不愿转让咱们也不可强求……去下一家。” 王虎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了:“是,大人英明。” 于是乎。 几人在这繁华的集市上兜兜转转,很快又选中一家位置好,也很宽敞的店铺,这是一家卖茶叶的铺子。 沈烈看了看牌匾。 吴德泰号。 沈烈觉得这家茶叶铺子的位置也不错,主要是店面加上仓库的面积足够大。 可沈烈正要迈腿走进去,却被王虎拦住了。 王虎看了看这铺子,冷汗都下来了,赶忙劝道:“大人且慢,这吴德泰号咱可得罪不起,这可是六大茶商!” 沈烈哑然。 何为六大茶商,就是朝廷发给茶引的六大商帮。 王虎便又小声辩解着:“大人有所不知,这吴德泰号,与北新桥的吴裕泰,灯市口的吴瑞春,宣武门内的吴恒瑞……大茶行七家,小茶店数千家,这些人可万万不能招惹。” 沈烈渐渐明白了。 敢情这些字号的掌柜都姓吴,那必然是沾亲带故的,弄不好还是同一个县城出来的。 这叫乡党。 乡党出来做生意都是抱成一团的。 这背景也挺惊人! 沈烈奇道:“这又是哪里的商帮?” 王虎低低道:“也是徽商。” 沈烈点点头。 看来这一片是被徽商垄断了呀。 此刻。 沈烈对这通州码头的各方势力,心中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街上开店铺的大多是徽商,卖布,卖茶也卖盐。 沈烈记得大名鼎鼎的徐霞客就是徽商大佬。 开票号钱庄的大多是晋商,后来万历朝有个叫李东阳的内阁大学士就是晋商中人。 经营丝绸,刺绣,瓷器的那自然是苏商,卖粮食棉花的叫做鲁商,还有什么龙游商帮,江右商帮,闽商…… 林林总总。 天下十大商帮云集于此,哪个都不好惹。 稍一沉吟。 沈烈便挥了挥手,低低道:“走,回衙门。” 这通州码头水也太深了,他这个东厂千户根本玩不转,于是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又急急忙忙转回了东厂百户所。 傍晚。 后宅。 沈烈搬了把椅子坐在葡萄架下,一边吃着冰镇西瓜,一边看着正在洗衣裳的芸儿,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此刻。 沈烈感想良多, 这便是万年九年的盛世大明,天下商帮云集在京畿一带,商业空前繁荣的真实景象展现在他的面前。 真是大明盛世的巅峰期! 可是。 这巅峰未免太短暂了一些。 为何大明会在短短的几十年中,从极盛转为极衰,这时沈烈想到了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书。 原因或许有很多,什么资本兴起,小农破产带来的社会动荡,银荒,小冰河期带来的天灾人祸。 这问题不是沈烈能想明白的,或许也没人能真的弄明白,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如此诡异的王朝兴衰史,那必然是这个盛世王朝的掌舵人,大明天子先出了问题。 将心绪慢慢平复。 沈烈想到了自己的窘迫。 挠了挠头。 通州这地方…… 真是针插不进,水也泼不进! 沈烈觉得自己身为帝党,东厂千户想在这里打开一番局面,这难度堪比登天,他甚至连一家像样的店面都找不到。 沈烈只好躺在椅子上,看着天空中繁星点点,口中喃喃自语着:“难办呀……难。” 这时。 洗好了衣裳的芸儿踮着脚尖,将衣物晾晒了起来,便轻移莲步向着沈烈缓缓走来。 她心思全在少爷身上。 见沈烈愁眉不展。 俏丫鬟便用纤纤素手替少爷揉捏着肩膀,轻声安慰着:“少爷不必忧心,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 沈烈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许是张静修,岳玄儿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这丫头是真的长进了,谈吐都开始出口成章了。 捉住了她柔软的纤手,轻抚着…… 沉吟着。 “为今之计便只能广而告之了。” 贴广告吧。 于是第二天大清早。 沈烈便命人去书局印制了上百张承租的广告,贴在了通州码头大街小巷中,然后耐心的等待着房主上门。 一转眼。 两天过去了。 沈烈没有等来房主,却等来了一位穿着便服,仍难掩精悍气息的汉子,这汉子自称是李如松李大公子的随从。 快步走进了东厂百户所,那汉子向着沈烈恭敬一礼,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一串钥匙递了过来。 汉子执礼甚恭,口称大人:“沈大人有礼,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番心意,请务必收下。” 这口音一听便知是辽东来的。 沈烈还有些云里雾气,奇道:“这是?” 可那辽东汉子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搁,恭敬道:“里边的东西么,沈大人一看便知。” 话说完。 那汉子便自顾自的告退了。 第275章 水太深 看着那彪悍的辽东汉子快步走了。 王虎等人都看傻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真不愧是辽东来的,这做派像极了他们家李公子。 直来直去。 等到沈烈拿起了桌子上匣子,打开来看了看,匣子里面竟端端正正摆放着一份房契,一份地契。 并且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 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两清了。” 这显然是李如松的笔迹了。 看着这房契,这钥匙,这字条…… 沈烈和王虎对看了一眼。 有些凌乱。 良久才回过神来。 王虎不由得赞道:“这位李公子可真是仗义!” 想必是李如松看到了外面张贴的承租布告,便动了报答沈烈的心思,主动送来了这地契房契。 此刻沈烈也哑口无言。 脑海中。 不由得浮现出李大公子那张年轻英武的脸。 李公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感激他沈某人上一次在酒宴上提携之恩,故此送来了这房契地契作为回报。 一时间。 东厂百户所衙门里赞扬声四起。 “仗义!” “好一条辽东汉子!” 手下们的阵阵赞颂中。 沈烈错愕之余也感想良多,万万没想到困扰他好几天的店铺问题,就这样轻轻松松的结局了。 这位李公子…… 沈烈点了点头。 微微一笑。 “是个能处的!” 官衙里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 沈烈认真翻看着地契,看了看地契上店铺的位置,这店铺的位置说不上好,也不算坏,只能说马马虎虎吧。 不过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站起身。 沈烈拍了拍身上的官服,笑着道:“走,看看去。” 于是一群人又兴高采烈的出了衙门。 直奔通州码头。 半个时辰后。 沈烈带着人徐徐走进了尘封的店铺,往周围看了看,这店铺竟然还是临街的,里面的货物已经搬走了。 这也是一幢三层小楼。 看着这小楼,这宽敞的院落还有仓库…… 沈烈心中了然。 这店铺又是卖什么的呐,卖辽东产的老山参,狼熊虎豹各种皮裘大氅,弄不好还有高丽参。 这铺子是谁的产业。 辽东李氏。 沈烈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如今坐镇辽东的那位土霸王李成梁是个老实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那也不个安分的主。 可这话又说回来了。 李成梁李总兵手下养着整整十几万辽军,单单靠着朝廷给那点军饷可养不起,他要在辽东养兵便只能做生意。 不然兵马可就散了。 又想让马儿跑的快,又不给马儿吃草。 世上有这样的事么? 强压下心中万千思绪,沈烈挥了挥手,徐徐道:“去找人,将这铺子尽快修缮一番。” 耽搁了这么久也该干点正事儿了! 王虎笑嘻嘻的应道:“是。” 随着工匠,劳力就位,沈烈便开始细心规划起来,一切都比照京城便宜坊的规格来装修。 该拆的拆,该建的建。 不出十几天。 随着时间进入了夏末秋初,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水过后,燥热的天气突然便凉爽了。 而在繁华的通州码头边上,众多林立的商号之中,不知不觉多了一家新开业的便宜坊,还有一杆招摇的餐字大旗。 雨后的清晨微微泛着一丝凉意。 清晨的通州便宜坊中。 天刚刚亮, 三楼的一个雅间里,沈烈和田洪,白贞贞,还有附近三家饭庄酒楼的掌柜闲聊着。 这些天。 沈烈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鼓起了如簧之舌,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这三家酒楼加入了便宜坊的送餐生意。 倒不是这通州的饭庄不懂得其中的妙处,如今但凡在京畿一带开酒楼的,多少都知道便宜坊的大名。 也对这门送餐生意很感兴趣。 实在是。 没人愿意和一个京城来的东厂千户合伙做生意。 没奈何。 沈烈只好安慰着自己。 莫慌。 一切便让时间和利润来发言吧。 在轻声细语之中。 穿着一身碎花衣衫的芸儿,提着一壶热茶从楼梯口走了进来,给几人斟了茶水,便又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桌子。 斟茶是假。 监视是真。 忠心耿耿的小丫鬟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还时不时的看着妆容精致,穿着一身红色衣裙的白小娘子。 白贞贞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瞧着甚是明艳照人。 气氛有一丝丝微妙。 田洪拿起了茶碗,低下头抿了一口,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尴尬中。 沈烈便站起身,假装低头咳了两声,便在几人的注视下徐徐走到了北边的窗户旁边。 推开窗户。 看着码头上尚未打开的水关,河道中密密麻麻排满的各种船只,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再往北。 便是通往京城的官道。 正沉吟时。 身后有人轻轻敲门。 然后王虎便走了进来,兴冲冲道:“大人,您所言那个……广告都发出去了。” 沈烈点了点头,看着外面那杆餐字大旗,还有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砖瓦房,河道上停泊的船只。 信心便立刻来了! 这通州的生意可比京城容易做。 外面的河道里,码头上,每天都有大量商贩,船家甚至往返京城的官员们,都在等着通关检查。 在这里堵船,堵马车都是常态,有时候一堵便是好几天,吃喝拉撒都在船上,吃饭更是成了大问题。 在这里送盒饭…… 沈烈越想越觉得靠谱,便兴冲冲道:“开业!”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过后。 天也晴了。 随着加宽后的大门徐徐敞开,一杆餐字大旗迎风招展,剩下的便只有安静的等待。 在沈烈等人期待目光的注视下,不多时,便又几个长随模样的人行色匆匆走进了订餐大厅。 很快。 几人开始在伙计的指引下翻牌子挑选菜色。 当喧闹声响起,人群从码头上络绎不绝的赶来,沈烈便长出了一口气,坐到椅子上与几位掌柜的闲聊了起来。 果然沈烈所料不差。 这大明的生意人,那些货船上的行商头脑可真是太聪明了,心思又灵活,观念远比读书人开明。 这样的人,自然对这种盒饭式的订餐接受程度极高。 眼看着。 这送餐生意在开业的第一天便立刻火爆了起来了。 甚至于。 沈烈也未曾料到会如此火爆。 雅间里虽言谈甚欢。 生意也做成了。 看样子还是财源滚滚,可这几位掌柜在沈烈面前还是战战兢兢,生怕惹毛了这位东厂大人。 几位掌柜坐了片刻便纷纷起身告辞。 沈烈一脸无奈的将几人送走,看着几人急匆匆,好似躲避瘟疫一般的快步走了,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可见东厂的名声当年到底有多臭! 真是鬼见愁啊! 第276章 尘封往事 送走了那三位行色匆匆的酒楼掌柜,沈烈便背着手,踱着步子回到了雅间,只是看起来脸有些黑。 似闷闷不乐。 雅间里。 正在喝茶的田洪一脸无辜。 芸儿也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 白小娘子看着沈烈的苦瓜脸,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笑起来还露出了一对小梨涡。 “阿噗。” 此刻。 那张瓜子小脸上浮现出的娇俏神情好似在说,未曾想,咱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沈大人也有被嫌弃的一天。 沈烈怒目相视。 白小娘子便赶忙捂住了嘴,将笑容敛住。 沈烈这才悻悻作罢,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看样子,这三位友商掌柜只想做生意。 并不愿与沈烈这等东厂恶人深交。 甚至视之为蛇蝎。 无尽的尴尬中,田洪慢慢放下了茶碗,忽然道:“咱老黄可不是东厂的人……咱是锦衣卫。” 那神情断然要和沈烈撇清关系。 “哎?” 沈烈脸色又是一黑。 未曾想。 浓眉大眼的老黄也学会打趣人了。 一阵安静过后。 这下子。 白小娘子笑得更大声了,连芸儿都被逗的失笑连连。 欢声笑语中. 沈烈气鼓鼓的摸了摸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东厂官袍,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算是为了便宜坊的生意能尽快风靡通州。 也得尽快想个办法。 于是沈烈便坐到了太师椅上,端起了茶碗,与田洪,白贞贞们轻声议论起了东厂的前世今生。 面对这无解的难题,众人也毫无办法。 白贞贞一摊手,打趣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作孽,后人遭殃……这又有什么法子?” 田洪,芸儿也一脸无奈。 可沈烈却忽然向着白贞贞道:“请恕沈某愚钝,但不知东厂到底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搞的名声臭大街了。” 白贞贞不假思索,立刻道:“这还用问么,东厂做的坏事可多了!” 沈烈立刻道:“譬如呢?” 白贞贞撇着小嘴道:“东厂专权,构陷忠良,屈打成招,盘剥百姓……”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烈打断了。 沈烈徐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热茶,然后便轻声道:“譬如呢?” 白贞贞一愣,想了想,才徐徐道:“杨升呀,这可是嘉靖朝的一件大丑闻,东厂提督杨升伙同奸党,走私不法,还放贷逼死了人……” 芸儿点点头,用力道:“这事儿奴奴也有所耳闻,后来那个杨升被赐死,传言说,杨升被赐死的那天万人空巷,举国欢庆呢。” 沈烈点点头。 这明明是嘉靖朝的事情,可是到了万历九年竟然还传的沸沸扬扬,竟然连芸儿都知道。 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说话间。 白贞贞又义愤填膺道:“那你说,这不是奸佞?” 沈烈也不反驳,只是扒拉着手指数了起来:“杨升只是走私不法,放贷盘剥百姓么?” 白贞贞用力点点头:“嗯……” 可是说着说着。 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说话的声音便越来越小,那黛眉便微微皱起,发出了一声轻叫。 “咦?” 似乎,好像…… 有什么不对劲。 沈烈又喝了一口茶,轻声道:“要说走私不法,东厂提督杨升和江南那些大海商比,他排的上号么?”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若有所指:“那些个大海商呀……呵呵呵。” 和他们比。 嘉靖年间的东厂提督杨升,只怕是连一只小虾米都算不上。 “若不然。” 沈烈幽幽道:“若非海商走私猖獗,这大明上下突然多起来的巨量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海外呗。 这是硬生生走私出一个白银盛世呀! 顿了顿。 沈烈便又冷笑着道:“要说放贷盘剥百姓,这京畿大大小小的钱庄,票号,当铺有几千家,有哪一家不放贷?” 这事儿还有人比老子更清楚么。 老子不就是受害者? 老子当初抵押祖屋借了几十两银子,一来二去的被盘剥,连祖屋都差点折腾没了! 似乎在突然之间。 白贞贞,芸儿两个女子神情也是一滞,似乎被沈烈几句话点醒了,两张小嘴微微张开本能的想要反驳。 却张口结舌。 这些道理对沈烈来说,是十分容易理解的,可是对于这两个女子来说,这便是石破天惊的言论了。 雅间里便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一些诡异。 良久。 沈烈又道:“再说了,东厂敢构陷忠良么,东厂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要说构陷忠良那也是奉了……” 你懂的。 东厂奉了谁的旨意? 可白贞贞不服,又红着俏脸抗辩道:“你这是诡辩!” 可沈烈不理,又心平气和的轻声道:“那沈某来问你,但不知除朝堂争斗之外,东厂可曾因私愤构陷过哪位大人?” 白贞贞一愣。 瞪大了明眸,那红润的小嘴张的更大了。 沈烈便又道:“东厂可曾为祸乡里?” 白贞贞更加答不上来。 沈烈又道:“东厂可曾贩卖人口,逼良为娼,掳掠百姓,叛国不法,资敌粮草……” 一声声,一句句。 掷地有声 将白贞贞说的小嘴微微张开,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贞贞,芸儿这两个女子好像被点醒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细琢磨。 东厂…… 似乎远远谈不上民间传言的那般将坏事做绝了。 静谧中。 雅间里又响起了沈烈幽幽的话音:“东厂做过的恶,大人们都做过,东厂不敢做的恶,大人们……只怕是也做过吧!” 话说完。 田洪在一旁重重道:“嗯,锦衣卫也是一样!” 雅间里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白贞贞哑口无言。 良久。 有些迷茫的芸儿才娇憨道:“奴奴被少爷说的糊涂了,既如此,那为何只有东厂的名声臭,当年杨升案确是闹的满城风雨呀。” 沈烈不语。 田洪冷冷的哼了一声,他是锦衣卫副千户,他感同身受,还不知道这些舆论是谁造出来的么。 答案便只有那么几个字。 田洪冷笑道:“士林清议。” 芸儿恍然大悟。 白贞贞也沉思着,那漆黑的眸子亮闪闪的,以她的聪明才智来说,自然隐隐明白了什么道理。 雅间里静谧无声。 直到沈烈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着道:“晌午了,走……开饭!” 第277章 风靡一时 几人也着实有些饿了,闻言便纷纷站了起来。 可白小娘子那双明亮的眸子却死死盯着沈烈英气的脸,大眼睛眨呀眨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边走。 她一边思虑着沈烈所言。 却不知为何。 沈烈竟被白小娘子那明亮狡黠的眸子,看的有些心虚了。 不远处。 还有另一双秀逸的眸子睁大了,就在不远处紧紧盯着,这让刚刚才出了风头的沈烈低下头。 这下便更心虚了。 入夜。 内宅。 沈烈躲着步子徐徐走进了后院的月亮门,他身后,忠心耿耿的俏丫鬟仍寸步不离的紧紧跟随。 沈烈突然猛的停下脚步,芸儿躲闪不及便撞了上来。 “哎哟。” 随着一声娇柔的轻叫,芸儿一头撞在了少爷健壮的后背上,然后便捂着洁白的小脑袋雪雪呼疼。 沈烈赶忙伸手帮她揉了几下,轻声问道:“疼么?” 芸儿点点头,娇憨道:“嗯……疼。” 沈烈便赶忙劝道:“还跟着我么?” 芸儿又点点头:“嗯!” 沈烈一脸的无奈。 他自己的丫鬟自己还不知道么,这丫头从小读《女训》长大,不读还好,读了便是认死理。 她认准了静儿是未来的主母,那便八匹马也拉不回头,她觉得应该替静儿将自己这个少爷盯紧了。 看着她秀逸的眸子里眼泪汪汪。 似有些委屈。 沈烈心中便软了,忙拥入怀中安抚道:“好了,好了,少爷我是……哪种人么?” 芸儿趁势趴伏在少爷怀中,将少爷的粗腰搂紧,然后娇柔道:“少爷嫌芸儿不解风情么。” 沈烈无言。 芸儿便又赧然道:“芸儿虽愚钝,样貌又丑,又不懂奉迎,可是……芸儿愿意学的。” 沈烈更加无言,瞧着她娇憨可爱的俏模样。 心中一荡。 沈烈便调笑道:“学什么?” 刹那间。 芸儿俏脸绯红,娇嗔不依:“少爷你……变坏了!” 沈烈便哈哈大笑起来。 一番调笑。 可怀中俏丫鬟将沈烈的粗腰抱的更紧了,似又带着几分忧心,幽幽道:“少爷……芸儿有些怕。” 轻抚着她柔嫩的纤腰,沈烈又应了一声:“嗯。” 他自然知道芸儿在担心什么,她担心自己变成嘉靖年间,那个惹怒了大人们被赐死的东厂提督杨升。 “放心。” 沈烈安抚着,轻声道:“少爷心中有数。” 芸儿用力点点头:“嗯!” 在她的芳心中,她觉得少爷无所不能。 就是神。 又三天后。 便宜坊。 晌午时分。 喧闹中。 沈烈从三楼的雅间里走出,沿着楼梯走到了楼下,路过二楼的一个个雅间,便来到了一楼的订餐大厅。 此刻大厅中已是人满为患。 放眼望去。 只见一个个穿着红坎肩的青年健步如飞,带着一张或者几张写着菜品的条子,急匆匆送往附近各家饭庄。 又从各家饭庄里,将热气腾腾的盒饭送往码头。 这些人有些是从码头上招来的闲散人员,有些是从天津左卫穷困的军户里喊来的。 如今有了营生,有了酬劳。 这些精神小伙看起来一个个干劲十足! 因为跑腿送餐这活不需要体格健壮,也不需要扛大包,出大力,所以入行的门槛极低。 对此。 沈烈是来者不拒。 只要是身家清白,没做过恶的都要! 就算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只要洗干净,理一理头发,再套上一件红坎肩就算入行了。 相信不久之后,这些穿着红坎肩的青壮后生,便会成为通州码头最独特的风景线。 大堂中。 柜台中。 有一道红色的靓丽身影,正跟在芸儿身后忙碌着,是白小娘子正认真的向着芸儿轻叫记账做账的学问。 芸儿看起来还有些不太情愿。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在白贞贞有意讨好之下,这娇憨的丫鬟很快便卸下了心防,将她自己从沈烈这里学来的记账法又教给了白小娘子。 “好嘞!” 沈烈此刻神清气爽。 生意兴隆呀! 他自己也没料到只用了短短三天时间,这盒饭,送餐的生意便风靡通州码头,并且又有几家饭庄加入了进来。 这点餐大厅能提供的菜色也丰盛了许多。 沈烈满意的点点头。 自豪感油然而生。 在足够的利润面前,名声不值一提。 看起来他的这门生意,很快便会以席卷之势横扫通州码头,然后向着四面八方辐射。 想了想。 沈烈便快步走出大厅,向着东厂百户所走去。 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又片刻后。 随着东厂百户所大门徐徐敞开,沈烈穿上了斗牛服,带着王虎等人,将自己的队伍从兵营里拉了出来。 站在衙门口,在整齐的队伍前徐徐踱着步子。 他的面前。 是一百多条来自天津左卫的精壮汉子,都换上了崭新的褐色军服,戴上了尖帽,也配好了刀盾弓弩。 皇上叫人送来的三百件兵器已经到位了,虽然都是冷兵器,没给火枪,可都是刚刚从京营军械库里挑出来的精品。 虽然这些兵器落后了点,可沈烈已经很满意了。 等到沈烈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一挥,肃然道:“从今日开始,咱们得把东厂的旗子在通州立起来!” 话说完。 整个队伍鸦雀无声。 良久。 王虎才一脸茫然的问道:“大人……这旗子如何立?” 沈烈面色一沉,肃然道:“自然是忠于职守,匡扶正义,为圣上分忧,为天子爪牙……” 只一句话。 便将王虎说的愣住了,一双三角眼中闪烁着更加困惑的神采,他觉得千户大人这话有些难以理解。 “笨!” 沈烈怒道:“不开窍,咱东厂的职责何在?” 王虎清醒了过来,本能的应道:“东厂的职责……回大人的话,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 说这话的时候,王虎转过身,看了看不远处一街之隔的锦衣卫衙门,不知为何却有些心虚了。 沈烈不管,又肃然道:“大话自不必说,咱们先从缉拿捕盗,站街,巡逻这些小事做起。” 王虎等人这回听明白了,话说站街,巡逻,缉拿捕盗,这些可不都是东厂的职责所在么。 不过。 这都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 随着沈烈威严的目光扫过,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队伍,然后便从袖子里取出几张宣纸。 分了下去。 第278章 巡街 当掌班王虎和几个役长档头接过宣纸的时候,表情完全是懵的,直到将宣纸打开。 看了看。 王虎几人才恍然大悟。 千户大人交给他们的,赫然是一张简陋的通州码头舆图,看样子还是千户大人自己动手绘制而成。 王虎又懵了。 没想到咱千户大人还会绘图,这舆图虽简陋,却将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子,每一条巡逻路线标注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并且芸儿姑娘多半也帮了忙的,因为这地图上每一个十字口或是三岔路口,都用一笔秀气的小字标注好了。 这秀气的字迹必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什么停,驻,转,巡…… 这是沈烈这几天晚上带着芸儿,照着通州舆图在内宅里偷偷画出来的。 “看好了!” 随着沈烈手持路线图挥了挥手,沉声道:“从今日起,咱百户所分为三个班次出去巡街,每四个时辰换一班,每班三十人,三个班次日夜不停……都得按照本大人所画的路线走。” 王虎等人都听傻了。 良久。 王虎才道:“大人,咱们真的要出去巡街?” 沈烈看了他一眼,徐徐道:“巡街,站街是不是东厂的职权?” 王虎面色有些古怪,忙道:“那是自然。” 这事儿。 可就又要追究到嘉靖年之前了,那是东厂势力最鼎盛的时期,不但要负责沿街巡逻,甚至还往各大衙门里派遣眼线。 除了内阁。 六部衙门,顺天府甚至国子监里都有东厂番子坐班,专门负责监听朝廷官员,国子监里的太学生有没有反朝廷的言论。 可这都是老黄历了。 如今东厂哪还敢往国子监那种地方派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 尴尬中。 沈烈看着一脸懵的手下们,扯着嗓子吼了起来:“都明白了么?” 王虎等人一哆嗦,赶忙齐声应道:“明白,标下明白!” 嘶吼声中。 沈烈这才满意了,当场便手持巡逻路线图,开始给手下们划分班次,划分巡逻区…… 都安排好了之后。 沈烈然后便抖了抖身上威风凛凛的斗牛服,挥了挥手道:“出发!” 于是掌班,档头,役长赶忙整队,带着第一班三十人的巡逻队抄起了腰刀藤牌。 从百户所门口出发,向着通州码头走去。 考虑到这是二十几年来,东厂通州百户所第一次巡街,沈烈不太放心,自然是要亲自坐镇。 于是乎。 三十人的队伍分成两排在前面走,沈烈和王虎骑着马在后面压阵,每到一个路口便留下两人负责站街。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 清晨时分的通州码头,称的上是秋高气爽。 随着街道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早起讨生活,贩卖蔬菜瓜果,美食小吃的摊贩们纷纷看了过来。 商贩们的一脸茫然中,东厂的队伍便大咧咧的走了过去。 嘈杂声四起。 “这是哪个衙门里的官差?” “这……没见过呀。” 商贩们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中。 天津左卫出身的年轻番子们自然脸上挂不住,一个个面红耳赤,都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巡逻队气势为之一滞,那脚步自然便有些乱了。 此时。 身后传来了千户大人低沉的呵斥声:“慌什么……都精神着点……抖擞起来……大步往前走!” 几声低喝。 让带队的掌班赶忙停下来整队,然后继续前行,随着脚步声又变得整齐了起来,骑在马上的沈烈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咱东厂的队伍好歹也是天子直属! 没必要怂! 半个时辰后。 码头水关。 到了这里也就到了巡逻路线的终点,在沈烈的规划里,巡逻队刚好还剩下十二个人也就是一个班。 正要往水关里走的时候,巡逻队却被值守的漕运兵拦住了。 “哎……干什么的!” 一个总旗手持腰刀,带着十来个迎了上来,将东厂的队伍拦在水关外,于是针尖对麦芒卯上了。 呼喝声四起。 “来人止步!” “水关重地,不得乱闯!” 可那漕运兵总旗官还没回过神来,王虎已经抖擞起精神大步走了过去,将东厂掌班的腰牌一亮。 眼睛一瞪。 王虎便怒喝道:“东厂巡街……瞎了么?” 漕兵总旗一呆,本能的还想阻拦,却只见一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人骑着马,徐徐走了过来。 看着这位大人身上的斗牛服。 漕兵总旗人都傻了,和手下的漕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下拜迎接。 沈烈却鼻孔朝天,冷冷道:“起开!” 麾下精兵便一拥而上硬闯了进去。 沈烈也翻身下马,带着队伍往水关上一站,一边徐徐走动着,一边用威严的目光看着面前水波粼粼的运河。 不少漕运兵正在一艘艘船上检查着什么,河岸上摆着几张桌子,一些税吏,账房正在收取关税。 再远处。 还有几个百户,副千户之类的官员,还有税吏,巡河御史之流的正在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等到几个漕兵官员赶到了沈烈面前,小心翼翼的打量而来过来,一时竟有些剑拔弩张。 良久。 一个漕兵百户才走了过来,试探问道:“敢问这位大人……” “哼!” 沈烈一脸不悦,发出了一声冷哼,拍了拍斗牛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翻了个白眼。 那神情好似在说。 你瞎啊? 看着这光鲜的斗牛服,又看了看那些番子身上的褐色衣衫,尖帽,漕兵百户脸色微微变了。 几个漕兵官员自知得罪不起,赶忙点头哈腰的退走了,在远处围观了片刻,很快便又有一位大人走了过来。 这位大人可比漕运衙门的人沉稳多了,穿着一身绿色文官袍,迈着四方步便走了过来。 绿袍大人走到了沈烈面前,倨傲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滋扰漕运水关重地……活腻了?” 沈烈看了看这位鼻孔朝天的大人,也将自己的下巴抬起。 懒得理。 王虎反而有些虚了,本能的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吭声,眼巴巴看着自家千户大人与巡河御史对垒。 卯上了! 这位绿袍御史见沈烈不回应,便提高了声音羞怒道:“问你话呢,你是何人……” 话没说完。 沈烈已经吼了回去:“你几品官?” 这一嗓子将绿袍御史吓了一跳。 第279章 你几品官 沈烈却清了清嗓子,又扯着嗓子吼了起来:“问你话呢……你几品官?” 不就是比谁嗓门大么? 沈烈用眼角余光看着这位御史,心说老子在横店那会儿,就是出了名的嗓门大,倒要看看谁能吼的过谁! 那位御史被吼的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虎忙走上前,壮着胆子道:“大人,他七品!” 沈烈应了一声:“哦。” 然后沈烈便突然迈开步子,向着那位御史走去,走到了御史面前三步远,便用更大的嗓门吼了过去。 “你七品,本官正五品,你敢冲着本官龇牙?” 一时间。 通州码头上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漕运官兵,税吏,账房先生,还有排着长队正在等待通关的商贾伙计都愣住了。 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看了过来。 耳边回荡着沈烈的咆哮声:“认识这身御赐斗牛服么,你一个七品芝麻绿豆官,见上官不拜,见斗牛服不跪……你该当何罪!” 吼完了。 沈烈觉得舒坦多了。 他早就看这些御史不顺眼了,一个个芝麻绿豆官偏偏却鼻孔朝天,仗着有弹劾之权满大街瞎逛。 到处找茬。 巡城,巡河,稽查走私这本该是厂卫,五城兵马司,漕运总兵衙门的职责,可偏偏这七品御史却职权最大。 官职大小都不管用了,谁嗓门大谁说了算。 这不乱套了么? 到了万历九年这个年月,大明官场的秩序混乱,文武失衡,党争兴起就是这帮芝麻绿豆大的言官搞出来的。 为何大明的文官品级普遍偏低? 因为大明是以武立国,开国的时候太祖,成祖两位皇帝都是马上天子,以武勋为重。 两代皇帝都是重用武勋来开疆裂土,立志于将大明的地盘不停的向外扩张,将北元残部连根拔起! 两代天子都有意压制文官集团,免的出征打天下的时候,这群文官在一旁磨磨唧唧的碍手碍脚。 故此。 大明开国时有意将文官的品级定的很低。 “说!” 随着沈烈又吼了一嗓子,那御史猝不及防,吓的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御史怔怔的看着沈烈,看样子是被吓懵了。 通州码头上。 顷刻间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这哄笑声如此嘲讽,让那位御史一张俊朗的脸涨的通红,很快便手脚并用爬了起来,然后灰溜溜的走了。 这一来哄笑声更大了…… 沈烈这才满意的擦了擦嘴,抖了抖斗牛服,大咧咧的往码头上的税关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往椅子上一坐。 一阵死寂中。 无数道目光注视下。 沈烈看了看桌子上的账本,将二郎腿翘了起来,便不悦道:“都愣着做什么,继续啊!” 一脸呆滞的税吏,账房惊醒了过来,一个个如梦方醒,赶忙低下头敲算盘,继续收税…… 随着运河上堵塞的船队又开始缓缓通行。 沈烈才满意道:“这就对了,都快点……别耽搁了人家做买卖。” 税吏官差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好慌忙不迭的应是。 于是通州水关少了一个七品御史,多了一位五品东厂千户,看起来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片刻后。 王虎壮着胆子走了过来,苦着脸,轻声道:“大人这是要立威?” 沈烈点点头:“嗯。” 可王虎看着那御史逃走的方向,尖嘴猴腮的脸立刻便哭丧了起来,小声的嘀咕着。 “大人要立威也不能拿御史开刀呀……这下……咱们要挨弹劾了!” 沈烈不屑一顾。 弹劾? 怕御史弹劾老子就不来通州了! 同时间。 漕运总兵衙门。 一片静谧祥和之中,才刚刚接到委任圣旨,升了总兵的新建伯王承勋端着一杯热茶。 此刻正笑容满面的接待着一位贵客。 这是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织锦常服,身材消瘦,可眉宇间却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峥嵘。 从举止,做派还有王承勋恭敬的态度来看。 这必是一位朝廷大员。 这位低调的大员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李如松。 此刻。 一向骄狂的李公子在此人面前竟然连坐也不敢坐,而是规规矩矩的站在这位大员身后。 那神情便好似老鼠见了猫。 一番寒暄。 王承勋正要说话时,外面突然有一个副千户急匆匆走了进来,从副千户的苦瓜脸,慌张的脚步来看。 码头上。 必然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刚升了官的王承勋有些不悦,低喝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副千户快步走到了总兵大人身旁,俯首道来,然后王承勋的眼睛便瞪了起来,喝茶的动作也僵住了。 不多时。 只见总兵大人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手一抖,手中的青花瓷茶碗掉落在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咳咳咳。” 然后总兵大人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慌忙不迭的站了起来。 嘀咕着。 “走,走,看看去!” 随着王承勋心急火燎的从衙门里冲了出去,留下那位朝廷大员和李如松二人也愣住了。 二人对看了一眼。 李如松奇道:“这……” 那位五十来岁的朝廷大员也微微错愕,缓缓放下了茶碗,沉吟了一番才道:“走,咱们也看看去。” 随着大员站起身,和李如松带着几个精悍的护兵走出了总兵衙门,不远处的总督衙门也同时喧闹了起来。 随着人流向税关走去,看着税关上正在发生的争吵。 二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码头上。 沈烈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正在跟一位老大人吵吵闹闹,那嗓门可大了,大老远便传了过来。 “你什么官……几品?” 那老大人脸涨的的通红,咆哮着:“老夫乃通州巡按御史。” 话没说完。 沈烈便又吼了回去:“巡按御史也是七品,你七品,我五品……你嚷嚷什么?” 老大人很生气,怒喝道:“大胆狂徒……老夫乃巡按御史,掌管巡查,代天子巡狩天下!” 沈烈嘴一咧,冷笑连连:“代天巡狩,你有圣旨么,你代天巡狩本官为何不知,你……敢冒充钦差!” 这一番吵闹个不停,眼看着那位老御史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眼白一翻便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将周围人等吓了一跳。 蜂拥而上。 掐人中,拍后背…… 第280章 舌战群儒 惊慌中。 一群文官,税吏,衙役七手八脚的在气晕的老御史身上一阵折腾,又掐人中,又抹膏药…… 各种土办法一起上,好半天才算把人给折腾醒了。 看着那老御史悠悠转醒,牛一样喘着粗气。 沈烈却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冷冷的补了一句:“说不过便撒泼放赖,我看你呀……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话音方落。 那位刚刚才清醒过来的巡按御史又抽搐了几下,翻起了白眼。 活活气懵了。 人群一片哗然,而后呵斥声四起。 “放肆!” “混账……太放肆了!” “你你你!” 纷纷攘攘中。 沈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口水能喷死人么? 不能嘛! 事已至此。 沈烈便索性放肆一回,又冷嘲热讽道:“本大人今日就在这里坐着,有什么本事,尽管放马过来!” 为了尽快在通州打开局面,将东厂的大旗竖起来,他是不得已为之。 喧闹中。 窃窃私语声起。 整个码头,税关,税关都停滞了下来,税吏,衙役,官差,行商,苦力,脚夫…… 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沈烈。 纷纷打听着此人的来历。 “兄台,打听一下……但不知这位大人是什么来头,好大的威风呀。” “斗牛服,褐衣,尖帽……东厂呗。” “啊?” 不要说过往的商贾们大吃一惊。 凌乱了。 “这是又闹东厂了么?” 不要说天南海北的行商凌乱了,就连不远处站在人群中的李如松也看呆了,甚至于。 李如松身旁那位五十来岁的英武老者也愣住了,还有漕运总兵王承勋,那张儒雅俊朗的脸渐渐变了颜色。 喧哗中。 英武老者看了看那位气晕的巡按御史,又看了看大马金刀坐着的沈烈,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呵……这人倒是好口才。” 这人…… 竟然能把通州巡按御史活活骂晕了。 这般口才。 让英武老者哑然失笑。 李如松却早已张口结舌,看着威风凛凛的沈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些狐疑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还真是他。 “哎?” 见英武老者笑出了声,李如松回过头,赶忙恭敬道:“戚帅你有所不知,这人姓沈,他是……” 说这话的时候,李如松面色有些古怪。 这又该从何说起呢。 一旁。 王承勋王总兵起了泡的的嘴角,此刻也微微抽搐起来,他觉得心里面火烧火燎的。 可是…… 王承勋看了看英武老者,见老者并没有出面的意思,便只好也忍住了出面阻拦的冲动。 此时英武老者看着表情古怪的李如松,奇道:“你认得此人?” 李如松忍着笑,凑了过去,在英武老者耳边低语了一番,将沈烈其人的来历,官职简略的说了几句。 英武老者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那威严英气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现出了会意笑容。 “哦……原来如此。” 可此时。 沈烈已成众矢之的! 随着巡按老御史败下阵来,被随从们搀扶着走进了不远处的医官。 立刻便有一些漕运总督衙门里赶来的官员愤愤不平,纷纷挽起袖子上前,围着沈烈痛斥起来。 “你这人好没道理,昭昭日月,朗朗乾坤,税关重地,岂容你一个东厂鹰犬在此胡言乱语!” “狂妄,简直狂妄。” “啐,奸佞小人……你要造反么!” 群起而攻之。 沈烈却巍然不动,不冷不热的一句句喷了回去:“本官乃天子直属,领御赐斗牛服……造反,造什么反,我看你才是造反!” “巡视码头,监管漕运乃本官职责所在,谁奸佞,你才是奸佞,你全家都是奸佞!” 又一番唇枪舌剑。 你来我往。 沈烈虽然嗓门大,可是毕竟只有一张嘴,渐渐的说不过这些文官,便索性不吼了。 一抖身上的斗牛服,沈烈便冷冷道:“本大人正五品,你几品官?” 说来说去还是这一句最管用。 官大一级压死人! 果然此言一出,那些漕运总督衙门下属的文官便一阵阵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翻着白眼。 一个个语塞了。 这事儿还真是无解。 单说这通州码头上,比沈烈官大的不能说没有,可是绝对不多,毕竟知府才是个四品官。 比知府再大那就得是巡抚了,巡抚可就是部堂大员了呀。 在大明朝。 六部郎中这样的司官才和沈烈平级,可郎中以上的大员公务繁忙,谁闲着没事跑到漕运码头上来。 一时间这通州码头上,还真找不到比沈烈官大的。 于是文官们的声音小了一些,很明显是被沈烈东厂千户的官职,还有那一身御赐斗牛服压制住了。 主要是这一身斗牛服,让官员们搞不清沈烈的来历,不免心中便有些忌惮,然后气势便弱了下去。 直到……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冷哼:“你不过是一条皇家鹰犬,你倒是好大的威风!” 话音落。 整个码头再次安静了下来。 随着一道道视线从沈烈身上移开,看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说话的竟然是一位身穿儒服的士子。 确切的说是一群士子。 不远处。 十几个儒生都穿着光鲜亮丽,看起来像是进京赶考的同乡,刚刚从客船上下来正赶上了这场风波,便有人愤愤不平的出言质问。 沈烈便眯起眼睛看了过去,只见那十几个儒生里,出言不逊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斯文俊朗之人。 沈烈将二郎腿换了一边,冷冷道:“你又是哪颗葱?” 那中年儒生憋的脸都红了,抗辩道:“你不过区区一个东厂千户,竟敢如此狂妄,仗势欺人,还有天理么?” 沈烈便翘着二郎腿,冷冷道:“你倒是说说,本官如何仗势欺人了,本官哪句话说错了,又有哪件事不是职权之内,本官又如何肆意妄为了?” 那中年儒生一愣。 却张口结舌。 想了想。 似乎,好像说不出来。 巡街,站街,稽查走私,捕盗这确实是东厂职权,并且从道理上来说,东厂职权还在锦衣卫之上。 不占理的反倒是那巡按御史。 一时语塞。 中年儒生眼睛转了转,便立刻怒骂道:“奸佞……呸,人人得而诛之!” 他身旁其他几个儒生,也愤愤不平的开始痛骂。 “祸国小人。” “呸,鹰犬!” 一阵唾弃中。 喧闹再起。 第281章 立威 随着怒喝声四起。 随着那十来个士子振臂高呼,响应者众多。 一时间群情激奋。 可沈烈便看着这些义愤填膺的儒生,只是翘着二郎腿,咧着嘴冷笑连连,这场面似曾相识呀。 “好嘛!” 这些儒生呀。 一旦发现道理讲不过,便立刻抛开事实不谈了,仗着人多势众硬生生将一顶奸佞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有那么点意思了呀! 见沈烈不语。 那中年儒生胆气便又壮了起来,将长袖一挥,鄙夷道:“你这鹰犬可知文武有别,难不成这京畿之地,五品武职也敢猖狂了么?” 话音落地。 沈烈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看向了这出言不逊之人,然后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那中年读书人显然是急了,朗声道:“你一个五品武职,狗一样的东西,你也配和大人们理论?” 顷刻间。 码头上鸦雀无声。 沈烈徐徐站了起来,看着这口不择言之人,清冷的眼中寒芒一闪,可算是逮到一个蠢材了。 这死寂中。 那十几个儒生纷纷色变,也知道这位同窗一时情急说错话了,这是被东厂逮到把柄了。 十几人赶忙冲着那中年儒生使眼色,让他别再说了。 这个年月。 虽然说文贵武贱是尽人皆知的事,可这毕竟是潜规则…… 何为潜规则? 那自然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就算是真的文贵武贱,那也只能私下里说,谁敢堂而皇之的说这种话? 这不是授人以柄么? 太鲁莽了。 果然。 逮到了把柄的沈烈站起身,徐徐走到了中年读书人面前,用幽幽的目光看着他,冷冷道。 “阁下既口出狂言,将天下武职视为猪狗,想必官职很大了,阁下又是几品官?” 那中年儒生也知道说错话了,神情有些慌张,却不肯认怂,便将脖子梗了起来。 仗着人多势众。 中年儒生死死盯着沈烈,愤恨道:“在下乃扬州举子,虽无官无职,可……路不平,有人踩,你这东厂鹰犬要如何,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 紧接着。 沈烈便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哦……你没品!” 也不知道这大明盛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连一个举人也敢对东厂大员出言不逊了呀。 “没品你也敢胡言乱语?” 沈烈也火大了,怒喝道:“你一个没有官职的举子,竟敢对朝廷命官,五品大员出言不逊?” 随着沈烈一挥手,冷冷道:“抓起来!” 身后不远处王虎眼睛一瞪,好似见到了软柿子一般,带着几个番子杀气腾腾的走了过去。 那举子还要抗辩。 “你敢抓我?” 却被一个不耐烦的番子狠狠一脚踹翻在地,又在脸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东厂军兵一拥而上。 将那惨叫不止的举子扭着胳膊架走了。 “住手!” 那举子的十来个扬州同乡急了,纷纷叫嚷着涌上来,还想要阻拦:“不许抓人!” “你这鹰犬要做什么,你要造反么?” “放了他!” 纷乱中。 却只听见锵,锵几声轻响。 一阵机簧响动,沈烈背后站着的东厂军兵见上官被围纷纷拔出腰刀,从背后摘下了弓弩上了弦。 明晃晃的腰刀,几把弓弩对准了那些儒生。 沈烈冷冷道:“还有谁?” 十几个扬州举子脸涨的通红,虽愤愤不平,可是在腰刀弓弩的威胁下,便慌慌张张的往后退。 此刻码头上鸦雀无声。 漕运兵,衙役,过往客商都惊呆了,那两位御史,还有那几个总督府的文官一个个脸色涨红,却偏偏哑口无言。 沈烈占尽了上风,便抬头看了看天色。 也快晌午了。 不早了。 “走!” 随着沈烈带着王虎几人,架着那惹了祸举子扬长而去。 码头上。 三教九楼,文官武将,衙役师爷都看着那些穿褐衣,戴尖帽的东厂番子缩了缩脖子。 这死一般的寂静意味深长。 人群中。 李如松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便好似见到了咄咄怪事,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着沈烈等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彪悍如李如松,李大公子也目瞪口呆的摸了摸头。 李公子不由得口中喃喃:“这小子……他还真敢干!” 连举子也敢抓? 身为神机营副将,李如松当然觉得沈烈的所作所为很解气,便撇着嘴发出了一声冷哼。 “一个胡言乱语的举子,呵呵呵,谁给他的胆子!” 一旁那位五十来岁的英武老者微微一笑。 或许。 他也觉得很解气。 天下苦读书人久矣。 王总兵则是一张苦瓜脸,一个劲的唉声叹气:“这,这……哎!” 他这个漕运总兵才刚刚上任没几天,屁股下的椅子还没捂热,就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王总兵觉得自己很倒霉。 又出事了呀! “少不更事呀。” 怨不得王总兵嘴唇上都急的起了水泡,这个年月言官,御史能随便招惹么,进京赶考的举子能随便抓么。 见他如此。 李如松摸了摸鼻子,颇为不以为然道:“总兵大人多虑了吧,不过是抓了个举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身为辽东派系的将领,又是神机营副将,自然便不由自主的站在了沈烈这边,替东厂说话。 王承勋只好苦笑,低低道:“贤侄久居辽东,你不知这些举子的厉害,还是扬州来的,这些人同气连枝,拉帮结党……” 说着王总兵便又叹了口气。 而那气度不凡的英武老者却微微一笑,和风细雨一般轻声道:“走吧。” 李如松赶忙应了一声:“是,戚帅。” 王承勋也只好忧心忡忡的跟着走。 于是三人便带着一些护兵离开了人群,向着不远处的总兵衙门里走去,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一群人杀气腾腾,将那口出狂言的举子一路推推搡搡,招摇过市,向着东厂百户所的方向走去。 沈烈一边走,一边便大咧咧的吩咐道:“先狠狠打一顿,然后再关进地牢……好吃好喝的供着。” 这顿打是替受尽了苦难的天下军户打的。 可是也不能真打死了。 王虎眼中凶光一闪,应了一声:“哎,大人您就瞧好吧!” 随着王虎挽起了袖子急匆匆走了,还留下了一句杀气腾腾的狠话:“大人您就瞧好吧!” 第282章 东厂的威风 随着沈烈带着东厂的队伍,押着那一瘸一拐的扬州举子沿街而行,很快便在大街小巷里引发了一阵骚动。 东厂的人竟然抓了一个举人老爷! 这场面可真是新鲜。 于是道路两旁行人纷纷停了下来,对着东厂的番子,还有那举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些年长的老者开始缅怀历史,回味起了嘉靖年间的风景,那个年月的东厂…… 也曾经这般威风。 一眨眼。 时光荏苒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了。 队伍沿着长街徐徐而行。 那扬州举子脸上还带着脚印,犹自振臂高呼:“来人呐……东厂抓人啦……构陷忠良……” 可压根没人理他。 反而换来了更多的指指点点。 但凡是行人,食客,贩夫走卒,老实巴交的百姓,谁吃饱了撑的和朝廷作对呀,百姓自然是看热闹的多。 这举子见嚷了一阵却无人搭理,心知到了东厂衙门免不了要扒层皮,便有些急了。 趁着押送队伍没留神。 突然便卯足了力气向走在前面的王虎撞了过去。 王虎猝不及防被一头撞在了脸上,一个趔趄,便摸着鼻子发出了一声痛叫:“哎哟!” 痛叫着。 鼻血眼泪全下来了。 王虎暴怒,缓了缓,擦了擦鼻血,便解下连鞘的腰刀便狠狠的砸了过去,将那举子砸翻在地,让番子们死狗一般拖走了。 “还敢拒捕!” 王虎一边擦着鼻血,一边咒骂着:“反了你!” 街道两旁观者都看在眼中。 顿时一片哗然。 “这举子胆儿也太大了!” “读书人的事么……说不清楚。” “读书人又如何,读书人也得守法呀!” 沈烈只是站在队尾,背着手冷眼旁观,人群中畏惧者有之,也有兴奋的,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读书人得人心么。 士林清议真的代表民意? 这事儿。 可真是要打个问号了。 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你是举人老爷,读书人里的佼佼者,也不能当街拒捕呀。 想必这位老爷是在家中横着走,丫鬟佣人都惯着,在乡里又无人敢惹,到了这京城之地也习惯了嚣张。 说话间。 番子们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拖死狗一般拖着举人路过了便宜坊。 这下子更热闹了。 汹汹人群从点餐大厅里蜂拥而出,正在敲算盘的白小娘子,芸儿,还有田洪纷纷走了出来。 看着沈烈,王虎,东厂的队伍…… 还有那举子。 田洪几人纷纷睁大了眼睛。 喧闹中。 田洪奇道:“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 沈烈竟然还有闲情雅致向着他们招了招手。 微微一笑。 立威么。 真御史他不敢抓,更不敢打,也就只能对喷两句,偏偏这个不长眼的举子自己撞了上来。 沈烈自然要拿此人开刀。 他看来看去。 觉得这举子的脑袋看起来四四方方,活像一个榆木疙瘩,不大也不小,砍起来刚刚好! 纷乱中。 田洪,白小娘子看着那被抓的举子都吓坏了。 一哆嗦。 田洪赶忙一个箭步上前,脸色变得苍白,颤声劝道:“贤弟……快放人吧……这可万万使不得!” 白贞贞也大吃一惊,瞪大了明眸看着沈烈,吓得捂住了红润的小嘴儿,她觉得沈烈一定是疯了。 可沈烈不语。 只是那双清澈的眼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森森寒芒。 良久。 沈烈才幽幽道:“我心里有数。” 纷乱中。 田洪也不好再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看起来又一场大风波即将上演,而挑起这场风波的沈烈。 让田洪突然觉得,这位大厨出身的贤弟有些陌生。 第二天。 清晨。 如昨日一般,东厂的巡逻队沿着同样的路线,迈着整齐的脚步在码头上行进着,在观者的指指点点之中。 宣告了皇权的强势归来! 当沈烈再一次骑着马,带着队伍走进了通州码头水关,果然周围气氛为之肃然,无人再敢阻拦。 漕运兵,税吏,杂役们都赶忙让开去路,让东厂的队伍畅通无阻,顺利进入了税关。 不远处。 御史,巡按御史也将脸转了过去,假装没看见。 “看!” 沈烈在马背上直起了腰,看着那二位御史冷笑道:“贱不贱,本大人不立威能行么?” 不拿读书人开刀,不弄死几个大人当什么东厂千户呀! 这点觉悟沈烈还是有的。 王虎王道:“大人英明!” 可王虎欲言又止,他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那可是御史! 并且读书人吃亏了会善罢甘休么? 自然不会。 他觉得很久就要有大事发生了。 可沈烈不理,进了码头便翻身下马,将战马交给随从,便大咧咧的走向了税关,然后大咧咧的拽过一把椅子。 整了整身上的斗牛服,往税关上一座。 立刻。 税吏,师爷,账房哆嗦了一下,赶忙点头哈腰的赔笑,一口一个千户大人,那神情可真是乖顺极了。 这位爷可是敢和巡按御史对喷,连扬州来的举子都敢抓,大人们都吓的躲起来了。 区区几个税吏又哪里敢惹? “快,快,上茶呀!” 不多时。 一壶粗茶端了上来。 税吏擦着汗。 赶忙给这位千户大人倒上一碗。 沈烈也不嫌弃,将斗牛服的华美袖子挽了起来,端起粗茶碗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然后便用灼灼目光,看向了桌子上堆放的一叠税关账本,这账本上所记录的,自然是运河关抄税收明细账目。 当沈烈的目光看向了那一堆账本。 顷刻间。 税吏,账房,师爷,总督衙门的人,便好似被江湖高手点中了穴道一般,身形一滞,脸色不由自主的僵硬了。 一时间。 也不知道多少道担忧的目光,落在这位东厂千户大人,还有那一堆关乎身家性命的账本上。 此时此刻。 整个通州税关的时间便好似停滞了一般,直到沈烈不动神色,将清澈的目光从账本上移开了。 一瞬间。 似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沈烈假作不知,只是眯起眼睛看着那运河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小船只。 至此。 税吏官员们悬着的心才刚刚落了下来。 可是很快! 沈烈的灼灼目光又落到了运河之中,那几艘特大号的官船上,看了看那官船沉重的吃水线。 第283章 聚众 当沈烈大马金刀的坐在税关上。 放眼望去。 那几艘特大号平底大官船上打着的旗号便迎入了眼帘,什么扬州巡抚衙门,江浙布政使司,招牌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吓人。 那高高飘扬的旗号下。 宽敞的甲板上有一些正在嬉闹的官员家眷,风度翩翩的士子,如花一般的美眷,佳人正在放肆的嬉闹着指点江山。 沈烈放下茶碗,徐徐道:“这些官船是什么来头?” 一旁。 税吏吓了一跳,赶忙恭敬道:“哎哟喂,千户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官船上……可都是各地督抚大人们的家眷!” 沈烈点点头,应了一声:“哦。” 明白了。 原来这都是运送督抚大员家眷的客船。 官船私用么? 看着那几艘大官船沉重的吃水线,沈烈若有所思,就算是官船私用,可是就这么几位大人的家眷能把船压的这么深? 除非这些才子佳人的体重堪比肥猪。 不。 得是大象的体重才行。 看来这几艘官船上装的私货不少呀,至于船上夹带的私货是谁的呐,那就只有鬼才知道了。 官船自然是免检的,自然也不必缴纳关税。 沉寂中。 再一次。 税吏,师爷,账房,官员们心虚的低下了头,然后纷纷开始擦汗。 沈烈冷笑连连却不动声色,又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哧溜的喝了一口,然后便翘起了二郎腿。 沈烈开始闭目养神,心中不由得浮想联翩。 话说。 大明财政到底是如何被掏空的。 一目了然。 大明的商税是多少呐。 三十税一。 简直低的令人发指! 历朝历代也没有这么低的商税。 这通州码头每年的钞关船料税又是多少呢,一年大概五万两,这个数字让沈烈这个现代人觉得十分离奇! 和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贾比起来。 这点税可真是九牛一毛呀! 这点税银…… 大概也就相当于秦淮河上几个一等瘦马的身价。 太惨了。 可就是这区区五万两关税,也不是大人们缴纳的,而是从没有权势,没有背景的小商贩手中盘剥而来。 日进斗金的大人们,还有大人们的亲朋好友呀,甚至就连这么点可怜巴巴的税也不愿意交。 还真是锱铢必较! 可沈烈还是假作不知,只是向着那老迈的巡按御史所在的方向,啐了一口茶叶沫子。 “啊……呸!” 可沈烈知道。 这运河抄关的盖子还不能揭开,一旦揭开,那里面必然遍布着恶臭熏天的一只只蛆虫。 于是时间便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直到午后。 沈烈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叫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以及为何这个年月的举子不能抓。 才刚刚过午。 突然之间。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几十个书生,带着大批长随,家丁,护院模样的壮汉,几百人浩浩荡荡闯进了抄关。 开始和东厂的番子对峙。 远远的。 书生们再也不顾仪态,向着沈烈跳着脚的大骂:“奸佞!” “鹰犬!” “快放人!” “我扬州士林绝不肯善罢甘休!” 一时间群情激奋。 并且随着四面八方赶来声援的士子和随从越来越多,不多时,整个抄关码头便被堵的水泄不通。 纷乱中。 面对着振臂高呼,喊打喊杀的士子。 王虎吓的脸都绿了。 可沈烈依旧不动声色,眯着眼睛撩开了斗牛服下摆,将挂在腿上的一杆燧发短枪取了出来。 然后便轻轻放在面前的桌上。 再然后。 沈烈又往腰上一掏,又取出一杆短火枪放在桌子上,再将第三杆火枪拿在手中把玩着。 轻轻擦拭着枪身上的铭文。 沈烈眼中寒光一闪。 那神情好似在说…… 不怕死的尽管来! 于是码头上便陷入了一阵安静。 “哎哟喂。” 税吏,账房们看着这位千户大人,好似变戏法一般变出了一杆杆黑洞洞火枪,吓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不远处那些士子和他们的随从也缩了缩脖子。 虽安静了片刻,却迟迟不肯走。 又片刻后。 漕运便陷入了停滞。 不远处。 漕运总兵衙门外。 被喧闹声惊动的王承勋,看着税关上越聚越多的士子,早已经急的团团转,嘴唇上又起了一个水泡。 “本官说什么来着?” 王总兵急的直跳脚:“扬州举子能随便抓么……闹出事情来了吧!” 他身旁。 神机营副将李如松仍旧不以为然,那位戚帅虽眉头微皱却气度沉稳,只是不慌不忙的远远看着。 似乎。 他想看看那个叫做沈烈的东厂千户,会怎样处理这场扬州举子聚众闹事的大风波。 吵闹中。 眼看着税关那边越来越热闹,人声鼎沸之中,李如松李大公子那颗躁动的心,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于是李公子便沉声道:“戚帅,总镇大人……我去看看。” 扔下一句话。 李如松便带着几个护兵,急吼吼的向着税关走去。 王承勋一个没留神。 没拦住。 眼看着李如松也跑去凑热闹了,这位总兵大人急了,正要挽起袖子上前阻拦,却被戚帅叫住了。 “且慢!” 戚帅拉住了王承勋,沉声道:“让他去!” 王承勋无奈,只好躬身应道:“是。” 看了看沈烈,又看了看李如松…… 王总兵暗中咬了咬牙,这二位可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也是武勋中的年轻新贵,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无论如何也得护着! 片刻后。 税关。 沈烈正在不紧不慢的摆弄着手中的手中的火枪,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让开!” 随着一声低吼。 便只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毫不客气的推开了拥堵的人群,簇拥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公子爷走了过来。 几个扬州士子被推的跌跌撞撞,回头做势要骂,可是一看到这些人精壮的身材,脖子上的横肉,便很快又将嘴巴闭住了。 这伙人一看就不好惹! 于是乎。 在沈烈的注视下。 李如松轻松挤了进来,飞起一脚将碍事的桌子踹翻,又拽了把椅子大咧咧的坐到了沈烈身旁。 沈烈一愣,赶忙问道:“哎……李公子这是何意?” 可李如松不理,就那样大咧咧的坐着,还咧嘴笑道:“沈兄有所不知,咱李某生平最喜爱凑热闹。” 沈烈哑然。 想了想。 沈烈英武的眉头便微微皱起,委婉劝道:“此事……李公子还是不要插手了吧。” 这不是害了他么? 可李如松也翘起了二郎腿,大咧咧道:“李某乃神机营副将,正三品。” 沈烈更加哑口无言。 “得嘞!” 你愿意掺和那就来吧。 第284章 齐眉棍 随着李如松也翘起了二郎腿,大咧咧的坐在了一旁,与沈烈二人相视一笑,颇有些知己相得的意味。 沈烈微微一笑,不再阻拦,此刻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暖流。 这位李公子呀…… 真是个能处的! 共富贵未必能长久,共患难才是真朋友。 此时此刻。 四周围是越聚越多的扬州举子,江南才俊,带着家中刁奴们振臂高呼,喊打喊杀的局面。 沈烈压根没放在心上。 只是挥了挥手。 身后十余名天津左卫出身的精兵,便取下了随身携带的盾牌,咣当一声立在了两位大人身前。 这般精兵气象。 顿时让闹事的扬州举子们气势又是一滞。 李如松看着这些精悍的番子,微微错愕,忍不住夸赞道:“这……沈兄麾下竟有如此精兵,失敬。” 沈烈哈哈一笑。 李如松将二郎腿换了一边,从盾牌阵的缝隙里,看着那些振臂高呼的举子,露出了一脸的不屑。 将茶碗放下。 李如松突然嘲讽道:“朝廷怕举子造反,就不怕我等武人造反么,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等若是反了……” 话音落。 周围本就战战兢兢的税吏,官差,账房们吓的一哆嗦,心肝肺跟着扑腾扑腾的跳了起来,心虚的低下了头。 一个个恨不得把耳朵捂住。 听听! 这位爷说的是人话么,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这话要是传出去…… 大人们不得疯了么! 沈烈也是一呆。 险些将喝到口中的粗茶喷出来。 “好嘞!” 这话说的可真是太有道理了! 可李如松不以为然,甚至还悠闲的将目光看向了桌子上,摆着的那两杆西洋短火枪。 这奇特的火枪让李公子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然后便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拿起其中的一杆摆弄了起来。 “咦?” 李如松将打造精良的火铳搁在膝盖上,翻来覆去的把玩着,那双虎目中射出了两道奇光。 “这……” 怨不得李如松吃惊。 这把枪虽然短了些,结构却十分精巧,与明军中大量的装备的火门枪有着天壤之别,甚至连火绳都找不到。 说着。 李公子便好奇的将火枪平端了起来。 沈烈吓了一跳,忙道:“小心……上了膛的……别走火。” 李如松便又将燧发火枪又放下了,搁在膝盖上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又撇了撇嘴道:“本官乃神机营副将!” 又不是外行! 沈烈只好一摊手,潇洒的耸了耸肩。 李如松将手中火枪的龙头徐徐合上,便又徐徐道:“这火铳哪来的?” 沈烈含糊道:“此铳乃友人相赠。” 李如松嘴角便抽搐了起来,那神情好似在说,这么精巧先进的西洋火铳连我的神机营都没有。 你糊弄鬼呢! 沈烈只好摸了摸鼻子,又含糊道:“确是友人相送。” 见他态度如此含糊。 李如松也不问了,只是将那镌刻着洋文的燧发短枪往腰里一插,大咧咧道:“这火铳归我了。 “哎?” 沈烈愣住了,有些急了:“明抢啊?” 李如松咧着嘴道:“给钱的……开个价吧。” 辽东李氏家大业大,想必也不差这几两银子。 沈烈摸了摸头,只好洒脱道:“行,拿着吧。” 二人正在为了一杆西洋燧发火铳讨价还价。 不远处。 随着码头上聚集的士子越来越多,并且开始鼓噪了起来,竭力想要维持秩序的漕兵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很快石块,砖头从聚集的扬州举子们中间飞了出来,将几个猝不及防的漕运兵砸翻在地,伴随着几声惨叫。 见血了。 随着一块远远飞来的石头,铛的一声砸在了沈烈,李如松二人面前的盾牌上,现场开始向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纷乱中。 李如松看着人群中石块乱飞,还有那几个倒下的漕运兵,便有些不耐烦道:“这是可是漕运税关,总这么堵着也不是个办法……你说该如何做?” 漕运兵太渣,平时吓唬百姓还行,遇到这种有组织成规模的聚众闹事,必然是难以抵挡的。 沈烈便长身而起,笑着道:“依沈某之见……不如快刀斩乱麻,一通棍棒打杀过去。” 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但凡是那个王朝,甚至在自诩十分发达的欧美社会,遇到了读书人闹事这种无解的难题。 那便只有一个办法。 揍! 说这话的时候。 沈烈已经从手下那里接过了一条枣木水火棍,这条棍一半红,一半黑,高度刚好到一个成年男子的眉毛。 所以又叫齐眉棍。 头部还包着一块铁,是衙门里专门用来打板子的。 沈烈抄起水火棍,挽起了斗牛服的袖子,又往满是老茧的手心里啐了口唾沫,便向着李如松笑了笑。 “爷们儿……怎么说?” 李如松一呆,万万没想到这位沈兄,平时见到谁都笑嘻嘻的没什么架子,此时竟如此刚猛。 看着沈烈脸上阴森森的笑容。 李公子这火爆脾气自然受不得激,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也将衣服袖子挽了起来,接过了一条水火棍。 李如松自然是不肯认怂的,他身边那几个精锐辽兵夜不收,更是早已按捺不住,一个个接过了水火棍。 甚至于。 几个夜不收还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也没个正经样子。 人手一条水火棍。 沈烈便抖擞起微风,吆喝了一嗓子:“爷们儿……走着!” 随着沈烈变了脸色。 一挥手。 麾下精兵便动作了起来,一手朝着水火棍,另一手提着盾牌,将盾牌阵一步一步缓缓向前推进。 兵虽少。 算是沈烈,李如松在内只有三十几个,可这都是天津左卫和辽军出身的精锐,一出手便是精兵气象。 十几面盾牌组成的盾阵一丝不苟。 顶着漫天飞舞的石块,砖头向前稳步推进,很快便逼近到了那些闹事的扬州举子,和举子们手下的刁奴面前。 见石块,砖头没了用处,那些站在最前排的豪门刁奴纷纷色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可此时再想退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沈烈一马当先,从盾牌阵中冲了出去,将手中长棍这么一抖,劈头盖脸便向着几个豪门刁奴抡了过去。 惨叫声响起。 随着那刁奴抱着脑袋躺了下去,一条条精壮的汉子跟随沈烈冲了出去,但只见棍影漫天飞舞。 血花飞溅。 第285章 戚帅 只一个照面! 十余条水火棍上下翻飞。 顷刻间。 随着一个个前排的刁奴惨叫着倒下,立刻便将后排那些风流倜傥,细皮嫩肉的扬州举子吓的花容失色。 包铁的大棍子劈头盖脸打下来。 挨了揍。 举子们连名贵的折扇也不要了,头上的青衿也歪了,连滚带爬,哭爹喊娘的跑了,可是拥挤之下免不了互相踩踏又倒下了几个。 混乱中。 聚众闹事的数百人作鸟兽散。 这场面。 让李如松将长棍往地上一顿,畅快大笑起来:“哈哈哈,痛快!” 沈烈也收起了长棍,看着哭爹喊娘的举子们,不由得摇了摇头:“百无一用是书生。” 老子们还没发力,这帮人便倒下了 真是乌合之众。 当闹事的举子家丁们遇到了正规军,简直不堪一击! “这些人呐。” 瞧着落荒而逃的扬州举子们。 沈烈眉头微微皱起,一个劲的摇头,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装了一肚子道德文章。 又不能上阵打仗,于科学技术又一窍不通,浑身上下就剩一张嘴,却偏偏享受着大明盛世最优越的福利。 这伙人不纳税,不服徭役,却掌握着这天下间九成以上的财富,每天在秦淮画舫,烟花柳巷中醉生梦死。 甚至还不守法纪,将大明律视为擦屁股纸! 说闹事就闹事,说聚众就聚众! 于是沈烈思前想后便只剩下一句话。 “神马玩意儿!” 将眼睛一瞪。 沈烈手持长棍,向着周围吼了一嗓子:“各位通州父老,叔伯大爷都可看清楚了……分明是他们先动的手!” “这伙凶徒聚众滋事,致漕运断绝,殴打官差,如此穷凶极恶,我等职责在身,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可这时候通州码头上的人早就远远躲开了。 这谁敢搭茬呀? 沈烈不管。 一不做,二不休。 眼中寒芒一闪,沈烈便又抄起长棍向着一个看起来格外欠揍的举子扑了过去,却被斜刺里传过来的一个声音喝住了。 “住手!” 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 中气十足。 沈烈本能的收起了长棍,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由得微微错愕。 便只见不远处,王承勋王总兵带着大批护兵急吼吼冲了过来,大批漕运兵簇拥下。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威严老者。 这老者穿着一身华贵的织锦。 气度威严。 看年纪也就五十来岁,却已经鬓角斑白,那威严的脸上似饱经风霜,看起来十分精神矍铄。 说话时。 威严老者领着漕运兵,迈着有力的不发来到了沈烈面前,便沉声低喝道:“够了。” 那神情分明在提醒沈烈,你差不多得了。 沈烈正茫然时。 王承勋王总兵已经向着他猛使眼色,还低喝道:“混账东西,你闯出了如此惊天大祸……还不过来拜见戚帅!” 沈烈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却很快清醒了过来。 谁? 万历九年这个年月,敢在大明朝尊称一声大帅的,也便只有大明军神戚继光戚大帅了。 一愣神。 沈烈觉得脑袋瓜子嗡的一下炸了,关于这位戚大帅的种种传说浮上了心头,他南平倭寇,北拒鞑靼。 为大明打出了好大一片盛世。 想起了这位戚帅身上的无数官职,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特进光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太保、钦差总理练兵事务大臣,兼镇守蓟州永平山海等地方总兵官…… 沈烈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我勒个去!” 沈烈在心中飚出了家乡话。 他竟然见着活的戚继光了! 好半天。 沈烈才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忙上前拜见:“标下东厂千户沈烈,拜见……戚帅!” 戚继光挥了挥手,便又向着李如松低喝了一声:“你也住手!” 李如松李大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这位戚帅。 看着戚继光那张威严的脸,李如松缩了缩脖子,赶忙向着几个正在揍人的手下挥了挥手,低声道。 “棍子收起来,收起来!” 那神情还真像老鼠见了猫。 这时王总兵终于松了口气,向着手底下几个还在发呆的漕运将官踹了过去,骂骂咧咧起来。 “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救人呐!” 众漕运兵如梦方醒,赶忙一拥而上,将躺在地上打滚的那些扬州举子搀扶了起来。 掐人中,找大夫…… 纷纷攘攘中。 通州漕运码头上一片凌乱。 此时沈烈近距离感受着戚继光的气场,偷看着这位戚爷爷不怒自威的眼睛,便又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这位大帅生平也杀过不知多少倭寇,那双虎目不经意间瞄了过来,便立刻散发出与常人不同的冷冽。 沈烈赶忙低下了头,与李如松一左一右,低着头站在了戚继光面前,二人脑门上便好似刻着两个大字。 无辜! 后脑勺上也刻着两个大字。 乖巧! 又片刻后。 戚继光向着二人低喝道:“你二人随本督来。” 沈烈和李如松二人,赶忙乖巧的应了一声:“哎。” 二人赶忙将水火棍扔给手下人,然后乖乖跟着这位大明军神快步向着总兵衙门走去。 片刻后。 总兵衙门里。 随着几人重新落座。 上了茶。 王总兵正唉声叹气,哪里还有闲心思喝茶呀,总兵大人时不时的从窗户里往外看,又冲到院子里追问手下人。 “死了几个?” 几个漕运军官便战战兢兢的嘀咕着:“没死……但有几人被打晕了,流了不少血,当不至有性命之忧。” 王承勋似松了口气,又急吼吼的从衙门里冲了出去。 可官厅中。 戚继光却十分镇定,用带着扳指的手端起一碗茶,抿了一口,然后便向着沈烈李如松二人轻声道。 “喝茶?” 沈烈和李如松对看了一眼,赶忙也跟着端起茶杯。 瞧着这位威严的戚帅,沈烈心中却无比踏实,就是瞎子也看出来了,戚帅本不必出面。 他既然愿意出面善后,那摆明了要维护他和李如松二人。 却不知为何,沈烈心中生出了一股暖流,最少在万历九年这个时代,他不是在孤身奋战。 想到了戚继光,李成梁,李如松…… 沈烈心中感想良多。 这可真是个将星闪耀的年代呀。 晚上。 京城,太师府。 府门外落满了轿子,轿夫们饿着肚子,打着哈欠,竖起耳朵偷听着太师府中隐隐传来的吵闹声。 第286章 人心隔肚皮 太师府外。 就连轿夫和护卫们也凑在一起嘀咕着,通州码头上出了东厂殴伤士子的大乱子,还传的绘声绘色。 “东厂不是裁了么?” “听说又闹腾起来了。” 而此时太师府的会客厅中,早已是沸反盈天。 喧闹中。 张居正端坐在上首,次辅张四维,四子张简修,御史台的都御使大人陪坐一旁,看着从赶回来告状的通州巡按御史。 老态龙钟的通州巡按御史此刻义愤填膺,诉说着今日通州码头上的惨剧:“东厂肆意殴伤人命……简直狂妄!” 老大人捶胸顿足。 声泪俱下。 “太师,阁老,此事若不严惩……国将不国呀!” 随着大人们眉头大皱,一个个脸色铁青。 是非曲直却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事实…… 不重要。 左右都御使冷笑连连。 首辅张居正脸色也是一片铁青,无名火在心中蹭蹭的升腾了起来,便啪的一巴掌拍在了黄花梨木桌子上。 “来人。” 太师大人本能的便要发作:“拿本官的条子去通州……” 可话还没说完,却被一个声音阻止了。 此时。 陪坐一旁的张家老四张简修急了,顾不得诸位大人在场,赶忙出声劝阻道:“爹……且慢!” 话音落。 众位大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了张家老四。 情急下。 张简修也不顾上了,向着父亲大人沉声道:“事关重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怨不得张简修着急上火。 作为张家唯一的武职高官,锦衣卫指挥使,他对目前老张家的处境了解的最深。 老张家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才刚缓和了一些,若是因为此时再闹腾起来,那一切努力都成了镜花水月。 此时,张简修想到了笼罩在老张家头上的那张无形大网,心中便不由得一阵阵焦虑。 一阵沉默。 众位大人愣住了,又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太师。 却只见。 张居正也僵住了,好似想起了什么,此时竟有些犹豫了,按在桌子上的手也慢慢抬了起来。 张简修心中发急,忙又叫了一声:“爹!” 张居正便低下头,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又一阵沉默,略有些尴尬。 次辅张四维赶忙低着头,发出了一声轻咳:“咳,简修所言也不无道理,诸位……先回去吧。” 几位御史都愣住了。 还想争辩。 张简修却毫不客气的站了起来,阴沉道:“来人呐,送客!” 见此情景。 几位御史虽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得悻悻告退,那神色便好似死了爹妈,又如丧家之犬。 又片刻后。 随着几位御史愤愤不平,从太师府的侧门走了出来,扔站在门外等候着次辅张思维,还想要纠缠。 却未曾想,张阁老只是将长袖一挥便坐进了八抬的大轿子里,便那样不管不顾的扬长而去了。 一刻钟后。 那顶八抬官轿进了朝阳门,却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又在巷子里东躲西藏的转了几圈,竟然朝着紫禁城一角的西苑里去了。 随着官轿在皇上下榻的院落外停了下来,次辅张四维下了轿,整了整官服,便向着那幽深静谧的院落中走去。 不久。 那戒备森严的院落中,隐隐传来了大明次辅低沉的声音:“老臣张四维叩见陛下。” 然后是少年万历略有些稚嫩的声音:“起来吧,来人……给张阁老赐座。” 不远处。 正在指挥太监们筹备中秋盛典的大太监冯保,远远看着张四维的轿子,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忧心。 “哎。” 良久。 冯保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人心呐……隔肚皮。” 夜幕中。 太师府内宅。 静谧清幽的小院中。 花香怡人。 画眉鸟叽叽喳喳的叫着。 穿着一身单薄小衣的张静修,如往常一般斜斜的依靠在靠近窗口的椅子上,支着洁白的下巴,用无神的明眸看着外面凄迷的夜色。 不觉唉声叹气起来。 却突然又有些心血来潮,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此时。 一个干练的丫鬟快步走了进来,站在院子里看了看,便向着窗边快步走来,还轻声呼唤着。 “小姐,小姐。” 张静修惊醒,抬起头看了看,有气无力道:“嗯。” 丫鬟欲言又止。 想了想。 丫鬟便咬了咬牙,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大小姐身旁,弯下腰轻声道:“小姐,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呢,说是通州码头出了大事……” 张静修心中咯噔一下,本能的想到了沈烈。 随着丫鬟娓娓道来。 那明艳俏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当着丫鬟的面她还能强自镇定,等到丫鬟退下了,却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惊慌,想了想。 她便开始翻箱倒柜,将那几套许久没有穿过的男装找了出来,然后便急急忙忙的换衣裳。 随着单薄的里衣从消瘦的香肩脱落,又顺着纤柔的腰肢,修长的美腿滑落在地,很快便有一件雪白的儒服罩了上去。 遮掩住了无限春光。 又想了想。 张静修咬着银牙,往自己的闺房里看了看,连自己最喜欢折扇也不要了,只是将几件经常穿的衣裳打了个包。 又走到墙边的书架旁边,将钱匣子取了下来,也塞进了小包袱里,再将包裹藏在了被褥下。 张大小姐便故作镇定的躺了上去,可微微颤抖的纤手,紧咬的红唇出卖了她,看样子…… 她这是要离家出走…… 苦苦忍耐中,终于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午夜的静谧中。 太师府内宅传来了微弱的开门声,随着张大小姐抱着个小包裹,蹑手蹑脚的从闺房中走了出来。 丫鬟都睡着了。 四下无人。 张大小姐便沿着早已规划好的逃跑路线,走向了墙角的梯子,再顺着梯子爬上了墙头,下面便是一片柔软的青草地。 一咬牙,一闭眼。 张大小姐跳了下去,窈窕的身子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她僵了片刻,发现自己没受伤,便赶忙伸出纤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成功了! 可是她才刚刚站稳。 身后便传来了一声轻咳,然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咳……静儿,你要去哪里?” 于是张大小姐窈窕的身影便又僵住了。 转过身。 张静修向着站在身后阴影里的四哥,带着那负责看管她的粗壮妇人,还有几个护卫走了出来。 没办法。 张静修只好撅着小嘴打了个招呼:“哥。” 糟糕。 被发现了。 第287章 跷家 此刻离家出走的张静修,一脸忐忑,便好似做错事被抓住的小女孩一般,在亲四哥面前垂下了雪白的脖颈。 在四哥和几个护卫的注视下。 张静修撅着小嘴,还不忘抱紧怀中的小包袱,竖起耳朵听着四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了过来。 便越发局促了。 瞧着她这般羞怯模样,张简修啼笑皆非,便沉着脸低低道:“这大晚上的要去哪里呀?” 张静修有些沮丧,小声嘟囔了起来:“房里太热……小妹出来散散心,吹吹风不行么。” 这般说辞多少带着些赌气的成分。 张简修心中一软,便柔声道:“如今吹了风……凉快了么?” 张大小姐便又噘着嘴道:“嗯,凉快了,小妹回房去了。” 话说完。 她便抱着小包袱,气鼓鼓的向着自己的小院大门走去,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那只能…… 明天再想一个周全的办法。 可是万万没想到。 此刻。 张静修耳边突然想起了四哥的声音:“等等。” 张大小姐便只好不情愿的转过身,赌气道:“要罚便罚小妹一人,不要牵累我房中的丫鬟,她们不知情。” 还挺仗义! 张简修缓步走了过来,看着最疼爱的小妹子,咬了咬牙,似乎做出了某个极为重大的决断。 他回过头,向着那几个护院叮嘱道:“你们几个……明天一早便护送静儿去通州。” 几个护院赶忙应道:“是。” 然后。 张静修便不敢相信的睁大了明眸,抬起了头,看着亲四哥脸上无比凝重的神色呆滞了一阵。 很快她便娇呼道:“四哥你……这是真的么?” 张简修凝重的点了点头,正色道:“嗯。” 然后他最疼爱的小妹俏脸上,便露出了惊心动魄的神采,向着他盈盈一福,喜滋滋道。 “多谢哥。” 张四公子心中此刻也是百感交集。 虽有些不舍。 有些酸酸的。 可他却终究还是咬紧了牙关,溺爱道:“路上小心,去了通州之后多给家里写信。” 不知为何。 张四公子眼角有些湿润。 可小妹忸怩了片刻,竟又腻着声音道:“四哥,小妹之意……不必等天亮,要走不如现在就走。” 张简修一呆,觉得心中酸溜溜的滋味更甚。 这滋味。 便好似吃了山楂一般酸楚。 一阵气恼。 张简修气道:“不行……你给我回去好好睡觉……天亮再走!” 张大小姐便不敢再纠缠,乖乖应了:“哦。” 然后她便老老实实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带着几许兴奋,躺在绣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可那明眸中却亮闪闪的。 此刻她的一颗芳心早就飞到了通州。 第二天。 中午。 一场扬州举子闹事的大风波过后。 码头上的砖头瓦块已经被漕运兵收走了,翻倒的桌椅也扶了起来,太阳如往常一般从东方升起。 看起来。 这漕运码头上很快便恢复了昔日的繁忙。 似乎这漕运,这码头上讨生活的三教九流并未因为几个举子的鼓噪而断绝,反而更加井然有序了。 又似乎。 这天下兴旺和那些举人没什么相干。 晌午时分。 迟迟没有等待内阁申饬的沈烈,索性在便宜坊的雅间里摆了一桌酒席,宴请戚继光和王承勋二位长辈。 李如松李大公子作陪。 席间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 王总兵掐着自己的胡须,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预料中的大风波并没有发生,为何御史台,内阁都好似在装聋作哑。 这不对呀! 王承勋开始疑神疑鬼。 李如松仍旧大咧咧的不在乎。 戚继光似乎也有些困惑,握着青花瓷的酒盏,那深邃的眼中闪烁着慑人的冷芒,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冷场了。 沈烈身为局主,便赶忙劝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二位大人也不必忧心……来,喝酒。” 都是武人。 心大。 于是几人很快便又开始谈笑风生,沈烈有意岔开话题,与戚继光说起了军事,说起了鸳鸯阵,三眼铳…… 见沈烈如数家珍,戚继光深邃的眼睛便亮了起来,怔怔的看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天子宠臣。 那神情可真是大吃一惊。 一番谈笑。 沈烈也大吃一惊。 到此时。 他才知道戚继光和麾下大名鼎鼎的戚家军,竟然就驻扎在距离京城只有一百五十里的密云大营! 戚家军在密云? 沈烈觉得匪夷所思,数万戚家军的精兵强将驻扎在密云,防御长城也拱卫京师,平日里竟然连半个人影也见不到。 从来也没听说过呀。 真真是与倭寇见过仗的精锐兵马。 军纪森严。 可戚继光在密云做什么呢? 他以天下练兵总管的身份,正在密云修长城,一边修建改良长城沿线的军堡,一边忙着整顿九边各镇的大明边军。 这也是大明万历新政的一部分。 听戚继光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对大明边军的整训,其实已经持续了数年之久…… 而近在咫尺的京城百姓却对此一无所知。 不扰民。 也不居功。 这时沈烈想到了自己曾经游览过的密云长城,还有那规模宏大的兵营,这才知道原来密云长城是戚大帅所建。 若按照戚继光的规划,他亲自监督修建的这密云大营,一来是驻兵,二来是整训兵马。 妥妥的一个大明版黄埔军校呀! 瞧着这位戚大帅淡然自若的样子,这让沈烈不由得感慨万千,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真是应了那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世上真有不计个人荣辱的猛将。 沈烈人麻了。 为何这一段…… 历史书上没有呢? 站起身。 沈烈心悦诚服道:“下官敬戚帅一杯。” 将杯中的秋露白一饮而尽。 沈烈便又好奇问道:“想必这大明九边兵马在戚帅手中整顿了一番,必是脱胎换骨了。” 直到此时。 戚继光威严的脸上才露出几分苦涩。 一旁。 李如松抢着道:“换个屁!” 沈烈无言。 赶忙追问了一番。 这才知道戚大帅的无奈,长城和密云大营倒是修的差不多了,可九边明军进密云大营轮训的事却进行的很不顺利。 因为…… 他没钱给大明边军换装。 原本戚继光新政,是要将九边明军都轮一遍,然后更换装备,可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 改成让各地将官来轮流整训。 说来说去都是钱闹的。 “哎。” 沈烈真叹气时。 雅间外突然有人轻轻敲门。 沈烈微微错愕,走过去将房门打开,便只见一个熟悉的男装佳人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就那般不管不顾的扑进了他的怀中。 第288章 归 沈烈只是一愣神,怀中竟已多了一个熟悉的柔软身子,心上人那熟悉的清幽发香,体香在鼻端萦绕着。 突然之间。 佳人在怀。 沈烈整个人僵住了。 而急切切闯进雅间的张静修喜极而泣,则用那双纤弱玉臂抱着沈烈粗腰轻声啜泣了起来。 二人便在门口紧紧相拥。 领着她找过来的田洪,站在门外欣慰的看着。 俏丫鬟芸儿正在跟着抹眼泪…… 此刻。 便好似整个世界便好似安静了下来。 朝思暮想的人儿便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沈烈喜出望外,心中带着无限温柔。 沈烈忙安抚道:“好了,好了,有客人在呢。” 一番安抚之下,张静修才收住了眼泪,转过身,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整了整仪容。 又便向着雅间里在座的几位贵客行了一礼,她分明穿着男装,却行的是敛衽礼,却越发有一种娇艳的异样之美。 这般媚态无双。 房中。 戚继光也愣住了,似有些不敢相信的唤道:“静儿?” 张静修也愣住了,失声道:“哎……戚伯伯?” 二人四目相对都有些错愕。 沈烈哑然。 很快又明白了过来。 也对。 戚继光能不认识张家小姐么,戚继光和张居正是什么关系,这二位可是利益捆绑在一起的死党。 这二位大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掌管朝政,锐意变法,林一个掌管九边大军,精兵强国。 这可是一对铁杆盟友。 自然也是通家之好。 相见欢。 戚继光赶忙起身走了过来,细看张静修微微红肿的眼睛,又看了看沈烈,嘴巴不由得微微张开。 这二人又是什么关系? 看着张静修俏脸上的红晕,见多识广的戚大帅人都麻了。 良久。 戚继光才琢磨明白了,狠狠瞪了沈烈一眼,唏嘘道:“好小子……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看着沈烈这个晚辈啧啧赞叹,这小子不显山不漏水,看起来老实巴交又很稳重,可竟然…… 与太师府千金私定终身。 这胆子也太大了! 在戚继光灼灼目光注视下。 沈烈尴尬不已。 戚继光又瞪了他一眼,便又向着张静修追问道:“来,过来坐,静儿呀……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家里人知道么。” 一番叮咛。 张静修随他入座,乖乖的应承着:“知道的呀。” 且不说这一老一少坐下来叙旧。 一旁。 漕运总兵王承勋也有点懵,便凑过去试探着问道:“戚帅,这位是……” 戚继光脸上便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向着他介绍起来:“这位呀,太岳公的宝贝千金!” 听闻太岳公之名。 肉眼可见的。 王总兵哆嗦了一下,也不由自主的看了看沈烈。 李如松李公子精光四射的眼中则射出了两道奇光,先看了看明艳无双的张大小姐,然后便向着沈烈伸了个大拇指过来。 那神情好似在说。 大兄弟。 你也太牛了! 太师家的千金大小姐你也敢勾搭啊! 此刻李如松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烈的目光,便好似看到了一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 沈烈尴尬的低下了头,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看着正在与心上人谈笑风生的戚帅,不知为何…… 他觉得自己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又片刻后。 在戚继光的追问下,张静修将这几日太师府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雅间里气氛有些奇妙。 万万没想到。 扬州举子闹事,东厂暴力弹压这么大的事,竟然在张家老四,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的劝说之下。 硬生生被太师张居正给压下去了! 这其中。 张四公子的态度可真是太耐人寻味了。 此刻。 张居正,王承勋各自沉吟着什么,似乎想要从张四公子,张居正这对父子奇怪的表现中得出什么结论。 似乎,好像…… 太师大人罕见的向皇上低头了。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静谧中。 沈烈心中却如释重负,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作为整个太师府最有见识,也是最得力的张四公子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那位未来的四舅哥,已经清醒的意识到了张家所面临的巨大危机,并且开始发挥作用。 于是在爱子的劝说下,执拗的张居正破天荒的纵容了东厂,纵容了皇上一回,迈出了向皇权低头的第一步。 沈烈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了。 此刻心情无比畅快。 要不说。 人到了张居正这个岁数,又是这样的权势滔天,这世上唯一能劝住他的或许也只有最得力的爱子了。 此时。 雅间里响起了戚继光的声音:“好事呀。” 王承勋也点点头,轻声道:“太岳公此番作为确是出人预料。” 此时天色已晚。 戚继光便站了起来,看了看张静修又看了看沈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打趣的微笑。 “既是你四哥叫你来的,那老朽也不好多管闲事,贤侄女……你心中可得有个数。” 张静修俏脸泛起了红晕。 虽羞涩。 却也还是乖乖应了。 沈烈则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赶忙道:“下官恭送戚帅,恭送总兵大人。” 随着戚,王二人接踵而去。 李如松也起身离去,只不过在临走前伸出手,在沈烈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嘿嘿。” 此时此刻。 李大公子看着沈烈的眼中满是钦佩,那眼中的赞赏是藏不住的,那神情便好似看到了一头罕见的上古异兽。 见他如此阴阳怪气。 沈烈气道:“赶紧走!” 有你什么事儿了? 随着李如松也推门离去,雅间里再次变得安静,只剩下久别重逢的一对情侣,默默的低着头。 也不说话。 可浓情蜜意在空气中淡淡的流淌着。 想了想。 沈烈将房门掩上,强忍着心中相思之苦,向着那朝思暮想的佳人走过去,心脏也随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而张静修俏脸泛起了惊心动魄的红晕。 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沈烈强忍着心中灼热,柔声道:“此地人多眼杂,走……回家去。” 做男装打扮的张大小姐,便羞不可抑的应了一声:“嗯。” 此刻。 她那张明艳俏脸已经快要埋到心口去了。 夜幕下。 通州东厂百户所的内宅。 门窗紧闭。 床榻微微摇晃着。 远处传来几声野狗狂吠,房中却弥漫着炽热的情火,一声声女子发出的浅浅呻吟,这声音很低,很浅,似强制压抑,却又好似再也压抑不住。 第289章 花开堪折 门窗紧闭的内宅静室中,也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微风,让房中的烛火微微摇曳起来,映照在床榻前趴伏的雪白的翘臀上。 佳人紧咬着红润的樱唇。 娇喘嘘嘘。 那张明艳的俏脸上泛着深深的潮红。 她竭力用一双玉臂撑着娇躯,娇躯随着好听的呻吟声不停的摇摆,而身上洁白如雪的儒衫尚未褪去,只是将下摆撩了起来,将亵裤褪到了洁白的腿弯,肚兜也被胡乱拨到了一旁。 咯吱咯吱的声音,雪白的小翘臀,那低吟浅唱让沈烈动作越来越大,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脸颊滑落。 随着身后男子用双手轻按着细嫩的腰身,动作渐渐加剧,将她的光洁笔直的长腿分的更开,佳人的娇喘声猛然加重。 那经营雪白的玉趾并紧,弯曲,蜷缩了起来,身子也随之摇摆,窈窕的娇躯渐渐绵软,再也无力支撑,随着上身渐渐瘫软,那雪白翘臀却不由自主翘的更高,那葱白的手指紧紧抓住了床单。 喘息声中又伴随着一声难耐的轻叫。 佳人秀美可爱的脚趾猛的蜷缩,那雪白的脖颈猛的扬起,却又被一只大手温柔的掩住了小嘴。 变成了含糊不清的低吟浅唱。 似难以忍受这样剧烈的动作,她却没有力气阻止,只好随着沈烈略带粗暴的采摘,被一浪又一浪的舒爽淹没。 那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全身上下渐渐香汗淋漓。 良久。 久别重逢的火热才渐渐消褪,随着二人分开,佳人无力的趴伏在床上,看上去侧着身体,又羞涩难当的挣扎着坐起,赶忙将笔直光洁的美腿蜷缩进了儒服中,然后嗔怪的看了一眼沈烈。 那明眸善睐。 佳人樱唇微张,娇喘细细道:“坏人!” 张静修自羞不可抑,这坏人说……就喜欢看她穿男装,说她穿男装时格外有一种异样的风情。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虽心中羞涩,她却默许了心上人这种奇怪的要求,任他予取予求。 瞧着她不堪采摘。 而沈烈心中满是幸福甜蜜,回味着这闺房之乐的余韵,向着她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稍停。 健壮的心脏便又强劲的跳动了起来。 直到午夜。 二人在床榻上紧紧相拥,而那红烛不知何时燃尽了。 幽暗中。 只有纠缠不清的窃窃私语。 轻抚着佳人胸前的绵软弹跳,沈烈惬意道:“四哥这次叫你来……还有别的吩咐么?” 张静修慵懒的将他搂紧,娇嗔道:“那是我四哥!” 沈烈忙赔个不是,轻笑道:“都一样,都一样。” 你四哥不就是我四哥么? 张大小姐便忍不住娇笑了起来:“呵呵呵,不要面皮!” 看着那一片雪白的丰盈处微微颤抖着。 这般美景无双。 让沈烈好似吃了人参果一般,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孔都舒展开了,曾经朝思暮想的事如今变成了现实。 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沈烈柔声道:“喜欢么?” 张静修用力点点头:“嗯。” “开心么?” “嗯。” 惬意中。 沈烈心中默默的立下了什么誓言。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张静修喜极而泣。 第二天。 清晨。 随着沈烈悠悠醒来,将怀中佳人细嫩的玉臂轻轻移开。 翻身。 下床。 忍着那山峦起伏,美妙的雪白娇躯诱惑,以无上意志穿好了衣衫,沈烈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过了内宅的月亮门。 进了营房。 沈烈便抄起了一根水火棍,一脚踹开了王虎等人的房门,营房中响起了沈烈低低的咆哮声。 “起了!” “赶紧的!” 随着王虎和几个掌班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看着格外兴奋的千户大人,还有那手中的水火棍。 一激灵。 几人手忙脚乱的找军服,穿衣服…… 不多时。 整个通州东厂百户所的军营中,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一个个晕头转向的卫所兵在沈家庄庄丁的驱赶下。 好似赶鸭子一般从营房中赶了出来。 而沈烈带着维克托,在一旁不停的发出嘶吼:“都精神着点……抖擞着点……报数!” 这般喧闹中。 王虎等人揉着眼睛,在心里面直打鼓,也不知千户大人今天受了什么刺激,哪来这么大的精神啊? 可沈烈不管,而是眼睛一瞪挽起了衣服袖子,向着维克托叫道:“练,给本官狠狠的操练!” 瞧着维克托大人那碧眼中透出的凶悍,王虎和一群番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一个个面色发苦。 惨了。 这下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午间。 便宜坊。 三楼的雅间里。 戚继光背着手站在窗户旁边,看着那杆餐字大旗下面进进出出的一个个红马甲,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有趣神色。 而李如松在一旁,绘声绘色的解释着:“戚帅你有所不知,沈烈这人呐……经商可真是把好手!” 戚继光微微一笑。 这是单纯的经商么? 关于这便宜坊的送餐生意,李如松看不出来的妙用,戚继光却看出来了,早已经在心中赞叹不已。 此刻戚继光浮想联翩,他在密云练九边之兵,早就想要将九边明军中的老弱裁撤,可是…… 裁撤老弱又岂是那般容易? 老弱之兵如何安置,遣散费要不要给,这又是一大笔费用,这笔费用从哪里出,户部,兵部是指望不上了。 倘若…… 想着想着。 戚继光怦然心动。 倘若大明各地,每个城市都有一座便宜坊,那岂不是可以将裁撤下来的九边老弱都安置下来? 再怎么老弱也是兵,虽然不能上阵打仗,可是送个餐,跑个腿还是能行的,就算赚不了几个钱。 最少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呀! 就在戚继光浮想联翩之时,雅间外响起了敲门声,随着沈烈敲了敲门,带着几份盒饭走了进来。 看着那杨木饭盒,一次性筷子…… 戚继光眼中便亮起了精光,开始重新打量这英武青年,似乎在这位戚帅心中也做出了什么决断。 “来。” 沈烈将盒饭打开,笑着道:“戚帅,李公子,该用膳了,膳食粗糙了一些……” 话没说完。 李大公子便抢过一个饭盒,拿起了一次性筷子,看着盒中饭菜啧啧赞叹了起来。 第290章 残兵 随着李如松啧啧赞叹,用杨木做的一次性筷子夹起了一块土豆,这菜肴他从未见过,可是色,香,味俱全。 还有这别致的饭盒,一次性筷子甚至还散发着杨木的清香。 这清香沁人心脾。 而盒中饭菜,大米饭都塞的满满当当。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李大公子试着尝了一口炖土豆,又吃了一块炖肉,便衷心赞道:“嗯……不错!” 高,中,低三个档次的盒饭中。 这自然是最高档。 有肉。 荤素搭配。 价格也不算贵。 这样一份盒饭才卖八十文,中档的五十文,最低档的只卖二十文,如此亲民的价格,突出了一个物美价廉。 这样新鲜的玩意儿。 自然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在通州码头上风靡一时。 雅间里。 李如松一边大快朵颐,还不忘给沈烈夹了一块五花肉,不怀好意的干笑道:“你也吃……昨晚辛苦了。” 这又是几个意思? 看着李大公子不怀好意的暗示着什么。 沈烈有些羞怒,便气道:“李大人请自重!” 你够了! “熟归熟,话不能乱说!” 李如松见他有些恼了,便哈哈一笑,低着头开始同饭盒里的土豆,五花肉,西红柿炒蛋较劲。 这一顿风卷残云,让戚继光也忍不住食欲大增。 随着戚大帅也拿起了一次性筷子。 开始品尝美食。 一时间。 雅间里只剩下几人吃东西的声音。 吃饱了,喝足了。 上了茶。 几人便坐着闲聊了起来。 却不知为何。 气氛有一丝丝怪异。 李如松喝了一口茶,故意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看了看,调侃道:“常言道,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但不知张小姐……” 沈烈立刻怒目相视。 你没完了是吧! 李如松便嘿嘿干笑起来,看的出来,他作为一个男人,对沈烈在情场上的手段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甚至有些膜拜了。 “啧啧。” 李如松啧啧赞叹。 好嘛! 这位沈兄连太师家的大小姐也拿下了,真不知该如何称赞,才能表达此刻李大公子心中的景仰之情。 一旁。 戚继光也哑然失笑,可他还有些不放心。 便又转过脸。 向着沈烈叮嘱了几句:“静儿在你这里,你可要照应好了……那可是太岳公的心头肉。” 沈烈赶忙应道:“是。” 于是言谈甚欢。 喝过一盏茶。 戚继光放下了茶碗,稍一沉吟,那神情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 沈烈多机灵呀。 瞧着这位戚帅脸上的纠结,沈烈便赶忙又给他斟上了茶,轻声道:“戚帅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戚继光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他戚某人一生戎马,转战南北,开口求人的时候少之又少,让他求着一个晚辈帮忙,不免有几分尴尬。 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良久。 戚继光才咬了咬牙,决然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想要请贤侄出手相助,这些年老夫率麾下健儿转战南北,有些人战死了,有些残了,老了……” 说这话的时候。 雅间里气氛变得忧伤起来。 戚继光带着几分尴尬,轻声道:“老夫之意……但不知……贤侄这里可否安置一些浙兵中的老弱?” 沈烈恍然。 明白了。 难怪这位戚帅一脸窘迫,罕见的有些尴尬,他的意思是,想要将他麾下浙兵中的伤残安置到便宜坊。 送餐,跑腿,谋一条生路! 想及此。 沈烈心中不由得唏嘘感慨。 戚家军是从什么年代创立的呐,大明嘉靖年间,算起来也有二十几年了,二十来年东征西讨必定出现了不少伤残。 这些残兵老弱本该是由朝廷负责养活。 可是。 朝廷中那些齐楚浙党,东林党的大人们可不管这么多,大人们正忙着争权夺利呢。 大人们打压武勋可绝对不会手软。 甚至还想夺取兵权。 看看戚继光花白的鬓角,便知道他这些年日子过的想必十分拮据,为了安置他军中的那些老弱病残…… 想必这位大帅是伤透了脑筋。 这些年若不是张居正主政,极力拉拔,赏识这位戚帅和他麾下的精锐浙军,天下无敌的浙军或许早就散了。 此时雅间里陷入一片沉寂。 却不知为何。 沈烈眼角有些湿润。 “这个年月呀……” 浙军也好,忠勇的九边将士也罢,都是读书人眼中的擦脚布,遇到外敌入侵的时候,便给点好处,将明军将士拉出来顶一顶。 等到这些忠勇的将士把外敌打退了。 那自然便一脚踢开。 任其自生自灭。 毕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读书人的天下,怎么能让一伙丘八爬到大人们头上作威作福? “这大明呀。” 沈烈在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对眼下时局的理解更深刻几分,如今闹腾了几十年的倭寇也被打退了。 北边的鞑靼,蒙古各部,也被戚继光和李成梁二人联手打的抬不起头,又到了天下太平的年代。 戚家军自然便成了擦脚布。 不。 成了大人们的眼中钉! 当九边将士们一次又一次为国尽忠,义无反顾的冲上了战场,却一次又一次的被读书人打压甚至出卖。 长此以往人心自然便散了。 看着这位大明军神,沈烈深深的体会到了戚继光的处境之艰难,以这位大帅辉煌的战绩来说。 搁在哪个朝代也得封王呀! 可如今。 他要整顿九边,却苦于手中没钱。 受制于兵部,户部,御史台。 他为了安置麾下老弱残兵,求爷爷,告奶奶的送礼吃客,却被御史言官攻讦他贪腐。 倘若兵练的太好,太能打,战斗力太强,弄不好……还会被言官清流们扣上一顶意图谋反的大帽子。 和平年代你练兵干什么,你是不是想谋反! 难。 真是太难了。 和老实巴交的戚继光比,辽东那位李成梁李爷可就光棍多了,他直接便在山海关外养寇自重。 说起来辽东那位李爷可就聪明多了,他为了自保,动不动就扶持几个女真部族搞个叛乱,吓唬吓唬朝中那些大人们。 直到。 养出了一个建州女真部的努尔哈赤。 大明之亡。 根子上在于文官集团太嚣张,逼的武勋集团无路可走。 “好!” 心中一热。 沈烈便应诺了一声,满口答应下来:“好呀,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戚家军的老兵,残兵能是一般人么,那可是与倭寇见过仗,砍过不知多少狗头的兵王级狠角色。 又忠勇又能吃苦。 沈烈自然愿意将其招至麾下。 第291章 帝党的大船 说话间。 沈烈端起茶碗,徐徐道:“但不知戚帅麾下有多少老卒需要安置?” 戚继光精神一振,忙道:“一千,五百……不,三百。” 他还怕给沈烈添麻烦,便将数字一降再降。 沈烈也不矫情。 权衡再三。 考虑到便宜坊如今的状况,一下子来太多人也确实不好安置,沉吟过后才轻声道。 “五百人。” 沈烈向着戚继光伸出了五根手指,以他如今的财力和能力来说,接收五百浙兵老卒已十分不易。 可是再难也得养! 听到五百人这个数字,戚继光先是一愣,赶忙起身向着沈烈抱了抱拳,这般客气,这般如释重负。 这态度可是将沈烈吓了一跳。 沈烈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忙道:“哎呦喂,戚帅这是做什么?” 可不敢呀! 二人在这里客气来,客气去…… 瞧着这位年轻英武的后生。 戚继光老怀大慰,便哈哈大笑起来:“好,好。” 那微皱的眉头似有些舒展开了。 接下来。 二人开始商议接收戚家军老卒的事,按照沈烈的想法,可以将一些年迈的,残疾的老卒去天津左卫安顿。 去种番薯土豆。 去养老。 尚有劳动能力的便在附近找一个大仓库,建一些大通铺,平时在便宜坊里打打杂,跑跑腿。 说着说着。 沈烈便轻笑道:“如今是苦了点,等将来……小侄将这便宜坊的生意做大了,再给弟兄们换大房子!” 戚继光闻言,便又笑了起来:“好,一言为定!” 于是皆大欢喜。 此时沈烈心中一动,忽道:“依小侄之见,倒不如……戚帅在这便宜坊入个股算了。” 一愣。 戚继光沉吟着道:“这不好吧?” 入股么? 戚继光看着一本正经的沈烈,眉头再次微微皱起,他觉得这位贤侄是在贿赂他,又或者…… 这是在拉拢他。 戚继光倒并非迂腐之人,他可以为了麾下浙军的生存去抱张居正的大腿,为了练兵强国去和内阁诸公赔笑脸。 可是拉帮结伙搞山头这种事。 他不屑为之。 沈烈自然明白他的担忧。 便站起身。 走过去将房门关上,又走了回来。 凑到了戚大帅身旁,沈烈故作神秘道:“戚帅你恐怕有所不知,戚帅可知这便宜坊的大掌柜是谁?” 一阵安静。 戚继光微微错愕。 李如松也有些狐疑,质问道:“不是你?” 难不成。 这便宜坊还有什么更厉害的背景不成? 见二人意动。 沈烈便微微一笑,整了整衣冠,向着北边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抱了抱拳,恭敬道:“这便宜坊的大掌柜是……那位小爷。” 又一阵安静。 戚继光见多识广倒还能保持镇定。 “噗。” 李如松李大公子,却当场便将喝到口中的热茶喷了出来。 热茶喷了一地。 被茶水呛到的李大公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还用手指对着沈烈指指点点,那神情好似在说。 “你这胡言乱语的奸佞……瞎说什么呐!” 开什么玩笑? 皇上会和你沈某人合伙做生意,还开了这家便宜坊? 这话能乱说么? “你小子!” 李如松不信。 按照大明的规矩皇上能做生意么,自然是不能。 这叫什么? 在清流言官眼中,这是妥妥的与民争利,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只怕又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言官们的口水能把紫禁城淹了! 可沈烈并没有笑,却仍旧十分严肃,还将桌子上凉了一半的茶水端了起来,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 李如松便僵住了。 良久。 李公子才狐疑道:“真的?” 沈烈徐徐道:“既是新政,自然应该有新气象。” 言下之意。 这全天下的大人们,权贵,满朝文武,分封各地的藩王都在做生意,皇上凭什么不能做生意? 不让皇上做生意赚钱也好,大人们倒是把税交了呀! 又不让皇上做生意,又不想交税,竟然还天天指着皇上的鼻子骂街,骂皇上是昏君。 这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这能怪皇上重用厂卫收拾大人们? 死寂中。 戚继光沉吟良久,才犹豫着道:“既如此……好吧。” 见他真的入了伙。 沈烈强忍着心中狂喜,忙道:“戚帅英明。” 不管戚继光是怎么想的。 如今沈烈施展如簧之舌,将戚继光和天下无敌的浙军也拉到了帝党这条船上,帝党自然声势大增。 “来人呐。” 沈烈低着头,向着门外道:“上茶。” 等到店小二重新端上了一壶热茶。 戚继光便沉吟着道:“依贤侄之意,老夫……出多少银两?” 看起来他手头不宽裕,拿不出多少钱。 沈烈立刻道:“戚帅已经出了人,便不必再出银两,在万金账上增一成干股便可。” 戚继光微微错愕,那目光中便有些感动了。 坐在一旁的李如松却有些急了,眼睛转了几圈,赶忙叫道:“我……李某也要入伙!” 他也看出来这个便宜坊前途无量了,这可是帝党的产业呀,还是很核心的那种产业。 反正加入进来绝不会吃亏。 见李公子如此急切。 沈烈便微微一笑,伸出了一根手指:“三万两。” 李如松一愣:“为何?” 那错愕的神色便好似再说,凭啥戚帅入干股,到我这就得交钱,你这是逮着老实人薅羊毛? 沈烈忙恭维道:“我的李大公子呀……你辽东李氏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缺这点银两么?” 区区三万两。 对你李家来说不是九牛一毛? 可李如松不干,扑过来揪住了沈烈的衣服领子,气道:“天下间没有这般道理,你当李某好欺负么?” 沈烈便顺势将双手一摊。 也不反抗。 只是用鼻孔对着他。 然后。 沈烈辩解道:“戚帅是出了人的,你出了什么?” 我如何欺负你了? 李如松神情一滞。 想了想。 他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便赶忙将沈烈的衣服领子松开了,犹豫着道:“三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此事……我做不了主。” 沈烈点点头,赶忙道:“那就赶紧写信问问你爹。” 李如松犹豫着道:“行。” 沈烈又道:“要快,记得用八百里加急。” 李如松点点头:“嗯。” 李公子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一旁。 戚继光看着这兄弟二人拉拉扯扯,讨价还价,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然后便溢出了一丝笑意。 第292章 红袖添香 戚继光笑的眼睛眯了起来,便这样看着沈烈与李如松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后辈,在他的面前拉拉扯扯。 这一刻。 这位戚帅心情惬意,连眼角的皱纹也似乎笑开了。 李如松自然是入伙的,咬着牙道:“且容我几天……” 他还要去凑钱,又不好意思明说。 这位李公子虽出身辽东将门,行事作风虽然有些粗线条,可是他不傻,自然明白入股便宜坊的巨大价值。 只是…… 他有些后悔这些天花钱太大手大脚了,在京城和通州这几个地方又买房产,又买田亩又请吃喝。 再加上逛青楼,买丫鬟的花销,上次向山西会馆借的五万两,他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 这一开口又是三万两。 这样算起来,他来京城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前前后后八万两雪花银已经花出去了。 此刻。 李如松好似看到了他的老爹那张铁青的脸,正在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盯着他,不过…… 此时沈烈再次鼓起如簧之舌,一个劲的给李公子灌迷汤,蛊惑着:“要快……若是迟了……可就被人抢了先。” 王承勋王总兵也有意入伙呐! 沈烈言下之意。 帝党这条船虽然很大,可是根据上船时间的早晚,自然是要排一排座次的,按道理说上船越早的人座次便越是靠前。 一听这话。 李公子立刻便有些急了,他觉得沈烈所言极有道理。 站队么。 自然是要趁早! 于是李公子情急下便不再纠结,狠狠的一拳锤在了桌子上,然后快步从雅间里冲了出去。 沈烈追到了门口,还嚷了一嗓子:“李公子,记得八百里加急呀!” 房中。 戚继光哈哈大笑起来,那深邃的目光看着沈烈,眼中闪烁着不易觉察的异彩,他似乎看到了大明武勋后继有人了。 入夜。 内宅。 今晚月朗星稀。 秋老虎有些闷热,微微敞开的窗棂中,隐隐传来了女子似舒爽又带着几分痛苦的娇吟。 床榻上帷幕低垂,张静修明艳的俏脸上带着深深的霞色,虽羞涩不已,终究是挨不过心上人的软磨硬泡,便只好忍着羞涩笨拙的趴伏着。 随着沈烈好似蝉附一般紧贴着她雪白的翘臀,双手肆意揉捏着那两团丰盈,揉搓玩弄。 不堪采摘的佳人便好似喝醉了酒一般,紧咬着红唇,翘着香臀强自忍受着心上人的予取予求。 随着沈烈的整个人都要压在她身上了,佳人修长婀娜的身子渐渐的颤抖,微微前倾,在一阵刻意压抑的娇吟中,将分开的双腿尽力并紧,纤细的腰身被压的软了下去,雪白的脖颈却又不自主的微微仰起。 赤着的玉足,粉嫩的脚趾弯曲又舒展。 良久云收雨歇。 张静修星眸微闭,微微喘息着,又窘迫的握紧了粉拳,狠狠在沈烈汗津津的胸口锤了几下。 好端端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却被这登徒子日日欺辱,并且这家伙的要求还越来越过分了。 沈烈知她心意,便赶忙陪着笑说了几句甜言蜜语。 有一番耳鬓厮磨。 张静修回嗔作喜,便轻声道:“你……何时去我家求亲。” 沈烈的身体先是一僵,而后又哆嗦了一下,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太师大人不怒自威的那张脸。 就这么一犹豫。 便又招来了张大小姐雨点一般的粉拳。 沈烈赶忙捉住她的小胳膊,又柔声安慰了几句:“放心……等过两天……我只会求戚帅给咱们做媒。” 提亲不得媒人么? 沈烈都已经想好了,除了戚大帅,请别人出面提亲分量都不够,太师大人总得给戚帅几分薄面吧? 张静修满意了。 点了点头。 却又用素白纤长的手指,在沈烈心口画着圈,轻声道:“等戚帅提了亲,你……可以请皇上给咱们赐婚呀。” 沈烈一愣。 茅塞顿开。 “对呀!” 请皇上赐婚这事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瞧着她媚眼如丝。 沈烈便不得有心中一荡,肆意把玩着那两团丰盈柔软,调笑道:“如此看来,张小姐是真的急着嫁了。” 张静修大窘,便在心上人怀中忸怩了起来。 一室皆春。 第二天。 休沐。 二人相拥睡到了日上三竿之时,才施施然穿衣下床,一个在铜镜前梳妆打扮,另一个则斜靠在床榻上翻书。 浓浓的情意在空气中流淌着。 解不开。 理还乱。 佳人多情,天生丽质,只略施粉黛,又将有些凌乱的秀发盘起,那明艳青春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她只穿着雪白的里衣便快步走到了窗边,将窈窕的身子趴伏在沈烈膝盖上,腻着声音慵懒道。 “什么书呀。” 说着。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便眯了起来,调侃道:“哟……沈大人这是要考功名了?” 被她这样趴伏在怀中,沈烈啼笑皆非,书也看不下去了,便将捉过来狠狠的打了一记屁股。 “哎哟。” 随着张大小姐发出了一声痛叫,用娇媚的明眸白了一眼。 沈烈便笑了笑,将手中手抄本的书卷挥了挥手,轻声道:“兵书……是戚帅的练兵记事。” 张静修一呆,吐了吐舌头。 “好嘛!” 她也没想到戚帅会如此大方,竟然将毕生所学,征战南北所积累下来的丰富军事经验,连同这手抄本都交给了沈烈。 沈烈微微一笑,便继续埋头研究了起来。 张静修也不敢再打扰他读书,将修长窈窕的娇躯坐直,只是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又片刻后。 沈烈一边翻着书,一边轻声道:“静儿,还得劳烦你去一趟书局,买几本书。” 张静修喜滋滋道:“什么书呀?” 沈烈想了想,才道:“凡经济秩用之学,尽管买便是。” 张静修乖乖应了一声,看着心上人如此谦虚好学,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便亮起了惊心动魄的神采。 可就在此时。 外面。 院中响起了芸儿有些惊慌的声音:“喂……白姑娘,你不能进去?” 随着芸儿的声音传来,沈烈面色微变,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想要冲出去阻拦,可这时再想拦已经晚了。 砰的一声轻响。 穿着一身大红劲装的白小娘子闯了进来,站在卧房的门口掐着腰,柳眉倒竖…… “好你个沈烈!” 此刻白小娘子杏目圆整,看着沈烈房中那陌生女子,黄鹂鸟一般叽叽喳喳的轻叫起来。 “她是谁!” 第293章 姐妹 来者不善。 此刻白小娘子那精致的瓜子小脸上满是怒容,饱满鼓胀的胸口起伏着,那怨怒的神情好似在说。 偷腥被我抓到了吧! 房中。 沈烈身后的床榻上,也传来了张大小姐幽幽的声音:“敢问沈大人……她又是谁?” 沈烈心虚的低下了头。 摸了摸鼻子。 冷汗从后背,手心,额头上涔涔的冒了出来。 一阵安静。 随着张静修轻移莲步,徐徐从身后走了出来,用一双明眸端详打量着白小娘子,白贞贞也在打量着她。 房间里光线暗,刚才没看清,如今二女看清了对方的样貌之后,两张如花似玉的俏脸便同时一僵。 都愣住了。 似乎。 两个对容貌都极为自信的女子,都被对方的美貌震住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势为之一滞。 片刻后。 沈烈忍着心中忐忑,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轻笑声:“哦……呵呵呵,静儿,我跟你说呀……” 可话音未落。 二女同时惊醒了,便又瞪起了明眸怒气冲冲看着对方,到了这时候什么家教,女训都顾不上了。 “她是谁!” 随着二女拔腿向着沈烈走来,一左一右将沈烈夹在中间,沈烈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呻吟。 “苍天呐,大地呀。” 毁灭吧! 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二女叽叽喳喳的吵闹起来,沈烈头大如斗,便只好左右逢源不停的辩解着。 “这是张小姐……你知道的。” “这位是……嗨,白贞贞!” 繁乱中。 沈烈好不容易才解释的清楚了,将二人的身份和盘托出,等到两个绝色女子认识了对方。 沈烈才叫起了撞天屈:“我冤枉啊!” 可两个绝色女子仍旧互相看着对方,压根没把沈烈放在眼中,于是一阵安静过后…… 张大小姐明眸一红,俏脸一甩便开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然后又旋风般转过身。 将她的小包袱翻了出来,然后便开始收拾细软衣物,一边收拾行囊还一边啜泣着。 “好……我走!” 沈烈急了,赶忙快步上前拦住了她,抱在怀中安抚了一番:“去哪呀……别闹了……我跟你说呀。” 这边好不容易把张大小姐安抚住了。 另一边。 白小娘子眼眶也开始泛红,一转身,迈开大长腿就要从这内宅里冲出去,可是刚走了两步她便停住了。 又旋风般转过身。 白小娘子撇着小嘴嘟囔起来:“我为何要走?” 沈烈怀中抱着张大小姐,又看来看气鼓鼓的白小娘子,忍不住摸了摸头,似乎…… 她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又片刻后。 沈烈觉得气氛缓和了一些,便赶忙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唤道:“静儿,贞贞,你们……” 他不说还好。 这一开口。 二女立刻又发作了。 张静修狠狠从他怀中挣脱了出去,怒道:“你走!” 沈烈正要再安抚一番,却被她亮出了一嘴雪白的小碎牙,拳打脚踢了过来,沈烈无奈只好向着门外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安抚着:“冷静,冷静。” 可是刚走到白小娘子身旁。 心中警觉。 白贞贞的粉拳已经锤到了身上,沈烈赶忙向后躲闪,一把攥住了他的小拳头,却被指尖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沈烈气急。 一个箭步上前硬挨了她几拳,一猫腰,将白小娘子窈窕有劲的娇躯扛了起来,然后便迈步向着外面走去。 院子里。 芸儿真撇着小嘴看着他,那秀逸的眸子里好大一片眼白,小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 “哎。” 沈烈扛着白贞贞一边走,一边叹气:“齐人之福呀!” 三妻四妾哪里是那么容易享受的? 要命啊。 纷乱中时间到了晚上。 沈烈苦着脸,端着一个托盘走进了内宅,先隔着门倾听着房中的动静,然后便敲了敲门。 “静儿,用膳了。” “开门。” 几声呼唤过后。 房门打开。 一只纤纤素手伸了出来将托盘接了过去,然后又狠狠将房门关上了,吃了闭门羹的沈烈只得悻悻作罢。 想了想。 便又回到后厨端起了一个托盘,向着耳房中正在生闷气的白小娘子走去,进了耳房将托盘放下。 看着独自坐在床榻上的白贞贞。 沈烈只好轻声道:“你说话作数么?” 白贞贞气愤的看着他,那红衣包裹下胀鼓鼓的胸口再次剧烈起伏,良久才咬着牙道。 “算!” 沈烈一摊手。 那就行。 美貌,家世…… 比一比吧。 美貌或许不相上下,不过这家世? 这如何比? 眼瞧着白小娘子明眸泛红,泪水夺眶而出,咬着银牙委屈道:“贞贞做小总行了吧!” 沈烈心中一软,想起和她偶然结识的过往种种,便迈步走了过去,张开手臂将她拥入了怀中。 在那粉背上轻拍了几下。 安抚了几句。 片刻后从耳房中走了出来,沈烈才偷偷擦了把汗,又幽幽的叹了口气:“左拥右抱呀!” 此刻。 沈烈对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张居正。 甚至对大明天子朱翊钧生出了无限仰慕,天知道他们是如何将家中七八房小妾,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治的服服帖帖。 一夜无话。 又到了第二天清晨。 沈烈早早便爬了起来,叫醒了白贞贞,带着她去见未来的当家大妇,茶水已经准备好了。 随着白贞贞委屈巴巴的端起茶碗,向着张大小姐敬了茶,承认了这位太师之女正妻的身份。 张静修才悻悻作罢,接过茶碗象征性的喝了一口。 白贞贞忍着委屈,捏着鼻子低声呼唤:“姐姐。” 张静修看着眼眶泛红的白贞贞,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了,便低低的应了一声:“嗯……妹妹。” 沈烈站在一旁,长长的松了口气。 摆平! 他偷偷抬起头。 瞧着二女姐姐妹妹的叫着,那两张如花似玉的俏脸,一个明艳无双,另一个娇媚中透着英气。 沈烈心脏却又不禁砰砰乱跳起来。 这滋味。 谁来谁知道。 在心中幻想着齐人之福的沈烈,嘴角才刚刚翘了起来,绽出了那么一丝笑意,便被二女一起骂道。 “你走!” 沈烈哑然。 只好悻悻然的低着头走了出去。 不多时。 听着房中传来二女莺莺燕燕的低语声,似乎渐渐达成了什么默契,又或者说协议。 沈烈一阵哑然,又忍不住摸了摸头,可是心中不由得又躁动了起来,甚至有些口干舌燥了。 第294章 说媒 沈烈站在门外,竖起耳朵偷听着房中传来的说话声,二女刚开始还有些生分,可是过了片刻。 便姐姐妹妹叫的亲昵了起来。 沈烈心中一阵窃喜,正打算推门进去…… 耳边却又传来张大小姐的娇斥声:“你走远一些。” 沈烈只好应道:“哎。” 虽恋恋不舍。 沈烈却还是赶忙从自己的内宅中走了出去,才走到了前院,便遇到了正在趁着休沐打扫卫生的几个手下。 于是那英气的脸上,便露出了不可描述的奇怪笑容。 沈烈向着手下将官们挥了挥手。 几人一激灵。 赶忙立正。 敬礼! 再之后。 通州东厂百户所中,便响起了某一位年轻男子洪亮畅快的大笑声:“哦……呵呵呵……这万恶的旧社会呀。” 左拥右抱成了呀! 这笑声。 让麾下兵丁一头雾水。 第二天。 清晨。 通州码头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沈烈骑着马,与李如松一左一右,护送戚继光前往京师,数十骑在官道上徐徐而行。 定下了日后联络之法,便到了依依惜别之时。 沈烈便老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出了提亲的事:“戚帅容禀,晚辈与张小姐两情相悦,奈何……此事还望戚帅成全。” 戚继光微微错愕,不由得微微一笑。 李如松却在一旁附和着:“对,对,这是正经事,若不然……嘿嘿。” 言下之意。 倘若不小心生出孩子来了,只怕太师大人一怒之下…… 你沈烈人头不保呀! 到时候不要说皇上,就是天王老子也护不住你! 李公子在一旁幸灾乐祸。 沈烈怒目相视。 戚继光却不由得轻声笑道:“好,老朽尽力而为,便替你当了这个媒人,不过成不成……还要看太岳公的意思。” 沈烈已是心满意足。 一个劲的道谢。 戚帅答应出马了,提亲成功的概率陡然增加。 诸事一了。 三人便在官道上互道了一声珍重,就此依依惜别,看着戚继光带着十余个护兵疾驰而去。 打马。 掉头。 将李如松一个人仍在官道上,不理会他的呼唤,沈烈便兴冲冲回了家,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内宅。 站在月亮门外。 听着内宅中传来女子的窃窃私语声,沈烈心中一热便快步走了进去,但只见干净整洁的院子里。 一个穿着雪白儒衫的绝色假公子,正在向着一位穿红色劲装的瓜子脸绝色女子,轻声嘱咐着什么。 像是大妇在给二房立规矩。 一个说。 另一个委屈巴巴的听着。 可是乍一看。 穿着白衣的张静修是如此的风姿绰约,明艳的容颜,儒服包裹下修长挺拔的身段,让她整个人散发着非同一般的风流雅致。 而站在她身旁的白小娘子则骨肉聘婷,身段婀娜。 两个古装的大美儿站在一起,便又像是一对男俊女俏的神仙眷侣,在内宅中耳鬓厮磨。 这别样的风情让沈烈心中再一次灼热起来。 快步走了过去。 沈烈柔声道:“静儿,贞贞。” 这是谈好了么? 可二女一见到他便齐齐将俏脸转开了,一个杏目圆整看了过来,一个撇着小嘴发出冷哼。 “呃。” 沈烈低下头摸了摸鼻子,识趣道:“我走。” 当沈烈低着头走进了军营,一屁股坐在了大通铺上,四周围的东厂精兵纷纷看了过来。 有点傻眼。 良久。 才有人走过来试探问道:“大人这是?” 沈烈闷声道:“挤一挤,本大人今晚在营房里睡。” 众番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赶忙应了一声。 “哎。”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千户大人最近的行为越来越反常了。 日出又日落。 数日后。 便宜坊。 又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陡然变得凉爽。 一场秋雨一场凉。 站在三楼雅间的窗户边上,沈烈背着手,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 “三天了。” 戚帅这一走便杳无音信。 等的急了。 沈烈便开始疑神疑鬼,口中喃喃自语着:“该不会戚帅遇到了什么难事耽搁了……不应该呀。” 此时。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正在吃着油炸薯片的李如松,一边将薯片嚼的嘎嘣响,一边放声笑道:“依李某之见,太师大人对沈兄这乘龙快婿似乎……哈哈。” 沈烈旋风般转过身,瞧着李公子这损友幸灾乐祸的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竟然连生气的心情也没了。 收拾了心情。 沈烈轻声道:“你不是神机营副将么,总赖在老子这里不走算什么,你不用回京叙职么?” 言下之意。 这正三品的高官也太闲了吧! 你们神机营不用上班,不用点卯的么? 李如松撇了撇嘴,含糊着道:“李某在通州驻留……自然是有正事要做。” 沈烈奇道:“什么正事?” 李如松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稍一犹豫,却还是神秘兮兮道:“我奉有密旨,要在这通州码头等一批军械。” 这下子。 沈烈顿时来了兴致,又奇道:“什么军械?” 看着李如松神秘的样子。 话到嘴边。 沈烈脱口而出:“火枪?” 话音落。 李公子便僵住了,用吃惊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神情便好似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别提多尴尬了。 显然被沈烈不小心猜中了。 李如松撇了撇嘴,还要极力否认:“没有的事……憋瞎说!” 却哪里骗的了沈烈。 沈烈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赶忙凑过去嘀咕了起来:“说说,哪里来的火枪……什么型号……多少杆……说说!” 李如松见实在瞒不过去,便只好含糊着道:“我神机营的火枪,自然是陛下从内驽中出资购买……憋问了。” 李公子有些后悔自己泄露了这么大的秘密。 他本是奉密旨办差。 这种事能四处张扬么? 可沈烈眼睛转了转,开始分析了起来,以这个时代的大明火器水平来说,自造火枪的可能性不高。 这批火枪又是走运河而来。 那么。 于是沈烈便笑着道:“且容沈某胡乱猜测一番,我猜是广东布政使司从壕境所购之火绳鸟铳……” 时间在这一刻好似停滞了。 李如松愣住了,嘴角抽搐了起来,这神情…… 便好似见了鬼! 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烈便又试探着道:“莫非随船抵达的还有佛朗机快炮?” 话音落。 李如松便好似被踩到尾巴的猫,蹭的一下跳了起来,用手指着沈烈,结结巴巴了起来。 第295章 舌灿莲花 见沈烈随口便猜中了事情。 李如松脸色大变,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用战栗的手指了过来,结结巴巴道:“你……你!” 这是个什么妖孽? “你如何知晓?” 沈烈翻了个白眼,将他的手指打落,不屑道:“行了,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神物,鸟铳,佛朗机炮…… 这在欧洲都是烂大街的装备! 万历九年。 大明神机营奉旨从壕境采购的西洋火器,除了鸟铳和佛朗机快炮,难不成还有别的么? 这是穿越者人人皆知的事。 说话时。 沈烈拍了拍挂在腰间的燧发短火枪,笑了笑,也不看看老子带的什么枪,燧发火枪懂不懂呀? 李如松哑然。 很快又被沈烈勾住了宽厚的肩膀,怂恿道:“这批火器什么时候到,多少杆……说说!” 李如松架不住他一个劲的追问,便只好和盘托出:“快了,在路上,估摸着这两天就到。” 一听这话。 沈烈眼睛便立刻亮了起来,他觉得这样的机会绝不能错过,等到这批大明神机营采购的火器运到。 他一定要亲眼看一看! 这个时代大明最精锐的神机营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架不住沈烈再三纠缠。 李如松便只好答应下来。 他还不放心,再三叮嘱道:“可以带你去看一看,瞧一瞧,可是你不许乱说,也不许打这批火器的主意。” 沈烈便摸着鼻子笑了起来:“不至于,不至于。” 我沈某人就是好奇,绝不会动歪心思。 一转眼。 时间来到了晚上。 午夜时分。 通州码头。 通往京畿的便宜货运码头上。 灯火通明。 几条平底大船静静的停泊着,随着神机营士卒将一箱箱军火从船舱中搬了下来,堆放在了岸边。 随船一同抵达的竟还有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西洋军官,以及十来个金发碧眼的洋兵。 那军官正在通译的帮助下,正在与漕运总兵王承勋攀谈。 看着这些壕境来的葡萄牙兵,口中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鸟语,李如松不免撇了撇嘴。 与沈烈交换了一个眼色。 沈烈眼睛则眯了起来,心中唏嘘,这个时代的葡萄牙兵到了大明京畿表现还是十分乖顺的。 那小胡子军官正在向着王总兵点头哈腰。 态度十分恭敬。 这景象。 让沈烈心中百感交集。 当然了。 葡萄牙人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乖顺,想当年,大概是在成化年间,葡萄牙人的舰队便抵达了大明沿海。 甚至于。 葡萄牙人还派遣了一个使节团进京,想要和大明签署贸易协定。 可是偏偏当时那伙葡萄牙人不知死活,在递交给大明天子的信中,不知死活的用了和天朝上邦平起平坐的语气。 还试图在大明外海的孤岛上,建立了一个有碉堡武装的商站。 然后。 这伙不知死活的葡萄牙使臣,想要和大明平起平坐的蛮夷之人,便被暴怒的大明天子下令推出去砍了。 再然后。 葡萄牙人便开始变得乖顺无比,开始向大明表示谦卑,并且老老实实的做生意,后来嘉靖皇帝见这伙蛮夷还算恭顺。 便允许他们在一座叫做壕境的孤岛上开设商埠,也因此开启了大明和西方各国贸易往来的序幕。 说话时。 李如松已经急不可耐,抄起一把腰刀便跑了过去,用连鞘的雁翎刀将军火箱子撬开,将一杆散发着黄油气味的火枪取出。 猎猎火光映照下。 那黑黝黝的枪管散发着神秘的金属光泽。 随着李如松开始检查枪械。 沈烈也快步走了过去。 看了看。 不出预料。 这是一款葡萄牙舰队装备的火绳枪,只是型号有些老旧。 看着那枪管上神秘的锻造纹,沈烈撇了撇嘴,向着李如松轻声道:“这种火铳,咱兵仗局能仿制么?” 李如松放下手中的火铳,凑过来轻声道:“能,不过产量低,早些年在嘉靖朝闹倭寇的时候,朝廷曾经从南洋招募过一批火器工匠。” 沈烈又轻声道:“后来呐,为何不继续招募?” 李如松一咧嘴:“你说呐!” 沈烈哑然。 也对。 这年月除了皇上,戚帅,英国公少数几个人,谁会关心明军的装备好不好呀,就是当年大明仿制鸟铳的时候。 那也是为了应付倭寇。 如今倭寇都平了,还仿造这玩意有什么用。 可沈烈想了想,却又轻声道:“这些工匠可都是宝贝,万万不能遣散。” 李如松又咧嘴道:“你出钱养着啊?” 沈烈点头道:“也无不可。” 二人自顾自的嘀咕了一会儿。 将手中型号老旧的火绳枪放下,沈烈又轻声道:“你回京之后可向陛下建言,咱神机营应该多采买一些自生火铳。” 李如松为之侧目,皱眉道:“自生火铳也有,就是贵。” 一听这话。 沈烈便立刻有了说辞,在李公子耳朵边上絮絮叨叨起来:“又能贵多少,李兄可知这世上有个叫做奥斯曼的国度?” 李如松一脸懵。 摇了摇头。 那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烈立刻便来了精神,拍了拍腰间的燧发火枪,眉飞色舞道:“我这自生火铳便是从奥斯曼国,几经辗转才买到手,李兄有所不知,那奥斯曼国几万禁卫御林军,清一色的装备自生火铳!” 李如松吃惊道:“真的么?” 沈烈忙道:“千真万确,李兄你回去劝劝皇上,咱神机营也是御林军,难不成,咱大明神机营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奥斯曼国?” 一听这话。 李如松立刻将眼睛瞪起来了,脸都涨红了,怒道:“这叫什么话,我大明神机营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那个从未听说过的奥斯曼禁卫军又是什么货色。 一个弹丸小国。 也配与我大明神机营相提并论么,凭什么奥斯曼禁卫军的装备比我大明神机营还好? 我大明的面子往哪里搁? 看着面红耳赤的李如松。 沈烈便微微一笑,拍了拍李公子的肩膀:“哎……对咯,你回京之后,把这事儿和皇上,国公爷说一说!” 根据沈烈对万岁爷的了解,那可是个比面子看的比天还大的人,李如松只需要将这套说辞抛出去。 给神机营换装燧发火枪这事儿。 应该。 或许。 大概很快就办成了。 见说服了李如松,沈烈便又笑了笑:“将来呀,咱大明自己也得造自生火枪,走……看看炮去。” 第296章 惊变 这第一艘平底船上运送的,是进京面圣的十几个葡萄牙兵,还有整整三千杆葡国造火绳枪。 这自然是买来给神机营换装的。 从第二艘官船上卸下来的,便是大名鼎鼎的佛朗机快炮,数量足足有三十几尊,这些快炮大小口径不一,一尊母铳配七八个子铳。 大的配备有炮车,小炮则提供给单兵使用。 第一次见到这种后装火炮的沈烈弯下腰,抱起一尊碗口粗的小炮,掂了掂分量,不由得啧啧赞叹。 “好东西呀!” 青铜造! 想必造价十分昂贵了。 根据沈烈所知,这种后装滑膛火炮的射程其实并不远,大概只有五百到一千米,发射的弹丸分量也不重。 大概也就半斤重。 可是却胜在十分轻便。 他手中这尊口径最小,大概也就三四十斤的重量,一个成年人可以轻松携带,又是后装火炮射速又快。 在这个时代。 这玩意绝对是步兵支援火力中的王者! 沈烈对这门小炮爱不释手。 啧啧赞叹。 所以说。 在经历了平定倭寇的长期战争之后,万年九年这个时期的大明火器着实不弱,那么…… 后来明军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想了想。 沈烈心中大概有了个模糊的判断,大概是万历朝末年,明军的待遇实在是过于悲惨。 人心散了吧。 心中一动。 沈烈怀中抱着一尊青铜佛朗机小炮,向着李如松笑道:“哎呀呀,李大人呐……” 话还没说出口。 李如松李公子已经警觉了起来,翻着白眼道:“你一个东厂百户所要炮做什么……免开尊口!” 沈烈便愣住了。 有些尴尬。 心说老子还没开口你怎么就拒绝了呢? 怨不得李公子语带嘲讽。 如今的东厂是个什么衙门,无非是治安加城管的结合体,充其量还有点六扇门的属性。 仅此而已。 东厂百户所配火炮确实有些不像话。 见沈烈无言以对。 李如松便将神色一整,嘲笑道:“你一个东厂破百户所,依我看……有几把刀,几杆铁尺就够用了。” 沈烈哑然。 “哎……这叫什么话?” 你看不起谁呐! 沈烈依旧不死心,英气的脸上便又挤出了一丝笑容,辩解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我东厂不是还管稽查走私么,天津卫外海不是就有海匪么,万一我的人遇上了倭寇海匪什么的,没点趁手的家伙我怎么顶的住?” 李如松一个劲的摇头:“不行,这年月哪里还有什么倭寇呀,你想要……便写个条陈请皇上下旨。” 沈烈见他态度坚决,便只好悻悻作罢。 片刻后。 沈烈仍旧不死心,便又央求道:“劳烦你回京之后跟皇上说一声,能不能将这一次神机营换下来的虎蹲炮,调拨几尊过来。” 李如松勉为其难的应道:“那……行吧。” 见他答应的如此勉强。 沈烈便悻悻的将小炮放下了,小声嘀咕了起来:“你神机营了不起,御林军呐,吃皇粮呀,你等着!” “等我有钱了……嘿嘿。” 等老子有钱了,我麾下东厂百户所必须人手配一尊小铜炮。 不! 那必须得人手两尊,一门用来训练,一门用来剿匪。 二人嘀咕了一阵。 到了天色微微放亮之时,大批漕运兵在李如松的带领下离开了码头,押送着军火缓缓向着京城方向开拔。 临别在即。 兄弟二人互相抱了抱拳,互道一声珍重便各奔东西。 看着押送军火的队伍消失在远方。 沈烈也翻身上马。 原路返回。 转眼便是两天后。 沈烈依旧没有等到戚帅的信,反而是皇上叫人送来了二十杆火枪,一门虎蹲炮,还有一封私信。 这倒是意外之喜。 百户所中。 沈烈先看了看箱中摆放整齐的火绳枪,和神机营采购的是同一批,心中不由得有些惊喜。 这就叫皇恩浩荡! 随即。 沈烈又看了看那门锈迹斑斑的虎蹲铁炮,然后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先凑合吧。” 生铁炮。 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就怕一点就炸膛。 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不论如何。 如今他这个东厂百户所也算是兵强马壮。 叫人将这火枪,小炮收起来。 沈烈便又将皇上的私信打开看了看,私信中,一笔规规矩矩的御笔小字映入眼帘,言辞颇为热切。 信中所言无非是家长里短,好似少年人口无遮拦,又好似多年不见的发小之间调侃打趣。 沈烈正看的心中热乎。 此时。 王虎在外面轻轻敲门:“大人,戚帅派人来了。” 沈烈一喜,忙道:“快请!” 看起来。 提亲的事情有眉目了! 随着一个年轻浙兵快步走了近了官厅,口称沈爷,从袖中取出了一封私信递了过来。 沈烈心中又是一喜。 打开私信。 看着信中一笔潦草的蝇头小楷,沈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便好似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 神情也渐渐的变得凝重。 戚帅在信中并未提及他与张静修的婚事,而是偷偷向他传达了一个十分惊悚的消息。 “太师抱恙……已卧床不起……你且稍安勿躁。” 看着这潦草的字迹。 脑海中好似亮起了一道霹雳。 沈烈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向着那送信之人抱了抱拳,轻声道:“多谢这位兄弟……王虎……看赏。” 然后便紧紧攥着书信向内宅中走去。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片刻后。 内宅。 沈烈小心翼翼将张居正生病的消息,告知了张静修,她便立刻慌了神,便那样瘫软了下去。 沈烈赶忙一把抱住,安抚了几句:“莫慌,莫慌,沉住气。” 瞧着未过门的心上人潸然泪下。 此刻已是六神无主。 沈烈赶忙扶住她在床榻上坐下,看着她扑簌簌的掉眼泪,便在内宅中徐徐踱着步子,思虑了起来。 原来。 张居正是在万历九年的夏秋之交便病倒了么? 这噩耗来的如此突然。 让沈烈心中有些烦闷,稍一沉吟便决然道:“我去叫人备马,芸儿你收拾好行囊,咱们……立刻回京!” 有些慌张的芸儿赶忙应了一声。 随着沈烈急匆匆走了出去。 静谧的内宅中。 女儿家嘤嘤的啜泣声响个不停。 第297章 隐疾 午后。 东郊。 沈烈牵着马,带着几个手下的番子护卫着一顶青色小轿,徐徐走进了朝阳门,便又见到了往日里熟悉的繁华。 可此时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看着这熟悉有些陌生的场景,沈烈忧心忡忡,这突然发生的重大事故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一行人在朝阳门内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一个番子牵着马走过来,轻声道:“大人,往哪边走?” 沈烈稍一沉吟,便低声道:“去太师府。” 几人便护送着青色小轿。 往内城,太师府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 看着那太师府外落满的轿子,还有那两尊造型古朴威严的大石狮子,沈烈便挥了挥手。 落了轿。 看着哭成泪人的张静修走进了侧门,回到了府中。 沈烈便又沉吟了起来。 良久。 沈烈那双虎目中才闪烁起了一道精光,他本想递帖子求见张四哥,可转念又一想。 这个时候太师府中必是一片慌乱,也未必见的到张简修。 就算见到了也未必能说上几句话。 于是沈烈想了想,便轻声道:“走,去拜会戚帅!” 戚继光在京中并无府邸,他住在内城的驿站。 一个时辰后。 静谧的驿站中。 戚继光也似乎没睡好,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又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沈烈强自镇定,徐徐道:“敢问戚帅,太师……为何突然便病倒了?” 越琢磨。 沈烈便越是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关于张居正的病,他已经几次三番从静儿那里打探过了。 从未听说这位大明权臣有什么异常,身体反而一向硬朗的很,在金水桥边,大太阳底下站一天都不成问题。 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沉寂中。 戚继光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良久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不过……是难以启齿的下疾。” 一听这话。 沈烈便愣住了。 张居正的死因,所患何病,《明史》未记载。 可是沈烈想到了自己所知的民间野史之中,一种奇怪的说法。 沈烈记得野史中说张居正去世前不久,曾经给少年万历写过一封信,书信中说是因为痔疮,多年误治。 访得名医诊治之后,却消耗太大。 “衰老之人,痔根虽去元气大损,脾胃虚弱不能饮食,几于不起。” 如今和戚帅的说法两相印证,沈烈若有所思,便慎重道:“所谓下疾……可是痔疮?” 戚继光点点头,忧心忡忡的应道:“应是如此。” 顷刻间。 沈烈脑海中炸响了一道惊雷。 还真是痔疮啊! 难怪所有人都讳莫如深,谁会拿这种难以启齿的隐疾到处宣扬呢。 并且看样子,这还是困扰了太师大人许多年的顽疾,毕竟久坐成痔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此刻。 沈烈觉得自己好似被一道天雷劈中了,懵了一会儿,才刚忙向着戚帅又问了细节。 太师大人确实是痔疮犯了。 根据戚帅所言,这事儿的起因,还要说起一位从张居正老家来的赤脚医生,这位赤脚医生有一种治疗痔疮的膏药。 自从这赤脚医生进了太师府之后,给张居正治疗了一段时间,有了一些效果。 张居正觉得根治痔疮有了希望,便如获至宝,开始大量使用这位赤脚医生带来的膏药。 再然后。 张居正便突然之间病倒了。 沈烈突然之间如梦方醒。 犯痔疮当然不会卧床不起,可治疗痔疮的药…… 是会毒死人的! 想及此。 沈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戚继光的胳膊,颤声道:“事关重大,戚帅……快随我来。” 戚继光不知所谓,却还是被沈烈拽着走。 又片刻后。 太师府。 偏厅。 当着戚继光,张静修,张简修兄妹的面。 沈烈吞了口唾沫,急切道:“药呢?” 张简修疑惑道:“什么药?” 沈烈愤然道:“那个走方郎中给太师开的膏药!” 张简修面色微变,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忙道:“我这就去拿。” 随着张简修快步冲了出去,不多时,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膏药走了回来,然后将膏药放在了桌子上。 沈烈凑过去闻了闻,这奇怪的膏药是如此的清香扑鼻,可是清香中又夹杂着某种刺鼻的气味。 此时。 哭花了俏脸的张静修清醒了过来,轻声问道:“这药怎么了?” 沈烈沉吟着,轻声道:“劳烦总镇大人去找一只鸡来。” 张简修如梦方醒,忙道:“好!” 随着几人一通忙碌,找来了一只大公鸡,按照沈烈的吩咐按住了鸡脖子,将药膏用筷子喂了下去。 不出片刻。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大公鸡,在院子里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之后。 时间便好似停滞了一般。 破案了。 这膏药剧毒无比! 死寂中。 脸色铁青的张简修勃然大怒,红着眼睛从院子里冲了出去,从喉咙里发出了野兽咆哮一般的嘶吼。 “来人呐,速速将那庸医拿下!” 沈烈赶忙追了出去,叮嘱道:“总镇大人息怒……留活口!” 不多时。 随着一个批头散发的走方郎中,被五花大绑的推了进来,就连一向稳重的戚继光也勃然大怒。 抓起桌子上的那罐膏药便狠狠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 膏药罐子落地。 寸寸碎裂。 接着。 戚继光便低喝道:“说,你用的什么药!” 那庸医自知无法幸免,便哆嗦着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这对痔疮有神效的膏药是一种偏方。 所用的药材有砒霜,蟾酥,五步蛇毒…… 然后。 沈烈便惊呆了。 看起来这种剧毒的膏药确实可以根治痔疮,可若是反反复复的长期用药,痔疮是治好了。 可是人也中毒死了呀! 张简修的咆哮声中,那庸医被太师府的护院拖了下去,而整个太师府陷入了一片哗然。 沈烈想了想,便赶忙又道:“总镇大人……快去宫中请御医吧,太师大人并未吞服此药,而是涂抹于患处,当务之急是解毒,调养,或许并无大碍。” 张简修也渐渐清醒了过来,许是觉得沈烈所言极有道理,便赶忙道:“对,对……你所言极是!” 看着他急匆匆冲了出去。 沈烈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心中却又生出了一丝希望,他记得张居正可不是在万历九年病死的。 而是在万历十年。 如此说来…… 长期使用这大毒药物的张居正,如今尚未病入膏肓。 岂不是还有救? 想及此。 沈烈的心脏便砰砰乱跳起来。 第298章 风波恶 此时此刻。 沈烈徐徐走到窗边,将目光看向了急吼吼冲出去的张四公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 心中不由得砰砰乱跳起来,却又将那惊涛骇浪强行压抑住了。 倘若…… 张居正真的能躲过此劫。 那便太妙了! 不出半个时辰。 几位御医被张简修带着人,用几顶轿子请进了太师府,在总宪大人的催促下看过了那黑色膏药。 又走进内宅,看过了卧病在床的张居正之后,御医们不由得面色大变,便又凑在一起商议了起来。 确实中毒不假! 斟酌再三。 御医们很快便开出了一个解毒的方子。 此时不要说张家人,就连戚继光也有些沉不住气,赶忙上前沉声问道:“敢问几位……太师如何了,这毒能解么?” 几位御医忙恭敬道:“戚少保请将心放在肚子里,太师大人用这药的时间不长,这毒尚未深入五脏六腑,解毒后只需细细调理……应无大碍。” 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戚继光如释重负。 张静修喜极而泣。 张四公子则千恩万谢,他还不放心,赶忙请几位御医在府中住下,生怕再出什么纰漏。 纷乱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今夜太师府无人入眠。 沈烈在耳房中枯坐着,等待着消息,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了,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张居正长期患有痔疮这种难以启齿的隐疾,弄不好已经有几十年了。 可是身为大明太师。 又碍于面子。 张居正不好意思去找御医诊治,拖延了几十年便一天天变得严重了,实在是痛苦难当。 突然在无意间。 张居正听说老家有个赤脚医生能治这种隐疾,便叫人将那人请来,试过之后他觉得很有效。 于是张居正便如获至宝。 每天偷偷上药。 再然后便险些酿成了大祸! 想及此。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再牛的人也是人。 他不是神。 此时张氏兄妹都红着眼睛从内宅走了出来。 沈烈赶忙迎了上去,轻声道:“如何?” 张简修轻声道:“用了药,睡过去了……应无大碍。”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张四公子看着面前这年轻人,庆幸之余心情又有些复杂,今日之事还多亏了此人,才及时找到了父亲的病因。 如今虚惊一场,他心中自然是感激的。 此时沈烈也长出了一口气,还没回过神来。 可突然之间。 张大小姐已经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便好似看到了依赖一般,趴伏在心上人怀中啜泣起来。 沈烈身体一僵,嘴角微微抽搐,赶忙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此时此刻。 张大小姐是有了依靠,扑簌簌的眼泪将心上人的胸前的衣衫都打湿了,可沈烈却已是坐立不安。 又不忍推开她。 又要忍受着指挥使大人灼灼的目光。 热汗便从背后涔涔冒了出来。 良久。 沈烈才将张大小姐摇摇欲坠的身子扶好。 站稳。 硬着头皮向指挥使大人抱了抱拳,行了个礼,而总宪大人那灼灼的目光,几乎快要将沈烈千刀万剐了。 尴尬中。 一个护院急匆匆走进来,向着张简修行礼道:“四爷,皇上来了。” 几人一愣,便赶忙急匆匆的前去接驾。 走出了太师府内宅的二房,沈烈抬头看了看天,才发现天色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亮了。 疲惫袭来。 沈烈伸了个懒腰,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这一夜可真够漫长的。 再相见。 行过了君臣之礼,沈烈抬起头看了看大明天子,一个月没见,这位小爷身上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朱翊钧依旧穿着一身便服,可气度却变得沉稳了。 也内敛了。 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目光,巨大的变化让沈烈暗自心惊,而莫名而来的陌生感,似乎让君臣二人之间多了一条深深的鸿沟。 没奈何。 沈烈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听着天子嘘寒问暖,过问太师的病情,又将御医叫过来叮嘱了几句。 从少年天子那急切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是学生对重病的老师所应该表现出来的关切。 可沈烈总觉得心惊肉跳。 皇上在太师府呆了足足半个时辰,问过了御医,又进内宅探望了老师,得知老师已无大碍。 他才施施然走了。 沈烈也十分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趁着四下无人,将同样疲惫的张静修拽到一旁叮嘱了几句。 抓着她的胳膊,沈烈轻声道:“这几日你便在家中好生照料太师大人,外面的事……你不必挂怀。” 提亲的事还是缓一缓吧。 张静修点点头。 虽万分不舍。 二人却还是依依惜别。 等到沈烈走出了太师府,正要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却突然被斜刺里走过来的几个太监拦住了。 “见过沈爷。” 瞧着这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沈烈忙道:“公公不必多礼……走吧。” 看这架势。 便知道皇上有请。 片刻后。 清晨时分的西苑,天气已经微微泛起了凉意。 那湖心亭中。 侍卫宫女环绕之下,熟悉的微胖身形早已等待多时,还正在朝着沈烈笑吟吟的招手。 沈烈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再相见。 沈烈正要大礼参拜,却只见朱翊钧洒脱的挥了挥手,笑着道:“免……赐座……火器收到了么?” 沈烈忙道:“哎,收到了。” 抬起头。 看着他脸上和煦的笑容,沈烈心中便泛起了十分古怪的滋味,似与当初没什么不同。 又似乎变得陌生了。 于是君臣二人对坐闲聊。 只片刻后。 便有几位朝臣远远的出现在了西苑入口,正在向着这边张望,而沈烈赶忙起身行礼。 “臣告退。” 朱翊钧并未挽留,只是挥了挥手:“下去吧,在通州好好干,这京城里的事你少管。” 沈烈赶忙应道:“是。” 躬身退下。 与那几位朝臣擦肩而过之时。 沈烈心中凛然,一边在青砖铺成的甬道上走着,一边在心中品味着临别时皇上扔下的这句话。 真可以说意味良多。 沈烈才刚刚走到西苑入口处,却又被一个内监拦住了,这内监样貌十分陌生,态度十分恭敬。 第299章 定州马氏 低着头。 内监向着沈烈行了一礼,便轻声道:“沈大人留步。” 瞧着这陌生的内监。 沈烈不由得微微错愕,忙道:“敢问这位是……” 内监快步上前,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将手中一个小包袱递了过来,不由分说便强行塞了过来。 包袱虽小可入手沉甸甸的,想必里面塞满了银两。 沈烈眉头微皱,便有些不悦道:“公公这是何意?” 那神秘的内监便让开了一步,退向了一旁,现出了不远处亭亭玉立的一个娇媚宫装女子。 女子年纪不过双十年华,年轻貌美,正用顾盼生姿的一双眸子含笑看着,那明媚动人的俏脸上。 似春花烂漫。 那丰盈的身段在晨光中展现着婀娜。 竟然是郑淑仪。 见皇帝宠妃突然拦住了去路,沈烈也不敢怠慢,赶忙行了一礼,却不敢收她的礼。 将小包袱轻轻搁在地上。 然后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多时。 随着沈烈耳边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 香风扑鼻。 当沈烈心生警觉之时,便听到郑淑仪甜腻的声音道:“是小女子唐突了……沈大人不必拘束。” 她向前走,沈烈便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去看她那张狐媚的脸蛋。 沈烈心中警惕,便轻声道:“淑仪有事,但讲无妨。” 郑淑仪似乎对沈烈的恭敬守礼,觉得十分有趣,便又轻声笑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过几日,小女子的一位同乡有几条船要进京,到时候……还请沈大人照应一二。” 鼻端萦绕着香风。 沈烈恍然。 这是走后门来了,想必那几条船上的货物见不得光吧。 沈烈不置可否,便徐徐向后退去。 一直退到了月亮门外。 才快步离开。 片刻后。 沈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这秋意深重的皇家园林,回味着郑淑仪的笑容,忍不住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 “娘的。” 这也是个不安分的女子呀! 这才刚得宠几天呀,就可以惦记着挖朝廷的墙角了? 幽幽一叹。 沈烈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一边走,一边沉吟着。 张居正这一病,这京城的人心便躁动了起来,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此刻沈烈心中深深的知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明历史上最纷乱,最疯狂的反攻倒算就要来了。 并且沈烈算了算日子,那位不得宠的大明皇长子,也快要出生了吧。 “这大明呀,要乱了。” 不敢再停留。 沈烈快步离去。 入夜。 沈府。 一觉睡醒已是午夜时分。 秋衣深重。 凉意四起。 沈烈养足了精神,便搬了张藤条躺椅坐在后院里,一边摇晃着,一边看着天空中月朗星稀,一边盘算着什么。 静谧中。 随着芸儿,与岳玄儿各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将点心夜宵轻轻放在一旁。 芸儿便轻声唤道:“少爷,太师病好了么?” 沈烈点点头应了一声:“毒是解了一些,不过……” 这话又该从何说起。 毒解了。 可太师的痔疮应该是破了,据说如今只能趴伏在床,不能吃也不能喝,想必如今是生不如死。 这么下去好端端一人也营养不良了。 对这种难言之隐。 天下顽疾。 御医们也束手无策。 在这个没有手术的年代,痔疮该怎么治? 猛然间。 沈烈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 猛的翻身坐起。 沈烈用灼灼目光看着义妹,轻声道:“玄儿,你听好了,为兄有件事得劳烦你立刻去办。” 他这个义妹极为聪颖,或许是出身江南水乡繁华之地,她在经商上的天赋远超芸儿。 如今已是沈烈的左膀右臂。 岳玄儿不敢怠慢,忙轻声道:“兄长请讲。” 沈烈眼睛便眯了起来,沉吟着道:“明日一早,你派几个人去定州府,去找一个叫马应龙的人。” 不对! 很快沈烈回过神来,发明了麝香痔疮膏这种神药的马应龙应该是清朝人,如今是万历九年。 他应该要找的是马应龙的祖先…… 马应龙的祖先叫什么? 沈烈不知道。 不过世代行医的神医马氏确实是河北定州人。 这假不了。 岳玄儿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虽不解,却还是乖巧的应诺道:“知道了……哥。” 沈烈又点点头,接着又吩咐道:“多派些人去,多方查找……事关重大万万耽搁不得。” 然后。 沈烈便拿起了一块桂花糕细细咀嚼了起来,他想起了大名鼎鼎的马应龙麝香痔疮膏。 这个时代。 这神药应该还没有流传开来。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在御医的照料下,张居正的身体已经好转了许多,无性命之忧,可是还需要卧床修养。 沈烈派去定州府找人的伙计也回来了。 马应龙没找到。 却找到一个叫做马金堂的定州名医。 这家人久居定州,世代行医,家中存有大量医学典籍及木刻版原模,不过这个时代的定州马氏却不是卖痔疮膏的。 而是卖眼药的。 三宝眼药。 并且在定州一带十分有名。 看着岳玄儿言之凿凿。 沈烈错愕道:“哎?” 老马家祖上竟然是卖眼药的么。 说话时。 沈烈便将伙计带回来的三宝眼药膏打开,闻了闻气味,顿时便有一股强烈的麝香气味扑鼻而来。 沈烈眼睛便亮了起来。 错不了。 虽然这玩意不是痔疮膏,而是治疗眼睛的。 可就是这个味儿! 当下。 沈烈便兴冲冲道:“去定州请人……不惜重金!” 不。 沈烈打算亲自去一趟。 一旁。 芸儿走过来伸出了素白的小手,摸了摸少爷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便狐疑的喃喃自语着。 “也不烫呀,难不成是魔怔了?” 沈烈哑然。 也不做辩解。 岳玄儿在一旁抿着嘴偷偷笑了。 当两天后。 沈烈将马应龙的祖先马金堂带进太师府,张简修自然是不信的,总宪大人甚至还十分不悦。 他爹就是乱用民间偏方才中了毒,险些连命都没了。 张简修一看到这个定州来的不知名郎中便心生警觉,可当沈烈拿出麝香,冰片作为药材的眼膏…… 总宪大人便动摇了。 不像是毒药,都是价值昂贵的名贵草药。 一想到父亲大人如今在床榻上只能卧着,也不敢吃,不敢喝,那一脸痛苦的样子,张简修便犹豫了起来。 沈烈不失时机道:“总宪大人容禀,大人若是实在不放心,可以让几位御医研判一番呀。” 张简修眼睛便亮了起来。 有道理! 第300章 威逼利诱 此时张四公子已急不可耐,赶忙一个箭步蹿了出去,将住在太师府中的几位御医请来。 和定州名医马大夫,一起研判这麝香三宝眼膏的功效,几位御医便凑在一起研究了起来。 研判的结果…… “好药啊!” “妙极!” 一时间。 几位御医都对这三宝药膏都赞不绝口,并且很快得出了结论,此药似乎是从某种古代秘方的基础上改良而来。 以麝香,冰片为主药。 非但无毒。 并且对于治疗眼疾具有神效。 这似乎是废话,用在眼睛上的膏药能有毒么。 “妙呀!” 看着几位老御医如获至宝,摇头晃脑的辩论着其中的药理,啧啧称赞着,议论着这古方的神妙。 张简修急了。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辩论个什么劲呀。 说重点呀! 一个箭步上前。 张四公子期待问道:“这膏药能治家父的下疾么?” 几位御医便又沉吟了起来。 很快。 一位老御医摇头晃脑的念叨了起来:“总宪大人请稍安勿躁,眼疾与下疾……在医理上倒是相通的……不过……其中的几味药材还需斟酌加减一番。” 另外几位御医也纷纷附和。 “然也。” “当徐徐增减,不可操之过急。” 张简修虽然焦急,可是面对这几位慢性子的老御医,却也只好耐着性子赔着笑脸。 眼看着几位御医又开始讨论药理,你一言,我一语的僵持不下。 沈烈却看不下去了,便上前几步偷偷将总宪大人拽到一旁,使了个眼色又耳语了几句。 “不如……” 随着沈烈给出了个主意。 但只见。 张简修频频点头,似乎觉得沈烈所言极有道理,便将眼睛一瞪变得凶悍了起来。 “来人呐!” 便只见总宪大人,张四公子突然发飙了。 一脸阴沉。 张四公子猛的一挥手,将几个太师府的护院叫了进来,当场将这几位慢性子的御医,还有那位战战兢兢的马大夫在太师府耳房里关了起来。 一脸凶狠。 张简修低喝道:“给本宪盯紧了……好吃好喝的供着!” 被沈烈提醒了。 张简修如梦方醒,那凶巴巴的神情好似在说,就这几天之内,你们不把麝香痔疮膏研究出来。 谁也别想走! 都得死! 沈烈在一旁附和着:“大人英明!” 然后。 沈烈便又朝着耳房喊了一嗓子:“辛苦几位,若是成了,我家总宪大人自然不吝啬赏赐!” 张简修忙道:“对,对,若成了……本宪必重重有赏!” 沈烈这才点点头。 满意了。 这叫恩威并施。 对这几位天下间最好的大夫先吓唬一番,然后再许以重赏,就不信搞不出马应龙痔疮膏! 沈烈虽然不懂医理,可是他有常识,一来马应龙痔疮膏实在名气太大,二来…… 在沈烈的常识中,眼病和痔疮不都是上火导致的么,治疗起来不都得消炎去火么? 这有什么难的? 随着沈烈娓娓道来,轻声道:“这办法呀,都是逼出来的。” 张简修一个劲的点头,越来越觉得沈烈所言极有道理,不时出言附和着:“此言大善!” 有道理! 一旁。 太师府的丫鬟,下人看着自己家的四老爷,和那个叫做沈烈的青年头碰头凑在一起嘀咕着。 四公子对此人言听计从的样子。 一个个都看傻了。 又过了片刻,那位沈爷气定神闲的坐在了太师椅上,竟然还把二郎腿翘起来了。 可四公子非但没有怪罪,甚至也将二郎腿翘了起来,还不时出言询问几句,看起来与此人十分投缘的样子。 焦急的等待中。 相国府的丫鬟下人们都凌乱了。 还别说。 短短的一个时辰过后,便有一个护院前来报信,说那几位御医和马大夫关于药方的增减已经达成了一致。 治疗下疾的药膏已经搞出来了。 沈烈如释重负。 张简修也哈哈大笑起来,赞赏的在沈烈肩膀上轻拍了几下,然后便急吼吼的走了。 “来人呐!” “配药……要最好的麝香!” 听着外面院子里四舅哥兴奋的低吼声,沈烈端起了一盏热茶,整了整衣衫又将二郎腿换了一边。 开始哼起了来自家乡的小曲。 此刻沈烈心中已经开始畅想着,若张居正此番能安然无恙,化险为夷,这对大明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强力内阁可以维持下去,大明的朝局便不会乱,文武之争,党争不会失控。 无聊的等待中。 房门轻响。 恢复了一些精神的张静修从门外走了进来,那略有些红肿的明眸看了过来,此刻情意无限。 沈烈向着她笑了笑。 此时无声胜有声。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 入夜。 沈府。 还是内宅的屋檐下,沈烈躺在藤条椅子上闭目养神,在心中盘算着什么,耳边响起了芸儿轻柔的声音。 芸儿愁眉不展,轻声道:“少爷……太师的病会好么?” 沈烈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娇憨的小丫鬟便赶忙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的祈祷着什么:“吉人自有天相,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在芸儿的默念中。 困意袭来。 沈烈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将沈烈从睡梦中惊醒,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尚未大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揉了揉眼睛。 翻身坐起。 沈烈快步走到了前院,那自家府邸漆黑的大门打开,便只见张魁带着几个太师府的护院在后面等候多时了。 一看到张魁。 沈烈不免有些惊喜,便寒暄起来:“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可是话还没说完,张魁一把将他拽住,急吼吼道:“快走……我家四老爷叫你过去。” 沈烈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忙道:“且容沈某洗把脸换件衣裳。” 可张魁不管。 抓着沈烈的胳膊便往门外拽。 沈烈无奈,只好被他拽着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且慢……门,门还没关!” 又片刻后。 太师府。 喜气洋洋中。 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的丫鬟下人们,好似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恢复了精神,早早便在厨房中升起了火。 按照几位大夫的叮嘱做了一些清淡可口的米粥小菜。 第301章 礼教 纷乱中。 当沈烈在张魁和几个护院的带领下,走进了太师府内宅的月亮门。 抬头看。 便恰好看到了穿着一身宽松道袍的张居正,在几个儿子,丫鬟,御医,马大夫和爱妾们的簇拥下,徐徐在后院里躲着步子。 远远看去。 只见太师大人虽然清瘦了许多,面色有些苍白,脚步看起来也有些蹒跚,可竟然已经能够下床了。 沈烈如释重负。 心中狂喜。 看起来那药膏的效果不错。 非常好! 看着一夜过后已经可以下地走动的张居正,沈烈心中狂喜,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定州马氏先祖! 找对人了! 这位马大夫的医术也真是没谁了,看起来,这秘传麝香膏药的药效远比后世的痔疮膏还要强。 从此大明多了一味神药,京畿也多了一家数百年历史的老字号。 此时。 人群中 只见张简修向着月亮门内站着的沈烈招了招手,沈烈又哪里敢怠慢,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喜气洋洋中。 沈烈站在了太师大人面前,在太师府众多女眷,丫鬟的注视下,有些拘谨的低着头搓了搓手。 “下官拜见太师!” 此时。 张简修再也不掩饰眼中的欣赏,轻声道:“爹,此番您逢凶化吉,转危为安,沈千户是立了大功的。” 被四舅哥夸奖了几句。 沈烈便越发拘谨了,忙道:“下官不敢,不敢当。” 一番寒暄过后。 张居正便停下了脚步,在丫鬟的搀扶下看了过来,看着谨慎受礼的沈烈,太师大人那威严的眼中亮起了精光。 不过却好似有些复杂。 良久。 太师大人才应了一声:“嗯,来人,加一双碗筷……留沈千户在府中用饭。” 沈烈又哪里敢拒绝,便赶忙恭敬应道:“是。” 于是一群人便又簇拥着张居正,向着这奢华太师府的大客厅走去,纷乱中沈烈用眼角余光看向了张静修。 二人视线隔空纠缠了片刻。 张小姐此刻虽然循规蹈矩,却笑意吟吟,那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情意,真可谓明眸善睐。 瞧着她含情脉脉。 沈烈心中窃喜,觉得自己提亲成功的概率又增加了那么几分。 片刻后。 太师府的大客厅。 从张居正以下,张府的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旁,却十分安静,丫鬟都小心翼翼的将清粥小菜端了起来,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张居正和儿子们,还有沈烈这个唯一的客人坐在一桌,几位得宠的妾室与小女儿坐一桌。 食不言,寝不语。 豪门内宅的规矩竟如此森严,让沈烈如坐针毡,又十分同情的看了看隔壁桌的张静修。 这规矩也太森严了吧! 得宠的妾室能上桌吃饭,这说明张居正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事实也是如此。 一个锐意变法的人自然看不上那些臭规矩。 可尽管如此。 这压抑的气氛却还是让沈烈额头冒汗,偷偷看了看自己的心上人,平时那么活泼雅致的一个人。 此刻却板着俏脸。 不苟言笑。 说好听点是娴静,说不好听的便是木头人一般。 沈烈心中不由得唏嘘起来,静儿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每走一步都带着规矩,这得多憋屈呀。 心上人正襟危坐的画面,又让沈烈想起了皇上。 太师府的规矩都如此严苛。 皇宫里呢? 那简直不敢想象! 难怪皇上和张大小姐会叛逆了,任谁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长大,只怕都会变成个性格叛逆的问题少年。 这一幕。 让沈烈想到了书上说的礼教。 吃人的礼教。 这些臭规矩是什么时代兴起的呢。 宋代。 那个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老夫子,如今大明读书人心目中的偶像,却偏偏和儿媳妇扒灰出轨的朱熹。 一时情难自禁。 沈烈正用眼角余光和张小姐眉来眼去…… 耳边却响起了一声轻咳。 “咳。” 只听太师大人轻咳了一声,矍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却十分和煦道:“老夫病体未愈,故此这清粥小菜有些清淡,沈千户还合口么?” 沈烈一哆嗦,忙道:“合口,合口。” 太师都提点他了。 沈烈赶忙将粥碗端了起来,也不敢发出声音,只好小口小口的咽了下去,这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一边吃。 一边感受着周围除了太师大人之外,未来的大舅哥,二舅哥……六舅哥那一双双眼睛的注视。 沈烈觉得背后冷汗涔涔的冒了出来,这顿饭吃的可真是有苦难言,好不容易撑到结束。 沈烈便赶忙躬身告退。 张居正也没留他,只是有些虚弱的点了点头:“嗯。” 于是在张家父子们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沈烈从张府走了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这滋味……终身难忘呀。” 关于提亲的事。 沈烈想起了张家人的灼灼目光,心中便萌生几分怯意,他还是决定缓一缓,等太师大人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说吧。 想及此。 沈烈快步离去。 可是刚回到家中,便看到了自己家的府邸门外停着几匹马,看着这几批健马,沈烈心中疑惑了起来。 这又是哪位派来的人呐? 急匆匆走进府邸。 果然。 芸儿便带着几位太监迎了上来,向着沈烈猛使眼色,瞧着这几位明显是御前高手的太监。 沈烈正要上前寒暄一番。 为首之人却迎了上来,匆匆道:“沈大人请。” 沈烈无奈。 只好随着几人往府外走。 茫然时。 沈烈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敢问几位是?” 那年老的太监和煦的笑了笑,轻声道:“沈大人不必惊慌,咱们是慈宁宫的人……请吧。” 翻身上马。 沈烈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回过神。 心中才恍然大悟。 慈宁宫来的太监,那岂不是太后身边的人么? 沈烈一呆,奇道:“是太后要召见下官么?” 那老太监却不再多言,只是催促沈烈跟着走,于是几人便骑着马向内皇城走去。 健马在午后的长街上徐徐而行,沈烈脑海中,却由不得浮现出当朝太后那风韵犹存,且雍容华贵的绝世姿容。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 沈烈赶忙将这大不敬的念头抹去,开始沉吟着,太后召见他一个东厂千户又为了何事? 多半和张居正有关。 第302章 红颜祸水 将纷乱的思绪整理了一番。 沈烈跟随慈宁宫的管事老太监,一路来到了紫禁城,这回却并未前往慈宁宫,而是乘着一条小船穿过了昆明湖。 很快便来到了万寿山。 下了船。 站在风景如画的山脚下,老太监便向着沈烈轻声道:“沈千户请在此稍候片刻,容咱家前去通传。” 沈烈忙点头应道:“公公请便。” 随着老太监快步离去。 抬头看。 沈烈心中竟有几分忐忑。 万寿山又叫景山,也叫煤山。 午后。 秋高气爽。 艳阳高照。 沈烈往身后看,是波光粼粼的昆明湖,再抬起头往山上看,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之下。 半山腰上一座华美的寺庙历历在目。 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园静寺,通往寺内的道路上并没有锦衣卫,而是站着一些孔武有力的年轻太监。 这些武艺出众的太监叫做技勇太监。 此刻。 正在用灼灼目光打量着沈烈。 又片刻后。 随着那老太监急匆匆赶了回来,又搜了身,才将沈烈引入园静寺偏殿,而偏殿中檀香袅袅。 偏殿内十分静谧。 人不多。 只有一个贴身宫女,一个太监高手侍奉一旁。 那高高在上的文昌帝君神像之下,一位三十许人的宫装夫人正跪在蒲团上,吟诵着什么经文。 自然是大明李太后。 昏暗光线下,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凤钗盘起的云鬓端庄典雅,盘成了一个优雅的发髻,脖颈处露出的肌肤洁白如玉。 那宽大宫装包裹下,有着属于这般年纪风韵女子丰盈窈窕,皇家贵气,端庄雍容的气息扑面而来。 幽香淡雅。 面对这般场景,沈烈自然不敢出声,只得在偏殿门口垂首而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心中却又盘算了起来,太后叫他来到底有什么吩咐? 想不透。 索性便不再多疑。 等到李太后在宫女搀扶下盈盈站起。 转过身。 露出了雍容绝色的俏脸。 沈烈才赶忙整了整衣衫,上前拜见:“下臣叩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太后雍容白皙的俏脸上,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沈千户免礼。” “赐座。” 说是赐座。 可沈烈哪里敢坐实了,只敢将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然后老实巴交的低着头,他对这位大明李太后倒不是惧怕。 而是尊敬。 发自内心的那种尊敬。 在万历九年这个年月,大明能完成新政,达到了盛世的巅峰,这位李太后至少要占一半的功劳。 或许。 也是李太后雍容典雅的皇家气质,实在是气场过于强大了,让沈烈不由自主的生出深深的敬慕之心。 静谧中。 耳边又响起李太后磁性温柔的声音:“给沈千户上茶。” 随着一壶清茶端了上来,气氛渐渐的变得融洽,摸不透李太后心思的沈烈只好默默的坐着。 直到耳边又响起太后磁性好听的声音:“本宫听人说,此番太师能转危为安,你是立了大功的。” 沈烈忙谦卑道:“启禀太后……下臣不敢居功。” 瞧着他一本正经。 李太后却突然展颜笑道:“本宫叫你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你是天子心腹,又是天家福将,实不必对本宫一个寡居之人如此拘谨。” 话音落。 沈烈心中果然踏实了一些,不由得暗赞起来。 太后就是太后。 这说话的腔调平和,真叫人如沐春风,和那些清宫剧里只懂得勾心斗角的野女人全然不同。 大明的太后,皇后有一个算一个。 个个都是端庄雍容的贤惠女子,华夏女子的传统美德,在这位美艳李太后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沈烈欠了欠身,恭敬道:“是。” 李太后便温婉一笑,又道:“本宫听人说,你在定州寻访来的那味膏药……对治疗下疾有神效?” 沈烈一呆,不由自主的应道:“是。” 这是何意? 难不成太后…… 一阵安静。 李太后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俏脸微微一红,忙雍容道:“你回去后,叫那位定州名医送一些膏药到宫里来,这宫中上上下下的宫女内监之中,饱受下疾之苦的人可不少呢,如此这般……你也算功德无量。” 沈烈恍然。 是他想岔了。 沈烈赶忙应道:“是。” 心中不禁又有几分感动。 最起码。 这位崇信道教的李太后可真是个菩萨心肠。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太后良久无言。 沈烈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告退的时候。 偏殿外。 却又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人未至。 随着一阵香风扑鼻而来。 这香气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让沈烈不由得转过身,便瞧见了郑淑仪婀娜多姿的身影。 娇媚丰盈的帝王宠妃带着几个宫女,快步走进了这偏殿,不等沈烈回过神来,便径直走到了李太后身旁。 随着华贵宫装之上,玉佩,各种饰品叮叮当当的一阵响。 郑淑仪便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妾身来迟一步,请圣母娘娘,沈大人莫怪。” 瞧着她走上前,十分乖巧的伸出纤纤素手,亲昵的挽住了李太后的胳膊。 见此情景。 沈烈不禁微微错愕。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郑淑仪,和李太后的关系已经这么好的么? 李太后也似乎并未反对,甚至太后还伸手拍了拍这帝王宠妃的胳膊,雍容的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沈烈大脑便快速运转着。 看起来。 李太后已经接受着这个最受宠的儿媳妇,又或者,她是不得不向皇帝儿子低头,选择了接纳郑淑仪。 就算她再不情愿,可是儿子喜欢又能如何? 其中内情。 让沈烈这个外臣不由得有些唏嘘,替这位当娘亲的太后感慨。 再怎么说。 这识大体,知轻重的大明天后也是一位娘亲。 说话间。 郑淑仪盈盈浅笑,那眸子眼波流转,在沈烈身上打着转,又用衣袖掩着小嘴儿,眉宇间自然散发着妩媚风情。 这画面。 让李太后和沈烈不由得同时皱眉,或许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词汇。 狐媚子! 红颜祸水莫过于此。 于是在郑淑仪娇媚目光淡淡打两下。 沈烈赶忙避开视线。 低下了头。 李太后也忍着心中厌烦,将雍容的脸蛋转开了。 第303章 聘书 此时此刻。 沈烈和李太后同时间,本能的对这位郑淑仪生出了深深的厌恶。 此女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既无教养,又不知分寸,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市侩的气息。 真叫人厌恶。 或许。 沈烈和李太后二人心中,同时又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皇上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狐媚子,还被迷的神魂颠倒? 沈烈低着头,在心中琢磨着。 这事儿其实也挺正常。 根据科学研究,若是一个婴孩自幼在家教森严的环境下长大,天性受到了压抑,那这样的男子便格外容易被绿茶女吸引。 甚至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因为绿茶女至少会哄人,可以让男人感受到端庄典雅,贤惠温柔之外的刺激。 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又或许。 李太后此时也是同样的想法,或许已经在心中懊悔,小时候将皇帝儿子管的太严了。 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在诡异的静谧中。 李太后强忍着心中厌恶,雍容的俏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轻声道:“沈千户莫怪,今日本宫请你来,是有一件喜事与你商量。” 沈烈故意不理郑淑仪,向着太后轻声道:“太后娘娘但讲无妨。” 瞧着沈烈得体的做派。 李太后便笑着道:“沈千户不必拘束,本宫问你……你贵庚了呀?” 这奇怪的问题让沈烈一脸茫然,不明所以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下臣今年二十四。” 李太后又轻声道:“可曾婚配?” 沈烈哑然。 只好老老实实道:“未曾。” 于是李太后俏脸上的笑容更盛,那白皙的嘴角微微翘起,轻声道:“既如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宫便做主许你一门亲事如何?” 沈烈尚未答话。 一旁。 郑淑仪已抢着道:“太后娘娘所言甚是,沈千户呀……不瞒你说,妾身家中有一位小妹,年芳十五,容貌甚美,求太后娘娘做主许给你如何……咯咯。” 说着她便娇笑起来。 娇媚的笑声中。 沈烈面色微变。 心中恍然。 突然明白了一切。 敢情太后叫他来这万寿山,是应了郑淑仪的请求,要给他这个天子宠臣,钻石王老五说亲。 说亲的对象…… 竟然是郑淑仪的亲妹妹。 一瞬间。 沈烈脑海中好似有无数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假装低着头,沉吟着,心思点转之间。 沈烈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太后容禀,下臣……心中有人了,这几日便要上门提亲。” 大是大非面前可不容含糊。 话音落。 李太后微微错愕。 郑淑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那狐媚的笑容便渐渐消散,娇媚的瓜子脸上写满了不悦。 又是一阵寂静。 终究是李太后见多识广,忙圆场道:“哦……竟有此事……那倒是本宫多事了。” 沈烈又欠了欠身,轻声道:“太后一片苦心,下臣铭记在心。” 李太后自然不会见怪。 可郑淑仪却翻了脸,那娇媚的俏脸上顷刻间布满寒霜,先是定定的看着沈烈,然后便发出一声冷哼。 “不识抬举。” 她声音不大,却透着深深的怨怒。 沈烈心中凛然,知道自己几次三番的拒绝了这帝王宠妃的收买拉拢,只怕已经将这狐媚女深深的得罪了。 此时。 李太后也有些不悦,许是觉得郑淑仪有些过分。 便将绝世姿容一敛。 李太后发出了一声娇哼:“镜儿!” 郑淑仪只好悻悻作罢。 不再多言。 而沈烈也趁机站起身告退:“太后在上,下臣……告退。” 李太后的态度依旧那般和煦,劝慰道:“下去吧,此事你不必挂怀,安心办好你的差事。”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是。” 低着头向殿外退去,沈烈心中不由得浮想联翩,李太后还是通情达理的,可郑淑仪…… 这下子他可算得罪死了! 傍晚时分。 沈府。 沈烈急匆匆回到家中,便背着手在后院里不停的走来走去,在芸儿和岳玄儿的注视下转着圈。 时而咬牙切齿。 时而狠狠跺脚。 时而又念念有词。 二女对看了一眼,两张俏脸都跟着发呆起来。 直到。 沈烈狠狠一跺脚,从后院中冲了出去,他觉得提亲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夜长梦多呀! 见沈烈冲了出去。 芸儿才如梦方醒,追着问道:“少爷……你去哪呀?” 岳玄儿也一脸懵。 很快。 又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 沈烈不管芸儿的呼唤,而是径直冲到了府门外,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向着戚帅下榻的驿站快步走去。 片刻后。 驿站。 当沈烈冲进戚帅的卧房,便只见,一个亲兵正在收拾行囊,看样子是打算明日一早便离开京城返回密云大营。 一看到戚继光。 沈烈便松了口气,还好来的及时。 不由分说。 沈烈便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抓住了戚继光的胳膊,在戚大帅错愕目光的注视下咬了咬牙。 沈烈狠狠道:“戚帅……说话算话么!” 戚继光哑然。 良久。 才失笑道:“自然是算话的。” 沈烈心中踏实了一些,眼睛又转了转,他觉得只靠戚帅一个人出面提亲还不太保险。 一不做,二不休。 很快又急匆匆出了驿站,向着不远处的午门走去,他决定递牌子求见冯保冯大总管! 戚继光加冯保…… 再拉上一个凑数的李如松,沈烈觉得这豪华的提亲阵容,差不多分量够了,若是再算加上张四公子这个内应的话。 沈烈觉得太师大人就算不愿意! 也得好好考虑一番。 不多时。 随着大太监冯保欣然应诺,沈烈便如释重负,然后又去神机营找李如松,一番忙忙碌碌过后。 到了晚上。 沈府内宅中。 人来齐了。 这提亲的程序也就开始走了,这个年月提亲还是挺复杂的,讲究三书六礼,三书乃聘书,礼书,迎书。 六礼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第一步险要写的是聘书,可是沈烈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戚继光和冯保反而谦让了起来。 戚继光笑道:“冯公……你来?” 冯保却道:“老夫这不详之身……替人做媒总是不好的。” 瞧着这二位竟开始谦让。 沈烈急了,抓起狼毫便硬塞给了戚继光,催促道:“都这时候了,您二位就别谦让了呀!” 戚继光接过狼毫便哈哈大笑起来。 稍一沉吟。 一封聘书一蹴而就。 第304章 定亲 等戚继光写好了聘书,沈烈便一个箭步上前抢了过来,吹了吹洒金纸上的墨迹,瞧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 沈烈如获至宝,赶忙将这聘书交给了芸儿,低声道:“收起来。” 看着芸儿将聘书收好,沈烈心中便踏实了许多,又虚心向二位长辈讨论起了聘礼的事。 毕竟沈烈也是第一次成亲。 也没什么经验。 想了想。 沈烈便只好诚恳的向着戚继光和冯保二人抱了抱拳,恭敬道:“晚辈的终身大事可全指望二位叔伯了,但不知这聘礼……” 瞧着他着急上火。 戚继光不禁莞尔,沉吟着道:“这聘礼倒也不必太过隆重,太岳公的为人戚某知之甚深……不以财力论英雄。” 李如松在一旁附和道:“对,太师大人也看不上你这仨瓜两枣。” 沈烈便对这损友,怒目相视道:“你住口!” 李如松便赶忙缩了回去,嘿嘿的干笑了起来:“嘿……羞怒了……竟羞怒了。” 此时冯保忍俊不禁,笑着道:“依着这京里的规矩,聘礼自不可少,容咱家斟酌一番。” 说着。 冯保便拿起了狼毫。 想了想。 便和戚继光商量着列出了一长串的礼单。 又半个时辰后。 沈烈接过礼单掂了掂分量,开始在心中计算着所需银两,聘饼两担二百斤,三牲,各种海味,各类名酒三百坛,金银首饰若干,聘金…… 看着看着。 沈烈冷汗就下来了,赶忙将义妹岳玄儿叫了过来,轻声问道:“咱账上还有多少银两?” 岳玄儿忙道:“大概八百两现银。” 兄妹二人算来算去,钱还是不太够。 大概还差了那么几百两。 岳玄儿忙道:“兄长不必挂怀,小妹这便去找人拆借……” 话还没说完。 沈烈便一个箭步向着坐在一旁的李如松蹿了过去,伸出手,抓着李大公子的衣服领子。 然后。 硬生生向着李如松的怀里掏。 “哎?” 李如松一边挣扎,一边抗辩道:“沈烈你做什么,哎哎哎……你成亲和老子有什么相干……生抢啊你!” 兄弟二人经过一番拉扯过后。 沈烈攥着从李大公子怀中搜刮而来的一堆各种面额的银票,连同礼单一起塞给了岳玄儿。 然后沈烈便催促道:“两天之内为兄要看到聘礼。” 岳玄儿抿嘴笑道:“小妹办事,兄长放心。” 看着岳玄儿急匆匆走了。 李如松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愤愤不平的嘟囔着:“强盗么!” 一旁。 戚继光,冯保二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聘礼,聘书都准备齐了。 大清早。 提亲的队伍便浩浩荡荡从沈府出发,在行人错愕目光的注视下,穿过了街头巷尾,很快便来到了太师府。 太师府门前的护卫看着这一大帮人。 人都麻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 侧门里。 四公子张简修匆匆忙忙走了出来,向着护卫们挥了挥手,然后便低着头发出一声轻咳:“诸位里面请。” 于是众人从太师府的侧门鱼贯而入。 一进太师府。 沈烈便不由得紧张起来,向着张简修轻声问道:“总宪大人,但不知……太师今日心情如何?” 张简修忙安抚道:“父亲病体大好,心情甚佳。” 沈烈点点头,忙道:“好,好,但不知……大公子,二公子那边如何了?” 张简修又道:“放心,都知道了。” 絮絮叨叨中。 一行人进了内宅。 张居正一家人早已等候多时。 分宾主落座。 上了茶。 沈烈便晕乎乎的坐在了椅子上,低着头,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来的时候想好的那套说辞早已忘了个干净。 耳边便只能听到戚继光和冯保二人的声音。 先是冯保劝说道:“太岳公容禀,令嫒知书达理,美若天仙又端庄贤惠,芳龄也二十有二了吧……” 言外之意。 不小了! 老姑娘了! 这要是搁在寻常人家,这么大的姑娘还没嫁人,只怕官府早就上门动员了,弄不好还得挨罚! 冯保说完了。 戚继光也赶忙附和道:“冯公言之有理,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沈贤侄的人品……自是高洁,戚某便厚着面皮做了这个大媒如何?” 一番寒暄。 沈烈正晕头转向时,突然被李如松偷偷踢了一脚。 “哎?” 抬起头。 沈烈便赫然发现四周围,也不知多少双眼睛正在看着他,那一道道灼灼目光真让人为之汗颜。 此时戚继光发出了一声轻咳:“咳。” 然后使了个眼色过来。 沈烈便赶忙站起身,从怀中取出聘书,硬着头皮向正中央太师椅上坐着的太师大人走去。 当沈烈用微微颤抖的手,将聘书双手递了过去。 整个世界好似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沈烈眼皮也一个劲的跳。 但只见。 太师大人用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了足足半分钟,才终于缓缓伸出手接下了聘书。 一阵安静过后。 太师府内宅中便响起了戚继光,冯保两个媒人爽朗的大笑声:“此番太岳公喜得佳婿,可喜可贺。” “沈烈……还不拜见老泰山!” 纷乱中。 沈烈心中狂喜。 赶忙下拜。 而张居正却将架子端了起来,虽病体初痊,说话时却中气十足,甚至还有些阴阳怪气。 “哼!” 太师大人发出了一声低喝,好似是捏着鼻子认了,却又教训道:“沈烈你听好了,我这女儿自幼娇生惯养,吃不得苦……” 沈烈忙道:“是。” 此时。 沈烈耳边,又突然传来另一个挑剔的声音:“你可别不知足,我家小妹这般容貌,这般贤惠温柔的女子,你打着灯笼去哪里找?” 说话的是张家大公子。 沈烈赶忙将身体转了过去,拱手道:“是。” 接着二公子,三公子也纷纷开腔,你一句,我一句,好似审问犯人一般围着沈烈一番质问。 沈烈只好一一应对。 直到。 耳边又传来太师大人威严的声音:“好了……传下去……准备酒宴。” 然后众人便纷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沈烈趁机擦了把汗,感觉到身上的压力轻了一些,而后心神便是一阵迷茫,好半天便回过神来。 他这是…… 定亲了? 顺利的出乎预料呀。 然后心中便被巨大的喜悦笼罩。 第305章 君臣之间 此刻沈烈被巨大的喜悦所包围,呆立良久,一个念头才从心中冒了出来,从这一刻开始…… 他便是有家室的人了,娶得是朝思暮想的京城第一美人。 且两情相悦。 一时间。 沈烈竟有些飘飘然。 直到被李如松走过来架住了胳膊。 但只见。 李大公子用一双铁钳般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胳膊,那英武不凡的脸上满是不怀好意是的笑容。 “嘿嘿。” 李如松一咧嘴,露出了一嘴的大白牙,笑着道:“走呀……吃席去!” 沈烈顿时苦起脸来,心中大叫了一声:“完了!” 从李如松李大公子脸上的表情来判断。 今天这顿酒是跑不掉了。 果然。 李如松一边拽着沈烈往外面走,一边发出了别有深意的干笑声:“嘿嘿……嘿嘿嘿!” 一番觥筹交错。 沈烈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家了。 头疼欲裂。 翻身坐起。 沈烈却又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李如松……你等着!” 这孙贼! 灌酒灌的太狠了。 沈烈揉着疼痛的太阳穴,隐约记得一入席,便被李如松这个叛徒,带着太师家的各位大舅哥,二舅哥们猛灌了一通。 没过多久他便喝的断片了。 “嘶!” 沈烈一边抽着凉气,一边翻身下了床,抓起桌子上的凉茶灌了下去,腹中却仍是翻江倒海。 “李如松你给我等着!” 沈烈口中念叨着:“老子还不信了,你就没有纳妾,或者你媳妇生孩子那天……嘿嘿。” 沈烈正喃喃自语着。 可很快却警觉了过来,察觉到房中的一丝不妥。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卧房中光线很暗,芸儿并未在一旁侍奉,也见不到岳玄儿的人影。 诡异的安静中。 沈烈心中带着一丝凛然快步走到了院子里,便立刻瞧见了院子里,屋檐下,站着几个人。 几个身材孔武的内侍。 还有芸儿也在一旁垂手站着。 而沈烈平时钟爱的那张藤条躺椅上,此刻却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华贵的织锦衣裳正在翻书。 是皇上。 依稀可见。 他正在翻看的正是戚继光兵书的手抄本。 此时沈烈心中凛然,看了看芸儿,又看了看那几个侍卫,便赶忙打起了精神上前参拜。 “臣沈烈叩见陛下。” 正在翻书的朱翊钧将《练兵记事》的手抄本往旁边一搁,便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同时蓦然道。 “免。” 气氛在此刻变得凝重。 静谧中。 沈烈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要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朱翊钧并未理会。 只是用灼灼目光定定的看着。 这目光让沈烈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寒,可是心思电转之间很快却又挺起了腰杆,用清澈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 就这样坦坦荡荡的垂手站着。 此刻。 沈烈觉得没什么可心虚的。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良久。 朱翊钧才收回视线,冷声道:“张家的小姐美么?” 沈烈坦然道:“自然是美极了,臣与张小姐两情相悦,非她不娶!” 朱翊钧一瞪眼睛,便气呼呼的背着手,在沈家内宅里踱着步子。 再说话时。 他的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悦:“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朕的爱妃搬出了太后给你说媒,你偏偏推三阻四,却跑去张府提亲,是朕的姨妹配不上你么?” 沈烈坦然道:“下臣不敢。” 朱翊钧怒道:“你有何不敢!” 沈烈依旧正色道:“陛下容禀……强扭的瓜不甜。” “你!” 朱翊钧一时语塞,微胖的身形气的哆嗦了起来,却被沈烈怼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怒目相视。 沈烈一不做,二不休。 咬了咬牙。 沈烈便又嘟囔了起来:“大好男儿,若不是迎娶心仪之人,若不能与子携手,白头到老,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陛下你自己……” 下半截话沈烈没敢说。 言下之意。 皇上你也好意思说我? 你自己呢。 你为了郑淑仪也没少花心思吧,平时没少在太后面前说她的好话吧,连皇后都冷落了吧……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 朱翊钧怒极,捏紧了拳头便打了过来,啪的一拳打在沈烈胸膛,可沈烈没当回事儿。 朱翊钧却露出痛楚之色。 沈烈身体练的太好。 硬。 朱翊钧气疯了,转过身,猛的从一个护卫手中夺过了腰刀,冲着沈烈大骂道:“你你你……反了你!” 沈烈一翻白眼,便上前一步将脖子伸了过去,大声叫道:“来来来……砍,往这砍!” 老子早就受够了。 这一天天的。 这一年来。 老子不但要夹在你和太师中间受气,想尽办法缓和你们师生之间的关系,还得给你当鹰犬,甚至还要替你想办法解决就业问题。 甚至还得帮你养活天津左卫! “砍吧!” 早死早超生。 随着沈烈步步紧逼,手中握着刀的朱翊钧反倒步步后退,微胖的脸渐渐涨红,手中的刀却好似被胶水黏住了。 怎么也拔不出来。 此时。 一旁那几个御前侍卫回过神来,赶忙一拥而上要将沈烈这大胆狂妄之徒拿下,却被皇上瞪了一眼。 朱翊钧看到这几个不识趣的护卫,便似乎找到了出气筒,大脚丫子狠狠踹在一个护卫身上。 又把刀狠狠掷了过去。 然后皇上便怒喝道:“滚!” 护卫愣住了,又不敢抗旨,只好把腰刀捡了起来,然后向后退开了一些,却又被皇上破口大骂。 “滚出去!” 几个护卫一脸无辜,只好从沈府的内宅中退了出去,只敢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一阵安静过后。 沈烈向着一旁发抖的芸儿轻声道:“芸儿,你也出去。” 芸儿也不敢吭声,只好乖乖的走了出去。 于是内宅中,便只剩下君臣二人。 一阵沉默后。 终是朱翊钧愤然道:“朕说不过你,朕就不明白了,那个张静修到底有什么好的,朕……打小一块和她长起来的,她什么德性朕还不知道么?” 那神情好似在说,你娶了她不会有幸福的! 沈烈却也梗着脖子,嘟囔了起来:“臣也不明白了,那个郑淑仪……” 到底有什么好的? 那就是个心机绿茶女,除了一身好皮囊,又不端庄又不稳重,她哪里比的上贤惠得体的王皇后,值得你这样宠幸她? 一时间话不投机。 君臣二人再次怒目相视。 很快。 又各自将脸转开了,看起来在自己关于女人,关于理想型这件事上,君臣二人是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第306章 文定 沈府的屋檐下。 异常沉默。 君臣二人觉得无话可说,便各自肃立了良久。 终是朱翊钧幽幽叹了口气:“事已至此……罢了,尽快将你的婚事办好,不要耽搁了正事儿!” 沈烈忙道:“陛下圣明。” 提了亲。 太师大人也收了聘书。 这叫文定。 文定过后还有一系列繁杂的程序要走。 如今沈烈的聘礼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金银首饰正在赶制中,过几日将聘礼送过去。 这叫做大定。 大定后再挑选黄道吉日,通知宾客,筹备婚宴,迎娶佳人,中间至少还得两个月时间。 此时朱翊钧气也消了,火头也过去了,便又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如今是朕的左膀右臂,你呀……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朕,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此刻。 少年天子那悻悻然的神情好似在说。 这事儿怪你! 咱君臣之间敞开心腹,把事情说开了不好么? 沈烈哑然,便只好行礼道:“是。” 你是皇上。 你说啥都对。 气氛渐渐变的和睦起来。 朱翊钧想了想,便又关切道:“婚期定了么?” 沈烈忙道:“还没。” 眼睛转了转。 沈烈便抬起头,轻声道:“要不……微臣的婚期由皇上来定,顺便皇上给微臣赐婚?” 话音落。 朱翊钧愣住了,微胖的脸渐渐涨红,似乎憋的很难受。 良久。 朱翊钧又怒道:“你休想!” 朕已经很大度,很忍让了,你怎么还顺着杆往上爬呢! 沈烈无奈的一摊手。 看吧! 一说让你赐婚便又恼了。 多大点事儿呀? 至于么? 还要怪微臣有事儿不和你说。 你这脾气谁敢说呀? 看着沈烈这副无奈的神态,朱翊钧只好将心中的羞怒强压了下去,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羞怒。 然后皇上便拂袖而去。 “朕走了!” 沈烈一愣。 看着皇上气呼呼的低着头,背着手,快步向着门外走去,便赶忙追了上去,还在小声嘀咕着。 “陛下若赐婚,微臣必铭记于心……皇恩浩荡呀……再考虑一下吧。” 可朱翊钧只是不肯松口。 背着手。 负气而去! 不多时。 沈烈站在家门口,看着微服私访的皇上在护卫下扬长而去,不由得摸了摸头,他觉得请皇上赐婚之事还可以争取一番。 圣旨赐婚呐! 这是多大的荣耀。 不管怎么说沈烈都不肯放弃,能争取是一定要争取的,所以他决定明天再进西苑,好好和皇上谈一谈。 傍晚。 万寿山。 园静寺。 作为一名虔诚的国教信徒,李太后身体力行,盈盈跪在文昌帝君神像下做着晚课。 当然这个时代的道教,其实是吸收了一些佛教的精华,以佛教为形,道教为骨,从而形成了大明独特的国教。 寺庙就是道观,道观就是寺庙。 檀香袅袅之中。 王皇后乖巧的侍奉在一旁,而郑淑仪早已失去了耐性。 不见踪影了。 夕阳晚照。 将这位大明太后丰盈的身段沐浴在万道霞光之中。 宛如神迹一般。 李太后口中念着经文,乞求着神明的保佑,心中便渐渐觉得踏实了一些,前些天张居正病倒的消息可是将她吓坏了! 那几日。 她一时间六神无主,却又不能再人前表现出来,再怎么端庄有礼识大体,她也毕竟是个女子。 从大明的祖制来说,对后宫干政是严防死守的。 汉之吕后、唐之武后、清之慈禧,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个朝代,总会或多或少的出现太后专权。 为何如此? 总离不开一个孝字。 养育之恩大过天,皇上对太后也得毕恭毕敬。 另一面,历朝历代皇室外戚地位都是极高的,因而太后在外戚的支持下,极容易获得权力, 可大明不同。 这一切都源自《皇明祖训》。 对后世子孙予以训诫。 其中《内令》不仅对后宫的待遇进行了严格规定,更对后宫干政限制进行了严格限制。 如明确规定“凡私写文贴于外,写者接者皆斩。知情者同罪,不知者不坐”,“凡皇后止许内治宫中诸等妇人,宫门外一应事务,毋得干预”,“凡宫闱当谨内外,后妃不许群臣谒见”等等。 李太后也压根没想大权独揽,虽然这些年她垂帘听政,施政经验十分丰富,可是她压根也没想做武则天。 她也做不了。 对内只能靠冯堡,对外只能靠张居正。 故此。 李天后心中彷徨的是,若是没了张居正这个外臣之首来弹压群臣,她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她知道大明会乱,会失控…… 好在。 “都过去了。” 晚课后。 随着李太后在宫女搀扶下盈盈起身,便走到了偏殿中,与王皇后闲话起了家常,顺便喝了一碗白粥。 道家讲究过午不食,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吃。 真饿了。 喝点白粥也是可以的。 娘俩正在偏殿中闲话家常,外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随着朱翊钧背着手,急匆匆走了进来。 宫女们赶忙盈盈下拜,王皇后赶忙起身行礼…… “恭迎陛下。” “陛下万福金安。” 一阵莺莺燕燕过后。 朱翊钧挥了挥手,闷声道:“免。” 然后他便闷着头走到了太后面前。 给太后行礼。 “给母后请安。” 虽然说敷衍了点。 可皇帝早晚给太后请安也是规矩。 李太后应了一声,便用一双明眸看着气呼呼的儿子,黛眉不由得微微皱起,芳心中一片幽幽。 一阵心软。 太后便柔声道:“这又是跟谁生气呐?” 她不问还好。 这一问。 她的皇儿便好似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冲着她愤愤不平的念叨了起来:“那个沈烈……气煞朕也!” 李太后有点迷茫,便顺着皇儿的口气问道:“沈烈又如何了?” 那不是你的心腹爱将么? 朱翊钧往椅子上一座,便在太后面前叭叭的说了起来:“他竟敢与张……太师家的千金私定终身,朕大度,不与他计较,他竟然……还要朕赐婚!” 太欺负朕了! 这一番絮絮叨叨。 李太后渐渐听明白了,那雍容的明眸渐渐睁大,丰润的嘴唇微微张开,便好似听到了一件极为新鲜的事。 “啊?” 李太后也大吃一惊,本能的问道:“有这事儿么,本宫为何不知?” 第307章 佳期如梦 此刻李太后也大吃一惊。 看着义愤难平的皇儿,李太后不由得想起了前几日,也是在这圆静寺的偏殿中,她替郑淑仪的妹妹说亲之时那沈烈所言。 当时。 沈烈说他心里已经有人了,并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李太后还以为沈烈是看不上郑淑仪的妹子。 而推脱敷衍。 可如今看来…… 李太后不由得轻叫了一声,恍然道:“哦……原来如此。” 他所言竟然是真。 万万没想到。 “他心中那人竟是……静儿么?” 怨不得李太后吃惊,张静修小时候也是宫中的常客,和宫中的小王爷,小公主们玩在一起的。 因为张静修是太师之女,生的样貌极美,又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所以很得宫中各位妃嫔的喜爱。 此时李太后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粉粉嫩嫩却又十分聪颖的小姑娘形象。 那时候。 李太后记得可没少抱过她。 可想来想去。 李太后不管怎么琢磨,都觉得这事儿有点离奇,连王皇后在一旁也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位张小姐可是太师的心头肉! 是掌上明珠。 沈烈是怎么娶到手的? “还是私定终身?” 瞧着太后,皇后吃惊的样子。 朱翊钧便愤然道:“可不是么!” 说了这么半天,他虽然有些羞怒,却也觉得有些渴了,便从桌子上抓起茶碗灌了一杯茶。 然后又抓起一个西红柿吃了起来。 朱翊钧一边吃一边愤愤不平的念叨着:“他胆子也太大了!” “简直恃宠而骄!” 一时间。 偏殿中满是皇上愤愤不平的骂声。 王皇后一脸无奈。 可李太后明亮的眸子却不由得转了转,心中生出了别的念头,这位太后回过神来,便开始在心中快速分析利害。 沈烈是皇儿的心腹,张静修是太师的宝贝女儿,就算二人是私定终身,可太师竟然应许了这门亲事。 这件事。 险些让李太后惊掉了下巴。 为何如此? 太师那个人的脾气她还不知道么,性子那么执拗的一个人,竟然在嫁女儿这么大的事情上,破天荒的展现出一种姿态。 竟然妥协了! “或许……” 李太后怦然心动,长期垂帘听政的经验告诉她,或许,这便是太师主动向皇儿释放的信号。 一个求和的信号! 明眸一亮。 李太后便决然道:“皇儿!” 随着太后明媚风韵的俏脸变的清冷。 朱翊钧一哆嗦。 立刻便闭上了嘴。 他就算天不怕,地不怕,最害怕的也只有这位母后。 李太后沉吟了片刻,便又决断道:“那沈烈所言也不无道理,本宫以为……赐婚之事也并无不妥。” 这个时候。 面对着太师主动抛过来的善意,李太后知道不能由着皇帝儿子乱来,是她这个太后站出来主持大局了。 借着那个沈烈的婚事。 或许。 可以重新拉近皇儿和太师之间的关系! 朱翊钧不忿。 嘴角微微抽搐着还想要抗辩。 可是李太后已经不由分说道:“就这么办!” 见母后态度剑诀。 朱翊钧只好低下了头,闷声道:“皇儿遵命。” 一旁肃立的王皇后,太监,宫女们心中早已经凌乱了,耳边又响起皇上义愤的嘟囔声。 “便宜他了。” 可李太后不管。 此刻。 这位大明太后风韵的明眸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亮光,她似乎看到了稳住大明朝局的一丝希望。 第二天上午。 沈府。 赐婚圣旨下。 满心惊喜的沈烈摆好了香案,从传旨太监手中接过了圣旨,顿时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 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等到了反转。 沈烈带着激动的心,用颤抖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塞给了传旨太监。 小太监不敢收。 却被沈烈硬塞进了手中,笑着道:“拿着……沾沾喜气!” 小太监这才收下了银票,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凑了过来,笑着道:“谢沈大人赏,大人怕是有所不知,这赐婚之事是圣母皇太后的意思。” 沈烈恍然。 明白了。 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李太后风韵犹存的俏脸。 难怪! 送走了传旨太监。 沈烈便兴冲冲的将赐婚圣旨打开看了看,轻抚着这华美的绢布,英气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芸儿……供起来!” 随着芸儿眉开眼笑将圣旨供了起来。 沈烈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内宅,他要去找戚继光,李如松炫耀一番,这事儿…… 光宗耀祖呀。 一个时辰后。 沈府内宅。 “哎哟哟!” 看着那明黄色赐婚圣旨,李如松怪叫起来:“圣旨赐婚呐!” 甚至于。 李公子眼中难掩艳羡之色,竟有些醋意大发的嘟囔着:“我记得这万历朝以来,圣旨赐婚的你是头一个!” “圣恩浩荡啊!” 在李公子的啧啧赞叹中。 沈烈洋洋自得,轻笑道:“那是!” 赐婚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戚继光微微一笑,看了看圣旨上钦定的良辰吉日,沉吟着道:“定在腊月初八么……甚好!” 婚期既然定了,那么接下来便是送聘礼。 大定。 筹备婚宴。 发请柬。 这一大摊子事忙下来也得累个够呛。 沈烈扒拉着手指算了算日子,便叹气道:“这礼法呀,也好……也不好,未免过于繁琐。” 按照礼法。 接下来他和静儿得有两个月见不到面。 李如松似深有同感,附和道:“对……咱娶媳妇那会儿,哪里顾的上这么多臭规矩,领着兵过去往花轿上一抬……嘿嘿!” 沈烈为之侧目,戏谑道:“你哪个媳妇?” 这位李大公子家中妾室可太多了,除了正妻武氏出身名门之外,什么蒙古的,朝鲜的,女真的女子。 就没有他不敢娶的! 被揭穿了老弟,李如松便讪笑道:“闹着玩呢,别当真……” 说话时。 李大公子便又看向了戚继光,又笑着道:“说起来,戚帅娶亲时必定是热闹的很了。” 沈烈哑然。 看着戚继光窘迫的老脸,想笑却又不敢笑,世人皆知咱们戚帅惧内,那位戚夫人在大明朝可真是大名鼎鼎! 戚夫人不但貌美如花,且出身将门,弓马娴熟不说,近身短打还有刀法也是一绝。 戚帅惧内也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打不过戚夫人。 说话时。 戚继光便抡起大巴掌向着李如松拍了过去,不由得笑骂道:“小兔羔子……反了你!” 嬉闹中。 天色渐晚。 第308章 上房揭瓦 虽说被李如松这大明军中的后起之秀,也是勋贵中的晚辈调侃了一番,可是看的出来戚继光心情不错。 这位戚帅只是笑骂了两句:“小兔羔子皮痒了!” 大巴掌拍了过来。 李如松赶忙躲开,涎着脸赔笑。 一旁。 沈烈赶忙道:“戚帅息怒,戚帅在家中的地位……自然是极高的。” 大明少保,天下兵马大总管怎么会惧内呢? 不信谣,不传谣。 这话让戚继光哭笑不得。 不久。 华灯初上之时。 随着芸儿掌了灯,又笑吟吟的端来了晚膳,一壶烫过的秋露白,三人便在沈府中把酒言欢。 杯酒下肚。 李如松往周围看了看,便笑着道:“沈兄这府中也未免太过冷清,等你成了亲,李某便送你十个八个丫鬟,再送你几个朝鲜贵女……” 戚继光啼笑皆非。 沈烈忙道:“不必了!” 你留着吧! 我不要! 心领了! 一番推脱之后,沈烈气道:“你这纨绔……还能不能有点正事儿?” 按照你这样搞法,内宅不是乱套了么? 李如松干笑了两声,却开始叫屈:“少冤枉人……这能怪我么,那些个女真酋长,朝鲜世家上杆子往我家塞女人……我不收也不成啊!” 沈烈哑然。 竟无言以对。 在这件事情上李如松确实没有说谎,身为大明辽东总兵官李成梁的长子,天子的心腹爱将。 想要巴结他的番邦首领实在太多了,想要把女人送到他床上的番邦世家,只怕可以沈阳城一直排到鸭绿江边。 这便是万历九年的大明盛世! 真叫人神往。 送女嘛。 朝鲜李朝的老传统了。 见沈烈哑口无言。 李如松便又叫起苦来:“你行行好,帮帮忙,前几日朝鲜李氏又送来几个王族贵女,你若愿意收纳几个,我立刻叫人送到你府上来。” “别!” 沈烈忙道:“免谈!” 李如松见他态度坚决,便只好悻悻作罢。 此时沈烈心中一动,忽道:“沈某曾无意间听闻辽东之地,建州女真有一个叫努尔哈赤的……” 李如松微微错愕,点点头:“确有此人,沈兄的见闻可真是广博。” 沈烈便不动声色道:“此人心性如何?” 李如松不以为然道:“一个野生小部落的奴才罢了,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有些桀骜,去年竟敢和我抢海西部的一个女人……我叫人揍了一顿,打断了几条肋骨。” 沈烈点点头。 不再多言。 找到了就行。 沈烈也不着急收拾,留着日后慢慢泡制便可,最少在几十年内建州女真和努尔哈赤还翻不起什么浪花。 说话间。 酒过三巡。 几人不知为何说起了郑淑仪。 李如松不屑一顾:“一个淑仪,虽说得了陛下宠爱,不过……等新鲜劲过去了,估摸着也就失宠了。” 沈烈再次哑然,心中却变得苦涩起来,心说咱皇上要真是像你李公子一般见一个爱一个,夜夜做新郎,天天换女人。 那反倒好了! 偏偏咱皇上是个痴情种子,此时此刻早已情根深种,此生怕是与那郑淑仪难舍难分了。 说起来老朱家的天子呀,沈烈便愁苦了起来,老朱家的皇帝个个都是痴情种,一辈子只爱一个。 最离谱的是那位大明孝宗皇帝,竟然在后宫里搞一夫一妻制,一辈子只宠幸皇后一人。 这上哪说理去呀? 不过沈烈转念又一想,这话又说回来了,这样痴情的皇帝能是昏君么,说出去有人信么? 此时。 见李如松不以为然,戚继光却再三叮嘱道:“常言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如今沈贤侄已得罪了她,往后还得小心谨慎。” 沈烈赶忙应道:“是,小侄避着她便是了。” 惹不起,躲着点吧。 此时天色已晚。 戚继光便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正色道:“如此,本镇便告辞了,明日一早本镇便要返回密云大营。” 随着沈烈,李如松赶忙起身。 戚继光便洒脱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散了吧,腊月初八你成亲之日,戚某必来叨扰一倍美酒!” 沈烈忙笑道:“沈某必倒履相迎!” 说着便和李如松一起将这位戚帅送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商量着之后的细节,关于那些浙军老卒。 沈烈想了想,便轻声道:“戚帅回营之后,可将麾下老弱暂且送往通州码头,找王虎安置便可……” 戚继光点点头,感激道:“多谢。” 沈烈忙道:“不敢,戚帅严重了。” 不多时。 几人便来到了府门外。 沈烈心中虽有万般不舍,却也只能看着戚帅翻身上马,带着几个护兵出了巷口,消失在凄迷的夜色下。 借着几分醉意。 李如松也挥了挥手,洒脱笑道:“走了……别送了。” 沈烈笑道:“走你的吧……悠着点!” 看着这纨绔子弟大摇大摆的走了,沈烈不由得摇头失笑,这位李公子虽然纨绔了一些,不羁了一些。 可他却是个将门出身的军事天才! 这让沈烈感想良多。 身处于这个国力鼎盛的时代,纨绔或许并不重要,勋贵或许跋扈了一些,可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 勋贵可是从不含糊! 至少。 比那些满口大道理的读书人强多了。 转身返回了内宅,沈烈帮着芸儿将碗筷收好,便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此时一阵秋风吹过。 萧瑟中却透着几分火热。 一转眼便是一个月后。 忙忙碌碌中。 纳采,发请帖,准备婚宴…… 将全套程序走了下来,沈烈也险些累趴下了,索性有义妹岳玄儿这样干练的女子主持一切。 纷乱中才没有出什么岔子。 婚礼已经筹备好了,接下来便还要耐着性子等待一个月后的腊月初八,各方宾客齐聚京城。 那大喜之日必十分热闹。 这一天傍晚,将诸多繁杂之事交付给了岳玄儿之后,沈烈便放下心来,连夜赶回了通州东厂百户所。 这一晚。 衙门里灯火通明。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喧闹中。 王虎等人难得放肆了一回,将沈烈这位上官给架了起来,吆五喝六的灌着酒,直到…… 被沈烈一脚一脚踹了出去。 “滚蛋!” 沈烈笑骂着,将趁机起哄的属下们赶了出去,借着几分酒意回到了内宅,突然心中有所警觉。 抬起头。 赫然内宅的房顶上竟坐着一个人。 一个绝色女子。 第309章 午夜梦中惊坐起 此时秋高气爽。 月朗星稀。 沈烈站在百户所后宅的四合院中,仰着脖子,看着房顶上呆坐着的绝色女子,一时间张口结舌。 一轮望月的辉光照耀下。 白贞贞仍旧穿着一身大红劲装,那样风姿绰约的坐在房上,用一双纤纤素手捧着洁白的下巴。 那劲装虽有些宽大,却遮不住起伏的美妙曲线,腰背依旧那般挺直,曲起的长腿将翘臀的形状都展现了出来。 不过那瓜子俏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惆怅。 有些呆滞。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 沈烈仰着脖子看了片刻,心中一阵无言,只好轻声道:“你……快下来吧,上面凉!” 可白贞贞不理他,反而将窈窕的身子转向了一旁。 不理也不睬。 沈烈再次无言。 她既然怎么也不肯下来,沈烈便只好上去陪她,退后了几步,助跑后腾空而起,踩着院墙想要翻上房顶。 可是沈烈很快便放弃了,壮硕的身体落了下来,落地时一个趔趄,又抬头看了看她。 “好嘞!” 她是怎么上去的呀! 看着她在房顶上娇俏的坐姿,沈烈不由得摸了摸头,一时间竟无可奈何,这个世界上有轻功嘛? 还真有。 在这个大致还是冷兵器的时代,不管是镖局中人,还是道士,军户,街头卖艺之人,甚至于飞贼。 打小苦练轻功的习武之人可太多了,什么铁砂掌,飞刀,飞镖,绣花针,这都是杀人的功夫! 从小练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自然便身轻如燕,这可比跑酷强多了,以白小娘子这样的轻身功夫高手来说。 近身缠斗她绝非沈烈的对手,在沈烈绝对的力量碾压之下。 她毫无胜算。 要是论枪法,那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要是比剑术,比身体柔韧性,又或者这上房揭瓦的本事。 沈烈自问远不如她。 没奈何。 沈烈只好又轻声道:“贞贞……你下来!” 白贞贞也是个倔脾气。 只是不理。 沈烈只好转身走出了内宅,到前院搬了一把梯子过来,这才踩着梯子爬上了房顶,然后踩着瓦片小心的坐到了她身旁。 月色掩映之下。 沈烈轻声道:“生气啦?” 不问还好。 这一问。 白贞贞小嘴立刻撅了起来,赌气道:“贞贞愿赌服输。” 将门之女,不拘小节,性子也是光明磊落。 说做小就做小。 瞧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沈烈心中一软,便只好安抚道:“就算是静儿过门了,以后……咱家也不分大小。” 都是心肝宝贝。 这时候沈烈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厚着脸皮用甜言蜜语先哄骗了一番:“静儿的人品你还信不过么?” 她怎么会欺负你? 白贞贞想了想,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便立刻回嗔作喜,将那窈窕健美的身子转了过来。 忍着羞涩。 白小娘子缓缓的趴伏到了沈烈怀中。 月光如水。 静谧无声。 二人依偎相拥,隔着两层衣衫,沈烈轻抚着她柔软玉臂,感受着大运动量锻炼所养成的惊人弹性。 心中一阵迷乱,不自觉的浮现出暧昧的念头,想象着粗糙手掌包裹下,那盈盈一握的弹跳。 而白贞贞似乎也有所感应,俏脸微微泛红,那美眸也轻轻闭上了,似乎在期待着心上人久违的轻薄。 良久。 耳边才响起沈烈强自镇定的声音:“贞贞……不如咱们……先下去?” 这房顶虽然不高。 可是很滑。 沈烈又要抱着她,又无处接力,此时健壮的大腿肌肉已经开始颤抖,这要是掉下去…… 见他脸上的肉微微抽搐,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咯咯。” 白小娘子红着俏脸笑出了声,然后赧然道:“嗯。” 沈烈怦然心动。 午夜时夜深人静。 内宅中。 红鸾账暖。 接着摇曳的烛光,沈烈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翻看着枕边放着的几本书卷,书卷上一笔行书行云流水。 自有一派大家风范。 落款是阳明子。 就是王阳明。 这书卷。 自然是沈烈白天去漕运总兵王承勋家中送请柬的时候,软磨硬泡才借来的,也是当年阳明先生留下的手记。 是心学经典。 以沈烈的古文邹阿姨,他自然有些看不懂,便细细品味着,琢磨着,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坚持学习下去。 总有一天能看懂。 不远处。 是坐在桌前正在宽衣解带的白小娘子,随着那纤纤素手摘下了铜簪子,如云秀发便散落下来。 一颗颗扣子解开,大红色的劲装从肩头滑落,她便又红着脸轻移莲步,只穿着肚兜和亵裤向着房中的浴盆走去。 浴盆中早放好了热水,还洒了一些花瓣。 随着哗啦的水声响起。 随着白贞贞修长美腿轻轻迈开,跨入了澡盆,那挺翘的翘臀便徐徐坐了下去,温水包裹着羊脂白玉一般的婀娜身子,又偷偷看了一眼沈烈,见沈烈正在认真翻书,才抬起欧臂细致的擦洗了起来。 芙蓉面,冰雪肌,那盈盈一握处又透着淡淡的粉色。 长夜漫漫。 沈烈也不急。 等到她慢吞吞洗好了,从澡盆中盈盈站起,随着水滴从晶莹剃头的肌肤上成串的滑落。 沈烈才放下了书,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看着她修长健美的窈窕身子,回味着那具美妙身体惊人的柔韧性。 心中便不由得燥热起来。 带着几分羞涩。 白贞贞低头擦干了身子,便好似午夜中出没的精灵一般走来。 一声嘤咛。 沈烈起身吹灭了红烛,便翻身压了上去。 几度春风。 后宅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均匀纯净的呼吸声,直到夜色中响起了家犬的吠叫声。 然后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将沈烈从酣睡中惊醒。 穿衣。 下床。 沈烈从床下掏出了燧发火枪,将龙头打开,便向着门外轻声道:“谁!” 门外传来了王虎急切的声音:“大人……京城急报!” 沈烈眉头微皱。 心中升腾起了一丝不详的预兆, 先将床榻上的帘布放下,遮住了白贞贞身无寸缕的身子,沈烈才快步从房中走了出去,接过了王虎递来的密信。 信是义妹岳玄儿叫人送来的,只有几个触目惊心的字迹:“太师病情有变,已卧床不起,兄速归。” 一瞬间。 沈烈汗毛倒竖。 心中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腾了起来,张居正的病恐怕绝不是痔疮,又或者中毒那么简单。 第310章 命运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 沈烈站在院子里,手中攥着义妹岳玄儿的密信,看着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迹默然肃立了良久。 沈烈才强自镇定,向着王虎吩咐道“去备马。” 王虎不敢怠慢。 应了一声便急匆匆走了。 “是!” 院门掩上。 沈烈便快步回到了房中。 想了想。 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了吹,随着那火头亮起,沈烈先点燃了儿臂粗的红烛,让房间里有些光亮。 便又将义妹写的那张字条烧了,将灰烬在地上踩了踩。 沈烈便匆匆忙忙开始收拾行囊。 床榻上。 被惊醒的白贞贞穿好了肚兜,披着自己的衣裳起了身。 她坐在床榻边上,看着行色匆匆的沈烈,似乎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气味。 那黛眉皱起。 白贞贞轻声道:“出什么事了?” 沈烈转过身,看着她精致绝美的瓜子小脸。 一时竟有些语塞。 沉吟着。 沈烈走到床榻边上,一脸凝重的叮嘱道:“太师病情反复,恐不容乐观,你好好的……等我回来,回去告诉你爹警觉着点。” 白贞贞不敢怠慢,忙轻声应道:“嗯,那你也警觉一些。” 沈烈点点头。 匆忙中抓了几件换洗衣服,又将几把燧发短枪带好,将白小娘子揽过来拍了拍便快步离去。 片刻后。 与几个护兵在衙门外翻身上马,沈烈便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一片漆黑,心中那一丝不详的预感却更加强烈。 “驾!” 随着一声低喝。 前方数骑举起了火把,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健马承载着骁勇的大明东厂缇骑,向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天亮后。 太师府。 危急关头。 沈烈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一赶回京城便递了帖子,很快便登堂入室走进了太师府内宅。 内宅奢华的会客厅中,此刻已是一片愁云惨淡。 焦灼中。 一夜未眠的四舅哥张简修,还有几位张家公子都到齐了,一个个脸色苍白的议论着。 沈烈则坐在一旁凝神倾听,很快便听出个大概。 太师的病本已经大好了。 药也停了。 眼看着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 可就在昨晚用过了晚膳之后,突然之间病情便再次加重,并且还出现了便血的迹象。 这下子张家人慌了神,赶忙再次请来了御医。 现如今。 御医已经在房中诊治了几个时辰,却迟迟未能诊断病因,而张居正已经再次卧床不起。 急切中。 沈烈眉头紧皱。 一直等到了天色大亮之时,那几位御医才从张居正房中走了出来,张简修和他的几位兄弟赶忙迎了上去。 围着御医追问起来。 “如何了?” “快说!” 这纷乱嘈杂中,几位御医却躲躲闪闪的含糊了起来,迟迟说不出病因何在,只说叫卧床静养。 而沈烈在客厅中冷眼旁观。 心中凛然。 暗叫一声坏了! 从这几位御医支支吾吾的态度来看,张居正的病情似乎不容乐观。 突然之间。 沈烈想起了自己在横店的时候,曾经遭遇过的一件事,一位同为群演的老人家得了结肠癌,却被当做痔疮误诊的悲剧。 若真是如此。 沈烈手脚已是一片冰凉。 而此时太师府已是一片凌乱。 想了想。 沈烈匆匆告辞。 快步走出了太师府。 沉吟了片刻。 沈烈回过头,便向着几个手下的番子轻声道:“你们几个去定州……将马大夫请来……不要声张。” 几个番子会意应道:“是。” 纷乱中。 时间到了下午。 沈府内宅中诡异的安静。 随着手下人将定州名医马金堂请入了内宅。 沈烈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这位定州名医,然后缓缓将一把沉甸甸的火枪从靴子里拔出。 随着从不离身的燧发短火枪打开了龙头,轻轻搁在了桌子上。 名医马金堂吓的一哆嗦,当场便吓得跪下了,然后便筛糠一般哆嗦了起来:“大人饶命,饶命啊!” 沈烈冷道:“这里没外人……说吧。” 这人既是定州名医,又替张居正看过病。 沈烈不信其中没什么隐情。 果然在生死面前,马金堂哆嗦着道出了实情:“大人容禀,太师之症,绝非下疾……实因为劳累过度,熬夜导致的气血两亏,阴阳两虚……已病入膏肓了。” 沈烈皱眉,冷冷道:“到底什么病!” 马金堂咬了咬牙,战栗道:“湿热郁毒,无药可救。”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品味着这几个字的涵义。 中医里没有癌症的概念,可沈烈大概琢磨出点意思来了。 这湿热郁毒。 大概便是癌症的意思 想及此。 沈烈不由得暴怒道:“前几日你为何不说!” 马金堂磕头如捣蒜,惊慌道:“小人不敢呐,大人明见……当着几位御医的面,小人如何敢胡言乱语!” 沈烈低下头。 一言不发。 心中好似拨云见雾,明镜一般敞亮了起来,那几位御医为何不说实话,是庸医误诊。 又或者另有隐情? 此事不得而知。 良久。 沈烈才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轻声安抚道:“马大夫莫怪,沈某一时情急……得罪了。” “来人!” 随着沈烈挥了挥手,向手下的番子叮嘱了几句:“将马大夫带下去,先在厢房里暂住几日。” 这个马金堂可不能再放走了。 想了想。 沈烈突然凶狠起来,冷声道:“此事若走漏了半句风声……嗯?” 看着千户大人有些狰狞的脸。 几个番子凛然色变,赶忙应道:“是。” 马金堂又如何敢反抗,只好在番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处置了马金堂。 沈烈脸色阴晴不定,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心中觉得十分嘲讽,他一度以为抓住了命运的脉搏。 却未曾想。 竟被命运摆了一道。 烦躁中。 沈烈渐渐冷静了下来,定了定心神,将了解内情的名医马金堂保护了起来,他自己便又返回了太师府。 又半日后。 太师府门前落满了轿子。 再次病倒的张居正,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 至此时。 消息已经瞒不住了,可渲染大波中,前来探望太师病情的大人们,无一例外被挡在了门外。 焦灼中。 心急如焚的大人们只好在府门外焦急的走来走去,却怎么也进不去那紧闭的漆红色大门。 第311章 辞呈 同时间。 府内。 似乎嗅到了某种不详的气息,张家的各位公子都请了假,也顾不上衙门的事了,一个个都躲在了家中。 从老大,老二到老六。 张家公子们和小妹张静修一道,轮流在父亲床前陪伴。 且不说被挡在门外的那些大人们,一个个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便是张府各位公子也六神无主。 此时能保持冷静的。 便只剩下一个张四公子张简修。 看着那几位脸色哭丧的张府翰林,沈烈不由得摇了摇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真是半点不假。 都不如一个武职的四哥顶用。 死寂中。 沈烈找了个机会向着张简修使了个眼色,便走过去轻声道:“四哥,借一步说话。” 张简修点点头,轻声道:“走,去小妹院中。” 随着二人离开了客厅,来到了张静修的雅致小院里,将院门关了起来,二人才小声嘀咕了起来。 小院中空荡荡。 如今为了照料昏迷不醒的父亲。 张静修已经吃住都在父亲房中了。 将小院的门关上,沈烈先和张简修交换了一下各自掌握的消息,现如今,京中朝局大致还算稳定。 可平静下涌动的各种暗流已经藏不住了。 张简修在院中踱着步子,沉吟着道:“朝中大致还算安定,毕竟父亲余威尤在,可地方上……” 说到此。 张简修眼中闪烁着寒芒,冷声道:“地方上那些大员呀,上书要求革除新政的折子已经层出不穷。” 沈烈点点头。 此事本在情理之中,张居正新政得罪的人太多,这天下间也不知有多少人都等着他病死。 然后趁机反攻倒算! 张居正这一病。 各路妖魔鬼怪早晚会一个个的跳出来。 此刻沈烈欲言又止,想要将太师的病情和盘托出,却终究是将那个惊天秘密隐藏在了心中。 并未多言。 所谓关心则乱。 沈烈怕这位张四哥沉不住气,走漏了风声。 此时。 一个下人在外面敲门,轻声道:“四爷……老爷醒过来了……叫你和姑爷去一趟。” 沈烈和张简修便对看了一眼,便赶忙拔腿向着大屋走去。 不多时。 古朴华美的大屋中弥漫着草药的香味,门内门外挤满了人,张静修和几位张府侍妾在床前默默垂泪。 而张居正此时却十分清醒,只是气色不太好。 几声轻咳过后。 张居正看向了最得力的老四,目光似乎有些欣慰,又看了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沈烈。 “咳咳。” 这位大明太师似乎下了什么决断,一边轻咳着,一边虚弱道:“莫要哭了,哭的老夫心慌意乱。” 随着张府中的女子赶忙收起了眼泪,默默的站在了一旁。 张居正便又打起了精神,强自道:“简儿……你听好了,当务之急是有两件事要你去办,其一。” 他看了看侍奉床前的宝贝女儿,又看了看气度沉稳的沈烈,便决断道:“静儿的婚事照办。” 张简修忙道:“是,父亲所言极是,冲冲喜也好。” 沈烈也只得躬身应诺:“是。” 张居正歇了歇,又决然道:“其二,简儿你立刻代为父奏上一本,就说……为父多年沉珂在身,如今又卧病在床,已不能胜任首辅之位,请陛下开恩……准为父辞去首辅之位。” 话音落。 房中一片死寂。 张简修一瞬间面如死灰,而沈烈却心中一动,看了看这位神态坚决的太师大人,不由得在心中赞叹。 辞相么? 这未尝不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好办法。 这一病不起,让张居正终于想开了,大彻大悟了,也不再迷恋权柄,他这是想要放手了。 如此一来。 则皇上或许会网开一面? 站在张居正的角度来看,沈烈觉得这或许是保全张氏宗族唯一的办法了,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 张简修还要抗辩。 却被张居正瞪了一眼,便只好悻悻道:“是。” 随着张居正决定了两件大事,便再次变得虚弱起来,有气无力道:“都下去吧。” 沈烈等人便从房中鱼贯而出。 午后。 沈府。 忙忙碌碌的沈烈也有些腰酸背痛,匆匆忙忙的回到了家中,便将芸儿叫了过来,向着这俏丫鬟嘱咐了几句。 “芸儿……你带着我的拜帖去紫禁城,将冯公请来咱们家……就说咱们便宜坊出了新菜品,想要请冯公品鉴一番。” 芸儿点头应是,拿着沈烈的帖子急匆匆走了。 而沈烈布置好了一切,便有些疲惫的走到了屋檐下,坐在了那把藤条椅子上,抬头看着头顶阴沉的夜空。。 盘算着,沉吟着。 最终。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 忙忙碌碌了一整年,他的筹谋终究还是落空了。 或许是天意如此。 如今。 能够帮上忙的大概只有冯保,于是沉吟再三,沈烈还是决定将冯保找来商议一番,他至少有九成把握。 冯保不会有什么歹意,这位内廷大总管本就是和张居正同一条船上的人。 于是在半个时候后。 微服前来的冯保,看着战战兢兢的马金堂。 却一言不发。 良久。 得知了内情的冯保,才沉声问道:“太师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马金堂忙道:“若调养得法,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然后冯保和沈烈便再次沉默了下去。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天边却诡异的升起了火烧云,鲜红的落日将这大明的京城笼罩在一片火红之中。 从厢房里走出来。 冯保已是坐立不安,这今天噩耗让这位三朝元老,内廷大总管有些乱了分寸,好似看到了即将会到来的暴风骤雨。 冯保眉头紧缩,本能的问道:“当如何做?” 此刻沈烈反倒异常冷静。 想了想。 沈烈幽幽道:“其一,请冯公将此时禀明太后,早作准备,其二……明日一早,太师的辞呈便该递上去了。” 冯保点点头。 与沈烈心中所想别无二致。 如今的问题是。 皇上会批准么? 当又一个夜幕来临,沈烈等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在朝野哗然之中,皇上严词拒绝了张居正的辞呈。 甚至下旨申饬了一番。 可沈烈知道,这圣旨并非真心挽留,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如今师徒反目已成定局,从此之后。 这盛世大明将进入多事之秋。 第312章 天家颜面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随着被圣旨申饬的张居正拖着病体,又上了一封请求辞去首辅职位的奏折。 却被皇上以更加严厉的口气训斥了一番。 “不准……驳回!” 可朝野已是一片哗然,人心随之躁动了起来。 傍晚。 沈府。 看着手下人誊抄回来的明发圣旨,沈烈眉头大皱,首辅辞呈,皇帝挽留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明发上谕昭告天下的。 可是这圣旨里的措辞,这语气可真是太严厉了。 这是报仇呐? 沈烈心中颇有些无奈。 脑海中。 不由自主浮现出朱翊钧那张微胖的脸,沈烈可真是太了解他了,这是借着机会发泄他心中那点私愤呢。 他要将早些年挨过的骂,一次性的都骂回去! 对他来说可算是解气了。 并且咱这位皇上虽然连下两道圣旨,不许张居正辞呈,可抢班夺权却一点也不含糊,早已迫不及待的任命次辅张四维做代理首辅主持内阁。 “帝王心术呀。” 沈烈眉头皱起。 思虑着。 他觉得张家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毕竟考虑到大明的体面,考虑到师生名分,在张居正真正咽气之前。 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 为了皇家脸面。 他绝不会动张家,甚至还会给张家一次次的施恩。 想及此。 沈烈心中无奈,抬头看着天,口中喃喃自语着:“一年。” 在已知的历史上,张居正去世大概是在万历十年的秋天,他还有一年的时间,来挽救即将被彻底清算的张氏子孙。 不过。 沈烈很快变得迷茫了,以他对那位少年天子的了解,那可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可是…… 为何他要对老师家的子孙下此毒手。 “不应该呀。” 就算是天子要清算张氏家族,最多是在张居正死后,剥夺了张家几个儿子的功名官职。 将其贬为庶人,永不录用也就罢了。 至于把人都弄死么? 这样做对天子可没什么好处。 徒增污名。 百思不得其解。 沈烈便沉吟了起来:“除非……是受人教唆!” 渐渐的。 沈烈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他觉得对张氏子孙下毒手的真未必是少年万历,或许是别有用心之人从旁挑唆。 而天子心中带着几分怨恨,便选择了纵容,因此才造成了一场谁都不想看到的惨剧发生。 想通了。 沈烈便暗中与冯保互通消息。 果然不出数日,随着万历十年的秋闱一天天临近,进京赶考的举子越来越多,别有用心之人纷纷跳了出来。 沈府内宅。 微服来访的冯保,默不作声的将几本弹劾奏折摆在了桌子上,沈烈只看了几眼便眉头大皱。 但只见。 这几本奏折上无一例外,都密密麻麻写满了举子们的签名,还有一个个鲜红的手印。 而内容则五花八门。 有一封是弹劾张居正当初父亲去世,本该丁忧,辞职为父亲守孝三年,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这罪名还是轻的。 随着沈烈拿起了另一本弹章,这本就更加惊悚了,是弹劾张居正操弄科举,为儿子们谋取功名。 什么公器私用,任人唯亲…… 沈烈给总结了一下。 一句话。 你张居正的儿子真有那么大本事,几个儿子一参加科举,不是状元就是探花,个个都能进翰林院。 凭什么? 难不成。 只有你张太岳家的儿子们学富五车,风流倜傥,全天下的举子们都是学渣饭桶么? 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 暗箱操作! 看着这按满了鲜红手印的弹章。 群情激奋。 冯保轻声叹道:“如今呐,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今科春闺不出意外,又是太岳公家的子孙。” 沈烈将这弹章一扔,冷道:“这叫什么话,状元也好,探花也罢,他们的科举文章可都是要传阅天下的,有没有状元之才不是一目了然么?” 谁行不行。 谁才高八斗心中也没个数么? 冯保苦笑连连。 可举子们不这么想呀。 冯保幽幽叹道:“众口铄金呐!” 沈烈释然。 又冷笑了几声。 也对。 说起来这大明的举子们呐,大概从嘉靖朝就不当人了,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想做官都想的失心疯了。 各种歪门邪道层出不穷。 一老一少在内宅里唉声叹气。 看了看四下无人,冯保便又轻声道:“根子上,还是因为太岳公新政,禁天下书院的事。” 沈烈轻声:“哦,冯公此话怎讲?” 随着冯保这位三朝元老娓娓道来。 沈烈才恍然大悟。 嘉靖末年。 朝纲大乱。 天下间突然刮起了一阵读书人私办书院的歪风。 这些私办书院以辅导科举为名,请状元名师坐镇,打着一对一辅导的旗号吸引了大量举子参加。 什么名师讲学,名家授课,甚至堂而皇之的将当朝大员都请到了书院里,沽题,押题,买题…… 因此。 这些书院背后的组织者,自然便从中获取了巨额利润。 若单纯是为了科举倒也罢了,可这天下间的读书人凑在一起能干出什么好事儿? 渐渐的。 这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各地书院,自然而然的开始变味儿。 这些书院! 渐渐成了讲学者们各抒己见,争论不休乃至党同伐异的场所。 随之而来的。 自然是朝中大臣结党之风盛行。 更有甚者。 一些官员利用开办书院讲学来谋取私利,给行贿受贿、贪赃枉法披上风雅的外衣,对朝廷风气的危害巨大。 甚至这些人开始利用书院的影响力干预朝政! 到了万历朝新政。 为了打击这种愈演愈烈的歪风邪气,首辅张居正对这种不正之风毫不留情。痛下杀手! 张居正眼睛里不揉沙子,先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 凡是他的知交好友、门生、故旧,但凡有热衷讲学又不听劝不知回头的,一律被张居正毫不留情地清除出官场。 在将这些人清除出官场的同时。 张居正还对各地大肆兴建的书院痛下杀手,各地藩王所建的书院更是重中之重。 一时之间禁毁书院无数。 以雷霆万钧的手段,将这股歪风压了下去! 随着冯保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有些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幽幽道:“如今太岳公病倒了……” 沈烈点点头。 明白了。 第313章 成亲 张居正这一病,这些年被他以雷霆手段禁绝的书院中人,什么名师,教授,朋党,以及这些人背后的藩王势力又死灰复燃了。 并且开始反攻倒算了。 静谧中。 随着沈府内宅中安静了下来。 看着满脸皱纹的冯保,沈烈不由得幽幽叹道:“听冯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到如今。 沈烈可算是明白了,将大明盛世亲手葬送的读书人党争是怎么回事儿,原来这一切都要从私办书院说起。 并且这股歪风一度被张居正革除了。 可张居正一死…… 沈烈便将眼睛眯了起来,这股子歪风又卷土重来,甚至更加猖狂,终于导致党争失控。 沉吟着。 冯保同样愁眉不展。 他好似看到了张居正不测之后,这大明,又将回到嘉靖末年那般群魔乱舞,朝局混乱的可怕境地。 此时。 沈烈却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便又轻声道:“请恕小侄妄言,不管这朝中除了多大的风浪,只要明军不乱,则大明无忧。” 话音落。 冯保先是微微错愕,随即眼中精光爆闪。 “明军不乱则大明无忧!” 冯保浑浊的眼中闪烁着精光,细细品味着沈烈的话。 似拨云见日一般。 在纷乱中理清了头绪。 “对。” 冯保越想越觉得这话有道理。 心中一动。 这位大明内廷总管用精光四射的眼睛看着沈烈,动容道:“依你之意,如何能叫明军不乱?” 沈烈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又轻声道:“退一万步讲,最糟糕的情形下,就算是太师大人有什么不测……怎么也要保住戚帅。” 话音落。 好似石破天惊一般,将冯保从懵懂中惊醒了过来。 此刻。 沈烈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他知道如今这形势,但凡能保住戚继光和密云大营。 有一支强大的浙军坐镇京畿,任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如何折腾,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冯保眼睛亮起,赞道:“好,好。” 二人就此事达成一致。 冯保便急匆匆从沈府离去。 关上门。 沈烈背着手走到了屋檐下,又走了回来,在心中又盘算了起来,倘若冯保能说服李太后…… 几人联手说服少年天子网开一面,保住戚继光和他的浙军,保住对大明来说意义十分重大的密云大营。 那么这历史或许仍将被改写。 想了想。 沈烈觉得成功率极高。 幽幽中。 沈烈心中踏实了下来。 此时身后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 芸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那秀逸的黛眉微微皱起,轻声道:“少爷……太师真的无药可救了么?” 沈烈不语。 芸儿明亮清澈的眸子便黯淡了下去。 随着一阵秋风吹过,说不尽的萧瑟清冷。 又数日后。 随着一场秋雨落下,天气渐渐转冷,眼看着瓦片上已经起了霜,离婚期也越来越近。 眼巴巴等到了大婚这天。 大清早。 天还没亮。 沈烈便穿好了大红喜服,抖擞起精神,骑着马,带着迎亲队伍十分低调的出了街。 一路没有吹吹打打,而是偃旗息鼓的来到了太师府。 而府中早已将喜宴摆好。 入了二门。 便可以瞧见满堂宾客。 这一个月来,经过沈烈和张简修二人的商量,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如今这般局势下。 除了沈烈的亲朋好友,张府的直系亲属,这婚宴并未宴请外人,也不曾吹吹打打,而是举办的十分低调。 意味不明的窃窃私语声中。 吉时到。 又随着丫鬟,侍女将卧病在床的张居正搀扶了出来,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这婚礼才多了几分喜气。 按说这婚礼本该在沈府举办,可如今也顾不上了。 瞧着病容满面的张居正,勉强在铺好了被褥的太师椅上落座,沈烈这边也将李婶这个唯一的长辈请了过去。 礼官便赶忙扯着嗓子叫嚷起来:“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随着小夫妻二人牵着手离去,张居正惨白的脸上才多了一丝喜色,看着身穿大红喜服。 蒙着红盖头却一步三回头的女儿,张居正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湿润,落下了几滴老泪。 片刻后。 沈府。 接了亲。 沈府这边也早就预备好了,沈府的布置便更加简洁,没有大张旗鼓的收礼金,只是布置好了洞房,挂起了大红灯笼,贴好了喜字。 酒席只摆了十桌,九桌在前院,坐着的都是些柳条街的老街坊,又或者是便宜坊的伙计,帮闲。 内宅里只摆了一桌。 出席的也只有冯保,戚继光,李如松,以及前来送亲的张简修,还有便宜坊的四掌柜田洪。 几人把酒言欢。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闹腾的,便只有李如松。 随着天色渐晚,多喝了几杯水酒的李如松便嚷嚷着要闹洞房,可是却被沈烈不客气的轰了出去。 “滚蛋!” 众位亲朋好友的大笑声中。 夜已深。 酒宴也散了。 送走了诸位亲友,沈烈便急匆匆走进了婚房。 推开门。 便瞧见红烛映照之下,婚房里摆着几大箱子的嫁妆,一位身穿喜服的佳人正端庄的坐在床边,红盖头尚未揭下。 三个姿色上佳的陪嫁丫鬟正在和她说话解闷。 见沈烈进门。 三个陪嫁丫鬟忙盈盈下拜,轻声唤道:“老爷。” 沈烈立刻便被这个称呼叫的愣住了,瞧着这三个丫鬟娇美的俏脸,那乖巧柔顺的神态,不由得心中一阵恍惚。 太师府出来的丫鬟,不论是仪态还是素质自然都是上佳。 呆了呆。 沈烈才道:“免,下去吧。” 随着三个丫鬟退了下去,还从外面将房门关上了,沈烈才忍不住摸了摸头,意识到从今晚过后。 他便是一位大明朝的老爷了。 是权贵。 “这年月……” 沈烈摇着头走到了床边,拿起了一柄玉如意掀开了红盖头,便瞧见了红烛掩映下一张宜嗔宜喜的明媚俏脸。 见惯了她穿男装的样子。 如今她却穿上了剪裁合身的喜服,画上了精致的妆容,这般姿容绝世,这般明眸皓齿。 让沈烈心中雀跃跳动了起来。 带着无限柔情。 沈烈轻道:“娘子。” 那姿容绝世的佳人便赧然垂首,乖乖应了一声:“老爷。” 沈烈顿时眉开眼笑。 喜不自胜。 第314章 回门 这一声老爷叫的又甜又腻,又妩媚又乖顺,叫的沈烈浑身舒畅,不由得嘿嘿嘿的干笑了起来。 瞧着她温柔似水。 眼帘低垂。 那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华美的大红喜服,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异常精致,娇嫩细腻的肌肤上抹了粉黛,勾了眼线,唇色鲜艳好似樱桃般迷人。 细簪子将长发盘成了典雅的发髻,仍有几缕青丝垂落。 美! 这般美态让沈烈怦然心动,在心中念叨着…… 这过了门是不一样啊! 出嫁从夫。 到底是太师家的家教,成亲之前她或许有些任性,爱使些小性子,可如今明媒正娶之后,她便懂得乖乖做人妇了。 红烛摇曳中。 沈烈徐徐坐到了她身旁,强忍着心中的灼热柔声道:“娘子……不早了……睡吧。” 虽与他早有肌肤之亲,可张静修依旧俏脸绯红,随着那长着粗糙老茧的大手将她的喜服扣子解开,入目便是耀眼的细嫩雪白。 此刻酒意上涌,佳人的发香,体香,女儿香扑鼻而来,让沈烈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心中的灼热不断的升起,燃烧,夹杂着酒气的呼吸与佳人的娇喘柔音,让房中空气渐渐变的灼热。 红鸾账暖。 良久方才平息下来。 娇喘细细中。 沈烈惬意的拥着娘子,指尖在她滑腻的玉背上轻抚而过,爱不释手的感受着这惊人的细嫩。 初见时,那般惊为天人的回忆浮上了心头,让沈烈颇为得意,还叫锦衣卫抓老子么…… 而张静修却格外温柔,蜷缩在他的怀中,轻声细语着:“从明日起,这府中的规矩得立起来了。” 沈烈眯着眼睛,含糊道:“嗯……你做主便是。” 她却一本正经的盘算着:“等过几日你将芸儿收了房,这内宅也得加几个人了,仆人,护院,马夫这都是少不了的。” 沈烈又含糊道:“用不着吧。” 可她修长窈窕的身子便扭动起来,撅着小嘴娇嗔不依:“那怎么行,你如今是老爷了呀!” 沈烈赶忙点头:“好,好,你说了算。” 张静修回嗔作喜,便又羞涩道:“外面那三个贴身丫鬟,自幼跟随静儿长大,与静儿情同姐妹,你若喜欢……便都收了房。” 沈烈无言以对。 良久。 才轻声道:“这不好吧。” 瞧着她俏脸上那般认真,沈烈开始怀疑…… 她是不是在试探自己。 可是这人的神态又不是作伪,沈烈便在心中咒骂着这万恶的旧社会呀,真真是太腐败了! 难怪了。 这满天下的秀才,举人都憋着靠科举往上爬呢,真要是如他沈某人一般挤进了权贵的行列。 这日子过的可就太丰富多彩了。 看着她明媚的俏脸。 沈烈沉吟着道:“这不行……” 张静修便在他怀中噗嗤娇笑起来:“美的你!” 沈烈终于松了口气。 笑了就好。 夫妻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中。 夜静谧无声。 清晨。 窗棂外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 夫妻二人早早爬了起来,穿好了衣衫,沈烈坐在窗边打着哈欠,瞧着张静修在三个丫鬟的服侍下梳妆打扮。 丫鬟将她的秀发小心的分为几股,轻柔的梳理着,再用白玉簪子盘成了发髻,那明眸皓齿,眉梢眼角有着藏不住的神采飞扬,又带着新婚妇人独有的风情。 随着她盈盈起身,浅笑吟吟道:“好看么?” 沈烈忙不迭的点头:“好看……真好看。” 此时芸儿急匆匆走了进来,说太师府的六公子已经来了,请老爷和夫人早点回门。 回门这也是婚后的规矩,可不只是新娘子婚后要回娘家,而是要带着新郎官将家中的亲戚都走上一遍。 这礼法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新郎官,在新娘的亲人面前混个脸熟,顺带着把称呼也改了。 整了整衣衫。 夫妻二人便携手出门。 晌午时分。 太师府。 沈烈穿着一身新衣,在张静修的带领下去各房夫人院子里转了一圈,也就该吃回门宴了。 说来奇了。 兴许是心情大好,张居正的病情竟好转了许多,已经能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动,能吃点清淡的药膳了。 可几日不见。 这位大明太师人已经瘦了一圈,那病怏怏的样子触目惊心,也让沈烈在心中唏嘘着。 好人不长命呀。 瞧着张静修又泪眼婆娑,泫然欲泣。 张居正却神色一整,教训了几句:“嫁出去的姑娘便是泼出去的水,你跟着沈烈好好过日子,莫要大事小事都往娘家跑……” 张静修忙擦了把眼泪,低声应道:“是。” 张居正训完了女儿又训女婿。 “沈烈……你得管着她一些!” 沈烈忙道:“是。” 太师大人话虽然说的很硬,可沈烈心中却有些温暖,在这一刻着实找到了家的感觉。 这滋味真是久违了。 不多时。 张居正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清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和煦,轻声道:“回去吧……老夫等着抱外孙呐。” 孙子他多的是,外孙还一个都没有。 张静修赧然垂首。 沈烈忙起身应道:“哎……知道了,小婿遵命。” 他也觉得应该再努力一些,争取早日儿女双全,如此一来他这辈子才算是圆满了。 吃过了回门宴。 小两口便又离开了太师府。 回到家。 张静修便端起了正房夫人的架子,开始一本正经的带着她的贴身丫鬟到处雇人,又开始安排芸儿过门的事。 沈烈倒是乐得清闲,安享起了新婚之乐。 不几日。 等芸儿过了门,又将亲朋好友请来喝了一顿喜酒。 一番热闹过后。 沈烈的婚假也快到了。 此时年关将近,大明的京畿刚好落下了第一场雪,天寒地冻之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将这天地之间染成了一边素白。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沈府内宅。 丫鬟佣人服侍下,沈烈决定入乡随俗,渐渐适应了当老爷的安逸日子,他唯一能做的是,阻止了张静修去买人。 在沈烈的坚持下,沈府的下人都是雇佣,毕竟雇佣和买人差别可太大了,雇工是人…… 买的是奴隶。 沈烈终究是不喜欢以人为奴。 雪后初晴。 景致无双。 就在沈烈离开家去通州公干的前一天,后院里点起了炭盆还吃起了火锅,一家人其乐融融。 第315章 新婚燕尔 坐在热气腾腾的铜火锅前。 新婚燕尔。 沈烈与妻妾二人把酒言欢,一口涮羊肉一口酒,看着娇妻爱妾红彤彤的小脸,雪白皮裘包裹下的窈窕身段。 沈烈感想良多。 这些天。 张居正的病时好时坏,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可每次当他清醒的时候,便叫人给皇上写奏折请辞。 这上书辞呈的折子就没断过,几乎每隔几天就奏上一本,吵嚷着要辞职在家安心养病。 可皇上便只有两个字。 不准。 想及此。 沈烈忍不住放下了筷子揉了揉额头,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师徒二人呐……又卯上了。” 一个老师,一个学生又开始赌气。 不要说沈烈,就连大明朝野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想了想。 沈烈便放下了筷子,匆匆向着妻妾叮嘱了几句,然后便离开了内宅,推开了外院里厢房的门。 房中光线有些幽暗,却生了炭盆。 温暖如春。 定州名医马金堂正独自一人,也吃着下人送来的锅子,见沈烈进来便赶忙站起身抱了抱拳。 沈烈轻声道:“吃饱了么?” 马金堂忙道:“饱了,饱了。” 他在沈府被看管这几天也没吃到什么苦头,倒是也没什么怨言。 沈烈神色一整,又轻声道:“你随我来。” 不久天色阴暗下来。 天寒地冻之中。 沈烈在离京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将定州名医马金堂送进了太师府,将马金堂交给张四哥。 从太师府再出来的时候…… 沈烈抬头看了看天。 天阴沉沉的。 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治好是不太现实了,如今只希望马金堂能施展他出神入化的医术。 让太师大人能多撑几日。 做完了这一切沈烈便快步离去。 第二天。 午后。 天津左卫。 雪后的静谧中。 军堡林立的山沟里,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入冬之后。 天津左卫似乎摆脱了今年夏天,那场大蝗灾带来的影响,隐约恢复了一丝烟火气,一片安逸祥和中。 泥泞的官道上却突然响起了杂乱马蹄声,十余骑从通州方向赶来,在营门前翻身下马。 轻骑前来的沈烈往手上哈了口热气,又扶了扶头上戴着的熊皮帽子,向着望楼上正在挨冻的卫兵挥了挥手。 几个天津左卫的卫兵一呆,然后狂喜叫道:“沈大人回来啦!” 顷刻间。 整个天津左卫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又片刻后。 随着一团红云从半山腰飘了下来。 白小娘子迫不及待的赶来了,然后便气鼓鼓的插着柳腰,用那双英气妩媚的眸子狠狠瞪了过来。 那樱桃小嘴微张,冷笑道:“奴奴给沈大人道喜了呀。” 众人灼灼目光注视下。 沈烈便只好低下头,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咳。” 老将白广恩在一旁发出轻咳,发出了畅快的笑声:“贞贞不可无礼…….沈大人大驾光临,舍下真是蓬荜生辉。” 沈烈挥了挥手,笑道:“自己人……别客套了。” 其实沈烈早就想好了对策,便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袱,向着生闷气的白贞贞递了过去。 生气了那就哄哄吧。 不然又能如何? 接过包袱的白贞贞看了看里面的金首饰,那一小肚子的怨气才消了一些,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嗔怪。 哄的她回嗔作喜。 沈烈才偷偷摘下熊皮帽子擦了把汗,瞧着她急匆匆走了。 王虎凑了过来,拍马道:“大人英明。” 深得左拥右抱之精髓! 沈烈没好气的一脚踹了过去,笑骂了几句:“我英明你奶奶个爪,这辈子……老子再纳妾是狗!” 众手下闻言便哈哈大笑起来。 白广恩满是皱纹的老脸也跟着抽搐起来。 这叫什么话呀? 却不知为何。 离开了京城那个大囚笼,沈烈的心情便好了起来,将自己的健马交给了一个手下,便与白广恩低声攀谈。 沈烈轻声道:“那五百浙军老卒都安排好了么?” 白广恩拍着胸膛道:“早就在卫中住下了……上个月本官便让小崽子们将最好的房舍都让了出来。” 沈烈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道:“走,瞧瞧去。” 随着几人走向了山脚下,那几排仅有的青砖瓦房,在房前屋后看到了一个个头发花白,缺胳膊少腿的浙军老弱。 五百老弱岁数已经不小了,如今虽寄人篱下,却依旧保持着军中习气,正在清扫着房前屋后的积雪。 整个营地里都十分安静。 顷刻间。 精兵气象扑面而来。 瞧着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沈烈却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湿润,再三叮嘱白广恩,定要将这些浙军残兵照料好了。 接着。 沈烈便急匆匆查看天津左卫为这个冬天积攒的粮草,随着开凿在山腹上的一个个粮库,地窖打开。 粮库中满满当当的土豆番薯滚了出来。 还有大量白菜,萝卜,苜蓿…… 看着这些塞满仓库的高产作物,沈烈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迎着雪后的天空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白广恩同样心满意足,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夸赞着亩产三千斤的番薯神话,虽然说难吃了点。 可是扛饿呀! 这要搁在往年,下这么大的雪,天又这么冷…… 只怕免不了有人冻饿而是。 这位老将此刻是喜笑颜开,破天荒的头一回,天津左卫数万军户,两千余战兵,不用为了过冬而烦恼。 甚至于还将多出来的粮食分给了天津右卫一些。 更甚至于。 那些耐寒的苜蓿都是难以开垦的荒山上站出来的,连卫中仅有的战马,牲口也不愁吃喝。 在天津左卫住了一晚。 心中踏实了下来。 沈烈又马不停蹄的回到了通州码头。 又是一个清晨来临。 当沈烈赶到了码头,便被眼前壮观的一幕景象震住了,但只见一大早,天寒地冻之中。 漕运兵,民夫不知道多少人,正喊着震天的号子,在运河河面上劳作,将那即将结冰的河面凿开。 而浩浩荡荡的船队,在布满碎冰的河面上依旧络绎不绝。 漕运依旧畅通无阻。 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让沈烈觉得整个人都好起来了,他打算在衙门里呆几天,便该回家过年了。 喜气洋洋中,轻骑从官道来。 第316章 年关 沈烈站在码头上。 放眼望去。 只见轻骑从北方来,在银装素裹的旷野中快马加鞭而来,都穿着便装,可是那彪悍的身形却难掩精悍之气。 不多时。 心中凛然。 沈烈隐隐嗅到了不详的气味。 果然。 数骑直奔码头而来,亮出了腰牌,然后便跟随几个东厂缇骑急匆匆走到了沈烈面前。 为首之人递上了拜帖。 竟是司礼监的人,想必是冯保的心腹。 沈烈忙道:“请过来。” 于是很快便又一个精悍骑士上前几步,向着沈烈抱拳行礼,轻声道:“沈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沈烈点点头,轻道:“几位随我来。” 随着几人快步走向了不远处的便宜坊,进了三楼的雅间,关上房门,骑士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带有暗记的密信递了过来。 接过信。 对了暗记。 沈烈心中不详的预兆更加强烈,打开信,便瞧见了一行触目惊心的字迹:“陛下有意罢张简修锦衣卫指挥使之位,以郑承宪代之。” 一阵寒意凛然。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沈烈面色一沉,赶忙定了定心神,向着面前的司礼监轻骑抱了抱拳,轻声道。 “多谢。” 几人赶忙还礼,用灼灼目光看着沈烈将密信扔进炭盆,随着密信化为灰烬才急匆匆告辞而去。 雅间里。 沈烈踱着步子走到了太师椅旁边。 坐下了。 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好嘛! 那位皇上终究还是年轻气盛,耐不住性子,这就对张四哥下手了,皇上要免了他的锦衣卫指挥使倒是容易理解。 可郑承宪是谁呀?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鸟人。 沈烈一阵茫然,从未听说锦衣卫,或者皇上的心腹中有这样一个人,便赶忙四处找人打听。 终于。 在半个时辰后。 沈烈弄清了这个将要代替张四哥,掌管锦衣卫大权之人的来历。 此人竟然是郑淑仪的爹。 一阵哑然。 良久。 沈烈才摸着脖子默默的念叨了起来:“还真是个鸟人。” 心中带着几分沉重,沈烈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运河中正在凿冰的大批民壮,便幽幽的叹了口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想要安安稳稳过年的心愿完蛋了。 “来人……备马!” 收敛了心神。 沈烈便带着几个轻骑,急匆匆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午后。 沈府。 院门紧闭。 沈烈将娇妻爱妾丫鬟打发了出去,然后便与张简修,田洪二人关起门来商讨着对策。 突然得知自己要被免职了,张简修面色铁青。 田洪忧心忡忡。 沈烈面色也是阴晴不定,拿起桌子上摆着的一份履历看了起来,蝇头小楷的字迹密密麻麻。 写满了关于郑承宪的生平。 此人乃顺天府大兴县人,小门小户出身,没读过书,没进过学,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无赖之徒。 早些年。 这人混迹于市井之中,为人骄狂,蛮不讲理,生平最喜欢结交山人、术士、江户骗子之流。 平日里以招摇撞骗为生。 妥妥一个市井无赖。 再后来遇到了皇上选秀,这个无赖便动了心思,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儿郑镜儿送去选秀。 没想到郑镜儿凭着美貌和细腻的心思,竟然在选秀评比中名列第二,封为淑嫔,入宫之后又一步步俘获了少年天子的心。 看着这个郑承宪不堪入目的履历,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张简修,沈烈不由得一脸懵。 “陛下何意?” 这样一个市井无赖,喜欢结交江湖骗子的无耻之徒,皇上要让他接任锦衣卫指挥使? 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 “可这……” 这也不是屠狗的呀! 这就是个臭无赖。 倘若真的让这种人掌管了大明锦衣卫,那结果让沈烈不寒而栗,那这天下不得乱套了么。 疼。 脑壳疼。 天知道郑淑仪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随着沈烈无名火在心中蹭蹭的冒了出来,一怒之下,便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忍不住爆了粗。 这不是瞎整么! 死寂中。 张简修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三品官服,却有些心灰意冷的轻声道:“君命难为……罢了……简修这便回家写辞呈去。” 看样子。 也别等皇上下旨免职了,他已经做好了主动辞呈的准备。 “如此……” 张简修脸上露出悲戚之色,自嘲笑道:“尚且还能保全君臣之义。” 最无情是帝王家。 沈烈皱眉,一阵无言,却也只好轻声劝道:“四哥且慢。” 他觉得这个时候张简修辞职不妥。 这不是。 给那鳖孙子让开了路么? 可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想到了那郑淑仪的美艳和心机,皇上的大咧咧和对她的依赖。 该如何做。 一时竟然将沈烈难住了。 静谧中。 一言不发的田洪忽道:“一个腌臜泼才,狗一样的东西,依田某之见,倒不如手起刀落……做了这厮!” 话音落。 张简修面色大变,忙劝阻道:“此事万万不可!” 见指挥使大人如此情状。 田洪这个锦衣卫副千户,便赶忙将嘴闭上了,可是又忍不住低声道:“此事可交给下官去做,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此刻沈烈眉头也微微皱起,看了过去,然后冷声道:“住口……不要说了……当心祸从口出。” 田洪便不再坚持,忙低下头,轻声道:“是。” 瞧着田洪乖乖认错。 沈烈便摸了摸鼻子,不免教训了几句:“这样的话可不兴瞎说,咱们便宜坊里头……可都是规规矩矩的本分人。” 偷袭,暗杀……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自然是不能做的。 田洪赶忙又道:“是。” 可沈烈觉得鼻子又有些痒,便又含糊着念叨了起来:“沈某是什么出身……一个厨子,万万做不出这等事。” “断然不能!” 于是在沈烈的念叨中,田洪一个劲的道歉:“是下官失言了,失言了。” 不多时。 便又是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来临。 生了炭盆。 烧好了火炕的暖阁中却十分温暖,怀拥娇妻修长娇嫩的身子,盖着厚厚的棉被,沈烈才体会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真谛。 直到天蒙蒙亮。 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沈烈从暖阁的火炕上翻身坐起,穿好了衣衫下了地,又往燃尽的炭盆里加了几块木炭。 又看了看敞开了一半窗户。 第317章 除夕夜 火炭的微光照耀下。 新房中。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穿好棉衣,外衫,又将搁在桌子上的几杆火枪藏好,便快步从房中走了出去。 暖阁里。 传来了张静修轻柔的低声呼唤:“你要去哪?” 沈烈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去一趟沈家庄……睡吧……快则两天,慢则三五日,我去去就回。” 张静修虽不解,却乖乖应了。 不再多言。 沈烈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又是风雪漫天。 出了府。 天尚未亮。 天寒地冻中,路上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沈烈牵着一批健马,顶着风雪,缩着脖子,将熊皮帽子往下扯了扯。 一路径直往田洪家所在的柳条胡同走去。 两天后。 大年三十。 过了今晚,除夕之后,便该是万历十年的头一天了。 午后。 慈宁宫。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暖阁中地龙烧的滚烫,宫女,太监们早已在宫中各处挂满了灯笼,贴好了对联。 连凋零的树木也被精心装饰过了。 暖阁中摆满了各色菜肴,浓浓的年味冲淡了因为首辅张居正病重,而带来的种种隐忧。 不论再怎么面和心不合,皇帝,皇后也得带着贵妃来到圣母皇太后宫中,陪着皇太后过年守岁。 而此时。 欢声笑语中。 李太后眉开眼笑,逗弄着怀中一个才生下来十几天,胎毛还没有褪去的小小男婴。 太后风韵犹存,明艳动人的俏脸上,连眼角的些许鱼尾纹都笑开了,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 这终究是大明皇室诞下的第一个男婴。 虽然说他的生母,那位可怜巴巴的王贵妃,只是一个最低等的扫地宫女出身,可这孩子毕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理应是大明太子。 欢声笑语中。 朱翊钧虽然老大不情愿,可是大过年的,他却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破天荒的给了王贵妃一个笑脸。 谁让他喝醉了之后没管住裤腰带呢。 不过。 册封太子这事儿,他是不可能答应的,他现在的想法就是能拖就拖,等到他和镜儿的儿子生下来再说。 一阵欢喜过后。 男婴兴许是饿了,便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李太后赶忙将孩子交给王贵妃,让她带着孩子去隔壁房中喂奶。 不多时。 热闹的暖阁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母子二人加上皇后,还有几个心腹宫女在一旁伺候着。 李太后欠了欠身子,看着长了一岁,渐渐褪去了青涩的皇帝儿子,心中纵然有千般不快。 在除夕这一天也都烟消云散了。 母子二人坐在暖阁里闲话家常,又有端庄贤惠的皇后陪伴,让这慈宁宫中有了久违的温暖。 又过了片刻。 随着夜幕降临。 时辰到。 母子二人便在宫女的提醒下站了起来,和王皇后一起走出了暖阁,前往偏殿中吃年夜饭。 这宫里的年夜饭可是有讲究的,平时虽然等级森严,可是到了除夕这天晚上,讲究一个大团圆。 身为皇帝要做到雨露均沾。 但凡住在这后宫里的长辈,从皇太后、皇太妃到所有品级的皇后、妃子们都要聚在一起吃饭。 如此才能彰显天子博爱的胸怀。 随着太后,皇上,皇后在宫女簇拥下步入了殿内,早已等候多时的各色女子纷纷起身下拜。 莺莺燕燕的娇呼起来。 “圣慈太后万福金安。” “皇上万福金安。” 这一大家子女人呐…… 上至五十岁的太妃,下至十四五的淑仪妃嫔,个个都盛装打扮,让这殿内充满了脂粉气味,却又美不胜收。 随着朱翊钧上前一步,低声道:“安,赐座。” 上百位贵人便按照拼接落座,当然能够跟皇帝并排坐在一起的,只能是皇后和皇太后。 等到殿内安静了下来。 朱翊钧便向着李太后轻声道:“母后,时辰到了。” 李太后点点头,正色道:“开宴。” 顷刻间。 伴随着礼乐齐鸣,中和韶乐响起。 等候在殿外的太监、宫女们,便穿花蝴蝶一般走了进来,开始在一张张桌子上摆满膳食。 先摆热膳,然后依次上汤膳、酒膳、果茶等。 接着便是敬酒。 皇上第一个举杯,先向太后示意,恭贺新禧,皇上喝了第一口酒后,众位太妃,妃嫔才纷纷举杯共饮。 此时。 殿外虽然是天寒地冻。 可礼乐声中。 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让这紫禁城,让这大明京师沐浴在一片静谧祥和之中。 直到…… 午夜时分,家宴散了。 太后才刚走。 众位有品级的妃嫔便眼巴巴的看着皇上站起身,绕过了皇后又转了个弯,径直冲着后排的郑淑仪走了过去。 此时此刻。 不知多少深闺寂寞的女子,在心中幽怨的叹了口气。 可朱翊钧不管,他如何和爱妃正好的蜜里调油,分开一刻都不舍得,除夕夜就更得一起过了。 在众妃嫔幽怨的注视下。 皇上和得意洋洋的郑淑仪并肩离去…… 留下脸色铁青的皇后,还有刚刚荣升贵妃的可怜扫地宫女,在大殿中默然坐着。 直到又过了片刻。 从一墙之隔的东六宫,某一间院子里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女子哭闹声,才让王皇后惊醒了过来。 殿内。 尚未离去的妃嫔们纷纷错愕,竖起耳朵听着…… “出什么事了,哪里传来的哭声?” “像是……郑淑仪院子里传来的。” 于是在窃窃私语声中。 异变骤生。 不远处。 慈宁宫。 李太后也才刚回到暖阁里,正准备着梳洗一番早早睡下,为明天一大早的庆典做准备。 她也听到了一阵女子尖利的哭闹。 李太后顿时脸便有些垮了,低喝道:“去问问出什么事了……这大过年的哭什么丧呢?” 门外守着的老太监赶忙快步离去。 片刻后。 老太监又快步走了回来,站在暖阁门外轻声道:“启禀圣慈太后,问清楚了,是……郑淑嫔的父亲昨日暴毙。” 李太后玉容一呆,修长入鬓的黛眉便微微皱起。 良久。 李太后才不冷不热道:“好端端一个人,如何便暴毙了?” 老太监忙道:“说是仵作已经看过了,是中了烟毒而死。” 李太后不禁有些惊奇,又问道:“烟毒?” 老太监见多识广,忙道:“是……木炭经伏雨久淋,性未过尽,而火气太炽,多能损人,倏令眩晕,昏迷发呕……人中此毒则必死无疑。” 第318章 掌嘴 李太后听着心腹老太监煞有其事,向她诉说着冬天在暖阁里烧炭,可能会造成烟毒的可怕后果。 那红润的丰唇略略张开,似有些吃惊。 死了一个宫中淑嫔不成器的爹,她自然不会吃惊,甚至心中如释重负,隐隐有那么一丝畅快。 一个念头从太后心中冒了出来。 谁干的? 真的是因为烧炭取暖中了烟毒么? 沉吟了片刻。 李太后将心中的各种杂念抹去,不管那个姓郑的泼皮是怎么死的,他都觉得神清气爽。 很快又警觉。 太后赶忙在心中默念着福寿无量天尊。 “罪过罪过。” 想了想。 李太后才忧心道:“宫里有这样的事么?” 老太监忙恭敬道:“回太后的话,往年……宫里的女官太监也有中烟毒而死的……” 李太后吓了一跳,忙催促道:“那可得警觉着点!” 此刻。 太后倒是被郑淑仪生父之死提醒了,赶忙下令这深宫大内之中的女官和太监们,立刻检查暖阁里的炭盆,防止再出现这样的悲剧。 于是在除夕夜。 紫禁城里却突然之间闹腾了起来,掀开了一场防范烟毒的活动。 一转眼变过了子时。 随着司礼监的钟声响起,宣告着万历十年的来临。 钟声落。 延禧宫中。 经历了丧父之痛的郑淑仪,那哭闹声却依旧响个不停。 闹的左邻右舍都不得安宁。 李太后终于翻脸了,精致的玉容一敛,冷道:“去……叫她莫哭闹了,这大过年的嚎什么丧呐!” 老太监赶忙应是,带着几个技勇太监急匆匆离开了慈宁宫,向着郑淑仪所住的院子里走去。 片刻后。 延禧宫。 朱翊钧本来正在与爱妃郑镜儿喝着小酒,吃着小灶,享受着这一年中最重要的幸福时光。 可是噩耗突然传来,爱妃的父亲昨天晚上中烟毒死了。 今天一大早发现的时候都凉透了…… 郑镜儿毫无防备之下便瘫软在地,撕心裂肺的哭闹起来,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妩媚多情。 看着哭闹不停的爱妃。 朱翊钧满心的不是滋味儿,只得耐着性子安抚了一番,可平日里明眸皓齿,风流多情的爱妃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 并且这哭闹声也太瘆人了。 不久。 随着太后身边的心腹太监,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技勇太监匆匆赶来,垂首站在门外轻声道。 “传太后口谕,叫郑淑仪莫要哭闹了。” 朱翊钧有些无奈。 再三劝解。 可郑淑仪不听,依旧哭闹个不停,将好端端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也哭花了,头发也披散开了。 终于…… 就是再怎么喜欢,再怎么迷恋,瞧着她这般泼妇模样,朱翊钧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厌恶。 “哼!” 一声冷哼。 皇上终于翻脸了,背着胳膊低着头,一脸不悦的从延禧宫中拂袖而去,出了门就直奔王皇后宫中去了。 见皇上走了。 老太监面色一沉,冷哼道:“来人……掌嘴!” 随着几个孔武有力的技勇太监,凶蛮无礼的闯了进来,将楚楚可怜的郑镜儿架了起来。 狠狠一个大嘴巴子抽了上去,集帝王宠爱于一身的郑淑仪立刻便不哭了,生平第一次。 郑镜儿尝到了这深宫之内满满的恶意。 这一晚。 连同大明皇后在内,也不知多少妃嫔都为之欢欣鼓舞,拍手称快,倒是显得喜庆的气氛更加浓厚。 清晨。 大年初一。 外面是天寒地冻。 沈府内宅中却静谧无声。 大年夜。 夫君却不在家中。 红鸾锦被包裹之下,张静修睡的并不踏实,在暖阁火炕上辗转反侧了一夜,天亮时才沉沉睡去。 幽暗中。 那如云秀发散落在鸳鸯戏水的枕侧,光洁白皙的肌肤落在锦被外面,伴随着火炕带来的热气,那明艳俏脸上泛着些许嫣红。 不知何时。 随着房门轻轻打开。 沈烈带着一身的寒意走了进来,回身轻轻将房门关好,摘下了熊皮帽子,脱掉了罩衫,便露出了一张皲红的脸。 揉了揉脸。 又将窗户轻轻打开了一些,好不容易才暖和了过来,沈烈才迫不及待的钻进了被窝。 微微寒意将张静修惊醒了过来。 满心惊喜的佳人正要说话,却被沈烈的长臂舒展拥入了怀中,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的佳人便热情的反手拥了过来。 当思念迸发变成了炽热的缠绵。 一室皆春。 似乎格外亢奋的沈烈掀开了锦被,将佳人拥入怀中。 一声嘤咛。 口水浸湿了绸缎,燥热的嫣红变成荡人心魄的深红,而沈烈使坏的大手便又急切的寻幽探胜。 “夫君……” 张静修明眸微闭,娇喘着,迷糊的回应着:“你去哪了呀……” 可是她含糊不清的呢喃,渐渐变成了略带痛苦的低吟浅唱。 良久方才平息。 天亮了。 万历十年,大年初一的早晨。 沈烈却好似十分疲惫,只顾抱着娇妻沉沉睡去,一直到了日上三竿之时,新房外才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敲门声中。 沈烈警觉的睁开眼睛,羞怒道:“谁呀!” 让不让人睡觉了! 门外传来了李如松熟悉的调侃声:“是李某……你可真行啊,老兄……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烈无奈。 只好骂骂咧咧的爬了起来。 “等着!” 身旁。 紧紧拥着他的张静修也玉容赤红,用纤长粉臂撑着娇柔窈窕的身子坐了起来,与夫君一起手忙脚乱的找肚兜。 一番忙乱。 沈烈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应该换新衣裳,几个丫鬟早就将新衣裳准备好了。 就搁在一旁。 于是夫妻二人又是一通忙碌,才磨磨蹭蹭的穿好了衣裳,打理了妆容,由沈烈打开了房门。 而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守在外面的李如松还故意抽了抽鼻子,换来了沈烈怒目相视。 “你做什么?” 关系好也不能这样式儿呀! 就算是通家之好,不避妻子,可是这世上哪有一个大男人大清早往人家内宅里跑的? 改天我大清早跑到你家内宅。 你乐意么? 可李如松不理,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沈烈的胳膊,然后那灼灼目光从头看到脚,又从脚上看到头。 沈烈甩开了他的手,怒道:“你这丘八又要做什么?” 真是个丘八! 浪荡子! 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了。 第319章 擎天 站在房门口,李如松嘿嘿干笑起来:“嘿嘿……你下手挺黑呀。” 沈烈不理。 狠狠将李如松一把推开,然后便将下巴高高抬起,用鼻孔对着他,然后便嘟囔了起来。 “不知所云!” 熟归熟。 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乱说。 什么一氧化碳中毒,老子根本就不懂这些,这个年代还没有现代化学呢,也没人懂…… 见沈烈有些恼了。 李如松便赶忙道歉,也不再纠缠,而是向着新房中嚷了一嗓子:“弟妹……你家老爷我可带走了呀!” 新房中。 张静修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新衣裳,盈盈走了出来,那明媚俏脸上露出了绝美笑容,仪态万千道。 “李大人请便。” 然后她便看着自家夫君,和辽东来的李公子拉拉扯扯的走了。 瞧着那二人背影消失,张静修便垂下了雪白的脖颈,抿嘴偷笑起来:“真是一对……狐朋狗党。” 她还不放心。 又追出去喊了一声:“老爷……早些回来呀……少喝酒!” 沈烈匆匆忙忙应了一声,便被李如松拽着胳膊,一路拽到了府门外,直奔内城最高档的醉仙居而去。 此刻。 这内城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 才刚走了几步路,二人便和一群盛装打扮的贵公子打了个照面,瞧着贵公子纷纷抱拳行礼,互相问安…… 沈烈赶忙也跟着李如松回了一礼。 “恭贺新禧。” “恭喜恭喜。” 一番寒暄过后。 沈烈摸了摸头,他还不知道这几位贵公子什么来头呢,正满头雾水的时候,便又被李如松拽进了英国公府。 可二人来的太晚了。 英国公张洵不在家,沈烈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见李如松快步上前,拿起了门厅里的毛笔,在洒金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向着沈烈招了招手。 “哦。” 明白了。 沈烈赶忙也上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原来大明还有这规矩,主人不在家,写下自己的名字就算是拜过年了。 也不必迎送,省了不少繁文缛节。 沈烈觉得这个规矩挺好。 出了英国公府,二人又在这内城中的武勋长辈家中转了一圈,再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晌午。 “走走走。” 本来要回家吃饭的沈烈,却又被李如松领到了内城最高档,最贵的酒楼醉仙居。 雅间早就订好了。 进了雅间。 门一关。 雅间里几个漂亮姑娘抱着琵琶,古琴盈盈起身,盈盈浅笑着唤了一声公子,然后便咿咿呀呀的弹唱了起来。 热气腾腾的膳食,美酒佳酿端了上来。 沈烈便撇着嘴,嘀咕了起来:“这不是有病么?” 老子就是开饭庄的,偏偏要出来下馆子。 李如松不理。 等到姑娘们一曲唱完,盈盈下拜,带着各种乐器从雅间里走了出去,才凑过来轻声道。 “你完了!” 沈烈气道:“又出了何事?” 李如松便干笑了起来:“你不知……今日早上有大朝会么?” 沈烈茫然道:“啊?” 有这事儿么! 听李如松这么一说,沈烈才知道这大明的规矩。 大年初一的早晨,在京七品以上的大小官员,以及朝鲜、琉球等藩属国使臣会穿着朝服,排着队进紫禁城,面向皇帝祝贺新年,行跪拜之礼。 仪式还是相当隆重的。 看着沈烈一脸懵,李如松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可真行啊,沈大人,国礼你也敢缺席?” 沈烈人麻了,一脸苦涩的叫道:“也没人告诉我呀!” 我哪里知道有这一出? 李如松便幸灾乐祸起来:“你就等着挨罚吧……缺席国礼,罚俸半年是免不了的。” 沈烈也认命了。 随它去。 紧接着。 李如松却又敛住了笑容,凑过来轻声嘀咕着:“听说了么……昨夜除夕,宫中出了一件大事。” 沈烈不动声色道:“什么大事?” 单身二十年才练就的演技再次爆发了,沈烈端着酒杯的手稳如泰山,未曾抖动分毫。 那清澈纯良的目光,淡然的神态…… 让李如松疑心尽去,绘声绘色道:“听说郑淑仪的亲爹暴毙,死于烟毒,发现时已凉了半宿。” 沈烈将眉头皱起,轻声道:“毒烟,什么毒烟,难不成有人敢谋害皇亲国戚不成,莫要胡言乱语,你亲眼看见了?” 李如松笑道:“未曾看到,不过……郑淑仪因御前失仪,行为不检,被太后叫人赏了巴掌。” 沈烈奇道:“有这事儿?” 李如松笃定道:“千真万确!” 看他的神情如此雀跃,似乎在幻想着郑淑仪从此失宠之后,那宫中即将爆发的暗流涌动。 于是沈烈眼睛转了转,轻声道:“昨晚宫中发生的事,你李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言下之意。 你消息这么灵通,莫非,难不成你在宫中安插了眼线? 沈烈恍然大悟,轻声叫道:“好你个李如松,你竟敢在宫中安插……” 话还没说完。 李如松吓的脸色都白了,赶忙伸出手将沈烈的嘴巴捂住,凶神恶煞的狠狠瞪了一眼。 沈烈翻了个白眼。 不让说算了。 片刻后。 李如松才松开了手,含糊道:“喝酒,喝酒。” 沈烈便又翻了个白眼,端起了酒杯。 同时间。 太师府。 昔日人流穿梭不停的太师府,在万历十年的大年初一,却依旧大门紧闭,张居正以重病卧床为由闭门谢客。 内宅中。 张简修垂手站在一旁,看着张居正用了一碗汤药便斜卧在床榻上,伸出手,任由定州名医马金堂把着碗脉。 静谧中。 马金堂松开手,轻声道:“且容小人斟酌加减一番,如此……老爷的疼痛尚可缓解几分。” 张居正点点头,轻声道:“下去吧。” 随着丫鬟将马金堂带了下去。 门关上。 张简修才迫不及待的走上前,在父亲的床榻前,将昨天宫中发生的大事轻声细语的说了出来。 继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郑淑仪亲爹突然暴毙了。 张居正眉毛一挑,应了一声:“哦……竟有此事?” 父子二人对看了一眼,便知趣的不再多言。 片刻后。 张居正轻声道:“为父给张阁老的信送过去了么?” 张简修忙道:“是。” 皱起眉头。 张居正又问道:“给申阁老的信呢?” 张简修低头不语。 显然。 这二位阁老,也是父亲昔日的二位同僚已经急着与张家撇清关系了。 沉默中。 张居正冷笑了几声,明亮的眼睛却有些黯淡,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张家最危难的时刻。 能撑起这大厦将倾的竟然是他,那个他一直看不上的便宜女婿。 第320章 深宫魅影 怨不得张居正心中此刻百感交集。 唏嘘不已。 所谓病来如山倒。 他这一病。 老张家的危机便突然来临了,似乎在一夜之前便大厦将倾,而他却拖着病体,沉疴于病榻之上束手无策。 他想要爬起来却有心无力。 至于那几个走科举出身的儿子…… 不提了。 那几个书呆子半点也派不上用场,在翰林院写写文章,修修史书还行,却扛不起张家的这片天。 唯一顶用的老四又险些被夺了兵权。 猛然间。 张居正打了个激灵,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虚弱的病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被自己的学生,那位少年天子毒辣的手段惊到了。 他那个学生呀。 一出手便打到了他这个老师的七寸要害,这老练的手段,让张居正这个老师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怒极,气急,却又有些惶急。 渐渐镇定下来。 张居正幽幽的叹了口气,这样老辣的手段是跟谁学的,这腹黑手辣的天子又是谁亲手调教出来的? 是他自己。 此刻张居正欲哭无泪,口中喃喃自语着:“作茧自缚呀。” 终究是张居正,虽脸色有几分苍白,却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想起了那个替张家撑起一片天地的便宜女婿沈烈。 心中却又有几分庆幸。 “若非沈烈……” 只怕老张家如今已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想及此。 父子二人沉默了许久,各自在心中盘算着什么,最迫在眉睫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老张家有了一线生机。 良久。 张居正才发出一声虚弱的冷哼:“老夫还没死呐!” 随着这一声冷哼。 房中再次变得静谧无声。 片刻后。 张居正微闭双目,却徐徐道:“此番沈烈替你除掉了心腹大患,简儿你……也应有些担当。” 张简修眼中精光一闪,忙垂首道:“是……孩儿明白。” 午后。 醉仙居。 奢华的酒楼里人声鼎沸,穿着新衣的大人们,权贵子弟见面之后不停的打躬作揖,互道新禧。 按照大明的习俗,不出正月都是年,从年初二开始,还有更加盛大的庆祝活动即将开始。 什么花灯,庙会,祭祀大典一个接着一个。 吃饱了。 喝足了。 结了账…… 伙计进了雅间,将碗筷碟子收走,又送来了上好的西湖龙井,一盘冻梨,一盘冬枣,一盘炸薯片,还有一盘切好的冰糖番茄。 “咦?” 李如松端起那盘鲜红的番茄看了又看,不由得奇道:“这天寒地冻……哪来的新鲜果蔬?” 这季节还能吃上新鲜的水果。 想必一定很贵! 在这个冬天之前大明也有反季节蔬菜,也都是大棚里种出来的,不过因为成本高昂,所以种植的数量极少。 一般来说只供应宫中和皇亲国戚,在寻常酒楼中是万万见不到的。 于是。 李如松便怀疑这反季节的水果,还有刚才吃的那些新鲜菜品,什么黄瓜茄子都是沈家庄那边种出来。 沈烈剔着牙,轻描淡写道:“这能告诉你么?” 沼气大棚这种商业机密,是能随便说的么。 李如松眼睛转了转,不由得赞道:“果然是你……嘶……沈贤弟可真是生财有道呀!” 李公子似乎已经看到了,在这万历十年的正月里,有无数个大金元宝正在往这雅间里砸。 往这位沈贤弟头上砸。 这一个冬天过去…… 这得赚多少银子呀! 李如松赞叹不已。 可沈烈很快岔开话题,一边剔着牙,一边轻声道:“如今郑淑仪失去了圣眷,宫中必有一番明争暗斗……你怎么看?” 说起了正事儿。 李如松也正经起来,沉吟着道:“天家无小事,就这两天,也不知多少人都憋着往皇上的龙床上塞女人呢!” 沈烈狐疑道:“何意?” 见他还有些茫然。 李如松便又凑了过来,轻声道:“这宫中的情形你恐怕有所不知,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替咱大明诞下了皇长子的那位王恭妃……真的只是太后宫中的一个扫地宫女么?” 沈烈心中凛然,忙问道:“那她是什么人?” 李如松眼中亮闪闪的,又低声道:“她出身宣府左卫……莫不是,你还真以为那天晚上是皇上喝醉了酒,碰巧遇到了她么?” 言下之意。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紫禁城中佳丽三千,美貌的宫女数不胜数,皇上便碰巧遇到了她? 你信么! 沈烈哑然。 细细品味这番话中的三味,看着李如松别有深意的脸,突然之间明白过来了,是谁让皇上酒后遇到了王恭妃? 顷刻间。 沈烈脑海中好似有一道闪电划过。 顿了顿。 沈烈失声叫道:“有人在算计皇后娘娘?” 李如松吓了一跳,赶忙又伸手将沈烈的嘴牢牢捂住,小声嘀咕着:“你轻声一些!” 心里知道就好。 憋嚷嚷! 那神情好似在说。 你沈烈是第一天当官么,这后宫争宠的事能叫算计么,但凡能把女人塞到皇上龙床上,再搞出个太子。 多少人一夜之间便飞黄腾达了? 被李大公子捂着嘴。 沈烈不由得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心中恍然明白了一切,不由得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 “好嘛!” 果真不愧是大明盛世。 这上上下下,各方势力都长着一百个心眼子。 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身处于这个时代,才明白这大明盛世的深宫大内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以至于天子动不动就淹死了,吃药吃死了,什么红丸案,争国本,移宫案层出不穷,直到最后…… 在短短的几十年时间里,硬生生把好端端的大明盛世给玩死了。 正应了那句话。 不作死便不会死。 那些明史中冠冕堂皇甚至胡编乱造的天子家事,鬼知道背后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污秽。 一时间。 沈烈脑子里嗡嗡的,王皇后,王恭妃,郑淑仪…… 这后宫也太乱了。 又一阵安静过后。 李如松才又轻声道:“李某以为,为今之计,我等理应趁着那狐媚女失宠,往皇上身边塞几个模样周正的女子,能让皇上一见到便神魂颠倒的……就按照郑淑仪的样貌来找……别太端庄。” 沈烈哑然。 翻了个白眼。 忍不住气道:“那李公子认识这样的女子么?” 李如松眉飞色舞道:“那是自然,李某已八百里加急飞书辽东,请我爹在铁岭卫中找一些样貌娇媚,性子活泼的年轻女子尽快送入京中。” 第321章 讲武堂 李如松眉开眼笑,那神情好似在说…… 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在郑淑仪脸上呢,就按照她的标准找呗! 看着他一脸的飞扬跋扈。 沈烈气道:“然后呐……等宫中来年再选秀?” 李如松便轻笑道:“等什么选秀呀,来不及了,那自然……是送到宫中当扫地宫女来的。” 沈烈再次恍然。 却咬了咬牙。 看着神采飞扬的李如松。 真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个狐朋狗友拍死! 弄清了李如松心中的盘算,沈烈怒目相视,气道:“你这纨绔……除了憋着心思往皇上龙床上塞女人,还能有点正事儿了么?” 老子可算明白了。 闹了半天。 这大明的风气都是让你们这些瘪犊子带坏的! 见他如此。 李如松也急了,佯怒道:“哎……这叫什么话,我李某不送别人也会送,皇上身边就算没有郑淑仪,也会有马淑仪,李淑仪……谁不送谁就是犯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地儿了!” 沈烈哑然。 嘴唇微微抽搐起来,可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成!” 沈烈无奈道:“随你的心意。” 送吧。 你开心就好。 可沈烈心中仍有些不分,又气道:“不过……你们老李家铁岭卫的漂亮姑娘就别往宫里送了,你们老李家的姑娘骑马打仗还行,若是撒娇卖痴……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话音落。 李如松便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蹭的一下跳了起来。 李大公子脖子上青筋直冒,辩解着:“我铁岭卫的女子如何了,如何了……都年轻美貌的很呐!” 沈烈翻了个白眼。 站起身。 扬长而去。 心说老子懒得跟你掰扯了。 房门关上了。 李如松很快沉稳了下来,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阵,突然之间他觉得沈烈所言还是极有道理的。 美貌尚且不论。 单纯论矫揉造作这一条,他老家铁岭卫的女子确实不太擅长。 “嗯……” 李如松觉得还是要从江南买一个小女子,才好施展他老李家的计谋,反正太子已经没指望了。 搏一个藩王出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要真是办成了。 李家也算是在宫中有了个依靠。 傍晚。 沈府。 见沈烈在天黑之前便乖乖回府,张静修和芸儿喜出望外,一妻一妾用含情脉脉的明眸看了过来。 沈烈报以微笑。 芸儿忙笑吟吟道:“奴婢这就去准备晚膳。” 沈烈应了一声便回到了后宅,在一个丫鬟伺候下脱下了外袍,等到芸儿做好了饭菜。 便在房中摆好了家宴,与娇妻爱妾把酒言欢。 席间。 府门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再次响起,沈烈却有些闷闷不乐,端着酒杯权衡着厉害。 此刻心中了然。 他知道。 李如松倒是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成功的概率不高便是,一个辽东将门出身的勋贵,和人家玩后宫权谋。 能玩的过人家才是见了鬼。 不过。 想着想着。 沈烈便眉头皱起,他觉得不能任由宫里这么乱下去了,可想来想去又想不到破局之策。 “皇上……” 沈烈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着。 张静修奇道:“皇上又如何了?” 沈烈无趣的摆了摆手。 没什么。 皇上又长了一岁。 虚岁十九了。 还是那个精力过剩,性子偏激执拗的叛逆少年,甚至随着年纪的增长还有些腹黑了。 此时,沈烈觉得李如松说的倒也没错,没了郑淑仪还有马淑仪,李淑仪…… 总不能让皇上不近女色吧。 又想到了刚刚诞下却不被皇上喜欢的大明皇长子,沈烈便幽幽的叹了口气:“太难了。”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只怕过不了几天,又得和郑淑仪和好如初了。 该想个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让皇上从这张狐媚女子编织而成的温柔罗网中,跳将出来呢。 “皇上……” 沈烈摸了摸头。 琢磨着。 咱皇上这人真谈不上昏君,平时除了偏爱郑淑仪这个宠妃,喜欢舞刀弄枪,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了。 等会儿! 猛然间沈烈身体一滞,似乎想到了什么锦囊妙计,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心中冒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一旁。 张静修和芸儿,还有几个丫鬟都吃惊的看了过来,看着老爷突然眉飞色舞,发出了一声怪叫。 “哈哈!” 随着老爷放下了筷子,便急匆匆向着门外冲了出去,几个从太师府陪嫁过来的丫鬟都傻眼了。 良久。 一个鹅蛋脸的丫鬟才轻声道:“小姐……姑爷……以往也这样么?” 张静修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露出了两个小梨涡,然后笑着道:“别管他……他这人……呵呵。” 话说沈烈出了府,便一路急吼吼的冲到了李如松家中,李大公子在京城的府邸也在内城。 一座三进大宅子,位置比沈府还好。 刚买的。 在沈府卫兵吃惊的注视下,沈烈也径直闯进了内宅,向着那紧闭的房门冲了过去,然后啪啪的敲门。 房中。 传来了李如松羞怒的声音:“鳖孙子……谁呀!” 沈烈整了整身上衣衫,低着头,轻咳道:“我!” 早晨的梁子这就算结了。 片刻后。 李如松提着裤腰带跑了出来,怒气冲冲道:“你又做什么?” 沈烈将他拽到一旁,便在他耳朵边上嘀咕了起来:“沈某有一个想法……你也别往宫里送女人了……咱这么干!” 随着沈烈娓娓道来。 本有些羞怒的李如松愣住了,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沈烈的意思是为了彰显大明军威。 他要在这正月里,在宫中办一场阅兵式。 这还只是第一步。 再然后。 沈烈打算奏请陛下在西苑办一个讲武堂,请各家勋贵子弟,九边各家总兵的子弟都加入这个讲武堂。 “如此一来。” 沈烈轻声道:“皇上的兴趣转移到了这讲武堂,兴许……自然便对那朕淑仪冷落了几分。” 李如松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 愣住了。 李大公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猛的一拍大腿,身材飞扬的大叫了一声:“妙呀!” 这一计着实妙不可言。 细琢磨。 这个时间点也太好了,刚好是太师病重卧床,内阁只有一位代理首辅主持朝政,文官们群龙无首的天赐良机。 若是这讲武堂,还有那什么阅兵式真的办成了,李如松好似看到了大明勋贵翻身的天赐良机。 李公子啪的一巴掌拍了过来,赞叹道:“妙,妙极!” 不过。 李公子眼睛转了转,又嘀咕了起来:“女人还是要送进宫,讲武堂也要办,不耽误……不耽误。” 沈烈再次哑然。 第322章 罚俸 于是沈烈与李如松二人一拍即合,凑在一起商量了起来,关于这讲武堂和阅兵式该如何筹划。 李如松越琢磨,便越是觉得这个讲武堂妙不可言,便兴奋道:“走走走,随我来。” 随着他进了李府的书房。 将房门一关。 大年初二早晨的李府书房中,响起了不可描述的干笑声:“呵呵……哈哈哈……妙啊!”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二人在书房中嘀咕了一上午,才炮制出一本奏折,然后李如松将奏折往袖子里一塞便兴奋道。 “走……进宫。” 年初二。 宫中。 按照大明的皇家礼节,年初二本该是君臣茶宴的时间。 所谓茶宴便是君臣之间在这一天脱下了龙袍官服,都穿着常服在乾清宫中品茶闲聊。 乾清宫已是深宫大内,平日里除了皇上之外的男人是不能进的,唯独在年初二到年初四这几天例外。 以示君臣和睦,亲如一家。 当然了。 有资格进乾清宫的除了内阁重臣,大概也只有六部尚书,侍郎级别的高官,于是大清早的乾清宫中檀香袅袅。 张四维,申时行为首的重臣们,一边作势品茶,一边偷偷看着一脸抑郁的皇上,尽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连同在一旁侍奉的宫女太监们,都战战兢兢盯着自己的脚尖,生怕惹来天子的怒火。 才刚到巳时,这茶宴便不欢而散。 群臣告退。 朱翊钧便背着手急匆匆离开了乾清宫大殿,出了殿门他本能的想要往延禧宫走,然而…… 就在此时。 朱翊钧脑海中便又浮现出郑淑仪披头散发,哭嚎个不停的样子,眉头便立刻皱起,这心情…… 便好似在品尝美味的时候突然吃到了一只苍蝇。 到此时。 朱翊钧才知道他那位每天妆容精致,娇艳而又活泼的宠妃其实并不完美,原来她也有这样不得体甚至是粗鲁的一面。 其实对郑镜儿来说,这丑陋的一面本不该展现在他的面前…… “哼!” 心中别扭的朱翊钧发出了一声冷哼,又背着手走回了乾清宫,心中憋着一肚子的火无处可撒。 当局者迷。 他一时间尚未察觉,其实在他的心中,已经和宠妃郑镜儿之间多了一条裂痕,或者说是一个大疙瘩,挥之不去的丑态。 朱翊钧进入殿内,又拿起了龙案上的条陈看了看,他已经下令让顺天府和大兴县令下令彻查此案。 不过。 从郑家人的供词以及仵作的说法来看,郑淑仪之父确实是在深夜中烧炭盆取暖,无意间中了烟毒而死。 死因看起来十分合情合理。 那天晚上太冷。 郑父似乎是在无意之间,往炭盆里多加了几块木炭,而那几块木炭又似乎是无意中被雪花打湿了,并且本是敞开的窗户,又似乎被凛冽的西北风吹的关上了,然后便酿成了一出悲剧。 怎么看都是个意外。 随着朱翊钧无奈的将条陈放下。 御前太监才敢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轻声道:“启禀陛下,神机营副将李如松,东厂千户沈烈求见。” 朱翊钧抬起头,那神情立刻变得羞怒起来,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咆哮:“让他们二人……滚进来!” 随着身穿常服的李如松,沈烈走进了乾清宫,抬起头看了看端坐上首,一脸阴郁的皇上。 二人心中便有些惴惴然。 你推我,我推你正要大礼参拜。 殿内却响起了皇上低低的咆哮:“混账东西……你二人这几日死到哪里去了……国礼也敢不来么!” 沈烈赶忙低下头认错:“微臣知罪,请陛下息雷霆之怒。” 李如松一脸无辜却无法辩解。 那无辜的神情好似在说,我冤枉,我没缺席呀,昨天大年初一,我一大早就赶到宫里来了呀。 可是他也不敢说,也不敢辩解。 紧接着。 皇上便好似找到了出气筒,又对着沈烈低吼道:“你,你……罚俸半年……革职留任!” 沈烈忙躬身应道:“末将认罚,请陛下息雷霆之怒。” 一旁。 李如松欲言又止,他很想说陛下是不是气糊涂了,革职留任已经没有俸禄了,再罚俸半年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可是他也不敢说,只好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听着。 尽管李公子已经十分低调,可皇上的处罚还是来了:“李如松……你也罚俸半年!” 李公子哑口无言,只好低头应道:“哎……是,末将遵旨,认罚,谢主隆恩。” 李如松苦着脸,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虽说这点俸禄不算什么,可是他冤枉呀。 这是招谁惹谁了? 池鱼之殃啊。 片刻后。 随着皇上重重处罚了缺席国礼的沈烈,连带着李如松也罚了,气也似乎消了一些,便又向着二人冷笑道。 “你二人这几天到哪里鬼混去了,朕瞧着你二人倒是神采飞扬,想来是快活的很呢!” 雷霆之怒过去了。 沈烈便向着身边使了个眼色。 李如松可算逮到机会了,当下便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这一嗓子让朱翊钧愣住了,看着李如松,白净微胖的脸上露出了狐疑神色:“哦……你要奏谁!” 瞧着李如松一本正经的将奏折递了过来。 万岁爷更迷糊了,心中不禁琢磨了了起来,这粗鄙武夫虽略通文墨,可平日里却极少上书言事。 估摸着。 他是嫌弃写奏折太麻烦…… 还有沈烈。 这人就更没上过奏折了,他多半还不知道奏折该怎么写 这场面。 就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说大年初二朝廷不办公,皇上也在放假,可朱翊钧还是将奏折接了过去,然后逐字逐句的细细观瞧。 再然后。 朱翊钧便愣住了,抬起头看了看李如松,又看了看沈烈,心中便了然于胸,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左膀右臂么? 这多半又是沈烈的主意。 可朱翊钧啥也没说,又低下头看奏折,并且很快被这份奏折中的内容吸引住了,口中不由得喃喃自语了起来。 “讲武堂……” 皇上有些懵。 刚开始。 他还以为这是个什么堂口,可后来渐渐明白了,这竟然是一个类似大明国子监的学院。 专门为勋贵子弟开办的学院。 第323章 少年有梦 少年万历手中捧着这本奏折,一时间还有点转不过弯,便不由自主向着一旁的烛台凑去,然后便细细品味了起来。 于是乎。 大年初二的乾清宫中变得雅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息。 沈烈与李如松二人只是在殿中垂手而立。 片刻后。 随着朱翊钧放下了奏折,不由得怦然心动,检阅兵马这事儿倒是好办,早些年大明还尚武的时候。 尤其是打了胜仗或者出征之前,大明太祖,成祖二位皇帝便时常在紫禁城中点检京营将士。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过。 朱翊钧对这奏折上所言的讲武堂倒是十分期待,手里捧着奏折,热血少年心中那头尚武的魔鬼开始不安躁动。 可他的举止反倒变得谨慎了起来, 看着沈烈二人。 朱翊钧轻声道:“这讲武堂之说,有祖制可循么?” 一听这话。 沈烈立刻知道皇上早已被打动了,便赶忙道:“自然是有的,大明祖制不但有文试,原本是也是有武试的……” 说着说着朱翊钧眼睛便亮了起来,好似发现了什么奇妙的事,武试自然便是武举了。 要讲科举自然便要讲到殿试。 殿试始于唐宋,参加科举的举人云集京城,由皇帝亲自主持考试,但凡通过殿试之人被称之为“天子门生”。 可世人只知有文进士,不知有武进士,其实理论上来说,不管是文进士还是武进士都是天子门生。 “故此!” 沈烈在殿内徐徐踱着步子,朗声道:“咱们这大明讲武堂可仿效春闺,每三年举办一次,选优胜者入西苑武校……” 他若无其事的娓娓道来,李如松又是胆大包天之辈,不停的在一旁附和着,可是将少年万历说的一愣一愣的。 看着面前的两个心腹爱将,朱翊钧竟然觉得心中有点发慌,任他再离经叛道,也不由得口干舌燥手心里冒汗。 一时间。 朱翊钧竟有些犹豫了,沉吟着道:“这……” 这俩人不是逼着他当昏君么。 此时。 这位少年天子想起了武宗皇帝,当年只是修个西苑,养几只番邦进贡的豹子,便被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攻之。 他要是在西苑里办讲武堂,开武举之风。 只怕是…… 妥妥的大昏君! 可沈烈不理,依旧从容道:“陛下容禀,请恕末将直言,天下武夫苦无晋身之阶久矣,早在嘉靖三年,武举乡试参与者不足五百人,至嘉靖五年,武举乡试参加者达千余人,现如今……” 沈烈幽幽叹了口气,几万人等着开武举乡试呢。 言下之意。 咱是有民意基础的呀。 此时沈烈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 这么干行不行? 不知道。 反正沈烈觉得不论再怎么瞎折腾,也不会比万历朝末年更糟糕了,反正这样下去早晚是个死,倒不如搏一把。 还别说。 被沈烈又怂恿了几句,加上李如松在旁边不停附和着,朱翊钧那颗躁动的心脏便又扑通扑通的乱跳起来。 咬了咬牙。 从少年天子口中憋出了一个字:“准!” 沈烈忙道:“陛下圣明。” 李如松在一旁连连附和:“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讲武堂一开,出身辽军系统的李如松最开心了,这代表着他辽军子弟得到了一个染指明军权力中心的机会。 “嗯!” 朱翊钧威严的点了点头,不知不觉的握紧了拳头。 此刻少年万历在心腹爱将的怂恿下,做出了帝王生涯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就这么定了!” “来人,拟旨!” 随着朱翊钧亢奋了起来,挽起了衣袖,与爱将在乾清宫中嘀嘀咕咕了起来,开始琢磨这武举殿试和讲武堂的章程。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一天过后。 还真被三人琢磨了出了一个雏形,今科武举与春闺同时举行,取武进士一百八十人,也按照名次分为三甲。 当然这些人不能全部进讲武堂,取其中三分之一也就差不多了,至于剩下的讲武堂名额。 要分配一批给各家权贵,还得留一批给各地明军中的精锐,人员构成七七八八的也就差不多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之间到了晚上。 君臣三人又秉烛夜谈。 一直到了内侍太监前来提醒,宫门就要关闭了,三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约定了明天早晨接着谈。 又片刻后。 随着沉重的宫门关闭,层层叠叠的宫闱之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远远瞧着十分华美。 乾清宫。 晚膳后。 一个穿着华美宫装的婀娜身影,在几个宫女太监的陪伴下盈盈走到了殿外,在殿外停下脚步。 看着那殿中独自一人,正在奋笔疾书的男子身影,郑镜儿娇媚的瓜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懊悔神色。 悔不该。 除夕那天晚上在御前失态,让陛下见到了她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竟然还挨了巴掌。 此时她那晶莹剔透的俏脸似乎还隐隐作痛。 不过。 郑镜儿至少有九成把握,她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挽回陛下的心,对于这位皇上的喜好她可是太了解了。 说话间。 她便轻移莲步走到了殿门外,然后便盈盈下拜。 “奴婢给陛下请安。” 殿内。 皇上抬头看了看,便兴冲冲道:“快进来。” 瞧着陛下脸上的雀跃之色,郑镜儿如释重负,便赶忙用一个最妩媚也是最诱惑的姿态走了过去,将幽香扑鼻的丰盈身子向着天子依偎了过去。 又如往常一般腻着声音道:“皇上……” 可陛下的心思不在她的身上。 皇上的身体不知为何躲了一下,让郑镜儿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视线仍旧没有离开案子上的那一堆文案。 皇上似乎格外亢奋,指着那对文档兴冲冲道:“镜儿,你来看……我皇明有武举以来,除了陆炳这个中举者,曾破例进入内朝,还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再者……便是武举状元陈启新,破例被授为科道官。” “其余通过武举出身的武将一共有二十四人,其中有十名武举出生身的将领在边军中担任要职,四个武举出身的将领参与了平定倭寇之战……” 看着一脸兴奋还滔滔不绝的皇上。 郑淑仪傻眼了。 这说的是什么呀,她压根便听不懂。 第324章 深宫 乾清宫中,少年天子正兴冲冲的侃侃而谈,评判着大明各个年代的武举中走出的杰出将官。 此时此刻。 皇上的神色是这般眉飞色舞。 口若悬河。 而郑镜儿似懂非懂。 虽不明。 她却只好在娇媚的瓜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在一旁小心谨慎的附和着:“嗯……哦……是么?” 可郑镜儿越听越觉得懵,她弄不懂皇上为何如此亢奋。 这故纸堆到底有什么吸引力呀? 这不就是一些武举人的名册档案么,又不是金山银山,又不是绝世佳人,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 至于么? 可皇上兴致正高。 不但自己忙碌着。 甚至还将站在殿外的几个小太监叫来帮忙,让太监们去存放武举档案的黄册库,将一堆堆发黄的名册从搬了出来。 郑淑仪百般无奈,只好站在一旁看着皇上带着身边人折腾,她自己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知道。 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去打搅皇上,惹的皇上不高兴就糟糕了。 于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随着天色渐晚。 夜色已深。 郑淑仪在君前已经陪伴了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呐,皇上可以坐,她只能站着,还要保持着妩媚优雅的姿态。 渐渐的。 这位艳绝后宫的宠妃便有些支撑不住了,开始偷偷活动着酸痛的玉腿,在心中暗自咒骂起来。 这是中邪了么? 可她又不敢表现出哪怕是一丝丝的不耐烦,便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陪伴,还体贴的帮忙端茶倒水。 直到午夜时分。 郑淑仪终于撑不住了,那容颜娇媚的俏脸上便又挤出一丝娇媚的笑容,柔声道:“陛下……夜深了。” 说这话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双修长玉腿快要断掉了,却仍旧将那柔软婀娜的纤细腰身,拗出一个最诱人的姿态。 将姿势摆好,丰盈的身子微微前倾,翘臀向后撅了起来,自诩美貌冠绝后宫的郑淑仪腻着声音道。 “皇上……” 果然! 随着一声娇呼,皇上果真抬起了头,看了过来,那视线只是在郑镜儿身上稍作停留,便又低头去翻阅文档。 便好似这一堆发黄的故纸堆,魅力比后宫三千佳丽,比美若天仙的爱妃还大。 “累了么?” 瞧着这位美艳的爱妃,朱翊钧却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便轻声道:“你……下去吧。” 此刻。 朱翊钧心中微微有些不悦,他觉得这位平时善解人意,冰雪聪明的爱妃,其实一点也不懂他的心思。 他之所以翻出这些武举出身的将领? 自然是是要为即将举办的讲武堂寻找依据,用来说服满朝文武,更甚或要让那些喜欢多嘴的言官闭上嘴。 朱翊钧生平最恨的便是言官! 还有清流。 这事儿想要办成,依据一共就两条,一条是大明祖制,二来便是要将历年武举中涌现出的优秀人才列举出来,增加一些说服力。 资料嘛。 自然是越详尽越好! 这叫有理有据! 于是朱翊钧便无视了爱妃那错愕的明眸,继续带着几个小太监翻阅着文档,将有用的挑出来搁在一旁。 还别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 很快朱翊钧便发现,这一度被废弃的大明武举殿试,还真的选拔出了不少人才,甚至还真有平民出身的。 比如一个叫王效的猛将。 此人是在明世宗时期通过了武举会试。 这可是个大大的人才,在朱翊钧找到的档案中,关于此人的评价是“为人忠诚,爱兵如子,文武双全,屡出奇策,大败蒙古,名声显赫。” 甚至还有惊喜。 朱翊钧竟然在近些年的武举档案中,找到了一位还活着的牛人,这人叫俞大猷,是当今大明练兵总管戚继光的好搭档。 俞大猷竟然也是武举出身。 当年给他的评语是:“天资聪慧,好读兵书,善用兵法,出神入化,堪称全才也!” 这位还活着的当世名将,正在松江府当大明松江水师提督呢,他竟然是大明世宗嘉靖十四年中的武举。 “哈哈!” 随着朱翊钧从故纸堆中站了起来,手中捧着俞大猷余提督的武举档案,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如获至宝! 此刻。 皇上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有趣的光泽,他很想知道大朝会时,倘若将余提督的档案摆出来。 有谁敢反对他重开武举? 当然了。 讲武堂中也必然要给俞大猷的儿子留一个位置。 想及此。 朱翊钧越发神清气爽,也不知疲惫,又低下头在故纸堆中翻找了起来,尽力想要找到别的惊喜。 此时。 身后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一听便是个女子。 于是。 朱翊钧略有些不悦,低声道:“不是叫你去歇着了么。” 可身后那女子非但不走,甚至还走上前,十分大胆的伸出了纤纤素手,按在了那堆文档上。 这双手…… 让朱翊钧微微错愕,这不是镜儿的手。 回过头。 朱翊钧便看到了皇后王喜姐黛眉微皱的俏脸。 朱翊钧神情一滞,忙道:“有事么?” 此时。 他才忽然发现郑淑仪已经熬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告退了,而皇后却又找到了乾清宫。 对郑淑仪这样的低等妃嫔,朱翊钧可以呼之即来,喝之即去,可是对皇后还是得客气点。 王皇后看着自己的夫君。 一阵无奈。 便只得轻声劝道:“陛下……熬夜伤身,早点歇了吧。” 又来了。 皇后不劝还好。 这一劝。 便让朱翊钧本能的有些抗拒,便闷声道:“朕知道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最厌烦别人来控制他。 尤其是皇后…… 朱翊钧不喜欢皇后的原因很多,她生不出皇子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当初大婚的时候。 这桩婚姻本来就是太后和太师包办。 并且当年她能当上皇后,还真不是因为她的姿色言行举止比其他的秀女高出一截。 身为秀女能杀到最后一关的,其实姿色身段品性都差不多,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女子。 可是王喜姐能当上皇后的原因比较奇葩,纯粹是因为…… 她名字取的好。 王喜姐。 多喜庆呀! 于是太后和太师一合计就让她当了皇后,这样的婚姻搁谁身上,谁心里能没疙瘩呀? 此刻已是凌晨时分。 见皇上不听劝。 王皇后便不再多言,便也只好忍着困意在一旁陪伴,殿内气氛一阵阵的尴尬,皇上皇后都不说话了。 第325章 如簧之舌 此刻在乾清宫中服侍的宫女太监,感受着帝后之间有意无意的隔阂,还有淡淡的冷漠。 心中同样一阵无奈。 不过。 这宫中上下倒是也早就习惯了,于是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皇上一夜未眠,皇后也跟着陪了一夜。 皇后不走,皇上也不搭理她,仍旧埋首于龙案上的成堆旧文档。 直到…… 冬日的暖阳从东方照常升起。 宫门开。 沈烈和李如松这对始作俑者再次携手求见,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乾清宫,然后便被龙案上堆满的文档惊呆了。 看了看皇上的黑眼圈,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皇后。 二人有些懵,对看了一眼便赶忙上前拜见:“末将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皇上不以为意,甚至得意扬扬道:“二位爱卿免礼,来来来……瞧瞧朕找到了何物!” 沈烈二人便快步上前。 从皇上手中接过了几份旧档案,细看了一番。 沈烈还真是开了眼界。 “哎?” 没想到。 咱大明水师提督俞大猷,一代名将余大人竟是武举出身? 这事儿沈烈还真不知道,李如松就更不知道了,二人又对看了一眼,赶忙起身恭维道。 “陛下圣明!” 这下子便有理有据了! 并且不出意外的话,帝党又多了一员大将! “陛下……真慧眼如炬!” 随着沈烈和李如松二人一左一右,你一句,我一句,将皇上夸的心满意足,呵呵的笑了起来。 王皇后在一旁看呆了,这画面真是难以形容。 这俩人一个是厨子出身的东厂千户,一个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辽东纨绔,三言两语便将皇上夸的笑眯眯。 怎么看都像是两个奸佞在哄骗一个昏君。 可是。 王皇后从未见过皇上笑的如此开朗,那略显稚嫩的脸上,发自真心的笑容是瞒不住人的。 一阵得意轻笑过后。 朱翊钧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皇后,你且避让吧。” 言下之意。 我们君臣之间有军国大事要谈,你一个妇道人家就别在这里杵着了,这种事你不方便参与。 王皇后是极贤惠的女子,便轻声道:“如此……妾身告退。” 话音落。 沈烈便赶忙上前一步,轻声道:“陛下!” 低着头。 沈烈忙道:“启禀陛下,我等筹谋之事光明正大,且不日便将明发圣旨,昭告天下,皇后娘娘便不必避嫌了吧?” 避什么嫌! 这又不是什么阴谋诡异,也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军国大事,着实没什么见不得人。 沈烈之意是要趁此良机,带着皇后娘娘一块玩。 朱翊钧神情一滞,眉头微微皱起,他觉得沈烈所言也不无道理,这事儿确实没必要支开皇后。 只不过大明的规矩是后宫不得干政…… 让皇后参谋军机,他本能的有些抵触。 可沈烈又急道:“陛下,太后那里……咳。” 一声低低的呼唤过后,沈烈一边咳嗽,一边向着皇上猛使眼色,这个讲武堂是什么? 这就是大明版本的皇家军官学院! 筹建讲武堂不得用钱么?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少说也得投入几十万两雪花银,可是如今皇上尚未亲政,手里只有点零花钱。 沈烈估计户部是绝对不会批钱的,并且大明皇家军校让户部出钱也确实不合适,所以这讲武堂的筹建费用还是得皇上出。 得宫里出。 得内帑出。 什么是内帑? 就是这大明皇家的小金库,可是现如今,这宫里的内帑财政大权在手中掌管呢? 太后呀! 问题来了,谁才能说服太后将这么大一笔巨款批复下来,当然只有皇后是最合适的人选。 君臣二人一番眉来眼去。 默契十足。 随着沈烈一通暗示,又咳嗽,又使眼色,朱翊钧渐渐明白了过来,脑海中好似有一道灵光划过。 “哦……呵呵。” 想通了。 皇上脸上露出了恍然神色,赶忙向着王皇后走过去,罕见了露出了几许温柔神色。 “皇后留步……你来。” 他觉得沈烈的暗示极有道理。 要说服太后,皇后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下子。 王皇后倒有些拘谨了,被皇上扯着走了回来,却惴惴不安道:“这……臣妾……可不敢逾礼。” 毕竟有求于人。 朱翊钧明道:“皇后不必多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不说,我不说,他俩不说就没人知道。 于是在皇上的坚持下,王皇后便只好留在了这乾清宫,其实她也不想走,她也很好奇这君臣三人在筹划什么大事。 片刻后。 谜团揭晓。 殿内。 君臣三人开始激烈的争论起来,关于这西苑讲武堂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社团…… 不。 组织。 组建讲武堂要不要经过内阁批复,明发圣旨昭告天下的时候,要不要加盖内阁的大印? 三人中。 沈烈坚持己见,他主张此事不需要内阁批复,由皇上中旨明发便可,也用不着内阁批钱。 这就是个皇家私人军官学校! 并且沈烈将道理说的明明白白,放眼当今世界,哪个强盛的国家没有皇家军事学院? “陛下容禀。” 此刻沈烈梗着脖子,在帝后面前侃侃而谈:“说在山的那边,海的那头有泰西列强,会造大帆船,会造火器大炮……那些个列强呀。” 说着说着。 沈烈眼中便泛起了幽幽寒芒,那些列强可了不得呢,不但船坚炮利,还拥有最精锐的皇家陆军,皇家水师。 甚至还有皇家御用海盗,加勒比海盗没听说过吧,私掠许可证知道么,奉旨劫掠知道么…… 一时间。 只剩下沈烈一人侃侃而谈。 也不知说了多久,沈烈觉得有点渴了,便清了清嗓子,咽了口唾沫,才觉得把道理讲清楚了。 “故此!” 咱大明就算没有皇家陆军,皇家海军,咱们大明……建个皇家军事学院算什么? 合情合理呀! 沈烈侃侃道:“陛下若是不信,可命人将弗朗机国使节找来……一问便知,那些所谓的使节可都是佛朗机皇家海军的军人。” 人家都是有私掠许可证的呀! 话说完。 乾清宫中好似死一般寂静,这番奇谈怪论让殿内,殿外垂首听讲的太监宫女都听傻了。 皇上皇后并肩站在一起,都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唯独李如松一言不发。 可是。 李如松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里,此刻却是寒芒爆闪。 第326章 世界之门 此刻乾清宫中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沈烈所言便好似一颗小石子,在久居深宫的帝后,以及御前太监们心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唯独出身辽东的李如松,那深邃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 片刻过后。 从吃惊中清醒的朱翊钧,代表这乾清宫上下问出了一个问题:“沈爱卿,这都是真的么?” 沈烈躬身应道:“此事千真万确。” 此时。 站在一旁的李如松摸了摸鼻子,也行礼道:“这些事……末将也略知一二,从辽东金山卫出海,过朝鲜可至东瀛,东瀛那边……便有不少西夷红毛人往来,琉球之地更多……” 随着李如松也出言附和。 此事便由不得朱翊钧不信了,眼看着少年万历微胖白净的脸渐渐涨红,这心情可以说十分复杂。 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慌张,甚至还有深深的怨怒。 良久。 朱翊钧才憋出了一句话:“朕是天子,这些事……朕为何不知!” 沈烈与李如松二人低头不语。 不敢答。 王皇后黛眉微皱。 帝后自然不是傻子,便好似有一重窗户纸被打破了,让帝后心中很快便明镜一般敞亮了起来。 皇帝一辈子住在深宫之中,走出去的机会屈指可数,除了从锦衣卫或者东厂的密探口中了解这个世界。 大概便是活在囚笼里的鸟。 或许这世上有些人,不想让大明天子知道外面的事。 是谁呢? 那些人为何要将天子关起来,做个聋子又或者瞎子?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殿内又沉寂了片刻。 朱翊钧怒极,反倒心平气和道:“沈烈,今日你便畅所欲言,朕不明白……何为私掠许可?” 沈烈忙恭敬道:“此事微臣也是略知一二。” 说起这种合法的抢劫生意,就要从人人耳熟能详的大航海时代说起了,最初的私掠许可证,是一种航海强国之间黑吃黑的行为。 “譬如说。” 当着皇上皇后的面,沈烈徐徐道:“当一艘荷兰商船的货物,被一艘佛朗机海盗船抢了,倘若这个荷兰商人,不能通过合法,或外交的手段来获得补偿,那么……” 顿了顿。 沈烈又道:“此人便能得到一封荷兰政府授权的私掠许可证,允许他私下劫掠任意一艘德国商船来弥补损失。” 这番话,将大明天子,大明皇后,还有那些技勇太监都说的一愣一愣的,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仿佛人生观,世界观都被颠覆了一般。 又是一阵沉寂后。 王皇后性子这般贤惠得体的女子都实在忍不住了,奇道:“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他的货物被抢了,去找仇人抢回来便是,可……为何却要伤害无辜之人?” 皇后吃惊的神情好似在说。 还能这样? 沈烈忙躬身道:“娘娘说的是,听起来匪夷所思,这不是人的道理,是强盗的道理。” 王皇后若有所思,徐徐点头应道:“哦。” 这样么? 她还是不懂。 这终究是个跟随大明太后,信奉道教的善良女子,实在是搞不懂这样无厘头的道理。 此时。 皇上奇道:“若那泰西各国都是这般黑吃黑,那……生意还做的成么?” 沈烈赞道:“陛下圣明!” 可不是嘛! 到底是咱皇上,一眼就看出问题了! 沈烈便又轻声道:“再后来么,这泰西各国你抢我,我抢你,黑吃黑,海贸生意做不成了,便只好坐下来谈判,禁止了这种行为,不过……” 说话时。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轻声道:“再后来呀,这些拥有私掠许可的强盗,竟被西洋诸国统统给招安了,如此一来……” 皇上错愕之余却瞬间明白了,恍然道:“如此一来,西洋诸国不必出钱,便拥有了一支能征善战的水师!” “陛下圣明!” 沈烈赶忙再次行礼,恭维道:“岂止是如此,甚至于……这些强盗头子在泰西诸国,还是人人景仰的大英雄呐!” 话说完。 王皇后吃惊的张大了樱桃小嘴,那神情,便好似听到了极为不可思议之事。 这一次。 就连皇上皱眉道:“不会吧。” 终究是大明天子,从小跟着太师学礼义廉耻。 朱翊钧不敢相信那些泰西国皇族,竟然会如此不要脸,这简直突破了大明人的认知。 沈烈知他不信,便笑着道:“末将口说无凭,陛下请将佛朗机人的使节招来,到时一问便知。” 朱翊钧一愣。 想起来了。 去年确实有一伙押送军火的佛朗机人进京朝贡。 想了想。 朱翊钧忙道:“快去问问,那些佛朗机人的使节还在京城么?” 殿外侍奉的太监回过神来,便赶忙应了一声,快步向着宫外快步走去。 殿内。 皇后与众太监依旧十分吃惊,用神态各异的目光看着沈烈,似乎……感觉到有一扇神秘的大门在面前徐徐敞开了。 这扇大门的后面叫做世界。 并且按照沈烈的规划,将来新成立的西苑讲武堂中,第一课便开始学习世界地理,世界历史…… 半个时辰后。 随着殿外一阵喧闹,众人便抬头看了过去。 便只见。 一群彪悍的技勇太监引领下,几个金发碧眼却身穿华美大明服饰的西洋番人,正排着队从外面走来。 瞧着这些穿华服,戴四方平定巾的西洋人,那一张张滑稽的脸,王皇后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会意的笑容,同时想到了一个词。 沐猴而冠。 搜了身。 将这几个佛朗机军人引入殿内之前,皇后自然便避开了,她走到了屏风后面偷偷听着。 随着几个佛朗机人笨拙的撩起了华服,恭恭敬敬的双膝下跪,对着大明天子磕了三个响头,并且自称番邦蛮夷。 “番邦使节……叩见皇明大皇帝陛下!” 瞧着这几个人。 沈烈心中了然。 这些葡萄牙海盗为何还滞留在京城不肯走呐。 估摸着,这几个货是被大明京城的繁华迷住了。 玩嗨了。 已经乐不思蜀了。 此时,朱翊钧自然表现出泱泱大国的君主涵养,沉声道:“诸位使节免礼……平身。” 随着几人起身,朱翊钧便依照沈烈所言,好奇的问起了这几位番邦之人,关于私掠许可证的事。 几人瞬间色变,用别扭的汉话当场否认! 这搁谁身上也不能承认自己是海盗呀。 朱翊钧一看这架势,当场便脸色一沉,挥手道:“不老实……来人呐……推出去砍了!” 接着便又大批孔武有力的御前高手太监冲了进来。 第327章 母仪天下 大批御前太监高手一冲进来,便冲着这几个佛朗机人亮出了明晃晃腰刀,几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按到在地。 雪亮的雁翎刀架在脖子上。 几人当场便吓的脸色发白,便好似立刻杀猪一般大叫起来:“明国大皇帝陛下饶命啊!” 这么一吓唬! 这几个自称佛朗机王国皇帝特使的人,便一五一十全招认了。 果然如沈烈所言。 这伙自称佛朗机皇家海军的使节还真是海盗出身。 不过。 很快这几人便当着大明圣天子的面,开始指天画地的赌咒发誓,大叫着冤枉,说自己早已改邪归正。 如今是正经八百的佛朗机王国皇家海军军官,还将烫金的王国军官证件拿了出来…… 这要是搁在今天以前,这殿中之人包括天子,皇后,李如松,太监们在内还真就信了! 大明上下被这些泰西人忽悠了可不止一回了。 可如今。 但只见大明少年天子冷冷一笑,便提起了沈烈所言:“哦……既如此,想必几位都是有私掠许可的吧。” 话音落。 几个佛朗机军官便愣住了。 见这几人露了怯。 天子勃然大怒:“拉下去……砍了!” 于是乾清宫中便又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 这下子终于全招了。 还真有…… 不过。 这几人又开始大叫冤枉。 言之凿凿。 说私掠许可证这事儿真不是佛朗机国发明的,按照这几位的说法,佛朗机皇家海军只是自卫。 世界上第一张私掠许可证是大概三百年前,由英国的亨利三世颁发的,佛朗机王国也是受害者。 “冤枉啊……大皇帝陛下!” 在几个洋人痛哭流涕的尖叫声中。 朱翊钧反倒笑了起来,轻声细语道:“莫惊慌……下去吧,朕……只是试试你等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大明少年天子的心情十分不屑的。 泰西国之间黑吃黑,似乎和咱大明也没什么相干,所以朱翊钧也懒得理,毕竟大明还得和佛朗机人做生意呐。 几个佛朗机人捡回一条命,一个个磕头如捣蒜。 带着深深的鄙夷,朱翊钧便又笑道:“呵呵,你等到了大明,自然要遵守大明律,万万不可再作奸犯科了。” 几个番邦之人又哪里敢反驳,赶忙跪下来猛磕头。 磕的额头都青紫了。 才千恩万谢的走了。 瞧着那身穿大明华服却不伦不类的背影,少年天子嘴角微微上扬,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真是一群……山猫野兽。” 沈烈微微一笑,恭敬道:“陛下圣明。” 可不是么。 一旁。 李如松发出了一声冷哼。 一脸的鄙夷。 然后李大公子便嘿嘿干笑了起来:“嘿嘿嘿……这些瘪犊子……可比咱老李心狠手辣多了!” 和这些无耻的西洋番邦之人相比。 李家在辽东干的那些破事又算的了什么? “哈哈哈。” 殿内众人,连同几个君前侍奉的小太监在内,都不屑的齐声嘲笑起来,对这伙泰西人的品性自然十分不屑。 此时王皇后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也抿嘴偷笑了起来。 一段小插曲过后。 朱翊钧倒觉得开心多了,便将两位心腹爱将叫到了身旁,笑着道:“来……咱们再议一议。” 几人一边谈笑风生,议论着这泰西国的新鲜事儿,一边继续完善着关于这西苑讲武堂的章程。 然而此时。 在这个帝党小团体中,却多了一位当朝皇后。 于是在窃窃私语声中。 王皇后婀娜多姿的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君臣三人议论的热火朝天,又好奇的看了看英气笔挺的沈烈。 对这位东厂千户神大人,她心中已满是感激。 王皇后本就是十分聪颖机敏的女子。 作为万历朝有名的贤后,她善于规劝调和,性子又贤惠大度,多次在万历皇帝面前,保护时为皇太子的明光宗朱常洛。 尽管朱常洛并未她的血脉。 此外她还褒奖贤良正直的大臣,又时常分出自己的用度赈灾以及发军饷,是以她的美名遍及四海。 当的起一声母仪天下。 此刻王皇后知道,这位沈千户是有意抬高她,并且正在给她创造机会,一个接近皇上的天赐良机。 感激中。 王皇后一双明眸转了转,从沈烈与李如松二人与皇上的相处方式中,似乎领会到了点什么。 她似乎有些恍然。 于是几人一直商量了到了午后,精力充沛的少年天子才伸了个懒腰,终于撑不住了。 困意袭来。 朱翊钧懒洋洋的请叫道:“朕去睡了,你二人……滚吧!” 沈烈与李如松赶忙嘻嘻哈哈的应道:“末将遵旨。” 一旁。 王皇后瞧着君臣三人相知而又想得,不免用华美的宫装衣袖掩着樱桃小嘴,偷笑了出来。 这噗嗤一笑倒也别具风情。 让朱翊钧一呆。 他突然觉得皇后若不是一本正经,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这是废话。 能从那么多秀女中脱颖而出,凭借美貌,身段,品性杀出重围,最后被选中当了皇后…… 能丑的了么! “呵呵。” 说话间。 沈烈和李如松才刚走。 王皇后抿嘴便又是轻柔一笑,盈盈向着皇上走了过去,那俏脸似不由自主泛起了微微嫣红,轻声道。 “陛下……不如去臣妾宫中安歇?” 朱翊钧一呆。 印象中。 这还是皇后第一次主动…… 多年夫妻的感情浮上心头,瞧着皇后破天荒的主动邀约。 朱翊钧不由得怦然行动,便笑着道:“好。” 然后帝后二人便并肩离去。 延禧宫。 郑镜儿一脸铁青的坐着,伺候她的宫女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到一个小太监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在郑镜儿耳边轻声细语的说了几句话,那张本已经铁青的瓜子俏脸,便渐渐涨成了猪肝色。 挥挥手。 从抽屉里取出一颗金豆子,将小太监打发走了,郑淑仪的眼中便透出了幽幽冷芒,且咬牙切齿了起来。 再一次。 这盛世大明的深宫之中暗流涌动。 两天后。 正月初五。 结束了走亲访友的繁文缛节之后。 随着万历十年的新年真正进入了最热烈的时段,打烊休息的店铺开始营业,游花船,闹花灯,各种各样的庙会也徐徐拉开了帷幕。 第328章 龙凤呈祥 到了正月初五这一天。 天蒙蒙亮。 万历十年的正月进入了真正热闹的时段,且不说民间的开始了一个接一个的庆祝活动,朝廷也开始组织庆典。 每天都有热闹的庙会,灯会,各种各样的彩灯,将盛世大明的京城装扮成了一座真正的不夜城。 宫中。 大清早。 御膳房便按照民间习俗蒸馒头。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再次响起,宫里放鞭炮从腊月二十四就开始了,一直会持续到春节后的正月十七。 鞭炮的地点在乾清宫的空地,后宫不准放,一是怕惊扰了怀孕的妃嫔和小皇子,二来也怕引起火灾。 不多时。 随着馒头出笼,装在了一个个食盒里送到了各个院落中,皇帝,皇后,太后这些宫中的贵人们会吃一些。 宫里吃不完。 按照规矩。 剩下的馒头会赏赐给大臣,而得到赏赐的臣子会无比的光荣,赶忙将这馒头用黄色的包袱皮儿包起来。 然后供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每天对它三叩首。 一片热闹中。 大清早。 皇上和皇后也带着妃子们来凑这个热闹。 喜气洋洋中。 众妃嫔难得露出了开朗的笑颜,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笑闹着,原本妃子们是不准随便来看放鞭炮的。 只有正月十五那天可以不奉旨来乾清宫看。 可当今天子性子比较跳脱,不喜欢守规矩,便早早开放了乾清宫,让妃嫔们前来嬉闹一番。 喜庆中。 有心人细细观察,便发现大明帝后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情竟然又好了起来。 瞧着天子笑意吟吟,容光焕发的皇后在一旁紧紧跟随,竟然隐隐有一种新婚燕尔的感觉。 又片刻后。 宫里传了早膳,雍容端庄的王皇后,便又将一大家子有品级的妃嫔召集起来吃饺子。 这宫中的饺子里也仿效民间,在肉馅里放些小竹牌,上面会写上金银玉之类的“奖品”。 比如有人吃到放着“如意”竹牌的饺子。 皇帝就立马奖你一柄玉如意。 很快便有一位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妃嫔中了头彩,兴奋的叫了起来,皇上,皇后便相视一笑。 也不去责怪,反而当场兑现了赏赐。 过年嘛。 图个喜庆。 今天宫中不讲规矩。 众妃嫔用过了早膳之后。 平日里关在深宫中,发霉房子里的年轻女子们仍不愿离去,皇后也不赶她们走,瞧着甚是其乐融融。 欢声笑语中。 小太监前来通传:“陛下,东厂沈大人与神机营李大人求见。” 朱翊钧便立刻精神抖擞,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龙袍,竟然还向着皇后使了个眼色。 那神情好似在说。 咱们分头行事! 王皇后笑着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乾清宫,向着太后所住的慈宁宫走去,而皇上径直赶到了前殿。 看着同时离去的帝后,众妃嫔都有些懵。 虽不明。 却总感觉皇上和皇后似乎在谋划什么事情,那神情别提多默契了,并且这几天皇上都是在皇后的坤宁宫过夜。 面对此情此景,多数妃嫔心中是欢喜的,一来皇后性子温柔贤惠,在宫里人缘好,从不给妃嫔们穿小鞋。 上上下下都很尊敬她。 这二来。 帝后若是和睦,大伙也不必每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这场景让人想起了一个十分吉祥的词。 龙凤呈祥。 国泰民安。 日上三竿之时。 司礼监。 殿后的一个独立小院子。 此刻院门大开。 内廷大总管,秉笔太监冯保正在喝茶。 他面前。 不停有小太监进来磕头请安。 而冯保便笑吟吟的将桌子上的红包赏了过去,也只有在这个喜庆的时间段,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才被允许随意串门。 热闹中。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 冯保正在发红包呢,便听闻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 “恭迎陛下。” “陛下万福金安。” 一阵凌乱过后。 冯保本能的站起身,向着小院的大门口看去,便瞧见了皇上带着沈烈李如松二人急匆匆走了进来。 冯保小吃一惊,赶忙快步迎了出去,整理衣衫便要下拜:“老奴叩见陛下……” “免。” 皇上赶忙应了一声:“不必多礼……地上脏……大伴请起。” 冯保便就势站了起来。 抬起头。 冯保有些狐疑的看着皇上,还有他身边的那两个心腹爱将,怎么看都像是哼哈二将。 瞧着这三位神神秘秘的架势,冯保便本能的警觉了起来,终究是三朝元老,老谋深算…… 皇上一来。 他就知道又有什么幺蛾子了,毕竟这些天以来,皇上和这两位心腹可没少折腾,每一次都让冯保心惊肉跳。 一阵奇怪的安静过后。 冯保看着天子,奇道:“陛下怎么有空闲到老奴这小院来?” 多少年了。 平日里。 皇上想要见他都是在司礼监,又或者乾清宫,到他这僻静小院里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眼看着少年天子低着头,轻咳了一声:“哦……朕来看看你。” 冯保心中咯噔一下,立刻便知道有古怪。 只怕是被他不幸言中。 幺蛾子又来了。 眼看着皇上向沈烈,李如松使了个眼色,沈烈又向李如松使了个眼色,李如松却将脸转开了。 君臣三人你推我,我推你,却谁也不肯出头。 冯保心中一阵无奈,只好轻声道:“陛下有话,但讲无妨。” 话音落。 皇上狠狠瞪了一眼,沈烈无奈,便只好从怀中将一卷明黄色圣旨取了出来,硬着头皮交给冯保。 “冯公请看。” 沈烈英气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讨巧道:“这里有一封圣旨,冯公你……先看过再说。” 冯保哑然。 明白了。 还是中旨。 果然咱这位皇上尝到了甜头,这是发中旨上瘾了,又来找他主题歌掌印大太监偷偷盖玉玺了。 有些无奈的冯保只好接过圣旨看了看,心中默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兴武举,办御前讲武堂……” 念着念着。 冯保脸色便有些变了。 一哆嗦。 冯保当场便将圣旨递了回来,然后整理衣衫跪了下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 “陛下圣明,老奴请乞骸骨告老还乡。” 此刻冯公公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十分坚决,那神情好似在说,与其背上权阉奸佞的千古骂名。 不如挂印而去。 老奴不干了! 爱谁谁! 第329章 罪在当代 此时此刻。 看着匍匐跪地,身形老迈却态度坚决…… 死活要辞职的冯保。 朱翊钧十分尴尬。 李如松站在一旁也不敢吭声。 沈烈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扶:“冯公你这是……” 可是他才刚走过去,便被冯保一把推开。 贵为三朝元老的老太监怒了,气道:“起开……陛下开恩,请革去老奴秉笔太监之职,放老奴回乡下吧!” 这事儿属于太离谱了1 于是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怨不得冯保急了. 武举改制,成立什么御前讲武堂这么大的事也要绕过内阁,绕过六部下中旨,还是明发中旨,昭告天下。 满朝文武未必敢骂皇上昏庸。 可是。 这不是将他冯公公架在火上烤嘛! 内阁不批。 不走流程。 他就把玉玺盖了。 这不是妥妥的祸国殃民么? 此时冯保好似看到了天下间群情激奋,朝野哗然,士林清议,言官群起而攻之…… 所以他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皇上乱来了。 此刻沈烈嘴角微微抽搐,李如松心虚的低下了头。 而朱翊钧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走上前笑着道:“大伴你先起来,地上凉……有话好说嘛。” 可冯保已经下定了决心。 打死也不起来。 于是气氛陷入到了无尽的尴尬之中。 沈烈颇为无奈,在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要说这圣旨和中旨有什么区别,就要从蒙元那个时代说起了。 何为圣旨? 便是就是朝廷正式下达的诏书,是经过皇帝与朝廷共同认可的,具备法律效力的文件。 每一份圣旨,都必须经过朝廷的备案,并且内阁首辅,次辅的附署,才具备法律效力。 而皇帝自宫廷发出亲笔命令,或以诏令,绕过内阁直接交付有关机构执行,称为中旨。 圣旨和中旨哪个大? 这就要看皇帝是不是强势了,赶上强势的皇帝,就算是天天明发中旨,又有哪个不开眼的衙门敢不执行? 活腻了吧! 若是摊上了大明太祖又或者永乐大帝那样强势的马上天子,他们甚至连中旨都懒得发。 直接用圣上手谕便可。 一纸手谕。 四海沉浮。 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可到了万历朝,沈烈觉得有些挠头。 君权旁落。 内阁权柄过大的弊端显露无疑,由此带来的是文官集团权柄过大,武勋备受打压,这是尽人皆知的事。 可谁又敢说? 死寂中。 场面便这样尬住了。 眼看着原本兴冲冲的皇上,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然后又渐渐变得铁青,小暴脾气又上来了。 皇上的脸色让这司礼监一侧的小院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一些胆子小的太监都吓的鹌鹑一般哆嗦了起来。 伴君如伴虎。 看的出来皇上很生气,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于是在大年初五。 这司礼监在突然之间便电闪雷鸣,上上下下都摒住了呼吸,等待着一场大雷霆的爆发。 此时。 沈烈心中发急,赶忙上前一步轻声道:“冯公还是先起来。” 搀扶住冯保的胳膊将他强拽了起来,沈烈便赶忙挡在冯保和皇上中间,隔断了那剑拔弩张的目光。 想了想。 沈烈便幽幽道:“沈某读书少,懂的大道理不多,可沈某有一事不明,想要请冯公开解一番。” 话音落。 小院中更加静谧。 太监,内侍所有人都定定的看着沈烈。 朱翊钧目光阴郁。 李如松微微错愕。 而沈烈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徐徐道:“敢问冯公,世人皆知,我朝从土木堡之变后,文贵武贱,日渐严重,历经景泰、天顺、成化、弘治、正德、嘉靖、隆庆七朝,每一代天子皆尽力扶持武勋,可直到今日……” 说到此。 沈烈脸上浮现出些许忧心。 顿了顿。 沈烈便又侃侃而谈:“得益于英宗、宪宗、武宗几位陛下断断续续的扶持,我大明武将勋贵们虽没了锐气,却始终未曾被彻底打垮……” 说着说着。 沈烈便将目光一凝,看向了冯保,然后幽幽道:“不知冯公以为沈某所言,可有半句虚妄?” 这一问。 顿时让冯保张口结舌,嘴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张口结舌,一时竟无法否认。 此时此刻。 整个司礼监鸦雀无声,都在琢磨着这番石破天惊的话语。 而冯保却无言以对。 一旁。 朱翊钧,李如松眼中同样闪烁着慑人的精光。 几人各自在心中思虑着这番话,好似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将这大明盛世的顽疾展现在众人面前。 静谧中。 小院中响起了李如松的几声干笑:“嘿嘿,嘿嘿嘿。” 这话说的李公子开心了,向着沈烈的方向拍起手来:“沈兄所言甚是,正合李某心意!” 沈烈向着他笑了笑,便又幽幽道:“如今已是万历十年……” 说着。 他便将目光看向了少年天子。 而冯保眼中一黯,跟随着沈烈的思绪浮现连篇。 是呀。 如今到了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重不能理政,才刚刚在武将勋贵面前,趾高气扬没多久的文官们不得不再次面对一个尴尬的现实。 急于亲政的少年天子,如今又开始扶持武将勋贵势力了。 好似在惊涛骇浪中。 低着头。 沈烈徐徐踱着步子,轻声道:“冯公所率,无非是怕晚节不保,为士林非议,为天下人不齿,甚或于死后尚且要背负一个骂名……遗臭万年。” 又一阵沉寂。 这番话让朱翊钧低头不语,让李如松撇了撇嘴。 让冯保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涩,终于说话了:“士林清议,众口铄金,老朽……怎能不怕?” 可沈烈又微微一笑,抬起头,昂然道:“沈某以为不然,沈某以为……这世上的污名总要有人去背,若是人人都爱惜名誉,不愿以身犯险,不愿背负骂名……那龌龊肮脏的事谁去做?” 这番话。 又将朱翊钧,李如松,冯保说的哑口无言,这似乎是一番从未听说过的歪理,可细琢磨又有几分哲理。 之后沈烈便将笑容敛住,朗声道:“沈某以为大英雄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背一世之骂名,建子孙万代之功业,秦皇汉武莫不是如此!” 这话可真是石破天惊。 余音绕梁。 在小小的院落中回荡良久。 此刻。 整个世界都好似停滞了下来。 第330章 石破天惊 当沈烈将这番憋在心中许久的话,畅快淋漓的说了出来。 回转身。 才赫然发现这座司礼监一侧的小院门外,不知何时早已站满了人,正在用吃惊的目光注视着他。 乌压压的人。 有前来请安的太监,有串门路过的宫女,也有司礼监的高品级太监,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一大片。 而此时。 竟无一人发出哪怕是半点杂音,都被沈烈这番惊人之言震住了,不由自主的在心中琢磨了起来。 此时此刻。 便好似这方天地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而这沉寂中好似酝酿着什么热烈的情感,几欲喷薄而出! 再用眼角余光一瞄,皇上不知何时怒目圆睁,握紧了双拳,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被这番话激起了雄心万丈。 “呵呵……哈哈哈!” 终究是李如松畅快的大笑声,打破了这沉寂,身为辽军李氏大公子的他,走过来一拳锤在沈烈的胸膛。 然后便骂骂咧咧起来。 “娘的……话都让你说完了……痛快!” 这番话。 可是正对了李如松的脾气,他眼睛眯了起来,喃喃自语着:“罪在当代,利在千秋,背一世之骂名,建子孙万代之功业……哈哈哈,老子一介武夫,要这虚名做甚……干他娘的!” 沈烈微微一笑,便向着冯保行了一礼,轻声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些穷兵黩武的事我们不去做,我们的子孙后代便要遭殃,便要任人宰割,不知冯公以为然否?” 冯保早已哑口无言,只是用一双昏花的眼睛呆呆的看着沈烈,此刻,他心中早已是百感交集。 耳边。 又传来皇上低沉的声音:“要说这千古骂名,自然由朕来背,朕虽不如秦皇汉武,却也自有朕的担当,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执掌大明玉玺多年的内廷大总管冯保再也无法推脱,只好咬牙道:“老奴……谨遵上谕。” 此话一出。 沈烈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冯保点了头,这改革武举,成立西苑讲武堂的事就算办成了。 难,太难了。 不过。 很快沈烈便打起了精神,将手中捧着的圣旨又塞给了冯保,看着冯保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了司礼监。 而沈烈却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 似乎,终于…… 他在万历十年的正月里,抓住了这个时代的脉搏。 片刻后。 慈宁宫。 一片安逸祥和之中。 六宫粉黛,燕瘦环肥,各色人等好似走马灯一般在太后面前转来转去。 从老一辈的太妃,到年轻一代的低阶妃嫔,排着队来给当朝太后请安,这也是大明规矩。 虽有些繁杂。 却透着泱泱大国的忠孝礼义廉耻…… 或许万历十年的这一天,便是这片土地上曾经出现过的皇朝之中,最强盛的时代之一。 王皇后盈盈俏立在太后身旁,每当有妃嫔来给太后请安,她便笑吟吟的将手中的一封红包递过去。 其乐也融融。 可王皇后心里有事儿…… 她在琢磨着皇上交给她的任务,该怎么央求太后松一松手,从内帑中拨出一些银两给皇上建讲武堂。 王皇后都盘算过了。 这些年。 她在坤宁宫中也攒了一笔钱,数目大概有几万两,她将这笔钱拿出来,再说服太后拿出十几万两。 这事儿不就办成了么? 于是乎。 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时分,来请安的人少了,王皇后便趁机上前,在李太后耳边娓娓道来。 “母后容禀……” 李太后便关切的看了过来,轻声道:“何事?” 对这个亲自挑选的儿媳妇,李太后是真心喜欢,她这个儿媳妇又端庄,又得体,又善良。 李太后一向是当女儿来对待的。 王皇后心思电转之间,便又柔声道:“启禀母后,女儿这里有个不情之请,女儿与陛下商量过了,想要……从内帑支取一笔银两修缮西苑。” 李太后一听这话,并未犹豫,当时便笑着道:“可。” 对于这个儿媳妇她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并且。 看着有些矜持的儿媳妇,李太后丰润的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你和皇帝好好的,这内帑的钥匙呀……本宫是早晚要交给你的。” 王皇后赶忙应是,仍是这般端庄得体。 其实。 她心中早就雀跃万分了。 内帑的钥匙她不想要,可是就这么轻轻松松将夫婿交给的任务完成了,这一刻,王皇后好似看到了夫君的赞许,开心…… 夫君开心她就开心,兴许一开心还能多去几次她的坤宁宫,再怀上一胎小皇子,那她的人生便圆满了。 不多时。 拿到了内帑钥匙的王皇后便盈盈起身,不动声色的告退,然后带着宫女急匆匆向西苑走去。 她和皇上越好了,事成之后在西苑会和。 随着王皇后快步离去。 身后。 李太后奇怪的看着她急匆匆背影,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却很快将这疑惑从心中抹去。 这么端庄贤惠的儿媳妇一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时间来到了半个时辰后。 西苑。 冬日里的北海有些寂寥,湖中满是枯萎的荷叶,沿着青砖铺成的甬道,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宫灯一眼望不到头。 这般景象。 寂寥中又透着华美。 湖心亭中。 加盖了玉玺的圣旨已经用檀木箱子封存了起来,朱翊钧大咧咧的坐着,而沈烈,李如松则随侍左右。 再外围是大批挎着腰刀的护卫。 等的有些心焦了,朱翊钧便站了起来,在亭中走来走去,还不时向着深宫大内的方向张望。 走动了几圈便停下脚步。 朱翊钧看了看自己的心腹爱将们。 却欲言又止。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的万丈雄心都被沈烈的那番话激发了起来,并且越想越觉得激动万分。 试想。 秦皇汉武,一个统一天下,修长城…… 另一个倾举国之力,打的匈奴仓皇西逃。 哪个不是落下了一身的骂名? 甚至于。 朱翊钧还想到了自己的先祖永乐大帝,想当年,永乐爷不顾群臣阻拦,几次三番的坚持北征,还派郑和下西洋。 却落下了一个什么评语? 靡费国力,好大喜功…… “哼!” 想及此。 朱翊钧发出了一声冷哼,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等着大朝议,等着那些只会讲道理的清流言官来劝谏。 然后。 他便用这番道理狠狠的怼回去! 第331章 金石之言 想到这番道理的妙处。 朱翊钧便越是亢奋,他从未如此期待正月里,第一次大朝会的召开,他很想用这番道理狠狠的羞辱那些言官。 试问! 这大明的天下,这大明盛世是不是当年永乐爷耗尽民力打下来的,你们这些言官能侃侃而谈,能过上这样的太平盛世。 又有哪个不是沾了永乐爷的光? 没有当年永乐爷的穷兵黩武,一生戎马,御驾亲征,北击鞑靼,你们这帮鳖孙子还能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天天因为屁大点的小事吵个没完? 此刻。 朱翊钧很想将唾沫喷在御史台那些人的脸上,看着他们羞愧的低下头,看着他们…… 被自己羞辱! 少年万历越想越觉得兴奋。 以后! 看谁还敢说朕穷兵黩武! 亢奋中。 朱翊钧便又看了看沈烈,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惊奇,他不敢相信这番石破天惊的惊人之论,竟然是出自此人之口。 他分明…… 只是个厨子。 沈烈也不居功自傲,只是低着头默默的看着脚尖,在心中默默念叨着:“感谢艾公……艾公千古。” 这些话自然是他从网上看来的。 说出来。 便好似一颗震撼弹,扔在了这一潭死水一般的大明朝堂。 说话间。 就在日落西山之时。 千呼万唤之中。 王皇后窈窕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青砖甬路的尽头,伴随着御林军头目的一声低吼。 “皇后娘娘驾到!” 朱翊钧难掩心中的急切,便一个箭步冲出了湖心亭,向着自己的皇后冲了过去,急切中紧紧抓住了皇后的玉臂。 又将嘴巴凑了过去,轻声道:“成了么?” 周围这么多侍卫看着,王皇后稍有些羞赧,却抿嘴小嘴微微一笑,又俏生生的点了点头。 “嗯!” 然后她便将一串内帑的钥匙拿了出来,用纤纤素手拿着钥匙晃了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 顷刻间。 朱翊钧眉飞色舞起来,若不是侍卫们都看着,他很想在皇后如玉一般的容颜上狠狠的亲上几口。 有圣旨,有弟兄,有钱…… 此刻十九岁的万历爷朗声大笑,充满了少年人的热血豪迈,而沈烈和李如松二人也赶忙从湖心亭中走了过来。 迎面便拍起了彩虹屁。 “娘娘英明!” 要不说还得是咱皇后娘娘呀,小嘴在太后面前叭叭的这么一说,立刻便拿到了库房的钥匙。 这也太给力了! 那个郑淑仪又是个什么东西,除了一身好皮囊,会撒娇,会发嗲,和皇后比起来她算个屁!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只敢在心中想想。 “走走走!” 随着少年天子兴冲冲的接过了内帑库房的钥匙,小心翼翼的收好了,西苑中响起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入夜。 太师府。 在定州名医马金堂的悉心诊治之下,张居正的病情突然又好转了一些,便吃了些白粥,又在儿子,女儿的搀扶下徐徐下地走动了几圈。 府门外。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再次响起。 在女儿的搀扶下。 张居正徐徐在太师椅上坐下,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便往周围看了看,忽道:“怎不见沈烈?” 张静修忙轻声道:“爹爹容禀,沈烈他……这几日天不亮便奉召入宫,少了些礼数,请爹爹莫怪。” 张居正自然不会在意什么礼数。 而是惊奇。 “嗯?” 重病缠身的大明太师,不由得奇道:“每日天不亮便入宫?” 张静修点点头,轻声应道:“嗯。” 于是乎。 张居正微微错愕,便由不得唏嘘感慨了起来:“这圣眷,这恩宠……老夫这乘龙快婿不一般呐!” 他当然知道他那个天子学生的性子。 像老朱家的子孙,对谁好便掏心掏肺。 此刻。 张居正好似看到了沈烈在帝党中,风头隐隐盖过了所有人,有进一步升官的迹象。 张静修撇了撇嘴,轻声道:“升官有什么好的呀。” 伴君如伴虎。 这道理尽人皆知。 见女儿崛起了小嘴,张居正哑然失笑,正要数落女儿几句,让她将这未出阁时的小脾气收一收。 此时。 院门外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 抬头看。 便只见长子,次子几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先给张居正请了安,然后便愤愤不平的念叨了起来。 “爹……管管吧!” “沈烈不当人子!” 一阵吵闹。 让张居正父女微微错愕,听这意思是张府的姑爷沈烈,似乎又闯出什么弥天大祸了。 张居正皱眉,不悦道:“莫惊慌……肃静!” 家教呐! 两位在翰林院供职的张府公子,便赶忙给亲爹请罪道歉,却依旧愤愤不平的念叨着什么。 “这个沈烈,说什么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简直荒谬!” “还说什么背一世之骂名,建子孙万代之基业……这样大逆不道的谬论他怎么敢说,怎么敢?” 纷乱中。 张居正父女好半天才琢磨明白了。 不由自主。 将这两句石破天惊之言,放在心中细细品味着,父女二人吃惊的对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茫然。 还有些惊悚。 张居正奇道:“这些话是谁说的?” 大公子张敬修一撩长衫,便愤然道:“还能有谁……便是小妹那位如意郎君,我太师府的乘龙快婿!” “哎?” 张居正愣住了,不由得闭上眼睛,细细将这几句话品味了一番,心中翻起了阵阵波澜。 张静修也吃惊的张开了小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又是她夫君说的? 不过也习惯了。 对于沈烈偶尔会爆出来的警示名言,张大小姐早已经有了免疫力,只是撇了撇小嘴。 不愿多言。 她觉得…… 夫君说的对呀! 此时张居正睁开了眼睛,有些虚弱道:“好了……自家人……莫要叫外人看了笑话。” 当了这么多年首辅。 张居正对两个翰林儿子的反应了然于胸,他当然知道俩儿子为何如此义愤,便好似被踩的尾巴的猫。 沈烈这两句话,不偏不斜正好戳中了天下读书人的脊梁骨,这话若是反过来说。 这世界,那些自诩清高,爱惜羽毛的读书人,尤其是标榜一身清白的言官们,岂不是为了明哲保身而遗祸子孙后代? 偏偏这话还不好反驳。 片刻后。 张居正反倒笑出了声。 第332章 元宵节 此刻。 将虚弱的身体斜靠在太师椅上,病入膏肓的张居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好似看到了这番话从宫中传扬了出去。 立刻便是一场轩然大波! 想象着如今这个时候,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或天下举子云集的青楼雅阁之中,一个个读书人面色涨红的样子。 张居正不禁哑然失笑。 他这个女婿呀,每每有惊人之举,虽然有时荒诞不羁,说的话也有些哗众取宠之嫌。 可细琢磨。 总有那么几分深刻的道理。 “沈烈,沈烈……” 张居正口中喃喃自语着,默默的念叨着沈烈所言,疲惫的心中竟生出了深深的欣慰,甚至还有几分自得。 这话其实说到张居正心里去了,当年他力排众议,主持变法,又何尝不是背一世之骂名,为子孙后代计。 他这一辈子呀。 从不以读书人自诩,在他看来读书,考功名只是一种实现理想的手段,他自然不会觉得被冒犯了。 此刻。 张居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会意微笑,心中更加生出了几分惊奇,他倒要看看这个沈烈渐渐成为核心的帝党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纷乱中。 一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又一轮盛大的庆祝活动来临。 正月十五闹花灯, 读书人的愤慨并没有激起什么浪花。 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没人将几个清流言官的大道理当回事,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依旧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 按照民间习俗,这京城重地的花灯是从正月初八上灯,一直到正月十七落灯,要一连张灯十夜。 到了元宵节这天。 全城上下。 男女老少。 纷纷穿着新衣从家中走了出来,流连于繁华的长街之上,一边赏灯,猜谜一边吃吃喝喝,将这盛大的氛围推向了高潮。 一家家饭庄,酒楼,茶楼甚至青楼中挤满了人。 与往年不同的是。 人群中。 却多了一些身穿红坎肩,手中提着食盒又行色匆匆的精神小伙,这些行色匆匆的小伙子或推着小车或赶着毛驴。 将各种美食从饭庄酒楼中取出。 然后急匆匆送往点餐的各位客官家中。 似乎在潜移默化之中,京城权贵,百姓都习惯了这些来自便宜坊的精神小伙存在,甚至还主动给他们让路。 这喜庆中。 宫中的灯也换了一遍,从宫灯换成了五颜六色,各种造型独特的彩灯,马形灯寓意马到成功,蟾蜍灯寓意蟾宫折桂。 另外还有漂亮的螃蟹灯、兔子灯、仙鹤灯。 琉璃异彩中。 华灯初上。 敞开的午门内。 少年天子携皇后,妃嫔,内监簇拥着雍容端庄的皇太后,出现在了大殿的高台上。 一片欢声笑语中。 大明天子朱翊钧戴着紫金帽,身着绣金龙袍,坐在高台上的一顶明黄色帐篷下,与太后,皇后谈笑风生。 殿前广场之上。 一些技勇太监正忙着从木箱里,往外取烟花爆竹,将烟花爆竹分发给十来岁的小太监,然后含笑看着小太监们兴高采烈的燃放。 有人胆子大,便将那爆竹拿在手中,有人胆子小,点了就跑,随着爆竹声震天,五色烟火冲天而起。 皇帝一家在高台看的哈哈大笑。 再之后。 元宵节庆典的重头戏来了。 每年元宵节,为了让天家感受人间烟火,五成兵马司和锦衣卫衙门便会一起组织商贩,将民间的庙会或者街市场情景。 早已在午门外排队等候的商贩,货郎们带着家中孩童,推着一辆辆小车,排着队进入宫中。 然后在大殿周围模拟民间庙会的景象。 这本是为了彰显大明皇家与民同乐,而创造出的一种习俗。 然而。 却成了刀笔吏笔下抹黑大明天子的罪证,譬如明史中白纸黑字对大明武宗皇帝抹黑…… 便有这一条劳民伤财。 可百姓是喜悦的。 但凡这一条被官府选中进宫的货郎,鼓乐班子又或者民间艺人,杂耍团,个个都兴奋的脸通红,将自己吃饭的本事尽力展现在天子面前。 于是鼓乐齐鸣。 货郎车鱼贯而入,在道路两旁摆开了,周围顽皮的童子们拿着各种寓意吉祥的彩灯。 欢天喜地中品尝着各种美食,小吃,又或者假装买下几个大头娃娃。 这本就是一场表演。 各种杂技班子更是卖了命的演出,翻跟头,什么耍猴,钻圈、江湖把戏惊险刺激,不时引来了宫中贵人们的欢笑声。 欢笑中。 太后,皇后笑得合不拢嘴,不时将红包赏赐了下去,而得到了赏赐的杂耍班子喜出望外,赶忙向着太后,皇上所在的方向猛磕头。 天子出手自然是很大方的,赏赐还在其次,只是这印着紫禁大内字样的口袋就价值不菲了。 这便是与民同乐。 盛大的庙会表演过后。 紧接着。 在御林军的带领下,由外国使臣组成的献宝队,也排着队走进了午门,献的什么宝物呐。 珊瑚,珍珠,番邦特产,还有关在笼子里的各种珍奇异兽,什么孔雀,麋鹿,四不像…… 早些年也有进贡豹子猛禽大象的。 这便是所谓武宗豹房的来历。 又是一番热闹过后。 猛然间。 锣鼓声喧天。 乐队吹吹打打的带领下。 宫门外。 突然出现了十余个骑兵的身影,随着骑兵的出现,高台上兴致高涨的太后和一众妃嫔瞬间安静了下来。 瞧着突然涌入午门的骁勇骑兵,身上那一袭鲜红的棉甲,还有那高头大马…… 李太后和妃嫔们吓了一跳,心中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正有些慌张时,一旁的王皇后赶忙凑过来安慰了几句。 “母后莫慌……是咱们的三千营。” 也多亏李太后见多识广,便强自镇定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一脸神秘的儿媳妇,又看了看不远处神情亢奋的皇帝儿子。 太后满心错愕,然后徐徐问道:“这……三千营怎么进宫了?” 却不料。 王皇后又抿嘴笑道:“母后且看着吧,这是陛下为您预备的惊喜。” 看着那些彪悍的骑兵。 李太后黛眉微皱,便也只好强自镇定的点了点头,至于是惊喜还是惊吓,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片刻后。 百余名骑兵引导下,扛着火枪的神机营锐卒,提着刀盾的五军营勇士,便迈着整齐的脚步走了进来。 这便是传说中的三大营。 第333章 大人们 所谓三大营。 曾经威名赫赫! 其中名气最大的神机营,乃是当年永乐大帝亲手所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早建立的纯火器部队。 这样的独立枪炮部队编制,比欧洲最早建立的同类部队西班牙火枪兵,要早上了一百多年。 神机营内卫京师,外防鞑虏。 并且按照永乐大帝的意图,这便是一支由皇帝,由朝廷直接指挥的战略机动部队。 神机营创建于永乐年间交趾前线,并且成立后多次跟随永乐大帝出征,用手中铜火铳,铜炮作战, 堪称大明王朝的镇国神器! 那一百多名精锐骑兵则来自神枢营。 即三千营。 这三千人可是清一色的骑兵,武装到了牙齿,战斗力之强悍完全可以吊打蒙古骑兵。 其中主要是由依附大明的蒙古兵组成。 走在最后的则是五军营,也是明军三大营之最。 这五军营可了不得! 纯粹是由大明各行省,边军选调出来的精锐骑兵、步兵组成的野战军,这支部队虽然是混合部队,但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也便是大明版本的特种野战部队。 随着三大营数百军兵入场。 于是在顷刻之间。 整个紫禁城内陷入了一片肃杀,那骑兵,那一条条精壮彪悍的汉子,那林立的火枪,长兵器在彩灯照耀下散发着森森寒芒。 又片刻后。 随着三大营士卒在高台下停步,列成了三个大方阵,齐刷刷向着天子单膝下跪,甲胄声响成一片。 李太后有些懵,又看了看儿媳妇,再看看儿子,她总觉得皇帝小两口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然后平地上便响起了一声炸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军万胜,万胜……万胜!” 这山呼之声。 让李太后眼皮直跳,不由得看向了不远处儿子那微胖的身形,此刻她目光一阵迷离,竟好似看到了成祖和武宗的影子。 “哎。” 李太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 万历十年注定不会平静。 午门口。 随着三大营的山呼声传来,沈烈最后看了一眼那高台之上,淡淡的,模糊的明黄色身影,便悄然离去。 这一路牵着马,穿过了繁华的闹市。 沈烈却无心留恋这盛世的繁华。 此刻他归心似箭。 夜已深。 沈府。 沈烈带着一身寒气推开了房门。 新房中。 沈烈朝思暮想的娇妻正在挑灯夜读,沐浴过后,内宅中的无人处,她仪态悠闲,便那样斜斜的将娇躯卧在榻上,一双玉腿惬意的交叠着。 一手捧着书卷,另一手则玩弄着一缕顺滑的长发,明艳中又带着一丝俏皮,随着房门突然打开。 她便本能的抬起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张大小姐柳眉倒竖,气道:“你还知道回来……呜。” 话音落。 沈烈已迫不及待的快步上前,弯下腰,将只属于他的绝世佳人抱了起来,随手将床榻上的帷幕扯下。 清晨。 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之时,夫妻二人才梳洗一新,从房中走了出来,芸儿便带着丫鬟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落座。 沈烈接过美貌丫鬟递过来的粥饭,看着粥饭中的枸杞人参,面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静谧中。 只剩下默默吃饭的声音。 沈烈也是饿极了,三两口将粥饭吞了下去。 一旁。 张静修嗔道:“宫里不管饭么……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沈烈哑然。 无言以对。 一旁妾室芸儿和陪嫁丫鬟,便捂着小嘴偷笑起来,温馨中沈烈匆匆填饱了肚子,便起身告了个歉。 然后急匆匆离开了内宅。 张大小姐便撇着小嘴儿,腻着声音喊了一声:“老爷慢走呀……再来呀。” 沈烈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而身后。 女子莺莺燕燕的娇笑声响成一片。 上午。 西苑。 随着沈烈赶到了西苑。 翻身下马。 向着湖心亭中的万岁爷走去。 李如松大老远便吆喝上了:“沈烈,你晚了!” 沈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赶忙向着皇上行了一礼,随着他走入了湖心亭,君臣三人便又兴冲冲的开始嘀咕着。 关于这西苑讲武堂的选址。 忙乱中。 过了正月。 随着节日的气氛渐渐消褪,这大明皇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忙,官员结束了休沐回到了衙门。 各行各业,贩夫走卒开始了年复一年的忙碌。 而少年天子则迫不及待,将早已经备好的圣旨明发了下去,昭告天下的同时,甚至还主动召开了大朝会。 看得出来他卯足了劲头,要在大朝会上好生与那些满口大道理的清流言官理论一番。 又是有一个清晨来临,当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 文武百官排着整齐的队列,在礼官引领下来到了金水桥畔,鼓乐声中,万历十年的第一次大朝会拉开了序幕。 气氛有一丝丝诡异。 百官之首的张居正重病卧床,换成了代理首辅张四维,而今日的言官清流们却格外低调。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脚尖。 标准的泥菩萨。 随着礼官上前一步,高声唱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朱翊钧立刻便在御辇上打起了精神,将灼灼目光看向了御史台,翰林院的清流们。 甚至摩拳擦掌的准备好了口舌之争。 可是一刻钟过去了。 没人出班上奏。 半个时辰过去了。 金水桥畔依旧鸦雀无声。 这尴尬的沉默中。 复杂主持朝会的礼官百感无奈,看了看面红耳赤的皇上,只得又高唱了一声:“退……朝!” 随着百官散去。 站在不远处旁观朝会的沈烈,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巴,看着那些一言不发的大人们。 又看了看尴尬的少年天子。 一时哑口无言。 “好嘛!” 沈烈不由得哑然失笑,很好的领教到了这些大人们的手段,辩不过便开始装聋作哑。 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又叫摆烂,躺平,装死…… 以至于。 君臣二人精心准备的这一拳便好似打在了棉花上,别提多难受了。 长见识了! 和这些老谋深算的大人们相比,他沈某人和皇帝都太嫩了。 看着一言不发,排队退场的大人们。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大明呀。” 终于显露出一些盛世掩盖下的顽疾了。 不过。 沈烈却一笑置之,他知道自己该动身回通州码头了,大人们不合作,万事都得靠自己。 第334章 太岳 在沈烈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万历十年正月的第一次大朝会,便这样平静的结束了。 若无其事的大人们不紧不慢的踱着四方步。 排着队。 缓缓离开了金水桥畔。 只留下了御辇上浑身不得劲的少年天子,在冬日的冷风中面红耳赤,将准备了好几天的大道理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可咽下去又不太甘愿,又吐不出来。 这样精心准备的一记重拳,却好似打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上,这让朱翊钧觉得很难受,不得劲。 说不出的难受…… 而此时此刻。 在老谋胜算的大人们面前,开始亲政专权的少年天子,感受到了朝野上下深深的恶意。 沈烈先是哑口无言。 又不禁摇头失笑。 然后便快步离去。 从午门走了出来,沈烈先快步走进了便宜坊,与义妹岳玄儿,田洪二人坐着喝了杯茶。 将店铺里的生意交代了一番。 左右无事。 想了想。 沈烈便起身离开了便宜坊,以探病为名来到了太师府。 出乎预料的是。 今天张居正病情大为好转,气色也变得红润了许多,竟然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张府几位公子,一众妾室都喜出望外。 似乎看到了张氏一脉重现辉煌的希望。 上上下下对沈烈感激不尽,多亏了这个靠谱的女婿,从定州请来的名医马金堂,才将老爷的病情稳住了。 而沈烈也吃惊不已,看了看那低调老实的定州名医马金堂,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狐疑。 “难不成……中医真能治肠癌?” 沈烈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 可是。 他已经不敢将这命运寄托于这种虚无缥缈之上。 不论如何。 沈烈还是将勉励了一番,对马金堂许以重赏,然后便陪着张居正在内宅的后花园中散步。 新婚过后。 又过了一个年。 翁婿二人之间的关系显然熟悉了许多。 可走着走着。 拄着拐杖的张居正突然停下了脚步,清瘦的脸上神色一整,发出了一声冷哼:“哼……你呀……天真!” 沈烈哑然。 却不敢反驳。 只好硬着头皮躬身道:“小婿不明,请岳丈大人指点迷津。” 见他态度还算乖巧。 张居正神色一缓,语重心长的教训了起来:“你呀,少不更事,你以为会说几句道理,会强辩,便能堵住这天下人悠悠之口了么?” 沈烈看着老丈人一本正经的脸色,又想起了那些大人们假装若无其事,其实老谋深算的样子。 再次哑口无言。 如今他深深的体会到了大人们的狡猾,讲道理确实没什么卵用,话语权掌握在士林清议手中。 而此刻。 张居正脸上隐隐透出几分倨傲之色,又徐徐道:“你呀,还有那个李如松……太草率!” 这神情好似在说,就凭你们两个直肠子的丘八,肚子里的墨水加起来还没有三寸满,再加上一个少年天子。 竟然想要和那些老谋深算的言官们斗。 差远了! 瞧着老岳丈脸上的不屑。 良久。 沈烈才低下了头,心悦诚服道:“岳丈说的是。” 他这回闹出来的动静太大。 大人们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 指不定正在憋着出什么大招呢。 见他如此。 张居正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又忧心道:“老夫最担心的是……如今我大明皇长子已然满月,陛下虽不喜此子,可关于这太子储君之位,朝野必然有一番争执,倘若被人钻了空子,士林清议闹腾了起来……又该如何收拾?” 沈烈愣住了。 看着这位大明第一名臣,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深深的景仰之情,他竟然已经看到了动摇大明盛世的国本之争! 这眼力也是没谁了。 这太子之位,国本之争,正是万历朝真正最可怕的事! 顿了顿。 张居正又语重心长道:“这士林清议呀,打从东汉末年开始成了气候,开始聚众滋事,品评人物,干涉朝政,千余年来屡禁不绝,直至今日大行其道,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东厂千户所能撼动?” 太天真了! 沈烈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心中恍然。 似心有所感。 又和这位老丈人心中生出了同感,想必他以雷霆手段禁绝天下书院,也是看到了这士林中的乌烟瘴气。 细说了片刻。 张居正才有低沉道:“此番你献策陛下革新武举,开讲武堂……御史台必不肯善罢甘休,若老夫所料不差,只怕是这三五天之内,必有肖小之徒趁机发难,将太子储君,国本之争闹腾起来,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得提前有个防备。” 沈烈心中凛然,忙点头应是。 这一刻。 他好似看到了皇长子的满月庆典之上,御史台,翰林院那些大人们的反击正在酝酿之中。 到底是自家的老丈人。 这便开始替他这个乘龙快婿出谋划策了。 想及此。 沈烈忙轻声道:“请岳丈大人指点迷津。” 张居正就等这句话了,闻言微微一笑:“蠢……士林清议也好,言官清流也罢,都懂得孤掌难鸣的道理,也得造势……明白了么?” 一番话。 让沈烈隐隐明白了什么。 接着。 张居正便将手中的拐杖顿了顿,清瘦的老脸上露出了峥嵘之色,沉声道:“造势也好,奔走串联也罢,总得有人先出头……哼……莫非你东厂的腰刀火铳都是烧火棍么?” 沈烈恍然。 脑海中好似有一道闪电划过。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让他先打出头鸟! 对呀! 沈烈突然眉飞色舞。 试想。 御史台那些老大人一个个权高位重,又是士林中的泰山北斗,当然不会第一个跳出来。 泰山北斗的架子总得端起来。 那么先跳出来的会是些什么人呐? 自然是大人们的那些门生,又或者朝廷管不到,或者不敢管的特殊群体,于是这个群体呼之欲出。 说起来。 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平时最喜欢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对朝政指指点点,大言不惭的地方在哪里呢? “哦……” 沈烈恍然大悟,三个字便脱口而出:“国子监!” 说起来这大明的国子监呀,作为大明读书人名义上的最高学府,白养着一群监生,也就是读书人里最上不了台面的学渣。 可偏偏还自以为是。 平时最喜欢议论朝政! 那些个监生虽然科举成绩很渣,可是仗着家里有背景,消息又灵通,平时朝堂之上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 这些不甘寂寞的监生便会红了眼,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什么谣言都敢编,什么不靠谱的瞎话都敢传。 偏偏还没人敢管。 第335章 姜是老的辣 此时在老丈人的指点之下。 好似在一瞬间,沈烈脑海中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不得不心悦诚服道:“岳丈英明。”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只稍一点拨便将一场祸事了解了。 此刻沈烈怦然心动。 琢磨着。 如此说来。 只要等到那些大人们的门生,徒子徒孙们为了立太子的事闹腾起来,他这个东厂千户只需要派人控制住国子监那些学渣狂生。 什么谣言,小作文就少了一大半。 此时。 张居正神色一整,轻咳了一声,便又幽幽道:“这世道呀,老夫虽锐意变法,力图革新,可风气却每况愈下,富者更富,穷者更穷,乃至于买儿卖女……士大夫更是沉迷于风月之地,笑贫不笑娼……哎。” “世风日下呀!” 这番话。 让沈烈先是听的有些懵,不明白岳父大人是什么意思。 这话里藏着机锋呢! 猛然间。 沈烈心思电转,突然之间又悟到了点什么,岳丈为何要提这风月之事,其中有什么深意? 这又是在提点他呢! “岳丈之意……” 沈烈苦思冥想了片刻,突然悟到了点什么。 除了国子监那些爱闹事的学渣,这京城之地,最喜欢大言不惭的那些士子最常去哪,除了酒楼,茶厮。 那自然便是青楼妓馆了! “哦……” 沈烈深深的吸了口气好似明白了什么。 岳父大人教训的太对了,他这个东厂千户过于仁慈了,没有将手中的权力充分利用起来。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冒了出来。 若是他这个东厂千户,亲自带着人搜一搜茶楼酒肆,特别是青楼妓馆,将那些出入风月之地的书生们抓起来。 那岂不是。 立刻便掌握了主动权? 这一招似曾相识呀! 这时沈烈想起了《大明律》,大明律是明文禁止官员嫖妓的,凡官员宿娼者,仗六十,谋合人减罪一等。 就是说不但官员嫖妓要挨大棒子,一起去的也要挨揍。 后来又规定“官员宿娼,罪亚杀人一等!” 看看! 官员嫖妓可是仅次于杀人的罪名。 多吓人呐! 这时针对官员嫖妓的惩罚,那么关于士子嫖妓有没有律法规定呢。 还真有。 想当年大明宣宗朱儋基曾经颁布过一条律法,宣宗皇帝下令将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官妓全部拆除。 同时规定禁止士子嫖妓,一旦发现便革除功名。 永不录用! 虽然说。 这年月早已经没人将大明律,又或者宣宗皇帝颁布的法令当回事了,可这毕竟是法令呀。 白纸黑字写着呢! 一阵静谧过后。 沈烈看着老丈人儒雅苍老的面庞,心中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老丈人这是暗示他在京城开展一场扫黄打非运动。 以嫖妓,有伤风化为名好好治一治那些喜欢胡说八道的士子,狠狠的革除几个功名。 最好是能抓住几个言官御史,清流大人们家中的子侄。 那岂不是? 沈烈叹为观止。 要不说…… 他怎么是大明太师呐! 这手段! 真是将这满朝文武拿捏的死死的,这办法可真是太坏了,也很妙,以风化罪名拿捏了那些喜欢非议朝政的书生。 又能让天下读书人无话可说! 他若不死。 沈烈心中百感交集,还有东林党什么事儿呀。 带着感激。 沈烈行礼道:“岳父大人英明,小婿明白了。” 张居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对这个女婿的悟性,他也是很满意的。 不过。 很快张居正便不再多言,那神情好似在说,这么缺德冒烟的办法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和老夫无关! 说出去老夫也不会认账。 看着岳丈大人清高矜持的老脸。 沈烈会意的轻笑起来:“明白,小婿明白!” 此时沈烈已经跃跃欲试,便轻声道:“如此……小婿告退。” 张居正满意的点点头,威严道:“去吧。” 看着沈烈快步离去,张居正便又拄着拐杖,徐徐走到了假山旁,发出了一声轻咳:“出来吧。” 张简修便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恭敬道:“父亲。” 张居正眼中寒芒一闪,低低道:“你帮帮他!” 张简修赶忙应道:“是。” 两日后。 慈宁宫。 才刚刚平静了数日的深宫之内,因为皇长子朱常洛的满月,再一次变得热闹了起来。 虽然宫中人人皆知,这位尊贵的皇长子不为天子所喜,可有太后主持大局,大度的皇后又不计较。 故此。 还在襁褓中的皇长子,还是为他的生母王氏赚来了一个王恭妃的封号,宫中的满月庆典也如常举办。 西苑。 冬日里一片繁忙。 才出了正月。 大批苦力已经在工匠的指点下,在位于北海之畔的一大片区域,开始兴建起了皇家讲武堂。 大片的房舍都是现成的。 也不知少年天子是有意还是无心,刚好将这讲武堂的校舍选在了当年武宗所建的豹房边上。 斜靠在围栏上。 磕着葵花籽。 沈烈看着不远处早已荒废的豹房,还有正在平整中的空地,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这选址就是故意的! 他太理解皇帝的心态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不就因为武宗建了个皇家动物园便群起而攻之么,朕非要和你们对着干! 朕就要在这皇家动物园边上,再盖一间皇家讲武堂。 气不气! 这番作为像极了咱皇上,生平最恨清流言官的万历爷。 一片繁忙中。 看着不远处正在指指点点,指挥施工的少年天子,沈烈将手中磕完的葵花籽皮随手一扔,又拍了拍官服上的灰尘。 便快步离开了西苑。 来到了东稽事厂衙门。 衙门里。 几个冯保手下的大太监已经恭候多时,一见到沈烈便赶忙挤出了和煦的笑容,从官厅里快步迎了出来。 沈烈也无心客套,而是和几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随着几个大太监将装着线报的密匣递了过来。 沈烈便认真的翻看着,不出岳父他老人家的预料,根据东厂有限的线报,随着皇长子满月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国子监,朝中清流闻风而动。 估摸着。 大人们请立太子的奏折已经写好了。 随着沈烈目光变得幽幽,嘴角微微上扬,心思飘到了九霄云外,回忆着这位大明太子复杂的一生。 第336章 风起云涌 站在东厂大厅里,翻看着暗线密探从各处收集的情报,沈烈不由得陷入了一阵迷思。 “咱这位皇长子呀……” 沈烈幽幽一叹。 这位皇长子朱常洛的出生完全是一个错误,是少年天子酒后失德所酿成的一个悲剧。 正是这位皇长子的出生,给盛世大明划下了一道休止符,因为皇权交替,立太子之争。 他为大明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党争,朝局大乱到最后失控,经历了“国本之争”“梃击案”等重大历史事件之后。 终于在万历爷驾崩后正式即位,年号泰昌。 是为大明光宗。 这个在历史上毫无存在感的光宗皇帝,背后又站着什么人,是谁布局设计的这一切? 都不得而知。 可沈烈知道这位光宗短暂的一年在位期间,便只干了一件事,罢除矿税、榷税,茶税…… 在短短一年之内,这位光宗的所作所为导致了大明财政的彻底崩溃,那么谁让这位光宗皇帝这样干的呢? 这还用问么。 正是大名鼎鼎的东林党。 此刻沈烈目光变的深邃起来。 众所周知。 这位皇长子背后最主要的支持者便是东林党,正是凭着拥立太子有功,东林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在野小党。 才在极短的时间里控制了大明王朝! 可以说。 东林党能得势,完全归功于这位大明光宗皇帝。 不过这位东林党一手捧起来的光宗皇帝,因其“惑于女宠”“导以荒淫”,并在中服用内官崔文昇所进之“红丸”后驾崩。 享年三十八岁。 而后。 这位光宗皇帝的离奇驾崩,也为大明天启皇帝留下一个剑拔弩张、分崩离析的大明。 让天启皇帝不得不重用魏忠贤对东林党下死手。 一桩桩,一件件浮上了心头。 沈烈心中好似波澜起伏。 幽幽中。 沈烈低声道:“明日便是大朝会,朝野之间必有一场大乱……把人手召集起来……都预备好了。” 几个东厂大太监虽不明。 却赶忙应是。 虽然这几位品级都比沈烈高,可谁都明白这位沈爷虽然只是个千户,可却是天子心腹。 他说啥都对! 安排好了一切。 沈烈便脱下了官靴,命人将两张太师椅搬过来,将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在往椅子上上面一躺。 便开始呼呼大睡。 沈烈摆明了亲自督战的态度,让那几位大太监眼皮便疯狂的跳动起来,常年在东厂任职的敏锐嗅觉。 让这几位东厂高管都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一夜无话。 翌日。 金水桥畔。 冬日里。 万历十年的第二次大朝会召开,首辅张居正依旧缺席,而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张居正怕是回不来了。 此后。 大明将进入真正的万历朝天子亲政时代。 或许市井小民还不明白,这对于盛世大明意味着什么,可那些大人们心中却早已盘算开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清晨时分。 随着文武百官排着整齐的队列,在金水桥畔分班列队,一轮暖阳刚好从东方升起,驱散了淡淡的薄雾。 天气依旧十分严寒。 可是当少年天子的御辇落在了金水桥上,山呼万岁之后,预料中的暴风骤雨便随之而来。 “臣有本奏。” “臣也要奏!” 随着御史言官,给事中,六部郎中们纷纷上奏,群情激奋的请立太子,当场便给刚刚亲政的少年天子来了个下马威! “启奏陛下,太子者,乃国之根本……臣请陛下早做决断……以安百姓之心,安天下人之心。” “陛下……我大明以孝治国,长幼有序……” 铺天盖地的奏折伴随着口水喷了过来。 眼看着。 端坐在余年上的少年天子的脸色变得郁闷,铁青,这下马威可真是太让朱翊钧难堪了。 整个京城。 不。 全天下都知道他对皇长子不太喜欢,有些冷落,可这帮人偏偏要皇长子满月的时候提议立太子。 这不是故意为之么? 再怎么不喜欢,皇长子终究是自己的骨肉,朱翊钧其实也慢慢接受了长子的存在,碍于祖制,他其实也知道这个太子早晚要立。 他只是…… 不那么情愿。 朱翊钧想要将立太子的事再拖一拖。 可如今。 这些人让他捏着鼻子认了。 不可能! 暴脾气的朱翊钧当场便翻了脸,从御辇上站了起来,更是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传旨……” 暴怒的少年天子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看向了文官群中跳的最高,口水喷的最凶的几个御史。 然后便暴怒道:“君前失仪,拖下去……廷仗三十!” 来了。 随着御林军杀气腾腾。 一拥而上。 将那几位脖子很硬的御史拖了下去,就在不远处按倒,抄起枣木水火棍打了下去。 事态便开始失控了。 同时间。 宫门外。 东稽事厂。 随着外面有人轻轻敲门,正在官厅里呼呼大睡的沈烈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便快步走了出去。 随着沈烈伸了个懒腰。 放眼望去。 官厅外。 早就有大批档头,掌班等候多时,随着一个大太监神色焦灼,快步上前耳语了几句。 “沈老弟果真料事如神,金水桥那边……真的闹腾起来了。” 沈烈点点头,追问了几句,才知道就在刚才,亲政没几天的皇上竟然动了廷杖。 此时沈烈眉头不禁微微皱起,在心中叹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廷杖有用么? 没什么卵用。 可此后大明进入了多事之秋。 为了这太子之争前后争吵长达十五年。 被斥官,被杖打的官员数都数不过来,要说在万历朝没挨过廷杖的言官,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争来争去。 争的天子身心交瘁、后宫死气沉沉,整个帝国不得安宁的。 再后来。 皇上最终和大臣闹掰,逐步对朝政失去兴趣,开始怠政…… 想及此。 沈烈猛然抖擞起精神,看着院子里彪悍的手下,便发出了一声低喝:“走……巡街去!” 大人们动手了。 咱们也别闲着了! 众掌班档头赶忙躬身领命。 杀气腾腾。 大批东厂的人马随着千户大人急匆匆走出了衙门。 片刻后。 长街之上,随着大批东厂众人出动,便引来了大批行人的围观,窃窃私语声渐起。 虽然说。 这东厂早已经不像成化,嘉靖年间那般荣光,可不管怎么说,依旧代表着天子的意志。 第337章 乱局 此时正是日上三竿之时。 东厂出街。 沈烈骑着马,不疾不徐的走在番子们群中,那面色自然变得十分威严,每路过一处路边的摊位。 那摊贩,或是店铺的小二或是掌柜便满脸赔笑,点头哈腰,或是将畏惧的视线避开。 这般招摇过市,这般威风凛凛,又引来了街道两旁的茶楼酒馆之中,无数道目光的注视。 “哎。” 叹气者有之。 愤然不平者众。 可沈烈不管,这一路招摇过市的带领着大批番子,杀气腾腾的直奔国子监,然后便径直闯了进去! 张居正所料不差。 当沈烈闯进来的时候,国子监里的监生们正在罢课…… 这在大明是常态。 每当朝会上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皇上和大人们吵起来了,这些家世显赫又消息灵通的监生便开始闹事。 追究其原因,一来是吃饱了撑的。 二来是这些学渣科举成绩太差,当不了高官更进不了翰林院,可是又一个个又自视甚高,非要干点出格的事情来求关注。 搏一个出位! 搏一搏。 专门说一些大言不惭的混账话,兴许运气好便成了士林中的焦点,引来某位大人的关注,又或者青楼名妓的青睐也说不定呢。 瞧着这些打了鸡血一般的监生。 沈烈脸色一沉,手一挥,便低喝道:“关起来!” 东厂缇骑一拥而上,将猝不及防的监生们踹翻在地,枷锁,镣铐不由分说套了上去。 有几个想要反抗的,便被铁尺照着腿弯狠狠砸了下去。 惨叫声起。 三两下收拾了这些百无一用的学渣,看着一个个痛哭流涕的监生,沈烈不由得摇了摇头。 神马玩意儿! 大戏开场。 带着数百名东厂精锐将国子监团团围住,沈烈便又搬了把椅子,坐在国子监门口磕起了葵花籽。 关于下一步扫黄行动。 不着急。 等晚上。 纷乱的一天来到了傍晚。 紫禁城。 一天下来,暴躁的少年天子发了狠,接连廷杖了二十几个言官,给事中,六部郎中之流,用水火棍打的皮开肉绽。 鲜血直流。 并且。 当场将几个嗓门最大的六部給事中革职! 此刻朱翊钧知道,今日大朝会是万万不能退让的,这些人明着逼他立太子,其实是在争夺这朝会的话语权。 争朝政的主导权! 今日若是让了,日后…… 只怕他这个少年天子便再也没有威信,不要说中旨出不了午门,就连党羽也要被狠狠打压。 那可就永无宁日了! 想及此。 朱翊钧暴躁的咆哮了起来:“打,给朕狠狠的打!” 可惨叫声过后,随着二十余位伤痕累累的清流被拖了下去,不怕疼的言官们又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一般跳了出来。 瞧着这些正义凛然,梗着脖子的清流,朱翊钧也有点上头了,他的脾气和老师张居正有点像。 吃软不吃硬! 越是和他顶着干,他的火气便越大,原本他还想留点君臣之间的情面,不愿意下死手。 可是这般情形…… 让他心中无名火腾腾的往上蹿。 说话间。 便只见少年天子眼中闪烁起了凶光,脸上的肉微微抽搐着,便要痛下决心下狠手,当场将这些不知进退的言官打死几个! “传旨!” 咬了咬牙。 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朱翊钧便要下狠手,在一旁服侍的冯保面色大变,眼看着就要闹出一场轰动天下的大乱子。 就在此时。 从身后传来了一声高唱。 “太后驾到!” 随着宫女太监簇拥下,李太后及时出现,堪堪阻止了皇帝儿子的雷霆之怒,将这场今天大危机及时化解了。 李太后看着不远处的斑斑血迹,不肯退让的文官们,又看了看斗牛一般喘粗气的儿子,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这个时候她不出手也不行了。 黛眉紧皱。 李太后赶忙端起了大明皇太后的架子,向着群臣高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各位爱卿劳苦功高……散朝吧!” 李太后余威犹在。 趁着群臣气势为之一滞。 冯保赶忙上前一步,扯着嗓子高唱了起来:“散朝!” 纷乱中。 少年天子红着一张臭脸,从御辇上跳了下去,然后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一片凌乱中。 少年万历第一次尝试亲政的努力,伴随着血迹斑斑的廷杖化为了灰飞烟灭,而李太后却无可奈何。 芳心中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她看了看金水桥畔那本该属于大明首辅张居正的位子。 雍容俏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多年垂帘听政的经验告诉她。 这一次。 大明真的要乱了。 柔弱中。 李太后在这金水桥上默然肃立了良久。 这一晚。 这紫禁城中只怕是无人入眠。 入夜后。 国子监。 华灯初上的时辰。 将国子监控制住了,将那些大言不惭的监生都关在了宿舍里,沈烈磕了一天的葵花籽。 而手下的番子们不停将宫中最新的动向传了过来,皇上大发雷霆之怒,又是廷杖,又是革职…… 好不热闹。 大人们也不认怂。 针尖对麦芒卯上了。 这都在预料之中。 说话间。 沈烈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晚天色十分阴沉,乌云盖顶,再过一会儿……大人们,士子们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便要开始了。 整了整身上的斗牛服。 沈烈轻声道:“走吧。” 在番子们簇拥下才刚走出国子监,迎面便瞧见了一伙兵马施施然的开了过来,随着沈烈小吃一惊。 放眼望去。 便瞧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田洪和几个平日里相熟的锦衣卫千户,同知,正簇拥着他的四舅哥。 指挥使大人看着他。 “哎?” 沈烈赶忙打马上前,试探问道:“总宪大人这是何意?” 却没曾想。 张简修端起了官架子,看了看沈烈身后的番子们,便一丝不苟道:“自今年以来,这京中风月之地因争风吃醋之事屡出命案,偷盗,逼良为娼之事屡禁不绝……这些事都在本宪职责之内……责无旁贷!” 沈烈嘴巴微微张开。 愣住了。 很快又回过神来。 “好嘞!” 明白了。 他这位四舅哥是专程来帮忙的。 本来沈烈还担心东厂人手不够。 这下子。 胜算又平添了几分。 于是乎。 万历朝历史上第一次东厂与锦衣卫联合扫黄打非行动,就此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序幕。 第338章 鹰犬 当下沈烈的东厂,与张简修的锦衣卫合兵一处。 这下子声威大振! 步,骑整整有上千人马,带着番子,帮闲,从夜幕笼罩下的内城浩浩荡荡的出发,向着外城八大胡同中,大名鼎鼎的烟花柳巷中开去。 沿途行人纷纷色变。 如避蛇蝎。 有点厂卫鹰犬的味道了。 沈烈自然不以为然,从他当上了这个东厂千户开始,便注定成为人人憎恶的朝廷鹰犬。 骑着马。 沈烈与张简修并行,一边走一边谈笑风生。 说起后世人人耳熟能详的京城八大胡同,其实就是个泛指,并非真的有八条胡同专门做皮肉生意。 而是说…… 这一带的胡同里青楼妓馆真的很多。 什么胭脂胡同,百顺胡同,皮条胡同,还有沈烈家中老宅所在的柳条胡同,大大小小的妓馆得有上千家。 为了满足文人士大夫,又或者贩夫走卒的不同需求,这些大大小小妓馆又分成几个等级,即便是最短的胭脂胡同里。 就有一等妓院有十多家! 八大胡同都加起来,一等或二等的妓院怎么也得有上百家了,可见需求之旺盛。 古来如此。 除了妓院。 又因为此地曾不少店铺制售胭脂粉黛,主要提供给附近的烟花女施用,故名胭脂胡同。 当夜幕落下之后。 内城开始宵禁,这外城丰富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香车络绎不绝、妓风大炽、呼酒唤客彻夜不休。 沈烈骑着马,陪着张四哥在长街上徐徐走动着,看着前方面色大变,纷纷避让的行人。 心思不由得波澜起伏,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在这里讨生活,送快递的日子,他记得…… 曾经有人跟他讲过。 有一部明代小说《警世通言》,及京剧中流传很广的王金龙,玉堂春的故事,就发生在前面不远处,胭脂胡同内的“苏家大院莳花馆”。 这是一处三进四合院。 玉堂春就是苏三。 并且这里的姑娘也分两种,一种叫南班,一种叫北班。 南班的妓女自然是江南一带的水乡女子,档次高,不但姿容不俗且有才学,精通琴棋书画不说。 甚至连道德文章也能做上几篇,这样的妓女陪的多是达官显贵,比如大名鼎鼎的秦淮八艳。 “北班”的妓女虽然相貌好,但没什么文化,只能接待一些市井之徒,贩夫走卒。 说话间。 浩浩荡荡的兵马来到了胡同口。 勒住了胯下战马。 沈烈看了看前头人来人往的胡同口,又回头看了看张四哥,便轻声道:“总宪大人的意思……咱们谁先进去?” 张简修笑着道:“都行,你拿主意吧。” 沈烈便微微一笑,忙道:“厂卫本为一家,既如此……那沈某便僭越了。” 请示过四舅哥之后,沈烈便将神色一整,琢磨了起来,这扫黄该怎么扫,就算他没有经验。 可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想了想。 沈烈便向着麾下的掌班,档头们低喝了一声:“去……将这几条胡同的前后通道堵上!” 沈烈之意。 要抓嫖不得先堵门么。 只需将后路一堵,前面大队人马冲进去,保证叫那些自命不凡的文人骚客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想了想。 沈烈便又沉声道:“小心那些暗门,都给本千户堵严实了,放跑了……唯你等是问!” 麾下众东厂将官赶忙应诺:“标下遵令!” 千户大人这一声令下,让这场注定不平凡的厂卫联合抓嫖行动,必将载入了辉煌的大明史册。 “走!” “随我来!” 一声呼喝中。 东厂的人在前,锦衣卫在后,挎着腰刀,举着火把,开始在几条胡同周围堵人设卡。 一旁。 张简修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威风凛凛的沈烈,忽然道:“沈千户如此熟门熟路,连暗门都知道,如此看来……沈千户对这风月之地的布局很熟呀。” 沈烈忙道:“大人明见,沈某早些年……” 突然惊醒。 沈烈忙神色一整,改口道:“总宪大人多虑了,沈某……也是听别人说的,提前布置好了这一切。” 说着说着冷汗便流了下来。 沈烈也不敢擦。 总觉得总宪大人看着自己的目光灼灼,还蕴含着一些挑剔,似乎有点别的什么意思。 良久。 张简修才别有深意的笑了起来:“哦……是么?” 沈烈忙道:“是……大人请在此稍候片刻,沈某进去瞧瞧。” 在四舅哥刨根问底之前。 沈烈赶忙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幽深的巷子里,向着前头数第一幢三进四合院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一等妓馆,门外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几个凶狠的护院已经被番子们拿下了,刀架在脖子上。 正在哀嚎着求饶。 “军爷,军爷……饶命啊!” 沈烈不理。 只是带着人走进了院中,绕过了画着鸳鸯戏水图的照壁,一走进前院便嗅到了浓浓的脂粉气息。 一个个房间里。 或酒气熏天,或面红耳赤的士子,还有衣衫不整的姑娘们被军兵揪了出来,姑娘倒是还好。 见到了东厂的军兵,都乖乖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低着头也不敢吭声,可那些士子可就有些跋扈了。 一个个儒生犹自愤愤不平的咒骂着。 “做什么?” “走狗……作死么……你不知本公子的来头?” 骂骂咧咧中。 瞧着几个格外嚣张的嫖客,东厂番子们还真有点虚,任由那几人暴跳如雷,却有些不敢下手。 鬼知道这几位看上去很嚣张的士子,背后站着什么人,指不定是哪位侍郎,又或者尚书家的公子爷呐。 这要是惹了他们…… 只怕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这喧闹中。 沈烈不悦,便背着手走了过去,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嗓门最大的一位儒雅士子,看着他上蹿下跳了片刻。 沈烈才沉声问道:“你叫什么?” 士子不过二十出头,在番子们环绕之下整了整身上的儒衫,孤傲道:“在下山东举子丘桐,家父……丘橓!” 沈烈皱眉。 低头不语。 丘橓是谁他还真不知道。 此时手下一个掌班走了过来,有些忌惮道:“大人……丘橓丘大人乃当朝刑科给事中……为人不近人情,颇有清名……” 沈烈恍然。 知道了。 是个言官不假了。 并且还是言官清流中,蹦跶的最凶狠的那帮人。 在万历年间这路货色可太多了,所谓刚直,清凉却薄情寡义,手段冷酷却上不了台面。 是为清流。 第339章 烟花柳巷 一时间。 在这一等妓院的前院里,东厂番子们的气势竟然被这自称丘桐的举子,硬生生给压住了。 一听说是兵科给事中家的公子,番子们难掩忌惮之色。 常言道。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这位丘举人家中那位老爹虽然官不大,却因为是言官出身,是出了名的铁嘴钢牙。 平时在朝会上斗天斗地斗空气,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参上一本,大道理讲的天花乱坠。 这种人是当下大明最难以招惹的一类人。 此时那丘桐见沈烈似有所忌惮,便越发得意了起来,又扯着嗓子叫道:“你若识趣便放了在下,若不然……” 言下之意。 你不过是一个东厂走狗。 倘若惹毛了本少爷,少爷我便让家父参你一本,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还没说完。 沈烈便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抬起大脚丫子便向着这嚣张举子的小腹狠狠踹了过去。 一声惨叫。 那丘桐捂着小腹好似虾米一般倒了下去,又骨碌碌的滚了几圈,腿一蹬便不动了。 将人一脚踹翻在地。 沈烈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翻了个白眼,冷漠道:“枷起来……示众三日!” 刑科给事中家的公子是吧? 老子抓的就是你! 死寂中。 沈烈便又森森道:“出了事……自有本官兜着!” 众番子呆看着死狗一般晕厥在地的丘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便一拥而上。 咣当一声将枷锁拷了上去。 “带走!” 呼喝中。 番子们将人事不醒的丘公子拖了下去,然后便只见千户大人不紧不慢的踱着不知,背着手,走向了那群花容失色的姑娘。 燕瘦环肥,高矮胖瘦不一的江南女子们,随着沈烈威严的目光扫视过来,有的赶忙赔笑,有的低头不语。 沈烈嘴角微微一咧,却不由得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这姿色,这身段……这大明的读书人可真会玩!” 从十几个姿色上佳的姑娘面前走过。 沈烈又盯上了一位身材高瘦,看上去气度不凡的士子,便缓步走了过去,那士子清瘦俊朗的面色大变。 却又无处躲藏。 直到。 沈烈森森的看着这位器宇轩昂的公子,幽幽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你爹又是谁?” 该不会比丘公子还牛吧! 这位公子的气度涵养倒是比丘公子好多了,只是偷偷看着沈烈,一脸的欲言又止。 沈烈见他如此,便笑着道:“阁下莫非有难言之隐么,不说也罢,本官稍后自会查你的籍贯。” 这天下间的举子么,在礼部都有档案的,任你再怎么想要隐藏身份,只怕也逃不过一个公然嫖妓的罪名。 高瘦公子无奈,只好抱了抱拳,含糊着道:“在下江苏举子顾允成……请这位大人行个方便。” 刚开始。 沈烈还没当回事儿,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哦,原来是顾公子呀。” 等等! 猛然间。 沈烈觉得顾允成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曾相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在哪本小说里见过。 好像还是个名人。 撇了撇嘴。 沈烈上下打量着此人,奇道:“阁下家中可有亲朋好友在朝中做官么?” 这么一问。 顾公子便红着脸,支支吾吾起来:“家兄宪成……如今忝为户部主事……此事与家兄无关,大人莫要问了。” 而此时。 沈烈当场便愣住了,觉得自己好像被一道天雷劈中了。 “谁?” 沈烈走过去,狐疑道:“你哥是谁……顾宪成?” 总算这位顾公子懂得些廉耻,也不敢否认,便只是冲着沈烈直抱拳,那神情似乎在恳请沈烈放他一马。 感觉被天雷劈中的沈烈心中一阵狐疑。 想起来了。 这货他哥竟然是东林先生顾宪成,东林书院的创办者,这个叫做顾允成的,似乎也是东林八君子之一。 万万没想到。 竟然在第一家一等青楼中便逮到了这样一条大鱼。 将神色一整。 沈烈挥了挥手:“抓起来!” 瞧着手下的番子们将顾允成,和他的一帮同窗好友推推搡搡的带走了,沈烈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这事儿闹得。 这可真是意外的大收获呀。 收拾了一番凌乱的心情,沈烈在这三进的大院子里转了一圈,将眷恋于美人怀中的士子权贵们一网打尽之后。 便又不紧不慢的走向了下一家。 这一夜。 在东厂和锦衣卫的联合执法之下,随着一家家青楼妓馆被扫荡,昔日繁华无比的八大胡同乱成了一锅粥。 直到东方破晓。 天尚未亮。 宵禁也还没有结束。 内城的一条条街道上,家家户户的大门便敞开了,穿好了官服的大人们匆匆用过了早膳便走出了家门。 走向了停在府门外的一顶顶轿子。 然后披星戴月的前往午门准备上朝。 按照大朝会的规矩,悬而未决的大事要接着议。 于是休息了一夜的大人们又打起了精神,做好了长期奋战甚至挨廷杖的准备,非要逼得少年天子让步妥协! 在万历朝这是常态。 随着群臣聚集到了午门。 同时间。 坤宁宫。 该上朝了。 在皇后和宫女们的服侍下,朱翊钧也早早爬了起来,换上了龙袍,准备好挽起袖子大干一场。 朱翊钧还不信了! 这个世上还有廷杖打不服的言官! 他今日已经打算好了,必然要大开杀戒了! 眼看着一场大风波越演越烈,王皇后嘴唇都有些干裂了,却无可奈何,只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太后身上。 皇上才刚上了御辇。 王皇后便奔着太后的慈宁宫去了,可来到了太后寝宫,才发现太后病怏怏的还没有起床。 李太后本来是要强撑着爬起来的。 可是。 一阵疲惫和虚弱让她娇躯战栗,天旋地转过后便晕倒在床榻上,吓得王皇后赶忙将御医传了进来。 于是在金水桥潘凛冬的寒风中,似乎大明朝局向着失控的方向滑去,一发不可收拾了。 而此时。 手足无措的王皇后突然看到了寝宫门外,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在探头探脑的往里面张望着。 王皇后认得这个小太监是司礼监的人,便黛眉微皱走了过去,轻声问道:“什么事?” 小太监赶忙向着皇后行礼,然后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再然后。 王皇后的一双美目便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这神情,便好似听到了什么极为荒谬古怪之事。 第340章 天雷滚滚 此刻王皇后吃惊的神色,也好似被滚滚天雷劈中了一般,捂着小嘴睁大了明眸,那神情好似见了鬼。 “啊?” 看着冯保派来报信的小太监,王皇后轻叫了一声,狐疑道:“你是说,厂卫将外城的青楼妓馆都扫了?” 小太监忙道:“回娘娘的话……确是如此,如今宫外各种消息都传开了,说沈大人,张大人从八大胡同里抓了几千人回衙门……各位大人府上都急疯了,正求爷爷,告奶奶的想办法捞人呐。” 这小太监倒是聪明伶俐,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只三两句话便将如今京城的混乱局面说清楚了。 乱,太乱了! 整个京城如今都乱成了一锅粥,大人们的家眷早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 王皇后秀美的脸蛋变得更加古怪,然后便开始在心中分析利害,沈烈和张简修为何要这样做? 这个时机找的也太微妙了,正赶上群臣逼宫,吵闹着要逼皇上立太子的时间,厂卫这样做的用意何在? 王皇后是个极聪颖的女子,很快便明白沈烈此举的用意,厂卫…… 这是要把群臣杀气腾腾逼宫的大朝会给搅合了。 并且。 这样做的效果极佳! 脑海中。 那些家中子弟被抓的大人们家中,一位位夫人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的样子,王皇后俏脸渐渐泛红,一个没留神便笑出了声。 “呵呵呵。” 这么损的办法也真亏他想的出来! 此时。 身后传来李太后疲惫的声音:“又有何事?” 太后最怕如今这朝野之中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听到太后垂询。 王皇后赶忙带着来报信的小太监,快步走进了太后寝宫。 让这聪明伶俐的小太监将八大胡同,烟花柳巷之中,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再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慈宁宫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直到片刻后。 李太后也吃惊的睁大了明眸,呆滞了片刻,才轻声道:“来人……扶本宫坐起来。” 宫女们赶忙上前,将心力憔悴的太后扶了起来,背靠着柔软的被褥询问着什么,太后问的还十分详尽。 良久。 李太后才深深的舒了口气,她知道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厂卫这一招叫做指东打西,又或者釜底抽薪。 那些脖子很硬的言官们或许不怕死,不怕挨廷杖,也不怕罢官免职。 可是。 他们怕不怕自己的儿子功名被革除,怕不怕家中大妇尖尖的指甲,怕不怕老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闹? 想必是怕的。 厂卫这一招刚好打在那些硬脖子御史的七寸上了。 “好,好。” 李太后连说了两个好字,病立刻便去了一半。 这本就是心病。 李太后垂帘听政多年,她当然比王皇后明白多了,扫街,抓嫖这样的手段其实并不稀奇。 就是在先帝在位那些年,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她也见过不少,其中文武攻讦最常用的手段叫做京察。 京察就是官员政绩考核。 以往每年到了京察的时间点,御史台都会大做文章,将这京城闹的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而厂卫,只不过是利用手中的职权反击了回去。 “嗯……” 李太后觉得踏实了一些,点点头,心中生出了对沈烈深深的赞赏,却很快又沉吟了起来:“倒是张家老四……” 张家老四为何要与沈烈配合,干出这么漂亮的事呢? 或许。 这代表着太师再一次,向着自己的皇帝学生服软了。 背靠着被褥。 李太后微闭明眸沉吟了起来,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沈烈英气十足,恭敬有加的身影。 美艳的大明皇太后心中越发激赏了。 这是个能臣,也是个干吏。 同时间。 金水桥畔。 大臣们早早来到了大朝会,聚在一起闲聊着,养足了精神,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昨天的廷杖并没有将言官们吓退。 廷杖是什么? 是一个大明言官的荣耀! 这个年月没挨过廷杖,没骂过皇帝,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做过言官! 昨天挨了廷杖的六科给事中,御史台的御史们,如今已经成了这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士林清议传的沸沸扬扬。 那几个被革职的御史更是收获了巨大的赞誉。 在这般局面之下,前赴后继的清流们早已经做好了打算,在扬名天下的巨大诱惑之下。 挨几下廷杖又算的了什么? 与其一生碌碌无为,倒不如拼了! 言官们跃跃欲试。 少年天子来的也不晚! 咬着牙。 朱翊钧已经下了决断,在御辇上便挽起了龙袍袖子,今天他非要当场打死几个言官! 朱翊钧算看出来了。 今天要是不弄死几个,他这个皇帝也别当了…… 于是乎。 在这万历十年的紫禁城内,君君臣臣,文武大员还是针尖对麦芒的卯上了,空气流淌着浓浓的火药气味。 群臣上头了,御史台上头了,皇上也上头了…… 随着时辰到。 在一阵极具嘲讽意味的山呼声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朝会再次拉开大幕。 “臣有本奏!” “启奏陛下……” 群情激奋中。 事到临头。 朱翊钧反倒有些犹豫了,廷杖八十,革职免官,永不录用这几个字就在嘴边上,可就是说不出来。 朱翊钧知道。 今日他若是真的大开杀戒了,一个昏君的大帽子便再也摘不掉了,可若是他今日服了这个软…… 他这个皇帝也别干了。 又一咬牙。 朱翊钧权衡利弊之后,看着人群中跳的最高那几人,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传旨……将刑科给事中丘……” 话音未落。 忽然。 从后宫方向跑来了几个太监,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御林军戒备的范围之内,然后向着一脸死灰的冯保耳语了几句。 冯保也愣住了。 那神情别提多精彩了。 嘴唇微微抽搐着,冯公公如梦方醒,赶忙快步走到了御辇旁边,又在皇上耳边低语了几句。 “陛下,厂卫急报……” 再然后。 朱翊钧也愣住了。 不多时。 那微胖白净的脸上露出了包含着错愕,吃惊,不敢相信,甚至还有一丝丝迷茫的复杂神情。 最后。 少年天子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澈,那胡茬稀疏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脖子很硬的言官们。 天子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嘲讽之色。 还有揶揄。 正在喷口水的言官们也觉察到,似乎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 紧接着。 金水桥上便传来了少年天子的大笑声:“呵呵……哈哈哈!” 第341章 炮制 此刻端坐在御辇之上的少年天子放声大笑。 这笑声先是有些抑郁,渐渐便有些畅快,天子笑着笑着便痛快淋漓,又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滑稽最可笑之事。 “哈哈哈!” 天子放肆的狂笑声让御史台,让翰林院,让六科言官们纷纷错愕,却又不明所以,只是生出了深深的困惑。 还有几分不安。 天子的笑声实在太瘆人了。 虽不明。 可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浮现,这种不明觉厉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又让人惊疑不定。 直到。 上首传来了少年天子冷漠的声音:“传朕旨意……退朝!” 大人们家中的后院都失火了。 葡萄架也快倒了。 还开个鬼的大朝会呀! 随着礼官低喝了一声:“退朝……起驾!” 那高大奢华的三十二抬御辇便离开了地面,承载着少年天子,晃晃悠悠的扬长而去。 留下了大人们在冷风中凌乱。 顷刻间。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到底出什么大事了,能让天子表现的如此乖张。 可是。 不知道啊。 又片刻后。 无可奈何的大人们,只好一头雾水的离开了金水桥。 出了午门。 大人们便看到了守候在午门外的一顶顶轿子旁边,哭丧着脸的家眷,焦急的下人,长随,护院们早已等候多时。 乌压压的一大群人! 大人们一头雾水的走向了自己家的轿夫,可等来的确是家眷,家丁护院带着哭腔的哀叫。 “老爷……快回家看看吧!” “出大事了!” “咱家少爷被厂卫抓起来了!” 纷乱中。 大人们面面相觑,终于明白为何天子要畅快大笑了。 同时间。 东稽事厂。 人声鼎沸中。 昔日门厅冷落的东厂总部,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当红炸子鸡,杀气腾腾的番子们不停的进进出出。 原本落满了灰尘的牢房中,此刻都关满了人,连院子里也蹲着人,大门外还枷着几个不老实的。 这场面可真是太热闹了! 南来的,北往的…… 三教九流。 又或者进出京城的行商,都对着那几位被东厂示众的披头散发之人,指指点点了起来。 “这是犯了什么错呀?” “嗨……说是嫖妓。” “哦……” 议论纷纷中。 过往行人又或者京城百姓纷纷赶来凑热闹,这一通指指点点呀,只是苦了那几位贵公子。 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这一晚上人抓的太多了。 东厂衙门里已经关不下了。 一夜未眠的沈烈便坐在官厅里,开始指挥着手下人处置案犯,和张简修商量过后,他决定先把那些抓回来的姑娘们放了。 “怪可怜的。” 坐在太师椅上,沈烈向着自己的四舅哥辩解着:“总宪大人容禀,这些女子愿意沦落风尘么……自然是不愿意的……若非天下人好色,又怎会有这些风月之事,总宪大人觉得呐?” 毕竟没有需求就没有伤害。 张简修含笑看着他,笑着道:“随你!” 而官厅中东厂,锦衣卫的高官们都会意的干笑起来,免不了恭维了几句:“千户大人英明!” “未曾想……千户大人竟还是怜香惜玉之人!” 恭维中。 虽然四舅哥皮笑肉不笑,沈烈却还是神色一整。 下令放人。 当然厂卫动用了这么多人力抓回来的妓女,也不能就这么放了,得让各家青楼妓馆幕后的大老板拿一笔钱出来。 得把人赎回去。 不是。 得缴纳罚金! “不像话!” 当着下属的面,沈烈信誓旦旦道:“大明律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风月之地禁接待官员,士子嫖妓也是重罪,这些人……视大明律为何物?” 太不像话了! 得罚。 狠狠的罚! 看着义愤填膺的千户大人。 下属们一个个眉开眼笑,顿时又是一通彩虹屁。 “大人真英明!” 抓嫖顺带着还创收。 未曾想。 咱千户大人虽然年纪轻却见多识广,这刮地皮的手段玩的竟然如此纯熟,大伙自然都愿意跟着这样的上司混。 看了看张四哥的脸色。 沈烈便向着手下们笑骂道:“滚蛋!” 于是没过多久。 被查抄了的各家青楼妓馆的后台掌柜们接到了东厂的通知,便赶忙派来了管家或者师爷,捏着鼻子交了罚金。 倘若只是一个东厂,金主们或许还能抗辩一二,可如今是厂卫齐出,聪明人早已嗅出了非同寻常的气味。 惹不起。 便只好破财免灾认倒霉呗。 很快。 赶来东稽事厂交罚金领人的排成了长队,大把的银票交了上来,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被领走了。 只是粗略这么一算! 东厂上下立刻便喜气洋洋,这一晚上抄了大小一千多家妓馆,一等妓馆便抄了一百多家,各色娼妓抓了上千名。 若是按照人头计算,几万两银子的外快便这样到手了,这刮地皮的速度真叫人刮目相看。 甚至于。 厂卫高官们凑在一起眉飞色舞的嘀咕了起来,已经开始琢磨下次行动是什么时候。 一番忙忙碌碌中。 官厅里。 沈烈站在窗户旁边向外看,瞧着一个个花容失色的娼妓,又或者清倌人被领走了。 然后院子里清冷了许多。 接下来。 便该琢磨着怎么收拾那些嫖客了。 说话间。 沈烈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浏览着上面的名单,不时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冷笑,这一网下去可真是抓到不少大鱼。 什么皇亲国戚家的纨绔子,权贵家的表亲,进京赶考的各地举子,还有一些平日里满口大道理,人模狗样的大名士尽在其中。 “来人呐!” 随着沈烈发出一声低喝,将几个得力手下叫过来叮嘱了一番,先让这些孙贼们写认罪书! 想必这些人是不太愿意写的。 都是读书人,也是体面人,谁愿意认罪哎哟? 这认罪书要是写下来了,还签字画押按了手印,这可就是妥妥的人生污点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 倘若传到江南家中,被家中母老虎知道了…… 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不写也行。 沈烈摸着下巴琢磨着,倘若这些名士死也不肯写。 又当如何? “都给本官枷起来!” 沈烈狠狠道。 几十斤重木枷上了锁,把这些举子,名士都给老子铐在大街上,让南来北往的百姓们瞧一瞧这些读书人的尿性。 再不行。 “嘿嘿!” 沈烈发出了一声怪笑,若是哪个孙贼不开眼,老子就把他们弄出去游街示众。 第342章 疲劳审讯 此刻沈烈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脑海中想象着。 凶悍的厂卫缇骑骑着马,用绳子拖拽着一个个江南举子,又或者文人骚客大才子在京城的大街上招摇过市的场面。 到那时。 百姓指指点点,贩夫走卒尽情欣赏着这些体面人丢脸的样子。 想及此。 厂卫将官们便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 解气。 真是太解气了! 锦衣卫尚且不论,还有太师大人照应着。 这些年东厂可是被清流欺负惨了,大伙都已经很低调了,却还是被御史台,巡城御史盯着找别扭。 不要说扫几个窑子,就是个放个屁都得被巡城御史弹劾。 若不是天降神人,沈千户来了。 大伙都得上街要饭! “大人英明。” “妙计呀!” 于是在下属们的怪笑和恭维声中,沈烈惬意的往太师椅上一坐,又向着张四哥微微一笑。 张简修反倒有些不安的叹了口气:“哎……晚节不保呀。” 这下子撕破了脸,他这个张府四公子成了天下举子的眼中钉,妥妥的厂卫鹰犬,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日后史书上会怎么写? 张四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只怕在佞臣传记里,他张四公子要和那些臭名昭著的天子鹰犬并列了。 不过。 很快张简修便想起了沈烈的那番话。 “背一世之骂名,建子孙万世之基业。” 此刻张四公子口中喃喃自语着,因为这句话,略有些浑浊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心中终究是有分寸的。 又片刻后。 牢中。 长满了杂草的东厂诏狱中熙熙攘攘。 挤满了人。 番子们的威逼利诱之下,举子,书生们咒骂个不停,这都是精明的读书人,绝不肯写下认罪书。 “奸佞!” “卑鄙小人!” 咒骂声四起。 沈烈也不着急,就算是这些书生脖子硬,不畏惧强权,不怕名声臭大街,他们那些在朝中做官的爹怕不怕? “呵呵呵……清流。” 沈烈冷冷一笑,又将几个手下叫过来叮嘱了几句:“你……去找一些鞭炮,大铁锅,锤头……如此这般,懂了么?” 手下人一个个似懂非懂,不明白千户大人的意思。 沈烈便笑骂道:“笨!” 这招叫疲劳审讯。 “今天晚上别让这些举子睡觉。” 随着沈烈目光变得幽幽,原本准备动用大刑的下属们将信将疑,按照千户大人的意思。 咱们不打不骂不抽几下鞭子,光是不让睡觉就能让这些举子服软? 下属们本来是不信的,可是看着千户大人笃定的神色,便只好按照大人的吩咐去做。 于是纷乱的一天过去了。 时间来到了晚上。 随着夕阳落山,吵闹了一整天的东厂总部内外安静了下来,那些在大门外等候了一整天的举子家眷。 一个个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这一天下来。 什么办法都想过了,什么权贵大神都请出来了,可那厂卫鹰犬便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 一概不认! 甚至连阁老的面子都不给。 家眷们毫无办法,便只好留下了几个家丁护院在这里守着,顺便打听一下消息,便无可奈何的转身走了。 这一刻。 举子们的家眷又好似回到了成化,嘉靖年间被东厂,西厂,锦衣卫支配的恐惧,一个个六神无主。 静谧中。 东厂大牢里突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隐约传来刺耳的噪音,似乎有人正在用铁锤猛敲锅子。 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 一脸狐疑。 这不是已经出了正月么,东厂的人怎么还在后院里大放鞭炮,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 不理解。 行人带着一脑门的问号纷纷散去。 入夜。 乾清宫。 两千多举子,读书人正在拥挤且臭气熏天的大牢里受罪,朱翊钧却格外亢奋,早早沐浴更衣过后,便和皇后登上了龙床。 乾清宫的暖阁里,地龙烧的火热。 被翻红浪。 龙凤呈祥。 一番畅快淋漓的运动过后,朱翊钧坐起身,让龙床边上服侍的宫女擦了擦身体,便又平躺在龙床上,拥住了不堪采摘的皇后。 绘声绘色的说起了他叫人打探回来的消息。 “呵呵呵。” 皇上性子正浓,说话时眉飞色舞:“这个沈烈呀……真真是个好样的……这事儿办的好呀!” 如今朱翊钧回想起来尚且有些后怕,当时他头脑一热,险些便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杖毙言官! 言官是那么容易打杀的么,昏君是那么容易做的么,但凡皇帝谁愿意落下个千古骂名呀。 如今清醒过来了,朱翊钧心中暗自庆幸,多亏了沈烈这神之一手,替他这个当皇上的解了围。 “如今呐……” 想象着沈烈神气活现的样子,还有那些被抓起来的举子士人。 朱翊钧便忍不住想笑。 而王皇后依偎在夫婿怀中,吃吃笑道:“沈烈再有才干,那也得陛下慧眼识珠,将他从市井之中提拔了起来。” 这番漂亮的恭维话,此时竟然从大明皇后口中说出来。 这可真是太罕见了! 被皇后一夸,朱翊钧立刻眉开眼笑,嘴上还要谦虚两句:“话不是这样说的,朕能结识沈烈……” 说着说着。 他便有些心虚,只好含糊了起来:“天意,都是天意。” 王皇后便赶忙抿嘴一笑。 不再追问。 而是专门在皇帝夫婿耳边柔声软语,挑一些好听的说,王皇后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沈烈给她创造了一个接近夫婿的机会。 她便心领神会的抓住了。 并且。 她很快从沈烈,李如松与皇上的相处中学到了精髓,既然皇上是头顺毛驴,爱听好话…… 那就顺着皇上的意思说呗! 这两个字的精髓叫做情商。 可是这也不能乖王皇后情商低,她进宫的时候才十四岁,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离开了家。 嫁入了深宫。 她就是再聪明,又没人教她,她又哪里懂得如何与夫君相处?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王皇后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该如何抓住夫君的心。 “呵呵呵。” 轻笑声中。 朱翊钧瞧着皇后貌美如花,小衣半遮半掩的诱人样子,不由得又吞了口唾沫,那颗躁动的心再次雀跃起来。 这时候。 朱翊钧发现终究是还是得原配更能理解他。 后宫中。 慈宁宫。 急火攻心的李太后用了几副药,柔弱的身子便大好了,在宫女服侍下娇柔的靠在软榻上。 听着冯保绘声绘色的描述。 “嘿……这小子!” 第343章 软刀子 此时深宫中。 冯保对沈烈的机智赞不绝口,在李太后面前不停的夸赞着,这釜底抽薪之计的高妙之处。 那神情。 便好似看到了自家的晚辈一步步成长了起来,可以为君上分忧,为朝廷解难的舒畅。 李太后丰盈的身子虽有些绵软,却也面带笑容的听着,又不时过问了几句:“这样做……真的能行么?” 这厂卫的动静闹的太大。 李太后害怕节外生枝,真把那些被抓的举子又或者公子哥家中的大人惹恼了,又生出什么大乱子。 厂卫抓的人太多了,可不止是文人骚客,各地举子,甚至连皇亲国戚也抓了不少。 今日已经有人跑来宫中哭诉,这些人见不到皇上,便来求着李太后搭救自家不成器的子孙。 可是这些来求情的人,统统被李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挡了驾。 虽然说李太后拎的清,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东厂拖后腿,可终究是有些心惊肉跳。 她当了这么多年太后,也没见过这种奇葩的事情呀。 而此时。 冯保却道:“太后请放宽心!” 如今他十分笃定,以沈烈的手段必然可以将那些举子治的服服帖帖,至于那些权贵子弟。 想必也不会刁难。 在冯保的劝说之下,李太后心中便踏实了。 不知为何。 二人对沈烈的手段都十分信任。 一夜过后。 第二天上午。 沈烈在光线幽暗的官厅中醒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便推开了官厅的大门,急匆匆向着后院的牢房里走去。 一走进后院,恶臭便扑鼻而来。 沈烈赶忙掩住了口鼻。 放眼望去。 但只见那一排排牛棚似的狭窄牢房里,一个个顶着熊猫眼,有气无力的举子们一个个双目无神。 早已瘫软。 看着这景象,沈烈不由得笑出了声。 算起来。 这些文人骚客,举子名士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了眼了。 现如今。 一个个好似没了魂的野鬼,瘫坐在牢房中发着呆,也不给饭吃,也不让睡觉,刚要合眼便有人在耳朵边上放鞭炮。 更离谱的是刚想睡觉,便有人用大铁锅套着头便是一顿猛敲。 脑袋瓜子立刻便嗡嗡的。 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滋味可真是生不如死。 “大人来了!” 随着沈烈走入了院中,几个干练的手下便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陪着笑:“大人英明!” 沈烈点点头,沉声道:“招了么?” 几个掌班便眉开眼笑的报告:“回大人的话,有些已经招认了!” 说话间。 掌班将手中的一叠认罪书,好似献宝一般递了过来,沈烈便接过认罪书看了看,当场便笑出了声。 好嘛! 这字迹虽然潦草了点,可签字画押按了手印,便代表着这些举子扛不住他的疲劳审讯,乖乖的认罪伏法了。 这白纸黑字假的了么? “接着审!” 沈烈将斗牛服的袖子一抖,微微一笑:“都记着点,以后咱东厂审犯人就得这么干……别动不动给人上大刑。” 太不人道了! 看看咱这个办法多好,又不伤人命,又不会制作冤假错案,还将这些人犯收拾的服服帖帖。 “大人高明……实在是高!” 于是在手下们嘻嘻哈哈的笑闹中。 沈烈微微一笑,沉声道:“将这些认罪书收起来,誊抄一份留档,原件用火漆密封送入宫中……明白么?” 众手下忙赔笑道:“明白,明白。” 大人之意是要去宫中献宝,兴许皇上一高兴,给大伙没人都记上一功! 跟着千户大人混,升官又发财! 咧嘴一笑。 沈烈便背着手,哼着小曲离开了臭气熏天的牢房,继续回到自己的官厅中喝茶闲聊天。 又片刻后。 李如松闻讯而来,迎面便与沈烈来了个熊抱,然后便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起来:“呵呵……哈哈哈!” 作为一名武将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今天就算过年了! 李如松指着沈烈的鼻子,笑眯眯的揶揄起来:“你呀……早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蔫坏的呐!” 这一计。 正好打在大人们七寸上了! 沈烈一笑置之。 午后。 乾清宫。 说来也真是奇了,没了那些言官惹是生非,或从中挑拨,这宫中上上下下从宫女到太监,再到妃嫔们。 除了有几个犯了错被打入冷宫之人。 剩下的。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原因很简单。 因为皇上心情很好,皇上心情好,跟谁说话都乐呵呵的,于是这宫中上下所有人便没了烦恼。 坐在乾清宫的大殿中,朱翊钧饶有兴致的翻看着东厂送来的一大叠认罪书,嘴角便微微上扬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这笑容是畅快中又不怀好意。 朱翊钧这辈子为什么最痛恨清流言官,和他的老师张居正有极大的关系,张居正便十分痛恨清流。 譬如当年人人赞颂的海瑞海青天,在张居正看来,却不过是一个空有伶牙俐齿,却不懂治国理政的庸才。 故此张居正对海瑞这种人很是厌恶,他的这种务实作风,自然便传给了少年天子万历爷。 如今清流家的子弟们倒了大霉。 丢人了。 现眼了。 朱翊钧觉得全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在唱歌,万万没想到,这些个平时满口大道理的言官清流,六部部堂家的公子哥儿。 骨子里竟然是这种货色! 这哪里是认罪书,这分明是一把把杀人的刀。 软刀子。 可这把刀该怎么用? 朱翊钧心中盘算了一番,当下便将认罪书往龙案上一搁,从中挑出了几个最恨之人家中的子厮。 当场便提起御笔。 做了批复。 他就看这几个大言不惭的昏官不顺眼了,趁此良机将这几人家中的子厮处置了一番,有功名的当场革去。 没功名的就在牢里关着吧。 剩下的。 朱翊钧便叫人收藏了起来,眼珠子转了转,少年天子心中打起了如意算盘,这些认罪书可得收好了。 倘若日后…… 一言不合便翻出来用! 处置好了一切。 朱翊钧便向着一旁侍奉的太监笑着道:“传朕口谕,两日后……大朝会!”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这些士子家中的大人们,那副脸红脖子粗,一个个羞愧不已的窘迫。 当冬日的暖阳再一次照亮大明京畿。 金水桥畔。 果然。 前几天还气势汹汹要逼宫的大人们,今日朝会上低调了许多,对立太子之事绝口不提。 第344章 倒春寒 此时本已是二月天,眼看着再熬几日便该立春了。 凛冬过后便又是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却因为倒春寒,突然又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让气候再次变得严寒。 一场突然起来的大雪让这大明京畿,这紫禁城再一次变得白茫茫一片,而金水桥畔回荡着礼官高亢的嘶吼声。 “百官听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大雪漫天之中。 一个个白发苍苍,官服华贵的老大人却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低着头,暂且没了声音。 尤其是那些有把柄落入厂卫手中的大人们,纷纷使出了泥菩萨打法。 眼观鼻,鼻观心。 双目微闭。 大人们开始装聋作哑,毕竟这一招是每一位在朝做官的大人们,上朝第一天便开始学习的必修课。 似乎在一夜之间百官鸦雀无声。 御史台也没了声音。 而端坐在御辇上的朱翊钧却不肯善罢甘休,那略带稚嫩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嘲讽,那胡茬唏嘘的嘴角微微上扬。 朱翊钧发出了几声冷笑。 都不说话么? 朕来说! 很快! 他便从龙袍的袖子里取出一叠不知是什么的文书,在众大臣心惊胆战的惶恐中,将最上面的几份交给了礼官。 然后。 朱翊钧便嘲讽道:“念!” 大声点念! 让天下人都瞧一瞧,看一看这些大人们家中子孙是什么德性! 礼官接过文书看了看,眼皮便不停的跳动起来,一时间竟张口结舌了,可圣命难违,便只好硬着头皮念道。 “今有顺天府举子李蛟,本为左佥都御使李祯之子,却不思报国,不敬礼法,不遵律法而公然嫖妓,致斯文扫地,家族蒙羞……蛟知罪孽深重……但请责罚,不敢有一字怨言。” 一份认罪书念完了。 朱翊钧便看向了御史台,靠前排的一位清流大人,这位李祯李大人才四十来岁,本是清流言官中的干将。 以刚直不阿,口才好著称于世。 李大人闻言,便只好强自镇定,在文武百官注视下走了出来,双膝下跪将官帽摘下搁在了一旁。 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可人赃并获,家中爱子又写下了认罪书,还落到了厂卫手中。 这位刚直不阿的李大人,便只好硬着头皮道:“臣教子无方,有辱斯文……自请辞去左签都御使之职,请陛下恩准。” 这倒不是以辞官要挟,而是他真的在朝中呆不下去了。 大雪纷飞中。 占尽了上风的少年天子也不着急,眼睛眯了起来,语带嘲讽道:“李爱卿不必如此,你家中爱子犯了错,与爱卿何干?” 言下之意。 朕又不是刻薄寡恩的昏君。 “辞官就不必了。” 话音落。 李大人连跪都跪不安稳了,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儿子嫖妓被抓和他确实没什么关系。 这要是搁在某个武勋,又或者某位脸皮厚的六部官员身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是被同僚嘲讽几句。 试问。 天下间有不偷腥的猫儿么? 可李大人不同。 他是清流。 平时宗师一本正经,每天将大道理挂在嘴边上,动不动便用圣人的道德标准要求少年天子。 他要求天子不能纵情声色,不能贪图享乐,要勤勉,要事必躬亲…… 天子稍稍犯了一点小错,李大人那双牛眼便会狠狠瞪了起来,得理不饶人,非要逼迫天子认错不可! 可突然之间。 李大人自己都不干净了,不纯洁了,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能在左佥都御使这个位置上坐着了。 他自己都家风不严,教子无方,还有什么资格教育天子? 世上本没有这般道理。 于是在纷飞的大雪中。 匍匐跪地的当朝都御使,与一脸嘲弄的少年天子,还有泥菩萨一般入定的内阁重臣们,组成了一幅怪异的山水画。 最终。 在李大人跪了整整半个时辰,人险些冻僵了之后,少年天子才假惺惺的准许他辞官。 看着李大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哆嗦着向着宫门外走去看。 群臣噤若寒蝉。 厂卫这一招! 可比打廷杖,免职阴狠百倍。 杀了人还要诛心! 太狠了。 唯独以英国公张洵为首的武勋们,一个个神采飞扬,好似被言官压制多年的尚武基因爆发了。 武勋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轻笑起来。 紧接着。 第二波来了。 不多时。 礼官又接过了几分认罪书,那可怖的声音再次响起:“御史乔岩,户部给事中徐贞明上前听旨。” 此刻。 群臣心中明白,这几个都是言官里的中坚力量,这几天叫嚷着请立太子最凶的几人。 都一并被少年天子拿捏了。 识趣点还是主动辞职吧。 现如今…… 群臣偷看着上首御辇上威风凛凛的少年天子,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看起来天子羽翼已丰。 翅膀硬了呀! 被点到名字的还好,当场便挂印辞官而去,也算是解脱了,那些没被点到名字,家中又有子侄被抓的大人们。 心中不免忐忑异常。 偷看着皇帝手中那厚厚的一叠认罪书。 这滋味。 可真是终身难忘。 片刻后。 慈宁宫。 安逸祥和中。 养好了精神的李太后,带着王皇后,王恭妃和刚刚满月的皇长子,披着厚厚的狐裘在后花园中赏雪。 自从郑淑仪被冷落之后,这深宫中也渐渐多了些欢笑声。 李太后一边逗弄着爱孙,一边听取着太监不时传来的奏报,听着皇帝儿子整治大臣们的手段。 风韵犹存的太后不免心惊肉跳,却又跟着心中痛快。 搁谁身上。 也不愿意天天被言官指着鼻子骂自己的儿子! 此时。 李太后从羽翼渐丰的儿子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嘉靖皇帝的影子,心中还是极欣慰的。 可这一切都只是深深的埋藏在心中,不会在媳妇面前显露出来,只是白皙的俏脸上多了几许笑容。 直到太监来报。 太国丈求见。 李太后微微错愕,忙道:“宣。” 不多时。 便只见大明太国丈,武清伯李伟急匆匆进了乾清宫,向着身为皇太后的女儿行了一礼,便气急败坏的开始告状。 “反了,反了!” 看着父亲恼羞成怒。 李太后赶忙问道:“家中又出了何事?” 武清伯李伟看着雍容华贵的女儿,便好似有了主心骨,一个劲的抱怨起来,却原来…… 前日厂卫横扫京中大小妓馆,连李家的两个儿子,也就是皇太后的两个弟弟,当今天子的两位舅舅也给抓起来了。 第345章 敲竹杠 看着着急上火,在慈宁宫殿前走来走去的亲爹。 李太后呆了呆,然后便发出了一声轻叫:“啊?” 这什么情况。 怎么连她这个太后家的两个弟弟也抓起来了呀! 一时间。 李太后啼笑皆非,万万没想到厂卫抓嫖竟然抓到了她老李家头上了,这上哪说理去呀? 没奈何。 李太后便又无奈问道:“爹爹没去东厂问一问么?” 是不是误会了呀? 她自己家的两个弟弟是什么混账东西,她这个当太后的还不知道么,那又不是有功名的举子。 嫖妓也不稀奇。 当下! 李伟便愤然道:“老夫去了呀,可连东厂的门也没进去,东厂人的说……让交一笔罚金便可放人……真是反了呀!” 李太后闻言一脸无奈。 看来是厂卫抓的人太多。 想必。 那衙门外头此刻已是人山人海,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要捞人,她老爹这样的根本就排不上号。 没奈何。 李太后只好将亲爹安抚了一番,答应想办法从东厂捞人,这才将愤愤不平的老爹打发走了。 看着亲爹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处,李太后觉得脑袋瓜子又开始嗡嗡的。 回过头。 看着同样错愕的两个儿媳妇。 李太后迷茫了片刻,才好似明白了什么,那个沈烈如今坐镇东厂,摆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 这分明是在敲皇亲国戚的竹杠呢! 想及此。 李太后雍容的玉容神情便有些古怪,而王皇后和王恭妃也都琢磨明白了,王恭妃出身卑微,反应慢了半拍。 可王皇后却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太后端庄雍容的绝世容颜上那一抹无奈。 其实王皇后很想笑,却又不敢笑。 她觉得那个沈烈真的是…… 太大胆了! 王皇后觉得沈烈此人,一定是想钱想疯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人敲竹杠敲到太后家来了。 良久。 李太后才为难道:“来人……传本宫口谕,宣沈烈进宫。” 王皇后终于忍不住低着头,掩着嘴笑出了声,这轻笑声让李太后更加窘迫,那雍容的不由得泛起了尴尬。 同时间。 东厂。 沈烈确实正在忙着收罚金呢。 没办法。 他现在实在太缺钱了。 两天时间过去了。 沈烈摆明了六亲不认,将东厂大门一关。 谁也不见! 而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已经躲起来了,家中有人被抓的皇亲国戚,权贵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担惊受怕了两天。 一些皇亲国戚便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交了一大笔罚金之后,将自家不成材的子孙领走了。 剩下一些后台硬,脾气又暴躁的还在死撑着。 沈烈也不急,一边在自己的官厅里和李如松下棋,一边吩咐手下的掌班档头们再去审一审。 “去!” 沈烈不动声色道:“抓几个人犯关进天字号……什么老虎凳,辣椒水都走一趟,别弄死就行。” 老子还不信了,治不了这些铁公鸡! 手下们一脸懵。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不明所以。 东厂有十八套酷刑,一套比一套狠,可就是从未听说过什么叫老虎凳,辣椒水,这名字听上去不怎么厉害的样子。 沈烈便微微一笑,便将这水刑的法子说了出来,顿时将用刑经验丰富的番子们说的一愣一愣的。 “哦……” 几个掌班摸了摸头,附和道:“原来如此,大人英明,咱东厂也有一门刑法叫做灌鼻,想必是大同小异了。” 可这个时代的大明没有红辣椒,沈家庄倒是正在尝试种植少量红辣椒,可那是昂贵的奢侈品。 “笨!” 沈烈没好气的笑骂道:“没辣椒就上茱萸呀,再说了,灌鼻管什么用……水刑懂么!” 主要是那种溺水的窒息感十分可怕,那是比刑法更加折磨人的考验,关键是不会闹出人命,事后也验不出痕迹。 绝对是居家必备,老少皆宜的一种酷刑。 看着手下们恍然大悟。 沈烈微微一笑:“去吧。” 此时沈烈也是穷疯了,下定了决心要从蛤蟆嘴里捏出团粉,要从石头缝里榨出油来。 一旁。 李如松早已经笑的嘴巴都歪了。 “哈哈!” 李大公子一边指着沈烈,一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呀……你这坏种,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损招!” 沈烈一笑置之。 你别管! 虽说这疲劳审讯,水刑用在嫖客身上确实残忍了点,可绝对管用,想必是没人能抗住。 他已经被钱憋疯了。 顾不上了。 于是官厅中便响起了李如松畅快的大笑声。 “哈哈哈。” 李公子的失声狂笑中。 卫兵来报。 说是太后下了一道口谕,让东厂千户沈烈去万寿山面见太后。 太后相召。 沈烈虽有些错愕却也不敢怠慢,便向着李如松告了个饶,然后急匆匆前往位于紫禁城外围的万寿山。 半山腰。 依旧是那座华美的圆静寺,依旧是檀香袅袅的偏殿中。 技勇太监搜身过后,便沈烈顶风冒雪快步走进了殿内,一抬头,便瞧见了偏殿中端坐的太后。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沈烈赶忙给太后见礼:“微臣叩见太后。” 而李太后看着单膝跪地,腰杆笔挺的沈烈,那张雍容娇艳的俏脸上不禁浮现出些许尴尬。 给两个嫖妓被抓的弟弟求情。 这事儿。 李太后觉得很尴尬,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 沈烈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偷偷看了太后一眼,便轻声道:“不知太后招微臣来……所为何事?” 李太后白皙的嘴角微微上扬,想了想,只要不顾颜面道:“那个……你抓的人里面有武清伯家的么?” 她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的亲弟弟。 只说是武清伯家的人。 沈烈一阵茫然,好半天才琢磨过来,武清伯不就是太后的亲爹么。 “哎?” 沈烈想了想,还真没想起来。 抓的人太多了。 太后的两个弟弟根本就排不上号。 沈烈是真不知道,便赶忙连声道歉:“这些混账东西……太后息怒,下官回去便好好收拾他们!” 国丈家的子弟嫖妓怎么了? 犯了什么错! 李太后更加尴尬了,那雍容华贵的娇媚脸蛋竟有些泛红,也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亲国戚犯法,与庶民同罪,也不能坏了你的规矩。” 第346章 皇亲国戚 此刻在这偏殿中。 李太后替家中两个弟弟求情的时候不免有几分尴尬,风韵犹存的玉脸火烧火燎的,丰盈的身子略有几分燥热。 她爹什么德性她还不知道么。 那就是个铁公鸡。 一毛不拔。 话说大明的国丈都是如此,出身小门小户又父凭女贵,一旦得了势便死命的捞钱。 都是只进不出的貔貅。 她的两个弟弟也是大明的外戚,平日里胡吃海喝,嫖妓遛鸟,名声本来就臭大街了,如今又因为嫖娼被东厂抓住了。 这事儿本就十分丢脸。 这里是万寿山。 圆静寺。 那日日供奉的文昌大帝,都正在用灼灼目光看着她。 偏偏。 她这个太后又不能不管,还得委婉的出面通融一番。 太丢脸了。 以广袖掩面。 李太后忍着羞愧,便又轻声道:“按说朝廷律法,本宫本不该干涉,沈千户若是为难……那便罢了。” 不管怎么说她得客气两句吧。 可一听这话。 沈烈眉头便微微皱起,轻声道:“太后所言甚是。” 规矩就是规矩。 不能破。 沈烈觉得太后说的很对,这个先例绝对不能开,倘若他不能一碗水端平,太后一句话他便放了人。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那些权贵们的竹杠还怎么敲? “这……” 说话时。 沈烈面露难色,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李太后便又是一呆。 瞧着他。 芳龄三十许人的太后,心情不由得变得古怪,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这人怎么不知道客套呢……” 她本就是客套一下,万万没想到这人还当真了,至于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李太后竟有些吃不准了。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 覆水难收。 于是气氛便有些尴尬。 沈烈低着头一言不发,李太后尴尬的面红耳赤,索性她执掌大明朝局多年,见多识广。 想了想。 李太后突然计上心头,便和煦道:“不如这样……来人。” 说着。 她便在一个心腹宫女耳边叮嘱了几句,那宫女点点头,敛衽一礼,便从这檀香袅袅的偏殿中走了出去。 沈烈还蒙在鼓里,也不敢问,只好默默的垂首站着。 片刻后。 耳边传来太后雍容磁性的声音:“给沈千户赐座。” 随着太监搬了把椅子过来,沈烈只好将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又偷偷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在心中嘀咕着这位太后所思所想。 足足过了一刻钟。 那宫女才快步走了过来,将一个精美的檀木箱子交给了太后,随着李太后打开箱子,取出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那雍容娇媚的俏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不如这样,武清伯家中那二人的罚金,本宫替他们出。” 沈烈一愣,赶忙起身行礼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可李太后坚持要将银票塞过来。 一来二去的。 盛情难却之下。 沈烈便只好将二百两银票收下了,往袖子里一揣。 再一想。 似乎也没什么事情了。 沈烈便赶忙恭恭敬敬的行礼告辞:“如此……微臣告退。” 随着沈烈收了太后的二百两银票,便从这圆静寺的偏殿中走了出去,这偏殿中侍奉左右的宫女,太监人都麻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沈千户真敢收太后的钱。 这人疯了吧! 这些年来满朝文武,京中的权贵,这大明上上下下谁不想巴结太后呀,这年月想要给太后送钱的权贵。 只怕能从这万寿山一直排到长城外! 唯独这人…… 竟然还敢收太后的钱。 这位沈大人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 似乎在大明开国以来,从未听说过如此特立独行的东厂千户,由不得众人在微风中凌乱。 迷茫中。 李太后仪态万千,莲步轻移,徐徐走到了偏殿门外,站在青砖绿瓦之下,用一双凤目看着沈烈的背影在半山腰穿行着。 那白皙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荡漾着一丝笑意。 李太后是什么人,她自然不会将区区二百两银子放在眼中。 此刻她觉得这个沈烈有些憨,有些莽撞却又十分有趣,行事虽有些不太靠谱,结果却往往是好的。 如此一来。 他收了这二百银子倒是避免了尴尬,他若不收,反倒是败坏了自己这个大明太后的声誉。 细琢磨。 这个沈烈行为虽然怪诞了一些,然而…… 这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咯咯。” 李太后终究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如此开朗。 而殿中侍女,太监们都觉得眼前一亮,再一次,凌乱的思绪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人人都在心中轻叫了起来。 多少年了呀! 太后脸上没有露出过这样开心的笑容了。 太久了。 旋即。 李太后似乎觉得有失庄重,赶忙将脸上的笑容敛去,只是眉梢眼角洋溢的笑意却是瞒不住人的。 “咳。” 随着太后以袖掩面,发出了一声轻咳,殿内众宫女太监赶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没看到。 大伙什么也没看到。 忙忙碌碌的一天过去了。 晚上。 醉仙居。 觥筹交错之间。 当沈烈将太后给的二百两银票拿了出来,搁在了桌子上,然后将武清伯家两位国舅的事说了出来。 李如松才刚喝到口中的秋露白,当场便喷了出来。 “噗。” 一口酒喷了出来。 李如松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你你你!” 此刻。 李大公子一边擦着嘴,一边用手指点着沈烈,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又或者是啼笑皆非。 “你是穷疯了么!” 李如松哭笑不得,笑骂道:“连太后的钱你也敢讹?“ 沈烈却泰然自若,不悦道:“什么叫讹?” 我这是光明正大的拿! 在李公子的嘲讽中,沈烈却油然道:“我已将此事宣扬了出去,想必……太后是不会见怪的。” “咳咳咳。” 李如松才刚刚平息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又用手指点了过来,一边咳嗽一边拍桌子。 那神情好似在说。 你真牛! 可说来奇了。 自从得知李太后也认了罚,替两位国舅爷交了罚金之后,其他的权贵气焰便立刻消散了许多。 前来交罚金赎人的越来越多。 不出三天。 原本人满为患的东厂大牢里变得空荡荡,除了几十个脖子还很硬的举子,还在对抗厂卫。 该交钱的已经交的差不多了。 随着又一个夜幕降临。 灯火通明的东厂衙门里,管账的师爷将算盘敲的噼啪作响,而沈烈早已经笑的合不拢嘴。 当天亮放晴,积雪融化。 万寿山的圆静寺中。 做完了早课的李太后,从蒲团上盈盈起身,接过了宫女递来的白粥喝了起来,耳边便响起了心腹宫女愤愤不平的说话声。 第347章 离京 当着李太后的面,几个慈宁宫的心腹宫女愤愤不平的念叨着,那个东厂千户沈烈真的是太过分了。 “从圣慈太后这里讹了钱倒也罢了,竟还要四处宣扬!” “真是大逆不道!” 这个沈烈的所作所为。 就离谱! 竟然连太后也敢利用! 宫女们叽叽喳喳的嘟囔声中。 李太后反倒没放在心上,此刻她只是觉得好奇,那个沈烈到底从京城这些皇亲国戚手中讹走了多少银子。 想必不是一个小数目。 甚至李太后心中又有些想笑,她十四岁进宫,已经在深宫中呆了二十年了,从未遇到过如此手段之人。 竟然能从那些铁公鸡一般的皇亲国戚手中抠出钱。 “好了。” 随着李太后黛眉微皱,发出一声不悦的低语。 宫女们赶忙闭上嘴,又做出端庄得体的样子。 片刻后。 不知为何。 李太后难忍心中好奇,便轻声问道:“宣本宫口谕,招东厂千户沈烈前来面见本宫。” 随着宫女敛衽行礼。 应了一声。 自有人前去传达。 可半个时候过后,去东厂寻人的太监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更加叫人吃惊的消息。 “启禀圣慈皇太后,那沈烈……如今已不在京中。” 李太后微微错愕,惊奇问道:“去哪了?” 太监面色古怪,忙恭敬道:“回太后的话,说是……沈千户去通州百户所公干去了……刚走。” 李太后想了想才明白了过来。 敢情这个沈烈也知道得罪人太多了,银子讹到手了撒腿就跑,这是躲到通州避风头去了? “哎?” 李太后轻叫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有些惊慌却故作正经的青年武将形象,便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噗……呵呵呵。” 一声娇笑。 李太后赶忙以袖掩面,可仍是止不住心中绽放的笑意,她觉得这个沈烈越来越有趣。 这有趣的小子讹了钱还知道跑。 跑的真快。 真机灵! 就在此时。 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还有宫女太监们说话的声音,李太后便轻移莲步走到了门外。 站在大殿门口,瞧着不远处堆放的几个麻袋。 太后敛住笑容,轻声道:“什么事?” 一个太监赶忙跑了过来,喜滋滋道:“回圣慈太后的话,便宜坊叫人送来了一些新鲜果蔬,都是现摘的,说是让太后尝尝鲜。” 李太后眼睛亮了起来,她宠幸道教,平日饮食便十分清淡,近些年更是以素食为主。 自然十分喜欢这些冬天里种出来的新鲜蔬菜。 “便宜坊……” 李太后又想了想。 便宜坊不就是沈烈的产业么? 瞧着那殿外堆积的反季节蔬菜,李太后白皙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看着兴冲冲的太监宫女们。 点了点头。 同时间。 东郊。 去往通州的道路上。 此时积雪已经融化,天气再次转暖。 泥泞中。 沈烈骑在马上,与前来送别的李如松,田洪二人依依惜别,叮嘱他们平日里关照生意。 田洪一脸正气,不时点头应诺。 李如松却笑的合不拢嘴,用马鞭指点着,调侃着:“你小子……你也知道得罪的人太多,在这京城呆不住了呀?” 沈烈神色一整。 向着李大公子翻了个白眼。 别瞎说! 你才混不下去了。 我可不是跑路,我是去通州百户所公干! 一番调侃过后,二人便催动马匹沿着官道徐徐而行,一边走看,一边说起了正事。 一场关于立太子的大风波过后。 国本之争暂且平息了下来。 帝党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现如今,西苑讲武堂正在加紧施工,为即将到来的武举做好准备。 连带着武勋们也恢复了一丝元气,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可谁都知道这事儿没完。 用不着多久,或许一年半载,或许几年之后,这蕴藏在盛世之下的危机迟早会爆发。 太子本就是国之根本。 这事儿完不了! 并且眼看着就要春暖花开了,万历十年的春闱近在眼前,太师的病又反反复复的不见好转。 这万历十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想及此。 二人心情都有些凝重。 李如松忽然又道:“你可知……近日御史台和吏部那帮人又在折腾京察的事么?” 沈烈微微错愕,迟疑道:“京察?” 旋即。 沈烈明白了过来,不由得眉头紧锁。 这京察制度本是大明太祖所创,用来考核百官政绩,考核项目包括了四格,八法。 四格分别为守、政、才、年。 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 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外官的优先权。 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贪。 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 才,分长、平、短。 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八法为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分别给以提问、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年老和有疾者退休。 八法后去掉贪、酷,改为六法。 按照六法考核后,被认定为“不谨”“罢软”者,革职处分,属“浮躁”“不才”者降职处分,“年老”“有疾”者勒令退休。 京察制度的存在,本身目的在于奖优惩劣,使各级官员能够恪尽职守,为王朝统治做出贡献。 然而正因为涉及了官员的奖惩。 结果从嘉靖朝默念开始,变成了大人们互相攻讦,党派之间互相捅刀子的利器。 “长官往往博宽大之名,每届京察,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而被劾者,又不免冤抑。” 随着李如松愤愤不平。 沈烈却幽幽叹气。 管不了。 “京察与我等何干?” 让大人们去斗吧。 李如松也只是发发牢骚,很快便又沉声道:“你此去通州,老子的人马不在你身旁,你当小心谨慎一些。” 沈烈咧了咧嘴,笑道:“这叫什么话?” 离开你李大公子,我沈某的东厂队伍便不堪一击了么? “哈哈。” 随着沈烈扯了扯缰绳,油然道:“沈某也不是吃素的,这王朝虽破破烂烂,可是……总有些人愿意缝缝补补。” 若不然又能如何? 话音落。 李如松一呆,细细琢磨着这话中的深意。 反复念叨了几句,李如松便笑骂道:“快滚,快滚……说的老子都有些伤感了。” 沈烈便哈哈大笑起来。 打马而去。 两日后。 通州码头。 回到了通州的沈烈有了钱,便揣着怀里的银票,急切的继续着他谋划中的一切,开始在码头上购买一些仓库还有地皮。 第348章 标局 手中有钱好办事。 很快。 当倒春寒的雨雪结束之时,沈烈动用了公账,花费了上万两罚金,用东辑事厂的名义在距码头水关三里外的官道旁买下了一座货栈。 还有上百亩地皮。 仓库有了。 沈烈便又急急忙忙开始利用浙军老卒,加上天津左卫抽调过来的青壮年,开始做起了仓储物流生意。 他筹谋了许久的事情终于提上了日程。 二月末。 三月初。 暖阳照耀下的京杭大运河,冬日里需要每天凿开的冰层开始融化,让漕运通行便捷了许多。 耽搁了一个冬天的漕粮,商贾蜂拥而至,整个通州码头对于苦力,脚夫的需求量暴增。 上午。 暖阳高照。 喧嚣中。 沈烈与白广恩父女,在修缮一新的货栈中徐徐踱着步子。 货栈很大。 很简陋。 可视野所及之处,一个个身穿红色坎肩的后生,又或是风烛残年的浙军老卒,在货栈中进进出出。 那红色坎肩上都印着一个大大的“货”字。 前后都有。 挂在货栈大门口的招牌也制作好了,上面镌刻着三个金灿灿的鎏金大字“顺风行”。 “好名字!” 掌班王虎在一旁恭维着:“顺风顺水顺财神……好寓意!” 那神态。 便好似他对千户大人的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有好似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咱千户大人可真是太有本事了。 大人来了才几天呀,原本穷到快要当裤子的百户所,便硬生生被咱千户大人救活了! 如今通州百户所可以说财大气粗了! 前几年欠的俸禄都发下来了,福利待遇也提上去了,卫所上下如今跟着咱大人吃香的,喝辣的。 士气空前高涨。 一个个兔崽子都兴奋的嗷嗷叫。 对于手下的奉迎拍马。 沈烈微微一笑,反正这一万多年银子,都是从皇亲国戚手中刮地皮刮来的,撒出去也不心疼。 此时沈烈浮想联翩。 但凡后来的崇祯皇帝懂得重用厂卫,隔三差五就来一次扫黄打非,他若是懂得用大明律,用道德的制高点拿捏这些铁公鸡一般的权贵。 拿捏清流! 还至于连寝宫房顶上的大洞也没钱修么,还至于连军饷都发不出来,被区区一个李自成给灭了? 不可能嘛! 死板。 太死板了! 一旁。 老将白广恩却有些不解,便沉吟着道:“贤侄,请恕老夫直言,这货栈的生意……可不怎么赚钱呀。” 他百思不得其解。 凭沈烈如今的身份,地位,人脉,还有圣眷,要做盐铁茶马这样暴利的生意简直是轻而易举。 甚至于。 沈烈就是想新开一家票号也不成问题。 在白广恩看来。 沈烈拥有如此强大的背景,开一家票号多好呀。 以东厂的威势加上天子直属的特权,若是愿意放贷,收利息,利滚利,暴富只在一夜之间。 可沈烈偏偏要做饭庄和仓储生意,和苦哈哈的贱役在一个锅里吃饭,怎么看都是很傻的行为。 何必呢。 沈烈却笑着道:“再怎么不赚钱的生意也得有人做,若这天下间人人都去放贷利滚利,都不种田了,也不做工了,那大明还有活路么?” “这大明呀……”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 若有所指。 这盛世大明为何在短短的几十年时间里,有极盛转为极衰,作为亲历者的沈烈,心中的脉络渐渐清晰了起来。 张居正新政实行了一条鞭法之后,由于万历爷的不作为,变相的纵容了各路资本的失控。 何为一条鞭法? 沈烈这些天可没少看书,看手记…… 一条鞭法其实便相当于银本位的雏形。 张居正变法,想要在大明实行银本位的本意是好的,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从海外流入大明的银子越来越多。 到了万历初年这个时间点,大明财政面对大量涌入的海外白银,已经到了不得不改革的阶段。 若是按照张居正的思路继续改良下去,以这位大明第一相爷的聪明才智,必定会在这万历朝,带领大明完成财政改良。 从而让大明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实行银本位的强盛帝国。 可是张居正壮志未酬。 突然病故! 大明没了张居正,后继无人,没人能弄懂这位天下第一聪明人的筹谋,这变法自然便走进了死胡同。 万历皇帝又和群臣赌气,二十八年不上朝,拱手将他老师张居正的改革成果让了出去。 因为大明没有中央银行。 于是乎。 整个帝国的货币发行权都落在了晋商,浙商,徽商这些地方大财团手中,这样搞能不出事么? 地方强大。 君权旁落。 地方官府与大财阀勾结。 最终搞的朝廷财政破产,百姓民不聊生,这一幕场景是如此的熟悉,让沈烈联想到了…… 后世足以主导国家政策的韩国财阀。 “哎。” 沈烈叹了口气。 这历史呀。 不过是一次次的镜像轮回罢了。 一旁。 白广恩父女若有所思。 虽不明。 却十分豁达的点了点头。 整个天津左卫的命都是沈烈给的,这位吃遍了苦头的正三品老将认准了,跟着沈贤侄走不吃亏。 沈烈顿时感觉到肩头压力如山。 此时。 王虎在一旁轻声道:“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烈道:“说。” 王虎便向着不远处官道上,插着标旗的几年大车撇了撇嘴,轻声道:“大人……咱们这货栈和标局比……不好办呀!” 看着那杏黄色标旗。 沈烈点点头。 这个年代的镖局,确实还叫做标局。 王虎的意思是说,这顺风货栈和如今大明各地的标局比起来没什么优势,这倒是个大问题。 “标局……” 沈烈若有所思。 说起来标局这个行当,正是从大明中期商业繁荣之后,才发展起来的新兴行业,在大明之前是没这个行业的。 标师这个职业起源于古时候的标客,这个职业追究起来可就很有意思了,甚至于,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的门客。 那个年代还没有标局,富商和权贵为了保护自己,都会花钱培养一批私人保标,或者乘坐门客。 这些人便是标客。 到了大明中期。 商贾对于自身或者货物安全的需求越来越多,便出现了不少标局,后来又渐渐改成镖局。 现如今。 这天下间的镖局有六大派系,分别是信镖、票镖、银镖、粮镖、物镖、人身镖。 业务范围涵盖了物流和保镖。 甚至还出现了标兵。 第349章 第一桶金 何为标兵? 便是民间镖局组织的私人武装,又叫镖局兵,这些私人武装打从嘉靖年间闹倭寇的时候便出现了。 当年倭寇横行,官兵又不顶用,商贾出门大概率被杀人越货,于是这些私人民间武装便应运而生。 传说中的镖局兵善骑射,用骏马小箭,箭曰“鸡眼”,马曰“游龙”,往来飞驰,分毫命中。 各地富商为了保障自己的货物安全,便凑钱养活了这些镖局兵,因为这些私人武装背上插着醒目的红色标旗。 故曰“标兵”。 这些标兵,其实就是大明版本的私人保安公司,并且战斗力还十分强悍,还大部分都是骑兵。 不要说大明官兵打不过,就是遇上了倭寇也是碾压。 “嗯。” 沈烈点点头。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一旁。 王虎又轻声道:“大人……还有漕帮也不得不防。” 漕帮便是码头上的苦力行会。 也不好惹。 说着说着。 沈烈便觉得脑壳疼,深深的感受到在这大明盛世阶层固化的时代,创业是何等的不易。 不过转念又一想,沈烈便微微一笑,神秘道:“不忙。” 本大人自有对策。 两天后。 天津左卫。 静谧中。 奇迹一般。 这个冬天的天津左卫没有饿死人,地窖,仓库中还盈余了大量土豆番薯这些高产作物。 土豆用来卖钱。 番薯虽然难吃了点,却可以裹腹。 甚至于。 天津左卫破天荒的出现了盈余,攒了些钱财。 由此。 以沼气池代替了木柴的低成本蔬菜大棚,已经开始了建设,随着积雪和坚冰的融化。 耕牛正在深耕土地,为即将到来的农时提前做准备。 并且尝到了种植土豆番薯的甜头之后,加入合作社的军户会越来越多,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后山。 山谷中。 冰雪映衬之下,一条海河的支流静静的流淌着。 这一天大清早。 卫中高层便倾巢而出,簇拥着沈烈这个主心骨,将一些高鼻梁,金发碧眼的西洋人接到了卫中。 十来个西洋工匠,在大明卫所军将领的指指点点之下,都点头哈腰的陪着笑,那一张张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惶恐。 万历初年的大明可不是盖的,对前来挑衅的泰西人毫不手软,什么炮舰,使节都不放在眼中。 动不动就推出去杀头。 名声在外呀! 说起来。 大伙从未见过西洋人。 不免惊奇。 这年月来到大明的西洋人其实真不少,不过大多集中在广东又或者江南,琉球,东瀛,台湾府一带。 对天津左卫的老少们来说确实是个新鲜玩意儿。 老将白广恩和卫中一些长辈还能保持镇定,可白贞贞却十分兴奋,带着她麾下的几个女兵围着这些西洋人转来转去。 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声。 “这是……怎么长的呀!” “传说中的昆仑奴么?” “蠢,昆仑奴是黑的!” 嬉闹中。 沈烈看不下去了,低着头发出一声轻咳,向着白小娘子使了个警告的眼色:“你过来!” 闹什么闹! 冷着脸。 沈烈佯怒道:“这都是本官叫人从琉球,东瀛一带请来的工匠,你带人照顾好他们的饮食起居,万万不可怠慢!” 白贞贞早已归心,见未婚夫婿动了怒,便赶忙委屈巴巴的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可她明媚的眼珠转了转,又奇道:“做什么的工匠?” 沈烈便将下巴高高抬起,傲然道:“这能告诉你么?” 这是我东厂的机密! 别瞎嚷嚷。 你还想不想过门了? 白贞贞便又撇了撇嘴,虽不服,却还是敛衽一礼乖巧道:“妾身明白了……请大人息怒。” 瞧着她带着几个女兵,将十几个西洋工匠带下去安置了。 沈烈便又和白广恩等人,沿着这山谷徐徐漫步。 此刻。 沈烈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他打算在这天津左卫,以西洋工匠和天津左卫的工匠营为班底。 开始生平第一次的工业化尝试, 可不是做枪炮。 沈烈又不傻。 一个东厂千户瞒着皇上和卫所勾结,在这荒郊野外盖枪炮工厂,这不是妥妥的找死么? 如今大明的少年天子虽然年轻,性子也冲动了点。 可是他又不瞎。 沈烈招来的这些工匠大多是技术精湛之辈,有的擅长做发条,做钟表,有的是在欧洲本土是做马车加工的。 无一例外都是手艺人。 他招募西洋工匠也是没办法,倒不是因为大明的冶炼技术不行,也不是工匠的记忆不行。 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工匠,甚至技术工人,各种精密加工技术,早已经被世家豪门霸占了,垄断了。 以天津左卫为例。 曾经。 这天津左卫也有一个配属的工匠营,最鼎盛的时期养活了三四百名匠人,专门负责冶炼,打铁,制造,维修枪炮。 甚至当年还懂得造宝船! 后来随着天津左卫破产,日子一天天变得难过,这工匠营便再也维持不下去,当年曾经造过郑和宝船的工匠。 死的死,散的散,还有的从熟练工匠变成了农夫。 技术更是早已失传。 再怎么辉煌也都是过去式了。 收敛了心神。 看着这一片凋敝的山谷。 沈烈便将大手一挥:“别闲着了……将卫中闲散的工匠重新组织起来,重建工匠营,咱们……造马车!” 沈烈琢磨过了,要干物流仓储生意就得需要大量马车,不管是两轮的还是四轮的需求量都很大。 去市面上买太贵。 不如自己造。 其实大明也有四轮马车,不过数量很少也没有普及,倒不是大明人不会造,而是因为大明多山,道路条件又差。 四轮马车实在是太不实用了。 甚至两轮马车都很少。 大明人不傻。 在这样的地理环境下,大明人搞商业运输多数用牛车,因为牛虽然速度慢,可是力气大呀! 可是沈烈这些年已经反复研究过了。 尽管如此。 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西洋式的四轮大马车还是很有价值的,四轮大马车速度快,运载量又大。 在京畿一带又宽敞又平坦的官道上,又或者从徐州,兖州,直到汴梁一带,一马品川的数百里大平原上。 用四轮大马车运输丝绸,茶叶,织锦这样的贵重轻便货物,又或者运送乘客,相比于传统的标局,绝对拥有碾压性的优势。 第350章 马 看着面前凋敝的山谷,畅想着在这里建作坊,造马车,做物流标局生意所带来的利润,能吸纳的闲散劳动力, 沈烈便嘴角微微上扬。 伸了个懒腰。 他仿佛看到了一辆辆四轮大马车,满载着价值昂贵的各种高档货物,插在东厂的官方标旗在官道上飞一般的驰骋着。 突出了一个安全又高效。 速度快! 别家镖局押不了的镖,我东厂敢押,别家镖局不敢接的昂贵货物,我东厂敢接,别家镖局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送到的货。 我东厂三天就能送到! 试问。 那些用老牛拉破车的民间镖局怎么和东厂斗? 想及此。 沈烈便兴冲冲的转过身,期待问道:“如何?” 抬头看。 站在他身旁的白广恩和一群卫所将领,早已经被这生意经说的张口结舌,那神情便好似看着一个怪物。 “哎?” 老白人傻了,发出了一声轻叫。 虽不明。 可是他怎么琢磨怎么有道理,便赶忙道:“大人英明。” 开镖局也好,做物流仓储也罢,可不是哪家快哪家的生意好么。 再说了。 做丝绸织锦又或者茶叶生意的大老板,会在意区区一点运费么,这门生意虽然未必暴利。 可是怎么看都不会亏本的样子。 “妙,妙极!” 白广恩一干人频频点头,看着气度日渐沉稳的沈烈,那昏花的眼睛转了转,又开始琢磨着该怎么让女儿尽快过门。 这终究是天子心腹,又是个经商奇才,他一个卫所老将的女儿,能给这样的人当个妾室也是极好的。 “咳。” 老将使了个眼色,轻咳了一声。 卫中长辈们纷纷会意点头,发出了几声轻笑:“今日天气寒冷,我等在厅中略备了几杯薄酒,请千户大人务必赏光。” 沈烈忙道:“不敢。” “请。” 一番寒暄客套过后,众人便向着饭厅走去。 一闭眼,一睁眼。 便又是一个清晨来临。 再一次。 喝断片的沈烈在头疼欲裂中翻身坐起,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却突然觉察到了些许不对。 抽抽鼻子能嗅到淡淡的女儿家幽香。 是熟悉的气味。 低下头。 便瞧见了枕头边上躺着的花一般少女,做海棠春睡,素面朝天的瓜子小脸睡相恬静,柳眉弯弯,小嘴儿微翘,挺直的鼻梁如此精美绝伦。 是白贞贞。 抛开风情仪态不谈,论颜值她比张静修也毫不逊色。 而床榻上。 风云后一片狼藉。 瞧着她脖颈上的几点嫣红,还有微微眨动的长长睫毛,沈烈一时哭笑不得,便低声道。 “醒了么?” 别装了。 白贞贞果然睁开了明眸,含羞带怯的看了过来,那眉目如画的眉宇间洋溢着羞涩春情。 那红唇微张,轻声唤道:“郎君。” 沈烈有些痛苦道:“昨晚……” 喝断片了。 记不得了。 白贞贞便噗嗤娇笑,轻声道:“郎君莫怪,我爹的意思让咱们……早日怀上一个孩子,如此……” 沈烈哑然。 如此。 怀上了孩子好过门是吧? 哑然良久。 沈烈才愤愤道:“你爹……怕是有什么大病吧!” 想要生孩子直说呀。 老子又不是不行。 为何一定要将老子灌醉? 瞧着他一面愤然,白贞贞忍不住噗嗤娇笑,那一头青丝遮掩下的玉面泛起了诱人的嫣红。 “咯咯。” 这一笑百媚俱生。 沈烈便有些口干舌燥了。 拥她入怀。 便好似搂着一件珍贵的瓷器,沈烈柔声软语道:“再等等……我这里……只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你过门。” 刚新婚没几天便纳妾。 不合适。 家中娇妻纵然不反对,可太师大人的面子怕是挂不住。 白贞贞便柔柔的应了:“嗯。” 她这个夫君可是个画饼的高手,不管是演技,做派,还是谈吐都是一流。 可是饼吃多了也腻。 白小娘子本就是极聪明的女子,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她倒是不看重名分,反正能这样也挺好。 当然。 若是能生个孩子就更好了。 此时阳光从窗棂外洒落。 一室皆春。 又数日后。 大晴天。 天津左卫的田亩已经完成了深耕,农家肥也撒了下去,得益于土豆番薯旺盛的生命力,连一些往年难以开垦的山坡也整饬了出来。 白广恩已经决定将产量低,难以浇灌的梯田全部改种番薯。 甚至于。 他还打算叫人拿出卫中余钱,买来十几头牛,几匹种马还有一些老母猪,准备着春暖花开之时好好的配种。 不买不知道,一买吓一跳。 真金白银花出去。 沈烈才知道万历十年的马匹价格,已经贵到了离谱的地步,一批两岁口的健马要卖四五十两银子。 一批种马要卖上百两! 可一头耕牛才卖十两银子。 就离谱! 可沈烈记得和李如松说起过马的事,在辽东,在蒙古,这个年月的蒙古马其实早已泛滥成灾了。 一头上等马在蒙古,就算在辽东女真人的领地上,贩卖的价格绝对不会超过五两银子。 那问题来了。 这十倍的差价是谁干出来的? 这还用问么。 想起了那些晋商马贩子,沈烈心中恍然。 莫怪乎。 晋商八大家从明末清初崛起,在短短几十年中便迅速完成了资本积累,取代扬州盐商成为富可敌国的大清皇商。 原来秘密在这里呐! 难怪大明缺马了。 将草原上泛滥的蒙古马炒成这个鬼样子,这谁买的起呀,难怪大明开国时,各地卫所曾经横行天下的精锐骑兵。 会一天天的消亡。 最终被骑着蒙古小矮马的后金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 破案了。 奥秘就在这疯狂炒作的马匹价格上,这年月,一匹马的价格能顶的上大明内城的一套房! “得嘞!” 沈烈很快拦住了白广恩,咱可别花这冤枉钱了,把钱拿出来交给李如松李大公子。 让李公子从辽东买马,价格差了十倍也不止。 “哦……” 隐隐约约的。 沈烈好似明白了什么。 难怪了。 后世的东林党,齐楚浙党不管那一党得了势,都要拼了命的插手辽东,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将坐镇皮岛做海运生意的毛文龙弄死! 原来。 大人们都看上了这块大肥肉啊。 原来都是钱闹的。 此时。 沈烈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对这盛世大明的快速陨落,生出了更加清醒的认识。 辽东本无事。 可是养的太肥便有了事。 第351章 三棱刺 说话时。 洞悉真相的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当下便叫白小娘子准备好笔墨,他亲自给李如松写了封信。 他要买马。 大量辽东马,蒙古马…… 笔墨落下。 随着一阵冷风吹过,沈烈将毛笔往砚台上一搁,搓了搓手。 一旁。 白贞贞便将这密信拿起来看了看,那明眸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轻声道:“你……这是要插手马政?” 沈烈低头不语。 不然呢。 这个时代的马是什么,是最最重要的战略资源。 白贞贞倒吸了一口凉气,伸出纤纤素手抓住了未婚夫婿的胳膊,有些担忧的央求道。 “咱踏踏实实过日子行么?” 在她看来。 沈烈这是在作死。 可沈烈却依旧低着头,拍了拍她的纤手,轻声安抚道:“莫怕,这事儿……不是有辽东李家顶着么?” 白贞贞便不再劝说。 她知道根本劝不住。 幽幽的叹息声中,沈烈叫人将密信用火漆密封,送到京城神机营给李大公子,然后便抖擞起了精神。 将全部心力投入到了马车作坊的建设中。 又是一个艳阳天。 随着上游的冰雪融化,凋敝的无人山谷中开始有了生机。 大地回暖。 万物复苏。 每每到了晚上,这山野之中野猫发春的叫声都是那样的瘆人,而摇曳的烛火照耀下。 沈烈挑灯夜读。 手中捧着的是一卷残书,这卷书上所记载的以图谱居多,是从天津左卫的工匠营中翻出来的。 书页早已发黄残破。 边边角角都被老鼠啃光了。 可依稀可以辨认出来的部分,清晰的记载了当年永乐年间,大明工匠打造宝船以及各型远洋翻船的图谱。 “好东西呀。” 沈烈爱不释手。 这比西洋人开始造远洋风帆战列舰早了多少年呐。 也就一百多年吧。 放下了造大帆船的图谱,沈烈又随着拿起了另一卷书,在那发黄的故纸中找到了关于建造龙骨水车的方法 龙骨水车亦称“翻车”、“踏车”、“水车”,俗称“龙骨”。 史上的灌溉农具,流行于大部分地区,这种提水设施历史悠久。因为其形状犹如龙骨,故名“龙骨水车”。 龙骨水车约始于东汉,三国时发明家马钧曾予以改进。 这不就是现成的水力机械么? 这比西方又早了多少年呢。 无法计算了。 将书卷合上,沈烈眉头舒展开了,他想到了即将出现的不休名作《天工开物》,想到了宋应星。 他被这盛世大明强大的技术实力,璀璨的文明成果震撼了。 可很快。 沈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此刻他的想到了正处于工业技术萌芽阶段的西欧,又想到了即将大乱的万历朝。 沉吟了良久。 沈烈才从口中溢出了几个字:“分水岭呀。” 好消息是。 他要在天津左卫重建工匠营,利用小高炉炼铁,利用水力机械制造四轮大马车的想法实现起来并不难。 以这个时代大明的技术能力。 太容易! 有钱就行。 只是在这个时代没人愿意这样干,因为做实业来钱慢。 这一幕又似曾相识。 沈烈不由得咧了咧嘴,到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在他来时的那个世界里,被后世人吹上天的什么自由市场经济。 原来都是大明玩剩下的东西。 连症结都一模一样! 或许唯一不同的是…… “嗯。” 沈烈若有所思,或许大明和漂亮国唯一不同的是,漂亮国把土著杀光了,绝了千秋万代之后患。 夜已深。 沈烈吹熄了红烛,便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向了床榻,只稍微歇息了片刻,窗外便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繁忙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一转眼便又是半个月后。 随着人迹罕至的山谷中,几座高大的龙骨水车建了起来,又仿佛一眨眼,便响起了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小高炉也建了起来。 还是提前完工的。 当卫中仅有的十几名铁匠,带领着年轻的军户们光着膀子,挥舞起了大锤,在西洋马车匠人的指点下,将各种零件敲的火星四射。 沈烈甚至有些感动了,在口中喃喃自语着:“都是些好后生呀。” 虚心向着工匠们请教了一番,沈烈便对这个时代的冶炼锻造技术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要说起来这冶炼锻造技术,大明工匠可以说独步天下。 这叫百锻法。 百锻精铁便是大明特产。 可西洋技术也有其优势,优势在于淬火,退火工艺,这是西洋工匠在打造洋枪洋炮的过程中,创造出来的独特记忆。 两相结合。 沈烈便兴高采烈的拍了拍手。 齐活了呀! 而白广恩早已笑的合不拢嘴,作为一卫之主,能拥有一个独立的工匠营可真是太好了。 工期紧的时候造马车。 闲暇时。 还能修一修兵器甲胄。 眼看着天津左卫的实力正在一丝一毫的增长着,白广恩偷偷打量着英武的未来女婿。 老白心中竟有些惴惴不安,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兴许他这天津左卫,可以恢复到永乐年间的实力。 可是。 这位东厂千户沈大人,到底要将天津左卫和东厂带到哪里去? 白广恩若有所思,却又狠狠咬了咬牙。 管他呢! 他可是穷怕了,也饿怕了,只要能吃饱肚子能饿不死人,刀山火海他也跟着贤女婿闯一闯! 又数日后。 眼看着一个个精巧的部件,在东西方工匠的合力打造下渐渐成形,卫中青壮又从密林中砍来了上好的硬木。 坚固耐用的四轮大马车便开始组装。 烟熏火燎之中。 沈烈漫步在山谷中,看着龙骨水车徐徐转动,大明历史上第一座东西合璧的马车作坊正式开始了生产。 沈烈也没闲着。 隔三差五来一趟不说,又看着那些锻造车轴剩下的百炼精铁边角料,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 心中一动。 将一个工匠头子喊了过来。 沈烈便开始比划了起来:“那个……能不能造出这么长,这么窄,带放血槽的短兵器?” 工匠摸了摸头,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笃定道:“能。” 百锻精铁都有了,想造短刀还不容易么。 沈烈便点点头,叮嘱道:“用这些边角料抓紧打造一批,本官……必当重赏你等!” 他打算给手下的东厂番子们配一批三棱刺,便是一刀破伤风,两刀见阎王那种三棱刺。 第352章 考工记 一听说重重有赏。 工匠们眼睛便立刻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满口答应下来:“大人放心……不出十天半个月……这批短刀便可打造出来。” “刺。” 沈烈笑着纠正道:“三棱刺。” 工匠们似懂非懂,又赶忙赔笑:“哦……大人所言便是江湖上传说的峨眉分水刺么……明白,小人明白。” 沈烈微微一笑。 不再多言。 你们说啥就是啥吧。 于是乎。 在烟熏火燎之中。 工匠们又开始加班加点打造马车底盘,还有三棱刺,随着老榆木制作的底盘渐渐成型。 沈烈不由得大开了一回眼界。 对于一辆马车来说,底盘自然是重中之重,这个时代的马车底盘只突出了一个字。 硬! 制作底盘的老榆木出了名的硬,不但可以用来制作马车,还可以用来制作齐眉棍,长兵器的柄。 毕竟马车这玩意要在路上跑,底盘不硬便随时会断裂,而因此带来的结果便是舒适性大幅度下降。 可对于实用主义的华夏工匠来说,这个问题十分容易解决,古人想出来的办法是在屁股底下多加几个垫子。 这办法…… 让沈烈欲言又止。 不愧是大明人,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将实用主义发挥到了极致,这确实是最简单最省钱的办法。 可沈烈有些不太甘心,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造出来的四轮大马车,又不舒适又没什么技术上的进步。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于是沈烈便开始旁敲侧击:“就没有什么避震的办法么?” 这一问。 工匠们立刻道:“有啊,大人请看!” 说话时。 工匠们取来了一个零件,这零件是长方形,通体以青铜打造,整体形状类似于一只趴伏在地上的兔子。 看着这奇怪的零件。 沈烈茫然良久,才轻声问道:“这是个啥?” 立刻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匠人,便毕恭毕敬道:“大人容禀,这叫伏兔,这叫当兔,打从秦汉时就传下来的老物件了。” 听着老匠人娓娓道来。 沈烈心中恍然,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游览过的西安兵马俑,好像,似乎曾经见过出土的马车零部件。 敢情这伏兔,这当兔就是马车减震器呀! 原来马车减震器不是西洋人发明的,最早是先秦时代的华夏工匠发明的,这一惊让沈烈目瞪口呆。 这形似图纸的马车减震器又领先了西洋人多少年,怎么也得有一千五六百年吧! “真的假的呀!” 沈烈正有些狐疑时。 老工匠拿出了一本皱巴巴的《考工记》。 手抄本。 然后信誓旦旦道:“大人请看,这书上说“加轸与樸”,这是轸,这是樸。樸,伏兔也。”。 看着白纸黑字的《考工记》。 沈烈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从未听说过世上有这样一本书的存在。 那么这本书又是什么时代的手工业著作呐。 不知道。 反正。 这本书是记录在《周礼》中,随着《周礼》一起传下来的,《周礼》可是儒家经典十三经之一。 “哎?” 沈烈懵了好半天仍是目光呆滞,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滚滚天雷击中了,儒教经典里还有关于手工业技术的记载? 没听说过呀! 一阵哑然过后,看着这书,这老工匠,又看了看那马车底盘,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 也便是说。 这制作马车底盘的技术,从秦代以前发明出来之后就没变过了,一千五百多年以后还这样。 一千五百年原地踏步。 谁干的?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变得森然,这个故事太长,太长了,恐怕要从儒学大兴,成为一门做官的学问开始讲起。 这天下的聪明人都去研究圣人言,都忙着做官去了,谁还有这个闲工夫搞科技发明呀。 “呵呵呵。” 随着沈烈冷笑了三声,收拾了心情,便又苦思冥想起来,他觉得这个马车还是差了点什么。 他虽然不懂造车,可是他见过现代化的小汽车呀。 于是乎。 沉吟了片刻。 沈烈便将工匠们召集了过来,一边沉思着,一边按照现代汽车悬挂减震器的样子比划了起来。 “能不能……这样?” 沈烈比划着,询问道:“能不能在底盘上加一块厚铁板?” 想必如此一来,防震效果会很好吧。 可老工匠却老实巴交道:“会断。” 沈烈点点头。 这个时代的冶炼技术还造不出特种钢,按照这个时代的精铁材料坚韧度来说。 确实会断。 此时沈烈脑海中灵光一闪,又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便试探问道:“那能不能把几片百锻精铁敲成薄板,然后绑在一块儿?” 似乎,好像现代汽车的减震器就是这样式儿的。 一块铁板会断,几块铁板绑在一块不就结实了么? 话说完。 轮到工匠们懵了,几个记忆精湛的老铁匠看着突发奇想的千户大人,因为这奇特的想法陷入了沉思。 “这……” 工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敢确定这样的办法能不能行。 “大人!” 此时。 后排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工匠突然走了过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向着沈烈点头哈腰道。 “大人……我可以做……” 看着这一个劲赔笑的西洋工匠。 沈烈眼前一亮,便好言安慰道:“说,如何做。” 于是那西洋工匠便信心满满的一边比划,一边嘟囔着。 说是在他们荷兰王国,确实有人将几片铁板叠起来,再绑紧,然后用钩环与车驾连接的办法来制作马车底盘。 这叫折叠吊耳。 不过。 这种奇怪的技术在欧洲并没有人感兴趣,道理很简单,因为这样做的成本实在太高昂了。 和传统的马车比毫无竞争力。 这年月大航海时代才刚刚开始,欧洲人还没有抢到大量殖民地,列强家中也没余粮呀。 寻常人家为了运送货物或者搬运粮食,但凡能省点钱也就凑合了,谁还顾得上马车的舒适性。 “哎?” 沈烈一听。 眼睛转了转。 当场便动了心思。 看了看一脸狐疑的大明工匠,又看了看这重金雇来的荷兰工匠,沈烈猛的一巴掌拍在腿上,叫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试试呗!” 行不行。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于是乎。 工匠们在千户大人的催促下一哄而散,各自走向了不远处的小土窑,随着浓烟滚滚,山谷中火光冲天。 龙骨水车开始转动了起来。 打铁声不绝于耳。 第353章 折叠吊耳 看着那小土窑中火光冲天。 夕阳西下。 忙碌了一天的沈烈随意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接过了手下递过来的馒头咸菜,草草填饱了肚子。 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折叠吊耳……” 这名字还真形象。 这创意成不成还不知道。 沈烈此刻却百感交集,单单从这四轮马车的打造过程中,他便看到了在这片土地上,停滞了足足一千五百年的手工业技术。 以及。 欧洲工业革命爆发之前的种种征召。 看了看手中的手抄本《考工记》,突然之间,沈烈又想到了还没有出世的《天工开物》。 那集华夏民族技术之大成的不朽名著,带给欧洲人的震撼,于是沈烈开始怀疑,欧洲人真的偷了大明的技术。 欧洲人对璀璨的华夏手工业技术叹为观止,如获至宝。 可大明的读书人…… “呵呵呵。” 沈烈发出一声冷哼,将这原本记录于《周礼》中的手工业科技著作手抄本,细细的整理了一番。 然后交还给了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工匠。 此刻。 沈烈眼中再次闪烁起了幽幽寒芒。 谁怕大明人尚武,谁怕明军吃饱肚子,谁又高高在上读着圣贤书,却将老祖宗传下来的手工业技艺视为奇技淫巧。 谁又怕大明水师造出风帆大战舰起帆远航…… 这一刻。 沈烈思虑良多。 夜已深。 工匠还在日夜不停的赶工,沈烈却已经撑不住了,便从大青石上站起身,迈着略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向了自己的马。 翻身。 上马。 离开了这烟熏火燎的山谷,回到了那半山腰上独立的小院,走进了白小娘子的闺房。 沈烈便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榻上酣睡了过去。 月微明。 被惊醒的白贞贞转过身,看着一脸烟熏火燎,疲惫不堪的未婚夫婿,那精致绝色的瓜子小脸上黛眉微微皱起。 她有些心疼。 便伸出了柔软的玉臂,将爱郎拥入了怀中,轻声道:“累了便歇一歇吧,你时常这样从通州码头到天津卫来回跑,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沈烈便发出了一声梦呓。 “嗯。” 夜半无声。 一转眼便又是十几天。 那个荷兰工匠并没有吹牛,在龙骨水车提供的动力下,还真的把百锻精铁敲薄了,将他吹嘘的那种折叠吊耳制作了出来。 竟然还十分精巧。 沈烈背着手站在山谷作坊里,看着这轻巧马车部件上神秘的锻造纹,又看了看那一脸讨好的荷兰工匠。 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这锻造文便是西洋先进淬火工艺留下的痕迹。 这玩意儿。 应该便是传说中非独立悬挂的雏形了,早期版本的汽车悬挂系统似乎就是这个样子的。 没想到在这个荷兰工匠手中,竟然如此轻而易举便打造了出来。 此刻。 沈烈心中满不是滋味,却又很快振奋了起来,大明的科学技术这不是还没落后么,或者说…… 落后的不多,还来得及追。 “行。” 沈烈便挥了挥手,洒脱道:“装上吧。” 兑现了许以重赏的承诺,又解决了悬挂减震问题,建造马车的速度骤然加快,接下来便是复杂到令人炫目的雕刻技艺。 三月末。 四月初。 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 可气温回升已经十分明显,到了中午时分,厚实的冬衣已经有些穿不住了,卫中的军户,工匠,大姑娘小媳妇纷纷换上了轻薄的衣衫。 开始了繁忙的劳作。 天津左卫因为毗邻海河。 水源充足。 又提前施过了农家肥,大片的土豆番薯成功的播种了下去,一些高价值的蔬菜也开始大规模种植。 一切都显得如此欣欣向荣。 而山谷作坊中运转了许久的龙骨水车,也暂且停了下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消失了。 摆在沈烈面前的是几辆马车样品,有两轮的也有四轮的,有中式的也有西洋式的,甚至还有独轮小推车。 当然了。 其中最醒目的,还是那辆加装了非独立悬挂的四轮大马车,虽然气派不凡,可昂贵的造价也让沈烈心中滴血。 只能说。 好东西的唯一缺点就是贵。 难怪这玩意在欧洲都无法普及,连木料带铁料,加上打造,雕刻需要的人工成本,还有建造水力机械的本钱。 把他从京城里敲竹杠敲来的银子都快花光了。 一旁。 白广恩父女和一种左卫将官,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这是造了个什么玩意儿?” “不清楚。” 虽不明。 可是看上去似乎很气派的样子。 唯独沈烈心中笃定。 脑海中。 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漂亮国西部大片中的某些画面,那些个驾驭在大马车,在北美洲西部荒野中疯狂驰骋着。 一个个枪手猫着腰躲在马车里,透过射击孔,向着外面的匪徒骑兵疯狂射击的画面。 “来人!” 随着沈烈挥了挥手,轻声道:“套马!” 四匹大黑马套了上去。 可问题来了。 沈烈往周围看了看,才发现根本找不到车夫,看起来……卫中子弟一个个都面露难色,对这新鲜打造出炉的车型没什么信心。 人嘛。 对陌生事物总是存在恐惧。 并且也没人懂得驾驭这玩意。 沈烈无奈,只好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西洋工匠,可西洋工匠们也一个个目光闪烁,不敢正视他的灼灼目光。 鬼知道那几片叠在一起的精铁片是不是靠谱,万一在马车的疾驰中突然断了,车夫不死也得脱层皮。 于是。 沈烈便只好将目光投向了那负责打造折叠吊耳的荷兰工匠,英气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要不……你来试试?” 那荷兰工匠却面露为难之色。 沈烈便只好使出老办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时候也别心疼钱了,就在他打算开出重赏找人试驾的时候。 耳边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冷哼。 “哼……一群怂货!” 话音落。 便只见一个红色的女子身形,好似蝴蝶一般掠了出去。 众人眼前一花。 便只见那蹁跹蝴蝶一个利索的鹞子翻身,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马车上,然后伸出纤纤素手扯起了缰绳。 是白贞贞 “哎?” 卫中人都大吃一惊。 几个长辈纷纷喝阻:“贞贞,你要做什么?” “快下来!” 沈烈吓了一跳,赶忙叫道:“你给我下来!” 这娘们儿可真虎啊。 真对不起她那张迷醉众生的颜值。 你会驾车么就敢拽缰绳! 可这时候。 再想阻止她已经晚了,眼瞧着,那辆散发着科技气息的四轮大马车,已经在白贞贞的驾驭下缓缓启动了。 第354章 辽东马 看着那四轮大马车,在白贞贞的驾驭下缓缓启动,四匹大黑马撒开了四蹄,迈着小碎步开始奔跑。 沈烈和一干天津左卫的将官们吓坏了,忙追了上去,发出了一声声呼喝:“停……吁!” “贞贞快下来!” 卫中长辈们都吓坏了。 沈烈也气的一蹦三尺高。 跳着脚。 呼喝着。 “这败家娘们儿!” 这胆子也太大了! 可白贞贞不服,仗着身手好,轻身功夫了得,在御者的位置上弓着腰,让马车渐渐开始加速。 这一路从山谷作坊,沿着刚刚修缮好的道路,便向着通往卫所的唯一一条官道上冲去。 沈烈等人无奈,只好叫人将马匹牵了过来。 翻身。 上马。 急吼吼的追了上去。 看的出来。 白贞贞的驾车技术还真不赖,应该是平时没少驾驭马车干农活,刚开始还有些生涩。 可渐渐的她胆子大了起来,展现出盛世颜值掩盖下野性的一面,一出了山谷,到了平坦宽敞的官道上。 很快便将那大马车速度提了起来。 “驾!” 一声声娇斥中,四轮大马车展现出了惊人的稳定性,在无人的旷野中疾驰如飞,一时间沈烈等人拼命打马追赶。 竟追她不上。 就在此时。 异变骤生。 远远的。 从通州来到天津左卫的官道上,两旁长满了灌木,树木的道路上出现了一队彪悍的轻骑。 为首之人在马背上直着腰,看上去威风凛凛,十余骑兵身后牵着的则是数百匹马。 眼看着。 四轮大马车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轰隆隆的向着骑兵队冲了过去,那些骑兵一时间猝不及防,慌乱中发出了几声呼喝。 “小心!” “快闪开!” “敌袭!” 呼喝中。 一片混乱。 白贞贞也略有些惊慌,赶忙将四条缰绳扯紧,试图让那大马车缓缓减速,可最终…… 还是将那队轻骑从大路上,硬生生赶到了道路两旁的林子里,最后大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身后一里外。 沈烈和白广恩一群人也勒住了战马,在马背上直起了腰,看着被赶鸭子一般驱散的马匹跑的到处都是。 一时间目瞪口呆。 “大人。” 此时。 王虎在一旁轻声道:“是李公子到了。” 沈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怒道:“我看见了!” 说话时。 沈烈赶忙再次催动战马,带着白广恩等人迎了出去,看着李如松和十几个手下精骑带来的几百匹马。 英气的脸上便露出了真心笑容:“哦……呵呵,哎哟哟,多日不见李兄……甚是想念!” 李如松刚刚从林子里钻出来,看着跑散的马匹,又看了看停在道路中央的那辆四轮大马车,还有一脸尴尬的白贞贞。 李大公子气的脸色发黑,都从马背上跳起来了:“做什么呀!” “太危险了……能管管你女人么!” 而李如松身后那些惊魂未定的精锐辽骑,此时也骂骂咧咧起来,这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一天天的干啥玩意呢! “这是天津左卫还是聚啸山林的山大王啊?” 怨不得辽骑们纷纷不平。 大伙好心好意送马来了,却不料,竟然赶上了这么一出危险的大戏,这要是撞上了。 只怕大明历史上第一次四轮马车与骑兵之间的大型车祸,便会惨烈的上演了,吃亏的绝不会是那怪模怪样的大马车。 沈烈自知理亏,便赶忙赔笑:“哎哟哟……误会,误会一场。” 这不是巧了么! 说话时。 沈烈一个眼色,险些闯了大祸的白贞贞赶忙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尴尬的走了过来。 向着李如松敛衽一礼。 “对不住啊,李公子。” 李如松看了看她,便挥了挥手,大度道:“罢了。” 又是一阵混乱过后。 众人一起上前帮忙,将那些受了惊吓,跑散的马匹收拢了起来,然后乱哄哄的向着山寨…… 不。 向着天津左卫大营走去。 片刻后。 随着李如松的到来,卫中变得喧闹起来。 看着几百匹一等辽东马入了马圈,沈烈笑的合不拢嘴,要不说,还是李大公子办事靠谱呢! 围着这批上等健马转着圈。 沈烈发出了啧啧赞叹。 说起来。 这辽东马和蒙古马还是有些区别的,辽东马比蒙古马体型要健壮一些,耐寒耐劳,用来运输再合适不过了。 辽东马的起源大概可以追溯到三国时,后来大名鼎鼎的金国拐子马,铁浮屠,用的都是上等辽东战马。 根据沈烈所知,大明早已经在辽东设立了著名的辽东马市,每年都大量向中原输入战马。 而女真各部输出的主要物资除了人参、裘皮之类,战马也是非常主要的,为女真赚取了大量财富。 想及此。 沈烈似乎明白了什么,辽东总兵李成梁为什么要在建州一带扶持努尔哈赤的部落,最后酿成了灭国大祸呢? 因为处于高寒地区的建州女真部有着大面积的草场,盛产健马,人参,还拥有丰富的野生资源。 还是那句话,都是钱闹的。 沈烈围着这批辽东马转着圈,而李如松和他的手下夜不收们,也围着那辆造型奇特,怪模怪样的四轮大马车转圈。 啧啧赞叹着。 “这什么玩意儿?” 见多识广的辽军精骑此时一脸懵逼。 虽然没见过。 可李如松一眼便看上这东西了,和手下精锐夜不收凑在一起嘀咕着,开始分析这种大马车的优劣。 久经战阵的辽军精锐们,此刻也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太笨重了些,中看不中用吧。” “这话不对,咱辽东千里沃野,一片平坦,虽说夏天道路泥泞难行,可若是到了冬天……咱辽东那一片大平原上天寒地冻,地面都冻结实了,正是这马车的用武之地。” 辽东大平原有多大? 那可是大明三大平原之一。 议论纷纷中。 李如松却目光炯炯。 这位李大公子虽然纨绔了一些,跋扈了一些,可他却是真正的军事天才。 为将者。 李如松想到的自然比手下人深刻,什么过于笨重,道路条件不好都可以克服,手握整个辽东数百万人丁的生杀大权。 路不好可以修,没有桥可以架。 这些都不是问题,李如松想到的是他的神机营,和辽军的火器部队若是装备了这样的大型马车。 对他麾下部队补给运输能力提升有多大。 第355章 君子一言 怨不得李如松对这皮糙肉厚,又威风凛凛的四轮大马车怦然心动。 众所周知。 以火器为主要作战手段的大明步兵,最大的命门便是粮草弹药补给,纵观大明近二百年战争史。 凡是打输了的仗,十有八九都是补给出了问题,从永乐年间开始一直到土木堡之变,辎重补给从来都是困扰明军的顽疾。 但凡弹药能跟上,粮草不断,明军的战斗力便可倍增! 面对这种局面,也不是没人想过办法,比如戚继光发明的偏厢车,便是将运输补给的车辆加固改造。 使其成为野战中的移动城墙。 可偏厢车有个致命的问题,便是过于笨重了。 此刻。 看着这四轮大马车。 李如松眼中闪烁起了精光。 这玩意可比偏厢车灵活多了呀。 他好似看到了冰天雪地之中的辽东大平原上,他的火器部队护卫下,一辆辆四轮大马车满载着粮草弹药补给,在结了冰的辽河,浑河上来去自如。 若遇敌袭。 可凭借这皮糙肉厚的大马车快速列阵自保。 甚至于。 逼急了还可以直接撞! “某要了!” 不再犹豫。 李如松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攥住了沈烈的衣服袖子,笃定道:“你这马车某要了……开个价吧。” 沈烈一愣。 看着李大公子决断的神态。 心中又是一阵惊喜。 这样品刚造出来,还没有拿到市面上发售,便迎来了辽军这样一个大客户,这可真是预料之外的惊喜了。 “成!” 说着。 沈烈便拍着胸膛满口答应了下来:“别人要也倒罢了,你李大公子开了金口,沈某自当尽力而为。” “不过亲兄弟明算账,这价格……” 李如松便洒脱道:“好说!” 沈烈如释重负,忙道:“好嘞,走,喝酒去。” 于是兄弟二人便勾肩搭背,向着天津左卫的官厅中走去,一旁白广恩等人喜不自胜,赶忙叫人预备上好的酒菜。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以前只是听说沈大人和辽东李公子关系不错,可如今一见之下,这关系岂止是不错。 这简直是刎颈之交,好到同穿一条裤子了。 此时白广恩喜笑颜开,在心中幻想着若是他的天津左卫与辽军搞好了关系,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那他还怕谁! 一阵热闹过后。 官厅中酒过三巡。 “某要入伙!” 借着几分醉意,李如松拍着沈烈的肩膀道:“不瞒你说,这马车的生意李某看上了!” 沈烈脸上立刻便露出为难之色,沉吟道:“这……不好吧。” 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见他面露为难之色,李如松便有些急了,又一巴掌重重拍了过来:“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 沈烈一咧嘴,只好不情愿道:“那好吧。” 李如松便畅快大笑起来:“这就对了……你我兄弟一场,有钱一起赚,有财一块发,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沈烈便也洒脱道:“此话有理!”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 “不过。” 沈烈眼皮一抬,端着酒杯为难道:“但不知,李兄要投入多少银两,这马车作坊的投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工钱倒是还给的起,可木料已然耗尽……铁料也是个大问题。” 木料倒是还好,可以高价收购,可精铁这玩意真的是难以寻觅,又是朝廷严格管制的战备物资。 “没钱不好办呀!” 要知道。 咱们大明实行严格的盐、铁专卖制度,商人未经许可,不得经销盐、铁,想要搞到大宗铁料也不容易。 兴许。 花点钱走一走门路还可以想想办法。 “不过……这也不太容易。” 一听这话。 李如松酒立刻便醒了一半,忙道:“打住!” 相处日久。 李公子立刻便明白了,放下酒杯沉吟着道:“说,要多少银两。”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要借钱么? 见他如此痛快,沈烈倒有些过意不去,便搓了搓手,轻声道:“五万……三万两足矣!” 然后。 李如松眉头便皱了起来,嘴角也裂开了,这动不动又是三万两巨款,李大公子好似又看到了他老爹李成梁铁青的脸色。 可李如松是什么人? 铁打的辽东汉子,一个唾沫一个钉。 李如松只稍一沉吟,便决断道:“某出五万两雪花银,说好了,这钱不是借,是某要入伙,这马车作坊的万金账上某要三成股。” 一听这话。 沈烈当场便道:“那可不成……顶多给你一成。” 李如松铜铃大的眼睛便瞪了起来,怒道:“五万两雪花银换你一成股,你开的是车马行还是金山银山?” 沈烈便将两手一摊。 爱要不要。 眼看二人互相等着对方。 便要一拍两散。 李如松起身要走。 沈烈却有些急了,赶忙一把将他拽住安抚了一番:“你莫要着急,且听沈某细细道来,咱们这车马行牵扯太大,做好了那便是日进斗金的大生意,咱兄弟二人可吃不下,是不是……” 说着。 沈烈便向着北边,紫禁城的方向撇了撇嘴又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咱们是不是得把那位爷拉进来?” 李如松一愣,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知道沈烈要将皇上拉进来。 想了想。 李如松只好应声道:“嗯……有理。” 他也觉得撇开皇上单干风险太大。 于是乎。 沈烈便又轻声道:“咱是不是得给那位爷三成股?” 李如松又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是得给三成。 给少了也不合适呀。 然后沈烈便又凑近了一些,轻声道:“这车马行乃沈某创立,沈某是不是得拿三成干股?” 李如松想了想,只好又点了点头:“嗯。” 不过分。 然后。 沈烈便扒拉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太后,皇后,冯公,英国公,总兵大人……” 这么多贵人。 咱们是不是都得拉进来入伙? “你算算。” 沈烈一本正经道:“给你一成股少么?” 李如松本能的点点头,应道:“不少了。” 沈烈立刻便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秋露白,然后便在李大公子胳膊上拍了拍,那神情好似在说。 我也难呀! 五万两银子换一成股,不如你再考虑一下? 李如松咬了咬牙,便决然道:“行!” 看起来他被说服了。 沈烈立刻眉开眼笑,赶忙向着白小娘子轻声道:“还愣住做什么,赶紧准备文房四宝呀。” 他也怕李如松反悔。 白贞贞本有些傻眼,闻言忙道:“哦。” 随着白纸黑字立下了字据。 一式三份。 签字画押按上了手印。 沈烈便赶忙将这价值五万两雪花银的契约收了起来,然后向着李大公子伸了个大拇指,赞了一声。 “阔气!” 第356章 顺风车行 随着沈烈眉开眼笑,搂着李如松的肩膀大赞了一声阔气,醉态可掬的李大公子便有些飘飘然。 这位爷最听不得好话。 可是很快里大公子便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觉得他似乎,好像又被坑了五万两…… 不过木已成舟。 李如松还有些迷糊。 那边厢。 沈烈便又伸出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畅快大笑道:“好兄弟,啥也不说了……干,都在酒里了!” 一个眼色。 陪客的左卫将官便纷纷上前,给李大公子敬酒。 于是一番推杯换盏。 觥筹交错。 终于在连续拼倒了七八个天津左卫的将官之后,李大公子自己也倒了下去,再然后,便被几个手下抬回了客舍。 “来……喝!” 客舍中。 李如松仍在手舞足蹈,大呼小叫的嚷嚷着要拼酒,一个心腹护卫赶忙给大公子弄了碗醋灌了下去。 醉意稍解。 忠心耿耿的护卫欲言又止,却终究是忍不住劝说道:“大公子……五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言下之意。 这笔生意似乎又做赔了呀! 李如松虽醉意昂然,却嘴角一咧,嘿嘿的笑了起来:“你懂个屁。” 护卫忙道:“是,大公子英明。” 虽然说在辽东,作为总兵府第一顺位继承人,咱家大公子是人尽皆知的纨绔,行事从来的都是放荡不羁。 可大公子有个好处,他在大事上从来没有糊涂过。 看起来。 大公子真的很欣赏沈烈此人。 服侍大公子睡下之后,护卫摸了摸头,他觉得自家大公子和沈千户简直是绝配,像极了一对外人眼中的狐朋狗党。 另一边。 半山腰。 沈烈也喝多了,喷着酒气,在白小娘子的搀扶下嘟嘟囊囊的走进了她的闺房,犹自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说什么枪杆子里出政权。 还说什么只要军队不乱,官兵有的吃,有的喝,有一腔血勇之气,又有名将坐镇,这大明盛世便垮不了。 白贞贞听的似懂非懂,只好一边敷衍着,一边将爱郎搀扶到她的绣床上躺下了,又找来一块湿布给爱郎擦了擦脸。 好不容易才将这醉鬼服侍的睡下了。 猛然间。 沈烈突然坐了起来,定定的看着白小娘子,又嘟囔出了一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这一嗓子吼出来。 让白贞贞吃惊的捂住了小嘴,呆了呆,赶忙将沈烈按倒,然后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大嘴,芳心中砰砰乱跳起来。 什么革命,什么同志…… 她听不懂。 不过听上去血淋淋的不像什么正经话。 在白贞贞的忐忑中,好在沈烈并未再说什么胡话,而是抱紧了她香喷喷的枕头沉沉睡去。 白小娘子拿着一方湿巾坐在一旁,怔怔的发起呆来,她觉得她亲自挑选这个如意郎君,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时光荏苒。 岁月穿梭。 又是十余天后。 随着春闺开考,天下士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三年一次的科举上,并且随着一个大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各种谣言清议暂且平息了下来。 因为当朝太师张居正家的两位公子,出人意料的弃考了,这样的好消息让野心勃勃,并且自诩学富五车的江南才子们为之振奋! 似乎在一夜之间,这天下士子群情激奋,抨击张居正的声音小了许多,似乎这大明朝局如同张居正的病情。 时好时坏。 突然之间又变得稳定起来了。 府中。 天气渐暖。 张居正又瘦了一些,已经有些皮包骨头了,可精神倒还不错,在女儿女婿的陪伴下在后花园中徐徐踱着步子。 兴许是经历了生死,执掌朝政近十年,习惯了说一不二的张居正终于低下了高贵的脖颈。 选择了向天下人妥协。 “罢了。” 在女儿女婿和老四的劝说下,张居正长长的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是老夫错了。” 什么举贤不避亲都是骗人的,他坐在首辅这个位置上,他的儿子们便不能太过于优秀。 若不然。 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一时间张居正竟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说起。 一旁。 沈烈忙道:“那便是黄泥落在裤裆里……” 话音落。 张静修便黛眉微皱,轻轻一巴掌拍在了夫婿胳膊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沈烈赶忙把嘴巴闭上了。 这话确实说的太粗鄙了一些。 想了想。 沈烈便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张居正一呆,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沈烈便松了口气。 不容易。 他这位岳父大人终于看开了,懂得退让了,或许在他百年之后,张府子弟不至于死的那么惨了。 沈烈觉得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 此时护院来报,说李如松李大人求见。 沈烈忙道:“如此……小婿便告辞了。” 他和李如松约好了一起进宫面圣。 张居正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去吧。” 随着沈烈快步走出了月亮门,留下来照料父亲的张静修不由得撇着小嘴,发出了一声娇哼。 “狐朋狗党。” 她夫婿成天和那个李如松在一起厮混,那个李如松又是出了名的纨绔,张大小姐还真怕夫君被带坏了。 瞧着她醋意大发。 张居正张口结舌,却由不得哈哈大笑起来。 而沈烈自然一概不知,在太师府门外与李如松会和,然后跳上了李大公子亲自驾驭的四轮马车。 一路招摇过市,优哉游哉的向着西苑赶去。 这辆马车比先前那辆小了一号。 算是中型的。 是沈烈带着马车行的工匠们专门设计出来载人的,做工,用料都极为奢华,远远看上去十分拉风。 而又异常平稳。 于是在日上三竿之时,四匹大黑马拉动的中型马车在街上徐徐而行,很快招来了行人,客商的瞩目。 一时间。 各家店铺的伙计,八大胡同的姑娘们纷纷打开窗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新鲜的玩意儿。 窃窃私语声中。 第一次出现在大明京城的四轮豪华马车,以四平八稳的姿态开进了内城,沿途留下了无数啧啧赞叹声。 看上去…… 真的很新奇。 又片刻后。 西苑。 “吁。” 随着李如松喝住了驮马。 沈烈从车上跳了下去,往不远处的讲武堂看了看。 礼部忙着会试,咱皇上也没闲着,建在豹房旁边的讲武堂已经盖好了,还打算亲自主持武举大考。 第357章 试驾 恢复武举殿试,取优胜者为天子门生。 这件事可大可小。 其实。 和那些年大明天子干出的荒唐事相比,也着实算不了什么。 只是看起来。 皇上这是打定主意和天下读书人对着干了。 对此事,沈烈自然不会觉得意外,咱万历爷要不是这样一个尚武的人,就不会有后来大名鼎鼎的万历三大征了。 更不会有抗倭援朝。 看着这讲武堂中进进出出的赳赳武夫,又想起了那波澜壮阔的一仗,沈烈心中不由得神往起来。 那一仗…… 打的是真漂亮呀! 扬我国威还得看咱万历爷。 说话时。 李如松已经将马车停好。 在护卫们惊奇目光的注视下。 二人跳下了马车,交换了一个眼色,便走进了讲武堂,向着身穿全套甲胄,正在一群勋贵子弟陪伴下练习刀法的皇上走去。 看着威风凛凛的皇上,二人不禁哑口无言。 自从有了这皇家讲武堂之后,咱皇上连女色都不近了,每天和这些勋贵子弟混在一起,天天舞刀弄枪的。 这是彻底放飞自我了呀! 挺好。 沈烈和李如松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站着,心中浮想联翩,天子尚武总比满口的仁义道德强吧。 呼喝声中。 刀光森森。 朱翊钧练出了一声的臭汗,才将明晃晃的斩马大刀交给了侍卫,他自己穿着一身几十斤重的棉甲走了过来。 甲叶响动中。 沈烈和李如松二人赶忙给陛下见礼。 一番寒暄过后,沈烈便赶忙躬身一礼,从袖子里将提前准备好的入股文书递了过去。 随着朱翊钧拿起了文书,看了看,便狐疑道:“顺风车马行……你这又是做的什么偏门生意?” 沈烈忙道:“陛下圣明。” 要么说。 还是咱皇上了解微臣,臣还没讲,陛下便立刻知道微臣又想出了赚大钱的法子。 可朱翊钧握着手中的文书,似有些不悦道:“叫你去通州办皇差,想办法捞……嗯,你去了这么多天就捣鼓出这么个玩意?” 沈烈面盖不色心不跳,忙道:“陛下圣明,这可不是小玩意,陛下一看便知。” 随着沈烈二人将疑神疑鬼的皇上,请到了那辆中型四轮马车面前,然后笑吟吟的请皇上试乘。 立刻! 朱翊钧的脸色便垮了下来,更加不悦道:“这不是不务正业么,赶走……快赶走。” 可沈烈不管。 只是请陛下登上马车试一试。 架不住沈烈央求,李如松也在一边敲边鼓,朱翊钧实在拗不过,便只好在护卫的搀扶下勉为其难爬上了马车,掀开帘幕坐了进去。 这一坐进车中! 顷刻间。 少年天子那双日渐威严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从外面看还看不出来,坐在车中才发现这马车别有洞天。 因为是长方形的车厢所以空间很大,做下去的第一感觉是软。 如陷云端。 “这?” 朱翊钧低头看了看,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 好嘛! 上品红木制作的罗汉榻,上面铺了厚厚的棉花褥子,不但可以做甚至还可以躺着。 心中一动。 朱翊钧便又伸出手,摸了摸这马车硬木的车厢,又敲了敲,却不由得在此目瞪口呆。 这硬木里包着的赫然还有一层铁板。 “这?” 敢情这马车还能防刺客! 说话时。 外面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喝。 “驾!” 呼喝声中。 四轮马车在李如松亲自驾驭下,开始在讲武堂周围平整宽阔的演武场上跑了起来。 这一跑起来朱翊钧便有些张口结舌,便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 稳! 等到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少年天子在沈烈的搀扶下跳下了车,当场便换了一张脸,向着自己的心腹爱将笑逐颜开道。 “这马车……朕要了!” 然后天子便赞赏的看了过来。 “善!” 少年天子赞了一声,对这两个左膀右臂的激赏之情洋溢于表,他的这两个心腹爱将呀。 有什么好处都记着他这个当皇上的。 真的得力! 见皇上喜形于色,沈烈和李如松便偷偷对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得窃喜起来,我说什么来着? 咱这车马行的生意带上皇上。 错不了! 可朱翊钧一本正经将这车马行的章程翻了一遍。 不太懂。 可是又不愿意在心腹爱将面前露怯,便清了清嗓子道:“说……这次又要朕出多少银两?” 沈烈忙道:“陛下可出八万两,认购三成顺风车行的股份。” 朱翊钧想了想,便大咧咧道:“成!” 看起来。 李太后真的将内帑钥匙要给王皇后了,而如今,咱皇上可以说财大气粗,八万两随手扔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话说张居正改革给这位少年天子留下了多少库银呢,至少也得有上千万两巨款,以及堆积如山的粮食…… 这个时候的万历爷有的是钱! 说话时。 朱翊钧便叫人拿出了几枚私章,往印章上哈了口气,便大咧咧的往文书上盖了上去。 盖好了私章。 朱翊钧便又将文书拿起来看了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便忽然道:“按照这民间做买卖,开万金账的规矩,朕是不是……还得按个手印?” 沈烈一愣,忙道:“这就不必了吧。” 有私章便足够了。 这天底下还有人敢伪造天子的印章不成? 可皇上已经叫人把印泥拿过来了,还兴冲冲的将巴掌印按了上去。 沈烈只好躬身又行了一礼,恭敬道:“陛下英明。” 你是皇上你说了算。 咱这位天子呀。 对民间的一切都很向往。 习惯了。 随手将文书收好,朱翊钧便又批了个条子,兴冲冲道:“行了……去内务府领钱吧。” 沈烈便赶忙接过条子,扯着李如松从西苑讲武堂走了出来。 看了看天色。 天色尚早。 沈烈便和李如松一边走,一边商量着,趁着宫门还没关咱们得赶紧进宫一趟,将冯公和太后也拉进来。 进了午门。 向着司礼监衙门的方向走去。 李如松心中竟有些忐忑,小声嘀咕着:“让冯公入伙还倒罢了,可太后……这合适么?” 沈烈便笃定道:“怎么不合适?” 太后不是人么? 现如今呐。 全天下的权贵,皇亲国戚,乡绅富商都在变着法的往家里捞钱,只不许太后赚点钱财补贴后宫么? “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谈笑风生中。 李如松又被说服了,点头道:“有道理!” 第358章 齐人之福 随着沈烈与李如松二人,在过往官员的注视下从文华殿跟前经过,这一路行来,也不知引来了多少官员的瞩目。 或横眉冷对。 或冷笑连连。 或在心中大骂一声奸佞。 沈烈却也懒得搭理,他早已将这些翰林,御史,给事中当成了空气,只是在李如松耳边轻声细语的说着,让太后入伙这车马行的种种好处。 沈烈一边走,一边轻声道:“你想想,圣慈皇太后是什么人?” 李如松错愕道:“什么人?” 不是太后么? 沈烈笑道:“笨……太后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是这天下间女子人人景仰的女中尧舜。” 李如松又点点头,应声道:“对!” 没错呀! 咱太后确实仪态端庄,人品高洁,就算是那些言官清流对皇上不满,对内阁不满,也没人敢说大明太后有什么错处。 连这天下间最擅长找茬的读书人,言官大喷子都挑不出毛病的奇女子,确实当得起一声女中尧舜。 沈烈便又轻声道:“你再想想,将太后拉进咱们车马行有坏处么?” 李如松哑然,良久才憋出来一句:“没坏处!” 此刻。 李大公子停下了脚步,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头,似乎有些明白了,既然没坏处那便只剩下好处了呗? 话音落。 李如松便猛地一拍大腿,赞了一声:“有道理呀!” 虽然说。 李如松隐隐觉得这听上去很有道理的说辞,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于是便认同了沈烈的说辞。 二人又相视一笑,便就此事达成一致,可二人身为外臣,主动求见太后也不合适。 想来想去。 二人便嘀嘀咕咕的又经过了太极殿,走向了司礼监大殿,还是得找冯保当个中间人通传一番。 冯保当然是很愿意拿几万两银子入股的。 这位执掌内廷大权真正十年的大太监,其实也早就看出来了,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帝党崛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 他这样的三朝元老在宫里呆不长了,而且他岁数又很大了,早就想着给自己挑一条退路。 正瞌睡的时候便有人送来了枕头。 于是三人一拍即合。 冯保当场便将自己苦心积攒的私房钱拿了出来,盖了私章,开开心心的领到了办成的股份,还答应去劝说太后入股。 一转眼便来到了晚上。 慈宁宫。 李太后慵懒的斜靠在软榻上,听着儿媳妇王皇后,和太太监冯保在她耳朵边上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着。 王皇后眉开眼笑的诉说着:“这车马行呀……真的行!” 打从今天上午皇上得到了那辆新奇的四轮马车之后,十分喜爱,正在四处找人炫耀。 在皇上的极力推荐下,王皇后已经坐过了,她觉得这种奇怪的马车很好,比这个年月常见的轿子,御辇,两个轮子的马车都舒服多了。 不但可以坐,甚至可以躺着! 王皇后自然极力推崇。 这要是出远门…… 那可真是太舒服了。 冯保也在一旁附和着:“传说此物出自泰西番邦,泰西之物虽是些奇技淫巧,可……确有其独到之处。” 李太后黛眉微微皱起,虽然说疼爱的儿媳妇和信任的大太监都极力推崇,甚至连皇帝都入股了。 可是她却并未松口,因为这不合祖制。 后宫不干政,更不许经商。 这叫做与民争利。 虽然说,皇帝少年无知可以蛮干,她这个当太后的可不能乱来,她只想把先帝留给她的江山顾好。 见太后有些不悦,王皇后自然不敢再劝。 可冯保却上前一步,在李太后耳边娓娓道来:“太后圣明,可太后有所不知,这车马行……哎。” 随着冯保叹了口气,将这顺风车马行的背景娓娓道来:“太后有所不知,这车马行成立的初衷,原本便是为了安置浙军老弱。” 这番话。 让李太后小吃一惊,赶忙追问了一番,这才知道这车马行里收容了大量浙军残兵。 原来沈烈所作所为看似荒唐胡闹。 却另有隐情。 李太后愣住了,她想到了沈烈那张英气的脸。 又想到了那些年为大明出生入死,从嘉靖年间开始转战南北,一路从南方沿海打到长城沿线的忠勇浙军。 浙军…… 已经穷到连伤残老弱都养不起了么? 这事儿。 李太后还真不知道,因为没人跟她说这些事,原来这盛世大明的繁华之下,还有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战老卒无处安置。 此时。 慈宁宫中有些安静。 冯保眉宇间隐隐透着些许锋芒,冷笑道:“哪个不服,户部还是御史台……便叫他们出钱养着吧!” 那乖戾的神情好似在说,若是那些鳖孙子不肯拿钱。 本公公支持皇上和东厂弄死他们! 再三沉吟之后。 李太后也觉得这话在理,便终于松了口,答应从她这慈宁宫的私房钱里拿出三万两,买下这车马行的一成股。 她觉得确实应该出一笔钱帮一把沈烈。 于是便皆大欢喜了。 欢声笑语中。 沈府。 打从沈烈常驻通州之后,每一次回京都好似小别新婚,分外珍惜与娇妻爱妾相处的时光。 内宅中花灯高高悬挂。 恍如白昼。 厅中也多了些红木家具,檀木柜子,五颜六色的梳妆台,另有几个美貌的陪嫁丫鬟进进出出。 厨娘,粗使丫鬟也都雇好了。 看上去。 这正在快速崛起中的沈府,已经有了些豪门大宅子的气象了。 沈烈倒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张静修的性子是喜欢一些书卷气,这些奢华昂贵的家具,都是芸儿这个小管家婆叫人置办的。 毕竟大宅院得有豪门的样子。 相处日久。 张静修也觉得很有道理,便放心将家中的财政大权交给了芸儿,一妻,一妾相处起来十分融洽。 让沈烈这个做老爷的,终于尝到了齐人之福的滋味。 香! 真香! 后院里。 一家三口吃着夜宵,对坐闲聊,芸儿便又絮絮叨叨的念叨着:“老爷,咱家该请两个护院了。” 沈烈想了想,便应许道:“行。” 是的找两个护院了。 可这护院可不能乱找,沈烈打算从戚家军的老卒之中挑选两个忠勇之人,担负起这沈府的安保重任。 闲聊中。 芸儿便有些困倦的伸出纤纤素手,掩着小嘴打了个哈欠,然后便回房睡觉去,留下了一个美貌丫鬟来服侍老爷和太太。 沈烈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便是一阵温暖。 她不是困。 她是知进退。 说话时。 沈烈昂然起身,向着娇妻轻笑道:“不早了……睡吧。” 第359章 镖车 天不早了。 这自然便是夫妻之间常用的信号。 随着沈烈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张静修便赧然垂首,向着他轻啐了一口,那日渐白皙水嫩的盛世容颜便泛起了红晕。 一旁的陪嫁俏丫鬟也羞怯的低下了头。 夜半无声私语时。 被翻红浪。 良久才停歇下来。 云收了。 雨歇了。 张静修娇喘细细,媚眼如丝,一边在夫君健壮的胸口画着圈,一边故作娇嗔道:“你呀,皇上倒是不怕你坑……不过,你如今把冯公和太后的那点体己钱都坑了……这要是亏光了本钱,我倒要看你怎么收场!” 沈烈神色一整,嘴一撇,便有些不悦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呀?” 你是我媳妇不是。 谁坑了太后的私房钱了? 这叫投资! 此时。 沈烈想起的是同时代富可敌国的大英女皇,人家那小日子过的可真是太滋润了,再和咱大明皇太后一比。 真是太寒酸了。 这个年月呀。 沈烈叹气。 不搞出个皇家陆军,皇家海军,又该怎么和人家斗,难道靠那些眼中只有势利的世家豪门? 试问这天下间,谁最不喜欢大明完了? 答案便只有一个。 皇家。 因为大明本就是皇家的。 见沈烈矢口否认,张大小姐便娇媚的吃吃笑了起来:“德性!” 这一笑百媚俱生。 沈烈便将眼睛眯了起来,气道:“反了你……看本老爷怎么收拾你!” 于是内宅中便又响起了不可描述的低吟浅唱声。 又数日后。 低调中。 如愿吸纳了皇家资本之后。 位于通州码头偏僻处的顺风车行开张了,在沈烈的授意下,并未大张旗鼓的宣传,也没有敲锣打鼓放鞭炮。 站在车行外面的大街上,只能看到一面漆黑烫金的大牌面,还有不停进进出出的脚夫长随之类。 作为一门新生的行当,这顺风车行颇有些神秘肃穆。 车行里。 沈烈正在接待贵客,几位从密云大营赶来的浙军将官,为首之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浙军副将,骠骑将军戚继美。 这位戚二将军是戚继光戚大帅的同胞弟弟,是一位悍将,也是戚继光的左膀右臂。 瞧着这位五十岁出头的老将,那一脸的风霜彪悍之色。 沈烈不由得心中唏嘘,这万历朝到底出了多少名将呀,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是能坐镇一方的悍将。 后来…… 不提了。 上了茶。 闲聊片刻。 沈烈便主动向着戚继美提出,他可以再接收一批浙军老卒,如今他手头宽裕了,车马行的生意也开业了。 不管是马车作坊还是车马行里都需要大量人手。 闻言。 戚继美喜出望外,威严的老脸上神色一整,军服下摆一撩,恭恭敬敬的给沈烈行了一礼。 沈烈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搀扶。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于是宾主尽欢,二人很快商量妥当了,第二批五百人的浙军老卒,不日将从密云大营移居天津左卫。 由此。 戚继美心中也百感交集,万万想不到他浙军中的老弱残兵,最后竟然要靠臭名昭著的东厂来安置。 这上哪说理去呀? 作为回报。 戚继美心领神会,暗中示意可以将密云大营中囤积的废弃军械,作为废铁卖给顺风车行。 甚至还可以帮忙搜刮一些上等木料。 沈烈自然喜不自胜。 于是在送走了戚继美之后,沈烈便又一头钻进了山谷中的作坊里,看着工匠们带着学徒开始打造各型马车。 一回生,两回熟。 有了第一批样品的经验,不管是铁匠,木匠或者是熟练工人,技艺都提高了许多,并且开始带学徒。 似乎在悄无声息之中,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在这片荒凉偏僻的山谷中发生了,可沈烈也知道产量这件事急不得。 只能按部就班一点点来,等到学徒们都出师了,又带出了下一批学徒,自然便会生生不息乃至开花结果。 同时间。 他心心念念的物流仓储生意也开始做了起来。 这一天。 顺风车行。 谈笑中。 沈烈迎来了车行的第一批客人,几位从扬州刚刚抵达通州的丝绸商人,要将三千匹上好的绸缎运往山西。 这可是顺风车行成立以来第一单生意,这单生意可不是沈烈叫人招揽而来,而是漕运总兵王承勋,王大人介绍过来的。 对于王总兵的好意,沈烈自然是毫不客气的笑纳了。 自己人。 上了茶。 闲聊片刻。 看着这几位丝绸商人脸上的犹豫之色,似乎对顺风车行的实力,还有传说中的东厂背景有些担忧。 毕竟丝绸是这个时代最昂贵的货物,路上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这损失谁也无法承受。 沈烈便赶忙站了起来,和煦道:“几位请。” 他打算带着这几位大客户,去参观一下押送货物用的几辆新式马车,还有精心组建的护镖队。 精锐的顺风行护镖队这一亮相,顿时将几位丝绸商人震住了。 这从未见过的四轮大马车,加装了铁板,看上去十分坚固的样子不说,甚至那十余人组成的护镖队一看便知。 是军中走出来的精锐! 其中有两个老卒虽然头发都花白了,可是那眼神,那气度一看便知是杀过人,见过血的。 还有那些后生一个个也十分彪悍。 “成!” 随着几个丝绸商人放下心来,与沈烈约好了接货的时间定点目的地,又签好了契约,便十分爽快的付了定金。 手捧定金。 沈烈如释重负。 终于。 他心心念念的物流保镖生意接到订单了,并且还是一单大生意,看着笑意吟吟的王总兵。 沈烈道谢过后便开始琢磨了起来,这一趟镖事关重大,他打算亲自押送,一来是他不放心。 二来也可以探探路,把这一路上的关系打通了。 “来人!” 随着沈烈下定了决心,有二十人组成的押镖队伍便开始准备干粮,清水,还有各类押镖用的武器。 三日后。 通州码头。 随着一匹匹昂贵的丝绸开始装车,沈烈骑着马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此时王虎跑了过来。 看了看千户大人的脸色。 王虎轻声道:“大人……咱挂标旗么?” 沈烈不假思索道:“挂,顺风行和东厂的旗都挂起来!” 王虎便吓的哆嗦了一下。 而沈烈则信心满满,在心中嘀咕着,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敢劫东厂的马车么。 他不信! 第360章 出京 于是在沈烈的指示下,掌班王虎叫人连夜赶制了一批旗子,摆在了千户大人面前。 两面镖旗一展开,顿时叫人眼前一亮,引来了番子一片加好声:“好!” “威武!” 先是一面黑色的顺风车行镖旗,黑底鎏金,另有一面杏黄色旗子,上面绣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东稽事厂! “来人。” 随着沈烈下令将两面旗子挂在三辆四轮大马车上,看上去威风凛凛,顿时又引来一片喝彩。 “真霸气!” 这一左一右两面镖旗插上去。 简直气派十足! 沈烈便抱着胳膊后退了几步,摸着下巴端详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不错!” 抛开生意不谈,至少咱这镖旗够气派。 这个年月。 杏黄色的旗子能随便挂么,这就是皇家专属的颜色,再加上那四个张牙舞爪的大字。 但凡眼睛不瞎,心智正常的人也应该知道这是天子直属。 东厂的队伍! “都回去准备吧。” 此刻。 沈烈向着手下们挥了挥手,又看了看这两面旗子,他觉得此行从通州码头押镖前往山西太原的旅途,一定会十分顺利。 难不成。 还真有人敢劫东厂么? 这个概率极低。 说话时。 沈烈又向着王虎叮嘱道:“本官此番亲自押镖,若能日行百里,快则十天半月可至太原,慢则两月必安然回返,你二人将家中的生意照料好了,有什么事……去神机营找李大公子,或去司礼监找冯公皆可。” 王虎等人赶忙应命:“大人放心!” 镖旗,马车都预备好了,紧接着,沈烈便马不停蹄为自己的标队准备起了武器装备。 傍晚时分。 通州东厂百户所。 随着兵营里尘封的库房打开,灰尘扑簌簌的落下,沈烈便掩着口鼻,带着几个人走了进去。 等到烟尘散去。 沈烈便随手拿起一旁的撬棍,撬开了存放火枪弹药的实木箱子,看着里面摆放整齐的长短火枪挥了挥手。 “拿!” 这批火枪是上一次从李如松手中弄来的,清一色的佛朗机原装鸟铳,存货实在不多。 沈烈也一直没舍得用,于是关键时刻便派出了用场。 虽然是八成新的西洋火绳枪,可这是押镖又不是上阵打仗,沈烈觉得这样的火力应该够用了。 于是乎。 十来个精挑细选的天津左卫子弟便快步上前,将沾满了桐油的火枪兴冲冲的取出,抄在了手中,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好家伙!” “过瘾!” 领到了火枪和弹药的后生们兴高采烈,兴冲冲的凑在一起嘀咕着,这才是大好男儿该干的事! 但凡是年轻后生都有一腔血勇之气。 尚武的基因在少年心中复苏。 唯独队伍中,那两个五十来岁的浙军老卒却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整理着火枪,用黄纸将枪身上的桐油细细擦拭了一番。 长期与倭寇作战的浙兵,对火绳枪自然不陌生,这是他们吃饭的家伙,看上去…… 对这火枪十分熟悉的样子。 看着这两个身经百战的浙兵老卒。 沈烈微微一笑。 也不多言。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都是与倭寇常年厮杀,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老卒,年纪虽然大了些,熬不住九边前线的风霜了。 可身子骨还硬朗的很! 这两个浙兵老卒,便是沈烈此行最大的底气。 将十几个标兵留在此地熟悉枪械性能。 沈烈便快步离开了库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从柜子里取出了自己的燧发长枪,擦了擦长枪上落着的灰尘。 他还是用自己最心爱的燧发枪。 三短一长。 将火枪在腿上,腰上绑好。 又拍了拍。 此刻沈烈信心爆棚,便又开始琢磨着,他的火力似乎还是有些不足,要不要将库房里那两门虎蹲炮带上。 虽然那只是京营淘汰下来的二手小炮,只能发射石块之类的霰弹,可关键时刻也能一炮定乾坤。 还是。 “带上吧!” 拍了拍腰间的燧发短枪,又用碎布条将长枪包裹了起来,装在了长条形的口袋里。 沈烈快步从房中走出,抬头看了看西北边的天空。 天色是阳光明媚。 万里无云。 翌日。 天蒙蒙亮。 通州码头上讨生活的人们仍在睡梦之中,以沈烈为首的护镖队携带着几十匹马,赶着三辆马车徐徐离开了。 天不亮便出了码头。 镖队这一路从通州向北,再折向西,绕着皇城转了个圈,马车队出现在了城东十里的驿站外。 而驿站中。 张静修带着芸儿,义妹岳玄儿还有和两个陪嫁丫鬟已等候多时。 夫妻相见。 沈烈在驿站中稍停片刻,看着泪眼婆娑的芸儿,依依不舍的娇妻,沈烈不免安抚了几句。 “别哭!” 在芸儿俏脸上捏了捏,沈烈故作轻松的笑道:“老爷我是去发财……不是去上坟。” 这一声。 便将芸儿逗的噗嗤失笑。 依依不舍中,沈烈翻身上马,向着前来送别的妻妾挥了挥手,正要在安抚几句时,鼻子突然便是一酸。 “罢了。” 沈烈赶忙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此时才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收拾了心情。 抖擞起精神。 看了看兵强马壮的护镖队伍,沈烈便发出一声长笑:“莫要学小儿女惺惺作态……沈某去也!” 话音落。 二十余骑赶着四辆大马车,沿着宽敞笔直的官道,向着山西太原的方向徐徐而行。 身后驿站的影子渐渐模糊。 离开了京城。 正前方便是艳阳高照下的繁忙商路,随着天色大亮,可以看到宽敞的道路上人来人往,各种马车,小推车,驴马骡子驮着货物川流不息。 沈烈骑着马,伴着车驾缓缓而行,与往来行商擦肩而过,感受着这繁忙的人流,心中不由得啧啧称赞,连心情都好了起来。 看着那身穿绫罗绸缎的一个个商贾,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气派,华贵又透着莫名的抠门气质。 沈烈口中徐徐溢出了两个字:“晋商。” 这些个晋商呀。 看着这些大明特产的土财主,沈烈脸色变得古怪,这些人……可真是小农经济孕育出来的奇葩。 这些人在家里十分抠门,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瓣花,偏偏出了门又出手阔绰,赚了钱又喜欢在地窖里藏起来。 或许是世界历史上,这些人的抠门程度,大概也就只有威尼斯商人,大名鼎鼎的守财奴葛朗台可以媲美了。 第361章 边塞行 所以沈烈心中十分好奇,这些抠门的山西土财主是怎么想的,这些人常年累月,抛家弃子,不辞劳苦的四处奔波。 却又将赚回来的真金白银藏在地窖里,有着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却对家人甚至子女都抠门的很。 何必呢? 估摸着。 大概。 沈烈觉得钱财极有可能便是这些土财主的信仰,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偏执,这些土财主为了金银财宝。 什么家国天下都不放在眼中的,而天下存亡在这些人眼中就更是个屁了。 于是在车水马龙的喧嚣中。 镖车队继续向着远方前行,随着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响起,马队离京城越来越远,随着高大的京城城墙消失在视野中。 面前便是豁然开朗。 路上行人少了许多。 风大也大了起来。 将那一黑一黄两面醒目的镖旗吹的猎猎作响。 还别说。 那杆黑色顺风行的镖旗倒也罢了。 毕竟是初出茅庐。 没人认识。 可那杆杏黄色的东厂大旗还真是唬人,不论是往来客商,还是八十岁的老者,又或者三岁的顽童。 但凡看到了那东稽事厂四个大字,一个个都面色大变。 行人车马纷纷闪避。 这一来。 顺风行的三辆镖车便可以在官道上畅通无阻,行进的速度比一般的镖车快了何止一倍。 “看!” 沈烈骑着马,将马鞭扬了起来,笑着道:“本大人说什么了……咱东厂做押镖的生意便是这样得天独厚!” 将旗号一亮。 什么堵车,堵马…… 不存在的! 得意洋洋的沈烈放声大笑起来,别人押不了的镖咱顺风行能押,别人堵车咱顺风行过去。 这就叫效率! 麾下镖队的番子们纷纷哄笑起来,恭维道:“大人英明。” “有理!” 哄笑中。 就连那两个在队尾压阵的浙兵老卒也会意一笑,神态变的轻松了起来,却不知为何。 在这位沈大人手下当差讨生活便是如此的轻松愉快,有吃有喝还能赚到钱,又能跟着游山玩水。 这就叫能人! 怨不得。 咱家戚帅如此器重这个晚辈。 镖车在通往山西的官道上继续前行。 这一路从早晨走到了傍晚时分。 随着夜幕降临,夕阳西下,入夜之间镖车马队在行人瞩目下,堂而皇之的开进了重镇东口。 城门外。 沈烈在马背上坐直了身体,眺望着远山,那山脊上绵延起伏的长城,一座座军堡清晰可见。 斑驳古旧的城墙上,驻军警惕的打量着人群。 从沈烈口中徐徐溢出三个字:“张家口!” 和后世的繁华都市不同,这个时代的张家口可是一座军事要塞,不但驻扎着九边大军。 甚至还可以见到不少穿着蒙古,女真,甚至朝鲜服饰的外乡人。 无一例外。 这些外乡人带着各种地方特产,牵着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正在与路边的摊贩们讨价还价。 这景象。 让沈烈眉头微皱,不知为何,却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浮上了心头,总觉得这些异族人不靠谱。 张家口离京城多近? 只有亲自来了一趟,才能深刻的明白天子守国门的真正内涵,这大明年间的京城距离边塞实在太近了。 这便是传说中的十里不同俗。 这里的边塞景象与近在咫尺的繁华京城,形成了如此强烈的反差,让沈烈极不适应。 “走!” 随着沈烈发出一声低喝:“进城。” 前头。 一个东厂番子向着守门官递了腰牌,镖车马队便徐徐进了城。 问了路。 马队便护卫着马车和货物,向着城内的驿站走去,沈烈的本意是想在驿站里借住一晚。 可来到了驿站门前,看着那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色人等。 沈烈顿时目瞪口呆。 “这是朝廷的驿站?” 沈烈哑然。 这张家口的驿站看起来可比菜市场热闹多了,万万没想到这傍晚时分的朝廷驿站里。 简直人满为患! 看这架势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 “这?” 为什么会这样? 此时沈烈一脸懵,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历史上最牛的驿卒李自成,想到了将李自成裁撤的崇祯皇帝。 崇祯为何要裁撤天下驿站? 破案了。 这进进出出的朝廷官员,官员们的家眷,甚至乱在八糟不知道什么人便是答案,这架势…… 敢情别管是不是人,就是官员家的狗都能来驿站吃两顿啊! 沈烈一时间目瞪口呆。 就离谱! 为何如此? 此事沈烈也有所耳闻。 说起来这驿站系统,本来起源于秦汉,历史十分悠久。 最开始。 这驿站专门为传递公文情报的使者提供补给,换马,提供粮食引水之类的物资,后来智能多了起来,便开始接待来往出公差的官员。 以大明的驿站为例,分为马驿、水驿、水马驿、军站等。 “凡往来使命、贡献、商贾,皆由水路,若或因汗干闸河水浅不能通船,或有火驰星报之事,则由陆路。” 大明太祖、高祖时,驿站管理自然十分严格,朝廷有着严格的规定,只有从衙门里出来办差的官员才可以吃住在驿站。 而且这些官员携带的随从数量,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那个时代的大明吏治严苛。 甚至在太祖,高祖对官员的高压政策下,即使是官职很大的公侯,钦差奉旨出京,也只有一个随从的名额。 带的人超过一个就得交伙食费,住宿费了。 并且。 各地驿站根据兵部、巡按开具的“符验”才能提供食宿和车马等,闲杂人等一律不许住在驿站。 可后来这条规定让嘉靖皇帝改了。 他下令将“符验”改为“勘合”。 还要求在“勘合”上注明使用驿站人员的姓名、职务、所去之处、往返日期、车马数量等信息。 官员公差只需要拿着堪合就可以住驿站。 以沈烈来说,他的手中就有这样的堪合,有借住驿站的资格。 可就是这么一条规定,却被官员们钻了空子,因为这堪合一经发放,使用后不再归还,可以长期持有。 这下子麻烦了。 大批公差官员将朝廷的驿站当成了自己家! 甚至。 还有人将这堪合借给亲朋好友,让亲戚朋友们到驿站里随意吃喝,简直成了自己家的饭堂。 由此导致驿站开支急剧增加。 张居正想改革驿站,可是一直没改成。 第362章 走西口 傍晚时分。 被堵在张家口驿站大门外的沈烈想了想,便带着镖车马队徐徐走了过去,这个时候的驿站不可能有空房。 沈烈打算亮出东厂的腰牌唬人。 随着马队的接近。 大门口,几个带着刀的驿卒发出了几声低喝:“来人止步……没空房了……住客栈去。” 随着沈烈脸色一沉,便将自己的虎头牙牌,还有东厂签发的堪合取了出来,打马上前向着那驿卒亮了亮。 “哎哟喂!” 驿卒一见到东厂千户的腰牌便吓了一大跳。 这腰牌实在太少见了。 区区几个驿站驿卒自然不敢得罪东厂的大人,便赶忙向着沈烈行礼,讨好起来:“大人……您这是打哪来的呀?” 沈烈挥了挥手,有些不耐道:“本官自然是从京城来,别啰嗦……赶紧叫人腾地方吧。” 麻溜的! 可驿卒脸上却露出了为难之色,一边讨好奉迎着,一边支支吾吾起来:“这……这可难办了。” 眼看着天色渐晚。 沈烈便更加不悦,冷冷道:“怎么,是我东厂的牌子不够硬?” 几个驿卒忙道:“大人言重了,您看呀。” 说话时。 驿卒向着不远处一位手握折扇,风流倜傥的书生指了指,轻声道:“这位是兵部马大人家的小公子。” 言下之意。 这位千户大人觉得自己的身份和他比。 高下如何? 沈烈哑然。 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这个……确实不太好惹。 可心中不忿。 沈烈又向着从另一个房间里,才刚刚走出来的一群不知道做什么的闲人,撇了撇嘴道。 “这几个呢?” 这几个看上去不像读书人,像游手好闲的混混。 “哎哟喂!” 驿卒吓了一跳,忙低声道:“千户大人有所不知,那几位可是晋王殿下的一位近亲。” 沈烈便看着那几个衣着华贵,不像好人的混混。 再次哑然。 这就更招惹不起了。 摇了摇头。 良久。 沈烈才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神马玩意儿!” 这都是朝廷官员么,凭啥在朝廷的驿站里住着。 他们的堪合都是谁给的? 骂骂咧咧中。 此时。 沈烈响起了大明朝廷为了维持这驿站系统,所付出的惊人成本,这大明上上下下的权贵,官员,以及亲朋好友,在驿站中吃白食的费用。 大概每年超过三百万两雪花银。 沈烈想了想,这笔巨大的开支大概相当于大明军费的两倍还多,并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大。 他可算理解崇祯皇帝为什么急眼了,要一刀切的裁撤天下驿站,还把李自成给整的下岗失业了。 这谁遭的住呀! “走!” 没奈何。 沈烈只好带着镖车马队原路返回,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于是在华灯初上之时。 客栈的上房里,简单的洗漱过后。 出门在外。 沈烈没敢吃客栈的饭菜,便叫人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拿了出来,在灶台上热了热,胡乱填饱了肚子。 叮嘱手下们轮流值夜看管好镖车。 沈烈便走进了上房,推开了窗户,透过窗棂看着灯火阑珊下熙熙攘攘的街道,陷入了沉思。 此刻心中一阵凛然。 沈烈突然明白了历史书上所写的一句话。 张居正没了,这大明也就完了,张居正算是这大明最后一个狠人,只有他才能治的了这天下间的权贵。 “这大明呀……” 盛世掩盖之下,这大明早已陷入重病缠身的境地,而张居正的各种改革是大明最后的希望。 虽然遭遇了一点不愉快。 沈烈还是抖擞起精神,来了点兴致,便叫上了几个手下出去转上一圈,打算体会一下这边城重镇的风土人情。 出了客栈。 走进了街对面的茶楼。 顷刻间。 南来的,北往的各种口音传入耳中,这茶楼中坐满了各地往来的行商,正中央的戏台子上,还有姑娘唱着咿咿呀呀的小曲儿。 喧闹中。 粗犷的南腔北调传入了耳中,浓浓的边塞气息让沈烈心情变得洒脱起来,便带着两个手下随意在角落里坐下。 掏出几个大钱往桌子上一拍。 沈烈惬意道:“小二,上茶!” 不远处,快步走来的店小二便露出了满脸的笑容,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哎……来咯!” 一壶清茶,几样点心。 一边吃一边听戏。 这北戏却又和京城中盛行的南戏不同,狂放了许多,粗狂了许多,那戏子的腔调也高亢了许多。 北仙又叫杂剧。 沈烈坐着听了片刻,便听出一点梆子味儿了,不由得会心一笑,与邻桌的客官闲聊攀谈了起来。 沈烈笑着问道:“客官打哪来的呀。” 那客官也很健谈,忙道:“大同。” “哦……” 看着这欣赏穿着的青衣小帽。 沈烈点点头,一边聊,一边浮想联翩,这又是一位晋商。 这明末的晋商到底是怎么回事,怕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谁要能把这事儿弄清楚了,便明白了大明由盛转衰的根源。 大致来说在这个时代的北方,晋商实力非同一般的雄厚。 甚至于。 手握天下票号的晋商,渐渐成为了碾压浙商的存在。 可晋商是怎么崛起的呢,自然是拜朝廷所赐,当初大明建立以后,为了彻底解决蒙古问题,便在北方重兵防守。 这便是传说中的天子守国门! 当年大明朝廷在北方边境设立了九大军事重镇,以八十万边防大军的强大实力严阵以待。 对北元残部展开了疯狂的围剿。 这便是九边的由来。 可有了九边之地,八十万边军驻守,军粮补给自然便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为了解决军粮问题。 大明在洪武三年施行了“开中法”。 便是朝廷出钱,将运粮,卖粮,甚至种粮食的生意交给民间来做,而山西距离九边最近。 于是乎。 看到了巨大商机的晋商们,便在军事重镇附近大规模屯田,取得了军粮生意的主导权。 由此。 晋商做军粮生意赚到了第一桶金。 如果单单是做军粮生意,还不足以让晋商成了气候。 再后来。 当时间点来到了大明正统三年,朝廷为了解决边军日益严重的战马短缺问题,便颁布了一道政令。 政令中。 朝廷特旨允许山西、陕西几个省份的商人从事盐马贸易,便是以食盐换取边地的马匹。 于是山西,山西年底商人们纷纷响应,从杀虎口进入草原,深入鄂尔多斯大草原腹地进行盐马交易。 这便是传说中的走西口。 第363章 平遥镖局 正是盐,马贸易让晋商,以及比邻的秦商迅速富裕了起来,并且很快将触手伸向了江南,开始抢夺江南盐商的利润。 开始崭露头角。 可秦晋之地科举落后,江南科举发达,这就导致了朝廷里做官的又大部分都是江南人。 江南集团崇尚的是“学而优则仕”,通过发达的科举牢牢保持着大明朝政,而晋商也是另类。 晋商认为“仕而优则商。” 于是做了大官的晋商子弟便一门心思的捞钱,最终将大名鼎鼎的山西会馆,还有票号生意做遍了天下。 自然。 和晋商搞在一起的大人们也不少。 由此。 秦商,晋商与江南集团之间的矛盾便不可避免了。 什么是票号。 沈烈目光幽幽,票号不就是银行么,说起来这个年月整个大明王朝的银行,货币发行,放贷生意都把持在一伙商人手中。 山西票号实际上起到的是大漂亮国联邦储备银行的作用。 这么搞能不出事么? 没有货币发行权的大明朝廷财政能不破产么。 而党争。 沈烈目标变得幽幽,自然是江浙集团不敢受制于人,便栽培出了东林党这样的打手,与晋商,秦商抢夺利益。 纷纷乱乱。 袭上了心头。 所以朝廷想不想将财政大权收回来,天子想不想动晋商呐。 想。 可是动不了。 沈烈突然想到了如今的内阁代理首辅张四维,口中便喃喃自语着:“张阁老呀。” 这位即将荣升首辅的张阁老,他爹叫做张允龄,不巧正是一位山西富商,而张四维的亲娘,则是嘉靖年间,渲大总督王崇古的二姐。 王崇古主持了著名的隆庆和谈,这位总督大人,不巧也是山西蒲州巨富家中的子弟。 盘根错节呀。 想到了意兴阑珊之时。 沈烈便将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的隐藏了起来,结了账,便带着两个手下起身离去。 翌日。 清晨。 当沈烈推开房门,门外又是霞光万丈,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住在楼下大通铺中的十几个手下早已爬了起来。 将水袋补满,将马车套好,镖车马队徐徐从客栈中走了出来。 下一站。 大同府。 可马队刚刚走出了客栈。 巧了。 从对面的客栈中,也有一支马队开了出来,两支马队护送的镖车便在街上卡住了,一时间谁也过不去。 沈烈勒住马。 抬头看。 便看到了对面的镖车上插着的红色镖旗,还有几个金灿灿的大字。 平遥镖局。 细看这四个大字,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心中恍然,敢情这是遇到同行了呀,都说同行是冤家。 果然不假。 这不是巧了么? 这平遥镖局似乎是山西一带最著名的大镖局,可不要小看了这世上的镖局,这样的大镖局不但押私人的镖,甚至还押送官方的镖。 势力不可小觑。 从这伙人的装备来看,都骑着健壮的马匹,穿着清一色的红色衣衫,背着弓,还有箭壶,还人人都背着一柄短柄大砍刀。 为首之人是一位年纪轻轻的英武青年,生的相貌堂堂,剑眉星目,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段健美的英气女子。 这二人倒像是一对兄妹,让沈烈响起了那些年看过的武侠小说,什么书剑恩仇率,红花会之类的形象在脑海中浮现而出。 当然了。 这些镖师和武侠小说中的大侠差别可太大了,这分明是一队精锐轻骑,人人都精通骑射的马战好手。 这架势。 让沈烈若有所思,知道这是遇到传说中的标兵了。 说话时。 对面平遥镖局的人,正在打量着沈烈的马队,一双双眼睛落在了顺风行的东厂大旗上。 镖局的人吃了一惊。 不自觉便有些心虚。 随着那英武青年挥了挥手,平遥镖局的镖车便开始徐徐后退,又退回到了客栈院子里,将道路嚷了出来。 沈烈微微一笑,朗声道:“多谢。” 虽说同行是冤家,可出门在外也不可缺了礼数。 那青年忙道:“不敢,大人请。” 几声谦让过后。 沈烈便率领麾下精骑,护卫着三辆马车重新上路,向着张家口堡的西北城门走去。 此时从身后传来那青年清朗的声音:“这位大人且慢!” 闻言。 沈烈便勒住了战马。 回过头。 看着那年轻镖师头领,急匆匆的打马赶了过来。 青年走到了马队旁边,向着沈烈行了一礼,谦卑道:“给大人见礼。” 沈烈狐疑,便试探着问道:“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青年笑了笑,善意道:“此去大同,前方道路十分难行,也不安稳,大人若不嫌弃,咱们结伴而行如何?” 沈烈想了想,便笑着道:“好。” 出门在外。 多个朋友多条路。 对于这相貌堂堂的镖局青年,沈烈自然便生出些好感,只不过,不远处那白衣女子却撇了撇嘴,将视线从沈烈身上移开了。 那眉宇间难掩厌恶之色。 沈烈不理,向着青年微微一笑,两支骑队便一前一后出了张家口,向着大同方向缓缓而行。 出了城。 上了官道。 东厂的骑队在前,平遥镖局的骑队落后了一些,在不到百米的距离上远远跟随着,倒是互相照应了起来。 行路难。 马车吱吱呀呀的走着。 此时队伍最后方的一个浙军老卒追了上来,在沈烈身旁低声道:“大人,这平遥镖局不简单呐。” 沈烈点点头,奇道:“怎么说?” 老卒便凑了过来,轻声道:“这平遥镖局可是有年头了,其先祖姓李,这李氏自开设镖局以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时常救助周边百姓,深得百姓爱戴,大人有所不知,武宗年间……武宗陛下曾嘉奖其先祖忠义双全坊,牌坊一座。” 沈烈心中惊奇,便有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这样说来。 这个年月的镖局还真有点行侠仗义的气派。 当然。 这和大明九边之地不太安宁有关,这些标兵平时以押镖为生,可是一旦到了战争时期,这可都是地方上抵抗蒙古人入侵的生力军。 往周围看。 道路渐渐变得荒芜。 沈烈若有所思。 从张家口到大同这一段路,自然是不太安稳的,打从土木堡之后这地方就没安宁过。 远的不说。 就在十几年前的大明隆庆年间,蒙古鞑靼部还曾经兴兵十万入寇大明,险些便打到了京城脚下。 第364章 宿营 想起了隆庆年间,那一场鞑靼十万大军进犯京畿的超级大风波,沈烈眼睛眯了起来。 那一年。 鞑靼人杀气腾腾,而明军不能敌。 形势确实十分危急。 当时沈烈还是个顽童,家境也还算不错,犹记得父母脸上的焦虑,街坊邻居的惶恐,甚至还有好多有钱的权贵举家南迁。 所幸当时的首辅高拱,和阁臣张居正一起策划,委屈隐忍的与鞑靼人签了城下之盟。 隆庆皇帝答应将鞑靼首领俺答敕封为顺义王,并同意在九边,对蒙古人开放十一处通商口岸才平息此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区区十几年前发生的大祸还历历在目。 由此。 在如此羞辱中受到了强烈刺激的张居正,才下定了决心,趁着隆庆帝驾崩斗倒了首辅高拱,然后便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万历新政。 大明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张居正新政之后开始对九边兵马的大整顿。 在辽东他提拔重用李成梁,打造了无敌辽军,又将戚继光和浙军从南方调来了九边,在密云建立了大营来练兵。 张居正想干什么? 自然。 他正在酝酿着一场针对鞑靼人的大反击。 可天不从人愿,这上上下下的新政还没有完成,九边明军还没有完成整训,年纪还不到六十岁的张居正却病倒了。 想及此。 看着官道以北的山岭,长城,那略显破败的军堡,沈烈目光变得幽幽,整个镖骑马队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随着人烟变得稀少,前路有些难行。 颠簸中。 临近黄昏时分,往大同府的路才走了三分之一。 两个浙兵老卒便又急切的打马上前,低声道:“大人……不能往前走了……扎营吧。” 看了看道路两旁的荒山野岭。 沈烈心中凛然,点头道:“好。” 这段路看起来很不安全,过往行商,镖队都是成群结队,事实上打从土木堡战败之后,这条商路就从未安全过。 虽然说。 戚帅坐镇密云大营的十年中,曾指挥九边兵马与鞑靼人打过几仗,都是大胜而回,将鞑靼顺义王的气焰打掉了一些。 可鞑靼人又使出了老办法,开始化整为零,四处骚扰,搞的这边境线上马匪横行,甚至还勾结了一些地方上的山贼里应外合。 说话间。 东厂的马队便护卫着三辆大马车徐徐离开了官道,驶向了道路一旁的宿营地,说是宿营地,其实只是一些废弃军堡。 堡中有水源,有简陋的房舍,提供给过往商队来过夜。 “布防!” 随着沈烈低声催促,将扎营布阵的权力放手交给了两个浙兵老卒,骑队便快速做起了准备。 将三辆载有贵重货物的大马车,赶到了废弃军堡中的隐秘处,又将马匹收拢好了,骑队全体下马吃饭。 吃饱了,喝足了。 沈烈便背靠着房舍,抄着胳膊,看着两个老卒安排夜间警戒,将明暗哨布置了起来。 随着一杆杆火枪取了出来。 上了膛。 大门后,房顶上都布好了暗哨,竟然还有交叉火力,这布置让沈烈大开眼界,不得不赞了一声厉害。 这就叫专业! 这都是常年累月和倭寇血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战阵经验何其丰富,沈烈觉得…… 在这两个老卒的调教下,自己的队伍正在向着精锐的方向发展。 心中一动。 沈烈走出了营门,站在偏僻的官道上往回看,只见不远处,平遥镖局的马队也开始扎营。 沈烈便善意的向着那些标兵挥了挥手。 打了个招呼。 可此时那位主事的李公子不在,正在扎营中的平遥镖师对沈烈视而不见,甚至还有些抵触,一个个将视线移开。 假作不知。 “哎?” 沈烈尴尬的摸了摸头。 罢了。 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从官道上走了回来,天色便已经黑了下来,沈烈便将自己的长枪取了出来,背靠着废弃的军堡房舍躺了下来。 一边吃着随身携带的肉干,一边看向了西北方的天空。 夜色深沉。 沈烈再次浮想联翩。 大明建国有整整二百年了。 这长城一线却反反复复,始终没有安定过,鞑靼近在咫尺,更远处还有瓦剌人的威胁,东北方还有不安分的女真人。 永乐年间十几次北伐,也没有彻底解决蒙古势力,后来在成化年间,明军对建州女真进行的犁庭扫穴也干的不彻底。 为什么会这样? 是明军不能打么。 明军若不能战,当年又是怎么将北元赶出中原的,还在大草原上将北元残部杀的人头滚滚。 怎么明军面对北元残部反倒却不能打了。 这说的过去么。 明军若不能战,那现如今无敌天下的辽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所以问题来了。 大概是有人在拖明军的后腿吧,想起了那些安于享乐,就怕明军能打,皇帝尚武的读书人。 沈烈冷笑连连。 此时。 不远处传来了哨兵的低喝:“来人止步!” 沈烈起身。 看了过去。 便只见微弱的星光照耀下,一个穿着红色服饰的镖师站在不远处,被哨兵用火枪指着,高举着双手低声道。 “且慢!” 那镖师显然没料到这东厂的队伍如此精锐,吓了一跳,赶忙辩解着:“别发铳……边塞苦寒,我家少爷特命小人送来些吃食,请大人务必收下。” 随着那镖师小心翼翼在哨兵看关系啊,将手中一个包袱放在地上。 沈烈便在黑暗中轻声道:“多谢。” 忐忑中。 镖师高举着双手退走了。 不多时。 哨兵将包袱递了过来,沈烈随手打开了包袱,便只见里面放这些肉干蜜饯等物,不由得又微微一笑。 却并未去品尝。 脑海中。 不由得浮现出那对年轻兄妹英姿勃发的样子。 随后营地中陷入了一片沉寂。 只有微微起伏的鼾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起风了。 可随着深深的困意袭来,沈烈不知不觉便陷入了酣睡,正呼呼大睡之时,却突然被人掐了一把。 沈烈猛然间惊醒了过来。 微光中。 但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卒蹲在面前,用灼灼目光看了过来,轻声道:“大人,情形有些不对。” “啊?” 沈烈一个激灵,忙道:“说。” 那浙军老卒便突然匍匐在地,用耳朵贴着地面听了起来,片刻后便又轻声道:“敌袭。” 沈烈心中便有些疑惑。 是么? 这么神。 第365章 夜战 沈烈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只能听到边塞之地凛冽的夜风中,隐隐传来的几声狼嚎。 “是么?” 看着一脸严肃的老卒,沈烈满心狐疑。 而就在此时。 不远处响起了几声尖利的惨叫。 火光一闪。 战马嘶鸣声便响起了起来。 “我勒个去!” 顿时。 沈烈吓的又一个激灵,本能的握紧了手中燧发火枪,向着火光和厮杀声传来的方向瞄了过去。 却很快发现自己的营地静悄悄。 并未遇袭。 被袭击的竟是旁边不远处平遥镖局的营地,随着马蹄声,喊杀声响起,沈烈松了口气,可是很快冷汗便从额头涔涔冒了出来。 “他姥姥的。” 惊魂未定的沈烈爆了粗,定了定神便轻声道:“走,看看去。” 老卒点了点头,很自觉的在前面带路,那佝偻的身形好似灵猫一般在黑夜中穿行着。 沈烈带着几个手下在身后紧紧跟随。 一转眼便来到了一幢废弃的石头房子后面,蹲在墙角看着火光中,黑夜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敌骑,正在围着平遥镖局的镖车射箭。 而平遥镖局的人,正躲在镖车后弯弓搭箭还击着。 一时间箭如飞蝗。 惨叫声,战马嘶鸣不时响起。 虽然不是战阵初哥,沈烈曾经在通州码头见识过天津左卫的劫粮大案,可此时又与当夜不同。 躲在残垣断壁后头,看着那四处乱蹿的战马,空荡荡的马背,沈烈冷汗又冒了出来。 这场面实在太诡异了。 黑夜中。 沈烈只能看到一匹匹空马,能看到半空中乱飞的箭,竟然连人都找不到,仔细观察才隐约能看到挂在马肚子一旁,正在辗转腾挪的敌骑。 这一招似乎叫蹬里藏身。 感受着时不时从马肚子下面射出来的箭矢,这一幕让沈烈心中汗颜,如今他可算见识到鞑靼人的厉害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 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兵,曾经征服过全世界的蒙古轻骑,从小和战马吃住,甚至睡觉都在一起。 拥有如此出神入化的骑术,人马合一,一时间让人心中生出了无法抵御的无力感。 沈烈觉得自己被后世的那些影视作品骗了,蒙古骑兵才不会傻愣愣的骑着马,直着腰对敌人发起冲锋。 而是花样百出,骑兵很擅长利用强壮的战马身体保护自己,而战马自然比人强壮的多。 “这……” 沈烈冷汗涔涔。 这连人都找不到还怎么打? 射不到人便只能射马,可偏偏镖师使用的都是软弓,威力弱,又没有装备破甲箭头,射在战马身上根本无法致命。 纷乱中。 沈烈人麻了。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了看身后,几个手下的天津左卫子弟也一个个缩着脖子,握紧了手中的火枪, 却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自视甚高的天津左卫子弟,那满腔的热血好似被浇了一盆凉水,真的见识过了才知道天津左卫引以为傲的战斗力。 和这些草原轻骑比起来差距太大了。 直到。 砰的一声枪响,火光又是一闪。 从一辆镖车后面闪出了一个人影,是那位样貌英武的李公子,手持火枪对着一名敌骑开了一枪。 战马悲鸣中,那几百斤重的硕大身体便好似被天雷击中了一般,马失前蹄倒了下去,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 “砰砰砰。” 火枪爆鸣声四起,陆续从镖车后冒出来的平遥镖局镖师,亮出了压箱底的火绳枪,开始给敌骑造成伤亡。 沈烈似乎松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此刻思绪却渐渐变得沉凝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火枪的出现对蒙古骑兵意味着什么。 战马的生命力可是很顽强的,中了几支甚至十几支箭也未必会是,有时候反而会被刺激的更加疯狂。 可火枪…… 却只需要一枪。 被火枪打中了便是一个碗口大的伤口,这天底下再强壮的战马也会倒毙当场,此刻。 沈烈终于明白当年明军为什么可以靠着简陋的火枪火炮,将蒙古人从中原赶走了。 也突然明白为什么骑射起家的满清要禁火枪了。 随着平遥镖局的火枪手突然开火,成功的放倒了数骑。 可随着几个火枪手退回去装填弹药,一瞬间,那几个火枪手所在的位置,便被几支劲箭射中。 一个手持火绳枪的镖师惨叫着倒了下去。 而似乎。 那骁勇的李家公子也被压制的抬不起头,匆匆忙忙的探出头来开了一枪,便再也没了声息。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 “大人。” 此时。 一个紧张兮兮的左卫子弟凑了过来,向着沈烈请示道:“大人……咱们打不打?” 话音落。 四周围几双眼睛同时看了过来,那一道道忐忑而又紧张的目光中,却有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期待。 手下人的注视下。 想了想。 沈烈咬牙道:“打!” 废话么。 这里是大明的地盘,还是交通要道,大明的镖队在这里被袭击了,咱要是不敢管,这事儿倘若传扬出去。 我东厂的面子往哪里搁? 这一声令下。 前后左右的番子们士气大振,赶忙低头检查弹药,从怀中将火折子取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将火绳点燃。 做好了战斗准备。 沈烈便留下两个人看守营地,他自己带着两个老卒,领着十来个番子猫着腰,向激战爆发出偷偷摸了过去。 黑夜中。 沈烈回头粗略一数,十五六个人都到齐了,便挥了挥手,带着手下们找好了一面断墙作为掩体。 然后便按照平日的操练,十五六杆火枪在掩体后分成了三排,将黑洞洞的火枪对准了官道上正在撒欢的敌骑。 在两个老卒的带领下,似有意无意之间形成了侧射火力。 又随着沈烈将黑洞洞的燧发火枪平端起来,对准了一个模糊的骑兵影子,从牙缝里憋出一个字。 “放!” 砰砰砰的几声枪响。 前排五六杆火枪次第开火。 随着一阵火光闪烁,硝烟随之升腾了起来。 但只见那威风凛凛的凶悍敌骑,便好似秋风中的一片落叶,被打的血花四溅,然后向着一侧倒下。 前排后退,后排上前,便又是五六杆火枪架了起来,向着夜幕中集中在官道上的敌骑楼了火。 低头。 从怀中取出油纸包裹的火药,沈烈开始匆匆忙忙的装填,而刺鼻的硝烟中,而这三段击的排枪一响,威力立刻便展现了出来。 持续火力的射击下。 官道上的敌骑瞬间乱成了一团。 第366章 排枪建功 浓重的夜幕笼罩下,当东厂镖队密集的排枪一响,战局立刻便翻转了,硝烟弥漫之中,人喊,马嘶声杂乱不堪。 以断墙为掩护的五六个东厂番子完成了射击之后,便慌忙不迭的退后,开始装填。 同时间第三排迈步上前,将黑洞洞火枪又架了起来。 次第开火。 这本就是东厂通州百户所每日操练的科目。 虽然说训练的时日不长,大概只有半年,可因为这些番子都是军户出身,自幼便接受过队列之类的训练。 再经过严苛的射击训练过后,一上阵便立刻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战斗力,十五六杆火枪只打了两轮齐射。 顷刻间便将官道上撒野的敌骑射翻了不少敌骑。 硝烟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沈烈自身先士卒,站在队伍的最前排,装填时也不后退,只是低着头不紧不慢的摆弄着自己的燧发火枪。 装填,射击…… 那英挺的身形稳如泰山。 此时。 沈烈想起的是维克托平日后常说的话,军官就是主心骨,这个时候军官绝不能退,一定要让全部士兵看到他的身影。 身形笔挺。 而沈烈出奇的冷静,装填后再次端起了火枪,眼睁睁看着不远处一骑疾驰而来,从马肚子下面飞出一支劲箭。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叫人心悸,而沈烈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劲箭擦着胳膊掠过,带出了一道血槽。 心如止水中沈烈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 战马被打的立了起来,嘶鸣着倒下,将藏在马腹下的骑兵甩飞,落地后滚了几圈,然后便被几颗铅弹打成了筛子。 取出火药包,铳子。 再装填。 射击。 在爆豆一般的火枪齐射中。 经历了初出茅庐的生涩之后,便好似打了鸡血一般亢奋了起来,番子们的射击频率奇迹一般加快,进退之间井然有序。 竟越打越骁勇了! 于是噼里啪啦一阵爆响,十六人编制的东厂镖队以三排队列,连续打了十几轮齐射过后,随身携带的弹药便打光了一半。 沈烈才惊醒过来,低喝道:“别打了!” “停!” 几声低喝。 打到忘情的番子们才纷纷放下火枪,在弥漫的硝烟中揉着酸痛的眼睛,咳嗽了起来。 火药味儿太大了。 辣眼睛。 还有点上头。 呛人的硝烟中什么也看不清,直到一阵塞北的冷风吹过,将官道上的硝烟渐渐驱散,现出了朦胧月光笼罩下地狱般的战场。 不远处。 倒毙的敌骑横七竖八,人和马的尸体搅在一起,猩红的血迹在黄土路上绽放,流淌,渐渐汇聚了起来。 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 “呃。” 初出茅庐的年轻番子们,有人开始扶着墙呕吐,也有人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朦胧夜色中的地狱景象,不敢相信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 沈烈也发出了一声轻咳,便低喝道:“整队……戒备!” 别乱动! 于是在两个浙兵老卒的帮助下,番子们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忙开始装填弹药,依托断墙将枪口伸了出去。 瞄准了官道对面的那一片荒野,废弃的军堡中不时有人发出几声轻咳,有人在更换火绳,有人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而沈烈则一屁股坐在了残破的青砖上。 低下头。 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箭伤,正在淌血的一道伤口,虽然只是皮外伤,可剧烈的疼痛感袭来。 让沈烈龇牙咧嘴。 此时。 一个浙兵老卒猫着腰跑了过来,蹲在面前,小心的查看了伤口后,便从怀中取出烧刀子。 “大人请忍耐着点。” 话说完。 老卒小心翼翼的清理了伤口,然后便将烈酒倒了上去,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沈烈咬紧了牙关。 而十余个手下的番子,纷纷用清澈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目光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尊崇,还有仰慕。 疼痛过后便是麻木,随着老卒又取出一块煮过的布条,往伤口上倒了些金疮药,再用布条扎好。 沈烈觉得舒服多了。 “哎。” 幽幽一叹。 沈烈背靠着断墙,仰望着天空,才终于明白了上阵搏杀的不易,以及……大明边军二百年来的艰难处境。 夜静谧无声。 只有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了伤者凄厉的哀嚎,这哀嚎真叫人心中发寒,却又一阵阵的畅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天亮了。 随着东方现出了第一丝曙光,沈烈便站起身,带着队伍从残垣断壁中走了出去,沿着官道小心翼翼的清理战场。 一只只大脚小心的越过了人和马的尸体。 一个老卒弯下腰,看了看尸体的样貌,又捡起了一把残弓,断箭看了看,最后笃定道。 “大人……是鞑靼人无疑。” 沈烈点点头。 心中对鞑靼人的战斗力有了个大致的评估,除了少量全脱产的王账精锐骑兵之外。 鞑靼人也好,瓦剌人也罢,本就是全民皆兵,平时是牧民,拿起弓上了马便是匪帮,又或者随时变成一支军队。 从老卒手中接过断箭。 看了看。 又掂了掂重量。 沈烈不由得剑眉一挑,眉头微微皱起,这箭头长约一寸,通体用精铁打造,看上去蓝汪汪的十分锋利,还带着可怕的倒刺。 这似乎还是一种破甲箭头。 与沈烈想象中的鞑靼骑兵差别太大了。 鞑靼人的箭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又从哪里搞到的精铁,此时,沈烈不由得想到了十几年前的隆庆和议。 想到了极力主张开放十几个通商口岸的晋商。 沈烈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这不是资敌么! 除了晋商,还会有什么人向着蒙古,甚至建州女真出售大量精铁? 不。 这是在养蛊。 此时沈烈又想到了后世在欧洲胡作非为,不停养蛊的犹太人,最终养出了终极蛊王,某位元首。 如今晋商所作所为与犹太人无异。 “啐。” 往尸体上啐了口唾沫。 收拾了心情。 沈烈便威风凛凛的挥了挥手,低喝道:“收拾一下……清点缴获。” 这一声令下。 麾下番子们便兴高采烈的将火枪备好,纷纷上前清理战场,这时候也顾不上恶心了,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战功! 怨不得这些天津左卫出身的番子一个个眉开眼笑。 在这大明。 对于军功的赏赐还是极为优越的。 第367章 阵斩 随着手下番子们开始在尸体堆里搜刮战利品,沈烈和两个浙兵老卒站在一旁,一边优哉游哉的踱着步子,一边凑在一起盘算了起来。 “嗨呀!” 一想到此番立下此等大功,沈烈便眉开眼笑起来,似乎连胳膊上的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与两个老卒闲聊了起来,两个老卒也眉开眼笑。 一边走着,一边看着横七竖八,死状各异的鞑靼悍匪,沈烈不由得冷冷一笑,满心嘲讽。 知不知道什么叫正规军? 骑术再好,箭术再精能挡得住火枪齐射么。 大批缴获被搜刮了出来,依大明军制,杀死敌军一人便可官升一级,或领取五十两白银,阵斩三人便可再升一级,赏赐加倍。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军功赏赐! “说起来这大明的军功呀。” 老卒眼睛眯了起来,笑着恭维道:“大人威武!” 这大明的军功还是很值钱的! 早些年还真有边军将领,从普普通通的大头兵,甚至还有从蒙古逃出来的奴隶,硬生生的靠着军功一路升到了游击,参将,镇将,副总兵…… 最后干上了总兵! 这个人叫做马芳,从嘉靖朝开始崭露头角,凭借一身的武艺,靠着鞑靼人的人头,从一个逃奴一直做到了都指挥佥事,左都督,宣府总兵。 堪称嘉靖朝边军第一猛将! 直到万历七年才因病还乡。 万历九年去世。 他的次子叫做马林,如今在大同当参将。 想着想着。 沈烈心情越发畅快。 当然了。 在这个年月,赏赐轻重主要看立功之人是不是在朝中有人,就像早些年在朝中没人的戚继光,嘉靖,隆庆二朝立功无数。 可还是不受待见。 倘若朝中有人…… 那就不一样了呀! 不多时。 前面传来了一声惊叫:“有活口!” 沈烈眼前一亮,便赶忙提着燧发火枪赶了过去,看着几个番子将死去战马肚子下,压着的一个满身血污之人拽了出来。 细看此人的装束,马裤,马褂,套头衫,身上还罩着一件皮甲,皮甲上挂着一把马刀,胡子拉碴的脸上沾满了血。 随着众番子围了过来。 这鞑靼马匪似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沈烈微微皱眉,冷道:“会说汉话么?” 这马匪便十分凶悍的龇牙咧嘴,用生硬的口音向着沈烈骂道:“明狗……” 话音未落。 沈烈便勃然大怒,狠狠一枪托砸了上去,将这鞑靼马匪砸翻在地,又忍不住朝着脸上狠狠砸了几下。 “大人息怒!” “别打了!” 众番子吓了一跳,赶忙将怒气冲冲的沈烈拽住,这活口的价值可太大了,打死了就不值钱了。 沈烈这才悻悻作罢,一口唾沫啐了过去。 和谁俩呢! 众番子赶忙将那鞑靼人绑了起来,继续清理战场。 片刻后粗略一数。 番子们很快将缴获清点完毕,总计阵斩鞑靼三十八骑,缴获战马八匹,弓四十把,皮甲若干,箭无算…… 可问题来了。 一个年轻的番子跑了过来,有些为难的请示道:“大人……要枭首么……这么多首级咱带不了呀!” 沈烈一愣。 不由得摸了摸头。 这才想起来明军记功的方法是要割首级,这办法确实有些不人道了,再说咱这是押镖呢,随身携带这么多脑袋也实在说不过去。 “笨。” 随着沈烈眼皮一翻,没好气的笑道:“这规矩得改改……割头皮!” 几个手下一呆,忙道:“大人英明!” 估摸着。 割头皮记功也差不多吧,鞑靼人的头皮确实和咱大明人不一样,而且看上去一目了然。 随着番子们开始忙忙碌碌,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人!” 随着沈烈停下脚步,转身看去,便只见百米外的另一处废弃军堡中,那英气的平遥镖局青年,在白衣女子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青年一手提着火枪,一条腿还在淌着血。 “哎。” 沈烈赶忙带人走了过去,光顾着捡军功,怎么把他给忘了。 说话时。 兄妹二人走到了沈烈面前,青年一脸感激的抱了抱拳,轻声道:“大人援手之恩,李朝花没齿难忘!” 那略有些狼狈的白衣女子,也想着福了一福,轻声道:“素素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沈烈微微一笑,还了一礼:“在下东厂沈烈……不必谢。” 重新见了礼。 按照江湖规矩报了字号。 “东厂……沈烈沈大人。” 随着李朝花,李素素兄妹口中喃喃自语着,三人便相视一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喜悦。 或许这便是同胞之间守望相助的本能。 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清点战功,收拾缴获,将各种缴获的战利品都装到了缴获的八匹战马上。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 才有一队附近驻守的边军,匆匆忙忙的赶来查探军情,看着那目瞪口呆的边军游击,还有上千个卫所兵。 沈烈咧了咧嘴,将那游击叫过来亮出了牙牌。 “你。” 一声吩咐。 沈烈让这游击带着兵,再带上几个番子,护送这些战利品回京城报捷,自己便带着镖车马队扬长而去。 留下胡子拉碴的边军游击在风中凌乱。 再次上路时。 安全起见。 两支骑队索性合兵一处,带着战死的七八个平遥镖局镖师,离开了这奋战一夜的危险地带。 然后在天黑之前徐徐开进了前方的一座县城。 城内。 客栈里。 简单的梳洗过后,沈烈便来到了院子里。 看着李朝花拖着一条瘸腿正在忙里往外的买棺材,雇佣马匹车辆,将那些战死的镖师入殓。 沈烈缓步走了过去,轻声道:“李镖头节哀。” 李朝花苦笑起来:“多谢大人……我等既然吃上了这碗饭,便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沈烈便不再多言。 草草在县城休整了一晚过后,天不亮,两支镖队再次启程,向着大同府徐徐前行。 最危险的路段已经过去了。 前方一路坦途。 镖车吱吱呀呀的走着,沈烈与李朝花兄妹并骑而行,闲聊着这一路行来的凶险。 李朝花十分客气谦逊,而他的漂亮妹子则十分好奇,不时的打量着这队奇怪的东厂精骑。 第368章 大同府 自从昨夜躲在营地里,见识过这队东厂缇骑可怕的战斗力之后,李素素便对这支队伍生出了深深的好奇。 那目光清澈而又灵动。 骑在马背上。 走过南,闯过北的平遥镖局大小姐,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这队穿着褐色衣衫,戴着尖帽的东厂番子,那精良到令人吃惊的火枪,这充满了进取锐意的一个个青年。 还有那位年轻英武的沈大人。 她觉得…… 这些番子与民间传说中十恶不赦的东厂有些不同。 而且有着极大的不同! 这哪里是民间传说中,茶楼,酒馆里说书先生口中最喜欢鱼肉百姓,构陷清官的朝廷狗腿子呢。 这分明是一队装备精良且训练有素的官兵。 渐渐的。 她似乎看出了一些门道。 这些缇骑看似单薄的褐色衣衫夹层里,竟然是加了料的,这并非单衣而是一种棉甲,只是与大明边军的制式棉甲样式不同罢了。 仔细看还真是棉甲。 还很厚实的样子。 并且这些人骑的马也十分健壮,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是上等辽东军马,还有那马鞍旁的褡裢里放着的精良火枪。 和自己的破烂火铳比起来,李素素不由得撇了撇小嘴儿,在心中嘀咕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一切。 让李素素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凌乱了,颠倒了认知,这到底是东厂缇骑还是神机营假扮的? 传说中英勇无敌的大明神机营,也不过便是如此了吧。 其实。 她觉得这些东厂缇骑主要还是装备好,这样的精锐缇骑,这一身装备从头到脚要花多少钱? 这马,这火枪,这棉甲…… 她看了看沈烈,心中暗自赞叹起来:“这位大人……还真舍得!” 这一身没几百两银子下不来吧! 在李素素好奇目光的注视下,马队不紧不慢的走着。 离大同府还有一大段路。 最终。 李素素那灵动的眸子,定定的看向了沈烈手中那杆奇特的燧发火枪,看着那燧石制作的枪机,龙头。 她芳心中便忍不住有些艳羡,又不太服气,不自觉的又崛起了小嘴儿,在心中念叨着。 “不就是装备精良么。” 但凡有这一身装备。 她也行! 此时。 沈烈正在与李朝花闲聊,见这位李姑娘实在好奇,那双媚眼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火枪看个不停。 沈烈便索性将自己的燧发长枪递了过去,让她仔仔细细看个明白。 “哎?” 看着递过来的火枪,李素素微微错愕,吃惊发出了一声轻叫,却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伸手将火枪接了过去。 然后她便低着头轻声道:“多谢大人。” 沈烈笑着道:“不必谢,喜欢嘛?” 话音落。 李素素本能的点了点头:“嗯。” 沈烈便又微微一笑,洒脱道:“这火铳……送你了。” 顿时一阵安静。 李素素本能的勒住了战马,在马背上挺直了娇躯,看着这位洒脱豁达而又英武不凡的沈大人。 那双清澈的明眸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 “哎?” 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而一旁。 她的兄长也吃了一惊,勒住了马,赶忙推拒了一番:“此事万万不可……小妹……不许胡闹!” 话说完。 他便向着妹子猛使眼色,那神情好似在说,还不赶紧把火铳还给沈大人么,这么珍贵的礼物可不能收。 这可是自生火铳! 这个年月。 火铳可是朝廷严格官职的违禁品,京畿一带管制的最是严格,可是到了山西,陕西这一片,朝廷可就有些管不住了。 为何? 一来天高皇帝远,而来这地方不太平,尤其是对于平遥镖局这样的大镖局来说,靠着软弓轻箭可护不住镖。 为了保命。 各大镖局多多少少都要搞来一些违禁品防身,可市面上不可能买到火铳,那边只能去鬼市上买。 这就导致了,这些从西洋流传过来的火枪价格奇贵无比,平遥镖局为了弄到这几杆二手火绳枪可是花了大代价的! 这种崭新的自生火枪,在山西这地方值多少银两呢,不花上几百两只怕连门路都找不到。 这可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玩意儿,可这位沈大人随手便送出来了。 这也太大方了吧! “小妹!” 李朝花有些急了,训斥道:“不可无礼!” 在兄长的言辞训斥下,李素素有些纠结,紧紧握着这杆珍贵的自生火铳不愿意撒手。 直到兄长真的生气了,她才依依不舍的还了回来。 沈烈微微一笑,又写意道:“拿着吧,沈某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再收回来,这杆铳便算是沈某买你的军功。” 昨晚被平遥镖局打死的那几个鞑靼马匪,平遥镖局要了也没什么用,那几个头皮也都记在了东厂的账上。 这样说起来倒是合情合理的很。 听闻此言。 李素素便眼巴巴的看向着兄长,那央求的小表情,终究是让李朝花心中一软,无可奈何道。 “既如此……好吧。” 话音落。 李素素便喜滋滋的笑道:“多谢哥。” 然后。 她便向着沈烈送过来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后便低下头,爱不释手的摆弄了起来,随着纤长手指在蓝汪汪的枪管上划过。 沈烈又是微微一笑。 索性将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布袋摘下来。 扔了过去。 “接着。” 布袋里还有十几发油纸包裹的定装火药,索性都一起送给她了,定装火药嘛…… 是个人都能搞出来。 “嗯。” 将火药包接在了手中,李素素英气的俏脸微微泛红,却又十分爽朗道:“多谢你啦!” 瞧着她这幅模样。 沈烈心中便惬意起来,由她身上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白贞贞,标准的北方女子,一般的英姿飒爽。 她却又比白小娘子爽直了许多。 一天走下来,随着官道上人流又开始变都稠密了起来,正前方,一座斑驳的古城遥遥在望。 在马背上直起腰,看着那古城上的大铜炮,各种在京城看不到的防御设施,沈烈口中喃喃自语了起来。 “大同府,终于到了。” 遥望这座军事色彩浓厚的古城。 沈烈眼中闪烁着幽幽冷芒。 这个年月,这大同府可了不得。 全晋之屏障,大明北方之门户,扼晋、冀、蒙之咽喉要道,北隔长城与蒙古接壤。 第369章 素素 与后世沈烈熟知的那个大同可不一样,这里可不是煤都,也不是旅游景点,而是北方第一要塞。 大同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有“北方锁钥”之称。 明军在此驻有重兵。 这话又要从惨痛的土木堡战败开始说起,从那一败过后,九边战局便急转直下,大明朝廷,历代天子都拼了命的往大同塞人,塞钱,塞军需粮草。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上上下下将这大同府打造的好似铁桶一般,历任三边总督,大同总兵都是天子最信任之人才能担任。 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谁曾想。 大同府在得到了整个王朝全部资源的倾斜之后,守的稳如泰山,鞑靼,瓦剌是防住了,可辽东又出事了呢。 “驾!” 随着沈烈轻夹马腹,镖车马队徐徐向着那高大的城门驶去。 进了城。 两支马队在长街之上停了下来,平遥镖局的分号在城南,李朝花急着赶回镖局交割货物。 而沈烈要去城北的东厂大同百户所。 来之前。 沈烈已经问过了,这么大的军事重镇是有一个东厂百户所的,编制和通州百户所差不离。 于是肃立在路口。 沈烈牵着马,向着李氏兄妹抱了抱拳,朗声道:“咱们就此别过……那边后会有期了。” 李朝花也抱了抱拳,忙道:“后会有期。” 如此。 两支马队便分道扬镳。 沈烈正要翻身上马,却突然想起一事,便向着李朝花询问道:“说来惭愧,沈某初来乍到,但不知……这厂卫街怎么走?” 刚来。 不认识路。 李氏兄妹便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过来。 “哎?” 李朝花微微错愕,赶忙向着几个手下的镖师吩咐道:“你,你……带沈大人去厂卫街。” 两个镖师赶忙应诺。 走了过来。 此时那性子洒脱的李素素,却突然道:“沈大人。” 说话时。 她便牵着马向沈烈的队伍走来,笑吟吟道:“到了大同,素素也算半个地主,理应尽地主之谊,沈大人请这边走。” 瞧着她英姿飒爽。 沈烈便笑着道:“劳驾。” 于是一行人在李素素和平遥镖师的带领下,沿着格外宽敞整洁的街道,向着城北缓缓行去。 一刻钟后。 在前后十字路口拐了个弯。 面前便豁然开朗。 正前方空荡荡的大街上,各种各样的衙门林立,一排看过去有总兵府,兵备道,六扇门,锦衣卫所…… 可马队一直走到了长街尽头,也没见到东厂百户在哪,一直走到了内城墙跟,马队缓缓停了下来。 沈烈有些发蒙,往左右看了看,两边都是死胡同。 没路了。 一阵安静过后。 沈烈奇道:“看见东厂衙门了么?” 左右缇骑纷纷摇头。 没看见。 李素素也觉得有些莫名,口中喃喃自语着:“这里确实是厂卫街呀,可……这不对呀。” 顾名思义。 是厂卫街没错呀。 要么说还是女儿家细心,左看看,右看看,李素素便伸出了葱白的手指,指向了不远处的一座院落,。 然后轻叫道。 “看!” 沈烈等人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终于。 看到了夕阳照耀下,小院门楣上挂着的黑色牌匾,牌匾已经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 只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模糊的字迹。 东缉事厂。 “得嘞!” 沈烈便轻夹马腹,带着马队,护着镖车向那破败的院落走去,打开了尘封不知多少年的大门。 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中,到处都长满的杂草。 沈烈打起精神挥了挥手:“走!” 不意外。 天高皇帝远。 十几年了。 地处边陲之地的大同东厂百户所,自然比天子脚下的通州百户所还要破败,这已经不能叫破败了,而是已经裁撤了。 至于什么时候被裁撤的。 不知道。 随着众番子翻身下马,将马车停在了门外,安顿好了马匹之后便开始卸货,联络买家…… 一片繁忙之中。 沈烈看着院子里一人多高的杂草,嘴角微微抽搐了起来,然后向着李素素轻声道:“劳烦你找些人来……帮帮忙。” 话还没说完。 却只见。 李姑娘抿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她觉得这位东厂来的沈大人实在太惨了。 这一笑让沈烈更加尴尬,只好将脸转开了,随手将挡在大门口的一条破板凳告踢的飞了起来。 吧嗒一声轻响,板凳被一脚踢碎。 李姑娘赶忙将笑容敛住,轻声道:“大人息怒,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小女子便带人过来帮忙。” 沈烈便只好点点头,抱拳道:“多谢。” 李姑娘便抿嘴又是一笑,轻声道:“如此,小女子便告辞了。” 沈烈又点点头,轻声道:“路上小心。” 瞧着李姑娘带着两个平遥镖局的镖师转身走了,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性子爽朗的晋中女子似乎有些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再一次。 沈烈迎着夕阳抖擞起了精神,向着番子们吆喝了一嗓子:“都抓紧一些,从今日起,咱东厂回来了!” 番子们赶忙应了一声,赶忙分出几个人,先将院子里的杂草清理了一些,然后将破败的官衙整饬了一番。 忙到一片漆黑时,众人才在满是灰尘的衙门里躺了下来,敲打着酸痛的小腿肚子。 沈烈目光再次变得幽幽。 一夜无话。 翌日。 清晨。 随着旭日驱散了薄雾。 大门敞开。 李素素带着一群长随,苦力如约而来,开始帮忙清理杂草,平整土地,又将坍塌的院墙重新垒了起来。 而沈烈也没闲着,亲自带着人去城内的绸缎行交割了货物,领取了尾数,一面与几家绸缎行的掌柜签下了长期合作的契约。 虽说过程曲折凶险了一些,可货物及时送到了,并且毫发无伤,甚至于,这位千户大人还勇猛无双,硬生生带着自己的队伍,将鞑靼人的马匪都杀了个人头滚滚。 这未免太惊人了! 几位掌柜都心惊之余,对这东厂镖队的实力都十分满意,有这样的实力连塞外也大可去得! 契约成。 几位掌柜甚至出言试探,咱东厂接不接塞外的镖啊? 沈烈满口答应下来。 “那自然……接!” 镖可以接。 不过去塞外行走,价格上自然要贵一些。 一番攀谈,沈烈回到了百户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简单了起来,他要在大同府招兵买马,将这东厂的大旗重新竖起来! 第370章 武举殿试 回到了厂卫街上的东厂百户所,看着成堆的杂草被搬了出去,渐渐被清理出来的大片空地。 沈烈精神大为振奋。 头炮打响。 收益巨大。 并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很快。 平遥镖局在官道上遇袭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大同城内流传着,发酵着,很快消息便传开了。 那一具具触目惊心的棺材,还有死里逃生的平遥镖师们,正在四处诉说着鞑靼马匪的嚣张,以及东厂马队的神勇。 大同府的人们虽然将信将疑,可沈烈的信心却开始爆棚。 这一趟镖。 可是将东厂镖队的旗号打响了! 并且沈烈对自己未来的路,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现代社会十分发达的物流仓储体系,在这古代不就是镖局加驿站么。 随着这一层认知逐渐变得清晰。 沈烈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他不懂什么经济,也不懂什么财政,更不信什么大道理,可是他知道大明的财政早晚会崩溃。 像崇祯皇帝那样,为了解决沉重的财政负担搞一刀切,一言不合便裁撤天下驿站,将基层人员统统裁撤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只会造就出无数个李自成。 沈烈更是深深的知道一个道理,这世上的百姓或是底层人但凡有一口饭吃,那便不会去造反。 倘若百姓有一口饭吃,甚至于,兜里还能剩下几个铜钱,那便会真心实意的跟着你走,甚至…… 为你出生入死。 若是他真的能将天下物流系统做大,那么便可以在小冰河期频繁天灾,资本极度发达的明末。 靠着这样的体系吸纳大量闲散人员,甚至遇到了大灾之年还可以修路,祭出以工代赈的法宝。 更甚至于…… 路修好了,物流体系发达了,九边大军的军粮补给,部队调动问题难题将会彻底解决。 想及此。 沈烈心情大好,看了看正在院落中忙碌的工匠苦力们,便将袖子挽了起来,系上了围裙。 在空地上支开了一口大铁锅,又叫人买来了食材,调料,沈烈亲自给大伙做了一锅乱炖,加上一大锅香米饭。 尝了尝味道,又看了看时辰。 眼看着晌午时分。 到饭点了。 沈烈便吆喝了一嗓子:“开饭!” 连李素素在内,正在忙碌中的人们闻声看了过来,看着正在给大伙盛饭的沈大人,整齐划一的安静了下来。 气氛有一丝丝奇妙。 众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尤其是带着人,在百户所帮忙的李姑娘,看着那一大锅色香味俱全的炖菜,还有正在给大伙盛菜的沈大人,不由得吃惊的张开了小嘴。 那神情便好似看到一件极为诡异之事。 片刻后。 “来呀!” 随着沈烈发出一声轻笑,用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将一碗炖菜塞了过来,李姑娘接过了饭碗。 闻了闻扑鼻的饭菜香味。 那俏脸上的神情便更加古怪。 沈烈却不以为然,挽起袖子便大口吃菜,一口乱炖一口香米,一边甩开腮帮子猛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解释着。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不瞒姑娘说,沈某在当官以前……其实是个厨子。” 李素素一愣,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叫:“哎?” 厨子么。 李姑娘自然有些不信,于是便拿起了筷子尝了尝,然后默默的低头吃了起来,还别说…… 这位东厂沈大人做的菜,确实是饭庄的味道。 不过。 李素素此时有些凌乱了。 “厨子?” 一个厨子是怎么当上东厂大官的? 同时间。 京城。 西苑。 春闺已经落下了帷幕,在张居正两个儿子弃考的情形下,天下人万众瞩目的新科状元郎出炉了。 少年天子钦点的状元叫做朱国祚,按惯例授翰林院编修。 进太子洗马。 可大明如今还没有太子,只有皇长子,此人自然便成为皇长子的老师,成为皇长子的侍从官。 议论纷纷中。 可大明朝野都知道皇上点这个状元,纯粹是因为此人名字起的好,并且此人是江苏吴江人。 细琢磨。 其中自有几分深意。 如今天子都让步了,大明万历十年的第一次国本之争,自然便暂且平息了下来,群臣也让了一步,不再对西苑讲武堂指手画脚。 似乎。 少年万历与群臣,达成了亲政以来的第一笔交易。 双方各取所需。 皆大欢喜了。 这一天。 随着皇长子的侍从官进了紫禁城,西苑讲武堂也正式开始了一场,由少年天子亲自主持的武举殿试。 大清早。 以英国公张洵为首的各位国公,侯爷,伯爷便各自穿好了自己的蟒袍,飞鱼服,斗牛服,骑着马急吼吼的冲进了西苑。 迎来了天子之后。 欢声雷动之中,为期三天的武举殿试中,上千名来自各省的武举人,生平第一次走进了皇宫,在天子面前尽情展现着从小练就的武艺。 举重,投掷,弓马,刀法…… 一时间刀来箭往。 寒光闪闪。 而在少年天子的坚持下,这一科的武举甚至还加上了火枪射击考核,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甚至于还要考谋略兵法。 能从千余人中脱颖而出的也不过寥寥百人,为武进士,也是天子门生,进讲武堂,并且每个月都能得到皇家发给的俸禄。 仔细观察了一番便会发现,上千名武举人中以北方人居多,来自九边的将门之后大有人在。 这和文风盛行的江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确切的说,在这大明最优秀的武士之中,几乎见不到江南人,这让科举出身的大人们如何能够忍耐? 可是没办法。 天子太倔。 并且大人们刚被东厂收拾过,家中纨绔嫖妓的把柄还在皇上手中,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大明天子又上头了,穿着沉甸甸的甲胄,骑着马,拎着火枪弓弩在校场中上蹿下跳了好几天。 天子将自己累出了一身的臭汗。 滚了一身泥。 又命人将自己心腹爱将,东厂千户沈烈的缴获抬了上来,随着那沾血的皮甲,折断的箭簇,还有硝制过的头皮被御林军抬了上来。 顷刻间。 西苑中惊呼声一片。 “这,这!” 武举们睁大了眼睛,勋贵们吓的纷纷站了起来,互相凑在一起打听着,这些血淋淋的玩意是从哪来的呀? 而少年天子此刻腰杆笔挺。 英姿勃发。 在朱翊钧看来,此番沈烈立下了战功,与他自己亲自上阵杀敌没什么分别,连全身上下的毛孔都通透了。 第371章 加恩 “瞧瞧,都瞧瞧!” 西苑大校场上。 武举殿试的间歇。 穿着一身明黄色甲胄的少年天子,提着一件染血的草原皮甲,在满朝勋贵,天下武举面前卖弄着。 显摆着。 引来了上千名武举,上百位勋贵的瞩目之后,朱翊钧才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报捷文书扔给了侍卫头领。 然后便神气活现起来。 “念!” 随着侍卫头领接过捷报,高声念道:“仰仗天威,东厂千户沈烈飞报前事,五月十三日,臣于大同卫东一百二十里遇敌,日夜不眠,浴血奋战,胜之,阵斩三十余级,缴获若干……” 这捷报念了出来。 一瞬间。 便将在场武举,勋贵们震傻了,就连站在皇帝身旁的神机营副将李如松也目瞪口呆。 哗然中议论纷纷。 众勋贵武举,甚至连李如松都为之动容,他老李家坐镇辽东,自然明白这个年月的九边各镇斩获军功的不易。 这年头大明边军与鞑靼人作战,能阵斩数十骑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就算是大军出动,最多也不过斩数百个脑袋。 那就已经算了不起的大捷了! 倒不是明军不行,而是鞑靼瓦剌那些草原骑兵实在太能跑了。 打了两百多年了。 草原骑兵早已总结出一套对付明军的办法,一遇到明军大举出动便翻身上马,向着广袤的草原深处逃走。 化整为零。 不停的拉扯,偷袭…… 导致机动性差的明军压根找不到人,打从武宗朝开始,查过一千人的阵斩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了。 “这?” 喧哗中。 李如松伸长了脖子看着这捷报,心中一阵惊疑不定,没想到他那生死兄弟还有这两下子? 早怎么没看出来呐! “呵呵呵。” 说话时。 皇上已经畅快大笑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甲胄,眼珠子一阵乱转,开始琢磨给沈烈升官。 不远处。 坐在头把椅子上的英国公等人,心中便咯噔一下,皇上是大伙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大伙还能不知道么。 皇上这是又上头了,要给沈烈升官了。 除了大明开国太祖之外,打从成祖皇帝之后,老朱家的天子都这样。 爱上头。 对一个人好便掏心掏肺。 果然。 朱翊钧手持捷报,卖弄了好半天,才沉吟着道:“朕之意,沈烈立下如此大功,理应升迁,不如命其官升一级,提督东厂将官……” 英国公张洵吓了一跳,赶忙阻拦:“陛下万万不可!” “这不合规矩!” “陛下三思呀!” 提督东厂那不就是厂公,督主么? 可自从成祖皇帝创立东厂以来,这个职位一直是由皇帝最亲近的太监担任,这规矩可不能破呀! 勋贵们劝了一阵。 朱翊钧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却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起来:“朕只能和太监亲近么?” 言下之意。 朕就不能有个正常点的心腹么? 众勋贵只好假装没听见,才刚刚将心搁到了肚子里,便又听到皇上自顾自的念叨起来。 “朕之意,不如……重开内行厂如何?” 众勋贵微微错愕,开始在心中琢磨了起来,大明有内行厂这个衙门? 很快。 有人大吃一惊,吓的脸色都变了。 想起来了。 还真有。 想当年大明武宗皇帝登基后,太监刘瑾专权,为了巩固自己在太监中的老大地位。 于正德三年八月,设立了内行厂,又叫做内办事厂。 刘瑾身为司礼监太监,内行厂的规格和权势自然高过西厂、东厂和锦衣卫。相比于其他厂卫。 内行厂的机构更大,特务更多,制度更严,侦缉范围更广,除了监视天下臣民外,东厂和西厂也在其监管之例, “虽东西厂皆在伺察中,加酷烈焉。” 内行厂成为脚踩东厂西厂锦衣卫的大特务头子。 “陛下三思!” “万万不可!” 一时间。 英国公等人吓的脸色都发白了,一阵苦劝过后,朱翊钧只好悻悻作罢,可心中总是有几分不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朕还是天子么?” 众位国公,侯爷只好又劝说了起来:“陛下,那沈烈还年轻,压着他的官职,磨一磨性子也是好的。” 或许是觉得众位勋贵说的有道理。 朱翊钧便又笑了起来:“既不能封赏,那就……加恩呗。” 众勋贵这才松了口气,齐声大呼陛下圣明。 低下头。 英国公擦了把汗,心中了然,知道咱这位天子正在向着武宗陛下的老路,头也不回的走了下去。 那沈烈…… 隐隐已经有了当年刘瑾发迹时的模样,压的了他一时,却压不了他一世,谁都知道此人简在帝心。 他飞黄腾达只是早晚的事。 众勋贵心惊之余又有些庆幸,万幸这个沈烈不是刘瑾那种大宦官,他是正儿八经的武将! “传朕旨意!” 说话时。 旨意已经下来了。 “东厂千户沈烈克敌制胜,壮我军威,赏银万两,金五百两,钦此飞鱼服一件……加上骑都尉,锦衣卫指挥佥事……钦此。” 顷刻间。 整个西苑讲武堂校场鸦雀无声。 众勋贵再次错愕,却不敢出言阻拦。 厂卫本为一体,皇上硬要让沈烈在锦衣卫挂个指挥佥事的职务,大伙也无话可说。 只是上千名来才参加殿试的举子却大为震撼,忍不住凑在一起嘀咕着,这沈烈…… 到底是谁? 三天后。 大同府。 废弃十几年的东厂大同百户所,倒塌的围墙已经盖了起来,院子的杂草也清除掉了,用黄土重新扑过了。 洒了水。 看上去整洁多了。 那漆黑描金的牌匾也重新挂上了,而沈烈站在大门外看着这幅大牌匾,开始琢磨着要去隔壁的总兵衙门递帖子。 拜拜码头顺便向总兵大人要点军械。 就在此时。 长街尽头。 一队风尘仆仆的轻骑疾驰而来,为首之人穿着威风凛凛的大红甲胄,飞鱼服,一看便知是御前侍卫。 沈烈微微一笑,赶忙带着人迎了上去。 看样子是圣旨到了。 “圣旨到!” 随着轻骑翻身下马,向着沈烈快步走来。 “东厂千户沈烈接旨!” 此时。 沈烈身后正在忙碌中的工匠,杂役,苦力们惊呆了,看着那威风凛凛的御林军慌忙不迭的下跪。 “哎哟喂!” “钦差……圣旨啊!” 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同府的平民百姓,哪里见过圣旨呀,慌乱中在院子内外跪了一地。 李素素也看呆了。 芳心一颤。 不知不觉的腿一软跪了下去。 第372章 飞鱼服 生长于山西的李素素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御林军,见到那威风凛凛的传旨钦差。 芳心中不由得一阵慌张,便和上百工匠在百户所内外跪了一地。 她也不敢抬头。 只是双膝跪地,竖起了晶莹的小耳朵,听着脚步声嘈杂中,沈大人快步上前,将传旨钦差和那队甲胄鲜明的御林军迎入了院内。 不多时。 李素素便听到院内,传来了沈大人爽朗的大笑声:“哎哟哟,老何……你怎么来了。” 再然后。 她耳边便听到了那位御林军将官,讨好谄媚的声音:“沈爷不必多礼……下官给您道喜啦!” 听着沈烈和钦差大人这一番寒暄。 李素素芳心一颤。 不由得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位沈大人的面子这样大,竟然连皇帝身旁的御林军也要谄媚。 芳心悸动中。 李姑娘低着头,也不敢起身,只是命令清澈的眼眸转了转,心中生出了十分惊悚的念头。 她觉得…… 应该将这个消息尽快告知兄长,并且对于这位沈大人在京中的身份地位,需要重新做出一番评估。 眼见为实。 她觉得平遥镖局必须得将这条大粗腿抱紧了。 只是…… 很快她又纠结了起来,她担心东厂的名声不太好听,倘若平遥镖局真的投靠了东厂,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做人? 那岂不是成了朝廷的狗腿子? 这么大的事她一个人可做不了主。 院内。 接了旨。 升了官又发了财的沈烈,便向着东边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抱了抱拳,大呼了一声万岁爷圣明! 沈烈倒是不在意官职,而是更在意这一万多两银子,让他在这般复杂险恶的处境中如虎添翼。 说话时。 御林军头领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银匣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一并递了过来。 看着信笺上的密封火漆。 沈烈微微一笑,赶忙将银票和万岁爷的私人信件收入了怀中。 “走走走!” 说着。 沈烈便勾搭上了御林军将官的肩膀,领着他去下馆子,将传旨的老何招待了一顿,过了一夜又送走了。 沈烈才开始清点御赐之物。 大比的金银赏赐,本就在沈烈预料之中,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那一身威风凛凛的御赐飞鱼服则挂了起来,用来震一震这大同府的场子。 最后打开了万岁爷的长信。 顷刻间。 隐隐关切,扑面而来,少年天子在信中叮嘱沈烈再立新功,也好让御史台那些老家伙闭上嘴。 微微一笑。 将书信小心翼翼的收好,门外便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抬起头。 沈烈便瞧见了李朝花,李素素兄妹快步走了进来,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与李氏兄妹打了个招呼。 “哎哟哟,李公子……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礼多人不怪。 李朝花赶忙抱拳行礼,笑容满面道:“这几日李某诸事繁忙,没有尽到地主之谊,怠慢了沈大人,请大人恕罪……恕罪。” 沈烈赶忙客套了几句。 又一番寒暄过后。 几人在整饬一新的官厅中落了座。 上了茶。 李朝花便谦卑的表明了来意,轻声道:“今日晌午李某在家中略备了几杯薄酒,请沈大人务必赏光。” 随着一张请柬递了过来。 沈烈眼睛便眯了起来。 微微一笑。 此事本在意料之中,他带着东厂马队不惜一战,将这对平遥镖局少东家兄妹救了下来,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燧发长枪都送出去了。 自然是别有深意的。 枪不能白送呀。 他就等着平遥镖局来投靠呐! 如今瓜熟蒂落。 沈烈便接过请柬,笑着道:“既如此,沈某便叨扰了。” 李朝花忙站起身,谦卑道:“好……大人若肯赏脸,平遥镖局上下必扫榻相迎。” 看着这位少东家带着妹子急匆匆走了,沈烈便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看着这对兄妹矫健的身形渐渐远去。 沈烈会心一笑。 转眼到了晌午时分。 沈烈便将那套刚刚到手的飞鱼服穿戴了起来,对着铜镜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威风凛凛。 这便是传说中的飞鱼服,比斗牛服又高了一级,上有四爪飞鱼纹。 仔细观察。 这所谓的飞鱼纹其实是蟒形,就是一条蟒的形状加上了鱼鳍鱼尾,这叫做飞鱼类蟒。 而不是真的绣着一条飞鱼。 这服饰所用的材料更是奢华无比,使用云锦中的妆花罗、妆花纱、妆花绢制成。 就这么一身飞鱼服,估计没有个上百两银子的成本下不来! 穿着妥当了。 沈烈便心满意足的带着两个手下,骑着马,按照请柬上的地址来到了城南,在密密麻麻的客栈,酒楼,商铺中找到了门楣高大的平遥镖局。 这竟是一座三进的大院子,看上去很是气派,那平遥镖局的大牌匾下,李朝花兄妹早已恭候多时。 随着沈烈翻身下马。 一番寒暄过后。 镖局上下喜气洋洋的将这位沈大人,迎入了镖局,看着沈大人身上这套华贵无比的御赐飞鱼服。 险些闪瞎了镖师们的眼睛。 “请,快请进!” 李氏兄妹殷勤的招待下,将沈烈迎入了院子。 绕过了照壁,前院,接连穿过了两道门,沈烈便进到了这镖局的后宅,却赫然发现内宅的月亮门外。 有一位穿着华贵的美妇人早已等候多时。 沈烈停下脚步,看着这容颜如玉的美貌妇人,三十来岁,穿着一身华美的月白色裙钗,妆容精致,娇媚过人。 绾着流苏发髻,发髻上插着些金玉翡翠,裙钗上也挂着装饰品,这一身的珠光宝气却不落俗套,反而为这美妇人增添了几分姿色与光彩。 沈烈正有些错愕。 李朝花却快步上前,笑着道:“二娘,沈大人到了。” 说话时。 美貌妇人便莲步轻移走了过来,向着沈烈福了一福,盈盈笑道:“妾身平遥李常氏……参见大人。” 这一身的珠光宝气,明艳照人让沈烈一时哑然。 良久。 沈烈才从这美妇人的艳色中清醒了过来,赶忙还了一礼:“夫人不必多礼,沈某叨扰了……叨扰了。” 李朝花这少掌柜管她叫二娘。 那么。 她便应该是这平遥镖局的当家人,又或者江湖上常说的总镖头。 第373章 总镖头 未曾想。 这平遥镖局真正的大老板,竟是如此美艳的一位中年妇人,看着这妇人娇艳欲滴的样貌,丰腴的身段。 沈烈一时无语。 此时。 李常氏盈盈一笑,轻声道:“大人请。” 没奈何。 沈烈便只好跟着这位李常氏走进了内宅。 一边走着。 将目光从她摇曳生姿的婀娜腰身上避开,沈烈便试探着问道:“敢问贵镖局掌柜……” 李常氏脚下顿了顿,轻声道:“大人容禀,敝掌柜三年前走西口,在塞外遇上了鞑靼匪,不幸身亡。” 沈烈点了点头。 明白了。 这年月的镖师,尤其是在塞外讨生活的标兵,确实是伤亡率很高的一个高风险职业。 看来这位艳光四射的美妇人,是平遥镖局前任总镖头的二房夫人,也是现任的总镖头没错了。 这画面…… 用眼角余光偷瞄着她婀娜的身段,窈窕的背影,沈烈觉得有点江湖话本演义的味道了。 这边塞之地的民风果然彪悍,与京城之地大不相同,一个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当总镖头,倒是也实属平常。 进了内宅。 大客厅中早已摆好了桌椅板凳,几个丫鬟规规矩矩的垂首站在一旁,恭候着贵客的到来。 分宾主落座,又寒暄了几句,在这位美貌的李常氏面前,沈烈觉得有些不太自在,气氛便有一丝尴尬。 李常氏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着这位沈大人身上穿着的闪亮飞鱼服,那娇艳俏脸上也有些不自然。 沈大人这一身也实在太招摇了。 尴尬中。 沈烈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一旁。 少掌柜李朝花赶忙转过脸,向着一旁的丫鬟低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上菜呀!” 丫鬟赶忙应了一声,便快步走了出去。 又片刻后。 各种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便好似走马灯一般端了上来,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 作为主人家。 随着李常氏盈盈起身,用纤纤素手拿起了酒壶,给沈烈斟满了一杯酒,然后轻声道。 “沈大人请。” 沈烈忙欠了欠身,应了一声,便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李常氏便又轻声道:“这大同府的老汾酒味道有些冲,比不上京城的秋露白,又怠慢之处还请沈大人多多见谅。” 沈烈又应了一声,有了上一次在天津左卫的教训,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要浅尝辄止,一口也不肯多喝。 吃一堑,长一智。 出门在外万万不能再出丑了,要是闹出点风流韵事,那可就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见此情景。 李常氏和李朝花对看了一眼,也不再劝酒,转而聊一些风土人情,聊的宾主尽欢了。 这美妇人便抿嘴一笑,向着李朝花使了个眼色,李朝花微微一笑,便起身走了出去。 这一脸神秘的样子让沈烈心中狐疑了起来。 不多时。 便只见李少东家端着一个托盘,领着两个美貌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向着沈烈露出了笑容道。 “救命之恩,朝花不以为报,区区贺礼不成敬意,请沈大人务必收下……你二人还不过来。” 眼瞧着。 放着银票的托盘搁在了桌子上,那两个极美貌的年轻女子也盈盈走了过来,向着沈烈盈盈下拜,乖顺的唤了一声。 “老爷。” 这一声柔柔的娇呼,让沈烈愣了半晌,看了看李朝花脸上暧昧的笑容,才明白了过来。 这是送了我两个丫鬟? 果然。 随着李常氏娇艳的俏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从托盘中取出两张卖身契递了过来。 美艳的贵妇人便又笑吟吟的柔声道:“这两个丫鬟都是一等清倌人,是妾身叮嘱朝花重金所购,还望沈大人笑纳……” 说着她便低下头了,用洁白的丝绢掩着嘴。 柔柔一笑。 沈烈嘴角便微微抽搐起来,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心中直叫好家伙,一出手便是两个一等丫鬟。 你这可真是大手笔呀! 想来在这个年月,在大同府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给朝廷大员送美貌丫鬟这种事确实十分盛行。 可沈烈面色变得古怪,含糊道:“这……还是免了吧。” 话音落。 李常氏,李朝花,甚至李素素三人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尴尬中。 李常氏只好轻声问道:“敢问……是这两个丫鬟入不了沈大人的法眼么?”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沈烈忙道:“这倒不是。” 此刻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张大小姐那张柳眉倒竖的俏脸,便不由自主的推拒了起来。 “二夫人的好意,沈某心领了。” 还是算了。 一顿饭吃完了,沈烈便起身告辞,匆匆忙忙的走了,李家三人赶忙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翻身上马急匆匆走了。 一时间有些凌乱。 沉寂中。 李常氏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一阵迷茫,狐疑道:“朝花……你可打听清楚了么,沈大人……莫非不近女色么?” 不应该呀。 怨不得她心中狐疑,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从她嫁入这平遥镖局那一天开始,她见识过的可多了呢。 这天底下还有不爱美人儿的男子么? 不可能呀! 李常氏本想送上这份厚礼,与这位京城来的沈大人结个善缘,可未曾想,这位沈大人竟然放着两个美貌一等丫鬟而不动心,他竟然…… 硬生生的拒绝了! “难不成……” 这天底下有不偷腥的猫儿么? 此时李朝花也有些懵。 摸了摸头。 想了想。 这位少东家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便脱口而出:“不近女色,难不成……沈大人……怪我!” 少东家一个劲的拍自己大腿,心中懊悔不迭,这事儿确实是他欠考虑,送什么一等丫鬟呐! 看着一脸后悔的李朝花。 李常氏好似恍然大悟了一般,俏脸上露出了释然神色,发出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轻叫:“哦!” 一旁。 李素素也释然了,不近女色的东厂千户,那不就是一位公公么,只不过…… 她回想着沈烈英气的脸,芳心中不由得又生出几分疑惑,虽然说沈大人确实下巴上干干净净的没长胡须。 可这位沈大人看上去不像是公公。 平时他说话,行动也没什么异常呀。 可她的兄长,却在一旁煞有其事的小声嘀咕了起来:“我听人说,在皇宫大内之中有许多技勇太监,这些人专门保护皇上皇后,还有太后,虽然身体残缺,却十分神秘,一个个都武艺高强,弓马娴熟,力大无穷,与寻常男子无异……想必沈大人便是这样的人。” 第374章 天高皇帝远 随着李朝花煞有其事的娓娓道来,将深宫大内之中,那些强悍的技勇太监说的异常神秘。 李常氏,李素素两个女子都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展开,发出了一声轻叫:“哦……” 心中恍然。 李素素惊呼道:“沈大人是大内高手么?” 关于大内高手的传闻。 听说过的呀! 因为行踪过于神秘,身份过于特殊。 所以这个年月江湖上关于技勇太监,大内高手的传说极多,在那些说书先生口中,这些大内高手都是身高三丈,飞檐走壁,铜头铁骨,刀枪不入…… 李常氏明眸转了转。 也释然了。 “朝花言之有理。” 如此。 终于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位沈大人不近女色,如此异于常人,面对两个任君采摘的一等丫鬟也不动心了。 原来他不是不偷腥,而是有心无力。 此刻李朝花心中懊悔,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叹道:“怪我考虑不周。”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难怪沈大人一脸的不高兴。 李常氏还在一旁,安慰了几句:“这也不能怨你。” 这谁能想到呢?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准,李常氏便将继女素素叫了过来,在她耳边叮嘱了一番。 “既如此,素素……你且将镖局中的事情先放一放,多与沈大人亲近……多打听沈大人的喜好。” 既如此。 李常氏觉得未出阁的继女,与沈大人多亲近也不会出什么事,也不会耽误她嫁人,一位公公又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在总镖头的叮嘱下。 李素素认真的点了点头,重重的应声道:“嗯!” 却不知为何。 一想到沈大人虽英武不凡,却后天残疾,李姑娘芳心中竟有些怅然若失,竟有些空落落的。 情绪有些低落。 片刻后。 李家三口人还是打起了精神,一边往镖局里面走,一边商量着把那两个丫鬟退回去,再买点什么礼物才能讨这位沈大人的欢心。 反正女人是万万不能送了。 不管怎么说,沈大人和东厂这条大粗腿要抱紧,这可是平遥镖局崛起的天赐良机。 至于名声…… 李常氏那双明亮的眸子渐渐变得坚决,和平遥李氏的兴衰荣辱比起来,名声不重要。 另一头。 走在长街之上。 沈烈在马背上突然无缘无故的打了个喷嚏,然后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鼻子,口中喃喃自语着。 “奇怪。” 回到百户所。 看着修缮一新的院墙,还有大门,沈烈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烈打算过几天便开始招兵,可招兵之前总得有军械,于是便急匆匆的带着护兵向对面街上的总兵衙门走去。 巡抚衙门就算了。 不去了。 沈烈觉得巡抚大人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于是打算递帖子求见山西总兵李迎恩。 一来是拜码头,二来是想要请总兵大人批个条子,从军械库中搞点军械。 片刻后。 山西总兵衙门。 帖子已经递进去了,门子将沈烈带入了签押房中,恭恭敬敬的上了茶,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一个上午过去了。 眼看着过了饭点,总兵大人仍旧迟迟不曾现身,被谅起来的沈烈便站了起来,看了看桌子上那壶凉茶。 摇了摇头。 “走吧。” 整了整身上的官服,拍了拍屁股,沈烈便从总兵衙门里走了出来,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总兵大人也没说见,也没说不见,只是让等着…… 这叫闭门羹。 总兵大人为什么不愿意见他呢,估摸着,这位李大人也是明哲保身,怕结交了他这个厂卫奸佞,将来秋后算账沾上一身的血。 在街上站了一会儿。 沈烈又走进了旁边的兵备道衙门,按照大明军制,不论是边军,还是厂卫的军械装备都应该由兵备道供应。 可帖子递了进去。 等来的。 却是兵备道大人一句冷冰冰的谢绝。 “不见……请回!” 看着那门子冰冷的脸色,沈烈怒火中烧,一个箭步便要冲上去揍人,却被两个手下的番子死命拽住了。 “大人,大人!” “罢了。” 在手下的劝说下,沈烈骂骂咧咧的走了,一路怒气冲冲的回到了百户所,心中仍是十分不忿。 他知道。 天高皇帝远。 这大同府上下,各衙门早已是铁板一块,东厂想要在这里立足实在太难了,明里暗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道绊马索等着他。 没有军械,他的队伍便拉扯不起来,想必巡抚,总兵,兵备道的那些大人们已经都商量好了吧! “鳖孙子!” 骂骂咧咧了一阵,沈烈便将大手一挥,数了数自己带来的银票,心中才觉得踏实了许多。 不给军械是吧? 老子自己买! 想了想。 沈烈觉得置办军械这事儿,还是得落在平遥镖局那位少东家身上,于是便只好再次登门拜访。 于是一转眼便到了第二天。 平遥镖局。 沈烈进了镖局才赫然发现,他要找的少东家李朝花不在,少东家亲自押送一批军粮去宁夏卫了。 少东家不在,面对着前来接待他的总镖头李常氏,还有大小姐李素素,沈烈便告辞。 毕竟这内宅里只有一个寡妇,加上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他一个大男人,总是往人家内宅里跑显得不太合适。 可刚刚起身。 李素素便笑吟吟的走了过来,还伸出玉臂挽住了沈烈的胳膊,将散发着幽香的健美身子大方的靠了过来。 沈烈一愣,便只见近在咫尺之处,一张如花俏脸正在对着他盈盈浅笑,那樱桃小嘴里吐气如兰。 “沈大哥……是要置办军械么?” 胳膊上一软。 沈烈心中一荡,便不由主的想要将胳膊抽出来,可李素素抱的太紧,这如花笑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沈烈错愕。 便又看向了她的长辈,却只见那位美艳的总镖头也笑意吟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沈烈有些麻了,轻轻将胳膊挣脱出来,才试探问道:“李姑娘……有门路么?” 李素素点点头,轻声道:“嗯。” 沈烈抛开心中的错愕,突然有些明白了,这里不是京城是山西,毗邻西北的军事重镇,想要弄到军火倒也不难。 顷刻间。 便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军火黑市! 第375章 黑市 看着一脸甜笑又落落大方的李素素,沈烈若有所思,想必平遥镖局这样的大镖局,对山西这地方的军火黑市应该很熟悉吧。 心中一动。 沈烈轻声道:“那就……拜托了。” 李姑娘冲着他又甜甜一笑。 李常氏也用手中洁白的丝绢捂着嘴,轻声笑道:“大人不必多虑,这事儿呀……包在素素身上!” 沈烈赶忙应诺。 若能找到黑市购买军火的门路,那可真是太好了。 可沈烈总觉得这两个女子的神态举止都有些怪异,作为两个女儿家,似乎对他这个外人过于亲热了,可到底哪里怪异又说不出来。 只好将这奇怪的念头压了下去。 一转眼便又是三天后。 艳阳天。 按照约定,沈烈带上了几个精干的手下,骑着马,在李素素和几个平遥镖师的指引下离开了大同西门,向着西北方未知的天地行去。 出大同府。 向向西,再折向南走了两天,面前景色为之一变,人烟变的稀少,山脉丘陵起伏不断。 看着不远处崇山峻岭之中,连绵不断的山脊。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 到了此地。 应该离潼关不远了。 在一座灰败的城池外停住了马,李素素在马背上直起纤腰,凑过来低声道:“沈大哥容禀……这朔州可不比大同,到了这里万万不可逞强,凡事小心为宜,不可惹是生非。” 沈烈笑了笑,轻声道:“嗯。” 策动战马。 数骑进入了朔州府黑洞洞的城门,前方豁然开朗时,便又是一座繁华异常的边塞集市,南来的,北往的。 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 李素素是常来常往的,看上去对这里很熟,带着沈烈几人在大街小巷里七拐八扭,便来到了一处繁华的客栈门前。 店小二迎了上来。 几人将马匹牵入了客栈,又要了几间上房,便这样安顿了下来,匆匆放下了行礼,填饱了肚子。 李素素便带着几个镖师,神神秘秘的从客栈里溜了出去。 不多时。 这位李姑娘便带着一个五官深邃,穿着长袍的西域商人回来,将商人领进了上房,将房门关上…… 看着这西域商人手中提着的藤条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摆放整齐的几杆精良短火铳。 沈烈哑然。 心说这年月卖军火的西域商人,都是这么嚣张的么? 对了。 很快沈烈心中了然,好似明镜一般敞亮,这地方离潼关近在咫尺,是山西和陕西交界处的大商埠。 这西域来的军火贩子,自然是从西北而来,至于为什么他敢在客栈里公然兜售火枪。 这事儿。 便要从卫所制的崩溃,家丁募兵的兴盛说起了,这个年月在山西乃至陕西这一片儿,大明边军早已腐朽不堪。 但凡是能打的将领,都是靠着自己出钱养活的家丁,将领为了武装自己的家丁,便需要大量的军火。 可大明造的军火又不顶用,那便只好从西域走私。 因此造成了大明朝廷对陕西,甘肃,宁夏再往西的地区,控制力度急剧下降,最终导致了甘陕之地民变四起。 这是民变么? 分明是兵变。 “得嘞!” 沈烈也不再纠结,将箱子里的火枪拿起来看了看,这几杆都是燧发短枪,打造虽然十分精良。 可沈烈却将眉头皱起,轻声问道:“有长枪么?” 话音落。 那西域商人便用生硬的汉话,笃定道:“自然是有的,不过……” 沈烈皱眉。 心中了然。 这架势是要坐地起价了呗! 看着这贼眉鼠眼的西域奸商。 一时间。 沈烈心中无名火蹭蹭的往上蹿,瞧着这西域奸商,手心里便有些发痒,这可是大明的地盘! 咱东厂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 正要翻脸时。 李素素一个劲的使眼色,沈烈只好将这口闷气吞了下去,掏出银票将这几杆短枪先买了下来,然后在商量买长枪的事。 接着。 那西域商人便伸出了一根手指,声音道:“自生火铳……长的……一百两一杆!” 话音落。 沈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小暴脾气上来了,攥紧了拳头就要抡过去,一百两一杆,你这是拿老子当肥羊宰呐! 也亏你敢开这个口! 李素素吓了一跳,赶忙拦在二人中间,将暴跳如雷的沈烈拦住,然后让两个同行的镖师将这西域军火商拽走了。 房门关上。 沈烈仍是气的眼珠子发红,恨不得追上去将这奸商一刀劈了,李素素赶忙在一旁劝解。 “罢了……沈大哥息怒。” 一片凌乱中。 天色渐晚。 沈烈心中无名火渐渐消褪,便坐在上方里的凳子上,摆弄着重金购买的一杆燧发短枪,看着枪身上看不懂的西洋铭文。 这铭文他不是第一次见到。 是奥斯曼文字。 想必。 这批火枪又是从万里之外的奥斯曼王朝,辗转不知道经过了几手,才卖到了大明西北之地。 之后沈烈又拿起另一杆短枪,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却被这枪身上的文字难住了,这是一种沈烈从未见过的文字。 看上去似乎有点像奥斯曼王朝使用的阿拉伯文,可又似是而非。 一旁。 李素素有些害怕的轻声道:“这是身毒文字。” 沈烈愣住了,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也没想到身毒是个什么地方。 良久。 沈烈才看着烛光下,李素素英气秀美的脸蛋,狐疑道:“身毒?” 这又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回轮到李素素发愣。 想了想。 李姑娘才又轻声道:“身毒……便是莫卧尔,这杆自生火铳,想必是出自莫卧尔国。” 沈烈恍然。 莫卧尔王朝不就是印度么! 什么玩意? 锁着。 沈烈便将这杆镌刻着莫卧尔王朝文字的燧发短火枪拿了起来,难不成在这个年月,连印度人都能大规模装备燧发火枪么? 才刚刚消褪的无名火,又蹭蹭的冒了出来。 沈烈气的鼻子都歪了。 一想起来在这富庶的大明,堂堂大明边军的武器装备,竟然被同时代的印度人给碾压了。 沈烈便觉得憋屈,难受…… 盛怒之下。 沈烈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发出了砰的一声轻响。 这一声响。 便又将李素素吓了一跳,赶忙低下头摆弄起了自己的衣角,不敢正视沈烈怒气冲冲的眼睛。 她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让这位沈大人如此暴怒。 片刻后。 沈烈强行将心中万丈怒火压了下去,然后便向着她低声道:“对不住,沈某失态了。” 他一般不会失态,除非真的憋不住了。 第376章 采办军火 手握着这杆由大身毒国,莫卧尔王朝制造的精良燧发短火枪,顿时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憋屈,让沈烈涨的脸都红了。 窝囊,屈辱…… 让沈烈憋闷的快要炸了。 作为一名华夏子民,在这个世界上输给哪个王朝都可以接受,唯独输给身毒,让沈烈受了极大的刺激。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 沈烈又想起了天津左卫那些永乐年间曾经大展宏图,技艺精湛,建造出世界上第一支远洋水师的工匠们。 如今却已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技艺早已失传。 不要说造船技艺,就连郑和下西洋时候留下的珍贵航海图,那些永乐大帝给子孙后代留下的无价之宝,都早已灰飞烟灭。 一想到那些无比珍贵的海图,建造宝船的图纸,都在弘治年间不翼而飞,沈烈便窝囊的快要吐血。 可这憋屈却又无处发泄,让沈烈觉得自己快要憋出内伤了,便很想将这杆火枪当场砸烂。 最终沈烈还是强忍住了,只是默默的低下了头,将这杆火枪默默的收进了柳条箱。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罢了。” 毕竟是花钱买的。 砸了怪可惜。 无意之间。 沈烈流露出来的愤怒还有深深的厌恶,让李素素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她也不知道,也不明白这位沈大人,为何听闻身毒之名而突然暴走了。 良久。 沈烈才将心中怒火平息,心平气和的问道:“你对身毒知道多少?” 李素素松了口气,想了想,赶忙将她这些年走南闯北所听说过的见闻,轻声细语的说了出来。 原来…… 此身毒非彼印度,这个刚刚立国不到五十年的莫卧尔帝国,是蒙古帖木儿后裔巴布尔在印度建立的一个强盛王朝。 这个强大的王朝在吸收了西洋科技的精华之后,如今正处于急速扩展期,拥有上百万大军,其中最精锐,最强大的禁卫军也有十几万。 这个强大的王朝,不但占领了整个南亚次大陆,甚至还一度攻占了阿富汗,波斯这些广袤中亚地区。 整个莫卧尔王朝最精锐的数万名宫廷护卫军团,与奥斯曼王朝差不多,都一掷千金,从欧洲引进了清一色的燧发火枪。 “嗯……” 沈烈点点头,觉得心中舒坦了一些,可是他又想到了大明禁卫军神机营那凄惨可怜的装备,紧迫感便油然而生。 咱大明! 是比土耳其差,还是比印度人低劣? 再想到那些对武勋,对边军将士,对大明京营,对皇帝攻讦个不停的御史台喷子们,还有成日里醉生梦死的权贵们。 沈烈便恨的咬牙切齿! 想了想。 沈烈便向着李素素闷声道:“对不住,今日之事,这采办火枪的事……还得劳烦李姑娘多费心。” 李素素哪里敢责怪他,赶忙道:“无妨的,这火铳的来路还有几家,小女子明天再去找。” 沈烈便低着头,轻声道:“劳烦你了。” 李素素应了一声:“小女子不敢。” 于是客栈的上房中安静了下来。 在夜色中变的静谧。 李素素便用一双明眸偷看着这位沈大人,她芳心中隐约明白,沈大人为何大发雷霆。 这大明,这九边明军的战斗力…… 她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不早了。” 随着沈烈徐徐站起身,将藤条箱子抱了起来,有些沮丧道:“李姑娘早些睡吧。” 话说完。 沈烈便推开房门,向着隔壁另一间上房走去,却不知为何,往日里那沉稳的脚步此刻却有些蹒跚。 房门关上。 李素素低着头咬了咬牙银牙。 一夜无话。 转眼又过了一天。 晚上。 一天的忙碌过后。 李素素又领来了一个大军火贩子,这一次她带来的是几个穿着白色长袍,留着大胡子的汗国商贾。 手中又一批自生火铳,还有一批火绳枪急需出售。 都是八成新的现货。 看着这几位显然是中亚来的汗国商人,沈烈嘴角又微微抽搐起来,一问才知道这几位都是中亚汗国哈萨克来的马贩子。 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烈心中不禁狐疑起来,难不成远在万里之外的哈萨克汗国也装备了燧发火枪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先进的燧发火枪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泛滥了? 这是烂大街了么? 可细琢磨。 沈烈想起了自己那些年看过的小说,想起了后世大明出现的一种先进火枪,大名鼎鼎的鲁密铳。 历史记载。 鲁嘧铳是杰出火器研制家赵士桢所改进的一种火绳枪,原型是土耳其鲁密国所进贡的火绳枪。 白纸黑字记录的明明白白。 鲁嘧铳。 于万历二十六年,赵士桢向鲁密国使者朵思麻请教鲁密国火枪的构造及制作方法,经改进后制成“鲁密铳”。 由此可见在这个年代的土耳其,印度,乃至于那些中亚汗国,确实装备了大量西洋先进火枪。 沉静了下来。 沈烈按下了心中的不爽,开始耐着性子与这几个哈萨克马贩子讨价还价,一番威逼利诱之后。 沈烈便将东厂千户的御赐虎头铜牌往桌子上一拍,终于将这几个中亚来的马贩子唬住了。 将价格敲定了下来。 沈烈向这些军火贩子采购了,包括了土耳其禁卫军版本的自生火铳八十杆,每杆作价五十两成交。 鲁嘧鸟铳火绳枪两百杆,每杆作价二十两,另有短枪五百杆,总计作价纹银五千两成交。 可这么大一笔走私军火,交割起来也不容易。 这伙中亚马贩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就不怕他这个凶名赫赫的东厂千户心黑手辣,来上一个黑吃黑么? 看起来。 这伙人并不怕他。 沈烈正好奇该怎么交接这批军火,才能让双方都放心的时候。 一位穿着上好织锦,摇着折扇的中年书生走进了上房雅间里,操着陕地口音的书生向着沈烈拜了拜,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然后便好似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拜帖。 沈烈疑惑的接过拜帖看了看,眼中不由得寒芒一闪,落款上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这书生竟然是大明宁夏副总兵府上的大管家,而如今大明宁夏副总兵叫做哱拜,这个哱拜竟然是个鞑靼人,还是个鞑靼大部落的首领。 “哦……” 沈烈恍然大悟。 难怪人家不怕他这个东厂千户,这后台可真够硬的,在这伙人眼中,区区一个东厂确实不够看! 可是此时此刻。 再一次。 沈烈觉得自己被一道天雷劈中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明宁夏副总兵是个鞑靼人? 第377章 绥靖 被天雷劈中的沈烈,看着这风度翩翩,自称宁夏副总兵府大管家的秦商,呆了好半天才接受了事实。 秦商和晋商本就是一伙的。 俗称秦晋之好。 可是一个可怕念头,却从沈烈脑海中冒了出来:“绥靖政策,养蛊,某元首……” 很快。 沈烈又联想到了自称党项人的李自成。 以及。 同样在辽东养蛊的李成梁,再以及,崇祯年间最先发起叛乱的甘陕军头们,与鞑靼人,瓦剌人,甚至建州女真眉来眼去的晋商,秦商们。 与荷兰人,东瀛人,甚至朝鲜人瓜葛很深的江南集团。 沈烈心中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一瞬间。 沈烈觉得毛骨悚然,冷汗涔涔,在心中将谎话连篇,狗屁不如的《明史》骂了一遍。 《明史》有一句真话么? 或许明史本就是这些人编的,毕竟大明亡了,这些人可没有跟着殉国,还有滋有味的活下去了。 甚至还成了满清朝廷的八大皇商。 耸人听闻中。 沈烈便又旁敲侧击,试探着问了问,既然大明西北门户,宁夏副总兵是个鞑靼人首领。 那宁夏总兵是谁?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那中年秦商也没防备,娓娓道来,说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大明宁夏总兵叫做麻贵,麻大人。 是个回回人。 沈烈心中稍安。 这位麻大人虽然是个回回人,却是对大明忠心耿耿,他和他的河套回回骑兵在万历朝算是很能打的了,也曾为大明立下赫赫军功。 看来养蛊这种事纯粹是靠运气,至于养出来的是好蛊还是坏蛊,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至于怎么分辨呐? 只看麻贵和哱拜对大明文化的态度便知道了,一个将名字都改了,以大明天朝上国子民自居。 另一个…… 当然单靠这个来分辨也未必靠谱。 还有狡诈的,会演戏的。 比如对大明表现的忠心耿耿,以大明子民自居,说的一口好汉话,甚至认汉人当干爹的努尔哈赤。 “呵呵呵。” 随着沈烈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然后向着自己手下的一个番子摆了摆手。 “给钱!” 那就先把定金付了吧。 既然大伙同为朝廷命官,想必那位宁夏卫的哱拜副总兵,不至于为了区区银两,来和我东厂过不去吧? 收了三成定金。 那秦商便将折扇一合,检查了银票的真伪过后,便向着沈烈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笃定道:“请沈大人稍安勿躁,大人只需给出一个地点……不出十天半个月,这批火器必定会送到大人府上。” 沈烈哑然。 怔怔的发呆。 敢情走私军火还能送货上门? “得嘞!” 沈烈真心诚意的伸了个大拇指过去,赞了一声真牛,看看人家这生意做的,可真是明目张胆呀! 送走了这位牛皮哄哄的秦商。 回到了上房。 沈烈便徐徐走到了窗边,站在这客栈上房的窗户边上,看着那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再次陷入了沉思。 而李素素则安静的站在房中,陪着他一起怔怔的出神。 片刻后。 沈烈才幽幽道:“收拾东西……回大同……明早就走。” 李素素忙应了一声:“嗯。” 于是又是一个清晨来临。 天微微亮。 马队便结算了房钱,离开了客栈,沿着清晨的微光向大同府原路返回,马匹的颠簸中。 李素素用长腿轻夹马腹,偷偷打量着正前方,不远处徐徐而行的沈大人,却不知为何。 她觉得沈大人沉默了许多。 气氛有些许压抑。 虽然不懂。 可是李素素隐约觉得这位沈大人,和那些穿着绫罗绸缎,逢人三分笑的道德君子们是不同的。 不知走了多久。 沈大人突然好似想通了什么,略有些佝偻的身形便挺了起来,随即发出了一声低喝。 “驾!” 随着战马发出了一声嘶鸣,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出。 李素素等人慌忙打马跟随。 又数日后。 大同府。 七天! 只用了短短七天时间,沈烈采办的八百杆长短火枪便到货了,竟然是一队穿着明军鸳鸯战袄的鞑靼骑兵送来的。 长街之上。 沈烈居然看着那风度翩翩的秦商,带着一队百余人的鞑靼骑兵,打着宁夏副总兵的旗号,护送着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 竟然在大明北方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大同府来去自如,守城官不敢管,巡逻兵假装没看见。 骄狂的鞑靼骑兵,便这样穿着明军军服长驱直入。 这场景。 让沈烈心中一阵凛然。 对于诡异的土木堡惨败,对于大明边军屡战屡败,对于明军一次次大举进攻围剿鞑靼人,进攻瓦剌人却一次次扑空…… 对于这荒谬绝伦的一幕,沈烈心中突然敞亮了起来,心中似乎有了答案,此刻他似乎看到了唐朝末年,以及北宋末年的影子。 原来…… 历史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一次次轮回,只可惜,这明末真正发生过的历史,却早已被篡改的面目全非。 或许。 人从来不会从惨痛的历史中吸取过教训。 仅此而已。 嘴角微微抽搐过后,沈烈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十分痛快的挥手道:“付钱!” 付清了尾款。 沈烈微微一笑,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先向着这公然倒卖军火的秦商点了点头,又向着不远处,一个穿着鸳鸯战袄,戴着明军制式八瓣盔的鞑靼游击抱了抱拳。 沈烈朗声道:“这位同袍,沈某在衙门里略备了几杯薄酒,上好的菜肴,不如……请入内一叙?” 却只见。 那鞑靼人模样的大明游击并未回应,反而用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珠看着沈烈,做出了十分警觉的样子。 气氛有些尴尬。 此时那秦商忙上前道:“不必了,他不懂汉话……如今钱货两清……在下便告辞了。” 沈烈又微微一笑,和气道:“阁下请便,日后沈某有什么需要,还得请阁下多多关注。” 那秦商忙道:“好说,好说。” 定定的看着这队鞑靼轻骑翻身上马,向着城门处原路返回,而沈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对于大明读书人实施多年的绥靖养蛊政策,沈烈不好做什么评断,可他心中却十分明白。 一个不会说汉话的鞑靼人,就算是做了大明的将军,穿着大明的军服,吃着大明的俸禄,赚着大明人的钱。 他心里一定不向着大明。 就像是。 唐末那些沙陀人。 随着眼中的寒芒一闪而逝,沈烈低头摸了摸鼻子,便不动声色的轻声道:“来人……搬进去。” 第378章 抓丁 随着沈烈一声令下,番子们赶忙上前,将堆积在百户所大门外的军火搬进了百户所。 随着众人走进了衙门,又随着漆黑的大门又关上了,那悬挂着东稽事厂大牌匾的厚重大门。 将里面暂且与这方世界隔绝。 命人将军械暂且封存,沈烈忍着心中滴血,便好似受了刺激一般加紧布局,急匆匆赶到了街头的锦衣卫所。 依照大明军律,厂卫的规矩是东厂在锦衣卫之上,东厂要用人,可以随时从锦衣卫中抽调。 可是看着那门庭冷落的锦衣卫衙门,沈烈也没抱什么希望,大同锦衣卫虽然没有被废除。 可处境…… 也好不到哪里去。 幽暗烛光下。 陋室中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在桌子上摆开了笔墨纸砚,沈烈便在简陋的卧房中徐徐踱着步子。 在心中酝酿着写给天子的长信,与天子书信往来,自然是他这个东厂千户的特权。 思前想后。 沈烈凝重的落了笔:“承陛下恩惠,微臣惶恐,晋地之事……” 真是一言难尽呀。 山西都乱成这样了,那么更远一些的陕西,宁夏,甘肃那些西北边陲又该乱成什么样,真是不敢想象呀。 此刻。 沈烈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打从隆庆年间晋商家族把持了朝政,裹挟着大明隆庆皇帝与鞑靼人达成和议之后。 大明早已不是那个不和亲,不纳贡的铁血大明,这和北宋对辽国的绥靖妥协有什么区别么? 大明与鞑靼议和,妥协,开放了十一处通商口岸,导致了精铁,粮食,强弓硬弩,甲胄,这些重要的战略物资大量流入塞外。 又间接导致了建州女真的崛起。 这又是一个悲催的轮回。 想及此。 沈烈突然间汗流浃背,不由得在心中愤恨咒骂着:“狗改不了吃……” 低下头。 沈烈奋笔疾书,将一封长信一蹴而就,然后火漆密封,加上暗记,命几个手下日夜兼程送往京师。 “还有救。” 沈烈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如今的局面比北宋末年强多了,虽然说边军孱弱打不过鞑靼人,在鞑靼十万骑兵面前被迫低头,签了城下之盟还封了个鞑靼顺义王。 可大明至少没有俯首称臣,没纳贡没送公主呀。 朝中还有一位尚武的少年天子,还有戚继光,李成梁麾下的精兵强将呀,至少还有…… 厂卫! 只能说大明底子好。 想起了那身穿大明军服,吃着大明军饷,却不会说汉话的宁夏卫鞑靼游击将军,沈烈便有些坐立不安。 就那货,还有他背后的宁夏副总兵哱拜,就差把“我要叛乱”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难不成这山西,陕西,宁夏各省的大人们都瞎了么? 或许他们不是眼瞎。 是心瞎。 轻轻一拳锤在了桌子上,沈烈咬了咬牙后槽牙,在心中发狠了狠:“支棱起来……招兵!” 谁都指望不上。 自己来吧。 于是天一亮。 沈烈便亲自带着人,和守门官打了个招呼,亮出了东厂的腰牌,便在大同东门外竖起了东厂的牌子。 然后又叫人将招兵的布告贴了出去。 一轮烈日当空高照。 初夏时节天气有些燥热。 沈烈和李素素二人,悠闲坐在城门外的茶水摊子里,喝着茶,看着不远处的东厂募兵处。 南来的,北往的…… 不知多少路过的行商侧目以对,可是看到东厂的招牌便纷纷色变,低着头快步离开。 偶尔有几个过来打探消息的,不是地痞流氓便是泼皮无赖,被那几个番子冷着脸轰走了。 一个上午下来也没招到兵。 李素素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凑了过来,轻声道:“沈大哥……这样……似乎不行呀。” 沈烈便笑了笑,轻声道:“不急。” 招兵嘛。 自然是招募精兵。 宁缺毋滥。 咱东厂要招,自然要招最好的兵,最好是常年累月在边塞打滚的高手,杀人不眨眼睛那种高手! 李素素无奈,便只好应了一声:“哦。” 可是她忍不住往周围看了看。 感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各种诡异目光,纵然是再落落大方的江湖女子,也不由得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大同这地方本就是边塞重镇,尚武之风盛行,平时各衙门,各位总兵,副总兵,乱七八糟的参将把总也经常招兵。 招的自然是家丁私兵。 这地方自然也有很多武艺高强,弓马娴熟,不种地,不干活,专门以当兵为职业的青壮年。 陕西,宁夏那边,这样的职业兵痞自然就更多了,谁给钱就替谁卖命,与西洋雇佣兵也没什么区别。 可正经人谁愿意当东厂的兵呀…… 略有些尴尬的气氛中。 正在人群中逡巡的沈烈突然目光一凝,突然放下了茶碗,看向了人群中一个身材精壮的汉子。 那汉子戴着斗笠,低着头,牵着一批劣马在人群中好端端的走着,却被沈烈叫住了。 “你……站住!” 汉子身形一僵,似乎不愿惹事便要快步离去。 却被沈烈一个眼色,低喝道:“拦住他!” 话音落。 旁边几个募兵处的番子便眼睛一瞪,提着腰刀,凶神恶煞一般快步冲了过去,将那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给拦住了。 “你站住……说你呐!” 不多时。 那精壮的汉子便被带到了沈烈面前,被迫摘下了斗笠,一脸无可奈何的看了过来。 “这位大人。” 汉子站在沈烈面前,一脸的无辜,委屈道:“但不知小人犯了什么错,竟劳烦大人竟当街拿人。” 那神情分明在说,老子也没招谁,没惹谁,在路上好端端的走着,便被你们这些东厂鹰犬抓起来了。 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一旁。 李素素也捂住了小嘴儿,吃惊的看着,芳心中不由得有些迷茫,又有些惊悚,这是…… 抓丁么? 还有这样招兵的? 可沈烈已经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这汉子虽然精瘦却略略弯曲的背,还有那干瘦手指上厚厚的老茧,脸上藏不住的风霜还有几道淡淡的伤疤。 沈烈便冷冷一笑,低喝道:“搜!” 话音落。 几个番子一拥而上,将这汉子按在了桌子上,用膝盖顶住了腰眼不让他挣扎,很快便从这汉子身上搜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违禁品。 靴子里藏着的锋利短刀,腰间藏着的长长钩针,袖子里藏着的机关袖箭,一件一件仍在了桌子上。 第379章 江湖人 随着一件件利器从精壮的汉子身上搜了出来。 茶水摊上。 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掌柜的,小伙计,还有客官们纷纷看了过来,有几个路过歇脚的行商面色大变,赶忙急匆匆的结账走人。 守门官和守城兵也看了过去,却很快将脸转开了,假装没看到。 东厂…… 也不是守门官能招惹的。 于是在一阵窃窃私语声中。 沈烈不紧不慢的拿起了那枚设计精巧的机关袖箭,摆弄了一阵,然后冷笑了三声:“呵呵,呵呵呵。” 袖箭! 这是正经人带的东西么? 还别说。 这袖箭打造的还十分精巧,结构跟弓弩差不的哦,这玩意虽然射程很近,可用来防身偷袭还是很厉害的。 把玩着这小巧的袖箭。 沈烈咧嘴笑了。 这只怕是个江洋大盗吧! 那汉子被拿住了要害,整个人动弹不得,一瞬间面如死灰,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却又一脸的不忿。 “冤枉啊……大人,这都是寻常的防身应用之物……在年月走西口的人,谁身上还没几件利器?” 这倒是实话。 说这话的时候,李素素心中汗颜,赶忙将自己腰间藏着的几把飞刀,偷偷的用外衣遮住了。 可沈烈不管,只是喝道:“住口!” 本大人不管那么多! 本大人说你是强盗,你就是强盗! 说话时。 沈烈便拿起茶壶喝了一口凉茶,冷冷道:“说吧……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那汉子倒也光棍的很,将青筋毕露的脖子一横,闷声道:“某家刀十三,宣府人,在西口一带行走多年,也算有些名气……今日落在你这狗官手中……某家认栽。” 这人一亮身份。 沈烈眼睛便亮了起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怦然心动,这正是他当下最需要的人才。 宣府那可是比大同更靠近边陲的地方,能在宣府那一片行走多年,这必定是一位江湖上的好汉。 “哦。” 沈烈点点头,挥手道:“绑起来……带回去再说!” 几个番子赶忙掏出绳索将此人反绑,按照千户大人的吩咐,让这个刀十三在一旁蹲着。 若干年后。 刀十三对自己的儿孙们是这样说的。 “说起来……你等或许不信,想当年爷爷是被咱沈爷在街上抓壮丁,当成猪仔一般绑回去的。” 这都是后话。 说话时。 沈烈灼灼的目光便又向着南来北往的人群中扫去,开始寻找下一个看上去十分彪悍的江湖高手。 一旁。 李素素吃惊的张大了小嘴,睁大了眼睛。 人傻了。 她来之前万万想不到,这位沈大人招兵的办法竟如此蛮横,如此奇特,如此……不拘一格。 还别说。 这么一来招兵的速度便快了许多。 几个时辰过后。 被沈烈用一双慧眼从人群中挑出来的十几位江湖好汉,便一脸委屈的在茶水摊边上蹲成了一排。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亮起了火烧云。 沈烈这才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向着手下们挥了挥手道:“走……带回去。” 可就在此时。 众人耳边却传来了一阵胡琴声。 略有些戏谑的曲调中,却夹杂着一把沙哑的声音:“出东门,往西走,出门碰到人咬狗。拿起狗来砸石头,石头咬了某的手……” 沈烈一愣。 转过身。 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只见不远处有一位捧着胡琴,唱着小曲的说书先生正在摇头晃脑。 细琢磨。 这曲词似乎是在骂人呐。 骂谁是狗呢? “哎?” 沈烈气的鼻子都歪了,向着那说书先生指了指,气道:“去……把这个说书的一块抓回去!” 几个番子便又杀气腾腾的冲了过去,将那说书先生揪着衣服领子提了起来,然后便推推搡搡的走了。 “冤枉啊……大人!” 说书先生急了,一个劲的喊冤。 沈烈不理,只是横眉竖目的看着,刚才老子明明听见你骂什么人咬狗,狗咬人的…… 老子又不是聋子! 一旁。 李素素急了,赶忙凑过来劝阻道:“错了,抓错了……这叫颠倒曲,很有名的,这可不是骂人的……” 沈烈便微微错愕。 是么? 难道抓错了? 于是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当然了。 沈大人是不会认错的,便又将手一挥,低喝道:“带回去!” 抓错了就抓错了呗。 于是在番子们的训斥声中,几十位倒霉的江湖人只好低着头,乖乖的排着队走进了城门,向着东厂百户所走去。 沈烈骑着马在前面走。 李素素骑着马在后面跟着,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那些沮丧的江湖人,又看着洋洋自得的沈大人。 李姑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便赶忙掩住了小嘴儿。 “这……” 就离谱! 片刻后。 东厂百户所。 门一关。 明暗哨一摆。 沈烈便让街上抓来的二十来个江湖上的好手,先仔细甄别了一番,看看有没有真正的江洋大盗混在里面。 这么一查。 还真揪出来两个身上带着命案的凶徒。 “哎?” 看着这两个沮丧的凶徒,沈烈笑出了声,这倒是预料意外的惊喜了,赶紧叫人将这俩货枷起来,等着送去刑部问罪。 剩下的都是身家清白之人。 江湖人。 于是乎。 沈烈便让这些汉子在东厂百户所的院子里站成了一排,他自己低着头,背着胳膊,在这些彪悍的江湖人面前走动着。 又突然停下脚步。 伸出手。 捏了捏那个刀十三精壮的肩膀,沈烈笑的嘴巴都歪了,作为一名搏击高手,他心中十分了然。 这种体型叫做倒三角,肩宽,腰细,腹肌扎实,爆发力是十分惊人的,有点像李小龙那种肌肉结构。 这是高手! 看着刀十三眼中的愤怒和不甘。 沈烈便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可是他也没什么办法,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也来不及从京城调集人马,也便只好出此下策。 可别小看这些江湖人,想当年孟尝君手下三千门客,最后顶用的还不是鸡鸣狗盗之辈么。 “咳。” 一声轻咳。 沈烈神色一整,便朗声道:“诸位……想光宗耀祖么?” 一阵安静。 二十来条汉子压根没搭理他,反而齐刷刷的露出了包括冷漠,嘲讽在内的不屑神色。 “哎?” 沈烈一愣。 万万没有料到这招竟然不管用。 很快心中释然。 这都是走过南,闯过北,见过世面的江湖人,可不是天津左卫那群血气方刚的愣头青,看来画饼没什么卵用。 第380章 桀骜 见刀十三等人,在自己的蛊惑下仍旧是一脸的无动于衷,甚至隐隐有几分嘲讽之色。 那神情好似在说。 “别来这套!” 沈烈只好收起了如簧之舌,把讲台词的本事,上辈子精心打磨的精湛演技暂且收敛了起来。 不管用啊! “好!” 一声赞叹。 沈烈眼睛一转,便向着这些好汉伸了个大拇指,赞道:“诸位不为三斗米折腰……确实是好汉。” 没反应。 二十来个江户汉子仍旧默不作声,特别是那个刀十三,不但用朝天鼻看了过来,甚至还一脸的嘲讽。 “大人不必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刀某若是眨半下眼睛……便是驴日狗养的!” 话音落。 掷地有声。 竟然将沈烈怼的张口结舌,一时无话可说。 身后。 不远处。 李素素站在屋檐下,看着吃瘪的沈大人吃了憋,那微微泛红的老脸上写满了尴尬,便不由得垂下了脖颈,捂着嘴偷偷的笑了起来。 可是她又不敢笑出声,很快俏脸都憋的涨红了。 气氛略有些尴尬。 看着正在低头摸鼻子的沈大人…… 李素素心中又十分好奇,用一双凤目偷偷的看着,她很想知道这位沈大人,到底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收服这些桀骜不驯的江湖人。 桀骜呀。 不服管教呀。 不多时。 沈烈脸上的笑容敛住,在心中默默念叨着,既然这些个江湖人不吃敬酒,那边只好上罚酒了。 “既如此。” 说着。 沈烈便又露齿一笑,和煦道:“今日之事确是本官的不对,本官请诸位来,也是想结个善缘,可强扭的瓜不甜,诸位若执意要走,本官也不愿阻拦……” 话说完。 刀十三等人脸上神色一缓,心中好似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赶忙向着沈烈抱了抱拳,也不愿得罪这位来历神秘的东厂大人。 甚至还发出了几声恭维。 “多谢大人恩典。” “大人英明。” 可此时沈烈神情一变,话锋一转便又拉了个长音:“不过……想走也没那么容易……来人呐!” 一边说着,沈烈一边向着麾下的番子们使了个眼色,然后低着头轻声道:“抄家伙!” 话音方落。 十来个番子便纷纷应诺,向着沈烈行了一礼,各自走进了厢房中,将各种军械搬了出来。 刀盾,长枪,火铳,弓弩,水火棍等各种兵器摆了一地…… 沈烈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看了看,便向着手下们挥了挥手,发出了一声低喝:“列阵!” 十余个番子纷纷上前,从地上捡起了各种装备,便依照千户大人的吩咐在院子里摆开了阵势。 一个看上去松松垮垮的战阵摆好了,这战阵共十四人,差不多是一个战斗步兵班的编制。 但只见。 四人手持破甲长枪站在前列,以为前锋,两侧各有二人,手持刀盾将两翼护住,再后面又是两名手持奇门长兵器的步卒。 在这些长枪手,刀盾手保护下,还有三名手持火铳流动作战的火枪手,加上一名队官。 战阵成。 沈烈便发出了一声长笑,朗声道:“诸位想走么……也容易,打赢了便可离去,沈某绝不阻拦。 这话一说出来。 以刀十三为首的二十几条汉子,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便露出了欣喜之色,将信将疑的看了过来。 刀十三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此言当真么?” 沈烈笑着道:“当真,诸位人多,咱们人少……诸位一起上吧!” 这话说出来。 院子里顿时一片哗然,便好似捅了马蜂窝,一条条精壮的汉子纷纷露出不满神色,眼中的凶光便再也藏不住了。 一个开始翻白眼,舔嘴唇……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都是些常年走西口,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狠人,都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格外受不得激。 这场面是二十几个江湖上的好手打十几个番子。 这是看不起谁呐! 特别是这些东厂番子,老的老,少的少,两个老的已经五六十岁了,满脸的皱纹连头发都斑白了。 那十几个年纪轻的看上去毛还没长齐。 就这? “好!” 说话时。 刀十三眼中凶光一闪,生怕沈烈反悔一般低着头,轻声道:“大人说话算话么?” 沈烈笑道:“本大人说话,便是一个唾沫一个钉,打赢了你等只管走,本大人还有盘缠奉上,不过……若是你等打输了呐?” 刀十三往左右看了看,目光一凝,便决然道:“如我等输了,自然任凭大人发落!”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当下便笑着道:“君子一言。” 刀十三朗声道:“快马一鞭!” 随着二人击掌为誓。 这大门紧闭的东厂百户所院子里,气氛渐渐的便有些燥热了起来,荷尔蒙的气息在空气中流淌着。 又随着刀十三等人纷纷上前,捡起了各种各样的兵器,凑在一起小声商量了片刻,该怎么破这个东厂的战阵。 这嘈杂中。 突然爆出了沈烈的一声低喝:“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爷们儿……来!” 这一声吼。 便好似激发出了这些大明边民,凶悍之辈祖祖辈辈刻在骨子中的血性,让这些武艺高强的边民又闹腾起来。 “走着!” “冲!” 随着几声低喝,几个格外凶悍的江湖人各显身手,提着刀枪剑戟便向着那战阵冲杀了过去。 刀光剑影中呵斥声四起,还夹杂着几声国骂。 “直娘贼……休要猖狂!” 这时候。 站在屋檐下李素素本能的握紧了粉拳,摸了摸腰间那一排飞刀,心情跟着紧张了起来,她已经有些不敢看了。 “这……” 李姑娘更加吃惊了,这怎么说着说着,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竟然还动了战阵? 说实话。 她与沈烈相处日久,心中自然便站在东厂番子们这一边,她其实不看好这些番子能赢。 人数上差了一倍不说,那火枪就是摆设,甚至连弹药也未曾装填,这未免有些托大了。 这能行么? 此时。 李素素手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看向了一旁站着的沈烈,便又是一愣,此刻沈大人却十分悠闲。 也不知这位沈大人,从哪里逃出来的一把葵花籽,正在靠着门楣悠闲的磕着,便好似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381章 鸳鸯阵 看着那二十来个凶悍的江湖好汉,那一张张骄横的脸,李素素吃惊的捂住了嘴,她实在不懂。 这个时候沈大人哪里来的自信…… 而此时。 那几条江湖汉子已经呼喝着各显身手,挥舞着刀枪剑戟冲到了东厂的军阵前,却被那明晃晃的长枪逼退。 “喝!” 一声低喝。 军阵森严。 雪亮的长枪向前一挺,顿时将那几个冲上来的江湖人吓的后退,险些当场便见了血。 李素素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好!” 可这些江湖中人也不含糊,尤其是那个刀十三,眼睛一转,身形便是一个虚晃,又滴溜溜一转。 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着,也不知怎么就绕开了那军阵正面的长枪,便向着后排的番子扑了过去。 出手又狠,又老辣狡猾…… “哎……小心!” 随着李素素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轻叫。 却只见。 那东厂的军阵竟然从静止变得灵动起来,两个刀盾手上前将几人顶住,眨眼间,后排的两杆奇门长兵器便狠狠的戳了出去。 刀十三堪堪避开了那长兵器上锋利的倒刺,慌忙不迭的狼狈后退,跌跌撞撞连退了十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那鹰隼一般的目光亮了起来。 死死盯着这可怕的军阵。 一片死寂中。 刀十三和一群江湖人脸上纷纷露出了凝重神色,看着这松松垮垮的军阵,突然变得凶险万分。 还有队伍末尾那满脸皱纹的老卒,挎着刀,双腿微微错开,正在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他。 更甚至于。 老卒身前那三个火铳手还没动,他便险些被扎出了几个血窟窿,心中生出了一种颓然无力的感觉。 便好似面对着一座刀山过海。 而此时。 在不远处倚着门楣看戏的沈烈,将磕完的葵花籽壳随手一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戏谑的笑容道。 “哎……还打么?” 眼看着。 那群汉子一个个面色变得难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沈烈便又凑趣的大呼小叫起来:“别怂……上,快上!” “都是七尺的汉子……痛快点!” 在沈烈得意洋洋的大呼小叫声中,李素素噗嗤又笑出了声,那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看着这犀利过头的战阵。 看着那长长的奇门兵器,李素素脑海中一道灵光划过,不由得惊呼出身:“这是!” 这森严的军阵让她想起了传说中的某种强大阵法,传说中的…… 鸳鸯阵! 说起大名鼎鼎的戚家军鸳鸯阵,那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年鸳鸯阵立过的大功,将倭寇杀的血流成河。 这些故事自然是人人耳熟能详。 可这里是九边。 见过的人少之又少。 只是从进退之中,李素素好似看出了一点门道,这十有八九是鸳鸯阵,可…… 东厂的番子怎么会摆鸳鸯阵? 她不明白。 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沈大人脸上的坏笑,便又低下头掩住了小嘴,偷笑了起来,她觉得…… 这人太坏了! “坏透了!” 李素素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位爷先是用激将法,激起了这些江户好汉的好勇斗狠之心。 又摆出了鸳鸯阵,给这些好汉们挖了个坑。 好大一个坑! 试问。 这些人再凶悍,还能凶的过当年的倭寇么,那么凶的倭寇在这鸳鸯阵面前,便只有挨宰的份儿。 这不是玩儿人呐! 李素素抿着嘴偷偷笑着。 而那群江湖汉子脸上却挂不住了,一时有些难堪,直到刀十三发出了一声低喝:“点子扎手……并肩子!” 话音落。 二十余条汉子鼓起了勇气,抄起了刀枪剑戟又扑了上去。 却只见看在番子们后排压阵的老卒队官,佝偻的身形舒展开了,眼中寒芒一闪,将腰刀拔了出来,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喝。 “进!” 又一阵刀光剑影。 寒气森森。 两侧刀盾手将大铁盾举起,带着整个战阵开始向前推进,长枪刺,后排便越过了前排向前…… 再刺! 这院子里空间本就狭窄,在鸳鸯阵层层叠叠的推进下,刀十三等人便好似遇到了一只扎手的刺猬。 踉跄后退中,二十余人跌跌撞撞被战阵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之时,便识趣的缴械投降了。 看来并肩子也没什么鸟用。 “不打了!” 刀十三也是个痛快人,将手中长刀一扔,便高举着双手嘟囔了起来:“某认输!” 剩下的好汉们也纷纷缴械,人家连火枪还没动,自己这些人已经被逼进了绝地,再打下去实在没什么意义。 刀枪剑戟落地发出了几声脆响。 沈烈心满意足的大笑了起来:“痛快……来人呐……还愣着做什么……给各位好汉预备一份入职公文!” 话音落。 众番子便将军阵撤了,去准备公文,又从仓库中搬出了几大箱子褐色的衣裳,尖顶的帽子,便不分青红皂白塞进了好汉们手中。 沈烈还在一旁眉开眼笑的催促着:“穿上,穿上吧。” 刀十三等人虽心中不忿,可终究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便只好悻悻的穿上了这身狗皮,又在入职文书上签字画押按了手印。 又片刻后。 好汉们又领到了每人十两银票的安家费,便又被带到了千户大人面前,接受了简单的训话。 “都回去吧。” 沈烈笑容满面道:“签了文书,领了银子便是我东厂的人了,都回去跟家里说一声……三日后,再回来点卯便是。” 一条条汉子只好捏着鼻子,将银票和衣裳收好,纷纷向着沈烈抱了抱拳,然后从百户所走了出去。 到了街上依旧愤愤不平。 “这是什么道理?” “哎!” 几声轻叹。 出门的时候好好的,回家的时候竟然莫名其妙成了东厂的鹰犬,这上哪说理去呀。 却又听到院子里,传来了那位大人的吼声:“别想逃,逃兵可是杀头的大罪!” 众人一哆嗦,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而此时日落西山。 沈烈早已笑的合不拢嘴。 一旁。 李素素也笑弯了小蛮腰,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笑得眯了起来,她觉得这位沈大人也太狡猾了。 虽说这年月官府抓丁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只是…… 明眸一黯。 李素素便又笑着道:“沈大哥,咱明天还去抓丁么?” 沈烈立刻道:“那是自然!” 抓丁可比招兵快多了。 上去干 拽住他 攻讦。 擅启边衅,申饬 喝酒。 第382章 狼烟 可李素素心中又有些惊奇,盈盈向着沈烈走来,看着那解散的军阵奇道:“沈大哥……你为何会排鸳鸯阵?” 沈烈微微错愕,赞道:“好眼力。” 这都被你认出来了呀? 瞧着她俏脸上的好奇之色,沈烈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我当然会排鸳鸯阵,而且还是正宗嫡传的鸳鸯阵。 看着他故弄玄虚,李素素俏脸微微泛红,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还送过来一个娇媚的白眼。 “呵。” 见她无意间流露出的少女娇憨,沈烈不由得心中一荡,赶忙将视线移开,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哦。” 李素素噘着嘴应了一声,却又想起了…… 便展颜一笑。 不远处。 包括刀十三在内,几个尚未离去的江湖好汉一哆嗦,那神情变得有几分惊悚,几分悻悻…… “鸳鸯阵!” 闻此言。 刀十三大吃一惊,一个趔趄便险些栽倒了,有着淡淡刀疤的脸上开始抽搐,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 “奸贼!” 上当了。 喜欢高来高去,单打独斗的江湖人,遇到了鸳鸯阵算是碰到克星了,真是连一丝抵抗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可刀十三心中同样惊奇,偷偷转过身看来一眼,他很想知道这伙东厂的番子和戚大帅,和浙兵是什么关系。 可沈烈不管,依旧乐呵呵的琢磨着,这大同府呀,还有更北边一些的宣府,在大明的行政区划分上,并称为宣大。 为大明九边之一。 设有总督。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属于最前线的大军区,自古以来这里都是最好的兵员地,尚武之风盛行,又因为与鞑靼冲突了近两百年。 故此。 这宣府一带有着大量经验丰富的战斗人员,好勇斗狠之徒比比皆是,就算是从田间地头抓一个老农也会几下子庄稼把式。 说话时,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若是能在这里拉起一支队伍……” 那战斗力必然十分凶悍了。 可为何这宣府民风彪悍之地,却仍旧是一盘散沙,被鞑靼人来去自如,骑在脖子上羞辱欺负呐? 沈烈冷冷一笑,这就要问朝中那些大商人,还有内阁大学士了,大明的朝廷,大明的大学士不帮着大明的百姓呀。 大商人忙着和鞑靼人做生意赚钱,朝廷不但封了鞑靼首领当顺义王,还让鞑靼人当副总兵。 试问百姓又能如何? 百姓心中都憋着一团火。 长此以往这人心也就凉了,冷漠了。 日落西山。 陋室中。 沈烈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前,将戚继光《练兵纪实》搁在一旁,拿起了狼毫,一边想着一边写着什么。 从戚帅那里讨来的兵书读了不少,鸳鸯阵也练出来了,可沈烈也发现了不少问题,这鸳鸯阵…… 用来平倭寇确实有奇效。 这玩意儿类似于后世特警的队形,专门用来打小规模治安战,是针对倭寇量身打造的战阵,切丝并不适合塞北大规模作战。 差在哪呢? 根据沈烈的实践来说,鸳鸯阵差在远程火力严重不足,说白了就是后排火枪兵的数量太少。 当然这件事戚帅早就想到了,戚帅在兵书中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车阵,步兵,大炮,骑兵协同作战,他极力想要改造浙兵。 要将浙军改造成一支步,骑,炮,车混编的野战机动部队,将浙军打造成一只会喷火的大刺猬。 并且给骑兵装备了大量三眼铳,用来应对来去如风的鞑靼骑兵,这条路子自然是正确的。 若是按照戚大帅的路线走下去,大明将比西方人早上至少一百年,拥有一支强大的帝国野战火器兵团。 “只是……” 想到了重病卧床的张居正,还有即将被清算的戚继光,沈烈便幽幽的叹了口气。 可惜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大明不容许这样强大的野战兵团存在。 “这社会其实很单纯,复杂的是人。” 随着沈烈目光变得幽幽,又联想到了倭寇,倭寇前些年在浙军手里吃了大亏,也龟缩在那几个小岛上反思战术。 倭寇也在卧薪尝胆,改良装备,革新战术。 如今这年月…… 倭寇应该开始大规模装备火枪了吧。 思虑中。 一阵困意袭来,吹熄了蜡烛,迈着略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向了床榻,夜半无人时,沈烈格外怀念家中的娇妻爱妾。 又数日后。 喧嚣中。 东厂百户所大门紧闭,一百多条精壮的汉子心不甘,情不愿的穿上了东厂的褐色衣裳,戴好了尖帽,在院子里松松垮垮的站成了两排。 看神色。 这些被抓了壮丁的宣大子弟是很不情愿的,一个个低着头,有气无力的站着,两排队伍自然也是歪歪斜斜。 可沈烈不管,依旧兴冲冲的翻看着名册,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不管怎么说他的百户所编制算是补齐了。 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是解渴呀。 “咳。” 一声轻咳。 沈烈将名册往怀里一塞,笑容满面道:“本官讲两句……进了这个门,以后咱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了!” “有我沈某一口吃的,便不会亏待了大伙,请大伙放心……咱们这个社团……组织,日后是要在这宣大一带扬名立万的。” 一番大道理讲完了,核心思想就是一句话,跟着我沈某混,喝酒吃肉的日子在后头呐! 沈烈说的口干舌燥了,一个劲的鼓动,才换来了宣大子弟们有气无力的应承:“是。” “谨遵大人教诲。” 这画面。 让躲在房间里偷看的李素素又憋不住笑了,心中又有些担忧,这样的草台班子,从街上抓来的兵丁。 这能靠的住么? 只怕是一上阵,遇到了稍微厉害一些的草寇便要一哄而散了。 沈烈还要再说几句话,给自己的队伍打打气的时候,心中却突然警觉,猛的转过身。 便看到城外,远方升腾起来的一道烟柱。 于是整个衙门里安静了下来。 沈烈有些惊奇的看着那扶摇直上的粗大烟柱,距离十分遥远,却聚而不散,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很快沈烈面色微变,意识到了这烟柱的非同寻常,以及其中蕴藏的某种讯息,这是…… 狼烟! 随着沈烈心中凛然,这东厂百户所的大院子里,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又很快嘈杂了起来。 各种国骂脱口而出。 “直娘贼!” “鞑子来了!” 第383章 聚兵 随着狼烟冲天而起,咒骂声四起…… 百户所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一片哗然。 一些家在城外,尤其是宣府一带的番子都慌了神,急的团团转,咒骂着鞑靼人的恶毒。 沈烈无心理会,便赶忙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卧房,将单筒望远镜取了出来,然后顺着梯子爬上了房顶。 站在百户所的房顶上。 举目四望。 那扶摇直上的狼烟,直到此时才开始飘散,而视野中又有一道,两道,连绵不断的狼烟升腾了起来。 又片刻后。 那滚滚浓烟便遮天蔽日。 将北方的天空笼罩在一片烟熏火燎之中。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狼烟,可沈烈心中了然,一边在口中喃喃自语着:“这季节……麦子熟了呀。” 大明的麦子熟了,鞑靼人便会来抢,两百年了…… 都是如此。 而此时。 距离百户所几条街外的城门处,突然之间锣鼓声喧天,似乎在一片慌乱之中,大批官兵涌上了城墙开始布防。 又伴随着一阵推动绞盘的声音,望远镜中,入目所及指出,那厚重的城门开始关闭。 沈烈目光一凝,放下了望远镜,眉头却不由得皱了起来,从狼烟升起处的长城一线,到大同城至少有百里之遥。 再快的马也得半天才能赶到。 可狼烟一起。 这大同城的城门便立刻关闭,这不是将百姓都关在城外了么? 瞧着不远处的街道上战马疾驰,骑兵,步卒乱哄哄的蜂拥而出,开始手忙脚乱的搬运沙袋堵城门。 沈烈不由得爆了粗。 “鳖孙子。” 这是谁下的命令,至于这么怕死么? 没奈何。 沈烈只好顺着梯子走下了房顶,看着院子里吵闹成一团的番子们,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吼。 “闹什么闹!” 这一嗓子将众人震住了。 等到众人安静了下来,沈烈便向着几个手下锐卒低喝了一声:“你,你,随我来!” 从百户所急匆匆走了出来,一行人直奔巡抚衙门。 片刻后。 大同巡抚衙门外。 此时衙门外已是兵荒马乱,巡抚标营的士卒倾巢而出,开始在一条条街道上布置哨卡,戒严…… 全副武装的标营士卒如临大敌。 沈烈才刚走到了衙门门前,便被一个看上去十分凶狠的标营把总拦住了:“来人止步,衙门重地不得擅闯……” 话还没说完。 便被沈烈心急火燎的一巴掌煽了过去,然后亮出了自己的虎头腰牌,便大咧咧的闯进了衙门。 “哎哎哎。” 把总捂着脸冲了过来,紧追着沈烈冲进了衙门里,却被一杆黑洞洞火枪顶住了脑门,一个激灵赶忙举起了手。 沈烈骂了一句。 “瞎了你的狗眼!” 便直愣愣的快步走进了官厅。 官厅中。 那一面“明镜高悬”的大牌匾下,大同巡抚,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 几十位大员都来了。 真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正中央坐在的一位中年正三品大员正愁眉不展,与一旁的属官们交流着什么,随着沈烈冲了进来。 厅中顿时肃然。 几十双眼睛看了过来。 沈烈便强压下心中怒火,向着那位三品大员抱了抱拳,低声道:“胡巡抚,久仰了。” 又向着大同总兵李迎恩抱了抱拳,低声道:“李总镇……久仰!” 自从沈烈到了大同府之后,这位胡来贡胡巡抚,李迎恩李总兵便一直躲着不见他。 却不料沈烈却突然闯了进来。 李总兵尴尬的点了点头。 胡巡抚脸色也是一僵,忙道:“我当是谁呐,原来是……沈千户……沈千户来的正巧,本抚正与诸位同袍商讨退敌之策……坐。” 忍着心中厌恶,沈烈便落了座,耐着性子,冷眼旁观这些大同父母官拙劣的演技。 窃窃私语声中。 沈烈在巡抚衙门里枯坐了两个时辰,才等到了前线烽火台送到的加急军报,军报上说…… “是鞑靼火兔部来袭。” 随着胡巡抚放下了军报,斯文儒雅的脸上竟露出了轻松之色,似有些庆幸,似有些侥幸道。 “所幸这火兔部兵力不多,上上下下都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两三千人马……想必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听巡抚大人这样说。 下首。 一干副总兵,参将,游击纷纷赞同道:“巡台所言甚是。” “大人明断!” 恭维声中。 沈烈却快要气炸了,不由得出声问道:“沈某有一事不明,这……火兔部是什么来头?” 至于这么高兴么? 见沈烈面露不悦不色,厅中便又安静了下来。 胡巡抚脸色又是一僵,忙和煦道:“贤侄有所不知,这火兔部乃是鞑靼的一个小部落,人丁不过两三万……” 话没说完。 沈烈脸色便是一沉,又冷声道:“朝廷不是封了鞑靼顺义王,开了边贸,纳了朝贡,怎么这火兔部还胆敢袭扰边关?” 这问题似乎戳中了一干大同官员的脊梁骨。 胡巡抚假装没有听到,拿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热茶,参将,游击们纷纷将脸转开了。 沈烈便看向了总兵李迎恩。 没奈何。 李总兵实在躲不过去,便只好辩解道:“沈千户你有不知,鞑靼顺义王对我大明倒还算恭谨,话虽如此……可顺义王麾下,难免有几个野性难驯的部族,时不时的袭扰一番。” 沈烈恍然。 可心中无名火却蹭蹭的往上蹿,这意思是说鞑靼顺义王虽然是我大明封的草原网王。 可他手下有几个不听话的部族,不服管教,错不在他…… 难不成。 错的是我无辜丧命的大明百姓么? 到了这时候沈烈也看出来了,巡抚,总兵大人的意思是,将大同四面城门一关,大伙躲在城内装聋作哑,任凭这个火兔部劫掠一番。 等到火兔部抢的心满意足了,自然便会退兵了? 是这意思么? 盛怒之下。 沈烈猛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胸口好似烧着了一般难受。 一声冷哼。 沈烈快要气炸了,胸口剧烈起伏着,狠狠将面前的一把椅子踢翻,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身后响起了几声呵斥。 “放肆!” “你站住!” “沈烈……你可不要擅启边衅,若不然……老夫必参你一本!” 呵斥中。 沈烈扬长而去,一路怒气冲冲回到了东厂百户所,看着院子里正手足无措的手下们,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 “聚兵……出战!”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鞑靼人在大同城外肆虐。 第384章 抢马 这一声出战,让院子里顷刻间安静下来,一百多个新加入东厂的番子都看了过来。 此刻鸦雀无声。 空气凝滞的好似要滴出水来。 扔下了一句话。 沈烈便快步冲进了官厅,很快又转过身,向着死寂的院中发出一声低吼:“不强求,要走的悉听尊便,裤裆里带把的……跟老子走!” 顷刻间又是一阵喧哗。 院内一百多号宣大子弟,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有人面色沉凝,有人心中犹豫…… 有人振臂高呼。 “和鞑子拼了!” “战!” 随着几声高呼,宣大子弟们心中的血勇之气被激发了起来,气氛在一瞬间变得炽热。 又随着沈烈命人打开了军械库,一百多条精壮的汉子便蜂拥而入,从军械库中领到了精良的火枪弹药,刀盾各种兵器还有甲胄。 马厩里的几十匹马也被老卒牵了出来,而沈烈站在一旁,不停的发出几声咒骂:“不过了……老子不过了!” 喧嚣中。 站在官厅中的李素素惊呆了,眼睛转了转,又想了想,她便快步上前抢了一匹马。 看着她纤腰一扭。 翻身上马。 沈烈赶忙追着问道:“素素,你做什么?” 李素素回过身向着他挥了挥手,急切道:“沈大哥你等着我呀……我回镖局叫人!” 看着她打马疾驰而去。 沈烈一时也顾不上她,便狠狠抄起了一杆燧发长枪,又抄起几把短枪往怀里揣,最后套上了一件棉甲,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 然后在两个浙军老卒的辅佐下,沈烈开始给一百多个番子编队,先让自己带来大同的十一个心腹当了队官。 随着那鹰隼一般的目光在宣大子弟们身上掠过,专门挑顺眼的,看上去桀骜不逊的,沈烈临时指定了十一个副队官。 又让两个浙兵老卒当副百户,负责带领这帮人。 这就算匆匆成军了。 又往周围看了看,他的这一百多号人马,火器甲胄弹药都十分充足,就是马匹少了点。 “走!” 于是在折腾了半个时辰后,将队伍组织好了,沈烈便带着一百多条汉子从百户所冲了出去。 直奔巡抚标营。 一不做,二不休。 沈烈打算带人去巡抚标营抢马,文贵武贱的时间长了,这九边之地最精锐的精兵其实并不在总兵手中。 这些年文官仗着手握财政大权,手握军饷疯狂抢夺地方军权,导致现如今看,地方上的精兵都在巡抚手里牢牢掌握着。 逼的武将们只能自己掏腰包招募家丁私兵。 这个年月要是按照大明九边各重镇的标准配置,一般的巡抚标营兵力从几百人到几千人不等。 还都是骑兵! 凭着巡抚标营的精锐骑兵,文官们牢牢掌握着地方军政大权,日渐不可动摇了。 巡抚标营在哪呢,就在巡抚衙门边上。 紧挨着。 随着沈烈翻身上马,将燧发火枪往肩膀上一扛,便向着众番子杀气腾腾道:“跟我走!” 随着一个血淋淋的杀字。 麾下众番子士气大振。 这一路浩浩荡荡冲到了巡抚标营门外,卫兵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沈烈一马当先撞了过去。 惊慌中。 卫兵吓得连滚带爬,赶忙让开了去路,然后便被番子们按倒在地缴了械,大队人马冲入了营内,将马厩中圈养的战马抢了出来。 一时间。 这原本戒备森严的巡抚标营中,回荡着沈烈略有些狰狞的咆哮声:“东厂办事,见本官腰牌如天子亲临……阻拦者……杀无赦!” 这嘶吼声。 让城内本就十分紧张的气氛变得有些肃杀。 一墙之隔便是巡抚衙门。 胡巡抚,李总兵与几十个属官,将领正在喝着茶商议着对策,看似忧心忡忡,其实大伙心中都明镜一般敞亮。 早已经有了对策。 鞑靼人来宣大抢夏粮这种事。 很常见。 这要搁在隆庆朝之前,大伙还担心朝廷震怒问罪砍几个脑袋,可自从隆庆和议之后…… 朝廷都和鞑靼人议和了。 通商了。 所以每逢遇到了这种事,地方上也便装聋作哑了,朝廷都议和了,地方上还打个什么劲呀。 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何必呢! 此刻胡巡抚在心中拨弄着算盘珠子,将这笔账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于。 他已经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推脱罪责了。 他是隆庆三年中的进士,那一年他才三十一岁,原本他会试的成绩很一般,名列会试第二百二十八名,险些便名落孙山。 可到了殿试那一关,突然时来运转,因为他相貌堂堂,写的一笔好字,便被隆庆爷看上了。 让他名列殿试二甲第六名。 这大概算是撞了大运,自从有了这么高的科举名次之后,加上他胡大人又能说会道,于是仕途便好似开了挂一般。 一路爬到了大同巡抚的位置上。 这笔账,胡大人心中盘算的十分明白,鞑靼人要抢,便让他抢嘛,出战是不可能出战的! 死几个泥腿子,被抢走一些粮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如今首辅病重,天子又年少无知,只需要修书一封,给他当年会师时的座师父张阁老。 上上下下一遮掩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不了挨一顿申饬,罚点俸禄,再了不起换个地方做官嘛。 若是他叫人出战,因此开罪了鞑靼顺义王,引来了鞑靼各路兴兵来犯……别说保不住官职。 到时候连命都没了呀! “咳。” 心中想的通透,胡巡抚便发出了一声轻咳,向着总兵李迎恩叮嘱道:“李总镇,这几日你多操劳一些,盯紧了……这大同城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李迎恩忙欠了欠身,恭敬道:“大人放心,本镇……” 话还没说完。 一墙之隔的标营里突然响起了几声火铳爆鸣。 李迎恩一哆嗦,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到了大堂外面,向着亲兵羞怒道:“哪里发铳!” 亲兵一个个目瞪口呆,齐刷刷的看向了隔壁…… 随着李总兵面色微变,大步从巡抚衙门里冲了出去。 便刚好看到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兵马,骑着抢来的高头大马,在他面前轰隆隆的跑了过去。 “放肆!” 李迎恩大怒,正要上前询问阻拦,却险些被一名斜刺里冲过来的骑兵撞翻在地。 吓的李总兵又一哆嗦,连滚带爬的又逃回了巡抚衙门,于是那伙骑兵便撇下了他,向着北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第385章 狭路相逢 险些被这伙莫名其妙冲出来的骑兵撞翻在地,李总兵吓的魂都飞了,这一顿连滚带爬逃回了寻府衙门里。 连精铁打造的帽盔都掉落在地,发出了叮的一声轻响。 有些狼狈的总兵大人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了整军服,看着那一匹匹高大战马上,一个个穿着褐色棉甲的番子。 李总兵气急败坏的咒骂着:“放肆……要造反么!” 可话音刚落。 李总兵便看到了骑兵队列中,沈烈那张铁青的脸,真冷冷的看着他。 顷刻间。 李总兵便觉得有些心虚,似乎直到此时,他才记起了东厂的职责,还有那些人东厂的威风。 顷刻间。 李总兵汗流浃背,不敢再大声嚷嚷。 而官厅中。 胡巡抚和一干属官早已目瞪口呆。 而此时。 沈烈已经领着兵一路狂冲到了北城门,北城门正在布防的军兵,正在忙着将一个个沙袋堆积到城门洞里。 却不料一队骑兵猛冲过来,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赶忙让开了一条道路,却只见数十骑翻身下马。 将碍事的沙袋挪开,又推动绞盘打开了城门。 随着城门缓缓升起。 百余骑绝尘而去。 城外豁然开朗,远处已是浓烟冲天。 连天的烽火遮天蔽日。 原本宽敞笔直又繁忙的官道两旁,此时早已冷冷清清,一家家商铺都落下了门板。 打了烊。 家家户户将门窗紧闭。 还有些新根行色匆匆,正拖家带口的赶着马车,骑着毛驴,从烽火连天的长城一线急匆匆的往南边跑。 那一个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惶恐的女子,哭闹的孩童…… 怎一个凄惨了得。 兵荒马乱中。 沈烈勒住了战马,先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将缰绳猛的一扯,正要向着正北方烽火连天处疾驰而去。 就在此时。 身后响起了嘈杂的马蹄声,还有女子的高声呼唤:“沈大人……且慢……等一等。” 沈烈微微错愕,调转了马头,便看到了另一支队伍正在从城内蜂拥而出,两三百名轻骑正急吼吼的赶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李素素。 她后面。 李朝花和一大群平遥镖局的镖师,簇拥着一位娇艳如花,穿着红色衣衫的美妇人跑了过来。 这一群骑马的平遥镖师也都全副武装,有的穿着皮甲,有的穿着劲装,背着弓箭提着大砍刀,狼牙棒各种兵器。 两队人马在城门外汇聚了起来。 李素素拍马赶来,俏脸微微泛红,向着沈烈兴冲冲道:“沈大人……咱们平遥镖局来帮忙啦!” 沈烈哑然。 向着一身戎装的总镖头李常氏抱了抱拳,招呼了一声总镖头,便眉头微皱向着李素素低喝道。 “回去!” 打仗呐。 女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 李素素撇了撇嘴, 而此时。 不远处。 众镖师簇拥下的李常氏朗声道:“大人容禀,如今鞑靼来犯,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我平遥标兵本就守土有责,此番随大人出征,生死由命,绝无半字怨言!” 见这位总镖头神态坚决,而众人身后的城门再次徐徐落下,这时候想回也回不去了。 沈烈便只好轻声道:“行……走吧!” 于是东厂与平遥镖局合并一处,迎着官道上逃难的人群,向着长城沿线烽火连天之处疾驰而去。 “驾!” 轻骑席卷而去,在官道上留下了阵阵烟尘。 一个时辰后。 随着战马的驰骋,骑兵马队赶到了长城沿线,却被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放眼望去,河对岸便是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 烟火缭绕中。 遥望远山。 沈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可算知道为什么,大明八十万边军也守不住这九边要塞。 这大同府北边的长城一线也太长,太宽广了吧! 纸上得来终觉浅。 看着那绵延起伏,一眼望不到头的沿线军堡,还有正在燃烧中的一座座烽火台,沈烈不由得眉头皱起。 “这……” 这大同北边的防线到底有多长,鬼知道鞑靼人的骑兵到底是从那一段跑过来的。 防不胜防啊! 此时。 身后有人打马上前,是李素素,李常氏等镖局中人,便好似看透了沈烈的心思一般。 李常氏勒住了马,轻声道:“大人,咱大同镇这一段边城长六百里,有内五堡,外五堡,塞外五堡,云冈六堡……城二十座,堡五十座,火路墩八百余个……烽火台不计其数。” 沈烈哑然。 心中无名火又升腾了起来。 看着这大河,这边塞。 沈烈怒道:“这么多边城,这么多卫所,百姓,人丁数十万……就这么让数千鞑靼骑兵长驱直入么?” 就是每人吐口唾沫,也能把鞑靼人淹死! 四周围一阵死寂。 沉寂中。 队伍中有人高声抗辩道:“大人此言差矣,并非我宣大子弟不思报国,实在是……官府赏罚不明,胡作非为,早些年我等血性之人,也时常与鞑子亡命搏杀,可死了白死,侥幸立了功,杀了敌……朝廷的军功赏赐却被层层揩油,到了我等手中……便也剩不下仨瓜俩枣,长此以往……” 回头看。 说话的人是刀十三。 沈烈便沉默了,自然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官府赏罚不明,有人贪墨军功,克扣赏赐,又或者喝兵血的大有人在。 于是这么多年下来,宣大子弟心中那点血性也早就磨灭了。 又或者麻木了。 沉默良久。 沈烈才低声道:“先过河!” 不远处。 李素素便抢着道:“从此地向东十里有一座石桥。” 沈烈点点头。 便请夹马腹,一扯缰绳,沿着河岸旁的羊肠小道,向着东边的石桥疾驰而去,随着马蹄声疾。 前方一座石桥遥遥在望。 却异变骤生。 前头隐约传来了凄厉惨叫声,石桥上数骑疾驰而出,正在挥舞着马刀,向着背负细软逃命的行人砍去。 血花四溅。 行人惨叫着倒下,一轮烈日当空,照亮了鞑靼轻骑手中雪亮的马刀,还有几张丑陋狰狞的脸。 沾着血的手,伸向了行人背着的包袱…… 几件金银首饰便洒了一地。 “驾!” 一声低喝。 沈烈热血上冲,驾驭着战甲向那正在撒野的鞑靼骑兵疾驰而去,同时将手中的燧发火枪平端,打开了龙头。 狭路相逢。 敌骑应变极快,放弃了那几件金银首饰,不紧不慢的从背后取下了长弓,又搭上了一支箭。 第386章 突击 在石桥之畔狭路相逢,被愤怒冲昏头的沈烈在斜刺里杀出,很快便将战马速度提了起来。 疾驰中。 最上等的辽东战马见了血,便被刺激的兴奋了起来,喷着响鼻,便好似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而那鞑靼骑兵刚杀了人,正要抢东西。 却不料被斜刺里杀出来的明军骑兵冲了过来,这时候再想逃,或者加速迎击已经晚了。 可是那鞑靼人丝毫不慌,就在须臾之间弯弓搭箭。 向着沈烈瞄准。 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马背上的颠簸中。 沈烈尽力保持着上身笔直,端着火枪,将要将那鞑靼骑兵套入准星,可怎么也没有把握,便迟迟不曾搂火。 此时他若不能一击毙敌,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于是沈烈便狠狠的咬着钢牙,欺近了到了三十步之内。 近在咫尺了。 沈烈终于楼了火,随着砰的一声火枪爆鸣,揭开了这场遭遇战的序幕,枪响人倒,一支破甲劲箭射中了沈烈面门。 可沈烈猛的一低头,那根箭便被他戴着的精铁八瓣头盔挡住了,发出了叮的一声轻响。 而那鞑靼骑兵,却被火枪近距离射击,从马背上轰的倒飞了出去,好似破麻袋一般掉落在地。 大口吐血。 挣扎了几下便横死当场。 一枪毙敌。 沈烈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也来不及装填,赶忙将长枪往马鞍下面一插,随手便拔出了马刀。 锵的一声轻响。 锋利狭长的苗刀拔了出来,又随着沈烈的一声低喝,战马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冲上了石桥,与迎面冲过来的敌骑打了个照面。 “杀!” 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惊天怒吼。 舍命一击。 红了眼的沈烈奋力左劈右砍,在猝不及防的敌骑中杀出来一条血路,战马嘶鸣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见主将如此悍勇,又杀红了眼,紧随而至的天津左卫子弟,宣大好汉,平遥镖师们也受了刺激,疯了一般打马加速。 狭窄的石桥之上陷入了一片腥风血雨之中,而惨烈的战斗在转瞬之间分出了胜负。 以沈烈为箭头的大明骑士,便好似摧枯拉朽一般,在无处躲藏的鞑靼骑兵群中,十分凶蛮的碾了过去。 又好似一把利刃切入了豆腐,犀利的切入了鞑靼人的轻骑兵群中,带起了漫天的血雨,残肢断臂飞舞着。 激战正酣。 以机动性闻名于天下的鞑靼骑兵,在狭窄的桥面上进退两难,一时间被劈的人仰马翻。 猛然间。 桥对面响起了一声急促的鹰哨,尖利的鹰哨声中,后续赶来的鞑靼轻骑纷纷心中畏惧,开始调转马头撤退。 可沈烈已经杀红了眼,那通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几个逃走的鞑靼骑兵,提着还在滴血的苗刀便打马猛追。 他胯下的辽东马,虽然算不上世界上一流的名马,可短距离冲的能力远胜蒙古马,这一路疯狂的冲杀,突击…… 身后数百骑紧紧追随。 呼喝中。 渐渐远离了长城沿线,一头向着西北草原方向席卷而去。 直到。 一骑当先的沈烈面前再也看不到半个敌人,脱力的战马再也跑不动了,迈着小碎步停了下来。 沈烈也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那通红的眼中闪烁着叫人触目惊心的凶光,手中锋利狭长的马刀之上,成串的血珠滴落。 而此刻。 沈烈早已变成了一个血人。 没过多久。 身后数骑快马加鞭拼命赶来,拼了命的将主将保护了起来,想要上前查看一番,却只见沈烈眼中凶光一闪。 将刀一挥。 便将滴血的锋利马刀架在了来骑的脖子上。 被刀架在了雪白的脖颈上,李素素吓的一哆嗦,发出了一声尖叫:“别……是我!” 她不由得有些惊慌,知道沈烈这是杀红眼了,已经有一些分不清敌我,见人就杀。 好在这一声女子的尖叫,让沈烈猛然间清醒了过来,那通红的眼珠转了转,似恢复了一些理智。 刀移开。 一阵虚脱。 深深的疲惫袭来。 沈烈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大人!” “哎哟哟!” 一阵惊慌。 同样筋疲力尽的李朝花,刀十三赶忙翻身下马,将虚脱倒下的主将搀扶了起来。 掐人中,灌水。 一番折腾后。 沈烈才缓过一口气,心中恢复了清明,随着心头那一股愤懑的消褪,脸上,胳膊上,腿上开始钻心的疼。 “姥姥的。” 低头看着褐色棉甲上挂着的几支箭,沈烈不由得爆了粗,骂骂咧咧起来:“痛快!” 而后续纷纷赶来的李常氏,番子,镖师们都吓坏了,三百余骑赶忙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一面布置警戒。 一面翻出烈酒金疮药给大人治伤。 被鲜血湿透的棉甲脱了下来,在这塞北闯荡多年,经验丰富的刀十三,李常氏同时松了口气。 箭簇入肉不深,只是擦破点皮。 “阿弥陀佛。” “福寿无量天尊。” 几人一边呼着佛号,道号,一边给沈烈处置伤口,洒烈酒,倒金疮药,包扎…… 而沈烈已经疼的嘴角直抽,等到伤口都处置好了,才在刀十三几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放眼望去。 面前竟是茫茫草原,前不着村,后不着地,只有沿途倒毙的几个鞑靼骑兵,诉说着这一战的畅快淋漓。 忍着钻心的疼痛。 沈烈低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旁。 刀十三往周围看了看,笃定道:“大人,这里是漠南草原……离宣府已经不远了,往东是往西是归化城。” 沈烈心中一阵茫然。 宣府他自然知道,是这九边重镇中最重要,也是最要命的一个镇,扼守着漠南蒙古进入长城的交通要道。 土木堡离这里应该不远。 可归化城是什么地方? 没听说过呀。 此时。 朱常氏盈盈走了过来,向着沈烈解释道:“归化城是鞑靼人建的一座边城,打去年开始建城时,朝廷便赐了这么个名字,鞑靼人叫……青城。” 沈烈哑然。 知道了。 此时已是日落西山,茫茫草原上,一轮斜阳挂在西边的天际,而随着一阵冷风吹过。 沈烈往前后左右,一片平坦又无限广袤的大草原上看了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心中萌生了退兵的念头。 天快黑了。 在这无遮无掩的漠南草原上扎营实在太危险了。 总觉得。 四面八方随时都会有鞑靼骑兵冲出来。 “撤!” 随着沈烈一声令下,三百余骑向着来时的路徐徐退却,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再说。 第387章 胜 随着沈烈下令撤退,要大伙在在天黑之前退回到长城一线,找个安全点的边城或者军堡过夜。 一瞬间。 李常氏,李朝花兄妹,甚至刀十三等人都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都是常年走西口的人,都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危机四伏呀! 这时候。 大伙就怕这位杀红眼的千户大人,刚打了个胜仗,却不知道这漠南草原的险恶,杀的兴起了,带着大伙向草原深处来个狂飙突进。 那才叫昏了头! 古往今来。 多少名将来到了这里,就是因为轻敌或者贪功,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冒进,率领中原精锐一头钻进了这一片茫茫草原。 然后在这里折戟沉沙。 远的不说。 单说这大明立国两百多年来,因为冒进战死在这里的名将不知凡几,最惨痛的一次战败甚至连皇帝都栽了。 土木堡离这里不远,大概不到百里。 “走!” “撤,撤!” 众人赶忙擦了把汗,先叫人将散落在周围的鞑靼骑兵尸体翻了过来,将战利品搜刮一空。 然后便护着仍有些虚脱的千户大人上了马,三百余骑便沿着来时的路,迤逦向着长城内退却。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在了浴血的大明骑士身上,在漠南草原上拉成了长长的影子。 天黑之后。 沈烈所部终于退到了长城沿线一座边城,停下了撤退的脚步,赶忙在这边城周围安营扎寨。 都是些在塞北常来常往的狠人,番子,标兵们不等吩咐,便纷纷抄着家伙登上了一座座望楼烽火台。 然后开始布置好明暗哨。 沈烈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在刀十三的搀扶下翻身下马,缓步登上了一座烽火台,看着这火路墩,这望楼…… 鞑靼兵击破了这边城之后,早已不知去向,墩台被狼烟熏的发黑,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看着不远处中箭死去的几名烽火台守军,沈烈目光变得黯淡了下来,轻声道:“收拾一下……葬了吧。” 几个番子低着头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将那几个战死的边军士卒翻了过来,便露出了几张苍老的脸。 看守这烽火台的本来都是些老弱。 古来如此。 尘归尘,土归土。 随着几个老卒入殓,这长城外,古道边便又多了几座野坟,几块用木板做成的墓碑。 而随着夜幕降临,将长城一线笼罩在凄迷的夜色中。 这天晚上安静的可怕,有远方不时响起的狼嚎,有节奏的鹰哨声,提醒着大明武士们危机的存在。 背靠着一段边城城墙,沈烈从怀中掏出了几块肉干默默的啃了起来,而四周围坐满了他手下的番子。 静谧中。 不管是彪悍的宣大子弟,又或者天津左卫的青年,那一道道目光时不时的看了过来,那目光中满是敬畏,甚或还有几分尊崇。 不远处。 李素素看着沈烈的眼睛里,已经满是小星星。 毕竟在边塞这种地方,实力,勇气,功勋,战绩便是硬道理,这位沈大人也太猛了点! 那一骑当先,挥舞着马刀,迎着鞑靼骑兵狂飙突进的英姿,早已深深的印在了脑子里,令人久久无法忘怀。 打从嘉靖朝往后,大伙在这漠南边塞讨生活的日子也不短了,得有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猛将了。 感受着这一道道尊崇的目光,虽然身上的伤口钻心的疼,虽然说有些后怕,担心自己会染上破伤风什么的。 可沈烈还是将猛将的架子端了起来。 倒驴也不能倒架子! 那目光森森。 沈烈开始琢磨这一战的得失,对于打仗这件事,心中平白多了几分体会,打仗主要靠捕捉战机。 这战机稍纵即逝。 并且这一战多少有些侥幸,一般来说机动灵活的鞑靼骑兵都是十分狡诈的,不会挤在一座桥上等着他去冲杀。 二来。 沈烈摘下了头盔,看着精铁盔上几个刺眼的白点,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这一战他能活下来全靠装备好。 这一身打造精良的甲胄还有头盔,还有李如松送给他的一等辽东军马,还有火枪,百锻马刀…… 这就是拿银子堆出来的战斗力。 接着沈烈发出了一声轻叹:“还是得有钱呀!” 拍打着酸痛的小腿肚子,看着长城外苍莽的天空,沈烈正要眯上一会儿,耳边响起了低声呼唤。 “大人。” 睁开眼。 沈烈便看到了刀三十,正猫着腰急匆匆走了过来,半蹲在自己面前,兴冲冲将手中的一串缴获放在地上。 这分明是一串骨牌,什么狼牙,虎牙之类的护身符,上面还沾着血,似乎是鞑靼人身份地位的象征。 此刻刀十三眼中满是钦佩,轻声道:“大人……阵斩七十二骑,都是精锐战兵……还有一个百夫长呐。” 沈烈点点头。 怨不得刀三十如此兴奋,斩首七十二级这功劳可太大了,在这个年月基本上算一场大捷了。 这可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牧民,这是战兵,基本上属于火兔部大头领的精锐护兵,数量十分稀少,一个这样的鞑靼骑兵能顶的上十个牧民。 正在一旁歇息的李常氏,也喜滋滋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这战功沉甸甸的。 想必朝中那些大人们再想压制他的官位,只怕也不太容易了,此战过后这位沈大人高升是必然之事。 只可惜。 李常氏看了看沈烈年轻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继女,心中叹了口气:“可惜了。” 白瞎了这么个好人。 而沈烈却双目微闭,心中淡然好似古井无波,此刻升官发财,赏赐甚至爵位早已不放在眼中。 生死之后是云淡风轻。 他有些明白戚继光的感受了,似戚帅那样的人见惯了生死,早已将功名利率仍在了九霄云外。 心中景仰之情油然而生。 又一阵安静过后。 刀十七忽道:“大人……咱明天……回去么?” 四周围。 李常氏,李朝花等镖局中人也看了过来,一双双灼灼目光看着沈烈,都在等着这位大人做决断。 按道理说。 打了这样一个大胜仗,应该见好就收了,三百余骑的实力和鞑靼火兔部比起来,属实是弱了一些。 可沈烈眼中凶光一闪,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便低喝道:“回去做什么,做缩头乌龟么?” “老子既然来了便不走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第388章 选锋 此刻这边堡之内。 月朗星稀。 一轮皎洁的明月照耀下,依靠着边墙和衣而眠的大明武士们,不少人被说话声惊醒,纷纷看了过来。 而此时。 沈烈眼中锋芒四射,看了看面前的李常氏,刀十三等人,将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 下定了决心。 沈烈便狠狠道:“明日一早……咱们便叫人四处打探消息,搜索敌踪……再干上一票狠的!” 他虽然是初次领兵出征,并没有征战塞北的经验,可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在塞外打仗最重要的便是侦查。 侦查做不好的下场就是个死,便好似当年英宗在土木堡那般两眼摸黑,连人家几万骑兵杀到了跟前也不知道。 然后便炸营了。 几十万大军漫山遍野的放了鸭子。 这肃杀中。 一片沉寂。 众人都大吃一惊,看着这位发了狠的千户大人,那略有些狰狞的脸,心脏猛的提了起来。 惴惴不安中。 刀十三却发出了一声怪叫:“这一票刀某干了,在大人手下当兵……果然痛快!” 这一声痛快,便好似道尽了宣大子弟这些年受过的窝囊气,四周围便群情激奋了起来。 沈烈便看向了李常氏,用灼灼目光看着她娇艳的容颜,低声道:“但不知总镖头意下如何?” 那凶狠的灼灼目光注视下,却不知为何,李常氏竟有些心慌意乱,便赶忙看了看继女,继子。 却只见李朝花,李素素二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李常氏便将银牙一咬,发出了一声娇斥:“平遥镖局上下……唯沈大人马首是瞻!” “好!” 随着沈烈一拍大腿,当场将作战最勇猛,这群宣大子弟中最有威望刀十三破格提拔,当他当了掌班。 见众人统一了意见,达成了一致。 沈烈便欣喜道:“此战若再胜,沈某保各位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前途不可限量。” 话音落。 光宗耀祖所带来的殷切期望,让本就高涨的士气再次被点燃,沿着军堡边墙扎营的队伍中,不时响起兴奋的低喝。 “干了!” “某这条命便卖给了大人!” 群情激奋中。 沈烈便将两个浙兵老卒也喊了过来,也升了他们二人的官,让他们也坐了掌班。 于是几个人借着明朗的月光,凑在一起,围成一圈,一起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可打仗这件事与走镖,街头械斗全然不同,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半天仍是没什么好办法。 多少年了。 大伙都被聚散如风,骑射精湛的鞑靼骑兵打怕了,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连两个浙兵老卒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们是兵。 不是将。 对领兵打仗也只知道个大概。 于是议论了半天,大伙还是赞成了沈烈的部署,先沿着这长城一线向着四面八方派出侦骑,再寻机歼敌。 一转眼天色大亮。 三百余骑经过简单的休整,刀十三便自告奋勇,领着二十几个熟悉地形的宣府本地人,开始沿着长城两侧搜索敌踪。 而沈烈则带着大队人马,扔驻留在这军堡中。 开始整顿装备。 两个浙兵老卒商量了片刻,便走过来轻声道:“大人若要殊死一搏,那便……选锋吧。” 沈烈错愕道:“何为选锋?” 老卒便娓娓道来:“大人明察,我浙兵每逢恶战,必以不畏生死之锐卒为选锋冲击敌阵,无往而不利。” 沈烈心中恍然。 这所谓的选锋,不就是敢死队么? “对呀!” 这个办法好。 冥冥中。 脑海中好似一道闪电划过,回味着昨日那场血战,总结了一番经验,沈烈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对付鞑靼骑兵的办法。 虽然说大明子弟在骑术上不如鞑靼人,和鞑靼人比骑射不太靠谱,可是老子马好,甲胄好,火器又犀利。 那就挑选敢死之士,提着火枪猛冲上去,照着脑袋来一下子,十有八九可以一枪毙命。 就算打不到人还可以打马呀。 一窍通,百窍通。 沈烈突然想了起来,戚大帅麾下的铳骑也是这么干的,不过戚家军铁骑装备的是粗糙简陋的三眼铳。 三眼铳这玩意虽然便宜,可是有个致命的缺点。 一次装填,三发齐射,打完了就只能当棍子使,而沈烈的选锋敢死队装备的是大量燧发枪。 长短都有。 远了用长枪,近了用短枪。 想及此。 沈烈嘴角便微微抽搐起来,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你不是会骑射么,可老子有火枪呀。 老子倒要看看是你的弓箭杀伤力强,还是老子的燧发火枪的威力大。 虽然说火枪射速不如弓箭,装填也十分繁琐,在射速上压根不是一个级别,一个照面下来若是放了空枪。 那岂不是只能闭上眼睛等死了? 可沈烈眼睛又转了转,想到了欧洲同时代的火枪骑兵,要解决这致命射速和装填问题。 也简单。 给敢死队多配几杆短枪不就行了。 先将燧发火枪都装填好了。 到时候。 敌我双方骑兵交错之时,敢死队一枪打完也不必装填,再掏出一杆继续打…… 这火力不就续上了么? 沈烈越想越是觉得这个办法好,似乎大名鼎鼎的欧洲火枪骑兵就是这么干的,这么干就是有一个缺点。 太费钱了。 简直是败家! 那些在欧洲大杀四方的火枪骑兵,也大多是拥有领地的骑士和贵族,才能置办的起这一身昂贵的装备。 可这时候也顾不上了,沈烈便点点头,按照两个老卒的提议,下令将携带的装备集中了起来。 按照戚家军和后世部队中常用的办法,沈烈精心挑选了三十来个骑术出众的敢死队员。 其中有一些是他从通州带来的精兵,余下的都是和鞑靼人有血海深仇,战斗意志高涨又不怕死的宣府子弟。 人人都能熟练操作火枪。 随着选锋成军。 沈烈便给这些悍勇的手下配了两层甲胄,棉甲外面套上一层皮甲,如此一来负重并没有增加多少。 可防御力却提升了不少。 紧接着。 沈烈又给这些人都装备了一杆燧发长枪,四杆甚至五杆燧发短枪。 如此一来便组成了一个突击箭头,倘若遇到鞑靼骑兵,这三十几个武装到牙齿的突击队员便冲上去放枪。 “冲上去……照着脸打!” 沈烈发了狠,咬着牙道:“不必吝啬弹药!” 第389章 龙泉驿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神色越发狰狞,一边比划着,一边向着三十几个选锋沉声叮嘱了。 “都听好了。” 沈烈的打算是让敢死队每人携带四五杆燧发火枪,冲上去不分青红皂,照着鞑靼骑兵的脸上就是一顿轮番猛轰。 一顿乱枪轰在了脸上,沈烈估计鞑靼骑兵的队形也就散了,将鞑靼人的骑兵主力打散了之后。 沈烈又狠狠道:“大队人马便尾随在后,抄起马刀砍他个鳖孙子!” 在心中盘算了一番。 沈烈觉得。 这是他当下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话音落。 一众凶悍的宣府子弟便轰然应诺:“好!” 然后众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士气随之高涨了起来。 这快意的哄笑中,在众人注视下,沈烈便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向着手下们要来了七八杆燧发短火枪。 先检查了一番,再将弹药装填好了好了,便用布条往腰上一缠,又给自己套上了一件披甲,最后抄起了锋利的马刀。 随着沈烈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 这军堡中便又安静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中。 众人都看傻了,看着千户大人这一身武装到牙齿的装备,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大人这是何意? 他还要亲自当选锋队长么? “万万不可!” 大伙纷纷色变,一个个都吓坏了,赶忙上前阻拦。 李常氏吓的粉脸苍白,情急下和李朝花一左一右拽住了沈烈的胳膊,苦苦劝道:“大人三思……蛇无头不行,大人乃我等将主,若有个闪失,我等可担待不起呀!” 可沈烈不听,咬着牙道:“我意已决,不必劝了。”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认怂的。 如今大敌当前,自己兵少,鞑靼人兵多,这个时候叫手下人当敢死队去送死,自己这当官的却躲在后面。 倘若选锋不能击破强敌,那这三百来骑必死无葬身之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话时。 沈烈似有所察觉,便看向了西北方,军堡外马蹄声响起的方向,刀十三等人回来了。 数骑飞至。 马背上还绑着个人。 视野中。 刀十三翻身下马,急吼吼的冲了过来,还轻舒猿臂将马背上的那五花大绑的俘虏提了起来,扔在了沈烈面前。 看着这浑身是血的俘虏,沈烈奇道:“哪里抓来的?” 刀三十擦了把汗,在那俘虏身上狠狠踹了一脚,才俯首在沈烈耳边说了几句话:“大人……额亲娘哟……鞑靼人的大队人马就在不远处的龙泉驿,我等刚走了不远,便遇到了几个鞑靼人的侦骑……杀了两个,活捉了一个。” “哎?” 沈烈微微错愕,赶忙问道:“龙泉驿是什么地方?” 刀十三吞了口唾沫,焦灼道:“距此不到十里。” 刹那间。 沈烈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和刀十三对看了一眼,心中大叫了一声侥幸,敢情昨天晚上。 他的队伍和火兔部的主力,只隔着十里远的距离各自安营扎寨,对骑兵来说十里远,这简直就是在眼皮子底下…… 这可真是太危险了。 强压下心中惊悚,沈烈看了看那鼻青脸肿的俘虏,厌恶道:“撬开他的嘴……做的干净点。” 刀十三便将袖子挽了起来,向着沈烈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道:“大人就瞧好吧!” 说着。 刀十三便将俘虏提了起来,大步走进了军堡外的小树林,不出一刻钟,他便兴冲冲的跑了回来。 沈烈见状,赶忙忙道:“招了么,鞑子有多少人?” 刀三十轻声道:“说是有一千多骑……不多。” 沈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口气比老子还大,一千多鞑靼骑兵还不多,那可是三四倍之敌呀! 瞧着这没心没肺的手下。 沈烈又问道:“被发现了么?” 刀十三摇了摇头,笃定道:“绝对没有……” “得嘞!” 一听这话。 沈烈眼睛便转了转,心中了然,他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鞑靼骑兵,鞑靼人也没发现他呀。 这样的骑兵对决就是比谁反应快,谁先发现对方…… 谁便占了极大的优势。 此时沈烈不再犹豫。 站起身。 环顾左右。 看着那一张张或熟悉,或者陌生的脸,沈烈发出了一声低喝:“走……干他娘的!” 左右轰然应诺,从军堡中蜂拥而出,将藏在密林中的马匹牵了出来,开始成群结队的翻身上马。 沈烈亲率三十余名选锋,携带着大量燧发枪走在前面,李常氏,李朝花等人领着近三百骑,提着马刀,大砍刀紧随其后。 在刀十三等人带领下,向着十里外的龙泉驿摸了过去。 此时天色微亮。 远远的。 一处大型渡口遥遥在望,随着战马颠簸驰骋着,将自己绑成了刺猬的沈烈取出了单筒望远镜。 只见正前方大河之畔,渡口处有一座大型浮桥。 浮桥边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 穿着皮甲的鞑靼精骑,穿着马褂的游骑手持着马鞭,正在抽打着一些衣衫褴褛的大明青壮,将一车一车的麦子运过桥。 还有一些正在摆渡的渡船上,也塞满了各种战利品,成堆的麻袋,包裹,还有在马鞭下啜泣的年轻女子。 熙熙攘攘之中,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水墨画。 再一次。 沈烈整了整精铁帽盔,一手拽着缰绳,另一手提着燧发火枪,轻夹马腹的同时发出了一声低喝。 “驾!” 背对着旭日。 三十余骑紧紧追随主将,踏着河畔的青草地,策动着战马开始小跑步,然后再开始渐渐加速。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渡口处。 顷刻间陷入了一片慌乱。 正在外围游弋,警戒的一些鞑靼游骑纷纷翻身上马,慌乱中迎了过来,试图阻止这些突然杀出的大明骑兵。 替渡口处的大队人马争取一些时间。 鹰哨,号角声响成一片。 疾驰中。 稀稀拉拉的冷箭射了过来。 再然后。 砰砰砰的火枪爆鸣声便响成了一片,随着一团团硝烟升腾,鞑靼人的游骑便好似秋风中的落叶一般被射翻。 落马。 而三十余选锋,击溃了少量鞑靼哨兵脆弱的抵抗之后,便换了抢,撒了欢似的向着渡口处冲去。 马蹄声疾。 正在搬运战利品的火兔部乱成了一团,而选锋们则忠实的执行了主将的命令,骑着马猛冲过去。 近距离朝着脸打! 第390章 一路狂飙 只在旦夕之间。 风云突变! 突然在渡口东侧出现的大明骑士,创造了一个奇迹,完成了华丽丽的突击,对正在搬运大量战利品的鞑靼火兔部主力形成了闪击之势。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 在那清晨的霞光照耀下,一匹匹高大战马承载着身穿褐色棉甲,头戴精铁八瓣盔的大明骑士。 便好似从地缝里钻出来的索命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这一刻。 一骑当先的沈烈有如神助。 杀疯了。 红眼了。 便好似在此时,被霍去病,被蓝玉附体了…… 颠簸着,疾驰着,驱策着战马越冲越快。 三十余名选锋以雷霆之势,用先进的燧发火枪轻松将火兔部布置在外围的少量游骑射翻之后。 便沿着青草茵茵的河岸,向着拥挤在浮桥处的大批火兔兵发起了冲锋。 此刻。 沈烈和他的选锋敢死队面前,是一片拥挤混乱不堪的火兔部主力。 这一路狂飙突进! 杀气腾腾! 猝不及防之下,打了一辈子闪击偷袭战的鞑靼火兔部,竟然破天荒的遭遇到了大明骑兵的闪击…… 就在这龙泉驿! 兵荒马乱中。 首当其冲遭遇到大明选锋攻击的是渡口以东三里处,一群正在押送粮食上渡船的鞑靼骑兵。 有几个凶悍的鞑靼人马鞭才刚刚举起,恶狠狠的向着几个抓来的俘虏抽打过去,却不料那马鞭还未落下。 大明骑兵已经冲到了脸上! 随着那骑兵全速冲了起来,手中黑洞洞火枪在朝阳照耀下,散发着神秘的金属光泽。 甚至连绚烂的锻造纹也清晰可见,这锻造纹如此华美,冷血,散发着属于科技的神秘光辉。 在手足无措中。 鞑靼人发起了软弱的反击,稀稀拉拉的破甲箭飞了过来,精准的射术将数名高速冲锋中的大明骑士射翻在地。 马失前蹄。 将几名悍不畏死的宣大子弟甩了下去,可伤亡却更加刺激了敢死队的凶悍天性,更加暴虐了起来。 又一眨眼。 三十几个平端着燧发火枪的大明选锋冲到了面前,随着砰砰的几声乱响过后,几十个草原骑兵好似下饺子一般被射翻在地。 人喊。 马嘶中。 穿着褐色棉甲的火枪骑兵,变身成了一只只会喷火的大刺猬,不停的掏枪,射击,朝着脸打…… 刚才还十分凶狠的鞑靼兵,此刻却变成了待宰的羔羊,只在一瞬间抵抗意志便被摧毁了。 选锋过后。 紧随而至的是挥舞着锋利马刀的番子,还有举着大砍刀的平遥镖师们,用冷冽的刀锋劈砍着。 肆虐着。 收割着异族人野蛮却十分卑贱的命。 选锋长驱直入,后队肆虐着冲入了敌群,东一团,西一团散布在渡口处的凶悍草原奇兵一下子便炸了锅。 这些马背上长大的鞑靼人自然都是骑兵作战的行家,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抵抗是徒劳的…… 就算是成吉思汗复生也无法挽回败局! 不少鞑靼兵魂飞魄散,在本能的驱策下扔下了自己刚刚才抢来的麦子,扔下了汉人奴隶,扔下了美貌的汉人女子。 甚至扔下了自己的大首领,萨满…… 开始向着四面八方逃散。 而沈烈亲率选锋突入敌群之后,一抬头,便盯上了不远处一顶巨大伞盖遮蔽下的一群人。 这群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华美的鞑靼衣裳,有的穿着黑色的巫师袍,有人手握权杖。 在那华美的伞盖遮掩下,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而他们的面前,则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大明女子。 那些样貌娇美,身段出众的年轻大明女子都用绳子捆着,无助的瘫坐在地,哆嗦着,颤抖着,惊恐的看着。 而沈烈胸中怒火再次被点燃。 疾驰中。 将打空的火枪随手一扔,便又抽出了一杆火枪,带着选锋敢死队又向着那华丽的伞盖狂冲了过去。 这伙人是做什么的,这还用问么。 火兔部的首领和大萨满呀! “希律律!” 战马嘶鸣中。 那华盖下衣衫华美的火兔部贵族们慌乱起来。 呵斥着。 用听不懂的语言催促着十几个护兵上前阻拦,于是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明军选锋倒下了几个。 沈烈也挨了一箭,却将手中燧发火枪举了起来,向着一个惊恐万状的敌骑楼了火。 一阵凌乱的火枪爆鸣过后。 射翻了敌骑。 锵的一声拔出了马刀,肾上腺素刺激的沈烈狠狠一夹马腹,那喷着响鼻的战马便嘶鸣着高高跃起。 径直从华盖前那些可怜的大明女子头顶上飞了过去,落地时便带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一刀。 劈向了衣衫最华美的鞑靼老者,一颗苍老的人头冲天飞起,那华美的伞盖也被撞翻在地。 失去冲击力的战马徐徐停了下来,全身浴血并且气喘吁吁的沈烈,与人人带伤的选锋们纷纷调转马头。 看着那倒下的华贵伞盖,还有那华服鞑靼老者的无头尸体,以及瘫软在地,高举双手…… 正在大声求饶的那群火兔部贵族。 沈烈狠狠的啐了口唾沫。 这唾沫里还带着血。 沈烈便骂骂咧咧起来:“装什么大尾巴狼呐!” 打仗就好好打仗。 出来掳掠还要带着全套仪仗。 一个人丁不过两三万的小部落,一个小小的火兔部,跟老子摆什么成吉思汗的谱啊! 还真以为你是忽必烈呐! 放眼望去。 整个龙泉驿渡口已是一片凌乱,便好似被龙卷风席卷过后的景象一般,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体。 还有三五成群,正在狼狈逃走的鞑靼兵。 “杀!” 随着沈烈鼓起余勇,发出了一声嘶吼,提起滴血的马刀还要返身再战,却被左右选锋们死命的冲过来拦住了。 “大人!” “快,快,拽住大人……” 此刻敌军已溃,大伙的战马也筋疲力尽。 再冲便是强弩之末。 在手下们的阻拦下,沈烈骂骂咧咧的喘息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插着的几根箭,还有那百锻马刀。 却不知何时。 这价值不菲的百锻神兵竟然劈砍的卷了刃,染血的刀刃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基本上报废了。 随手将报废的马刀入鞘,清醒过来的沈烈抬起头,看着正在到处追杀敌骑的大明武士们。 沈烈便又悻悻的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骂咧咧道:“看看……鞑靼精兵也不过如此。” 左右选锋便轰然大笑起来。 第391章 大捷 肆意的哄笑声中。 沈烈向着四周围看了看,火兔部主力已经溃败,就这么一眨眼,李常氏,丁十三等人已经追杀出去好几里。 离龙泉驿渡口越来越远了。 心中带着几分担忧,沈烈挥了挥手,轻声道:“传令……收拢队伍……别追了。” 此刻沈烈格外的清醒。 他知道。 和鞑靼人打仗就是如此,击溃是能做到的。 想全歼很难。 沈烈担心李常氏,刀十三所率领的人马,再追就要吃亏了,鞑靼人擅长曼古歹,就是安息人射箭法。 说白了就是一边逃跑一边回头射箭。 若是不知深浅便盲目追击…… 稍不留神便会吃上大亏! 随着一名选锋取出了一枚响箭,又取出火折子吹了吹,点燃了药捻子,直入云霄的响箭便发出了尖锐的呼哨。 伴随着响箭的呼哨。 远处正在追着鞑靼人,疯狂劈砍的大明武士们,纷纷勒住了战马,调转码头跑了回来。 开始救治伤患,解救百姓…… 三百余骑很快将整个龙泉驿渡口控制了起来,一场骑兵对骑兵的闪击战便落下了帷幕。 大约一半的鞑靼骑兵被留了下来,或死,或重伤不起。 另一半则扔下了首领,忍下了抓来的奴隶,扔下了所有的缴获,三五成群的逃遁无踪。 大战过后是一片狼藉。 被绳子绑着的百姓被解救了出来,磕头膜拜着,己方的伤兵得到了救治,而鞑靼人的伤兵被补了刀。 纷乱中。 沈烈在马背上直起了腰,看着这龙泉驿渡口堆积如山的一车车粮食,成群结队跪下来猛磕头的青壮年和女子。 粗略估计也得有上万人之多。 百姓们感恩戴德。 女子的啜泣声,男人的呼嚎声响成一片,可却沈烈眉头大皱,看着这孱弱的宣大百姓,心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同时生出了几分明悟,大明之亡不是军事问题。 是人心散了。 一个人口众多的王朝,被这么点鞑靼兵打的抬不起头。 一万多青壮啊! 在一千多人的鞑靼骑兵面前,宁愿被绳子捆起来,被异族像牲口一样拖回塞北当奴隶。 竟然也不反抗。 官兵则躲在城内装孙子。 或许偶尔有一些有血性的边塞名将,和麾下忠心耿耿的士卒,都被上上下下的大人们,地方上的大奸商或者权贵们合伙坑死了。 这滋味复杂难明。 可环顾左右。 沈烈脸色很快变得铁青,被解救出来的大明子民都是些青壮年,不论男女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三十来岁,小的十五六岁。 可是老的呢。 还有小的呢。 很快沈烈心中便有了答案,在鞑靼人眼中,只有青壮年才有掳掠的价值,才是上好的劳动力,又或者是生育的工具。 可以尽情凌辱的玩物。 日正当空。 沈烈将气息喘匀了,好似看到了那些老老少少,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心情便好似坠入了冰窟。 沉默了片刻。 沈烈便慢慢的抬起胳膊,将挂在甲胄上的几支箭拔了下来,将沾着血的箭随手一扔。 便不紧不慢的策动着战马,带着二十多个活下来的选锋,向着那倒下的华盖徐徐而行。 疲惫的战马徐徐踱着脖子。 喷着响鼻。 淡淡的杀意却扑面而来。 随着沈烈冷冽的目光,从一张张带着异族风情的脸上的掠过,几十个衣衫华美的火兔部贵族子弟都吓坏了。 一些胆子小的早已经瘫软在地。 双目呆滞。 好似鹌鹑一般颤抖着。 还有几个长相美艳的鞑靼贵族女子,正扑在那老头领的无头尸体上,用听不懂的胡语求饶叫嚷着。 失声痛哭着。 而那些原本跪着的大明女子,则在同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啜泣声同时响起。 刚刚还高高在上的异族女子,刚才还在兴高采烈的挑选奴仆,可突然之间却变成了阶下囚。 本已沦落异族之手,注定为奴的大明女子逃出了生天。 世事无常。 时也,命也。 这战场一角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在沈烈的沉吟中,那冷冽的目光从一张张惊慌的脸上掠过。 最后定格在几个衣衫华美的鞑靼青年身上。 此刻。 唯独这几个鞑靼青年还能保持镇定,握紧了拳头,昂然与沈烈等选锋对视,让沈烈目光变得幽幽。 想了想。 沈烈便从马鞍下抽出燧发长枪,又掏出了一发定装弹药,不紧不慢的装填了起来。 身旁选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沉寂中。 谁也不敢吭声。 杀俘这种事可大可小。 传出去。 若是落到了那些慈悲为怀的御史台大人们耳中,免不了挨一顿弹劾。 这种事…… 可太多了。 这年月哪个在边塞当将军的,没挨过弹劾呀。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沈烈装好了弹药,将长枪往马鞍上一横,然后向着那几个鞑靼贵族青年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又挥了挥手。 “走吧。” 此刻沈烈笑容满面。 几个鞑靼贵族青年微微错愕,却本能的惊醒过来,在求生本能的驱策下转身就跑…… 随着砰的一声火枪爆鸣,一个逃走的鞑靼贵族到了下去,而沈烈身旁的选锋们如梦方醒,纷纷端起枪楼了火。 一阵乱枪攒射之后,几个试图逃走的鞑靼贵族,纷纷挣扎着倒了下去。 沈烈便向着左右的看了看,轻笑道:“你等都看到了么……不是沈某杀俘……是他们要跑。” 众选锋忙附和道:“是……大人说的是。” 谈笑风生中。 沈烈一口唾沫啐了过去,鄙夷道:“狼崽子……没脑子的,叫你跑你便跑么……这不是傻子么!” 周围哄笑声四起。 随着沈烈又掏出一发弹药,不紧不慢的装填,又向着那手持神秘法杖,正在默念经文的萨满法师笑道。 “你为何不跑?” 那法师不语。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便一头栽倒。 沈烈不屑的撇了撇嘴,冷冷道:“叫你跑,你不跑……你当本官的话是耳边风么?” 众选锋哑口无言。 又装填了一发弹药,沈烈便在马背上欠了欠身体,向着余下的火兔部贵族子弟们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 还有和煦的笑容道。 “你们呐?” 哭嚎中。 那几个胆子小的鞑靼少年,还有几个娇媚的女子便吓尿了裤子。 腥臊气味扑鼻而来。 沈烈脸上的笑容收敛,有些遗憾又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低喝道:“绑起来……送京城献俘。” 第392章 伤 伴随着沈烈一声令下,众选锋便纷纷打马上前,用枪托或是连鞘的战刀劈头盖脸的砸了上去。 那染血的枪托,狠狠将哭嚎中的鞑靼贵族们砸的满脸是血,用绳子绑起来拴在了马尾巴上,好似拖拽牲口一般拖着走。 龙泉驿渡口附近,远近上万人目睹了这一幕,一道道敬畏的目光注视着这些身穿褐色军服的大明武士。 有人怯懦,有人欢欣鼓舞。 说不清,道不明的骚动中。 沈烈则将火枪往肩膀上一扛,抬头看了看天色。 晌午了。 随即沈烈便又发出一声低喝:“人不卸甲,马不解鞍,侦骑沿河放出二十里,小心戒备着……” 谨防乐极生悲,被火兔残部杀一个回马枪。 “来人!” 随着沈烈将手伸入怀中,解下了虎头腰牌,便又低喝道:“拿本官的腰牌去附近的边城……叫城内派兵来接应。” 缴获太多。 堆积如山。 要搬回去也得花点时间。 距龙泉驿不足三十里便有一座边城,叫做宁前。 两个时辰后。 当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守备带着两百多骑兵,两千多步卒赶来时,瞧着各种物资堆积如山的渡口。 那守备和麾下将官惊呆了。 纷乱中。 穿着鲜红棉甲,戴着八瓣盔的守备从惊异中清醒过来,赶忙四处打听千户大人的所在。 不多时。 高瘦守备便领着自己的亲卫疾驰而来,在渡口处滚鞍下马,将手中的虎头腰牌恭恭敬敬的递还。 “下官宁前守备马林,参见千户大人。” 正在渡口处休息的沈烈,瞧着这位身材高瘦的中年守备,这竟然还是个参将,心中微微一动。 沈烈狐疑问道:“你叫什么?” 守备忙道:“下官马林。” “哎?” 这回轮到沈烈微微错愕,细看这守备清瘦的脸,隐约记起了此人,这不是几十年后萨尔浒之战中,那位打酱油的西路军主帅么? 良久。 沈烈才问道:“敢问令尊是……” 马林清瘦的脸上便露出了深深的尴尬,低声道:“千户大人好眼力,先父讳芳……去年于宣府总兵任上病故。” 沈烈哑然。 好嘛。 还真是他! 这宣府之地随便一抓,便又是一位名将之后,这看上去有些唯唯诺诺的守备,还真是嘉靖朝九边第一猛将马芳的儿子。 这位爷打了一辈子酱油。 郁郁不得志。 后来被派去镇守大明最北边,也是位置最尴尬的一座孤城开原。 再后来…… 在决定大明与清廷命运的萨尔浒之战中,马林带着全部一万两千兵马,打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酱油,然后便英勇战死了。 看着这位马参将,还有他手下两千多兵马还算精良的装备,沈烈忍不住摸了摸头,在心中嘀咕了起来。 这宣大之地到底有多少名将啊? 这不是一抓一大把么。 可为什么? 被鞑靼人打的连门也不敢出。 说话时。 马林也一脸尴尬的抱了抱拳,凑了过来,低声辩解道:“千户大人容禀,下官实在是……” 沈烈挥了挥手,无趣道:“行了,你是参将守备,你官职比我大。” 我懂。 别解释了。 这位爷身为嘉靖朝第一猛将马芳的后人,将门虎子,学了一肚子的兵法韬略,却报国无门。 被上上下下排挤,在这边城要塞吃土吃风沙。 心中不满对吧? 一个鞑靼部的首领都能当宁夏副总兵,前任宣大总兵家的将门虎子因为朝中无人关照,也只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关前守备。 他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搁谁身上。 遇到了这种扯蛋的事也一肚子怨言。 此时马林红着脸,又辩解起来:“下官不敢,实在是……巡抚,总兵大人严令死守边城,不得浪战。” 沈烈便又挥了挥手。 见多了。 这都是借口。 沈烈心中便觉得有些无趣,便又看了看这位马守备麾下的两千多精兵,心中了然。 想必这是他爹马芳留给他的老底子吧。 不管怎么说。 这是个出身将门,知道廉耻的。 一番攀谈之后。 陆续又有几路明军接到了消息,随着各路兵马纷纷大举来援,少说也得有万把人,将这小小的龙泉驿挤了个水泄不通。 喧闹中。 沈烈哭笑不得,看着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精兵强将,却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么多兵马是打不过么? 是谁之过? 可突然之间,也不知是谁在那个角落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兴奋的高呼:“明军……威武!” 这高呼声有些沙哑。 破锣嗓子。 却十分嘹亮而又兴奋。 让大战过后的龙泉驿安静了下来。 顷刻间。 兴奋的明军士卒还有一些将官,便随之振臂高呼起来:“明军威武……我大明,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嘶吼呐喊声渐渐汇聚了出来。 高呼万胜。 这声浪直入云霄,叫人血脉喷张。 沈烈微微错愕,瞧着面前旷野之中,正在振臂高呼的各路明军将士,心中也不由得跟着振奋起来。 或许这便是民心。 这便是军心。 可随着一阵疲惫袭来,沈烈觉得自己额头有些发烫,想要起身时,精壮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 然后沈烈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耳边传来几声惊呼:“大人……千户大人!” “医官,医官!” 眼前一黑。 几日征战。 连续负伤之后的沈烈昏了过去。 随着夜幕降临。 林立的火把将龙泉驿照的纤毫毕现。 入夜后。 大同府。 死寂一般的巡抚衙门中,焦头烂额的大同巡抚胡来贡,不停的揉着酸痛的额头,还有嘴角上的水疱。 唉声叹气着。 作为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正三品大同巡抚。 胡来贡哪里会打仗呀,他也不会管民政,对治理地方更是一窍不通,他就会读圣贤书。 其实。 就是连圣贤书他也没读好,会试二百二十八名的成绩,在这个以科举排名论英雄的年月里属实算不上好。 至于殿试二甲第六名,那就纯粹是撞大运。 就算是在同窗之中,不服他的人也有很多,都知道他这个殿试二甲第六名是怎么来的。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运气? 这都是有猫腻的。 他是山东掖县人,是从嘉靖朝后期,日渐被边缘化的齐党中人一手捧出来的。 毕竟和科举发达的江浙地区相比,齐党出个进士也不容易,矮子里面挑将军,就把他胡大人给挑出来了。 第393章 恶人先告状 那天殿试之前,早就有人将皇上喜好的文风,提前跟胡来贡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于是在殿试中逆袭的胡来贡,便一路扶摇直上,坐了火箭一般做到了大同巡抚,副都御使的位置上。 这一路上。 胡巡抚都是小心翼翼。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要说勾结鞑靼人出卖大明,他也没这个胆子,要说治理地方,统帅大军他也没这个能力。 他不干坏事,可也不干正事儿。 为官一任突出了一个字。 “混!” 两个字。 “摆烂!” 胡来贡但求平平安安在大同混过任期,镀一层金,他日功德圆满调回了京城,那便是扶摇直上九万里! 经过齐党众人多方奔走,攀交情,拉关系送礼,御史台右都御使的位置早已经为他预备好了。 日后入阁也在情理之中。 到那时! 他胡大人便是齐党翘楚,大明阁臣,可以为齐党的力量在朝中撑起一片天,混上党魁的位置也未可知。 可是…… 胡巡抚正焦头烂额之时,外面突然一阵嘈杂。 抬头看。 便只见一身戎装的总兵李迎恩领着几个护兵,急吼吼的冲了进来。 “大人!” 身为大同总兵的李迎恩,脸色有些苍白,一冲进官厅便叫道:“大人……出事了。” 这一嗓子。 顿时将胡来贡吓的一哆嗦,抬起头愣愣的看着李迎恩。 李迎恩的神情好似吃了一只苍蝇,咬着牙,狠狠道:“未曾想……那奸佞竟然真的胜了!” 也不知鞑靼人是哪根筋不对了,昔日的威风都不见了,那么多人马竟然被那沈烈一战破之。 如今。 非但被掳掠的百姓都救下来了,粮食也抢回来了,如今各路兵马云集龙泉驿,正在忙着清点缴获,救助百姓…… 看着李迎恩铁青的脸。 胡来贡先是呆滞了半晌,愣了神,那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珠子便渐渐明亮了起来,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冷汗从巡抚大人后背上冒了出来,很快便将里衣湿透。 一瞬间。 胡来贡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大捷……” 这大捷和他巡抚大人没什么关系呀! 更甚至。 胡来贡想到了数日前,那沈烈急于出战之时,他这个当巡抚的非但不管不问,甚至还百般阻拦,大声训斥。 责骂沈烈擅开便衅…… 他甚至连弹劾沈烈的奏折都写好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浮上了心头,让胡来贡汗流浃背。 又联想到沈烈东厂千户的身份,胡巡抚不由得心惊胆战,这要是他在天子面前告上一状。 那后果…… 这哪里是大捷,这分明是催命符! 可终究是读书人。 胡来贡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眼珠子一转,便向着李迎恩急切道:“你且稍安勿躁!” 胡巡抚眼珠子又转了转,忙低喝道:“来人呐……笔墨伺候。” 先下手为强! 随着巡抚大人快步走到了桌子前,提起了狼毫,只稍一沉吟,一篇花团锦簇的报捷文书便一蹴而就。 火漆密封。 加上暗记。 胡巡抚想了想,便再次拿起了狼毫,沾了点墨汁,眨眼便又是一片弹劾奏折一蹴而就。 又想了想。 胡巡抚似乎觉得不太保险,沉吟着,文思如尿崩一般蓬勃而出,一连写了几封奏折才觉得满意了。 就这几封奏折,都是花团锦簇的四六骈体,在常人看来晦涩难懂的考究文字,胡巡抚前后只花了一个时辰! 再用火漆密封,加暗记…… 胡巡抚赶忙将属官叫了进来,仔细叮嘱了一番道:“去……八百里加急送报京城,这几封弹章送御史台,这捷报送兵部衙门,兵部自会呈交内阁……” 随着属官心领神会,按照八百里加急的规矩,将这些重要的文书封存,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胡来贡心中才觉得踏实了,那游移不定的眼神中,闪烁起了恶毒的精光,作为一名巡抚,地方上的大吏。 别的他不行,可指鹿为马,栽赃陷害这种事他可太行了! 这个时候就是要快。 再快一点! 先来了一出恶人先告状,胡来贡又咬了咬牙,躲着步子走到了门外,看了看四下无人。 便向着李迎恩使了个眼色,李总兵心领神会,赶忙整了整身上的甲胄,随着胡来贡走进了内宅的静室。 随着静室的门关上。 房中有些阴森。 胡来贡便狠狠道:“事到如今,唯有……” 对鞑靼人他不敢抵抗,可是堂堂三品大员,加上一个大同总兵,想要对付区区一个东厂千户倒也不难。 为了这锦绣前程。 值得一搏! 李迎恩看着巡抚大人眼中的凶狠。 也咬了咬牙。 同时间。 随着龙泉驿大捷的消息传开,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了,威风凛凛的骑兵四出,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想起。 夜幕笼罩下的大同城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从大同到京城也不过五百里。 两天后。 傍晚。 夕阳西下。 绚烂的晚霞映红了天际。 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守门的兵丁有气无力,眼巴巴的看着沙漏,时辰一到便赶忙推动绞盘关闭城门。 随着那城门徐徐落下,关到一半的时候。 西边的官道上一队轻骑飞至。 “报!” 一眨眼。 风尘仆仆的轻骑便好似离弦之箭,径直向着城门洞疾驰而来,用沙哑的嗓音嘶吼着。 “边关急报八百里加急……” 轻骑入城。 守门将官大吃了一惊,赶忙带着兵丁让开道路,眼巴巴看着那报信轻骑入了城,也不减速,而是径直向着午门方向去了。 马蹄声疾。 沿途行人纷纷闪避。 又片刻后。 轻骑入午门后直奔文华殿,正要休沐回家的官员们纷纷看了过来,然后整个前殿钱喧哗热闹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 西苑。 在讲武堂厮混了一整天的朱翊钧,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还是在睡梦中被内宦喊起来的。 有些不悦的朱翊钧才刚刚放开了皇后柔软的身子。 下了床。 朱翊钧刚刚披上了一身道袍,便被一连串的奏报给奏懵了,宦官将御史台转交的几封奏折递了过来。 是大同巡抚胡来贡的弹章。 “臣弹劾东厂千户沈烈,擅启边衅,为祸地方……为感激天恩,臣肝脑涂地,乞赐圣断早诛奸佞……” 一连三封弹章。 让朱翊钧满色颇为不悦,可很快内阁又转来了一封捷报,也是大同巡抚胡来贡所奏。 根据胡来贡的奏报,因为那沈烈擅开边衅,无端激怒了鞑靼人的火兔部,火兔部来袭。 于是在这位胡大人的指挥,协调,调度之下,宣大兵马上下一心,在龙泉驿打了个大胜仗。 看着这先后发来的几份奏报。 朱翊钧眼中闪烁起了冷冽的寒芒。 第394章 危机四伏 此刻寝宫之中。 夜色如水。 静谧中却透着些许诡谲的波澜,朱翊钧面色冷峻,目光沉凝,细细翻看着这几份奏报,很快便冷笑了几声。 “擅启边衅……” “呵呵呵。” 这莫须有的罪名。 让少年天子本能的眉头大皱。 可很快又觉得有些蹊跷。 先是连续不断的弹劾,而后报捷,朱翊钧直觉这几份来自大同巡抚,大同总兵署名的奏报似乎有些问题。 可有什么问题又一时说不上来,用手指敲击着桌子。 朱翊钧若有所思。 此时天色渐晚,沉吟了片刻,朱翊钧便决断道:“传朕口谕,让冯大伴速来见朕。” 宦官赶忙向着不远处的司礼监快步走去。 此时。 在龙床上整理着衣衫的王皇后,用纤长的玉臂撑起了细嫩的腰肢,轻声道:“陛下因何心神不宁?” 朱翊钧回过头看着王皇后,罕见的温柔道:“无妨……是沈烈……出了点乱子。” 王皇后吃了一惊,那俏秀姿容自然浮现出一丝担忧,她对沈烈是极为感激的,若不是沈烈计谋百出,她也夺不回皇上的宠爱。 此时朱翊钧也有些烦躁,在寝宫中来回踱着步子,等到冯保来了,便赶忙快步走了出去。 寝宫外。 急匆匆赶来的冯保赶忙下拜:“老奴叩见陛下。” “免……坐吧。” 随着二人落座。 朱翊钧便将那几份大同府发来的奏报挥了挥手,轻声道:“大伴……你怎么看?” 这边关奏报,身为内廷总管的冯保自然早已过目。 如今皇上垂询。 冯保便只好沉吟着道:“虽语焉不详,疑点重重,可巡抚,总兵,副将众口一词,此事……只怕有些难办。” 见冯保欲言又止,朱翊钧心中便无名火起,心中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人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这种事在大明实在太常见了,但凡是出京办差的厂卫,又或者宦官,不管是办皇差的,体察民情的,又或者到矿山收税的…… 到了地方上都寸步难行,那些地方官员明着不敢得罪,可暗地里使坏,下绊子,阴奉阳违者众多。 尤其是那些去边陲之地,又或者江南之地,朝廷控制力没那么强,又或者宗族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 但凡打探到地方赃官罪行的,又或者替皇家收税的宦官税吏,被收买,构陷,甚至暗杀的大有人在。 更甚至。 还有胆大包天之人编造谣言,煽动民变,以民变,民乱为由杀害钦差,要挟朝廷的也不稀奇。 随着君臣二人对看了一眼,不由得又替沈烈担心起来。 这架势。 地方大员异口同声,真假难辨,想必御史台那帮人的眼珠子已经瞪了起来,六科给事中已经在连夜写弹章了。 明日一早朝会。 御史言官必群起而攻之,不把沈烈这天子鹰犬咬死,那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死一般的寂静中。 朱翊钧怒道:“擅启边衅本是无稽之谈,朕……” 可话说到一半,他却有些底气不足,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额头,自亲政以来时间日久。 这位少年天子越来越领教到言官清流的难缠,这些人…… 打不得,骂不得,张口便是满嘴的大道理,懂不懂用祖制来说教他这个天子,大棍子狠狠的敲下去,竟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这哪里是圣人门徒? 这分明是一块块滚刀肉。 朱翊钧正有些犯愁,冯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站起身走了过来,从皇上手中接过一份奏折看了看。 细看洒金纸上的字迹…… 冯保若有所思,又接过了另一份奏折看了看,很快面色大变,低低的轻叫道:“糟了!” 朱翊钧小吃一惊,忙道:“何事?” 冯保身为内廷总管,每天处理的公文不知凡几,只见他嗅了嗅这几份奏折上的墨迹,又用手指摸了摸,便立刻面沉似水。 “陛下请看,从墨迹来看,这些奏折……分明是同一时间书写,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 朱翊钧忙道:“是么?” 这说明什么? 刹那间。 朱翊钧明白了过来,口中喃喃自语着:“擅启边衅,大捷……好呀,这些狗东西吃了雄心豹子胆么!” 这能是同一天发生的事情么。 这分明是指鹿为马。 是构陷! 心中咯噔一下,朱翊钧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知道如今沈烈的处境十分危险…… “传旨!” 等不到明早朝会了。 朱翊钧一脸铁青,便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向着殿外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声:“传朕旨意,命……神机营副将李如松火速进宫!” 一旁。 冯保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也写满了抑郁,生平头一次,他开始赞同皇上的任性妄为,看起来大同这地方…… 非得派李如松这样的干将,率领京营中的精锐大举出动,从上到下好生整顿一番了。 这一刻。 西苑死寂无声。 同时间。 宣大。 沉睡中。 沈烈好似从一个深沉的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睛看着刺眼的红烛摇曳,本能的伸出胳膊挡住了眼睛。 顷刻间。 全身上下无比酸痛的滋味袭来,让沈烈发出了一声难耐的呻吟,此刻他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好似被锤子一寸一寸敲过了。 痛楚中。 耳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呼:“你醒啦!” 随着一阵香风扑鼻。 沈烈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一张英气的女子俏脸渐渐放大,便本能问道:“这是哪?” 李素素松了口气,拍了拍高耸的胸口,赶忙道:“你没事就好……这里是宣府……马参将的庄子里。” 一阵恍惚过后,沈烈点点头,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觉得有些什么不太对劲,赶忙低头看了看。 才赫然发现。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而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都已经清洗过了,还敷了药,一条条绷带包扎的好似粽子一般。 “哎?” 沈烈微微错愕,心中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的甲胄是谁给脱的,还有裤子…… 说话时。 沈烈看向了房间一角堆放的棉甲,染血的军服裤子,靴子,长短火枪,帽盔…… 然后看向了李素素,而这生性泼辣的女镖师,在他灼灼目光注视下,顷刻间俏脸飞红,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沈烈闭上了眼睛,心中发出了一声呻吟:“要命了。” 这剧本虽老套了一些,可是…… 紧接着房门又打开了,又有一个穿着一身素白衣衫的美艳夫人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个铜盆。 第395章 刺客 瞧着这美艳妇人洁白的素衣,婀娜丰盈的身段,莲步轻移时发髻上颤抖的珠花,那般成熟妩媚的韵味让沈烈怔怔的出了神。 瞧着李常氏盈盈走来,将铜盆放在床前,向着沈烈抿嘴一笑,轻声道:“大人醒了。” 沈烈忙应了一声:“嗯……多谢总镖头。” 气氛无比尴尬。 一个年轻男子受了伤,伤口发炎了,人虽晕过去了,可仍旧可以想象的到当时那种场景下。 大伙手足无措,慌了神,只好让两个细心的女子来照料他。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沈烈老脸不由得微微一红,身上便又燥热起来,眼瞧着李素素同样赧然垂首,同样臊的面红耳赤。 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家…… “噗嗤。” 尴尬中。 唯独风韵迷人的美艳妇人反倒落落大方,抿着嘴轻笑道:“出征打仗,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也顾不上男女之防看,素素……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沈烈忙道:“嗯。” 是这么个道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古来如此。 随着李常氏伸出葱白的手,将一块棉布洗了洗,笑吟吟的交给了李素素,还使了个别有深意的眼色。 李素素便红着脸接过棉布,强忍着羞涩,在沈烈额头上,胸口上擦拭了起来,凉爽的触感让沈烈又怔怔的出了神。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瞧着总镖头这架势,该不会让她的继女将生米煮成熟饭嫁给我吧。 随着沈烈额头上开始冒虚汗。 “哎呀。” 李常氏发出了一声轻叫,终究是过来人,那明眸一转便谈笑风生起来:“沈大人便安心养伤吧,妾身俗事缠身,恕不奉陪……” 沈烈便含含糊糊道:“总镖头请便。” 随着一声素白的妇人婀娜多姿走了出去。 李素素也自然了一些,却又红着脸道:“沈大哥你……原来……不是那个。” 看着她支支吾吾。 沈烈倒有些惊奇了,奇道:“什么?” 什么这个,那个的…… 就在此时。 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娇斥:“什么人!” 接着弓弦响动。 羽箭破空。 李常氏捂着一只胳膊跌跌撞撞退了回来,那胳膊上已是血流如注,到底是平遥镖局总镖头。 有一身武艺。 却只见她快步急退,将裙钗提起便飞起一脚,又将房中结实的梨木桌子踢翻在地,挡住了敞开的房门。 夺夺夺几声轻响。 劲箭激射而至,深深的嵌入了桌子,而沈烈此时也咬牙翻身下地,顺手将李素素也拽了过去。 一个翻滚。 三人在桌子后头挤成一团,而沈烈伤势未愈,脚下一软,便被两个女子牢牢护在身后。 隔着一扇门,不停射进来的箭支,很快将梨木桌子射成了刺猬,将三人的生存空间挤压的越来越小。 很快门外又传来几声沙哑的低喝。 是听不懂的鞑靼话。 有人快步冲了进来,而李素素则将纤手一抹,手腕一翻,那纤手中便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飞刀。 刀光闪。 一个贼人嚎叫着倒下。 随着那洁白手腕又是一翻,飞刀一把接着一把的射了出去,竟然将贼人逼的踉跄后退。 而沈烈趁此良机猛的一咬牙,伸出手,将不远处堆放的火枪,火药壶,棉甲,头盔拽了过来。 贼人未曾料到房中三人如此扎手,杀气腾腾的气势为之一滞,冲不进来便只好放箭。 气喘吁吁中,沈烈汗流浃背。 忍着虚弱。 沈烈背靠着李常氏灼热的粉背,用牙咬开一包定装火药,开始装填,完成装填后又拿起精铁头盔。 转过身。 将头盔套在了李常氏头上,又将棉甲给李素素裹上,二女同时吃了一惊,转过脸急切的看着…… 似乎一生中从未遇到过如此体贴的男子。 二女不从。 赶忙将头盔,棉甲递了回来,要给沈烈穿上,沈烈便瞪了二女一眼,使了个眼色,那神情好似再说…… 快别推脱了。 我倒是想穿甲胄,可我这身体还虚着呢,再说你俩才是重要的战斗力,我只是个拖后腿的。 这娘俩倒是冰雪聪明,便不在推脱,各自穿戴好了甲胄头盔,沈烈便又伸出手,从李常氏素白的裙摆上撕下了一截。 在这美艳妇人错愕目光的注视下,沈烈捉住了她的胳膊,在伤口上臂处扎紧,起到了一些止血的效果。 生死关头。 沈烈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因为失血,娇媚的脸蛋微微有些发白。 二人四目相对。 沈烈送过去一个歉意的目光。 这下子。 咱们要死在一起了。 李常氏俏脸上,神色似有些复杂难明,却又默默的将裙钗撩开,纤手一抹,手中便多了一枚寒光四射的燕子镖。 此时突生异变。 侧后方传来一声巨响,窗户粉碎,有人在窗户外现出了身形,弯弓搭箭对准了三人。 猝不及防之下,沈烈眼疾手快,抬手便是一枪,将那人轰翻在地,然后大步跑过去将实木屏风踹翻,又将窗户也挡住了。 随着几只劲箭将屏风射穿,有人从窗户跳了进来。 沈烈一咬牙,将火枪随手一扔,就地一个翻滚过后再起身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蓝汪汪的三棱刺。 一把马刀劈来。 沈烈踉跄避过,卯足了力气便将健壮的膀子撞了过去,一记铁山靠将来人撞的倒飞了出去。 蓝汪汪的三菱刺刺入了另一人的胸膛。 血溅五步。 正门处。 李常氏与李素素二人,也与疯狂涌入的贼人战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 农庄里。 一墙之隔。 书房中。 参将马林一本正经的坐着,提着笔,慎重的逐字逐句斟酌着,虽然说他是将门出身,老爹做过宣府总兵。 也读过书,认得字…… 可这写文章的本事自然比文官差远了。 马林正绞尽脑汁的琢磨着。 从隔壁传来了一声火枪爆鸣。 一个激灵。 马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竖起耳朵倾听了片刻便面色大变,慌乱中,马参将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杆火绳短枪,火药壶…… 便带着门外的几个护兵,向着一墙之隔的内宅冲去。 “来人,快来人呐!” “有刺客!” 而此时。 整个农庄都被这一声火枪爆鸣惊动了,正在搬运缴获,安抚百姓,又或者正在养伤的士卒纷纷停了下来。 一瞬家的沉寂过后。 又是一片哗然,也不知多少人如梦方醒,抄起了各种兵器,向着内宅方向疯狂的冲了过去。 第396章 鬼影重重 当参将马林带着十来个亲兵,急吼吼的从院子里冲出来,迎面便射来了几支利箭。 猝不及防之下,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亲兵当场便身中数箭倒了下去。 一声惨叫。 一个激灵。 马林领着其他人赶忙退回了院子。 惨叫咒骂声四起。 “直娘贼!” “捉拿刺客!” 未曾想。 好端端的农庄,也不何时进了这么多贼人。 好在马林和他手下的亲兵也不是吃素的,在马林身旁护卫的可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家丁。 也是前任宣府总兵马芳留下的老底子,这些人跟着老将主征战数十年,也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人。 “上,上!” 只稍一停滞,在马林的催促下,亲兵家丁们便找来了几面盾牌,然后顶着盾牌又冲了出去。 “冲,冲出去!” 马林也急了。 带着精锐家丁们,再一次从院子里冲出去,向着躲在墙角的刺客瞄了瞄,马林抬手便是一枪。 众亲兵以盾牌作为掩护。 开始用手中的火枪,弓弩还击。 一时间箭如飞蝗,火枪爆鸣带起了呛人的硝烟中,马林带着人与刺客展开激战,此时从前院赶来的护兵,镖师越来越多。 内外夹攻之下,刺客便有些抵挡不住。 随着刺客纷纷倒下。 众人一窝蜂的冲进了沈烈所住的院子,冲进了房中,便瞧见遍地的尸体,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马林呆立在房中,心中拔凉拔凉的。 “完了。” 这农庄是他的祖产,如今却有一位东厂千户折在了这里,他就是有一百张嘴只怕也说不清了! 诡异的静谧中。 角落里。 一具尸体突然动了一下。 哗然中。 马林大叫:“都住手!” 众人瞩目之下,便只见尸体堆里,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形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此刻的沈烈虽有些狼狈。 手中的三棱刺却还在滴着成串的血珠。 “大人!” 惊呼中。 马林赶忙带人迎了上去,将全身虚脱的千户大人搀扶住,心中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还活着。 用一只手搀扶着沈烈,看着这位爷身上的血迹,马林忍不住咧了咧嘴,心中一阵凛然。 “沈爷……” 此刻马林只恨自己读书少,看着那还在滴血的奇门断兵三棱刺,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惊悚。 “姥姥的!” 马林爆了粗,这么多此刻都杀他不死! “真行!” 而沈烈却跌跌撞撞扑向了一侧,扒拉开几具刺客的尸体,将同样被尸体压住的李素素,李常氏两个女子露了出来。 用颤抖的手摸了摸二女的鼻息,那黯淡的眼中便亮了起来。 还有气。 然后沈烈发出了一声惊天怒吼:“大夫……大夫呢!” 喧闹中。 众人如梦方醒,急急忙忙的去将庄子里的大夫喊了过来,又七手八脚将房中的尸体清理了一番,将两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扒拉了出来。 而此时。 远处。 庄子外面突然响起了几声火枪爆鸣。 喝骂声隐隐传来。 院子里再次变得静谧,而沈烈和马林对看了一眼,同时色变,心中生出了不祥之兆。 看起来…… 这蓄谋已久的刺杀并未结束。 “报!” 不多时。 几个马林手下的将官冲了进来,气急败坏道:“少爷……咱庄子让人给打了!” 马林先是一阵迷茫,而后勃然大怒,骂骂咧咧起来:“姥姥的!” 将门之后的好战基因爆发了。 马林怒不可遏,当场便带着亲兵家丁,麾下将官急吼吼的又向着庄子外冲了出去。 “聚兵……迎敌!” “快快快!” 很快。 这地处大明最偏远地带的农庄里便再次陷入了纷纷。 庄子里驻守的明军,镖师,东厂番子们暴躁了起来,在马林的带领下,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敌兵,乒乒乓乓的打成了一团。 这纷乱中。 沈烈徐徐走到了房外,在院子里坐下了,由着医官为他擦洗伤口,消毒,敷药…… 看了看气若游丝的李素素,李常氏娘俩,又看了看西北方阴沉沉的天空,那深邃的目光变得阴森起来。 庄外叮叮当当的打了一阵。 便暂且平静了下来。 马林便又提着火绳枪,领着精锐家丁跑了回来,口中依旧在骂骂咧咧个不停。 “狗娘养的,哪来的鳖孙子……反了天么!” 这还是大白天,堂堂大明参将的农庄竟然被人偷袭了,这让马参将脸上有些挂不住。 马林的骂骂咧咧中。 沈烈却心如止水,轻声道:“守的住么?” 庄子里兵丁众多,装备精良,并且士气高涨,估计一时半会敌兵也攻不进来。 可沈烈担心这庄子里补给耗尽…… 随着沈烈将自己的担忧说出,马林便咬着后槽牙,狠狠道:“你且将心搁在肚子里……某这庄子屯粮多年,十分坚固,军械火药箭支充足。” 沈烈放心了。 看了看这位嘉靖朝第一名将的后人,那一脸的凶悍,不由得心中暗赞,这位马参将性子虽有些软弱,平时唯唯诺诺。 可真发起狠来也不好惹呀! 是个能处的。 看样子。 这样的大农庄在宣府,大同一带还有不少,多数都是将领们私有,用庄子里的产出养活将领麾下的私兵家丁。 这在宣大一带是常态。 所以说。 这明末的军阀割据,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的大小军头就是这么一步步形成的,根子上还是在于朝廷不给钱。 朝廷不给钱,将领们又能怎么办? 于是在一整天的纷乱过后。 随着夜幕降临。 刺杀未果。 攻打庄子又伤亡惨重。 这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敌兵,便只好狼狈的撤退,可依旧在不远处眷恋不去,似乎在酝酿着更大规模的进攻。 后宅里。 沈烈恢复了一些精神,默默的坐在床边,看着重伤昏迷中的李素素,那张失血后十分苍白的俏脸。 沈烈摸了摸脸上疼痛的伤口,看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心中稍微踏实了一些,到底是常年走南闯北的女镖头。 她身体素质比一般的柔弱女子强多了。 叮嘱一个庄子里的健壮妇人好生照料她,沈烈便从房中走了出来,又走进了隔壁的卧房。 隔壁还躺着一位呢。 李常氏伤的比李素素重一些…… 默默的在床前坐了片刻,沈烈便起身走了出去,看着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几十具尸体。 面沉似水。 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失去了血色,好似死鱼一般,可仍旧具备十分明显的鞑靼人特征。 第397章 被围 说话时。 正在检查尸体的刀十三走了过来,向着沈烈低声道:“大人,这些人……像是前几日逃走的火兔部余孽。” 沈烈面色一沉,点了点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便沉声道:“是火兔残部来寻仇了?” 刀十三笃定道:“确是如此。” 看着这些鞑靼人的尸体,沈烈若有所思,可目光却变得幽幽。 问题是…… 这火兔残部,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么大一股残敌,是怎么在外围大军环绕之中径直越过了长城防线。 又轻轻松松的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然后又在地形如此复杂的宣府之地,在各路明军云集的情况下,如此精准的找到了这里。 更何况这些人。 又是怎么扮成刺客进入了这座庄子? 刀十三带着几个弟兄,在一旁也沉吟了起来,要是说没人给这些火兔兵指路,甚至里应外合。 谁信呐? 此事简直耸人听闻! 刀三十等人似乎也想通了,一个个目光森冷,咧着嘴咒骂着,查出来是那个鳖孙子在搞鬼。 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而在突然之间沈烈也悟了,他突然明白了当年英宗皇帝和数十万京营大军,在不远处的土木堡是怎么败的了。 能没人给瓦剌人通风报信么? 说来也是奇了,这么一折腾,出了一身的热汗之后。 沈烈的烧倒是退了。 “走!” 一挥手。 便带着一群手下向着院子外面走去。 片刻后。 大农庄外围的一座矮墙之上,沈烈单膝跪地蹲伏在垛口后面,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外面的动向。 只见不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火光,有人点燃了火把,隐隐约约有兵马调动,战马嘶鸣声不时响起。 沈烈眉头微皱,又冷冷一笑:“这都是火兔残部?” 火兔部是什么东西,他沈某人的手下败将,丧家之犬一般的东西,前几天才被打的丢盔卸甲,连族长都被阵斩于龙泉驿。 区区一个火兔部,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聚集起这么多兵力? 一旁。 马林错愕道:“大人之意……” 沈烈不语。 要是说围在庄外的兵马之中没有混杂着部分明军,只怕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此时沈烈脑海中浮现出胡巡抚,李总兵二人的面孔。 “呵呵呵。” 沈烈怒极反笑,这么诡异离奇的事情,大概也只有巡抚,总兵沆瀣一气才能做到吧! “好,好。” 连叫了两个好字。 沈烈又想起了那些穿着明军服侍,当着大明副总兵,在这宣府大同一带来去自如的的鞑靼人。 倘若那些人将身上的军服一脱,干起了见不得光的勾当,那到底算是鞑靼兵还是明军呐? 当年隆庆和议,给这些鞑靼人封官的时候,朝中那些大人们难道就没想到这些隐患么? 摇了摇头。 对这时代大明九边的混乱和疯狂,沈烈叹为观止,这又算是明军内讧,还是对外战争呐? 沈烈正沉吟时。 刀三十在一旁狠狠道:“该如何做,请大人示下!” 想了想。 沈烈看向了马林,正要说话时,远处突然响起了几声闷雷,轰隆隆的闷响过后,几人同时回过神来。 猛的发出了一声嘶吼。 “防炮!” 随着呼啸的炮弹突然落下,擦着低矮的寨墙飞了过去,落入了庄子里大片的农田中,几人在亲兵护卫下死死趴伏在地。 片刻后便又是几声轰隆隆的闷响。 大炮轰鸣声响彻云霄。 几轮炮击过后…… 庄外暂且安静了下来,沈烈几人从寨墙上爬了起来,放眼望去,只见庄子里已是一片狼藉。 几幢被炮弹击毁的房舍处火光熊熊。 浓烟升腾了起来。 而大批举着火把的敌兵排成了纵队,几条火龙由远及近,趁机向着庄子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而守卫寨墙的士卒也开始用手中的火器,弓弩,还有几门虎蹲小炮还击,砰砰砰的一阵火枪爆鸣。 激战再次爆发。 得益于这大庄子里完善的防御设施,稳守寨墙的马林所部精锐,很快将夜色中涌上来的敌兵击退。 弥漫的硝烟中。 沈烈背靠着寨墙坐了下来,嘴角微微抽搐起来,狠狠道:“这也是火兔部?” 火兔部有大炮么! 马林握紧了拳头,咬着牙,看着庄子里被炮弹击毁的房舍,还有伤亡,眼中闪烁起了凶光。 此后敌兵虽然并未发起夜袭。 可沈烈与马林二人对看了一眼,心中凛然,极有默契的相视苦笑,此刻二人心知肚明。 天太黑。 敌兵的大炮没什么准头,没打中寨墙是运气好,不过天一亮,大股敌兵必然会在大炮掩护下,发起极为疯狂的进攻。 叹了口气。 沈烈苦笑道:“此番真是……连累了马兄。” 马林眼中寒芒一闪,不悦道:“沈大人言重了,马某出身将门,家父自幼谆谆教诲,马某忠君报国之心可昭日月!” 沈烈心中一宽,赞道:“对不住,是沈某失言了。” 二人相视便又是一笑,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哈哈!” 一声长笑。 沈烈心中竟畅快起来,人生在世便是如此,会遇到狡诈的奸人,自然也会遇到志趣相投的知交好友。 马林也大笑起来,便扛着他的火绳枪,沿着寨墙奔走了起来,开始为天亮后将要面临的血战做准备。 沈烈背靠着寨墙歇息了片刻,想了想,便离开了寨墙快步走回了后宅,向着李常氏娘俩养伤的房舍走去。 好在这几间房舍并未被乱飞的炮弹击中。 李素素倒是没什么大碍。 沈烈松了口气,便又走进了另一间房。 推开门。 看着清醒过来的李常氏,沈烈心中不由得一阵惊喜,赶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去。 瞧着这平遥镖局的女当家,沈烈心中感激不尽,忙道:“此番总镖头救命之恩,沈某铭记在心。” 大恩不言谢。 任何道谢都是苍白无力的。 李常氏虽十分虚弱,却扔是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道:“大人言重了,妾身愧不敢当。” 时间紧迫。 与李常氏闲聊了几句,看着她闭上眼睛睡着了。 沈烈便走出了房间,又将李朝花叫了过来,叮嘱他带着受伤的镖师,番子,还有那娘俩进地窖躲藏起来。 想了想。 沈烈本想写一封家书,可是却欲言又止,便将自己的虎头腰牌取了出来,交给了李朝花。 叮嘱他若是能逃过此劫,可去京城沈府捎个口信。 第398章 挚爱 沈烈在平遥镖局二女的房外低着头。 踱着步子。 沉吟着。 沈烈便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卧房,又叫人找来了笔墨纸砚,端坐在桌子前提起了狼毫,写下了一串凌乱的字迹。 “吾妻挚爱,见字如面……” 此刻沈烈心中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对远在京城的娇妻爱妾说,可思绪又无比凌乱,话到了嘴边竟又无从说起。 良久才匆匆落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略的交代了一番,将家中产业交付给娇妻爱妾,又安排了一番后事便草草落了款。 将书信密封,走出了卧房,递给了李朝花。 沈烈才叮嘱道道:“李兄与家人若是能逃过此劫,见到了内子,就说……沈烈尽力了。” 不说了。 徒增伤感。 再然后。 沈烈便向着李朝花抱了抱拳,强自笑道:“李兄见到内子之后,可带着沈某的令牌前往锦衣卫北镇抚司,求见总宪张大人……切记,切记。” 他已经在信中都安排好了,只要平遥镖局的人带着令牌见到了张简修,自然有极大的好处,免不了有一场荣华富贵。 至少可保平遥镖局一个皇商的位子。 如此一来。 沈烈也算是报了平遥镖局那娘俩的救命之恩。 耳语了一番,将后事安顿好了,看着李朝花带着几个镖师,将重伤的二女带进了地窖中。 又命人将地窖入口掩饰了一番。 沈烈便放下了心,提着火枪带着一身的伤,向着夜幕中危机四伏的寨墙走去。 脚步匆匆。 再一次。 疲惫的沈烈背靠着寨墙坐下了,看着正在来回奔走布置着防御的马林,还有正在吧嗒吧嗒抽着烟袋的刀十三。 突然之间兴致到了。 沈烈便一把将刀十三的烟袋锅子夺了下来。 “来一口。” 一口烟袋。 将从不抽烟的沈烈呛的咳嗽了起来,眼泪鼻涕全下来了。 太辣了。 也太呛了。 “哎哎哎,大人你这?” 刀十三急了,又一把将烟袋锅子夺了回去,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劝说道:“这烟丝太烈,大人身上还带着伤呢……请保重贵体。” 沈烈擦了擦嘴巴,便讪笑道:“抠门。” 至于么? 将眼睛眯了起来,沈烈感受着嗓子里火烧火燎,不由得喃喃道:“咱大明北方产的烟丝都是这么辣么?” 刀十三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点头道:“嗯,大人所言甚是……云贵一带的烟丝倒是香醇无比,可离的太远……金贵着呐!” 看样子云贵出产的好烟丝,他是消费不起的。 沈烈微微一笑。 “我知道。” 沉默了片刻。 沈烈便不由自主的畅想了起来,笑着道:“若是朝廷愿意花费十年光阴,调遣精兵强将,能臣干吏将天下物流……天下镖局,各地驿站都组织起来,再将各省道路好好修缮一番,想必……将云贵之地的上好烟丝运到京城,倒也不难。” 刀三十似懂非懂,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大人说的是。” 他一个常年行走在宣大的武人,又不识字,又没上过私塾,自然不明白其中蕴含的深刻道理。 只是。 他觉得千户大人的话听上去很对。 沈烈便又畅想着,喃喃道:“那你尝过吕宋的烟丝么?” 吕宋大雪茄呀! 世界知名的上等烟草。 却不知为何大战当前,沈烈的思绪却格外活跃,又继续道:“还有南美洲的烟丝……” 这下子。 刀十三却一脸懵,不由得摸了摸头,奇道:“小人不明,请大人解惑,这吕宋是什么地界?” 还有那南美洲…… 听都没听过。 沈烈便微微一笑,徐徐道:“吕宋乃南洋之地,从这宣府一直向南,过了河间府,过了中原,再过长江……到了广州府再出海就不远了。” 刀十三哑然。 良久。 这宣府出生的莽汉才点点头,附和道:“那可真是老鼻子远了。” 沈烈并未嘲笑他,而是无比认真的点了点头:“很远。” 刀十三又点点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道:“大人去哪里,小人便去哪里,小人这条命便卖给大人了。” 沈烈又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这话的时候。 天微微亮。 远处便隐隐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声音,哗然中,在寨墙上和衣而卧的士卒们纷纷起身,一时群情激奋了起来。 沈烈也闭上嘴,不再多言…… 而是躲在射击孔后面,拿出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瞧着五六里外开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用牛马拖拽着几门大炮向前推进。 清晰的视野中,着那些炮手反穿的明军军服,沈烈冷冷一笑,看样子这是懒得演了呀。 连车营,炮营都上来了。 巡抚大人,总兵大人露出马脚了吧! 随着那些大炮缓缓向前推进,群情激奋之下,寨墙上咒骂声四起,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这时候就是一头猪也知道,大伙被友军给打了。 “直娘贼!” “入你姥姥!” 咒骂声中。 不论是马林手下的家丁私兵,还是东厂的番子,甚至于平遥镖局的镖师们都义愤填膺。 一场胜仗打下来,大伙出生入死带着一身的伤,没死在鞑靼人手里,却要死在自己人的大炮底下了。 此刻人人脸上都写满了不甘,冤屈还有深深的愤怒。 而沈烈则默默的低下头,开始检查手中的火枪,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若非如此,好端端的大明盛世又是如何瓦解的呐。 “十三!” 沈烈在坚固的寨墙后面猫着腰,咬牙道:“披甲……冲阵!” 不能放任敌兵将大炮推上来。 刀十三便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好嘞!” 二人急匆匆从寨墙上走了下来,与马林商量了一番,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选锋冲阵吧。 得在大炮推上来之前,想办法毁掉。 不多时。 以沈烈,刀十三为首百余骑披上了甲胄,抄起了火枪马刀,随着一阵甲胄响动,在坚固的寨门后严阵以待。 临战兵危。 马林正要翻身上马,却被沈烈拦住了。 “你歇着。” 向着马林笑了笑,沈烈劝阻道:“你是庄主,肩负守御之责,此行你万万去不得。” 你若战死那一切都完了。 马林面色一沉,担忧道:“可沈兄的伤……” 沈烈又笑了笑。 却并未多言。 第399章 三千营 沈烈只是晃了晃肩膀,随手将胳膊上的绷带扯落,看了看快要结痂的伤口便轻声道:“本就是些入肉不深的皮外伤……不碍事。”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伤啊。 人家连大炮都快推上来了,真要让敌人推近了,打准了,再坚固的寨墙也无力抵挡。 无非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马林也知道选锋冲阵是唯一的办法,只好向着出战的手下叮嘱道:“保护好沈大人。” 左右赶忙应诺。 沈烈挥手道:“行了。” 此时隆隆的炮声响起。 众人本能的抬头看,便瞧见了几颗呼啸的炮弹划出了可怕的抛物线,从寨墙上方掠过。 只差一点便打中了寨墙! 不能再耽搁了。 随着马林狠狠一挥手。 而同时间。 随着守军推动绞盘,打开寨门的同时放下了吊桥,百余骑便杀气腾腾的蜂拥而出,向着那硝烟弥漫的炮车扑了过去。 “驾!” 一声低喝。 一回生,二回熟。 对于率领选锋冲阵这件事,沈烈倒是干的越发顺手了,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提着火枪,战马颠簸疾驰了起来。 随着披甲骑兵蜂拥而出,三四里开外正在装填的炮手便慌张了起来,似乎未曾料到这庄子里的守军竟如此悍勇。 慌乱中。 那反穿棉甲的炮手越发手忙脚乱,而四周围手持各种型号火枪,弓弩的士卒蜂拥上前,组成了密密麻麻的横队。 一瞬间。 沈烈面前三里开外尽是敌兵,还有密密麻麻的火枪,弓箭对准了他。 心中一凉。 将眼睛一闭。 “驾!” 明知必死无疑的沈烈只得将身体尽量压低,将手中火枪平端,咬紧了牙关,在心中暗自咒骂着。 “老子就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可就在此时。 从敌阵后方隐隐传来了几声战马嘶鸣,马蹄声疾,夹杂着一阵火枪爆鸣之声,让沈烈猛的精神大振。 抬头看。 便只见敌阵侧后方,斜刺里冲出来一大群骑兵,身上鲜红火热的棉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冲在最前方的数骑手持一种造型奇特的武器,又黑,又粗,又长,还兹兹的冒着火星子。 这些骑兵十分骁勇,人人都用一个奇特的姿势,好似夹着长枪一般,将那三眼火铳夹在腋窝下。 突然冲进来,便对着敌营侧后方乒乒乓乓的一顿乱射,顿时将敌营后队冲了个人仰马翻。 眨眼间。 大批骑兵滚滚而来,以碾压之势从侧后方将敌阵冲散了,成群结队的骑兵打完了弹药,便又挥舞着三眼铳到处砸人。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吁!” 沈烈慌忙扯动缰绳让战马减速,然后在马背上直起了腰,取出了单筒望远镜观察了一番。 隐约在骑兵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高大威猛,威风凛凛,正在大队护兵的簇拥下疾驰而来。 “哈哈!” 沈烈欣喜若狂,赶忙招呼左右选锋停了下来:“且慢!” 都悠着点。 别冲了! 李如松李大公子到了。 此时此刻。 沈烈恨不得抱着威武不凡的李如松,狠狠的亲上几口,用望远镜又观察了片刻。 沈烈便长笑道:“都别冲了……咱歇着……让李公子来。” 别搅了李大公子冲阵的兴致。 左右哄堂大笑。 胜负已分。 李如松不愧是辽军少主,新一代大明将领中最出类拔萃的狠角色,如此长途奔袭,仍旧能敏锐的把握到了战机。 这切入的位置,时机,冲阵的凶猛都无可挑剔。 果然。 随着李如松亲率数千骑滚滚而来,从侧后方以碾压姿态冲进了敌阵,很快便将敌阵踩了个七零八落。 沈烈啧啧赞叹:“将才呀!” 几千骑兵冲几千步卒,又是偷袭…… 猝不及防之下。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数千敌兵一哄而散,来不及跑的便纷纷抱头跪地,炮手也扔下了火把,鹌鹑一般趴伏在地。 这奇迹一般的战局反转,让沈烈顿时神清气爽,便好似突然之间从阴曹地府来到了凌霄宝殿。 看着那些威风凛凛的披甲铁骑,身上穿着的火红棉甲,还有掌旗兵手中飘扬的四爪金龙旗。 沈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三千营!” 此刻。 沈烈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少年天子那张微胖略显憨厚的脸,为了救他,皇上竟然连京营三大主力的三千营都派来了。 心中不由得一阵暖洋洋的。 三千营。 俱是铁骑。 在这个年月的战斗力可以说冠绝天下了。 人喊,马嘶中。 李如松率部轻轻松松的冲溃了敌阵,控制了战局,便打马向着沈烈飞快的跑来。 滴答滴答的马蹄声中,二人在寨子外重逢,便翻身下马来了个熊抱,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李如松如释重负,一拳锤在沈烈胸膛,然后便骂骂咧咧起来:“姥姥的……幸亏老子来的快,火枪阵你也冲……作死么!” 沈烈只得龇牙咧嘴道:“多谢。” 李如松嘿嘿一笑,那神情好似在说,咱俩谁跟谁…… 道什么谢呀! 于是二人便合兵一处,开始漫山遍野的抓俘虏,从鹌鹑一般趴伏在地的俘虏中,将当官的,还有鞑靼兵揪出来单独看管。 呵斥声中。 三千营铁骑杀气腾腾,而此时,马林也领着兵从寨子里冲了出来,喜气洋洋的翻身下马。 李如松看着马林,奇道:“这位是?” 沈烈便又发出一声长笑,轻松道:“自家兄弟。” 给二人引荐过后。 见了礼。 此刻马林眉飞色舞,这位郁郁不得志的名将之后,看着那些装备精良的京营铁骑还有威武雄壮的战马。 笑得嘴角都裂开了。 他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因为老父亲病故之后被冷落的窘迫,多半可以扭转了。 马林在心中狂叫着:“三千营啊!” 他终究是小看了这位沈大人。 人比人,气死人,看起来这位沈大人在朝中真是有人罩着的,罩着他的还是天子…… 兄弟三人正谈笑风生。 忽然。 有三千营的将官来报,说是乱军中逮到了几条大鱼,于是在京营骑兵驱赶下,几个狼狈的将官被押了过来。 这几人都反穿着军服,帽盔也丢了,头发也披散开了,十分狼狈的样子,可那军服样式一看便知是明军…… “呵呵呵。” 随着沈烈冷笑连连,信步走向了几人中身材格外高瘦的一人,看着这人灰败的脸色咬牙切齿道。 “李总兵……久违了呀。” 李迎恩早已面如死灰。 第400章 刀兵乱 看着大同总兵李迎恩那张灰败的脸,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子。 沈烈强压下一枪崩了他的冲动,冷笑道:“这可真是奇了,但不知沈某做错了什么,又哪里得罪了总兵大人,大人竟下此毒手!” 我招你惹你了? 此时沈烈环顾左右,看着被京营铁骑冲翻的车营,炮营,那散发着青铜光泽的大炮…… 还有反穿军服,好似鹌鹑一般匍匐在地的士卒。 觉得肺都快气炸了。 这是连压箱底的家伙都拿出来了呀! 够狠的! 有这火力你怎么不去打来犯的火兔部呐。 而四周围早已骂声四起。 “你姥姥!” “驴日的!” 咒骂中。 不论是马林的手下,平遥镖局的镖师,还是天津左卫的子弟再次群情激奋,看着身后一片狼藉的庄子里还在冒着青烟。 一条条汉子肆意发泄着自己心中不满。 憋屈的滋味让人心中好像烧着了一般,抗击外寇的有功之人却被自己人围剿了,心中又是什么滋味? 心灰意冷。 不平! 不公! 喧闹和咒骂中。 沈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便快步上前狠狠一脚踹了上去,将李迎恩踹翻在地。 “说!” 沈烈大怒。 猛的拔出刀。 架在了李迎恩脖子。 “前几日鞑靼兵来了,你却躲在大同城里龟缩不出,好似见了亲爹一般唯唯诺诺,等沈某打胜了,大捷了,你却背后捅刀子!” 对外敌你唯唯诺诺,对友军你重拳出击! “这是何道理!” 一时间。 在沈烈的咆哮声中,被无数人围着骂,大同总兵李迎恩明知必死,任由血痕从嘴角渗出,却依旧咬着牙狠狠道。 “你这祸国奸佞,幸进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听闻此言,沈烈便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便要一刀劈了他,却被马林从身后死死抱住了。 马林赶忙劝阻,苦苦劝说起来:“别……沈老弟息怒,就这么劈了他可就说不清了。” 到底是一镇总兵,要弄死他也得真凭实据。 这时李如松信步走了过来。 将神色一整。 又整了整帽盔,甲胄,便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李迎恩,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明黄色圣旨。 将圣旨展开。 李如松傲然道:“钦命……擢神机营副将李如松山西总兵,加兵部左侍郎,龙虎将军,节制大同,太原二镇,提督军务并总管粮草转运,奉旨查办大同府一干祸国乱党……钦此!” 看着那闪耀的圣旨。 李迎恩目光呆滞。 沈烈也微微错愕,冷静了下来,心中却不由得浮想联翩:“山西总兵,龙虎将军……正二品大员呀!” 提督两镇军务还总管粮草…… 这可真是封疆大吏了! 此刻沈烈心中明白,李如松在京营这段日子没白熬,这就算过了考察期,正式放出来独当一面了。 此刻沈烈心中稍觉欣慰,转来转去就这么转了一圈,他和李如松兄弟二人从京城转到了山西,又混到一起来了。 “来人!” 随着李如松将圣旨一合,威风凛凛道:“传本镇军令,将这无耻逆贼拿下……收监,待本镇奏明圣上……必斩其党羽!” 随着三千营士卒将李迎恩拖了下去,又将两三千人的乱兵缴械,收押,分开审讯…… 只稍作停留。 李如松便又翻身上马本着大同城去了,看着那铁骑滚滚而去,沈烈便再也支撑不住…… 伤上加伤。 腿一软。 精壮的身体摇晃了几下。 马林吓坏了,赶忙快步上前将这位金贵的沈大人搀扶住了,送到庄子里好生休养。 纷乱中。 一场大风波从宣大之地开始刮向了京城。 三日后。 紫禁城。 奉天殿。 大同巡抚,总兵吃里扒外,勾结鞑靼人围攻有功之臣的事情败露了,人证物证俱在。 再加上钦差李如松的弹劾奏折,东厂千户沈烈喊冤的奏折,还有相关人等的供词,便那样摆在了奉天殿中。 已经亲政的少年天子坐稳了龙椅,红着眼睛咆哮着…… 殿内人不多。 内阁诸公,左右都御使,六部尚书,侍郎,再加上英国公几位武勋都噤若寒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天子震怒。 降下大雷霆。 朱翊钧狠狠的发泄了一通,便瞪起了通红的眼珠子看着殿内的大人们,而大人们却开始装聋作哑。 不出预料的是,除了英国公张洵符合了几句…… 大人们迅速撇清了和大同巡抚胡来贡,总兵李迎恩之间的关系,一个个又眼观鼻,鼻观心当起了泥菩萨。 咒骂了良久。 朱翊钧才平息了心头怒火,阴森道:“传朕旨意……将这一干乱臣贼子抄家……斩立决!” 殿内仍是一片死寂。 大人们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直到…… 代理首辅张四维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圣明。” 张阁老的态度便代表了内阁的态度。 见内阁点了头。 朱翊钧也只得悻悻作罢,毕竟这事儿也不太光彩,也不好到处宣扬,杀头抄家也就罢了。 九边重镇的巡抚,总兵和麾下的参将,东厂的人马打成了一锅粥,还死伤了不少人马,这要是传出去…… 大明的脸面往哪里搁? 将罪臣发落完毕。 看着那些偃旗息鼓的言官,朱翊钧面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便又拿起了李如松发来的捷报看了看。 万岁爷立刻便觉得扬眉吐气了。 朱翊钧本来还有些不信,可李如松的奏报一来,心中便立刻踏实了下来,万万没想到沈烈还真打了个大胜仗! 竟然还全身而退了。 长脸了! 此时。 万岁爷心中少许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在龙椅上挺直了腰杆,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朝廷重臣们。 那神情好似在说,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 “斩首四百余级……营救百姓万余名,缴获战马,驮马三千余匹,粮草物资无算。” 多少年了呀。 从嘉靖末年朝局败坏,党争四起,隆庆年间与鞑靼人议和纳贡之后,大明便没有打过这么大的胜仗了。 诡异的静谧中。 朱翊钧觉得神清气爽,在心腹爱将实打实的战功面前,他这个天子说话的底气格外的足! 最起码从气势上来说,是将内阁,六部,御史台压制的死死的,并且他的反应也很快。 趁大胜之威! 第一时间。 朱翊钧便派遣了自己的另一个心腹爱将李如松,趁乱控制了整个山西的兵权,将大同,太原二镇抓在了手中。 这一番应对。 让少年万历心中洋洋得意。 第401章 朝议 一想到自己此番作为,趁乱将整个山西的兵权牢牢抓在手中,九镇兵马一下子到手两镇。 朱翊钧便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虽极力控制着脸上的得意,可心中却忍不住笑开了花。 这可是二镇兵马呀! 一下子。 距京畿不过五百里外的山西之地,凭空多了一支受命于天子,并且对自己绝对忠心的兵马。 此刻朱翊钧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沈烈英气的脸,心中自然满是激赏,这心腹爱将每一次行事都出人预料。 配合的天衣无缝。 想君臣二人。 一个在前线打拼,另一个在朝中呼风唤雨…… 凭着一场大捷,实打实的军功,将御史台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言官压的死死的,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闹腾。 这惬意满足的滋味,让朱翊钧好似吃了人参果一般舒坦,自亲政以来从未有过的舒坦! 怎一个爽字了得! 要不怎么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呐。 沉吟着。 看着一言不发,好似泥菩萨一般的左右都御使,朱翊钧想了想,觉得是时候表彰功臣论功行赏了。 加恩辽东李氏本在情理之中。 现如今。 有老将李成梁率领辽军坐镇关外,稳稳当当的弹压着那帮子女真人,他的长子李如松又控制了山西。 这盘棋已经活了! 试想将来一旦时机成熟,这父子二人一个从东边出兵,一个从南边出兵夹攻鞑靼各部…… 再加上戚继光镇守京畿。 局势可以说一片大好。 当然这盘棋不是朱翊钧布置的,而是从隆庆和议之后,受了刺激的张居正一手策划,经过了十年变法,苦心经营…… 大明对鞑靼的绝对劣势,便这样扭转了过来。 如今终于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 沉吟着。 朱翊钧又想起来一个人,除了报捷加上喊冤之外,沈烈还在奏折里推荐了一个人,大同参将马林。 最要紧的。 这个马林也是名将之后。 想及此。 朱翊钧心中又是一喜,觉得破格提拔了他,这朝野上下谁也说不出什么,便朗声道。 “传朕旨意,擢大同镇参将马林为本部总兵……” 大同总兵不是刚好出了缺么。 让这个马林顶上去。 帝党麾下又多了一员大将。 “众卿意下如何?” 少年天子是得意了,尽情攫取着兵权,栽培着武勋中的少壮派,将一个个心腹爱将安排到重要的位置上去。 可落在下风的御史台几位大人却依旧一言不发。 很识趣…… 在少年天子,在君权面前选择了忍让,主要是马林此人也确实是名将之后,不太好针对。 于是又一阵难捱的沉默后,代理首辅张四维赶忙向前走了一步,又恭敬道:“陛下圣明。” 内阁代理首辅点了头,阁老们又不反对。 这事儿就算成了。 可谁都知道重头戏还在后面,此番大风波的主角还没出场呢,以万岁爷的脾气,对那个沈烈的赏识来说…… 那沈烈必然是要升官赏赐的。 果然。 片刻后。 龙椅上传来了万岁爷略带稚嫩的声音:“传朕旨意,擢沈烈锦衣卫指挥同知,兼理东厂……” 话音落。 大殿中反对声四起。 “臣以为不妥。” “万万不可!” 御史台的几位都御使终于憋不住了。 纷纷出言阻止。 顷刻间。 大殿里陷入了一片纷乱。 “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附议!” 随着六部中也有几位侍郎站了出来。 齐声反对。 大人们心中明镜一般敞亮,这件事是一定要阻止的,这个沈烈才当上锦衣卫指挥佥事没多久,一转眼便升了同知。 再升官那不得当指挥使了么? 现如今。 此人已经牢牢把持了东厂,又屡立战功,若是再让他掌握了锦衣卫,集厂卫大权于一身。 这念头一冒出来,大人们便不由得汗流浃背。 在大明两百年历史上,集厂卫大权于一身的人有没有呐,那自然是有的,比如当年的王振,刘瑾之流。 可那都是宦官…… 区区阉党! 虽然说看起来很威风,可那不过是依仗着皇帝的羽翼,扯着虎皮做衣裳,充其量便是一伙跳梁小丑。 可这个沈烈并非阉人,也没有功名,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个人不是纸上谈兵的王振。 他是真的能打! 还很猛! 若真被此人掌握了厂卫。 那还了得么? “请陛下收回成命!” 于是在一片沸沸扬扬的反对声中,朱翊钧勃然大怒,倔驴脾气又上来了,当场便抓起了一本奏折,向着一个侍郎砸了过去。 “混账东西……有功不赏,是非不分……你这狗才……真当朕是无道昏君么!” 可不管天子如何暴跳如雷,殿内大人们只是不准,很快就连张四维也站出来反对。 眼看着天子的脸色变得铁青,站在龙椅旁的冯保叹了口气,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得嘞!” 又来了! 这万历朝呀。 自从去年太师病重,不再过问朝政以来,君臣不和,意见不同,可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好似针尖对麦芒一般。 这事儿。 冯保是心知肚明的,这在大明是常态,甭管哪位天子登基,文官们都得给天子来下马威。 想当年武宗朝便是如此,那般大臣甚至给武宗陛下起了个十分嘲讽的年号,叫做正德。 正德,正德…… 但凡有德之人还需要正么,那必须得是无德之人才需要端正态度呀,那不是指着武宗皇帝的鼻子,骂天子无德么? 冯保冷眼旁观,心中冷笑。 这万历朝呀。 眼看着大人们又闹腾起来了。 可是突然之间,冯保似有所察觉,直起腰,抬起头,看向了殿外空荡荡的广场上,然后便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片刻后。 殿内吵闹声戛然而止。 随着万岁爷也看向了殿外,群臣好似觉察到了什么,纷纷转身,看着那朱红大门外有一顶八抬大轿。 正在御林军的瞩目下,不紧不慢的走来。 直到那轿子在殿前落了地,打开了轿帘,一位身穿绛色一品官服的清瘦老者,在轿夫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此刻殿内鸦雀无声。 又随着那老者步履略有些蹒跚,一步一步的走进了殿内,众位阁老,六部大员都傻眼了。 张四维赶忙一个箭步迎了上去,搀扶住清瘦老者的胳膊,轻声道:“太岳公的病情……这是大好了呀?” 突然出现在奉天殿的张居正点了点头。 也不言语。 只是轻咳了几声,便在代首辅张四维的搀扶下,向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走去。 第402章 同知 随着张居正在代首辅张四维的搀扶下,亦步亦趋的走到了龙椅前,老太师便一本正经的撩开官服下摆…… 要跪下去。 群臣哗然。 朱翊钧也坐不住了,赶忙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将病怏怏的老师搀扶住。 “太师免礼……来人……赐座!” 人心都是肉长的。 见恩师这一脸的病容,已病入膏肓,好像随时就要倒下的样子,朱翊钧心情十分复杂。 于是在一片哗然中,太监赶忙找来把椅子,又找来几个软垫,伺候着重病缠身的老太师坐下了。 殿内气氛变得微妙。 随着皇上也快步走上了台阶,坐回了龙椅上,那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局促,小脾气也不翼而飞了。 无尽的尴尬中。 却只见张居正突然又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撩起了官服,向着天子又要跪下行礼…… “哎哟喂。” 这回连冯保都看不下去了,快步走下了台阶,挽着张居正的胳膊劝说了起来:“太岳公有话但说无妨。” 就您这身子骨。 就别动不动下跪了! 这要是有个闪失…… 被冯保劝了几句,张居正方才作罢,便轻咳着,向着天子虚弱道:“老臣有本要奏。” 龙椅上。 见老师说了几句话便气喘吁吁,朱翊钧也看不下去了,忙道:“太师请讲。” 有了皇上这句话。 张居正才神色一整,昂然道:“常言道,举贤不避亲,我那贤婿此番既立下了泼天的大功,理应重赏,不如此……不足以彰显我皇明之国威……” 这一番大道理说的洋洋洒洒,将朱翊钧说的愣住了,等到张居正说完了,才意识到太师是来帮忙的。 不。 分明是来镇场子的! 十年首辅。 贵为帝师。 只用了一句话,便让百官鸦雀无声。 这般威严。 让刚才还喊打喊杀的几位都御使,顷刻间没了气势,一个个涨的脸都红了,想要反驳…… 却被张居正那双眼睛一扫,立刻便低下了头,代首辅张四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住了。 一瞬间。 十年来大明朝野,什么齐楚浙党,各大社团,被太师加皇权压制的惨痛记忆似乎又回来了。 虽只是一个垂死的老人,可是…… 他不死。 谁有敢说半个不字? 诡异的寂静中。 看着身子骨很虚,气喘吁吁的老太师,端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如梦方醒,赶忙道:“太师所言甚是,朕正有此意。” 到此时。 张居正那佝偻的腰背突然挺直了一些,连气色看上去都好多了,那无意间露出了的峥嵘之色好似在说。 老夫只是病重。 还没死呐! 这下子。 奉天殿内再也没了别的声音,群臣低着头,看着脚尖,在张居正和天子联手的压制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趁此良机。 朱翊钧赶忙将长袖一挥,威严道:“擢沈烈锦衣卫指挥同知,监理东厂……钦此!” 大人们鸦雀无声。 死寂中。 奉天殿内响起了张居正苍老沙哑的声音。 “陛下圣明!” 群臣无奈,只得纷纷应诺:“陛下圣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已至此。 大人们只好将这只死苍蝇默默的吞了下去,捏着鼻子认了,此时任谁都知道这个沈烈…… 只差一步便可登天! “退朝!” 随着冯保一声高唱,张居正又哆嗦着站了起来,那病容满脸的老脸上,不经意间浮现出几分峥嵘。 冯保幽幽一叹。 他知道。 这位叱咤风云整整十年的大明帝师,此刻已经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将筹码全部压在了乘龙快婿身上。 “来人。” 看着有些喘不上气的张居正,虽然还在强撑着,可是一品官服下那双不停抖颤的手,代表着他此刻的情形很糟糕。 冯保不敢怠慢,急切道:“快送太师回府。” 而此刻。 冯保心中生出了一丝明悟,这恐怕是张居正最后一次上朝了,他用仅有的一点力气,为他的乘龙快婿铺好了路。 一个时辰后。 慈宁宫。 急匆匆从奉天殿出来,按照宫里的规矩,朱翊钧走进了慈宁宫给太后问安,然后便沉着脸坐下了。 拿起桌子上摆放的一个西红柿便狠狠啃了起来。 朱翊钧此刻心中十分别扭,明明事情办成了,可是总觉得不是滋味,他这个天子骂了一早晨的街都没有办成的事。 病怏怏的太师一出面,用眼睛一扫,那些大言不惭的言官,侍郎们便好似老鼠见了猫,立刻便低头了。 这滋味。 让朱翊钧心里很不平衡,凭啥那帮言官不怕他这个皇帝,害怕一个行将就木的太师? 三两口吃完了一个西红柿,万岁爷便沉着脸走了,一旁正在念诵道经的李太后便睁开了眼睛。 转过脸。 看着儿子闷闷不乐的走了。 李太后满腹狐疑,赶忙将御前太监叫过来询问了几句,这才知道方才在朝会上发生的事。 李太后想了想,芳心中倒是有几分欣喜,不管怎么说,皇帝和太师这回没吵架,竟然还立场一致联手升了沈烈的官。 “没吵起来么?” 再三确认之后。 李太后芳心中又是一喜。 似乎在不知不觉之中,皇帝和太师之间那种剑拔弩张,一见面就吵架的情形已经不见了。 好事呀! “来人。” 李太后眼睛一转,便将心腹宫女叫了过来,认真的叮嘱了一番,她让宫女打着皇帝的名义,给太师府送去一些名贵的老山参还有麝香。 看着宫女快步走了。 李太后便又开始念诵道经。 “稽首称念三清三境天尊,雷声普化天尊……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又片刻后。 太师府。 一番忙乱过后,下人们搀扶着张居正在卧榻上躺下了,守候在一旁的宝贝女儿,还有一帮儿子才松了口气。 “爹。” 关心则乱。 张静修端着一碗药,赶忙上前服侍父亲,却又忍不住替远在宣大的夫君担心起来。 张居正倒是气定神闲,在女儿的胳膊上拍了拍,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惬意的微笑。 “莫慌。” 张居正徐徐念叨着:“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那神情好似在说,老夫都替你夫君搞定了,当上了这个锦衣卫指挥同知之后,再立点什么功劳。 沈烈日后再接管厂卫便顺理成章了。 “哼。” 想及此。 张居正便有些冷傲,甚至有些自得,他虽然生了一帮不堪大用的儿子,可是有个好女婿呀。 第403章 横空出世 心中带着几分惬意,似乎解脱了,张居正瘫坐在床榻上,在心中盘算着什么,倘若沈烈日后能够执掌厂卫…… 那便是又一位万历朝的权臣,护住这张府一脉自然不在话下,甚至还能将这富贵延续下去。 “嗯。” 很快张居正沉沉睡去,那嘴角上略带着的几分笑意。 是欣慰。 三日后。 大同。 城门大开。 随着新到任的山西总兵李如松派人贴出了安民告示,便带着衣甲鲜明的京营铁骑入了城。 一场大捷过后。 那威武不凡的铁骑,让躁动不安的民心变得踏实了起来。 傍晚时分。 新任山西总兵李如松一进城,便干了一件大事,请旨将设在太原府的原山西总兵衙门给裁撤了。 将整个山西总兵衙门,都给搬到了最前线的大同府。 如此作为。 针对鞑靼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城内。 傍晚时分。 新搬来的总兵府门前落满了轿子,停满了马匹,各色人等络绎不绝,长长的队伍沿着街道两旁一字排开。 递帖子求见总兵大人的地方豪强们,头碰头的凑在一起议论着,焦灼的等待着,都想要来和信任总兵攀一攀交情。 新来的总兵大人是什么人呐…… “李如松!” 人的名,树的影。 这可是威武辽军的大公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门父子两总兵。 这李家父子二人一个坐镇辽东,一个坐镇山西,这是从土木堡之后,大明边军历史上是极少发生的事。 此时。 任谁都知道辽军系统要崛起了,李氏父子取代嘉靖隆庆年间得势的浙军只是早晚的事。 可这位李大公子终究是年轻,性子躁,虽是初来乍到,可什么人的面子也不给,让山西本地的豪强们只能干着急。 这纷乱中。 突然有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骑着马,背着弓,带着几个趟子手从人群中挤过。 “劳驾……借过。” 听口音是本地人,可众目睽睽之下。 青年在总兵衙门前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了手下,便好似回到了自己家,径直向着衙门里走了进去。 那些凶悍的护兵非但没有阻拦,还十分恭敬的向着青年行了一礼。 顿时一片哗然。 “他凭什么能进去?” 不得其门而入的豪强们炸了锅,纷纷议论了起来,这青年是从哪儿冒出出来的呀? “嗨,别问了。” 有知道内情的娓娓道来:“他呀……平遥镖局的少东家。” 哗然中。 一双双羡慕妒忌的目光,看向了李朝花的背影。 “这小子……” 眼瞧着这位平遥镖局的少东家,竟然强压在大伙头上,成了总兵大人的座上宾,要崛起了,成为九边第一大镖局是板上钉钉的事。 羡慕妒忌呀。 恨倒是谈不上。 这毕竟是人家镖局上下拿命换来的。 “得嘞!” 也亏得众位豪强想的开,既然进不去这总兵衙门,那咱们以后多和平遥镖局套套近乎吧。 眼瞧着一家山西地方的新锐豪强,就这样横空出世了。 衙门里。 此刻正是谈笑风生。 升了官的三兄弟找来了几个大同名厨,又聘请了最好的戏班子,十来个姑娘在院子里唱起了杂剧。 姑娘们咿咿呀呀正卖力的唱着。 李朝花来了。 沈烈赶忙向着他挥了挥手,叫人加了把椅子,一双筷子,然后关切的询问了几句。 “你二娘和妹子伤好了么?” 李朝花忙道:“大人不必挂怀……都好好的养着伤呐。” 沈烈松了口气。 一旁。 李如松忽然讪笑起来:“嘿嘿,你小子做下的好事,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就这么被你给……” 一阵尴尬。 李朝花不好说什么。 沈烈狠狠一眼瞪了过去:“说啥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李如松喝了点酒,有点上头,仍旧大咧咧道:“你可别提上裤子不认账,不识好歹,人家可是救了你的性命,再怎么你也得收了房,难不成……你还要养外室么?” 一旁。 马林也凑趣道:“那不行……太不是东西了。” 这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沈烈一时间哭笑不得,便只好含糊了过去,又看了看李如松作怪的脸。 一时间无可奈何。 魂淡嘛! 这家伙离开了京城那个大囚笼,出镇山西,就算是烈马上的嚼子放开了,可劲的折腾吧。 不过如今山西这地方还真需要一位有朝气的闯将坐镇。 一阵调侃过后。 突然有一个护兵快步走来,在李如松耳边低语了几句,眼看着李如松脸上的笑容消失。 僵住了。 沈烈忙道:“何事?” 李如松嘴角抽搐着,冷冷道:“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顺义王……派使节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沈烈,马林二人脸色同时变了。 随着李如松挥了挥手,让戏班子退下,又让人将酒席撤了,便森然道:“请进来!” 沈烈,马林二人也对看了一眼,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打算会一会那位鞑靼顺义王的使者。 不多时。 亲兵指引下。 一个身穿华贵袍服,头上插着鹰羽,神态倨傲的鞑靼人手中捧着一卷绢布,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 搜了身。 那鞑靼人便踱着步子走到了院子里,高抬着下巴,用眼角余光看着兄弟三人,将手中的绢布高高捧起。 然后便从这人口中,吐出了一串半生不熟的汉话:“奉我家汗王之命,特来知会明国山西总兵,你等擅开边衅,残杀我族,违背和约……汗王震怒,请明国交还我族之人,赔偿损失,交出元凶,如若不然……我族必兴兵讨伐!” 话音落。 院中鸦雀无声。 沈烈眼中泛起了森森冷芒,看着这大言不惭的使者,撇了撇嘴,这是什么意思呐? 在战场上吃了亏便反咬一口,来要火兔部的俘虏,要赔偿,还要诛杀他这个元凶。 一阵死寂后。 李如松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睛一瞪,抓起手边的茶碗便狠狠砸了过去,连同碗里的热茶砸在了使者脑门上。 “来!” 暴脾气的李如松当场便怒了,咆哮了起来:“滚回去,叫你家汗王放马过来,李某若是眨一下眼睛便是驴日的。” 那使者虽然梗着脖子,任由茶水从额头上滴落,不过看起来,似乎是被李如松的气势吓到了。 总兵府中。 回荡着李如松的咆哮声:“你知道老子是谁么……竟敢在本镇面前摆蛮王的架子!” 活腻了吧! 第404章 风雷动 李如松此刻暴跳如雷,便好似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般,从亲兵腰间抢过了一把刀,将刀一横。 便要扑过去将这不知死活的鞑靼使者劈死。 却被马林死死抱住了。 马林吓坏了,赶忙上前拽住了暴脾气的上官,拼死阻拦:“大人息怒……息怒呀。” 这鞑靼顺义王的使者可杀不得。 两国交兵,不杀来使,这一刀劈下去倒是痛快了,可之后,那个什么鬼的顺义王兴兵来犯也就无法避免了。 “入你娘!” 在马林和几个亲兵的阻拦下,李如松瞪圆了眼珠子咆哮着。 这咆哮声。 让张狂的鞑靼使者收敛了少许,却仍旧梗着脖子,翻着白眼,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 这倨傲…… 分明是强国对弱国的不屑,甚至还有轻蔑。 沈烈心中了然,那目光变得幽幽,心中好似烧着了一般,那种憋屈又浮上心头。 堂堂大明,天朝上国是怎么堕落到这一步的? 想开国时,被常遇春,蓝玉一干名将,以及后来的永乐大帝打成了一条死蛇的北元残部,怎么就翻身了呐? 更强大的瓦剌还没来…… 只是区区一个鞑靼部,竟敢骑在大明脖子上撒野,摆出一副强国做派,这是真把百万明军大成不堪一击的弱鸡了。 可事实…… 似乎也是如此。 这滋味是真的难受呀。 沈烈沉吟着,生出了一丝明悟,从隆庆和议开始算起,这大明朝野苟且偏安了十余年的九边就要稳不住了。 试问一个王朝不思进取,一位苟且退让能解决问题么? 若是能。 那北宋又是怎么亡的。 猛的站起身。 沈烈不疾不徐走了过去,先将李如松手中的刀夺了下来,仍还给了他的亲兵,便又向着那鞑靼使者走去。 在使者身前三尺之地停下了脚步。 沈烈背着手,森然道:“本官沈烈,奉皇明提督东厂,同知锦衣亲军,他叫李如松,乃威武辽军少帅是也,他叫马林,马芳老太师之后……认准了,回去告诉你主子。” 顿了顿。 沈烈低沉道:“你要战,那便战,我皇明九边百万大军,四十万京营兵马枕戈待旦……滚!” 随着一个滚子骂了出来,那使者不敢再抗辩,便将手中绢布书写的国书塞了过来,然后便趾高气昂的走了。 顷刻间。 这总兵府的后院变得肃杀起来。 兄弟三人对坐无言。 沉默良久。 马林轻声道:“兹事体大,当急忙京师,禀明圣上以及内阁诸公,请朝廷大军来援……” 李如松点点头,凶狠道:“此话有理,某这就去写折子。” 看着李如松急匆匆走了。 沈烈同样面色凝重,在心中盘算着双方的力量对比。 自从隆庆和议之后,草原上出产的羊毛,马匹,乳品,肉类流入了大明,换取了大量精铁,火药,粮食,药材…… 在十几个通商口岸的滋养下,鞑靼各部如今正是最巅峰的时候。 反观大明。 十年来。 张居正苦心经营,锐意变法,也替大明攒下了不少家底,辽军,浙军,九边也养出来一批能战之兵。 真要是打起来,胜负尚未可知。 “所谓战争……” 沈烈幽幽道:“有三件事要做。” 闻此言。 马林便看了过来,轻声道:“怎么讲?” 沈烈幽幽道:“钱粮,钱粮,还是钱粮。” 马林哑然。 不多时。 马林便由衷赞道:“此言有理!” 打仗无非便是打钱粮。 可是。 沈烈又有些痛苦的揉了揉额头,他知道这一战太早了,这一雪前耻的大战本该在五年后发生。 “太早了……” 如今坐镇密云大营的戚继光,还在竭力轮训九边兵马,到处筹措银两为边军换装,只是被朝中众臣拖后腿,进行的很不顺利。 朝廷从西洋引进的火枪火炮数量还很少,就算组织工匠大规模仿造也需要时间。 并且多年征战后,浙军也有些青黄不接,顶用的只有一个辽军,可辽军还要弹压辽东女真各部,能抽调的兵马有限。 大明是怎么混到这份儿上的? 是不够富足么。 自然不是。 是大明边军不敢战么。 也不是。 心中憋着一团火,沈烈便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了院子里,看着西北方阴沉的天空,幽幽的呢喃着。 “这世上总有些人呐,以为退让了,妥协了……别人便不来打了。” 是这样么? 你弱小,妥协了,选择了苟且偷生,别人或许不会来攻打劫掠,可那只是因为别人心情好。 若是人家哪天心情不好了呐? 挨揍是早晚的事。 不多时,李如松便从书房中急匆匆走了出来,命亲卫牵出了战马,八百里加急报送京师。 于是整个宣府,大同一线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李如松雷厉风行,很快便发出了一道道军令,开始清点这山西二镇,加上宣府一线的兵马粮饷。 两天之内。 各地大小总兵,军头云集大同,粗略这么一算,这长达六百里的长城防线上,名义上编制有边军二十万。 可是却经不起追查。 在李如松严厉逼问下,最真实的九边展现在兄弟三人面前。 多少年武备松懈,各地卫所缺额达到了一半,甚至于,有些最前线的军堡边城之中,军户早已逃散一空。 午夜时分。 总比衙门里彻夜难眠,兄弟三人从愤怒中冷静了下来,开始面对冰冷的现实。 一番盘算后。 马林看了看李如松,又看了看沈烈,低声道:“若是各地方凑一凑,拿出步骑十万倒也不难……” 说着说着。 他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 沈烈,李如松二人也眉头大皱,未曾想,从隆庆朝开始算起,只过了短短十几年时间。 这九边已经糜烂到如此地步。 尤其这山西之地,从上到下,从官员到地方豪强,士绅只想着做生意大把捞银子,导致军备松懈,卫所糜烂,军户大规模逃亡…… 十万步骑听上去挺吓人,可其中骑兵不超过两万,剩下的都是些杂兵,弱兵。 “难办呀。” 马林揉着额头,一个劲的叹气,又算了算鞑靼顺义王麾下的兵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几年前与大明和议的时候,鞑靼动用了十万骑兵围攻京畿,如今经过了十几年休养生息。 这实力…… 只怕是又增长了不少,而此时沈烈也沉默了,军国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仗确实不乐观。 沉寂中。 李如松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狠狠道:“那也得打!” 第405章 问计 这种事别人能忍。 暴躁的李如松是忍不了的…… 当下李大公子便又急吼吼冲进了书房,给京里写奏折,给家里写信要援兵,卯足了力气要干一票狠的。 厅中。 马林看着李如松的背影,担忧道:“这……” 沈烈却沉吟着,挥了挥手,轻声道:“打不打,从哪里调兵还是得京里说了算,咱们只需备战便可。” 事已至此。 尽力而为便是。 马林点点头,忙道:“某这就回去整顿兵马。” 随着马林匆匆离去,厅中只剩下沈烈一人,便又一次变得沉寂下来,随着下人端来了茶水。 沈烈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便缓缓站了起来,出了门,翻身上马,便向着平遥镖局走去。 那步履却有些沉重。 又两日后。 京城。 万历十年已经过了一半。 眼看着进入了炎炎夏日。 太师病重,不能理政的传言开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蔓延,茶楼酒肆之中,各种流言蜚语便一天天多了起来。 尤其是这两天,从山西来的行商陆续带来了各种半真半假的消息,据说鞑靼人又犯边了。 宣府大同那边,眼看着又闹腾起来了。 于是乎。 家里上了年纪的老者便纷纷担心起来,那些年鞑靼骑兵肆虐京畿的惨痛回忆在心中浮现着。 “多少年了呀……” 老人们叹着气,数落着大明边军的不争气,还有那些鞑靼人,瓦剌人的凶狠野蛮。 而一些消息灵通的富贵人家已经开始居家南迁。 此刻奉天殿内。 百官齐黯。 接到山西急报求援的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一言不发的官员们,便又被这大明的文官们上了一课。 在皇权面前屡次受挫的言官们,开始选择了闭口不言…… 不配合。 装死。 彻底摆烂了。 那泥菩萨一般的神态好似在说,你是天子,你不是能耐么,不是要当马上皇帝么。 有本事你御驾亲征呀。 别来让咱们这些读书人建言献策。 甚至于。 朱翊钧从这些朝臣的态度里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此刻他觉得,这些人都在等着看他这个皇帝的笑话。 又或者。 这百官之中有很多人,巴不得他御驾亲征,然后在半路上被鞑靼人给劫了,最好是战死了,然后便重演英宗年间的旧事。 再扶持年幼的皇长子上位…… 可这一次,朱翊钧出奇的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叫内阁调拨军械钱粮,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随着太监高唱了一声退朝。 大人们便山呼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山呼万岁之声是如此嘲讽。 怒气冲冲的朱翊钧下了朝,便习惯性的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母子二人相顾无言。 看着皇帝儿子嘴角的水疱,李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来人……去御医院,叫人多预备一些朝鲜进贡的老参。” 她看了看儿子。 很想说。 别死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去太师府,找你老师问计,非得等鞑靼大军杀到京畿么? 火烧眉毛了呀! 此时朱翊钧脸色有些黑,可是却并未反驳。 只是有些闷。 李太后便赶忙道:“备车……去太师府。” 于是慈宁宫上下便忙碌了起来,李太后自然心知肚明,关键时刻不还得靠太师么。 半个时辰后。 太师府。 卧房中弥漫着草药的气味。 随着房门打开。 张简修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然后在张居正耳边轻声道:“爹……太后来了。” 宛如死人一般的张居正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嗯,请代为父禀告太后,老臣病体未愈,失仪之处还请太后恕罪。” 张简修顿了顿,又道:“爹……陛下也来了。” 话音落。 张居正便睁开了眼睛,那苍老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气。 嘴角微微抽搐着,张居正虚弱道:“将老夫扶起来……迎驾。” 张简修赶忙应了一声:“是。” 然后赶忙挥了挥手,让下人们将软榻抬了进来,搀扶着老父亲下了床,小心翼翼的抬到书房。 这一通忙碌。 等到下人推开了书房的门,房中的景象,让张简修一呆,只见太后在大太监冯保的搀扶下,轻移莲步走了过来。 而皇上…… 正背对着他。 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后花园。 似乎还有些抹不开面子。 “咳。” 随着张居正发出了一声轻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太后赶忙快走了几步,按住了老太师的胳膊。 “太师免礼。” 李太后一脸的焦急,心说都这样了就别折腾了。 又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臣叩见圣慈太后,叩见……陛下。” 站在窗边的万岁爷终于回过头,捏着鼻子认了,从口中憋出了几个字:“太师免礼。” 一阵尴尬过后。 李太后向着张简修使了个眼色,张简修会意,便赶忙护着太后从书房中走了出去,在门外伺候着。 让师徒二人,和大太监冯保单独相处。 隔着一道房门。 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 终于。 房中响起了万岁爷低沉的声音:“如今鞑靼来犯,宣大告急,但不知太师意下如何。” 这话一说出来。 李太后和张简修同时松了口气,尤其是李太后,她虽然是一个妇道人家,可她心中明白。 这大明呀。 十年了。 只要这对天底下最独特的师徒不闹别扭,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商议对策,就没有过不去的槛。 耳边又传来张居正略有些虚弱的声音:“嗯。” 随着张简修将房门掩上,陪着太后在后花园转悠了前来。 书房中。 张居正却在冯保的搀扶下,将佝偻的身体却直了起来,接过皇帝递过来的奏报认真翻看着,沉吟着。 “顺义王,顺义王……” 张居正口中喃喃自语着,冷笑了起来:“这老东西竟也不甘寂寞了。” 话音落。 张居正便低沉道:“笔墨伺候。” 一旁。 冯保赶忙应了一声,将桌子上的砚台打开,倒了点水开始研磨,然后主动承担起了记录的任务。 “太师尽管说……咱家来记。” 随着张居正娓娓道来,朱翊钧凝神倾听,冯保开始记录…… 从天子亲政之后,这曾经一度搁浅的大明三叉戟,再一次,在这艰难的时刻发挥了效用。 第406章 运筹帷幄 等到大太监冯保研好了墨汁,拿起了狼毫,摊开了一本空白折子,准备着做好记录…… 张居正便在软榻上沉吟着,先向着天子问道:“但不知陛下之意……是战是和?” 朱翊钧咬着牙,狠狠道:“朕意已决,欲调三万辽骑,再调两万浙兵,集宣府,大同,甘,宁之兵总计十万,分四路出击,直捣归化城,此战……必将顺义王庭连根拔起!” 少年天子略显沙哑的声音,让冯保心惊胆战,握着狼毫的手哆嗦了一下,似乎在此刻。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终于露出了好战的本性,虽小小年纪,便想要策划如此大规模的战事。 可冯保本能觉得有些不妥。 便抬起头。 偷偷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竟未曾反对,只是沉吟着道:“此时与顺义王庭决战,不妥……太早了……早了五年。” 一句话。 让冯保松了口气,很快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天子是谁教出来的? 是张居正手把手教的。 这对师徒…… 一个狂,一个傲。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 于是在一阵沉寂后,朱翊钧便又恨恨道:“太师所言甚是。” 此时。 张居正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用教训的口吻道:“成大事者,当戒急用忍,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话音落。 冯保又开始冒冷汗,知道这是太师的老毛病又犯了,本能的又要教训起皇帝来了,他赶忙又偷看了一眼天子。 却只见。 天子竟默默的忍了,只是握紧了拳头道:“可……这口气朕难以下咽。” “忍!” 此刻张居正眼中闪烁着幽幽冷芒,低声道:“忍一忍,只需徐徐图之,以浙,辽两军为主力,快则三五年,慢则十年,我大明必横扫鞑靼,瓦剌……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冯保一呆。 又偷偷看了看皇上,只见皇上咬着后槽牙,低着头,握着拳头,竟然应是一言不发。 许是觉得自己的态度太严厉了。 惊醒了。 张居正便赶忙将态度缓和了一些,沙哑着道:“启奏陛下,如今战机尚未成熟,动大兵不易,要退敌倒也不难,那鞑靼部本是一伙蛮夷,也不是一条心……” 说话时。 张居正便低喝道:“记下来。” 随着冯保赶忙聚精会神的开始记录。 便听到太师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以老臣之见,对鞑靼各部当剿抚并用,陛下可颁下旨意,对河套麻贵诸部加以恩赏,麻贵必感恩戴德,对丙兔,乞力图各部也可施以小恩小惠,则必可使其离心离德……对顺义王的心腹火赤,永谢诸部……” 说这话的时候。 从张居正无神的眼中,射出了两道凶光,狠狠道:“可依陛下之意,调四方精兵杀尽其人,灭其族,永绝后患!” 这杀气腾腾的话语,便好似那嚣张跋扈的鞑靼汗王,在这位大明第一名相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 这番话。 也让朱翊钧精神大振,在心中细细的盘算着,太师这谋略的利害之处,该分化的分化,该拉拢的拉拢…… 该杀的杀! 这一番老辣的布置,调兵遣将,便好似一把快刀斩断了麻绳,让朱翊钧沉吟着,目光渐渐变得清明。 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张居正又变得有些虚弱,开始微微喘息,咳嗽了起来。 几声轻咳。 让冯保担心了起来,赶忙放下了狼毫走了出去,让那个定州名医马金堂赶紧过来给诊治一番。 于是又一阵忙乱过后,朱翊钧便心情复杂道:“太师请安心静养,保重贵体,朕……这便回宫去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竖起耳朵听着天子步履匆匆,从书房里走了出去,便从嘴角溢出了一声轻叹。 鞑靼犯边的事。 早就在他预料之中,当年隆庆和议他是亲身参与者,自然明白苟且偏安的下场。 十年来他苦心经营,锐利变法,精心打造出一支精锐辽军,又调来浙军镇守京畿,让戚继光整顿九边,便是防着死性不改的鞑靼人撕毁和议。 毕竟和议这东西…… 还不如个屁! 此刻张居正只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好端端的突然就病倒了,这一病,便打乱了他的全盘谋划。 “哎。” 一声轻叹。 无限惋惜。 疼痛难忍的张居正,在心中叹着气,若是老天开眼再给他五年时间,只需要五年! 到那时。 草原上俺答汗那几个老东西也差不多快死了,而他却为大明精心栽培出一位马上天子。 到那时。 张居正有七八成把握为这大明打出一片天地,为大明续命百年不在话下,甚至于…… 封狼居胥,尤未可知! 可惜。 在阵阵疼痛中,张居正渐渐昏了过去,那满是痛苦的嘴角却微微上扬,喃呐自语着。 “尚有可为,尚有可为……” 又三四天后。 大同。 总兵府。 街上已经开始宵禁。 沈烈与李如松,马林三兄弟分头行动,在大同,宣府一线整军备战,向着六百里长城防线派出了大量探子,防备着鞑靼人可能发起的突然袭击。 可严防死守了好几天。 兄弟几人没等到鞑靼人的大军,却等到了圣旨的申饬,圣旨里将三人骂了一通。 来传旨的太监站在衙门里,手捧明黄色的绢布,冷着脸,半点也没给兄弟三人留面子。 劈头盖脸的臭骂了一顿,将沈烈三人骂的一脸懵,在心中默默的总结着这道旨意的核心思想。 大概是责怪三人太毛躁,不知进退…… 接了旨意。 手捧着圣旨的李如松摸了摸头,看来看去,心中便生出了几分疑惑:“这口气……不像是皇上呀。” 沈烈与马林对看了一眼。 想了想。 便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 “得嘞。” 这口气。 妥妥是太师他老人家的意思! 果然。 随着传旨太监一个眼色,挥退了左右,便偷偷摸摸的塞过来一个火漆密封的铁盒。 兄弟几人立刻会意,知道京中另有安排,便赶忙接过铁盒,关起门来仔细研究了起来。 一封长信。 事无巨细。 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将此战的安排和盘托出,哪些鞑靼部落可以拉拢,哪些可以不用理…… 甚至还有一些部落早就暗中投靠了大明的,该如何与之联络,如何里应外合的方法都写的清清楚楚。 啪的一巴掌又拍在腿上。 李如松赞道:“太师威武!” 第407章 名册 对太师他老人家的谋略,李如松叹为观止,心服口服的向着沈烈伸了个大拇指过来,赞叹道。 “还得是令岳老泰山!” 这可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马林也在一旁喜气洋洋,搓着手道:“这仗要是这样打,这军功……可是十拿九稳了。” 二人出身将门。 熟读兵书。 谋略也十分出众。 讨论着太师这样安排的用意,等辽军,浙军精锐从东,南两个方向压上来,集宣大之兵直扑归化城。 到时候里应外合。 李如松做了个总结:“攻城是假,杀人灭族是真……” 目标是。 随着李如松走到了屏风后,在舆图上搜寻了一番,很快找到了一个倒霉的鞑靼部落,这个部落叫永谢部。 这个永谢部可是顺义王的亲信,人口大概五六万,拥有精骑八千,这些年在河套一带上蹿下跳的厉害。 随即。 李如松神采飞扬:“灭了他……剪其羽翼……再徐徐图之。” 这时候沈烈也看明白了,从辽东到宣大,再到甘肃青海,这是岳父他老人家精心布局的一盘大棋。 这盘棋。 好大! 十年了呀。 鞑靼人,瓦剌人与大明九边十几座通商口岸做贸易往来,也不知安插了多少细作。 可太师他老人家也没闲着呀! 看起来。 他老人家也暗中布局,拉拢了不少蒙古部落,这可真是一场渗透与反渗透的大戏。 精彩! 仔细阅读后,李如松将这封密信小心翼翼的贴身收好,便发出了一声长笑:“得嘞……聚兵吧!” 还愣着做什么? 这一战。 那个倒霉的鞑靼永谢部死定了! 马林同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军服,向着李如松抱了抱拳,看的出来他的信心也爆棚了。 然后二人便看向了沈烈。 沈烈便洒脱的挥了挥手,轻松道:“看我做什么呀?” 领兵出征是你们这些总兵的事,我一个东厂千户兼锦衣卫指挥同知,职责在大后方。 沈烈琢磨着,如今有他老岳父运筹帷幄,亲自制定了作战计划,宣大有李如松,马林坐镇。 辽军,浙军又出动了精锐,明军现在是上下一心,不要说区区八千精骑,就算那个什么永谢部有三头六臂。 也死定了! 怕是玉皇大帝都救不了。 李如松忙道:“也好。” 于是三人便分道扬镳。 各自安好。 随着李如松戴上了精铁帽盔,整了整军服,临别在即却突然响起了什么,便又轻声问道:“李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沈烈道:“说。” 李如松面色有些纠结,凑过来低声道:“你家老泰山的病……到底如何了?” 闻此言。 沈烈便沉默不语。 李如松眼神一黯,也不再多言。 明白了呀。 “加紧备战吧。” 互道一声珍重,沈烈也起身快步离去,才刚刚走到了总兵衙门外,斜刺里走过来一个人。 将他叫住了。 “沈大人留步。” 沈烈停步。 转过身。 便瞧见了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正快步走来,这中年人戴着斗笠,穿着常服,可行走间大步流星,彪悍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烈本能警觉,低声道:“来者何人。” 身旁。 刀十三和几个番子也警觉起来,纷纷将手伸向了腰间,攥紧了腰间的燧发短火枪。 感受到了不信任。 中年人只好停下了脚步,态度十分恭敬,低声道:“沈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沈烈正狐疑时,那人却将手腕一翻,亮出了一块沉甸甸的铜牌,那铜牌上古旧的字迹有些模糊,纹路却清晰可见。 刀十三等人一愣。 沈烈恍然。 这竟是一个营将,还是一个夜不收的营将,这在九边明军的编制里可是十分罕见的官职。 夜不收这个兵种在明军里,其实就是哨探,特种侦察兵,各部明军或多或少都有一些。 小到一个墩台,有两三名夜不收,大到各种各样的营堡,守备,总兵衙门,总督衙门甚至巡抚衙门,都有直属夜不收。 可一个整营的夜不收…… 实属罕见。 这可是五百多人呐! 此事舒适有些蹊跷。 于是稍一沉吟,沈烈便低声道:“阁下请随我来。” 那中年营将气度十分沉稳,又向着沈烈抱了抱拳,然后便跟随众人向着不远处的东厂百户所走去。 一行人进了百户所,走进了官厅,将房门紧闭。 又叫人上了茶。 沈烈才轻声道:“阁下有话但说无妨。” 这营将才终于将背上的包袱解了下来,将包袱打开,取出一个密匣递了过来,一看到这密匣上的暗记。 沈烈便释然了,这暗记竟是北镇抚司专用。 明白了。 这来历神秘的夜不收营将是他四舅哥,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派来的,看这架势是妥妥的心腹。 这可是一个整营的夜不收呀。 可沈烈又有些迷茫,又追问了几句:“敢问阁下是谁的部将……驻地在哪呀?” 营将赶忙站了起来,恭敬道:“回大人的话,标下乃山西参议常彪所部,驻地在太原。” 沈烈又是一阵迷茫。 山西参议…… 山西这地方有这么个官员么? 懂了。 脑海中好似一道灵光划过,沈烈琢磨着那个山西参议常彪,多半是锦衣卫在山西安插的内线了。 当着这营将的面打开密匣,匣中盛放着几封信件,一本名册,信是家信,名册则沉甸甸的。 翻开名册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名。 一时间。 沈烈心中百感交集,心中了然,这是他四舅哥开始交权,交人了,这已经属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核心人员了。 脑海中。 浮现出张简修,张居正父子二人儒雅的脸,沈烈不再多言,便安排这营官先在衙门里住下。 然后便细细翻看起了这份沉甸甸的名册,这一个个人名,代表着大明锦衣卫在山西,宣大一带苦心经营十年的成果。 想必都是忠心耿耿的铁血之士。 一瞬间。 沈烈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想到了元朝末年烽烟四起的岁月,那时候洪武帝起兵反元,雄踞江南,所成立的军事情报机构。 那时候锦衣卫还不叫锦衣卫。 叫拱卫司。 最开始成立时为正七品衙门,隶属于都督府,管领校尉,后改成拱卫指挥使司,升正三品。 再改都尉司。 洪武三年改为亲军都卫府,再后来才改成了锦衣卫。 这个衙门的级别一升再升,可以说,为大明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个时候的锦衣卫,夜不收探马,都担负着刺探军情的重任。 第408章 筹谋 手捧这份沉甸甸的北镇抚司线人名册,沈烈目光变得凝重,这是他四舅子将核心机密和人员都交出来了呀。 这份信任。 让沈烈觉得肩头上压力陡增,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心知这多半是岳父他老大人家的授意。 这让沈烈心中喜忧参半。 仔细查看这名册上大概两三千人。 俱是精锐! 一个个姓名后面用蝇头小楷标注着样貌,身份,家世背景以及联络之法,还有做过些什么事,立过什么功劳。 并且这个五百人的夜不收营,是北镇抚司麾下唯一一支成建制的机动作战力量,名义上是山西某一位山西参议麾下的家丁标营。 剩下的都散落在各行各业的细作,甚至还有不少人,是混在长城外的草原集市上做生意的小商贩。 这些人的主要职责就是监视蒙古各部,大多精通塞外各部语言,长期在敌人内部潜伏下来,负责为大明王朝传递情报。 必要时甚至会配合朝廷大军冒险做一些刺杀之类的袭扰。 这是北镇抚司的核心机密。 当然了。 这些人的待遇很好,其子孙后代愿意当夜不收的,可子承父业,不愿意的则赏赐一笔银子,也可以置业安家。 夜不收战死者,由巡抚衙门造册登记,优恤银两,照例速给,谁也不得克扣延误。 如无子孙者,官为敛葬。 踱着步子。 沈烈踱着步子走到了窗边,背着手,看着西北方阴沉的天空,陷入了沉思,与开国时鼎盛的锦衣卫相比。 这两三千人的力量不值一提。 可锦衣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军事智能,开始沦为看管皇城,走街串巷的治安部队呐。 大概从永乐爷驾崩之后。 而夜不收这个兵种,也早就失去了统一的组织,从大明王朝手中的一把快刀,变成了将领私兵甚至巡抚的标营家丁。 故此。 以皇帝和内阁为核心的大明最高统帅部,因为手中没有直属的侦查探马部队,自然也就变成了聋子和瞎子。 对于这九边,甚至战场的信息来源,只能靠前线将领或者巡抚的奏报,可万一…… 前线将领或是巡抚谎报军情呐! 那决策不就出大问题了么。 这种事屡见不鲜。 这么大一个王朝,幅员如此辽阔,千万里之地,竟然连一个统一的军事情报机构也没有。 就离谱! 当然后来不是没人尝试过,建立起一个统一的王朝级别情报机构,这个机构恰恰叫做东厂。 东厂是世界历史上最早设立的国家特务情报机关,鼎盛时,其分支机构远达朝鲜半岛,以及安南,缅国。 这都是老黄历了。 可怎么联络这些人呐。 想了想。 沈烈便站起身,急匆匆离开了百户所,带着刀十三等人翻身上马向着平遥镖局走去。 而此时。 戒严的街道上早已风声鹤唳,到处都充满了大战之前的肃杀氛围,可是从街道两侧的酒楼茶庄,青楼妓馆之中射来的一道道目光。 却让沈烈心中凛然。 片刻后。 平遥镖局。 后宅。 外面是临战兵危,这内宅中却十分静谧。 沉吟着。 沈烈将少掌柜李朝花找来,让他尝试联系这名册上的一些头目,再三叮嘱,此事务必要小心谨慎。 对平遥镖局。 沈烈是绝对信任的,这镖局上上下下跟着他,经历过了战争的考验,都是些响当当的汉子。 平遥镖局上下也有投靠之意。 于是便一拍即合。 抓着李朝花的胳膊拍了拍,沈烈叮嘱道:“小心些。” 李朝花抖擞起精神,忙道:“大人放心。” 随着李朝花快步从厅中走了出去。 沈烈便又去探望重伤初愈的那娘俩,李素素还下不了床,而伤势大好的李常氏在丫鬟的搀扶下。 下了地。 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她仍旧穿着一袭端庄的素衣,又变得那般落落大方,那云鬓之上珠花乱颤,莲步轻移。 这重伤初愈后的美妇人俏脸带着些不健康的白皙,可举手投足之间隐见风情万种, 上了茶。 丫鬟又端来了时令果蔬,可口的糕点。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李常氏便抿嘴一笑,轻声道:“大人此番高升同知,可喜可贺,妾身伤势初愈,又俗事缠身,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随着她磁性十足的软语温声传入耳中。 沈烈忙道:“总镖头不必多礼。” 二人在厅中闲聊了片刻,聊了会家常。 李常氏便抿嘴又是一笑,伸出素白的纤手拍了拍,便只见几个镖师从院子里抬走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沈烈奇道:“总镖头这是何意?” 李常氏脸上带着笑,命人将箱子打开,现出了箱子里堆放整齐的银锭,珍珠,珊瑚…… 沈烈哑然,心说得嘞。 又来了! 虽说礼多人不怪,可这位总镖头也太殷勤了,为了巴结他这位君前红人,每天都在琢磨怎么送礼讨好他。 上次刚见面就送一等丫鬟,这次又送金银珠宝。 这俏寡妇的做派,让沈烈哭笑不得,忙欠身道:“总镖头……可真是太客气了,这不妥吧!” 李常氏心中却觉得理所应当,她可不是那种不知进退,不懂礼数的泼妇,她执掌平遥镖局多年,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可太多了。 如今平遥镖局,已经和这位沈大人紧紧绑在了一起,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沈大人高升她能不送礼么? 不能嘛! 在李常氏的观念里,这世上的官有不贪的么。 不可能嘛! 凡是当官的人,酒色财气反正得沾一样,上次送他一等丫鬟他不收,甚至连正眼也没看过,本以为他是一位公公。 可后来…… 李常氏白皙的俏脸微红,上次给他治伤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个天大的误会,于是她在心中沉吟着。 既然他不是公公,又不近女色,那多半是视财如命的,那送银子总没错吧! 而此时沈烈也在纠结,人家娘俩前两天还救过他的命,这礼收也不是,不收也不合适。 偏偏李常氏还用丝绢捂着红润的香唇,十分体贴道:“大人放心,都是现银,从几个农庄里专门调来的……区区薄利实在不成敬意。” 言下之意。 这礼放心拿,没人查的出来。 沈烈又是一阵无言,沉吟再三,还是觉得这钱不能收。 昧良心。 第409章 回京 看着这满满一大箱金银财宝,又看了看李常氏娇媚的脸蛋,那一脸的茫然,错愕,还有不知所措。 沈烈一时哭笑不得,便诚恳道:“总镖头不必如此。” 可李常氏不这么想呀! 见沈烈态度坚决,似有些不悦。 心中一沉。 李常氏便有些坐不住了,忙轻声道:“大人……可是嫌少么?” 这箱子里的金银财宝价值上万两,是她在各处庄子里筹措了好多天才凑齐了,却未曾料到…… 仍是不合沈大人的心意。 一时间。 李常氏惴惴不安起来,在心中嘀咕着,这位大人可真是个怪人,明明是好端端一个年轻男子,可他不收女人,不收银子,又不赌,不嫖,不好酒…… 李常氏觉得有点懵,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官。 此时沈烈也哭笑不得。 他觉得…… 自己和这位女镖头的三观差别太大了,简直是鸡同鸭讲,这走了一辈子江湖的女子,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巴结他这位大人。 厅中气氛便有些尴尬。 没奈何。 李常氏只好命人将箱子抬了下去,有些尴尬的偷看着沈大人坚毅的侧脸,眼睛转了转便好似恍然大悟。 心中一动。 李常氏生出了一个念头。 难不成…… 他看上素素了? 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又是一转,李常氏便只好轻声道:“大人之意,妾身是明白的,素素虽非妾身亲生,可……大人若对素素有意,倒也是一桩好事。” 以这位沈大人的身份来说,如今在君前已是炙手可热,虽说他早已有了家室。 不过自己也不是什么显赫人家,和书香门第也不沾边,老李家就是个开镖局的小门小户。 一个镖局的小姐,就算是嫁入沈府做妾,倒也不算辱没了门楣,就算是当外室那也是高攀。 说话时。 她便又试探道:“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哎?” 沈烈哑然,老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啥时候看上你继女了呀? “总镖头多虑了!” 到此时。 沈烈啼笑皆非,这怎么还说不明白了呀。 咋说不听! 沈烈便只得站了起来,向着这俏寡妇安抚了几句:“总镖头多虑了,沈某并无此意。” 话说完。 沈烈便急匆匆离去,留下李常氏和几个丫鬟,在厅中对看了几眼,都觉得有些懵。 此时。 李常氏又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白皙妩媚的俏脸刷的一下飞红,好像又想通了什么。 他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李常氏开始在心中胡乱猜测,这位大人该不会…… 对她这个寡妇有兴趣吧! 咬着银牙。 李常氏不由得用纤手捉住了素白的衣袖,丰盈的身子开始燥热起来,说起来这些年来,看上她的权贵还真不少。 可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那些人…… 垂涎她的身子就不说了,当然同时也看上了这平遥镖局的诺大产业,然后来个人财两得。 万万没想到这位沈大人年纪轻轻,竟然爱好这一口,这让李常氏面红耳赤,开始在心中胡思乱想了起来。 可是她又不敢说出去,便只好将这念头强压了下去,强忍着面热心跳的滋味站了起来。 “不行……决计不行。” 在李常氏的纠结中,不知不觉之间。 天黑了。 而处于宵禁状态的大同城,在沉寂中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这一晚各衙门灯火通明。 一转眼。 十来天后。 大战起。 一场边境纷争之后,整个宣大,辽东,密云一线的明军突然动了起来,撕毁了大明与鞑靼之间的和议,集结了五万铁骑。 以雷霆万钧之势越过了长城一线。 铁骑分三路兵临归化城,迅速击破了鞑靼顺义王的嫡系永谢部,斩首六百余级,俘获人,畜,牛羊三万余头。 而后凯旋而归。 顺义王吓的连夜逃离了归化城。 手持战报。 沈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如他所料,大捷是毫无悬念的,可战报上是这样写的。 鞑靼永谢部一触即溃,明军铁骑追杀三百里,敌骑逃遁无踪,明军遂得胜而归。 看着这战报,沈烈眉头大皱,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和那些年明军打过的无数次击溃战一般。 机动性极强的永谢部扔下了六百具尸体后,其实主力未损,七八千骑逃到茫茫大草原深处去了。 习惯了。 两百年都是如此。 随着沈烈放下战报,那目光变得幽幽,从嘴角溢出了几个字:“开始了呀。” 从这一刻开始,随着隆庆和议的撕毁,这万历朝开始了长达三十几年的疯狂对外战争,轰轰烈烈的大时代。 这滋味真是复杂难明。 站起身。 沈烈走到了墙边,看着墙壁上挂着的简陋地图,视线从长城一线看到了漠南,漠北,再往西看向了嘉峪关。 又回过头。 脑补了地图上没有的朝鲜,东瀛,中南半岛,南洋,马六甲,最后看向了山海关,辽东,那目光变得灼热起来。 此刻沈烈心中无比清晰。 “这些仗……” 是这个老大王朝最后一次挣扎了。 可一个念头。 不可遏制的在沈烈脑海中冒了出来:“倘若…… “来人。” 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沈烈将护兵叫了进来,沉声道:“收拾行囊,咱们……回京。” 紧迫感油然而生。 两天后。 从大同通往京师的官道上,行人,车马队都行色匆匆,一场大捷过后这商路反而萧条了许多。 沈烈骑着马,与李朝花并骑而行,身后刀十三等人紧紧跟随,回味着这一趟山西之旅的艰难。 收获还是不小的。 大同东厂百户所已经建起来了,又收服了平遥镖局这个好帮手,手底下还多了一票精锐密探,甚至还有一个整营的夜不收。 有李如松,马林两兄弟照应着,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随着沈烈心情好了起来,往周围看了看,便向着李朝花奇道:“你妹子呢?” 李朝花忙道:“伤还没好利索。” 沈烈应了一声,又道:“你二娘……” 李朝花又赶忙道:“没来。” 沈烈觉得有些奇怪,也不好再多问,于是一行人继续前行。 可走着走着。 便又看向了道路两旁干涸的水渠,看着大片枯黄的草木,沈烈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心中浮现出一丝不祥之兆。 好心情被破坏无遗。 似乎。 已经很久没下过雨了,这是一个大旱之年。 “驾!” 沈烈归心似箭,赶忙打马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第410章 大雷霆 这一路快马加鞭,急奔京城,却在西门外遇到了不少灾民,随着沈烈勒住战马,向着刀十三道。 “去问问.......这些灾民是从哪里来的。” 刀十三上前一问方知,半月前陕西华州地震,地动山摇,倒塌民宅数万间,超过十万灾民沿街乞讨,竟然一路走到京城来了。 瞧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在道路两旁盘膝而坐,便好似没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衣衫褴褛。 面有菜色。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眉头大皱,在心中咒骂着这倒霉的年月呀,大明人到底招谁惹谁了。 小冰河期,旱灾,雪灾,蝗灾,地震...... 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 想了想。 沈烈又向着众人道:“咱们还有多少干粮,都拿出来......发下去。” 刀十三,李朝花等人赶忙翻身下马,将包袱里携带的干粮,肉干,饮水,沿途发给灾民,可这只是杯水车薪。 发完了干粮。 一行人在沉默中向着城内走去,不多时,随着前方人声鼎沸,灾民多了起来,还有一些挎着腰刀的军兵正在维持秩序。 抬头看。 沈烈便瞧见了道路两旁的道观庙宇外,有一些良善人家,道士道姑开了些粥棚,正在给灾民施粥放粮。 喧闹中熙熙攘攘。 沈烈骑着马,在番子们护卫下徐徐而行,似心有灵犀,抬头看,便在那芸芸众生之中,瞧见了朝思暮想的那一抹靓影。 瞧着那婀娜修长身段的绝色女子,戴着斗笠,戴着面纱,正戴着丫鬟下人搅动着一口大锅。 沈烈失声叫道:“静儿?” 也顾不上别的。 赶忙翻身下马飞奔过去,一把抓住了娇妻纤长粉臂,瞧着她化身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沈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此刻张精修那双明艳的眸子里,也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异彩,而四周围,妾室芸儿和几个陪嫁丫鬟便莺莺燕燕的轻叫起来。 “老爷回来啦!” “少爷你何时来的?” 大庭广众之下。 沈烈赶忙向着妾室,丫鬟含笑点头,而张静修却玉面绯红,赶忙将玉臂甩开,轻啐了一口。 “人多.......别拉拉扯扯。” 沈烈便只好强压下心中相思之情,应了一声:“嗯。” 得嘞! 一挥手。 沈烈向着身后一群人低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帮忙呀!” 这一声令下。 好似呆瓜一般的刀十三等人赶忙蜂拥上前,口称夫人,如夫人,见了礼,便开始帮忙施粥。 沈烈在一旁看着,面前排成了长队的灾民,手中的破碗,那一张张可怜巴巴且沾满了污秽的脸,心中又变得沉甸甸。 一边施粥一边与娇妻爱妾闲聊着。 这地震为何如此严重? 芸儿便煞有其事道:“听陕西来的老人家说,陕西一带这些年震过许多次了,大约是在嘉靖三十四年腊月,陕西地动,天下震动,波及山西、河南、甘肃一百余县,地动于午夜时分,不及防备,百姓军民有名姓者死伤百万......” 沈烈点点头,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余震。 这事他还真不知道,嘉靖年间有这么一场可怕的北方大地震。 都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连余震破坏力都如此惊人,可想而知嘉靖三十四年那场波及整个北方的大地震有多可怕。 这糟糕的国运真是一言难尽。 让沈烈直叹气,便只好向着刀十三叮嘱了几句:“赶紧跟着芸儿进城,亮东厂的牌子,从各家酒楼饭庄多购买一些粮食。” “再过几天呐......” 沈烈目光变得森然,只怕这京城的粮价要涨到天上去了。 对了! 随着沈烈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便又向着手下的番子们吩咐道:“去沈家庄,天津左卫多搬些土豆番薯过来。” 一年下来。 沈家庄和天津左卫地窖里的土豆和番薯,应该是攒了不少了,这不是派上大用场了么! 一阵忙碌过后。 前面城门处突然喧嚣起来,便只见甲胄鲜明的御林军四出,跟在御林军后头的是大批宫女太监,还有明黄色的车驾,径直奔着一座道观去了。 不多时。 宫女太监们也开始在道观外开设起了粥棚,煮起了白粥,蒸起了馒头,烟熏火燎中沈烈看着那华美的车驾。 和张静修对看了一眼,不由得失声叫道。 “太后也来了?” 好嘛。 沈烈赶忙吩咐了几句,便向着御林军亮出了自己的虎头铜牌,急匆匆向着那种满了山野花的道观走去。 片刻后。 道观内。 道士,道姑们正在吟唱经文给灾民祈福,随着沈烈急匆匆向着大殿走去,几个熟悉的技勇太监赶忙行礼。 “参见沈爷。” 沈烈挥了挥手,站在大殿门外探出身体,向着殿内张望着,一眼便瞧见了正跪在蒲团上的李太后,王皇后二人。 沈烈也不敢惊扰太后与皇后,便只得向着技勇太监叮嘱了两句,把守好四周,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从道观中走了出来,沈烈看了看粥棚前越来越长的灾民队伍,不由得开始替万岁爷担心起来。 在这个年月地震是什么。 是天子失德,上天降下的惩罚! 眼睁睁看着朝野之间,言官清流们又要闹腾起来了。 打从嘉靖朝的大礼仪之争开始,这大明的官场风气就坏了,但凡和皇家有关,哪怕是芝麻蒜皮点破事儿也要上纲上线。 齐楚浙党...... 没有问题也要制造点问题,没有话题也要制造话题,在无尽的争吵中消耗着这个偌大王朝的元气。 这地震一来。 沈烈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麻烦了。 同时间。 奉天殿。 端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迎来了亲政后的第一场天灾,那略显稚嫩的脸上此刻早已是一片铁青。 殿内。 御史台早已群起而攻之,在唾沫横飞中搬出来圣人言,大道理,什么天人感应,天子失德惹来了上天震怒。 “臣请陛下率领百官,前往太庙请罪,求祖宗保佑......” “臣有本奏,请陛下降下最己诏!” 吵闹中。 心力憔悴的少年天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怒火,腾的一下站起身,在言官们的攻讦中,沉着脸拂袖而去。 而御史台的大人们,六科给事中一面做出悲天悯人之色,另一面,便好似打了胜仗一般扬眉吐气了。 第411章 赈灾 散了朝。 朱翊钧怒气冲冲回到了西苑,狠狠踢翻了一张椅子,在侍卫们战战兢兢的陪伴下,将张四维,申时行一众阁臣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这几位阁臣也没别的办法,只得批条子开常平仓赈灾,再让各衙门发动家中有存粮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募捐。 忙忙碌碌了一上午,几位阁臣急匆匆走了。 朱翊钧脸色却越发铁青,作为自幼接受过大明帝国完善储君教育的天子,他知道,大灾过后必有大疫。 倘若不能将这些陕西灾民尽快安置妥当,真饿死了一些人,只怕一场大瘟疫已经跑不掉了。 在厅中急切的跺着步子。 沉吟着。 终于从朱翊钧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备车.......去太师府!” 可当半个时辰后,皇帝的车驾停在了太师府门前,却被前来迎驾的张简修告知,张居正的病情再次恶化,此时已经不能见客。 朱翊钧怔怔的站在太师府门前。 失了神。 午后。 西郊。 白云观。 檀香袅袅之中,吟唱着道经的出家人以悲天悯人之心开坛做法,而大殿内,宫女们将太后,皇后搀扶了起来。 赶忙端来了清淡的白粥,小菜...... 可李太后实难下咽,只是不停的向着掌管钱粮的大太监询问着,从宫中带出来的粮食还剩下多少。 钱粮太监一脸苦涩,只得如实禀告,宫中虽然有些存粮,可上上下下几万口人也得吃饭呀。 李太后面色一沉,罕见的大发雷霆:“宫里的少吃一顿饿不死,从今日起......这宫中上下一日一餐,省下来的粮都搬来赈济灾民!” 钱粮太监只得赶忙应诺:“奴婢谨遵娘娘懿旨。” 纷乱中。 白粥馒头煮了一锅又一锅,一听说太后,皇后都出宫赈灾了,不少大户人家便纷纷拿出来存粮,派出了人手来帮忙。 随着天色渐晚,几万灾民终于填饱了肚子,在道路两旁和衣而眠,密密麻麻的人群遍布于官道两旁。 李太后也终于松了口气,从道观中徐徐走了出来,流速白云观的太后,用一双眸子看着这般凄惨景象,心中不由得焦灼起来。 今天是熬过去了。 可明天,后天呢......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呀。 此时。 火把林立的城门处,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有几辆气派的四轮马车出现了,那满载着不知什么东西的马车上。 一个个英姿勃发的年轻御手,都穿着鲜红的鸳鸯战袄,熟练的驾驭着车辆钻进了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 李太后微微错愕,向着左右问道:“这是哪来的兵丁?” 这奇怪的马车似乎看起来有点眼熟呀。 左右赶忙去询问。 不多时。 几个太监急匆匆赶来回来,带回来了最新的消息,还有用食盒装着的一堆土豆,几颗烤白薯,喜滋滋的将这独特的食物摆在了太后面前。 “禀太后......东厂沈大人叫人送来了一些吃食......” 看着这热气腾腾的土豆,有些烤焦了的番薯,李太后觉得有些懵,便与王皇后对看了一眼,尝试着拿起了一颗烤白薯。 土豆她自然是见过的,可这烤白薯...... 看着有些新鲜。 太后尝试着一口咬了下去。 这味道...... 说不上美味,也说不上难吃,不过就是不太容易咽下去,太后赶忙拿起了一旁的茶碗喝了口凉茶,才咬着银牙咽了下去。 “咳咳。” 一旁皇后也被呛的发出来几声轻咳,于是太后,皇后又看了一眼,黛眉同时皱起,开始认真端详剩下的烤白薯。 “这......” 很快皇后得出了结论:“难吃了点,不过......顶饿。” 她的饭量不大,可也只是吃了一口,便觉得饱饱的,肚子里面开始发胀,感觉和观音土差不多,不过...... 这绝对不是能吃死人的观音土。 绝对是可以吃的食物! 拿着半截烤白薯,太后忍着肚子发涨的感觉,向着皇后徐徐道:“吃吧......莫要辜负了沈千户一番美意。” 皇后点点头。 娘俩只好硬着头皮,将这奇怪的食物一口一口咽了下去,各自吃完了一块白薯,娘俩觉得这滋味可真是一言难尽。 赶紧喝口凉茶润润嗓子。 片刻后。 太后忍着心中的好奇,向着太监问道:“这又是沈千户捣鼓出来的?” 太监笃定道:“回圣慈太后的话......嗯!” 王皇后在一旁提醒道:“如今是指挥同知了。” 李太后点点头,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痒,不过也习惯了,这位沈千户做事每次都出人意料,他这个人...... 实在难以捉摸。 沉默了片刻。 李太后好似又想起了什么,便奇道:“沈千户那里,这叫做......白薯的粮食多么?” 太监笃定道:“多!” 想了想。 太监伸出手比划了起来:“这么一大堆!” 李太后哑然,然后便越发好奇了,便向着皇后道:“走,看看去。” 不远处。 一片小树林边上。 看着一辆辆四轮马车从天津左卫,从沈家庄合作社将囤积的白薯,土豆卸了下来,又轰隆隆的开走了。 沈烈笑的合不拢嘴。 说实话。 沈家庄那一片,再加上整个天津左卫的屯田数量可真不少,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上万亩地,不过大部分是难以开垦的山地。 这番薯真的种下去了,才知道产量有多可怕,沈家庄那一块地号,亩产能达到恐怖的五六千斤。 就算是贫瘠缺水的山地,产量也能达到三四千斤,眼看着麦子收了,又一茬番薯已经种下去了。 所以这玩意简直无穷无尽...... 吃不完,根本就吃不完,平时只能用来养猪养鸡,还是吃不完只能在地窖里存着,甚至连地窖都放不下了。 并且这玩意要是种在南方就更可怕了,甚至可以做到一年两熟,这是多么恐怖的产量啊。 沈烈估摸着,他囤积的白薯烤一烤,煮一煮,再混着点白菜,萝卜,各种粮食,足够这几万灾民吃上两三个月。 可这么种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沈烈已经叫人尝试制作白薯粉丝,口感自然比烤白薯强多了,甚至还能开发出几道名菜。 一旁。 张静修,芸儿和几个陪嫁丫鬟,也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咱家老爷这回的大功德,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低喝。 “沈大人。” 回过头。 便看到一群御林军,宫女,太监簇拥下,两位穿着华美宫装的女子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第412章 容颜如故 沈烈一转身,便看到一群侍卫,宫女,太监的簇拥之下,太后在皇后陪伴下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那容颜如故。 那风采依旧。 许是常年吃斋念经,李太后似乎瘦了点,清减了一些,却越发显得光彩照人,还有点淡淡的出尘韵味。 这是从母仪天下,向着观音大士的方向发展了。 “哎哟。” 一声轻叫。 正在指挥赈灾的沈烈,赶忙带着娇妻爱妾赶了过去。 裂开嘴。 沈烈向着太后娘俩露出了英气却不失憨厚的笑容,然后单膝下拜:“微臣叩见太后,叩见皇后娘娘。” 一瞧见这位儿子的心腹爱将,李太后便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笑,向着沈烈夫妻点了点头。 王皇后则赶忙上前一步,轻声道:“免。” 随着沈烈,张静修等人站起身。 而后。 众太监,宫女便簇拥这太后和皇后走了过来,在这官道一旁的小树林边上,徐徐踱着步子走动着。 正在砍树盖棚子里的刀十三等人,赶忙停下了手里的活,向着太后,皇后齐刷刷跪了一地。 “不必多礼,平身。” 随着太后雍容的声音响起。 众人赶忙爬了起来。 继续干活。 而李太后凤目一扫,看着正在搭建中的棚户,还有不远处的粥棚,茶水棚,一堆堆露天堆放的白薯土豆。 不由得看呆了。 好大一片空地上摆着成堆的土豆和番薯,堆得都冒尖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并且还有四轮马车不停的往这里运。 好大一片白薯的海洋。 一阵错愕过后。 王皇后眉开眼笑,那双明亮的眸子转了转,盈盈走到了张静修身旁,拽着她的玉臂拍了拍,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了起来。 你家男人又立功了。 “这回呀……少不了你一个诰命夫人。” 按照大明的礼法,高级官员赈灾有功,家中夫人与有荣焉,少不了要封个诰命,弄不好还是一品。 在皇后撺掇下,张静修黛眉一挑,便看向了英武不凡的夫君,随着那白皙嘴角微微上扬,俏脸上便溢出了得意娇俏的笑容。 于是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大伙脸上便多了些笑容。 瞧着那英武青年居功不骄,气度沉稳…… 再看看这堆积如山的神奇作物,李太后心中悸动,万万没想到她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的粮食难题,便这样轻轻松松的解决了。 李太后心中好似一块大石落地,连那丰盈窈窕的身子也变得舒爽起来。 说来也真是奇了。 自从这个沈烈回来之后,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见多识广的李太后心中浮现出两个字。 能臣! 这让她想到了张居正当年初出茅庐的时候,也是这般事无大小,必亲力亲为,什么难办的事情到了他的手中。 便是药到病除,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这位太师府的乘龙快婿,还真有点当年张居正的风采。 可是。 李太后在一堆番薯跟前停下了脚步,看着这堆难以描述的作物,欣慰之余,心中又生出一个念头。 “沈烈呀。” 太后一开口。 沈烈便赶忙道:“太后请讲。” 李太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沉吟着道:“按说大灾之年,有口吃的已是不易,可……除了烤和煮,就没有别的办法来烹制了么?” 李太后觉得有点尴尬,那端庄妩媚的俏脸微微泛红,饿不死人已经很难为他了,还要求口感好。 这属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却未曾料到。 沈烈立刻便躬身一礼,笃定道:“太后慈悲......能!” 这意思。 太后是觉得这番薯口感实在太差吧。 沈烈赶忙恭敬道:“回圣慈太后的话,煮白粥的时候少放些米,加上几块番薯便可,也可与山药,南瓜搁在一起炖,口感……尚可。” “太后有所不知……” 沈烈脸上带着笑容,又开始讲起海外的故事来了,番薯这玩意在南亚那一片,本来就是被当做上等烹饪处理的。 “也是可笑。” 沈烈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南洋那一片的人也没见过什么好吃的,又不懂烹饪,还有拿着番薯当高端御用菜品的呐! 李太后,王皇后又惊呆了。 “啊?” 就这? 高端,御用? 那南洋王族确实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了。 “咯咯咯。” 这时候。 年轻的王皇后和一众美貌宫女,已经顾不上仪态了,在沈烈绘声绘色的描述下笑出了声。 一片轻松中。 沈烈便挽起了袖子,信步走到了一口大铁锅前,抄起了菜刀,锅铲子,向着太后和皇后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那神情好似在说。 稍等。 看微臣给太后露一手! 在太后,皇后和一群宫女的注视下,沈烈亲自挑选了几枚块大饱满的番薯,洗净,去皮后便操起了菜刀。 将番薯切成小块,放入锅中加水煮至软烂,然后用勺子稍微压碎一些,再加入适量的大米,继续煮至黏稠。 一刻钟后。 当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薯粥,递到了太后和皇后面前,这娘俩看的眼睛都直了,眼睛也不眨一下。 “太后,太后……” 随着心腹宫女小心的提醒过后。 李太后如梦方醒,赶忙伸出纤纤素手接过了碗,又拿起了汤匙试着尝了一小口。 然后那明亮的眸子便闪烁起了两道神光。 “嗯!” 李太后点点头,经过了这位沈千户的亲手烹制之后,竟然化腐朽为神奇了,原本难以下咽的食材。 一下子。 立刻便香甜顺滑。 “好,好。” 李太后赞不绝口,又品出点别的味道来了,这玩意有个最大的好处是容易产生饱腹感,可以防止暴饮暴食。 这和道家养生的理念不谋而合。 而沈烈微微一笑,又娓娓道来:“太后若是喜爱此物,也可命宫中御厨善加烹饪。” 说着便列出了一份菜单和烹制方法,皇家吃的东西自然要考究的很,各种高端配料不能省。 “可将番薯切成小块,放入锅中加水和冰糖煮至软烂,然后加入适量的桂圆干、枸杞和花生仁等配料,继续煮至入味即可。” “如此一来,这番薯汤色泽诱人,香甜滋补,可以补气血、养颜美容、增强免疫力。” 话说完。 宫女太监们人都傻了,直愣愣的看着这位身穿东厂千户官服的沈大人,觉得自己的人生观被颠覆了。 第413章 红颜笑 别说宫女,太监们都惊呆了,就连那些跟随太后出宫的侍卫,深居于大内皇宫的神秘技勇太监都看傻了。 大伙在宫里这么多年,何曾见过厨艺如此精湛,还会发明各种菜品,还会煮粥的东厂大佬呀? 这位沈爷可真是个怪人。 还别说。 宫女太监们也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在大伙看来…… 这位沈爷层出不穷的办法,好似变戏法一般变出来的粮食,可是解了燃眉之急,这便是活命无数的活菩萨。 比那些朝会上信誓旦旦的大人们强多了。 不远处。 张静修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颜如花。 又不由得向着沈烈白了一眼,她自己家的老爷自己还不知道么,她家这位沈老爷本就是个厨子。 想当年…… 这厨子就是靠着一手水煮白肉勾住了她的心,变着花样的各种美食,让她吃的停不下来,然后不知不觉便入了伙上了贼船。 再后来。 自己一糊涂便成了他娘子。 沈烈却乐呵呵的并不在意,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想起了圣人教诲,什么君子远庖厨,唯有读书高。 这不是放屁嘛! 圣人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么,装什么高雅啊。 这话是谁说的呐。 孟子说的。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沈烈心说。 你是圣人,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有种真的别吃啊,你自称连只鸡都不舍得杀…… 可是你比谁吃的肉都多吧! 此时。 沈烈乐呵呵的琢磨着,心说沈某的大杀器还没拿出来呐,等着白薯粉磨好了,做成了粉丝。 那才叫美味。 到时候。 沈某便给太后表演一个猪肉白菜炖粉条,到时候天天给灾民杀猪过年。 每人两大碗! 瞧着沈烈略带滑稽的脸,别说王皇后憋不住笑,就连雍容端庄的李太后,那白皙的嘴角也在不停的抽搐着。 最终还是在宫女太监侍卫面前。 笑出了声。 忍不住失笑的李太后赶忙以袖掩面,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那绝世容颜,而笑容总是容易感染人的。 不多时。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于是乎。 原本是数万人云集的赈灾现场,开始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向着品鉴美食的方向发展。 看着沈烈憨厚的笑容,李太后赶忙将笑容敛去。 欣慰之余。 便向着沈烈叮嘱了几句,一定要保证灾民吃的好,睡的好,不要闹出饿殍遍野的悲剧。 想了想。 李太后又留下一些太监宫女,御前侍卫在这里帮忙,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她也该起驾回宫了。 沈烈恭敬的应承了,又亲自将这位菩萨心肠的太后送上了马车,看着她的车驾向皇城内驶去。 才回过头。 挥了挥手。 向着娇妻爱妾,一众宫女太监笑着道。 “施粥!” 一行人便说说笑笑,抬着大铁锅向不远处的粥棚走去,一碗碗粥饭发了下去,排成长队的灾民们安静了下来。 那一张张污秽的脸上写满了感激,有人拖家带口,向着这些穿着宫装,或者东厂服色的贵人们下跪磕头。 乌压压的人群跪倒了一片。 一个劲的猛磕头。 沈烈来不及阻拦,瞧着那感恩戴德的灾民,只好催促道:“去催一催……从庄子里多弄几头大肥猪来。” “要快!” 不远处。 微微颠簸的銮驾之上。 无人处。 疲惫的李太后放下心来,不知不觉的犯了困,强撑了好几天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了,很快便酣睡了过去。 一旁。 王皇后赶忙给太后披上一条毯子,回味着那沈烈的一举一动,仍旧忍不住失笑连连。 酣睡中。 太后嘴角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抹笑容。 随着夕阳西下。 傍晚时分。 沈烈心心念念的白薯粉条和大肥猪,终于从沈家庄运来了,让炖肉的香味飘了起来。 临时伐木建造的大量木棚,也容纳了不少灾民。 随着老弱妇孺住进了进去,五城兵马司派来的士卒,衙役开始沿着官道巡逻,将蠢蠢欲动的各种宵小震慑住了。 那躁动的人心便又踏实了一些。 随着火把亮起。 忙碌了一整天之后。 沈烈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拍打着酸痛的小腿肚子,而娇妻爱妾一左一右陪他坐着,闲话着家长里短。 面对着夕阳,这风景无限美好。 瞧着爱妻的侧颜,沈烈柔声道:“家里都好么?” 张静修点点头,轻声应道:“嗯,都好。” 沉默了片刻。 沈烈便又问道:“岳父他……” 话音落。 张静修明眸一黯,已不言而喻,显然张居正的病情是不太妙的。 沈烈心中一沉,正要说话时。 马蹄声疾。 穿着大红衣衫的御林军从京城方向来,在不远处一瞧见东厂的人便翻身下马,然后打听到了沈烈所在的位置。 “沈爷。” 那御林军恭敬道:“陛下招你进宫。” 沈烈点点头。 “知道了。” 与依依不舍的妻妾分别。 沈烈上了马,跟随御林军向着城内疾驰而去。 西苑。 华灯初上的时节。 皇帝寝宫比往日戒备了许多。 沈烈随着御前侍卫,快步走进了院子,便瞧见多日不见的皇上正坐在台阶上,怔怔的看着天空发呆。 沈烈一愣,便赶忙快步上前,向着天子轻声道:“陛下……地上凉。” 可朱翊钧却好似没有听到。 看了过来。 天子那有些失去焦距的眼眸,渐渐的恢复了精神,那干裂的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 “回来了?” 沈烈心中一揪,忙道:“嗯,回来了,陛下……快起来吧。” 可朱翊钧不理,依旧坐在台阶上,轻声道:“无妨的,朕又不是泥捏的,没这么娇贵。” 沈烈无奈,便不再多言。 反而一撩官服下摆。 陪着他坐下了。 君臣二人便一起抬起头,看着天空中凄迷的夜色。 良久无言。 许久。 沈烈耳边才响起天子沙哑的声音:“从朕亲政之后便大小天灾不断,真的是朕……失德么?” 沈烈哑然。 在心中咒骂着。 看看那些道德君子,读圣贤书的人,把好端端一个皇帝给折磨成什么样了呀。 想了想。 沈烈便笃定道:“臣以为,人定胜天。” 朱翊钧先是哑然,而后那略带稚气的脸上,便露出了有趣的笑容道:“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你可是有些大逆不道了。” 沈烈颇不以为然,咧了咧嘴,心中却生出了默契,便和天子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第414章 夜未眠 说什么皇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说什么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这都是董仲舒说的。 后世的读书人,一代代的这样宣扬着。 可大明的皇帝压根不信这一套鬼话,至少从永乐大帝之后,大明只信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一代一代传下来。 不和亲,不纳贡。 尚武的基因早已深入大明天子的骨髓,但凡是永乐帝的子孙,无不以对外用兵,封狼居胥为人生的最高追求。 天人感应这一套鬼话,这本就是说给愚昧百姓听的,若是连皇帝自己也信了,那只怕便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大傻子。 于是君臣二人对看着。 一笑了之。 沈烈先站起身。 又伸出手。 想要将坐在台阶上的天子拽起来,这次朱翊钧没有拒绝,两只手便紧紧握在了一起…… 朱翊钧借力起身,整了整身上天子常穿的道袍,便又在沈烈肩膀上拍了拍,夸赞了几句。 “仗打的不错!” 对沈烈此人。 朱翊钧不由得刮目相看,本以为此人只是有些小聪明,会经商,说话又中听…… 留在身边做个厂卫大当家。 ,图他办事得力。 万万没想到此人竟能征善战,去了一趟山西,竟然连续打了两场胜仗,这战绩让朱翊钧喜出往外,也狠狠出了口恶气。 谁还敢说他乳臭未干不懂用人? 眼下又正值用人之际。 朱翊钧便琢磨着,要给这左膀右臂加一加担子,至少在十九岁的万历爷心中,还没有猜忌的念头。 “朕想……” 沉吟着。 朱翊钧柔声道:“请你将这赈灾的担子挑起来。” 话音落。 万岁爷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大的事,连内阁,六部都没什么办法,他却要厂卫系统挑起来。 这属实是强人所难了,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他用了一个请字。 可是。 朱翊钧也是不得不如此,让他向着那些成天装孙子,满口大道理教训他的言官清流低头,还要下罪己诏。 办不到! 凭什么旱灾,地动都是他这个皇帝的错呀? 这一天下来,死不低头的朱翊钧,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 生平第一次。 朱翊钧明白了为什么,他祖上那么多皇帝都得向读书人低头,捏着鼻子,接受了正德那样屈辱的年号。 不忍不行啊! 朱翊钧在脑海中,将自己能控制的官员们过了一遍,很快发现如今投靠过来的帝党官员们。 除了溜须拍马的小人,便是做着升官发财梦,真到了关键时刻一个顶用的也找不出来。 最可恨的就是那个东林党,这些天,东林党上上下下便好似苍蝇一般围着皇长子转来转去。 甚至还开始巴结皇长子的生母王恭妃,还把王恭妃在民间的弟弟,亲生父亲,七大姑八大姨都供起来了。 又送房产又送田亩。 这是想做什么? 朱翊钧越想越气,大灾当前,这些人不想着怎么救灾,还是满脑子的争权夺利,东林党这是想做太子党啊! “朕……” 朕他娘的还不到二十,这些人就开始惦记未来的皇位了? 不得已。 焦头烂额的朱翊钧,只好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了沈烈。 说来惭愧。 转了一圈才发现,他手下除了能打的李如松,还有沈烈,真没有能用的人才,要说人才…… 太师那里有。 可是他又不愿意向太师开口要人,便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却未曾料到。 沈烈忙躬身一礼,谦逊道:“臣遵旨,谢主隆恩,全赖陛下提携,此番臣……必马到成功,否极泰来……” 这马屁拍的十分响亮,却又正大光明,却终究是不负天子所望,将赈灾的重担挑了起来。 见沈烈神态轻松。 朱翊钧便是心中一宽,却不知为何,沉甸甸的肩头一下子便宽松了许多,于是他便畅快大笑起来。 “好,好。” 而四周围的宫女,太监,侍卫们都竖起耳朵听着,也齐齐跟着松了口气,不由得心悦诚服。 这位沈爷…… 可真是干啥啥都行! 随着沈爷一番插科打诨,万岁爷心情果然好转,这让侍卫们心中,对这位冉冉升起的御前红人十分感激。 在宫里当差便是如此,这是个辛苦活,只要天子开心大伙日子就好过一些,若是天子不开心。 那大伙的日子便过的战战兢兢。 侍卫头领,几个大太监恨不得抱住这位沈爷,狠狠的亲上两口,这可真是救苦救难活菩萨呀! 此时。 这些真正对天子忠心耿耿之人,在心中恨透了那些不说人话,也不办人事儿的御史们。 “来。” 见沈烈接下了差事,朱翊钧便柔声道:“你随朕来。” 话音落。 君臣二人便迈开脚步,带着几个心腹大太监,徐徐向着西苑里的御书房走去,很快那威严的朱红色大门便紧紧关上了。 午夜时分。 在御书房里落了座。 几个大太监只敢站着,而朱翊钧硬生生按着沈烈的肩膀,让这手底下的头号爱将在一旁坐着。 看着他提起了御笔。 沉吟着。 “你可想好了。” 皇上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目光里写满了忧心,还有一丝丝灼热,此刻的少年天子是坦诚的,推心置腹的。 “这可是个苦差事。” 陕西来的大批灾民是安抚住了,可救的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如何让这些灾民心甘情愿的回乡。 以及…… 接下来极有可能要面临的旱灾,让朱翊钧才刚刚高涨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沈烈心中一揪,轻松道:“臣有办法。” 一阵沉默过后。 少年天子轻声道:“接下了便没有回头路。” 沈烈赶忙欠了欠身,轻声道:“臣明白。” 皇上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沈烈能不明白么? 接下来。 他要面临的是地震过后,一场极有可能到来的大旱灾,瘟疫,以及言官清流的疯狂抹黑,攻击…… 还有各路奸商哄抬物价。 发国难财。 甚至于。 他想都想不到的各种幺蛾子。 可沈烈却义无反顾。 站起身。 恭恭敬敬的向着少年天子行了一礼。 一礼到地。 见沈烈态度如此坚决,朱翊钧才一咬牙,挥毫泼墨拟了一道圣旨,给他加上了一个赈灾大使的差事。 奉旨赈灾。 再然后。 便让大太监拿去司礼监加盖玉玺。 午夜时分。 司礼监灯火通明,陕西各地禀告灾情的奏折雪片一般飞来,太监总管冯保彻夜未眠。 第415章 帝党的威风 拖着苍老疲惫的身体,冯保一直忙碌到深夜。 尽着自己的职责。 在儿臂粗的红烛照耀下,用老花眼将内阁批复过的重要奏折挑了出来,等待着明天交给皇帝御览,将不重要的奏折随手一搁。 直到公文处理完毕,冯保才站起身,揉着疼痛的老腰走到了殿外,打算活动一下筋骨。 就在此时。 御前太监急匆匆送来圣旨,看着这道圣旨,冯保不由得眼中一亮,敲着桌子沉吟了起来。 “沈烈……” 这个赈灾大使的人选确实有些奇妙。 费了心的。 就算沈烈不行,真要闹出点什么乱子,他背后不是还站着太师么,上上下下多少得给点面子吧。 想及此。 冯保赶忙加盖了玉玺,命人将圣旨送了回去,便站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一墙之隔,也是灯火通明的慈宁宫。 冯保开始担忧起来,想来太后也彻夜未眠。 “陛下……哎。” 一声长叹。 冯保离开了司礼监,走向了自己栖身的小屋,口中喃喃自语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呢喃中。 天已破晓。 沈烈才怀揣着圣旨,匆匆忙忙的回到了家中,内宅中,同样彻夜未眠的妻妾早已等候多时。 见老爷回府。 张静修赶忙丰富丫鬟们去将饭菜热好,准备热水,让芸儿服侍老爷沐浴更衣,在卧房中小憩片刻。 片刻后。 内宅。 “赈灾大使?” 芸儿手捧着圣旨,秀逸的俏脸上现出几分迷茫,然后娇憨的摸了摸头,她搞不懂这个差事的涵义。 而张静修则大吃一惊,不由得轻声抱怨了起来:“陛下……这是拿你当骡子使唤么?” 正在喝粥的沈烈哑然,赶忙安抚了几句,大灾当前就别说这些了,先将眼前这一关熬过去再说。 九边那边,李如松,马林一干将领还等着用兵呢,这京畿,中原乃至陕西一带的大后方可万万乱不得。 张静修应了一声,瞧着沈烈沐浴更衣后,又胡乱吃了些东西,夫妻二人便走向了床榻。 在床榻上相拥而卧。 小憩片刻。 久别重逢的炽热在心中燃烧了起来,一番温存过后,醒来时已经午后,夫妻二人便又急匆匆爬了起来。 穿好了衣裳。 往城外的粥棚赶去。 骑着马。 经过了一家家爆满的酒楼茶馆,路过了柳条街的一家家青楼妓馆,隔着深深的院墙听着那一等青楼中传出来的靡靡之音。 这般醉生梦死。 让张静修愤愤不平的嘟囔了几句:“这些人……鬼迷了心么?” 这是等着看谁的笑话呐! 沈烈微微一笑。 也不多言。 一个时辰后。 城外。 灾民有了吃喝,住进了沿道路两旁修建的木棚,人心渐渐踏实了下来,而皇上调拨给沈烈的人马也到位了。 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东厂…… 英国公张洵,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各位大佬云集于此,还有天津左卫指挥使白广恩,宫里的几位太监总管也都来了。 一群人在官道一旁的赈灾现场,齐齐向着沈烈行礼。 “参见钦差。” 这场面。 让沈烈一颤,赶忙还礼。 “额亲娘哟!” 看着一本正经的四舅哥,还有已经七十多岁,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英国公张洵,沈烈冷汗都下来了。 “晚辈不敢。” 您老人家就别来这套了,这是要折我的寿呀! 这边沈烈还在和几位大佬寒暄,不远处,他的爱妻已经和白小娘子说上话了,俩大美人也不知怎么就遇到了。 于是二女便在道路一旁寒暄起来,沈烈偷偷观瞧,看样子还算融洽,正妻带着妾室,拉着外室的纤纤素手。 那姿容绝世的明艳俏脸上笑意吟吟,可沈烈总觉得,这笑容似乎不太真心,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 当然了。 白贞贞也不含糊呀。 这小娘子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放下了官家小姐的架子,那红艳艳的小嘴好似抹了蜜一般,将正房大夫人哄的笑容满面。 沈烈正暗自心惊时。 一旁。 张简修轻咳了一声,催促了起来:“别耽搁了……说正事!” 沈烈便赶忙收敛心神,走过去将走路都成问题的英国公搀扶着,走进了一间木棚。 随从端来了山野花茶,几位大佬便坐下来共商对策,其实十年新政之后,不管是户部,还是皇家内帑都很充实。 上千万两白银的盈余,各地仓储也不缺粮食,拿出来一些赈济灾民本就不难。 可是大人们不配合。 “如今呐!” 随着英国公伸出老树皮一般的手指,用力敲了敲桌子,冷笑连连:“那帮子读书人,就等着看咱皇上的戏呐……你小子好好干!” 那神情好似在说,帝党的脸面可都在你小子一个人身上了!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哎。” 知道了。 与几位大佬商量了片刻。 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当务之急是让这些灾民回乡,如今几万灾民堵在进出京城的交通要道上。 这算怎么回事儿? 这让大明的脸面往哪里搁呀,这不是诚心给天子上眼药水么。 可怎么让灾民回陕西去呐。 沉吟着。 沈烈提出来一个想法:“得给灾民发一笔盘缠,给几袋粮食,不……还得给一笔安家费,如此一来便可安心回去。” 英国公和张简修听的愣住了,很快瞪了沈烈一眼,尤其是张洵吹胡子瞪眼睛的。 这不是废话么? 能用钱,用粮解决的问题,还用的着你沈大人来当这个钦差么,这里足足有三四万灾民。 “这得花多少银子?” 老国公痛心疾首,语重心长的教训着,别总惦记皇上内帑里那点银子,那可是多少年攒下来的本钱。 “可不能这么花。” 纷纷扬扬中,沈烈忙应了一声,便用手指蘸着粗茶,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捐。” 然后各位大佬便安静了下来。 沉吟着 这京城的权贵们乐意捐钱么? 那当然是不乐意的。 两个字。 没戏! 可沈烈又微微一笑,向着四舅哥欠了欠身,轻声道:“总宪大人怎么忘了,上次……” 话音未落。 张简修突然回过神来,眼中亮起了两道神光。 对呀! 大人们不愿意捐钱怎么办呐。 沈烈凑过来,轻声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还是老办法……” 抓嫖呀! 这绝对是治富贵病的灵丹妙药,但凡遇到了大人们不配合,不肯出血的情况下。 一抓就灵! 第416章 谋算 看着沈烈那张英武却不失憨厚的脸上,浮现出的一抹坏笑,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恍然大悟,轻轻一巴掌拍在腿上。 发出了一声轻叫。 “对呀!” 糊涂了。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此时。 张简修想起了上次抓嫖的壮观景象,那一个个饱读圣贤书的举子,平时道貌岸然的大人们。 被厂卫从娼妓床上惊醒后的惊慌,那样的衣衫不整,丑态百出,那一脸的尴尬…… 张简修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对,对!” 这是个好办法! 屡试不爽! 说话时。 张简修眼睛一瞪,便急吼吼的冲了出去,叫上一干签事,千户,开始安排晚上的抓嫖行动。 还是老办法。 两头堵! 把这京城大街小巷里的各种一二三等妓馆,还有那些什么流莺飞燕的统统给老子扫了。 “依照大明律扔进锦衣卫诏狱!” 很快。 小树林边上的简陋的木棚外,便传来了锦衣卫大员们不怀好意的干笑声:“明白,下官明白。” “您就瞧好吧!” 要说上阵打仗大伙不行,抓嫖这事儿…… “嘿嘿嘿。” 在锦衣卫大员们的坏笑声中,沈烈不紧不慢的站起身,走了出去,又向着众人叮嘱了几句。 “沈某说几句,这回……连赌场,茶楼也一起扫了!” 要干就干一票狠的! 此刻沈烈损主意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狠狠道:“把人抓进诏狱之后,别让他们睡觉,十八般刑拘拿出来吓唬一番,让他们去攀咬同伙,但凡攀咬出来的也一起抓了……再让他们家中拿钱赎人,不愿意的……便枷出去游街示众!” 话音落。 沈烈便将眼睛眯了起来,估摸着那些软骨头的纨绔子弟,多半也经不住锦衣卫的吓唬,一转眼便会招认了! 这帮人要是有那么硬的骨头,还至于成片的投降清廷么? 而此时。 四周围连同张简修在内,各位锦衣卫高官都听傻了,众人看着这位沈大人憨厚的脸庞,心中不寒而栗。 心说这也太狠了! 就这么整。 这京城又得是好一通鸡飞狗跳。 而沈烈则不以为然,向着众位同僚咧了咧嘴,狠声道:“得让这些人明白,皇上日子不好过,谁都他娘的别想好过!” 咱们是干什么的呀? 鹰犬! 心里还能不能有点数了? 众锦衣卫大员如梦方醒,好似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大人说的是,大人……英明!” 此时。 张简修心中满不是滋味,他突然明白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比沈烈差在哪了,为何得不到天子的赏识。 如今看来。 分明是他张某人觉悟不够。 挥了挥手。 张简修眼中精光一闪,从喉咙里憋出了一个字:“走!” 眼瞅着。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也保不住了,这时候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呐,于是乎。 大批锦衣卫跟随着总宪大人疾驰而去,而沈烈则溜达着回到了棚子里,和英国公张洵继续坐着喝茶。 老国公也有点懵。 抬起头。 用昏花的老眼看着沈烈,在心中嘀咕着,早怎么没看出来,这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小子其实一肚子坏水呐? “贤侄呀。” 终究是天下武勋之首。 老成持重。 英国公向着沈烈提点道:“你如此这般,可是有些不厚道。” 此刻英国公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似乎欲言又止,那神情好似在说,你小子也太缺德了! 沈烈又欠了欠身体,忙道:“下官明白。” 别说了。 在这样的皇权时代就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厚道管什么用,两世为人,沈烈早已看的通透。 这世道呀。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沈烈想来想去,这万历朝名将如云,明军又很能打,又不缺钱粮,离中兴百年到底差了点什么呐? 后来沈烈想明白了,差了一个魏忠贤。 万历爷就是错在太厚道,太好欺负了,又碍于颜面没有对言官清流,还有那帮聚集在书院里大言不惭的学渣们下死手! 但凡万历爷愿意放下颜面,栽培出一个魏忠贤,沈烈冷笑连连,还至于被文官们逼的不上朝么? 便是万历皇帝如此心慈手软,言官们也没说万历爷的好话呀! “老国公。” 端起一杯山野菊花茶。 抿了一口。 沈烈幽幽道:“那些大人,皇亲国戚们……有钱呐!” 英国公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安静了片刻。 沈烈放下了茶碗,便又轻声道:“老国公,这些陕西灾民惨呐,甘陕那地方民风彪悍,又天高皇帝远,汉,回,西域各色人等十分繁杂,倘若处置不得力,那可是要激起民变的呀。” 英国公老脸一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觉得沈烈并非在胡闹,而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丝危机。 他想到了这些年,朝廷对甘陕一带的控制力度越来越弱,又联想到了更远一些的河西走廊还有嘉峪关。 嘉峪关那一片儿,基本上已经处于失控状态。 “嗯。” 随着英国公面色凝重起来,开始有些坐不住了,这别有一番韵味的山野花茶也突然之间不香了。 “捐!” 英国公咬了咬牙,决断道:“如此,老夫便带个头吧,老夫捐香米五千斤,肥猪一百头……”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赶忙道:“老国公仁义!” 不远处。 正在与外室闲聊谈心的张静修,竖起耳朵偷听着,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向着自家老爷送过来一个娇媚的白眼。 好嘛。 又忽悠瘸了一位! 沈烈一本正经的坐着,对娇妻的白眼假装没有看到,心说我这可不是忽悠,这本就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 随着天色渐晚,送走了老迈的英国公,缝缝补补的又一天便这样过去了,点燃了驱蚊的香烛。 在这摇曳的烛光下,沈烈开始认认真真的写奏折。 随着身后响起了轻柔脚步声。 沈烈搁下笔。 便瞧见了娇妻那百看不厌的绝色俏脸,出现在一旁,手中还端着一碗冰镇莲子羹。 将莲子羹搁下。 “噗嗤。” 容颜如玉。 想到如今她四哥已经出手了,如今城内各大青楼妓馆,赌场窑子里,必然是一片鸡飞狗跳。 想到了那些文人雅士从娼妓们怀中爬出来的丑态。 张静修忍不住俏脸微红,笑出了声,便又伸出了纤纤素手,点在了自家老爷的额头上。 从那绝美的嘴角溢出了两个字。 “坏种。” 这下子。 人都让你得罪死了。 “你就不怕大人们闹事么?” 第417章 税册 “闹事?” 沈烈笑了笑,那神态是不屑一顾,看着娇妻那明艳俏脸上的笑意,沈烈不由得心中一荡。 灯下看美人。 越看越爱。 心中带着无限情意,沈烈捉住了娇妻素白柔软的纤手拍了拍,那眉宇之间却露出了几分峥嵘之色,笑容渐渐变得冷冽。 “呵呵呵。” 沈烈冷笑。 大人们闹事? 那老子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枪杆子! 张静修抿嘴一笑,看着自家老爷拿起冰镇莲子羹喝了一口,有意无意看向了木棚外,不远处…… 白小娘子那一抹素白的身影若隐若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从不远处经过,还伸长脖子张望着什么。 “咳。” 一声轻咳,两处闲愁。 在幸福的烦恼中。 漆黑的夜幕再次降临。 而此时。 沈烈叫人从内廷司礼监借阅的朝廷税册运来了,总管太监将盛放税册的箱子抬了进来,再三叮嘱不可遗失。 才施施然走了。 随着枣木箱子打开,沈烈取出税册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便认真的翻看了起来,万历初年真实的大明。 在沈烈这个穿越者面前敞开了神秘的面纱。 “去岁朝廷征收税款,米粮折银两千六百五二十万两,其中农税折银……两千零八十万两,商税……两百二十三万两,杂税三百四十八万两。” 猎猎火把照耀下,这触目惊心的数字。 让沈烈心中无名火蹭蹭的往上蹿。 真瞧见了! 才知道这世道的荒谬,文人集团的无耻,自大与贪婪,沈烈粗略估算了一下,也就是说整个大明苦哈哈的农民。 承担了整个王朝八成的赋税! 而坐拥盐铁茶马,天下票号,丝绸棉花茶叶等各种暴利生意的士林集团,皇亲国戚们,承担了大明王朝赋税的…… 一成多。 带着深深的震撼,沈烈继续翻看着税册,很快找到了盐税一项,万历九年朝廷的盐税收入是。 沈烈用力擦了擦眼睛,看着税册上的数字。 一瞬间。 还以为自己活在了梦中。 神情呆滞的沈烈,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着:“去岁朝廷盐税进项……十三万两,茶税两万六千两,矿税十六万两……” 翻看了片刻。 沈烈试图找到关税的记载,却一无所获。 对了。 想起来了。 这个年月压根没有关税。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税册,沈烈人都麻了,用力擦了擦眼睛又认真的翻看了一遍…… 没看错。 是真的。 此刻沈烈心中波澜起伏,万万没有料到在万历初年这个年月,士林集团已经疯狂到了如此地步。 坐拥天底下最暴利的盐业生意,一年他娘的只给朝廷交了区区十三万两税银,茶税更是只有可怜的两万六千两。 而一个秦淮名妓清倌人的身价动辄数万两。 并且就连这点税,以东林党为代表的江南士林集团,竟然还不想交,还天天闹腾着要废茶税。 “呵呵。” 沈烈怒极。 将这税册缓缓合上。 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此刻沈烈又想到了江浙,以及沿海一带正在疯狂走私的白银。 显然。 他的老丈人张居正推行了十年新政,也只是动了农税,还没有来得及对商税动手。 又或者。 张居正也投鼠忌器。 夜静谧无声。 而身旁。 张静修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夫婿,那一双明亮的眸子变得忧心忡忡,此刻无声胜有声。 良久。 沈烈才好似从深沉的梦境中醒来,咬着后槽牙念叨着:“榨,给老子狠狠的榨!” 榨不出这些人的油来。 老子这个东厂千户兼锦衣卫指挥同知就算白干了! 第二天。 清晨。 慈宁宫中。 天蒙蒙亮。 早起的太监,宫女们便忙碌了起来,轻手轻脚的将铜盆,热水端进了太后寝宫中,服侍着太后的起居。 而李太后梳洗过后穿好了宫装…… 匆匆用了些早膳。 便如往常一般迎来了皇帝,皇后与王恭妃等人的探望,问安的声音此起彼伏,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可太后,皇帝都有些心不在焉。 瞧着日渐威严起来的皇帝儿子,李太后好言安抚了一番:“车到山前必有路,皇儿不必多虑。” 此时。 一个近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在太后,皇上面前行了一礼,便轻声细语的说了几句话。 “启禀圣慈太后,陛下……太国丈爷求见。” 朱翊钧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让自己的外祖父进来,瞧着外祖父一进门便气愤难平,向着自己嚷嚷起来。 “没天理了!” “不让人活了呀!” 太国丈这一顿叫嚷,让朱翊钧和李太后同时皱起了眉头,朱翊钧不好说什么,李太后冲着自己的老爹却冷下脸来。 追问了一番。 又出什么事了呀? 太国丈便红着脸,嘟囔着,说起来自己的两个儿子,皇帝的两个亲舅舅又被锦衣卫抓起来了。 “哎?” 朱翊钧愣住了,赶忙追问了一番,这才知道昨天夜里锦衣卫和东厂又把这京城里,大大小小上千家青楼妓馆横扫了。 还不止! 这回连大大小小的赌场都给掀了,如今锦衣卫诏狱里塞满了人,整个京城都炸锅了。 一阵沉寂过后。 “哈哈!” 便只见十九岁的万历爷挽起了袖子,仰着脖子,发出了畅快的大笑声:“哈哈哈!” “走。” 兴许是太解气了。 万岁爷兴冲冲的向着内侍道:“备车,瞧瞧去!” 眼看皇帝带着一帮内侍,兴冲冲的奔着锦衣卫北镇抚司去了,李太后也拦不住,便只好哑口无言的看着。 看了看面红耳赤,一脸愤然的亲爹。 李太后也有点羞怒,便气道:“爹……你就不能管管么!” 这都几次了呀! 哪次厂卫抓嫖都有两位太国舅,这让她身为太后的脸面往哪里搁,总不能每次都去找厂卫求情吧。 被女儿一通埋怨,太国丈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很快。 李太后从窘迫中清醒了过来,赶忙端起了太后的架子训斥了几句,这次她可没脸向沈烈开口了。 “该罚多少银子赶紧交上去吧。” 赶走了亲爹的李太后,很快又琢磨了起来,这厂卫又突然来了这一出,该不是又想讹银子吧。 李太后端庄妩媚的俏脸,此刻变得有些纠结,她觉得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皇帝儿子,就快要被那个沈烈给带坏了。 太后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儿,可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整治这些花街柳巷,确实是厂卫的职责所在呀,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可是…… 李太后觉得有些凌乱了。 片刻后。 北镇抚司。 第418章 诏狱 转眼到了日上三竿之时,经过一夜的围追堵截之后…… 此时北镇抚司内外早已人满为患,从各种青楼妓馆中抓回来的文人骚客,举子,士人,权贵子弟将上百间诏狱都塞满了。 抓的人太多。 天又热。 苦了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们,只好十几个人挤一间房,热的好似狗一样吐着舌头。 这人声鼎沸之中,还有燕瘦环肥,或楚楚可怜,或娇艳迷人的姑娘们,被分开关押在了不远处的东稽事厂。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可真是太热闹了。 这喧闹中。 整个京城又炸了锅,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一听说自己家的宝贝疙瘩,少爷,表少爷们又被床位抓了,接到消息的老爷太太们赶忙带着管家,长随各色人等赶忙前来打探消息。 却被凶神恶煞一般锦衣卫锐卒挡在了门外。 没奈何。 老爷太太们一个个急的团团转。 当然了。 这世上从不缺乏聪明人。 一回生,二回熟。 一些上次被抓过,已经有了经验的老爷太太们在心中琢磨了一番,便赶忙让家中的账房带着银票,将拜帖从侧门塞进去。 想试探一下厂卫的口风。 这是啥意思? 厂卫咋又开始扫街了,并且动作越来越熟练。 据说呀! 厂卫在午夜时分突然出动了大量校尉帮闲,一下子便将八大胡同的烟花柳巷都堵死了。 就这么一整! 让留宿大小妓馆的权贵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乖乖就范,穿着里衣短衫在大街小巷里蹲成了一排。 那场面…… 可真是太难堪了! 并且锦衣卫诏狱是个什么地方,这可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天牢呀,自己家的不孝子不过就是嫖个妓罢了。 多大罪啊? 至于关进天牢么。 于是权贵们议论纷纷,厂卫意欲何为? 难不成。 厂卫又缺钱了? 果然! 原本拜帖和银票是一递进去,可拜帖原封不动送了回来,银票却被留下了,不出一刻钟…… 自家不争气的儿子,便好似蔫了的黄瓜一般从诏狱里走了出来,全身上下被搜刮一空。 “孽障!” “不孝子!” 一时间北镇抚司门前骂声四起,皇亲国戚和权贵,大人们开始教训儿子,有些斯文人啪丢脸,偷偷带回家教育。 有些脾气暴躁的大老爷们,便在大街上动了家法,将粗长的枣木棍抡了气啦,将不成器的子孙打的哭爹喊娘。 这喧闹中。 一阵鸡飞狗跳。 而京城百姓可算饱了一回眼福,在一旁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看着权贵子弟们闹出来的大笑话。 可上至太国丈,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些贵公子,举子,士子喜欢沾花惹草打野食的臭毛病是改不掉的。 这要是能改,那就连母猪都会上树了。 这么一盘算。 这些不成器的富家子弟,喜好沾花惹草的弱点还真是被厂卫拿捏的死死的,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招抓嫖…… 便好似一把利刃直戳大人们的命门。 “嘿嘿!” 好事之徒的干笑声中。 街头巷尾。 只有得到了谈资的说书先生将醒木一拍,便开始唾沫横飞的描述着,那些一二等青楼中不可描述的种种景象。 而打赏者众。 上午。 北镇抚司。 纷乱中。 张简修一本正经的坐在官厅里,喝着茶,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正在清点罚金的账房。 这银子来的也太快,也太容易了,哗啦啦好似流水一般流进了账房,容易到让张简修都有些坐不住了。 “咳。” 一声轻咳。 作为一名根红苗正,出身书香门第的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此刻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样的手段上不了台面。 身为大明首辅的父亲,可从来没教过他这些…… 说话时。 张简修一抬头,便瞧见院子里有人走了进来,这人穿着一身华美的常服,是道袍的样式,身形微胖,脚步匆匆…… 一愣神。 张简修和几个属官都觉得,这人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这人的身形样貌看起来…… 像皇上。 又一愣神。 张简修一哆嗦,赶忙迎了上去。 真是皇上! 三步并作两步,张简修慌忙带着几个属官迎了上去,几人向着突然出现的皇上跪了下去。 “微臣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声中。 万岁爷是背着手,笑眯眯走进北镇抚司的,还对着前来迎驾的张简修挥了挥手。 “免礼平身。” 瞧着皇上行色匆匆,张简修等一众锦衣卫高官人麻了,对看了几眼,纷纷在心中揣测着陛下的来意。 从陛下红光满面的的表情来判断。 万岁爷…… 该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吧? 果然。 万岁爷好似变了一个人,笑眯眯的向着众人道:“忙你们的……宫里憋闷,朕就是来转转。” 众人释然。 张简修忙道:“散了,都散了。” 迎了驾。 北镇抚司又变得沸反盈天起来。 而此时此刻。 朱翊钧看着一本正经的张简修,从未觉得自己这位同门师兄如此顺眼,替他出了这口恶气,让他全身上下无比舒坦。 “走!” 话说简短。 万岁爷往周围看了看,一撩华服下摆,便兴冲冲的便要往诏狱里走,想要见识一番大人们的丑态。 这下子可把张简修吓坏了,赶忙上前阻拦:“陛下且慢!” 张简修汗都下来了,苦苦劝说着:“陛下乃万金之体……诏狱不详之地,万万不可呀。” 天正热。 那诏狱里好似蒸笼一般难熬,又臭气熏天,这要是皇上有个什么闪失,锦衣卫上下又如何担待的起呀。 “陛下,陛下!” 在锦衣卫众人的呼唤中,朱翊钧便停下了脚步。 想了想。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 万岁爷心情正好,也不以为意,仍旧兴冲冲道:“成,那朕便不去诏狱给你等添乱了,你等……继续审。” 张简修擦了把汗,赶忙将万岁迎入了官厅,一边走,在一旁轻声细语的说着:“不如微臣挨个提审,陛下在屏风后听审如何?” 再怎么。 也得满足万岁爷看热闹的急切心情呀。 果然。 万岁爷笑着点点头,大咧咧道:“朕为何要躲着?” 说这话的时候,朱翊钧眼中闪烁着深深的嘲弄,他近日来,便是要看看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之辈。 如今穿着大裤衩,赤着膀子蹲在诏狱里的景象,这样的景象可是百年难得一遇哟。 见万岁爷态度坚决。 张简修识趣道:“是,微臣明白。” 第419章 偷梁换柱 随着张简修一挥手,使了个眼色,锦衣卫上下便会好似众星拱月一般,将陛下迎入了官厅。 然后。 便眼睁睁看着万岁爷,毫不客气的在正中央太师椅上坐下了。 此刻万岁爷好似过年一般开心,又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拿起了桌子上厚厚的名单翻看了起来。 一边看。 万岁爷那胡茬稀疏的嘴角,便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发出了啧啧赞叹声:“哎哟哟……这……还真有大鱼!” 张简修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轻声道:“有……陛下圣明……昨夜厂卫雷霆一击,共缉拿人犯三千一百二十八名,查获在京七品以上官员一百八十余人,举子三百余人。” 秀才什么的小卡拉米就不算了。 话音落。 万岁爷已是笑得合不拢嘴,在名册上翻看着,那些七品芝麻官他压根看不上,直接就奔着御史台去了。 很快。 万岁爷好似发现了什么,便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低喝道:“传朕旨意,带人犯,御史乔岩之弟,扬州举子乔兴国……就他了!” 就这货! 万岁爷算开眼了,根据锦衣卫的记载,说这个货被抓的时候,正在和三位一等姑娘玩叠罗汉。 随着万岁爷这一拍。 桌子上的茶碗跳了起来。 张简修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他知道,这辈子是别想在文官队伍里立足了,如今他张四公子便是妥妥的祸国奸佞。 咬了咬牙。 张简修赶忙向着手下道:“去提人。” 左右慌忙应诺,赶忙去诏狱,提审那位御史大人的亲弟弟,只要不是傻子又或者呆子。 便知道万岁爷这是要借题发挥了,只怕是这些大人和这些大人背后的家族的前途堪忧…… 一朝天子一朝臣。 此是正理。 而心情惬意的朱翊钧则好似开了窍一般,突然明白了这治国理政的玄妙之处,可别小看了这小小的手段。 小手段有大用处! 从厂卫抓嫖。 十九岁的万岁爷联想到了京察,那些齐楚浙党,东林党人,但凡抓到了对方的一点小错,便好似疯狗一般撕咬起来。 又联想到了那些年的大礼仪,移宫案,天家但凡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言官们便咬着不放了。 就连先帝的妃嫔住在哪个宫里,言官清流们也要拿出来大做文章,这种事见的太多了。 那些个言官呀。 最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可就是不干正经事! 所以朱翊钧生平最恨言官清流,只是苦于嘴太笨,人太忠直,他斗不过那些言官。 于是只好不上朝,躲起来。 可如今。 一窍通,百窍通。 初出茅庐的万岁爷,在厂卫的一番筹谋之下,总结出来惩治大人们的四字真言。 这四个字叫做小题大做。 “这些人呐。” 万岁爷将二郎腿翘了起来,开始琢磨着借题发挥,该贬的贬,便罢官的罢官,该革除功名的那就得永不叙用了。 想必。 这朝中的乌烟瘴气便会为之清净了许多。 这可比廷杖管用多了呀! “呵呵呵。” 不多时。 随着那倒霉的御史亲弟弟被带了进来,瞧着端坐在上首的一位微胖少年,向着他发出了瘆人的冷笑。 这扬州举子一哆嗦,将腿本能的夹紧了,便好似嗅到了什么强烈的危险气息。 然后。 上首便传来了那少年,阴测测的声音:“敢问尊驾高姓大名呀。” 这声音透着威严。 午后。 城外。 亲兵快马加鞭,前来报告,说是内城已经闹腾起来,这回厂卫收获颇丰,一下子抓了三千多人。 都是有钱的主儿呀! 沈烈微微一笑。 这多好。 让皇亲国戚和大人们都出点血,什么天灾也好,人祸,兵灾也罢,这不就轻轻松松的解决了么? 回过头。 沈烈又向着娇妻,半真半假道:“这事儿……赖你爹,你爹是怎么教皇上的,无非是中,正,方,直这几个字。” 好嘛。 你爹自己就挺方正的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当了这么多年首辅也不懂得明哲保身。 有其师必有其徒。 你爹花费了十几年时间,费劲了心机教出来这么一位憨憨的少年天子,简直和你爹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这不是送上门去,被那些一肚子蝇营狗苟的大人们欺负么? “哎?” 张静修一愣。 回过神。 立刻便柳眉倒竖,掐着小细腰快步走了过来,还伸出纤纤素手扭住了沈烈的耳朵。 “嘶……撒手!” 沈烈忙道:“别扭耳朵。” 一番嬉闹过后。 沈烈便翘着二郎腿,轻声念叨了起来:“古来贤者多落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你爹呀。 不提了。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张静修明眸一黯,似乎是认可了夫君所言。 默契的静谧中,沈烈开始在心中盘算着,如今有了钱粮,这三万多灾民的去处便有了着落。 下一步。 将盘缠,度过饥荒的粮食发下去,再快马加鞭知会沿途各地官府,派人接应灾民回乡,大明的脸面就算保住了。 “大明的脸面呀!” 沈烈幽幽一叹,大明还有脸面嘛。 就在此时。 白小娘子从外面跑了进来,先看了看当家大妇,又看了看沈烈,咬着嘴唇道:“大人……出事了。” 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不似做伪。 沈烈心中咯噔一下,便低声道:“什么事?” 白贞贞便好似遇到了天大的祸事,咬着牙道:“粮食,从常平仓运来的粮食……掺了沙子!”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 沈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低喝道:“走,看看去!” 片刻后。 林荫间的空地上。 沈烈赶到的时候,负责押送赈灾粮的番子们,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站在了几辆马车旁边。 一个个老实巴交的军户子弟,此刻脸色苍白如纸。 沉默着。 低着头不敢吭声。 便好似犯下了杀头灭族的大罪。 老将白广恩正在数落着这些子弟兵。 “蠢!” 都是猪么? 昨天从常平仓将粮食运出来的时候,怎么就没好好的检查一番,到此时才发现粮食出了问题。 “这还说的清么?” 沈烈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才刚刚打开的几袋赈灾粮,有一些发了霉,还有的掺杂了麸皮,甚至还夹杂着沙子,石块…… 稍一沉吟。 沈烈明白了过来,他手下的番子们被常平仓那边的管事算计了,又或者说,常平仓里储备的粮食被人掉包了。 第420章 失火 看着这几袋被人掉了包的赈灾粮,被惶急的左卫子弟们倒了出来,摊开了,只能见到满满的麸皮里掺杂的沙子,小石子甚至还有石灰…… 显然不能吃。 沈烈面色微变。 怨不得白广恩父女都慌了神,连一向聪颖过人,足智多谋的白小娘子也手足无措。 “蠢材!” 老将白广恩的一声声训斥,让老实巴交的左卫子弟不胜惶恐,因为他们的失职,去常品仓运粮的时候并没有及时发现异常。 如今粮食已经出了常平仓。 收据也签了。 也画押了。 这事儿可就说不清了呀! “饭桶!” 老将白广恩怒极,痛骂着疏忽大意的卫中子弟:“一个个毛毛躁躁的……私吞赈灾粮是什么罪?” 按照大明律。 “这可是抄家,杀头,灭族的重罪,倘若实在太祖开国的时候,这可是要剥皮填草点天灯的!” 训斥声中。 沈烈赶忙上前劝道:“白叔……罢了。” 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能全怪咱们卫中子弟,咱们左卫这些老实巴交的军户子弟,被常平仓那些比猴还精的官员们诓骗。 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咱军户太单纯,好欺负呀。 一步步。 沈烈向着木棚中堆积的赈灾粮走了过去,想了想,便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三棱刺,一刺刀捅进了粮袋。 流出来的仍旧是麸皮,白灰,沙子,连续十几袋都是如此,真是…… 一粒粮食也没有啊! 那一小队负责运粮的左卫子弟。 尽皆沉默。 随着沈烈蹲下了身体,弯下了腰,用百锻精铁打造的刺刀划拉着,将一颗颗石子扒拉了出来。 沈烈便将刺刀收好,站起身,轻声问道:“这样的粮食有多少?” 白广恩一脸铁青,低沉道:“还不知道。” 沈烈便发出了一声低喝:“查!” 这一声令下。 麾下掌班,太监,帮闲们便赶忙动作了起来,开始检查一个个木棚里堆放的常平仓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花费了半日时间。 白广恩一边擦着汗,一边跑来报告:“大人,都查清了,至少一半的粮食掺了假,总计……五百石。” 听到五百石这个数字。 沈烈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心中觉得不寒而栗,轻声咒骂了起来:“这帮鳖孙子还真敢呀。” 连常平仓都敢动? 疯了! 什么是常平仓, 常平仓设立于汉代,是汉武大帝为了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以供应官民粮食需求设置的官方粮仓。 在这个年月可以说是国之根本! 这种官仓是如何运作的呐,便是朝廷在粮价低的时候,适当抬高粮价,做大量的收购。 如此一来。 不仅让朝廷的粮库里装满了粮食,还让边疆地区粮食充盈,让前线的将士们有粮吃。 可要是到了粮价较高的时候,朝廷便会把粮仓中的粮食放出来对外销售,进而降低粮价。 继而减轻百姓负担,稳定市场。 常平仓的诞生,防止了“谷贱伤农”,又防止“谷贵伤民”,对稳定民心,军心的作用极大。 “连常平仓都敢动……” 沈烈咬着后槽牙,发出了几声冷笑。 一旁。 刀十三这宣府汉子摸着头,轻声道:“可这常平仓的粮去哪了?” 白贞贞便冷笑了起来:“常平仓的粮食被倒腾出来,那自然是……在京城各大粮商手中。” 众人低头不语。 耸人听闻呀。 鬼知道各地常平仓里,有多少粮食被偷梁换柱了,若不是赶上了天灾,万岁爷下旨调粮赈灾。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知道会隐瞒多久。 “这要是九边打起来……哎,将士们吃什么,穿什么?” “没天理了!” 这惊人的一幕。 让单纯的东厂中人唉声叹气。 此时。 白小娘子明亮的眸子转了转,盈盈走在,在沈烈耳边轻声道:“这个盖子万万揭不得。” 看着她吐气如兰。 沈烈点点头。 前线李如松,马林,还有戚大帅正在用兵,倘若将这个盖子揭开了,那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波。 踱着步子。 沉吟着。 沈烈很快便向着白贞贞轻声道:“拿我的条子,去便宜坊的账上支一笔银子,去城外采办一些米粮将亏空补上,此事便不要声张了。” 不小心着了道。 那就只能认倒霉。 话音落。 那十来个犯了大错的左卫子弟,如蒙大赦一般,纷纷向着沈烈下跪磕头,连白广恩也松了口气。 五百石米面…… 便是杀了他也堵不上这个大窟窿! 沈烈却觉得很值,用五百石米粮换天津左卫凝聚的人心,这笔买卖做的很划算。 身前。 白贞贞微微错愕,那明眸又是一转,看着沈烈英武的测量,不由得雾气朦胧了起来,化不开的淡淡情意在空气中弥漫着。 白小娘子很快垂下了雪白的脖颈,带着一丝甜美笑容,轻声细语的应了一声:“嗯。” 她知道。 这个她上杆子倒追的男子,与那些忘恩负义之人是不同的,是靠的住的良人,若不然。 以她白贞贞的姿色和家世,能委屈巴巴的给这人做外室么。 她本就是人间绝色。 心中感激之下。 这般又乖巧,又听话的样子,让沈烈心中一荡,却又感受到了从背后射来的几把飞刀,便赶忙轻咳了一声。 岔开了话题。 瞧着东南方的通州码头,几个大型常平仓所在的位置。 沈烈向着白广恩,幽幽道:“若沈某所料不差,这常平仓呀……只怕是要失火了。” “在沈某的家乡……” 沈烈轻声叹道,一般来说遇到了这种坏事败露,无法隐瞒的情况下,眼看着多少人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那粮仓就该失火了。 到时候。 报多少损失就得看那些管理粮仓的蛀虫,胆子到底有多大了。 “哎?” 白广恩一愣,开始琢磨了起来,沈大人这话里话外的深意,有人愚钝的摸着头,还想不明白。 可聪颖如白贞贞,张静修…… 明眸中却亮起了冷芒。 不出预料。 当日夜里。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起风了,远处通州码头方向火头一闪,风借火势蹭的一下便蹿了起来。 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之中。 官道两旁一个个简陋的木棚里,灾民们搀扶着老弱妇孺纷纷走了出来,惊慌的看着那代表着朝廷威严的通州方向。 熊熊大火将半边天空都映红了。 沈烈也在其中。 背着手。 踱着步子。 思索着。 而四周围窃窃私语声起,咱大人该不会能掐会算吧,万万没想到本是一句看似戏言的话。 却成真了。 第421章 内情 夜幕下。 看着那火光冲天的常平仓,还有浓烟滚滚的通州卫,沈烈冷笑连连:“这些个赃官的伎俩……果真是古今如一呀。” 身后众妻妾徐徐走了过来,与沈烈并肩而立。 而不远处。 大批灾民都扶老携幼指指点点的看着。 又片刻后便尽皆沉默。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一夜过后。 到了第二天。 当沈烈与张简修带着厂卫众人,赶到了失火的常平仓,看到的便是一片灰烬,成片的粮仓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烧死在大火中的还有一个倒霉的更夫。 并且一起烧掉的还有…… 常平仓历年来的账本。 一行人沉着脸,在火场中徐徐而行,在一叠尚未燃尽的账本前停了下来,便听到身后有几个锦衣校尉轻声议论着。 “听说……外城的米粮涨价了。” “确有其事,昨天一斤香米卖十文钱,今日一大早便涨到了十五文,瞧这架势呀……又要闹粮荒咯!” 这议论声。 让沈烈和张简修对看了一眼,同时色变,心中便好似明镜一般敞亮,二人知道权贵们的反击来了。 这反击又快,又狠,又准…… 用幽幽目光看着这漆黑一片的火场。 沈烈轻声道:“请总宪大人在此勘察现场,寻找线索,下官……立刻进宫将此事禀明圣上。” 张简修沉稳道:“多带点护兵,路上小心着点。” 沈烈眼中寒芒一闪。 点点头。 便翻身上马向着三十里外的京城疾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 西苑。 翻身下马。 沈烈急匆匆递了牌子,沿着长长的甬道来到了湖心亭外,隔着几十丈远的距离,看着皇上正在召见几位重臣。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仍隐约能听到万岁爷的咆哮声。 可以想见的是。 万岁爷如今必然暴跳如雷。 沈烈停下脚步,向着侍卫头领问道:“皇上在见谁?” 侍卫头领忙躬身一礼,恭敬道:“回沈爷的话,是张阁老,申阁老……” 沈烈便点点头。 不再多言。 候着吧。 看这意思。 大怒雷霆的皇上正在气头上,这火气看来一时半会散不了,远远的看着张四维,申时行几位阁老弓着腰,可怜巴巴的样子。 沈烈直叹气。 尤其是那位代理首辅张四维,张老大人,好端端的当着内阁次辅,也没招谁没惹谁。 在首辅张居正突然病重后,临危受命当上了代首辅,可是因为长期被张居正压制,张居正又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这位老大人显然威望不足。 百官谁也不听他的。 回过头来。 却又要承受少年天子的怒火,活脱脱便是一个受气包。 沈烈甚至觉得。 这位老大人有些可怜。 此时日正当空。 这时节。 眼看着难捱的盛夏就要来临。 等的心焦了。 燥热中的沈烈便解开了几颗官服扣子,开始给自己煽风。 而周围排着队,等着万岁爷训话的大小官员们,也早就有点扛不住了,一个个开始解扣子,还有偷偷找阴凉处躲着的。 这燥热中。 沈烈环顾左右。 无意间。 视线落在了一个中年官员身上,似乎,好像察觉了什么。 沈烈便将眼睛眯了起来,看向了那官员挽起了的袖子下,那白白净净的胳膊上,似乎有着一片红肿的痕迹。 这红肿…… 看起来有些像是烧伤。 目光一凝。 沈烈不动声色,徐徐走到了侍卫头领身旁,向着那可疑的中年官员撇了撇嘴,轻声问道。 “这位是……” 侍卫头领顺着沈烈的目光看过去,便赶忙道:“那是贾大人,户部管仓储的一位主事。” 沈烈点点头,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开,又在周围转了几圈,便悄无声息的从西苑中退了出去。 出了西苑。 沈烈想了想,一转身便走向了午门,先给冯保写了个条子,约他在晌午时分来沈府赴宴。 又让刀十三去通州码头叫上张简修。 做好了这一切。 沈烈便骑着马,快步向着几条街外的自家府邸走去,打开了那厚重的大门,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此时。 沈烈嘴角浮现出冷冷的笑容:“烫伤……这么巧么?” 那位贾大人未必是亲自放的火,不过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贾大人昨天夜里去过通州常平仓。 午后。 沈府。 “什么……户部主事贾冕。” 一听到此人。 张简修便有些坐不住了,眼睛一瞪,便要急吼吼的去户部抓人,却被沈烈拦住了。 “不必急。” 沈烈将四舅哥拽住了。 劝了几句。 “堂堂一位朝廷命官,他能跑到哪里去?” 说这话的时候。 沈烈沉吟着,思索着,开始向冯保打听起了这位贾主事的出身来历,试图挖出点什么隐私。 一种直觉。 让沈烈觉得此事远没有那么简单,将常平仓,户部主事贾冕,与哄抬粮价的大小粮商联系起来。 这背后。 沈烈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贾冕……” 随着冯保陷入了沉思,在记忆中搜寻着关于此人的印象,张简修也急匆匆叫来了几个护卫。 让护卫回北镇抚司调阅名册。 而冯保好似想起了什么,便幽幽道:“犹记得,贾冕此人是隆庆五年进士,位列二甲二百余名,不算高,山西蒲州人……” 说到此。 沈烈微微错愕,剑眉一挑,反问道:“哪里人?” 冯保一顿,赶忙道:“山西蒲州人。” 而沈烈脑海中便好似一道惊雷划过,想起来,如今贵为大明文官之首的张四维,张阁老也是山西蒲州人。 “且慢!” 沈烈心中一惊,关于隆庆和议的事,不由自主在脑海中浮现而出,当年的宣大总督王崇古也是似蒲州人。 曾被严世藩,称为天下三大奇才之一的兵部尚书杨博,同为蒲州人氏,这可都是张四维张阁老的同乡呀。 这几家蒲州同乡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 可真是太复杂了。 随着沈烈轻轻敲击着桌子,口中喃喃自语着:“蒲州……晋帮……贾冕,张四维。” 这位看上去人畜无害,行事十分低调的老好人,大明代理首辅张四维老大人,这人际关系可真是太复杂了。 复杂到让沈烈忍不住联想到了什么。 随着沈烈轻声问道:“冯公,但不知张阁老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 冯保尚未说话。 一旁。 张简修脸色却变了,用低沉的声音徐徐道:“张阁老的蒲州老家人,从嘉靖年间起,祖孙三代经营盐,铁……棉,布,票号,粮号皆有涉及。” 话音落。 厅中变得死寂。 第422章 惊天秘闻 此刻空荡荡的沈府内宅,如同死一般的寂静中,却透着一丝非同寻常的诡异气息。 连空气都好似凝滞了。 顺着沈烈的思路继续揣测,关于代首辅张四维复杂的人际关系,冯保,张简修两人终于意识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二人面色大变,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耐着性子。 等待着张简修的亲兵,从被镇抚司的卷宗里调来了户部主事贾冕的履历,将卷宗摆在了桌子上。 所谓卷宗。 不过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沈烈便缓缓伸出手,将这传说中的无常薄拿了起来。 说是无常薄。 其实就是朝廷官员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档案,里面记载着官员的籍贯,履历,人际关系,生平事迹等等。 这玩意自然是给皇帝看的。 人人都有。 当沈烈拿起了这小册子,便开始从这册子上记载的只言片语之中顺藤摸瓜,靠着仅有一点历史知识。 很快便再一次,将这个瓜摸到了代首辅张四维头上。 “哦……” 随着沈烈若有所思,在小册子上指了指点,似乎发现了什么玄机。 果然不出所料。 这个户部主事贾勉,竟然是代首辅张思维娘舅家的近亲,说来真是巧合,贾家便正好是开粮店的。 难怪这位贾大人,从一个会试二甲两百多名的学渣,竟然一路扶摇直上,在户部占了这么个肥缺。 想了想。 沈烈又道:“隆庆五年会试的主考官是……” 张简修,冯保同色色变。 不由得汗毛倒竖。 冯保老迈的身体一颤,低声道:“正是张四维!” 闻此言。 张简修终坐不住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低喝道:“绝无可能!” 万万不可能! 怨不得张简修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 炸了毛。 便好似遇到了一件几位可怕的事。 张四维是谁? 没人比他这个太师府四公子更清楚了,张四维此人,乃是他父亲张居正一手提拔栽培的肱骨之臣! 则可是大明帝国未来的首辅,新政的接班人呀! 当年…… 出身蒲城大盐商家族的张四维,虽有些才华,可是在朝中其实是很不受待见的,此人本没有入职内阁的机会。 士农工商。 尊卑有序。 当一个大盐商家族出身的进士,出现在大明王朝的权力中心,那自然是被所有人不屑,诟病。 言官清流群起而攻之。 可当时。 正是张居正看中了此人的能力,便力排众议,将各种不满的声音强行压了下去,不但强行将张四维引入了内阁。 并且还重用了此人。 甚至于。 只看能力,不重出身的张居正,为了大明王朝的中兴,还让这个山西头号大盐商的儿子张四维当上了内阁次辅。 再后来。 又当成首辅接班人一路栽培起来的。 可以说。 张居正对张四维恩重如山! 这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张居正继续将推行改革,完成大明中兴的重任,交付给了这位内阁代首辅。 可是这个张四维? 若按照沈烈所思所想,他要是有问题…… 这后果未免太可怕了! 慌乱中。 冯保在一旁低喝道:“慌什么……镇定……天塌不下来!” 一旁。 沈烈也沉吟着,轻声道:“北镇抚司有没有张四维的履历?” 张简修脸色早已苍白,慌乱道:“有……某亲自去取!” 随着张简修有些沉不住气,急吼吼的冲了出去。 沈府的内宅再次变得安静,只剩下沈烈与冯保这一老一少,相顾无言,在忐忑中等待着什么。 “哎。” 老迈的冯保叹了口气,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又是三朝元老。 被沈烈这么一提醒,思前想后,他自然也觉察到了张四维此人的蹊跷。 这一声长叹。 早已说明了一切。 这气氛十分压抑。 半个时辰后。 随着张简修沉着脸,手中捧着另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走了回来,二人才回过神来,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张四维的档案。 翻看着。 锦衣卫关于这位代首辅,百官之首简单到可怜的记载。 只寥寥几笔。 都是官面上的记载。 而沈烈眉头微皱道:“就这么多?” 这和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看,可有点不一样啊。 张简修脸色又是一沉,闷声道:“他是阁臣……某又能如何?” 沈烈恍然。 看来厂卫也不是民间野史中传言那样跋扈,说什么侦缉百官,陷害忠良,这不是放屁么? 至少锦衣卫不敢对阁臣张四维刨根问底。 还好。 有冯保这个三朝元老活化石在。 于是三人便解开了尘封多年的档案,开始逐字逐句的研究起这位内阁大佬复杂的生平。 试图将这位张阁老身上,那朦胧的面纱一层层揭开。 “张四维,出身山西蒲州首富,大盐商之家,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入翰林院,授翰林院编修……” 看到这里。 沈烈心中了然。 出身商贾之家的张四维,他的一生本该平淡无奇,注定在翰林院坐一辈子冷板凳。 可是到了隆庆朝,他的人生突然迎来了转机。 那时候。 十万鞑靼骑兵入寇。 威胁京师…… 而他的舅舅王崇古,历任陕西、燕、宁、甘肃、晋、宣总督之后,当上了宣大总督。 王崇古得了势,便伙同当时的首辅高拱,极力主张与鞑靼汗议和。 可当时。 大明的精英们也不傻呀,虽然说大明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可是也还没堕落到要求和的地步呀! 于是在隆庆五年的时候,超过八成以上的朝臣,武勋斗以宋朝灭亡的教训为由,不同意同同俺答议和。 我大明怎么能干出弱宋的事,感情弱宋被人家灭了国,亡了种,到处被人家番邦欺负的教训都忘了么? 你们这么干不是瞎搞嘛。 我大明开国两百年了,什么时候这样憋屈过,向鞑靼人俯首称臣,也亏你说的出口! 于是群情激奋之下。 朝野哗然。 然而。 这看似十分荒谬的蠢事,竟然被以蒲州晋商为核心的高拱内阁,加上一个晋商出身的总督王崇古干成了。 这事儿为什么能成,因为当时的隆庆皇帝,那个活在老爹阴影下的窝囊废,被十万鞑靼骑兵吓坏了。 哆嗦了…… 病急乱投医。 只求苟活于世,压根就没想到着兴兵备战,甚至为了讨好高拱为首的晋商集团而大肆放权。 让这伙蒲州晋商出身的官员,得以把持朝政。 第423章 大奸之徒 以至于。 到后来隆庆这个窝囊废皇帝,简直成了摆设,竟然将内阁权柄,兵权,财权一股脑的全扔给了这伙晋商蒲州人为核心的窃国大盗, 这是啥? 沈烈冷笑连连,他觉得这故事看起来有些眼熟,这个高拱,还有这伙主和苟安的晋商官僚。 这不就是个大明版的秦桧集团么? 这伙人…… 为何没有遗臭万年,还成了大清的皇商呐。 细琢磨。 这事儿可就有些微妙了。 “隆庆爷呀。” 沈烈幽幽的叹着气。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虽然说你爹嘉靖爷那个人,晚年确实有点昏庸,动不动便疑神疑鬼。 对谁都不放心。 变着法的吓唬你。 试探你。 让你每天睡觉都不踏实。 可怎么说那也是一代雄主呀! 再看看你隆庆爷,毫无天子守国门的气节,被鞑靼人一吓唬便吓尿了,连媾和偏安这种蠢事也做的出来。 就这么一个混账窝囊废的隆庆皇帝,明史上竟然还将其大肆美化,说他是一代明君…… 当然了。 看看隆庆爷干的那些事便一目了然。 经此一事。 张四维深得高拱器重,很快就升任吏部左侍郎了,高拱想进一步把张四维拉入内阁。 结果却被殷士儋却抢先入阁。 于是党争大乱斗开始了。 后来张四维之父因为专擅盐利,被御史弹劾,群起而攻之。 高拱怀疑和殷士儋有关,便指使手下言官弹劾殷士儋,殷士儋不甘示弱,在内阁对高拱大打出手。 迫于压力。 张四维只得辞官返乡。 一直到隆庆六年,高拱终于抓到机会重新启用张四维,任命他为东宫侍班官,掌管府事兼教庶吉士。 从此和张居正同朝为臣。 可高拱为什么不遗余力的提拔张四维呢? 原来张四维有个舅舅叫王崇古;有个同乡亲戚叫杨博,这货是大明兵部尚书,杨博的儿媳妇是张四维的表妹。 而张四维的两个儿子,又分别娶了杨博的两个孙女,杨博的儿子娶了王崇古的女儿。 三人的关系可谓同理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终于。 沈烈搞明白了从急盛,快速转入到极衰的根源。 就是这伙山西蒲州的官僚和商人,利用了隆庆皇帝的软弱无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窃取了整个王朝的权柄! 再后来。 张居正斗倒了高拱,当上了首辅,对张四维既往不咎甚至信任有加,张居正自然是没有私心的。 他一手栽培了张四维。 可是…… 沈烈再一次浮想联翩,在有限的历史知识中搜刮着,在他已知的历史上,张居正死后被清算到底是谁主使的呐? 似乎明史中语焉不详。 谁也说不清楚。 显然这段历史被人为的抹去了,那么问题来了,谁有这个能力在清廷编写的明史中,将清算张居正变成了一桩悬案。 这些人又在害怕什么呐? 谁是清算张居正的幕后黑手呐,真是万历爷要清算他老师么,那么又是谁废除了新政,又是谁…… 将张居正挖出来鞭尸? 突然之间。 沈烈想通了,心中咯噔一下,便好似堕入了冰窟,他可算明白这万历十年的朝野上下。 谁才是真正的大反派了。 八九不离十。 是他! 沈烈放下了档案,在心中喃喃自语着:“张四维,张阁老……你藏的可真够深呀。” 此刻沈烈不寒而栗,觉得张四维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这样的城府,这样的隐忍,这样的演技精湛, 此人整整隐忍了十几年呀,十几年来,此人老老实实的在张居正面前装孙子,在天下人面前装好人。 靠着异于常人的城府,硬生生将张居正骗了,将天下人都骗了,竟然被他混到了代首辅的位置上! 只差一步。 此人便可掌握天下权柄! “好演技,好城府。” 沈烈自愧不如。 真大奸大恶之徒也! 沈烈冷笑连连,思虑着,这位张老大人心中可有这朝廷。 可有这天下么? 想必是没有的,半点也没有。 此时。 一旁坐着的冯保,张简修满脸疑惑,追问道:“你……这是又想到什么事了么?” 代首辅家的近亲,一手策划了这场烧粮仓的大戏,这事儿本身已经十分惊悚了,你可别再一惊一乍了。 沈烈看着张简修。 一时哑口无言。 这话该从何说起呐,他要是说你爹亲手提拔的接班人张四维张阁老,在你爹死后突然翻脸无情了。 这货不但将你爹推行的新政全盘推翻了,甚至还忘恩负义,对你们家人痛下毒手。 让你们老张家人死的死,残的残…… 这话说出来有人信么? 嘴角微微抽搐这,沈烈选择了低下头,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将这天大的秘密深深的埋藏在了心中。 而心情变得沉重。 前途也再次变得凶险万分。 良久。 沈烈才抬起头,森然道:“能抓人么?” 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些粮商,哄抬粮价的问题,沈烈的想法是将这位户部主事抓起来。 拷打一番。 没准能问出点什么。 “不能。” 张简修沉吟着道:“抓人得有驾帖。” 沈烈微微错愕,仔细问了问,才知道自己又被虚假的历史骗了,原来锦衣卫是不能随便抓官员的。 抓人之前要先拿到驾帖,所谓驾帖便是拘捕令,由锦衣卫签发,可是上面必须得有皇帝本人的签字盖章,还得加盖刑部的大印。 皇帝和刑部都同意了才能抓人。 “这。” 沈烈再次哑然。 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说好的厂卫鹰犬无所不能,想抓谁就抓谁呐,敢情厂卫先抓大臣这么难的么? 这关于大明的历史有一句话是真话么? 一旁。 张简修为难道:“名不正,言不顺,单单靠着胳膊上的灼伤,便要捉拿一位户部主事,就算是咱们能说服陛下……只怕是刑部那一关便过不去。” 沈烈无语了。 还有这种事? 房中再次变得沉默,沈烈在心中权衡着,如今靠厂卫的力量加上一个内廷,想要和代首辅张四维掰手腕。 要抓他的亲信有点难。 压根没戏! 这一刻。 沈烈深深的理解了万历十年这个时代,少年天子的无奈,这感觉好似走进了死胡同,又好像被一张蜘蛛网缠住了。 简直动弹不得。 沉吟着。 沈烈目光渐渐变得明亮,将看向了冯保和张简修,轻声道:“沈某倒是有个办法,来对付这些粮商。” 冯张二人便立刻打起了精神,竖起耳朵听着。 第424章 对策 沈烈目光幽幽,在冯保和张简修耳边徐徐道来:“如此看来,我等要动这贾冕十分不易,不过沈某倒是有个办法。” 顿了顿。 沈烈轻声道:“其一,我等当奏请陛下颁下旨意,从各地调粮平抑粮价,以解燃眉之急。” 闻此言。 冯张二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对!” 从各地调粮,这确实是当务之急。 如今地震,旱灾一起来了,设立在通州一带的常平仓又烧了个干净,今年夏天的粮荒已成定局。 若厂卫和内廷撒手不管,便只会苦了百姓。 肥了奸商。 更不能因为常平仓的被烧,影响了戚帅在密云大营的边军整训,以及宣大那边李如松,马林对鞑靼人的用兵。 事关重大。 拍了拍桌子。 沈烈狠声道:“绝不能让这京城里的粮商沆瀣一气,趁着这场大火哄抬粮价,制造恐慌……” 冯张二人又点点头。 这一幕却显得十分嘲讽,读书人口中十恶不赦的厂卫内廷,却在为了飞涨的粮价操碎了心。 而满口大道理的大人们却在发着国难财。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沉吟着。 冯保先点头道:“去岁风调雨顺,天下大熟,湖广,山东,河南各地仓储中存粮充足,就近调粮入京应是轻而易举。” 他赞赏的看着这个晚辈。 说起来去年…… 沈烈出奇招,用几十万只鸡鸭鹅大军治理蝗灾,将草原来的蝗虫群牢牢阻止在京畿一线,让两淮,中原,山东免受蝗灾。 到如今。 各地开始反哺京城。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一旁。 张简修却惴惴不安道:“可调粮进京这法子……只能解燃眉之急,非长久之计。” 沈烈皱眉。 又点了点头。 想到了这京畿之地居住的百万人口,每日消耗的粮食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倘若大小粮商沆瀣一气,抱起团来…… 非要和朝廷作对又当如何? 沈烈头大如斗。 到此时。 沈烈才明白当年张居正,冯保,李太后以及万历皇帝接收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从嘉靖中期开始,随着执行了一百五十多年的海禁制度崩坏,倭寇入侵导致民间纷乱四起,朝局失控。 江浙,秦晋,苏,鲁,安徽…… 各地士林集团纷纷崛起,以大量资本入侵各行各业,开始鲸吞天下财富,以至于党争四起。 从此大明进入了一个资本失控的疯狂年代,大明出现的可不是资本主义萌芽,大明…… 创造了资本主义! 弄不好。 最先创造资本主义和议会政体的荷兰人,以至于后来的犹太人,大不列颠儿,都是在与大明通商的过程中。 偷学了大明的一整套制度! 毕竟那些西洋列强的制度和大明,简直一毛一样啊! 可是。 沈烈在心中疑惑了起来,咱大明和后世建立了日不落帝国的大英相比,到底差了点啥呢? 咱大明的天子也不比大英女王差呀,咱明军名将如云,打的同时代的欧洲强国荷兰人,葡萄牙人,乃至于东瀛人哭爹喊娘。 这战斗力也不比大英龙虾兵差呀。 可为啥人家欧洲列强,从荷兰到西班牙,再到日不落,美利坚,霸权一个接一个的建立。 咱大明却为何落到了亡国的地步? 不应该呀。 沈烈苦思冥想过后,那困惑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或许咱大明差了点无耻,差在了精英阶层的集体堕落…… 还差了个军情六处。 又是一阵沉寂过后。 冯保幽幽叹道:“势大不可制也。” 这位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三朝元老,揉着自己花白的鬓角和太阳穴,此时格外的痛苦。 他说的是张四维。 “这老匹夫……” 这大奸大恶之徒。 在内阁次辅的位置上整整隐忍了十年呀! 只怕是。 早已经党羽遍天下了。 气氛有些沮丧。 可沈烈却很快抖擞起精神,冷冷笑道:“冯公不必忧心,咱们厂卫,内廷再加上陛下,就算无法动摇张四维一党,咱们还对付不了几个奸商么?” 一旁。 张简修精神一振,忙道:“计将安出?” 对这个妹夫层出不穷的计谋。 他如今满是期待。 沈烈眼睛一转,便凑了过去,在冯保和张简修面前说出了一番话,如此这般,如此那般…… 一条锦囊妙计便出炉了。 冯保和张简修都听傻了。 良久。 冯保摸了摸头,这位三朝老臣觉得沈烈想出来的办法,属实有些匪夷所思,也上不了台面。 张简修却忌惮道:“这能行么?” 沈烈却笃定道:“听我的错不了,他们做的了初一,咱们就做的了十五……就这么干!” 话音落。 一下子便将张简修的斗志激发了出来,便咬了咬牙,狠声道:“好,那咱们就狠狠斗一斗奸商。” 沈烈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此时天色已经到了黄昏,看着窗外照进来的绚烂霞光,饥肠辘辘的三人这才想起来,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此时天色渐晚。 冯保便站起身,拍了拍有些佝偻的老腰,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的钻进了轿子,带着几个小太监回宫去了。 而沈烈匆匆下了点面条,与四舅哥秉烛夜谈。 “哎。” 此刻。 张简修实难下咽。 百感交集。 仍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这颗震撼弹有点大,让这从小聪颖却放弃了仕途,勤学弓马武艺的张府四公子,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倘若张四维……真的包藏祸心。” 那这新政便岌岌可危了,大好局面毁于一旦,而晋商必将势大不可制,这时候他还不敢相信…… 那无耻小人会对他张府下手。 静谧中。 张简修心中有些羞愧,说起来,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干的也太不称职了,这些年日子过的太安生了。 忘了居安思危这回事。 而此时。 借着摇曳的烛火,张简修看了看自己的亲妹夫,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在大口吃面条呐。 希望…… 他的办法真的能行吧。 一转眼。 天亮了。 京城百姓在惴惴不安中,迎来了一个大晴天,端着面盆,提着口袋的百姓们纷纷走出了家门。 走向了那大大小小的粮店,而各家粮店前早已排起了长龙,瞧着那漆黑紧闭的大门,高高在上的大招牌。 无助的百姓在忐忑中咒骂着什么。 “这些……畜生!” “小声一些吧,这日子还得过。” 等到了粮店开门,耀武扬威的掌柜将昨天的粮价擦掉,写上了五十文一斤香米的今日价格。 大街上便一片哗然。 第425章 惩奸 看着一斤香米卖五十文的价格…… 哗然中。 排着长队的京城百姓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纷纷咒骂了起来:“丧尽天良的东西!” “还叫人活么?” 可那掌柜的眼睛一瞪。 便立刻有十来个身强体壮的护院长随,挽起了袖子走了过来,用凶蛮的眼睛看向了人群中骂声最大的几个苦役。 那一只只青筋毕露的手,一双双鹰隼一般冷漠的眼睛,表明了这些人行走江湖的身份。 于是人群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寻常百姓又如何能惹的起这些凶人? 见百姓服了软。 那米行掌柜便将下巴高高抬起,冷漠道:“咱们这里可是官家的粮铺,这米价可都是朝廷定的,如今常平仓失火,漕运又堵的厉害,朝廷……也是没法子呀。” 当米行掌柜将朝廷搬了出来,给自己扯上了一身虎皮,百姓的气势便又矮了一截。 心中虽怨言四起,可也只得硬吞了下去,有人摸了摸口袋里可怜巴巴的几个铜钱,低着头默默的走开了。 更多的人默默的低下了头。 盘算着。 家中的余钱还能撑几天。 也有人抬头看着天,咒骂着这该死的天灾人祸,这盛世王朝中,又将会出现穷苦人卖儿卖女的常态。 “起开!” 随着彪悍的米行护院发出了几声低吼,晃着彪悍的肩膀向着人群走来,百姓赶忙挺直的腰杆塌了下去。 见此情景。 那掌柜便掐着山羊胡,嫌弃的看了过来,不耐烦道:“因常平仓失火,本店储粮即将售罄,朝廷说了……每人,每户限购香米半斤,与各位共度时艰,等待漕运畅通之后自会恢复原价。” 话音落。 不远处却响起一个森冷的声音:“是么?” 这声音十分冷漠。 听上去没什么感情。 掌柜微微错愕。 便转过身。 瞪起了眼睛。 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骂道。 “什么人……作死么!” 随着一行人从不远处的街口徐徐走来,有的穿着褐色衣衫,拿着镣铐枷锁,有的穿着红色锦衣,跨着腰刀…… 走在最前面的沈烈,则穿着那一身刺眼的御赐飞鱼服,沉着脸,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从沈烈口中发出几声冷笑:“这么说,是朝廷让你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咯?” 这倒是奇了,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呐,这豪门刁奴将好大一口黑锅扣在了朝廷头上! 那掌柜一愣,看着沈烈身上的飞鱼服。 一哆嗦。 “哎哟!” 立刻便发出了一声轻叫,换了一副嘴脸,快步向着沈烈和厂卫的队伍迎了上来。 “哎哟喂,这位大人,您这是……巡街呐?” 刚才还凶神恶煞,如今却谄媚讨好,摇着尾巴便向着身穿飞鱼服的沈烈迎了过来。 掌柜躬身站在沈烈面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试探问道:“敢问这位大人高姓大名呀?” 一旁。 副千户田洪上前一步,不悦的低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咱们东厂沈爷!” 掌柜的又一哆嗦,面色微变,显然是听过沈烈的名号,那干瘦的脸上谄媚的笑容更盛。 “哎呀呀,沈爷。” 说话时。 掌柜便要上前套近乎,却被田洪伸出胳膊拦住了,冷冷的看了一眼,那神情好似在说。 你什么身份? 一个刁奴。 狗一样的东西也配和我家大人见礼?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那掌柜的便只好搓着手,在一旁尴尬的陪着笑,在心中揣测着这位沈爷的来意。 沈烈便背着手,冷冷看着,良久才嘲讽道:“你方才说涨粮价,限购这些事是谁让你干的?” 是朝廷让你这么干的? 掌柜的察言观色,便知道这是来找茬的,这也不是个好惹的,立刻便将脸上谄媚的笑容敛住。 变得阴沉了起来。 那山羊胡翘了翘,便阴阳怪气道:“沈爷到底是年轻,恐怕有所不知,咱们这米铺……可是户部贾大人的产业。” 沈烈点点头,退后几步看了看。 那就对了。 老子找的就是你家贾大人。 见唬不住沈烈,掌柜有些慌了,却扔强自镇定道:“沈爷若有不满,可去户部与我家老爷理论,何苦为难咱一个小掌柜?” 众目睽睽之下。 小掌柜认了怂,向着沈烈抱了抱拳,轻声道:“是小人有眼无珠,开罪了沈爷,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沈爷多多担待,咱们这里售卖的本就是官粮,我家老爷这样做,也是想要回拢些钱财,为朝廷挽回些损失。” “哦……” 沈烈点点头,露出恍然神色。 明白了。 就是说常平仓失火了,被烧了,户部出现了巨大的亏空,于是贾大人为了补上朝廷的亏空便抬高粮价,将朝廷的损失转嫁给京城百万百姓。 听上去竟然还挺合理。 微微一笑。 沈烈便向着掌柜伸出个大拇指,赞了一句:“你家大人可真是劳苦功高,公忠体国!” “好。” 老子今天不为难你。 话说完。 沈烈便带着刀十三等番子,田洪等一干锦衣校尉,向着这家米铺里走了进去。 “走,进去看看!” 那山羊胡掌柜赶忙紧紧跟随。 店铺里。 光线有些幽暗。 正在排队购买香米的百姓们,站在那高高的柜台下,用畏惧的目光看了过来,而沈烈则在铺子里转悠了起来。 几个米店里的护卫见状,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却被山羊胡掌柜狠狠瞪了一眼。 掌柜跟随而至,又抱了抱拳,低声道:“大人容禀,咱们是正经的官家商铺……” 话还没说完。 却被田洪上前一步煽了个巴掌,低喝道:“问你话了么?” 掌柜被打的踉跄后退,捂着脸,却依旧硬挤出了一丝笑容,在这穿着鲜红锦衣的皇家鹰犬面前也不敢发作。 沈烈假意看了看田洪,皱眉道:“别动手。” 有什么话好好说。 紧接着。 沈烈便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徐徐道:“你说你是卖官粮的,你这铺子有证照么?” 掌柜的忙道:“有,有。” 挥了挥手。 赶忙让手下人去后宅拿官办的证照。 沈烈也不急,便又往周围看了看,摸了摸木质结构的墙壁,又看了看后院的粮库,便徐徐道。 “本官奉旨办差,因前日常平仓大火,圣上震怒,命厂卫彻查京中大小粮铺防火事宜。” 话音落。 那掌柜还没有回过神来,傻愣愣的看着沈烈,却又被田洪上前一步狠狠踹了一脚。 一声痛叫。 掌柜的一个趔趄。 田洪便瞪大了眼睛训斥道:“问你话呐!” 第426章 小题大做 当着京城百姓的面前,田洪这窝心一脚,狠狠踹在了米铺掌柜的身上,算是抖起了厂卫的微风。 田洪本就是个练家子。 武艺高强。 这一脚太狠了。 将那豪门刁奴踹的发出了一声痛叫,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从嘴角缓缓溢出了一丝血。 “我家大人问你话呢,你这店里……是如何防火的?” 四周围。 这米店的十来个凶悍护卫纷纷冲了过来,而刀十三等人也将手握在了刀柄上,准备着火拼。 而沈烈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在心中默念着:“这都是米铺的护卫么?” 竟如此凶悍。 这摆明了都是江湖人。 别说寻常百姓招惹不起,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顺天府的衙役来了,只怕也不是这伙人的对手。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沈烈心中了然。 这位贾大人可真不一般呀。 说话时。 那掌柜强忍着疼痛,直起了腰,用眼神阻拦住了想要冲上来的护院,仍是点头哈腰的赔笑。 好汉不吃眼前。 挨了揍的掌柜赶忙道:“大人容禀,防火么……有,自然是有的……后院里有几个水缸,盛着水,还有沙土。” 这本就是米店粮铺里必备的应用之物。 “嗯。” 沈烈点点头。 便背着手。 带着一群手下走进了后院,看着院子里的一个水缸,几堆沙土,还有满满当当的米仓粮垛,便将眼睛眯了起来。 朝廷常平仓的粮食去哪了呀。 在这呐! 在后院转了一圈。 沈烈突然将脸色一沉,看着那大水缸,冷漠问道:“这么大的粮店,防火的措施便只有这些么?” 掌柜的愣住了,本能的应道:“回大人的话……是呀!” 防火么。 不得用水用沙土么? 掌柜的一头雾水,赔着小心道:“大人这是何意,这周遭的店铺都是这样的呀。” 可沈烈脸色又是一沉,训斥道:“混账东西!” 说话时。 沈烈便抬起腿,伸出脚,在水缸上踢了两脚,大发雷霆道:“本官问你,天这么干,风又大,你这店里若是真的失火了,单靠这么一个水缸,几堆沙土能灭的了么?” 一旁。 田洪眼睛又是一瞪,狠狠道:“我家大人问你话呐!” 掌柜的被问傻了。 竟张口结舌。 这店铺里的粮食满仓,真要是着火了,别说这么一个水缸这么几堆沙土了,就是把他这个掌柜的填进去也灭不了呀! 沉寂中。 沈烈便森然道:“本官既领了圣命,清查京城商家防火事宜,那自然便要尽忠职守……” 说这话的时候。 护卫刀十三便从怀中掏出了明黄色圣旨。 亮了亮。 “圣旨在此!” 只一句话便震住了场子,吓的那刁奴腿一软,本能的匍匐跪地,好似鹌鹑一般瑟瑟发抖。 沈烈却油然道:“起来吧,地上凉,你……要看圣旨么?” 这可是老子刚从万岁爷那里讨来的一道中旨。 你要多少? 老子可以批发给你。 区区一个豪门刁奴,虽然说见过了些世面,可是这辈子也没见过圣旨呀,一看到圣旨便吓懵了。 又哪里敢看? 圣旨护身。 沈烈便沿着后院走动起来,开始发号施令:“这里加一个水缸,还有这里……水缸要大!” “防火防灾,事关重大,人命关天……” 沈烈一边念叨着,一边开始比划着开始规划,为了防火的需要,先给老子弄十个大水缸来。 就在这后院里一字排开,里面都装满水。 看着也整齐。 这话一说出来,匍匐跪地的刁奴当场就傻眼了,这是什么地方呀,这可是内皇城与外皇城交界处。 寸土寸金呀! 这要是一字排开摆上十个大水缸,那粮食往哪里搁,还怎么走路,车,马,杂役,长随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的也太碍事了。 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呀? “大人!” 那刁奴急了,便爬了起来,狠狠道:“大人可不要欺人太甚!” “哎?” 沈烈一看这架势,当场便不乐意了,翻了个白眼咧着嘴道:“怎么,你要教本官做事么?” 那刁奴脸色铁青,咬着牙道:“小人不敢。” 沈烈便又森然道:“那看来是少了……那就给本官摆二十个!” 四周围。 田洪,刀十三等人纷纷应诺,阴阳怪气的叫嚷起来:“大人说的是。” “大人英明!” 喧闹中。 那刁奴眼珠子乱转,捂着疼痛的心口,咬着牙认了:“大人……说的是,小人这就叫人去办!” 看出来了。 厂卫这架势就是来找茬的。 认了吧。 “哎!” 见这豪门刁奴服了软。 认了栽。 沈烈才满意点了点头,又细心的叮嘱道:“记住了,带着银两去朝阳门外柳条胡同边上,有一家新开的水缸店……你若是买错了,本官可不认!” 米店掌柜便又傻眼了。 这新开的水缸店是谁的产业…… 这还用问么? 可是。 眼珠子又是一转,这刁奴便赶忙应是:“是,是,小人明白。” 看出来了。 这就是讹人来的。 他让上哪家买就老老实实去买吧。 就当是破财免灾。 可一转身。 沈烈笑了笑,又向着米店掌柜油然道:“光有水缸也不行,着了火,人进不来又当如何……本官问你,你这店里可有水龙,封火墙么?” 这话又将掌柜的问傻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水龙他知道。 可店里没有。 嫌麻烦。 因为要搞出一条水龙,那就要先打一口井,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该怎么打井呐,那动静可太大了! 水龙先抛开不谈。 可是。 任凭这掌柜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是读过书中过秀才的人,他这辈子也没听说过。 这世上有一种墙叫做封火墙。 于是这刁奴便只好看着沈烈发财,那神情好似在说。 啥叫封火墙? “嗯?” 沈烈眉头皱起,便挥挥手。 田洪会意,便从掏出一本小册子扔了过去,然后训斥道:“看好了,蠢材……这是弘治十六年朝廷颁布的规制。” 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防火规制上。 是这样写的。 “所谓降火在天,防患在人。治墙,其上策也。” 封火墙这玩意是弘治年间,一个叫做何歆的徽州知府发明的。 当时徽州大火。 百姓和商家损失惨重。 知府何歆亲自带人勘察现场,他发现火灾的蔓延,都是从一家的墙头跃进另一家墙头。 因此这个聪明人便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将墙头加高,不就能阻止火势蔓延了吗? 第427章 以德服人 当时的这位何知府,还给这种高墙起了个名字叫做封火墙,于是经过一个月的努力,数千道封火墙建成了。 刚一建成。 这封火墙就在火灾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成了徽州一带独特的建筑风格,并且这种封火墙还兼有遮阳、防风、防盗等功能。 又叫马头墙,马鞍墙。 当然了。 这种可以有效防火的高墙,并没有推广到京城来,那位何知府的仕途也很不顺利…… 此事本在情理之中。 你一个干实事的知府怎么能升官发财嘛! 乌鸦群里不容许凤凰的存在。 沉寂中。 田洪又上前一步,抬起腿,作势要踹过去:“问你话呢,你这店铺里有封火墙么?” 掌柜的张口结舌。 答不上来。 沈烈眼睛一瞪,怒斥道:“混账东西,水龙你没有,封火墙你没有,倘若你这米店失了火,就凭这几缸水能救的了么?” 眼睛又是一瞪。 沈烈便又森然道:“你这店铺左右皆是商铺,前后都是民宅,一旦失火,必然失控,烧了民宅倒还罢了,不远处便是皇宫大内,倘若烧到了紫禁城……你个狗东西该当何罪?” “你要谋害太后还是要谋害陛下!” 沈烈呵斥一句,那米店掌柜便哆嗦一下,却又被训斥的哑口无言,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信口开河。 沈烈将区区一件防火的事情,一步步上升到了谋害太后和皇上的高度,当场便翻脸了。 挥了挥手。 沈烈冷漠道:“查封!” 水缸少了点本官还可以忍,没有水井,水龙也没有封火墙,你也敢在这么繁华的地段开粮铺? “哼!” 随着沈烈一声冷哼。 田洪和刀十三带着番子们分头行动,田洪拿出了早就预备好罚单塞了过去,而刀十三则眼中凶光一闪。 提着刀。 将这铺子里的护卫赶了出去,然后便掏出了一张封条,刷了点浆糊,将这米店给封住了。 “去别家买。” 看着街上满脸困惑的百姓。 沈烈挥了挥手,笑着道:“各位父老去别家买粮吧,就在朝阳门外,便宜坊边上有几家粮铺有平价粮卖,去晚了可就没了!” 田洪等人也跟着吆喝了起来。 “快去吧,街坊们!”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百姓纷纷拔腿向着朝阳门走去。 见百姓散了。 米店门前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沈烈则背着手,走到了那面如死灰的刁奴面前,将下巴微微抬起,冷漠道:“本官做事一向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你服不服? 沈烈冷漠的翻了个白眼,心说…… 我这可都是跟言官清流们学的呀,这万历朝的大人们呐,最喜欢小题大做,逮着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便上纲上线。 扣大帽子,泼脏水。 那么…… 本官也给大人们来个上纲上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贾大人知道什么叫小题大做。 见那刁奴收了罚单。 沈烈便幽幽道:“回去知会你家老爷,赶紧将这罚金叫了,将水缸,水龙都置办好了,再打一口井,建一道封火墙……限十日之内完工。” 顿了顿。 沈烈神色稍微舒缓了一些,又道:“你若不会盖封火墙,本官可以替你盖,只需拿着银两去东稽事厂,交给账房,隔日自然便会有人上门挖井修墙。” 当然挖井,修墙的费用可就很贵了。 “记住了!” 眼睛一瞪。 沈烈便向着手下的番子们挥了挥手,沉声道:“走,去下一家。” 不远处。 另一家米行门前,正在伸长脖子看热闹的百姓,还有米行的伙计,护卫,掌柜都眼巴巴看着。 那威风凛凛的番子,锦衣卫大步走来。 威武的吆喝声四起。 “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呼喝中。 人群中有好事之徒突然叫了一声。 “好!” 这一声好。 立刻将百姓心中的怨言点燃了。 顷刻间,这长街之上喝彩声四起,也不知多少双灼热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这位出面替百姓出头的东厂大人。 “青天大老爷威武!” “请大老爷狠狠的收拾这帮杂碎。” 咒骂声中。 沈烈面色阴沉似水,向着那身穿绫罗绸缎,面色铁青的掌柜走去,在大太阳底下裂开嘴。 笑了笑。 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常平仓失火的事你知道么?” 那掌柜忙道:“知道,小人知道。” 这好似魔鬼一般的笑容真让人心颤。 晚上。 户部主事贾冕府上。 吵闹中。 穿着一身上好织锦的贾大人一脸铁青,看着自己手下的一个个粮店掌柜,头碰头的凑在一起议论着。 尤其是那挨了揍的山羊胡掌柜,脸上带着两个巴掌印,委屈巴巴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一天下来。 他名下在京的大小粮店统共十八家,都被厂卫查封了,并且还领到了一堆罚单,看着这堆不知所云的罚单。 还有那落款上东稽事厂四个鲜红的大字,贾冕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抽搐了起来,恨恨的念叨着:“沈烈,沈烈……” 这个沈烈可真是疯了。 竟敢在太岁头上冻土,不但查封了他的铺子,还让他的这些粮店歇业整改,挖井,修什么封火墙。 怒火中烧。 贾大人一怒之下,随手便拿起了桌子上价值不菲的元青花茶碗,狠狠的掷在了地上。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 府中。 各大掌柜,护院头子,正房,二房,三房……夫人们家的亲戚也跟着大呼小叫起来。 “和他拼了!” “找几个人,夜里……做了他!” 这癫狂中。 贾冕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嘶吼:“住口!” 这一声低吼。 让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安静了下来,都眼巴巴的看了过来,等着贾老爷给大伙拿个主意。 于是贾大人便开始盘算了起来,他很想叫人将那些东厂的封条撕开,可是心中又犹豫了起来。 想到了那沈烈在圣上面前受宠的样子。 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还真不敢! 权衡再三后。 贾大人便又低喝道:“备轿,去山西会馆!” 这种事。 他一个人可应付不来,不过蒲州商贾同气连枝,如今他贾某人被人欺负了,那在京的蒲州官员自然便会联合起来。 替他出头! 想及此。 贾大人便镇定了下来,口中冷笑连连:“这万历朝,这是又出了奸佞呀。” 可是当强自镇定的贾冕赶到了山西会馆,却发现那会馆前面早已落满了轿子。 贾大人心中一沉,一个不祥的念头冒了出来,该不会,晋帮在京的粮店都被查封了吧! 第428章 串联 看着那山西会馆门前停满的轿子,贾冕心中略带着几分忐忑,便正了正衣冠,迈着四方步。 向那灯火通明,门楣高大的气派会馆走去。 在门前稍一停止。 他抬起头,看着烫金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这般的奢华,这般的威严…… 让贾冕心中稍安。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年月,山西会馆这四个大字的涵义,这四个字便代表着蒲州各家豪门显赫的地位。 进了会馆。 贾冕便立刻瞧见了那一把把交椅上坐着的亲朋好友们,有大人,有翰林,也有在京谋生的七大姑,八大姨。 总计二十余人都是粮商,也都是蒲州同乡。 瞧着同乡粮商们那一张张铁青的脸,贾冕心中咯噔一下,便只好小心谨慎的迈动着脚步,在外围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往左右看了看。 窃窃私语声起。 同乡们都在议论着什么,贾冕有些坐立不安,便只好向着旁边一把椅子上,坐着的一位蒲州籍官员小声嘀咕了起来。 “你家的店铺也被查了么?” 那同乡点点头,苦涩道:“说是要防火,让挖水井,盖什么封火墙,若不然……便要去诏狱里走一圈。” 闻言。 贾冕心中便又是一沉,又问道:“除了咱们山西会馆的粮铺,江浙,鲁,徽各地的粮商也被查了么?” 那官员苦着脸道:“未曾听闻。” 别省的粮店似乎并没有被查的消息,还在好端端的卖粮,只是被厂卫警告了一番,不许卖高价粮。 一听这话。 贾冕立刻便心中了然,心知这一回,厂卫的人便是冲着这山西会馆中的粮商们来的。 脸色微变。 贾冕心中浮想联翩,想必一个小小的东厂千户没这么大的胆子,这背后是谁的意思? 是谁叫他这么干的? “难不成是那位爷……” 贾冕心中又是一沉,便向着那同乡官员阴测测道:“陛下终究是年纪轻,耳根子软,这宫中……又闹奸佞了呀!” 那同乡点点头,轻声道:“最怕又出了一个刘瑾。” 二人对看了一眼。 那些年王振,刘瑾,严嵩的回忆浮上了心头。 贾冕神色一整,安抚道:“也不必杞人忧天!” 天塌不下来! 随着贾冕抬起头,看向了上首那最大,也是最气派的一把太师椅,心中立刻便踏实了。 那太师椅虽然空着,可毕竟是百官之首,内阁首辅,等到张居正一死,咱们蒲州张阁老头上去掉了那个代字。 这山西会馆必将如日中天! 冷笑连连。 从贾冕白净无须的嘴角溢出了几个字。 “不知死活!” 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是他一人说了算的么,贾冕目光变得幽幽,将有些塌陷的腰杆挺了起来。 “那位爷呀。” 终究是年纪太轻,又不知厉害,自以为重用了几个粗鄙武夫,有浙军,辽军,京营护卫在侧便可以横着走了。 是这么回事儿么? 想做马上天子,想学永乐帝文成武德,做千古一帝? 贾冕咧了咧嘴,拿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喝了口水。 在心中盘算着。 没有咱山西会馆的粮商,马商提供物资战马,没有咱山西票号借钱给朝廷,他还想出兵打仗? 那么多丘八吃什么,骑什么,拿什么发军饷呐? 想当年。 他那个窝囊废的爹隆庆爷,还不是被咱们与鞑靼十万铁骑里应外合,演了一场好戏便给活生生吓死了么? 要再往前数。 那就得数到当年的土木堡了…… 窃窃私语声中。 片刻后。 随着一个手持折扇的中年文士,急匆匆从后院走了出来,贾冕便赶忙站起身,与众位同僚一起迎了上去。 那文士停下脚步,向着心急火燎的众人点点头,吩咐道:“各家不必惊慌,回去写个条陈,将损失报上来,交给相爷,相爷自会处置。” 贾冕便松了口气,心中好似一颗大石落地。 心中踏实了下来。 一众蒲州粮商纷纷散去。 各自回家。 夜已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万历十年夏天,注定风起云涌的王朝兴衰转折点,看不见的暗流涌动着。 入夜。 慈宁宫。 “呵呵……哈哈哈!” 静谧中。 突然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畅快的大笑声,这笑声如此畅快淋漓,让太后宫中的宫女,太监们都有些吃惊。 时不时的偷偷抬起头,看着万岁爷在太后面前转着圈。 掐着腰。 绘声绘声的诉说着什么。 “母后有所不知呀……要说能臣干史,能替朕排忧解难的……还得是沈烈!” 终究是个少年人,毛躁了一些,赶上大灾之年被百官联手欺负了,便免不了憋了一肚子气。 十九岁的朱翊钧此刻觉得很解气。 舒坦了! ‘将计就计,借常平仓大火查粮铺……” 朱翊钧脸上带着一丝邪魅的笑容,不停的赞道:“这么损的主意,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呐!” 一旁。 李太后默默的听着,那容颜绝世的俏脸上,神色却十分古怪,其实隐忍了这么多年。 她这个当太后的也觉得挺解气,可是碍于母仪天下的身份,她不能表现出来。 “不过……” 李太后越想越觉得怪异。 这沈烈的作为,确实是太损了点,以防火的名义封了人家的米铺,狠狠的罚了一笔银钱,还要人家在院子里挖井修墙。 这不是胡闹么? 可偏偏听上去还挺有道理。 更离谱的是。 他竟然还卖水缸赚了一笔,又罚了一笔,还想给人家挖井修墙再赚一大笔,这敛财的本事真让人瞠目结舌!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李太后有些吃不准了,瞧着兴冲冲的儿子,她欲言又止,她觉得儿子在昏君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而那个沈烈…… 也在厂卫权臣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想及此。 李太后便劝说了几句:“如今这朝局,皇儿当需戒急用忍……” 可是看着皇儿那兴冲冲挽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李太后也知道劝不住。 她便只好眼睁睁看着儿子和群臣,才消停了几天便又要掐起来了,这种事她见的也不少了。 多事之秋呀。 不过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那沈烈办事确实得力,单单是凭这一点,她这个当太后便理所应当的支持。 “嗯。” 李太后点点头,看着皇儿快步走了,便叫人将王皇后找来,她觉得作为太后应该帮一帮皇儿。 让儿媳妇出面。 将那沈烈的发妻请进宫来联络一下感情。 午夜时分。 张四维府上。 第429章 弹劾 灯火通明的奢华府邸中,一脸正气的张四维站在后院的凉亭里,听着府里的账房低声描述着各家粮商的损失。 账房态度十分恭敬,面色尚有几分焦灼道:“相爷,这样下去人心惶惶,只怕是要闹出大乱子。” 张四维不语。 面色微变。 只是背着手,抬头看着那星光灿烂的夜空,而周围是青砖琉璃瓦,金丝楠木雕刻的飞檐。 种满了奇珍异草的后花园中,还摆着几块昂贵的太湖石。 想当初。 只是将这几块奇石从太湖湖底运到这京城,便耗费了不知多少民力财力,而奇石嶙峋中。 几个蒲州张氏的家族子弟都垂着手。 眼巴巴看着。 等待着相爷下达指令。 老爷,少爷们身旁,还有十来个美貌丫鬟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单单从这些丫鬟的姿色来看,个个都是资质不俗的一等丫鬟。 夏日里穿着单薄的衣衫,垂着雪白的脖颈,那一双双纤纤素手中捧着茶壶,果盘,精致的糕点。 说起来。 这位大明代首辅家中可真是够奢华的。 当然了。 在万历十年这个年月,就别提什么清廉了。 其实从嘉靖朝中期开始,随着各路资本的兴起,海外白银大量流入,这大明的官场就不存在什么清廉了。 从各种渠道,主要是走私,流入大明的银子无法计算。 这官场还清廉的起来么? 到了隆庆年间,更是连大盐商的子弟都能入阁了,等于是将大明读书人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扒了下来。 这块遮羞布是张居正亲手撕下来的。 或许张居正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的意思是,你们都别演了,与其暗地里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利益输送,乌漆墨黑的勾当。 不如你们干脆正大光明的拿吧! 本相爷可不管你们怎么贪,怎么腐,只要能解决问题,能给朝廷带来财政收入就行。 总比一直烂下去要好。 你们吃肉,给朝廷留点汤总可以吧! 可如今。 张四维面色一阵阴晴不定,开始在心中权衡着,这个沈烈的所作所为,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的。 “是他么?” 难道。 自己的那点心思被识破了? 一时间。 张四维竟有些想不明白。 “罢了。” 随着张四维长袖一挥,不再去思索这些费神的事情,而是稍一沉吟,便挥了挥手,让那十来个丫鬟退下。 又让护院看住了周围,张阁老便又打起了精神,向着家族子弟叮嘱了几句,对张四维来说。 这在他绚烂多彩的一生里不过是小场面。 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这个时候。 张四维觉得没有必要再隐忍了,张居正都只剩一口气了,他女婿又能折腾起什么风浪? “哼!” 随着这位大明代首辅发出了一声冷哼,向着账房和家族子弟们教训了起来,不管是谁指使那个沈烈。 冲着他,冲着山西会馆,冲着蒲州人来的…… 都必须狠狠的收拾一番! 不如此如何能服众? “冥顽不灵之辈!” 随着张四维脸色一沉,便在心中将这些年他亲手栽培的学生,翰林,御史的名单过了一遍。 很快便神情一宽,他觉得胜券在握。 “拿本阁的帖子!” 说着。 张四维脸色变得阴沉,低喝道:“去告诉他们……将声势造起来!” 翌日。 朝会。 当清晨的第一线曙光照亮了紫禁城,照亮了一尘不染的金水桥,燥热的天气,万里无云的景象。 当穿着华贵绛色衣衫的大人们,迈着四方步,一个个手持笏板,揣着弹章,精神抖擞的走进了午门。 正在打扫的宫女太监们便赶忙低下头,连同手持金瓜斧钺的御林军,也好似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味。 一般来说。 当大人们精神格外亢奋的时候,就代表着…… 这大朝会又要吵起来了。 时辰到。 文武大臣分成两班站好了。 当大太监冯保和一群大内太监,伴随着万岁爷的明黄色御辇落下,群臣山呼万岁之后。 预料中的反击便立刻来了。 随着礼官高唱了一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立刻! 甘当张阁老马前卒的六科给事中,巡城御史们便纷纷迈步向前,从袖子里掏出了花团锦绣的奏折。 开始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臣有本奏。” “臣也要奏!” “臣参劾东厂千户,锦衣卫指挥同知沈烈八条大罪,其一,专权乱政,欺君藐法,无日无天,大负圣恩,大干祖制,大乱朝纲……” “臣以户科给事中,承先帝之命,辅皇上为尧舜之君,是臣以自负忠直初心,并掌风纪……请陛下治沈烈之罪,为祸当诛!” “臣附议。” “附议。” 一时间御史言官杀气腾腾。 武勋皱眉。 皇帝失声。 可奏了半天,武勋队伍里没反应。 甚至于。 武勋之首的英国公张洵,压根没往这边看,气氛似乎有些诡异,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儿。 于是言官们举目四望,纷纷看向了武勋队伍中本应该属于厂卫的队列。 按规矩。 沈烈如今已经是从三品的武职,是有资格来上朝的。 可是定睛这么一看,群臣却纷纷愣住了,只见武勋队伍中,紧挨着指挥使张简修的位子上,却并未曾发现沈烈的身影。 人呢? 没来上朝? 直到武勋队伍中,以英国公张洵为首的武将们发出了几声轻笑,杀气腾腾的言官们脸又是一黑。 才发现自己这伙人太心急了。 人都没来就急着奏。 奏早了。 要治罪。 还要办成铁案。 那不得当场对质么,人都没来这是奏个什么劲呀! “混账东西!” 一阵哗然过后,言官们火冒三丈,敢情白费了这么半天口舌,正主竟然不在场。 这一下子用力过猛了。 大人们恼羞成怒,纷纷咒骂起来:“大朝会也敢不来么!” “启奏陛下,请治沈烈大不敬之罪!” 一时间纷纷攘攘。 这下子。 这个沈烈身上的罪名又加了一条。 无故缺席大朝会! 这个罪名可真不小了。 毕竟在这个党争的年月,十年前国丧期间,有人在家中偷偷喝酒这种鸡毛蒜皮的破事儿。 也是可以拿出来大做文章的! 喧哗过后。 终于。 端坐在御辇上的天子欠了欠身,向着张简修说话了:“爱卿,你是沈烈的上官,朕问你……沈烈身为从三品武职,为何不来上朝?” 却只见。 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不慌不忙,上前一步向着那御辇上的天子朗声道:“启奏陛下,沈烈奉旨赈灾,如今正在城外忙着调运粮食呐。” 旨意是陛下亲自颁发的。 您怎么给忘了? 第430章 乱象 在张简修恭恭敬敬的提醒下。 便只见万岁爷点点头,露出了恍然神色道:“哦……朕想起来了,有这事儿,确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这画面让群臣眼巴巴看着。 不由得心中叫糟。 看万岁爷的意思,这是摆明了要替沈烈开脱呀。 这下子言官们急了,有些沉不住气了,便纷纷出班叫道:“陛下不可!” “臣以为此例不可开,臣请治沈烈大不敬之罪!” “臣附议!” 吵闹中。 从御辇上传来了一声冷哼。 万岁爷阴测测的声音响起,不悦道:“朕不明,请各位爱卿解惑,朕的子民陷入水火之中,难不成……朕派人赈灾也错了么?” 言外之意。 上朝重要还是赈灾重要? “依众卿之意,朕的子民受了灾,朕不该派人赈济么?” 这话有些冷冰冰。 话音落。 言官们便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憋的脸红脖子粗,却硬是不敢反驳,赈灾当然比上朝重要…… 大明的子民当然比上朝重要。 大义面前。 谁又敢反驳? 这个年月的朝会本就是如此。 虽然乱。 党争猖獗。 可不管是那一党要攻讦对方,也得先占领道德的制高点,站在大义和名分的高处,然后逮着对方的小辫子往死里锤。 此时。 看着万岁爷那微胖白净的脸上,那笑容里透着的狠辣,言官们都知道不能再多说了。 小辫子没逮到。 倘若再说下去…… 那便是一言不合,罢官,免职,拖出去打廷杖的结局,这位天子虽然年少,可打起廷杖却绝对不含糊。 于是群臣便偷偷看向了前排的张四维,见张阁老没什么反应,众言官只好选择了忍气吞声。 将此事闭口不谈。 一句话压服了言官,朱翊钧心中十分畅快,用一双威严的眼睛在群臣身上转了一圈。 这滋味。 可真是太舒爽了! 很快。 朱翊钧心满意足了,便向着张简修吩咐道:“既是百官弹劾,那也不可置之不理,张爱卿,你……亲自去传沈烈入宫觐见。” 张简修等的就是这句话了,赶忙躬身一礼,然后离开了武勋的队伍,不紧不慢的向着宫门外走去。 看样子。 他是不太着急的,那步履甚至有些悠闲。 好嘛。 这下子。 百官又是一阵哗然,看了看张简修不紧不慢的脚步,好半天还没走出午门,又抬头看了看天上大太阳。 不由得在心中叫苦不迭。 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的,摆明了是故意的吧。 这大热的天,你走这么慢? 你快走几步能死啊? 等到你张总宪从这金水桥慢吞吞的走到午门,再骑着马,沿着拥堵的街道走到皇城西门外。 然后去找那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沈烈。 再传他入宫觐见。 好家伙! 这一来一回,没有几个时辰可回不来! 这谁遭的住呀? 虽说这个年月的言官清流战斗力超强,大朝会一开就是好几天,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可是这? 天气也太热了。 大人们心中便有些犯怵,可是没办法,这党争便是如此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伙只好顶着大太阳了忍一忍了。 于是。 金水桥畔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不远处的御花园中,知了拼命的叫着,一个个汗流浃背的大人们不停的给自己擦汗,煽风…… 可仍是苦不堪言。 就在此时。 便只见端坐在御辇中的万岁爷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头上的华盖,那胡茬稀疏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冷笑。 那神情好似在说。 朕不急。 朕这头顶上的华盖又大又圆,遮住了好大一片阴凉,身后还有太监给煽着风呐。 朕一点都不热! 甚至于。 朱翊钧往左右看了看,又往前面看了看,一眼便看到了老眼昏花的英国公,似乎也有点熬不住了。 于是。 万岁爷便向着身边的冯报叮嘱道:“冯大伴……你叫人去将英国公叫过来,去找把椅子。” 英国公都七十多岁了,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冯保赶忙应了一声,赶忙带着人,走上前将老国公搀扶着走了过来,然后陪着英国公躲在了皇上的华盖下。 这画面让言官们快要气炸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呀,言官里也有好几位老御史,都六七十岁了还在坚持战斗,岁数比英国公小不了几岁。 皇上这不是摆明了偏袒武勋么? 可是没办法。 虽然言官们心中不满,可英国公年纪大,资历深,皇上也是体恤老臣,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而很快日正当空,大太阳晒的人汗流浃背。 煎熬中。 一个时辰过去了。 等的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坐在阴凉下的老迈英国公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又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始打鼾…… 那微微的鼾声响起。 见此情景。 文臣们气炸了。 又热,又急,又心焦。 只好在心中咒骂着这该死的贼老天,这天上真就一点云彩也没有啊,把大伙晒的狗一样吐起舌头来了。 可回头看了看那空荡荡的午门。 还没来。 此时此刻。 坐在华盖下的朱翊钧强忍着笑意,可真是乐坏了,早知道这些小伎俩如此管用。 这还打什么廷杖啊! 十九岁的万历爷似乎领悟到了什么真谛,难怪武宗皇帝要重用刘瑾那样的人,还让刘瑾纠结民间泼皮,搞出了什么八虎八猫。 看来对付这些言官清流。 免职,打廷杖,这些堂堂正正的办法都没什么鸟用,除了抄家灭族之外,就得用这种不入流的办法。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呀。 这位爷算琢磨明白了,就得按照沈烈说的来办,绝不能跟这帮人讲理,其实…… 朱翊钧一本正经的坐着,他觉得这个年月当皇帝,其实是个体力活。 这并非虚言。 这些人呐。 每天都在琢磨着怎么变着花样,来折磨他这个皇帝,譬如又臭又长的大朝会,动不动连篇累牍的喷口水。 他要是不点头,那就没完没了的奏。 不让他睡觉也不让消停。 这个年月的皇上要是体力不中用,还真耗不过这些言官! 于是乎。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眼看着到了晌午时分。 有几个御史台的老大人终于撑不住了,眼皮一翻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当场便口吐白沫了。 “哎?” 哗然中。 万岁爷腾的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伸长脖子看了看,还要赶忙装模作样的吩咐着:“快,快传御医!” 第431章 一介粗人 看着那几个接二连三晕过去的老御史。 朱翊钧心中暗爽。 解气了! 他这辈子。 为君王。 想重现秦皇汉武,永乐盛世的有为之君,万历爷可真是将这些不说人话,也不干人事儿的言官御史恨入骨髓了。 身为天子。 不管他想干啥言官都反对,不管说啥,都能被言官挑出毛病,动不动之乎者也,圣人言。 祖宗礼法的大帽子扣过来! 这些言官实在太招人恨了。 可是身为天子,朱翊钧还不能表现出很爽的样子,还要强迫自己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伸长脖子轻叫着。 “快,御医,传御医!” 好在这里离御医监很近,不多时,随着几个御医带着药箱子急匆匆赶来,这一通忙碌,又是浇凉水,又是灌药。 好不容易才将几位老御史救醒了,抬到偏殿里休息去了。 朱翊钧还一脸关切道:“几位老大人无妨么?” 御医面色古怪,却又不敢隐瞒,便只好如实禀告:“回陛下的话,几位老大人是风邪入体,热毒攻心……” 说这么多废话其实就是中暑了。 朱翊钧点点头,如释重负道:“好,那就好。” 可惜了。 随着几个老御史被抬走了,眼看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到了晌午时分大太阳越发毒辣。 晒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 渐渐的。 就连张四维,申时行几位阁臣也扛不住了,虽然说,能当上大明阁臣的大人们。 这都是久经考验的意志坚定之人,自幼将定力,忍耐力,体力磨练的无比强大之人。 可是两个时辰下来,大人们又累,又热,又饿,又内急…… 体力再好也实在无法坚持了。 终于。 张四维实在憋不住了,擦了擦额头的汗,上前一步,向着万岁爷躬身一礼,请求道:“老臣请陛下体恤百官,让御膳房弄一些绿豆汤,解暑的……” 主要是内急,得借用一下宫中的茅房。 可话音未落。 就在此时! 便只见午门方向,消失了两个多时辰的张简修回来了,穿着三品官服的指挥使大人身后。 跟着一位风尘仆仆的英武青年。 张四维张口结舌,赶忙又站了回去。 “行!” 当老夫没说。 来了就好! 张四维和一干晋党门生恨的咬牙切齿,在心中骂遍了张简修和沈烈二人的祖宗十八代。 可人既然来了,那就再忍一忍吧, “来了就别想走了!” 于是在群臣愤恨的注视下,张简修和沈烈三步并作两步,拜倒在了万岁爷面前,连声请罪。 张简修羞愧道:“臣办事不力,去的久了一些,请陛下责罚。” 沈烈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和灰尘,带着一张大花脸,忙谦卑道:“臣奉旨赈灾,因公务繁忙耽搁了朝议,请陛下治罪。” 但只见。 万岁爷一脸宠溺,挥了挥手,轻声道:“是朕思虑不周,怪朕,不怪你……平身吧。” 君臣三人。 这一番惺惺作态。 将各位言官肺子都气炸了,冷眼旁观着张简修嘴角,还没有擦干净的油渍,又看了看沈烈说话时牙缝里的韭菜。 大人们气的肝儿颤。 很明显。 这二人竟然还是吃过饭来的! 愤怒在胸中淤积着,不过好在人已经来了,于是顷刻间攻讦声再起,弹劾满天飞。 “臣要弹劾!” “臣附议!” 这一番唾沫星子横飞,数十位言官出口成章,瞪圆了眼睛围着沈烈群起而攻之。 足足持续了一刻钟。 咒骂声稍停。 沈烈却露出了英气里带着憨厚的笑容,向着群臣拱了拱手,赔笑道:“但不知沈某犯了什么错,惹的众位大人如此愤恨,可是……” 笑了笑。 沈烈憨厚道:“各位大人息怒,沈某出身卑贱,没进过学,没读过书,一介粗人……大人们到底意欲何为?” 一句话。 我沈某没文化,读书少。 你们这之乎者也,四六骈体,花团锦簇的说了半天,到底唧唧歪歪的说了些啥? 老子可听不懂。 于是。 金水桥畔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刚才还唾沫横飞的言官们,竟然一下子被呛住了。 几十位御史,给事中硬事楞楞的说不出话来。 你没读过书,那岂不是说…… 咱们刚才所言,你一句也没听懂? 口水白喷了? 诡异的安静中。 瞧着言官们一脸的铁青。 “呵呵。” “哈哈哈!” 对面的武勋们终于忍不住了,齐声大笑起来,便是七十多岁的英国公张洵,也笑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那老脸上的皱纹也笑开了,露出了没剩下几颗的牙齿。 从土木堡开始,一百年了呀,大明武勋在这朝会之上,可是被伶牙俐齿的言官欺负惨了。 解气了! 于是在武勋们的轰然大笑声中。 沈烈也不给大人们重新阻止语言的机会,便一撩长袍,向着御辇上的万岁爷单膝下跪。 “启奏陛下!” 在横店磨练多年的演技爆发。 沈烈便抹了把眼泪,自说自话起来:“陛下,地动之后又是旱灾,常平仓又失火,灾民们……惨呐!”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沈烈嚎啕大哭了起来:“陛下,天要下雨,娘要改嫁,老天爷的事咱管不了,可这人祸总能管一管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人间有大爱,且不说一百多年来,这京城大大小小的火灾有多少起,单单说……这宫中失火多少次了。” 说着。 沈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条,然后照着念了起来。 台词太多了。 记不住。 “远的不说,嘉靖四年,宫中礼承殿发生火灾,一夜烧毁。” “嘉靖十年正月,天干物燥,存放杂物的东偏房大火,陆续烧毁房屋十四间。” ‘嘉靖二十六年十一月,方皇后居住的宫殿突然起火,火势迅猛,皇后寝宫,在滚滚浓烟中化为灰烬。这场大火,烧死了堂堂大明朝皇后,还有一百多名陪葬的宫女。” “嘉靖三十六年,宫中失火,烈焰翻腾,火势极大,三殿两楼十五门俱灾”。 “嘉靖四十年,宫中大火,永寿宫一带宫殿焚烧殆尽。” 随着沈烈慷慨激昂,扒拉着手指头,一声声,一句句的说着从嘉靖朝往后,这宫中动不动就失火的事实说起。 他嗓门又大。 一时间。 这金水桥两岸,尽是他一个人慷慨陈词的声音,核心思想无非就是这么几个字。 你说你的。 我说我的。 你们奏你们的,我奏我的。 大人们奏的我沈某听不懂,我沈某奏的也不管大人们能不能听懂,咱们各说各话,先将话题转移了再说。 第432章 朝争 随着沈烈这一番慷慨陈词,真好似杜鹃啼血一般。 催人泪下。 扯着大嗓门哭嚎了整整一刻钟,沈烈才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星子,又抹了把眼泪。 将自己变成了大花脸。 歇会儿再说。 这事儿。 沈烈心中想得通透。 他也是从清廷的做法中得到了启发,该怎么对付这些满口大道理的言官,和他们背后的士林集团呐。 别和这帮人讲理,但凡是讲理你就输了! 沈烈将眼睛眯了起来,偷偷看着那二十来个言官,心说这帮人呐,最擅长的便是强辨之术。 官字两张口,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巴拉巴拉的大道理便脱口而出,真好似舌灿莲花一般。 错是不可能错的,熟读圣贤书的大人们怎么会错呐。 和他们讲民间疾苦,他们和你讲圣人言,你和他们讲圣人言,他们和你讲祖宗礼法,你和他们讲祖宗礼法…… 他们便要编瞎话,甚至篡改历史来泼你一身脏水。 该怎么对付这帮人呐。 看看清廷是怎么做的,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抄家灭族,清廷甚至连内阁都取消了,直接改成了军机处加上书房。 再不行就得搞文字狱,搞连坐,将其宗族连根拔起了。 清廷可真是将专权做到了极致,而能言善辩的大人们在清廷的高压统治之下,连个屁都不敢放。 还不是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当奴才? 于是沈烈便琢磨着。 咱虽然不能学清廷那般极端,搞制度倒退,可事关大明国运,咱也不能再惯着这些人了呀。 此时此刻。 金水桥畔。 一片诡异的寂静。 且不说数十位言官张口结舌,连武勋们,甚至万岁爷都被这番精彩的演出看傻了。 从未想过生平第一次上朝的这位沈大人。 这一通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战斗力竟如此惊人! 这演技,这战斗力可真是爆表了,这演技丝毫不弱于那些个老谋深算的御史。 而不远处。 李太后和王皇后带着一大群宫女太监们,才刚刚从深宫中走了过来,竟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娘俩就那么怔怔的看着,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天太热。 这娘俩心肠好,体恤朝臣,便让御膳房做了绿豆汤,冰镇西瓜还有午膳,原本是打算来给皇帝和朝臣送饭来的。 可万万没想到。 娘俩才刚走到金水桥畔,便亲眼目睹了沈烈这一番轰轰烈烈的表演,于是李太后和王皇后都看呆了。 嘴巴微微展开,瞪大了明眸…… 那神情便好似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一个个提着食盒的宫女也惊呆了。 “陛下!” 静谧中。 沈烈便又是一嗓子吼了出来,将众朝臣吓了一大跳。 沈烈心中明白。 朝会嘛! 关键是要嗓门大。 这个年月的朝会就是谁嗓门大谁有理,诀窍便是这么几个字,得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 沈烈抖擞起精神,朗声道:“臣有一法可杜绝火灾,造福百姓,此法名为封火墙。” 说着便又是一礼。 朗声道。 “此法乃臣苦心孤诣,得自一位本朝先贤,臣请陛下追授博罗何氏,前徽州知府何歆何公,使其配享太庙!” 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 百官鸦雀无声。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封火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真的有这么神奇么? 谁又是何歆? 这个人怎么就配享太庙了。 这都说的是人话么? 于是又是一片哗然,大人们开始凑在一起议论起来,在脑子里挖空心思的回忆着。 大明有何歆这么一位知府么? 上首。 万岁爷也有点懵。 左看看,右看看。 便向着冯保轻声道问道:“大伴,本朝有这么一位何公么?” 冯保自然早有准备,赶忙道:“回陛下的话,有……” 说着冯保便从袖子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小抄,便朗声念道:“何歆,生于天顺五年,弘治五年举于乡,次年中进士,弘治七年授南京山东道监察御史。在明中期,博罗何氏家族人才辈出,以孝感闻于世。” “何歆任徽州知府时,创封火墙之法,又叫何公火墙,由于能封闭火势,阻止火灾蔓延,故名封火墙。” “其后,徽州之地六七十年无火灾,灾辄易灭,墙岿然不动。” “而后,何歆升任山西布政使,死于任上。” 念完了。 冯保便将手中的小抄塞给了万岁爷。 万岁爷果然很感兴趣,一边看着这何歆的生平事迹,一边念叨着:“此物真可以杜绝火灾么,这么好的东西,却为何没有大行天下?” 冯保便与他一唱一和起来。 “回陛下的话……这个……便不得而知了,不过亡羊补牢,尤未晚矣,老奴以为沈大人之言颇为有理。” 讲道理! 这东西要是真能杜绝火灾,那么这个何歆确实配享太庙。 他君臣二人在这里嘀嘀咕咕。 下首。 那二十来个言官却纷纷色变,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儿,今天这大朝会一开场。 明明是大伙卯足了力气,要将沈烈这奸佞奏个鸡毛鸭血,逼万岁爷将这奸佞罢官下狱,开刀问斩。 可奏着奏着怎么就跑偏了,开始商议什么防火,什么封火墙,还要将一个死人的牌位迎入太庙供起来呐。 这节奏不对。 跑题了呀。 “且慢!” 有几位御史急了,赶忙上前一步,瞪圆了眼睛向着沈烈怒斥道:“你这奸佞之徒,幸进小人,休要扰乱试听!” “陛下,臣请治此人祸乱朝廷之罪……斩立决!” 刹那间。 攻讦再起。 言官们尽力想要将跑偏的大朝会节奏拉回去。 却不料。 上首。 万岁爷面色一沉,不悦道:“众卿之意……是说朕昏庸么,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如今天干物燥,防火乃重中之重,有什么事比我皇明亿万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还重?” 瞧着万岁爷那眼中闪烁的森森寒光。 言官们再一次张口结舌。 就在此时。 老迈的英国公张洵突然站了起来,向着皇上躬身行礼,高声道:“吾皇圣明!” 一群武勋纷纷出班。 扯着嗓子山呼起来。 “吾皇仁德!”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山呼声一起,言官们便纷纷色变,心中别提多难受了,便好似卯足了力气打出去的拳头。 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沈烈在一旁冷笑连连,心说老子两世为人,什么套路没见过呀,和老子玩士林清议玩舆论战? 第433章 大反转 在沈烈看来,这种谁嗓门大谁有理的舆论战,和后世那些媒体战也差不了多少,主要是靠声势。 一般来说。 在后世那种媒体资讯十分发达的年代,要是出了什么舆论哗然的大丑闻,便会有人花钱买通媒体。 然后。 媒体便会制造出一件更大更容易引爆舆论的新闻,用来转移公众的注意力,轻轻松松便将原本的丑闻掩盖住了。 这叫转移焦点懂不懂啊。 这样的套路见多了,沈烈自然胸有成竹,比如哪一位大明星出了大丑闻,塌了房,那么这时候…… 就得制造出一些看起来人神共愤的社会热点,来转移注意力了! 这一招屡试不爽。 我沈某们清儿啊! 沈烈冷眼旁观。 这个时候就该万岁爷发挥演技了。 “哼!” 果然! 随着万岁爷发出一声冷哼,将森森目光看向了那二十来个御史,只怕是一言不合便要大发雷霆。 当场便要动用廷杖打死几个了。 于是气氛变得森然。 而人群中。 有几个头铁的御史咬了咬牙,便要上前一步接着奏,真到了这时候道理已经不重要了。 怂是不可能怂的。 道理既然讲不过。 这时候! 那就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二十几位御史,再加上一些七品,六品的小官抱成一团。 仗着人多势众来个逼宫。 死不不能改口! “臣以为不妥,请陛下治沈烈之罪!” “臣附议!” 这一顿死缠烂打,又让万岁爷稚嫩的脸上带着铁青,拳头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恨不得将这些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远处。 技勇太监也早就准备好了廷杖。 于是乎。 言官们和万岁爷又针尖对麦芒,在大朝会卯上了, 终于! 好似泥菩萨一般的张四维忍不住了,那瘦长的身形动了动,眼睛睁开了,同样发出了一声冷哼。 “肃静!” 代首辅出声说话了。 终究是文官之首,权倾天下。 四周围。 群臣立刻鸦雀无声。 而沈烈抬起头看了看,虽面色不变,心中却冷笑连连,这头老狐狸也有坐不住的时候,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一般来说在大朝会上,首辅和阁老们是不会轻易发表意见的,这些大佬都有官架子。 阁老们自恃身份,当然不会和那些七品御史,六品给事中一般见识。 就算是党争再怎么激烈,可弹劾,吵架,狗咬狗这种事,自然有阁老们的学生,还有同乡的晚辈们冲锋陷阵。 而此时。 张四维竟然开口说话了! 沈烈心中再次冷笑,看来这是真的急眼了,贵为首辅之尊竟然赤膊上阵,亲自下场了。 说出去! 他深谋人足以笑傲江湖。 “陛下!” 随着张四维开腔了,先向着天子躬身一礼,便徐徐道:“陛下,老臣以为,若这何公火墙真有如此神效,理当由工部推行天下。” 顿了顿。 张四维不紧不慢道:“追授何歆,配享太庙也无不可。” 终究是大明首辅,只区区两句话,便让沈烈面色微变,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 “老狐狸!” 好嘛! 这老狐狸的手段还真厉害。 这架势。 便是快刀斩乱麻!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还要将这推广封火墙的事交给工部去做,这不是摆明了抢功么? 如山一般的压力铺面而来。 让沈烈心中大叫了一声。 “歹毒!” 紧接着。 张四维便转过身,用幽幽目光看着沈烈,又徐徐道:“不过,今日所议之事,百官弹劾沈烈之八条大罪,老臣以为……不可不查!” 话音落。 杀气腾腾。 冯保,英国公纷纷色变。 而张四维便又将目光移开,幽幽道:“沈烈,你可知罪?” 沈烈低下头,恭敬一礼,便朗声道:“回张阁老的话,下官不知罪在何处,请张阁老明示。” 死一般的寂静中。 剑拔弩张。 火药味弥漫了开来。 而此时。 那些言官却士气大振,再一次群情激奋起来,一个个好似打了鸡血一般情绪激动,指天画地的咒骂着。 顷刻间朝局颠倒。 纷乱中。 随着张四维亲自下场参与弹劾,武勋们气势为之一滞,而喊打喊杀声四起,让龙椅上的天子面色变得难堪起来。 不远处。 李太后和王皇后则对看了一眼,这娘俩也不由得替沈烈担心起来,而李太后一颗心不由自主悬了起来。 这样的场面她见得多了。 却不知为何。 李太后本能的替那英武青年但着一份心。 这青年呀。 真是捅了马蜂窝。 晋党是那么好惹的嘛? 知道厉害了吧。 而言官疯狂的攻讦中,沈烈手心里也冒汗了,开始有了口干舌燥,生平第一次…… 沈烈尝到了这党争的厉害,论手段,论口才,他沈某人远不是张四维的对手。 喧闹中。 张简修,英国公二人也战稳不住了,带着一帮武勋及时出手,开始扯着嗓子大嚷大叫起来,主动替沈烈开脱起来。 “老臣以为沈烈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臣附议!” 再一次。 这万历朝的大朝会变成了吵闹的菜市场,延续了上百年的文武之争,再一次演变成失控的朝局。 有好些官员已经挽起了袖子,抄起了笏板。 这场面。 让人不禁联想到了那些西洋议会里,时常会上演的口舌之争,甚至一言不合还会大打出手,上演一场全武行。 如此荒谬。 如此无休止的争吵。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沈烈汗流浃背,在脑海中苦思冥想着。 该如何破局? 脑海中好似有一道灵光划过,沈烈猛然间抬起头,看向了正前方另一尊泥菩萨,那瘦长的身形…… 让沈烈心中一动,便突然向着最前排的张四维走去。 群臣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见沈烈大步走来,一些年轻力壮的官员警觉起来,纷纷出班挡在了张四维面前。 向着沈烈呵斥道。 “沈烈……你做什么?” “反了,反了,竟敢对相爷不敬!” 上首。 冯保也面色微变,训斥道:“沈烈……不可肆意妄为!” 喧闹中。 沈烈在张四维十步外停下了脚步,剑眉一挑,那清澈的眼中闪烁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精光。 终究是上过阵,杀过敌,那说不出的冷冽。 让张四维硬生生打了个寒噤,羞怒道:“侍卫何在……速速将这大胆狂徒拿下!” 侍卫还没动。 沈烈却突然将身体一转,向着张四维身旁的内阁次辅申时行一礼到地,然后朗声道。 “沈某之罪也非一家之言,请申阁老为沈某主持公道!” 话音落。 整个世界便好似安静了下来。 空气都好似凝滞了一般。 第434章 破阵子 这样的危急时刻,沈烈却急中生智,用略带委屈的神情,站在了升任内阁次辅的申时行面前。 向着申阁老一礼到地。 又抬起头。 沈烈咬紧了后槽牙,朗声道:“下官沈烈……请次辅大人主持道义!” 他在赌! 就在这一瞬之间,沈烈做出了决断。 他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了背后的张居正一家,甚至于,赌上了自己在这个时代所经营的一切。 而就在这一瞬间。 金水桥畔出现了十分诡异的寂静,天子,太后,皇后以及数百位朝臣,上千名御林军,太监,宫女…… 不知多少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沈烈,看着有些错愕的代首辅张四维,还有那泥菩萨一般,一言不发的次辅申时行。 顷刻间。 无数个念头在群臣心中萦绕着,这沈烈看似没头没脑的举动,其中却蕴含着层层深意。 “这……” 意味深长呀。 这可真是值得细细品味了。 申阁老是什么人呐,他是…… 江浙人。 他可是浙党领袖呀。 在张居正内阁之中,这位申阁老的位次又列在张四维之下,乃大明内阁中实打实的第三号人物。 可十年来这位申阁老不显山,不露水,为人又低调,性子又宽厚,能力也算很强了。 这就是个老好人。 朝野上下谁也说不出他半点错处。 以至于。 大明朝野早已经遗忘了此人的存在。 可真是这样么? 诡异的寂静中,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午后,大太阳底下没什么,晒的人心中发慌。 只有那知了还在不知疲倦的拼命叫着。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冯保,还有张简修,二人对看了一眼,不由得同时松了口气,心中满是激赏之情。 “秒呀!” 以冯保的老谋深算,也万万没想到沈烈竟然急中生智,祭出了这么一招,他竟然…… 在这要命的时候,将申时行和浙党给架了起来。 冯张二人心中突然变得敞亮了起来。 恍然大悟。 “对呀!” 二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这些年。 随着九边告急,大明面临着鞑靼人,瓦剌人强大的军事压力,不得不重用晋党中人。 甚至将整个大明的资源都向着九边集中了起来。 由此。 晋党声威大震,彻底执掌了朝局。 而晋商资本则来势汹汹,趁机大举南下,甚至将手伸向了江浙人曾经一手把持的盐业,茶业,丝绸业甚至票号生意。 忍气吞声的浙党就没有怨言? 可能嘛? 而赌上了一切的沈烈却一言不发,默默的等待着,他想到了自己曾经读过的明史,其实并没有关于晋党的记载。 明史上这帮人叫宣党。 可这明明是一伙山西蒲州人,却偏偏连自己的籍贯都不敢写在历史书上,而是硬生生将这卖国求荣的罪责推给了宣府人。 宣府人冤呐! 这伙人是怕遗臭万年么? 现如今。 他便在这朝会之上给申时行,给十几年来被晋党欺负了多年的浙党,递上了一把刀子! 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浙党和晋党显然不是一条心。 甚至于。 平时还有些争执。 再往深处想。 自己的老丈人张居正还没死呐! 张居正不死,张四维头顶上那个代首辅的代字,就不可能去掉,他还真不是大明首辅。 对于这首辅的位子。 难不成。 申阁老和浙党就没点想法? 这死寂中。 第二个回过神来的,便是上首龙椅上的万岁爷。 朱翊钧如梦方醒,忙道:“沈卿所言甚是,既众说纷纭,自然不能听一家之言,圣太祖有祖训,为君者当广开言路……” 所以。 与沈烈配合默契的万岁爷,便向着内阁次辅申时行殷切道:“申爱卿以为呢?” 于是在群臣瞩目之下,泥菩萨一般的申时行终于动了,那嘴角微微抽搐着,似乎在做着什么决断。 不多时。 申时行便上前一步,向着天子行了一礼,然后心平气和道:“陛下,老臣以为……沈烈错处是有的,不过本心是好的,纵然手段激烈了一些,可瑕不掩瑜,终究是心系百姓,救灾有功,陛下可不能寒了功臣的人心呐。” 话音落。 群臣哗然! 好嘛! 沈烈递刀,皇上帮腔。 这位朝野上下公认的老好人,浙党领袖还真把刀子接过去了,还反手就狠狠一刀捅在了晋党身上。 连功臣都喊出来了! 沈烈松了口气,一瞬间如释重负。 他赌赢了。 而人群中,一直置身事外的浙党朝臣们得到了申阁老的授意,便立刻纷纷站了出来,开始插手这一场大纷争。 “启奏陛下,臣以为次辅大人所言甚是,大灾当前当以黎民百姓为重,万万不可寒了功臣人心!” “臣附议!” 说起来。 浙党的朝臣还真不少,终究是科举最发达的江南之地,粗略这么一数,浙党中人…… 占据了朝臣至少四分之一的数量,一下子便从气势上将张四维的一干党羽给压制住了。 纷乱中。 这下子。 看的出来张四维真的慌了,那瘦长的身形微微战栗着,儒雅的脸上难掩慌张之色。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瞬间。 皇帝,内廷,武勋再加上一个突然插手的浙党,竟然让他这个代首辅显得势单力孤了! 冷汗,热汗一起流了下来,急怒攻心之下,乱了方寸的张四维只得低下了倨傲的脖子,不敢再多言。 而晋党中人纷纷偃旗息鼓。 直到。 上首传来礼官的一声高唱。 “退朝!” 群臣肃然,纷纷下拜,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了。 随着万岁爷的御辇缓缓离去,群臣却也不急着走,而是三五成群的聚集了起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今日这朝会可真是精彩。 精彩万分! 英国公张洵,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等一群武勋,哈哈大笑着簇拥了过来,向着沈烈嘘寒问暖。 那神情便好似打了胜仗一般,而沈烈则向着出手相助的申阁老行了大礼,说了几句恭维话。 “多谢申公为下官主持正义!” 一时间。 武勋们和浙党中人突然便联手了,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而不远处的张四维和一群晋党官员则面色铁青。 齐党,楚党在一旁远远的围观着,小声议论着。 看起来晋党这是要完了呀…… 这纷乱中。 可沈烈其实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眼看着这万历朝的党争又闹腾起来了,而这一次。 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党争却是他沈某人亲手挑起来的。 此时。 一个御前太监快步走来,向着沈烈轻声道:“沈大人留步,奉万岁爷口谕,诏沈大人入宫觐见。” 第435章 暗藏杀机 随着御前太监传来陛下口谕。 “诏沈烈入宫觐见。” 四周围。 群臣纷纷为之侧目,无数道羡慕妒忌的目光看了过来,大人们窃窃私语着什么,而沈烈则不动声色。 先向着谈笑风生的申时行,英国公拱手行礼,才随着御前太监的脚步,向着那西苑重地快步行去。 而不远处,张四维面色凝重,就那么怔怔的看着武勋,帝党,浙党搅合在了一起…… 而齐党,楚党蠢蠢欲动。 看的出来。 这位只差一步便可荣登宝座,成为大明首辅的晋党元老是真的慌了,而他身旁的一帮晋党官员便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急的团团转。 混迹朝野多年,这可都是老狐狸,此时任谁都嗅到了强烈的危险气息,随着浙党倒戈,奋力一击。 从隆庆年间开始得势的晋党大厦将倾,只怕是没几天蹦跶了。 纷乱中。 日落斜阳。 这大朝会不知不觉竟然开了一整天。 随着群臣散去。 深宫大内之中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而今夜的京城注定风波诡谲,大人们只怕要彻夜无眠商议对策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夜幕下。 西苑。 御林军戒备重重之下,一轮明月高高悬挂,与帝王别院一墙之隔的民宅街道上,隐隐传来了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沈烈跟随御前太监。 亦步亦趋。 走进了位于北海之畔的寝宫。 推开门。 御前太监识趣的退下。 沈烈走进了院子。 一抬头。 便瞧见了一天的朝会过后,朱翊钧还穿着华美的龙袍,又坐在了别院中的台阶上。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此刻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天子,正在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斗,而那双眼睛亮闪闪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周围只有几个宫女侍奉。 沈烈便赶忙上前参拜:“陛下。” 天子不语。 沈烈也不愿多远,便在一旁垂手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朱翊钧才依依不舍的将目光收回,便又拍了拍身边的台阶,闷声道:“过来坐……这里没别人……别拘着了。” 沈烈想了想,便不再推脱,而是快步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在万岁爷身旁坐下了。 下一秒。 “哎哟喂。” 君臣二人实在绷不住了,极有默契的脱掉了龙袍和朝服,露出了里面的白色里衣,很快又将靴子也脱掉了。 将一对脚丫子露了出来。 然后二人相视苦笑了起来。 “额滴娘哟!” “要了亲命了!” 上朝这活真不是人干的,这一天下来可真够要命的。 这大热的天,还要穿着华美的龙袍,朝服,在大太阳底下一晒便是一整天,甚至连湖面上吹来的风都那般灼热。 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舒展着肿胀疼痛的脚丫子,朱翊钧轻声抱怨着:“朕……是真不愿当这个鸟天子!” 这话多半是真心的。 朝会上。 群臣还能偷懒,可皇上只能一本正经的坐着,要保持仪态,腰不许打弯,下巴微微抬起…… 这一天下来谁受的了? 难怪大明的皇帝都不爱上朝。 皇上抱怨。 沈烈也附和着,轻声抱怨:“陛下所言甚是,某宁愿去宣大打仗,也不愿上朝受这种鸟气,这还叫朝会么?” 不讲对错,是非不分,凡天子赞成的便有人要反对,吵吵闹闹,纷纷攘攘的比茶馆里还乱。 星光璀璨下。 朱翊钧咧了咧嘴,闷声道:“憋闷。” 沈烈附和道:“不痛快。” 朱翊钧又恨恨道:“朕早晚要废了这朝会!” 沈烈点点头,认同道:“陛下圣明。” 在沈烈这个现代人看来,这种群臣议政的体制看似开明,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这样的朝会除了折磨人。 除了吵架党争瞎扯蛋。 真没啥用。 再这么下去大臣们之间就要抡笏板互殴了吧。 再看看人家大清的皇帝多精啊,直接就改军机处,在上书房办公了,皇帝随身带着最高决策机构。 夏天去承德避暑,冬天去扬州潇洒。 人家过的那才叫人生啊! 于是在君臣二人及有默契的抱怨声中,一旁服侍的宫女都听呆了,几个美貌宫女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总觉得陛下和沈大人说的不像是人话。 朝会也能取消么? 片刻后。 这院中便安静了下来。 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愉悦,在这院子里的所有人心中荡漾着,驱散了大朝会上的风波诡谲。 不管怎么说。 今日朝会都是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朱翊钧忍不住夸赞了几句:“得亏你机灵,竟然懂得将浙党拉拢过来,若不然……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说这话的时候。 万岁爷眉宇之间,那神情是极雀跃的。 虽然说在这位万岁爷心中,对浙党那帮人也没什么好观感,可他更加痛恨晋党,便欲除之而后快。 他性子刚直,一门心思的要剿灭鞑靼,驱逐瓦剌。 而眼下。 晋党便是他庞大战争计划的绊脚石。 沈烈赶忙谦逊了起来:“承陛下的福,臣……侥幸,侥幸。” 可别提了。 这大朝会瞧着混乱不堪,其实却暗藏杀机,与张四维这样的老狐狸过招可不是闹着玩的。 回想着当时那种情况,沈烈犹自十分后怕,那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一个不留神便会落得个身败名裂。 弄不好还得遗臭万年。 咬着牙。 朱翊钧突然发了狠,凑过来耳语道:“朕要兴大狱,以申时行代张四维执掌内阁,以浙党为刀,将晋党连根拔起!” 沈烈皱眉。 又来了。 想了想。 沈烈便轻声道:“陛下三思,扶持浙党,此事当在情理之中,可如今九边正在用兵,若兴大狱,株连甚广,则宣大之地必乱。” 沈烈之意。 对付晋党不能急,当徐徐图之,当务之急是将张四维换掉,以申时行代之,再将晋党在朝中的力量一点点清洗掉。 浙党在朝,而李如松,马林又执掌宣大兵权,若朝野上下一起围剿,则晋党失势已是必然。 兴大狱。 属实没这个必要。 可沈烈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心中却迷茫了起来,随着他亲手挑起了党争,打响了清算晋党的第一枪。 那么…… 晋党必然心生怨恨,与鞑靼人,瓦剌人,甚至建州女真人的关系更加密切,而这是历史上原本就发生过的事情。 接下来他又该如何做? 沈烈发起愁来,看了看天子,便在心中嘀咕着,晋党做大,祸乱九边,这件事情又能怪谁。 还不都是你爹当年造的孽? 第436章 忆往事 一想起那位隆庆爷,沈烈心中便忍不住犯嘀咕,那恐怕是大明最废的一位天子了吧。 当然了。 这番话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在心中憋着。 于是又是一阵沉寂过后。 朱翊钧点点头,似乎觉得沈烈所言甚是有理,便只好将兴大狱的心思压了下去。 看着沈烈。 朱翊钧笑道:“晋党的刀都架在你脖子上了,你还替他们说话?” 沈烈哑然。 然后摸了摸鼻子。 虽一时无言,心中却坦坦荡荡。 君臣二人对视了片刻,便一起泄了气。 “不提了。” 兴大狱,将晋党连根拔起只是气话,帝党如今的实力不足,还嫩的很呢,还需要一点点积攒实力。 于是将这烦心事搁在一旁。 朱翊钧又抬头仰望着漫天星斗,似乎那点点繁星有无穷的魔力,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 朱翊钧才幽幽道:“说起来当年,朕是父皇的第三个儿子,太后当年并非正宫……也不过是一位不得宠的贵妃,朕既非嫡出,也非长子,本没有机会当这个皇帝。” 万岁爷幽幽的话语好似梦呓一般响起,而沈烈识趣的不去打搅他,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那梦呓声在耳边萦绕 “但一个人如果得到命运的眷顾时,推都推不开。” “想当初,陈皇后无子,朕的两个哥哥又先后夭折,按照顺位来说,朕就成为长子,在朕五岁的时候便被立为皇太子。” 这夜色如水。 夜半私语。 而沈烈却只是默默的听着。 很快。 朱翊钧又轻声道:“朕小的时候聪明乖巧,有一天,皇帝老爹闲来无事,就在宫中策马奔驰。” 笑了笑。 朱翊钧便又凑了过来,得意道:“朕见此情景上前劝谏,陛下是天下之主,独自骑马奔驰,万一摔下来,这江山社稷又当如何,那一年……朕才六岁。” 沈烈哑然。 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当时的画面,那么一个六岁的小屁孩,就知道以江山社稷来考虑问题。 并且没有人教,张口就来。 沈烈忙道:“想必先帝一定很开心吧?” 果然。 朱翊钧便又笑着道:“自然,朕这一句孝道的话,说得父皇十分高兴,父皇便翻身下马,与朕亲近。” 说到此。 他忽然神秘一笑,轻声道:“其实这些话,都是太师平日里教的。” 沈烈再次哑然。 不意外。 好嘛! 感情自己的老岳父张居正,在皇上六岁的时候便看中了他,那个时候皇上的两个哥哥还没死呐。 按照大明的祖宗礼法,头上有两个兄长压着,当时这位爷是万万不可能当上皇帝的。 可张居正为何偏偏选择了皇三子? 这到底是运气还是眼光? 沈烈一时间有些搞不懂了,便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着那天上繁星点点,他开始明白。 为何皇上喜欢坐在台阶上看星斗了,那漫天星斗,银河灿烂,似乎蕴藏着某种玄妙的天机。 或许。 这真的是命。 若不是命又是什么,为什么好死不死的,皇上的两个哥哥先后病故,将这帝位好似馅饼一般砸到了他的手中? 此时。 朱翊钧收回了视线,幽幽道:“敢烧朕的常平仓,不管是何人所为……朕要他死!” 沈烈赶忙站了起来,恭敬一礼,轻声道:“微臣遵旨。” 明白! 皇上的意思是说,收拾晋党的重任就交给我沈某了。 此时已无话可说。 沈烈便穿上了官靴,站起身,又穿上了官服,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便朗声道:“臣告退。” 朱翊钧点点头。 “下去吧。” 君臣二人见了礼。 沈烈强忍着脚底板的疼痛,迈着有些蹒跚的脚步离去,而寝宫中再一次变得静谧如水。 此刻连院中侍奉的宫女都知道,皇上指示厂卫向着晋党开战了。 风波起。 午夜时分。 张四维府上。 烦躁中。 看着一个个神色惶恐,好似大难临头一般的同乡官员,张四维便翻脸怒骂了起来。 低低的咆哮中,相貌堂堂,儒雅不群的张阁老在下人,丫鬟,同乡面前将沈烈,申时行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十几年隐忍破功了。 怨不得张四维暴跳如雷。 只差一步呀! 只要将病怏怏的张居正熬死,他头上那个代字便可以去掉,百官之首,大明首辅的位子就算坐稳了。 甚至于。 他早就想好了,只要张居正死了,他便会立刻指示门下弟子,将张居正一党连根拔起,将张府抄家灭族! 然后通通换上他的人,然后再将新政废掉。 天下间。 对张居正新政不满的各地士林,想必会对他感恩戴德,真到了那个时候大权在握,那岂不是权倾朝野了? 可如今。 顷刻间朝局颠倒。 气急败坏之下,骂完了沈烈与申时行,张阁老的怒火又发泄到了贾冕,等一帮同乡的粮商头上去了。 “混账东西!” 快步上前。 张四维一脚一脚,狠狠踹在了一个个蒲州老乡身上,痛骂着:“一帮蠢材,贪财也不分时机么,大灾当前,哄抬粮价……这是都穷疯了么!” 再忍一忍首辅大位便到手了,到时候想怎么贪就怎么贪。 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么! “常平仓也敢动!” 作死么! 被张阁老踹在身上。 一个趔趄。 几声痛叫。 人五人六的蒲州官员,粮商们满脸通红,被骂的抬不起头。 好不容易等到张阁老发泄完了,将长袖一挥,沉着脸低喝道:“滚!” 一群惹了祸的粮商噤若寒蝉,低着头,排着队灰溜溜的从相府富丽堂皇的大客厅走了出去。 死寂中。 账房壮着胆子上前,轻声道:“相爷。” 看着贾冕尚未走远的背影,账房先生眼珠子转了转,那目光变得阴狠起来:“事到如今,不如……” 该壮士断腕,杀人灭口了。 张四维目光又是一沉。 却不置可否。 可是那阴狠的目光早已说明了一切。 只是将那华美的织锦官服袖子又是一挥,便不悦离去,随即那账房先生也将折扇一拍。 急匆匆走了。 这京城的夜幕下,突然变得杀机密布。 太师府。 病榻之前。 草药的清香之中,病容满面的张居正眼帘微闭,听着老四兴冲冲的诉说着,今日朝会上沈烈的神来一笔。 “奇了!” 张简修赞不绝口:“这沈烈虽是初出茅庐,却少年老成,于朝局了然在胸,确实可造之材。” 张四哥自然是很得意。 毕竟当年。 他对小妹与沈烈的亲事是极力赞成的。 第437章 恰风华正茂 随着张简修对妹婿赞不绝口,大肆夸奖了一番:“别的先不说,单说妹婿这做派,那可真是少年老成!” 做派不就是演技么。 妹婿虽年纪轻轻,可是那一把鼻涕一把泪,举手投足之间的感染力,丝毫不逊色于在朝中历练多年的老御史。 “真不知他这做派是怎么磨练出来的。” 最后张四哥得出了结论。 “天才!” 只能这样解释了。 而卧榻之上。 病容满面的张居正看着得意洋洋的老四,徐徐点头,尚存的意识中多了一丝欣慰。 少年老成好呀。 此刻。 他似乎从自己的乘龙快婿身上,看到了非同一般的特质,这特质是他的几个儿子。 甚至连最得力的老四也不具备的。 那便是。 他敢赌!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个有为之人。 一个年轻人若是不具备这点闯劲,每天只想着稳住局面,姑息养奸,那也做不到位极人臣。 正所谓人生难得几回搏。 从沈烈所作所为,让张居正想到了自己年轻之时,遥想当年在嘉靖朝,他张居正二十三岁中进士。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翰林。 又初出茅庐。 一入朝。 便抱着报晓朝廷的心态,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论时政疏》,系统的阐述了他的新政主张。 可是却挨了权臣严嵩极其党羽的当头一棒,将他狠狠的训斥了一通。 从此。 他再也没有给朝廷上过任何一份奏折,而是在权臣严嵩的眼皮子底下赌上了自己的人生。 他做出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此决断,请他的老师徐阶,推荐他进入裕王府为裕王侍读。 然后他便赌赢了。 终于。 他熬死了嘉靖爷,熬到了裕王登基,他便顺理成章以裕王府旧臣的身份进入内阁,从此开始了扶摇直上的官场生涯。 而如今。 “老了呀。” 幽幽一叹。 对女婿。 张居正是很放心的,而至于张四维,一想到此人的狼子野心,病榻上的张居正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冷哼。 恨不得爬起来撕了他! 可是。 他是真的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了。 于是卧房中。 父子二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在急怒之下,张居正嘴角溢出了一声呻吟,而又便又沉沉睡去。 张简修心中的快意也不翼而飞,赶忙替父亲将身上的薄被掖好。 大热的天。 可父亲身上却泛着令人心惊的凉意。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而清晨后。 当京城的百姓打开了家门,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走到了一家家粮铺门前,偷看着那一个个黑色鎏金的大牌匾。 忐忑中。 随着那沉重漆黑的大门敞开,伙计挂出了今日份儿的粮价,十五文一斤香米,八文钱一斤白面的价格。 让一条条街道上,苦哈哈的百姓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粮价终于回落了。 这欢呼声,也将内宅中酣睡的沈烈惊醒,正梦到自己在茫茫草原上,被数之不尽的鞑靼骑兵包围。 便一个激灵便翻身坐起,本能的将搁在手边的火枪拿了起来。 一旁。 被惊醒的张静修睁开了明眸,赶忙将娇躯撑了起来,看着夫婿吃惊道:“出事了?” 沈烈往周围看了看,赶忙将火枪收好,轻声道:“没事。” 起猛了。 沈烈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看着娇妻发乱钗横,衣衫不整的样子,心神便不由自主的荡漾了起来。 天气热。 又是私密的内宅,她身上只穿着布料很少的乳白色肚兜,随着那肚兜向一侧敞开,露出了属于花信少妇特有的白皙。 咽了口唾沫。 沈烈便立刻行动了起来,将一只坏手急不可耐的探了过去。 而张静修虽有些羞涩,却柔情似水,任夫君将她婀娜修长的身子抱住,一声嘤咛, 而后予取予求。 清晨时分的内宅里便响起了靡靡之音。 二人虽已成婚,可是婚后聚少离多,一番亲昵过后都大汗淋漓,却又看着对方甜蜜一笑。 良久。 陪嫁丫鬟才在外面敲门,三个云英未嫁之身的俏丫鬟红着脸,服侍小姐和老爷沐浴更衣。 一直折腾到日上三竿之时。 一家人才在后宅用早膳,而张静修仍是香汗淋漓,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发起愁来。 沈烈知她所思所想,便赶忙又安抚了几句。 “生孩子这事儿……随缘。” 哄的娇妻眉开眼笑了,才一边用膳,一边闲话家常。 莺莺燕燕环绕下。 张静修细看夫君英气的面庞,不免夸赞了几句,便又随口问道:“听说粮价已经压住了。” 沈烈应了一声:“嗯。” 那些带头哄抬粮价的蒲州粮商,倘若再不知趣,那就得是人头落地,抄家灭族的结局了。 怂了吧! “噗嗤。” 说着说着。 张静修便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抛过来一个媚眼,一想到这大恶人惩办那些奸商的手段,她便止不住的想笑。 张静修便又问道:“那粮铺里的水井还挖么,那何公火墙还修么?” 让人家在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挖水井,还要人家盖什么高墙,也亏这家伙想的出来。 沈烈笑了笑,轻声道:“自然是要的。” 脑海中。 浮现出户部主事贾冕那张阴柔的脸,若不将这狗官拿下,将这汉人里的败类收拾了。 常平仓的粮食去哪里要? 又怎么对得起那昌平仓里烧死的无辜更夫。 “对了。” 此时沈烈突然想起了一事,便兴冲冲的向着爱妾芸儿问道:“咱家的水缸卖的如何了?” 一听这话。 芸儿立刻眉开眼笑道:“卖了五百多口了。” 血赚! 沈烈心情便惬意起来,夸赞道:“好,好,让玄儿妹子盯紧了,这可是稳赚不赔的声音。” 芸儿拼命点头:“嗯。” 一旁陪嫁丫鬟们低着头,抿嘴偷笑了起来。 而张静修也露出了绝美的笑容,从红晕的嘴角溢出了几个字:“一大一小两个财迷。” 不过。 她对于自家老爷捞钱的本事,也是叹为观止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 她觉得…… 这下子家里又可以置办一些上品家具了。 正其乐融融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杂乱脚步声,便只见四掌柜田洪穿着官服,挎着刀急吼吼的冲了进来。 “贤弟,贤弟!” 田洪来的急。 沈烈赶忙迎了出去,迎着天上大太阳伸了个懒腰,皱眉道:“何事惊慌,就不能沉稳着点么……” 话音未落。 田洪已气急败坏道:“出事了……贾冕死了!” 沈烈一愣,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到了里屋将官服穿好,将火枪往腰间一插,便急匆匆向着院子外面冲去。 “看看去。” 第438章 杀人灭口 这一路冲出了府邸,向着案发现场冲去。 沈烈沉着脸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田洪气急败坏道:“刚发现……就在胭脂胡同。” 一刻钟后。 来到了胭脂胡同尽头的无人处,沈烈瞧见了死狗一般吊在一棵树上,吐着舌头,早已经凉透了的户部主事贾冕。 顺天府的仵作正在勘察现场。 来时赤条条。 去时空无一物。 贾大人似乎早就做好了自尽的打算,除了一身华美的衣衫,全身上下什么也没带,只揣着一份绝命书。 最先发现尸体的一位大嫂吓坏了,在顺天府衙役的盘问下,结结巴巴的也说不清楚。 顺天府,五成兵马司,厂卫的人云集于此。 议论纷纷中。 沈烈黑着脸走上前,从仵作手中要过那封绝命书看了看,便又低声问道:“怎么死的?” 仵作忙道:“回大人的话,是……自尽而亡。” 沈烈一愣,便忍不住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 “我尼玛!” 大意了。 这剧本看起来有些眼熟呀! 一般来说。 当官府里出了窝案,罪行无法掩盖的时候,就该有人跳楼,上吊,车祸,被自杀了。 最离谱的甚至还有猛砍自己十几刀,然后自尽而亡的。 啪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沈烈心中懊悔不迭,早怎么没想到这一出呐,敢情古今中外,天上地下…… 这毁灭证据的伎俩都一眼啊。 此刻沈烈欲哭无泪。 如今贾冕死了,意味着常平仓大案的线索断了,这诡谲中,他似乎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味。 心中凛然。 党争不是风花雪月,而是血淋淋的斗争。 是你死我亡! “走!” 最后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贾冕,气急败坏的沈烈带着田洪,刀十三一群人悻悻离去。 一行人回到了官衙。 几人相顾无言,心中欲哭无泪,这下子人死账消,案子已经查不下去了,并且又片刻后。 骂骂咧咧了一阵,几人突然想到了什么。 同时色变。 “不好!” 沈烈又猛的站了起来,沉声道:“贾冕的府邸在哪儿……老田,派人盯着了么?” 田洪忙道:“在前头不远,自从大人吩咐过后,田某早已派了三个校尉日夜不停,十二个时辰盯着。” 应该出不了事吧。 可是说着说着,田洪自己都没信心了。 “走!” 意识到不妙的沈烈,赶忙带人冲出了官厅,一群人沿着熙熙攘攘的长街向贾冕府上冲去。 心中带着一丝不详的预感,沈烈带着一群手下急冲冲赶到了户部主事贾冕府上。 看着那虚掩的漆黑大门。 心中又是一沉。 往周围看了看,整个巷子里静悄悄的,负责盯梢的那三个锦衣卫竟已不知去向。 田洪急了,猛的拔出刀,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便在贾府的院子里,看到了手下校尉的三具尸体。 番子,锦衣卫,帮闲蜂拥而入。 开始挨个房间搜查。 却一无所获。 不出预料。 除了三个锦衣卫的尸体,这贾府上下连下人,带老弱妇孺几十口人,在一夜之间便人间蒸发了。 就这样消失了。 此刻烈日当空。 沈烈心中却拔凉拔凉的,便缓步走到了尸体旁,看着那尸体上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这三人分明是死于乱刀之下,尸体摆的整整齐齐,行凶者似乎在向他这个厂卫首脑挑衅,示威,又或者是某种警告。 众人沉默无言。 良久。 沈烈才低声道:“给一笔安家费,好生安葬了吧。” 言罢。 便不忍再看。 而是转身快步离去。 一夜之间连死了四人,这让回到了东厂衙门的沈烈怒不可遏,当下便咆哮着发出军令。 一连几封手令,紧急从沈家庄和天津左卫调集心腹,将自己手下的力量充实起来。 让白广恩父女带着人来,各种火器军械都带齐了,将太师府,自己的府邸,还有田洪等人的府邸都严密保护起来。 “务必万无一失!” “快去!” 一时间。 在千户大人的咆哮声中,整个东厂衙门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群情激奋中。 各锦衣卫卫所,东厂百户所好似被踩了尾巴一般动员了起来,将各个重要目标保护了起来。 在紧张中渡过了一天时间。 如临大敌的沈烈从睡梦中被惊醒,然后便得知了一连串的坏消息。 夜里。 先是自家的产业便宜坊外,被人泼满了各种污秽之物,还有几个送餐小伙被敲了闷棍,连驴子和膳食都被抢走了。 在人心惶惶之中,沈烈带人赶到了自家的店铺,看着那店铺外横流的污秽之物,脸色再次变得难堪。 而他的义妹岳玄儿则穿着一身素白衣衫,在一旁义愤填膺起来:“这堂堂朝廷大员,读书人闹腾起来,怎么使出来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呐!” 她出身青楼,性子本十分柔顺,这时候怒不可遏的骂了起来,想必是极为愤怒的。 身旁。 田洪,刀十三等人也破口大骂。 “直娘贼!” “下贱!” 丢人啊! 一众厂卫官员都急眼了,觉得颜面无存。 东厂,锦衣卫是干什么的,缉拿不法,监听百官,人见人怕的大反派呀,这在大明。 大概就相当于,后世大漂亮国的联邦调查局加中情局。 这么强力的特务机构,竟然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干出了这么多龌龊事,这让大伙的面子往哪里搁? 骂声中。 沈烈却冷静异常,发出了几声冷笑,厂卫职能本就是在隆庆朝被废掉的,怨不得别人。 党争嘛。 你斗我,我斗你。斗的有来有回才是正理。 这世上的是本就是如此。 绝没有干挨打不还手的道理。 说话时。 沈烈眼中凶光一闪,低声道:“查!” 查出来是谁干的,老子…… 剁了他的狗爪子! 这一身令下。 厂卫在京中的密探齐出,不出一天便打探到了消息。 有人看到了蒲州盐行的几个护院,那日午夜时分曾经出现在胭脂胡同,而随着蒲州盐行浮出了水面。 一个叫做李槐的人…… 进入了厂卫的视野。 傍晚时分。 东缉事厂。 官厅中房门紧闭,随着田洪将一本小册子递了过来,沈烈便将目光一凝,翻看起了这位李槐李大掌柜的生平。 田洪拿着小册子,在一旁念叨着:“李槐,蒲州人,三十六岁……举人功名……蒲州盐行大掌柜,家境殷实。” 第439章 盐利 “隆庆六年太原府乡试第七名。” 说着说着。 田洪便有些底气不足,便压低了声音道:“这可有些难办了……这个李槐可是张阁老娘舅家的表亲,着实不好惹呀。” 沈烈点点头。 将无常册接过来看了看。 心中了然。 这个李槐的地位,便相当于张四维府上的大总管。 在这个年月的大家族中,这样的人其实很常见,这样的人小时候或许有些才华,便被家族中的大佬看上了。 而后。 便集家族之力悉心栽培此人。 此人便靠着家族的关系考中了举人,当上了举人老爷,这便是一个在平民百姓看来十分显赫的身份。 他也不去考进士。 也考不中。 因为一个大家族中的人才很多,家族只会集中资源栽培其中最优秀,科举最有希望的顶尖人才。 似这种没把握考中进士的,从他考中了举人之后,有了功名护身。 那么便会以举人和亲戚的身份,去给当大官的家族大佬们当师爷,管家,账房先生之流。 这辈子也能荣华富贵,谋个不错的前程。 这便是所谓的宗族,而在这万历年间的大明,这样的宗族如过江之鲫,占据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城市。 “蒲州盐行啊。” 田洪拿出来眼袋锅子,给自己点上了一担烟,忧心道:“这可是张阁老家的命根子!” 不好办呀。 沈烈心中凛然,将手中的无常册紧紧攥住,自然明白这话的分量,蒲州张氏祖上三代都是九边一带最大的盐商。 大盐商世家呀! 枝繁叶茂。 盘根错节。 而这个李槐,算是张氏家族中的核心人物了。 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沈烈猛的站了起来,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开战!” 若是连一个快要失势的代首辅也不敢动。 还当什么厂卫鹰犬呀! 麾下众将官等的就是这句话了,闻言纷纷站了起来,将官服袖子挽起,然后攥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走!” 说话时。 沈烈便大步从官衙里走了出去。 “去会会这位李举人!” 半个时辰后。 正阳门内。 喧嚣中。 前门大街上人头攒动,行人熙熙攘攘,与朝阳门内外云集的饭庄,酒楼,青楼妓馆不同。 这里却是小商铺,杂货铺林立的平民区。 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小商铺,售卖着百万人所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红烛黄纸,婚丧嫁娶所需物品一应俱全。 而沈烈沉着脸,穿着御赐飞鱼服,带着一行人在长街上快步前行,在晌午时分来到了一家大盐铺门前。 杀气腾腾。 而周围行人纷纷闪避,躲在远处议论着…… 巷子里。 则有几个负责盯梢的东厂番子,带着长随快步赶来,向着沈烈,田洪等人行礼报告。 “参见大人。” 沈烈点点头,轻声道:“李槐呢?” 几个番子向着那大盐铺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在里面呐。” 沈烈便站在大太阳底下。 抬起头。 用森森目光看着“蒲州盐行”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沈烈心中泛起了阵阵涟漪。 现如今。 这可是整个京城最大的盐铺,而整个京城总共有多少盐铺呐,大大小小至少上千家。 正如《大明会典》所言。 “天下盐商不止数万家,天下盐店不止数万处。” 世人皆知盐业暴利,可到底暴利到什么程度呐? 绝对超过后人的想象! 从盛唐开始后的悠悠岁月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谁占据了盐业贸易,谁便可以富甲天下。 从大明早期的富可敌国的扬州盐商,到晋商崛起后的蒲州首富,无不是富可敌国! 这古时候的盐商呀。 真是穷的就只剩下盐和钱了。 并且不管是历朝历代,哪一个时期,这盐业以及盐业带来的赋税,可都是一个王朝的命根子。 “天下之赋,盐利其半。” 早在盛唐,盐业的发展就已经相当兴盛了,当时盐税已然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 这些盐商缴纳的盐税数额大,不管是皇上修建宫殿、还是朝廷补充军饷,都得靠盐税。 有时甚至可以抵当朝廷官员一整个月的俸禄。 宋朝也是如此。 甚至精明的宋人还发明了盐引,还是宋代头号大奸臣蔡京发明的…… 甚至于。 这个极为天才的大奸臣,还将盐引分成了长期盐引,以及一年期的盐引,半年期的盐引。 这是什么? 这分明便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国债! 从盛唐时。 食盐专卖制开启之后,产盐、吃盐,都被朝廷管起来了,吃盐不仅限定专门供应渠道,还要定点定价销售。 贩私盐这种事还是别惦记了。 《大明律》是这样说的:“坏盐法者,买主卖主,各杖八十,牙保减一等,盐货价钱并入官。” 就连买家都要挨八十杖,这大板子打下来人还能活嘛? 说白了。 便是买卖私盐者乱棍打死! 抄家充公! 可是成也盐税,败也盐税。 如今盐政糜烂。 当大明的盐商子弟堂而皇之的控制了朝野之后,便开始不交税了,于是天下赋税一下子没了一半! 这还了得么? 想起了那可怜巴巴的十几万两盐税,沈烈眉头便微微皱起,但凡朝廷有盐税收入。 百万明军还用得着要饭么,还至于把每年几百万两的赋税,通通都加到可怜的农人身上么? “走!” 手一挥。 沈烈便带着番子,锦衣校尉和大批帮闲大步走了进去。 铺子里。 一个身材壮硕的护卫警觉起来,本能的迎了上来,向着沈烈赔笑道:“这位爷买盐么……” 一旁。 田洪眼睛一瞪,怒斥道:“起开!” 上前一步将护卫推开,众人便瞧见了那卖盐的柜台里,坐着的一个中年文士。 文士不慌不忙,正在低头拨弄着算盘,不但没有抬起头迎接,反而神态如常,明显没有将沈烈一行人放在眼中。 在厂卫虎狼环绕之下,这人气度依旧十分沉稳。 这画面…… 让沈烈觉得十分别扭,看上去自己倒真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大反派,而这位举人老爷倒真像是被迫害的正人君子了。 “你是李槐?” 此时田洪大怒,上前骂道:“起来……你他娘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田洪要上前将这文士从柜台里揪出来。 却被沈烈抬起胳膊拦住了。 “行了。” 沈烈挥了挥手,便信步向着柜台走去。 背着手。 低下头。 用威严的目光看着这文士手中的狼毫,还有那洒金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账目,却一言不发。 只是心中一动,看着这文士记账用的方法,竟然是他沈某人创造的复式记账法。 这倒是奇了。 第440章 斗智 沈烈低头不语,只是背着手安静的看着李槐记账。 于是店内鸦雀无声。 等到文士算完了账。 李槐便站起身,正了正衣冠,又向着沈烈行了一礼,笑着道:“蒲州举子李槐拜见沈大人,沈大人光临小店,小店可真是蓬荜生辉。” 沈烈点点头。 李槐便又赞道:“小可常听人说,如今这京城内各大店铺中所用的记账之法,便是出自沈大人之手,沈大人将此法教给了内廷,而后由内廷流传民间,因此发扬光大。” 顿了顿。 这李槐便向着沈烈一礼到地,心悦诚服道:“此法大善,开账房记账之先河,沈大人之才经天纬地,小可万般钦佩。” 这一番恭维话说的十分得体。 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李槐这一番话,让沈烈也微微错愕,他还不知道自己发明的复式记账法,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在这京城流传开了。 带着几分错愕。 沈烈冷道:“不敢。” 他虽态度冷漠。 李槐却也不生气,反而越发恭敬道:“大人大驾光临,李槐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大人请上座。” “来人,上茶!” 瞧着这斯斯文文的蒲州举子,沈烈面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想了想。 却还是走到了一旁耳房里的太师椅上坐下了。 而后。 盐铺护卫便奉上了上等的香茗,二人便慢慢的品起茶来了,本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便这样缓和了下来。 静谧中。 一旁。 田洪,刀十三对看了一眼,也很识趣的保持了沉默,在一旁乖乖的站着,不约而同的在心中嘀咕了起来。 这可是高手对决呀。 本以为今天是场硬仗,弟兄们连家伙都预备好了,本来打算着一言不合便抄家伙上。 却未曾想。 进来之后这个李槐不骂街,不吵嘴,连说话都斯斯文文的,还对咱们大人赞誉有加。 看来自己这些粗鄙武夫还是别插手了,咱们这些头脑简单的武夫,可对付不了代首辅家的大管家。 从古到今。 一根筋的武夫便只懂得打打杀杀。 和举人老爷打交道,斗智,斗心眼…… 这事儿还得咱们大人来! 可田洪,刀十三二人心中又生出了几分默契,从这个李槐的神色,态度,言行举止来看。 其实是他背后那位张阁老。 只怕是。 对咱大人起了拉拢的心思。 不多时。 田刀二人又对看了一眼,竟莫名有些不安,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咱大人会承张阁老的情么。” 这问题似乎没人能回答。 而此刻。 在门外站着的东厂役长,番子,天津左卫以及宣府子弟都默默的看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大人会接受张阁老的招揽么。 他若接受了 咱们那三个弟兄不是白死了么。 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一盏茶凉了。 沈烈便又站起身,在这盐铺中徐徐走动了起来,走到了卖盐的柜台中便伸出手,抓起了一把粗盐粒子。 又抓起了一把精盐闻了闻。 随着盐粒子从手指缝里洒落,看着那打开的盐袋子里插着的标牌上,用端端正正馆阁体写好的食盐产地还有价格。 淮盐,青盐,海盐…… 淮盐最贵,一斤淮盐标价二十文,而海盐最贱,一斤也要十二文钱,这都是粗盐,需要百姓将大颗的盐粒子买回去自己磨成粉。 紧接着。 沈烈又将目光移到了一袋用来刷牙的青盐,这种青盐最细,也最贵,一斤要卖三十文钱。 这触目惊心的盐价,让沈烈直皱眉头。 寂静中。 那风度翩翩的李槐起身走了过来,笑着道:“小可明白,相爷曾吩咐过了,从今日起……沈大人家的便宜坊如要用盐,只需派个人,带着沈爷的条子来支取便可。” 一旁。 田洪和刀十三又对看了一眼。 暗自心惊。 来了! 话音落。 沈烈不语。 只是低着头。 看着这事关王朝兴衰,百姓存亡的盐巴。 沈烈嘴角微微抽搐着,忽然道:“你可知如今的京城,一斤香米卖十文钱,一斤猪肉买十五文?” 他亲眼见证了这盛世大明,盛世掩盖之下如此荒谬的景象。 李槐微微错愕。 却不解。 只是赔着小心道。 “大人何意?” 沈烈便又幽幽道:“你可知百姓买你一斤淮盐,可换两斤半白面,两斤香米,一斤多猪肉……” 至于那刷牙的青盐,那可是普通百姓这辈子也不敢想的,所以这离谱的盐价是哪个乌龟王八定下的? 说着。 沈烈心中无名火便升腾了起来,你们这帮大盐商,将大明的盐巴卖的比猪肉还贵。 你们这帮王八羔子这么干,把百姓生存所需要的必需品,硬生生变成了奢侈品。 百姓还能活的下去么? 最离谱的是。 你们这些大盐商,特娘的竟然还不交税! 李槐却愣住了,怔怔的看着沈烈,便好似看到了一个史前来的怪兽,又向着沈烈抱了抱拳。 虽不解。 李槐却还是轻声道:“大人是责怪这盐价太贵么,大人涉足官场不久,只怕是有所不知,这盐价却不是我蒲州盐行定的。” 沈烈剑眉一挑,冷笑道:“哦……那是谁定的?” 说来听听。 李槐便徐徐走了过来,轻声道:“说来话长,大人可知太祖时制定开中法么?” 沈烈冷笑:“知道。” 这不是废话么。 想当初大明百万边军,吃喝拉撒每天的耗费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屯田解决不了问题,朝廷财政也无力承担。 太祖便让天下商贾运粮,运物资去九边,而作为报酬,朝廷发给这些商人盐引抵账。 这便是开中法。 可开中法和盐价有什么关系? 此时。 李槐又道:“盐引虽有期限,过期作废,可架不住这些年,朝廷开支越来越大,发出去的盐引便越来也多,盐场又统共就那么几处,便导致各大盐场人满为患,天下盐商苦不堪言。” 顿了顿。 李槐便轻声道:“朝廷发给天下的盐引太多,支取的人太多,排队太久,于是乎,天下盐商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人花费重金买通盐场官员,而各地藩王,权贵,皇亲国戚便凭着皇家贵胄的身份插队……” 静谧中。 时空便好似停滞了一般,而沈烈随着李槐的话,仿佛看到了那人头攒动的盐场,丑态百出的景象。 第441章 所谓君子 此时沈烈脑海中,浮现出各大盐场门前,那天下盐商人头攒动,丑态百出的画面。 各家盐商为了能够插队,早点领到自己的盐,将这人世间最丑陋的一面毫不吝啬的展现了出来。 肮脏。 令人作呕。 于是沈烈便皱着眉头,低喝道:“继续说。” 于是李槐便又徐徐道:“如此一来,有钱有势的盐商,皇亲国戚便仗着身份显赫,便可长期霸占盐场,而那些小本经营的盐商空有盐引却领不到盐,因此……” 听到这里。 沈烈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轻声道:“因此一些财力不足,实力微小的盐商便破产了。” 李槐微微错愕,在心中细细琢磨着破产这两个字的真谛。 片刻后。 这阁老家中的大管家,举人老爷便向着沈烈又行了一礼,赞道:“大人之才,经天纬地,学生是极佩服的,这两个字真是妙极了!” 沈烈不理,只是挥了挥手,轻声道:“接着说。” 于是李槐便又娓娓道来:“如此一来,各地小盐商大量……破产,他们手中的盐引自然便成了废纸,大人请猜猜看,这些小盐商手中的盐引,被什么人低价收走了呐?” 话音落。 石破天惊。 沈烈恍然道:“那自然是被有实力的大盐商,地位尊崇的皇亲国戚低价收走了呀!” 好嘛! 明白了。 两个字从沈烈口中脱口而出。 “垄断!” 一转念头便又是两个字。 “兼并!” 这活脱脱便是一出资本兼并,大鱼吃小鱼的大戏,让沈烈心中通透了,果然资本主义是大明创造的! 而后来的洋人。 从大明将这一套成熟的资本主义制度偷学去了,还编造历史,大吹牛皮,说资本主义是西洋人发明的。 一旁。 李槐又细细琢磨着垄断,兼并这样新鲜的字眼,含笑道:“大人之才,学生自愧不如,正是如此……大人恐怕有所不知,如今呐,这最赚钱的生意可不是卖盐,而是贩卖盐引。” 说着他便走了过来,在沈烈耳边轻声道:“这盐引越来越贵,盐价自然水涨船高,大人……着实是冤枉了学生。” 将声音压低。 李槐附耳道:“大人若想查盐价,可去查各地藩王,晋王……” 沈烈面色一沉。 低下了头。 再也难以掩饰心中深深的厌恶,李槐所言多半是属实的,哄抬盐价这种事,和各地藩王脱不开关系。 沉默良久。 沈烈抬起头,看着李槐儒雅俊朗的脸,皱眉道:“皇亲国戚皆是如此,那你便同流合污了么。”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两个字。 甩锅。 “你将这罪责推到了皇亲国戚身上,你便干净了么,你……可曾想过,长此以往,天下百姓该如何过活?” 李槐又是一愣。 看着脸色阴沉的沈烈。 紧急着。 这位举人老爷儒雅俊朗的脸上,在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嘲讽,轻声道:“大人之意……是在替那些黄土里刨食吃的泥腿子们抱不平么。” 这话虽然是李槐带着笑容说的。 可是那深深的嘲讽。 让沈烈低头不语,而田洪,刀十三眉头微皱,守在外面的东厂番子们,神情却十分的不自在。 虽有几分愤怒。 却又低下了头。 他们便是这位举人老爷口中泥腿子,在天津左卫,在战乱不休的宣府之地的黄土里,祖祖辈辈的刨食吃。 将几亩荒地当成命根子的泥腿子。 这诡异的静谧中。 上上下下都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 沈烈抬起头,看着李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本性,便从喉咙里憋出了几个字:“抓起来!” 这一刻。 沈烈心中的厌恶到了极点,他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人,厌恶过这些圣人门徒,儒教伪君子。 或许这便是儒教最大的恶,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将这世间之人分成了君子与小人。 君子和小人说的可不是品行,君子可未必高尚,小人可未必卑劣,而情形恰恰相反。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懂了。 这一刻。 沈烈突然明白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的内涵,读过圣贤书的便是君子,没读过圣贤书的便是小人。 是贱民。 拜入孔教的便是人上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们认为自己是天。 这便是儒教最大的恶! 随着沈烈一声令下,田洪,刀十三长长的出了口气,而外面的番子,锦衣校尉便蜂拥而入。 抬腿便将李槐踹翻在地,然后五花大绑了起来,又将他架了起来,狠狠将木枷套在了脖子上。 一声痛叫。 举人老爷不见了斯文儒雅,那俊美的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咒骂了起来:“你敢!” “沈烈……你不得好死!“ 骂声中。 却又被心中憋闷的刀十三上前一步,狠狠一拳揍在了脸上,打掉了举人老爷几颗门牙,打了个鼻血长流。 桃花朵朵开。 这孙贼。 说谁是泥腿子呐,泥腿子怎么啦! “好了。” 此时沈烈迈步上前,在鼻青脸肿的李槐脸上拍了拍,厌恶道:“记住了,老子和你不是一路人,往祖上倒腾三五代,谁家都是泥腿子,若是再往祖上倒腾祖宗十八代,谁家还不是个贵族?” 你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李槐懵了。 却很快又扯着嗓子,含糊不清的叫骂起来:“沈烈你听好了,在下有功名在身,大人要抓总得有个真凭实据,若不然,我家相爷饶不了你,山西士林饶不了你!” “哦?” 一听这话。 沈烈便点点头,徐徐道:“有道理!” 这终究是一位举人老爷,又是代首辅家的大管家,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抓人得讲究以德服人。 说话时。 沈烈便踱着步子在这盐铺里转悠了起来,先走到柜台边上,看着那一杆杆精致的青铜小秤。 心中一动。 沈烈便低喝道:“查他的秤!” 田洪应命,快步上前,拿起几杆秤摆弄了起来,很快眼睛便亮了起来,向着沈烈叫道。 “大人……这秤不对,少二两!” 此时。 沈烈又走到了柜台上摆放的盐袋子旁边,伸出手,往盐堆里狠狠的插了进去,将最下层的盐粒子扒了出来。 果然! 上面是好盐,下面都是受了潮的劣质盐。 “这盐都受潮了……还能吃么?” 冷冷一笑。 沈烈心中越发不屑,堂堂阁老家的铺子,把盐当奢侈品卖也倒罢了,竟然还缺斤少两,假冒伪劣。 这帮人捞钱已经捞的入魔了。 彻底疯了。 它们已经不配为人,是畜生。 “带走!” 沈烈开始琢磨了起来,若是按照大明律,假冒伪劣,缺斤少两该给定个什么罪呐? 第442章 大明律 “缺斤少两,以次充好。” 脸呐! 读书人的体面呐! 你家相爷就这点出息了么? 你家的盐卖的比猪肉还贵,这倒还罢了,眼看着都要位极人臣了,竟然还要用这样下作卑劣的手段。 还要惦记着穷苦百姓手中的那几个可怜的铜板。 身为大明首辅的格局呐! 人和人和真是不能比呀,和一心为公的张居正相比,这个张四维可真是上不了台面。 若是让这货当了大明首辅…… 那还了得么。 沈烈摇了摇头。 带着无尽的嘲讽。 沈烈便又拍了拍李槐肿胀的脸,假意纠结了起来:“本官记性不好,这事儿归哪个衙门管呀?” 一旁。 田洪忙道:“自然归五城兵马司管,我大明从永乐朝迁都燕京,便分置五城兵马司。” “当时永乐爷命在京兵马指挥司兼管市司,每三日一次,校勘街市斛斗、秤尺,稽考牙侩姓名,时其物价。” 田洪咧了咧嘴,奚落道:“如今五城兵马司哪里还敢管这些事呀,五城兵马司归兵部管,兵部……” 下半截话他没说。 沈烈明白。 兵部哪里敢管内阁代首辅家的店铺呀? 一听这话。 沈烈便点点头,又问道:“那咱们厂卫能不能管?” 田洪立刻道:“能啊!” 说着。 田洪脸上便露出几分傲然神色,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咱厂卫有啥事是不能管的? 太能了。 沈烈放心了,笑着道:“那就好。” “既然是本官职权范围之内,将人抓了,回头和张阁老打御前官司的时候,本官也理直气壮不是?” 一群手下在一旁赶忙附和道:“大人英明。” 一边向着蒲州盐铺外面走。 沈烈便又问道:“依大明律,这缺斤少两,以次充好是什么罪来着?” 田洪似早有准备,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本大明律,用手指蘸着口水翻看了起来,一边摇头晃脑的念叨着。 “在这呢!” “依大明律,凡私造斛、斗、秤、尺不平,在市行使,及将官降斛、斗、秤、尺作弊增减者,杖六十,工匠同罪。” “发卖猪羊肉灌水,及米麦等掺和沙土货卖者,比依客商将官盐插和沙土货卖者,杖八十,财货充公。” 沈烈微微错愕,奇道:“这么重的罪?” 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便将田洪手中的大明律接了过来,认真的看了看,白纸黑字写着呢,还真就是这么重的刑法。 原来在这个年月卖假冒伪劣,缺斤少两不但要没收财货,还要打板子呀,这让沈烈想到了后世的新加坡。 在街上吐口痰都要鞭刑。 有异曲同工之妙。 “得嘞!” 将这大明律往怀里一揣,沈烈底气可就更足了。 这么一算。 沈烈又看了看鼻青脸肿的李槐,念叨了起来:“你完了你,两罪并罚……加起来可就是一百四十板子了。” 这世上有人能挨的住一百四十记板子么。 自然没有。 这不是乱棍打死么! 一旁。 挨了揍又上了木枷的李槐急怒攻心,脖子一歪晕死了过去,然后被杀气腾腾的番子好似拖死狗一般拖走了。 “看看!” 沈烈向着左右笑道:“这大明律也太吓人了。” 硬生生把人吓晕了! “谁编的大明律呀。” 沈烈一边皱着,一边在心中赞叹着。 真是好! 左右哄笑声一片。 “那自然是咱大明太祖爷编的。” 沈烈点点头,心中对儒教更加不屑,将儒教抬那么高有用么,儒教能治国么,儒教但凡能治国还要大明律做什么。 这分明是法家治国。 转过身。 沈烈看了看这蒲州盐行那漆黑烫金的牌匾,便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封!” 而麾下众番子轰然应诺。 此时长街之上,聚拢的百姓,行人,商贾远远的指点着,议论着,瞧着一张东厂的封条拍在了蒲州盐行的大门上。 人人都知道,这京城只怕是要出大事了! 而沈烈背着手,在古旧斑驳的街道上穿行着,沉吟着,收拾这些奸商的办法,以及厂卫新增加的职能。 消防,工商,物价局…… 但凡这几招一出手,什么奸商都准保治的服服帖帖,甚至于,沈烈还琢磨着连税务局的职能也顺手接收过来。 这事儿还真不是他胡思乱想,为了充实国库和皇帝内帑,原本大明税监就有很多是内廷派出去的太监。 这年月除了厂卫和内廷的太监。 大明的权贵真是烂透了呀! 随着厂卫继续前行,一架架蒲州盐行被查封,而各种传言在街头巷尾流传了起来。 翌日。 上午。 大朝会。 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唱:“有时早奏,无事退朝。” 百官却纷纷眼观鼻,鼻观心。 紧紧的等待着什么。 随着第二次上朝的沈烈出班,高声道:“臣有本奏!” 看着正前方。 张四维那泥菩萨一般的高瘦身形。 沈烈幽幽道:“臣弹劾张四维纵容家奴,贪赃枉法,缺斤少两,以次充好……” 话音落。 随着群臣纷纷现出错愕,惊异神色,有人是真的错愕,有人是假装惊异,不一而论。 紧接着。 上首。 龙椅上的天子便佯怒道:“不可胡言乱语,你一个小小的千户,指挥同知,竟敢弹劾当朝首辅。” “荒谬!” 天子先言辞激烈,将自己的心腹爱将骂了一通。 四周围。 一干晋党官员纷纷附和,出声将沈烈痛骂了一顿。 而后。 等到骂声停歇了下来,天子却又话锋一,幽幽道:“沈烈,你既口出狂言,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你可有真凭实据?”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 当下便向着不远处,等待召见的田洪挥了挥手,田洪等人便和御前侍卫一起,将从蒲州盐行中查抄的秤杆,盐袋抬了上来。 呈上了证据。 沈烈却又照着弹劾奏章念道:“启奏陛下,洪熙元年,正统元年,景泰二年、成化五年、嘉靖二十七年等,朝廷都曾颁布过核校度量衡法令,制作和校定标准。” “依大明律,凡度量衡,谨其校勘而颁之,悬式于市,而罪其不中度者。” “锤儿无捅移,杆干要正直,量数儿须匀密。世人个个讨便宜,赖你成平易。铺面营生,出入一例,好名头从此起。轻重在眼里,权衡在手里,切不可差毫厘。” 第443章 倒阁 当沈烈手持弹章,将白纸黑字的大明律一声声,一句句念了出来。 群臣再次哗然。 这次是真惊异了。 “这……” 大人们互相看了几眼,难掩凛然之色,纷纷在心中琢磨着,这位天子心腹沈大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呀! 未曾想。 这人屡出奇招,也不喊打喊杀,也不搞罗织罪名,构陷忠良那一套,反而从防火,缺斤少两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入手。 还真把晋党搞了个鸡毛鸭血! 当然了。 他依仗的是天子的信赖,还有手中的大明律。 怨不得群臣心惊。 看上去。 这个沈烈竟然懂得利用法度,祖制,大明律来抢占道德的制高点,他要走大人们的路,让大人们无路可走。 这可比当年那个只懂得蛮干的刘瑾难缠多了。 “这手段?” 家中开着粮店,盐铺,茶叶行等各种生意的大人们,不由得将脖子缩了缩,开始琢磨着下了朝。 要不要让自家的店铺先消停几天,偷偷把秤换了,反正这几天可不能让厂卫抓了现行。 再把官位丢了。 不值当啊! 人间百态,近在眼前。 沈烈将弹劾奏折念完了。 天子便趁着脸,向着冯保道:“验秤!” 哗然中。 御前太监总管冯保便亲自上前,弯下腰,检查过了那几袋受了潮的盐巴之后,又将一杆小秤拿了起来。 而后。 冯保便拿起了秤杆,秤砣站在了高台之上,开始向着群臣演示,一番折腾过后,随着秤杆向一侧歪去。 冯保看着那歪掉的秤杆,便向着天子恭敬道:“启奏陛下,沈烈所言,确有其事,这秤……差二两呐!” 而群臣再次哗然。 “这!” 也确实离谱。 卖一斤盐竟然短二两,这属实是欺人太甚了,难怪山西会馆那帮人,一个个都富得流油,拿上等燕窝当漱口水,拿辽东老山参当零食吃。 “哎哟哟。” “啧啧啧。” 百官惊叹。 晋党这捞钱的路子也太野了。 自愧不如呀。 接下来便顺理成章。 与厂卫,武勋和天子早有默契的浙党言官,接着发难,随着一位位浙党官员纷纷出班,开始附和沈烈的弹劾。 群起而攻之。 于是乎。 在张居正重病濒死之时,这万历朝第一次倒阁行动,便在万历十年的夏天开始了。 在晋党官员面红耳赤的辩驳中。 天子盛怒,降下了大雷霆:“传朕旨意,将举人李槐革除功名,斩立决,抄家,女眷充公,老弱流放……” 一连串处罚一气呵成。 而武勋,浙党纷纷附和,同时齐党,楚党见大局已定,也开始出班弹劾,一时间百官群情激奋。 让这场倒阁行动的盛世,一下子便浩荡了起来。 直到冯保上前一步,低喝道:“肃静!” 而这大朝会上,也出现了短暂的沉寂,一时间几百道目光落在了位居前排的张四维身上。 一下子。 这位大明代首辅落到了千夫所指的境地,如今百官围攻,张府大管家都被万岁爷下旨杀了头,抄了家。 他这个代首辅还当的下去么?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 大厦将倾。 那高瘦的身形终于动了,张四维上前几步,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天子面前,用颤抖的声音低沉道。 “老臣管教无方,令家族蒙羞,老臣愧对天下,臣请……” 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张四维瞬间变得苍老,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低声道:“臣请去职下野,乞骸骨,告老还乡。” 这话终究是说出来了。 而按照大明惯例,首辅辞呈,天子是要假意挽留一番,首辅再辞呈,天子再挽留。 如此这般反复几次。 一来二去。 来彰显皇恩浩荡。 可此时此刻。 少年天子难掩眼中深深的厌恶。 甚至于。 连首辅辞呈的例行挽留都懒得做。 便从天子口中,低沉着吐出了一个字:“准。” 而张四维匍匐在地。 良久不语。 这一个准字。 却让沈烈突然心中无比轻松,便好似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从肩头突然之间卸了下去。 于绝境之中。 他赌上了一切之后,终于排掉了晋党和张四维这颗雷。 而从此之后,张居正一家可以高枕无忧,可此时,沈烈脑海中竟一片空白,再也听不清周围人在讲什么。 说什么。 直到。 沈烈被群臣山呼万岁之声惊醒,才发现皇上的御辇已经抬了起来。 沈烈赶忙跟随群臣下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了。 失势的晋党官员面如死灰,低着头,陪伴着下野的张四维灰溜溜的走了,而这金水桥畔便立刻热闹了起来。 一转眼。 被一只巴掌拍在了肩膀上,沈烈才回过神来,看着喜形于色的张简修,还有身边簇拥的一干武勋,那一张张眉飞色舞的脸。 “哈哈!” 被武勋们围在中间的沈烈,接受了好似英雄一般的待遇,这可是万历朝破天荒的头一回。 大明武勋扳倒了首辅,虽然只是个代理首辅,成色差了点,可武勋们仍旧好似打了胜仗一般欢喜鼓舞。 恭维声中。 沈烈笑了笑。 而不远处。 成功取代张四维,荣升代理首辅之位的申时行,带着一帮浙党官员走了过来,与沈烈众人言谈甚欢。 瞧着其乐融融。 扳倒了晋党之后,大明朝野,武勋为首的帝党与浙党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而沈烈心知肚明。 这样的蜜月期在万历朝不会超过一年。 又片刻后。 不出预料的是。 御前太监快步走了回来,恭敬道:“沈大人留步,万岁口谕,宣沈大人入宫面圣。” 沈烈面不改色,向着英国公,申阁老拱了拱手,然后随着御前太监向着西苑走去。 半个时辰后。 西苑。 进了皇帝别院,沈烈与朱翊钧对看了许久,目光中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异彩,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二人这一番默契的合作,竟然扳倒了张四维。 “哈哈!” 先回过神来的朱翊钧,兴奋的一拳捶了过来,而沈烈仍旧假装痛苦的龇牙咧嘴起来。 “陛下力气真大。” 这一刻。 二人似乎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而那时候,沈烈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商贩,万岁爷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一年了呀。” 沈烈百感交集。 这一年。 万岁爷的变化可真是太大了。 而朱翊钧依旧兴冲冲道:“来……陪朕说会话。” 第444章 龙船奏对 随着君臣二人,在御前侍卫环绕之下,向着那夜幕下风景秀美的北海之畔走去,此刻二人谈笑风生。 看的出来此刻的万岁爷兴致高涨。 “哈哈哈。” 随着万岁爷爽朗的大笑声不时响起,而侍卫,宫女,太监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讨好的笑容。 细琢磨。 这位才刚刚亲政便伙同自己的心腹爱将,厂卫心腹以及大明武勋,扳倒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内阁首辅,还有他背后的党羽。 虽然只是个成色不足的代理首辅。 不过。 晋党失势,张思维下野已经足以向天下人宣告。 天子正式亲政了! 年仅十九岁的万历爷用雷霆手段,宣告了他长达四十年皇帝生涯的开始,而他的一生是指挥着明军南征北讨,左冲右突。 为大明中兴奋力一搏! 思绪起伏中。 朱翊钧在前面大步流星,而沈烈落后一步紧紧跟随,一边走,一边应承着,却在不经意见忽然发现。 初遇见时那位憨憨的青涩少年,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变得威严沉稳了起来,有了帝王气象。 沈烈暗自心惊。 这才几天呐? 可朱翊钧却不顾天子仪态,信步走到了湖畔,便扯着沈烈的衣服袖子,将这爱将带到了北海之上。 二人只带着几个侍卫,几个宫女便一同登上了四平八稳的平底大龙船。 迎着微风。 随着侍卫将大船一路划到了湖中央。 而四周围。 此时早已开满了莲花。 夜半泛舟。 花香怡人。 放眼望去是一片洁白,一望无际的花海中,一些吃不饱饭的太监,宫女乘着小船,正在忙着采摘莲藕莲子。 见龙船突然驶来。 那些太监,宫女们惊慌失措,便赶忙在小船上盈盈下拜。 朱翊钧只当没看见,兴冲冲道:“朕已下旨,首恶必究,将蒲州举子李槐等一干人等系数捉拿归案,将这京城内的大小三百余家蒲州盐铺,一百余家粮铺一并查抄,财物充公!” 沈烈忙道:“陛下圣明。” 乱世当用重典。 该杀的杀,该抄的抄,该流放的流放。 党争便是如此血淋淋。 失败了。 总要有一批人脑袋落地,而教坊司中又多了一批落寞的富家小姐,想必这便是大明律如此严苛的本意。 以儆效尤! 再说了。 抄家也不失为一门稳赚不亏的好生意,并且这门生意还是为厂卫量身打造,绝对是一本万利。 一眼望不到头的莲花海中。 朱翊钧又兴冲冲道:“这一回,朕该怎么赏你?” 沈烈一愣。 稍一沉吟。 沈烈便试探着问道:“不如陛下将抄家所得银钱,分一些给臣?” 说着沈烈便苦起脸来。 开始哭穷。 “陛下……臣苦呀!” 言下之意。 沈烈小心翼翼的暗示着,陛下抄家得了这么一大笔钱财,至少几十万两雪花银,要是都充入内帑,吃了独食可就不合适了呀。 “臣的东缉事厂都要穷的揭不开锅了呀!” 闻此言。 看着沈烈愁眉苦脸的样子,朱翊钧啼笑皆非,却很快洒脱道:“好,朕分你……两成!” 沈烈立刻便眉开眼笑道:“谢陛下赏赐!” 大气! 两成真不少了! 而一旁侍奉的侍卫,宫女都惊呆了,难怪皇上让人将龙船划到湖中间,原来是为了和沈大人商量着怎么分钱。 谁见过皇上和臣子分钱还得商量呀? 这是分钱么? 怎么看怎么像是分赃。 可这话当然没人敢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 朱翊钧兴致依旧高涨,笑着道:“除了银钱,你还要什么赏赐,都一并说出来。” 这回立的功劳太大。 区区银钱。 似乎不足以表达万岁爷心中的喜悦。 而沈烈实在不想要什么赏赐,便往周围看了看,便走到了龙船边上,随手摘下了一颗莲子。 剥开了。 尝了尝味道。 “嗯。” 真是甘甜。 于是沈烈心中一动,便轻声道:“陛下要赏,便将这湖中的莲藕,莲子多赏赐一些吧。” 说着。 沈烈便憧憬了起来。 这可是宫中出产的食材呀,若是拿出去做成菜想必能卖个高价。 朱翊钧一愣,很快放声大笑了起来,奚落道:“你呀……还惦记着你的食为天,便宜坊呐?” 沈烈忙道:“是。” 那可是我沈家的安身立命之本。 “微臣本就是个厨子,陛下可不要小看了厨子……”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想到的其实是瓦格纳雇佣兵的老大,那个叫普里戈金的厨子。 那可是个狠人。 绝世凶人! 连骄狂的米帝大兵闻其名,也会肝儿颤的狠人呀。 所以干嘛看不起厨子。 朱翊钧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万岁爷听到这话便很开心,洒脱道:“准,这湖中的莲藕莲子都归你了,明日朕便叫他们去摘!” 沈烈赶忙谢恩。 “谢陛下恩典。” 欢声笑语中。 朱翊钧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笑着道:“如今内阁空出了一个位置,你说,朕应该让谁补进去?” 看的出来万岁爷此时很得意,如今手中握着一位阁臣的名额,不管将谁补进来,必将对他这个皇上感恩戴德。 然后帝党便又壮大了许多。 而对于他这个刚刚才亲政不久的天子来说。 此事意义重大。 而四周围。 在这龙船上服侍的几个宫女,太监不自居的纷纷竖起了耳朵,也不知为何便紧张了起来。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沈烈却懒洋洋道:“臣不知。” 别问我。 “臣能将厂卫这摊子事管明白,已经少活十年了。” 当这个官简直就是活受罪呀! 沈烈算看明白了,今日这叫平台奏对,皇帝问计,咱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便是了,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 可千万别吹牛! 若是像读书人那般将牛皮吹大了,却又难以实现,耽误了朝廷大计,惹毛了皇上,只怕日后会落下个千刀万剐的结局。 又何必呢? 想及此。 沈烈便老实巴交的抱怨道:“臣是真不想当这个狗官,臣……还不如回家当厨子呐!” 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么。 “自从当上了这个狗官,臣……哎!” 其实沈烈想说,老子现在成天忙的狗一样,就连和媳妇见一面,亲热一下都得提前安排。 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随着沈烈一通抱怨,不愿掺和皇上选阁臣这种破事儿,万岁爷便笑的更大声了,便又奚落了几句。 第445章 忆往昔 “你呀,你呀!” 皇上看着沈烈一脸悻悻然,止不住的失笑,指着沈烈的鼻子道:“哪有自己管自己叫狗官的? 真是口不择言! 行了。 “朕不说了,你也别动不动便撂挑子。” 于是一切便似乎回到了当年,二人初见时的画面,随着沈烈目光变得幽幽,而朱翊钧也开始缅怀了起来。 那时候。 皇上微服出宫游玩,巧遇沈烈,二人一见投缘,后来又一起逛窑子,撩头牌,喝花酒…… 那时多无忧无虑呀。 心中带着深深的缅怀,沈烈情绪突然到了,便脱口而出:“人生若只如初见……” 话音落。 龙船上。 几个宫女身形一颤,似乎被这局诗给迷住了,而花香,月光便那样静静的流淌着。 良久。 朱翊钧催促道:“这诗好……往下念呀!” 沈烈老脸一红,尴尬道:“下一句,臣忘了。” “噗嗤。” 这时。 左右服侍的美貌宫女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而后便惊慌失措的匍匐跪地,好似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着。 朱翊钧不以为意,洒脱道:“起来。” 这有什么好惊慌的。 看着沈烈面红耳赤的样子,万岁爷更开心了,佯怒道:“这么好的诗,又是哪里抄的?” 沈烈一本正经道:“梦里。” “哈哈哈!” 随着万岁爷笑的直不起腰,宫女太监的窃笑声再次响起。 这回是凑趣。 欢笑声平息。 朱翊钧便又如往常一般,在这停泊在湖中间的龙船上坐下了,还脱下了靴子,给自己煽着风。 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心中或许有些百感交集,便又絮叨了起来:“你说……朕能中兴大明么?” 沈烈想了想。 面露难色。 “这……” 沈烈开始纠结要说实话么? 经过了隆庆朝晋党主政,大明执行了这么多年的绥靖政策,议和苟且之后,如今军备松懈,边镇糜烂,军户大量逃亡。 九边形同虚设。 党争四起。 资本失控。 而北方鞑靼,瓦剌,关外女真各部,西北,东瀛,还有西南方那些土司都养的那么肥了。 这些反贼一个比一个实力强大,而张居正,戚继光主导的军事改革尚未完成,大明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军事压力。 沈烈心说,这可都是你爷爷,还有你爹给你留下的烂摊子,可真是怨不了别人。 能怪别人么? 在晋党主政,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给大明王朝造成的破坏,无疑是十分惊人的! 晋党摧毁了这个盛世王朝的精气神。 可在沈烈的认知里,一般来说,当一个王朝到了这种四面楚歌的时候,新政不太可能成功。 唯一的出路便是对外战争! 打赢了。 开疆裂土不说,还可以用一次次胜利鼓舞人心,在战争中捞取足够的利润,则帝国多半可以续命百年。 若打输了。 沈烈想起了这位爷晚年打过的萨尔浒之战。 那便是一了百了。 见沈烈面色为难,一脸纠结的样子。 万岁爷微微错愕,便不由自主的羞怒道:“混账,你就不能说两句好话哄哄朕么!” 这还要犹豫? 夸一夸朕。 说朕英明神武是有多难? “哎?” 沈烈吓了一跳,见皇上有点恼了,便只好勉为其难,违心道:“陛下英明神武,年轻有为,我大明上下一心,或许……可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这话是昧着良心说的。 沈烈也不敢肯定。 反正在自己了解的历史上,萨尔浒是没打赢。 还输的很惨。 而此时。 船上的宫女太监都惊呆了,任谁都能看的出来,这位沈大人态度敷衍,言不由衷。 尤其是几个胆小的宫女都吓傻了。 这是糊弄皇上呐? 这是臣子该有的态度么。 这位沈爷可真是个怪人,不管是办事还是平时说话,都和那些喜欢吹牛,捧皇上臭脚的大人们。 有着天壤之别。 而朱翊钧也怔怔的呆了片刻,脸都憋红了,才羞怒道:“你不会说,那就不要说了!” 沈烈忙道:“是。” 我不说,万岁非叫我说。 我又能怎么办? 良久。 万岁爷才气道:“晦气!” 沈烈便又刚忙应道:“是。” “臣有罪。” 而此时天色渐晚。 龙船便徐徐靠到了岸边。 在宫女,太监,侍卫的注视下,万岁爷和沈大人下了船,竟然闲庭信步,陪着沈大人一路向着西苑出口走去。 于是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万岁……” 这是亲自送沈大人出宫么,大伙都看傻了,谁曾经见过万岁爷亲自送臣子出宫的呀。 这莫大的荣耀,让侍卫领班,太监总管们心神战栗,而君臣二人却旁若无人的一边闲聊,一边走到了西苑出口处。 在西苑出口,御林军森严戒备下。 君臣二人停下了脚步。 看了看不远处的侍卫,沈烈终于说起了正事儿,压低声音道:“陛下,臣请扩充厂卫。” 沈烈觉得是时候大肆扩充厂卫,将这诺大帝国的特务机构充实起来了。 朱翊钧毫不迟疑道:“准!” 重振厂卫。 正当其时! 此时帝党刚打赢了一场漂亮的倒阁之战,声威大振,理应将厂卫的实力大肆扩充一番。 而主政的浙党当不会反对。 二人相视一笑。 顿了顿。 少年天子便又拍了拍沈烈的肩膀,轻声道:“你好好干,放手去做,卿不负朕,朕绝不负卿。” 心中一凛。 沈烈赶忙应是。 想了想。 沈烈便又纠结道:“陛下容禀,晋王……” 他想起了李槐所言,大明晋王,还有各地藩王霸占天下盐场,大肆倒卖盐引那些破事儿。 朱翊钧一愣,奇道:“晋王如何?” 沈烈忽然觉得不妥,便硬生生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改口道:“臣失言,臣……告退。” 一礼到地。 然后沈烈便施施然告退,留下朱翊钧一个人,站在这西苑门口,开始回味着沈烈话中深意。 “晋王?” 面色一沉。 万岁爷开始思虑了起来,而沈烈的背影却消失在夜幕下。 午夜。 沈府内宅。 红鸾账暖。 房中虽然摆了几个冰盆,可炽热中,床榻轻轻摇晃着,涔涔的汗水从那娇艳欲滴的俏脸上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在男子古铜色的胸膛上。 娇嫩的声音呢喃着,妩媚如丝,已是花信少妇的京城第一佳人时而惊声轻叫,时而娇喘细细,咿咿呀呀,随着叫修长窈窕娇躯的微微战栗,渐渐晕乎乎的迷离起来,良久才平息了下来。 汗涔涔,香喷喷。 第446章 响马 云收了,雨歇了。 俏脸嫣红的张静修眼神迷离,伸出葱白的手指点了点沈烈的额头,轻声道:“你呀,不该在陛下面前提晋王。” 那可是皇亲国戚. 给天子当鹰犬,最忌讳的便是说皇亲国戚的坏话。 枕着夫婿的胸膛,张静修轻声道:“再怎么说……那也是陛下的长辈,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晋王的事,你管不了。” 沈烈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 “睡吧。” 话说完。 沈烈便拥着困乏之极的娇妻沉沉睡去。 卧房中。 只有她均匀纯净的呼吸声。 而沈烈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头顶的轻纱帷幕。 沉思着。 过了今晚。 当厂卫的力量充实了起来,他便可大展拳脚。 晋王他如今管不了。 可以后…… 夜幕中。 沈烈的眼睛亮闪闪的。 却不知何时风云变色,随着几声炸雷响起,冷风从敞开的窗棂灌了进来,为这炎炎夏日带来了一丝凉意。 可说来也真是邪了,又刮风,又打雷,可是这雨却迟迟落不下来,便好似老天爷要与大明作对一般。 而直到清晨时分。 沈烈犹在拥美高卧不起,府门外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被敲门声惊醒的沈烈翻身坐起,揉了揉发酸的额头,便匆匆穿上衣衫从卧房中走了出去。 “谁呀!” 随着丫鬟打开了房门。 不多时。 便有一个浙军出身的老护院,领着几个庄丁急匆匆赶来,在沈烈耳边说出了一番话:“大人……沈家庄被劫了。” 顷刻间。 沈烈眼中寒芒爆闪。 “走!” “抄家伙!” 一边低喝着。 沈烈一边快步冲出了家门。 带着几分忧心忡忡,便翻身上马急奔东厂衙门,匆匆召集起了一支百十来人的骑兵队伍,便向着沈家庄疾驰而去。 两个时辰后。 城外。 沈家庄。 沈烈缓缓勒住了缰绳,带着百来人的骑兵停在沈家庄并不高大的门楼外,看着庄门内外,到处都是激战过后留下的痕迹。 放眼望去。 人和马的尸体便那样躺倒在血泊中。 十余骑弃尸于此。 马是健马,人十分彪悍,使用的武器是草原长弓,环首刀,都用黑布蒙着面,穿着一声黑色夜行衣。 而这伙人显然低估了沈家庄庄丁的战斗力,想要趁着月黑风高,将这燕山山脉脚下的大庄子血洗。 却未曾料到。 这庄子非但防御设施十分齐全,里面的庄丁也训练有素,装备十分精良,还有一个干过海盗的前瑞典国御林军中校坐镇。 于是一番激战过后,马匪被庄丁乱枪击退,连同伙的尸体也不敢收,残部便逃遁无踪。 而庄子里。 空地上躺着的两名庄丁都蒙着白布,正在等着下葬,二人都是面门中箭当场便战死了。 还有几个露天堆放的谷仓被马匪的火箭点着了,损失了一些粮食。 骑着马。 沈烈进了庄子,看着地上落满的火箭,燃尽的谷仓,还在散发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烧焦的气味,还有淡淡的硝烟味。 很快便又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大磨坊下面的维克托。 一夜血战。 维克托虽有些狼狈,胳膊上受了点伤,可是却叼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雪茄,扛着一杆燧发火枪。 正在吞云吐雾着。 “老道!” 沈烈向着他挥了挥手,然后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去,和这彪悍的洋老道来了个熊抱。 见维克托安然无恙,他一手调教的庄丁损失不大。 沈烈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好险!” 只差一点。 他苦心经营的沈家庄,这自给自足样板农场,海量的番薯,土豆,辣椒种子,各种蔬菜大棚便要付之一炬了。 那损失可就无法估算了。 心中带着几分后怕,沈烈在维克托肩膀上拍了拍,以示赞赏之意,然后便面色一沉。 大步向着庄外那些马匪的尸体走去。 片刻后。 马匪的兵器被番子们收集了起来,蒙面的黑巾也去掉了,露出了一张张死鱼一般的脸。 让沈烈意外的是,这伙贼人却不是鞑靼人。 而是标准的明人长相。 查验过尸体过后,田洪急匆匆走来,轻声道:“是响马,夜里从山里突然冲出来,打了咱们庄丁一个猝不及防,所幸……” 万幸! 沈家庄的防御惊人。 闻此言。 沈烈便微微错愕道:“这都是响马?” 响马有这么装备精良的骑兵? 这装备,这马匹比边军精锐也差不多了呀。 田洪摸了摸鼻子,应了一声:“嗯。” 沈烈眉头便皱了起来。 响马。 历史久远。 大约在东汉以后,马匪在马脖子上挂满铃铛,马跑起来,铃铛很响,故称马匪为响马。 而自从嘉靖年间倭寇大举入侵,官兵不顶用,被倭寇打了个落花流水,民间便只好自行组织武装力量以求自保。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 诞生了平遥镖局那样的标兵,也诞生了许许多多的匪盗,什么山匪,路匪,土匪,马匪横行。 其中最凶悍的自然是响马。 全是骑兵。 这些响马除了劫镖,劫商队,还接一些有钱人的寻仇生意,而在沈烈看来,这个时期的响马其实和后世的黑水公司。 甚至瓦格纳雇佣兵没什么区别。 心中凛然。 沈烈抬起头。 看了看不远处幽深的燕山山脉,便好似看到了张四维那张阴沉的脸,他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这伙从燕山山脉中冲出来的响马,定然是受了晋商的钱,来除掉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沉默中。 田洪目光森森,轻声道:“贤弟,这世上只有千里杀贼,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呀。” 防不胜防呀。 这伙响马攻打沈家庄死了这么多人,想必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沈烈点点头,从牙缝里憋出了一个字:“查!” 这响马也太猖狂了,连东厂锦衣卫也敢劫。 沈烈怒极。 先下令重赏作战有功的庄丁,又留下了一半的东厂缇骑,来协助庄丁防御,受了刺激的沈烈便翻身上马。 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又到了翌日清晨。 京城西门外。 三万多灾民领到了一袋米,一袋面,还有二两银子的盘缠,便扶老携幼踏上了回乡的路。 这一路过中原,过黄河,走潼关回到陕西路途遥远,而少年天子也颁下了旨意,命沿途各地官府好生应对。 可不管怎么说。 大明朝的脸面算是保住了。 而官道一旁的林荫中,盛怒之下的沈烈沉着脸,下令从这些灾民中招募青壮,来充实厂卫实力。 第447章 募兵 此时在官道旁。 十里亭的林荫下。 沈烈带着一群锦衣卫校尉,东厂番子,穿着光鲜亮丽的军服昂然站着,还叫人挂出了募兵的牌子。 他下了决心。 要从这些陕西灾民中招募兵员! 厂卫募兵这可是个新鲜事儿,而在如今这个道德沦丧的年月,东厂和锦衣卫想要招揽人员其实并不难。 这京城百万人口,市面上多的是泼皮无赖,奸猾之人,而这些无耻之徒,卑鄙小人哭着喊着都要加入厂卫。 当厂卫走狗多威风啊! 当然这种人可当不上正牌子的锦衣校尉,也当不上东厂缇骑,只能做个没有编制的帮闲。 可就算当不上正牌子校尉,市井无赖们依旧趋之若鹜,不管怎么说只要穿上了这身狗皮。 在百姓面前自然威风凛凛。 活脱脱一个狗仗人势。 倘若国难当头,这样的货色自然靠不住。 李自成进京的时候,号称十余万人员的厂卫一哄而散,可想而知当时的厂卫里都是些什么货色。 像极了…… 那啥。 沈烈自然看不上这样的人。 说起来这个年月的厂卫,不管是锦衣校尉,还是东厂缇骑都是铁饭碗,接班制,一个萝卜一个坑。 老的死了便有小的补进来。 也有像沈烈这种祖上曾是锦衣卫千户,本来应该补缺校尉,名额却被人偷了的,那自然是卖了个极高的价钱。 至少也得卖上几百两银子。 此时沈烈正琢磨着,将那个偷了他名额的王八羔子查出来,然后将那个兔崽子大卸八块。 置身于这个年月,沈烈对这万历朝的一切,都有了清楚的认知,在巨量海外输入白银刺激下。 资本大爆发的大背景下。 没有什么是大明人不敢卖的! 卖儿卖女,卖父母,卖亲友,卖骚,卖直,卖自己…… 最后连这汉人的大好江山也给卖了。 当然了。 此刻沈烈其实有点心虚,想起了他的前任,这位爷花天酒地,胡吃海喝的浪荡行为。 人家把他的名额剥夺了。 其实一点都不冤! 沈烈从他自己身上,便对如今的厂卫有了个清楚的认识。 这厂卫之中。 除了败家子,二世祖就是宵小之辈。 这已然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 如今这般恶劣的情势之下,沈烈思来想去,为了将张居正的新政继续推行下去,为了给李如松,马林等九边将领提供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他便只能改革厂卫。 “该整顿厂卫了!” 倘若他连厂卫都管不了明白。 不敢动。 那还谈什么大明中兴。 一方面。 沈烈决定大量裁撤厂卫之中吃空饷,不中用的草包饭桶。 一边将这些在天灾中,失去了一切的身家清白之人,又或者凄惨无比的军户子弟补进来。 如此一来。 沈烈觉得。 或许可以为这疯狂的资本年代踩一脚刹车。 而此时。 一场大灾过后,没了生计的青壮十分容易招揽,额外发给一袋米,一袋面,再加上点安家费。 便有一条条彪悍的陕西汉子投了厂卫。 “这可是秦兵呀。” 沈烈口中喃喃,自古以来秦人便尚武,民风彪悍而又好战,尤其到了嘉靖,隆庆年间外敌入侵。 天下大乱。 民间为了自保纷纷习武,因为尚武好斗闻名天下的西北刀客,在这一时期开始扬名立万。 一把大刀在手,砍的宵小之辈为之胆寒。 这些性子好爽的西北刀客,正是如今沈烈麾下急缺的人才。 于是一上午。 统共招募了五百多人,大多是身体强壮,身家清白老实,却又自幼苦练过刀法的好手。 沈烈便将这五百多人交给了田洪,刀十三等心腹,叫他们将这些有武艺在身的西北汉子,带到京城各卫所好生安顿。 并且沈烈再三叮嘱:“以诚待人,不可轻慢。” 秦人虽尚武,性子豪爽却不服管教。 一个个骄傲不逊。 从古到今,秦兵用好了便是一个王朝的中流砥柱,上了阵便悍不畏死,自古有赳赳老秦,共赴国难之说。 就像是崇祯年间孙传庭麾下的那支秦军,便是大明王朝最后一支精锐部队,可要是用不好…… 轻慢了人家。 也会出李自成,张献忠那样的悍匪。 沈烈的打算是将这批秦兵,刀法精湛的刀客,在通州百户所封闭起来,磨一磨性子,便大量补入东厂队伍。 得了这批刀客。 沈烈麾下的东厂缇骑自然实力大增。 再然后。 沈烈决然道:“将这五百人补入厂卫!” 田洪一愣,不由得面色微变,轻声道:“大人……一次补五百人么,可名额从哪里来?” 厂卫的编制已经十分庞大了,虽然说废物饭桶一大堆,真正能上阵,能动手的寥寥无几。 可是 这名额可不好弄呀。 沈烈便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裁人!” 话音落。 身旁田洪等人纷纷色变。 这个时候。 敢劝告几句的也就只有田洪了,田洪想了想,只得委婉劝说道:“这人怕是不好裁呀。” 正牌子的东厂番子,大部分人员是从锦衣卫中借调而来,而锦衣卫中的人员,大部分是功勋之后。 这可都是祖祖辈辈吃皇粮的呀。 牵一发而动全身。 裁谁都不合适! 沈烈点点头,也觉得裁人这事儿需要谨慎一些。 众所周知。 曾经有一位崇祯爷,为了给朝廷省点钱,一个不小心,将一个叫做李自成的陕西驿卒给裁了。 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沈烈觉得裁人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给这些被裁撤的冗员找一条出路,至少能保证饿不死。 稍一沉吟。 沈烈便决断道:“裁掉的冗员,愿意在便宜坊干送餐的也行,愿意去通州码头干苦力便更好了。” 田洪哑然。 那神情十分怀疑。 把吃皇粮的正牌子厂卫老爷们裁了,然后让他们去干苦力,他觉得这事儿有些不靠谱。 可沈烈却发出一声冷哼:“由不得他们!”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真吃不上饭了,在家里饿上三天别说干苦力,就是卖屁股他们也屁颠屁颠的。 “况且。” 沈烈咧了咧嘴,英气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傲然之色:“给咱便宜坊送餐,月入几何?” 如今在随着送餐生意的日渐兴盛,风靡京城以及周边。 一个送餐小伙倘若勤快一些,不怕累,不怕风吹日晒又熟悉地形,每个月赚十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并且在这个年月,吃的起外卖的除了读书人,便是大户人家。 若是遇到了大户人家心情好的时候,随手打赏一颗银豆子,几枚铜钱的大有人在! 第448章 整肃厂卫 “这可是个肥差!” 沈烈昂然道:“给咱便宜坊送餐了,比吃皇粮差么?” 看不起外卖小哥么? 传说中的外卖天团呀。 那可是藏龙卧虎呐! 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说辞,让田洪一干人再次哑然,可是细琢磨还真是如此,给便宜坊送餐确实赚的多。 月入十两一点也不夸张。 在这大明京城,这妥妥是一份收入超高的新兴职业。 若是欺压百姓得来的抛开灰色收入不谈,一个吃皇粮的锦衣校尉,每月的俸禄也就三五两银子。 压根没得比! 是真的。 几人对看了几眼,只好心悦诚服道:“大人英明。” 而沈烈又沉吟了片刻,便徐徐道:“若是有实在裁不掉的刺儿头,仗着祖上立过功,吃老本,四处上告闹事的……就塞给京营嘛。” 事在人为。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哎?” 田洪人麻了,忍不住摸了摸头,奇道:“那京营能愿意收么?” 你都说了。 这些裁不掉的人是刺儿头,不服管教的功臣之后,一定会四处上告,你把这些人塞给京营是什么意思。 英国公能乐意么? 你这不是坑京营么! 沈烈便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道:“嗨……英国公都七八十岁了,老糊涂了。” 不是。 “既是功臣之后,京营自然会乐意收纳。” 再说了。 同样是吃皇粮的。 京营比咱厂卫可腐败多了,除了还算精锐的三大营之外,二十万京营大部分都是吃空饷,混吃等死的饭桶。 真真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 官比兵多! “京营连二十万草包饭桶都养了,还差多养几个刺儿头?” 言下之意。 反正京营都已经烂透了,再往里面塞几个人,无非是在烂泥潭里多扔几条臭咸鱼。 想必英国公他老人家深明大义。 会理解的。 话说完。 周围一干属下都听傻了,呆呆的看着自家同知大人,那表情便好似瞧见了一个满肚子坏水的混蛋。 可细琢磨。 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本官管不了那么多!” 死道友不死贫道。 沈烈脸色一沉,森然道:“别人我不管,厂卫必须来一次大整肃,大换血,不能再这般烂下去了。” 厂卫的队伍必须净化! 左右肃然。 忙轰然应诺。 “是。” 于是沈烈便又看了看那些新招募的彪悍秦兵,又摸着鼻子道:“以后有裁不掉的人……都照此办理。” 左右再次哑然。 很快默默的认可了。 行。 你是大人你说了算,你不怕英国公跟你翻脸,跑去告御状。 咱们这些当属下的怕啥啊? 于是乎。 解决了裁员的大难题之后,沈烈便兴冲冲的挥了挥手,让田洪将这些自愿投奔东厂的秦兵带走了。 此时天色渐晚。 倦鸟归林。 林荫下视线变得黑暗。 城门都已经要关上了,而沈烈却并未离开,仍旧背着手站着,默默的看着田洪,将一群衣衫褴褛的陕地少年带到了自己面前。 这些少年统共一百来人。 小的十六七岁,大的也不过十八,都是大地震里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儿,跟随着逃难的百姓来到了京城。 看上去蓬头垢面,一个个瘦骨嶙峋。 静谧中。 沈烈挥了挥手,向着肃立在一旁的维克托轻声道:“老道,人交给你了,带回庄子里好生调教。” 维克托忙道:“好嘞。” 这些才刚刚成年的少年,也是沈烈扩充计划的一部分,是当成心腹家丁来栽培的。 到了从三品这个级别,养一百多家丁,别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不过这一百多家丁要是调教好了。 沈烈目光变的森然。 那可就不怕什么响马了。 收下了这批孤儿之后,沈烈便徐徐从林荫中走了出来,看着那官道上火把通明。 长长的灾民队伍走了一天,还有好些老弱病残,孤苦无依的灾民迟迟不愿意离去。 便好似在这大明的皇城根下苦苦守候,会让他们心中多了几分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或许。 会等到突然有一天,能等到大发善心的朝廷,或许是某一位青天大老爷来拯救万民于水火。 “传我手令。” 沈烈轻声道:“叫人去大同平遥镖局,将李少镖头请来,让他召集在京各大镖局……送一程,所需费用来东厂领取。” 田洪等人赶忙俯身行礼,低声道:“大人慈悲。” 而沈烈不忍再看。 便翻身上马。 领着一众下属疾驰而去。 一转眼。 两天后。 清晨时分。 宫门才刚刚打开,心情不错的万岁爷才刚下了朝,难得清闲了起来,便带着王皇后。 陪着李太后去万寿山的圆静寺吃斋念经。 论孝道。 大明人不是针对谁,以孝治国可并非一句空话。 可太后,皇帝刚到了圆静寺,丰城侯等几位勋贵,便簇拥着老迈的英国公张洵前来求见。 朱翊钧本还没放在心中,先向着太后告了个歉,才在偏殿中落座,将武勋大佬们叫了进来。 一进门。 丰城侯便愤愤不平的闹腾了起来,一时间唾沫横飞,将东厂那位管事的沈烈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有这么坑人的!” “太牲口了!” 看着愤愤不平的丰城侯等人。 朱翊钧有些懵,好半天才琢磨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原来这两天,正在整肃厂卫的沈烈伙同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 狠狠的裁了一批人。 都是厂卫系统里好吃懒做的正牌子校尉,什么东厂的掌班,锦衣卫的百户,总旗,小旗官统共裁了五百多个。 还把其中的三百多人塞给了京营,老迈的英国公一迷糊,不知道怎么就把人给收下了。 这下子! 京营上下不愿意了,以五军都督府副都督,丰城侯为首的大佬们,便架着英国公跑来告御状。 “他张简修,他沈烈要裁撤厂卫,与我京营何干?” “陛下,陛下可要替我京营上下做主呀!” 一下子。 京营多了三百张吃饭的嘴。 并且这俩人还是亲戚,如今是一个鼻孔出气。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一片骂声中。 万岁爷张口结舌,懵了好一阵子,才硬着头皮向英国公张洵问道:“老国公,有这事儿么?” 可英国公精力不济,又有些耳背,便晕乎乎的应了一声:“啊?” 看着老迈的老国公那一脸的迷糊。 朱翊钧就知道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却不知为何。 万岁爷看了看义愤填膺的武勋大佬们,便觉得有些心虚,不太自然的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他的心腹爱将。 这事儿干的属实缺德。 第449章 皇上耍赖 就在清晨时分的圆静寺偏殿之中,一位位愤愤不平的京营大佬,国公,侯爷们,嚷嚷着要请陛下做主。 这架势分明是要请皇上给个说法…… 若不然。 这事儿没完! “陛下请给老臣做主!” “陛下,陛下呀!” 纷纷攘攘中。 朱翊钧无比尴尬,连冷汗都冒出来了,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可都是叔伯甚至爷爷辈的,又手握二十万京营兵权。 还真是不好应对。 这群大明武勋呀,本事没多大,可一个比一个家世显赫,祖上不是跟随太祖爷打天下的重臣,便是跟随成祖皇帝靖难的功臣。 这就是一群打不得,吹不得的老豆腐。 “陛下!” 说话时。 丰城侯急了,气鼓鼓道:“臣请陛下申斥厂卫,莫要欺国公爷老迈,人糊涂……赶紧把他的人弄回去!” 那可是三百多张吃饭的嘴呀! 这年月。 京营养活了这么大一个烂探子,本就不富裕,多一张嘴大伙的待遇便少一分,世上本无这般道理。 朱翊钧自知理亏,只好出言安抚了一番:“朕知道了。” “此事……想必厂卫有不得已的苦衷。” 话音落。 这是摆明了想要替厂卫开拓一番,而勋贵们顿时哗然。 正有些尴尬之时。 可朱翊钧心中一动。 计上心头。 但只见万岁爷将神色一整,便冷着脸,佯怒道:“都住口……道门静地,岂容你等聒噪?” 太后还在一墙之隔的正殿里念经呐! 十九岁的天子,在众武勋面前演起了戏,冷着脸训斥道:“惊扰了太后,你等该当何罪?” 还别说。 这话还真把众位京营大佬唬住了。 公侯们憋的脸通红,却不敢再大声喧哗。 于是皇上板着脸训斥了几句,见众位公侯冷静了下来,便借口要如厕更衣,让武勋大佬们稍后片刻。 再然后。 万岁爷带着心腹太监和护卫们急匆匆走了。 可是这一走便不见了踪影。 留下一众武勋憋的脸通红,迟迟等不到皇上的人,一直等到了晌午时分,说是去如厕的皇上还没回来。 于是众勋贵明白了过来。 皇上…… 这是跑了呀! 众勋贵气炸了,可是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簇拥着英国公悻悻散去,捏着鼻子将这个哑巴亏吞了下去。 难受啊。 于是一群武勋从万寿山下来,登上了平底大船,一边划着船往岸上周,一边还愤愤不平,骂骂咧咧起来。 “沈烈不当人子!” “皇上……” 大伙可不敢骂皇上。 只是觉得皇上变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品性纯良的万岁爷开始变坏了,开始懂得耍心机,用手段了。 如今…… 甚至还跟着沈烈学会了耍赖,竟然和那个沈烈一个鼻孔出气了! 对了! ‘还有那个张家老四!” 公侯们愤愤不平,那个张家老四也不是个好鸟,好端端一个书香门第,相府出身的正派人,自从把妹子嫁给了沈烈。 也变了。 变得奸猾了! 且不说众公侯愤然离去。 山上。 静圆寺。 大殿里。 被公侯们的吵嚷声惊扰了,王皇后到底是年纪轻,沉不住气,便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殿门前。 然后。 便将窈窕的身子趴在了门缝里偷偷看着。 喧哗声扑面而来。 可王皇后看着那些气急败坏的勋贵们,却有些想笑,直到公侯们愤然走了,王皇后才拍了拍心口。 回过头。 看了看还在虔诚祷告的太后,大明皇后取出一方手帕,掩着嘴,想要将心中浮现的笑意忍住。 可王皇后终究还是没人忍住。 笑出了声。 “呵呵呵。” 这事儿属实有些滑稽,大概是沈大人又闯祸了,苦主跑来告了御状,而陛下…… 竟然跑了。 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溜走了。 掩着嘴。 王皇后想象着她的皇帝夫君,一脸心虚的踮着脚尖,从这万寿山急匆匆溜走的样子,便不由得笑弯了小蛮腰。 不远处。 跪坐在蒲团上的李太后自恃端庄,也觉得啼笑皆非,可是在五岳大帝面前自然是不能笑的。 于是李太后那白皙娇媚的脸蛋上,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这……这个沈烈呀。” 李太后此时哭笑不得,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英武青年,略带着几分憨厚的脸,心情可以说极为复杂了。 这不安分的青年,最近可真是花样百出! 属实干了不少荒唐事儿。 可是她执掌后宫十几年,却不觉得沈烈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这终究是个经历过嘉靖朝的女子。 那时候。 她还是裕王妃,亲眼目睹了嘉靖朝末年的混乱,党争之激烈,朝政之糜烂,还有后宫里种种耸人听闻的事。 那时候她还是个少女。 可嘉靖朝…… 那却是个能臣干史无数的年代,嘉靖爷晚年或许昏庸无道,或许是个大混蛋,可他绝不是个蠢蛋。 嘉靖爷最擅长用人,而那些入的了嘉靖爷法眼的能臣,无一例外都是不讲规矩,不择手段之人。 “或许……” 从这个沈烈身上,李太后看到了当年那些权臣的影子,她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便只好默默的宣了一声道号。 “福寿无量天尊。” 或许。 应该是好事吧。 此时。 王皇后在一旁咬着嘴唇,轻声问道:“太后……您说沈大人是忠臣还是奸臣?” 这问题让李太后微微错愕,细细沉吟了一番,才抿嘴微微一笑:“自然是忠臣。” 和年轻的王皇后比,李太后可算是见多识广了,那一双明眸中闪烁起了亮光,世人都说奸臣坏。 世人都说忠臣好。 可对于经历了三朝,又伙同张居正改革大明的李太后来说,她心中却不是这样认为的。 忠臣里有大批无能之辈,奸臣里也有大批干史能臣。 于这天下来说。 奸臣误国。 而一个无能的忠臣对这天下的破坏力,那可真是太可怕了,大概要抵得上无数个奸臣。 “沈烈呀。” 李太后笑了笑,轻声道:“他是……一个貌似忠厚,其实狡诈的忠臣。” 这时李太后想到了太师,太师用人便不拘一格,对那些无能的大忠臣十分厌烦,不让他们执掌大权。 大概也只有太师,才能容的下沈烈这般人才。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及此。 李太后白皙的脸上,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丝笑容。 第450章 忠奸之辨 太后这番悉心教导,别开生面的话语,让王皇后听呆了,便不由得在心中细细品味了起来。 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良久。 青春年少的皇后才点了点头。 心悦诚服了。 此刻王皇后芳心中,对太后的景仰之情好似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了,太后所言。 一语中的。 王皇后其实很明白太后的苦心。 大明祖制后宫不许干政,可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后,都是皇帝又或者是太子的娘亲,都得有忠臣力保呀。 于是王皇后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肚子。 只能希望自己的肚子挣点气。 而同时间。 北镇抚司。 “哈哈哈。” 官厅里。 指挥使张简修,和沈烈谈笑风生。 心情甚好。 为将者,只要不是那种昏庸无耻的。 不管哪个将领,麾下清理掉了五百多吃长期吃闲饭的草包饭桶,以彪悍忠勇之士取而代之。 谁都得笑出声! 至于京营…… “无妨的。” 在妹夫的花言巧语之下,张简修也理直气壮,京营那边无非是多了几张吃饭的嘴。 “这京营呐!” 张简修理直气壮道:“也该整肃一番了。” 吃闲饭的人太多了。 不提了。 于是庆祝过后。 二人便在官厅中商量了起来,该如何趁着整肃厂卫的机遇,为这个作茧自缚的庞大王朝。 为这好似死水一般的烂泥潭里,带来哪怕是一丝丝的改变。 “既如此。” 张简修挽起了袖子,狠狠道:“既然连丰城侯都开罪了,本宪不怕多开罪几个人,将这锦衣卫大刀阔斧的改一改!” 沈烈赞道:“能者上,庸者下,理应如此。” 想了想。 沈烈在心中琢磨着,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整肃,连各种招数都使出来了,那下一步就得扫黑除恶了。 黑恶与奸商本是一体。 扫了黑。 便等于打击了奸商的嚣张气焰。 “从明日起!” 沈烈挥了挥手,决断道:“锦衣卫巡街,东厂站街,横扫宵小,以雷霆万钧之手段,将各大帮会连根拔起,还这京城一个朗朗乾坤。”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想起了当初险些要了他性命的皂衣帮。 于是便看了看张四哥。 也不知自己这位四舅哥有没有这个胆气。 “哎?” 看着沈烈的狐疑的目光。 张简修急了,忙道:“看我做什么……都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老张家都落魄成这样了。 父亲重病。 他那几个进士兄弟,也在翰林院坐了冷板凳,这辈子想要出阁入相是不可能了。 若是他这个唯一掌权的武职再不干点事。 老张家只怕真的要失势了。 皇上早就想让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识趣一些,主动提出辞呈,然后将权柄交给自己的妹夫。 皇上为什么看不上他? 还不是嫌弃他在位这么多年不作为,也不干事儿么? “大不了老子当刘瑾!” 拼了! 张简修是真的急了。 看着四舅哥咬牙切齿的样子,沈烈赶忙安抚了几句:“也不至于当刘瑾吧,不至于。” 没这么严重。 你别冲动。 不是让你当刘瑾。 沈烈赶忙权威了一番:“你加上我,加上冯公,又有皇权加身,朝中又有浙党支持,咱们堂堂厂卫还收拾不了一帮宵小么?” 若是连这么点事情也办不成。 那咱厂卫也太废了。 张简修想了想,便狠狠点头道:“妹婿言之有理!” 于是在沈烈的鼓动之下,张四哥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似乎又变成了热血少年郎。 先给四舅哥鼓了劲。 沈烈便又徐徐道:“这一次,咱们先清理京城,横扫宵小之后,再清理京畿各县府,乃至九边,得一点点将厂卫的触角伸进去。” “到那时!” 沈烈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开始畅想了起来。 “到那时……” 沈烈尽情的畅想着,为自己的四舅哥描绘出一副美好的蓝图:“说不定咱们厂卫也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呢。” 就算正面战场咱们不行,可敌后骚扰,刺探军情甚至暗杀这种事,本就是咱们厂卫的职责呀。 用灼灼目光看着张四哥。 那神情好似在说,你就敢信做皇上的鹰犬,就没想到锦衣卫原本的职能,是为国建功立业? “对!” 这一番话。 将张简修说的面红耳赤,心中浮想联翩却又有几分惭愧,他小舅子的沈家庄被一伙响马劫了。 而他这个指挥使查了好几天竟一无所获。 脸上也挂不住。 “万里之行,始于足下。” 沈烈怂恿道:“让咱们从收拾这伙宵小开始干吧!” 随着张四哥重重的点头。 于是二人就整肃厂卫,扫黑除恶达成了一致。 一会儿就去找皇上请旨! 随着计议已定。 沈烈便又轻声道:“咱们这一动,横扫大小帮派,则必然将京城里大小票号,当铺给牵连进来。” 张简修微微错愕,很快便回过神来。 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对呀!” 京城里那些大小帮派是谁养的,那些个每天出入茶楼酒馆,青楼妓院的帮派首脑也算是挥金如土了。 他们的银钱又从何而来? 单纯靠着欺压百姓,盘剥小商贩,从小贩手里敲诈点保护费可维持不了如此奢侈的生活。 这些宵小帮派背后最大的金主,治安便是这京城中大大小小,多如牛毛的票号当铺。 可票号和当铺为什么要养活这些皂衣帮,菜刀帮,乌衣帮呐? 自然是为了替当铺和票号收账。 收了账。 得了大笔佣金。 然后装模作样的装人上人。 这时张简修突然明白了,这京城里势力最大的票号和当铺,都是些什么人开的呐。 山西会馆呀! 就这么绕来绕去绕了一大圈,又绕到了晋党头上。 想必厂卫这一次雷霆万钧的扫街行动,必然将晋党名下开设的大小票号,以及数不过来的大小当铺都牵扯进来,然后…… 当是时。 沈烈目光森然,便又叮嘱道:“得好好治一治这京城的邪祟鬼魅,再怎么,也得让百姓有条活路,四哥以为然否……下手要狠!” 敢和老子玩黑的,那老子…… 便掀桌子! 见生死! 一旁。 张简修恍然大悟,看着目光森然的妹夫,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妹夫这么搞。 这是要和山西会馆那帮人分生死呀,动山西票号还有当铺,那可是动了山西会馆的命根子! 可是。 随着张四哥咬了咬牙,便狠狠道:“干!” 第451章 大阵仗 见张四哥痛下决心,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沈烈便放心了。 二人相视点头,然后便头碰头凑在一起写好了条陈,急匆匆离开了北镇抚司衙门,联袂进宫去找万岁爷请旨。 一个时辰过后。 西苑。 皇帝别院。 手捧条陈翻看了片刻,十九岁的朱翊钧眼睛便立刻瞪了起来。 “又扫街?” 一听这话,万岁爷便挽起了龙袍的袖子,变得兴奋起来了,那白白净净的脸上露出了雀跃神色。 看起来。 万岁爷这是尝到前两次扫街的甜头了,忙兴冲冲道:“从这条陈看,是……大阵仗么?” 沈烈忙道:“是……万岁容禀,这次不一样,这次咱们不扫青楼妓馆,咱们……” 说着。 沈烈便上前一步,附耳道来。 这次咱们扫各大帮会! 这京中的大小帮会横行也不是一两天了,小商贩,贫苦百姓早已不堪忍受,再不扫一扫…… 如此这般常年累月的积攒下去,这百姓的人心呐。 可就不在朝廷这边了。 一听这话。 万岁爷眼中寒芒爆闪,立刻道:“准奏!” 一口将二人所请应承了下来。 下了旨意。 万岁爷便瞪圆了眼珠子,兴冲冲道:“此番……朕与二位爱卿同去。” 清扫帮会。 一听就来劲! 这可比扫娼妓过瘾多了。 此时此刻。 年仅十九岁的万岁爷便好似一头精力过于旺盛,又无处发泄的亚成年雄狮,亮出了他白森森的牙齿。 自亲政以来,满脑子想做个中兴之主,旷世明君的朱翊钧别提多难受了,他精力旺盛,又有着少年人的热血。 很想为这天下做点什么,恨不得一夜之间强兵,强国,强民…… 可是。 他旺盛的精力却无处发泄,一脑门的热血却不知从何下手,满腔的雄心壮志,都在与朝臣,言官们的扯皮中渐渐消磨。 便好似陷入了天下士林,权贵们为他这个少年天子精心织造的一张大网之中,那种有力无处施的感觉。 让这位少年天子憋闷的十分难受。 如今。 沈烈却为他指明了一条路。 另类的路。 “得劲儿!” 向着天下宵小开刀的路! 用力拍了拍沈烈的肩膀,朱翊钧十分赞赏,已经开始畅想着,他这个天子穿着威风凛凛的明光铠。 骑着马。 亲自率领厂卫御林军,将这京城大街小巷里横行霸道的宵小之徒,各种邪祟连根拔起,将这污秽涤荡。 而这一网撒下去又能捞多少条大鱼上来。 而百姓…… 又该怎么称赞他这位少年明君! “那必是万民拥戴,盛况空前呀!” 朱翊钧是打心眼里同意厂卫的做法。 至少对于一个十九岁的皇帝来说,他心中是装着天下百姓的,他自然不想做昏君。 这世上的皇帝没人想做昏君,但凡能干成点什么事儿,能拯救天下苍生,又或者让百姓肩头的负担减轻一些,让这天下的宵小之辈少一些。 十九岁的朱翊钧都是很乐于做的。 因为这天下本就是他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希望他自己的天下大乱,希望他的江山不保。 “就这么定了!” 将另一只龙袍袖子也挽了起来,万岁爷便亢奋的喘着粗气,兴冲冲道:“今晚朕便微服私访,随你二人出宫,将那些宵小之辈……” 说着。 万岁爷用手刀,狠狠做了一个往下剁的动作。 “给朕杀,狠狠的杀!” 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哎哟喂!” 这一席话。 可是沈烈与张简修吓坏了。 张简修一哆嗦,赶忙上前劝谏了起来:“陛下乃万金之体,这可万万使不得!” 沈烈也赶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他胆儿再大,也不敢带着皇上去扫街呀。 皇上深夜出宫参与厂卫扫黑,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只怕到时候朝野哗然,连太后和冯公,皇后都得发飙。 沈烈苦苦劝说。 冷静! 陛下不要兴奋被冲昏了头。 “陛下容禀,要扫除这京中多如牛毛的帮派,可是不太容易,那一个个的,亡命之徒大有人在!” 危险系数很高的! 这要是有个闪失。 那还了得么? 于是沈烈只好苦苦劝说:“不如臣等冲锋在前,陛下……只需在宫中统筹指挥便可。” 见二人态度坚决,朱翊钧只得悻悻作罢。 “罢了。” 万岁爷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身为大明天子,如今已经不比从前,如今他已经亲政了,再想深夜出宫这事儿也不太现实。 可是不能亲身参与这么痛快的事,万岁爷觉得很不开心,皇上不开心,那就有人要倒霉了。 于是十九岁的少年天子便杀气腾腾,厉声道:“那就……开始布置吧!” “是。” 沈烈和张简修赶忙应是,然后请陛下将冯保冯公公,顺便连讲武堂中进修的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们也请来。 集众人之力,务必将计划制定的万无一失。 “准!” 万岁爷一一照准,然后兴冲冲道:“走,去讲武堂。” 片刻后。 讲武堂大殿。 白虎节堂。 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下,沈烈往周围看了看,统共十几个人之中,除了皇上之外还有内廷大总管,副总管,厂卫大员。 此外还有几个讲武堂的人。 可以说。 除了不在京的李如松,万历帝党的核心人员都在这里了,并且在这讲武堂中,气氛有些奇妙的诡异。 这里的规矩是皇上亲自定下的,在这里没有君臣,只有上官和下级,万岁爷让武进士们管他叫大将军。 这画面让沈烈忽然想到了大明永乐爷,英宗,武宗…… 好嘛。 还真是家学渊源,这大明的天子就没一个不想当大将军的,除了不像皇帝的永乐爷,还有封自己做大将军的武宗皇帝。 或许。 这便是刻在骨子里的戎马基因。 “人齐了。” 万岁爷便挥了挥手道:“沈烈……将条陈发下去。”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按照这讲武堂的规矩行了个军礼,便叫人将门关上,然后将印好的条陈发了下去。 一瞬间。 得知了厂卫计划的众位武进士,眼睛便瞪了起来,这讲武堂中的气氛也为之炽热了起来。 “哎?” 拿到了条陈的冯保吓了一跳。 面色微变。 瞧着这些兴冲冲,杀气腾腾的年轻人,老成稳重的冯保脸色有些发白,老迈的心脏扑腾扑腾的乱跳着。 “陛下。” 冯保小心翼翼的劝说着:“此事非同小可,当从长计议呀。” 他身为大内总管。 三朝元老。 他比谁都清楚这里面的猫腻! 第452章 横扫 大太监冯保又如何不明白,要清扫京中大小帮会的难度,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这里面的水可太深了! “陛下。” 此刻冯保心惊肉跳,只好忧心忡忡的劝谏着:“陛下,这个盖子……可不能揭开呀!” 这京城里的大小帮会,可一个个马蜂窝。 倘若将这盖子揭开了,露出来了便是一块生满了各种蛆虫的烂肉,而且烂了不知多少年了。 这些个大小帮派背后站着大金主不说。 还有很多本身便是各行各业的行会,有些是贫苦人为了谋一条生路,而自发组织起来了。 有些干脆就是各大商行自己养的! 甚至于。 这些大大小小,多如牛毛的帮派和五城兵马司,京营将领们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再甚至于。 就连负责此事的厂卫自身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烂透了! 天知道能搜出多少刀枪剑戟,弓弩火枪之类的违禁品,天知道要牵扯出多少官员,多少权贵。 可冯保的话没人听。 连皇上在内,在场的都是些脾气暴躁的精神小伙,一个个老大不愿意,脸上写满了不忿。 甚至连皇上都不悦道:“冯大伴,你若不喜……那便出去吧。” 皇上的不悦都写在脸上了,你不想出力那就别掺和了。 缺了你。 咱们照样干大事! 一听这话。 再劝谏就要被轰出去了,冯保只好将嘴巴闭的紧紧的,将心一横,心说得嘞,看样子也劝不住。 老夫也别碍手碍脚的找不痛快了。 扫吧! 见冯保沉默了。 唯一的反对声也平息了下来。 朱翊钧便催促道:“沈烈……你来说。” 沈烈便猛然站了起来,看着这一屋子的帝党干将,开始安排布置一切,而港片的画面感在脑海中浮现而出。 此时此刻。 沈烈心潮起伏。 脑海中一幅幅画面好似走马灯一般闪过,什么廉政公署,什么警匪大战,而后在脑海中浮现而出的。 是清末那隆隆的炮声中,或者金发碧眼,或三寸丁,矮萝卜杀气腾腾,一座座繁华的古城陷落,华美的古建筑在炮火中化为灰烬。 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尸横遍野,却又好似行尸走肉一般,几千,几万青壮年,长的五大三粗,本该是青春热血的少年郎。 可是却一脸的麻木,被一小队三寸丁押着走,那麻木却不知反抗的面容,在沈烈心中渐渐的定格。 变成了一幅黑白照片。 沉默中。 一双双眼睛看了过来,那目光中有热切,有期待,还有的狐疑,大伙都不明白这位沈大人为什么欲言又止。 而万岁爷也催促道:“说呀。” “好!” 沈烈收拾了心情,便开始安排一切。 “其一,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导致有人提前逃脱,必须得将利益攸关者控制起来,至少也要让他们与外界隔绝消息。” 话音落。 众人错愕。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开始在心中浮想联翩,这些与京城帮会,宵小之徒利益攸关者都有那些人呐。 沈大人这话里话外都藏着深意呐,就连万岁爷,冯保也微微错愕,开始低着头沉吟了起来。 “这……” 而这白虎节堂之中。 又响起了沈烈幽幽的声音:“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他已经把话已经挑明了,咱们这么干会得罪很多人,闹出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波。 低下头。 沈烈轻声道:“此番便是掘地三尺,为我大明刮骨疗毒,陛下如今想要收回圣命,倒是还来得及。” 话音落。 于是一双双灼热的眼睛,又看向了十九岁的少年天子,期待着天子痛下决心,又或者在心中变得忐忑。 时间都好似停滞了一般。 而空气也好似凝滞了。 直到。 十几岁的万历爷一巴掌拍在桌上,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朕,朕……朕意已决,给朕狠狠的扫,狠狠的杀!” 终究是个热血少年,格外受不得激。 见万岁爷态度如此坚决。 沈烈便如释重负,接着秘密安排一切:“陛下圣明,臣已将东厂上下整肃一新,关键职位都换上了新丁……” 至于锦衣卫。 说着。 沈烈便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坐着的张简修。 众目睽睽之下。 张四哥也发了狠,咬着后槽牙道:“臣也有几个心腹,是靠的住的人选,可堪大用。” 沈烈点点头。 这就行了。 而随着一条条锦囊妙计抛了出来,一场布局缜密,声势浩大的扫街行动渐渐完善了起来。 “还是老办法……两头堵!” “劳烦陛下下旨宵禁,再让讲武堂诸位带着神机营,五军营全体出动,把各条街道堵死了。” “敢拒捕者,杀无赦!” 直到沈烈说的口干舌燥,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儿臂粗的蜡烛点了起来,将烛心烧的轻轻作响。 而白虎节堂之中,早已是鸦雀无声。 看来这位沈大人,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竟然连皇上直属的神机营,五军营都拉出来了。 这可是京营的精华所在呀。 良久。 随着万岁爷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胡茬稀疏的白嫩嘴角抽搐着,又狠狠道:“明日一早,便照此办理!” 众帝党纷纷起身。 轰然应诺。 “标下谨遵大将军令!” 随着众人散去,那厚重的大门缓缓关闭,这西苑中的讲武堂,白虎节堂渐渐陷入了沉寂。 这一夜格外漫长。 翌日。 清晨。 官员们如往常一般早早的爬了起来,穿着光鲜亮丽,精心浆洗过的官服排着队,走进了高大的午门。 一边闲聊着,大人们一边向着六部,内阁,一个个衙门里走去。 而问候声此起彼伏。 不多时。 这紫禁城里便掀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万岁爷派人传来了口谕,让五城兵马司,京营,兵部,巡城御史…… 各衙门管事的官员进西苑候着。 皇上有事情要宣布。 随着一脸懵逼的各位大人,各部主事接到圣上口谕,陆续走进了西苑,接受了御林军的搜身。 然后这些大人和属官,随从一起,被御林军带入了豹房旁边的讲武堂,在宽敞的讲武堂大殿之中,早已经摆好了一张张床铺。 然后便不让走了! 门外。 传来讲武堂学员,天子门生的低喝声:“传陛下口谕,请各位大人在此暂住几日……得罪了!” 被看管起来的官员们,看着外面杀气腾腾的讲武堂学生,大批番子,锦衣卫,还有这一张张床铺,洗漱用品。 大人们开始意识到事情的非同寻常。 第453章 污衣帮 看着讲武堂紧闭的大门,被关在讲武堂的大人们一片哗然,心中开始惴惴不安,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这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这是要做什么? 大伙明明是奉陛下口谕来商议要事,却被这伙讲武堂的所谓天子门生,不分青红皂白关了起来。 一伙武进士怎么敢如此大胆包天。 这背后。 分明是皇上的授意。 “这?” 甚至连晚上睡觉的床,连洗漱用的脸盆,牙粉都给预备好了,陛下还真是够体贴的。 “皇上……这是将咱们给软禁了么?” 摸不着头脑的大人们脸有些黑,在心中腹诽着,咱这位皇上自从亲政以来就可劲的折腾。 这一天天的。 不搞出点幺蛾子就是不甘心呐。 于是在片刻的嘈杂过后,官员们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有几位五城兵马司大员仗着自己官职高,当场便将几个讲武堂护卫叫了过来,冷着脸训斥了起来。 “开门!” “反了你们!” 这大明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无官无职,成天跟在皇上身边鬼混,练武学兵法的武进士都敢抓朝廷命官了。 “你等扰乱朝纲……该当何罪!” 一旁。 被圈禁的官员们,纷纷跟着帮腔:“就是……这算怎么回事儿呀,大伙都公务繁忙。” “耽误了公务你等该当何罪!” 可不管大人们怎么训斥,怎么恫吓,那讲武堂的天子门生却不为所动,只是低沉的回了一嗓子。 “都老实点!” 武进士们也不与大人们理论,只是哗啦一下子,从外面上了锁,便又低喝了一声。 “好生呆着吧!” 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觉。 让你们在这呆几天还不愿意了? “陛下说了,你等有什么话要对陛下说……写折子吧……再有什么不满的,呵呵。” 那估计就得进天牢了。 随着大门上了锁,众位大人齐齐色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也无可奈何。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大人们无奈,便只好耐着性子在那一张张小床上躺下了,开始在心中琢磨了起来,自己这辈子都犯过些什么事儿。 这也太惊悚了。 于是大人们开始反省自己那些年曾经收过的贿赂,办过的荒唐案子,包庇过的恶徒。 甚至五岁上树掏鸟,六岁下河捉鳖…… 疑神疑鬼之中。 今夜这西苑讲武堂无人入眠。 而悄无声息之间。 黑夜来临。 前门外。 随着朝廷一纸公文张贴到了各大城门,忽然间全城宵禁,公文贴出了还不到一刻钟。 大明王朝最精锐的神机营,五军营便全副武装,从营房中开了出来,将各条主要道路都严密控制了起来。 清一色装备鸟铳的神机营,纯粹由彪悍之士组成的五军营杀气腾腾,在各个路口都设起了路障。 开始盘查行人。 实行宵禁。 而与此同时,厂卫缇骑也高举着火把,率领大批校尉,番子,帮闲们,从北镇抚司衙门以及各大卫所里冲了出来。 一时间厂卫与天子直属京营部队磨刀霍霍。 原本这个时辰,外城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也正是大小帮会收保护费,讹人,欺压良善的时候。 可今晚。 这占地宽广,至少五十万人口生活的外城却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大小商铺都接到了厂卫通知,要求闭门歇业。 达官贵人被堵在了青楼机关,茶楼酒肆之中。 不许进出! 等待厂卫查验了身份之后才准放行。 于是在一片肃杀之中。 沈烈穿着从三品武将官服,骑着马,与张简修,冯保和几位神机营,五军营的将领,在一片寂寥的集市中穿行着。 京营之中。 大概只有这三大营还能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而从五军都督府以下,三大营之外的十团营,基本上已经烂透了。 一旁。 张简修若有所思,开始琢磨着,沈烈发起此番肃清行动的深意,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他越想越觉得妙不可言。 而正前方。 经过了几个哨卡之后,一行人来到了今夜要扫荡的第一个帮会窝点,一个叫污衣帮的总舵。 这是一个大宅院。 三进院子。 细琢磨。 沈烈若有所思,这污衣帮不就是丐帮么,这自然不是武侠小说中的那个丐帮,而是藏污纳垢之所。 林立的火把照耀下。 随着沈烈一挥手,身后厂卫缇骑便蜂拥上前,将手中的弓弩,火枪齐刷刷对准了那紧闭的大门。 而随着一个锦衣卫总旗快步上前。 敲了敲门。 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喝。 “开门!” 好半天。 那漆黑的大门才缓缓敞开,从里面,有几个身穿华服之人走了出来,这几人看到了厂卫也不害怕,竟然还迎了上来。 向着平日里相熟的总旗官赔笑着笑脸。 “哎哟,这不是……” 话没说完。 几人便看到了总旗官身后,那密密麻麻的火枪,弓弩,正在散发着森森寒芒。 几人吓得一哆嗦。 正不知所措之时。 却被那总旗官狠狠一脚踹翻在地,狠狠道:“抓起来!” 而大批厂卫蜂拥而入,随着院中变得喧闹起来,猛然间响起了几声短促的惨叫,而后再次平息。 夜深沉。 淡淡的血腥气味弥漫着。 猎猎火把照亮了沈烈英气却十分阴沉的脸。 又片刻后。 随着杀气腾腾的厂卫,好似拖死狗一般拖出来几具尸体,很快又将衣衫华美的污衣帮舵主,堂主,香主用绳子绑在一起,成串的带了出来。 连踢带踹的押走了。 而沈烈则翻身下马,背着手,向着这三进的院子里走去,步入了前厅,绕过了照壁,穿过了整洁的前院,回廊…… 便进入了后宅。 而此时。 厂卫众人环绕之下,上百个被厂卫解救出来的童子,以及老弱已经被看管了起来。 看着这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弱童子,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一个个骨瘦如柴。 甚至于。 那齐刷刷断掉的胳膊和腿脚,显然是被人用刀硬生生砍断,将好端端一个人变成了残疾。 而沈烈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 正是这些苦命的老弱童子,以人为的残缺之躯沿街乞讨,供养着那些锦衣玉食的污衣帮高层。 不意外。 这一幕似曾相识。 而静默中。 有人扑通一声跪下了,悲从中来,一百多个饱受凌辱压榨的老弱童子,在沈烈面前跪了一大片。 哭嚎啜泣声此起彼伏。 “大人慈悲呀!” 第454章 似曾相识 “苍天有眼呐!” 啜泣哭嚎声中,一百多个老弱童子,残疾之人好似瞧见了救星,对着沈烈,张简修一干厂卫大员梦磕头。 那头磕的咣咣作响,仿佛磕在人的心头。 沈烈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麾下番子们便快步上前,将这些苦命人搀扶了起来,带走了。 而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张简修,俊朗儒雅的脸上,此刻却青一阵,白一阵,别提多尴尬了。 如此惨绝人寰之事,就发生在他张总宪的眼皮子底下。 多少年了呀! 张简修是真不知道,因为没人跟他说…… 他张四公子出身显赫,自幼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苦读圣贤书的人,倘若是他的下属不跟他说。 他又从哪里知道这些事? 这些可怜无辜之人的磕头声,那一声声哀嚎,便好似一记记巴掌,重重的煽在了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脸上。 便好似他张四公子脑门上,刻着明晃晃两个大字。 无能! “哼!” 随着张四公子恼羞成怒,低喝道:“哪个是这一片儿的卫所百户?” 人群中。 一个肥头大耳的卫所百户吓得一哆嗦,红着脸站了出来,尴尬道:“标下……” 话音未落。 张简修已暴跳如雷,怒吼道:“将这酒囊饭袋给本宪拿下……拖回去,家法伺候!” 那百户立刻便面如死灰,惊恐的嚎叫了起来:“大人,不能啊,大人……饶命啊!” 怨不得这百户惊恐欲绝,说起来锦衣卫的家法那可真是太残暴了,轻则三刀六洞,重则扒皮拆骨。 那可是死定了! 而一旁。 几个新补入厂卫的陕西汉子,却不管那一套,快步上前狠狠一脚踹翻,摘了那百户的头盔,也好似拖死狗一般拖走了。 处置了这百户,张简修白净的脸上仍旧是青一阵,白一阵,觉得自己颜面无存。 而从头到尾。 沈烈未发一言。 只是又背着手,信步向着外面走去。 而同时间。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外城的每一条街道,纷乱中,时不时响起几声惨叫,又或者突然爆发出的几声火枪爆鸣。 犬类狂吠。 代表着这万历朝的第一次大规模清洗行动,在这炎炎夏日的夜里,带起了一阵阵腥风血雨。 午夜时分。 西苑。 坐镇讲武堂的朱翊钧,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在摇曳的烛光照耀下,不停的翻看着厂卫送来的奏报。 一份份奏报好似雪片一般飞来。 朱翊钧终于看清了他治理下的大明帝国,他老朱家的京城,人间百态,民间疾苦…… 缓缓在他这个天子面前掀开了真面目。 这种种恶臭,腐烂的气味,让十九岁的朱翊钧面色铁青,气的呼吸急促起来,气到快要炸裂了! 这些事。 他这个十九岁的天子也是真不知道! 因为也没人告诉他。 他的老师张居正每天公务缠身,哪里有精力去过问这些小事,而厂卫,京营,五城兵马司,兵部…… 这么多衙门,这么多高官都合伙欺瞒他这个天子。 这里面的蝇营狗苟。 令人作呕! 真真是将欺上瞒下做到了极致。 从这些奏报里,朱翊钧看清了他老朱家的这条大船,早已是四面漏水,到处都是难以缝补的破洞。 从这些被横扫的帮会里,十九岁的天子好似穿过了重重迷雾,看到了这些帮会背后的那一个个盘根错节的势力。 首当其冲的就是盐帮。 吃盐的盐。 而后便是漕帮,便是专门垄断漕运,甚至天下河道的帮会,动辄拥有几千人,几万人的强大势力。 他自然不知道此时的漕帮,也就是后来兴风作浪的青帮。 这都是明面上的帮会。 还有厂卫查抄出来的一些,更加耸人听闻的地下组织,则是以各种教派的名义产生的。 这些教派的人员不是一般的复杂,妖道、秃驴、白莲教混杂其中。 等级森严。 信徒中有大把的权贵人家,什么侯爷家的老太太,大人家的儿媳妇,云英未嫁的官家小姐。 这些人入了教,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呐。 细琢磨。 那些权贵老爷的头上,恐怕早就绿油油,冒绿光,头顶着一片片青青大草原了。 甚至于。 这些邪教还将触手伸进了宫里,连宫里的太监,宫女,甚至妃嫔都吸纳了进去。 这可怕的事实,让朱翊钧怒不可遏! “呵呵,呵呵呵。” 冷笑声中。 朱翊钧恶意的揣测着,他这个天子,只怕是也被这些妖道,秃驴戴上了绿帽子还不知道呐! 再一琢磨。 朱翊钧突然汗流浃背。 猛然间。 他似乎突然明白他的皇帝老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了,说是暴毙,那好端端的人为何会暴毙? 这宫中…… 这京城。 到底藏着多少污垢呀! 怨不得。 冯保死也不肯让他揭开这个盖子。 可怕,太可怕了。 面色铁青的朱翊钧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突然觉得冷风嗖嗖,便赶忙向着周围看了看。 还好。 这里是讲武堂。 万岁爷觉得踏实了不少,终于在万历十年的夏天,十九岁的万历爷开始面对这糜烂的天下。 而此时。 武艺高强的讲武堂侍卫快步走来,在万岁爷耳边俯首道:“陛下……申阁老求见。” 朱翊钧好似没有听到,又好似在发泄着什么,依旧低着头,翻看着手中的奏报。 可苦了代理首辅申时行,在面前苦苦等待了一个时辰,心中大叫着委屈,这可真是太冤了。 天子心中的闷气,全撒到他这个代理首辅身上来了,他申某人才当了几天首辅呀? 就算是有什么弥天大祸,和他也没关系呀。 这上哪说理去呀? 被谅了整整一个时辰后。 护卫才走了出来,向着申时行轻声道:“申阁老请,陛下宣你觐见。” 申时行赶忙打起了精神。 忍着腿脚的麻木走进了讲武堂。 可是一走进堂内。 上首。 怒不可遏的少年天子,便将手中的几本奏报狠狠砸了过来,吓得申时行赶忙躲开,然后本能的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天子暴怒。 委屈巴巴的申大人只好匍匐跪地,劝谏了起来。 而上首。 又传来天子盛怒下的咆哮声:“捡起来,好好看!” 申时行无奈,只好将那几本奏折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接着飘摇的灯光翻看了起来。 这竟是几本厂卫记载的无常薄。 生死薄。 上面记录着几个白莲教首脑的生平,申阁老当时就吓的一哆嗦,冷汗从额头上涔涔冒了出来。 可是他。 还是觉得冤枉。 第455章 青莲教 跪在御前。 代理首辅申时行满心委屈,心说这不是不讲理,迁怒人么,白莲教那些妖人将势力渗透进了宫中。 和他这个才当了三天的代理首辅有啥关系啊? 白莲教他是知道的。 这事儿。 在大明可是个禁忌,这是跨越多个历史朝代的一个秘密民间宗教组织,发展过程中,融入了包括弥勒教在内的其他组织的内容。 主源是宋高宗绍兴三年,由茅子元创立的佛教净土宗分支白莲宗,因其教徒禁食葱乳,不杀生不饮酒,故又名白莲菜。 这帮玩意儿。 就是港台,海外黑帮势力的前世。 渗透入宫中的还不是白莲教。 是青莲教。 这个青莲教可就更上不了台面了,从成立的那一天开始,便热衷于各种歪门邪道。 这帮邪恶之人,最擅长运用各种精妙的传销手段,把无辜的小百姓,没读过书的管家老太太,又或者无知的宫女忽悠进自己的队伍。 并且这个青莲教行事十分隐秘。 此时。 上首又传来皇帝愤怒之极的声音:“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出了这样的丑事,申时行……你无能!” 天子盛怒,降下大雷霆,这样的训斥让申阁老面红耳赤,不由自主的辩解起来。 “陛下容禀,老臣……不知!” 老臣去哪里知道这些事? 可万岁更加暴怒,咆哮了起来:“你不知道,哦……对了,你申阁老可是内阁重臣之中,出了名的老好人。” 十几年了呀。 “从先帝在位时,你便是翰林院修撰,朕继位时你便是辅政大臣,你不得罪人,你也不干事儿。” 言下之意。 你不干事儿。 那你还当什么内阁首辅? 朕要你这样的首辅做什么。 一番话。 顿时让申时行沉默了,想辩解却又被怼的哑口无言,冷汗便再一次次涔涔的冒了出来。 皇上的质问,他这个三朝元老竟然答不上来。 一时张口结舌。 又不敢擦汗。 上首。 便又传来少年天子幽幽的声音:“你答不上来,朕替你答,你不干事儿,也不得罪人,只因……做这些事升不了官,也发不了财,没好处的事你不做,倘若遇到了升官发财的机会,你那眼珠子便瞪了起来,你可比谁都上心呐!” “申大人,不知朕说的对不对呀?” 又一番训斥。 诛了心。 申阁老的冷汗便越冒越多,再好的定力也有些遭不住了。 心中一急。 腿一软。 血压蹭蹭的往上蹿。 于是一阵头晕眼花之后,申阁老赶忙匍匐跪地,哆嗦着,一个头深深的磕了下去。 “老臣,老臣……知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诛心之言让申阁老羞愧欲绝,一时间老泪纵横,那匍匐在地的身形竟有一丝佝偻。 良久。 上首便又传来少年天子,阴沉沉的声音:“朕念你老迈,不耐久跪……下去吧!” 申时行无言以对,只好又哆嗦着爬了起来,又手背抹了把老泪,然后亦步亦趋的走了。 一阵夜风吹过,烛火再次飘摇起来。 随着申阁老的背影消失了,守候在厅中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好偷偷抬起头看向了盛怒中的万岁。 然后侍卫便愣住了。 却只见。 烛光下。 万岁爷那白净的脸上有些铁青,可那白净的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翘起了一个奇妙的弧度。 这神情似乎有些得意。 似乎。 有些计谋得逞的意味。 侍卫心中突然恍然,突然之间便明白了什么,万岁爷这一番大雷霆,怒发冲冠的诛心之言。 是半真半假的做戏呐! 像,太像真的了。 这戏演的还很真! “额亲娘哟。” 侍卫赶忙低下了头,心中也扑通扑通的乱跳起来,万万没想到万岁爷竟然来了这么一出,竟然…… 将老谋深算的申阁老都拿捏住了。 皇上这表情,这做派,侍卫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沈大人,又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今天早晨。 陛下和沈大人,在房中嘀咕了整整半个时辰。 “难不成?” 这都是沈大人教的? 侍卫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将这胆大包天的念头赶忙压了下去,这种事就算看穿了,可是也不能说出去呀。 午夜时分。 申府。 从西苑回到了府邸,落了轿,申时行身形摇晃了几下,可是将府中下人,一众妻妾儿女都吓坏了。 赶忙七手八脚的将老爷扶进了内宅。 一番忙乱之后。 却只见自家老爷扶着额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不停的唉声叹气着,而一众妻妾儿女又不敢问。 直到。 申时行幽幽的叹了口气,向着几个儿子轻声吩咐道:“明日一早,去扬州会馆,将在京的商行管事召集起来,再将你们在漕帮里安插的人手都摘出来……” 这一番吩咐。 让申府的少爷们嗅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赶忙上前问道:“父亲这是何意,漕帮要出事了么?” 申时行颇为不耐,低喝道:“快去做!”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喝住了几个不争气的儿子,这位浙党大佬便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自语着:“祸事了呀。” 他心中了然。 这一次。 大义名分已经被陛下和厂卫那帮人给占去了,不管是为民请命,还是涤荡宵小,整肃地方…… 这都是大义。 是明君,忠臣该干的事情! 他身为内阁代理首辅,万万没有反对的道理。 反正他这个代理首辅若是看不清形势,站错了队,只怕在首辅的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 就要被万岁连人带椅子抬下去了。 读书人最怕这个,读书人不怕打,不怕皇帝惩戒,也不怕罢官免职,可是万一被人站住了大义名分。 这事儿就不好办了呀。 读书人最怕舆论的制高点丢了。 “快!” 越琢磨越是心中发急,申时行便催促道:“不管是谁,但凡和漕帮,盐帮那帮人有关系的,尽早撇清……” 别沾上一身血。 为了保住首辅的位子,申阁老决定率领浙党奋力一搏,紧紧的围绕在少年天子的身边。 豪赌一把! “老夫,老夫……” 申阁老咬着牙下定了决心,却又在心中狐疑了起来,这位天子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不应该呀。” 咱这位小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能言善辩,变得如此难对付了。 他竟然在十九岁的年纪,就懂得用大义名分来压人了,他竟然还学会给臣子扣帽子,泼脏水了。 这些招数明明是读书人最擅长的。 可怎么就让这位小爷给学会了呢? 第456章 腐儒 此时申阁老掐着白了一半的胡子。 一头雾水。 并且开始怀疑人生。 “皇上……” 申阁老口中默默的念叨着,却突然之间有些明白了,他这位三朝元老,辅政大臣似乎被这位十九岁的少年天子下了个套。 摆了一道。 连恐吓,带威胁,又惊吓…… 皇上竟然将他这位老师给套路了。 “这?” 掐着胡子。 申时行隐隐有些明白了,这位十九岁便锋芒毕露的少年天子,仗着大义名分对他这个老师严词训斥。 这是要走读书人的路,让读书人无路可走呀。 “可这?” 那么问题来了。 万岁爷这些花花肠子都是从哪里学的? 此刻申阁老心情十分复杂,不由得努力回忆着那些年,曾经给少年天子上过的课。 那清澈的目光渐渐变得迷茫。 想当年。 咱这位小爷虽然是三皇子,却因为两个哥哥很早便夭折了,于是不到十岁便继承了皇位,真可以说天命所归。 他的学习自然是重中之重。 是国之根本! 于是朝野上下,无数大儒吸取了嘉靖朝的教训,为了防止这位陛下走弯路,效仿那位不着调的嘉靖爷。 大伙便集思广益,为天子制定了十分刻骨的学习计划。 从每日书房授课,到经筵讲学,小时候每天教他四书五经圣人言,大一点便开始教治国理政的经世之学。 什么大儒,翰林,状元齐上阵,妥妥的顶级资源,名师配置。 教什么? 教康庄大道! 光明正大! 都是些治国理正的良法。 可皇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学坏的呐? 申时行开始疑神疑鬼,而就在此时,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英气略带憨厚的脸。 “难不成?” 是他? 申时行还在胡思乱想。 而他的几个儿子已经忙碌了起来,连夜给同乡,同窗,还有浙党的人写信了,反正核心思想就是一句。 让亲朋好友,浙党中人赶紧离那些坏事做绝的盐帮,漕帮,还有什么这个教,那个派远一些。 这一次。 朝廷要来真的了。 为了这首辅大位,相爷明令浙党中人,凡是和这些头顶流脓,脚底生疮的恶人有关系的要赶紧切割。 估计这场大风波很快便要从京城刮到江南去了,倘若不听劝告,执迷不返,那只能后果自负! 可不要牵连到申府。 到时候。 休要怪相爷翻脸不认人! 于是一阵忙乱过后。 申府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夜幕下。 太师府。 内宅中。 华美的卧房里,弥漫着麝香的气味,定州名医马金堂才刚走,美貌的二夫人便带着几个丫鬟,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伺候着张居正的起居。 用了药。 房门打开。 守候在外面的张府大公子,二公子,六公子就人便步入了房中,一番嘘寒问暖之后。 几位在翰林院供职的供职,便在张居正的病榻前轻声报告着什么。 “父亲……” 大公子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焦急道:“管管老四和妹婿吧。” 病榻上。 气色尚好的张居正,徐徐道:“老四和沈烈又如何了?” 老四和他女婿走的越来越近,几乎好到同穿一条裤子了,这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 也默许了。 面对父亲的询问。 几位翰林对看了一眼,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最后还是老大站了出来,吞吞吐吐道:“父亲容禀,老四和妹婿……这回要惹出大乱子了!” 随着几位张家的翰林脸上写满了担忧。 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那盐帮,漕帮,青莲教人多势众,又神通广大,帮众,信徒不知凡几,岂可擅动。” “是呀,父亲……老四和妹婿若是再鼓动陛下这般肆意妄为,则必会激起民变,天下大乱,我张氏又当如何自处?” “父亲快管管吧。” “再这么下去,老四和妹婿可要连累咱们张府,遗臭万年了呀。” 一个老四加上一个沈烈,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一个东厂话事人,这俩混球每天鼓动着皇上胡搞瞎搞。 这不是妥妥的一个严世藩,一个刘瑾么? 闻此言。 张居正微微错愕,便睁开了眼睛,看着几个忧心忡忡的翰林儿子,琢磨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外面正在发生一场大风波。 厂卫又动刀了。 可随着张居正瞳仁猛的收缩,却似乎发现了什么玄机,那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 溢出了虚弱的声音。 “哦……” 知道了。 一代名相。 他的见识自然比几个儿子强上百倍,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反而将眉头微微皱起。 于是张居正看着这几个不中用的儿子,那略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便溢出了两个字。 “迂腐!” 真是腐儒呀。 张居正忍不住直摇头,低声道:“几个盐帮漕帮的苦力,几个妖道,江湖骗子再加上一群愚夫愚妇能闹出民变?” 荒谬! 说起来民变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底层人闹腾起来的,真正能闹腾起来的,从来都是那些愚夫愚妇背后的土豪劣绅! 这些丑事。 只怕天下间没人比张居正更清楚了,什么漕帮盐帮青莲教,那里面的高层有哪个不是乡党? 这些乡党背后站着的又是谁? 那自然是朝中的大人们! “民变……呵呵呵。” 张居正冷笑。 如今晋党失势,浙党才刚刚走上了前台。 首辅的位子还没坐稳呐! 以浙党为首的江南士林,会因为几个平日里无恶不作的乡党神棍,去和皇上,去和厂卫过不去么? 那自然是不会的! 相反。 浙党为了让申时行坐稳首辅的位子,还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皇上一边,站在帝党一边,对那些乡党里的神棍们痛下杀手! 区区跳梁小丑罢了! “此事……关键在于浙党。” 张居正给儿子们解释了起来,只要如今掌权的浙党站在天子一边,民变只是个笑话。 “不必杞人忧天!” 浙党和帝党如今正是好的蜜里调油,而申时行的位子又没有坐稳,以申时行的精明,想必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那可是个极聪明的人,想必会全力支持帝党。 “嗯。” 张居正点点头。 心中赞赏。 这个时机挑的真好。 无懈可击呀! 只要浙党为首的读书人不跳出来反对,甚至愿意约束自己的门生党羽,配合厂卫行事,又哪里会闹出什么民变? 若是朝廷连这么一帮宵小之徒都无力弹压,那厂卫,三大营,边军,辽军,浙军,还有各地官府是干什么吃的? 那些手里只有菜刀竹竿的神棍妖人,能斗的过朝廷的火枪大炮么? 第457章 良药 随着张居正娓娓道来。 可老张家的几位翰林依旧一脸茫然。 张居正心中不由得恼火起来,便是一顿劈头盖脸,将几个酸腐的翰林儿子训斥了一顿。 看着几个儿子脸上的茫然不解。 张居正心中开始后悔。 他这几个儿子…… 简直就是榆木脑袋。 “朽木不可雕也!” 张居正快要气炸了。 可是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这一代名相开始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点问题。 他身为大明首辅,哪里有精力辅导儿子们的功课? 为了让儿子们搏取功名,进翰林院,从小时候起,张居正便让儿子们进了族学,由家乡的大儒传授功课。 而那几位大儒自然十分卖力,对几位张府公子的功课要求十分严苛,不让他们接触人间险恶,不知民间疾苦。 而是关在家中一心只读圣贤书。 最终十年寒窗。 状元,探花是考上了。 可是。 人也废了! 这老大,老三两位翰林院的高才,真真的向着腐儒的方向发展,还一去不回头了。 反倒是没读过那么多圣贤书,出任武职的老四,再加上一个厨子出身的女婿,如今撑起了张府的天空。 “难不成……” 是老夫错了? 浓浓的麝香气味,让张居正头脑清醒了一些,斜斜的依靠在被褥上,他开始反思,开始后悔自己的教育方式。 早些年。 他在江陵张氏族学里网罗的那几位大儒,科举名师,除了给他老张家培养出几个酸臭读书人。 似乎对这朝局,对这新政并没有什么卵用。 真正靠谱的还得是老四和女婿。 而此时。 这一代名相沉吟着,思索着,渐渐的从老四和女婿的所作所为,似乎洞彻了天机,悟出了什么了不起的道理。 那无神的眼睛亮了起来。 张居正口中不自觉喃喃自语着:“自下而上么?” 便好似沉珂之中亮起了一道光。 张居正在记忆中,沉思着女婿的所作所为,他这个深藏不露的女婿呀,开便宜坊,开创一种新的记账法。 后来又在他的沈家庄种土豆,种番薯,搞合作社,搞仓储物流,整肃厂卫,如今又对这京中宵小之辈磨刀霍霍。 这种种作为。 让张居正联想到了自己的新政。 沈烈的种种作为,似乎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改良,而他却是自上而下的变法维新。 二者所选择的道路却截然不同, “嗯……” 张居正若有所思。 自古以来。 变法自上而下者,鲜有人成功,可他女婿的种种作为,却为这大明,为这京城带来了一股新气象。 二法孰优孰劣? 张居正竟迷茫了。 十年来他施展了浑身解数,却举步维艰,其实在他拖着这具病体彻底倒下之前…… 他的新政早已推行不下去了,其中症结所在,十分简单而又明了,变法便让权贵们自己反对自己。 这可能么? “沈烈,沈烈。” 此刻张居正喃喃自语着,而沈烈之法,却着实干了不少实事,少了那满口华而不实的空谈。 这让张居正心中好似迸发出一丝火花。 “妙,妙呀。” 张居正点着头,沉吟着,便好似看到了英武的青年,为这沉珂已久的大明开出了一味良药。 “若沈烈早生十年。” 张居正幽幽的叹了口气。 必可名垂青史。 可如今。 想及此。 张居正又睁开眼睛,看了看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却又皱眉道:“你们家中……也有人入了青莲教么?” 几位翰林对看了一眼。 竟有些惊慌。 显然是被老父亲说中了。 几人还要辩解,支支吾吾道:“咱们家中倒是有几个小妾,带着丫鬟常去找那些道爷们求签……” 闻此言。 张居正又气又急,便狠狠瞪了一眼,训斥道:“叫她们赶紧撇清,迟了……莫怪老夫心狠手黑!” 求签? 你们心还真大! 那是求签去了么,只怕是去求子了吧! 想及此。 张居正脸一黑,竟也恨不得将那些妖道,神棍抓起来千刀万剐,而他这几个学富五车的儿子。 实在是! “哎。” 一声轻叹,疲惫袭来。 病入膏肓的张居正,在无尽的遗憾中再次沉沉睡去。 同时间。 夜幕下的京城。 街上。 沈烈却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带着厂卫与三大营上万人马,手持无常薄,从一座座府邸,道馆之中。 将盐帮,漕帮,什么弥勒教,白莲教,青莲教的高层来了个一扫而空,成串的泼皮无赖,妖道,神棍被军兵从家中揪了出来。 关进了大牢。 这些人的家产自然被充公,那一幢幢豪宅被贴上了厂卫的封条,而原本的诏狱很快便塞满了人。 以至于。 天子下旨将西苑的一片荒废冷宫打开了,作为临时诏狱,将这些十恶不赦之徒关押了进去。 一番兵荒马乱过后。 时不时响起的火枪爆鸣声中,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快要结束,而天空中微微亮起了微光。 天将要亮的时候。 沈烈,张简修,冯保几人便骑着马,出现在了山西会馆门前,不紧不慢的勒住了高头大马。 抬头看。 便只见那山西会馆高大的门楣之下,数十个身材彪悍的护卫正在守护,而会馆里头灯火通明。 那富丽堂皇的大厅中。 一些商人,士子,还有被堵在里面的官员,正在伸长脖子向着外面张望,还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随着大批厂卫缇骑的到来。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看着那数十个山西会馆的护卫,沈烈脸色一沉,挥手道:“进去搜,若遇阻拦……格杀勿论!” “好好搜!” 查一查里面有没有,违禁品,与鞑靼人,女真人的往来书信,账本什么的,这可都是罪证。 这杀气腾腾的话一说出来。 他身后。 缇骑,番子便再次蜂拥而出,将弓弩火枪对准了山西会馆的大门,还有那几十个彪悍的护卫。 护卫不服。 几十个彪悍之徒,在密密麻麻的火枪弓弩威胁下,却也不肯让路,一看就是那种家生子,不怕死的死士之类。 “哎?” 沈烈微微错愕。 也不张扬。 便朴实无华的从腰间,拔出了从不离身的燧发短枪,将龙头搬开,对准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凶悍之徒。 瞄了瞄。 那凶悍的护卫面如死灰。 眼看着沈烈的手指扣上了扳机…… “住手!” 随着会馆中响起了一声低喝。 一位穿着华贵织锦,身材瘦长的威严老者,在一群士子,官员的簇拥下从大堂中快步走了出来。 老者挥了挥手,挥退了护卫,便昂然走到了沈烈的马前,用精光四射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沈烈。 还有沈烈手中的火枪。 是张四维。 下了野,罢了官。 这位张阁老气色差了许多,不过精神倒还十足。 第458章 仇人相见 此刻山西会馆门前,已是剑拔弩张。 一个是东厂大佬,一个下野首辅,晋党领袖,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卯上了,这可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沈烈咬紧了后槽牙,那一晚在沈家庄战死的庄丁遗容,不由自主脑海中浮现而出。 这让沈烈眼中多了几分肃杀。 而张四维历任辅政大臣,入阁十几年,便那样傲然站着,自然便散发出一种不容冒犯的威严。 一个骑着马,一个背着手。 针尖对麦芒。 卯上了! 而一旁。 冯保和张简修却心中凛然,不由自主的对看了一眼,在心中嘀咕了起来,沈烈这番作为可多少有点公报私仇了。 这山西会馆可不是污衣帮总坛。 可不能擅闯呀! 这样杀气腾腾的阵仗,对一个下了野,辞了官的前阁臣来,属实不太合适,有些过了…… 不过二人虽欲言又止,却识趣的并未多言。 直到。 张四维将倨傲的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声的正义凛然,低喝道:“沈烈……你要如何?” 面对着密密麻麻的火枪弓弩。 这位下野内阁大佬手不抖,退不软,那傲然的神色,压根没有将沈烈放在眼中,那神色好似在说。 “来!” 开枪打我! 于是一阵沉寂过后。 沈烈嘴角微微抽搐着,却将手中的火枪收了起来,然后又向着下属们挥手道:“收起来,都收起来。” 下了野的阁老…… 那自然是不能打的。 这涉及到大明的体面,皇家的体面,还有天下士子的汹汹舆论。 厂卫没那么神通广大,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抓。 于是沈烈便将火枪一收,翻身下马,向着张四维和和气气道:“下官不知张阁老在此,得罪了,不过,下官也是遵旨行事,皇命在身……还请张阁老让开一条路,不要为难下官。” 这话说的很和气。 又漂亮。 可张四维是什么人? 自然不吃这一套。 见沈烈服了软。 张四维便当场将织锦材料的上等华服一掀,露出了腰间佩戴的御赐金鱼袋,冷漠道:“这山西会馆乃私家重地,闲人免进,你不必搜了,到别处去吧。” 这般威风凛凛。 说一不二。 那神情又好似在说,少拿皇命圣旨来压我! 沈烈皱眉,便低沉道:“张阁老是要抗拒王法么?” 一句话。 将张四维心中怒意点燃,立刻便瞪圆了眼睛,训斥了起来:“什么王法……本阁不知什么王命旨意,本阁读圣贤之书,养浩然正气,何惧你这宵小之辈?” 沈烈便无奈的一摊手,也凶蛮道:“阁老既如此蛮横,那下官……便只好硬闯了!” “谁敢!” 上前一步。 张四维怒发冲冠,大声训斥道:“今日……你要进这山西会馆,那便从本阁身上踩过去!” 话音落。 他身后的党羽,门生纷纷跟着叫骂起来。 “反了,造反了!” “祸国奸佞!” “来呀!” 一时间晋党中人,群情激奋,那神情睚眦欲裂,便好似看着王振,严嵩,刘瑾等一干奸佞。 而自己便代表着正义。 时空在这这一刻好似穿梭到了英宗朝,又好似穿梭到了嘉靖朝,想必那些年…… 朝中那些正人君子也是这般言辞训斥。 也是这般正气凛然! 咒骂声四起。 而沈烈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无名火蹭蹭的往上蹿,别人不知道你们这些货色的本性。 老子还不知道么? 就你们这些卖国求荣的货呀。 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嘴角噙着冷笑,沈烈幽幽道:“好一个圣贤之书,好一个浩然正气,我看你像一只癞蛤蟆想要吃天。” “住口!” “放肆!” 这下子。 晋党中人不愿意了,挽起了袖子便要群起而攻之。 却不料。 砰的一声火枪爆鸣,一发铅弹擦着一个晋党官员的官帽掠过,好死不死的打在了那漆黑鎏金的山西会馆牌匾上。 火绳枪的强大威力,将那牌匾打的木屑飞溅,摇摇晃晃的掉落下来,又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这一枪。 便好似一记响亮的巴掌,煽在了晋党众人的脸上,也将在场众人吓的一哆嗦,当场便鸦雀无声…… 随着一道道目光看向了沈烈身后。 却原来。 是一个番子手中的火铳走了火,那番子不小心触动了扳机,险些打死了人,却有些不知所措。 便赶忙低下头,向着沈烈战战兢兢的请罪。 “大人恕罪,小人……” 沈烈却不以为然。 挥了挥手。 在一片死寂中迈步向前,沈烈迈步上前,徐徐走到了张四维面前三尺之地,将清澈的眼睛眯了起来,定定的看着他。 “圣人门徒……养浩然正气,读书人。” 寂静中。 突兀的响起了沈烈满是嘲讽的声音:“何为读书人,想秦汉之时,家国危难,匈奴逞威,那时的读书人便投笔从戎,鲜衣怒马,配宝剑,骑宝马,封狼居胥,何其刚烈,那时的读书人……” 顿了顿。 沈烈目光变得向往,厉声道:“虽九世之仇尤可报!” 话音落。 掷地有声。 而四周围一片死寂。 “读书人……呵呵呵。” 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沈烈将下巴微微抬起,又嘲讽道:“秦汉太远,想必张阁老记性差,是记不太清了,那咱们便说隋唐,想隋唐之时,天下文人,上马可打天下,下马可治天下,那是何等的豪迈!” 眼中带着几分神往。 沈烈昂然道:“隋唐风骨,游侠儿,读书人,皇帝呼来不上朝,那又是何等的气吞山河!” 顿了顿。 沈烈又一口气说了下去:“隋唐太远,想必张阁老也记不清了,那便说两宋……” “两宋……那可是真弱呀,可即便是弱宋文人,遗臭万年的秦桧,他陷害人也坏的明明白白,他要害谁便清清楚楚的害,即便是到了崖山,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天下文人尚能为列祖列祖殉国。” “这叫文人风骨,这叫浩然正气!” 沈烈一边说,一边用清澈的目光看着张四维,嘲讽道:“可到了这盛世大明,你为晋党领袖,权倾朝野,你又是个什么狗东西?” “扒了皮,拆了过,你张四维不过是当年北元淫威之下,被鞑靼人阉割过的一条狗,只懂党争,只会嘴炮,厚颜无耻的下三滥,水太凉,头皮痒,世修降表的直娘贼。” 第459章 风骨 越说越气的沈烈,带着深深的鄙夷,狠狠将一口唾沫啐到了张四维脚边,嘲讽道:“你张四维也配称文人风骨,你继承的是哪一朝的风,哪一朝的骨,你也配养浩然正气?” “脸呐!” 还要脸嘛! 这一声声,一句句,骂在了人的心头。 而四周围鸦雀无声。 不要说张四维被骂傻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便是张简修和冯保二人也张口结舌。 一时哑口无言。 此刻。 沈烈的话音便好似将二人代入了那历史的长河,那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形象在脑海中跃然而出。 而沈烈终于说累了,便咽了口唾沫,翻了个白眼。 “你,你!” 张四维气炸了,哆嗦着,那张儒雅斯文的脸早已憋的通红,还翻着点青紫色,手脚都在颤抖了。 好半天。 这口气才算缓过来了。 张四维哆嗦着伸出手指,怒喝道:“奸佞小人,卑鄙无耻,血口喷人……本阁,本阁!” 可话还没说完。 沈烈便又翻了个白眼,冷声道:“如何……冤枉你了么,你若不是鞑靼人阉过的狗,怎会与那个鞑靼顺义王称兄道弟,不但主张和议,甚至于,盐,铁,茶,马,火器,军国重器,百锻精铁就没有你不敢卖的,你张四维若不是条阉过的狗,难不成……” 沈烈上前一步,奇道:“难不成是鞑靼人,当年在蒲州留下的野种,不然你为何对那鞑靼人的顺义王如此孝顺?” 细琢磨。 这事儿还真是挺可疑。 打量着这位张阁老的长相,沈烈觉得这货确实有点北元色目人的特征,搞不好祖上真是…… “你,你……” 看着沈烈一脸好奇,张四维瘦长的身体战栗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戳了脊梁骨。 张口结舌张阁老,本能的想要反唇相讥,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这样硬生生憋的脸红脖子粗。 然后。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阁老眼皮一翻,也不知是高血压犯了还是心脏病发作,便这样向后缓缓倒了下去。 一阵死寂。 “哎?” 看着突然软倒的张四维。 沈烈赶忙一摊手,向着周围人等撇清道:“你等可都看清了么,沈某可没碰他……他可是自己倒下去的!” 别碰瓷儿呀。 就这? 沈烈昂然抬起了下巴,骂街,讲大道理你也不行啊,老子才刚开始骂,还没发力你就倒下了。 神马玩意儿! 而此时。 晋党中人却乱成了一团,几个张四维的门生赶忙扑了过去,哭嚎着,想要将张阁老搀扶起来。 可张阁老真的是被气晕了,也不知血管都被气爆了几根,好似行将就木的老牛一般喘着粗气。 那架势。 便好似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真的死过去了。 一片混乱中。 沈烈眼中凶光一闪,低喝道:“冲进去……搜!” 随着张四维的倒下。 再也没人敢阻拦厂卫执法。 于是大批番子,锦衣卫缇骑便杀气腾腾的涌了上去,将碍事的晋党中人一把推开,便冲进了这曾经代表着天下最顶级资本的山西会馆。 而掌握了大明朝政十余年的晋党势力。 在这一刻宣告着土崩瓦解! 还别说。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张四维还晕着呢,厂卫中人还真的从这山西会馆中,揪出了一群异族商人。 人数还真不少。 十几个。 看长相都是鞑靼人。 还很凶蛮。 这些鞑靼商人一边被厂卫缇骑押着走,一边用生硬的汉话恐吓着:“伪明逆贼……你找死么……等着咱们汗王起十万草原精骑,覆灭伪明,必将你等碎尸万段。” 一听这话。 沈烈当场便火冒三丈,一个箭步上前,抡起了砂钵大的拳头便狠狠挥了上去,将那鞑靼商人揍翻在地,又狠狠踹了几脚。 一边踹。 跳起来踹! 沈烈还一边骂骂咧咧:“我叫你十万精骑,我叫你碎尸万段……”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反正你这狗东西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这一通暴揍呀。 打的那凶蛮的鞑靼商人不动弹了,沈烈都有点累了,才悻悻作罢,然后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起来。 “再说了,你家大汗点齐十万精骑……” 那不是还有李如松,马林麾下的辽军在前面顶着么。 “你家汗王打的过巅峰时期的辽军么? 沈烈不屑一顾。 我不信! 你还真以为如今的大明,是隆庆年间的大明么,我沈某老丈人这十年新政白干了? “拖下去!” 随着沈烈厌恶的挥挥手,杀气腾腾的厂卫缇骑便一拥而上,将这伙凶蛮的鞑靼商人押走了。 “关进诏狱!” 当着晋党众人,沈烈凶悍道:“将咱们厂卫的十八种刑法先过一遍,撬开这些人的嘴!” 厂卫轰然应诺中。 却不知为何。 天色大亮,惴惴不安的京城百姓走出了家门,看着街上略略有些萧条的景象,戒严仍在持续。 那一个个路口处,装备精良的神机营,五军营将士依旧杀气腾腾,将官们则凑在一起闲聊着。 而百姓们小心翼翼的接受着盘查,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在这京城里,如往常一般艰难的讨着生活。 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街上人流变得稠密起来。 而街头巷尾的茶楼酒肆里,人们议论着昨晚闹腾起来的这一场大风波,可真是太吓人了。 那火铳爆鸣声响了整整一夜。 鸡飞狗跳之中,让一些老人又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隆庆年间,鞑靼兵临城下的慌乱。 还有一些在京营里当差的,煞有其事的描述着什么。 “这都是客军。” 何为客军? 便是各地精锐兵马组成的轮值班军,都是各省最好的精兵,才有资格进三大营。 故此。 三大营比十团营精锐何止百倍? “哦。” 众看客便隐隐嗅到了一丝,属于嘉靖末年党争时代的惨烈气味,反正就是天子又跟群臣斗起来了呗。 “差不离!” 窃窃私语声中。 西苑。 快到晌午时分。 沈烈和张简修,冯保才赶到西苑复命,而少年天子站在讲武堂的院子里,看着面前一个个大箱子里。 堆满的一尊尊弥勒佛,权杖,法器…… 还有乱七八糟的账本。 朱翊钧便沉着脸,走了过去,看着那些金灿灿的法器,狐疑道:“这都是纯金?” 沈烈忙道:“是。” 一听这话。 万岁爷脸上的肉便抖颤了起来,气的额头上青筋直冒,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乌烟瘴气。” 这些混账东西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呀! 这些人过的日子,可比他这个皇上奢侈多了,就连他老朱家的太庙里,也没这么多金器呀! “查,给朕狠狠的查!” 第460章 分赃 看着这些这一箱箱,从污衣帮总坛,从青莲教神棍府邸中搜出来的纯金法器,那一尊尊纯金弥勒佛金光灿灿的肚子。 那雕工精美的青莲,纯金白菜,纯金佛尘…… 朱翊钧可真是气坏了。 他是天子,富有四海,甚至连这天下都是他的。 可这西苑中的陈设,甚至太庙之中,太后常去的万寿山圆静寺里,也没有如此奢侈的金器呀。 这些神棍,乞丐头子的奢靡铺张,可真是叫人瞠目而视。 “查!” 万岁爷气的脸都涨红了,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他还是三皇子的时候过的拮据日子。 还有隆庆年间户部的窘迫,连官员俸禄都发不出的尴尬。 从这堆积如山的纯金法器上,十九岁的朱翊钧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敢情这天下间的宵小之徒,人渣,奸商,神棍…… 人人都富的流油啊! 敢情这盛世大明,这繁华锦绣的江山里,穷的只有朝廷,只有户部,只有他这个天子呀! 可这些事。 为何以前没人和他说? 谁又在欺瞒他这个天子,还天天在他耳朵边上念叨着要减商税,不可与民争利…… 其心可诛! 朱翊钧越想越气,心中无名火蹭蹭的往上冒,他身为天子,虽然不能为所欲为,不能将天下读书人如何。 可是他还对付不了几个神棍么? 红着脸。 朱翊钧便愤怒道:“给朕狠狠的查……涉案人等一查到底,绝不容姑息,还京城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沈烈和张简修二人会意,赶忙附和道:“陛下圣明。” “臣必自然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随着二人信誓旦旦,心中便好似明镜一般敞亮,查明了罪名,办成了铁案,那自然…… 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抄了。 众所周知。 抄家…… 那可是一个肥差。 抄家来钱快呀! 沈烈二人面色不免,心中却窃喜了起来。 可就在此时。 “来人呐!” 眼瞧着万岁爷忽然转过身,向着一旁侍奉的心腹太监吩咐道:“去……将这些查抄得到的金器搬入库房。” 太监一愣神。 却被万岁爷狠狠瞪了一眼,很快便恍然大悟,便赶忙带着几个御前侍卫走过来,便要将这几十箱子金器搬走,充入内帑。 “哎?” 见此情景。 沈烈便有些急了,不顾君臣有别,便忙上前几步劝阻道:“陛下这是何意,这可是物证啊!” 你这? 沈烈人麻了。 心说陛下您也太急了吧,如今这几件大案子可还没结呐,您怎么就惦记上赃物了呐。 “陛下,陛下!” 沈烈情急下,赶忙拽住了皇上的龙袍袖子,苦苦劝说起来:“这都是罪证,既是罪证,本该由东厂来保管。” 这太不像话了。 可朱翊钧却赶忙将袖子抽了出去,一边辩解着:“朕知道,不如……朕叫人给你写个收据,先将这些赃物寄放在朕这里如何?” 沈烈不从,赶忙道:“那不行!” 赃物还能寄放? 真新鲜。 沈烈据理力争,朱翊钧只是不理,让太监赶紧将金子抬走。 一来二去。 随着君臣二人拉拉扯扯了起来,一旁的御前太监,御林军都习惯了,只能假装没看到。 而张简修则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便好似看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 “这?” 张四公子人都看傻了。 他是什么出身,他出身太师府,自幼循规蹈矩,豪门大宅院里的一言一行都谨守着规矩。 他何曾见过敢和天子这样纠缠不清的臣子。 他那妹婿。 竟然抓着皇上的龙袍袖子,死也不肯撒手了。 这叫什么事儿呀? “撒手!” 可拉扯了一阵,万岁爷便急眼了,怒喝道:“沈烈……你要欺君犯上么,你给朕撒手。” 可沈烈不管,仍旧扯着万岁爷的龙袍袖子,梗着脖子抱怨起来:“那不行,陛下可将臣推出去砍了,这赃物万万不能留在宫中。” 陛下可以要我的命。 不能要我的钱! “陛下若执意如此。” 沈烈便叹了口气:“罢了,陛下若执意如此,便请陛下罢了微臣的官,微臣……还是回家卖卤煮火烧吧。” 连辞官的大招都祭了出来。 朱翊钧无奈,便只好服了软,与这胆大包天的下臣商量了起来:“行了,别嚎了,朕昨天晚上在这西苑寝宫,都能听到你在便宜坊将那算盘打的劈啪作响……自然是抄家得来的赃款,你莫非还要私吞不成?” 沈烈赶忙赔笑道:“那指定不能!” 我沈某人虽然爱钱如命,可是独吞这种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说着。 沈烈便向着万岁爷使了个眼色,向着一旁的假山处撇了撇嘴,轻声道:“陛下请借一步说话!” 然后君臣二人走到了一旁的假山旁边小声嘀咕了起来,商量着该怎么处置这批金器。 一旁。 张简修目瞪口呆的看着,却又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便听到皇上和沈烈小声嘀咕的声音。 “陛下,不如咱们……二一添作五……” 心中一惊。 张四哥赶忙心虚的低下了头,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捂上,二一添作五那就是平分呗? 这说的都是人话么,这世上,有皇上和东厂心腹将查抄的赃物平分,一人拿一半的么? 看神情。 好似万岁爷对这分赃的比例不太满意,而沈烈便鼓起了如簧之舌,开始哭穷…… “陛下,臣的东厂才刚刚补了一批人手,得买马,得发俸禄,得犒赏有功人员,臣这里都十万火急了呀!” 陛下是不是得给点办案经费? 一来二去。 万岁爷好像被说服了。 点头了。 “那……依你!” 随着这君臣二人分赃完毕,又若无其事的扔下了侍卫,扔下了随侍太监,扔下了锦衣卫指挥使。 自顾自的向着更远处走去。 一边走。 二人一边又嘀咕了起来。 众人赶忙紧紧跟随,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很快。 皇上又别有深意道:“沈烈呀,朕听说你将山西会馆也抄了,还将张四维险些当场骂死了……沈烈……你这可是有公报私仇之嫌,得罪了整个山西的士林……你给朕惹下了天大的麻烦呀!” 言外之意。 你惹下了这天大的麻烦,差点把好端端的晋党领袖给骂死了,山西士林必群起而攻之。 想必用不了几天,那山西学政,地方大儒们的弹劾折子便会好似雪片一般飞来。 是不是还得朕出面给你摆平。 可是朕也不能白辛苦。 对吧? 沈烈则赶忙赔笑道:“臣明白,明白……那臣……再让一分利给陛下。” 第461章 所谓君臣 随着君臣二人一番讨价还价。 交头接耳。 将昨夜厂卫查抄所得的赃物瓜分了一空,紧随在后的侍卫,太监们便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上,把眼睛戳瞎了。 这是明君和忠臣干出来的事情么? 而紧随在后的张简修,面色不由得变的古怪起来,同样是厂卫首脑,妹婿与陛下神态亲昵,拉拉扯扯。 而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却完全插不上话。 没奈何。 张简修面色便有些古怪,开始琢磨着,厂卫昨天晚上在山西会馆里抄没所得,厂卫肯定不能把张四维和晋党如何。 晋党实力庞大,盘根错节。 暂时还动不了。 牵扯太广。 他已经和沈烈商量过了,顶多找几个倒霉蛋,小虾米出来杀鸡儆猴,将晋党的威风好生打杀一番! 不过张简修琢磨着,那些个鞑靼商人的财货,还有会馆里藏着的十几万两现银,估计是羊入虎口了。 “这……” 可真是雁过拔毛呀! 看着皇上和沈烈越走越远的身形,那脸上的亲昵神色,张简修不由得摸了摸头。 但不知。 平时皇上和妹婿都是这样说话的么。 这属实太叫人吃惊了。 这么敢。 打死他可不敢呀! 可是瞧着万岁爷那乐呵呵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因为沈烈的放肆而生气,反而乐在其中。 细琢磨。 其中还真是有些玄机。 身为太师府四公子,张简修对家中那些繁文缛节臭规矩,早已是不胜其烦,而身为天子…… 从小在宫中接受着最严苛的教育,最严格的规矩,想必万岁爷也烦透了,最痛恨规矩这两个字吧。 这让张简修心中灵光一闪。 他想到了当年永乐爷身边的大谋主姚广孝。 姚广孝,生于元末,早年出家为僧,通儒、道、佛诸家之学,善诗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法号道衍。 就是这个人! 他与成祖皇帝亦师亦友,并且一手策划了靖难之役,改变了大明王朝的历史,在历史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正是这位永乐爷一生的挚友,一手将完全没有机会问鼎皇位的朱棣,在绝对的逆境中翻盘。 或许当年成祖皇帝与僧道衍,也是这样的相处。 “哎。” 可是张简修只有叹气的份,他其实也很想学沈烈一般撒野,也想疯一回,可是他…… 学不来呀! 于是张四公子心中便只剩下幽幽的叹息,甚至于还泛起了酸水,满心的不是滋味儿。 一转眼便是两日后。 清晨。 一夜过后。 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 在惴惴不安中渡过了漫长夜晚的百姓,打开了家门,小心翼翼的张望着,只见…… 那一条条大街上的哨卡终于撤了,那些杀气腾腾的三大营班军也撤走了。 百姓松了口气,便小心翼翼的走上了街头,买米,买面,买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 似乎。 这京城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往日的繁华也回来了,又似乎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在这万历十年夏天的京城里发生了。 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街上便又变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街头巷尾。 好事者凑在一起交换着消息,想要从只言片语中分析出点什么,可对普通百姓来说。 所能看到的便是一些粮店,米店关了门,歇了业,牌匾也被人拆除了,还有往日香火旺盛的一些道馆。 一些藏污纳垢之所,在短短几日夜中便人间蒸发了。 消失了。 那紧闭的大门,空荡荡的宅院真叫人心中发毛,便好似这些地方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一个个信徒,愚夫愚妇竟不知所措,才刚刚聚集了起来,便被巡街的厂卫驱散了。 对了。 街上平白多了些身穿褐色衣衫,又或者穿着大红锦衣,挎着腰刀的厂卫缇骑,排着整齐的队列在街头穿行而过。 虽人心惶惶却秩序井然。 又片刻后。 百姓们终于发现了些许异常,随着走投五路的百姓提着旧衣服,烂首饰走进了一间间当铺,票号,却发现。 那昔日高高在上的当铺掌柜竟收敛了许多,就连往日里凶蛮不讲理的当铺护卫,如今见到了谁都是笑容满面。 就连当铺里给出的价格都高了几分。 更甚至于。 票号的三分利变成了二分。 百姓们茫然不解,可总算是换来了一日三餐,又能撑上好几天,而不至于卖儿卖女了。 至于几天后吃什么,喝什么。 再说吧。 “好事儿呀!” “听说……皇上派厂卫对山西会馆动刀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随着那无恶不作,贪婪凶蛮的山西票号,大小当铺低调了起来,这京城的人心也随之躁动了起来。 “皇上圣明!” 一转眼又到了午后。 忽然间。 一个消息传开了,将那躁动的人心点燃了。 “听说……万岁爷叫人各座内城门的门外贴出了告示,命五城兵马司,东稽事厂各百户所,锦衣卫各卫所……敞开大门接受百姓的状子。” “找巡城御史也行!” “凡是被污衣帮讹过,被青莲教骗过,被当铺票号欺诈过的,有不平之事皆可上告!” 当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这躁动很快变成了一锅开水。 沸腾了起来。 不出半个时辰,伸冤告状的百姓便将锦衣卫所,东厂衙门,五城兵马司堵了个水泄不通。 就连巡城御史也被百姓在街上拦住了。 围了起来。 手中很快塞满了状子。 又一个时辰后。 就连街头巷尾写状子的秀才,童生们也被人潮淹没了,不知多少年来的冤屈一次性的爆发出来。 这景象。 让茶楼酒肆之中,别有用心的上流人坐立不安,那一双双眼睛货布满阴霾,或怨毒…… 同时间。 内城,文华殿。 属官们忙的脚不沾地,将一份份公文堆在了代理首辅申时行面前,申阁老正在埋头处置公文。 而殿内。 三十来个晋党官员垂手而立,有的心中惶恐,有的愤愤不平,吵闹着,争论着…… 还有的冷眼旁观,心中动了背叛晋党,投靠浙党的心思。 “申公,如今厂卫横行,霍乱朝政,国将不国呀!?” “申公……我名教中人,同气连枝,申公与我家老恩师又同殿为臣,一向交好……申公快管一管吧。” “申公理当出手,将那昏君……” 这一声昏君,让申时行瞬间面色微变,有些坐不住了,便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从喉咙里溢出了两个字。 “噤声!” 于是文华殿内便安静了下来。 一旁正在看戏的浙党属官们,却不由得在心中冷笑连连,这些个傻鸟是读书读傻了吧! 谁他娘的跟你们同气连枝啊。 第462章 大清洗 这可真是一群腐儒呀…… 随着文华殿中的浙党属官,翰林们直摇头,便又听到从代理首辅申时行口中,溢出了不留情面的几个字。 “轰出去!” 这一声令下。 殿前侍卫便大步冲了进来,杀气腾腾,连踢带踹,将这些不开眼的晋党腐儒给赶了出去。 喧闹中。 文华殿的属官,浙党的翰林们微微一笑。 在心中咒骂着。 “蠢材!” 谁跟你家张阁老同殿为臣啊。 你家张阁老已经失势了,如今已是无人问津的冷码头,皇上没让厂卫抄了张家已经算是恩宠了! 我们申阁老如今坐上了相位,距离位极人臣只有半步远! 谁他娘的和你们一伙啊! 傻了吧唧。 说话时。 申阁老已经颇为不耐,在堆积如山的案卷中,翻出了一份厚厚的名册,然后递给了一个得力属官。 低声吩咐道。 “送司礼监,呈皇上预览……再交吏部处置了吧。” 属官赶忙应是。 用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接过了名册。 殿内众人心中了然。 借着厂卫送来的东风,张四维失势,一场针对晋党的大清洗开始了,这名册上的晋党官员只怕是都要卷铺盖走人了。 轻则罢官,永不叙用。 倘若民愤太大,作恶太多,又被百姓告了…… 那就得斩立决,凌迟处死了,而这些晋党官员腾出来的位子,自然由浙党带着齐党,楚党瓜分一空。 “这才几天呀。” 朝臣们与同僚窃窃私语着,本以为太师病重,晋党可以顺利成章的接掌朝政,却不料风云变幻之间。 地动山摇。 晋党竟成了众矢之的! “天意,天意如此。” 于是一阵纷乱过后。 文华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静谧。 繁忙依旧。 同时间。 西苑中。 “哈哈哈。” 东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刑部忙的脚不沾地,都要快被百姓的状子淹没了。 大概从永乐爷迁都之后,除了那位爷屡次出征漠北,厂卫和五城兵马司便未曾这样忙乱过了。 可万岁爷是痛快了。 “听!” 似乎隔着一道墙,隐隐能听到这京城百万庶民声嘶力竭的山呼万岁,高唱着陛下圣明的呼喊声。 “这便是民心!” 十九岁的万历皇帝兴奋的脸通红,不停的在自己的别院里走来走去,振臂欢呼着。 “民心在朕这里呀! 而四周围。 随侍的太监,宫女,侍卫们也笑意吟吟,不再隐藏心中的喜悦,那一双双眼中的仰慕确实是发自真心。 尤其是那一个个美貌宫女眼中的亮光和欣喜,还有敬服,让年轻气盛的万岁爷觉得十分的神清气爽。 什么是敬畏,什么是发自内心的拥戴和仰慕。 朱翊钧还是能分清的。 猛然间。 十九岁的少年万历觉得,他那些后宫妃嫔的曲意逢迎,巴结讨好是极无趣的事。 假的就是假的。 成不了真。 “赏!” 一开心。 万岁爷便大手一挥,将他身上的几分草莽气息显露了出来,给侍卫宫女太监们,还有他的讲武堂门生统统发了个大红包。 而炽热中。 莺莺燕燕的拜谢声响起。 沈烈一笑。 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他看着这位少年天子兴奋的脸,心中不由得畅想了起来。 一个皇帝最想要什么? 那自然是万民景仰,开疆裂土,名留青史,成为千古一帝,哪怕是最昏庸的昏君也是如此。 这世上最不想这大明灭亡的人是谁。 是皇帝。 因为这天下本就是他的,一个皇帝,除非是他脑袋瓜子让驴踢了,他才希望自己的百姓困苦。 才希望外敌入侵,烽烟四起, 当然了。 成为昏君的皇帝有些是无能,有些是性格窝囊耳朵根子软,有些则是被腐儒从小将脑袋瓜子洗坏了。 痴呆了。 可是有一件事是笃定的,这世上的皇帝绝对没有愿意当昏君的,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但凡历朝历代,但凡能出几个唐太宗,汉武帝,永乐帝这样的雄主,这诺大王朝的领土面积也能多上不少。 可又是谁。 将这王国灭种的罪责推到了皇帝身上? 细琢磨。 沈烈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片刻后。 等到皇上的兴奋劲过去了,便低头轻咳了一声,向着沈烈使了个眼色,沈烈会意…… 于是君臣二人便向着不远处的御书房走去。 关上门。 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几个心腹技勇太监在装哑巴,看了看万岁爷眼中的期盼。 沈烈便从袖子里,取出了抄家的清单快速塞了过去,而朱翊钧接过了厚厚的清单。 那胡茬稀疏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哎哟哟。” 这清单一拿到手里就觉得沉甸甸的。 厚实! 于是万岁爷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一边美滋滋的翻看着清单,一边听取着自己心腹爱将的汇报。 “启奏陛下,此番厂卫查抄所得,总计白银……八十余万两,金二万两,商铺五百余间,宅院一百二十余处,田亩太多,尚在清查之中……折银约二百余万两。” 话说完。 朱翊钧手一抖,哆嗦了一下,失声叫道:“多少?” 沈烈忙道:“二百余万两。” 万岁爷傻眼了。 “这么多?” 沈烈点点头,自己都有些心虚了。 他可算明白那些遗臭万年的大太监,什么刘瑾,魏忠贤为什么喜欢构陷忠良,那么喜欢抄家了。 这玩意来钱也太快了! 这还只是抄了一些青莲教,污衣帮的小卡拉米,就抄出来二百多万两银子,相当于大明一年的军费! 这要是有一天,把晋党的当铺,票号都抄了呐? 沈烈想起了李自成进京的时候,抄家抄出来的巨量财富,传说总计抄除了大约七千万两雪花银。 那还全都是现银! 还不算田产,商铺,房产之类最值钱的大宗赃物。 并且。 沈烈认为当时李自成大军当时抄出来的财物,绝对不止这个数目,绝对是李自成手下有人将大量脏银贪污,瞒报了! 沈烈觉得…… 七亿两还差不多。 而此时。 万岁爷则憨憨的摸了摸头,渐渐的连眼珠子都红了,开始滴溜溜乱转起来,让人担心他抄家抄上了瘾。 “直娘贼!” 无人处。 万岁爷骂了街,咬着后槽牙骂骂咧咧起来,他的内帑才有多少银子呀,辛辛苦苦攒了十年。 总计攒了六百万两。 “杀!” 红着眼睛。 朱翊钧恨恨道:“朕要将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凌迟处死!” 第463章 乱世用重典 此时此刻,看着因为过于气愤而面红耳赤,握紧了拳头,还险些将后槽牙咬碎的万岁爷。 沈烈赶忙点点头,附和道:“陛下圣明!” “凌迟!” 乱世当用重典。 沈烈也便凶狠了起来,对这些无恶不作之的神棍,帮会首脑,豪门帮凶那必须得来个抄家,凌迟,诛三族。 这三件套走完了。 也差不多可以将这京中的宵小之徒肃清了。 而此刻沈烈心中满满的恶意,心说老子如今羽翼未丰,还不敢将晋党连根拔起,老子还收拾不了这帮人么? 大明律有十恶不赦之罪,这伙鳖孙子都快占全了,宣扬邪教,聚众谋逆,谋叛乱,无道,大不敬,不睦,不义…… 抄家,凌迟,诛三族已是法外开恩。 “对,对。” 朱翊钧猛拍大腿,赞道:“这些罪名定的好,甚合朕意,朕……这就下旨,命各地肃清白莲,青莲,弥勒恶教,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一窍通,百窍通。 以肃清天下恶教为名,将那些与恶教勾结的赃官全都清洗一遍,当然主要是清洗晋党官员。 想必主政的浙党会识趣的配合,还有齐党,楚党也不会反对。 甚至于再权衡厉害之后,这些朝中的大党,会主动与这些恶棍撇清关系,大义灭亲也是极有可能的! 相位和蝇头小利哪个轻,哪个重。 想必这些党派大佬心中还是能分清的。 “大义!” 沈烈强调了一下重点:“名分!” 在这个动不动就搞政治正确,动不动给别人扣帽子,泼脏水的党争年月,只要占据了大义名分,塑造出一种政治正确的态势。 那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儿! “好,好。” 朱翊钧赞不绝口:“还有什么罪名,都给这些鳖孙子整上!” 他可是恨透了这些神棍。 随着君臣二人嘀咕了片刻,便定下了这些十恶不赦之徒凄凉的命运。 不如此。 不足以涤荡这盛世达明的乌烟瘴气! 这可是一场大行动! 大清洗。 并且沈烈还有个大胆的想法,凌迟之前那自然是要公审的,要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来个公审大会! “得将声势造起来!” 随着沈烈目光变得幽幽,这种事,他这个穿越众可见的多了,但凡要搞个什么大型事件。 造势必不可少! 一听这话。 朱翊钧立刻便精神抖擞,很快便琢磨透了其中的道理,沉声道:“公审么……准!” “还有那些鞑靼贼,都给朕推出去砍了!” 立志做马上天子的少年万历,最见不得这些鞑靼贼,在他这个大明天子面前耀武扬威。 晋党不要脸,可以纳贡,称臣,给鞑靼人当狗。 他这个天子可是要脸的! “当着京城百万父老的面……给朕杀!” 于是在咬牙切齿的咒骂中,君臣二人就此事达成一致,心中抑郁之气稍解,便相视大笑了起来。 “况且……” 说着。 沈烈又道:“这可都是钦犯,陛下还要给各地官府下一道旨意,要将人犯,赃物……都押解进京。” 当然了。 主要是赃物! 朱翊钧一愣,忙道:“对对,还有那些查抄的田产,府邸,店铺什么的,变现之后也得押解进宫……进京!” 这可都是赃款。 要颗粒归仓呀! 不多时。 这隐秘无人的皇帝别院中,便响起了君臣二人憋不住的窃笑声,这得是多大一笔钱财呐! 发财了! 一番热烈过后。 二人心中的情绪消退了一些,便又对看了一眼。 心生默契。 有了这批抄家得来的巨款,支撑李如松,马林二人麾下的宣大兵马对鞑靼用兵是不成问题了。 至少可以撑上一年半载。 此刻沈烈信心十足,但凡是朝廷有钱,明军有饷,战马充足,装备精良,抚恤到位,赏罚分明。 别说是鞑靼人,瓦剌人,女真人…… 那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甚至于。 沈烈觉得以李如松那个混不吝的暴躁脾气。 那位李大公子要是打顺手了,上头了,以他的尿性就算领着辽军和宣大精锐,一路冲杀到欧洲也不是问题。 “土地可一寸也不能丢呀!” 随着沈烈心中神往,目光幽幽,口中喃喃自语着:“土地若是丢了,给整个王朝,给后代子孙带来的是无尽的屈辱,还有麻烦。” 土地就在哪里搁着。 你不去争。 便会被别人抢走。 别人便会在那里繁衍生息,宣扬文化,便会篡改史书,偷天换日,生长出无数异族蛮夷的孝子贤孙。 而至于后患无穷。 “现在丢了土地……日后可怎么收回来呐?” 一旁。 十九岁的万历爷点点头,看着无比认真的沈磊,那白净脸上的戏谑之色渐渐消褪,而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话。 可真是太有道理了! 说出了他这个天子一直以来的担心。 此刻时间,空间好似流水一般紧紧的流淌着,可沈烈想来想去,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 若是要在全国范围内横扫青白二教,这么大的事只怕也不太容易,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利益集团呀。 厂卫能稳稳的掌控京城。 可到了地方上…… 只怕是就难办了。 “呵呵呵。” 沈烈冷笑连连,只怕是地方官阳奉阴违,敷衍了事,一阵风过后多半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种事古今如一,从来没有变过。 “陛下……” 沈烈觉得只是在京城里开公审大会,这造势的力度还有些不够,单单是在京城里闹腾,还不足以让天下人民意汹汹。 对青莲,白莲二教喊打喊杀…… 沈烈总觉得差了点什么,随着啪的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想到了! 在这个没有电视机,没有手机和报纸的年代,想要将京城发生的大事和新闻传播到全国各地。 是一件很难的事。 比方说从京城到江南,就算是在不堵船的情况下,走运河也要半个月,走陆路那可就得一个月起步了。 再到更远一些的两广…… 一来一回就得半年! 什么新闻都变成了旧闻。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神仙管不了,在那些边陲之地,穷乡僻壤的地方,甚至于,大部分百姓压根不知道当朝天子是谁。 连这大明换了皇帝都未必知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向着全国各地传达圣上的旨意,将这京城里发生的大事传播出去呐。 沈烈灵机一动,便将一个技勇太监叫了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让这太监去通政司找来了几份朝廷邸报。 随之。 君臣二人便又走到了龙案前,看着这几份朝廷邸报,头碰头的凑在一起嘀咕了起来。 第464章 臣有一计 看着这再平常不过的邸报。 朱翊钧和沈烈碰着头,疑惑道:“何意?” 这邸报有什么问题么? 而沈烈目光幽幽,胸有成竹道:“臣有一计,可壮声势!” 这邸报自然是有问题的。 问题可太大了! 说着。 沈烈便拿起邸报翻看了起来,邸报又称邸抄、亦作邸钞,并有“朝报”“条报”“杂报”之称。 四者皆用“报”字。 它是用于通报的一种公告性新闻,是专门用于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文抄。 这玩意起源于汉代,因为汉代实行郡县制度,所以各郡在京城都设有办事处,这个住处叫做“邸”。 在这地官邸里,各地郡县都派有常驻代表,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在皇帝和各郡首长之间做联络工作。 这些人的职责,便是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写在竹简上或绢帛上。 然后由信使骑着快马,通过秦朝建立起来的驿道,传送到各郡长官,这便是邸报的起源。 看着这几份上面的内容。 很快。 沈烈摇头晃脑的念叨了起来:“丙子……上躬耕于庆后宫。” “壬午……上幸凤泉汤,还宫……召见百官于金水桥。” 看着这例行公事一般,毫无价值的内容,沈烈不由得将眉头皱起,随手便撕烂了。 神马玩意儿! 这叫邸报? 皇帝洗个温泉,遛个弯也要写在邸报上。 这有什么意义? 这要是在沈烈穿越来的那个时代,哪份报纸敢这样写,只怕是连工本费都赚不回来吧! 就这玩意儿用来擦屁股都嫌硬! 太烂了。 狗都不理! 此时。 沈烈想到了那些穷乡僻壤之中,为一日三餐而奔波,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佃户,小商贩。 穷苦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但凡是正经人,谁他娘的会操心皇帝去哪里洗温泉,去哪里遛弯呀! 这邸报也太不接地气了。 并且这玩意还没有报头、无定式、无期号,排版也是乱七八糟,有时候一个月两期,有时候几个月也不出一期。 这就是妥妥的一个三无产品! 上面内容有皇帝的起居、言行、上谕、朝旨、书诏、法令等,有官吏的任命、升迁、黜废、奖惩等。 有大臣和各地方官的奏折等,也有少量偶发的社会新闻轶事等。 “烂东西!” 沈烈一边摇头,一边笑着道:“这邸报得改!” 沈烈眯着眼睛琢磨着,且看微臣…… 给陛下整个活! 见沈烈信誓旦旦,嚷嚷着要改良朝廷邸报,朱翊钧便瞪大了眼睛,奇道:“如何改?” 沈烈微微一笑,便笃定道:“请陛下去弘文馆,将宫中最好的画师找来……人越多越好!” 万岁爷虽不明,却兴冲冲的向着心腹太监道:“赶紧去呀!” 不多时。 随着几十个宫廷画师气喘吁吁的赶来,站在了这别院中,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站着。 沈烈便喜上眉梢,在皇上耳边嘀咕了起来:“陛下容禀,今天发公文,明天公审,然后再……” 朱翊钧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那清澈却不失睿智的目光便渐渐亮了起来,看着心腹爱将的眼中充满了赞赏。 “好……放手去做。” 于是在宫廷画师们心惊肉跳的担忧中。 时间来到了晚上。 随着朝廷再次张贴了榜文,那白纸黑字上盖着的鲜红玉玺,再一次在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随着认字的秀才,童生们,悠闲好像的多事之徒聚在公文前,摇头晃脑的念叨着。 “朝廷要公审青白二教咯!” “公审……何解?” “笨……就是三司会审!” 差不离。 就这意思。 于是哗然中。 群情激奋。 到了公审这天,一大早,全京城的百姓便走出了家门,扔下了家中的柴米油盐,瓶瓶罐罐,要见证这一幕大场面。 良辰吉时到。 随着五城兵马司,厂卫缇骑,三大营再次出动,沿着街道一字排开,五步一岗,是不一哨。 窃窃私语声中,便只见一匹匹高头大马驮着威风凛凛的锦衣缇骑,从北镇抚司诏狱里开了出来。 锦衣缇骑身后则是一辆辆囚车。 那囚车上。 关押着一个个披头散发的青莲教神棍,污衣帮长老,坛主,还有大批白莲教反贼。 窃窃私语中。 瞧着这些平日里神神叨叨的大仙们,自成什么佛公佛母,天神下凡的神仙中人如今落到了这步田地。 有深陷其中的愚夫愚妇,虔诚信徒们面色大变,口中念念有词,不由自主的想要跪下。 可是。 不知是谁捡起了一块碎石,狠狠的砸了过去,然后百姓的情绪便被点燃了,好似在顷刻之间。 烂白菜,碎石,瓦块便好似雨点一般砸了过去,而道路两旁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衙役竟默许了。 很快这些个神棍便被砸的头破血流,惨叫不止…… 太招人恨了! 多少年了呀。 这些个神棍妖道,也不知坑害了多少良善人家,骗的多少信徒贡献了家财,搞的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于是在群情激奋之下。 震天的咒骂声中。 囚车开到了菜市口,随着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拿着剜肉小刀的执法者也到位了,那一个个恶徒便被拽出了囚车。 验明正身。 然后便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人头滚滚。 鲜血四溢中。 将这场大戏推上了高潮。 不远处。 风雅阁。 老鸨子和龟公站在大堂里伸长了脖子,战战兢兢的看着通往三楼雅间的楼梯口,那一个凶神恶煞的御前护卫,霸占了自己的青楼。 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而最大的雅间里,沈烈站在窗户前,指挥着御前画师们挥毫泼墨,将这盛大的场景来了个素描。 随着一幅幅画作成形。 沈烈满意的点点头,他的想法是,要将这盛大的公审大会,这激动人心的场景画出来,然后…… 印在朝廷邸报上。 然后刊行天下。 这样的灵感,来自于沈烈小时候看不过的小人书,连环画,他要将朝廷邸报改成插图版…… 在这个文盲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年代。 这么做还是极有必要的。 而一旁。 微服前来的万岁爷手持折扇,摸着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开始在心中琢磨着,这么干将会带来的后果。 “这……” 能行么? 第465章 邸报 见皇上面色犹豫。 沈烈便将胸膛拍的咣咣作响,笃定道:“陛下……信我!” 小人书,连环画是做什么用的。 想当年那个文盲率超高的时代,就是用这种方法来扫盲,宣传政策的,什么杨家将,大明英烈传,智取威虎山…… 各种风格的连环画层出不穷,下至三岁顽童,上至耄耋老者,别管认字不认字,人人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不但要配插图,还要改大白话!” 在风雅阁的雅间里转着圈,沈烈对着宫廷画师们兴冲冲道:“好好画,画好了……陛下重重有赏!” 一旁。 万岁爷哑口无言,却也只好附和道:“嗯……对!” 这个时候他也不能给心腹爱将拆台呀。 便只好忍痛出了这笔赏银。 “陛下圣明!” 沈烈赶忙恭维了起来。 靠谱! 然后便又开始劝谏。 “陛下容禀,这朝廷邸报呀,原本都是手抄或木刻印刷,臣以为……当改为活字印刷,大量印制。” 务必要坐到量大! 管饱! 在全国各地的州府,县城,镇,乡,乃至街头巷尾,新一期的邸报必须贴满,还得派人宣讲。 还要将宣讲效果列入年末的政绩考核! 这一桩桩,一件件政策提出来,可是将坐在一旁的朱翊钧都听傻了,握着折扇的手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这么干……” 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呀! 可行! 随着万岁爷精神振奋了起来。 当然了。 沈烈也没忘了万岁爷。 一伸手。 沈烈当场便将一个宫廷老画师拽了过来,让他给陛下也画上几福全身画像,然后将陛下的画像印在邸报上。 也要刊行天下! “凭啥大明的百姓不认识皇上。” 沈烈言之凿凿。 理直气壮。 将桌子拍的咣咣作响。 “他们身为大明子民,本仰慕天恩,可……竟然连万岁的天颜也没见过,这像话嘛!” 说不过去呀! 画师人傻了,呆看着万岁爷,也不知该不该画。 而万岁爷…… 也张口结舌,呆看着神情雀跃的爱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良久。 朱翊钧才讷讷道:“这不好吧?” 可沈烈便又在一旁鼓噪道:“陛下此番坐镇讲武堂,横扫宵小,理应昭告天下,广而告之,让天下百姓仰慕一番,顶礼膜拜……” 一听这话。 朱翊钧虽怦然心动,却嫩脸一红,讷讷道:“这……不妥吧。” 从神情来判断。 其实…… 这位十九岁的天子早就心动了,这事儿虽然有些异想天开,可他又不是长的丑,又不是一脸麻子见不得人。 为啥要躲在深宫里,为啥天子要一辈子深居简出,好似木头人一般被臣子们摆弄来,摆弄去。 凭啥不让百姓知道皇上长啥样? 是谁不想让百姓知道天子长什么样,又是谁要将天子在紫禁城里圈禁起来,一辈子不能见到百姓。 这些人又是什么居心呐! 他们又为何害怕天子深入民间? “这?” 朱翊钧是真的动心了,可以想象到百姓得到了他这个天子的画像之后,必然有不少人,要将他的画像放在家中供奉起来。 每天顶礼膜拜。 “可是……” 朱翊钧觉得嫩脸微红,臊的火烧火燎的,这么干属实有点不要脸了,这么不要脸的事他可干不出来。 “嗨呀!” 沈烈跺了跺脚,走过去,苦苦劝谏了起来:“陛下……怎么也沾染上腐儒的毛病了?” 这个时候就别谦虚了呀! “咱大明的皇帝呀……” 沈烈叹了口气,就是太要脸了,要脸可成不了一代雄主,不行看看人家大漂亮国的总统,大不列颠儿国的女王。 虽然不干什么人事儿,可是架不住人家那是一个比一个能吹,天天往自己脸上擦胭脂抹金粉,恨不得向全世界宣扬自己的仁德和慈悲。 还有那什么德意志元首,日本那什么天皇,哪个不是将自己的大头照,什么雕塑摆的满大街都是? 咱大明天子比谁差了? 凭啥不行啊。 “陛下!” 沈烈拍着胸膛,怂恿道:“陛下请端坐。” 又拍了怕画师道。 “画!” 画师一哆嗦。 万岁爷却难掩怦然心动,嘴上虽然一直说着不行,可是身体却很诚实,很快便抬起头,手持折扇,摆出了一个自认为风度翩翩的姿态。 随着画师开始落笔。 一时间。 这风雅阁的雅间里,只有狼毫落在宣纸上发出的轻微响声,而沈烈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 那眼中却透出了几分冷冽。 “嘿嘿嘿。” 沈烈在心中冷笑连连,他倒要看看哪个乌龟王八蛋敢站出来反对,到时候……莫怪我沈某嘴下不留情。 说着。 沈烈便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就不是骂街,喷口水么。 来呀! 一转眼便到了午后。 随着外面开刀问斩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首恶之徒,被千刀万剐所发出的凄厉惨叫声。 几幅大明万历皇帝的全身画像已经新鲜出炉了。 沈烈看了看,赞道:“不错!” 不愧是御用画师,这一笔一划,这力道,这深浅都恰到好处,将一位少年儒雅的天子形象跃然于纸上。 甚至还做了刻意的美化,将万岁爷的略胖的身形做了稍许修改,活脱脱便是一个风度翩翩美少年。 “像!” 沈烈退后了几步,啧啧赞叹着:“像极了!” “着实不错!” 还自带人工修图呀! 这画师有前途。 匆匆在风雅阁用了午膳。 沈烈便又兴冲冲的拽上了万岁爷的龙袍袖子,嚷着道:“走走走,请陛下再去讲武堂,换上明光铠画两幅!” 做戏嘛。 自然要做全套。 朱翊钧被心腹爱将拽着走,一边下楼梯,一边委婉的抗拒着:“这……不妥吧。” 这也太不要脸了。 可沈烈不管,于是在大内侍卫的簇拥之下,君臣二人便又拉拉扯扯的奔着讲武堂去了。 而那一套永乐大帝曾经穿过的明光铠,在尘封不知多少年之后,终于从祖庙里被抬了出来。 穿上了遍布刀痕,箭痕的明光铠,戴上了金灿灿的八瓣盔,挎着永乐爷曾经用过的战刀。 摆出一个威武造型的朱翊钧一脸尴尬,支支吾吾道:“这不妥吧……这……愧煞朕也。” 身旁。 沈烈赶忙指挥画师开始作画,还不停的安抚着:“陛下圣明,臣知道了,陛下是无辜的……都是臣这个奸佞所逼。” 别拘着了。 赶紧画。 言官问起来,陛下就往臣身上推。 画好了让通政司赶紧去印刷,然后,咱们再好好商量一番,这个插画版的邸报该怎么设计。 第466章 幺蛾子 于是在沈烈的怂恿之下,十九岁的少年万历便红着脸,厚着脸皮,穿着老祖宗留下来的明光铠。 挎着永乐爷传给宣德爷,宣德爷又传给了英宗皇帝…… 后来被瓦剌人缴获了。 再后来,又随着英宗皇帝一起回来的那把染血百战刀,忸怩的坐上了讲武堂的头把交椅上。 然后在沈烈的催促下,摆出了一个威风凛凛的造型。 “画!” 沈烈向着画师,笑吟吟道:“好好画!” 这造型! 真有点马上天子,永乐爷,宣德爷子孙的风采了呀。 画师一丝不苟的画着,很快又恭敬道:“请陛下坐直少许……” 话还没说完。 沈烈便训斥道:“这里是讲武堂,不是奉天殿,在这里不准称陛下,要称大将军!” 画师人麻了。 赶忙改口。 “哎……大将军!” 随着万岁爷在画师的指导下,换了个更加威风凛凛的姿势,然后便一丝不苟的端住了架子。 从天子那微微涨红的白净面庞,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那龙行虎步的仪态来看,他这是…… 真的被挠到了痒痒肉。 别提多痛快了! 没有什么马屁,比这声大将军更让十九岁的万历爷开心了,于是万岁爷喜笑颜开。 那神情便自然了许多。 沈烈在一旁倚靠着门楣,饶有兴致的看着,不由得联想到了大明天子们莫名的尚武情节。 这种情节无法用科学来解释,或许…… 只能是基因传承,骨子里的刚烈。 沈烈琢磨着,咱这位万历爷心目中的偶像是谁呐。 他自然很仰慕永乐大帝。 不过。 学永乐爷难度太高,那位爷可真是太厉害了,一身的本事,能征善战,身为天子却领兵冲杀在前。 最厉害的是永乐爷骑着马砍了一辈子人,却从来没被人砍过。 很可能。 咱万历爷觉得骑马看人这事儿难度太高,所以他的偶像其实是宣德爷,再怎么,那也是一位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的六边形战士呀! 浮想联翩中。 几幅皇上的戎装全身画像渐渐成形。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清晨。 恢复了平静的京城里,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之中,人们仍在议论着朝廷掀起的这一场大风波。 而菜市口那淡淡的血腥气味尚未散去,被判凌迟的十余个罪大恶极之徒,仍旧被绑在木桩子上。 耷拉着脑袋。 生死不知。 只有被坑害过的行人,时不时的会扔几块砖头瓦片烂白菜,那些全身上下布满细密刀口的恶徒,才会偶尔抽搐几下。 破天荒。 市井小民。 京城百姓开始大赞天子仁德,陛下圣明…… 而一条条街道上,从隆庆朝开始算起,中断了十几年之后,锦衣卫北镇抚司与五城兵马司恢复了联合巡逻。 而重新走上了街头的东厂番子身形笔挺。 “十几年了呀。” 锦衣卫巡街,番子站街,这分明是嘉靖朝才有的景象。 百姓议论纷纷。 争论着。 “这……倒是也没什么不好。” 街头巷尾之中,老人们回忆起了当年,不知是谁鼓噪起了一阵风,让大伙对厂卫怨言四起,什么治安不好,宵小横行…… 将这些罪责都推到了厂卫身上。 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 于是到了后来,受到排挤打压的锦衣卫不巡逻了,东厂也不站街了,可这京城的环境好了么? 并没有。 甚至还恶化了。 十几年过去了,没有厂卫弹压的帮会,神棍肆无忌惮的横行了起来,最终搅出了这满城风雨。 所以当年。 那股子攻讦厂卫的歪风到底是谁煽动起来的? 诺大个京城,从不缺乏精明绝顶之人,便将目光看向了一座座茶楼酒肆,青楼妓馆之中。 果然那一座座闲人免进的雅间里,那一等青楼的窗户里,隐隐传来了举人,秀才老爷们慷慨激昂的骂街声。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奸佞当道,我等当不畏强权,清君侧……” 瞧着那些脸红脖子粗,嚷嚷着要清君侧,除奸佞的读书人,百姓们又迷糊了。 到底谁对,谁错? 是非曲直。 说不清,理还乱。 辰时三刻。 午门内。 文华殿。 随着一顶八抬大轿落在了殿前,内阁代首辅申时行便掀开了轿帘,走进了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大殿。 落了座。 随着翰林,属官奉上了香茗,点燃了熏香,而神清气爽的申阁老便开始处置政务,开始了繁忙的一天。 虽然忙。 可乐在其中。 这一番大风波主要针对的是晋党,他申某人自然是幸灾乐祸的。 虽然说。 他同乡的几个举子,十来个在京的官员,因为参与了这些坑蒙拐骗的破事儿也被牵连了进去。 下了狱。 抄了家。 还被北镇抚司判了个流放三千里。 可对诺大的浙党来说,这点小小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要成就一番事业,自然是要有牺牲的。 于是申阁老便神清气爽了。 对于这京城里的流言蜚语,申时行并未放在心上,他为浙党党魁,代理首辅,他若是不发话。 那些个举人秀才能闹腾起来么? 笑话! 顶多发几句牢骚,叫几声…… 无关痛痒。 申阁老心情甚佳,便端起了一杯热茶抿了一口,然后便随手拿起了一份摆在最上面的案卷,翻开来看了看。 这竟是一份通政司发来的邸报。 是样刊。 需要他这个内阁代理首辅签字盖章,然后再由礼部的印书局大量印制,通过驿站系统送到全国各地的州府县城里。 “噗!” 一看到这邸报,申时行当场便将喝到口中的热茶猛的喷了出来,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之后。 便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看着…… 这朝廷例行邸报,显然被人大幅改版了,分出了什么头版,副刊,什么大小标题。 一抬眼 便看到这邸报上,赫然印着的某一位青年英姿勃勃的全身像,竟然还是不同的风格,还不止一幅。 有便装像,有戎装像,还有身穿龙袍的画像,有全身像,有半身像,占据了好几个版面。 申阁老愣了半天,便一脑门的问号。 “这人谁啊?” 为什么堂而皇之的印在朝廷邸报上? 仔细看。 便只见此人的样貌,神态与皇上有七八分相似, “这?” 申阁老揉了揉眼睛。 确认了。 “还真是皇上!” 可认出了皇上的画像之后,申阁老脑门上的问号却更多了,这是谁搞出来的幺蛾子。 这是什么意思啊? 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阵,申阁老确定自己不是老眼昏花,那张脸便不由自主的涨红,铁青…… 然后这位颇有涵养的文臣之首,气急了。 便爆了粗。 “这他娘的是邸报?” 第467章 恰同学少年 “谁干的!” 怨不得申时行大怒雷霆,在文华殿里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声,也不知什么人将这邸报乱改了一通。 太儿戏了! “荒谬!” 见申阁老发了怒,文华殿内的属官,翰林们吓了一跳,便纷纷簇拥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能让申公这么个老好人发脾气的事。 可真不多! 那必然是很严重了。 不多时。 文华殿内便是一片哗然,翰林们看着这奇葩的邸报,一个个都气坏了,你印皇上的画像倒还罢了。 往日这低保上,规规矩矩的煌煌之言,却不知被什么人改成了一幅幅插画,甚至旁边还配着文字。 还都是粗鄙不堪的市井白话, 这叫什么事儿呀! “荒谬!” “这是大不敬之罪!” 猛然间。 这大明的权力中枢所在的文华殿,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炸了锅。 申时行再好的脾气也按捺不住了,勃然大怒道:“来人呐,去叫通政司主官来!” 于是一阵闹腾过后。 通政司主官被叫了过来,一脸无辜的垂首站在一群阁臣,翰林们面前,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回元辅大人的话……这事儿,是东厂沈大人让下官这样改,他还有陛下的手谕。” 言下之意。 您各位让下官如何做。 抗旨么? 于是殿内一片沉寂过后,便又是一片哗然。 年轻的翰林们群情激奋了起来。 “荒谬!” “此事不妥,万万不可!” 翰林们急了,在申时行面前跳着脚的吵闹了起来:“朝廷邸报是何等严肃的事,如何写,些什么都有定制,有规矩,这不是胡搞么!” “太放肆了!” “今天他沈烈敢印皇上的画像,明天……他就敢仿效刘瑾,让天下庶民给他造生祠供奉他!” 一阵喧闹。 太吵了。 这吵闹声。 让申时行一阵心烦意乱,脑袋瓜子嗡嗡的,便猛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气冲冲道。 “住口!” 申阁老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太阳穴腾腾的跳动着,又低喝道:“走……随本阁求见陛下。” “走走走!” 随着申阁老一呼百应。 罢了朝。 一群翰林便挽起了袖子,跟随怒气冲冲的申阁老,杀气腾腾的除了文华殿,出了午门,然后直奔西苑而去。 上午。 西苑。 北海之中。 成片莲花的海洋中,朱翊钧与沈烈君臣二人坐着平底大船,指挥着太监宫女们撑着一艘艘小船。 眉清目秀的太监划着船,随着青春年少的宫女们伸出了纤纤素手,将那成堆的莲藕,莲子采摘了下来。 然后用板车一辆辆的送到了宫门外,而宫门外,自然有便宜坊的马车等着接货。 “好东西呀!” 沈烈乐坏了。 这年月。 但凡是从宫里流落民间的东西可都是至宝,谁吃过宫里出产的莲藕莲子呀,这必然是便宜坊的又一道招牌菜。 “挑嫩的摘!” 对于这些纯天然,无污染的皇家食材,沈烈都已经想到了该怎么营销,到时候…… 他打算请自己的内人张大小姐出面,将尊贵的圣慈李太后,王皇后,还有英国公,丰城侯家的小姐,媳妇们请到便宜坊。 来做个活招牌!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这御膳食材的名号不就打响了么,这样的营销手段想必会大获成功。 然后自然便可以日进斗金! “多摘点!” 沈烈正在大呼小叫之时。 不远处。 大湖之畔。 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个人影,穿着华贵绛色官服的大人们越聚越多,乌压压的一大片。 随着炎炎夏日里,微风徐徐,隐约能听到大人们的呵斥声。 “靠岸!” “划回来!” 于是乎。 沈烈便和皇上对看了一眼,瞧着那百官云集处人声鼎沸。 朱翊钧不免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了起来:“朕说什么了,你这……便是胡闹!” 你非要将朕的画像印在邸报上。 朕说不妥。 你不信。 闯祸了吧! 说话间。 万岁爷便心虚的往岸边看了看,只见前来劝谏的主要是文华殿属官,还有一群翰林,看样子情绪十分激动。 又摆出了一副拼死力谏的架势。 “请陛下不必忧心。” 见皇上有些要打退堂鼓,沈烈赶忙劝慰了几句,然后向着战战兢兢的御林军挥手道。 “走,靠岸。” 揉了揉下巴,挽起了袖子。 沈烈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来战!” 他和浙党短暂的蜜月期,便因为朝廷邸报的改革,便这样悲催的结束了,并且这蜜月期也太短暂了一些。 这才好了几天呐! 不过厂卫和文官本就是天敌,不翻脸才叫见了鬼。 谁怕谁呀。 沈烈翻了个白眼,心说就你们这点战斗力,和后世那些键盘侠,恨国党可差远了。 我沈某的战斗力还在键盘侠之上! 遥想当年。 沈烈想起了自己在横店刚出道的时候,拍戏之余,闲来无事,便喜欢在某论坛上和喷子们大战三百回合。 那时候。 他沈某人初出茅庐,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哪怕是一喷十,一喷一百也不在话下! 什么诡辩,狡辩,思辨…… 无一不精! 我沈某人可是连张四维都喷过,听说张阁老那天被他骂昏了之后便大病了一场,直到今日还躺在家里爬不起来呐。 对于这些读书人的战斗力,沈烈大概也有数了。 也就那么回事儿! 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所以说。 喷人这活儿还是得臣来干。 我沈某门儿清呀! “陛下!” 于是沈烈便一个眼色送了过去,低声道:“一会儿船靠了岸,陛下只需冷眼旁观便是。” 于是众太监齐心协力,将龙船划到了岸边,皇上因为有些心虚便在龙船上躲着。 沈烈却一马当先跳了下去。 顷刻间。 沈烈便被愤怒的翰林们包围了,而咒骂声此起彼伏:“沈烈……你不当为人!” “幸进小人!” 骂声中。 有人情绪激动之下便伸出了巴掌,向着沈烈拍了过来,却不料,那枯瘦的胳膊却在半空中。 被一只长满了老茧的大手抓住了。 沈烈轻松抓住了那翰林的胳膊,微微发力,那翰林便发出一声痛叫,白净儒雅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痛苦的神情。 轻轻一推。 将那弱不禁风的翰林推倒在地。 沈烈便攥起了砂钵大的拳头,微微一笑:“君子动口莫动手,你要是要来硬的,那沈某……” 可不惯着你了! 就你们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弱鸡,百无一用的小白脸,老子一拳就是打死一个! 第468章 风华正茂 于是湖畔便奇迹一般安静了下来,看着这奸佞长满了老茧的拳头,精壮的身材,众翰林便有些忌惮。 “哼!” “粗鄙武夫!” 几声冷哼。 几声咒骂过后。 文华殿的属官翰林们,还是觉得不能这粗鄙武夫动手,还是得和他好生理论一番。 自己这边虽然人多势众。 不过。 这沈烈似乎是个练家子。 打不过他。 那还是喷吧。 于是北海之畔,天子驾前,重新抖擞起精神的翰林们便又围着沈烈,大声喝骂了起来。 “沈烈……你祸乱朝政!” “你可知罪!” 于是又骂声四起。 沈烈却不以为然,冷漠道:“沈某不知罪。” 什么狗屁的士林清议,众正盈朝,不就是比谁嗓门大么,不就是谁嗓门大谁有理么。 “敢问!” 众翰林围攻之下。 随着沈烈气沉丹田,猛的吼了一嗓子,便好似一道炸雷,将龙船上躲着的朱翊钧也吓的一哆嗦。 沈烈便怒道:“敢问诸位大人,今日之大明纵欲汹汹,重功利,轻道义,世风日下,民不识君,君亦不识民,罪在何人!” 这一嗓子将众翰林喝住了。 沈烈也气愤难平,有些上头了,百姓不认识皇帝,不认识内阁首辅,甚至连县太爷都不认识。 “你等还沾沾自喜么!” 到今日。 沈烈算看明白了,想的通透了,这些个翰林,还有那些国子监中的监生,已经完全脱离了民间,脱离了实际。 成了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官老爷! “民不知官,官亦不知民,长此以往……必将内不能安,外不能立,重蹈弱宋之覆辙,陷万劫不复之地!” 越说越气的沈烈,看着这些狂妄,自大,而又无能的翰林,眼中闪烁起了凶光。 “何至于此!” 一声声炸雷。 响彻湖畔。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冷笑了起来:“不敢说么,沈某替你们说。” 这帮人。 为什么不敢让天子的画像贴满乡间? 为什么害怕百姓认识天子? “你们抱成一团,欺上瞒下,盖因……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乡里,村里从来都不是皇权说了算,那可是乡绅地主,秀才,举人老爷们的自留地。” 但不知! “沈某说错了么!” 那些主张皇权不下乡的举人老爷,乡绅土豪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们怕百姓认得天子,怕百姓读懂了朝廷邸报,通晓了朝廷的新政,妨碍了你们鱼肉百姓么!” 话说完。 沈烈翻了个白眼。 痛快了。 这西苑之中,北海之畔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四周围,也不知多少宫女,太监,御前侍卫都听呆了。 而微风徐徐。 苦命的宫女太监们,便在心中默默的琢磨着沈大人这番话,似乎……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又片刻后。 翰林们便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跳着脚的反唇相讥:“放肆……混账,你血口喷人!” 可事实便是如此。 然而这都是潜规则,这些话能说出来么? “朝廷邸报……有祖制……有规制!” 张口结舌的翰林们,情急下很快抬出了祖制,开始了喜闻乐见的哭嚎:“陛下呀,祖宗成法可万万不可轻动呀!” “陛下……祖制不能改呀!” 一听这话。 沈烈便又怒了,狠狠瞪了过去,阴测测道:“祖制……想数千年前,你祖宗还穿开裆裤,在树上摘野果,找虱子吃呐,你为何却又穿的人模狗样?” 你天天守着祖制不放,你咋不返祖呐! 你咋不去树上给母猴子抓虱子呐! 一口气。 沈烈继续自说自话:“你说沈某血口喷人,莫非你们没有抱成一团,欺上瞒下么?” 说着。 沈烈便背着手,用鹰隼一般的目光,在这些翰林脸上转来转去,又幽幽道:“自大明开国以来,太祖爷开科取士,历经二百年,历次科举,南直隶取进士4146人,江浙3697人,福建2374人、山东1786人……山西1194人。” 口中一边念叨着。 沈烈一边看向了申时行,冷笑道:“除南直隶人口众多,取士最多,你江浙一党的文风最盛,进士最多,门生党羽遍布朝野,出了三千六百九十七位进士老爷呀……” “申阁老以为然否?” 你说你们浙党没有结党营私,你说你没有欺上瞒下,阻塞言路,那你身后这些同气连枝的党羽算怎么回事儿? 死寂中。 随着沈烈这一顿口水横飞,竟然将浙党出身的翰林们吼的愣住了,一个个张口结舌。 憋闷呀。 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沈烈说一句,申时行的脸色便苍白一分,等到沈烈说完了,这位大明朝野出了名的老好人阁臣,终于有些站不住了。 身形一颤。 申时行有些艰难的徐徐下拜,向着那龙船上的天子跪下了:“老臣,老臣……” “老臣罪该万死。” 此时空气便好似凝滞了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 又片刻后。 随着一阵微风吹过。 龙船上。 终于传来了万岁爷清冷的声音:“罪不在申爱卿,沈烈,不可再胡言乱语了……你退下吧。” 万岁爷言下之意。 打人不打脸,接人不揭短。 江浙一省霸占科举资源,打从大明中期开始就越来越严重,名师云集,各种所谓的才子如过江之鲫一般层出个不穷。 这事儿本来就是浙党为人诟病的最大命门。 也是死穴。 你这动不动就掀桌子,戳人家脊梁骨的毛病得改!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哎。” 臣明白。 见好就收。 差不多得了。 于是在皇上的训斥下,沈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退后了几步,云淡风轻的走了。 “臣告退。” 微风徐徐中。 传来了沈大人的引吭高歌:“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随着那高歌之人洒脱离去。 西苑中又陷入了一片趁机之中。 良久。 朱翊钧才从龙船上走了下来,伸出手,将羞愧不已的申阁老扶了起来,安抚了几句。 “申爱卿不必自责。” 这不是你的过错。 还有那沈烈…… 唱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民间小调罢了,什么功名,什么神仙,什么金银乱七八糟的。 第469章 好了歌 随着沈烈引吭高歌,洒脱离去,过了许久,却好似那破锣一般的声音却仍在西苑中回荡着。 一曲《好了歌》虽不成曲调。 又五音不全。 却让上千宫女,太监,翰林,侍卫都好似被点了穴道一般,静静的站着,沉吟着…… 荡人心魄,余音绕梁。 不多时。 竟有人因此潸然泪下,有人摸着眼泪啜泣了起来,而众翰林却目瞪口呆的转过身,看着那英挺的背影消失在西苑入口处。 心中暗恨。 这个大尾巴狼又让他装上了! 空气中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忧伤。 直到。 万岁爷捉住了申时行的袖子,好言相劝:“申爱卿不必听他胡言乱语。” 挽着申时行的胳膊。 轻拍了几下。 朱翊钧对着自己的内阁代理首辅,安抚了一番:“这沈烈……那就是个粗鄙之人,这曲子……俗,俗不可耐!” 什么破曲子啊! 又不合辙,又不押韵,又粗鄙…… 实在难等大雅之堂。 不过此刻的万岁爷口中虽训斥着自己的心腹爱将,不过那嘴角噙着的笑容,却出卖了他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 他心里很爽。 从头到脚都爽透了! 而申时行却已是老泪纵横,用手背抹着眼泪,啜泣着:“老臣,老臣……愧对列祖列宗呀!” 而朱翊钧赶忙又劝了几句:“不至于,不至于。” 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为君,为臣。 演技是基本功。 随着沈烈这好了歌一出。 这曲子,这词儿…… 这巨大的杀伤力,让申阁老立刻便意识到,今日之局面已经难以挽回了,再争辩已无意义。 这样粗鄙浅显却意味深长的小曲儿,那必然是要流传千古的,这杀伤力想想都觉得可怕。 申时行心知肚明,倘若再纠缠下去。 只怕是…… 今日之事便会成为大明史书上的名场面,而他申某人就要随着这曲子,这词儿遗臭万年了呀! 很自然,他这个代理首辅的位子只怕是也没脸干下去了,到时候便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下场比张四维还要惨! 于是见势不妙。 申阁老便立刻倚老卖老,颤颤巍巍,老泪纵横…… 而皇上自然好言相劝,然后剧情便在顷刻之间反转,上演了一出君臣和睦的大戏。 而二人身后。 文华殿的翰林们一个个却心情复杂了起来,心中明白,这邸报的乱子只怕是难以挽回了。 翰林们内心深处本能的觉察到不妥。 此事绝非那么简单。 从今日往后…… 难不成。 专管邸报发行,宣传朝廷法令的通政司,也要被帝党抓在手里了么,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呀! 且不说帝党再下一城,文官再让一步。 再往下琢磨。 他今日敢在朝廷邸报上印皇上的画像,明日便可以印上点别的,夹带点他自己的私货。 到时候又有何人能制? 翰林们急坏了,却又无力阻止。 便只好眼睁睁看着十九岁的万岁爷老气横秋,向着御前侍卫吩咐道:“来人呐,送申爱卿回府静养,再叫几个御医好生诊治一番。” 至此胜负已分。 申时行退让。 帝党再下一城。 众翰林无奈,只好山呼万岁,然后灰溜溜的走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入夜。 申府。 申时行已经回过神来了,坐在太师椅上,揉着酸痛的额头,身上的冷汗却还未曾消褪。 这个沈烈…… 让申阁老头疼不已,这可真是八十岁的老娘倒崩了孩儿,小河沟里淹死了英雄汉。 他堂堂三朝元老,帝师之一,连嘉靖朝的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可现如今,他竟然被万岁和这个沈烈给合伙拿捏了。 这俩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配合的还真是天衣无缝! 头疼呀。 申时行的见识自然比这些门生强多了,他知道这是阳谋,说不定是病榻上的张居正亲自授意。 而帝党羽翼已经丰满,渐渐不可制了。 在门生们的愤愤不平中。 申时行挥了挥手:“罢了。” 这一局是老夫败了。 “败了就得认账,硬顶着皇命可不成,日后……再找补回来。” 众门生。 浙党干将无奈,只好应道:“是。” 然后愤愤然告退。 看起来。 这位申阁老可比张四维精明多了。 两日后。 晌午时分。 燥热的天气中,万里无云。 从大同通往京城的官道上,行人,商队大多行色匆匆,不顾天上的大太阳照着,带着一身的臭汗赶路。 这段路可不太平,可不管是商贾还是行人都得吃饭,便只好不辞劳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往返奔波着。 而此时。 随着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响起。 却只见大路的尽头,一队百十来人的镖师,骑着马,赶着马车,背着弓和箭壶,大刀,簇拥着两个绝色女子。 从遥远的西北方向颠簸着赶来。 行人们眼前一亮。 却只见这两个绝色女子一个年轻,一个中年,那年轻女子穿着鲜红胜火的劲装,虽姿色上佳,却总嫌有些青涩。 而那中年美妇便靓丽多了,虽素面朝天,穿着一身素白袍服,却将端庄与妩媚集于一身。 那云鬓上犹自插着一朵小白花,这便好似绝色仕女图上点睛的一笔,更加给这娇艳欲滴的端庄美妇人增添几分亮色。 回头率自然极高。 当然了。 这个年月。 除了在京城那种地方,寻常人家的妇人是不会出来抛头露面的,谁都知道这是走江湖的女子。 不好惹呀! “驾!” 几声娇斥。 李常氏在枣红胭脂马上颠簸着。 东厂沈大人突然相招,她身为平遥镖局的总镖头自然不敢怠慢,她觉得义子李朝花做不了主。 便带着一百多平遥标兵亲自赶来京城。 事关重大。 她要与沈大人面谈。 这一路疾行到午后,天气越发燥热了起来,李常氏又穿着一身素白袍服,将自己丰盈娇躯裹的严严实实。 此时便有些抵受不住了,只得下令骑队停了下来,在路边的小树林中找了一处阴凉地先休息片刻,吃些东西喝点水。 随着烟尘四起。 骑队缓缓停了下来,在树林中翻身下马,一边取出水袋淋在战马身上,一边自己也猛灌了几口。 天气实在太热。 李常氏翻身下马,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一边喝着水,一边用纤纤素手给自己煽着风,一边用一双妩媚的眸子往官道上打量着。 不远处便有一个大镇子。 人流还算密集。 第470章 李常氏 道路两旁都是农田,摆满了各种摊位,售卖着各种吃食,时令果蔬,而有些标兵已经饥渴难耐,便跑来请示总镖头。 “夫人……前面有几个茶水摊,有瓜棚,不如咱们……” 按说做镖师这一行的出门在外,最忌讳乱吃东西乱喝水,可李常氏仗着人多势众,稍一沉吟便娇斥道。 “走,瞧瞧去。” 于是便在义女李素素,还有几个高层镖头的簇拥下,一行人盯着大太阳,向着那茶水摊走去。 在茶水摊里坐下了。 李常氏便又叫人买了十来个大西瓜,随着那沙瓤的大西瓜砸开了,一口咬上去,甘甜的汁水便顺着白皙的嘴角流出。 吃完了一片西瓜。 暑气稍解。 李常氏便沉静了下来,一边端起了山野花茶轻轻抿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带着几分好奇。 便不由自主的四下打量了起来。 说起来。 李常氏的养女李素素,养子李朝花,都是在这京城是常来常往的,可她一个寡妇,不洁之身。 却是这辈子第一次来京城。 她觉得什么都新鲜。 此地已经属于京郊范围,距离京城不远了,撑死了也就二三十里路,到了这里。 李常氏才知道什么叫繁华,道路两盘随处可见一座座大庄子里,那庄子里到处都是请砖瓦房。 不要说乡绅地主,就连农人的穿着也十分考究,远非大同府那样的边陲之地所能比的。 打量了半天。 随着耳边传来了一阵喧嚣,李常氏便不由自主看向了不远,一棵大槐树底下,不知何故聚起来的一群人。 那分明是一个卖字画的摊位,摊主是一个老秀才模样的人。 人头攒动中。 小小的字画摊位被挤的水泄不通,老秀才忙的头也抬不起来,不停的用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按说镖队出门本不该多管闲事,绝不应该去凑这种热闹,可架不住那书画摊位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硬生生将一半的官道都堵上了。 抱怨声中。 李常氏黛眉微皱,便也只好领着几个心腹镖头走了过去,站在人群的外围向里面看去。 一打眼。 几人便立刻看到了那老秀才身旁的一棵大柳树上,张贴着几份朝廷公文,看样子像是邸报。 邸报这玩意儿,李常氏自然见过,镖师出门在外少不了要和官府打交道,邸报她见的多了…… 可李常氏心中很快却迷糊了起来,这邸报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同,再说了,这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谁敢把朝廷邸报往树上贴呀! 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满头雾水,仔细端详了片刻,猛然间,有一位路过的行商指着那树上的邸报,发出了一声惊叫。 “哎哟喂!” “龙袍,这是龙袍……这画像……皇上!” “这是皇上!” 随着一声惊呼。 那行商大惊失色,识破了皇帝画像的真身之后,不知为何腿一软,扑通一下跪下了,开始对着皇上的画像猛磕头。 哗然中。 有了第一个跪的,就有第二个…… 几乎在顷刻间。 这字画摊的外围便跪下了一片人,而李常氏,李素素和几个镖头也不明就里,便本能的跟着跪了下去。 好一番热闹过后。 李常氏在义女的搀扶下盈盈起身,那明眸中便浮现出一丝茫然,这京城还没到。 先对着一棵树,几幅画像跪了半天。 这叫什么事儿呀。 京城人的脾气都是这么古怪么。 于是带着一头雾水,李常氏便向着义女,几个心腹镖头使了个眼色,那神情好似在说。 咱还是赶紧走吧! 这些人奇奇怪怪的,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可是她刚一转身,便被人撞在了身上,推了一把。 此时才赫然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身后也站满了人,乌压压的一大片…… 真是挤的水泄不通。 出不去了呀。 没奈何。 几个镖头只好架起了胳膊,瞪起了眼睛,凭着身强力壮将总镖头娘俩护住了。 然后一步步从这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去,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外圈,几人也挤出了一声的臭汗。 看着这人头攒动的景象。 众人相顾无言。 李素素终究是青春年少了,好奇心重,便伸手拽住了一位行商模样的老者,追着问道。 “老先生,这是……出了何事呀?” 这人山人海的赶大集呐! 老者一把将袖子抽了出去,不耐烦道:“小姑娘家家的,为何这么不端庄呢……起开,别耽误老夫告御状!” 老者看着李素素的神情颇为不耐,便好似看到了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甩开袖子便急匆匆走了,然后便向着那人群里挤了进去。 而李常氏娘俩也再一次愣住了。 “哎?” 啥玩意? 告御状? 敢情这不是个书画摊。 却原来。 那老秀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状师,这么多人挤在这里,都是来找他写状子的。 可娘俩此时更迷糊了。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摊位,那瘦骨嶙峋的老秀才,还有告御状的本事呐,这话是从何说起呐! 上哪告呀? 御状是那么好告的么,但凡寻常百姓能告的上御状,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不平之事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于是几人忍不住好奇,便多方打探消息,却很快,被一个大新闻雷的外焦里嫩。 总算弄清楚了,都在邸报上写着呢。 不。 邸报上画着呐。 说是…… 凡大明子民有冤屈者,可带着状纸去各地锦衣卫百户所,又或者东厂百户所上告,然后…… 自然便有厂卫众人负责核实,凡人证,物证确凿,案情确凿而地方官府又不作为者。 “可由厂卫上达天听!” 这旷古未有的大消息可真是耸人听闻,再一次将李常氏娘俩雷翻了,不约而同的对看了一眼。 敢情这事儿是厂卫衙门搞出来的呀! “厂卫……那不就是?” 随着娘俩回过神来,便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沈大人?” 惊呼中。 这娘俩还有几个镖头同时色变,觉得人生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便好似被滚滚天雷击中了。 娇躯一阵僵直。 第471章 胭脂 几人心中带着几分忐忑,李常氏几人赶忙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向着小树林里自己的镖队走去。 套上马。 拉上大车。 镖队继续向着京城方向进发,可队伍里却沉默了起来,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的镖师们,此时都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危险气味。 “告御状……” 骑在马背上默默的前行,青春年少的李素素有些沉不住气,便担忧道:“可沈大人这么干,这可是与全天下的官府为敌呀。” 这民间有多大的冤屈,才需要告到御前请皇上做主呀,那自然是地方官府处理不了的窦娥冤。 又或者,地方官与乡绅,豪强沆瀣一气,官官相护,强取豪夺,逼良为娼……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大概这样的事,也确实只有告御状才能沉冤得雪。 “可是……” 李素素骑在马背上,却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觉得心慌意乱起来:“沈大人……也太胆大了。”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不。 这是将天给捅了个窟窿呀。 既然可以通过各地的厂卫百户所上达天听,这让那些县太爷,知府,巡抚,还有刑部的大人们的那张脸往哪里搁? “沈大人。” 李素素欲言又止。 而此时。 李常氏手心里也冒汗了,却咬了咬银牙,轻声道:“沈大人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那可是天神下凡一般的人物,我等……自不必多问。” 顿了顿。 李常氏安慰道:“或许不是沈大人一个人的主意,这些年,朝廷不是在推行新政么?” “嗯。” 被继母安慰了几句。 李素素点点头,想起了那位沈大人在御前是那样的受宠,他麾下的东厂缇骑是那般精锐。 于是心中稍安。 而片刻后。 这英姿飒爽的平遥女子,便笃定道:“沈大人是好人!” 这是废话。 却让一百余位镖师纷纷颔首。 “是好人,也是好官。” “就怕……” 好人不长命呀! 当然这话只敢在心中想想,却没人说出来。 于是在议论纷纷中,一行人继续默默的前行,就在晚霞最绚烂的时候,终于赶到了京城郊外的沈家庄。 前方。 道左。 已经有负责接应的厂卫缇骑恭候多时,见那些威风凛凛的厂卫精骑迎了上来。 李常氏便赶忙打起了精神,领着一群镖头迎了上去。 “可是总镖头当面?” “正是!” 一番寒暄。 两拨人马会合之后,镖队便护卫着一辆辆大车,加快速度向着不远处的沈家庄赶去。 再前行不远。 到地方了。 远远的便可以见到小桥,流水,山村环绕之下,沈家庄那并不高大的庄门内。 用黄土铺成的道路两旁种满了庄稼,眼看着已经快要到成熟的集结,再远处是绵延起伏的大青山。 放眼望去。 李常氏为之惊叹:“真是……好大的庄子。” 未曾想。 闻名已久的沈家庄竟然规模如此庞大,除了位置偏僻一些,水浇地也不多,这大庄子的规模堪比沿途那些大型皇庄。 绿油油一大片。 甚至于。 还有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奇怪建筑,用青砖建造的蔬菜大棚,从山脚下一直绵延到了山顶。 漫山遍野都是奇奇怪怪,她从未见过的建筑,还有她从未听说过的庄稼品种,还有一座座水塘,水塘之间用铸铁管子连接了起来。 瞧着甚是新奇。 惊叹中。 平遥标队庄门前停了下来,那几个前来接应的东厂缇骑,便翻身下马,向着李常氏恭敬道。 “总镖头请。” 到了。 李常氏便赶忙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干干净净的落在地上。 挥了挥手。 用一双凤目看着自己率领下的平遥标兵,一辆辆满载着货物的大车,被这里的庄丁迎入了庄子。 偷偷看。 李常氏却暗自心惊,这庄门内外看上去戒备森严,什么明暗哨,箭楼,各种防御设施都十分齐全。 心中带着几分凛然。 却又更加踏实了几分。 于是在东厂缇骑的引领下,庄丁们开始给镖队安排食宿,青砖瓦房大通铺都是现成的。 住一百多镖师还显得十分宽敞。 在前院稍等了片刻,变有几个精干利落的村妇走了过来,笑意吟吟的将她们娘俩带进了后院。 “夫人请。” 随着这几个村妇,将李常氏二人带进了内宅里的客房,又将房门关上了,娘俩的芳心才踏实了下来。 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放下了。 往房中看了看。 此时日落斜阳,房中略有些昏暗,可仍旧能看的出来,主人家是提前做过一番细致安排的。 为了迎接两位女客,这客舍打扫的一尘不染,还洒了水,到处都散发着泥土的轻响。 就连被褥都是新的,什么梳妆台,铜镜,甚至胭脂水粉,这些女儿家常用的必备物品都提前预备好了。 一应俱全。 随着二女在房中走动,李素素突然发现了什么,便伸出手,拿起了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 愣住了。 娘俩对看了一眼,竟一时无言。 这胭脂虽然名贵,一看便知是最顶级的货色,却是几年前便已经流行过的品类,也不知在仓库里放了多少年没卖出去。 却被沈大人高价买来了…… 这种憨憨的行为,一看便知道是男子所为。 “噗嗤。” 李素素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很快便笑完了小蛮腰,沈大人这是…… 被卖胭脂的骗了呀! 看着这盒过时的陈旧胭脂,李常氏也不由得失笑连连,芳心一颤,却不由得有些慌张 这胭脂是谁买的? 该不会是…… 他亲自去胭脂铺子里买的吧。 可是。 他何为要亲手为自己选胭脂,想及此,李常氏不由得俏脸微红,觉得丰盈的身子开始燥热了起来。 她想到了在大同的时候,这位沈大人对她这个寡妇有意无意的暗示,心中便扑腾扑腾的乱跳起来。 所幸。 李素素并未察觉继母微红的脸蛋,依旧笑吟吟的背着手,在房中转来转去,时不时的发出啧啧赞叹。 “没看出来。” 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捂着嘴咯咯的笑着,眉开眼笑道:“沈大人可一点不像个武将……这样细心,难怪能抱的美人归,连相爷家的千金都嫁给了他。” 李常氏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她有些心慌,便轻移莲步走到了床榻边上,小心翼翼的躺了上去,然后轻轻抽动着鼻翼。 是香胰子的气味。 香喷喷。 还夹杂着阳光的气息。 第472章 货到 此刻一身素衣的李常氏,平躺在这沈家庄的客房之中,那喷香柔软的被褥上,感受着炎炎夏日之中专属于傍晚时分的静谧。 或许是因为背靠大山,这整洁的青砖瓦房中并不甚炎热,甚至有一丝丝凉意,从北窗中透入。 而李素素好奇的看了过来,于是在养女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李常氏强忍着心慌意乱,赶忙端起了总镖头的架子。 将那明媚的双目微闭,将丰盈的身子渐渐的舒展开了,又将双手矜持的交叠在小腹处,假装小憩片刻。 李素素不疑有他,便小心翼翼的从卧房中走了出去,推开门,她走进了隔壁另一间客房。 还自顾自的找来面盆,香胰子洗了把脸。 听着隔壁房中传来的水声。 李常氏心中稍安,赶忙将心中的燥热强行压了下去,于是母女二人便这样在沈家庄里,幽静安逸的内宅里安顿了下来。 可是随着天色渐晚。 日渐黄昏。 随着李常氏翻身坐起,整了整身上的素色衣衫,又整了整端庄的发髻,便婀娜多姿的走到了院子里。 小院中。 青山绿水掩映下,李素素正在逗弄着一条大黄狗,见养母醒了,才带着欢蹦乱跳的大黄迎了过来。 四目相对。 娘俩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眼看着天都黑了,自己的队伍也安顿下来了,沈大人让置办的西洋火器也顺利送来了。 可是。 李素素眨巴着大眼睛,奇道:“姨娘……沈大人呐?” 李常氏想了想,便轻声道:“沈大人必定是公务繁忙,抽不出身来,咱们还是等着吧。” “嗯!” 李素素点点头,应了一声。 “姨娘说的是。” 想来沈大人那样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又是东厂大佬,又兼着锦衣卫指挥同知,那样高不可攀的身份。 平日里一定是很忙的。 候着吧。 话音未落。 便有一个健壮夫人推门走了进来,向着二女轻声道:“夫人,小姐请随奴家来……这边走。” 来了。 于是二女便跟随着这仆妇,从内宅中走了出来,穿过了几座奇奇怪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建筑。 便来到了一个大池塘边上,绿油油的菜园子旁边。 站在这大鱼池边上,看着那成群的肥鱼游来游去,成排的葱绿菜园之中,走出来一个农人打扮的英武青年。 青年一边走,一边向着她们挥了挥手,那身形好似标枪一般笔挺,那英气略带几分憨厚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瞧着那青年快步走来。 二女失声叫道。 “沈大人?” 这? 本以为他是个大忙人。 却未曾想。 这位爷竟然优哉游哉的躲在庄子里种菜。 目光所及之处。 那英武中略带几分憨厚的青年,大步流星走到了二女面前,挥了挥手中新摘的茄子,黄瓜,青红辣椒。 便在母女二人有些呆愣的目光注视下,洒脱笑道:“总镖头,李姑娘请稍候片刻。” 说着沈烈便挽起了袖子,向着那鱼塘走去。 一边走。 一边笑道。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日本庄主便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总镖头和李姑娘算是有口福啦!” 随着沈烈拿起了鱼叉,脱掉了靴子,又挽起了裤腿走进了水浅处,将目标瞄准了一条条肥鱼。 他身后。 二女便那样怔怔的看着,沈大人瞅准了,一鱼叉扎了下去,立刻便将那清澈的池塘搅混了。 随着一尾肥鱼叉了上来。 沈烈便兴冲冲的向着不远处的厨房快步兴趣,而二女又对看了一眼,只好紧紧跟随。 又片刻后。 刮了鱼鳞,热了油…… 随着炊烟袅袅升起,随着厨房里响起了菜刀剁肉的声音,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 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从厨房里端了出来。 然后便是幕天席地,将那香喷喷的菜品摆放在院子里,一张露天摆放的八仙桌上。 那青菜,肥鱼,鸡鸭…… 在夜幕下的农庄里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 从头到尾。 二女都站在在厨房外,便那样愣愣的看着,那两张如花似玉的俏脸上,神情早已变得呆滞,目光也有些茫然。 直到。 沈烈摘下了围裙,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边,向着她们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道。 “来呀……坐!” 开饭了。 还愣着做什么? 李常氏,李素素才回过神来了,赶忙应道:“哎。” 来了。 随着客人落座。 沈烈便又伸出手,给两位女客盛上了满满的两大碗香米饭,将筷子递了过去,又给夹好了菜。 这事儿对沈烈来说其实挺习惯了。 家里来了客人。 女主人不在又或者不方便,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下厨房做几个菜,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事。 可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这便是十分惊人的举动了,谁见过亲自下厨房做菜的东厂大佬呀! 随着沈烈每做一个动作,二女的眼皮便跟着跳一下。 直到母女二人面前的饭碗里,鸡鸭鱼肉已经冒了尖,二位女客才对看了几眼,赶忙道。 “够了,够了。” 而沈烈再次洒脱笑道:“吃,吃,别客气……到了我这沈家庄,就当是自己家。” 别客气! 二位女客还能说什么呐。 那就…… 吃吧。 随着夜幕降临,用沼气作为燃料的灯笼亮起,将这燕山脚下的大农庄里照的恍如白昼一般雪亮。 这一顿饭。 二女吃的心中忐忑,而沈烈却甩开腮帮子胡吃海喝了一通,直到吃饱了,喝足了,仆妇上了山野花茶。 二女才自然了一些,与沈大人对坐闲聊。 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四下无人。 沈烈便说起了正事儿:“货到了么。” 李常氏忙打起精神,将目光从那奇怪的灯具上收回,轻声道:“请大人放心,万无一失。” 沈烈点点头。 放心了。 眼下他放在天津左卫的工匠营,枪炮工厂还在筹备之中,还不能达到量产,而朝廷的兵仗局…… 兵仗局虽然组织人力全力仿造西洋鸟铳,可产量堪忧,连宣大前线的需求都难以满足,根本没有多余的军械来分给厂卫。 指望兵仗局压根没戏! 这些事一想起来,沈烈心中便蹭蹭冒火,打从嘉靖年间闹了倭寇之后,将大明糜烂的军备打出了原形。 朝廷痛定思痛,是花大力气打造过一批精良火器的,并且靠着工匠们精湛的技艺。 大明的火器很快便追上了西洋先进水平。 第473章 吹皱一池春水 说起来大明嘉靖后期,明军的军备是什么水平呐,那可是井喷式的军事科技大爆发! 什么鸟铳,三眼铳,佛朗机快炮,复合式棉甲,各种五花八门的火箭发射车,甚至连十八管的迅雷转膛炮都搞了出来。 有的是仿制。 有的是自主创新。 可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的明军在倭寇威胁下,真真是武装到了牙齿,因此成就了浙军,辽军的赫赫威名。 甚至一代军神戚继光,戚大帅还针对倭寇创造出鸳鸯阵,针对草原骑兵创造出铳骑,偏厢车阵。 这都是领先于世界的兵种和战术呀! 说来可真是讽刺。 品着山野菊花茶,靠在太师椅上,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些发达的军事科技都是谁主政期间干出来的呐。 是著名的大奸臣严嵩,权阉刘瑾,这大奸臣和大太监干的事儿,咋就让明军战斗力爆表了呐? 再后来。 很快倭寇平了。 天下安稳了。 于是以晋党为代表的正人君子投降派,议和派便又开始兴风作浪,从隆庆年间,晋党投降派把持了朝政之后。 大明便开始与鞑靼议和,通商,绥靖。 于是这诺大王朝,才刚刚有了起色的军备再次恶化,各地兵仗局,工匠营又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军费被大肆砍掉了,枪炮工匠也裁撤了…… 想及此。 沈烈便心中暗恨,真是狗改不了吃翔! 这军备呀。 破坏起来十分容易,可是想要再建设起来可就难了。 这正人君子干出来的事儿。 咋就这么招认恨呐! 反正这大明朝的惯例,是一到了奸臣,阉党主政期间,忠勇明军便可以打的外寇哭爹喊娘。 可是一到了晋党,浙党,东林党这些忠臣主政期间,那便会军心涣散,被人打的溃不成军。 忠臣,奸臣? 这说不过去吧! “八百杆。” 沈烈默默念叨着。 少了点。 还都是从西北走私过来的二手货,三百杆长枪,五百杆短枪,不过性能还算先进。 也只能先买来顶一顶了。 随着沈烈一边沉吟,一边琢磨着这批火器该如何分配。 一旁。 青春年少的李素素却心中好奇,偷看着沈大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好奇道:“沈大人……不是应该很忙么?” 为何。 这位御前红人看起来很悠闲的样子。 不应该呀。 一听这话。 沈烈先是一愣,然后便一本正经道:“李姑娘是说邸报上告御状的事么,哦……沈某的上官张总宪,如今正坐镇北镇抚司处置百姓的状子。” 说起来这事儿。 沈烈便有些后怕。 草率了。 一时疏忽,他低估了这京畿百姓告御状的热情,前两天他已经去北镇抚司看过了,这邸报一贴出去。 “哎呀我去!” 沈烈回忆起来仍是直冒冷汗,北镇抚司里那状纸堆的呀…… 真是连个插脚的地方也没了! 也真是为难了张四哥,沈烈嘴角微微抽搐着,开始心疼自家四舅哥,只怕是要加班加到天昏地暗了。 “啊?” 一旁。 李素素人傻了,在心中好生琢磨了起来,听这位沈大人的意思是说,他的上司正在通宵达旦的处理状纸。 而他。 却优哉游哉的跑来农庄里种菜,烹饪美食来了。 终究是个年轻貌美的黄花大闺女。 李素素惊呆了。 天底下有这样的下属么? “无妨的。” 沈烈老脸微微一红,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在心中嘀咕着:“这算啥?” 姑娘你是年纪轻。 没见识。 和本官出生的那个年代的九九六,零零七比起来。 这都不叫事儿! 诡异的安静中。 “噗嗤。” 李素素噗嗤娇笑起来。 “大人你……” 中午的时候,她还认为这位沈大人是个好人,可到如今,她却又觉得沈大人不像什么好人了。 真鸡贼呀! 随着李素素一旁窃笑起来。 那笑颜如花。 李常氏赶忙将神色一整,训斥道:“素素,不得无礼!” 被姨娘训斥了两句,李素素也知不妥,便赶忙将笑容敛住,向着沈烈道歉:“对不住呀……沈大人。” 然后她垂下了雪白的粉颈,可爱的吐了吐小舌头。 少女多情。 可爱而又青涩。 李常氏确是端庄稳重的过来人,赶忙赔礼道:“这野丫头性子燥,脾气急,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沈大人请勿见怪。” 沈烈自然不会见怪。 还面不改色心不跳。 只洒脱一笑。 沈烈反而开起了玩笑:“无妨,沈某一介粗人,肚子里墨水不多,这些事……还是交给有本事的人去做。” 他看来看去。 只有张四哥最适合做这个大明廉政公署的第一任署长,太师府出身,又是当今天子的师兄。 张居正虽然不结党,可十年来在一些关键位置上,还是提拔了一些能臣干吏,影响力还是不小的。 只要张四哥舍得一身剐,舍得抛下那虚无缥缈的身后名,沈烈对他的前程十分看好。 以大明的生产力水平,科技能力来说,但凡大明有这么一套廉政,外加暴力机构。 再怎么。 也不至于让几个腐儒便左右了朝政吧! 这么干行不行呐,沈烈不知道,可是至少在官员腐败怠政这件事,至少他的老丈人张居正看到了。 在张居正的新政里,《考成法》是重头戏。 想万历元年。 张居正才刚入阁,执掌大明朝政没几天,便杀气腾腾的推出了考成,命六部和都察院,将所属官员应办的事情定立期限,分别登记在三本账簿上。 这三本账薄可真是要了赃官,庸官的命了呀,由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 这么干。 这不就是全世界最早的绩效考核么? “考成法”由内阁控制六科,以六科控制六部,最终使内阁成了改革的中枢,控制了从朝廷到地方的各级行政机构。 有老丈人打下的底子,绩效考核加纪律检查。 除了这么干。 沈烈别无选择。 于是在谈笑风生中。 天色渐晚。 夜已深。 沈烈便站了起来,向着二位女客笑道:“不早了……二位早点歇着吧。” 李常氏,李素素也赶忙起身,盈盈道:“是。” 随着沈烈背着手,亲自将二位女客送去客房。 沈烈在前不紧不慢的走着,二女落后半步紧紧跟随,可事情还没谈完,关于平遥镖局的如今的地位。 要不要加入厂卫,要不要收编…… 第474章 夜宿 以如今平遥镖局的处境来说,在沈烈的布局中十分重要,是他与宣大李如松,马林所部联系的唯一通道。 也是眼下军火的重要来源。 收编是必然之事。 想了想。 沈烈便停下了脚步,却又忽然道:“明日一早,沈某要前往天津卫公干,不如二位与沈某同去?” 李常氏忙柔顺道:“是。” 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这娇艳欲滴的俏寡妇,已经以沈烈的下属自居了,或许她们心中也明白。 平遥镖局早已登上了这位沈大人的船,成了利益共同体,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对她来说…… 这个年代的地方豪强皆是如此,无一例外都要攀附权贵,沈大人若官运亨通,则平遥李氏大兴。 沈大人若倒了霉。 那大伙…… 便一起跟着掉脑袋。 想及此。 李常氏默默的用银牙,咬了咬红润的嘴唇,便好似在心中默默的下定了某种决心。 片刻后。 客舍。 干燥的夜色中,月色如水。 可天气却反常的燥热。 沐浴更衣之后。 李常氏却翻来覆去的躺在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还时不时的扭过头,眯着一双眸子看向了那虚掩的房门。 芳心中好似小鹿乱撞,又似乎,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巴望着当家的半夜偷偷摸进来。 可是她又忍不住面热心跳,忧心忡忡,终究是寡妇门前是非多。 守节这种事。 可全看她的品性了。 担忧中。 那虚掩的房门迟迟未曾推开,而李常氏却将自己折腾除了一身的汗,那香汗将小衣,肚兜黏在身上。 这让有些洁癖的俏寡妇再也躺不住了,便翻身坐起,整了整散乱的秀发,然后迈开一条丰盈的玉腿下了床。 咽了口唾沫。 李常氏便轻手轻脚的走向了墙角的澡盆,放了些水,用一方洁白的汗巾擦洗了起来。 此时月光如水。 平日里。 广袖袍服掩盖住的傲人处,在凄迷的月光之下颤颤巍巍,让李常氏赧然垂首,却又平白无故的多了几分自信。 而此时夜半无声。 她低着头,擦洗着自己的一身好皮囊,瞧着那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却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些年,和当家的在闺房中做过的那些羞人之事。 便更是吐气如兰。 俏脸泛红。 她出身小门小户,是米脂人,虽早已嫁为人妇,可是她作为续弦夫人嫁入平遥镖局的时候,当家的都六十多岁了。 凭着一身好武艺,又精明能干,年轻貌美,很快她便成了平遥镖局实际上的女主人,可是…… 她却未曾生养。 本以为。 这一身好皮囊便要这样一辈子藏下去,到年老色衰,容颜老去,然后化为一捧黄土,却不料天上掉下来个沈大人。 又看了看那半遮半掩的房门。 还是没动静。 李常氏竟自怨自艾起来,将人心撩拨了起来,让人胡思乱想,他却……要欲擒故纵么。 而此时。 从敞开的客房窗户外,竟隐隐传来了女子柔弱的轻声吟唱,那吟唱声十分娇柔,似十分畅快却又略带几分痛楚。 而李常氏便愣住了,先是微微错愕,正在擦洗身子的手停了下来,然后一张白皙娇媚的俏脸刷的飞红。 她可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女子难耐的娇吟意味着什么。 这里是内宅。 闲人免进。 住在这内宅之中的除了女客,便只有那位沈大人,此时又是夜深人静之时,这大半夜不睡觉还在床榻上折腾。 除了他…… 还能是谁。 羞涩中。 丰盈的身子又燥热了起来,可李常氏再好的脾气,再怎么柔顺的性子也有些羞恼了。 难怪他迟迟不来,却原来是有美相伴脱不开身呀! 羞恼中。 李常氏觉得自己身为米脂女子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挫伤,便又用那丝滑的绢布在丰盈弹跳处重重的擦洗起来。 “比谁差了?” 小姑娘有什么好的。 又娇惯,又不知冷暖,不懂疼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夜风中女子的娇吟浅唱才平息了,而李常氏也从自怨自艾中惊醒,赶忙在自己丰盈笔挺的美腿上捏了一把。 疼痛让这美妇人惊醒了过来。 赧然垂首。 在心中暗骂自己,想什么呐这是。 可是她又有些怅然若失,以沈大人这样的身份地位,他身边自然是不缺女人的。 他若想要纳妾,又或者想要养几个外室,只怕是那些权贵之家,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女儿排着队的往他房里塞。 莲步轻移。 擦干了身子,李常氏又缓缓躺回了那柔软的被褥上,在患得患失中沉沉睡去,而在不知不觉之间。 天将破晓。 门外。 传来了仆妇恭敬的声音:“夫人……庄主说……请夫人早些准备,半个时辰后便该动身启程了。” 李常氏应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她便翻身坐起,那明眸转了转,也不知是鬼迷了心窍,又或者猪油蒙了心,梳洗过后便盈盈坐到了梳妆台前。 拿起了胭脂水粉,看着铜镜中娇媚的脸蛋。 那黛眉一挑。 便略略施展了一些小手段。 片刻后。 妆成。 房中便多了一位明眸皓齿的镜中佳人,将素色的珠花轻轻插进了发髻,系好了香囊。 想了想。 她将束胸有意松开了一些,便婀娜多姿从客房中走了出去。 再到院中。 终于。 李常氏见到了那小浪蹄子…… 不是。 是沈大人的外室。 果然。 那是一位年芳二十的红衣少女,身段十分窈窕婀娜,牵着一批枣红马,正跟随在沈大人身旁,寸步不离…… 果是人间绝色,瞧着甚是娇痴可爱。 想必昨晚陪侍在沈大人房中的便是她了。 而白贞贞一张瓜子狐媚的小脸上,流露出了几分警惕的神色,那双亮闪闪的眸子看上去十分灵动。 李常氏心中一沉,相比之下,她的养女李素素,在姿色上竟然被这绝色少女硬生生比下去了! 论气质,美貌,身段…… 李素素都输了半筹。 可李常氏何许人也,论武艺她也不差,又是平遥镖局女主人,见过了不知多少大场面。 李常氏却却不动声色,便带着养女盈盈走了过去,向着沈大人敛衽一礼,自然便流露出成熟女子的媚态天成。 果然。 沈大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灼热,然后便笑着道:“走吧。” 于是一行人翻身上马,数十骑从沈家庄蜂拥而出,沿着空荡荡的官道疾驰而去,过京城而不入。 在午后便赶到了天津左卫。 左卫。 山中峡谷。 溪流涓涓。 第475章 拉丝机 瞧着这布满水力机械的山谷中,已经快要断流的海河支流,沈烈眉头紧皱,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中依旧晴空万里。 艳阳高照。 这本应该是应该多雨的炎炎夏日,可几个月来却滴雨未落,严重的旱灾让这山谷中,原本已经架设好的一台台水力机械迟迟无法运作。 一片惨淡。 而白贞贞,白广恩父女,带着一群左卫将官,工匠营的头头,簇拥着沈烈在成片枯萎的灌木中穿行。 天太热。 连蚊虫都十分稀少。 李常氏母女在后紧紧跟随,用吃惊的目光看着沈烈,与白广恩和工匠营的匠人们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找牛,找驴子,找马,骡子……” 想到了宣大那边李如松,马林面临的巨大军事压力,沈烈目光沉凝,决然道:“不要怕花钱,这些机械必须尽快运作起来。” “用畜力取代水力,这作坊不能停。” 白广恩赶忙应是。 暂时解决了机械动力的问题,看着这一台台崭新的机械,沈烈揉了揉额头,一个月来没有奇迹发生。 预料之中的旱灾还是来了。 不过。 情形比他预料中好了许多,经过了厂卫的治理后,常平仓很是查出了一批蛀虫。 又有户部主事贾冕的案例在前,这京城里的大小粮店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倘若是京畿一带情形还不算严重。 那么甘陕,中原,以至于山东一带,可就免不了要饿死人了。 朝廷的赈灾令已经发下去了。 可是。 谁都知道如今大明各地是什么情形,估摸着,能落到百姓手中的赈灾粮屈指可数。 沈烈皱眉,将心中的不适强压下去。 在这片土地上,天灾从来都不可怕。 可怕的从来都是人祸! 哄抬粮价,囤积居奇,投机倒把吗,在哪个年代都是奸商的基本操作,而在这万历十年的大明。 要想让这些丧尽天良的奸商,稍微收敛一些,大概也只有厂卫和皇权能够做到,可也仅限于天子脚下。 如今的东厂,锦衣卫是真的坐到了同气连枝,不再内斗,而是变成了两个很奇特的机构。 这两个很奇特的机构,职能包括了派出所,工商,物价,反贪,廉政,信访,特工等各种职能。 开始向着某个已知的方向发展。 前所未有的权势大增! 沈烈沉吟着,信步的走到了一台大型水力机械旁边,用管体踹了踹那机床,然后吩咐道。 “等牲口买来了,便尽快开工吧。” 没有水力,畜力也凑合。 卫指挥使白广恩忙恭敬道:“下官明白。” 于是一群人便急匆匆走了,去买牛,买马,买驴子,反正能动的牲口都买来一些,暂时替代水力应该不成问题。 众人散去。 这地处山谷中的作坊里,很快变得忙碌了起来。 此时。 人群散去了。 李素素才终于走上前,先看了看白小娘子警惕的目光,然后才奇道:“大人……这是什么呀?” 沈烈一笑,和蔼道:“拉丝机。” 还有水力风箱,一些锤锻机械…… “做甲胄用的。” 闻言。 李素素点了点头,那神情似懂非懂,那娇憨之色洋溢于表,神态甚是天真烂漫。 而此时。 白小娘子却撇了撇小嘴儿。 不远处。 李常氏不动声色,神态优雅端庄。 三个大美儿开始争奇斗艳。 斗心机。 沈烈也不在意,便微微一笑,便开始给两位女客解释了起来:“这几样机械的制造工艺着实不难,就是麻烦了点。” 以水力拉丝机为例,无非是先造一些硬铁板作为模具,然后用卡尺,标准化设计,在这些铁板模具上钻出来不同口径的孔洞。 当机械运作的时候,可提前将精铁塑造成长条状,再将这些长条铁料从孔洞中穿过,用水力拉伸。 每穿过一次。 金属丝线便会细上一些,如此循环反复十几次下来,最后便成为了合格的甲胄材料。 极为省力。 可以大规模量产。 其实这玩意东西方都有。 上千年历史了。 早期是人力用钳子架住铁棒向外拉,而欧洲在文艺复兴之后,便开始了机械化和水利化。 其实…… 根据沈烈的了解,这种传说中十分先进的拉丝工艺,在大明各地随处可见,却不是用来做甲胄的。 在大明,这玩意是珠宝商人用来做黄金丝的。 “文艺复兴呀。” 沈烈口中喃喃自语着,紧迫感油然而生,人家的文艺复兴已经快要完成了,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的序幕已经拉开。 而大明。 还在党争。 沉吟中。 李素素却更加好奇了,又忍不住追了上来,有些忐忑道:“造甲胄……那不是有兵仗局么,大人若是造出了甲胄……” 后面的她没敢问。 这不是造反么? 沈烈哑然,而后洒然一笑,便向着这娇憨少女解释了起来:“本官在左卫作坊里造出了甲胄,那自然是要卖给朝廷的,朝廷付了定金,本官自然会将这些甲胄调拨军前。” 等到了前线,朝廷再给咱们付清尾款。 听上去很合理呀。 “啊?” 可李素素吃惊的捂住了小嘴。 不远处。 李常氏也大吃一惊,那明眸不由自主的睁大了,便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的事。 “沈大人办作坊,造甲胄,再卖给朝廷……” 听起来怪怪的。 沈烈便又随口解释了起来:“你们看呐,朝廷每年调拨了大批银两给兵仗局,可兵仗局那些鳖孙子干了些什么。” 随着沈烈脸色一沉,便大骂起来:“贪墨成风,上下其手,粗制滥造……倒还不如交给私人来做。” 再让兵仗局那帮孙贼折腾下去。 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军心可又要散了! 话音落。 这次连李常氏面色都有些苍白了,连手心里都冒汗了,听沈大人说这些话,她两只眼皮不停的跳动。 心慌慌。 总觉得有些大逆不道。 一旁。 白贞贞却撇了撇小嘴,轻声道:“只要皇上愿意,别人管的着么!” 眼看着三个绝色女子开始针锋相对。 沈烈忙道:“不提了,走!” 搞定了拉丝机,锤锻机…… 沈烈便又马不停蹄,带着众人翻身上马,带着几分闲情逸致,沿着这河谷顺流而下。 一边欣赏风景,一边不疾不徐的前行,在林荫中的羊肠小道上走了几个时辰,才来到了天津卫码头。 而面前豁然开朗。 却只见。 本已破败不堪的码头上,此刻便正在兴建一排青砖大瓦房,一条条精壮汉子的齐声呐喊中。 似乎。 数千青壮正在修缮从这码头通往京城的路。 第476章 考校 随着几人信马由缰,从道左的密林中走了出来,向着那天津卫码头走去,热火朝天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数千青壮赤着上身,光着膀子,将号子喊了起来,将那年久失修的土坯房推倒,而一辆辆四轮马车不停的往返其中。 将成堆的青砖,各种建筑材料卸了下来。 马蹄声隆隆中,昔日静谧的天津卫,如今却正在大兴土木,到处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随着沈烈一行的到来,在此监工的东厂通州百户所百户王虎,赶忙领着一群番子迎了上来,向着自己的上官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多日不见,大人……越发光彩照人了。” “大人请,快里面请。” 在一众手下人的谄媚中。 沈烈翻身下马,轻声问道:“戚帅到了么?” 王虎忙凑了过来,耳语道:“回大人的话,到了……戚帅早已恭候多时。” 沈烈点点头。 转过身。 向着李常氏,李素素二位女客歉意道:“沈某有一位贵客要见,有要事相商,便恕不奉陪了。” 命白贞贞陪着这娘俩四处转转。 看一看。 沈烈便随着王虎等人,向着码头上破烂的栈道走去,栈道上,十余精骑护卫下,一位威严的老者正在钓鱼。 瞧着那威严老者略有些熟悉的背影。 沈烈心中一热,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行了一礼:“多日未见,戚帅……” 气色还算不错。 戚继光站起身,将鱼竿递给一个护卫,那威严的老脸上便绽放出和蔼的笑容道:“托你的福。” 相见欢。 一番寒暄过后。 二人便离开了这破烂的栈道,沿着海岸线一边徐徐踱着步子,一边闲聊了起来。 在这位戚帅面前,沈烈可不敢装大尾巴狼,一五一十的报告着:“戚帅容禀,快则十天半月,慢则一两个月……一千套甲胄必运至密云大营。” 如今张四维下野。 晋党失势。 张居正与天子之间的关系大大的缓和了。 这对师徒不再剑拔弩张。 而作为张居正一手提拔的戚继光,作为死忠的张居正一党,也是新政的忠实支持者。 这位天下练兵大总管也得到了内帑的一些拨款,可以将他的边军整训计划继续执行下去。 虽然钱少了点。 可总算不终于黯然离职被清算了。 戚继光点点头,笑着道:“不急。” 他在密云大营蛰伏了这么多年,呕心沥血的修长城,整顿军备,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 正事儿谈完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将目光看向了正在兴建中的码头。 戚继光目光一凝,忧心道:“你如此这般大兴土木,只怕是靡费甚多,又要招人攻讦。” 对这个晚辈。 戚继光是真的欣赏,真的喜爱,可是又忍不住替他担心,不免劝说了几句:“小子,你树敌太多了!” 他连晋党也敢动,连张四维也敢骂,这让坐镇密云大营,从不过问朝政的戚继光也跟着捏了把汗。 不过。 随着戚继光嘴角微微抽搐,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在心中赞叹不已,这小子竟然真的斗垮了张四维! 太意外。 太惊喜了。 一旁。 沈烈忙笑着道:“戚帅不必忧心,这码头里的设施都是现成的,不过,想要加固,改造,清理港口内的淤泥,这工程量也不小了,单靠天津左卫的人力难以完成。” 顿了顿。 沈烈又笑着道:“小侄正想要请旨,将陛下天津中卫,右卫的军户们也调派过来,如一次来,集天津三卫十余万人力,花费个三五年时间,必将让这天津卫改头换面,再想永乐朝的辉煌。” 更甚至于。 沈烈在心中畅想着。 或许。 可以让大明跟上这大航海时代的脚步。 “哦?” 戚继光不由得哑然失笑,摸着鼻子调侃道:“得嘞……随你。” 你沈大人面子大! 你了不起。 你沈大人去宫里请一道旨,那可真是吃饭喝水一般容易,皇上对你言听计从,信任有加。 倘若不知道的…… 还一位你沈大人是做批发圣旨生意的呐! 简在帝心。 你想怎么干都行! “哈哈。” 在戚继光的调侃下,沈烈哈哈一笑,忙谦虚了几句,然后二人继续沿着海岸线前行。 一旁便是波涛阵阵,放眼望去是海天一线。 白云朵朵。 成群的海鸥追逐着渔船。 而片刻后。 戚继光忽道:“老夫本不愿多事,可你……为何突然其想,要修缮这天津卫,你是何居心?” 沈烈忙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道:“戚帅多心了,我能有什么居心呀。” 戚继光哑然失笑,只是那深邃的眼中写满了忧虑,那神情好似在说,你小子可悠着点来! “你是想做海贸?” 戚继光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海贸获利颇丰,世人皆知,可海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呀!” 沈烈神色一整,忙正色道:“小侄明白。” 戚帅的意思是说,这海路可不太平。 若是说。 在这个时代他唯一瞒不了的人,只怕便只有这位大明军神戚大帅了,这位爷是什么出身? 祖籍登州府,备倭城人氏。 将门出身。 以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转战江浙,每战必杀的倭寇尸横遍野,而自身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若是从古到今有战损比排名,戚帅平倭之战,在古今中外大大小小的战役中,绝对可以排的进前三。 与倭寇,江南海商,东海海盗打了一辈子交道,这海路的猫腻他可真是太清楚了。 背着手。 徐徐而行。 戚继光别有深意道:“世人皆知,这海贸获利之丰厚,冠绝天下,福建,两广,江浙乃至辽东各省皆受益良多,却为何单单这天津卫码头如此破旧?” 言下之意。 这天津卫是什么地方,紧挨着皇城根儿,又拥有天然良港,为什么海上贸易在这里,却始终发展不起来呐。 沈烈笑道:“戚帅是要考校小侄么?” 戚继光哑然,然后便笑骂道:“然也,太岳公说你能言善辩,计谋无双,你倒是说说看。” 沈烈微微一笑,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 “因为漕运。” 当着戚继光的面,沈烈侃侃而谈:“成也漕运,败也漕运。” 正是因为这条京杭大运河的存在,保障了大明京城,九边数千万人口的物资供应。 可也是因为这条连接大明京城与江南的运河,死死的阻挡了海运的大发展,毕竟有了运河。 谁还走海运呐! 第477章 东瀛 历数大明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海禁早已名存实亡,海贸发达,可为何海贸发达的大明,却没有顺理成章的进入大航海时代。 为何这地理位置如此优越的天津卫良港,却无人问津? 这是十分不合理的事。 凡事必有因。 转过身。 沈烈微微一笑:“戚帅何必明知故问?” “只因……漕运!” 此刻沈烈侃侃而谈。 指点江山。 神采飞扬。 竟然将老成持重的戚继光都说愣了。 而沈烈却眉头紧皱,忧心忡忡,正是因为有京杭大运河,有漕运的存在,这天津卫才发展不起来。 而大明。 与大航海时代失之交臂。 为何如此? “想那大运河两岸,盐帮,漕帮,船帮,运河两岸林立的店铺,一个个仓储物流节点,甚至于秦淮河上密密麻麻的画舫……” 多少人指望着运河吃饭呀! 若海贸兴盛,天津港取代通州码头,成为京畿,九边的物资转运港,那漕运必定日渐荒废。 以至于。 一切归零。 这让靠大运河和漕运吃饭的各地官员,士绅如何能够接受,所以是谁拼死反对海贸,谁反对大明舰队下西洋呐。 江浙一党。 以及这运河两岸,仰仗漕运吃饭的各地官府,官绅集团,都拼了命的反对朝廷开海。 而随着沈烈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心中了然。 他沈某人要在天津开海,做海贸,自然便动了江南官绅的利益,动了无数人的利益。 再加上海运太危险了,以东海为例,不但海盗横行,风浪又大,动辄便是船毁人亡的结局。 故此。 天津卫自然便成了冷码头。 话说完。 一阵安静过后。 戚继光笑道:“那你还要开天津卫?” 可沈烈此刻却笑不出来。 守着大运河当然好。 可是。 抱着这大运河,抱着这漕运墨守成规,却也让大明完全错过了大航海时代,这让沈烈如何能够甘心? 想当年。 雄才大略如永乐大帝,也亲手开启了大明历史上,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航海时代。 随着沈烈目光再次变得沉凝,在心中琢磨着。 沉吟着。 忽然停下了脚步。 沈烈却突然岔开了话题,轻声道:“戚帅当知,东瀛列岛百年战乱,应当很快便要分出胜负了?” 如今可是万历十年…… 而东瀛。 正处于战国时代的末期,并且发生了一系列大事。 闻此言。 戚继光面为微变,却很快露出吃惊神色,低声道:“何以见得?” 四下无人。 唯有海浪涛涛。 沈烈背着手,看着那多多浪花,凝重道:“戚帅怕是有所不知,半个月之前,东瀛霸主织田家重臣丰臣秀吉,奉家主织田信长之命,忽然出动重兵,围攻毛利家的高松城,毛利辉元大怒,亲统近五万大军前来救援。” “丰臣秀吉不敌,便向织田信长求援。” 顿了顿。 沈烈又轻声道:“当日,织田信长派心腹明智光秀援救高松城,可未曾料到,明智光秀叛乱,率部围攻京都,攻打织田信长暂住的本能寺,织田信长……死了。” 话音落。 戚继光面色大变,吃惊道:“竟有此事……织田信长死了,死在……他自己的心腹爱将明智光秀手上?” 在这万历十年的大明,只怕是,没人比戚继光更加关切战国时代的东瀛,他虽坐镇密云大营,日夜练兵以防备鞑靼。 可他从未放松过对东瀛的警惕。 “这不可能!” 戚继光面色一变再变,沉声道:“为何本镇未曾接到消息?” 一句话。 便立刻让沈烈明白,戚帅在东瀛安插了细作。 而沈烈却又沉声应道:“千真万确。” 应该是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紧急,又或者天气原因不能出海,细作还没有来得及将消息传回来。 压低了声音。 沈烈凝重道:“后明智光秀被丰臣秀吉击败,丰臣秀吉实际上掌握了织田家……” 这便是东瀛战国末年有名的本能寺之变。 就发生在万历十年的六月。 戚继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失去了一贯的从容,不由得吃惊道。 “丰臣秀吉……糟了!” 与倭寇交手了一辈子,戚继光自然知道丰臣秀吉是什么人,这是一个尾张国,爱知郡,中村乡。 贫苦农民家庭出身的足轻。 也就是下级步兵。 后因侍奉织田信长而崛起,可如今…… 随着戚继光脸色一变再变,沈烈同样低头不语,或许在万历十年这个时代,这天下间。 只有他和戚帅才明白,这个丰臣秀吉的厉害。 良久。 戚继光色变道:“若是如此,则情势颇为不妙。” 沈烈也直叹气。 当然不妙。 这个雄才大略,低级步兵出身的丰臣秀吉,很快便要发动统一东瀛之战了,可大明如今是鞭长莫及。 面对四面八方的军事威胁。 大明根本无力兼顾东瀛。 而沈烈便又幽幽道:“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敢问戚帅,以丰臣秀吉之能,不知他可否一统东瀛,结束百年战乱……” 此时。 戚继光已经震撼到说不出话来,以他对东瀛,对织田家和丰臣秀吉的了解来说,这个人统一东瀛的概率可真不低。 而沈烈又低声道:“若东瀛一统,则丰臣秀吉,想必不会安分守己。” 戚继光终于听不下去了。 便好似被戳中了痛处,从这位戚大帅喉咙中,溢出了一声冷哼:“他要做甚,今时非同往日,谅他一个足轻出身的野猴子,也不敢大举来犯!” 沈烈忙道:“戚帅神勇!” 此时的大明已经不是嘉靖早年的弱鸡,东瀛人的水师也不算强大,攻打大明他确实没那个胆量。 不过。 沉吟着。 从沈烈口中,吐出了石破天惊的两个字:“朝鲜。” 随着沈烈在这一刻泄露了天机。 顷刻间。 戚继光面色再变,凭着超人一等的战略眼光,他敏锐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意识到了沈烈所言非虚。 沉默。 死一般的沉寂中。 二人对看了一眼,当然这只是一种极大的可能性,丰臣秀吉想要统一东瀛也不容易,没个十年八年也做不到。 可戚继光仍旧好似被戳了脊梁骨一般。 变得忧心忡忡。 沉吟着。 戚继光沉声道:“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兴建天津卫,防备着倭寇,不论倭寇攻打朝鲜又或者掳掠东南,便可从天津卫出兵击之。” 沈烈点点头。 此刻。 心中对张四维,申时行,还有那些腐儒的愚蠢颇为不满,不论倭寇打朝鲜还是打东南沿海。 这帮人难道就没有海防的概念嘛! 第478章 蓝图 一想到这些口口声声读圣贤书,懂大道理,却满脑子都是生意的腐儒蠢材,沈烈便气不打一处来。 天津卫是什么地方? 大沽口呀! 内海要塞。 京城的屏障。 往周围看。 这一片荒凉的野生海滩,这烂到极致的港口,那几门可怜巴巴的破烂铜炮呀,似乎…… 好像还是永乐年间铸造的。 风吹日晒多少年了呀。 就这? 这些蠢材一般的腐儒真就没有海防的概念,他们甚至也未必知道东瀛在哪,倘若倭寇胆子大一些。 出奇兵。 拍一些舰船伪装一下,船上装满了精兵,悄无声息的潜入渤海湾,潜入这荒凉的天津卫码头。 那不是可以轻轻松松摸到京城去了呀? 那还了得么? 这帮人真是毫无战略眼光,满脑子都是银子,这又让沈烈想起了雄才大略的永乐大帝。 当年永乐爷便看到了倭寇的威胁,所以在山东了备倭都司,修建了备倭城,建立了备倭军。 戚继光便是备倭军出身。 还在天津建立了左中右三卫,修建了海防炮台,在渤海湾沿岸摆了十余万人马拱卫京师。 可两百年过去了。 沈烈摇了摇头。 他决心将这天津卫的海防重新收拾一番。 而戚继光也释然了。 沉吟着。 这位戎马一生的戚大帅,渐渐从织田信长死了的消息中清醒了过来,揉了揉自己斑白的鬓角。 看着沈烈。 心中竟欣慰了起来。 “好,好。” 戚继光夸赞了几句,也真难为了这位沈贤侄,有着如此惊人的战略眼光,而大明武勋算是后继有人了。 “老了,老了……” 戚继光轻声叹道:“本镇老了,将来……” 也只能靠沈烈,李如松这些后生了。 隔着茫茫大海。 二人在心中评估着那东瀛列岛正在发生的惊天剧变,各想各的,各自陷入了沉思。 而沈烈再一次心潮起伏。 他想到了若干年后,丰臣秀吉统一了东瀛之后,乃至于后来的德川家康在做什么呐。 用深邃的目光。 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茫茫大海。 沈烈便好似看破了时空,看向了海那边的那生死大敌,看到了那并不存在的东京都。 德川家康修建了东京都。 “东京都……” 此时沈烈脑海中。 一座灯火酒绿的繁华城市浮现而出。 全世界三十一座人口超过千万的大城市加以排序,其中名列榜首的就是东京。若再加上紧邻东京的神奈川县、埼玉县、千叶县。 这所谓的“东京圈”人口足足有3800万人! 比加拿大的总人口还多。 可在这个时代,其实还没有东京这座城市。 万历十年。 东瀛最繁荣的地区不在东京,而是在东瀛列岛中部的大阪,那么是谁修建了东京都? 德川家康。 大明万历十八年。 东瀛后阳成天皇天正十八年。 丰臣秀吉下令德川家康移封至关东一带,并且命其在东京都大兴土木,兴建天皇皇居以及海港。 那时候的东京都居住空间狭小,是规模很小的村落。 那时的东京也不叫东京。 叫江户。 可后来经过一代代东瀛人不惜血本的建设,终于取代大阪,成为了东瀛的海上贸易中心。 也是都城。 正是东京都的崛起,才让东瀛人搭上了参与大航海时代的顺风车,从一个以大阪为中心的大屯子,一跃成为世界海军强国。 东瀛人正在忙着迁都,忙着兴建东京港,为明治维新打下了结实基础的同时代。 大明在干什么呐? 在忙着平定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叛乱,在忙着搞党争,给皇帝找别扭,在争国本。 在喷口水。 为了立太子的事搞的君臣反目,一吵便吵了整整十五年,吵的皇帝罢朝,吵的人心涣散。 大明就这样错过了昂首挺胸迈入大航海时代的良机。 而国本之争是谁挑起来的呐。 东林党。 党魁叶向高,孙慎行。 此时。 从不远处传来了亲卫的呼唤声:“戚帅,大人……该用膳了。” 二人惊醒过来。 猛抬头。 才发现前面已经没路了。 戚继光下定了决心,便走过来,沉声道:“本镇在琉球国,在东瀛有一些人手,迟些便将名册交给你。” 沈烈心中狂喜,忙恭敬道:“小侄明白。” 说服了戚继光,手中多了这批细作,对于他兴建天津卫,筹谋布局对付若干年后的东瀛大军,意义十分重大。 二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片刻后。 树林中的阴凉处。 幕天席地,青烟袅袅。 亲兵铺好了席子,摆上了肉铺果品,又下海捕捉了几条肥鱼,点起了熊熊燃烧的篝火。 烤鱼的香味便很快弥漫了起来。 沈烈将烤好的鱼,先递了一条给戚帅,又递给了白贞贞一条,然后是李常氏,李素素两位女客。 而后。 才将鲜嫩的鱼肉塞入了自己口中。 “嗯。” 真是鲜美! 其乐融融之中。 几人填饱了肚子,而戚继光面色便又纠结了起来,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说出来自己的另一个担忧。 “贤侄要修缮这天津卫,想必要靡费巨资……”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字。 钱! 这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 言下之意。 你又搞军工,又搞什么拉丝机,捶锻机,又要兴建天津卫,一下子将摊子铺开了,钱从哪里来? 指望皇上内帑那几百万两么? 算了吧! 而沈烈心中也十分理解,这些年,戚帅为了军费可真是愁白了头,早些年他老岳父掌权的时候倒是还好。 虽然难了点,可总不至于发不出军饷。 可随着张居正病倒了,失势了,皇上对戚大帅也不冷不热起来。 为何? 沈烈冷笑,想必是张四维那帮人呐,平时没少编排戚大帅的瞎话,什么给太师送女人,送虎狼之药。 晋党中人可没少给这位战功赫赫的大明军神找别扭,找麻烦,说他穷兵黩武,写小作文抹黑他。 想必戚大帅是穷怕了。 一代军神活生生为几两银子,愁的白了头。 太惨了。 而此时。 沈烈忽然站起身,向着戚继光微微一笑,神秘道:“戚帅请随小侄来,这边走,小侄……给戚帅看一个大宝贝。” 戚继光一愣,油然道:“哦?” 走。 瞧瞧去! 而沈烈稍一沉吟,便向着李常氏母女轻声道:“总镖头,李姑娘,也请随本官这边走。” 这是一个邀请。 等于是。 让平遥镖局参与到了帝党的核心机密之中。 李常氏赶忙起身,盈盈一福,坚定道:“是。” 第479章 纺纱机 见李常氏点了头。 沈烈便也颔首一笑。 二人便达成了某种默契,从此刻起,这平遥镖局上下便属于东厂的一份子了,这俏寡妇,女强人从此便多了一个隐藏的身份。 东厂密探! 可李常氏却如释重负,不管怎么说,巴结上了沈大人和东厂这条大粗腿,平遥镖局也算鲤鱼跃龙门。 从此从一个地方豪强走进了京城。 在京中有了个大靠山。 以后。 她也是朝中有人的豪横之人了。 在这俏寡妇看来,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在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凡是地方豪强若是少了京中大员的关照,那便离没落不远了。 不是被人吞了,便是被某些有权有势的恶徒看上,想对她来个人财两得,兼收并蓄。 想起了这些年的担惊受怕,李常氏眼角竟有些湿润了。 不易啊! 芳心窃喜。 李常氏沉静了许多,便带着养女,随着沈烈和那位大明鼎鼎的戚大帅,从这阴凉处走了出去。 于是一行人径直穿过了喧闹的工地,来到了一片低矮陈旧的仓储区。 就在码头边上,有一排番子严密把守的青砖大瓦房,而随着沈烈挥了挥手,几个番子打开了锁。 几人便信步走入了库房。 却只见。 这库房之中摆满了一排机械,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机械上都盖着茅草还有雨布。 看上去十分神秘的样子。 而随着沈烈一挥手,几个番子便走上前掀开了雨布,露出了一台台看上去十分古怪的木制机械。 库房中一阵沉寂。 瞧着这些看不懂的机械。 戚继光哑然。 一脸疑惑。 而李常氏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心中一动,便脱口而出:“这是……纺纱机?” 沈烈笑道:“然也。” 在这个年月的大明,但凡是穷苦人家的女子,待字闺中之时,纺纱,织布,女红都是必须课。 出身小门小户的李常氏自然也不里外,年少时她也曾深居简出,在闺房中日日纺纱织布,赚取一些微薄的报酬以补贴家用。 这纺纱机她可再熟悉不过了。 可一瞬间。 李常氏又愣住了。 “这不对呀!” 李常氏有些傻眼了,这玩意看上去像是她小时候每天都用的纺纱机,可是又不太像,纺纱机明明是立着的。 然而这些能工巧匠打造的奇怪机器,竟然…… 是躺着的。 “这?” 李常氏迷茫了。 “这是纺纱机?” 而沈烈却微微一笑,笃定道:“正是!” 这是他思来想去,为这个时代专门研发的赚钱神器。 珍妮纺纱机。 随着沈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得意,和这玩意比起来,贩卖私盐,造玻璃都弱爆了! 这玩意! 可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性开端。 事情要从两百年后的一天说起…… 话说那一天,在大不列颠儿国,兰开郡,有个纺织工人詹姆斯?哈格里夫斯,那天晚上他回家。 开门后。 却不小心一脚踢翻了他妻子正在使用的纺纱机,当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把纺纱机扶正。 但是当他弯下腰来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原来他看到那被踢倒的纺纱机还在转。 只是原先横着的纱锭变成直立的了。 他猛然想到。 如果把几个纱锭都竖着排列,用一个纺轮带动,不就可以一下子纺出更多的纱了吗? 哈格里夫斯非常兴奋,马上试着干,第二天他就造出用一个纺轮带动八个竖直纱锭的新纺纱机。 于是乎。 在一瞬间。 这种新纺纱机的功效一下子提高了八倍。 这就等于一个人干了八个人的活儿呀! 这玩意不但效率高,而且纺出的纱质量也比较好,因此哈格里夫斯的生意不错。 “珍妮机”也渐渐流传开来了。 再后来。 连在一起的并联纺纱机,从八个纱锭变成了十六个,又变成了几十个,最多的时候一个砂轮能带动一百多个锭子! 因此。 这种机器也成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引发了关于生产效率的连锁反应,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 如果你哪一天不小心穿越了,那么就先别指望金手指一类的东西,那么真正考验实力的时候来了! 你是否能在这个不属于你的时间线里,生存发展乃至制霸整个世界,比写歌,抄诗还要靠谱的无疑是纺纱! 唐宋元明清。 历朝历代。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要是说起来最赚钱的买卖,那绝对便是丝织品的制造与出口! 其利润足以与盐业相提并论。 单单是明朝万历八年,不算内销,也不算别处,单单以纺织品出口为例,江南贩运给壕境各海商的丝织品。 光是获得的纯利润就有三十六万两白银之巨。 这可是出口带来的纯利润呀! 若是加上内销…… 那利润可就无法统计了。 而此时。 沈烈想到了红楼梦,想到了曹雪芹所在的家族,就曾经出过三任江宁织造,当曹家被雍正下令查抄的时候。 尚有“房屋并家人住房十三处,共计四百八十三间,地八处,共十九万顷零六十七亩。” 家人大小男女共一百十四口。 余则桌椅、床杌、旧衣零星等价及当票百余张外,并无别项,与总督所查册内仿佛。 又家人供出外有所欠曹頫银,连本利共计三万二千余两。 可见这纺织业是何等的暴利。 所以千万记住。 倘若真有一天你穿越了,定要记住这种珍妮纺纱机的原理,其结构并不是非常复杂。 即便以秦汉时期手工业者的水平,想把这东西造出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因为原理实在是太简单了,其实,就是将一个锭子变成了更多个锭子,主要部件包括锭子、滑轮、皮带、纤维供给装置、纱线收卷装置等。 只需要找一个靠谱的工匠,将一个框架的底部安上有若干绕满粗纱的线轴,框架上有多个个锭子。 每一个线轴都用带子连在一个锭子上,在两个横条之间通过的锭子形成一根杆,杆在框架上前后滑动。 由纺纱工人手摇大转轮,让粗纱穿过小走车的压板,钩住锭杆,再拉动控制杆,控制杆压下铁丝。 再将线推到能被锭子绕起来的位置,重复上面的过程就能将粗纱纺成细纱了。 当然了。 倘若你真的将这日进斗金,纺纱效率提升至少八倍的聚宝盆发明了出来,倘若你没有绝对的势力。 记住千万不要声张,自己闷声发财便是,随便找个村里的老木匠,轻轻松松便可以制作出几台。 用不着几天时间你便是小康之家。 第480章 工厂 倘若你胆子大一些,瞒着别人搞上个十台,八台的在家里放着,再雇佣几个七大姑,八大姨的来干活。 那几个月下来,你就得是村中首富了。 倘若你后台足够硬,不怕别人的强取豪夺,那就搞上个几百上千台,一年下来妥妥的可以富甲一方! 倘若没后台,那可千万不要炫富。 若不然。 只怕会被那些效率低下的手工业者活活打死。 而发明了珍妮纺纱机的那位仁兄,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他就没敢将这玩意拿去申请专利。 而是在家自己偷偷造了一些机器,闷不做声的赚了一笔钱。 在众人疑惑目光的注视,沈烈神采飞扬,便挽起了袖子,走上前想要给众人演示一番。 不就是纺纱么。 能有多难。 可是上了手,沈烈倒腾了半天,折腾出了一身的臭汗,也还是没搞清楚这玩意的工作原理。 于是在一阵尴尬过后,身后传来了一声女子的轻笑:“沈大人……不如让妾身试试?” 随着一阵香风袭人。 纤腰款摆。 素衣飘飘。 李常氏盈盈走来,白皙俏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可算替沈大人解了围,在众人注视下先弯腰取了几个锭子,然后便伸出了纤纤素手。 将锭子放好…… 她便又轻轻提起了长袍下摆,仪态端庄的坐到了这奇怪的纺纱机前,试着摇动了木柄。 果真是行家。 随着李常氏熟练的摆弄了一阵,有八个轮子的并联纺纱机,便吱吱呀呀的动了起来。 在木料滑轮的摩擦声中,八个锭子一起转动,八根棉线便在众人的眼中轻轻弹动起来。 而此时。 这库房中早已是一片沉寂。 不知是人美。 还是那细细的棉线好似拥有什么魔力,让戚继光和李素素等人都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随着粗纱一根根纺成了细纱…… 李常氏停了下来,盈盈起身,看着这神奇的机器发出了一声轻叫:“老天爷!” 瞪大了明眸。 吃惊的捂住了嘴。 看着那精纺出来的细纱,那八个一起转动的锭子,她的神情好似瞧见了一头史前怪物。 “这?” 这逆天了呀! 而戚继光深邃的眼中,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精光,发出了畅快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 “好东西!” 但凡不痴,不傻,也知道此物的价值。 这一台机器的效率,顶的上别人八台,这是什么概念,建一家纺纱工厂的利润相当于别人八家! 再加上雇佣人工的费用,成本…… 你这么干。 还让不让同行活了? 戚继光啧啧赞叹。 叹为观止。 而欢笑声四起。 众人好似看到了财源滚滚,看到了一座金山银山,也终于明白沈烈要兴建这码头的底气何来。 这跟抢钱也差不多了呀。 这利润…… 大概比山西票号的高利贷生意也不遑多让。 欢声笑语中。 只有白小娘子用一双明眸,看着李常氏与她的夫婿谈笑风生,却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小嘴儿。 在心中轻轻的哼了一声。 “狐狸精!” 赞叹中。 沈烈再三叮嘱道:“这纺纱作坊得偷偷建起来,就建在天津卫码头上,请诸位别走漏了消息。” 传出去。 这便是一场轩然大波。 戚继光,李常氏深以为然。 一转眼又到了晚上。 海滩上。 波光粼粼。 篝火猎猎燃烧。 戚继光军务繁忙,带着十来个护卫连夜赶回密云大营。 而沈烈则一身是闲,便索性与自己的外室,还有两位女客在沙滩上露营,吃烤鱼,烤虾…… 赏月,赏海景,赏美人儿。 再来上一壶秋露白。 细细的品。 酒不醉人人自醉。 而不远处波涛阵阵。 海上生明月。 浪头一个接一个的打在沙滩上,几人盘膝而坐,吃饱了,喝足了,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起来。 说不尽的悠闲雅致。 而直到此时,李常氏仍旧无法隐藏形容心中的震撼,低着头,扒拉着手指头盘算着,这成片纺纱作坊建成之后。 将会给这天津卫,给这大明纺纱行业带来的巨大变革。 可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欲言又止。 最终。 她还是鼓足了勇气,轻声道:“妾身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烈笑道:“总镖头但讲无妨。” 于是。 李常氏便咬着银牙,说出来自己的担忧:“大人的巧思,妾身叹为观止,可倘若这些大作坊建立起来,这种……纺纱机若是大行其道,那岂不是……让这天下间的女子都没了活路?” 虽小门小户出身,可李常氏执掌平遥镖局多年,自然有着远胜一般女子的见识。 她想到的是,纺纱可是大明家家户户的祖传手艺。 你这么干。 你这里一个人干八个人的活,这不是让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没了生计,这不是害人么? “嗯?” 瞧着她月光下明艳慑人的娇艳脸蛋,沈烈十分意外,万万没行到这女子竟一眼便看出了这纺纱机的弊端。 她一个寡妇敢出来抛头露面,自然有几分见识。 她自然不懂第一次工业革命,便是因为各种机械的出现,导致小农经济的破产为开端,而破产后的农民形成了大量闲散劳动力。 而后。 这世界上便有了工业,有了工人阶级。 想了想。 沈烈轻声道:“总镖头言之有理,如此这般……让这些女子走出家门,进作坊里做工便是了。” 不这么干。 大明如何领先世界进入工业化进程? 一想到两次工业革命,竟然爆发在鸟不拉屎的大不列颠儿,让一个弹丸小国成就了日不落。 沈烈便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啊! 大明差哪了呀? 我大明不论是技术,人口,科技,商业贸易,资本积累都遥遥领先,为什么工业革命没有爆发在大明。 凭什么呀? “啊?” 这一句话。 却将李常氏惊呆了,又吃惊的捂住了红润的小嘴儿,丰润的娇躯一颤,芳心中砰砰乱跳起来。 “这……” 李常氏是个极为传统的女子,她觉得沈大人这想法可真是太大胆了,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月里。 他竟然想让女子们走出家门做工…… 这可真是大逆不道呀。 而沈烈却幽幽叹气,看着李常氏又吃惊,又慌张的样子,他似乎找到了答案,为什么大明没有爆发工业革命? 因为封建礼教。 吃人的礼教,不允许女子们走出家门,走进工厂和大型作坊,可纺纱,织布,刺绣这些精细的工作不让女子们来做。 难不成让五大三粗的男人来做? 幽幽叹息中。 沈烈又洒脱一笑:“总镖头不必忧心,离那一天还早呐。” 第481章 劳改 第一次工业革命…… 八字还没一撇呐。 闻此言。 李常氏便识趣的闭上了嘴,不再多言,她看的出来沈大人心中也有些纠结,便赶忙宽慰了几句。 “大人有定国安邦之才,站得高,看的远,是妾身多虑了。” 这香软的马屁,让沈烈心旷神怡。 却突然色变。 觉得自己大腿上一阵剧烈疼痛。 沈烈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看到了白小娘子那纤纤素手,在他腿上肉多的地方扭呀,掐呀…… 疼痛难忍的沈烈,便只好用憨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哦……呵呵呵。” 而此时。 又生异变。 随着几声战马嘶鸣,几人纷纷转过身,看向了出入码头的要道上,喧闹处,东厂缇骑高举着火把,押解着大批犯人走来了。 好多犯人…… 有的坐着囚车,有的带着枷锁镣铐,有人被绳子捆着,在精骑的驱赶下排着长长的队伍,在明亮火把的照耀下前行。 越来越近。 乌压压的一大片,只怕有几千人,一个个都披头发散,虽有男有女,却大多是青壮年龄。 “啊!” 李素素掩着嘴,发出了一声轻叫。 她被这壮观的场面吓到了,便瞪大了一双明亮的眸子,吃惊的看着几千犯人被东厂缇骑好似赶鸭子一般,驱赶进了一处尚未建成的牢房里。 随着那沉重的大门关上。 林立的火把照耀下,牢房里没了声息。 良久。 李氏母女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沈烈,心中再次生出疑惑:“这?” 李素素较怯道:“这么多犯人呀。” 沈烈点点头:“嗯。” 微微一笑。 沈烈将那壶见了底的秋露白拿起,灌了一口,便轻声道:“都是些被厂卫缉拿的泼皮无赖,还有……被抄了家的犯官家眷。” 都是他前几日从北镇抚司要来的人犯。 “啊?” 李素素还有些茫然,不明白沈大人要这些人犯来干嘛,这个年月呀,其实是没有牢饭这种说法的。 大牢里。 官府管饭这种事压根不存在! 只有那些等待秋后问斩的死刑犯,官府才会放在牢里养几个月,不是死罪的犯人要么砍头,凌迟,要么流放,又或者进教坊司。 当然也没有劳动改造这样的说法。 只有流放。 任其自生自灭。 可沈烈觉得流放太浪费了,便利用职务之便,向张四哥要了人,然后让这些犯人到天津卫的纺纱工厂里干活。 “这多好?” 这可都是青壮,是劳动力! 话音落。 李常氏母女又一次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觉得自己的人生观都被颠覆了,犯人还能用来做工? “嗯!” 沈烈点点头,笑着道:“本官行事,一向是以理服人,来之前……本官已经让他们选过了,都签过字,画了押的!” 是流放关外,还是去教坊司卖身,又或者杀头…… 或者来做工赎罪。 沈烈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但凡是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随着李常氏母女呆愣愣点了点头,总觉得,沈大人的想法有点不正常,超于了常人的理解。 这不是废话么。 有的选么? 二女看向了那关押着几千犯人的大作坊,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可沈烈却不以为然:“劳动改造嘛。” 老子要让这些货,知道什么叫资本家的原罪,老子若是不榨干他们剩余价值…… 老子就不姓沈! 什么晋商,浙商…… 他们懂资本主义嘛,他们搞那一套是资本主义嘛! 他们懂个屁! 沈烈咧了咧嘴,英气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不屑,不是我沈某看不起他们,什么晋商,浙商。 这帮人呐。 赚了钱就挖个地窖藏起来,然后在地窖里发霉,长毛,就算赚再多的钱,这也是一群土鳖。 骨子里还是小农意识。 这帮土鳖对外卑躬屈膝,对内压榨百姓,连对外扩张,攫取海外利润也不懂,他们也配叫资本家? 这让大樱帝国东印度公司,让大美利坚的军工复合体,让华尔街资本情何以堪呀! 他们算一群什么玩意儿呐,但凡他们懂得什么叫资本主义,大明也早该发展成一个大帝国了。 还至于被一伙野蛮人,野猪皮给灭国了? 沈烈想了想,这伙人到底是什么群体呐。 就是土财主。 也是华夏土特产。 就算是扒了皮,拆了骨,烧成灰,沈烈都还能嗅到这帮人身上的人渣味儿,这就是一伙满口仁义道德,仁爱爱人。 却挖空了心思,想要骑在穷苦人头上作威作福的乐色! “啊……啐!” 随着沈烈啐了口唾沫。 神马玩意儿! 这就是一群早该被扫尽历史垃圾堆的封建渣滓。 二女已经麻木了。 李常氏是个极为传统的女子,心中惴惴然,总觉得沈大人这样干,属实有些离经叛道了。 可沈烈却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道:“这些人作恶多端,欺男霸女,欺压良善,害人无数,沈某有什么资格替那些苦命的百姓,免除了他们的罪责?” 谁有这个资格? “不如……当他们来做工还债吧。” 好好改造,争取重新做人。 话音落。 李常氏,李素素心神震撼,在沈大人如炬目光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齐声道:“大人英明。” 说的是。 此时天色渐晚。 沈烈也有些乏了,便仰面朝天的躺在了柔软的沙滩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不久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李常氏母女对看了一眼,虽然觉得大晚上的在海滩上露营,有些不太合适,可是客随主便。 二女便也只好躺了下去,感受着那灼热的沙子熨烫着柔软的腰身,惬意感油然而生。 忍着羞人的舒适。 围着熄灭的篝火,李常氏躺在沈大人对面沙滩上,枕着一条玉臂,将自己婀娜起伏的身段凸显出来。 强忍着面热心跳。 转过身…… 在夜色下睁开了那一双明眸。 却只见。 那十分大胆的小浪蹄子,也不知何时,竟然将高挑纤长的身子蜷缩在沈大人怀中,此刻酣睡正甜。 而沈大人竟然惯着她。 “呵。” 李常氏闭上了明眸,却在心中嘀咕着:“野丫头……没规矩。” 夜静谧无声。 倾听着那浪涛声,李常氏心绪有些不宁,渐渐有些凌乱了。 相处的时间久了,她才一点点发现,这位沈大人的胆大包天,他捣鼓出那躺着的纺纱机倒也罢了。 竟然 还弄来了几千个犯人来做工,他竟然…… 连工钱都想省! 第482章 通州码头 斜卧在柔软的沙滩上,李常氏怔怔的看着皎洁月光照耀下,沈大人那轮廓分明的侧脸。 芳心中为之汗颜。 “还能这么干?” 这下子。 他可是连工钱都省了…… 几千囚犯呐! 还都是青壮。 用囚犯来坐公共也不用发工钱,只需供应一日三餐。 不。 一天给两顿饭,一干一稀,什么烂白菜,咸菜条子,萝卜叶子给吃点,就能源源不断的替他赚钱。 这算盘打的真是劈啪作响。 此刻。 李常氏心中百感交集,这些年来她统领平遥镖局,苦心经营,混迹于一众富商豪强之中。 虽然脚步走的战战兢兢,可总算获利颇丰,她也一向以生意人自居,自问也算一方豪强,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可大家都是出来做生意的。 和沈大人一比…… 李常氏觉得自己简直就不配叫生意人。 差远了。 这位沈爷所思所想,让她为之汗颜,偷偷看着沈大人英武中透着些许憨厚的睡相。 李常氏忽然觉得沈大人这张略带几分邪恶的年轻面庞。 竟然是如此的邪恶。 坏坏的。 却让她面热心跳。 瞧着他怀中那娇媚少女,似有些难耐的扭动了起来,李常氏俏脸又是一红,心说他还真是大胆。 真是个…… 洒脱的男子。 这世上哪有人邀请女客在海滩上露营的呀,她一边胡思乱想着,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一夜无话。 天亮后。 随着一轮鲜红的烈日,从那海天一线之间升起。 随着沈烈翻身坐起,低头看,怀中好似八爪鱼一般紧紧纠缠的白贞贞,便不依的扭动了几下。 而李常氏母女也翻身坐起。 略有几分尴尬中。 沈烈向着李常氏笑道:“怠慢了……总镖头,李姑娘请快梳洗一番,迟些咱们又得出发了。” 李常氏应了一声,奇道:“又去哪呀?” 沈烈微微一笑道:“通州。” 李氏母女只好应了一声,在心中嘀咕着,这位沈大人也确实挺忙,不过别人是忙公务。 他是忙着…… 带外室出来游山玩水。 可这世上的有些人便是如此,别人忙的团团转,他却在轻描淡写之中便将事情办好了,或许这便是天赋把。 于是半个时辰后。 几人简单的梳洗过后,便再次翻身上马,离开了这正在修缮中的天津卫,十余骑沿着官道直奔通州码头。 晌午时分。 通州码头,东厂百户所对面的…… 一座三层小楼。 提着马鞭,沈烈领着三个女子进入了小楼,便又有一个穿着水绿色长裙的绝色女子迎了上来。 女子向着沈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哥!” 沈烈忙应了一声:“哎。” 随口将义妹岳玄儿引荐了一番,沈烈便凑了过去,耳语道:“那位爷……来了么。” 岳玄儿笑吟吟道:“来了,在楼上。” 瞧着这姿色不输给白小娘子,又年轻,又妩媚多姿的年轻女子,李常氏是终于有些慌了。 这女子比沈大人那外室又添了几分风情,说话时轻声细语,全身上下散发着可怜楚楚的气息。 我见犹怜。 虽然说。 李常氏知道沈大人家中必然不缺美貌女子,可这些女子的姿色也太叫人吃惊了,这一个接着一个的冒了出来。 让她心中的那点自信也不翼而飞。 心乱如麻中。 沈烈转过身,向着李常氏母女笑道:“二位楼上请。” 客随主便。 随着沈烈便领着几个女子直奔三楼。 在三楼雅间外敲了敲门,走了进去,便瞧见了那临街的窗边,站着一个身形微胖,贵气慑人的青年。 穿着一身华贵蜀锦的青年原本在看着街上的风景,此时转过身,将手中象牙骨的折扇一排。 青年便抱怨了起来。 “怎么才来。” 便只见沈大人敷衍着,赔笑道:“这不是起晚了么。” 青年便不再计较,而是迈步走来,一边走,还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了过来,在白贞贞,李素素,李常氏窈窕丰盈的身子上转了一圈。 那神色是别有几分深意的。 “嘿嘿!” 青年干笑了一声,调侃道:“你这厮……嘿嘿嘿。” 难怪起晚了! 沈烈忙神色一整,一本正经道:“甄公子请庄重一些!” 想啥呢。 沈某昨晚在沙滩上睡了一夜,可真是啥也没干呀。 甄公子自然不信,口中还发出了啧啧赞叹之声,与沈大人眉来眼去的交流着什么。 白贞贞性子跳脱,不以为然,反而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位甄公子。 报以甜笑。 李常氏保持着端庄的仪态,领着养女上前,端庄一礼,将自己成熟优雅的美态显露出来。 “妾身平遥李常氏,携女儿李素素……拜见甄公子。” 瞧着甄公子那一脸八卦的神色。 这俏寡妇脸上虽笑意吟吟,仪态大方,却不由得在心中轻啐了一声,默默的念叨了起来。 “这位小爷……可不像什么好人。” 一点也不稳重! 正经人有第一次见面,就拿女客说闲话的么? 李常氏细细观瞧,心中却疑惑了起来,她总觉得这位小爷有些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在哪里见过呢……” 一番寒暄。 分宾主落座。 上了茶。 闲聊了片刻。 那青年便又有些坐不住了,似有些等的急了,便又与沈大人嘀咕了起来:“开始了么?” 沈烈从怀中掏出金灿灿的怀表,看了看,轻声道:“还得一刻钟呐,甄公子请稍安勿躁。” 猴急猴急的。 甄公子咧了咧嘴,催促道:“叫他们快一些!” 沈烈忙道:“好嘞。” 随着这二人在房中打起了哑谜。 李常氏一头雾水,心中不由得狐疑了起来。 这二位爷这是在等什么呐,这是打算去勾栏听曲儿,还是找了个南戏班子来寻欢作乐呀。 疑惑中。 随着那美貌的玄儿姑娘,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向着沈烈与甄公子盈盈一福,盈盈浅笑道。 “二位爷……人到齐了。” 而后。 那位甄公子便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急吼吼的带着几个护卫冲了出去,李常氏也赶忙起身。 跟随沈大人走出了这雅间。 便只见。 外面噼里啪啦的响起了一阵鞭炮声,不知何时,这三层小楼门外的长街之上,早已站满了各方宾客。 “哦……” 李常氏明白了。 这是有什么大生意今日要开张了。 第483章 谷物所 良辰吉时到。 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鞭炮声过后,沈烈便信步走了出去,向着围拢在门前的贵宾们抱了抱拳。 剪了彩。 找来挑杆。 掀开了这三层小楼大门上方,用红绸子蒙着的大牌匾,露出了几个漆黑烫金,龙飞凤舞的大字。 “通州谷物所。” 又随着宾客们发出了一阵捧场的欢呼声,喝彩声……别开生面的一幕,便在这繁忙的通州码头上演着。 一街之隔。 不远处。 便是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通州码头抄关。 那一艘艘官船又或者民船上,也不知多少官家子弟,又或者从两广,又或者江浙一带赶来,排队准备进京的商贾。 都指指点点了起来。 任凭这些大商人走南闯北,叱咤风云了一辈子,也未曾见过如此新奇的事,那喧哗声四起。 “通州……谷物所,这是个什么章程?” “不知。” “未曾听闻。” “像是买卖谷物的地方……” 这不是废话么! 不然能谷物所? 于是一阵喧闹过后。 随着通州谷物所大门敞开,迎四方宾客,将各位身穿绫罗绸缎,贵气不凡的宾客们起了进去。 但只见。 宾客们鱼贯而入。 大厅中早已摆开了一把把太师椅,却没有排开座次,随着一位位贵气的宾客各自入座。 便头碰头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李常氏自诩见识不凡,可此刻,也不由得全身燥热,手心里直冒汗,带着养女紧紧跟随在沈大人身后。 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尽力摆出一个端庄得体的仪态。 可是她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向左看,且不提坐在她右手边的那位甄公子,正在饶有兴致的品茶。 往左边看…… 便只见。 她左边坐着的是一位年纪很大,却威严不凡的老者。 老者姓冯。 沈大人称他为冯公。 再往左…… 是一位穿着上等织锦的中年文士,虽是常服,却穿着官靴,这一看就是一位大官人呐! 这场面。 让位列其中的李常氏坐立不安,就凭她身边坐着的这些大官人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严,便让她汗流浃背。 在心中默默念叨着阿弥陀佛。 “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非富即贵。 这至少也得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这都快赶上朝会了吧! 李常氏心中懊悔,刚才心中就这么一迷糊,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就跟着沈大人坐到这么一群人中间来了…… “失礼了。” 可是这时候站起来,离开座位又不太合适。 她只好忍着燥热难堪,却又忍不住向着周围打量,看了着这里的陈设和装饰,金丝楠木的柱子,元青花的瓷碗…… 无一不是精品。 说话时。 坐在她左手边的那位贵气的冯公,向着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而李常氏赶忙赔上一个端庄妩媚的笑容。 这笑容自然绝美。 左右各位大官人,还有那位甄小爷便齐刷刷看了过来,顿时让李常氏如坐针毡,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所幸。 随着沈大人发出了一声轻咳,放下了茶碗,便站了起来,笑着道:“今日高朋满座,沈某便与各位叔伯大爷,各位宾客,还有……甄公子,议一议这谷物所的章程。” 静谧中。 众位大官人,还有下首的富商,宾客们赶忙竖起耳朵听着。 唯独。 那位不守规矩的甄公子,又大呼小叫了起来:“说……别磨蹭……快说快说。” 厅中哄笑声四起。 沈烈也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便只见几个侍从从外面走了进来,将一张张巴掌大的的票据递给了众人。 接过票据。 沈烈拿在手中挥了挥,便侃侃而谈:“各位叔伯大爷,甄公子容禀,这叫……谷物期票,请诸位看仔细了。” 一阵哗然过后。 众人便低下头,拿着这新奇的玩意儿仔细翻看了起来,却只见,这票据和盐引的样式差不多。 有防伪标识,有暗记,有鲜红的官府印章,不过内容却大不相同,一个个表格里的抬头标准者谷物的种类,价格,数量,保证金…… “这?” 窃窃私语声中。 哪怕是三朝元老,当了半辈子紫禁城大管家的冯保,此刻也是一头雾水,奇道:“这有什么用?” “嗨!” 一旁。 甄公子教训起来:“谷物期票,自然是换谷物的呗,这不是和盐引差不多嘛。” 哑然中。 沈烈忙道:“陛……公子英明!” 这期票确实是换谷物的,可是…… 期票和盐引差别可太大了。 随着沈烈娓娓道来,说出了一番道理:“这谷物呀,粮食呀,自然是有季节性的,以天下粮仓湖广二省为例,当粮食丰收时,农人却未必会得了好处,这粮食一多了起来,不好卖……那么奸商便会兴风作浪,于是谷贱伤农,粮价便会一跌再跌,” 随着沈烈目光幽幽,想起了曾经教科书上的一篇文章,那文章叫做《多收了三五斗》。 粮食丰收了,农人便有好日子过了么? 错! 粮食丰收不太好卖的时候,在奸商的大肆压价之下,农人的日子反而过的更惨了。 古来如此。 话音落。 厅中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甄公子脸上也不见了嬉笑之色,而是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不停的在口中念叨着:“谷贱伤农……” “可到了粮食短缺的季节呐?” 随着沈烈目光幽幽,接着道:“赶上了荒年,奸商便又会哄抬粮价,囤积居奇,弄的民不聊生。” “故此!” 沈烈将手中的期票挥了挥手,笑着道:“沈某之意,是由咱们朝廷出面,将一些声誉不错的大粮商组织起来,在湖广,山东,河南一带的粮食主产区设立一些仓库。” “到了丰收时节,朝廷组织这些大粮商,从各地大小地主或者农人手中收购粮食,将粮食存入仓储,又或者干脆动用常品仓!” 咬了咬牙。 沈烈下定了决心,先在通州试行谷物期货制度,倘若真能行的通,他便打算将实行了一千多年的朝廷常平仓制度改一改。 改成谷物期货交易所。 徐徐走到了窗边。 透过窗户。 看着不远处失火过后的通州常平仓,那化为灰烬的十几万石存粮,沈烈心中更加坚决。 从这通州常平仓失火,以及常户部主事贾冕一家被灭口,看出来了,这还是天子脚下,奸商,赃官都敢如此肆意妄为。 再联想到全国各地的常平仓…… 恐怕早就烂透了! 户部官员,地方官员,奸商沆瀣一气,上下其手,各地仓储里还有多少粮食,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第484章 期票 这烂透的了常品仓制度若是再不改,恐怕天下粮仓都成了硕鼠云集,四面漏风的大筛子。 朝廷有多少钱也不够填这个坑! 并且昌平仓还担负着战争时期,为前线提供军粮的重任,此刻沈烈想到的是,再这样下去,等小冰河期一来。 那大明就死定了! 就算是永乐爷复生,只怕也难以挽回亡国的命运,所以改变便应该从现在开始做起。 话音落。 一阵安静过后,便是一片哗然。 “这?” 大堂里再次炸了锅,众位大官人错愕过后,竟然激烈的争论了起来,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老成持重如冯保,漕运总兵王承恩纷纷色变,阻拦道。 “此事不妥!” “常平仓乃国之重器,万万不可擅动!” 哗然中。 反对声此起彼伏。 沈烈眉头微皱,他也没料到反对的声音会这么大,连冯保,王承恩这样的铁杆盟友都不认可。 还好皇上替他解了围。 却只见。 万岁爷不以为然,撇着嘴道:“有何不可。” 只一句话。 便将反对的声音强压了下去,可也只是一时。 静谧中。 场面便这样僵住了。 李常氏正替沈大人捏着把汗,却只见,沈大人剑眉一挑,便又朗声笑了起来:“常平仓确实不能擅动,可是……这也是有法度可循的。” 随着沈烈又拍了拍手。 便只见。 大门外。 又走进来几个弘文馆的官员,官员们身后还带着几个金发碧眼之人,恭恭敬敬的在众位明国大官人面前跪下了。 收拾了一顿之后。 这些葡萄牙使节果然乖巧多了,懂得见人就下跪了。 口称明国大皇帝陛下! “起来吧。” 随着甄公子挥了挥手,向着沈烈道:“说下去。” 一旁。 距离甄公子只有两个坐席的李常氏,顿时吓的魂魄都飞了,一瞬间口干舌燥,身子发软,差点也跟着跪下了。 想起来了。 这是…… 皇上! 不提李常氏差点当场便吓晕了。 沈烈却油然道:“冯公,王总兵容禀,这期票之法当然不是下官独创,在泰西诸国这已经是成法了。” 为了改制常平仓,沈烈可是潜心研究过的呀! 信步走向了那几个葡萄牙使节。 沈烈威严道:“我来问,你等来答。” 根据沈烈的了解。 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家谷物期货交易所,诞生于大明隆庆五年的英国,比大明早了整整十几年…… 而十几年后。 荷兰,葡萄牙各地都尝到了农产品期货交易的甜头,各种小型交易所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这是时代的必然。 于是在沈烈的问询之下,几个葡萄牙使节毕恭毕敬的如实道来:“回明国大人的话……确有此事。” 随着使节从怀里掏出了几份期票,一纸章程递了上来。 众人一边看。 一边又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一次。 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冯保,王承恩两位帝党大员虽心中错愕,态度却已经软化了下来。 既有成法。 那自然另当别论! 大明的风气一向如此,兼收并蓄,见到好东西便拿来用,从鸟铳,佛朗机大炮再到后来的红衣大炮无不是如此。 而朱翊钧也不失时机,沉声道:“既然有泰西诸国的成法……那便……再议一议吧!” 于是这帝党御前会议继续往下开。 “再然后呐。” 有了这几个葡萄牙使节现身说法。 沈烈底气便更足了,便又堪堪而谈:“依照泰西诸国的规章,丰收时,朝廷阻止各地粮商,议价购粮,等到第二年粮荒的季节拿出来发卖。” 可是这样做便会有一个大问题! 这些声誉好,愿意和朝廷合作,不打压粮价,不欺压农人的粮商因此会承担巨大的风险。 毕竟。 谁也不是神仙,谁也不能掐指一算,算一算来年会不会下雨,会不会闹蝗灾,来年的粮价是会涨还是会跌。 万一粮商收购的价格太贵,来年亏了怎么办? 所以呐。 沈烈拿起了一张期票。 “咱们就把粮食变成期票,大伙就通过这期票,在粮食播种下去的时节提前将价格定好了,把收购,发卖的合同也提前签好了。” 白纸黑字。 “再之后!” 沈烈微微一笑,说到了重点:“各地粮商,可将这些谷物期票,拿到这通州谷物所公开售卖。” 问题解决了呀。 这些良心商人的风险就转嫁了呀。 “啊?” 说时迟。 万岁爷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给心腹爱将帮腔:“有趣,有趣,但不知这期票怎么卖?” 众人无语。 又来了。 万岁又和沈大人一唱一和演起来了。 不过。 大伙也习惯了。 却只见。 沈烈赶忙向万岁爷行了一礼,将话茬接了过来,笑着道:“这事儿容易,这期票……就是赌我大明来年风调雨顺,赌国泰民安。” 由通州谷物所做保,陛下可以和参与这期票交易的各地粮商,商量着先把明年的粮价定下来。 您要是觉得来年我大明会天公作美,风调雨顺,湖广大熟,粮食满仓,那自然明年的粮价会比现在便宜的多。 觉得有利可图了。 那你就买入。 等待明年按照这个极低的价格交割便是了。 倘若有人觉得来年大旱,湖广绝收,那就开一个高一点的价格,明年也按照这个价格交割。 期票一开。 愿赌服输。 然后便静等着来年出暖花开,自然便可以见到分晓,不管是涨了还是跌了,到时候凭期票支取粮食便可。 当然了。 你若是想要将期票转让出去,而又有人接手的……那自然也是可以的,咱们通州谷物所认票不认人。 道理就这么简单! “自然。” 沈烈笑道:“为了防止入局之人输了赖账,保证金是必不可少的,还有这规费……” 手续费可不能少呀! “哦……” 众人琢磨了半天,隐隐有些明白了。 这办法倒是十分新奇。 众人开始琢磨着其中的厉害得失。 这所谓的谷物期票,和大明实行了两百年的盐引制度大同小异,却又似是而非。 大伙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而万岁爷也若有所思,眼睛转了转,他琢磨着这和赌场也没啥区别呀,不过赌场里是赌大小。 而这谷物期票是赌来年的谷物价格。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有趣!” 于是万岁爷便兴冲冲的挽起了袖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叠银票,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嚷嚷道。 “这一局,朕……甄某坐庄,来一万张期票,甄某……就赌来年我大明风调雨顺!” 话音落。 沈烈脸一黑,忙使了个眼色过去,做什么局,坐什么庄,陛下可别乱说呀! 这怎么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呀。 这叫期票! 利国利民的呀。 第485章 定价权 随着沈烈低下头,掩着嘴,发出了一声轻咳,向着万岁爷使了个眼色。 “咳。” 爷! 您赶紧把银票收起来吧,连这期票交易的规则还没弄清楚,便满世界嚷嚷着要坐庄。 这里又不是赌场。 坐什么庄啊! 此时兴致高涨的朱翊钧也知说错话了,便赶忙低下头,摸了摸鼻子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却又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用兴奋期待的目光看着厅中众人。 那神情好似在说…… “谁愿与朕赌一赌这大明国运!” 可厅中一阵静谧。 冷场了。 大伙纷纷低下头,不肯吱声了,于是空气便突然安静了。 说起来。 今日这厅中来的不是大粮商,就是帝党大员,就连蒙在鼓里的李常氏母女,如今也认出了这位爷的身份。 这就是微服私访的当今万岁! 万岁爷当面,大伙膜拜还来不及,谁敢和皇上签期票赌来年的粮价呀。 难不成。 让大伙在大明天子面前赌大明来年遭灾,粮价暴涨么,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么。 于是气氛一下子便尬住了。 片刻后。 随着万岁爷满是期待的灼灼目光,落到了那些粮商,贵客,还有王承恩,冯保身上。 王总兵年纪轻一些,反应快,提前一步将眼皮耷拉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泥菩萨。 在大明当官,装聋作哑这都是基本功,这可是一门大学问,讲究的是察言观色,一见势头不对要被点名了。 便立刻装死! 可是也不能表现的太刻意,让人觉得像是在走神或者溜号,要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点上假装出沉思的样子。 对大人们的演技是极大的考验。 而冯保年纪大,反应慢一些…… 一下子没躲开。 便与万岁爷四目相对了。 脸一黑。 冯保哑然,看着万岁精光四射的眼睛,也知道此事怕是无法阻止了,也不能让皇上这样尴尬下去呀。 没奈何。 冯保只好站了起来,苦笑连连道:“老奴……” 谁让他反应慢呐。 在万岁爷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冯保欲哭无泪,只好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苦着脸道。 “便老奴只好来做这个坏人。” 见有人愿意与他对赌! 朱翊钧立刻便眉开眼笑起来,生怕冯保反悔一般,赶忙安抚道:“无罪,朕恕你无罪!” 冯保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倒霉,从袖子里也取出了一叠银票。 “好嘞!” 随着沈烈微微一笑。 挥了挥手。 便有几个账房先生带着印章,笔墨纸砚走了进来,向着万岁爷,冯公公二人各自收取了巨额保证金,又收了一笔规费,又…… 收了一笔手续费。 等到这几笔费用收完了,眼瞧着,这一老一少二位手中的那叠银票,当场就没了一半。 一旁。 李常氏勉强镇定了下来,忍着一身的燥热,眼巴巴的看着,她觉得……沈大人办的这谷物所收费有点狠。 可是她又不敢说。 于是又一阵哑然过后,在账房先生的安排下,按照这期票交易的章程,当场给万岁爷和冯公公填好了期票。 大明历史上第一单期货交易,便这样新鲜出炉了。 这是一张十万斤的麦子期票,参考了如今京城的麦子价格,二人议定来年夏天的成交价格。 万岁爷是卖方,冯保是买家。 “麦子十万斤,每斤作价三文……期限八个月。” 倘若来年天公作美,麦子来了个大丰收,而市面上的麦子远低于这个价格,则冯保依然按照三文钱每斤来收购。 那自然便是冯保亏了。 倘若来年发生了旱灾,水灾又或者蝗灾,麦子价格涨起来了,那么……万岁爷还得按照这个价格交割。 那冯保便可大赚一笔! 倘若到了交割之日,万岁爷手里没粮食,交不出这十万斤麦子怎么办呐,那就得去市面上花高价买粮食给人家。 那可真是血亏! 倘若万岁爷交不出粮食…… 那就得没收保证金,由通州谷物所替他交货! 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期票合约成。 “好!” 沈烈第一个拍起手来,大叫道:“记下来,写进起居注,这一单……可载入史册!” 事实也确是如此。 于是乎。 在沈大人卖力的鼓噪下,这谷物交易大厅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大伙仍旧云里雾里,凑在一起嘀咕着这交易的规则。 好像不难懂,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李常氏也愣住了,心中的忐忑不知何时已然消褪,她似懂非懂,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琢磨了半天才明白。 如此一来。 沈大人所言不虚,有了这个谷物所,千百年来谷贱伤农,又或者奸商哄抬粮价的情形确实可以极大的缓解了。 至少在这里交易粮食是明码标价。 这边杜绝了奸商沆瀣一气,暗箱操作…… 李常氏怔怔的发起呆来,心生疑惑,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便轻轻在自己香软丰腴的腿上捏了一下。 疼。 不是梦。 可是…… 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大堂,小小的期票,就把千百年谷贱伤农,奸商哄抬粮价的大麻烦给解决了? 如此震撼,如此新奇…… 而沈烈却好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微微一笑。 说起来。 这便是期货交易最初的形态,说穿了,便是将天下粮商都集中到同一个大厅里,来明码标价的买卖。 倘若仅仅是占了一个赌字,期货交易绝不会大行其道,垄断了后世的国际贸易。 赌只是其次。 这期票上面的精髓,便在于定价权。 有了这谷物交易所,便相当于厂卫代表着朝廷,将天下谷物的定价权从那些皇亲国戚,各地藩王和大粮商手中抢了过来! 从根本上杜绝了奸商对粮价的垄断! 什么晋王,秦王那样的超级大地主,加上晋党之流,再想串通起来垄断粮价坑害百姓,坑害粮商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因为。 大伙可以绕开他们,来这通州谷物所公开交易。 在这个时代。 这绝对是控制粮价的大杀器。 只是后来。 期货交易这玩意变味儿了,衍生品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了金融投机的工具,这是人之常情。 在大明万历十年这个年月,连盐引都有人炒。 期票能没人炒么? 可尽管如此,这谷物期货仍旧是沈烈绞尽了脑汁推出来,对付权贵和各地藩王的利器! 于是乎。 随着大伙琢磨明白了,想透了。 这大厅中气氛便渐渐变得炽热起来,先是那些湖广粮商怦然心动,凑在一起嘀咕着。 “这办法……” 可真是越琢磨越是奇妙。 一颗颗蠢蠢欲动的心,渐渐躁动了起来。 第486章 一步登天 各位粮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怦然心动,稍微一琢磨便可明白这里面的学问。 转嫁风险。 从今日起。 有了这谷物所,天下粮商可用不着再看各地那些的藩王脸色了,这可真是朝廷的一大善政呀! 倘若胆子小一些的,大可不必参与这期票买卖,只需要赶上丰年,便可以将手中暂时卖不出去的存粮拿来这谷物所。 卖出去…… 如此一来便节省了大量仓储费用,对这些老实本分的粮商来说,在资金周转上的压力骤减。 可以踏踏实实的活下去。 倘若不怕死,胆子大的想在这里赌上一票,便可以与人对赌,开张期票,赌一赌来年的运气。 “这……好办法呀!” “善!” 怨不得粮商们怦然心动。 要是说进赌坊赌色子牌九,大伙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拉不下那个脸,可赌粮价…… 乍一听! 立刻便让人觉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于是很快! 几位湖广大粮商便凑在一起琢磨着,大伙都出一笔款子,凑一凑,在这谷物所里交上一笔保证金,把盘口尽快开起来。 财帛动人心呐! 窃窃私语中。 李常氏也怦然心动,作为一个镖局的当家人,她也看透了这其中的巨大利润,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可身为女子。 细心。 又拘谨。 李常氏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沈大人专门挑好听的说呀,心中一动,她想起了早年间曾经听家中老人说过。 大同府,太原府一带炒盐引的往事。 那时候的人…… 为了炒盐引都发疯了! 多少人为了争夺一份盐引,杀的眼珠子都发红了,一份盐引的价格炒到了几倍,十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又有多少人一夜赤贫,倾家荡产呐。 看着那一张张期票。 李常氏暗自心惊,这期票……比盐引有过之而无不及,重利之下必然炒作的更加疯狂。 这不是坑人嘛! 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说,只敢偷看着笑容满面的沈大人,看着那魔鬼一般阳光灿烂的笑容。 只是在心中偷偷的琢磨着,沈大人为何要这样做,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想必是…… 知道的。 可转念再一想。 盐引也好,期票也罢,坑的反正不是穷苦人,想必这样一张期票价值不菲,普通人,穷苦百姓,贩夫走卒就是想参与。 也交不起保证金呀! 所以种地的农人,小地主没吃亏,粮商没吃亏,那最后坑了谁呐,他坑的自然是…… 买入这些期票的好赌之人。 终于。 绕了这么一大圈,李常氏才想明白了沈大人的用意,虽然她憋的俏脸通红,却又不看吭声,只好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反正坑的不是穷苦人。” 爱谁谁! “沈大人是好人!” 李常氏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自我催眠了起来:“他只坑权贵,不坑穷苦人……是好人!” 而一旁。 冯保看着自己和万岁爷签下的期票,不由得眉头紧锁,带着深深的忐忑,开始琢磨着此物的价值。 对新鲜的事物感到恐惧,这是人之常情。 可脑海中灵光一闪。 冯保自然比李常氏明白多了,他突然想到了这谷物所真正的用途,关键是…… 这交易所是谁开的呀。 厂卫呀! 虽然这么干未必能杜绝奸商囤积居奇,可至少粮价是谁炒起来的,厂卫一清二楚呀。 这不都在账本上记着么? 真到了要饿死人的时候,朝廷便可以通过这交易所投放大量粮食,来平抑粮价,实在不行还可以掀桌子抓人嘛! “好嘛!” 冯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心中大叫了一声:“好办法!” 这都是咋想出来的。 而沈烈却依旧洒脱,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便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沈某略备了薄酒,请甄公子,冯公,王公务必赏脸。” 仍旧是万岁爷第一个站了起来,笑着道:“走走走……开饭!” 瞧着没心没肺的万岁爷,冯保,王承恩两位大员赶忙站了起来,一行人向着不远处的便宜坊走去。 十九岁的少年天子,终究还是跳脱的性子,属于热血少年的棱角还没有被现实磨平。 咱这位皇上一出宫,便好似飞出了笼子的画眉鸟,又好似脱了缰绳的野马一般,真是拽都拽不住呀! “得嘞!” 哄着吧。 好在这里是厂卫的地盘。 也不算出格。 喧闹中。 一行人走进了便宜坊三楼的雅间,李常氏带着养女站在走廊上,正犹豫着该进哪间房。 却被沈烈从身后叫住了:“总镖头这边请。” 向着李常氏微微一笑。 四下无人。 沈烈便附耳道:“今日陛下微服出宫,总镖头不必慌张,切记……只需慎言,慎行便可。” 李常氏点了点头,心中稍安,听沈大人的意思……她还得去和皇上一桌吃饭呀。 虽忐忑。 却感受到了莫大的荣耀,并且沈大人这样安排,自然是为了成全她,成全平遥镖局。 “是。” 归了心。 李常氏便镇定了许多,轻声应道:“妾身知道了。” 看着她端庄却明媚动人的俏脸。 沈烈不由自主的嗅着她身上的发香,体香,便又轻声道:“沈某之意,总镖头当尽快组织人力,将这镖队扩张起来。” 李常氏微微错愕,很快便心领神会。 明白了。 难怪沈大人要带着她到处跑,从沈家庄到天津左卫,再到这通州码头,原来是带着她来熟悉一下路线。 从此刻起。 她平遥镖局,便是这通州谷物交易所的专用镖局,往大了说她便是这大明的厂卫。 不。 大明皇家御用镖局! 这可真是一步登天了呀。 心中惊喜。 李常氏欣喜道:“大人提携之恩,妾身与平遥镖局上下没齿难忘,妾身此生愿跟随大人,效犬马之劳……” 话没说完。 沈烈已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 自己人。 马屁就别拍了。 我沈某身边可不缺会拍马屁的宵小之辈,就缺忠肝义胆的人才,再怎么,平遥镖局与他也是患难之交。 理当扶持一边。 “进去吧。” 说着。 沈烈便带着她走向了皇上,冯公,还有王总兵所在的雅间,又耐心的叮嘱了几句。 先混个脸熟吧。 “往后你在这通州码头上常来常往,少不了要和王世叔打交道,那也是名门之后,书香门第出身,想必不会刁难你等。” “礼就不必送了,公事公办便可。” 李常氏不停的点头,将沈烈的叮嘱牢记在心,那双亮闪闪明眸中,却早已是化不开的感激。 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柔顺和温存。 第487章 雅间 沈烈一边领着端庄却又娇媚的李常氏,走向了万岁爷与冯保,王承勋等人所在的雅间。 一边附耳道来,细细叮嘱。 “别害怕。” 站在雅间外,看着这端庄美妇人晶莹的小耳朵。 沈烈微微一笑,最后叮嘱了几句:“万岁爷……本是性子极随和的人,你越是战战兢兢,万岁便越是不喜欢。” 言下之意。 拿捏好分寸。 做你自己! “若是应付得当,简在帝心……” 沈烈暗示了一番。 你懂的!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你若是简在帝心,将这皇家御用镖局的位置坐稳了,以后你平遥镖局,大可以在这大明的天下横着走! 谁敢惹? 对于这位女镖头,大明版本的美艳女总裁,沈烈拥有十足的信心,相信她能应付…… 几句话。 让李常氏芳心悸动,却又不免有些紧张,便本能的点点头,柔顺的应了一声:“是。” 又乖顺,又端庄,又妩媚多情。 她怎能不紧张。 万万没想到她一个寡妇,地方镖局的小小镖头,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与皇帝同席吃饭。 这可真是莫大的荣耀。 说话时。 沈烈竟忽然伸出手,在李常氏略有些慌张的俏脸上擦了擦,却原来是一小块污渍。 发乎情,止乎礼。 而后便敲了敲门,带着她走了进去。 而雅间里。 美酒佳酿,美味佳肴早已经摆满了整整一桌子,侍卫太监才刚刚试了毒,便被万岁爷赶了出去。 “来来来!” 赶走了侍卫,万岁爷也是饿极了,便赶忙卷起了华美的衣袖,拿起了筷子,带着众人开始大快朵颐。 一口肉,一口酒…… 甩开腮帮子便是一顿猛吃。 看的出来这位爷,是真的在宫里憋坏了! 万岁都吃上了,众人对看了几眼,,只好端起酒杯作陪,按理说喝酒吃菜不得说些祝词么。 于是冯保便端起酒杯,笑着道:“老奴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套祝酒词还没有说完,却只见,皇上正低着头,将那价值十两银子一壶的上品秋露白一个劲的往肚子里灌。 冯保,沈烈一愣神。 没拦住…… 万岁爷已经有点上头了,眼看着一壶秋露白见了底,而万岁爷那张白白净净的脸上已经泛了红。 说话也有点不利索了。 “哦……呵呵呵。” 看着皇上笑容可掬。 冯保也知道拦不住,索性也不管了,只要万岁爷别发酒疯,带几个扬州瘦马回宫。 “且由着他吧。” 一旁。 李常氏都看傻了,万万没想到这位大明天子,高高在上的君王出了宫,竟是如此的不着调。 这位皇上看起来,和咱小门小户的寻常人家,家中那些精力过剩的精神小伙也没什么区别呀。 她有些忐忑的看了看沈烈。 沈烈点点头。 “放宽心。” 习惯就好。 于是又是一轮推杯换盏。 可这位万岁酒品是真的不怎么样,他一杯接一杯,自己将自己灌的七荤八素,还非要给别人劝酒。 灌了几壶马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万岁爷果真嚷嚷着,要找几个漂亮姑娘来作陪:“冯大伴,去……给朕找俩一等瘦马来!” 冯保哑然。 只好假装没听到。 眼瞧着万岁爷已经喝的有点高了,沈烈赶忙上前阻拦,却被万岁爷一把推开…… “你谁呀!” 敢拦着朕寻欢作乐? 眼看沈烈被推的一个趔趄,也有点手足无措,众人便无可奈何了,便互相使了个眼色。 想着怎么将这位爷赶紧弄回宫,别让他这般折腾了。 可万岁将桌子一拍。 眼睛一瞪。 这架势…… 今天不给朕找两个一等瘦马来陪酒,这事儿就算过不去了。 而此时…… 这雅间里唯一的女客李常氏,却忽然盈盈起身,只见她用纤纤素手端起了酒盏,向着万岁爷走了过去。 瞧着醉态可掬的天子,李常氏盈盈浅笑道:“甄公子海量,妾身拜服,不如妾身陪着公子爷小酌几杯?” 不等万岁爷回过神来。 她便以袖遮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轻笑道:“妾身先干为敬。” 这种应酬她见得多了,酒量自然是极好的。 “好!” 万岁爷用一双朦胧的醉眼,看着这娇艳动人的女子,果然龙心大悦:“你这女子……是个敞亮人,你是……哪一家的姑娘呀?” 醉眼朦胧中。 万岁爷觉得…… 虽然说这美貌女子年纪大了些,怎么也得有二十七八岁了,不过姿色还是上佳,又风韵十足。 也凑合了。 “来来来,这位姑娘请与朕同饮!” 于是万岁爷和李常氏便你一杯,我一杯的推杯换盏了起来,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成体统。 可好歹给大伙解围了,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随着浊酒下肚,不出一刻钟。 万岁爷便不负众望的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好嘛!” 反正大伙也渐渐习惯了,咱这位陛下就是喝一回,醉一回,酒量不行还偏偏喜欢装豪爽。 说时迟。 沈烈,王承勋二人赶忙合力将醉倒的天子架了起来,交给冯保带回西苑,还叮嘱了一番。 “冯公切记,要避着点太后……还有皇后!” 冯保嘴角抽抽着,狠狠瞪了沈烈一眼,才带着御前侍卫将万岁爷抬走了,随着雅阁里安静了下来。 沈烈与王承勋才松了口气,齐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然后向着李常氏道谢。 “多对了总镖头。” “额亲娘哟!” 随着王承勋心有余悸,只略略寒暄了几句便也抱了抱拳,起身告辞了,于是这雅间里只剩下了孤男寡女。 沈烈拿起桌子上的凉茶灌了一口,苦笑道:“今日之事,还请总镖头守口如瓶。” 传出去。 只怕是李太后发飙,这几位帝党干将都要倒霉。 倒大霉! 估计要被太后叫进宫里赏一顿大板子。 而此时。 李常氏却已醉意昂然,盈盈浅笑,挽了挽额头的齐刘海,说话时略带着几分孟浪。 “妾身知道啦。” 那明眸一转,似有几分醋意道:“沈大人的外室呐。” 沈烈微微错愕道:“她……回家了吧。” “哦。” 却只见。 这明艳少妇那一双明眸,好似带着几分春意,却又轻笑道:“沈大人舍得她走么?” 见她美目含春,言语中略带几分挑逗。 沈烈暗自心惊,便笑着道:“这也没什么舍不得,总镖头若不胜酒力,便在这里歇着吧。” 第488章 芬芳 香风扑鼻,迷人的芬芳中略略带着几分酒气,让酒意上涌的沈烈心中燥热起来,却强忍住了,便往里面看了看。 这雅间里还有个小套房。 有床。 有家具。 “被褥都是新的。” 可面前这美妇人便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又好似鲜花一般绽放起来,又抿着嘴,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原来万岁爷喝醉了,咯咯……也和咱们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怨不得她娇笑连连。 原来咱小门小户人家心目中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天子。 喝断片了。 竟然也会耍酒疯。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可沈烈却不以为意。 笑了笑。 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呵呵。” 天子也是人,有喜怒哀乐,有生老病死,可这天下间的读书人却偏偏要将他捧成神。 用这尊大神来谋利。 可这天下间,最不相信这鬼话的便是万岁爷自己。 见李常氏打了个可爱的酒嗝,又好似恢复了正常,沈烈便随手拿起一杯茶递过去,让她醒了醒酒。 又和这明艳妇人对坐闲聊起来。 想了想。 沈烈便正色道:“沈某还有几句话要叮嘱。” 如今平遥镖局既然拜入了东厂的山头,那自然便得给人足够的好处,咱可不能学那些刻薄寡恩之人。 只想着让人家替你效力,送死…… 好处却自己独吞。 这样的人注定走不远。 又想了想。 沈烈觉得平遥镖师的安家费,抚恤标准,都得按照东厂缇骑又或者夜不收的标准来。 “啊?” 李常氏却有些心不在焉,轻声道:“安家费,抚恤,这些钱本该由妾身来出。” 沈烈洒脱道:“你给你的,我给我的,不妨碍。” 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标兵这样高风险的工种,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大概和后世的雇佣兵差不多了。 给双份报酬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 还怕镖师们不卖命? “嗯。” 随着李常氏柔柔的应了一声,用纤纤素手给自己煽了煽风,许是觉得有些燥热了,便又盈盈站了起来。 沈烈微微错愕,注视着她走到了窗边。 本以为她要吹吹风。 却未曾想。 那纤纤素手又将窗户关上了,雅间里光线为之一黯,却只见那身段丰腴,曲线柔美迷人的美妇人莲步轻移,纤腰款摆,盈盈向着他走来。 随着沈烈一愣神。 便发现。 那泛着动人嫣红的桃花俏脸,已是近在咫尺。 沈烈怦然心动,便柔声道:“总镖头?” 而那端庄矜持的如花俏脸,却渐渐靠近了,嫣红的嘴唇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下,然后便依偎了过来。 心中一荡,佳人已在怀中。 醉意盎然中。 熟透了的美妇人投怀送抱,用一张桃花俏脸在身上微微磨蹭着,那红唇微张,吐气如兰。 微微灼热的气息,香气,淡淡的酒气让沈烈心中便火烧火燎了起来,便伸手环住了她柔美的腰身。 细端详。 才发现她这张属于成熟妇人特有的白皙面庞上,容颜娇媚,瞧着她明眸微闭,那俏脸上泛起了惊心动魄的潮红,而盘起的端庄发髻上,那朵颤颤巍巍的小白花,又象征着她的贞洁矜持。 她本是这般姿容靓丽,端庄优雅,却忽然艳若桃李,勾魂夺破,叫人不自觉的想要粗暴一番。 沈烈顷刻间口干舌燥,咬着她的耳垂轻声道:“你……” 正要说话时。 怀中美夫人那绵软的红唇,便又雨点印了过来,而沈烈恍惚之间,反手将那柔软丰腴的身子抱住了,干柴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轻声呢喃中。 沈烈呼吸渐渐急促,任她撩拨,而这姿容绝色的美妇人似乎想要勾引自己,却又欠了些经验。 那香软红唇只是笨拙的亲吻着,那纤纤素手只是在粗壮的腿上,腰上抓来捏去,却又不知该如何真的撩拨男人。 反而弄的沈烈心中欲望燃烧了起来。 小腹中便好似着了火。 急切中。 沈烈便捉住了她的纤手,又捏了捏她白皙的小嘴,便喘着粗气将她拦腰抱起,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呼,再将桌子上的碗筷随意推开,将怀中佳人搁在了桌上。 一声娇吟。 美妇人娇喘吁吁,将白皙的下巴搁在了沈烈肩头,娇痴道:“妾身……以后便跟着大人……至死不渝。” 回应她的便是那年轻男子略带粗暴的动作。 低吟浅唱中。 美妇人魂魄都好似出了窍。 门外不时有人经过,二人都尽力压抑着声音,而艳若桃花的俏寡妇似迷失在懵懂之中,尽情的舒展着自己丰腴的身子。 如梦,似幻。 却不知过了多久。 烟消云散处。 沈烈从醉意中惊醒,赶忙将腰带系好,将下裳整了整,将媚眼如丝,瘫软如泥的李常氏抱了起来。 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而这美艳妇人早已羞不可抑,垂着粉颈,低着头,咬着红唇,看着自己凌乱的衣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穿上。” 随着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二人便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在燥热中给对方整理着衣裳。 李常氏酒也吓醒了,柔声道:“胭脂,胭脂……” 沈烈会意。 赶忙擦了擦嘴角的胭脂痕迹。 好在门外只是店小二经过,并未发现房中的异常。 虚惊一场。 而尴尬浮上了心头。 沈烈擦了擦脸上的汗,瞧着同样香汗淋漓的美妇人,歉意道:“此事,是沈某……得罪了。” 李常氏自羞不可抑,将那笔直丰腴的美腿并在一处磨蹭了几下,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一笑清儿是千娇百媚。 “这是得罪的事儿么?” 沈烈便期期艾艾了起来。 这事儿闹得…… 说不清了呀。 而李常氏却又黛眉一挑,轻声道:“妾身明白的。” 言下之意。 你不就是怕事情传出去,家里面葡萄架倒了么,说着她便白了沈烈一眼,那神情好似在说。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尊夫人不会知道的! 沈烈心中稍安,又不免细细端详了一番,怦然心动中,见她如此风韵迷人又懂事乖巧。 不由得又伸出手。 环住了那迷人的柔软腰身。 磨蹭着。 沈烈轻声道:“此地人多嘴杂,不如……咱们去寻一处客栈?” 李常氏柔顺的应了一声:“嗯。” 第489章 外室 雅间里静谧无声,却又炽热了起来。 反抱着沈烈粗壮的腰肢,李常氏呢喃着:“妾身不管,只有这般……妾身心中才踏实。” 耳鬓厮磨,软玉温香。 她是个极传统的女子,她觉得只有这样的亲密关系才稳妥,古来如此,并且她对自己的美色极为自信。 至少。 她心中幽怨的想着,满心指望着,将来有一天翻脸的时候,这小冤家能记着今日的这一份情意。 飞鸟尽,良弓藏,卸磨杀驴的道理她懂。 “我先走。” 你侬我侬之间。 沈烈叮嘱了几句:“我去对面……悦来客栈,你过一刻钟再去,别被人发现了。” 李常氏柔柔的应了,羞怯怯,娇滴滴,而荒芜了十几年的丰腴身子却又燥热了起来。 可心中却又傲然起来。 论年纪她是大了些,可论起美貌,论身段,抡风情,他比那穿红衣,狐媚脸的小浪蹄子差哪了? 一转眼。 天亮了。 酣睡中。 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沈烈从卧榻上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天已大亮。 而怀中美妇人已不知去向。 只留余香。 还有那枕头上留下的几根长发。 一时间。 沈烈竟有些怅然若失,一步高,一步低的从客栈中走了出去,而他的面前是人山人海的通州谷物所。 一个激灵。 沈烈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全是人! 密密麻麻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谷物所挤的水泄不通,让宿醉的沈烈一时间陷入了迷茫。 “什么情况呀。” 沈烈退后几步,又往周围看了看。 没走错地方呀。 按照他和漕运总兵王承勋商议的规章,这谷物所里的交易分上下午两场,每场又分为两轮交易。 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 过时不候。 这叫做场内交易,可显然场内交易的时间太短,大厅太小,完全满足不了交易商们的需求。 交易厅被挤爆了。 没奈何。 沈烈只好硬着头皮向人群中挤了进去,一边挤,一边道歉:“劳驾……借过。” “哎哟喂!” “做什么呀!” 在一阵抗议声中,沈烈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挤出了一身的臭汗,才挤进了谷物所大厅。 然后便发现大厅里人更多。 水泄不通。 十几个账房被无数粮商,买家围了起来,将一张张凭据,票据开了出去,说是期货交易所,当然也有买卖粮食的功能。 一阵无奈。 沈烈只好又挤过了大厅,挤上了楼梯,然后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看着下面的人头攒动开始发呆。 好半天才明白了过来,他高估了这个时代的物流,仓储,交易效率,毫无疑问这个时代的仓储运输效率十分低下。 令人发指的低下! 且不说运河天天堵船,民船还要给官船让路,这些没有什么背景的中小粮商,苦哈哈的将粮食从湖广一带运到了通州。 好不容易克服了拥堵,交了税,上了岸,又要找脚夫苦力搬下来,还要找仓库,找人卖…… 可天下商贾云集于此,各种货物堆积如山。 又哪里那么好卖? 就算是找到了买家,可这粮价又被山西会馆之流的大粮商垄断了,实在等不及了便只好保本卖。 能赚取一点微薄的利润已是奢望。 可以想象的是这通州谷物所一开张…… 一传十,十传百。 这谷物所自然便被粮商们挤爆了,而买家同时闻风而来,买家也不是傻子呀,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用不着看大粮商的脸色。 但凡是不傻,不蠢的,都知道这是包赚不亏的生意。 于是买家自然也蜂拥而来。 这般喧闹。 一夜之间沸腾起来的景象,让沈烈撇了撇嘴。 这画面似曾相识,卖粮的赚不到钱,甚至还会亏本,而百姓买到的粮食却是一个天价。 所以钱都让谁赚了? 此刻沈烈脑海中,浮现出山西会馆那漆黑烫金的大牌匾,还有张四维那张儒雅威严的老脸。 小冰河期? 粮荒? 大明缺粮么? 不缺粮,缺德。 古今如一。 沈烈正发呆的时候,同样一身臭汗的王虎,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赔笑道。 “大人……小的无能,请大人责罚。” 通州谷物所内外,自然是有番子值守的,可人太多,一下子猛的冲了进来,番子们来不及阻拦,都被挤到墙角去了。 沈烈哑然。 摆了摆手。 “不怨你。” 是本官失算了。 可也不能这样乱下去呀! 沈烈看了看混乱的谷物所大厅,便只好吩咐道:“罢了,今日……先乱着吧,明日一早你多调些人来。” 明天可得把秩序维持好! 王虎忙道:“明白,小人明白。” 定了定神。 沈烈便带着王虎,急吼吼的向着三楼行去,惊吓过后是惊喜,一边走一边吩咐着:“茶水费,规费,交易费,保证金,税费……都给本官收齐了!” 发财了呀! 随着沈烈眉开眼笑起来,兴奋的搓着手,便好似看到了那一个个银元宝,金元宝叮叮当当的掉落下来。 快步走到了窗外,看着交易大厅外面,那些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鬼鬼祟祟的人群。 沈烈又愣住了。 这些人…… 干啥呢? 怎么一副鸡贼的样子。 “哦!” 明白了。 很快沈烈回过神了,敢情这些粮商也不傻呀,这么多人里面有买家,有卖家,突然都聚集到一起来了。 为何一定要到大厅里交易,咱私底下买卖不就成了,还省了一大笔交易的费用。 还真是鬼精鬼精的呀! 见此情景。 沈烈一下子便急眼了,瞪圆了眼珠子,指着那些在厅外交易的商贾大叫起来:“将这些人给本官拿下……抓起来!” 这些人是几个意思呀? 老子的交易所刚开起来,你们就在老子眼皮子底下私下交易,你们是大赚了一笔,可老子的费用找谁要啊? “今天就算了。” 看着那些在大厅外交易的鸡贼粮商们,沈烈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明天……将这些国之蛀虫都给老子抓起来!” 王虎有些茫然,赶忙问道:“大人……用什么罪名抓人?” 大明律里面,好像也没禁止私下买卖粮食呀。 “蠢!” 看着从手指缝里溜走的银子,沈烈气的破口大骂:“你是猪么,逃税,走私……想不出罪名就给老子编一个!” 王虎被骂的抬不起头,只好点头哈腰的应了,却又很快被沈大人的唾沫喷到了脸上。 “不在咱们所里交易的,统统查处,罗织罪名也不会么,你这个东厂百户是怎么干的!” 第490章 挖墙脚 又被沈大人的唾沫星子喷到了脸上,王虎也不敢擦,便只好连声应道:“是,小人明白……大人您就瞧好吧!” 别的不行,要说罗织罪名,构陷…… 这事儿俺门儿清呀! 说着。 王虎便摘下了腰刀,站在窗边摆出了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向着那些私下交易的粮商喝道。 “干什么的……散了,都散了!” 都疯了吧!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抢食吃,厂卫不收拾你们,你们也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了。 这一嗓子吼出去,拥堵在谷物所外,街头巷尾的那些鸡贼粮商们抬头看了看,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便赶忙灰溜溜的走远了一些。 “等着!” 王虎恨恨道:“别跑!” 明天就抓你们! 他跟随沈烈日久。 心中了然。 反正就别提钱。 动什么也别动沈大人的钱,动他的钱就是要他的命! 好嘛! 瞧着咱家沈大人这龇牙咧嘴,双拳紧握,睚眦欲裂的样子,就差从这三楼的窗户里跳下去咬人了。 良久。 沈烈才松开了拳头,又往周围看了看,然后又吩咐了起来:“今晚你带着人,在外面的街道上搭棚子,将桌子摆上,叫文书们在街上办公。” 这买卖也太火爆了。 扩建,必须扩建! “不论如何也要满足商贾们的需求。” 在沈烈急吼吼的叮嘱下。 这下子。 交易所变交易市场了。 “大意了,大意了……” 沈烈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尴尬的摸了摸头,终究是他小看了这漕运,这通州码头的货物吞吐量。 简直恐怖! 不过说起来…… 这么大个王朝,连个农产品交易所也没有,确实说不过去,这可真是日进斗金呀! 可是很快沈烈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缺人。 “人,老子现在缺人!” 一把揪住了王虎的官服领子。 沈烈又急了,吼着道:“账房,文书,木匠,瓦匠,管仓储的,苦力,赶车的,更夫……过两天还要修路,修码头,清淤泥……连夜去找人!” 王虎一哆嗦,忙道:“大人呐,这苦力倒是好找,这码头上最不缺的便是脚夫,可账房和文书可就难办了。” 王虎不由得苦起脸来,这个年月会算账,会识文断字的账房,文书一类人可是稀缺物种。 至少也得进过学,上过私塾,还有是个童生吧,要是有个秀才功名,又愿意干这种卑微的行业。 那可就是妥妥的白领阶层了! 怨不得王虎发愁。 这一夜之间。 让他去哪里找上百个账房和文书? 沈烈也觉得有些过了,忙撒开手,拍了拍王虎瘦巴巴的肩膀,循循善诱道:“想想办法嘛……可以去漕运总兵衙门里借一些嘛。” 王总兵不是你亲舅爷么? 这点面子总得给你吧。 “高薪!” 沈烈脸一沉,低声道:“愿意来的……本官给双倍俸禄,双倍不够那就三倍!”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王虎又一哆嗦,忙道:“哎!” “再不够……” 沈烈沉吟着,低声道:“可去京营找丰城侯,去内廷找冯公公,别管是缺胳膊还是少腿的,三条腿还是四条腿,会敲算盘就要!” 可王虎一愣,有些狐疑道:“还去京营啊?” 他可是记得不久之前,咱沈大人才刚刚把京营大佬们坑了一遍,这回又去挖人家的墙角。 这不好吧。 可沈烈却脸一沉,训斥道:“尽管去,出了事只有本官兜着……三天内本官要见到人!” 王虎忙道:“哎!” 知道了。 反正就是坑蒙拐骗呗。 明白。 于是这对沈大人忠心耿耿的手下,便开始认真琢磨着,该怎么去挖各个衙门里的墙角。 这下子暂时解决了人才的问题,沈烈便又站在窗户边上,摸着下巴细细的琢磨了起来。 “万事开头难呀,生意太好也是真的麻烦。” 王虎在一旁附和道:“是,大人英明。” 你是上官,你说啥都对。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精光四射的眼睛已经看向了对面,街对面,是低矮破烂的一排仓库。 看起来。 是某个大商家用来存储货物,专员的仓储,可是也不知多少年没修缮过了,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样子。 沈烈琢磨着要扩建这交易所不得想要地盘么? 便向着对面指了指。 便冷声道。 “对面那一排店铺是谁家的?” 王虎正要说话,大人的唾沫便又横飞了起来:“本官才不管是谁家的,三天之内,赶紧让他卷铺盖走人!” “还有那边,那边……都给本官轰走!” 这条街我厂卫买下来了! 然后经过大肆拆迁,改造,一定要建的又宽敞,又漂亮,又上档次,过两天再摆上一头大铜牛。 妥妥的一个华尔街! 热血澎湃中。 沈烈在心中美滋滋的盘算着,咱大明比谁差了呀,凭啥朝廷就得守着金山银山过苦日子? 天下间没这个道理! 沈烈在心目中规划着一片蓝图,这样庞大的一个交易所,等到日后设施完善了,到时候。 天下粮商。 不。 天下商贾都会云集于此,交易范围也会从谷物扩大到丝绸,茶叶,瓷器甚至金,银…… 那便是真正的繁荣了。 再想的长远一些,那么这条街,这物流,仓储,道路交通所辐射的范围,能从江南一直辐射到漠南。 这一刻。 沈烈好似看到了几百年后,大扭腰城崛起的全过程,以及因此带来的繁荣和就业。 “就业……” 就业率对社会稳定的重要性,在后世人人都耳熟能详,就算是街边买菜的大爷大妈,也能掰扯上几句。 你得让百姓有收入,能吃上饭! 可这却是大明士大夫,腐儒,权贵阶层永远不会明白的道理,也是他们永远无法绕出去的一个死循环。 “哎。” 纷乱中。 沈烈幽幽一叹,这些个腐儒呀,绕来绕去都是在绕圈子,便好似烂泥潭里垂死挣扎的丑陋鲶鱼。 他们或许看到了问题,想解决问题,可是……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还真是个圈。 于是混乱的一天过去了,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还没有谈好交易的粮商们依依不舍的走了。 一边走。 还一边喋喋不休的争论着价格,而谷物所里却已是一片狼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抓紧整改!” 在沈大人急吼吼的叫嚷声中,东厂通州百户所的番子们,举着火把,挎着腰刀通宵达旦的忙碌了起来。 上上下下忙的狗一样,可是却乐在其中。 第491章 大发展 如今东厂上下,万众一心。 不说宫里那几个挂名的掌印太监,就是下面干活的番子,掌班们,谁还不知道沈大人的人品? 咱家沈大人就是有一点好,他不但护犊子还出手阔绰,对自己的手下绝对不亏欠! 埋头干吧! 不吃亏。 而午夜时分。 一片繁忙中,沈烈却忙里偷闲,在街上转了几圈,便顺路走进了一家客栈,走进了…… 昨晚那间客房。 客房中空荡荡,不见了那美妇人的芳踪,回味着那火热,绵软又异常白皙的身子,沈烈竟有些怅然若失。 甚至于。 沈烈还不知道她的闺名。 老脸一红。 沈烈赶忙离去。 深夜。 通州码头的另一家客栈,上房里,李素素先洗漱过了,便慵懒的躺在了床铺上,看着姨娘坐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妆容。 二人虽然没有血缘,感情却极好,说是母女,实际上年龄也就差了不到十岁,在深闺之中形同姐妹一般亲昵。 此时天色已晚,姨娘却好似没有睡意,仍旧怔怔的端坐着,看着那镜中娇艳如花的女子。 烛火飘摇。 容颜如玉。 李素素便觉察到一丝异常,便睁大了眸子轻声道:“二娘你……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李常氏便惊醒了,柔柔的应了一声:“嗯。” 有些不舍的摘下了那发髻上,典雅素美的白色珠花,将红唇上的胭脂抹去,便盈盈走向了床榻。 和衣而眠。 终究是青春年少,最贪睡的年纪,随着李素素很快沉沉睡去,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李常氏却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这个养女呀,终究是年纪太轻…… 太懵懂了。 身上的江湖气息太重,以后可不能让她四处乱跑,得关在家里好好学一学女红,读一读女训。 心中这样想着,李常氏白皙的嘴角却微微上扬,脑海中,浮现出沈大人那张英气的脸,那玉容上便浮现出一抹嫣红。 娇艳中。 那神情却又带着几分得意,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这道理她是明白的。 嘴角噙着一丝狡黠微笑,娇艳动人的美妇人将丰腴的身子舒展开了,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一转眼。 第二天清晨。 通州码头的喧嚣还在继续,云集码头的粮商们彻夜未眠,天不亮就从客栈里,或者粮船上跑了出来。 一传十,十传百。 人比昨天还多。 戴着平定四方斤,穿着绫罗绸缎的粮商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都想提前来霸占一个好位置,将手中挤压的粮食尽快出手。 来买粮的也多…… 尝到了甜头之后,上千商贾闻风而来,守在这谷物所的房前屋后,窃窃私语着。 “这谷物所几时开门?” “听说是……辰时整。” 大批粮商只好耐着性子苦苦守候,当然也有鸡贼的粮商和买家私下串联,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交易。 未曾想。 谷物所还没有开门营业,可是进出谷物所的长街之上,却忽然多了一些虎视眈眈的番子,挎着腰刀站在街上,正在四处抓人。 几百个威风凛凛的番子们蜂拥而出,奔着房前屋后那些私下串联的商人就冲过去了。 “站住!” 随着一位尖嘴猴腮的东厂大人,用破锣嗓子低吼了起来:“东厂办事,闲人闪避!” 顷刻间。 商贾们纷纷色变,作鸟兽散,潮水一般向着远处退却,可番子们显然是有针对性的抓人。 扔下了那些秉公守法之人,便瞪着眼睛,大步流星的直奔那些鬼祟之人冲过去了。 “你站住!” 呵斥中。 一些被东厂中人围住的粮商和买家还想据理力争,却被沉重的锁链狠狠套在了脖子上,又咣当一声上了枷。 “带走!” 随着王虎眼睛一瞪,将不停喊冤的鸡贼们带走了。 躲在远处看热闹的商贾们大吃一惊,便又议论纷纷:“这是犯了什么错,被东厂抓了……” 那能有什么好下场么。 “说是私下售卖谷物。” “这……犯了什么法,触碰了哪条刑律呀。” 行了。 “别说了。” 东厂办事讲过道理么? 于是喧闹中,安分守己的中小粮商们纷纷庆幸了起来,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贪小便宜吃大亏。 早看出来了,这通州谷物所是谁办的? 厂卫呀! 厂卫又代表谁? 皇上啊! 跟谁作对也别跟皇上作对呀,多数粮商心中还是有谱的,还是在这谷物所里走正规手续吧。 有官府做保终究要踏实多了,免了吃亏,免得上当。 “是呀。” “稳妥点好。” 不出半个时辰。 随着长街之上,秩序井然,沈烈心中也踏实了,便向着手下人叮嘱道:“去告诉王虎,抓走的那帮人……收一笔银子便放了吧。” 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不能置人于死地。 “下不为例!” 当然了。 为了让这些人长点记性,得罚上一笔! 沿着秩序井然的长街走动着。 想了想,沈烈便亲自跑了一趟漕运总兵衙门,和王承勋商量着腾出一些空地建立仓库。 他打算和王世叔,和漕运总兵衙门合作再做一笔生意,给粮商们提供仓储,交易,运输,保镖在内的全套服务。 想必王大人必然是极为乐意。 忙忙碌碌中。 身后是拥挤不堪的谷物交易所,那长街之上拥挤的人潮,络绎不绝的粮商,让码头抄关上过往船只上的达官显贵们纷纷驻足围观。 此后便成了这通州码头的一道风景线。 入夜后。 山西会馆。 那漆黑的大门紧闭,从外面看,这往日繁华锦绣的会馆便好似死了人一般,而馆内却是灯火通明。 一个个神色焦灼的晋党官员,粮商,坐在一把把交椅上,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此事……哎。” 晋党官员与晋商们的唉声叹气中,那居中的太师椅上,已下野的张四维却始终未曾出现。 昔日威风八面的晋党,如今已是群龙无首。 内宅。 熏香袅袅之中,在一等丫鬟服侍下,斜斜卧在榻上的张四维喝下了难以下咽的汤药,却由不得咳嗽了起来。 看起来这位前代理首辅,是真的被沈烈骂的不轻,险些被气爆了血管之后,他在山西会馆里养了这么久的病。 可就是没舍得离京回乡。 似乎。 还在期待着发生什么转机。 几声轻咳。 丫鬟手一抖,手中的药碗便掉落在地,价值不菲的青花瓷寸寸碎裂,丫鬟慌忙匍匐在地。 张四维却无心计较,只是向着在门外守候的几个儿子轻声道:“进来。” 第492章 树倒猢狲散 此时卧房之外,张四维的几个儿子早已等的心焦,听到了召唤,便急匆匆闯了进来。 “父亲。” 几位张府公子便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走进房中,便将手中的几样东西塞了过去。 让卧病在床的张四维看了看。 “反了,反了呀!” “那个沈烈……又闹腾起来了。” 闻沈烈之名,张四维身体一颤,心中生出了深深的忌惮,便好似噩梦降临一般…… 赶忙定了定心神。 张四维将儿子们赛过的东西拿起来。 仔细端详。 这几样东西瞧着十分新奇,一张是通政司最新印制的邸报,一张印着“期票”字样的怪凭证。 张四维将凭证翻来覆去的看了看。 看不太懂。 看上去…… 这张巴掌的凭证在设计上,完全照抄了朝廷的盐引,连防伪,边角的暗记都差不多。 果真是那个人的行事风格,能省就省,能抄就抄。 可是张四维看不懂,便随手搁在一旁。 又借着烛光看了看邸报,却只见这插画风格的邸报上,开宗明义的印着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念做。 “广而告之。” 这回张阁老看懂了。 细细品味着这意味深长的四个字,张四维脸色再变,认出来了,这一笔并不算高明的书法…… 便是出自当今万岁之手! 作为辅政大臣之一,少年天子的这笔字迹,他可真是太熟悉了! 而这邸报上的内容,却让这位前内阁重臣云里雾里的看不太明白,不由得念叨了起来。 “兹成立通州谷物所……诚邀天下粮商,共襄盛举。” 一阵安静过后。 张四维困惑道:“何意?” 不对! 随着张四维回过神来,又拿起了那张谷物期票翻看了片刻,那本已经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咳咳。” 急怒攻心。 张四维瞬间清醒了过来,被这邸报,这期票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果真是人走茶凉,朝廷什么时候在通州开了个谷物所,他这个晋党党魁竟然一无所知。 猛烈的咳嗽中。 而张府的公子们却已经气急败坏了,不顾仪态的骂骂咧咧起来:“爹……也亏了您还躺的住!” “爹,外面都传开了,湖,广,山东,河南,与咱们长期合作的大粮商,都跑到那个通州谷物所去了。” “儿子已经去看过了。” 那场面…… 可真是一言难尽呀。 人山人海。 怨不得张家的公子们着急上火。 山西不产粮,本无粮可卖。 可自从隆庆年间朝廷与鞑靼议和之后,大发横财的晋商,便携带丰厚的财力大举南下。 仗着当时的内阁首辅高拱支持,晋商以横扫之势拿下了湖广二省的谷物和稻米产区,甚至将手伸进了江南。 在江南各地开设了大量山西会馆,甚至于,到了大明万历初年,山西票号的银票也可以在江南畅通无阻! “湖广熟,天下足。” 如此一来。 控制了湖广粮食产区的晋商,便堂而皇之的当起了二道贩子,以漕运为依托,和谷物,香米交易中获利颇丰,甚至还将粮食卖到了塞外。 再从塞外换取大量马匹,牲口,牛羊肉转卖到大明,如此循环往复,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开始膨胀,壮大…… 最终成了一个庞大的吞金巨兽。 而这个通州谷物所。 “咳咳咳。” 很快。 张四维咳的更厉害了。 他知道。 帝党这是得理不饶人,要趁他病,取他命,最可怕的是浙党的态度,对于这个谷物所,浙党为了收复粮食产区。 必鼎力支持! 一个处置不当。 只怕是。 湖广两地的粮食产区就保不住了! 一时间风雨飘摇,张四维又惊又怒,剧烈的咳嗽过后,却又觉得头皮发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十年心血。 付诸东流。 这样的手段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让他心中如五内俱焚。 “住口!” 随着张四维发出了一声低吼,他的几个儿子吓了一跳,赶忙俯首帖耳的垂手站在了一旁。 沉吟着。 张四维好似苍老了十岁不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来人……笔墨伺候,本阁要修书一封,急报……宁河恭懿王殿下。” 关于这通州谷物所,他已无力应对,只能请他背后的宁河王出山。 几个张府公子忙恭恭敬敬的应道:“是。” 同时间。 山西会馆。 前厅。 天都快亮了。 等到心焦的山西粮商们,仍未见到张阁老的影子,便只好在焦躁不安中离去,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着。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呀。” 从山西会馆走出来的粮商们忧心忡忡,进货的渠道眼看就要断了,而大买家在一天之内跑了三成。 “没活路了呀!” 京城百万人口每日消耗的粮食,谷物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一般的粮店,存粮也只能附近街坊满足十天半月的需求。 本来晋党掌权的时候,晋商凭借滔天的权势,可以动用官船运送粮食,从运输到仓储,过抄关都是一路绿灯。 别人的粮船为了过抄关,至少要排队一两个月,而晋商的官船自然是畅通无阻。 这么多年了。 就是靠着晋党的权势,晋商几乎垄断了这京城的大小粮店,可如今……这样的好日子都过去了。 等到十天半月之后,若是没了货源…… 那不是死定了么! 窃窃私语中,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要不……咱们也去谷物所进点粮,以解燃眉之急。” 话音落。 便响起了几声呵斥。 “住口!” “我等晋商,同气连枝,休要长他人志气!” 可狗急了也会跳墙。 不多时。 会馆大门外便有人反唇相讥:“去你娘的同气连枝,大伙上有老,下有小,若真是无粮可卖,老子家中上百口人都喝西北风么?” “有朝廷的邸报,又有厂卫出面,这摆明了是天子的意思,你要与天子作对么?” 要作死你自己去! 纷乱中。 一些老成的晋党官员直叹气,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山西会馆紧闭的大门。 唉声叹气起来。 “这晋党……人心散了呀。” 大势已去了。 翌日清晨。 太师府。 大清早。 已经嫁出去的七小姐,便带着几个陪嫁丫鬟回了娘家,一番热闹过后,张静修如往常一般服侍在父亲的病榻之前。 按理说。 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 可张居正就这么一个女儿,再加上沈烈又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故此,父女二人仍可时常见面。 第493章 宗亲 侍奉在父亲的病榻前,张静修捧起了药碗,吹了吹,才送到了父亲嘴边,瞧着父亲将加了蜂蜜的药汤喝了下去。 仔细观瞧,自从辞职下野之后,在家养了这么久的病,随着父亲的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 张静修心中也不胜欢喜。 果然…… 沈烈请来的那位定州名医马金堂,确实有两把刷子,他家中的祖传秘方,对这肠道的重疾确实有神效。 服侍父亲躺下了,张静修好似发现了什么,便拿起了父亲手边放着的一份邸报,一张期票搁在一旁。 那黛眉微皱,檀口微张,不由得轻声埋怨了几句。 “父亲如今卧病在床,需得静养,便不要再看这些费神的卷宗了……看了一辈子还看不够么?” 怨不得她生气。 要不是每天熬夜看卷宗,养成了在家彻夜办公的坏习惯,父亲的身体能垮下来么? “才多大年纪呀,不过五十来岁……” 被女儿埋怨了。 张居正心中却十分温暖,忙含笑道:“好,好。” 瞧着女儿明艳的俏脸,那身段也比出嫁前丰盈了一些,张居正老怀大慰,脸色便好看了许多。 虽然说。 女儿嫁过去也好几个月了,可这肚子始终没什么动静,不过他那个女婿却越来越争气。 “这个沈烈呀。” 张居正沉吟着,他这个便宜女婿和一班帝党干将,在谁也不看好的情况下竟然来了一番大作为。 竟然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收拾了晋党。 着实让他惊掉了下巴。 现如今。 这朝野上下也都看出来了,他这个女婿大有新政接班人的气象,这让张居正心中十分畅快。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以为他张某人一生要强,宁折不屈,到老了……难免会落下个人死政消的下场。 却未曾想…… 他那个从街上捡来的女婿,竟然将这万历新政又支棱起来! 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可是和女儿闲话了几句家常,张居正的目光,便又忍不住落在那邸报和期票上,当首辅当久了。 此时职业病发作。 张居正便又忍不住夸赞起来:“我这乘龙快婿,确是有经天纬地之才,这谷物所……嗯!” 该怎么形容呐。 “得劲儿!” 此举正中张居正下怀,便好似胸中淤积了多年的愤懑,在一夕之间便不翼而飞了。 从他十年前执掌内阁,锐一变法,便一门心思的想要打击粮商垄断粮价,让利于民。 给朝廷增加收入,保障前线军粮供应,这都是他十年来一直想干,却绞尽了脑汁怎么干不成的事儿。 如今被他女婿巧妙的办成了。 “妙极!” 这世上没人比张居正更清楚,这通州谷物所的杀伤力,眼中便闪烁起了久违的亮光。 他知道。 晋党完了! 而皇上的内帑又要大赚一笔,前线的军粮也有保障了,这手段让他啧啧称奇,也不知沈烈那个脑袋是怎么长的。 竟有如此的奇思妙想。 这一番夸赞。 张静修虽听的心里美滋滋,却还是抿嘴笑道:“父亲可别夸他了,再夸……他得飘到天上去。”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她眉宇间那般得意,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傲然,还有得意。 “哈哈哈!” 于是卧床已久的张居正,难得开怀大笑起来,似乎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而几声轻咳过后。 沉吟着。 张居正却又带着正色道:“你回去跟你夫君说,这大明的事……不是那样简单,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静修忙乖乖应了:“是,父亲。” 瞧着父亲似有些疲惫了,她便赶忙服侍着父亲躺下了,然后便盈盈从房中走了出去。 而静室中。 难掩病容的张居正却又辗转反侧起来,那眼中…… 此刻闪烁着几分忧心。 方才在女儿面前他不能明说,这大明的事呀,不是那么好办的,当年他一手发动了万历新政。 也曾意气风发。 可后来…… 这新政为何越来越难以推行,张居正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他不怕得罪人,也不怕与天下人为敌。 可是…… 晋党背后站着的是谁呐? 是大明晋王,秦王,洋河王。 而这大明各地数之不尽的天下藩王,都是他这个大明首辅,也难以撼动的冥顽不灵之辈。 “如今……” 张居正沉吟着,好心情被破坏无遗,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大明的宗亲呀。” 这是新政过不去的一个坎儿。 一座大山。 谁也没惊动,张居正从床榻上摇晃着走了下来,走到了桌旁,拿起了许久没动过的笔墨纸砚。 沉吟着。 他打算给沈烈提个醒。 可很快。 张居正又将上品狼毫放下了。 似乎。 他觉得这件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自己的学生,少年天子那张略带稚气的脸。 自古以来权贵,外戚这种事,外臣都帮不上忙,能不能下定决心整治这些藩王,取决于天子,取决于李太后。 而这人世间,可不是谁都有大义灭亲的勇气! 细数古今。 能有这般雄才大略之人虽屈指可数,却也不是没有,比如心狠手辣的汉武大帝,也是少年登基为帝。 也是野心勃勃,少年热血。 为了清扫天下藩王,胡作非为的同性藩王,这位少年帝王先是削藩不成,而后便吸取了教训,开始实行推恩令。 最终造就了一个强汉帝国! “他……” 他那个天子学生,知不知道天下藩王肆意妄为,兼并土地,大肆敛财了这么多年,已经动摇了大明的根基? 想必是知道的。 那么。 天子想不到动天下藩王呐? 自然是想的。 这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位帝王,希望自己统治的王朝被掏空,被覆灭,什么亲情血脉,同性宗室和江山社稷比起来。 都是个屁! 再说了。 天子和那些藩王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面,能有什么感情,压根不存在什么心里包袱。 可他的那个学生行么? 沈烈行么? 张居正一时间竟有些吃不准了,只是口中喃喃自语着:“从今往后的路……只能由他们自己走。” 将狼毫搁下,张居正又一步步走回了病榻,他这个将死之人,便不要多管闲事了。 纯粹是多此一举。 同时间。 西皇城,南街。 宽敞的街道两旁,布满了一座座门楣高大的府邸,这便是大明的皇亲国戚们扎堆居住的真正富人区。 不似外城那般人声鼎沸,没有小商贩,也没有拥挤的人才,只有一棵棵大柳树上夏蝉拼命的叫着。 第494章 太国丈 清晨时分。 南街太国丈府上便喜气洋洋,朱红色的大门敞开,门前的街道上也洒了水,老爷,少爷,下人们都趾高气昂。 一个个神气活现,探头探脑的向着巷口张望着。 因为就在昨晚,太国丈府接到了宫里传来的话,说是太后今日一大早便要回家探亲。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在府中上下的翘首以盼中。 终于。 大批御前侍卫簇拥下,一顶明黄色的轿子映入眼帘,太国丈府上下便神采飞扬了起来,赶忙蜂拥上前迎接。 当朝太后难得回一次娘家,等到太后的一只脚从轿子里伸了出来,下人们便跪了一地。 而穿着一身奢华蜀锦的武清侯李伟,也整了整衣衫,一本正经的向着自己的女儿跪了下去。 “叩见太后!” 李太后才刚下了轿子,便瞧见了向着自己下跪的亲爹,还有匍匐在地的两个亲哥哥。 李太后无奈,便只好一本正经道:“爹……武清侯快起来吧。” 一看到自己小商贩出身的亲爹,还有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李太后就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黛眉紧皱。 李太后一个劲的叹气,她的这几位至亲可真是。 太能闹腾了! 尤其是她爹,突然从市井小民一步登天当上了国丈,又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党,整个人就变了。 变得又贪财,又市侩,见便宜就上,就好处就捞…… 可是没办法。 这是她的亲爹,亲哥,在以孝治国的大明,这几位爷不管再怎么闹腾,她也得忍着。 也不好训斥,更不能打骂。 徒增笑柄。 于是一家人便一本正经的走完了参拜太后的程序,李伟父子赶忙爬了起来,将当朝太后迎回家中。 不多时。 这太国丈府上便好似过节一般热闹了起来。 丫鬟,下人开始杀鸡宰鱼,各房夫人簇拥着老太太从内宅走了出来,排着队的给太后见礼。 一番恩赏过后,重归于平静。 李太后便端坐在华美的客厅中,与老爹,还有尚在世的亲娘闲聊了起来,可是聊着聊着…… 李太后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她看着坐立不安,语言又止的两个兄长,只好垂询了几句:“二位兄长,你们这……” 这是身上长了虱子么,坐也坐不踏实? 见太后妹子有些不悦,两位太国舅赶忙一本正经的坐好,却又忍不住向着老爹李伟使眼色。 于是太国丈李伟,便只好吞吞吐吐道:“彩凤儿,爹问你,那个……通州谷物所的事你知道么?” 老爹突然问出了如此奇怪的问题,让李太后微微错愕。 想了想。 李太后便黛眉微皱道:“女儿不知!” 从皇帝亲政之后,开始重用自己的亲信大臣,她这个当太后的便不再过问朝政。 好似卸下了肩头的重担,她便一心的在万寿山吃斋修道,她哪里知道宫外的事? 李伟和两个儿子无奈。 只好悻悻作罢。 可是稍微安静了一会儿,这父子三人又开始议论什么农时,粮食,收成,还有期票来了。 “彩凤儿,爹问你……你说……明年天公会作美么,会下雨么……雨下多了也不好,容易涝!” 太国丈这一顿神神叨叨,念念有词。 让李太后这个做女儿的一脸茫然。 又有些惊奇。 她这个贪财的亲爹,还有两个不成器的哥哥,为何突然关心起农时,天气,还有粮食收成来了? 她爹市井出身,成天混迹于街坊之上,靠着给人家打零工卫生,她哪里懂得种田呀?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 李太后便又看了看两个亲哥,也是一样的失魂落魄,便好似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难以决断了。 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李太后便低声道:“爹,什么事儿……说吧。” 按照以往的经验,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那就是亲爹有什么难办的事情,要求着她这个女儿帮忙了。 果然。 太国丈李伟使了个眼色,让大儿子将原配夫人呆了出去,让二儿子走过去将房门掩上了。 四下无人了。 然后。 这位大明武清侯,便向着自己的太后女儿委婉道:“彩凤啊,你……可否下一道旨意给钦天监,让钦天监监正来咱们府上一趟?” 太国舅,二国舅也在一旁央求道:“是呀,小妹……事关重大,你可要上上心呐!” 李太后一愣,看着老爹和哥哥们神神秘秘的样子,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不难。” 钦天监本就是清水衙门,职能是观察天像,推算节气,制定历法,钦天监监正也不是什么大官。 可是。 她老爹和两个哥哥,为什么要请钦天监监正到哪里吃饭呐,这问题让李太后一头雾水。 直到。 李伟遮遮掩掩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巴掌大的期票,好似献宝一般塞了过来,那满是皱纹的老脸神采飞扬。 “彩凤儿,你看……” 此刻太国丈的神色,便好似发现了一座金山,一边向她解释着这期票的规则,一边央求着。 无论如何也要和钦天监的人见一面! “那个……” 此刻的太国丈兴奋的搓着手,老脸兴奋的都有些发红了,吞吞吐吐道:“爹不懂农时,也不懂收成,可钦天监的人懂呀!” 只要钦天监的人发话了,能将天机泄露那么一星半点。 “那岂不是。” “嘿嘿。” 发财了么! 用纤纤素手握着一张期票,瞧着老爹和两个哥哥苦苦央求,甚至还十分兴奋的样子。 李太后人麻了。 “这……也无不可。” 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然后便只见老爹一蹦三尺高,向着下人叫嚷道:“来人呐,还愣着做什么,上菜上菜!” 随着丫鬟穿梭,将上好的斋菜端了上来,李太后才不由自主的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期票。 这是做什么用的来着? 根据老爹的说法是…… 这期票用来换粮食的,可这又和天时,明年的收成有什么关系呐,李太后无论如何也搞不懂。 那凤目中带着几分朦胧。 本能。 直觉。 让她觉得这玩意儿有些蹊跷,可是有什么蹊跷又说不上来。 愣了一阵,李太后才回过神来,狐疑道:“爹,你方才说,这期票是什么人弄出来的?” 刚才没听清,似乎,仿佛,好像有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就在她耳朵边上划过去了。 第495章 开宗立派 刚才李太后一个没留神,让那熟悉名字便从耳边划过去了。 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 “谁?” 李太后疑惑道:“爹刚才说……这是谁的主意?” 看着女儿倾城倾国的俏脸上。 那深深的疑惑。 太国丈李伟却手舞足蹈起来,眉飞色舞道:“彩凤儿,难不成你还不知道么,如今这期票的事,在京里已经传开了……这可是东厂千户,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沈烈……沈大人的主意啊!” 一说起东厂沈大人。 这太国丈府的大客厅里,立刻便气氛便炽热了起来,甚至于两位太国舅眼珠子也亮了起来。 闻沈大人之名,太国丈,两位太国舅便异口同声的夸赞了起来,那神情是肃然起敬。 “沈大人……真是神了呀!” “真神人也!” 尤其是二位好赌的太国舅。 对沈烈赞不绝口。 他们才不关心明年的粮食收成。 只不过。 “单说这期票!” 神采飞扬的太国舅挽起了袖子,伸出了大拇指,将沈大人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发明夸的天上无双! 能不能换粮食倒还在其次,可是…… 这期票简直是赌界的一大创举。 一股清流呀! 说起来赌之一道,在这片土地上可真是源远流长。 这玩意禁不了。 也禁不绝。 而从从古到今,天下赌徒无非是赌筛子,牌九,叶子牌,再不然便是斗蛐蛐,斗鸡…… 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玩腻了,玩烂了,了无新意。 “而沈大人这期票,真是……开一代赌宗之先河呀!” 两位太国舅越说越是神采飞扬。 唾沫横飞。 舌灿莲花。 不住的夸赞着东厂沈大人。 李太后懵了。 良久。 这端庄雍容的大明太后才回过神来,琢磨明白了一些,似乎是沈烈发明了这叫做期票的东西。 这就等于是开创了一种新奇的赌法,然后便被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赌场,赌鬼捧上了天。 这架势…… 眼看着要被这些烂赌鬼捧成赌界至尊了。 而此时。 两位太国舅还在喋喋不休。 “一代宗师呀!” “这期票之法必名留青史……” 瞧着两个哥哥丑态毕露,李太后脸一黑,觉得脑袋瓜子又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娇斥。 “住口!” 顷刻间鸦雀无声。 太国丈吓了一跳,两位太国舅见太后妹子真生气了,赶忙识趣的将嘴巴闭上了。 李太后这么虔诚的道家信徒,此时却快要气炸了,平日里修身养性的道家功夫都不见了踪影,那胸膛微微起伏,雍容俏脸泛起了红晕。 强压下心中无名火,李太后盈盈起身,不悦拂袖而去,那不争气的老爹,还有两个哥哥赶忙跟了上来。 一边走。 亲爹还喋喋不休的嘟囔着:“彩凤儿……钦天监的事,你可一定要放在心上呀!” 李太后实在拗不过,便只好耐着性子道:“知道了……爹!” 到了府门外,在大批侍卫簇拥下,李太后急匆匆上了轿,一个人坐在轿子里,心中仍旧气呼呼的。 什么期票。 还赌界一代宗师。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定了定心神。 李太后揉了揉白皙的额头,开始在心中琢磨了起来,垂帘听政这么多年了,她的见识不输给大学士! 从古到今。 十赌九骗的道理她自然是明白的! 眼看着。 她那个不争气的爹,还有两个烂赌鬼哥哥上了人家的套,被人家卖了竟然还帮着人家数钱。 还将人家奉为神明了! 这可这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傻的没边了呀。 一向好脾气的李太后,此时坐在轿子里越想越气,觉得心中无名火蹭蹭的往上冒,忍不住咬着银牙念叨着。 “好你个沈烈!” 竟然竟然坑蒙拐骗到她这个太后家中来了。 匆匆从家中返回了慈宁宫。 落了轿。 怒气冲冲的李太后便打算传一道口谕,将那个招人恨的沈烈召进宫,狠狠的训斥一番。 可是…… 却被王皇后给拦住了。 王皇后一听说太后从家中回了宫,便急着赶来问安,正巧遇到了太后沉着脸发号施令。 “母后请息怒。” 王皇后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阻拦,委婉劝道:“此事……沈大人也是百般无奈,不得已而为之。” 于是慈宁宫中陷入了一阵沉寂。 李太后看着标致端庄的儿媳妇。 又愣住了。 那明眸转了转,好似明白了什么,皇后为何要替沈烈开罪呐,这说明皇后是知道内情的。 皇后是如何知道内情的呐,自然是皇上跟她说的。 再接着往下琢磨。 这谷物所,这期票的破事儿,皇上有没有参与呐。 那自然是参与了。 没有皇上的授意,沈烈敢这么干嘛? 那自然是不敢的。 弄不好。 儿子,儿媳妇还在这个谷物所里入了股,分了钱,分明是和那个沈烈一个鼻孔出气。 “哦……” 李太后心中恍然,难怪最近儿子又拿出了一大笔钱,开始捯饬他的西苑,要扩建讲武堂,要一门心思的想要扩编三大营。 她还在担心宫中的内帑很快便要掏空了。 却原来。 有沈烈这么个心腹替他弄银子呐! 再看看自己的儿媳妇,那秀美俏脸上的神采飞扬,难以掩饰的喜气洋洋,李太后不由得一阵哑然。 好嘛! 她这个儿媳妇,大明皇后呀,如今可是和皇上,沈烈那帮人一个鼻孔出气了呀! 皇后是什么时候被帝党拉过去的? 她竟然一无所知。 良久无言。 李太后觉得这事儿她不能管,也管不了。 此时此刻,李太后突然觉得心累了,便揉了揉腾腾直跳的太阳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毁灭吧。 就这样吧。 甚至于。 李太后突然觉得有些痛快,是该让她那个贪财的老爹,还有两个不争气的哥哥吃点苦吐,狠狠的栽个大跟头。 兴许能长点记性。 可是。 李太后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若是连她的两个哥哥还有亲爹,都热衷于这期票的买卖。 那么这京中的权贵们岂不是…… 都上套了么? 想及此。 李太后觉得背后直冒冷汗,她觉得这万历朝眼看着又要闹腾起来了,势必又要闹的满城风雨。 渐渐的。 李太后却有些麻木了,她也习惯了,倘若能踏实过几天日子,那就不叫万历朝了。 “来人呐。” 随着李太后挥了挥衣袖,轻声道:“传本宫旨意,诏钦天监监正入宫面见本宫。” 她老爹要见谁就见谁。 爱咋咋地吧。 午夜时分。 悦来客栈。 走廊的尽头,一间上房的房门紧闭,隐隐传出了女子低吟浅唱的声音,好似行云布雨一般婉转悠扬。 第496章 笑颜 再一次美梦成真,佳人在怀。 凭空消失了数日之后,这美妇人突然现身,那一身素白衣衫,那端庄典雅的玉容,眉梢眼角中蕴含的淡淡情意,让沈烈不由得喜出望外。 一番纠缠,耳鬓厮磨。 午夜时分。 干净整洁的上房中伸手不见五指,而沈烈坐在椅子上,强迫李常氏与他叠坐着,略有些急促的喘息中,极尽温柔。 清浅的吮吸着,交缠着,常年独守空闺的美妇人经不起撩拨,李常氏便觉得好似魂魄飞了起来。 仰着白皙的脖颈,丰盈柔软的身子瘫软着。 黑夜中。 情意如潮水般涌来,却又紧咬着牙关,生怕自己叫出声来,让外头不时经过的房客察觉。 可越是如此,那惬意的感觉便越是强烈,让她无地自容,本能的发出了咿咿呜呜的呻吟声,娇怯怯如二八年华的痴缠少女。 起起伏伏中。 五更天的时候,二人便在客栈的床榻上拥在一处,任由淋漓的香汗布满了柔软的香肌。 娇喘着。 李常氏媚眼如丝,呢喃着:“真是个……小祖宗。” 沈烈哑然失笑。 他可不是什么柳下惠,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 春宵苦短。 却不知何时,鸡鸣三遍,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二人便赶忙翻身坐起,各自整理好了衣衫。 穿上了官靴。 沈烈便斜靠在床榻上,瞧着这美妇人盈盈走到了梳妆台前,用那纤纤素手取出了一盒胭脂,一盒粉黛,在娇媚的脸蛋上轻拢慢捻。 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噗嗤。” 李常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小嘴儿一抿,便笑着道:“沈大人的期票生意……这两天可是真火热的很呐。” 瞧着她笑颜如花。 明眸善睐。 沈烈便洒然一笑:“大赌伤身,小赌却是怡情,总镖头若是荷包里带着银子,大可以开上两张,规费,税费,保证金……减半吧。” 李常氏微微错愕,不由得大发娇嗔道:“沈大人可真是好没良心,穿上裤子便不认人了么!” 这么大的便宜都让你捡了,老娘都放下了面皮不要,给你当外室了,来买你的期票还要交保证金呀? 沈烈略有些尴尬,却面不改色道:“公是公,私是私,怎可混为一谈?” 梳妆台前。 李常氏早已笑完了小蛮腰,抛了个嗔怪的美艳过来,那丰盈弹跳处也跟着抖呀抖的。 她是个极为传统的女子,自然不会去玩什么期票,她满脑子只想让平遥李氏成为豪门,然后开枝散叶。 却又按捺不住心中惊奇。 想了想。 李常氏奇道:“妾身有一事不明,还请沈大人赐教,皇上……都亲自下场押注了,开了一千张期票,那也不是个小数目了,足足十万两银子呀!” 李常氏吐了吐香舌,狐疑道:“那要是来年真的湖广大灾,粮价暴涨又当如何……” 言下之意。 那皇上的钱不就都亏了么? 皇上真的会愿赌服输么? 她是真的好奇,搞不懂。 而沈烈则微微一笑,轻声道:“笨,皇上那是……”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皇上其实就是个托。 又微微一笑,沈烈神秘道:“皇上,冯公的钱原数奉还,别人的钱五五分账,懂了么?” 顷刻间。 这上房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寂。 一语惊醒梦中人。 闻此言。 李常氏吃惊的张大了小嘴儿,睁大了明眸,便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也是最不要面皮的事。 还能这么干? 一瞬间。 她好似悟出了这世上最深奥的道理。 “啊……这不是坑人么?” 李常氏吃惊道:“皇上……” 话音未落。 沈烈老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小声些,若不是有了肌肤之亲……本官才不会传你这世上第一流的本事。” 李常氏见他如此一本正经,便忙捂住了红润的小嘴儿,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哦。” 知道了! ‘那还要多谢沈大人一番好意咯!” 而沈烈又笑了笑,轻声道:“不必谢,你再猜一猜……本官在这谷物所收上来的保证金,会乖乖在库房里躺着么?” 说这话的时候。 沈烈向着她眨了眨眼睛。 “哦!” 李常氏明亮的眸子转了转,脑海中好似有一道灵光划过,又明白了这谷物所里的猫腻。 从现在开始算起,到明年夏粮收获的时节,期票才能交割,算一算至少有十个月时间。 在此期间。 这么大一笔保证金绝对不会闲置! 钱自然是用来生钱的。 吃惊的捂着嘴。 李常氏便好似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看着这英气十足的年轻男子,再也不敢多问了。 这个男人。 可怕! 而芳心中略带着几分敬畏,那仰慕之情洋溢于表,让她越发显得素雅而又乖顺,也让沈烈再次跃跃欲试。 闺房之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此刻。 沈烈想起了那句话,最高级的猎手,通常以猎物的形式出现,他知道自己被这美貌如花又风韵迷人的俏寡妇算计了。 欲迎还拒,欲擒故纵。 李常氏也知道,他知道被自己算计了。 看破不说破,便这般做一对露水鸳鸯,享男女欢愉,或者这样关系让二人都觉得心中踏实了许多。 片刻后天色大亮。 为了掩人耳目,这回是李常氏先走,而沈烈又小睡了片刻,才懒洋洋的前往西苑面君。 晌午时分。 西苑。 哼着家乡的小曲儿,沈烈在北海之畔躲着步子,瞧着那正在扩建中的讲武堂,心中啧啧赞叹着。 谁家的皇家帝国军事学院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这么一修缮,一扩建,远远看过去,隐约可以看出来一点帝国陆海军大学的影子了。 “为了那个心中的帝国梦啊……” 沈烈微微一笑,快步走进了皇帝别院。 而别院中。 正在内廷太监们服侍下处理政务的朱翊钧眉头一挑,将面前的条陈,大臣们的奏折一推,便离开龙椅快步走了过来。 万岁爷喜气洋洋道:“银子带来了?” 沈烈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朱翊钧顿时神采飞扬,十九岁的万历爷突然觉得其实,当皇帝是极容易的一件事。 怎么当好一个皇帝,无非就是搞钱,搞粮食,然后便整军备战,平定四方,而身为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 朱翊钧觉得自亲政以来,自己干的相当不错! 一旁。 内廷太监,侍卫们本能的低下头,赶忙将万岁爷与沈大人的话,自动在心中过滤掉。 很快。 万岁爷便兴奋的搓着手,追问道:“统共收上来多少银子?” 瞧着万岁急切的样子。 沈烈忙道:“陛下……别急呀。” 猴急猴急的。 第497章 票号 说话时,沈烈便上前一步向着万岁爷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里人多嘴杂,有些话不方便说。 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瞧着他挤眉弄眼。 朱翊钧立刻便回过神来,会意笑道:“哦……呵呵呵。” 也对。 银子都已经到手了,肉已经烂在锅里了,怎么分赃倒也不急于一时。 “随朕来。” 随着万岁爷掩着嘴,轻声吩咐道:“走走走。” 于是君臣二人便在一种侍卫,宦官的注视下,从皇帝别院走了出去,又奔着老地方去了。 那莲花海包围下的湖心亭。 到地方了。 洁白的莲花环绕之中,朱翊钧便又难雀跃之色,焦急问道:“这回又收上来多少银子?” 说起来他这个心腹爱将呀,搞银子可真是把好手,敛财的能力绝不比严嵩,刘瑾差多少。 见万岁垂询。 沈烈便笑眯眯的伸出了一只巴掌,将手指叉开。 晃了晃。 “嘶!” 朱翊钧大吃一惊,立刻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声惊呼:“有……五十万两?” 沈烈点点头,轻声应道:“陛下圣明。” 而后。 君臣二人对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的撇了撇嘴,觉得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甚至于…… 还有些心虚! 这才短短几天时间呀,单单是这谷物交易所的保证金,规费,茶水费便高达五十万两之巨! 当真让人眼珠子发红。 不过。 对于这大明民间的富庶,君臣二人倒是渐渐的也习以为常了。 当真相浮出水面。 朱翊钧又吃惊,又愤怒,敢情这大明的天下呀,富商,土豪,有钱人好似过江之鲫,比比皆是。 敢情这大明的天下,穷的只有皇上和朝廷呀! 此时此刻。 朱翊钧将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将富可敌国的晋商,浙商都抄了家。 可是很快又泄气了。 晋商,浙商,徽商…… 他哪个也动不了,一动便是天下大乱。 “陛下容禀。” 见皇上有些沮丧,沈烈便赶忙轻声道:“这规费,茶水费陛下尽可以调拨一些,不过这保证金是万万不能滥用!” 朱翊钧忙道:“朕明白,明白。” 你当朕是昏君么? 见万岁如此圣明。 沈烈便赶忙趁热打铁,又劝谏道:“公是公,私是私,陛下要从谷物所支取银两,也是要走程序……打借条的。” 万岁撇了撇嘴,看起来有些不愿意,小声嘟囔了起来:“支取点银钱还这样麻烦,你是信不过朕么?” 朕是借钱不还的人么? 话音落。 沈烈便一撩官服下摆,跪了下去,朗声道:“陛下若是执意如此,臣请乞骸骨,告老还乡。” 又来了。 见沈烈又要辞官,朱翊钧忙安抚道:“行……依你!” 不就是写借条么。 “都依你。” 只要别辞官什么都好说。 见皇上低了头,沈烈才站了起来,若无其事道:“陛下容禀,这五十万两银子该怎么用在何处,咱们可得好生斟酌一番。” 朱翊钧一愣,错愕道:“这倒是奇了,但不知银子还能怎么用,不就是花出去么?” 有钱就多花,没钱就少花。 “不然呐?” 沈烈哑然。 好嘛。 敢情这位爷就压根没有投资的概念么? 就只知道花出去? 朱翊钧也一脸委屈,他当然不懂什么叫投资,他从五岁开始读书认字,学四书五经一直到学到十几岁。 耳后又开始学习治国理政,也无非就是仁爱,爱民,关于朝廷如何运作的基础知识。 “投资……” 没人教过他呀! 见皇上一脸懵,沈烈便只好道:“陛下,这银子是拿来……投资的,就是……用钱来生钱!” 话音落。 皇上便立刻心领神会,憨憨的笑了起来:“哦,呵呵,明白。” 朕明白。 “你早这么说,朕不就明白了么,原来是钱生钱呀!” 听上去倒也不难。 可沈烈觉得他压根就不明白,便只好又娓娓道来:“陛下……便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来做,倘若一个人手中突然多了一笔巨款,你会做什么呐? 皇上便讷讷道:“自然是花出去呀!”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 沈烈脸一僵,便只好耐着性子道:“错……这笔巨款……那自然是要存到票号里吃利息。” 钱生钱,利滚利。 若不然。 那些晋商,浙商,徽商手中的银子是怎么越变越多,最后硬生生变成了一个个尾大不掉的巨无霸! 皇上如梦方醒,忙道:“哦,对对对!” 一窍通,百窍通。 猛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朱翊钧好像明白了什么,恍然道:“哦……莫怪乎,朕的内帑越来越穷,可民间越来越富。” 原因终于找到了呀! 内帑的银子是死钱,只出不进,而别人的银子是活钱。 沈烈微微一笑。 差不多是这么个道理。 费了这么半天劲,总算把投资的道理讲明白了,沈烈忍不住摸了摸头皮,在心中大骂那些帝师。 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张居正。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在这个没有商学院,只有八股文章,四书五经的年代,他也未必懂如何运作资本。 于是。 君臣二人相顾无言。 可是很快。 皇上眼珠子转了转,便动了心思,轻声道:“照你这么说,朕应该将内帑的银子存入钱庄票号……” 此刻。 万岁爷的表情便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而沈烈又笑了笑,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低声道:“不错,不过……这么大一笔钱,与其便宜了别人的钱庄,那倒还不如……咱们自己来开一家票号。” 说着。 沈烈不由得撇了撇嘴。 从他这个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这么大个天朝,又如此富足,朝廷财政却被腐儒们搞的一团糟。 不说官办的国家银行吧,堂堂大明竟然连个皇家银行都没有,更别说什么皇家产业资本。 那些翰林,腐儒们的理念中,压根就没这个概念! 这能行么?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那些晋党,浙江,楚党背后的一个个地方财阀要搞资本主义…… 那也得有个美联储吧! 至少。 这些财团要坐下来成立一个联席会议吧。 若不然。 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一个个士大夫阶层,一个个财阀集团手中,甚至于这群士大夫还不想守规矩。 这能行么? 这要是不出问题才叫见了鬼。 就离谱! 随着沈烈侃侃而谈, 于是整个世界便安静了下来,万岁爷听的似懂非懂,一头雾水,虽不明,却觉厉。 第498章 通天路 此时湖心亭中静谧如水,而随着沈烈语出惊人,让十九岁的万历爷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 好似有什么东西要被捅破了,可是…… 却又十分懵懂。 也不知过了多久。 “啪!” 随着朱翊钧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好似明白了点什么,又好似什么都不明白,隐隐约约觉得。 似乎有一扇大门在他满前徐徐敞开。 门楣半掩,看不真切,可是那大门后面,似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金光灿灿的通天大道。 “善!” 朱翊钧赞不绝口。 沈烈却洒脱一笑,关于投资,关于银行,他这个穿越者虽然一知半解,可这个世界上真不缺聪明人。 大明更不缺这样的人才。 且不要说万历年间的大明各地的票号,钱庄生意早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体系,发达到不能再发达了。 精通商业的人才比比皆是。 只是…… 这样的人才考不中举人,更考不中进士,便碌碌无为了,又或者给权贵当了帮凶。 再往前数。 一直数到春秋战国时代,商业的鼻祖管仲是什么干的,区区一个小小的经济战手段,便成就了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 “管仲多厉害呀!” 背靠着湖心亭的围栏。 沈烈畅想着,侃侃而谈:“管仲呀……翻身为云,覆手为雨,弹指间,一粮灭四国!” 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再看看孔圣人。 “咦!” 沈烈摇了摇头。 孔圣人可真是失败了一辈子。 周游列国。 走到哪都被人嫌弃。 孔圣人一生中践行的处事原则,是将趋吉避凶,明哲保身这八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通俗点说便是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齐国有人说他的坏话。 赶紧跑! 卫国有人要对付他,卫灵公派人监视他。 跑! 蔡国国君倒是很看的起他,打算重用他,可是蔡国常年战乱,局势不太稳定,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跑! 什么? 陈国政变,国君生死。 “哎哟我去!” 这就更要跑路了呀,毕竟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这样的人,每天净琢磨荣华富贵,却又不想承担责任,一有风吹草动跑的比兔子还快。 国家有难。 立马开溜! 这样的人能办成什么大事么? 他有什么责任感,又能担得起这天下么? 倘若商鞅也学孔夫子一般,如此贪生怕死,如此惜命,那这世上还有大秦帝国么? 说来也真是奇了。 诺大一个王朝不实行成功者的哲学,偏偏将一个失败了一辈子的失败者哲学,高高的供了起来。 还将这个一生蹉跎的失败者奉为了至圣先师,竟然还用这个失败者的理念来科举取士。 那最后的结果便是…… 彻底的失败。 “什么年代了呀。” 沈烈又撇了撇嘴,大航海了呀,满世界抢地盘的时代了呀,再不抢就晚了呀! 可这大明朝野,齐楚浙党,山西土财主们还死抱着腐儒那一套酸臭的迂腐理论不放。 能有什么前途呀? 至于硬说什么儒教教化百姓有功,号召天下人忠君爱国,这就更是扯的没边了。 百姓可不傻,不需要儒教来教化。 若是人人吃的饱,穿的暖,有好日子过,哪个村,哪个屯子的百姓会造反啊,谁还不知道忠君爱国呀。 还需要你儒教来教化么! 若百姓吃不饱,穿不暖,那自然要揭竿而起。 百姓都要饿死了。 你儒教能教化的了么? 当然了。 这些话沈烈也不敢都说出来。 可仅仅只是旁敲侧击,已经让万岁爷目瞪口呆,吃惊不已,觉得自己这个心腹爱将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朱翊钧觉得沈烈最近有点飘了,连孔圣人的坏话都敢说了? “不提了。” 沈烈忙道:“这皇家票号之事……请陛下早做决断,若陛下有所顾忌,臣……可代天敛财。” 不是。 “臣可奉旨办差,依托通州谷物所,尽快将这个票号成立起来。” 朱翊钧一愣。 想了想。 虽然觉得游戏不妥,步子似乎迈的大了点,可看着沈烈清澈而又明亮的眼睛,便咬了咬牙。 “准!” 沈烈顿时轻松了起来。 这下子。 我沈某便可以奉旨敛财,先斩后奏了。 将此事定了下来,沈烈便撺掇着万岁爷赶忙写一道圣旨,等圣旨到手就踏实了。 于是乎。 二人便离开了湖心亭,回到了皇帝别院。 拿起了狼毫,蘸了点诛杀。 朱翊钧沉吟着措辞,却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痒,便纠结了起来:“这……这是与民争利。” 想起了那些年,他的皇帝老爹,祖父,曾祖父,一位位大明天子曾经被大人们扣过的帽子。 十九岁的万历爷有点心虚,毕竟与民争利这顶帽子可太大了,在大明朝,这简直就是昏君标配。 这下子。 他又要和言官们打口水仗了。 而沈烈则适时道:“陛下圣命,咱们……拉上浙党。” 朱翊钧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有道理。 拉上浙党入伙,将好处分一些给浙党。 想必反对的声音便小了很多。 朱翊钧心中踏实了一些,可是很快又觉得不妥,便喃喃道:“你说咱们这样干……山西票号那些人会不会恼羞成怒。” 现如今。 这天下间规模最大的票号钱庄都是谁开的呀? 自然是晋党。 沈烈想了想,诚恳道:“会。” 君臣二人又对看了一眼,很有默契的缩了缩脖子。 沉默了片刻。 皇上忽然又道:“你说……晋党若是恼羞成怒了,会不会……派人来刺杀朕?” “这?” 沈烈又想了想,便犹豫着道:“应是……不会吧。” 皇上便立刻恼了,一巴掌拍了过来,怒道:“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怎么还犹豫上了?” 你犹豫是什么意思? 会还是不会! 沈烈一躲,眉头便皱成了一个川字,想起了那紫禁城中的各种乱象,还有这大明皇帝那些千奇百怪的死法。 其中险些被宫女勒死的嘉靖爷,有吃虎狼之药暴毙的,还有掉到湖里淹死的…… 甚至于。 还有不知道怎么死的,稀里糊涂就挂了的。 一个激灵。 沈烈无言以对。 朱翊钧却自顾自的狠狠道:“朕就住在这西苑,住在这讲武堂,那些乱臣贼子又能如何?” 沈烈忙拱手道:“陛下圣明!” 这是个好办法,怕死…… 别回宫就是了。 又一阵沉寂中。 朱翊钧心中踏实了许多,便又轻声道:“朕得下一道密旨给山西总兵李如松,让他防备着山西道……” “朕还要把山西巡抚换了。” 第499章 宴会 在湖心亭中转着圈,有些心虚的朱翊钧决定把山西巡抚,大同,太远二镇知府都换掉。 随着几道旨意拟好了,觉得万无一失了,君臣二人才如释重负,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觉得踏实了一些。 而后。 二人便又头碰头的凑在一起嘀咕了起来,换巡抚,换知府这都是小事儿,这本就是皇权委任,大可以独断专行。 可山西,甘,陕之地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巡抚,更不在于知府。 而在于…… 地方。 踱着步子,朱翊钧又惴惴道:“你说……晋党若是恼羞成怒,鞑靼人会不会兴兵作乱?” 沈烈眉头微皱,老实的回答道:“臣以为……会!” 如今帝党和晋党已经撕破脸了。 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还不是一般的蛀虫,而是掌握着宣大,山西,乃至西北一带大量资源的一只只大虫! 晋党勾结鞑靼人,勾结瓦剌人,女真人的事,可以说天下皆知,一般来说到了这种时候…… 那就得挟洋自重了。 古今如一。 君臣二人都心知肚明,剧本已经写好了,内部受到排挤的晋党,面临着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可晋党绝不会束手就擒,为了保住荣华富贵而铤而走险,狗急跳墙,勾结鞑靼人翻边,对朝廷施加压力的概率极高。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套路还是那个套路,从古到今从来没有变过,这个年月没有欧洲列强,倭寇也被打退了。 那么…… 勾结鞑靼人,瓦剌人便是晋党的唯一选择。 难,太难了。 沈烈沉吟着道:“若不然,臣……先缓一缓?” 可朱翊钧却咬着牙,狠狠道:“大可不必,打起来又如何,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到了坐镇大同的李如松,沈烈也精神抖擞了起来。 不错! 怂是不可能怂的,大不了和丫的死磕! 窃窃私语声中。 清风拂面。 在衣甲鲜明的御林军环绕下。 万岁爷和沈大人嘀咕了许久,许久……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便宜坊。 休沐。 喜气洋洋中,回了京的沈烈回到了家中,才好生休息了两天,便又在娇妻爱妾的埋怨声中忙碌了起来。 临近晌午时分。 随着几个家丁抬着一顶青色轿子,落在了便宜坊的门前,一位朝廷大员便从轿子里走了下来。 早已恭候多时的沈烈,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哎哟哟……申公!” 一把攥住了申时行的胳膊,沈烈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多日不见,申公风采依旧。” 申时行微微一笑,顺势寒暄了几句。 于是乎。 二人便携手走进了便宜坊三楼的雅间,又片刻后,陆续后浙党大员接踵而来,真可谓高朋满座。 大堂中。 李芸儿一边往楼上张望着,竖起耳朵倾听着,那雅间里传来的谈笑声,一边轻声道:“咱家老爷和申阁老不是闹翻了么?” 这怎么…… 又和好了? 正在敲算盘的岳玄儿应了一声:“啊?” 忍着笑。 岳玄儿轻声道:“大人们的事,咱们妇道人家还是少过问,大人们想必有自己的打算。” 李芸儿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悻悻道:“为何奴奴觉得大人们做事……有些儿戏呐?” 说翻脸就翻脸,说和好就和好,大人们的脸色便好似小孩子的脸,也太阴晴不定了。 “呵呵呵。” 岳玄儿忍着笑,轻声道:“大人们都是这样的。” 话说完。 她便继续低下头拨弄起了算盘珠。 而娇憨的芸儿则困惑的摸了摸头。 楼上。 雅间里。 将申阁老迎入了雅阁,沈烈便发出了一声长笑,亲自给申阁老斟满了一杯佳酿,又给前来陪客的张简修,王承勋也倒了一杯。 沈烈便当着几位浙党大员的面前,给申公赔礼道歉:“得罪了,申公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想必不会与小侄一般计较。” “来!” 随着沈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张简修也说了几句好话,几位浙党大佬便纷纷给了他一个金面。 杯酒下肚。 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 沈烈趁机提出要开一家票号的念头:“此事……还得请申公出手相助,为沈某……不!” 说着。 沈烈便神色一整,向着西苑所在的方向抱了抱拳,朗声道:“请申公为陛下栽培几个合用的人才。” 什么人才呐。 账房,主簿,文书…… 厂卫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可是浙商的票号钱庄里有啊。 虽然说。 浙商的票号钱庄实力不如晋党,可天下第二钱庄的位置还是很稳固的,开出的银票也能在京城畅通无阻。 拉拢了浙党。 再然后。 沈烈觉得这票号钱庄便可以筹备起来了,专门用来存放皇上的内帑,还有谷物所里收来的保证金以及各种规费。 话说完。 申时行却不动声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端着酒杯,耷拉着眼皮,那神情好似在说。 少拿皇上来压我,老夫不吃这一套! 气氛略略有些尴尬。 终究是有求于人。 沈烈便只好又赔笑道:“自然不会叫申公白辛苦,说起来……小侄前几日前往西苑公干,无意间听陛下说起来……这内阁可是该补人了。” 言下之意。 一个内阁大学士的位子换取浙党的支持,这笔生意很划算吧。 果然。 申时行立刻便将酒杯放下了,神色一整,眼皮一抬,正色道:“沈大人言重了,为陛下分忧,本就是老夫份内之事。” 交易达成。 沈烈便一巴掌轻轻拍在了桌子上,叫了一声好:“来……请诸位满饮此杯!” 又是一番觥筹交错。 气氛便再次融洽了起来。 而张简修在一旁看傻了,心说厂卫和浙党做交易,还能这么直接的么,也不掩饰一下么。 看着笑容满面的妹夫,张四哥觉得头皮有些发痒。 想当年,刘瑾,严世藩的形象在脑海中浮现而出,渐渐和他这个妹夫重合,这还真有点严世藩的做派了。 沈烈却不理那么多,只是兴冲冲的与浙党大佬们谈着生意经,正谈笑风生之时。 房外有人轻轻敲门。 岳玄儿盈盈走来,向着沈烈低声道:“义兄,外面有一位客人递了拜帖,说是要见你。” 沈烈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将拜帖接过来看了看,才略略有些吃惊,但只见那洒金帖子上印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落款。 “洋河王府。” 脸上的笑容一僵。 沈烈愣住了。 第500章 洋河王 沈烈将手中的拜帖,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递给了张简修,然后张四哥也愣住了,那儒雅的脸上微微色变。 而申时行,几位浙党大佬却一言不发。 沉吟着。 沈烈装作若无其事,向着张四哥使了个眼色,便强笑道:“怠慢了,请申公稍后片刻,沈某……去去就回。” 随岳玄儿离开了雅间,来到了前厅,便只见便宜坊的大门外,此刻已是热闹非凡。 一个穿着华美衣衫的中年文士,带着一群随从,脚夫便那样站在门外,而文士身后还跟着几辆大车。 瞧着这文士神态倨傲,应是来者不善,这必然是洋河王府派来的管家之流,许是长期嚣张跋扈。 那鼻孔朝天。 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沈烈心中一沉,却面色不变,施施然迎了上去。 往来客人围观之下,沈烈抱拳道:“这里人多嘴杂,玄儿,请这位贵客入内详谈。” 可那文士却不冷不热,倨傲道:“不必了。” 将手中折扇一拍,文士看了看沈烈,冷漠道:“这几车贺礼,是我家王爷赏赐与你,你且叫人清点一番,早些接收了吧。” 话音落。 几百双眼睛注视下,沈烈脸一僵,瞧着这位洋河王府大总管的派头,神态倒不像是来送礼的。 更像是。 来打赏下人的。 窃窃私语中。 场面便这样僵住了。 见沈烈有些不愿,那文士却越发不耐烦道:“别愣着了,快叫人交接……在下还等着回去复命。” 如此倨傲,如此张狂。 让沈烈心中无名火蹭的一下冒了出来,不由自主的攥起了砂钵大的拳头,眼中也闪烁起了慑人的光泽。 而一旁。 他的义妹岳玄儿见势不妙,忙快步上前,轻声道:“你家王爷的好意,我兄长心领了,礼物便不必了,请你……带回去吧。” 火药味随之弥漫了起来。 而那文士也不纠缠,便冷着脸挥了挥手,命一帮长随将价值不菲的礼物从大车上卸了下来。 往街上一扔便扬长而去。 临走前。 文士还扔下了一句话:“不识抬举。” 瞧着这倨傲的文士施施然走了,一旁,有些愣神的田洪等人勃然大怒,便咒骂着要追上去抓人。 却被沈烈拦住了。 “回来!” 脸一沉。 沈烈眼中闪烁起了淡淡的杀机,好似发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看向了对面街上的酒楼里,一个雅间里敞开的窗户。 就在那敞开的窗户后头,可以清楚的见到几个人影,而居中之人,正是一脸沉凝的张四维。 二人的目光隔空对视。 片刻后。 张四维高瘦的身形隐去了,而沈烈眼中淡淡的杀机也敛去了,随着一阵微风吹过,凉意袭来。 天空中风云色变。 午后的京城终于变天,不多时开始了电闪雷鸣,再一眨眼,迟来的倾盆大雨席卷而下。 “下雨啦!” “苍天呐,大地呀!” 雨幕中。 行人奔走向告,那呼喊声,却很快被轰隆隆的雷声淹没,天地之间变成了一片阴森。 密集的雷声中,天空中闪电蜿蜒。 沈烈站在便宜坊一楼的屋檐下,默默的看着那长街之上,被雨水淋湿的几个大箱子,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这洋河王府的人名为送礼,实则示威,也是一种警告,姑且可以理解为先礼后兵。 礼物送到了,不论他收不收…… 他若是不肯服软,向晋王府和晋党低头,接下来必然便是雷霆万钧。 明白了。 沈烈目光幽幽,心中了然,如今晋党失势,站在晋党背后的宗亲终于坐不住了,走到前台来了。 而在沈烈已知的历史上,要对付张居正的确实不是皇上,是张四维和他背后的晋党,以及…… 洋河王,晋王一系。 这俩都是一家的,是至亲。 这事儿十分容易理解,因为张居正的新政动了这几位王爷的蛋糕了,这几位王爷便开始反攻倒算了。 沈烈正沉吟之时,而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转过身。 看着从楼上雅间里走出来的申时行,还有几位浙党大员,沈烈挤出了一丝笑容道:“申公吃好了么。” 这笑容却是如此勉强。 言不由衷。 而申时行也不在意,只是信步走来,伸出手拍了拍沈烈的肩膀,看着沈烈难看的脸色。 这位浙党大佬别有深意,幽幽道:“万历六年,晋王病亡,可上一代晋王并无子嗣,晋王的爵位空缺至今,朝廷无法……只得请晋王一脉的至亲之人,洋河王代管晋王府,如今这洋河王殿下可是风头正盛呀。” 话音落。 沈烈明白了。 难怪这位洋河王如此嚣张跋扈,原来…… 这位洋河王还是代理晋王。 此时有一道闪电划过。 申时行便凑了过来,轻声道:“晋王一系乃天下藩王之首,沈大人……好自为之吧。” 瞧着申阁老斯文的面容看,品味着话中深意。 沈烈低下了头。 而身边。 几位浙党大员纷纷擦肩而过,那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屑,些许嘲讽,竟还有几分同情。 冷暖自知。 而门外。 家丁们早早撑起了伞,随着浙党中人上了轿子,消失在雨幕中,身后便又响起了脚步声。 而后。 张四哥徐徐走来,看着街上的几个箱子,沉声道:“当如何做,你心里可要有个数。” 沈烈抬起头。 眼中寒芒又是一闪。 稍一沉吟。 沈烈便决然道:“叫人来,将这些东西……抬进西苑。” 午后。 西苑中。 皇帝别院。 三个大箱子已经打开了,就摆在少年天子面前,里面装满了绫罗绸缎,翡翠玉石,金灿灿的元宝。 压抑中。 朱翊钧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而沈烈则细细品味着,这晋王府一系的前世今生,为什么说晋王系是天下藩王之首? 这就要从第一代晋王朱棡说起。 第一代晋王是太祖朱元璋第三子,生母为马皇后,看看这出身……便知道身份是何等的显赫。 朱棡这个人生的样貌不凡, “修目美髯,顾盼有威,多智数”。 简单来说,就是长得既帅又有压迫感,脑子还特别聪明,并且还是马皇后亲生的,那必然是备受宠爱! 想当年大明开国之初,太祖朱元璋采取的是亲王戍边的政策,老朱家的子孙们都将在成年之后奔赴边疆。 执掌兵权。 而朱棡也不里外,这位备受宠爱的大明皇子于洪武三年四月被册封为晋王,封国山西太原。 第501章 秘辛 说起来这些陈年往事,这其中还牵扯到一桩皇家秘辛。 传说大明开国之时,太子朱标,晋王朱棡和燕王朱棣等皇子,其实都不是马皇后所生。 说是马皇后膝下无子,她的五个儿子都是收养来的,而朱棡和太子朱标都是一位淑妃李氏所生。 至于成祖朱棣生母则是一个谜团,在如今这个年月是绝对的禁忌。 无人敢提…… 而当这位洪武朝的大明三皇子朱棡成为晋王的时候,身为皇四子的大明成祖皇帝朱棣,也在同一时间被封为燕王。 可当大明洪武十一年三月,晋王朱棡赴太原就藩之时,朱棣还在京城的燕王府中,战战兢兢的过着日子。 每天看着老爹的眼色,夹着尾巴做人。 甚至…… 为了打消老爹的猜忌,永乐爷还一度装疯卖傻。 一直熬到到洪武十三年,永乐爷才就藩北平,脱离了老爹的魔掌,而那时候的晋王朱棡早已羽翼丰满,麾下兵强马壮。 所以当年洪武朝的天下第一强藩,其实是…… 晋王朱棡! 很明显。 晋王朱棡比燕王朱棣,更加讨太祖皇帝的欢心,也更受重用,是太祖皇帝绝对信任的一个儿子。 晋王府的兵力,财力也远远强过燕王府。 再后来。 自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长一案后,太祖皇帝诛杀了大批淮西勋贵,又将兵马,兵权通通给了镇守在各地的儿子们。 这下子。 各地藩王的实力进一步加强了,包括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在内,戍边亲王们开始在太祖皇帝的命令下集结起来。 大举北伐。 这些能战善战的藩王们,组成了一支空前强大的兵马,先后解决了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儿不花、知院阿鲁帖木儿等北元残余势力。 而在当时。 大明藩王大军北征歼灭北元残部之时,其实是晋王为主帅,燕王为副帅,连英明神武的燕王朱棣…… 也只能给他这位三哥晋王打下手。 所以说。 永乐爷的前半生还真是悲催,在京的时候,每天都活在皇帝老爹和大哥朱标的阴影之下。 就藩北平之后又被三哥朱棡压制。 当然了。 这事儿如今也没人敢提。 再后来。 洪武二十五年,大明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四月间,大明皇太子朱标突然去世。 这下子。 宫中的天塌了。 而朱元璋为了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将这强盛的帝国交给自己最疼爱的孙子,便下定了彻底清洗武勋集团的决心。 他将大批公侯调往山西,名为屯田练兵,实则让晋王就近予以监视,可以见得,朱元璋这个三儿子的信任! 次年二月,蓝玉案爆发,蓝玉本人及其党羽在南京被杀,漏网的公侯则由晋王在山西负责处决。 显然…… 这位大明太祖更信任这位老三。 朱元璋本以为让老三晋王屯兵山西,可以稳稳的将驻兵北平的那个忤逆子,老三燕王压制住。 未曾想。 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太祖朱元璋去世之前不到三个月,时年四十一虽的晋王朱棡猝然长逝,赐谥曰恭,便是晋恭王。 这下子…… 可以想象大明朝野,一片哗然,正值壮年的太子,晋王相继病死,而太祖朱元璋是何等的绝望。 永乐爷心中又该是如何庆幸,倘若他这位三哥不死,这大明的皇位怎么也不论到他朱棣来坐。 晋王若不死。 也就没有后来永乐大帝了。 于是在一片悲痛之中,晋恭王朱棡嫡长子朱济熺袭封晋王,朱济熺完全继承了晋王府的军事和经济实力。 可是。 这位第二代晋王,显然没有他爹那两下子,于是在燕王朱棣和堂弟建文帝朱允炆历时三年的“靖难战争”中。 这位晋王只是按兵不动,坐观成败。 那自然便悲剧了。 成祖登基之后,对于实力强大、地位尊崇的晋王侄子忌惮无比,便开始削弱晋王府的实力。 这位永乐爷一面分化晋王府护卫,解除了侄子的兵权。 一面又暗中扶持晋王的几个弟弟平阳王朱济熿、庆成王朱济炫和永和王朱济烺,给实力强大的晋王侄子下绊子。 可始终也没敢削藩! 这就给子孙后代留下了一个大祸根,要是从正统来说,当年的晋王系确实比燕王系,更加有资格问鼎皇位。 这是大明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以终于到了万历朝,晋王系已经繁衍出四十几个分支! 一转眼到了万历三年,晋王朱新去世,谥号简,可这位活了六十岁的晋简王没有子嗣。 于是晋王传承再次出现问题。 还好晋简王朱新有个侄子,叫朱慎镜,在万历四年以辅国将军的职位,奉敕管理晋王府。 一般来说三年守孝期满,这位辅国将军就可以袭封晋王,实现人生的大逆袭,然而…… 还没等熬到这一天,这位爷就于万历六年原因不明的暴毙了,并且他也很奇怪的没有儿子。 然后朝廷在晋王系中,又挑选了一位血脉近一些的继承人朱慎鋷。 于是万历七年,朱慎鋷进封晋王,追封兄长朱慎镜为晋敬王,然而这个朱慎鋷袭封当年…… 便又又又当场去世! 赐谥曰惠。 在短短三四年之内,大明连续死了三个晋王,要说是巧合…… 你信么?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晋王,朝廷无奈,只好让晋王系的分支,宁河恭懿王暂为代理晋王府。 所以问题来了。 这位白捡了一个大便宜的宁河王,代管了晋王府之后,一下子便成了晋王系的扛把子,绝对的正统嫡系。 难怪他敢这样嚣张。 此刻西苑中。 阴沉似水。 朱翊钧沉默不语,似乎,嗅到什么危险的气息,而沈烈也低着头,沉吟着,他知道…… 这个宁河王居心叵测。 三年死了三个晋王,这么离奇的事情是谁干的呐。 不问自知。 而最可怕的是这个宁河王,也是晋王一脉的嫡系,如今他管着两块封地,是绝对有能力勾结番邦谋反作乱的。 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一刻。 朱翊钧与沈烈对看了一眼,同时想到了武宗朝的宁王之乱。 和当年那个憨憨的自大狂宁王朱宸濠相比,若是这个宁河王,以及他背后的晋王系,在富可敌国的晋党支持下,勾结鞑靼人起兵谋反。 那后果不敢想象! 第502章 一丘之貉 不论是财力,还是武力,地处边陲的晋王系,可比当年宁王系强多了,并且…… 若洋河王谋反,与晋王府同气连枝的关中秦王会不会响应。 此事尤未可知。 再往下琢磨,就算关中秦王不敢起兵响应,而甘,陕,宁夏那些归化鞑靼人,瓦剌人必兴风作浪! 那又是一场淘汰大祸! 阴沉中。 沈烈眉头紧皱,在心中直叹气,这事儿又能怪的了谁,还不是怪你们家老祖宗永乐大帝么。 永乐爷自己爱面子,不愿意将削藩进行到底,却将晋王系,宁王系这些祸根留给了子孙后代。 怎么不学唐太宗呐? 你都起兵抢皇位了,还顾忌什么宗亲血脉呐,还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么,就不能学一学李世民,来个宫门喋血么? 此事本就是成王败寇,没什么情面可讲。 一念之差,遗祸无穷。 如今…… 沈烈好似看到了当年武宗年间,宁王谋反的旧事重演。 而此时。 厅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瓢泼大雨中,几个小太监撑着伞,簇拥着内廷总管冯保快步走来。 进了殿。 冯保便又快步走到了朱翊钧面前,连规矩都顾不上了,便从袖子里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取了出来。 “陛下。” 冯保手捧着奏报,低着头,沉声道:“山西总兵李如松,宣府总兵马林急报,河套力兔部异动,哱拜部……也不稳了。” 话音落。 气氛再次变得死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烈皱眉,看了看冯保,轻声道:“敢问冯公,这个哱拜……又是个什么人?” 这可不像汉人的名字。 万岁爷低头不语。 冯保也皱眉,便轻声解释了起来;“哱拜……此人本是鞑靼王子,可是人品太差,作恶太多,当年在隆庆年间,被鞑靼各部联合起来,将他赶出了草原,之后,此人便率部投奔了我皇明,在宁夏给了他一块封地。” 沈烈哑然。 想起来了! 哱拜。 就是那个骄横跋扈的宁夏副总兵。 自己曾经与他在大同府打过交道。 敢情这哱拜,就是个鞑靼版本的二世祖,哪怕在草原上也是人人唾骂的鬼见愁,败家子,无恶不作的杀人魔王! 这样一个头顶流脓,脚底生疮的渣滓来投奔大明,大明本该将其拒之门外,或者干脆将其剿灭。 毕竟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被人看不起,这样的人也谈不上忠心,不管是谁收留了他,便等于是养了个狼崽子。 可万万没想到。 当时主政的晋党高拱内阁,以及晋党元老,三边总督王崇古,竟然替大明做主收容了他,竟然还让他当了大明的宁夏副总兵! 正应了那句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还真是一丘之貉。 这下子。 有了晋党的支持和晋党内阁的封赏,在宁夏卫有了一块地盘,这个在草原上成为丧家之犬的哱拜,便又抖起来了。 十几年来,这个货领着一帮鞑靼兵,在宁夏卫胡作非为,可劲的坑害大明百姓,疯狂敛财来经营他自己的实力。 并且还成天东游西荡,将宣府,大同一带也搅合的鸡犬不宁,十几年下来,这个哱拜的实力渐渐坐大。 又纠结了一些河套地区的鞑靼部落,还有马匪,拥兵五六万,早已成为大明西北的心腹大患! 西北,宣府,大同一带闹出来的乱子。 十有八九都是此人在兴风作浪。 并且这个货最喜欢干的事,便是在大街上强抢民女,肆意凌虐,闹的实在太不像话了。 地方官员,御史不知多少次弹劾此人,都每次被晋党力保,所以十余年来毫发无伤。 一天天的越发猖狂了! 沈烈哑然。 纵观此人的发家史,这不就是那个谁。 大明版本的西夏李元昊嘛? 这便是晋党高拱,王崇古等人,在隆庆年间干出来的破事儿,为大明西北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的大炸弹! 当然了。 晋党和这个哱拜勾结,十多年来也没少捞好处。 死一般的沉寂中。 沈烈嘴角微微抽搐着,徐徐道:“陛下,不如……臣先缓一缓,将通州谷物所关掉。” 此刻形势急转直下,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晋党,晋王系的反击来了,再加上一个大明版本的李元昊在一旁虎视眈眈。 看来。 除掉晋党的计划要缓一缓了。 可朱翊钧却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攥紧了拳头狠狠道:“不准,我皇明……可不是弱宋!” 他低不下这个头! 于是厅中便沉寂了下来。 此时天色渐晚,而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天地间黑漆漆一片。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掌了灯,沈烈在一旁垂首站着,沉吟着对策,也等待着少年天子做出决策。 而猛然间。 万岁爷忽然爆发了,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低吼:“想谋朝篡位么!” 此刻他略带着稚气的脸上,此刻透着几分狰狞,那神情便好似在说,这个洋河王,这些晋王系的人…… 还真把朕当朱允炆了么! 咬着后槽牙。 朱翊钧狠狠道:“大不了……便是一战!” 沈烈也打起精神,轻声应道:“陛下圣明。” 君臣二人对看了一眼,及有默契的分析了起来,当务之急,是一战歼灭那个盘踞在宁夏卫。 却首鼠两端,无恶不作的鞑靼哱拜部,若能干掉他,这便等于是斩掉了晋王系以及晋党的爪牙! 必定可以震慑宵小。 “想做李元昊么?” 朱翊钧咬牙切齿道:“那边让他来试一试,我大明的刀快不快!” 可是能打赢么? 沈烈和冯保低下了头,心中觉得没什么把握,在晋党主政那些年,九边军备荒废太久了。 说一千,道一万。 还是边军不行! 虽说太师张居正主政这些年,调浙军北上,又栽培了辽军,可九边之糜烂已无法收拾。 如今浙军驻扎在密云大营,拱卫京师,辽军驻扎在辽东,防备女真各部,李如松,马云在宣大孤掌难鸣。 并且大军一动,鞑靼,瓦剌各部必趁火打劫。 胜负属实难料。 而此时。 厅外。 侍卫头领急匆匆走来,瞧着脸色铁青的万岁爷。 欲言又止。 朱翊钧正在气头上,不由得怒道:“说!” 侍卫头领一哆嗦,忙大礼参拜,战战兢兢道:“启禀陛下,几位山西籍的翰林,六部大人在外头,吵嚷着要面见陛下。” 第503章 迟暮 此时朱翊钧正在气头上,一听说一群山西籍的翰林,言官们求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眉头一挑。 朱翊钧怒气冲冲道:“不见……让他们给朕滚!” 而沈烈和冯保对看了一眼,心中一沉,立刻知道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稍一沉吟。 沈烈便行了一礼。 从这厅中退了出去,急匆匆前去查看。 此刻天色已晚。 当沈烈赶到了西苑入口处,便瞧见了瓢泼大雨席卷下,一大片人黑压压的盘膝坐在西苑外。 一百多个翰林,言官都穿着五颜六色的官袍,却将官帽摘下来搁在一旁,便那样席地而坐。 随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照亮了那一道道清瘦的身形。 而沈烈楞了愣神,才向着一旁的侍卫领班低声道:“这些人,都是山西籍的官员?” 侍卫领班忙应了一声:“回沈爷的话,十有八九。” 沈烈便不再多言。 只是举着伞,看着这些晋党官员们正在上演的逼宫大戏,看着架势,这帮人是打算静坐,绝食…… 见不到万岁爷是不肯罢休了。 将整件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沈烈终于明白了。 晋王系对他的收买,示威,同时边关不稳,宁夏乃至河套一带的哱拜军,鞑靼人蠢蠢欲动。 如今再加上在京官员绝食请愿,这可是一套的组合拳。 来势汹汹。 这一刻。 沈烈面沉似水,终于领教到了什么叫做党争,什么叫做死谏逼宫,又为何在这大明,就连皇权也得向着读书人低头。 这些读书人背后,站着的是一个个豪门世家。 默然中。 看着那些在瓢泼大雨中静坐的官员,侍卫领班担忧道:“沈爷,得想个法子呀,倘若真是死了几个,那只怕……” 只怕是天下哗然,士林清议便好似惊涛海浪一般席卷而来,他沈某人的下场必定好不了。 沈烈点点头,应了一声:“先淋着吧。”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眼中,再一次闪烁起了淡淡的杀机,心中更是十分明白,什么静坐,死谏并不可怕。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枪杆子出政权。 关键还是在于前线能不能打赢,打赢了,那么一切流言蜚语便会平息,什么死谏都是笑话。 打不赢那便万事皆休。 也不急着回去复命,举着伞,沈烈徐徐走到了凉亭中,便抄起了胳膊,背靠着大红色的盘龙柱子。 用幽幽目光的细细端详着。 夜已深。 那一百多个晋党官员却始终未曾动过,又伴随着咔擦一道闪电落下,那凉亭中,盘龙柱旁。 沈烈的身形却已消失不见。 天亮后。 暴雨停歇,天空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而聚集在西苑外的晋党中人却越来越多。 此时已是九月天。 一场秋雨一场凉。 湿冷中。 嘴唇有些发紫的晋党翰林们,便那样盘膝坐在泥泞之中,而消息便好似瘟疫一般传言了出去。 而群臣哗然。 当万岁爷的身影在御林军簇拥之下,终于出现在了西苑深处,便立刻有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有心人竖起了几杆大旗。 那旗杆上一个个血淋淋的大字,真叫人触目惊心。 “清君侧,除奸佞。” 这倒是还好。 可是当“靖国难”的大旗竖了起来,十九岁的万历皇帝,那张铁青略带稚嫩的脸上立刻便狰狞了。 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大明朝,无人敢提的禁忌。 “抓起来!” “将这些逆贼革职,查办……诛九族!” 万岁爷的咆哮声中,冯保苦苦阻拦,死命抓住了少年天子的胳膊,拼死阻拦这一场大祸。 将暴怒的少年天子拽回了皇帝别院,冯保又哆嗦着,叫人去慈宁宫将太后请来,这个时候…… 大概只有太后可以力挽狂澜。 而此时。 不远处,通往西苑的甬道上,却突然出现了一顶八抬大轿,随着那轿子颤颤巍巍的抬了过来。 落了地。 顷刻间。 刚才还沸沸扬扬的西苑入口处,变得一片沉寂,随着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掀开了轿帘。 沈烈赶忙撑开了伞,上前一步,将身材清瘦,病容满面的老丈人搀了下来,而整个世界似乎沉寂了下来。 微风徐徐。 秋雨淋漓中。 响起了几声轻咳。 在女婿搀扶下,拄着拐杖的张居正掩上了嘴,虚弱的轻咳过后便又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那些落汤鸡一般的晋党官员,还有那几杆血淋淋的大旗。 那清瘦的脸一僵,眼中便闪烁起了一道精光。 “咳。” 这一刻,那个权倾朝野,独揽大权,敢与天下权贵为敌,甚至对天子都动辄喝骂的的大明首辅又回来了。 “厂卫听令。” 声音不大。 却如此威严。 此刻。 张居正眼中闪烁着冷冽寒芒,低喝道:“给本辅……将这些乱臣贼子革职下狱,抄家问斩,子孙后代……永不叙用!” 一句乱臣贼子便定了性。 于是乎。 这些人便从逼宫变成了乱党,虽病容满面,可张居正的手段依旧是那般狠辣决断,便如同…… 他当年一意孤行,下令禁绝天下书院一般决断。 那威严的目光只是一扫,刚才还吵闹个不停的晋党官员,立刻便面色大变,噤若寒蝉。 而随着沈烈一挥手,厂卫,御林军如梦方醒,手持刀枪,一拥而上,将鸦雀无声的晋党官员拽了起来。 稍有不从便是拳脚交加。 于是片刻后。 这世界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而张居正苍白的面色依旧阴沉,带着几分虚弱,又徐徐道:“传本辅手令,命戚继光所部调步骑三万,出密云……命李成梁所部出精骑两万,出辽西……驰援宣大。” “命宣府,大同,太原各镇,各卫,各道整军备战,各府,各县当征发民壮,筹备粮草,以供大军所需,若违令者……斩立决!”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做出了一系列兵力部署。 淅淅沥沥的秋雨中。 似乎。 弥漫起了淡淡的血腥气味。 而这天地之间。 天下万民似乎都在屏息以待。 便只有近在咫尺的沈烈,才能感受到张居正瘦骨嶙峋的身体,其实在剧烈的颤抖着。 许是难以忍受的疼痛,这位大明的擎天巨擘,用拐杖重重的蹲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了低低的咆哮。 “下旨……命晋王侄孙朱敏淳,即刻继位晋王……晋王大位,事关国体,悬而不决……成何体统!” 第504章 西风紧 随着张居正低低的咆哮,声音虽有些虚弱,身形虽然十分消瘦,可是这西苑内外。 这京城。 这天下的人心却似乎抖颤了起来。 宵小之辈。 噤若寒蝉。 在这一刻,那个敢与天下人为敌,敢动辄训斥天子,权倾朝野的一手遮天之帝国权相又回来了。 这一刻。 整个天下,乃至西北,塞北都在震颤。 而张居正清瘦的脸上也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连呼吸急促起来,开始气喘吁吁,不知是虚弱还是剧痛,让他干瘦的身体完全靠在了女婿身上。 尽管如此。 那威严的目光却好似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宁河王,晋王府中人,还有张四维战战兢兢的模样。 十余年的威严,非一朝一夕之功。 天下宵小。 为之胆寒。 不多时。 张居正缓了缓,便又暴怒道:“请陛下拟旨……发往鞑靼人的归化城,问一问那顺义王……叫他将族中各部约束好,若不然……胆敢冒犯我皇明虎威者……我皇明天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就是要递国书宣战了。 而这国书上,通篇便只有两个字。 “开战!” 倘若别人说这样倒也罢了,那顺义王未必会害怕。 可这话是张居正说的,他既然说了寸草不生,那一旦开战,归化城内外的鞑靼人,必然是要通通死绝的! 可以想见的是,当这大明的国书送到了归化城,顺义王,鞑靼各部必然是噤若寒蝉的。 张居正的怒火岂是轻易可以平息? 顷刻间。 西苑内外的御林军精神大振,那腰杆便不由自主的挺直了。 风雨中。 沈烈心中明白,随着辽军,浙军出兵五万,一路驰援宣府,大同,宁夏卫,另一路出辽西,威慑漠南。 九边稳了,西北也稳定了。 “请陛下拟旨!” 喘息着。 张居正又怒道:“当褫夺洋河王爵位……这是要谋朝篡位么……本辅……这还没死呐!” 沈烈赶忙应是,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赶忙将岳丈搀扶进了轿子里。 而此刻。 这大明第一名相已是大汗淋漓。 十分虚弱。 沈烈心中一揪,忙道:“岳丈觉得如何?” 张居正虽剧痛难当,却向着沈烈露出了微笑,含笑点了点头,然后便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沈烈强自镇定,赶忙向着张简修和一干护卫挥了挥手,轻声道:“快……送太师回府。” 随着那八抬大轿缓缓离去。 秋雨中。 放眼望去是一片萧瑟。 而大明王朝隐忍了十年的战争机器,随着张居正的暴怒,似乎徐徐开动了起来。 踩着泥泞。 撑着伞。 沈烈快步走进了不远处的皇帝别院中,推开门,便瞧见了好似从噩梦中醒来的少年天子。 此刻如蒙大赦一般瘫坐在了龙椅上,全身早已是大汗淋漓。 沈烈上前几步,低声道:“陛下。” 此刻。 从噩梦中惊醒的朱翊钧,竟不敢直视沈烈灼灼目光,却不知为何,十九岁的万历皇帝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沈烈幽幽一叹。 终究是皇上太嫩了,镇不住这天下呀。 不再多言。 沈烈低声道:“臣……告退。” 而朱翊钧并未挽留,只是怔怔的瘫坐在龙椅上发呆。 出西苑。 沈烈行色匆匆,也顾不上淅淅沥沥的小雨,便将邮纸伞扔给了护卫,自己翻身上马,在雨幕中疾驰而去。 片刻后。 太师府。 一片忙乱中。 陷入昏迷的张居正,情况已经十分不妙,似乎已经到了弥留阶段。 卧房中一片混乱,传来了女子的啜泣声,而沈烈和张简修,在门外焦急的踱着步子。 直到定州名医马金堂从房中出来,二人便赶忙迎了上去。 “如何了?” 急切中。 马金堂眼神黯淡。 摇了摇头。 而沈烈的心便沉了下去,向着张四哥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将马金堂拽到一旁,低声道。 “他老人家……还有多少时日?” 四下无人。 马金堂低声道:“短则一月,长则一旬。” 张简修虎躯一颤,顿时泪如涌泉。 而沈烈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死寂中。 张静修从卧房中跑了出来,那婆娑的泪眼转了一圈,便快步向着沈烈扑来,用一双粉拳狠狠的捶打着沈烈的胸膛。 泣不成声。 “明知父亲抱恙,你还让他……呜呜……” 而沈烈则面如死灰,任那粉拳落在了身上,等到她打累了,带着哭腔扑入自己怀中。 大明的天眼看着就要塌了。 而沈烈却咬着牙,向张四哥低声道:“此事……府中上下当守口如瓶,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此事若传扬出去,则天下震动,才刚刚稳住的局面便又乱了,一切努力便会付诸东流。 随着脸色阴沉的张简修点点头。 踉跄着走了。 沈烈便又轻抚着爱妻柔嫩的粉背,低声安抚了一番,又抬头看了看天,整颗心便好似沉到了谷底。 而天地之间是一片昏暗。 数日后。 北镇抚司。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而随着张居正出面,浙党主持的内阁出奇的配合,连个屁也不敢放,也不敢下班之。 户部老老实实的调拨了银两,粮草,兵部也将几个军械库打开了,十年来囤积的火器,火箭车,战马,甲胄…… 开始大量调拨给前线。 而官厅中,沈烈,张简修,与昨日进京的戚继光围坐一团,商量起了九边和西北的局势。 沉默中。 张简修有些沉不住气,低声道:“戚帅见过万岁了么?” 戚继光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丢了魂的少年天子十分配合,已经下旨让这位在密云坐冷板凳的大明军神出山,出任三边总督。 总督山西,山西,甘肃,宁夏几省军务。 总揽军权。 说起来三边总督这个极为重要的职位,早在十年前就该戚继光来担任,可是…… 从弘治朝开始,文贵武贱的清醒越发严重,自从有了三边总督这个职位,就一直由文臣来担任。 说起来让人直皱眉头。 这个相当于西北前敌总指挥的职位,一直以来,都是由文官集团把持,第一任三边总督叫做王越,官职是…… 左都御史。 是个翰林出身的言官。 可是一个翰林,都御使会打仗嘛,他能当前敌总指挥嘛,那自然是不会的,于是一通瞎指挥过后。 前线明军被坑惨了,实在难以忍受。 纷纷上奏。 面对前线将领的抗议。 懦弱的弘治皇帝只好妥协,又或许是文官集团,也知道自己不是打仗的材料,便只好又把这个职务给撤掉了。 一直到了嘉靖四年,西北再次糜烂…… 朝廷只好再次设立三边总督一职。 第505章 军神出山 可是狗改不了吃那什么,嘉靖四年,朝廷再次设立三边总督一职,而这一年…… 出任三边总督的依旧是文官,并且这个极为重要的职位,以及宣大总督一职,一直由晋党把持。 这么干西北能不乱么。 前敌总指挥这样的要职,能是随便什么言官清流就能当的么,可是和战绩彪炳的戚继光相比。 谁有资格当这个三边总督? 就离谱! 直到此时晋党倒台,被齐楚浙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密云大营坐了多年冷板凳的戚继光出山了。 终于。 这位被排挤了许多年的大明军神,开始总督西北军务,而历史似乎在不经意间,发生了一丝丝微妙的变化。 一旁。 沈烈看着这位大明军神一身戎装,还有斑白的鬓角,也有些急切道:“戚帅请给咱们交个底,这一仗……咱能打赢么?” 戚继光闻言,却哑然失笑,老神在在的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喝了口清茶,又弹了弹大红军服上的灰尘。 那神情…… 压根没将那个哱拜,还有什么晋党,晋王系放在眼中。 “哎?” 对了。 沈烈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堂堂大明军神,一生戎马,未尝一败,他怎会将一个草原上的败类放在眼中? 官厅中。 气氛稍微轻松了少许。 沈烈赶忙拿起了茶壶,又给戚帅倒了杯茶,轻声道:“我祝戚帅马到成功,横扫宵小。” 戚继光咧了咧嘴,有些溺爱的看着,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你这滑头的小子,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吧,这一仗打不成的。” 沈烈忙道:“此话从何说起?” 戚继光目光幽幽,徐徐道:“哱拜不足为惧,乌合之众罢了,可……本镇麾下浙兵以步卒为主力,怕是追之不及。 一句话。 沈烈立刻明白了,忍不住挠了挠头。 对。 这是千百年来,中原王朝的步兵主力与草原骑兵对垒时,最棘手的大问题,不是打不过,是真的追不上。 以那个哱拜的出身和脾气来说。 只怕浙军还没到。 风声一紧。 那个货早就带着部下化整为零,骑着马跑了,果然如戚帅所言,这一仗只怕是打不起来。 那个哱拜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搞不好,这个货如今早就扔下了封地,带着手下往草原深处遁走了。 这个仗。 可不是明军想打就能打起来的,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沉寂中。 沈烈和张简修对看了一眼,齐声道:“那该如何做?” 瞧着两个小辈。 戚继光却哑然失笑道:“守城便可。” 面色一沉。 戚继光教训道:“军国大事,非同小可,当徐徐图之!” 那神情好似在说,你们两个小辈能沉稳一点么,动不动就要撺掇着皇上赤膊上阵,倾举国之力和人家血拼。 你要教老夫打仗么,仗是这样打的么? “哎!” 沈烈赶忙低头认错:“戚帅说的是。” 又一巴掌拍在了腿上,沈烈索性也不问了,自己这个半吊子想要教戚帅大战么,纯粹是瞎操心。 别管这个仗怎么打,如今戚帅出山,率三万浙军坐镇宣大。 九边,西北之地自然稳如泰山。 又闲聊了几句,戚继光便站了起来,整了整军服,向着两个小辈挥了挥手,便倒提着马鞭向着官厅外走了出去。 沈烈二人便赶忙起身相送,看着戚继光翻身上马,在彪悍护卫簇拥下,向着城外行去。 那笔挺的背影却显得有些消瘦。 而沈烈良久不语。 他知道。 这只是万历年间,西北大乱的一次预演,而戚继光和他麾下的浙军都已经不年轻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 摇了摇头。 沈烈正要说话时,从长街尽头来了几个衣甲鲜明的御林军,向着沈烈恭敬的行了一礼。 “传陛下口谕,宣……沈爷入宫面圣。” 片刻后。 西苑。 讲武堂中依旧热火朝天,武进士出身的天子门生们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操练的更加卖力。 一片火热中。 沈烈随着御前侍卫,走进了白虎节堂。 大门敞开着。 穿着一身明光铠的万岁爷,正在挥舞着祖上传下来的百锻长刀,奋力劈砍着几个人形靶子。 步法,刀法,准度都无可挑剔,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随着戚继光出山镇守宣大,局势应该是稳住了。 可万岁爷看上去有些不开心。 闷闷的, 沈烈便垂手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直到。 皇上发出了一声低喝,将那人形木靶砍成了两段,周围才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喝彩声。 又瞧着万岁爷擦了把汗,将战刀归鞘,便带着一身甲胄向沈烈走来,闷闷的招呼了一声。 “你岳父如何了?” 沈烈嘴角微微抽搐,轻声道:“不太好。”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又接过丝巾擦了把汗,便闷声闷气道:“坐!” 沈烈并未多言。 也没坐。 朱翊钧也并未计较,只是闷闷不乐道:“病没好……便好生在家养着,非得逞强么,朕……照样能收拾那帮乱臣贼子。” 沈烈哑然。 明白了。 感情老岳父出面稳住了局势,这位爷心里又不平衡了,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很没面子。 这倒是很容易理解,但凡做皇帝的有点野心,见到一位老臣出马,威风八面,三两句话便将乱臣贼子给收拾了。 心中也必然挺不是滋味儿。 而沈烈微微皱眉,轻声道:“臣有一事不明,请陛下解惑,陛下以为……浙军,辽军,前线那些忠勇明军,他们……为何而战?” 打仗是要死人的! 为什么。 他们愿意舍生忘死。 朱翊钧一呆,本能道:“那自然是他们忠君……” 话说了一半,他自己都有些心虚了,声音越来越小了,说什么边关将士,忠君爱国…… 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或许。 大明边军,还有那些凄惨无比的军户连他这个天子姓什么,叫什么,年号是啥也未必清楚。 又谈何忠君爱国? 一时间朱翊钧竟张口结舌。 沈烈便柔声道:“只因……为了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他们不惜以命相搏,太师……这十年来做了什么?” 无是是赏罚分明。 对前线将士有功必赏,有过必究,故此不管是辽军,浙军,又或者那些精锐的九边夜不收,无不舍命追随。 仅此而已。 一阵沉默过后。 朱翊钧稍显有些不悦,红着脸看了过来,终究是还是泄气了,便日渐挺拔的身形凭空矮了半头。 良久。 少年天子才闷声道:“来人,叫御医挑选几味麝香,老山参,随朕一同去太师府。” 或许他想开了,和一个将死之人较什么劲呐。 沈烈心中一宽,忙道:“陛下圣明。” 一场逼宫乱局之后,皇上和太师之间的心结可算是解开了,虽然说晚了些,可总算是一件幸事。 第506章 和解 可是话说完,朱翊钧立刻便有些后悔了,纠结了起来:“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朕改日再去?” 看的出来。 这位万岁爷对于去太师府,探望重病中的老恩师这件事,还有些本能的抵触,这种学生对老师又敬,又怕,又有些厌恶的情感可真是太真实了。 沈烈一愣,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忙道:“陛下……择日不如撞日,别改了……” 看着万岁爷想要反悔,往后面退了几步想要溜走。 沈烈快赶忙上前一步,伸出手,抓着万岁的胳膊道:“君无戏言,陛下身为天子,说出去的便好似泼出去的水……一口唾沫一个钉!” 话已出口。 想反悔可不成。 朱翊钧急了,佯怒道:“撒手,你要欺君么?” 沈烈不管。 我就不撒手,有本事你叫侍卫把老子推出去咔擦了,于是二人便在御林军的眼皮子底下拉扯了起来。 对于沈千户和皇上这种没大没小,不讲礼法的行为,小太监,侍卫早已经习惯了,一脸木然的低头看着脚尖, 假作不知。 二人拉扯了一阵。 朱翊钧挣脱不开,又理亏,便只好拧巴着,向着小太监挥手道:“还不快去太医院传旨!” 几个侍奉在左右的小太监赶忙应诺了,便前去御医院传旨。 片刻后。 便有几位御医,带着精心挑选的麝香人参急匆匆赶来。 众人又眼巴巴的看着,万岁爷在侍卫帮助下,脱下了那身成祖爷传下来的甲胄,又要磨磨蹭蹭的去沐浴更衣。 沈烈便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后,才终于等到万岁爷换好了微服,骑着马出了西苑,在御前高手的护卫下…… 来到了内皇城根下的太师府门前。 此时雨后初晴。 紧闭的太师府大门外长出了翠绿的青草,长期的闭门谢客,让这昔日人来人往的府邸变得门庭冷落。 不论昔日如何权倾朝野,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想必。 万岁爷小时候没少往这府上跑。 可站在这熟悉的大门前,朱翊钧却又有些纠结了,在那朱红色的大门前徘徊了半天,却迟迟迈不动步子。 沈烈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不耐,便抽愣子上前一步,在一众侍卫高手的注视下催促道。 “敲门吧,陛下。” 向着那敞开了一道缝隙的侧门,沈烈撇了撇嘴,轻声道:“这都已经到家门口了,陛下就别拘着了。” 这怎么还认生呐。 此时朱翊钧面色涨红,还要抗拒一番:“朕不怕他!” 朕堂堂一国之君,害怕一个卧病在床的太师做什么。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是这太师府的门便好似有什么魔力,阻挡住了他的脚步。 那红彤彤的脸色便好似在说。 朕的面子呐! 不要了么。 沈烈无奈,便只好自己走过去敲门,还一边嘟囔着:“知道了……是臣硬架着陛下来的。” 今日的起居注上就这样写! “某年某月某日,奸佞沈烈威逼利诱,上不得已,而屈尊太师府。” 皇上怎么可能向一个权相低头呐,万万不可能,这种事一般来说都是奸臣逼着皇上干的。 于是又一番磨蹭,拉拉扯扯过后。 沈烈便走上前,敲了敲侧门。 不多时。 那太师府的侧门便打开了,而前来开门的一个年老的护院,瞧着自家姑爷和一位身材微胖的青年站在面前。 “姑爷来啦……哎哟喂!” 老护院先向着姑爷打了个招呼,很快便认出了万岁爷,当场便吓得跪了下去,而整个太师府在片刻后,便略略的喧嚣了起来。 万岁爷来了! 掌管太师府的二夫人带着几位赋闲在家的公子,慌忙赶来迎驾,淡淡的哀伤中又流露出几分喜悦。 气氛虽然有些尴尬,可是何尝又不是惊喜。 这场面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 于是一番热闹过后,几人便走进了内宅,见到了卧榻之上昏迷不醒的张居正,而这一刻。 瞧着万岁爷站在房中,脸上的纠结,还有僵硬的身体,那一副不自在的样子,沈烈赶忙向着二夫人,大公子等人使了个眼色。 几人上前试探着将老爷唤醒,瞧着张居正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无神的眼中闪烁起了一丝亮光。 几人便又默默的从房中退了出去,让这对师徒独处片刻。 房门敞开着。 四周围是从海外进贡未来的奇珍异草,有些枯萎了,有些却含苞待放,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花香。 静谧无声中。 沈烈与太师府众人垂手站在门外,看着房中那一对恩怨纠葛的师徒,面对面的轻声细语这。 从万岁的神色来看…… 谈的还不错。 于是在翘首以待中。 终于。 四下无人处,在病榻前纠结了许久的天子,那微胖的身形动了,天子迈动着步子坐到了床榻前。 先是说了几句话,然后便伸出手,替老师掖了掖被子。 沈烈心中一宽。 松了口气。 这个死结终究是解开了,虽说晚了点,可也算皆大欢喜,这一刻对万历朝的大明来说意义重大。 张府保住了,新政不会废除了,老岳父身后的哀荣自然也不在话下,他的牌位可是要迎入太庙的! 而老岳父此时若是神智还清醒,此生也应该知足了。 为人臣。 配享太庙。 自古以来又有几人?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身后哀荣,或许比活着还重要。 入夜。 离开了太师府,骑着马,君臣二人在宵禁后的内城徐徐而行,不远处,内城墙上的御林军正在排水。 积水顺着城墙里的暗道喷涌而出,而鼻端萦绕着淡淡的土腥气味。 一边走着。 朱翊钧忽道:“早些年,朕……是被人蛊惑了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沈烈哑然,却很快便明白了过来,这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保真! 咱们这位皇上,从小在太师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就怕他走了弯路,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生长于深宫之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又能用花言巧语来蛊惑他,除了张四维和晋党那帮人,绝对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因为别人压根没有接近天子的机会! 还有那个狐媚子郑淑仪…… 想当初。 也没少吹枕边风吧。 而显然。 此时的朱翊钧是彻底清醒了,认清了现实,认清了坏人,更难得竟然低下了骄傲的头。 第507章 扩编三大营 皇上竟然低头认错了,这让沈烈大为意外,侧目以对,识趣的不再多言,这个时候就别刺激他了。 心中却又感慨万分。 皇上为什么会低头,皇上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低头? 或许。 只有当晋王系发难,晋党逼宫,当皇位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之时,他才会幡然醒悟,开始反省自己。 沉默中。 君臣二人并骑而行。 过了许久。 眼看着到了西苑入口处,从这位天子口中,突然憋出了几个字:“天下言官皆可杀!” 沈烈再次哑然,一时间,心中竟然生出了时空穿越的错觉,这话怎么听上去有些耳熟呐? 这又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得咧。 别问了。 在马背上行了一礼,沈烈恭敬道:“陛下圣明。” 而朱翊钧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勒住了马,便咬着牙道:“朕意已决,朕要扩充三大营,先让讲武堂的人补入,再从今年的轮值班军之中抽调精锐,将三大营……扩充至三万步骑!” 沈烈微微错愕,心中又是一喜,忙道:“陛下圣明。” 这一刻。 沈烈都快哭出来了,经过他旁敲侧击了这么久,经过了晋党逼宫,晋王系造反之后。 咱万历爷终于开窍了呀,竟然知道抓军权了,他竟然明白了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 太难了。 “不易啊!” 说起来精兵这玩意儿,爹有妈有都不如自己有,辽军,浙军到了这京畿一带,再怎么精锐也终究是客军。 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天子手里没点家底能行么,那岂不是任人拿捏么,这件事…… 曾经永乐爷想的很明白,将天下精兵集中于京畿,建立了京营,牢牢控制着兵权。 可京营糜烂。 如今还能打的只剩下三大营,三大营虽然精锐,也是天子直属,可兵力太少,加起来也不过万把人。 就这么点兵力。 就算再精锐又能干成什么事儿? 这么算起来。 堂堂大明天子,能直接指挥的精锐部队便只有一个师,这属实说不过去了,可如今三大营从一个师的规模扩编成一个军,可就有点意思了。 “三万步骑……装备精良……” 沈烈琢磨着,有这样一支天子直属兵马镇守京畿,应该不会再向隆庆朝那样,被鞑靼人的骑兵在家门口耀武扬威了吧! 依稀中。 沈烈看到了大明皇家陆军的雏形。 当然了。 皇帝抓军权这件事,在大明中后期来说,风险系数极高,想抓军权的几位大明天子,不是成了昏君就是莫名其妙的死了。 就连嘉靖爷那么精明的人,也不敢直接抓军权,又或许是嘉靖爷曾经尝试过,后来心灰意冷了。 索性躲在宫中炼丹修仙。 若不然。 又能如何? 君臣二人,便在这西苑入口外嘀咕了起来。 四下无人。 朱翊钧凑了过来,狠狠道:“你也得放手去做,尽快将票号钱庄开起来,还有那通州谷物所……也得建的再大一些。” 沈烈心领神会道:“臣明白。” 皇上要养兵,不得花钱么,如今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捞钱,这便是万岁爷给了尚方宝剑。 传说中的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现如今他这个厂卫大员,可真有点刘瑾的意思了,君臣二人又嘀咕了片刻,才各自打道回府。 一转眼。 又是两天后。 通州码头。 秋风萧瑟中。 日出东方。 当天空中现出了第一道曙光,随着一声锣响看,通州抄关便在晨曦中繁忙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客船,商船沿着运河排列。 依旧一眼望不到头。 可这繁忙中又似乎有些许变化,码头上挎着腰刀的漕兵,锦衣卫,与穿着褐色衣衫的番子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周围。 就连派驻在码头的御史,也和几位东厂掌班,漕运衙门的官员凑在一起闲聊着,看上去一团和气。 又似乎…… 恢复到了那些年大明盛世的光景,最少看起来是如此。 距抄关约五百丈。 通州谷物所。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静谧中,隐约传出了桌椅摇晃的声音,还有女子强行压抑的低吟浅唱。 房中光线略有些昏暗,风韵妇人趴伏在八仙桌上,身上的长裙被掀开,丝滑的亵裤退到了腿弯,而白皙妙曼的身段尽力舒展着,那白皙的脖颈好似中了箭的天鹅一般微微仰起,摇曳着。 那明眸皓齿,容颜娇艳,明眸微闭,俏脸上似略略带着一丝痛楚,将那双玉足绷紧,笔直,而身后的男子带着粗暴捉着她玲珑的丰盈处,轻拢慢捻着。 不堪采摘的美妇人似要躲闪,却根本没有空间,便只好从雪白的喉咙中,发出了小猫一般难耐的声音。 良久才平息下来。 背后灼热健壮的身体离去,美妇人歇息了片刻,便有些手忙脚乱的整理好衣衫,又回过头白了一眼。 而此时。 门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李常氏赶忙一本正经的坐直身体,而沈烈则徐徐走到了窗边。 打开了紧闭的窗户。 擦了擦汗。 同时看向了外面街道,那人山人海中,喧嚣扑面而来,正在交易谷物的商贾们如过江之鲫。 繁忙中。 成箱的银票,还有散碎银子,铜钱,在登记入账之后,被荷枪实弹的番子们抬进了库房。 而街道上那黑洞洞的燧发火枪,那些身穿褐色衣衫,带着尖冒却腰杆笔挺的番子,恰到好处的彰显着这谷物所的威严。 再往远处看,对面街上正在施工,那一大片商铺,房舍正在大规模的拆迁,在厂卫的威压之下。 店铺主人又或者房主们都识趣的选择了低头,捏着鼻子认了这倒霉的生意,将房契,地契乖乖交了出去。 片刻后。 沈烈便又将窗户关上了。 转过身。 走到了墙边,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长卷,这出自名家之手的长卷墨迹未干,那长卷之上用浓墨重彩。 画着一幢幢建筑,一条条街道,那建筑上还标注着一块块牌匾,上面写着生丝,茶叶,瓷器…… 图穷匕见。 摆明了。 这条街建成之后,所交易的货物将会从谷物,扩大到这些贸易量巨大的主要商品。 依托于漕运,乃至于正在建设中的天津卫码头,一个大明版本的商品交易中心正在快速形成。 而皇权,厂卫,辽军,浙军再加上浙党的配合,让这一切都成为了可能,因此带来的将会是巨额利润。 第508章 布局 看着这锦绣长卷,沈烈眼睛眯了起来。 目光渐渐迷离起来。 片刻后,沈烈又忽然转过身,轻声道:“沈某有一事,还要请总镖头出手相助。” 真羞涩难当的李常氏,将丰腴的玉腿并紧了一些,忙柔顺的应了一声:“是。” 这个年月的女子便是如此,一旦有了亲密的这种关系,那便是从一而终,认死理了。 不必担心她有起什么异心。 想了想。 沈烈便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名册递了过去,然后看着她明艳的俏脸,轻声道:“沈某会在总镖头的镖队中安插一些人手,劳烦总镖头……暗中与这些人维持联络。” 手捧着这份名册。 李常氏小吃一惊,忙乖乖应道:“是。” 她自然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那自然是东厂在山西,在宣府,大同一带安插的眼线。 这倒也对。 东厂嘛。 鼎盛时东厂势力遍布各地,连朝鲜,蒙古都有大量密探,如今不过是从操就业罢了。 见她如此柔顺,又端庄美艳。 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荡。 将那不合时宜的念头强压了下去。 沈烈便捉着李常氏柔软的玉手拍了拍,压低了声音,再三叮嘱:“事关你我二人的身家性命看,万万不容有失。” 虽有了肌肤之亲,可李常氏仍有些难以招架,忙垂下了雪白的脖颈,又应了一声。 “嗯。” 良久无言。 沈烈便轻声道:“如此……总镖头打算何时离京?” 李常氏明眸一黯,轻声道:“明日一早便走。” 淡淡的离愁浮上了心头,在京城耽搁了这么多天,回程的货物已经装满了一辆辆大车,也是该返程了。 静谧中。 沈烈又道:“我再调五十名火铳手给你,一路平安,如此……便恕沈某不远送了。” 李常氏忙打起精神,敛衽一礼:“沈大人贵人事多,本该如此。” 想一想。 似乎也没有理由再纠缠下去,她便转身盈盈离去,而沈烈却徐徐走到了窗边,看着那窈窕丰盈的身影与李素素汇合。 却又回过头向着窗边看了看。 沈烈便也挥了挥手。 就在前后脚的工夫,房门打开,幽香怡人,一朵红影飘了进来,用一双明明亮的眸子向着周围打量了起来。 甚至于,起了疑心的白小娘子还用力抽了抽小鼻子,想要从这房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沈烈也没阻拦,只是安静的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眼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泽。 不多时。 白贞贞好似察觉了什么,俏脸一红,撅着小嘴快步走来,将一方绢布在沈烈面前晃了晃。 “哼!” 随着白小娘子发出了一声娇哼,嫌弃的将绢布扔到了一旁,又撅着小嘴翻了个娇媚的白眼。 沈烈便只好笑了笑。 也不解释。 白贞贞也知他不会辩解,气急了,便好似宣誓主权一般伸出藕臂,紧紧抱住爱郎的胳膊。 沈烈便只好安慰了几句:“好了。” “我知错了。” 哄的她回嗔作喜,抱紧了自己的粗腰,沈烈便又伸手在她柔顺的长发上轻抚着,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而白贞贞则星眸微闭。 她觉得…… 沈烈似乎性子变了,要是以前,他绝不会使出这样的手段,让那俏寡妇对他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可人都是会变得。 如今的沈烈变的有些冷漠,变得深沉了,让她有些看不透了,这样的感觉让她芳心中略有些慌张。 便抱的更紧了。 而沈烈稍一沉吟,便拍了拍她的粉臂,然后便轻声道:“走,去左卫。” 等到二人牵着马,带着几个护兵在人群中穿行而过,面前是拥挤的人潮,排着队等待进入谷物所买卖粮食的粮商。 还有那一手挥舞着银票,另一手抓紧了期票的赌徒。 实在太挤了。 水泄不通。 一个不小心,白贞贞便被人撞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叫:“哎哟……登徒子,走路没长眼睛么!” 那人赶忙点头哈腰的道歉,然后继续向着交易大厅里挤去。 白贞贞撅起了小嘴儿。 沈烈却好似发现了什么。 “等会儿!” 站在人群中,看着不远处几个家奴保护下,同样一身臭汗的华服老者,沈烈用力擦了擦眼睛。 “这不是……太国丈么?” 就这么一耽搁,太国丈也看了过来,那张市侩之极且皱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沈大人!” 随着太国丈挥了挥手,又带着家奴和两个国舅儿子走了过来,满面笑容的笑着沈烈拱手作揖。 恭维声不绝于耳。 这父子三人谄媚的神情,便好似看到了财神爷。 “多日不见,沈大人风采依旧,这位姑娘是?” 这爷儿仨也实在太热情了。 沈烈便只好停下了脚步,敷衍了几句:“多日不见,太国丈,两位国舅……嗯!” 看了看太国丈和两个傻儿子手中的一大叠谷物期票,沈烈嘴角微微抽搐着,含糊道。 “沈某公务在身,便恕不奉陪了,太国丈请自便吧。” 这是买了多少张期票呀。 该不会。 这位小门小户出身的太国丈,大明的武清侯爷连自己的棺材本也掏出来了吧! 几位皇亲国戚赶忙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沈大人只管走。”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摆脱了这几位太后娘家人的纠缠,沈烈便又和白小娘子对看了一眼。 白小娘子娇媚吐了吐小舌头,轻声道:“完啦,这下子……你可是把太国丈一家坑惨了。” 这期票里面的各种猫腻,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 二人同时想到了李太后。 沈烈打了个寒噤,忙道:“走,赶紧走。” 白小娘子那张狐媚的瓜子俏脸上,便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又低声道:“糟啦,若是日后太后找你算账……” 可咋整? 闻此言。 沈烈面色微变,便狠狠瞪了她一眼,训斥道:“就你话多,太后日后若是找我算账,我就把你卖了抵账!” 还愣着做什么? 无人处。 二人翻身上马,带着护兵向天津左卫疾驰而去,而一路上时不时,仍旧能听到白小娘子盈银铃一般的娇笑声。 午后。 天津左卫。 一场酣畅的暴雨过后,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润。 虽然已经错过了农时,可番薯,土豆这些高产粮食品种,再一次展现出巨大的优势,只管往地里种便是了。 倘若耕作的精细一些,亩产三四千斤是极稳妥的。 第509章 播种 看着漫山遍野正在劳作的军户,缺胳膊少腿的浙军老卒,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的笑容。 沈烈心中稍安。 他可算明白了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涵义,就这玩意儿还真就是量大管饱,并且也不需要占用上好的水浇地。 只需将荒地,山地深耕然后种下便可,而河边那些商号的水浇地则腾出来种麦子,种菜,种些值钱的经济作物。 当难以耕种的山地,荒地都利用了起来,粮荒似乎渐渐变得遥远,以至于番薯的产量实在太大了,人吃不完便开始用来喂猪。 这又是一条财路。 而尝到了种番薯的甜头后,天津中卫,右卫也开始大规模种植,随着沼气池,鱼塘开始大规模修建,鸡鸭鱼也养了起来。 只短短一年,田间地头上便鸡鸭成群,那鱼塘中波光粼粼,隐约可见一尾尾游鱼。 甚至鱼塘边上还种下了桑树,白广恩喜不自胜,正在筹备着办一个蚕场,产一些生丝来换取钱财。 午后。 秋意浓。 沈烈与白广恩父女,在田间地头徐徐踱着步子,一边闲聊着明年的天时还有收成。 抬头看了看天。 白广恩清瘦的老脸上便露出了几分欣慰,笃定道:“以老夫耕作数十年的经验来看,来年……必是风调雨顺,谷物满仓。” 沈烈点点头,笑着道:“希望如此吧。” 白贞贞却在一旁憋着笑,此时,她便又想起来买了满手期票的太国丈,还有两位太国舅。 那父子三人是买来年大灾,粮价暴涨…… “噗嗤。” 白小娘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好似看到了来年夏粮丰收,太国丈一家哭丧的脸色。 而沈烈则微微一笑,用不着来年,这雨要是再下一场,全国各地的谷物都完成了补种, 那太国丈和那般权贵手中的谷物期票,可就要成了烫手的山芋了。 说话时。 天公作美,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中,忽然又变得乌云密布,眼看着又要下雨了。 抬头看天。 凉爽宜人中。 沈烈嘴角微微上扬,英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邪魅的笑容,而白小娘子则笑弯了小蛮腰。 “大坏人!” 真是太坏了。 沈烈却潇洒的一摊手,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愿赌服输,童叟无欺,太国丈买错了天时亏的损失烂脚。 与我沈某有什么相干? 又片刻后。 海河之畔的山谷中。 随处可见背着火枪,骑着马的东厂巡逻队,好些年轻的左卫子弟加入了东厂,而正在兴建中的兵工厂,也开始进入到了平整道路的阶段。 随着密林中一条宽敞的大路开发了出来,从山谷直通天津卫码头,而砍下来的木头又烧成了木炭,成为兵工厂的燃料。 而河谷中有了水,那十几台水力拉丝机也摆脱了畜力的桎梏,开始十二个时辰连轴转,为前线批量打造甲胄。 河谷中。 烟熏火燎。 烧制木炭发出的浓烟,让沈烈发出了一阵轻咳,随手拿起了一件全新打造的鲜红棉甲,掂了掂分量。 又拿起一件锁子甲试了试。 “嗯。” 厚实。 用料足。 防御力超强。 站在望楼之上放眼望去,经过苦心布局之后,一个以水力,畜力机械为动力的军工产业集群露出了真容。 虽然规模还比较小,可是种类繁多。 沿着流水潺潺的山谷,四轮马车作坊,木材加工厂,一个个拉丝作坊,铁匠铺,制作甲胄的作坊,再加上天津卫码头正在兴建的纺纱工厂。 在悄无声息之中,一座新城正在快速发展之中,而最重要的枪炮工厂,火药作坊也进入了平整土地的阶段。 可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随着一座座工厂,作坊的建设,木料暂时还能供应的上,生丝,棉花也可以从交易所得到。 沈烈扒拉着手指头数着,木炭不缺,硝也不缺,堆积的家禽粪便里多的是土硝,稍加提炼便可以用来做火药。 可是硫磺,铁料却成了大问题。 尤其是铁料,这可是兵部严格管制的违禁品,沈烈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让兵部出铁料这件事,估计…… 成功的概率不高。 于是一切都要靠自己。 没奈何。 沈烈便又和白广恩商量着起高炉炼铁,炼铁技术大明还真不缺,可就算建成了高绿,又要漫山遍野的去找铁矿石。 一个问题才刚解决,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这让沈烈和一群天津左卫的将领们,一个个忙的汗流浃背。 可还是难以解决。 一声轻叹。 沈烈摸着又麻又痒的头皮,沉吟着,他可算知道清末洋务运动为什么会失败,明白大明仿造的火枪为什么产量上不去了, “军工呀。” 沈烈喃喃自语着,真就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原材料,想要大量熟练工人,需要配套的交通运输,需要…… 人才! 这还真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算是能造出来,却不懂维修,维护,上了战场那也是白搭。 闷闷不乐中。 沈烈想到了病情恶化的老岳父,想到了西北,塞外,浙军,辽军与鞑靼人的对峙。 沈烈便有些坐不住了。 等不及了。 可他一个人的力量,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那就只好把大伙都召集起来开个股东大会了。 “走!” 离开了天津左卫,沈烈又马不停蹄的带着护兵直奔西苑。 翌日。 清晨。 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下了起来,干涸的土地再一次得到了滋润,而北海中的莲花海却渐渐枯萎凋零。 让人感慨大自然的玄妙。 湖中。 宽敞的平底龙船上,蒙蒙细雨中,帝党云集于此,皇上,皇后,冯保,英国公,王承勋,沈烈…… 再加上生平第一次面圣,激动万分,晕头转向的白广恩,组成了一个并不豪华的阵容。 一阵微风吹过,夹杂着雨滴,看着处于懵逼状态的天津左卫指挥使白广恩,又看了看昏昏欲睡的老迈英国公。 沈烈觉得头皮又痒了起来。 好嘛! 这阵容老的老,少的少,土的土。 真是没眼看了! 或许庄稼把式,四书五经还能掰扯两句,可就是没一个懂得经营,皇上,皇后当然指望不上。 漕运总兵王承勋…… 王世叔那笑容满面却有些憨厚的样子,让沈烈在心中一个劲的嘀咕,他爹王阳明好歹也是一代伟人。 开创了心学的牛人啊。 怎么这位爷就没继承他爹的聪明才智呢? 第510章 出海 将视线从王承勋身上挪开。 不提了。 沈烈便又往周围看了看,再往下数便是冯保了,冯公公勉强算是半个总经理的人才。 可是这位冯公也太老了,精力不济,也指望不上。 一时间。 沈烈竟无语凝噎。 此时。 王承勋终于放下了茶碗,先向着皇上,皇后拱了拱手,然后便催促道:“贤侄,缺什么就说吧。” 大伙都挺忙的,别在这耗着了。 沈烈便只好老实巴交道:“我缺人。” 人才! 如今这大明朝野,满口大道理的圣人门徒遍地都是,可懂技术,懂管理,懂经济的人才,那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于是帝党众人便一时无言,竟被这问题给难住了。 就连万岁爷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于是乎,堂堂大明天子和一群重臣,便大眼瞪小眼的尬住了。 “这经济致用之学……” 帝党们一脸的尴尬。 这玩意儿…… 大伙是真的不懂,从天子到内廷总管,再到总兵,卫指挥使,对近代工厂的理念完全是一片空白。 两眼抹黑。 那一脸茫然的样子让沈烈直叹气。 此时。 生平第一次参加这御前会议的白广恩站起身,忐忑道:“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万岁爷便劝勉道:“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白广恩便大胆的建议道:“不如……请陛下宣一道口谕,让翰林院的翰林们来议一议?” 话说完。 众人再次哑口无言。 万岁爷面色有些别扭,却也只好安抚了几句:“知道了,爱卿……坐下吧,且稍安勿躁。” 你可算了吧! 别人不知道,皇上还不知道么。 翰林院那些人更不靠谱,他们自幼学的也是经世之学,不过确是经世致用,而非经济致用。 经是四书五经的经,虽只有一字之差。 却离题万里。 没奈何。 沈烈只好赶鸭子上架,沉吟着,打算让司礼监那几位管账的总管太监,先去左卫顶一顶。 这也比翰林们的能力强! 可别小看了这些总管太监,好歹也是在宫中度过内书堂的,从小在内书堂里读书认字,然后…… 便会被送到十二监,四司,八局充当文书账房,一步步从底层爬起来当上了总管,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别的不说。 记账,打算盘,管理都是一把好手。 这就不容易了! 说起来这大明最出色的管理人才,竟然是宫中的一群太监,只怕是管仲,商鞅,刘瑾,严嵩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话音落。 朱翊钧眼睛便亮了起来,赞道:“这个法子好。” 一不做,二不休。 沈烈索性又奏了一本,请陛下在西苑讲武堂旁边,再开设一个商业学堂,挑选聪明伶俐的小太监当学徒。 可问题来了。 这个商业学堂里没有老师,沈烈便提出让义妹岳玄儿,和几位户部的主事来做…… 好不容易解决了管理人才的问题,帝党重臣们又开始了下一个议题,关于铁料,硫磺的问题。 说话时。 沈烈便向着皇上使了个眼色,撇了撇嘴,万岁爷心领神会,便向着漕运总兵王承勋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王爱卿……你看?” 王总兵一哆嗦,苦着脸,却很识趣的起身应道:“是……微臣明白……一个月之内必有一批精铁运到。” 懂。 这就是要摊派了么。 果然。 王总兵的懂事立刻换来了万岁爷的笑容和嘉许,这诺大的龙船上,立刻变得和睦了起来。 一旁。 白广恩忍不住直咧嘴,他觉得这御前会议的气氛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皇上和沈大人一唱一和的算计王总兵。 从王总兵的神色来判断,此刻他心中一定是发苦的。 “这皇差……不好干呀。” 此时意兴有些阑珊,解决了一些棘手的难题之后,沈烈知道他必须出一趟差,去向西洋人取经了。 他没得选择。 大明没有的技术,西洋人有,大明没有的枪炮工匠,建立近代陆军最需要火器教官,西洋人也有。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沈烈还是提出来要出一趟门,去壕境,找那些葡萄牙人取经太远。 去一次旷日持久。 除了壕境之外,要想找到合格的西洋工匠和军事教官,那就只有去近一些的琉球。 话音落。 虽然说对于向西洋人取经这件事,万岁爷心中多少有点不爽,可还是点头答应了。 反正大明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当明军在嘉靖年间的在对外战争中,第一次接触到了来自佛朗机国的快炮,以及来自奥斯曼土耳其的先进火绳枪。 便被西洋人犀利的火器所震惊,然后大明朝野便痛定思痛,开始了潜行学习,奋起直追。 早有能臣庞尚鹏在《军政事宜》中指出:“军中最利无踰火器,火器之利又莫踰于鸟嘴铳、佛郎机者”。 如今到了万历年间,这已经是朝野上下的普遍认识。 这种清醒的认识,从对新式火器的形制和性能的认识,深入到根据实战需要进行的改进。 终而形成理论化的著作,是火器知识从器物层面到观念层面的巨大提升和凝练。 如嘉靖年间总督宣府、大同、山西三镇边务的翁万达,则在熟练掌握佛郎机铳的基础上,结合应对蒙古骑兵冲击的现实需求,研发出百出先锋炮这种利于士兵服习和使用的新式火器。 故此,对于如今的大明天子,又或者冯保,王承勋这样的重臣来说,沈烈的提议倒也并无不妥。 “速去速回。” 随着万岁爷站起身,叮嘱了几句,这场意义重大的御前会议,便在意兴阑珊中散了场。 午夜。 沈府内宅。 夜半无人时,辗转反侧,略有些憔悴的张静修,不免轻声埋怨了几句:“非得走么?” 沈烈点点头,轻声道:“嗯。” 轻抚着娇妻如云秀发,沈烈轻声道:“快则十天半月,慢则一两个月,为夫便可回转,你且照料好岳丈便是。” 张静修无奈,只得低声应了。 夜半无声胜有声。 而沈烈目光幽幽,却好似已经看透了空间,看到了同时代,正在发动统一东瀛之战的丰臣秀吉,还有一个个手持铁炮的倭兵,正在前赴后继的冲向了一座座东瀛山城。 不能再耽搁了。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天津卫码头。 脱下了戎装,换上了一身上好织锦,沈烈带着维克托,白贞贞二人,还有十余名护卫登上了一艘平底海船。 而正前方护航的,便只有几艘可怜巴巴的网梭战船,吃水七八寸,上有战兵四人,鸟铳三杆,佛朗机小炮一门。 瞧着这几艘小破船,沈烈哑口无言,在心中骂骂咧咧了起来,就这几艘内河小船能出海护航么? 可是没办法。 这已经是漕运总兵衙门为数不多的家底了。 第511章 扬帆 站在平底海船高大的甲板上,沈烈与白小娘子,维克托几人,怔怔的看着这几艘护航小船发起了呆。 瞧着那低矮的甲板,浅浅的吃水,士卒手中可怜巴巴的几杆鸟铳。 沈烈摸了摸头,满心的无奈。 此时。 白小娘子狐疑道:“这么小的战船能出海么?” 沈烈有些不太肯定,摸了摸怀中揣着的大额银票,便只好轻声道:“应是……能吧。” 而一旁。 在南洋一带当过多年海盗的维克托,却咧了咧嘴,摸了摸最近蓄起来的小胡子,默默的将脸转开了。 这可真是…… 没眼看了! 没奈何。 沈烈便只好挥了挥手,向着陪同出海的一位水师老参将问道:“马参将,咱堂堂漕运总兵衙门加上天津卫水师,统共就这么几条船么?” 老参将咧了咧嘴,露出了不剩几颗的牙齿,苦着脸道:“原本是有几条大船的,福船有两条,仓船,草撇船也有十几条,两营水师,总计两三千人马……后来便没了。” 什么时候没了,他也说不上来。 沈烈哑然,看着这位老迈的水师参将,那满是皱纹的老脸,嘴唇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 好嘛! 沈烈也懒得再问了,问也问不明白。 挥了挥手。 沈烈决然道:“开船。” 老参将一本正经的行了一礼,然后带着人,哆嗦着,将那系在岸边的缆绳解开,海船和护航战船便缓缓离开了喧嚣的码头。 前方是碧海蓝天。 艳阳高照。 随着码头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汪洋,沈烈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便被大太阳晒出了一身的臭汗。 本想进仓躲一躲,却被外室白小娘子抱着胳膊,缠着他要看风景,便只好耐着性子在甲板上吹风。 而白贞贞则好似出了笼的黄鹂鸟,东摸摸,西碰碰,时而眺望远方,时而好奇的摆弄起了甲板上的各种作战武器。 有发射火砖的大弩炮,有各种型号的佛朗机铳,还有一门威风凛凛的前甲板炮…… 虽然破旧了一些。 不过。 还能用。 欢声笑语中,小娘子撒了欢。 她生长在天津左卫,时常在海边嬉戏,却从未出过远门,更不要提出海了,觉得一切都如此新奇。 而沈烈则纵容着她,在一旁含笑看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想起了当年那支无敌的大明水师。 大明水师起源于朱元璋,以巢湖为基地建立的巢湖水师。 正是凭借这支强大的水师,太祖朱元璋在鄱阳湖之战中一举击败了盘踞长江上游的陈友谅,为后来统一天下扫平障碍。 大明太祖是懂水战的! 当大明立国之后,朱元璋自然十分重视海上力量的建设,他在洪武三年于东南沿海以重要港口城市为基地,设立了水军二十卫。 建立起了“陆聚步兵,水具战舰”的一整套海防体系。 后来有一个西洋人叫做门多萨,他写了一本书,叫做《中华大帝国史》,书中记载。 在大明的鼎盛时期,天下水师二十卫,拥有大小战舰近四千艘,水兵,步战兵十余万人马。 足以称霸世界! 都过去了。 大明水师大概是从嘉靖末年开始没落,到了隆庆年间,水师力量便快速崩到了谷底。 且不要说这天津水师,一海之隔的山东水师,就连强大的两广,福建,江浙水师也迅速崩溃。 大量得不到维修的战舰被废弃,水师营被裁撤,放在港口中生了虫,长了毛,就那样硬生生的烂掉了。 可这个年月的大明水师为何会没落,随着沈烈抬起腿,踩在了那门又粗又长的甲板炮上,心中立刻便有了答案。 这是一门重达两千多斤的大铜炮! 因为铁炮质量不过关,容易炸膛,所以只能用韧性更好的青铜来造,因为养水师太费钱了。 两千斤铜。 这是多少铜钱呀! 此刻。 沈烈好似看到了那些晋党土财主,掌管了兵部之后,左一刀,右一刀,大肆削弱天津卫水师的死德行。 这班人和鞑靼人,女真人差不多,祖祖辈辈都没见过海,也不知海防的重要性,可没有海防能行么? 摇了摇头。 沈烈便招呼白贞贞进了船舱,一边透过窗户,欣赏着外面的海景,一边与老参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混熟了。 见这位神秘的东厂大人如此平易近人。 老参将话便多了起来,一个劲的絮叨着自己的光荣历史:“嘉靖年间呀,那时候闹倭寇,还有红毛贼,在双屿那一片聚集起了数千人呐!” 说着。 老参将便警觉看向了金发碧眼的维克托,那昏花的眼中,便闪烁起了对外族的深深警惕。 见此情景。 沈烈便笑道:“老道……马老大人这是指教你呐!” 维克托便有些急了,梗着脖子,红着脸辩解道:“你才是红毛贼!” 你全家都是红毛。 老子明明长着一头高贵的金发。 你瞎啊! “那些低贱的尼德兰低地人……哼!” 随着高傲的瑞典王国近卫军军官,喋喋不休的辩解着。 一旁。 白小娘子被逗笑了,发出了银灵一般的娇笑声。 而马老参将却看着说一口流利汉话的维克托,那神情似乎有些迷糊,自然搞不清瑞典人与荷兰人,金毛洋人和红毛贼的区别。 沈烈便笑着道:“您老接着说。” 窗外是海风徐徐。 贼鸥鸣叫着。 水师老参将说的唾沫横飞,而沈烈听的饶有兴致。 却原来。 当年袭扰大明沿海的倭寇主力,竟然还有红毛人么? “嗯!” 老参将点点头,又开始缅怀了起来:“当时,下官跟随提督浙闽军务的朱纨,朱大将军出征双屿,与敌激战,打了两天两夜呀……我大明水师!” 说着。 老参将佝偻的腰杆直了起来,高声道:“那一战,我大明水师击沉红毛战舰二十余艘,俘其水兵千余人,一场大捷过后,下官因功升任参将……” 话音落。 看着老参将眼中的迷离,沈烈和白贞贞也沉静了下来,心中生出了几分惆怅,似乎看到了英雄迟暮。 这位老大人因战功升迁到了参将的位置上,这官职是多少年没动过了呀,可真是好些年了。 此情此情,让白小娘子撇了撇嘴,想起了苦哈哈的天津左卫,想起了她那苦了一辈子的爹。 第512章 东临碣石 沈烈自然能明白她的感受,从这位马老参将身上,她看到了她爹悲催的一生,从小便承袭父职,刚成年就接任天津左卫。 镇守京畿。 可是当了一辈子的卫指挥使,老白硬生生从正三品武职混成了要饭的,甚至于,在昨天之前连皇帝都没见过。 这种事太正常了。 这个年月,朝中要是没有大家族关照,武勋后代也没什么出路,一个小兵出身的参将就别惦记升迁了。 战功…… 并没有什么卵用。 良久。 沈烈才轻声问道:“您老高寿啦?” 马老参将想了想,才颤颤巍巍道:“回钦差大人的话,下官今年……七十有二。” “好嘞!” 沈烈应了一声,忍不住摸了摸头,难怪这位老人家在嘉靖朝立过战功,虽然说身子骨还硬朗。 可是今年竟然已经高寿七十二了,忽然之间沈烈觉得,此去琉球有些不容乐观了。 这位老爷子似乎有些靠不住呀。 一转眼便是两个时辰后。 随着船队离开了码头,风帆也升了起来,身后的地平线早就看不到了,可怜巴巴的小舰队,在海阔天高中穿行着。 天很蓝,艳阳天。 风平浪静。 这出奇的安静,让白小娘子啧啧称奇:“贞贞年幼之时,曾听人说……这汪洋之中应是无风三尺浪,可怎么?” 哪里有什么风浪啊。 瞧着她娇媚可人。 沈烈微微一笑,开始给这没出过远门的姑娘扫盲,笑着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渤海湾。 这是内海。 内海能有什么风浪呐。 等明后天咱们到了黄海,可有的你苦头吃了。 话音刚落。 正前方海天一线之间,却突然出现了几个星星点点的小岛,那竟是汪洋大海中,凭空出现的几个岛屿。 又片刻后。 随着那岛屿越来越近,但只见岛上怪石嶙峋,有沙滩,有悬崖峭壁,这般壮观的景象让第一次出海的几人更加兴奋。 兴致来了。 几人便兴冲冲的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拿起了单筒望远镜,瞧着那造型奇异的岩石,不由得啧啧赞叹起来。 “这是……” 白小娘子睁大了明眸,捂着小嘴儿,简直不敢相信这大自然的伟力和造化,竟然是如此的神奇和惊人。 而沈烈也叹为观止。 可这里距天津卫码头也没多远呀,为了有这么多岛屿存在呐,最大的岛屿足有几十里长,面积可真不小。 心中一动。 沈烈隐约记了起来,渤海中似乎,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列岛,都是远古时代火山喷发造成的火山岛。 “这里是……” 终于叫什么,沈烈尴尬的摸了摸头,只恨自己读书少。 记不起来了。 一旁。 马老参将赶忙赔笑道:“大人英明,这是长山岛。” “哦……” 沈烈点点头,记起来了,这里是长山列岛,似乎又叫做庙岛群岛,由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岛屿和死火山岛组成。 又半个时辰后。 随着船队越来越近,而入目所及之处,那好似七星连珠的一般的大小岛屿映入眼帘。 指指点点中。 沈烈手持望远镜,观察着那几座大岛,只见那怪石嶙峋之中,长满了繁茂的草木。 寂静幽深。 斑驳的林荫间隐约可见一些古旧的遗迹。 这让沈烈大为惊奇,便奇道:“这岛上有人住么?” 这倒是奇了。 一旁。 老参将又赶忙道:“回钦差大人的话,岛上有渔民,还有……一些不知来历的古迹。” 这话让沈烈十分惊奇,便再次举起了望远镜细细观察,还真发现了一些年代久远的古迹遗址。 那斑驳的古墙,箭楼,瞭望台,让沈烈一脸懵,开始在心中思索着,古时候有哪个大势力在这里驻扎过么? 还真想不起来了。 此时天色渐晚。 心中带着几分好奇,沈烈便挥手道:“走,今晚在岛上过夜。” 老参将赶忙应道:“是。” 随着船队转向,徐徐驶向了那茫茫大海中的无人岛,在水浅处停了船,下了锚。 一行人便携带好了装备,乘坐几艘小型战船等了上去。 夕阳西下。 十余人提着火枪,在老参将的引领下,在岛上堆满了枯叶的林荫中穿行着,很快…… 在斑驳的古军营前停下了脚步。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谁建的?” 困惑中。 老参将和几个水兵一脸茫然,问了也白问。 直到老参将用砍刀劈开了一堆灌木,露出了一块古旧的石碑,众人研究了片刻才恍然大悟。 “大汉丞相……” 一看到这几个字,沈烈便立刻明白了,心中一惊,他突然直到这里的古军营是什么人所建。 曹操。 曹丞相! 一首耳熟能详的古诗,在脑海中浮现而出:“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这块碑竟然是曹操所立! 沈烈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何后人凭着这诗中记载,来到这里找了一千多年,却怎么也找不到碣石这地方。 搞了半天是一座海岛么? 这里是不是碣石,沈烈不知道。 可是…… 他却知道曹操为何要在这里立碑,因为当年曹丞相讨伐乌恒,得胜而回,是从海路回到了中原么? 再细看这这长山列岛,好似七星连珠一般的布局,绝对是古往今来,从中原,山东一带跨海攻击幽州乃至辽东的绝佳跳板。 因为近。 从山东出发,经过这长山列岛中转,进入京畿或者辽东,最短距离不过两三百里。 若是走陆地,那就得走两三千里了。 只有十分之一的距离! 并且这里的海况是如此的风平浪静,倘若是这样的大晴天,划着小舢板就能过去,这就保证了大军畅通无阻。 尤其适合奇袭。 似乎。 曹操的战略眼光看到了这一点,在这里建了兵营,又似乎,秦始皇也看到了这一点。 因为秦始皇,在距离此地不到五十里的另一座岛上建立了行宫,甚至还在岛上养军马。 凭吊古人。 始皇帝在这里养马,显然不是为了好玩。 此时。 沈烈不由得为先贤的战略眼光感到惊叹,并且很快他又想到了八国联军的舰队,也是从这里打进来京师的。 可曹丞相,始皇帝都明白的道理,大明的读书人就是不明白。 在古代遗迹中漫步,几人正啧啧赞叹之时。 不远处。 停泊在浅水处的大船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唿哨,几人错愕回头,便瞧见了大船的瞭望塔上,正在拼命发出警讯的瞭望手。 随着海风。 呼喊声隐隐传来。 “海匪……海匪来了!” 沈烈一惊,便登上了残破的瞭望塔,举起望眼镜看向了远方,便瞧见了远处突然出现的一个个小黑点。 满帆,船速极快。 第513章 夕阳晚照 入目所及之处,海天一线之间,那星星点点的海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速迫近。 似乎在眨眼之间便露出了阵容。 绚烂的晚霞照耀下,天空中鲜红似火, 沈烈站在古旧的瞭望台上,看着望远镜中正在高速驶来的几艘海船,看着那张开的西洋式软帆,桅杆上挂着的海匪旗子。 单筒望远镜中,那迎风招展的海匪旗,影影绰绰之间,依稀可见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替天行道。” 一瞬间。 冷汗从沈烈额头上冒了出来。 是海匪无疑了。 很快。 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滴落。 万万没想到。 他此行本是要去琉球招揽一些人才,琉球还远隔千里,连影子也看不到,这才刚刚出了天津卫大约百里。 便在这大明的内海,渤海湾的西侧便遇到了海匪。 这让沈烈心中又惊又怒。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距天津卫近在咫尺。 倘若这伙海匪有意偷袭,大可以长驱直入,将有海无防的天津卫拿下,登陆后便可以直捣京师! 冷汗涔涔。 沈烈与维克托,白小娘子面面相觑,心中又暗自庆幸。 万幸…… 倭寇的水师实力不强。 若不然。 那后果只怕难以想象! 而此时。 沈烈突然觉察到了一丝异常,猛回头,却发现停泊在浅水处的那几艘官船,竟然解开了缆绳,慌不择路的逃走了。 跑的真快。 三艘护航的小船第一时间便开溜了,紧接着,大海船也徐徐离开了海岛,向着天津卫方向仓皇逃遁。 “哎?” 沈烈一愣,才意识到他这位钦差大人,东厂高官,竟然被老旧孱弱的大明水师给卖了。 就这么…… 将钦差大人一行人,孤零零的留在了海岛上。 急怒攻心。 沈烈气的翻了个白眼,便跳着脚的大骂起来:“鳖孙子……直娘贼……给老子回来!” 尽管沈烈暴跳如雷,可那几艘水师舰船却还是头也不回的跑了,不多时,便一溜烟的消失在视野中。 岛上此刻是一片死寂。 眼看着那几艘海盗船,已经近在咫尺了,情急下,沈烈只好带着众人向着郁郁葱葱的密林中退却。 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时间便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半个时辰后,夜幕落下,黑暗降临,将茫茫大海中的岛屿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而一轮皎洁的明月终于升起。 岛上。 密林中。 沈烈一行人也没走远,这岛上本没有路,到处都是泥泞的烂泥潭,蹲伏在一堆枯枝败叶中。 十余人欲哭无泪。 马老参将一脸尴尬,踩着烂泥摸了过来,红着老脸道:“卑职……治军无方,请钦差大人降罪。” 沈烈哑然。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罢了。” 都这时候了,追究他的失职也没什么用了,况且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如今这个年月就是这么个情况。 当兵的死了白死,连个抚恤也捞不到,若是侥幸不死落下个残疾,那可就更惨了。 想来那些水师官兵也不傻,不愿意给朝廷卖命,更不愿意给他这个钦差大人卖命。 漆黑中。 皎洁的月光从树梢头洒落。 淡淡的微光中,沈烈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大伙召集起来开个会,清点了一下人数。 加上马老参将在内,总计十三个男人加上一个女子,好在随身携带的火枪,弹药还算充足,能打一场遭遇战了。 将燧发火枪抄在手中,沈烈开始检查弹药。 耳边一阵温热。 转过脸。 沈烈便瞧见了白小娘子的瓜子俏脸,在他的面前渐渐放大,那俏脸上神情有些紧张,却又带着一丝兴奋。 “咋办?” 白贞贞也提着一杆燧发火枪,吐着灼热的仙气,腻着声音道:“不如……咱们和这伙海匪拼了!” 沈烈哑然。 又翻了个白眼。 “拼什么拼?” 这娘们儿白长了一张魅惑众生的瓜子狐媚俏脸,白瞎了这修长婀娜的身段,一瞧见打仗就好似黑瞎子看到了蜂蜜。 爱上头。 动不动就要跟人家血拼。 “你给我靠后!” 说着。 沈烈便狠狠瞪了她一眼,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撇了撇小嘴儿,不服气的走开了一些,才定了定神。 “走!” 向着手下们挥了挥手,沈烈咬着牙,低声道:“看看去。” 他倒要见识一番,到底是哪一路的高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在这距离大明京畿近在咫尺的内海搞事。 猫着腰。 十余人从密林中摸了出去。 片刻后。 海滩上。 趴伏在密林中,沈烈再次举起了望远镜,从林荫的缝隙中观察着海滩方向,那几艘海盗船已经靠岸了。 并没有去追朝廷的水师船,而是大摇大摆的上了岸,在海滩上点起了篝火,准备着露营。 篝火猎猎合纵。 狞笑声隐约传来。 触目惊心。 随着望远镜的转动,看着海滩上正在露营,烧烤,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彪悍海匪,又看了看停泊在不远处的那几艘海盗船。 沈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尼玛!” 这是海盗船? 看清了。 这伙海盗总计有五艘船,四艘西洋式的武装商船,一艘小一些的护航战舰,那低矮的船舷,流线型的龙骨布局,又粗又大的甲板炮,黑洞洞的侧舷炮门。 让沈烈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 爆了粗。 “他娘亲的。” 这可比大明水师先进太多了,就这型号,这火力配备,这舰炮口径,且不要说孱弱的天津卫水师,漕运内河战舰。 就是两广,福建,江浙水师也要被吊打呀! 回过头。 沈烈看了看左手边的白贞贞,又转过身,看了看右手边的马老参将,便轻声问道:“这是什么船?” 接着。 马老参将接过望远镜看了看,便摇头晃脑的念叨了起来:“舟长二十丈,横宽三四丈,板厚二尺余,鳞次相衔,竖双桅,舟设两层,傍作小窗,各置大铜铳于其中……” 话没说完。 沈烈便已经放弃了。 不问了。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竟然还吊起书袋来了。 沈烈只好一把将望远镜夺了回来,将视线从那四条破旧武装商船上挪开,又转过身去问维克托。 指着那艘火力最强大的风帆战舰。 沈烈轻声问道:“老道……那艘是什么船?” 维克托看了看,便沉声道:“这是一艘尼德兰曲艏战舰……哼,卑贱的尼德兰人。” 第514章 遇海匪 看着一脸骄傲的大瑞典王国皇家近卫军军官。 沈烈再次无语。 对了。 这个年月的瑞典王国可是欧洲霸主,实力无比强大,身为瑞典王国军官,自然看不上种地出身的尼德兰低地人。 就是荷兰人。 不过。 沈烈很快又迷糊了,什么叫曲艏战舰。 听不懂。 于是沈烈便索性又问道:“这战船吨位多大,火炮多少尊?” 维克托便低声应道:“六百吨上下,配甲板炮,侧舷火炮……大约二十到三十位之间。” 嚯! 这话让沈烈一激灵,心中越发不平衡了,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可算在这个时代见到最先进的风帆战舰了。 这艘护航战舰的造型,这火力,让沈烈大吃一惊,却又垂涎三尺,不由自主的流下了悲伤的口水。 “我大明水师,江浙,两广那边也有这样的战舰么?” 一旁。 马老参将老实巴交道:“回钦差大人的话……咱没有,咱的水师都是硬帆小炮,红毛人用的是软帆大炮……” 听着老参将絮叨了好半天,沈烈觉得脑壳疼,便只好又道:“都说说,这伙海匪来到这岛上,是做什么来了?” 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起来。 维克托认真的想了想,便试探道:“卑职以为……海匪应是累了,来歇脚了,又或者躲避风浪。” 沈烈想了想。 有可能。 可是抬头看了看天,并未见到有暴风雨的迹象。 此时。 白贞贞一本正经的道:“定是来藏什么金银财宝。” 众人哑然。 这姑娘应是平时在茶楼酒馆里听了不少话本评书,脑袋瓜子不太正常了,有人往这地方藏东西的么? 众人议论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可一个现实的问题却摆在了面前。 是战,还是躲。 此时众人所处的位置,尚未被海盗们发现,倘若不想与这伙海盗为敌,大可以在密林中躲上几天。 想必。 海盗在此办完了事,离开之后,众人便可以向过往的渔民求救,就是砍树做几个木筏也能顺利离开。 可沈烈却不甘心,用明亮的眼睛看着那艘火力强悍的风帆战舰,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冒了出来。 舔了舔嘴唇。 沈烈看了看左右,便压低了声音道:“不如……咱们趁着晚上干掉这伙海匪……把船抢过来……诸位觉得如何?” 话音落。 老参将低着头不言语了,而维克托蔚蓝的眼中则闪烁起了久违的凶光,默默的低下头摆弄起了手中的火枪。 白小娘子则赶忙点点头,抿着小嘴儿,冲着众人露出了绝美的明艳笑容道:“好的呀。” “行。” 一狠心。 沈烈便将望远镜往怀里一塞,开始制定作战计划,众人便聚在了一棵大树下,你一言,我一语的又嘀咕了起来。 沈烈估算了一下从这密林到海滩的距离,至少有两里多,中间是一段无遮无掩的开阔地,最少有几百米长。 直接摸过去的难度有点大。 若是惊动了海盗。 难免死伤。 所以沈烈决定设伏,这也没什么可说的,随着众人简单的商量了几句,便三五成群的各自散开。 就在这密林中各自寻找藏身处,有的上了树,有的躲在灌木中,组成了高低搭配的交叉火力。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一旦海匪们靠近这处密林。 那便自然是伏兵四起! 乱枪打死! 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凉风徐徐。 夹杂着海盗们放肆的大呼小叫声,再后来,那呼喝声也渐渐消失,天地之间变得一片沉寂。 设伏这事儿其实也不容易,一片漆黑中,伸手不见五指,忍受着蚊虫叮咬的沈烈,渐渐的犯了困。 又冷,又饿之时。 随着一个灼热的身子挤入了怀中,熟悉的幽香袭来,沈烈抗议的扭动了几下,最终敌不过白贞贞的纠缠。 只得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若是打起来,你……跟着我。” “不许逞强!” 也不知是左耳朵进,又或者右耳朵出。 迷迷糊糊中。 天亮了。 随着一阵喧嚣,沈烈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将蜷缩在怀中的白贞贞叫醒,便再次取出了望远镜。 往远处看。 却只见那伙海盗终于动了,不过却并没有向着这片密林中来,而是扛起了铁锹,镐头,推着鸡公车,向着另一侧的山坡上走去。 沈烈无语。 众人目瞪口呆。 白小娘子则捂着小嘴儿,那刀削一般柔弱的香肩则无声的抽搐了起来,那神情好似在说。 这就是你的计划? “娘的。” 沈烈摸了摸头,心中却越发好奇了,这岛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能让这些海匪不远千里而来,行踪还如此的鬼祟。 往左右看了看。 众人会意。 便悄然无声的从各个角落里退了回来,然后便猫着腰,尾随着那伙鬼祟的海盗,在泥泞的密林中小心翼翼的穿行着。 这岛本就不大。 随着沈烈一行人在林中抄了近路,爬上了山坡,向着密林外观察,终于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坑坑洼洼的半山腰上,几十个海盗正在赤着胳膊,挥舞着镐头,在一个巨大的矿坑中挖掘着什么。 朝阳照耀下,那矿坑竟然是金灿灿的一大片。 瞧着那金灿灿的矿坑,众人呼吸急促了起来,第一反应是找到了金矿,可很快沈烈又回过神来。 不对。 这不是金矿,而是天然硫磺矿。 往周围看了看。 沈烈心中恍然,这座山…… 不。 这整个岛,都是远古时代火山喷发形成,地表下存在着大量纯天然硫磺,而且品质还相当高。 将大块的硫磺取回之后,只需要稍加研磨,便可以用来制作高品质的火药,以这个年月的硫磺稀缺程度来说。 这布满了天然硫磺的海岛,便是一座巨大的聚宝盆。 几人暗自吃惊,又对看了几眼。 维克托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便偷偷摸摸的端起了火枪,向着外围警戒的一个海盗瞄准。 却被沈烈拦住了。 按住了维克托的枪,沈烈向着远处的海滩撇了撇嘴,却只见,四到五里外的海滩上一览无遗。 射界良好。 一旦双方在这里形成了对射,惊动了那艘火力强大的海盗战舰,二三十炮一起开火,众人藏身的密林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那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想了想。 沈烈便从腰间拔出蓝汪汪的三棱刺,往枪口处一插,便再次蹲伏了下来,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 “近战……等!” 等到再过一会儿,这些采矿的海盗累了,没力气了,大伙便一起冲出去,杀他一个猝不及防。 等到双方搅在一起了,舰炮的威胁便不存在了。 第515章 冲锋 大人既已定计,想出了这样一个作战计划,众手下便不再多言,别无二话,便只是低着头默默的准备了起来。 沉默中。 十余个番子便各自从腰间拔出三棱刺刀,套在了黑洞洞的枪口上,百锻精铁打造的刺刀,在林荫中散发着幽幽寒芒。 一副精兵气象! 只有维克托还是用他的西洋剑,白小娘子还是用她的三尺青锋剑,老参将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哆嗦着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看着这位七十二岁的水师老参将。 哆嗦着。 连刀都提不稳的样子。 沈烈便只好吩咐道:“您老就别上了……压阵吧。” 留下射术上佳的几人压住阵脚,在后方提供火力支援,沈烈便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 开始闭目养神。 而后。 便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煎熬。 直到一个时辰后。 眼看着那二三十个海盗,挖硫磺矿挖累了,纷纷停下来休息,吃些干粮想要补充体力。 沈烈便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猛的睁开了眼睛。 翻身。 坐起。 向着众人挥了挥手。 顷刻间。 刚才还笑嘻嘻的钦差大人,便好似一只灵活的狸猫,一马当先的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了出去。 伏兵起。 老参将一愣神的功夫,身旁已是空空荡荡。 抬头看。 却只见钦差大人挺着枪,大步流星的冲向敌群,那腰杆却始终挺的笔直,而他的身旁,身后…… 是骁勇无双的麾下精锐。 虽然只有十余人,却一往无前,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 一个激灵。 水师老参将精神大振,浑浊的眼睛亮起了精光,睁大了眼珠,眼睁睁看着十余人径直冲过了几百丈远的开阔地,冲上了山坡,冲进了硫磺矿坑。 也不知多少年,他未曾见过胆敢身先士卒的主帅了。 “好!” 随着老参将发出了一声低吼。 而那伙海盗竟好似傻了一般,眼睁睁看着十余端着长枪刺刀,冲到了面前竟毫无反应。 “都别动!” 喘息着。 沈烈一口气冲到了矿坑边上,将枪口对准了凶恶的海匪,从喉咙里憋出了几个字:“动……就是个死!” 而身后。 众手下蜂拥而至,将黑洞洞的枪口,闪亮的三棱刺刀对准了海盗,纷纷发出了几声低喝。 “别动!” 此时。 矿坑里,阴凉下,劳作过后聚在一起,正在吃喝的海盗们懵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官兵。 都愣住了。 神兵天降也不过如此。 直到。 一个海盗手中的冷饭团子,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呵斥声再起。 “缴械不杀!” 呵斥中。 沈烈眼中闪烁着凶光,大步上前,将一个处于石化状态的海匪砸翻在地,大脚丫子踩了上去。 便又低喝道。 “手抱头……给爷跪下!” 本已筋疲力尽的海匪们丧失了战斗意志,纷纷乖巧的双手抱头,跪伏在地,为这场短暂的战斗画上了句点。 随着十余东厂精锐大步上前,开始缴械,让海匪们脱下裤腰带,互相之间绑住胳膊…… 才堪堪控制住了局面,沈烈便赶忙取出了望远镜,居高临下的看向了四五里开外,那战舰桅杆上的海盗瞭望手。 他最怕被那艘西洋战船上的人发现。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烈眼睁睁看着那瞭望手的视线转了过来,好似有所察觉,便弯下腰,对着甲板上的人拼命的叫嚷起来。 而舰船上的海盗也被惊动了,骚动了起来,开始摆弄起前甲板上的一门重型加农炮。 瞧着那黑洞洞炮口缓缓抬起。 沈烈心中凛然。 情急下。 便一把拽住了白贞贞,向着众手下发出了一声嘶吼:“跑!” 话说完。 沈烈便拽着白小娘子,撒开脚丫子向着山坡另一面的反斜面逃走,慌乱中,众手下纷纷跟随。 却只在片刻之后。 从海滩方向传来了轰隆隆的一声巨响,这巨响好似闷雷一般。 荡人心魄。 而半空中同时响起了,好似火车高速行驶时所发出的呼啸声,然后便是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 大片的山石,泥土从半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 轰! 哗啦啦。 巨炮的轰击之下,沈烈被震的一个趔趄,立足不稳,便赶忙将白贞贞一把抱住看,就势翻滚了几圈,便又兔子一般一跃而起。 抱着怀中玉人连滚带爬的扑进了反斜面的草丛。 只短短片刻之后,那可怕的呼啸声再次响起,而整座山都摇晃了起来,随着大片的土石崩塌,地动山摇中。 天地之间陷入了一片沉寂。 恍如末日一般景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 炮声停歇。 漫天的烟尘中,沈烈小心翼翼的爬了起来,先看了看怀中佳人,又吐出了一嘴的泥,然后便气的破口大骂起来。 “鳖孙子……自己人也打呀!” 而海盗似乎也知道,战舰上装备的加农炮直射,对逃到反斜面的敌人无可奈何,便停止了这种浪费弹药的行为。 随着阵阵海风吹过,硝烟渐渐散去,心惊胆战的番子们,纷纷直起了腰,呼唤着大人的名字。 而沈烈不由得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却发现。 自己早已变成了一个泥人。 “直娘贼!” 骂骂咧咧的沈烈,此刻却心神震撼,回味着那前装加农重炮发射时的恐怖,那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 甚至于。 连手脚都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 再看看一向大胆的白小娘子,还有自诩精锐的手下番子们,也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早已失声无言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 沈烈终于深深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船坚炮利。 又终于明白了,为何清末那个年代区区几千洋兵,几艘战舰,便能让诺大个王朝,数亿人口提不起抵抗之心。 这威力着实可怕! 而不远处。 惊慌失措的马老参将,早已慌了手脚,看着被重炮轰塌的硫磺矿场,便好似丢了魂魄一般喃喃自语着。 “我舟高大,不及彼五分之一。而欲与争胜于稽天巨浸中,必无幸矣。一发十里,当之无不立碎,我虽有利刃,勿可与敌,虽有锐兵,勿可与战……” 而此时。 沈烈也怒了,拍了拍身上的泥,便下令将那些战战兢兢的海盗们,连拉带拽的拖上了山脊。 命二三十个俘虏站成一排,沈烈则躲在俘虏身后,向着海滩上跳着脚的大骂:“来……鳖孙子,往这打……你舍得死老子便舍得埋!” 大不了同归于尽。 第516章 船坚炮利 不多时。 二十来个俘虏便在山脊上列成了一排,在舰炮的威胁下,好似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着。 许是真的下不了手,海盗并没有再发炮,而固守反斜面的沈烈等人,便与占据了海滩的海匪们形成了对峙。 就这么尬住了。 而此时。 沈烈终于腾出手来,一面布置防御,一面清查人员,救治伤兵,将几个倒霉的番子还有俘虏从土堆里刨了出来。 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几个受伤的番子缓过气来,多亏了大伙跑得快,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这几个伤兵虽然全身上下都是伤,全身烂泥好似山药蛋一般,却好在没有被舰炮直接命中,都不是致命伤。 反倒是海盗被轰死了三四个。 “呵呵呵。” 沈烈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泥,一边冷笑着,鼓舞着士气:“红夷大炮也不过如此!” “实心的。” 指着那塌了一半的山峰,沈烈假作如无其事道:“又不是开花弹,又不是毒烟弹,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不要怕。 和他们干! 不过。 看了看部下们苍白的脸色,惊魂未定的样子,沈烈也缩了缩脖子,这话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 看了看不远处沙土堆中,一颗脸盆大的实心铸铁炮弹,沈烈忍不住咧了咧嘴,又骂骂咧咧起来了。 “兔崽子,真他娘的……阔气。” 这火力可真是猛。 且不论那战舰之上的二三十门舰炮,都是清一色几千斤重的大铜炮,就这么一颗铸铁炮弹就得有三四十斤重。 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这打出来的可都是钱呐,这么大一颗铁炮弹,能打多少把刀,能造多少农具。 “来人!” 随着沈烈挥了挥手,低喝道:“将这些直娘贼看好了,跪在此地……可别放跑了。” 这可是咱们的护身符。 左右赶忙应诺。 然后双方便开始了长时间的对峙,从早晨到晚上,一天下来海盗们硬是没敢强攻,只是往岛上增派了上百人马。 看着那山坡下,鬼鬼祟祟,猫着腰向前攻击前进的海盗。 躲在掩体后沈烈便将袖子挽了起来,擦了擦手中的火枪,又啐了口唾沫道:“来!” 既不愿开炮,那就派人来攻山吧。 到时候。 沈某叫你们知道什么叫天下精兵,老子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而显然海盗们并没有这样傻,并没有来攻山,反而在火枪的射程外远远停了下来。 然后便开始在山脚下布置防御,做出了一副长期对峙的准备。 在紧张的对峙中。 夜幕终于降临,黑暗让双方都似乎松了口气,各自安排警戒之后,便开始准备露营过夜。 山脊上。 累了一天,布置好了岗哨,沈烈终于可以坐下来,接过了手下人递来的一块饼子,费力的咀嚼了起来。 事发突然。 仓促中。 众人携带的干粮十分有限,大概只能吃上两三天,一时间别无他法,沈烈只好下令将干粮集中起来。 定量供应。 然后在附近找一找有什么野果,兔子,羊之类的野兽,希望能够多撑几天,至于那些俘虏。 就饿着吧。 三五天不吃饭也饿不死人。 夜风中。 饥渴难耐。 可是山脚下,不知何时却又生起了篝火,海盗们大摇大摆的烤起了海鱼,还吆五喝六的载歌载舞,大口大口的灌着酒。 随着海风,隐隐传来的烤鱼的香气。 险些让沈烈气炸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摆明了是有意为之! 此时。 白贞贞从一旁凑了过来,轻声道:“依我看,这伙海盗的头领……可不简单呐。” 为了动摇己方的军心,这是连攻心战都用上了。 沈烈点点头,看了看那伙放肆高歌的海盗,便认真的回味着清晨那场战斗的全过程。 从那海盗的瞭望手发现岛上异常,装填到调整射界,发射炮弹,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这样的战斗素养,战场应对,一切都表明这伙海盗的确是精锐,是常年累月在海上讨生活的亡命徒。 稍一沉吟。 沈烈便向着一个手下吩咐道:“去……将这伙人的头目抓过来,审一审,问一问他们是什么来头。” 手下领命。 便摸到了山脊上,将几个看上去十分凶悍的俘虏带了过来,劈头盖脸先是一顿打,然后便开始逼问。 “说……叫什么,多大了,从哪来,到哪里去……” 这一番询问,一顿暴揍。 却引来了几个俘虏呼天抢地的哭嚎,又哭爹,又喊娘,一个劲的用听不懂的语言大喊大叫。 沈烈哑然。 本以为这是一伙亡命徒,可是看看这窝囊的模样,也不像是什么绝世凶人,更不像是演出啦的,并且这口音也似曾相识。 “麻嘚麻嘚。” “脚命!” 看着这几个俘虏穿着的兜档布,矮小的身材,似曾相识的口音,沈烈心中恍然大悟。 “我尼玛!” 这分明是一伙倭寇。 不…… 东瀛浪人! 一阵无言。 沈烈心中一阵凌乱,便挥手道:“再去找,认真找……看一看这伙人里面有没有明人。” 这一顿折腾。 终于。 将二十来个俘虏都盘问了一遍过后,还真找出来几个明人,又是一番拷打过后,几个人便全招供了。 这几个还都是出自同一个村里的同乡,竟然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黄山脚下的大明子民。 都是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 这几人在海盗群的地位,显然比那些东瀛浪人高的多,说话时的气度,胆色也强多了。 一番讯问。 沈烈用了许久才理清了,这海盗群中大明人和倭国浪人的关系,搞了半天,这伙海盗并不是什么倭寇,而是纯正的大明人。 而那些东瀛浪人,是依附于这伙大明海盗生存的卑贱奴隶,领着一点微薄的俸禄,干着挖矿,划船的苦力活。 沈烈人麻了。 觉得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原来在这个年月,所谓的倭寇,凶悍的浪人只配给大明海盗当奴才么? 这上哪说理去呀! 并且。 这伙海盗的头目叫做汪顺,是如今东海大海盗,福建海商李石的手下,也是当年五峰船主,徽王汪直收的义子。 呆坐良久。 沈烈吃惊不已,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对于如今的东海霸主李石,他所知不多,可是徽王汪直的大名却如雷贯耳。 那都是嘉靖朝的事了。 第517章 东海王 说起这位曾经在嘉靖年间风靡一时,轰动朝野的东海霸主汪直,那可真是众说纷纭。 当年也曾在大街小巷,青楼茶馆中传的神乎其神。 这位生长于黄山脚下的南直隶好汉,在因缘际会之下,领着一帮歙县同乡出海经商。 却误入歧途,当上了海匪。 因为在嘉靖朝那个年月,面临十分严格的海禁政策,没点势力,没几艘战船,没有千把条枪还真的当不了海商。 因为汪直乐善好施,讲义气,所以很快便在东海一带混的风生水起,经过苦心经营,便拉起了一支浩浩荡荡的武装海商队伍。 巅峰时数万人马,几万条船纵横往来于大明沿海,不但做走私生意,也劫掠沿海大户。 和同时代的葡萄牙人,荷兰人一般。 以汪直为首的大明海商集团,靠着强大的武力,淘到了大航海时代开启后的第一桶金。 凭借强大的武力,汪直很快在东瀛九州岛打下了一块地盘,在东瀛平户一带建立了自己的大本营,甚至还修建了府邸。 落地生根。 自号徽王。 平户就是后来的长崎。 再后来。 这位爷甚至被东瀛松浦家的大名松浦隆信认作了干爹,能给东瀛大名当干爹,这又是何等的耀武扬威。 于是到了嘉靖朝中期,汪直的势力覆盖东南海域、琉球海域、日本海域,手下汉人、倭人数万,拥有战舰,武装商船无法计算。 他给葡萄牙人立规矩,给荷兰人穿小鞋,甚至于,还把东瀛战国时代的大名当成狗一般使唤。 虽然是海盗,但他与那些掳掠大明近海的海盗不同,他亲近大明朝廷,愿意被招安。 不但愿意替朝廷肃清海疆,甚至还愿意替朝廷征讨倭国,甚至还发誓以倭国三岛纳投名状,来恭贺大明天子的寿辰。 汪直的投献本是一件大好事。 倘若收服了汪直,朝廷非但白得了一支强大水师,可以平定倭患,顺势杀入东瀛三岛,将其斩草除根,纳入版图。 而大明朝野不乏有识之士。 浙直总督胡宗宪大喜过望,忙上书嘉靖皇帝对汪直进行招抚,嘉靖皇帝也觉得很好,便下旨招抚。 眼看着。 大明便可以就势解除海禁,不费一兵一卒,不花一文钱,便可在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中抢占先机。 以琉球,东瀛,南洋为跳板攻略世界。 眼看着。 大明将会赚的盆满钵满! 可汪直登岸之后。 清流言官,巡按御史王本固却抗旨不尊,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杭州诱杀汪直,亲手将大明王朝走向大航海时代的路断绝了。 汪直之死。 并没有震慑住宵小之徒。 诸海贼反而因失去汪直的约束,开始各自为政,而汪直招安被杀之事,自此也成为海贼的警示。 随着大明朝廷的信誉破产了。 朝廷言而无信。 东南海域大乱,群龙无首,倭患再起…… 幽暗中繁星点点。 意难平。 看着这几个汪直当年的手下,沈烈强压下心中感慨,那个杀千刀的巡按御史,自诩清流的王本固为何要诱杀汪直? 他难道不知杀了汪直,东南沿海立刻会陷入滔天的腥风血雨么,他自然知道,可这个王本固身后站着的。 是沿海大姓! 是官绅集团。 凭吊古人,不胜唏嘘。 沈烈眼中却又透出了几分光亮。 而如今。 他清楚的知道…… 大明在嘉靖年间,错过了抢先进入大航海时代的机会之后,这千载难逢的机遇如今再一次降临了。 从嘉靖年间汪直身亡,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西洋列强尚未崛起,触角还没有来得及伸到亚洲。 而东海群匪反倒重卷土重来了。 如今福建人李旦,在收拢了当年汪直的旧部,整合了大明沿海的海上力量之后,重新又组织起了一只强大的武装。 这个强大的海商集团拥有大小战舰,商船三万余艘,以东瀛平户为基地,声势比当年更加浩大。 除李旦之外。 在南洋那边还有一股更大的海匪,匪首叫做林阿凤,那伙大明海盗就更猛了,拥有大小舰船四万余艘。 将荷兰人,葡萄牙人牢牢压制。 至于东瀛人。 更是连个屁也不敢放! 东瀛人还在三个小岛上乱斗呐。 可朝廷….... 想到朝廷的态度,沈烈摇了摇头,朝廷非但不想招安李旦和林阿凤,似乎浙党内阁正在筹划着,与荷兰人合作剿灭林阿凤。 这不是脑袋瓜子进水了么? 为何如此? 因为这几大海盗集团动了沿海大姓的蛋糕。 思绪纷乱中。 忽然。 一个看上去十分精明的海匪抬起头,向着沈烈低声道:“容小人斗胆,但不知…….这位好汉爷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闻此言。 一旁。 一个番子眼睛一瞪,低沉道:“我家大......” 话音未落。 却被沈烈狠狠瞪了一眼,这个时候你亮本官的名号做什么,是怕老子死的不够快么? 这些年来朝廷背信弃义,与洋人合伙剿灭自己人,如今在海盗集团眼中是个什么形象。 心里没数么! 在东海,在南洋一带,咱大明朝廷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 狗都不理! 那番子赶忙闭上嘴。 此时。 长着七窍玲珑心的白小娘子,赶忙在一旁轻声道:“我家大老爷的身份…….你不必打听。” 演技爆发了。 此时白小娘子绝美的瓜子小脸上,自然流露出傲然神色,那神情好似在说,我家老爷的身份,你不配知道! 海盗当时便愣住了,用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看着她倾城绝色,又看了看众番子手中精良的燧发火枪,手指上厚厚的老茧。 还真被震住了! 从这侍妾的姿色来看,这装备,这彪悍的护卫,但凡不是傻子或者瞎子,也知道这位大老爷不知一般人呐! 非富即贵! 沉吟了良久。 那大胆的海盗,才试探着又问道:“容小人斗胆猜一猜,大老爷可是…….走西口的?” 沈烈也不言语,故作高深。 而白贞贞则一脚踹了过去,不悦道:“还敢问?” 再问剁了你! 这一脚。 将那海盗踹的一个趔趄,却又赶忙点头哈腰的赔笑起来,或许这便是人性,越是神秘莫测,这海盗便越是疑神疑鬼。 “带走!” 随着沈烈挥了挥手,手下人将这伙海盗,东瀛浪人又带走了。 幽暗中。 沈烈伸出手,赞赏的在白贞贞婀娜的纤细腰身上抹了一把,要么说,怎么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呐。 第518章 扯虎皮 此刻沈烈眼睛转了转,吧唧,在羞涩的白小娘子嫩脸上亲了一口,心说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配合的天衣无缝。 此时沈烈在心中暗自琢磨着,他既已深陷绝境,又不想死,那便只好与海盗们谈判。 当然了。 怎么谈可是一门大学问。 谈判之前。 他沈某人要把神秘大佬的架子端起来,让这伙海盗疑神疑鬼,如此一来,自然便会心虚。 心虚就会犯错。 于是在纷乱中。 随着天色大亮,异变又生,随着海滩上传来一阵吵嚷声,将沈烈从浅睡中惊醒,便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举起望远镜细细观察。 却发现。 那伙霸占了海滩的海盗群中,似乎起了争执,不知为何海盗们内讧了起来,还有人大打出手。 这场面有些费解。 沈烈正看的有些懵,耳边却又响起了白小娘子,软糯的声音:“应是那几个南直隶人的同乡和外人吵起来了,有人要攻山,有人不许。” 沈烈会意。 眉头一紧。 计上心来。 或许真的是机会来了。 又片刻后。 似乎海盗们吵出结果了,安静了下来,却派出了一个小卒举着双手,哆哆嗦嗦的摸了过来,向着山坡上开始喊话。 “好汉爷,请借一步说话,我家大窝主有要事相商。” 话音落。 沈烈与白贞贞对看了一眼,心中狂喜,巴不得海盗先沉不住气,派人来谈判,却又故意做出一副大咧咧的样子。 一个眼色。 白贞贞便立刻捏着声音,有恃无恐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顿时。 半山腰响起了一阵哄笑。 那海盗脸一黑,却又不敢翻脸,便只好低声下气的央求起来:“这位女大王容禀,我家大窝主说了……请诸位高抬贵手,将咱们的几位同乡放回来,我家窝主必让开去路,将各位礼送回家。” “如何?” 话音落。 便只能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一旁半蹲在地,保持着据枪姿势的沈烈搂了火,将那海盗吓的连滚带爬逃走了。 “哎?” 沈烈一脸懊悔,猛拍大腿。 没打着。 浪费了一发弹药! 众人见他这般装腔作势,不由得低头偷笑起来,尤其以白小娘子笑的最开心,那娇媚的神态让沈烈舔了舔嘴唇,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 窃笑声中。 沈烈再装好一发弹药,便翻身躺在了草丛上,抱着火枪美滋滋的念叨了起来。 “我歇会儿。” 如今这般局面他可是有恃无恐,这便好似两军相争,哪一边的弱点被人抓住了,先露了怯,另一方当然得理不饶人。 看着那几个被绑在高处的海盗。 沈烈微微一笑。 耐心等着海盗们再来谈判。 果然不出一刻钟。 那位海盗窝主又派了一个人来,这一次,换了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青年,向着山上大声喊话。 “小可拜见女大王……” 话没说完。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一发铳子擦着青年的身体掠了过去,将那海盗吓的一哆嗦,头也不回的跑了。 山坡上。 众人哑然。 愣愣的看着沈烈咬牙切齿,将自己的火枪一扔,又抢过一杆手下的火枪追着那海盗打,稀稀落落的枪声中。 白小娘子笑弯了小蛮腰,众番子渐渐回过神来,难怪咱家大人火冒三丈,要将那年轻的海盗一枪撂倒。 不像是演出来的。 这伙海盗也太不开眼了,竟然派了个小白脸过来勾搭白姑娘,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冻土么。 一番凌乱过后。 一上午又过去了,终于…… 到了午后。 磨磨蹭蹭中。 山脚下布防的海盗们顶着盾牌,如临大敌,簇拥着一位四十来岁的英武中年汉子摸了上来。 汉子在火枪射程外远远的停下脚步,向着山坡上叫道:“咱家汪顺,请山上的大老爷出来说话!” 话音落。 沈烈和白贞贞便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心中明白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把这位窝主给逼出来了。 躲在岩石后,沈烈便扯着嗓子,应了一声:“见过大窝主,敢问窝主有何贵干?” 双方首脑终于对上话了,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紧接着。 山坡下。 汪顺有些不悦道:“阁下藏头露尾,可不是英雄所为。” 这是逼沈烈亮出名号了。 想了想。 沈烈便一咧嘴,信口胡诌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辽东铁岭卫……李氏。” 话说完。 周围人都听傻了,马老参将,维克托,还有一众番子目瞪口呆,而白小娘子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咯咯。” 看着沈烈面不改色的瞎掰,如此堂而皇之的扯上了李如松,李大公子的虎皮做大衣。 小娘子笑的花枝乱颤,马老参困惑的将摸了摸头,而沈烈却毫无羞耻之心,在心中念叨着…… 老子又不傻! 倘若报我沈某人的名号,能吓住谁呀,那自然是谁也震不住的,弄不好还要被仇视朝廷的海盗们拖出去千刀万剐。 可要是报上辽东李氏的名号那自然便不同了。 果然。 山脚下传来一阵惊叹声。 “哎哟喂!” “哎?” 人的名,树的影。 果然。 汪顺大吃一惊,听闻辽东李氏之名便打了个寒噤,在气势上凭空矮了一截,那英武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忌惮之色。 刚才还乱哄哄的海盗群,此刻竟鸦雀无声。 良久。 王顺才又试探道:“失敬,失敬,久仰……但不知阁下是李公府上哪一位公子?” 沈烈不语。 我是辽东李家的哪一位公子,也是你一个海盗头子该问的么,我能随便暴露身份? 沈烈便又扯着嗓子闷声道:“你不必知道!” 目光所及之处。 汪顺恭恭敬敬的抱了抱拳,朗声道:“可有凭证?” 不愿意暴露身份,那总有身份凭证吧。 这一次沈烈没有再推脱,便从腰间摘下了一块金镶玉的配饰,交给一个俘虏带下山。 那华美的配饰上,正面刻着一个福字,背面刻着一方家族私印,那龙飞凤舞的李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是要凭据么。 给他看! 随着俘虏下了山,众人再次目瞪口呆,连维克托也忍不住摸了摸头,心中满是狐疑。 这玉佩是哪来的呀? 只有白小娘子忍着笑,心虚的垂下了雪白的脖颈,这还用问么,自然是沈大人从李大公子那里不小心顺来的。 说是不小心,八成也是故意揩油。 这玩意儿。 一看就是逢年过节,豪门世家的长辈请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给小辈们发的礼物,却不知何时被沈大人顺手牵羊给摸过来了。 第519章 冒名顶替 眼看着那海盗俘虏如蒙大赦,被十几条枪指着,战战兢兢的捧着那块金镶玉下了山,然后将信物交给了窝主汪顺。 山脚下。 先是一阵喧哗过后,接着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却只见那窝主汪顺手中捧着金镶玉,难掩心中惊惧之色。 一边猛擦汗。 汪顺一边和身边几个头目交头接耳的交流着什么。 这一幕。 自然都落在了手持望远镜的沈烈眼中。 计谋得逞了。 沈烈嘴角便微微上扬,露出了邪恶的微笑,在心中喃喃自语了起来:“老子……吓死你呀!” 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李如松,李大公子那张憨憨的笑脸。 “嘿嘿。” 果然给力。 辽东李氏的名号可真不是盖的! 跺一脚。 连这茫茫大海上的孤岛也要抖三抖。 在这个年月,东海海盗可以敌视朝廷,或许可以不鸟天子,当朝廷的圣旨是擦屁股纸。 可是海盗们万万不敢与辽东土霸王李家作对。 李成梁是谁呀。 那是帝国双璧之一,拥兵十余万的地方实力派,妥妥的大明第一大军阀,以赫赫兵威坐镇辽东。 无冕之王! 辽东李氏坐拥天下强兵,西镇鞑靼,北定女真,向南尚可驰援京畿,虽说辽军李成梁所部并没有水师,不擅长海战。 可问题是…… 辽东水师还控制着朝鲜呐。 朝鲜水师虽然弱了点。 可一言不合。 若是翻了脸,动了手,配合辽东精兵倾巢而出,那辽东土霸王李成梁的怒火,可不是一个海盗头子所能承受的。 不多时。 寂静中又响起了一阵喧哗。 嘈杂过后。 本有些疑神疑鬼的汪顺此时看到了信物,便深信不疑了,立刻便便服了软,一个劲的向着山坡上打躬作揖。 赔笑连连。 “哎呦呦。” 看得出来这位大窝主之真的有些急了,竟然不顾双方还在对垒,便大步走上前,向着山上一个劲的赔礼。 “竟是李公子当面,失敬……请李公子恕咱家眼拙,得罪了阁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呐。” “误会,一场误会呀!” 见震住了海盗。 沈烈心中窃喜,却仍要装腔作势一番,怒喝道:“站住……往后退……谁和你是自己人?”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老子和你很熟么。 可不论沈烈如何训斥,汪顺都已认定了这是辽东李家的公子爷,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哈腰。 “李公子,既是误会一场,不如咱们休兵罢战,握手言和如何……汪某在船上预备好了酒宴,请公子爷务必赏光。” 山坡下的海盗,也纷纷叫嚷起来:“别打了……下来吧。” 又不是什么生死仇家,有没有利益纠葛,何必在这里打的两败俱伤嘛。 看的出来。 这位汪窝主是真心想要结交。 于是在一番拉扯过后,在手下的劝说下,沈烈便借着驴,下了坡,容许汪顺带着人过来。 “那便请汪窝主上来吧!” 随着沈烈发出一声低喝,那汪顺倒是很有胆气,也不推脱,也没带手下,就那样十分坦荡的将腰间火枪,佩刀摘了下来,然后便昂首走来。 独自一人。 一路径直走到了沈烈面前。 弯下腰。 汪顺将沈烈的玉佩双手奉还。 “行!” 沈烈接过玉佩往怀里一塞,也将火枪收了起来,然后大咧咧道:“你这人……倒是条汉子!” “这个朋友我沈……我李某交了!” 于是误会解除。 休兵罢战。 双方各自收拢队伍,诊治伤患,将那几个倒霉的倭国浪人草草掩埋,便在这塌了一半的硫磺矿坑边上寒暄了起来。 一番寒暄。 而汪顺和几个手下心腹趁机观察。 当看到这位李公子人间绝色的侍妾,一个个精悍的手下,手中精良燧发火枪,心中最后一点怀疑便不翼而飞了。 大概当今世上,只有辽东李氏的公子才有这样的威风! 又片刻后。 海盗们换了一波人来,继续挖硫磺矿,用鸡公车运到武装商船上,而沈烈一行人则扶着伤者,走下了山脊。 向着一艘武装商船走去。 “快,快!” 贵客到。 汪顺匆忙吩咐着,让手下人将船舱收拾一番,让给这位来头很大的李公子,还有他的随从们休憩片刻。 “外面风吹日晒,不安稳,请李公子登船!” 沈烈也不推拒,便在一众海盗的夹道欢迎下,带着白小娘子,维克托,马老参将一行人上了船。 小憩片刻。 登船之后又是一番热闹,一心结交辽东李族的汪顺,也真是下了血本,让人将吃食,美酒,雪茄…… 各种新奇的玩意儿一个劲的送到舱里。 “来来来。” 随着汪顺塞过来一串晶莹的玛瑙葡萄,剥开一根南洋雪茄递了过来,又啪的打开了一瓶洋酒。 十足的江湖做派中,气氛渐渐变得融洽。 而汪顺执礼甚恭,小心的试探着问道:“但不知,李公子令尊安好么?” 沈烈不耐烦道:“我爹么……好的很。” 王顺赶忙应了一声:“是,想必李公子应是从金山卫出港,不慎流落在此……为何不见护卫舰船,是遇到了风浪还是不慎走错了航路……” 话音未落。 沈烈便气道:“被你的人吓跑了!” 还敢问! 要不是你的舰队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老子的座船如今已经出了渤海湾,离琉球也不远了。 汪顺尴尬的笑了笑,摸了摸头,便又问道:“但不知……李公子要往哪里去?” 一旁。 白小娘子便将黛眉一挑,脆生生道:“我家公子奉家主之命,前去琉球一带置办些军需。” 汪顺立刻露出了恍然神色。 懂了! 不假思索。 这位汪窝主便立刻自告奋勇道:“想必李公子初来乍到,不明海况,倒不如与咱家同行,公子要置办军械也不必去琉球,可随汪某前往平户一行,自然有好处奉上。” 沈烈假作犹豫不决。 白小娘子却心领神会,在一旁假扮起了娇憨,笑着道:“好呀。” 又拉了一个甜腻的长音。 夹子音。 “公子……” 沈烈便半推半就的依了,点头道:“如此,便劳烦汪窝主了。” 那行吧。 一瞬间。 汪顺喜上眉梢,又闲聊了两句,便从这船舱中退了出去,还一个劲的辩解着。 “请李公子,如夫人在此小憩几日,等到某家将船装满了,便即刻动身启程,前往平户……” 随着沈烈挥了挥手,汪顺便识趣的退下了。 第520章 登船 舱门关上了。 而一阵静谧后,随着海盗的脚步逐渐远去。 沈烈才发出了一声轻叫:“哎哟喂,他娘亲的……” 又是风餐露宿,又是和人家血拼,一天一夜没喝过眼了,他可真是累坏了,如今可终于找到一伙免费的保镖了。 在马老参将呆滞目光的注视下。 白贞贞沿着小嘴儿,低下了头,可是那柔美的香肩却不受控制的抽搐了起来。 沈烈翻了个白眼,狠狠瞪了她一眼,心说…… 你控制一下表情好么? 别露馅了! 这场戏咱们可还得接着往下演呐。 随着沈烈狠狠一个眼色,白贞贞便赶忙将笑容敛住,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然后便好奇的走到了桌子上。 用纤纤素手拿起了一颗西域葡萄舔了舔。 又尝了尝。 一口咬下去饱满多汁,口舌生津。 “嗯!” 白贞贞一边吃,一边点头,一边吮吸着那汁水,又一边含糊着道:“尝尝,你也尝尝……真甜。” 沈烈无语,便只好等着她吃完了葡萄,又灌了一口西洋特产的朗姆酒,才气道:“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 白贞贞有些茫然,很快便醒悟了过来。 “哦!” 又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她便一本正经扮演起了豪门望族,公子侍妾兼贴身女保镖的角色。 扮出了一副乖顺的样子,半跪在床榻上,开始一本正经的替公子爷收拾起床铺来了。 “行了。” 沈烈又向着维克托,马老参将和几个心腹挥了挥手,轻声道:“都歇着去吧,记住了……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们便一问三不知。” 千万别说漏嘴! 嘴笨那就少说一点。 几人会意。 陆续从这船舱中走了过去。 而沈烈则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着,翘起了二郎腿,看着跪在床榻上忙忙碌碌的白小娘子。 心中不由的浮想联翩。 又吃了点东西,匆匆填饱了肚子,沈烈一头栽倒在床榻上,然后便抱着火枪和衣而眠。 日落西山。 这聚宝盆一般的海岛再次陷入了黑暗。 沉寂中。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沈烈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才赫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从船舱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翻身坐起。 提着枪。 沈烈迈步走到了窗边,推开镂空雕花的窗户,喧嚣声便扑面而来,外面是金光灿灿,波光粼粼的海面。 卯足了精神的大批海匪,正在将一车一车的大块硫磺,顺着简陋的舷梯运到船上,一个个健步如飞,彪悍异常。 不远处。 正在指挥挖矿的汪顺回过头,向着窗口讨好的挥了挥手,沈烈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便将窗户又关上了。 “哎哟喂!” 随着沈烈又躺回到了床榻上,白小娘子便幽幽醒来,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他,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沈烈脸一黑,气道:“还笑!” 这娘们儿怎么大喇喇,没心没肺呐,这都深陷海盗窝了,她竟然笑的如此开心。 气急了。 沈烈轻轻一巴掌,拍在了她挺翘的小屁股上,惹来了她的一声轻叫,而二人的心情渐渐变得惬意了起来。 检查枪械。 弹药。 又小心翼翼的走到舱外看了看,才发现那个汪顺还挺贴心,为了巴结他这位李公子,也怕他不悦,竟然将整艘船都让了出来。 只留下了十来个负责驾船,掌舵的水手。 心中踏实了。 沈烈便开始享受人生,将椅子搬出来往甲板上一坐,迎着旭日,伸了个懒腰,吃着海盗们端过来的早膳。 在徐徐吹拂的海风中审视着这茫茫大海。 还有这支海盗分舰队。 不远处。 那艘火力强大的双桅杆风帆战舰,在晨光照耀下,青铜打造的甲板加农炮散发着漂亮的金色光泽。 油光铮亮,美轮美奂。 “好东西呀。” 沈烈眯着眼睛,喃喃自语着,而口水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下来。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当旭日再次升起,几艘武装商船起了锚,升起了西洋式软帆,满载着高纯度天然硫磺开始启航。 徐徐离开了长山列岛。 又半日后,抵达朝鲜,在济州岛沿岸未做停留,而是在海面上画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形航线。 再转向东行驶了半日。 正前方。 便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一座座海盗,还有那模糊的海岸线,站在武装商船的甲板上,沈烈举着望远镜看着那繁忙的港口。 惊叹之余。 从沈烈口中徐徐溢出了几个字:“东瀛,九州,平户港。” 看着这繁忙的港口,进进出出的船只,在镜面一般平静的海面上星罗棋布,沈烈幽幽一叹。 没想到。 他竟然在如此机缘巧合之下,毫无防备的抵达了东瀛九州岛,也就是后世的长崎。 而舰队畅通无阻,进入了港口。 随之而来的是让沈烈大吃一惊的景象,但只见那布局有些凌乱的街道上,开满了大大小小的商铺,店铺外挂着的招牌,无一例外都是中原文字。 更远处是密密麻麻的住宅区。 放眼望去。 那青砖瓦房,那依山傍海的院落,竟然与大明京畿没什么分别,这景象让沈烈心中如此震撼。 “这……” 这到底是东瀛还是大明? 在荒谬绝伦中,随着咣当一声轻响,武装商船在一处偏僻的海滩上靠了岸,便有几个海盗跳到了栈桥上。 将踏板铺好。 不多时。 汪顺便带着几个心腹快步走来,向着甲板上沈烈一行人抱拳行礼道:“李公子请,咱们到家了。” 沈烈哑然。 看了看左右。 马老参将,白贞贞和一群手下,人人都是一脸呆滞,便好似看着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异世界。 只有当过海盗的维克托不以为然的咧了咧嘴。 “走吧。” 随着沈烈一挥手,众人接踵下船,抖了抖身上的袍服,沈烈眼中闪烁起了有趣的光亮。 这倒是要见识一番了! 一刻钟后。 背着火枪,挎着刀,沈烈带着十余人,跟随着汪顺和他的手下们,在平户港的街道上穿行着。 周围不时有人点头哈腰的打招呼。 “拜见窝主。” “顺爷。” 那一道道目光看了过来,或惊异,或贪婪,或游移不定,让白贞贞不由得撇了撇小嘴,将身上的大红披风扯了扯,遮住了白嫩的脖颈。 而此时。 行走在喧闹的街头,沈烈才感受到了这东瀛九州岛与大明的不同,与行人擦肩而过。 有金发碧眼的洋人,有红毛商人,也有唯唯诺诺的东瀛女子,有穿着木屐的浪人。 可是更多的。 却是穿着绫罗绸缎的大明人。 第521章 海盗窝 漫步在万历十年的东瀛,九州岛,平户港,看着街道两旁堆积如山的商品,沈烈觉得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太震撼了! 此时此刻。 西洋人,东洋人,南洋人,阿拉伯人,大明人…… 不。 整个世界上,有钱,有实力的各国商贾云集于此,贩卖着堆积如山的商品,这小小的九州岛,最南端的港口城市中。 到处都充满了大航海时代的异域风情。 这般繁荣,这般壮观。 真叫人瞠目结舌。 而这一切。 都让沈烈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同时代的中南美洲殖民地城市,又联想到了后世的美利坚西部大片。 心中生出了一丝明悟。 这九州四海,各国商贾为何而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答案便是那街道两旁布满的店铺中,所售卖各种精美瓷器,丝绸,茶叶等物,无一不是物美价廉的大明土特产。 暴利动人心。 可以想象。 当这些华美的商品不远万里,运到了欧洲,在审美水平低下的欧洲贵族眼中,会引发一场什么样的抢购风暴。 从大明以低廉的价格进货,再不远万里运回欧洲售卖,包装一番,再吹嘘一番,那就是妥妥的世界顶级奢侈品! 就这么一来一回,获利何止百倍? 而这套路似乎有些眼熟…… 三百年河东,三百年河西,此刻沈烈想到的是,后世那些被西洋奢侈品收割的国人。 要说高级奢侈品,大明出产的瓷器,丝绸才是奢侈品行业的祖宗,什么爱马仕,哎哟喂都弱爆了! 说起来,在大明万历十年的这个年月里,审美水平低下的西洋人见过什么好东西呐? 自然是惊为神物。 故此。 四海九州商贾云集于此,让这个嘉靖朝之前还是个小渔村的平户港,一跃成为亚洲乃至整个世界最繁忙的港口。 如此兴盛的海外贸易,让沈烈很快便嫉妒的眼珠子都发红了,这样繁华的贸易港口,这该死的丰厚利润,这该死的税收,这该死的泼天富贵。 这本该是。 出现在大明本土的世界贸易中心呀! 而这一切,都让那该死的腐儒,该死的王本固,该死的沿海大姓破坏了。 眼见为实。 这繁华的东瀛港口,便相当于后世的租界。 与之不同的是。 在这里。 大明海商是绝对的主宰者,有钱,有人,有船又有枪,他们是秩序的制定者,是入侵者。 在这里作威作福,就连东瀛本土大名也要巴结,甚至东瀛豪门也要紧紧抱住的大粗腿。 而大明。 其实从未错过大航海时代,从嘉靖年间的汪直到如今的李旦,这些大明海盗便是大航海时代的先行者。 只不过。 这些海盗既得不到朝廷中的那些腐儒认可,也得不到母国的支援,更没有天子颁发的私掠许可证。 反而要面临朝廷水师和洋人的联手围剿。 这是何道理? 不仅仅是如此。 再后来。 鞑子来了。 开始时行闭关锁国,而这些得不到母国支援的海上霸主们,在与洋人列强的争夺中血流成河,渐渐的没落了。 一旁。 汪顺一边走着,一边轻声解说了起来:“李公子有所不知,这平户岛,过去是东瀛遣唐使前往大唐的出发据点呐。” 沈烈点点头。 当然了。 这是王顺往自己脸上贴金,后面的话他可没说,在嘉靖朝闹倭寇的时候,这里也一度成为倭寇的根据地。 还有更大的秘密他也没说。 沈烈却心知肚明。 朝廷的海禁并未解除,那么问题来了,如此数量惊人的瓷器,绸缎,茶叶,生丝是从哪里来的呐? 自然是从大明本土走私而来。 那么又是从谁手中走私而来的呐。 自然是。 沿海大姓。 江浙士商集团。 也正是那些抱着祖宗制度不放,强烈反对解除海禁的大人们,说起来还真是嘲讽呐。 大人们满口的仁义道德,骨子里全是生意。 还是吃独食的大生意! 此时沈烈心中略有些烦躁。 只希望。 他在天津卫的布局和筹谋,能够赶的上这趟大航海时代的早班车吧。 二人心照不宣。 也不揭破。 便一边走,一边闲聊着,细心倾听着那些商人的口音,安徽,福建,江浙,两广…… 南腔北调,不绝于耳。 敢情除了朝廷。 全天下的商贾都在这里发财呀! 这让沈烈难以接受,却渐渐的,似乎想通了什么,本有些沉重的脚步便渐渐轻快了起来。 片刻后。 一行人走到了街道的尽头,美丽的港湾旁边,沈烈等人住进了一座背山面海的大宅子。 “李公子,请。” 在汪顺殷勤的招待下,一走进这宅子的后院。 沈烈便愣住了。 但只见。 雾气朦胧中,假山,奇石掩映下,一眼纯天然温泉汩汩流淌,而几个身段婀娜,样貌娇媚的东瀛佳人双膝跪地,都穿着布料很少的衣衫。 佳人如玉。 就那样跪在了沈烈的面前。 异国风情。 是那样的荡人心魄。 那东瀛佳人特有的乖顺,东瀛人里少见的高挑身材,美腿细腰,在大白天散发着晶莹如玉的光泽。 一阵奇妙的安静过活。 沈烈眼皮跳了跳,便皱眉道:“这……” 不好吧。 是不是太奢靡了? 汪顺却眉开眼笑的巴结道:“到了这平户,便是到家了,李公子请尽管享用便是,说起来这东瀛女子的妙处……嘿嘿。” 沈烈怦然心动,却又端着架子推拒了一番。 别说了。 差不多得了。 而一旁。 白贞贞早已经气炸了。 真是触目惊心呐! 还好。 总算她记得自己扮演的身份,虽然火冒三丈,却还是乖顺的站在沈烈身后,扮演着侍妾的角色。 可是那粉拳却早已经在合欢广袖中攥紧了。 还险些咬碎了洁白的小碎牙。 “嘿嘿。” 汪顺又别有深意的干笑了一声,便从这院落中退了出去:“公子爷早些歇了吧。” 门关上。 与世隔绝。 沈烈便向着那几个东瀛佳丽,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听的懂汉话么,都……起来吧。” 果然听得懂。 随着三个倭国女子盈盈起身,搔首弄姿,将白嫩嫩的迷人身段大大方方的展现在贵客面前。 沈烈眼睛便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 果然。 这般看似腼腆含蓄,小鸟依人,却又大胆的作风,充满了异国风情的魅力,与大明女子截然不同。 正在细细品味时。 沈烈便觉得腰上一紧。 疼。 钻心的疼。 却不知何时,被白小娘子的纤纤素手拧住了腰间的肉,就这么左一圈,右一圈。 第522章 大航海前哨 腰间的疼痛让沈烈嘴角抽搐着,低下头,用袖子遮住了脸,低声道:“贞贞……你做什么呀。” 白贞贞不理,妒忌心发作。 上头了。 又狠狠的来回扭了几圈。 再怎么这也是一位卫指挥使家的大小姐呀。 沈烈便只好忍着疼,向着那几个东瀛佳人故作镇定道:“本公子有些乏了,你们……先下去吧。” 三个东瀛女子微微错愕,却仍旧乖顺无比的应了一声:“是。” 然后。 便那样踩着木屐,颠儿颠儿的踩着小碎步退了下去,那丰盈白嫩处颤呀颤呀,颤的人心中酥麻。 门开了,又关上了。 四下无人处。 沈烈赶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才回过头,低声道:“行了……别掐了……肿了。” 我冤呐! 天地良心。 来之前。 我也不知道会又这么一出呀,再说了,这里可是海盗窝,这地方能有什么好人呐? 那自然是吃喝嫖赌泛滥的销金窟。 “怪我么?” 见爱郎一个劲的摊手喊冤,白贞贞这才悻悻作罢,便撅着小嘴儿,扭动着婀娜的腰肢向着房中走去。 沈烈只好揉了揉疼痛的老腰走进了房中,向着她解释了一番:“都是些可怜人呐……” 正经人家的女子会跑来这种地方伺候人么。 不过。 东瀛女子的事也真说不好。 闻言。 白贞贞便撇了撇小嘴儿,发出了一声冷哼。 沈烈便只好又道:“你不懂这里的规矩,倘若……你将她们几人赶走,只怕是,她们的日子便难过了,或许会流落街头,或许……沦为娼妓。” “再说了!” 沈烈凑了过去,一本正经道:“倘若演砸了,穿帮了……那就糟了!” 我一个辽东世家的公子,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 不近女色这合理么? 说着说着。 果然。 白小娘子的态度有些松动了,看起来有些心软的迹象。 而沈烈则偷偷擦了把汗。 难。 太难了。 絮絮叨叨中,简单的梳洗过后。 很快。 那几个绝色东瀛女子便又送来了膳食,瓜果,美酒,然后便在白小娘子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在一旁柔顺的跪着,伺候着主人用膳。 兴许是被说服了。 这一次。 白贞贞没有将她们赶走,只是撅着小嘴儿走到里屋去了。 而沈烈则享受着帝王一般的服侍,一边美滋滋的吃着鲜嫩的鱼生,磕着肥美的梭子蟹,一边眯起眼睛瞄向了异国佳人丰盈白嫩处。 “咳。” 一个不小心。 呛到了。 便立刻有一位东瀛美姬凑了过来,替主人轻轻拍打着后背,幽香扑鼻,白生生的一大片。 让沈烈不由得一阵面红耳赤。 吃饱了,喝足了。 天黑了。 换上了一身宽松衣物,沈烈便徐徐走到了院中,建在假山上的凉亭里,一边乘凉,一边用沉凝的目光欣赏了起来。 这院中的布局与江南一般无二。 极尽奢华。 又宽敞。 视野又好。 从这凉亭中看出去,远处的港湾,商船,战舰便映入了眼帘,最终沈烈的视线落在了远处的天守阁上。 这整个平户都快被大明海商被占领了,便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天守阁,勉强宣誓着岌岌可危的主权。 黑夜中。 那灯火通明的阁楼上,隐约可见背着火枪的东瀛守军。 心中一动。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不动声色的啐了口唾沫,然后便将视线收回,看着那雾气朦胧的温泉。 看着那正在清扫落叶,清洗池子的东瀛美姬,沈烈不由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口中喃喃自语着。 “真他娘的腐败!” 这万恶的海盗窝呀! 不像话。 此时。 沈烈可算明白了大航海时代的动力来自于何处,甚至于,还体会到了这个年月大明海盗的乐趣。 这里是亡命徒的天堂,实行的是丛林法则,胆子小的还是不要来这里混迹,只怕是死都找不到坟头。 心中又是一动。 沈烈便朗声道:“贞贞……你来。” 一声呼唤过后,千娇百媚的白小娘子,便从房中扭着细腰走出来,撇嘴道:“做什么呀。” 心中带着被异国美姬点燃的火焰,沈烈从假山,凉亭上走了下来,先拿起一件单薄的烟笼沙衣裳,然后向着她眨了眨眼睛。 白贞贞立刻俏脸飞红,清脆道:“休想!” “起开。” 本姑娘才不穿! 正经人家的姑娘谁穿这个呀! 看着她瓜子俏脸上惊心动魄的嫣红,扭捏中略带慌张,沈烈心情便惬意了起来,作怪的走了过去。 将大手搁在她香软的肩膀上,轻轻捏着,一边揽着她,向那人间仙境一般的温泉走去。 沈烈连哄带骗,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 入乡随俗嘛。 你这个样子是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羞赧中。 白贞贞忸怩的假意挣脱了几下,便只好迈动着长腿,将雪白的脖颈低垂着,任由心上人的怪手从香肩滑落到柔软的纤腰上,又解开了鲜红的裙钗。 随着爱郎步入了那热气腾腾的温泉,几个东瀛美姬便立刻乖顺的走了过来,开始了细心周到的服侍。 而白小娘子早已羞的抬不起头。 一声娇吟。 不胜娇羞。 如梦似幻中,温泉水一浪又一浪的拍打着白玉池壁,又溢了出来,而朦胧中白嫩嫩一片。 一夜过后。 日上三竿之时。 汪顺便笑容满面的敲开了院门,换了一身奢华的织锦衣物,此刻的大窝主看上去与江南豪绅也没什么区别。 赔着笑脸。 汪顺干笑道:“昨晚,李公子歇息的还满意么?” 沈烈点点头,应了一声。 “嗯。” 余韵回味无穷。 二人便相视大笑起来,开始商量置办军需的正事儿。 说起来。 这个汪顺办事还真是得力,只用了一晚上便安排好了采办军火的事,没过多久便有几个海盗头目,领着几个荷兰人前来拜访。 这几个荷兰人却并非军人。 而是商贾。 虽然是正牌子荷兰商人,可几个人却没有穿燕尾服,而是穿着传统的大明服饰,看上去,便像是一个个沐猴而冠的滑稽戏演员。 沈烈知道这是碰上专业的欧洲军火贩子了,绝不是奥斯曼人那种半吊子货色。 细琢磨。 这个年月,但凡是有当年往返于大明与印度次大陆,南部非洲,与欧洲之间的生意可都是妥妥的暴利。 大明的奢侈品,印度次大陆和南洋的香料。 非洲的象牙,钻石,后来的黑奴…… 在奥斯曼帝国和欧洲地区都是抢手货,可做生意嘛,总得有买有卖,那么欧洲有什么呐? 只有军火。 所以西洋火器在平户,琉球一带是泛滥成灾了,价格比西域走私来的火器便宜了大概一半。 第523章 风紧 沈烈手捧武器清单,一边翻看着,一边啧啧赞叹。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什么长枪,短枪,火绳枪,燧发枪,前装火炮,后装快炮,各种型号的西洋造枪炮一应俱全。 甚至。 只要钱给足了,这平户海盗和荷兰人还联手提供雇佣兵服务,比如仇杀,又或者出兵帮助某一位东瀛大名征讨仇家。 就离谱! 只要你有钱。 随时可以纠集起一群同乡的亡命徒,在这东瀛和琉球一带武装一支队伍,然后霸占几个无人海岛,便可以占山为王。 然后便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直到。 弄死别人又或者被人弄死。 “他娘亲的。” 翻看着这琳琅满目的军火清单,沈烈眼珠子一阵发热,暗地里却在心中爆了粗。 一个不留神。 他竟然被那帮西域军火贩子当韭菜割了。 世道险恶。 防不胜防啊。 而现如今终于抵达了平户,沈烈觉得自己便好似一只老鼠进了米仓,瞧着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 看了一会儿。 沈烈便有些坐不住了,当下便不再犹豫,将怀中十万两的银票逃了出来,轻轻搁在了桌子上。 不差钱! 瞧着这江浙票号开出来的大额银票,汪顺顿时一愣,便立刻伸出个大拇指,赞道:“李公子果然阔气!” 而那几个荷兰军火商眼睛里已经冒金光了,立刻冲着沈烈这个大客户奉上了一番热烈的恭维。 “尊贵的明国公子,我等十分乐意为您效劳。” 这谄媚之色,阿谀奉承。 丑态百出。 沈烈便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在军火清单上勾了几笔,采购了三千杆西洋长短火枪,前装滑膛加农炮二十四尊。 接着双方便签字画押,立下了字据,缴纳了三成定金,几个荷兰军火贩子便拍着胸脯保证。 由大窝主王顺做担保人,三天后在码头上交割。 交易成。 皆大欢喜。 几个荷兰军火商人带着军火订单,心满意足的走了。 汪顺收了一大笔佣金,脸上的笑容的也真心了许多,又闲聊了片刻便起身告辞,还留下了几个心腹手下陪着沈烈,在这平户港四下里转转,感受一下风土人情。 午后。 艳阳天。 完成了交易的沈烈带着众人,在几个海盗的引领下,背着手,在这拥挤的街道上穿行着。 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感受着这里特有的风情,当一行人徐徐经过了江南风格的茶楼妓馆。 正前方…… 却又出现了倭国风格的居酒屋。 正中间。 甚至还夹杂着一间贩卖朗姆酒的西洋小酒馆,街上随处可见穿着和服,又或者穿着大明服饰的卖笑女子。 而酒馆中。 隐隐传来了西洋水手放肆的大笑声。 与一个提着倭刀的倭国浪人擦肩而过,那浓重的体臭让沈烈眉头微皱,眼中再次闪烁起了精光。 手指头动了动,强忍着一枪崩了这货的冲动。 沈烈快步离去。 再往前走便靠近了天守阁,瞧着那荷枪实弹,戴着斗笠,腰间挂着火药壶和刺刀的矮小倭兵。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 心中凛然。 此时他突然明白了,为何那个丰臣秀吉统一东瀛之后,竟敢冒犯大明虎威,大肆进攻大明的藩属国朝鲜。 这些荷兰人提供洋枪洋炮,就是丰臣秀吉的底气,一想到这个时代倭军的火器,竟然比明军还强。 沈烈嘴角便微微抽搐起来。 这便是。 大明万历十年的东瀛,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真相。 而后来。 沈烈隐隐记得,几十年后完全统治了东瀛的德川幕府,面对大航海时代带来的冲击,与满清选择了一条同样的路。 那便是闭关锁国! 驱赶洋商,禁用火器,填埋港口…… 说起来德川幕府,其实是与清廷一般的愚昧,直到被犀利的西洋风帆战列舰打开了国门,才开始了明治维新。 浮想联翩中。 看到街道两旁,衣衫暴露,浓妆艳抹的倭国女子,正在向着自己一行人抛媚眼,沈烈忽然意兴阑珊。 “走。” 原地转身。 沈烈低声道:“回去。” 一转眼。 时间过了两天。 当汪顺再一次来探望之时,沈烈便旁敲侧击的提出,想要在这平户招揽一批熟练枪炮工匠。 翘着二郎腿,吃着一串葡萄。 沈烈大咧咧道:“李某有个不情之请,但不知……” 汪顺忙道:“公子但讲无妨。” 沈烈便轻声道:“我威武辽军,眼下有一大批火器要修缮,不管是哪国人,只要愿意跟着少爷走一趟……决不亏待。” 去辽东发财便可,也绝不会亏待了你。 话音落。 沈烈便从袖中,掏出了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塞了过去。 而汪顺似有些警觉,并没有接银票,反而用错愕的目光看了过来,沉吟着…… 沈烈怕他起疑心,便赶忙道:“小弟也是别无他法,才厚着脸皮,央求汪兄帮个小忙,朝廷兵仗局打造的火器,哎……真是一言难尽呀。” 你懂的。 “不提了,不提了。” 这理由听起来如此充分。 于是汪顺便释然了,接下了银票,还满口答应了下来:“成,这事儿……交给汪某去办便可。” 沈烈心中又是一喜。 喝了口茶。 便又试探着提出,想要购买两艘二手西洋风帆战舰,如果有配套的水手,造船工匠那就更好了。 而此时。 汪顺却神色微变,百般推脱了起来:“这……” 见势不妙。 而沈烈便赶忙岔开了话题,改口道:“窝主不必放在心上,如是为难,那便罢了。” 失言了。 别在意。 老子就是随口一提,干嘛这么紧张啊。 汪顺便也笑了起来:“哦,呵呵呵。” 送走了汪顺,回到了房中。 关上了房门。 沈烈便徐徐走到了站在窗外,背着手,透过窗户缝隙向着外面看了看,却不知为何,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沈烈便赶忙回过头,向着正在摆弄一把倭刀的白贞贞,低声吩咐道:“贞贞,收拾东西……明日便离开此地。” 言多必失。 再不走迟早要露馅。 白贞贞赶忙应道:“哦。” 一夜无话。 风平浪静中渡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一艘满载着火枪,火炮的武装商船,在一艘风帆战舰的护卫下抵达了平户。 那几个荷兰人承诺的火器运到了。 交齐了尾款。 沈烈正发愁该怎么将这些军火运回去,却得知这里的海盗…… 不。 这里的海商竟然还负责送货上门。 第524章 扯呼 瞧着汪顺信誓旦旦,让沈烈说一个稳妥的地点,最好是没什么的野生海滩,隔日便可送货上门。 沈烈哑然。 “成!” 向着这神通广大的东海大盗抱了抱拳。 开眼了。 看着那满载火器的武装商船,沈烈想了想,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山水有相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此……李某这便告辞了。” 可当沈烈婉转提出,今日便要离开的时候。 汪顺却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上前一步附耳道:“李公子且莫要急着走,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我家东主……昨日已从海外返回。” 此时。 汪顺脸上带着笑,别有深意道:“今晚,鄙东主要在酒楼中设宴款待李公子,李公子可务必要赏光。” 心中一沉。 沈烈眼睛转了转,假意露出些许错愕之色。 汪顺的后台大老板是谁呀,那自然是现如今的东海之王,实力强大的东海霸主李旦。 说起这个李旦在历史上并不出名。 闻所未闻。 可他却是郑芝龙的干爹,也就是国姓王郑成功的干爷爷,而郑成功的生母便是一个九州岛上土生土长的女子。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烈虽心中凛然,可是英气的脸上却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赶忙道:“好呀……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与汪顺相视大笑了起来。 连连作揖。 “不见不散。” “好!” 一番虚情假意,送走了汪顺。 沈烈脸色立刻变了,向着白贞贞挥了挥手。 白贞贞会意,便快步走来,抱住了沈烈的胳膊,附耳道:“这汪顺……应是起了些疑心的。” 沈烈点点头,再次走到了窗边,瞧着那风平浪静的天空,目光变得幽幽,心中了然。 看出破绽的未必是汪顺,极有可能是那个东海王李旦。 当机立断。 沈烈沉吟了片刻,便假作亲昵,揽住了白小娘子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去叫人……别声张,咱们……立刻走!” 再不走只怕是要迟了。 白贞贞心领神会,一面做羞涩状,一面反手抱住了爱郎的粗腰,又偷偷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那几个正在嬉笑打闹的倭国女子。 趁着她们不留神,便一猫腰从院子里钻了出去。 而沈烈则假作不知,摸了摸腿上,腰上从不离身的短火枪,便又向着那几个东瀛丽人含笑挥了挥手。 口中却喃喃自语道:“白瞎了。” 不出一盏茶。 白贞贞便急匆匆带着维克托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不等沈烈吩咐便迈开长腿走了过去。 出掌。 将一个东瀛美姬劈晕后,又向着另外二人露出了小碎牙。 娇呼声中,玉掌翻飞,转瞬间白贞贞便将那三个美姬打晕了,又拖到了房中安置了一番。 而沈烈只好视而不见,低头发出了一声轻咳:“走。” 话音落。 便急匆匆率领众人从院中走了出去,从这背山面海的豪宅区走了出来,一行人迅速穿过了拥挤的街道,便又来到了繁忙的港口。 熙熙攘攘中。 十余人跟随沈烈,不动声色的径直向着栈桥边上,那艘满载着火器的武装商船走去。 正打算劫船走人的时候。 海风徐徐中。 众人猛的停下脚步,赫然发现那长长的栈桥外,早已被王顺手下的人堵住了,也不知多少人马提前布好了防线。 将黑洞洞的火枪对准了长街。 沈烈默然,随即吹响了一声口哨,而麾下精锐便纷纷散开,躲到了树后,灌木中,纷纷拔出了火枪与海盗对峙。 顷刻间。 行人逃散,店铺关上了门板,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变得空空荡荡,一场火拼便这样毫无征兆的爆发了。 烈日高照。 死寂。 一家贩卖丝绸的店铺正要关门,稍慢了一些,便被沈烈带着人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 将掌柜,伙计逼走,沈烈便大步走到了窗边,取出望远镜观察着百步开外,那乌压压的人群。 那一杆杆火枪,似乎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而百步外。 传来了汪顺低沉的声音:“李公子言而无信,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事已至此。 畏惧无用。 沈烈便背靠着青砖,洒脱笑道:“院子里太闷,本公子……自然是来吹吹风,看看海。” 这话却让汪顺哑口无言,默然良久,才又怒喝道:“阁下莫非实在消遣汪某不成?” 随着海盗们喝骂声四起。 沈烈便不再多言,趁机便将火枪偷偷摸摸的从窗口伸了出去,想要抽冷子撂倒几个头目,制造一些混乱…… 可是砰砰的几声火枪爆鸣。 火光闪。 碎砖激射。 沈烈赶忙缩了回来,然后骂骂咧咧起来:“这鳖孙子……枪法还挺准。” 于是百步开外,便又响起了汪顺嘲弄的声音:“要玩火枪么,李公子还差了些。” 海盗们的嘲笑声中,外面突然又一阵喧闹。 “东主到了!” “参见东主。” 这喧闹中。 沈烈便随手拿起了一面玻璃镜子,放到了窗边,借着镜面的反光,看着大批海匪头目簇拥着一个身材清瘦,气度威严的中年人出现在人群中。 此人年纪不过四十,粗糙的皮肤,粗大的关节,手指上长满了的老茧,宽厚的肩膀,表明了身为东海之王高高在上的身份。 郑成功的干爷爷来了。 东海王李旦! 沈烈强自镇定,正要说话。 那李旦却翻脸了,清瘦的脸上闪烁着一丝阴霾,冷冷道:“阁下藏头露尾,非是好汉。” 剑拔弩张中,沈烈背靠着墙壁,抱着火枪,懒洋洋道:“东厂沈烈,奉旨公干。” 而这方天地似乎陷入了一片沉寂。 沉寂过后。 是海盗们咬牙切齿的咒骂声:“鹰犬!” “竟是朝廷派来的腌臜泼才!” 骂声中。 沈烈却朗声道:“少废话,要打要杀,要战要和,请东主划下道来,沈某接着便是!” 来吧。 杀钦差多大罪,与叛乱无异。 十分干脆的从靴子里,取出藏了许久的虎头腰牌,顺着窗户扔了出去,沈烈决定赌一赌。 铜牌落地发出了一声轻响,而整个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 那熠熠生辉的皇家标记。 似乎将海盗们震住了。 而沈烈一边与李旦胡诌瞎扯着拖延时间,一边向着白贞贞,维克托二人使眼色,让他们赶忙从后院翻墙头溜走。 前路不通。 那便只能原路返回,先离开这里再说。 第525章 缓兵之计 趁沈烈用自己的虎头腰牌,将东海王李旦海盗们唬住了,维克托,白贞贞等人会意。 纷纷猫着腰。 偷偷摸摸的向着这丝绸铺子的后院摸了过去。 等到众人纷纷从墙头翻了出去,断后的沈烈仍在高声大叫着:“李大东主容禀,沈某奉天子之命,前来招抚东海群雄……当今天子对东主种种义举,赞赏有加,愿许以高位,许东主在东海之地自立为王……如有半句虚言,沈某必遭天打雷劈。” 考虑一下吧! 沈烈一边说着,便一边偷偷摸摸的开溜。 而店铺外。 众海盗早已沸反盈天。 “招安……啊……啐!” “东主,不可信之!” 还诏安? 朝廷的嘴,骗人的鬼,上一个信了朝廷鬼话,跑去招安的五峰船主汪直才死了几年呀。 尸骨未寒呀! 众兄弟在这海外之地占山为王,逍遥快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凭什么归顺朝廷啊? 咒骂声中。 时年三十八岁的李旦,用灼灼目光看着那面代表着皇家权威的虎头腰牌,却陷入了一瞬间的犹豫。 竟然…… 东海王李旦真的被唬住了,竟然低下头沉吟了起来。 “招安……” 怨不得李旦有那么一丝心动,他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明子民,不论是招安还是被朝廷册封的诱惑,都是无法抗拒的。 若名正言顺得到大明天子册封,在东海占地为王。 那可真是光宗耀祖啊! 还可以名正言顺的,打着大明的旗号称王称霸。 可就是这么稍一犹豫,老奸巨猾的李旦很快清醒了过来,发现了一丝异常,猛的抬起头。 却只见。 那房前屋后,窗户边上,刚才还鬼鬼祟祟的人影竟然凭空消失了,踪影全无,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上当了!” 那个口口声声赌咒发誓的东厂沈某人,竟然就这么一溜烟的走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追!” 回过神来的李旦脸都涨红了,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怒吼:“将这卑鄙小人……拿下!” 八十岁的老娘倒崩了孩儿。 他堂堂东海王。 竟然。 一个照面便中了计。 缓兵之计。 于是在李旦愤怒的咆哮中,众海盗也才回过神来,赶忙闹哄哄的抄起了家伙,撒开了脚丫子。 向着沈烈等人逃走的方向展开了疯狂的追杀。 而几条街外。 此时早已是鸡飞狗跳。 十余条提着火枪,杀气腾腾的壮汉加上一个美貌如花的小娘子,在平户港的街道上横冲直撞起来。 那一条条彪悍的身形起起落落。 跑的飞快。 而面前行人,商贾纷纷闪避。 “砰!” 一边跑,沈烈还一边朝天上放枪,制造出更大的混乱,给海盗们的追杀增加难度,还一边骂骂咧咧了起来。 “亏了!” 那一船的军火呀。 心疼啊。 至于骗人会不会天打雷劈,鬼知道,不过李旦此刻应该是气炸了,定会布下天罗地网。 也顾不上那么多。 一声唿哨。 沈烈向着自己的手下们招呼了一声,带着训练有素的番子们,专门挑偏僻的巷子里钻,仓皇逃离了港口贸易区。 不知逃了多远。 正前方。 密林在望。 “林子,进林子!” 十余人便仓皇逃进了密林,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向着这平户港外,南九州的腹地钻去。 身后。 港口。 一片凌乱中,李旦看着前面集市中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想要追杀却被慌乱人群阻拦的手下们。 那张英气的脸上,此时早已是一片铁青。 “呵呵……哈哈哈!” 李旦怒极反笑。 良久。 才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带着一群海盗首领,迈开脚步,向着沈烈等人逃走的方向走去。 然而。 却不知为何。 经过那面虎头腰牌时,李旦本就不快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众首领,窝主纷纷错愕,满心不解。 只有汪顺皱起了眉头,往周围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便弯下腰将虎头腰牌捡了起来,还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 沉默中。 汪顺先看了看大当家阴沉的脸色,又看了看四周围,那些愤怒的同僚们,欲言又止。 “诸位……” 话还没出口,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汪顺赶忙把嘴巴闭紧了,将这面代表着皇家威严的腰牌试探着递给了东主。 李旦嘴角抽了抽。 良久。 才伸出手接过了腰牌,用手指轻抚着那狰狞的虎头,那小篆体镌刻的东厂二字,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 一阵海风吹过。 众匪首安静了下来,汪顺也恭谨的低下头。 若有所思。 时间便这样滴答滴答,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数个时辰后。 一个趔趄,脚下一滑,沈烈险些摔了个屁股蹲,赶忙稳住了身形,插着腰大口喘息了起来。 正前方。 密林外。 竟然是一片雾茫茫的开阔地。 “停!” 随着沈烈发出了一声低喝,将队伍收拢了起来,看着一个累成狗的手下,心中稍安。 虽然说狼狈了点,可是得益于长期的行军操练,人一个都没少,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粗重的呼吸中。 白贞贞也扶着柳腰,迈开大长腿走了进来,一边娇喘吁吁的吐着仙气一边,一边娇笑着。 “咯咯……又骗人。” 这家伙又在唬人了,早晚真得让雷劈死。 沈烈翻了个白眼。 老子要是不骗人。 只怕是。 此刻早就被打成马蜂窝了! 休息了片刻。 沈烈便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面前的荒山野岭,又和手下们对看了几眼,心中生出了同一个念头。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话音落。 众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却都是一脸茫然。 “好嘛!” 问了也白问。 擦了擦汗,沈烈开始苦思冥想起来,这里是平户港的正东,大约二三十里处,再往东…… 似乎,好像叫做佐世保。 这是个大城市。 “走!” 别无选择。 沈烈便只好硬着头皮,带着队伍继续向东深入九州腹地,回头是不可能回头的,回头的路上。 只怕是寸步难行。 “走一步算一步吧。” 提着枪。 背对着落日。 十余人钻进了雾气朦胧的灌木丛,沿着一条羊肠小路,向着前方未知的区域开始探索。 而徒步行军一夜过后。 正前方。 当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道路开始变得宽敞,晨光照耀下,路上开始有了行人。 沈烈心心念念的一座大城也遥遥在望。 第526章 佐世保 逃了半天加一个晚上,似乎已经甩掉了追兵,沈烈便带着队伍佐世保城郊外的大路旁,躲藏了起来。 一边休息。 众人一边检查随身携带的物资,弹药很充足,这里也不缺水,唯独干粮带的不多。 大概能撑上两三天,然后便该断粮了。 暂且脱离了危机,众人坐在路旁的灌木中休息了半个时辰,将随身携带的冷饭团吞了下去。 沈烈便取出了望远镜开始了一番观望。 放眼望去。 遍地水田。 旭日阳光照耀下,身材矮小的东瀛农人,正三五成群的在水田中劳作,不分男女,部分老少,一个个都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看上去甚是凄惨。 偶尔可以见到挎着武士刀的浪人,武士从道路上经过,道路的尽头则通往一座城池。 那城市以高高在上的城堡为中心,有一些明显是贵族,武士居住的房舍,而剩下的全都是低矮棚户,茅草房。 密密麻麻,歪歪斜斜的一大片。 除了民宅之外,整座城池最奢华的建筑,便是一座看上去规模很大的寺庙,从寺庙中隐隐传来了吟唱经文的声音。 异国风情,映入眼帘,野蛮而又原始,到处都充满了黑白色调的压抑气息,真正的阴间文化。 众人便在沈烈身旁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这东瀛的城池……小了点。” “比屯子也大不了多少呀。” 许是在大明京城里住久了,众人总觉得这所谓的东瀛城池实在是过于寒酸了,便好天堂与地狱的落差。 而沈烈则心中了然,那城池中兴用石头打造的城堡,高大的天守阁,与寺庙,以及低矮的茅草房。 分别彰显着城主,贵族,僧侣,贫民之间的森严等级。 且这里生产力十分底下。 农田里连头像样的牛马牲口都见不到。 这画面。 让沈烈不由得撇了撇嘴,心中浮现出一丝轻视,就这破地方和富庶繁华的大明比起来。 啥玩意儿啊! 连个大屯子都算不上。 “啐……晦气。” 啐了口唾沫。 沈烈却又眉头微皱。 那么繁华的华夏,后来……是怎么被如此落后野蛮的东瀛给打的抬不起头呐,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除非。 华夏被另一群更野蛮,更愚昧,更落后的蛮族统治了。 咒骂了一声野猪皮。 摇了摇头。 沈烈便将十来个手下召集了起来,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都说说吧。” 盘膝坐地。 将火枪搁在腿上,暂时摆脱了追杀的沈烈心中腾腾冒火,便咬着牙,又骂骂咧咧了起来。 “直娘贼。” 如今生意搞砸了,军火没了,损失惨重的沈烈,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种亏呐。 “先躲一躲。” 随着沈烈眼珠子乱转,酝酿着下一步计划,他打算带着队伍在佐世保附近躲几天。 等到海盗们放松警惕了。 “再杀回去!” 握紧了拳头,沈烈狠狠道,要老子的命可以,吞老子的钱可不行,早晚得连本带利都拿回来。 众手下深以为然,纷纷应诺,士气便又高涨了起来,李旦,汪顺所部海盗虽然凶悍。 可咱也不是什么好人呐! 咱也是常年走西口,上过阵,见过血,连鞑靼人也不放在眼中的敢战之士,这辈子就没怕过谁。 定了计。 接下来便是耐心的等待。 十余人便霸占了这一片儿小树林,布置了岗哨,然后轮流休息,将即将耗尽的体力补充一番。 静谧中。 秋日的天气变得燥热起来,也不知多了多久,正前方的道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树杈上。 一个负责警戒的番子,向着众人打出了手势,随着枯枝败叶摇晃了几下,沈烈便趴伏在地,用望远镜观察着后方。 却只见。 几个骑着马,穿着武士服,挎着武士刀的东瀛武士,带着十来个身背火枪的东瀛兵,保护着一顶东瀛风的轿子正大摇大摆的走来。 像是个出城办事的大人物回城了。 “嘘。” 沈烈放下了望远镜,撇了撇嘴,便将脑袋趴低了一些,在这片灌木中躲了起来。 后有追兵。 此时不易招惹强敌。 可怕什么来什么,眼看着那几个骑着矮马的武士,走着走着,竟然在不远处的路边停了下来。 兴许是走累了,眼看着快到家了,那几个几个武士翻身下马,向着轿中人恭恭敬敬的请示了几句。 然后便落了轿,解开了衣襟,盘膝坐地开始休息。 趴伏在草丛中。 沈烈哑然。 他并未将那几个威风凛凛的武士放在心上,却对那十来个火枪兵十分忌惮,便不由得在心中咒骂了起来。 有病啊! 这都快到家了还不赶紧走两步,进了城再休息呀,怎么在大路边上停下来了呐。 更奇葩的是。 这伙人休息了足足一刻钟,也没有动身启程的迹象,反而那轿中的神秘人,还动了玩闹的心思。 但只见轿帘掀开,先迈下来一只脚,这是一只女子的小脚,穿着洁白的袜子看,木屐,然后是白生生的一截小腿。 春光乍泄,一闪而逝。 轿中人露出了真容,那竟是一个二八年华,身段婀娜,样貌清丽可人的东瀛少女。 那一身宽大的洁白和服遮掩不住丰盈的身材,颇具东瀛风情的鹅蛋脸,让沈烈想到了后世的一位东瀛女明星。 当年号称东瀛第一美女的藤原纪香。 愣了神。 沈烈眼睁睁看着这东瀛少女,欢快的向着他走来,还弯下腰,用素白粉嫩的纤手摘下了一朵野菊花。 再然后。 少女似有所警觉,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和沈烈来了个四目相对,这一刻时间都好似静止了一般。 看着草丛里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睛,东瀛少女大吃一惊,便捂着小嘴发出了一声惊叫。 沈烈骂骂咧咧的开了枪。 砰。 火枪爆鸣声响彻云霄,将一个试图反抗的东瀛火枪兵射翻在地,而接二连三的铳子呼啸而出。 树上,草丛里,交叉火力倾泻而出,将一个个在路边呆坐的东瀛兵射翻,惨叫了起来。 而那东瀛少女却吓的瘫坐在地,用惊恐的目光看着灌木中伏兵四起,铳子呼啸而过,将她的护卫一个接一个的打死。 短暂而又一面倒的伏击过后,一个东瀛武士从血泊中爬了起来,高举着武士刀,踩着有节奏的小碎步,嘶吼着狂扑过来。 砰的又是一声铳响,武士打着转倒了下去,锋利的武士刀掉落在地,溅起了一丝尘埃。 第527章 追逃 短暂而又激烈的伏击,随着最后一个高阶东瀛武士的倒毙,而暂且平息了下来,硝烟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暗红色的血液在十余个倭兵,武士的身下汩汩流出,而同时间,一个个精悍的东厂番子提着火枪,在灌木中抬起了头。 “嘘。” 一声口哨。 沈烈便带着人小心翼翼的摸过去检查战果,清缴物资,从尸体上掏走了沾血的火绳枪,火药壶,饭团子,铜钱…… 看着那倒毙路旁的东瀛兵,还有正在快速僵硬的武士。 沈烈一脸的鄙夷。 一口唾沫啐了过去。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使用燧发火枪伏击的东厂众,对上了使用火绳枪的东瀛南九州精锐火枪兵,结论是完胜。 无一伤亡。 甚至于。 从伏击开始到战斗结束,那十来个猝不及防的东瀛火枪兵,尚未来得及点燃火绳便纷纷倒毙。 且不要说来不及点燃火绳,大部分东瀛兵手中还紧紧攥着火种,连火折子尚未点燃。 沈烈心中释然。 抛开大规模兵团作战中的射速不谈。 至少在突然发生的近距离遭遇战中,结构先进,装填简便,性能优越且不需要使用火种的燧发火枪完胜。 是碾压,吊打。 心中一动。 一步步。 沈烈走向了那趴伏在草丛中,生死不知的东瀛少女,看着那雪白和服包裹下,比一般少女婀娜了许多的身段,那洁白的袜子…… 未曾想。 那趴伏在地的东瀛少女忽然爬了起来,然后便卯足了力气,一头狠狠向着沈烈狠狠撞了过来。 沈烈又怎会让她撞到,只微微一侧身。 那东瀛少女便跌跌撞撞扑了出去,却又很快爬了起来,攥紧了手中的一根簪子,还用一双愤怒的明亮眼睛狠狠瞪着。 虽十分愤怒却一声不吭,看上去便好似一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亚成年雌豹,只想用簪子在沈烈身上戳出个窟窿。 水田,泥泞的道路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绝色东瀛少女,簪子,组成了一幅阴间风格的水墨画。 眼看着。 固执的少女又要扑过来,却被斜刺里飞出的一只女子脚丫,狠狠的踹翻在地,终于发出了一声柔弱的痛叫。 白贞贞一脸傲然,向着东瀛少女翻了个白眼,然后用纤纤素手便一抖手中青锋剑,便要狠狠刺过去。 “且慢!” 沈烈赶忙拦住她。 等会儿! “留活口。” 从这东瀛女子的姿色,身段,穿着和排场来看,必定是这南部九州一带的显赫权贵,留个活口至少可以当人质呀。 白贞贞撇了撇嘴,翻了个可爱的白眼,虽然气,却还是乖乖应诺,便迈开长腿走了过去,毫不客气的使了个小擒拿。 又是一声痛叫。 东瀛少女手中的簪子被夺了下来,细嫩的小胳膊也被拿住了,然后便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走!” 又一声低喝。 完成了伏击的东厂众,在沈烈带领下,带着各种缴获飞速逃遁,再一次消失在了南九州岛的幽深密林之中。 前后脚的工夫。 不远处。 佐世保城内喧嚣声起,大批武士骑着马,带着大批倭兵好似发疯一般冲了出来。 一转眼。 数十骑冲到了伏尸处,身穿华贵武士服的高阶武士纷纷勒住战马,看着遍地光溜溜的尸体,还有空空如也的轿子。 那一张张狰狞的脸上瞬间铁青,便好似死了爹妈。 “八嘎!” 咒骂中。 武士们纷纷打马,带着成群结队的倭兵冲进了密林,向着东厂众逃走的方向发起了疯狂的追击。 又片刻后。 随着大批武士,贵族骑着马,簇拥着一个神态威严的华服青年急匆匆赶来,本已十分压抑的空气。 东瀛青年咒骂着,发泄着心中怒气,而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已经沉凝到快要滴出水来。 呼喝中。 便好似捅了马蜂窝一般,整个佐世保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密林中。 战马嘶鸣声,火枪爆鸣声再次响起,率东厂众夺路而逃的沈烈,被迫回头迎战追兵。 未曾料到倭人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转眼便被骑兵追上了。 沿着一条泥泞难行的小路,骑着高头大马的敌骑挥舞着武士刀,好似疯了一般发起进攻,冲在前面的才刚被射翻在地。 不多时。 后面的便又涌了上来。 沈烈率部打打停停,却怎也摆脱不了敌骑的纠缠。 地位尊崇的东瀛武士们,此时竟丝毫不顾自身伤亡,也不管逢林莫入的规矩,沿着一条泥泞的小路猛追。 便好似狗皮膏药一般死咬着不放。 火枪爆鸣中。 面对东瀛骑兵的威胁,被迫停下来还击的沈烈当机立断,不再奔逃,而是选择了一片泥泞难行的烂泥潭。 背靠密林,就地布防,十余人组成前后两排的火枪阵,以密集齐射火力来了一次齐射。 将追来的数骑射翻在地。 终于。 伤亡惨重的倭骑暂且销声匿迹,而沈烈和东厂众也迷失了方向,提着冒烟的火枪在密林中发呆。 看着那失了魂魄一般,在面前游荡的战马,还有那马镫上拖着的倭骑尸体,沈烈有些迷茫了。 骑兵是这样用的么? 东瀛岛国骑兵本就十分稀少,而又无比珍贵,因为东瀛不产马,本岛的矮马比猪大不了多少。 加上倭人本就身材矮小,所以倭国骑兵一直有猴子骑猪之说。 也就是嘉靖年间开始,受到大航海时代冲击的沿海各地大名,才从西洋人手中,又或者大明购买了一些战马。 建立起了规模不大的骑兵部队。 这样送死又是为了什么? “不对!” 猛回头。 沈烈看向了那清丽的东瀛少女。 此刻她已十分狼狈,一只木屐跑丢了,秀发也披散着,还被树枝划破了衣裳,那洁白的和服上也沾上了淤泥。 等等! 沈烈眼睛转了转,在心中沉吟着,这小娘们儿…… 到底是什么人呐! 值得这么多人为了她去死? 随着硝烟渐渐散去。 静谧中。 白贞贞撇了撇小嘴儿,幸灾乐祸道:“该……让你自作聪明的留活口,不如杀了。” 沈烈无语,在电光火石中挥了挥手,低喝道:“将马匹收拢回来,贞贞……你审一审她。” 这个东瀛少女的身份,似乎被他预想中的还要尊崇。 一声令下。 林荫中便忙乱了起来。 第528章 堪破天机 几个番子在维克托带领下,提着火枪,猫着腰,撒开脚丫子往来时的路摸了过去。 一边搜索残敌。 一边收拢着那些倭国骑兵留下来的无主战马。 而白贞贞则迈开美腿,踩着泥泞快步走到了东瀛少女面前,转动着明亮的眸子想了想。 便伸出葱白的手指,在那东瀛少女粉嘟嘟的脸蛋上狠狠捏了一把,又揪住她的耳朵…… 那东瀛少女吃痛,竟嘤嘤婴的哭了起来。 这画面让沈烈一时无语。 赶忙走了过去。 将白贞贞一把拽开。 “你靠后。” 你这是审讯么? 算了。 沈烈决定亲自动手,将那嘤嘤啜泣的东瀛少女一脚踹翻在地,便从腰间拔出三菱刺,狠狠一刺刀插了过去。 刺刀贴着少女粉嫩的脸蛋掠过,扎进了泥泞的土中,在那如花似玉的漂亮小脸上带出了一道划痕。 鲜血一滴,两滴,顺着光洁的下巴滑落,而沈烈却面无表情道:“听的懂汉话么,叫什么,哪里人……” 被刺刀贴着嫩脸,东瀛少女娇躯战栗,从紧闭的唇角溢出了两个字。 “恶魔!” 是标准的凤阳官话。 “哎呀?” 还挺倔。 果然。 这个年月的东瀛贵女,因为长期以来都仰慕大明文化,多多少少都是会说汉话的。 见如此这般也没吓住她,沈烈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只好让白贞贞看住她,再想办法撬开她的嘴。 此时身后响起了几声火枪爆鸣,沈烈赶忙带着人赶去接应,转眼间,几个番子便架着一个受了枪伤的同袍,牵着几匹马仓皇跑来。 而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东瀛火枪兵的身影。 凌乱的火枪爆鸣声中,沈烈一边举枪射击,一边从牙缝里憋出了一个字:“走!” 将伤兵扶上马,激烈的对射中,东厂众再次祭出两排齐射,凭借燧发火枪的性能优势将追兵击退。 然后不辨东西南北的仓皇逃遁,断断续续的追击战中,天色渐晚,而乌云笼罩住了这方世界。 密林中。 伸手不见五指,随着夜间的浓雾升腾了起来,极差的能见度阻止了倭兵的追击,也断绝了东厂众的逃生希望。 漆黑中。 沈烈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了吹,随着火头一闪,一根火把亮了起来,照亮了雾蒙蒙的灌木丛。 可这夜雾实在太大,还是什么也看不清。 沈烈无奈。 只得一边低声呼唤,一边摸着黑,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将失散的部下召集了起来,却突然之间心中警觉。 脚下一空。 险些一头栽了下去。 一个激灵。 沈烈挥了挥手中的火把,却赫然发现正前方,隐隐约约能看到茫茫大海,而脚下竟是海滩上的悬崖峭壁。 悬崖不算高,却十分陡峭。 耳边同时传来了浪涛冲刷海岸的声音。 猛抽了一口凉气,沈烈赶忙后退了几步,骂骂咧咧的念叨了起来:“这鬼地方……” 人,地形,和天气同样的阴森诡异。 此时侧后方,传来了白贞贞有些怯懦的声音,而沈烈心中一宽,一步高,一步地的挥舞着火把走了过去。 顺着怯生生的声音,将一个温软颤抖的娇躯拥入怀中。 沈烈如释重负。 半个时辰后。 留下几个人在悬崖上警戒,沈烈冒险带着伤员,用绳子垂降到了悬崖下方的岩洞中。 便迫不及待的叫人生起了篝火,片刻后,众人便默默的烤着火,检查着弹药,缴获,啃着沾血的菜饭团。 花乱填饱了肚子。 走到洞口。 看着那雾气朦胧的茫茫大海,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如今前有追兵,后有围堵,可算是走投无路了。 低头摸了摸口袋,数了数所剩无几的弹药。 转过身。 看着筋疲力尽的手下,还有几个伤兵,沈烈决然道:“明日一早,派几个弟兄牵着马,带着伤者原路返回,去找汪顺,李旦……就说。” 顿了顿。 沈烈便又低声道:“就说东厂沈烈,欠李东主,汪窝主一个人情,请他们网开一面,将这几位弟兄好生医治。” 在心中估摸着,若是将姿态放低一些,叫人带着伤兵主动缴枪,那东海王李旦应该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真要是这样做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一阵沉默过后。 白贞贞忽道:“你呐?” 沈烈不置可否,轻声道:“照做吧。” 总要有人断后。 而白贞贞撇了撇小嘴儿,嘟囔了起来:“我不走。” 维克托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认真擦拭着他的武器,擦完了火枪,又开始擦拭他的西洋剑。 看样子也不想走。 沉默中。 沈烈又看了看其他人,似乎没一个怂货,便只好苦恼的挠了挠头,也不再多言,此时无声胜有声。 “得嘞。” 那就这样吧。 此时沈烈反倒轻松了起来。 铁军成。 至少在他苦心经营之后,在这个四面楚歌的时代,真的培养出了一伙悍不畏死的强军种子。 足以傲视天下了。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说话时。 沈烈便迈着略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到了火堆旁,拨弄着那一堆缴获,取出了一个缴获的火药壶看了看。 简单的补充了点弹药,沈烈便又拿起了几枚铜钱,在火光映照下,翻来覆去的看了起来。 看着这些从倭兵身上搜出来的铜钱上,那清晰可见的“嘉靖通宝”字样,沈烈不由得微微错愕。 这可真是太意外了。 掂了掂分量,这竟然还是一枚一两重的超大号铜钱,在大明境内也十分常见,可就在这一瞬间。 沈烈似乎发现了什么玄机。 原来…… 倭国境内流通的主流货币,竟然是大明嘉靖通宝,这可真是稀奇了,所以数量如此巨大的铜钱是从哪里来的? 必然是是从大明流入东瀛。 可问题是。 在这个北海道尚未开发的时代,东瀛三岛有什么值钱的土特产,能换到购买力惊人的嘉靖通宝呐? 脑袋中灵光一闪。 沈烈似乎,好像隐约记得,在某一本书中看过的野史传说,说……东瀛本岛有一个大银矿。 “哦……” 沈烈恍然大悟。 明白了。 他终于搞懂了,从嘉靖朝之后的海商,还有那些热衷于走私的沿海大姓在玩什么把戏了。 从东瀛走私银矿到大明,再从大明走私铜钱,货物到东瀛,这一来一回所赚取的差价,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无意间堪破了天机。 沈烈将沾血的嘉靖通宝攥在手中,眼睛也眯了起来,而熊熊火光映照下,疲惫的东厂众纷纷闭目养神。 只有那五花大绑的瀛少女蜷缩在墙角,用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死死看着沈烈,这个她心目中的魔鬼。 第529章 自陷绝地 熊熊火光映照下,那蜷缩在岩洞角落中的东瀛少女,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早已被愤怒和仇恨占据。 那神态是恨不得挣脱束缚,扑过来将沈烈嚼碎。 沈烈又怎会将她放在眼中,便站起身,走了过去,蹲在她身旁,伸出手捏住了她白玉一般晶莹的鹅蛋小脸。 这终究是个十五六岁少女,在沈烈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不免慌张,那长长的睫毛眨动着,眼帘低垂着。 似乎已经做好了某种不测的准备。 沉寂中。 沈烈向着她龇牙咧嘴,吓的东瀛少女赶忙闭上了眼睛。 “哈哈。” 一声长笑。 沈烈再三叮嘱道:“看好她!” 这东瀛小娘子是咱们最后的护身符了。 道义。 什么道义。 随着沈烈目光变得森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渐渐爆发,在东瀛人的地盘上不必讲道理。 随着少女心虚的低下了头。 一夜无话。 天亮了。 毗邻大洋又是风暴季,让南九州的天气更加阴沉,没有太阳,弥漫的浓雾迟迟不曾散去,似乎在昭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离开了悬崖下的岩洞,走投无路的沈烈索性也不走了,便带着俘虏再次预设战场打起了埋伏。 仰面朝天躺在泥泞的草丛中。 抱着火枪。 沈烈看着那阴沉沉的天空,明亮的目光似乎透过了浓雾,看穿了这片时空,不由得在心中浮想联翩。 若无意外。 这里便是他沈某人的葬身之地了,翻过身,观察着周围的地势,沈烈冷冷一笑,卸下了心理上的包袱之后。 他反倒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选的这个战场,是平户港通往佐世保的必经之路。 他的背后是悬崖峭壁,东西两侧都是泥泞难行的泥潭,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路可以通过。 这就是一块绝地,稍微不留神便会陷入烂泥之中。 而寸步难行。 虽是绝地。 却格外易守难攻。 在这一刻,沈烈忽然明白了自陷绝地,背水一战的涵义,因为地势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居高临下,射界良好……” 直到日山三竿之时。 浓雾才消散了一些,能见度好了一点,从山坡下隐隐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可让沈烈错愕的时。 马蹄声是从伏击阵地的西侧传来。 那分明是通往平户方向的路。 沈烈微微错愕,便举起望远镜,居高临下的看了过去,便看到了雾气中,那蜿蜒的小路上。 突然出现了几个骑着马的海匪,后面还跟着一伙手持火枪的海盗。 大雾天,路难行。 李旦的手下一边搜索,一边前进,走走停停,看上去十分谨慎的样子,而与此同时。 西侧。 山林中。 也出现了身材矮小,戴着斗笠的倭兵。 这下子是真的陷入绝境了。 心一横。 沈烈挥了挥手,做出了准备战斗的手势,可战局却急转直下,本就减员过后的队伍更加势单力薄,无法应付海盗,和倭兵从两个方向的围剿。 危急中。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沈烈放下了望远镜,喃喃道:“你说,怎么能让李旦的人,和倭兵打起来呐?” 大雾天能见度本来就差,语言又不通,若是能想个办法让下面两伙人产生误判,一旦擦枪走火…… 那就太精彩了。 左手边。 白贞贞趴伏在侧,便低声道:“人家……又不傻。” 抛开那些倭兵精锐不谈,单单说李旦那些手下。 这都是常年在海上行走,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一个个都鬼精鬼精的,战斗经验也十分丰富。 让他们上当,发生误判又谈何容易? 可沈烈却抱着火枪思量了起来,眼看着李旦的人与倭兵之间的距离,在不停的拉近。 于是乎,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让三方人马眼看着便要搅合在一起,情势变得复杂起来。 激战随时都会爆发。 心中又是一动。 沈烈便小心翼翼的爬了起来,猫着腰,向着身后退去,然后将拴在树上的那几匹东瀛战马解了下来。 伸长了脖子往山下看了看,沈烈便狠狠在战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发出了一声低喝。 “驾!” 一声呵斥。 缴获来的战马挣脱了束缚,撒了欢,撒开四蹄向着山下狂奔而去,并且老马识途。 几匹马突然从山上冲下来,出于回家的本能,便沿着狭窄的道路向佐世保方向疾驰而去。 可大雾天视野极差。 在沈烈翘首以待的期盼下,从佐世保方向赶来的倭兵果然不明就里,乱哄哄的向着冲破浓雾的战马发铳射击。 顷刻间。 火枪爆鸣声,战马悲鸣声响成了一片。 而沈烈大喜过望,赶忙端起枪,又指挥着部下们,向着从平户方向赶来的海盗们来了几轮齐射。 倭兵们还在对付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骑兵,海盗们却被打蒙了,赶忙组织起火力还击。 随着火枪爆鸣声渐渐变得密集起来,被夹在中间的东厂众心领神会,开始在千户大人的带领下兴风作浪。 不出一炷香。 海盗,倭兵的援军纷纷抵达,在晕头转向中发生了大规模交火,而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打了起来。 混乱便好似瘟疫一般向着四面八方传播。 神仙难救! 山坡上。 “哈哈!” 看着大打出手的海盗与倭兵,那一团团爆开的硝烟中,火星四射,铳子横飞,满心惊喜的沈烈发出了兴奋的大笑。 “成了!” 在心中。 沈烈对东海群匪,与倭兵的战斗力大概有了个数,这两伙武装的实力差不多,都不怕死,战斗也经验丰富。 可是却严重缺乏纪律性。 海盗缺乏纪律还在情理之中,看似凶悍的倭军,也完全不具备近代陆军的优点,缺乏严密的组织,更缺乏优秀的基层军官。 乱哄哄的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心中感慨着。 “此行不虚。” 又片刻后。 更让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遭遇了伏击,气急败坏的海盗叫来了大批援军,火力开始变得凶猛。 一个个健步如飞的海盗,抬着几尊轻型佛朗机快炮加入战场,很快便在火力上形成了对佐世保倭军的碾压。 又随着。 空气中响起了尖锐的呼啸声,绚烂的烟花绽放,一根根拖着火焰的箭支开始漫天飞舞。 东厂众顿时目瞪口呆。 从沈烈口中,徐徐溢出了几个字:“火箭车!” 第530章 乱战 当暴躁的大明海盗们,在激烈的对射中遭遇了不轻的伤亡,便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暴怒了。 激战半个时辰后。 随着海盗们的援兵携带着十几门小口径佛朗机,接二连三的投入战斗,竟然又乱哄哄推来了几辆火箭车。 然后便开始发射火箭。 于是在漫天的火蛇飞舞下,对面的倭军在排枪,佛朗机快炮以及火箭形成的立体,密集火力打击下终于扛不住了。 这火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各种口径的弹丸肆虐下,伤亡惨重的佐世保倭军开始溃散,兵败如山倒,而杀红眼的海盗们不依不饶的发起了追击。 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架势。 山坡上。 喧闹,纷乱中。 看着溃败的倭军,杀红眼的海盗…… 这画面。 让目瞪口呆的白贞贞兴奋的凑了过来,向着沈烈眉开眼笑道:“如何做,咱们…….该如何做?” 绝处逢生! 死里逃生的机会来了。 “哈哈!” 沈烈大笑,眼睛又转了转,便向着东厂众又叮嘱了一番:“冲下去……走……冲呀,杀呀!” 而维克托,白贞贞也跟着站了起来,抱着火枪一脸茫然道:“咱们……杀谁呀?” 沈烈哈哈大笑起来:“那自然是帮着李东主的人打倭军!” 废话么。 一边是大明人,一边是倭人,帮哪边还用问么? 一声令下。 留下了两个人看管伤兵,而养精蓄锐多时的东厂众,便好似猛虎下山一般加入了战团。 斜刺里冲下了山,向着溃败中的倭军发起了追击。 砰砰砰的火枪爆鸣声中。 倭军大败。 而斜刺里杀出的东厂众,抽了个空子,凭着同宗同源的语言和长相,十分丝滑的加入了海盗们的行列。 并未引起海匪们的怀疑。 抬手一枪放到了一个倭兵,沈烈高声叫嚷着:“冲呀……杀呀!” 四周围。 正在搜索残敌的海盗们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沈烈向着附近的几个海盗报以微笑,挥了挥拳头。 然后继续率部展开了追杀。 东厂众的勇猛,很快便引来了周遭几个海盗首领的赞许,叫嚷着道:“这位兄弟……你是哪个山头的? 沈烈昂然道:“咱家是……大窝主……汪爷麾下。” “杀!” 喊杀声中。 李旦所部撒了欢,追着溃败的佐世保倭军这一通猛冲猛打,硬生生将将千余名倭军杀的屁滚尿流。 一路追杀到了佐世保城下,才被城内的城防火力所阻止。 随着城内一阵慌乱,仅有的两门城防大炮开始转动,片刻后,随着两声闷雷炸响。 两颗硕大的炮弹,一前一后划破了空气,从高处的堡垒中飞了出来,歪歪斜斜的在人群中落地。 几个倒霉鬼被几十斤重的炮弹击中。 当场便筋断骨折。 一命呜呼。 “哎哟喂!” “停!” 沈烈正杀的兴起,见状赶忙停了下来,赶忙带着部下掉头巨炮,而四周围,疯狂的海盗们也悻悻的停止了追击。 纷纷转身逃走,逃离那城防大炮的射程。 于是又是一阵纷乱过后。 海盗队伍好似潮水般退却,又一哄而散,开始争着,抢着从东瀛武士和倭兵的尸体上搜刮战利品。 乱。 太乱了。 而沈烈和东厂众也停了下来,在路边插着腰,喘着粗气歇了一会儿,可是沈烈眼尖。 一抬头。 忽然发现远处的水田里有一伙倭军骑兵,人数大概有十余骑,正在簇拥着一位华服青年夺路而逃。 可是却慌不择路,陷入了泥潭,一个个拼命打马想要逃走,然而那陷入水田的战马却好似脚下生根,丝毫也动弹不得。 这滑稽的画面让沈烈哑然,心中便又是一动,便将目光看向了敌骑中,一个衣衫格外华美的小白脸。 “哎?” 看着那小白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沈烈低喝道:“走!” 这是条大鱼! 必须拿下。 说话时,如虎似狼的东厂众便又撒开了脚丫子,在悄无声息之间,向着那伙倭骑摸了过去。 而倭骑显然十分精锐,立知不妙,纷纷翻身下马迎了上来。 水田边。 当薄雾散去。 沈烈与麾下十一人,和人数差不多的倭国武士卯上了,随着沈烈等人端起了火枪,用嘲弄的目光看着这些信奉冷兵器的武士。 搂了火。 却只有两三杆火枪打响, 有的是没了弹药,有的是哑火了,在这种潮湿阴冷的天气条件下,性能先进的燧发火枪,终于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故障。 于是战斗回归到了冷兵器。 随着凶悍的倭军武士,嘶吼着,挥舞着武士刀扑了过来,沈烈心中叫糟,赶忙拔出了刺刀。 而他的身边,十一人中有用刺刀的,却也有一半人纷纷拔出腰间长刀,纷纷摆开了架势。 刀光闪。 大明勇士与倭国武士错身而过,随着兵器交击,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过后,血光乍现中。 凶悍的倭国武士完败,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自诩凶悍无匹的倭国武士,死伤者众,余下的几人将手中的武士刀一扔,连滚带爬的撒腿便跑。 一边跑,还一边惊慌的叫嚷着。 “戚家刀……戚家刀!” 此时此刻。 十余年前,戚继光大帅亲自创造的戚家刀法,在这南九州的土地上再次现世,而那滴血的刀锋依旧令倭人闻风丧当。 一招一式,专克倭刀。 战场上。 竟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收起来!” 沈烈不得有有些心虚,忙低声道:“快收起来。” 这些每天和戚家军老兵搅在一起的天津左卫子弟呀,一不小心露了底,这要是被人看到了。 可就穿帮了! 还好。 正忙着搜刮战利品的海盗们,并未注意到这场小规模的战斗,而是仍旧在大肆搜刮。 踩着血泊。 沈烈便大步走进了水田里,将那瘫软在烂泥中的东瀛高贵青年拽了起来,然后在他惨白的脸上拍了拍。 “嘿嘿。” 又抓了一个。 如今。 俘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趁着天色尚早,沈烈向着左右使了个眼色,一行人便收拢了战马,带着俘虏,施施然的离去。 随着东厂众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战场,悄无声息的消失在灌木丛中,而伤亡惨重的倭军则紧闭城门,死也不肯出来了。 佐世保城外,只剩下桀骜不驯的海盗们,东一团,西一团的散布在田野中,为了一文钱,一块银子,又或者一把刀吵闹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天色渐晚,日落黄昏。 数百骑疾驰而来,在佐世保城下勒住了马,一群手下簇拥下,面色铁青的李旦,看着尸横遍野的倭兵。 发出了咆哮。 “这是……谁干的!” 而汪顺和一群海盗窝主,看着这混乱不堪的画面,一个个噤若寒蝉,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 这下子麻烦了。 第531章 萨摩藩 怨不得此时东海王李旦暴跳如雷,气的鼻子都歪了。 这一回。 威严被冒犯的东海无冕之王,盛怒之下派了足足几千个手下,前来追杀东厂众,还有那个胆敢欺骗他的东厂千户沈烈。 可万万没料到。 他手下这些蠢材没有找到东厂众就算了,却不知为何,竟然和驻守在佐世保的倭军打了一仗! 这是什么情况呀? 这要是吃点亏倒还罢了,还不至于闹出什么大风波,可偏偏他的手下们,竟然还把佐世保倭军杀了个尸横遍野。 看着那漫山遍野倒毙的倭军尸体,还有那一个个倒毙在水田中,道路上的东瀛武士,贵族…… 李旦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炸毛了。 要知道这佐世保一带的倭军,这可是东瀛国,萨摩藩,岛津家的人,再怎么说这也是九州的地头蛇和实际掌控者。 不好惹呀! 作为外来者的李旦和麾下海盗们,也一向与萨摩藩保持着合作关系,虽平日也有些龃龉,可总不至于撕破脸。 这下子…… 别管是什么原因打起来的,这便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 说不清了呀! 可如今大错已经铸成。 暴跳如雷的李旦,便好似一头被冒犯的雄狮,从喉咙中发出了声声怒吼:“查!” “谁干的!” 若是查出来,是哪个王八犊子下的命令,开了火,引发了这一场无可挽回的大祸。 必要将其碎尸万段! 片刻后。 十来个惹了祸的海盗首领便被召集了起来,一个个便好似老鼠见了猫,乖乖的站在东海王李旦面前。 这些杀红眼的匪首如今冷静了下来,也知道闯祸了。 一个个噤若寒蝉。 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看着这些没脑子的手下,李旦便忍着心中邪火,耐着性子追问了起来,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可十来个匪首都一脸懵,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回东主的话,便是……浓雾中什么也看不清……却不知为何便打了起来。” 有人含含糊糊。 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赌咒发誓:“东主容禀,是倭军先发铳,我等不得已才大举反击。” 绝对是倭军先动的手! “请东主明察,我等……确是自卫!” 又一阵纷乱,吵吵闹闹中。 李旦再次暴怒,再也压不住心中无名火,便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去,然后便抬起腿,向着这十来个蠢材挨个踹了过去。 李旦气炸了! 这是自卫和互殴的事儿么? 搞不清重点么。 这是把萨摩藩,岛津家往死里得罪了呀! “蠢材!” 一脚接着一脚,李旦将这些没脑子的蠢材踹的痛叫起来,一个个捧着小腹成了虾米。 几声痛叫过后。 李旦发泄了一通,便插着腰,红着眼睛,喘着粗气沉思了起来,可是也不能真把这么多手下给毙了呀。 那队伍还怎么带? 该怎么办? 一时间。 李旦竟陷入了纠结。 而一旁。 大窝主汪顺踱着步子,壮着胆子走了过来,低声道:“东主……此事必有蹊跷。” 话音落。 其他几位窝主,也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是呀。” 这怎么回事儿呀? 窝主们都有些懵,按理说这些头领也久经战阵,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总不至于连对手都认错了吧。 这无缘无故的,怎么就和萨摩藩的兵马打起来了? “不应该呀。” 窝主们百思不得其解。 而李旦也冷静了下来,嘴角微微抽搐道:“搜!” 不多时。 终于。 有手下的海盗们带来了一些还活着的萨摩藩武士,还送来了一把可疑的断刀,问过了这些同样晕头转向的东瀛武士之后。 李旦便接过了断刀,细细端详了起来,这断刀样式有些独特,比倭兵,东海海盗普遍使用的倭刀长三寸。 那百锻精铁打造的长刀,刀刃处早已是坑坑洼洼,布满了一个个米粒大的缺口。 随着李旦高瘦的身躯一震。 大吃一惊。 四周围。 众海匪首领纷纷色变,一个念头在心中冒了出来。 “戚家刀。” 可这里是九州,海盗,倭兵使用的都是倭刀,这当年曾饱尝倭寇污血的戚家刀,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呐? 这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死一般寂静中。 戚家刀的事还没搞清楚。 可是那几个岛津家的武士,却跳着脚的大骂起来,嘟囔着让李旦将少城主,还有茶茶姑娘交出来。 “八嘎!” “马鹿!” 看着那些上蹿下跳的武士,李旦,汪顺纷纷色变,按照这些东瀛人的说法,是岛津家的一位少主被人抓走了。 谁抓的。 不知道。 一番追查过后仍旧一无所获。 只知在乱军之中,那位少主和一位叫做茶茶的姑娘,便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凭空消失了。 猛然间。 李旦,汪顺二人看着那把断掉的戚家刀,同时醒悟了过来,失声叫道:“东厂……沈烈!” 除了他。 不会再有别人了。 清醒了,回过神了。 李旦气的三尸神暴跳,咆哮着,咒骂了起来:“搜!” 哪怕是掘地三尺,将这南九州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那伙狡诈的东厂中人揪出来,然后…… 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顷刻间。 在东主的咆哮声中,数千海盗再次集结了起来,点燃了火把,带上了装备,便向着四面八方展开了搜索。 五里外。 半山腰。 一路大摇大摆的回到了营地,神清气爽的沈烈,与负责照料伤兵的几个弟兄会合。 一番唏嘘过后。 眼睛一转。 沈烈便招呼众兄弟,搀扶着伤兵,大摇大摆的从山坡上钻了下来,然后扮成运送伤兵的辎重队,又向着平户方向开进。 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个回马枪。 抢到船回大明的概率猛然大增。 而组织混乱,山头林立的海盗队伍,完全没有口令这回事儿,竟然真的让东厂众又钻了空子。 甚至还有心肠好的海盗,主动给送来了金疮药,清水,绷带,还嘘寒问暖了一番。 “兄弟……忍住!” “喝点水吧。” 一番寒暄。 异国他乡。 感受到温暖的沈烈抹着眼睛,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发出了由衷的感慨:“好人呐!”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队伍一边举着火把招摇过市,一边时不时停下来休息,偷偷审问起了两个俘虏。 还别说。 那身份尊崇的东瀛小白脸,可比那绝色东瀛少女的胆色差多了,被沈烈拿着刺刀一吓唬,便一股脑的全都招认了。 “说,我说!” 东瀛小白脸难掩慌张之色,用生硬别扭的凤阳官话,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这小子,是九州萨摩藩家督岛津贵久的第三个儿子。 大名叫做岛津家久。 而佐世保便是他的封地。 第532章 茶茶 这个叫岛津家久的小子虽然是个无名之辈,看上去很窝囊的样子,可是他爹还有亲大哥,在倭国一众多如牛毛的贵族自中,也算是大名鼎鼎了。 他爹叫做岛津贵久,是雄霸九州岛的一方诸侯,他大哥叫做岛津义弘,也是萨摩藩的未来继承人。 在这个时代的倭国将领中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 “岛津义弘……” 沈烈默默的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睛便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 似乎对此人的名字略有耳闻,犹记得这个倭国大将和他麾下的倭军,在后来的朝鲜之战中十分出彩。 这是个劲敌! “嘿嘿。” 随着沈烈干笑了一声,便拍了拍这倭国小白脸瘦弱的肩膀,好言安抚了一番:“家久呀……不要怕!” 咱是明国大人又不是老虎。 不吃人。 小白脸岛津家久被拍的一哆嗦,忙挤出了讨好的笑容,谄媚道:“明国大人好,大人好。” 看着这一脸的谄媚相,沈烈对乖顺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不免又安抚了几句:“不要怕。” 为了活命嘛。 不丢人。 而一旁。 那倔强的倭国少女,瞧着岛津家久这一副不争气的样子,气的小脸都涨红了,却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或许是心急如焚,少女便压低声音用沈烈听不懂的倭语,向着岛津家久训斥了几句。 “哎哟。” 沈烈转过身,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邪恶的微笑。 差点把她给忘了。 又拍了拍岛津家久的肩膀,沈烈便笑着道:“她是谁,叫什么……什么来头?” 在少女的低声训斥中,小白脸低着头不敢看她,又一五一十的招认起来:“明国大人有所不知,她叫茶茶……” 随着小白脸的招认,连那少女的身份也说了出来,而这个女子显赫的身份,却让沈烈大吃一惊。 这看上去十分美貌的东瀛少女叫茶茶,她竟然是东瀛近江国国主浅井长政的女儿。 在诸侯林立的东瀛战国时代,这个所谓的国主,家督尚且不论,可要是一说起来此女的生母 那来头可就大了! 她的生母叫做阿布,是织田家,家督织田信长的亲妹妹,此女便是织田信长的外甥女。 “嘶!” 沈烈深深的吸了口凉气,可又忍不住兴奋了起来,立刻道:“贞贞……堵上她的嘴!” 随着白贞贞走了过去,用一方丝绢揉成团,狠狠的塞进了茶茶的小嘴儿里,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烈便向着岛津家久,露出了魔鬼的笑容道:“你接着说,这个女子不在近江国好好呆着,怎么跑到萨摩藩来了?” 岛津家久便只好又解释了起来。 原本。 近江国原本是效忠于织田家的,还结成了亲家,可是不知为何,双方却在几年前突然翻脸了。 于是织田信长便派遣麾下大将丰臣秀吉。 前去攻灭他的妹夫浅井。 浅井长政战败,切腹自尽,死前将他的妻子阿市,以及和她生下的三个女儿,其中包括茶茶托付给了丰臣秀吉。 让秀吉将阿布和三个女儿带回娘家,丰臣秀吉答应了,于是茶茶便跟随母亲回到了织田家。 所以这个茶茶从小就没了爹。 再后来。 就在不久之前,织田信长死于本能寺之变,丰臣秀吉掌握了织田家,在一片混乱的权力更迭中。 她便跑来了佐世保散心游玩。 再然后。 便被沈烈给抓住了。 “哦……” 看着那美貌如花的东瀛少女,又看了看这懦弱的小白脸,沈烈眼睛转了转,好似明白了什么。 向着岛津家久挤了挤眼睛。 沈烈笑着道:“这女子……是你的未婚妻?” 一个是萨摩藩的嫡子,另一个是已故大佬,织田信长的侄女,说起来也算是门当户对。 话音落。 那东瀛少女茶茶立刻便杏目圆睁,直起了纤细的腰身,将发育良好的胸膛挺了起来。 从被堵住的小嘴里,发出了咿咿呜呜抗议的声音。 似乎。 沈烈所言对她来说是极大的羞辱。 “你住口!” 见她如此不满,沈烈当场就怒了,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絮絮叨叨的骂了起来。 “什么人性!” 怎么着。 “嫌弃人家配不上你?” 沈烈气坏了,一个劲的数落着:“你若是不喜欢人家……你倒是早说呀,又嫌弃人家不够爷们儿,又跑来人家的封地散心,吊着人家的胃口。” 这剧情似乎有些眼熟。 你这…… 分明是拿家久这孩子当备胎嘛! “你清高……你了不起!” 沈烈越想越气,继续数落着那固执的美貌东瀛少女,这才十五六岁,还这么小就学会绿茶了。 看来这织田信长的家教也不怎么样嘛。 说着。 沈烈便在岛津家久瘦弱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赞赏道:“多好一个棒小伙呀。” 虽然说这小伙子确实瘦了点,懦弱了点,武艺又差,又不会领兵打仗又贪生怕死,又缺了点男儿气概…… 可也没别的缺点了吧。 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岛津家久肩膀上,沈烈鼓励道:“强扭的瓜不甜……算了吧,大丈夫何患无妻?” 年纪轻轻的就给人当备胎。 何必呢。 此时。 四周围。 一群东厂众都看傻了。 听呆了。 而那少女茶茶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狠狠瞪着,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倘若目光能杀人。 只怕是。 沈烈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再看岛津家久似乎被说中了心思,早已面红耳赤,细嫩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却还要柔弱的辩解着。 “大人错了。” 不是这样的。 窘迫的倭国青年低下了头,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辩解了起来:“是家久……配不上她。” 嗫嚅了好半天才说明白,原来因为这个茶茶年轻而又貌美,所以如今的东瀛大佬丰臣秀吉非常喜欢她。 想要娶她为妻。 一阵安静。 沈烈一愣。 人麻了。 “哎?” 我勒个去。 沈烈忍不住挠了挠头,丰臣秀吉多大岁数了呀,差不多得有五十岁了吧,这姑娘才多大,顶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这是…… 老牛想吃嫩草呀! 差辈了呀。 愣了好半天,沈烈才狠狠骂道:“禽兽!” 这个丰臣秀吉也不是东西呀,老领导,老家主织田信长尸骨未寒,这货竟然对老家主的外甥女动了歪心思。 什么人嘛! 难怪把人家小姑娘吓得跑到佐世保来了。 搞清楚了原委,东厂众便纷纷附和了起来,什么东瀛枭雄,一方霸主,丰臣秀吉这老小子太不知廉耻了。 白贞贞最是气愤,骂的最大声,再看向那少女茶茶的目光,似乎变得柔和了少许。 于是在骂骂咧咧中,眼看着前面道路变得宽敞平坦了起来,离平户港已经不远了, 第533章 逃遁 在南九州这地方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死里逃生的东厂众,终于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了回来。 而正前方,平户港已是遥遥在望。 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异国城市,漫长的海岸线,那海面上密密麻麻挤满的大小船只,沈烈心中竟生出了无比亲切的感觉。 忙收拾了心情。 沈烈向着手下们使了个眼色。 手下会意。 队伍便停在了路边,开始检查手中军械,将所剩不多的弹药分了分,又将两个俘虏身上的绳子紧了紧。 嘴堵上。 又叮嘱了几句。 然后众人便抬着几个伤兵,向着那人头攒动的港口走去。 不多时。 前头传来了几声呵斥:“什么人!” 沈烈大步冲了过去,朝着那出言阻止的海盗兵,狠狠一脚踹了过去,还骂骂咧咧起来。 “你瞎啊……没看见带着伤号嘛!” 这一脚。 将那奉命盘查的海盗头目踹傻了,一时搞不清这伙凶人是什么来头,便只好点头哈腰的让开路。 不敢再阻拦。 “哎……几位爷,您请便!” 一番装腔作势后。 沈烈率部轻松进了城,喧哗声扑面而来,十余人带着伤兵,俘虏在拥挤的街道上穿行着。 大摇大摆的穿过了繁华的商业区。 一抬头。 沈烈便找到了那艘停泊在不远处的那艘双桅杆风帆战舰,眼中便不由自主的亮起了异彩。 这船…… 他可是惦记了很久啦! “走!” 又随着沈烈一个眼色,一声低喝,东厂众便假装若无其事的向着那艘战舰走去,打算按照计划来个夺船走人。 近了,更近了…… 眼看胜利在望。 略有些冷清的停泊位上,毫无防备的水手们正在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与倭国女子为主的流莺讨价还价。 港口中。 飘满了烂菜梆子,酒瓶子…… 而天色渐晚。 华灯初上。 昏暗的灯火照耀下,队伍沿着街道快步前行,与提着朗姆酒的荷兰水手,葡萄牙雇佣兵,挎着武士刀的东瀛浪人擦肩而过。 对巷子里正在苟合的一对对野鸳鸯视而不见。 眼看着。 距离那艘火力强大的风帆战舰已近在咫尺,看上去,这艘战舰上的水手戒备十分松懈。 似乎大部分人都在舱中睡懒觉,只有几个醉醺醺的醉汉,正斜靠在船舷上嘟囔着什么。 时不时传来放肆的狂笑声。 天赐良机。 随着沈烈拔出刺刀,东厂众突然暴起,从岸边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了风帆战舰低矮的甲板上。 狠狠将几个醉汉踹翻在地,用三棱刺刀顶住了喉咙. 从沈烈口中溢出了几个字:“夺船……解开缆绳。” 当过多年海盗,航海经验十分丰富的维克托,便立刻指挥着众人冲向了底仓,将睡梦中的水手们控制住了。 随着众人按照事前的计划,用明晃晃的刺刀和火枪,逼着晕头转向的几十个水手各就各位。 “老实点!” “别动……动就是死!” 一阵混乱过后,随着东厂众控制了这艘强大的战舰。 沈烈便踩着一根缆绳,向着驾驶舱里的维克托低声道:“能开动么?” 三层甲板上,驾驶舱里亲自掌舵的维克托便探出了脑袋,信心十足道:“你就……瞧好吧!” 早些年在南洋那边的海盗窝里混迹多年,见惯了南洋的滔天巨浪,维克托看来。 这风平浪静的东洋海域,简直就是自家后院里的小水沟。 “好嘞!” 说话时。 沈烈应了一声,放下心来,便兴冲冲的在甲板上转悠了起来,东摸摸,西碰碰。 先摸了摸那冰冷粗大的前甲板重炮,又将堆在甲板上的软帆扯起来看了看,最后…… 沈烈又抬头看了看几十丈高的桅杆,口中不由自主的念叨了起来;‘真他娘的……好呀!” 此时沈烈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哎哟哟。” 搓着手。 看着这大宝贝。 沈烈难掩心中兴奋,万万没想到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这艘先进的荷兰风帆战舰,终于落到了他的手中。 感受着这当世最先进的战舰,那蕴含着科学原理的流线型布局,沈烈心中不胜唏嘘。 兴奋之余。 沈烈便又狠狠一脚,向着一个呆头鸟一般的水手踹去,从喉咙里发出了魔鬼一般的低喝声。 “愣着做什么……干活呀!” 慢一点。 “老子阉了你!” 那水手一哆嗦,本能的夹紧了双腿,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哎,小的明白,明白。” 随着缆绳解开. 水手在刺刀威胁下努力推动着绞盘。 那沉重的铁锚缓缓升起,最终被拽了上来。 又随着十来个水手开始划动桨叶,满载将近六百吨的风帆战舰在夜幕掩护下缓缓离开了港口。 前方便是海阔天空。 海风徐徐吹来。 而那高处的瞭望台上,醉醺醺的瞭望手竟一无所知。 盘算着从这里启程,一路向东,绕过朝鲜后便可直抵大明本土,沈烈如释重负。 而就在此时。 码头上响起了战马嘶鸣声,随着大批海盗骑兵,好似疯了一般疾驰而来,高处瞭望台上的瞭望手也奋力拉动了警钟。 随着铛铛铛的警钟长鸣。 顷刻间。 夜幕笼罩下的整个平户港,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不知多少海盗,雇佣兵从营房里,酒馆蜂拥而出,冲上了炮台,冲上了各种型号的战舰。 败露了。 港口中。 一阵混乱过后,火光一闪,伴随着几声闷雷一般的巨响,岸防炮台开了火,一颗,两颗…… 硕大的炮弹呼啸而过,在沈烈座舰的侧后方落入海中,溅射起了漫天的浪花。 一个不留神,站在甲板上的沈烈被水花溅了一身,而船身也随之摇晃了起来。 一阵东倒西歪。 看着那炮声隆隆的岸防炮台。 沈烈也急了。 抹去了脸上的海水。 一发狠。 沈烈便将一个正在发愣的水手拽了过来,恶狠狠道:“你们几个……会开炮么?” 那胡子拉茬的水手本能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被沈烈提着衣服领子拽到了后甲板,扔在了一堆铁疙瘩上。 “装填!” 敢开炮打老子是吧! “还击呀!” 随着沈烈龇牙咧嘴的低喝着,四周围,刺刀火枪看管下的水手们,便只好七手八脚的开始装填后甲板炮。 一阵忙乱过后。 大量火药,连同三十四斤重的大铁球,骨碌碌的滑入炮膛,又随着一个炮手取出了火折子。 吹了吹。 点燃了搁在一旁的炭盆,随着木炭开始燃烧,炭盆里一把铁钎子便被烧的通红。 第534章 围堵 花费了十来分钟,水手们完成了开炮前的所有准备。 又随着掌舵的维克托转动舵盘,六百吨重的风帆战舰便开始调整姿态,将尾部对准了平户港。 这时炭盆也烧的通红。 隆隆炮声中。 沈烈便一把夺过那通红的铁钎,往炮门里狠狠一怼,伴随着火光一闪,随着轰的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 沈烈觉得整艘战舰好似被巨大的力量,猛的向前推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脑袋瓜子已是嗡嗡作响。 而同时。 实心炮弹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响起,一发大口径舰炮发射的炮弹,划出了一道美妙的抛物线后。 却不偏不斜。 重重的砸在了平户港的栈桥上,巨大的动能一瞬间,将那栈桥轰的稀烂,碎木横飞。 上面正在奔走的海盗立足不稳,一个个好似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 纷乱中,站在战舰后甲板上的沈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忙拍了拍自己嗡嗡乱响的脑袋。 “他娘亲的!” 挖了挖生疼的耳朵,揉了揉被硝烟熏轰的眼睛,沈烈不由得爆了粗:“够劲!” 刺激。 太刺激了! 此时此刻。 沈烈可算知道什么叫船坚炮利了,这一炮打响可真是地动山摇,便好似将满腔的憋闷都轰了出去。 “再来!” 将眼睛狠狠一瞪,沈烈便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发出了沙哑的嘶吼:“装填呐!” 海盗炮手们别无选择,只好按照这凶神的意思开始装填火炮。 而感受过了战舰重炮的强大威力之后,沈烈大呼过瘾,便将长袍下摆一撩,挽起了袖子,开始尝试操作火炮。 “来!” 亢奋中。 沈烈吆喝着加入战斗,他觉得…… 这才是大好男儿该干的正事儿! 随着大桶冷水浇了上去,几个炮手将发烫的炮管冷却后,再用用长杆将炮膛里的火药残渣掏了出来。 重新将火药装了进去,用长棍捣实。 同时间,呼啸的炮弹在战舰周围落下,而战舰甲板上,则很快便被升腾的白雾笼罩住了。 岸边。 街道上。 隆隆炮声中。 东海王李旦骑着马,带着大批心腹赶来,好死不死的……半空中再次响起了炮弹呼啸声。 随着那暗红色的炮弹呼啸而来,可是把李旦的心腹护卫吓坏了,慌忙翻身下马,将大当家保护了起来。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这一炮轰在了不远处,将一艘倒霉的武装商船砸了个对穿,碎木漫天飞舞,被护卫们压在身下的李旦挣扎着爬了起来。 看着不远处,海面上,那艘正在胡乱开炮,加速逃离的战舰,李旦的脸色阴沉到快要递出墨汁。 气的都哆嗦了。 死寂中。 汪顺却大惊失色,忙阻拦道:“停……快去拦着炮台上的人……叫他们别开炮!” 那东厂众,加上被裹挟的水手还倒罢了,可那船上还有两个人可万万死不得呀! 李旦也回过神来了,跺着脚的嘶吼起来:“追!” “追回来!” 随着铛铛铛的警钟再次响起,夜幕下的平户港又沸腾了起来,大大小小的海盗船开始启航,出港,向着沈烈的座船狂追而去。 半个时辰后。 平户外海。 连开了几炮,将一个火药桶都打空了,雾气朦胧,烟熏火燎中,沈烈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又抹了把鼻涕。 “阿嚏!” 打了个喷嚏。 沈烈才知道在海上讨生活,当海盗的不易,这烟也太大太呛人了,随着一阵海风吹过,硝烟散去。 在维克托的指挥下,水手们拉动滑轮升起了几面软帆,很快便将船速提了起来。 看着被甩在身后的平户港,沈烈心中狂喜,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可是笑声未落,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视野中。 从港口方向冲出来的大小战舰乘风破浪,以高速追了上来,那入目所及之处,同样升起了帆布的各型战船。 千帆竟渡。 在海面上疾驰如风,竟后发先至还越追越近了。 “快,快,转舵!” 沈烈一蹦三尺高,一溜烟的冲进了驾驶舱,不停的催促着,任凭维克托施展出浑身解数,还是被海盗战船越追越近。 看着那一艘艘海盗船,在海面上迅捷如风,划出了一道道美妙的弧线,维克托额头上冒了汗。 沈烈则缩了缩脖子,低声道:“老道……你行不行啊?” 维克托闷不做声。 看来是不太行…… 沈烈哑然,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年的汪直所部,如今的东海王李旦为何能纵横东海,称王称霸了。 这航海技术也真是没谁了。 一到了这茫茫大海之上,那些看上去醉醺醺,蠢萌蠢萌的海盗们便好似觉醒了某种血脉。 将精湛的技术展现了出来。 好似换了一帮人! 突然变得无比骁勇! 上百艘海盗战船分工明确,有得负责追赶,有的负责包抄,一眨眼便冲到了前头去了。 又一眨眼,竟然还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包围网,向着沈烈的战舰围堵了过来。 “他娘亲的。” 沈烈嘴角抽搐了起来,大为震撼之余,再一次,心中冒出了想要招安的念头。 这帮人呐。 沈烈好似悟道了什么,便幽幽的叹了口气:“为大海为生,为大海而死。” 难怪大明水师打不过这伙海盗,甚至连航海强国的荷兰人,葡萄牙人也要巴结。 沈烈不由得咧了咧嘴,又想起来嘉靖年间,大明本来可以白捡这样一支强大的水师。 可是却被那些沿海大姓和所谓的清流,硬生生给葬送了。 但凡朝廷有这样一支强大的水师,那么东海,南洋不就成了大明的内海了么。 意难平。 于是在夜幕下,随着几艘海盗战舰从两侧高速冲出,在海面上来了个关门动作,摆出了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维克托只好紧急转舵避让,同时下令降帆减速。 于是乎。 在距平户港不到三十里的海面上,才刚刚逃离的战舰被堵住了,不多时,便被密密麻麻的海盗战船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咣当! 随着船身一震,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顷刻间。 茫茫大海之上,舰炮,火枪,弩炮,各种型号的大小佛朗机快炮,乌压压的一大片,都对准了沈烈的座船。 随着海风徐徐。 咒骂声四起。 “好贼子……纳命来!” 还有不少人已经取出了钩锁,飞爪等利器,嚷嚷着要靠上来跳帮。 “活剐了这鳖孙子!” 被堵在了海上,沈烈也恼了,当场便叫人将岛津家久和茶茶两个俘虏推了出去,还肆无忌惮的叫嚷起来。 “来……朝这打!” 第535章 人质 不知道多少杆铳炮环绕之下,沈烈也发狠了,就那般大咧咧的站在双桅杆战舰的三层甲板上。 左手拽着岛津家九,右手拽着少女茶茶,向着群情激奋的海盗们跳着脚的骂了回去。 嘶吼着。 “来来来,朝这打!” 海面上。 群狼环绕中,响起了沈烈略带沙哑的嘶吼声:“知道他俩是谁嘛,有种开炮便是!” 拽着两个护身符,此刻沈烈有恃无恐,先狠狠将吓到瘫软的岛津家久拽了起来,低吼道。 “这位可是萨摩藩的少爷!” 来的时候你们东主说过没有呀? ‘但凡你们这帮鳖孙子敢开炮,把这位少爷打死了,萨摩藩,岛津家可饶不了你们!” 说话时。 沈烈便又将五花大绑的东瀛少女茶茶推到了面前,让她面对着不知多少门火炮,多少杆火枪。 嘶吼声再起。 “认识她嘛……织田信长的亲外甥女,丰臣秀吉的心头肉,没过门的小娇妻!” 打死她! 我沈某倒要看看你们这帮鳖孙子,如何向丰臣秀吉交代! 顷刻间。 四周围的海盗战船上安静了下来,显然是得到了匪首李旦留活口的吩咐,海盗们都知道沈烈所言不虚。 这俩人质确实棘手,万万不能胡乱开炮。 看穿了这些海盗的底细,沈烈便又咧了咧嘴,大声叫道:“老子不愿与你等理论。” 什么玩意儿啊。 看起来。 这都是些做不了主的小卡拉米。 抖擞起精神,沈烈便又叫道:“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说话!” 就这么一叫阵。 还别说。 还真把能做主的人叫出来了。 此时。 夜风中。 从侧后方一艘战舰的甲板上,传来了汪顺熟悉而又清冷的声音:“沈千户这般作为,有失体统,可不是好汉……” 话音未落。 沈烈便高声嘲讽道:“汪窝主为何如此愚钝?” 少来这套! 竟然跟老子玩激将法,可老子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英雄好汉。 向着汪顺咧嘴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沈烈便嘲讽道:“汪窝主可是看走了眼了,嘿嘿……东厂里有能有什么好人呐?” 话音落。 汪顺哑口无言,万万没料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真性情之人,这话竟然将他说的愣住了。 是呀。 但凡是好人谁会进东厂呀。 此时。 汪窝主竟然觉得自己有些愚蠢了,随着一阵海风吹过,带来了微微的凉意,而气氛便这样尬住了。 沉着脸。 汪顺站在自己的座舰上。 犹豫不决。 沈烈却有些不耐烦了,便再次拔出了刺刀,在少女茶茶的粉脸上比划了几下,便要一刀狠狠扎下去。 那就同归于尽吧! “别!” 果然。 十丈外。 同样站在三层甲板上的汪顺面色大变,纵然他见多识广,行事老辣,此时也终于沉不住气了。 “住手!” 随着蓝汪汪的刺刀,停在了东瀛少女的心口处。 汪顺吓坏了,赶忙出声阻拦:“请刀下留人……沈大人……切莫乱来,万事好好商量,好商量。” 被看透了虚实,海盗们气势为之一滞。 鸦雀无声中。 沈烈便将那东瀛少女揽入怀中,在她白嫩的脸蛋上捏了捏,然后朗声笑道:“伤了这漂亮的脸蛋,惹怒了丰臣秀吉,只怕是汪兄担待不起吧!” “如此,便请汪窝主让开去路吧。” 话音落。 众海盗自然不愿意,便又放声喝骂起来。 “直娘贼!” “说什么呐!” 吵吵闹闹中。 汪顺也面色一沉,不悦道:“沈千户是看汪某好欺辱么?” 放你走? 闹呢! 而沈烈便又将刺刀提了起来,在那东瀛小娘子脸蛋上比划来,比划去,看的汪顺心脏扑腾扑腾的跳了起来。 而沈烈便又笑着道:“汪兄是怕放走了小弟,回去后交不了差么,放心吧……沈某以名誉做保,等咱们回了天津卫,自然会再人质奉还。” 话音落。 汪顺脸上的肉便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心中好似在说。 你沈大人还有名誉可言么? 不要说你。 在这茫茫东海之上,朝廷还有名誉可言么? 见汪顺将信将疑,沈烈却不慌不忙,笑着道:“汪兄是个聪明人,除此之外,汪兄还有别的办法么?” “汪兄请放心,一到天津卫,沈某立刻放人……还有这船,也一并交还给汪窝主!” 一阵安静。 似乎真的别无选择。 汪顺沉吟了许久,才咬着牙道:“让!” 众海盗顿时一片哗然,纷纷抱怨起来。 “不能啊窝主!” “窝主万万不可轻信!” 面对众海盗的劝阻,汪顺却发了狠,便冷冷道:“你等尽管让开便是,大当家若追究下来,汪某只会一力承当!” 没奈何。 愤愤不平的海盗们看到汪窝主都认栽了。 便只好不情不愿的让开去路,眼睁睁看着沈烈的座船又重新动了起来,很快便轻盈的脱离了重围。 一路向西而去。 甲板上。 沈烈向着汪顺抱了抱拳,朗声笑道:“多谢,如此……汪兄便请回吧……不必送了。” 汪顺快要气炸了,可是又无可奈何,又不能就这样放东厂众离去,便只好深深的吸了口气。 然后便率领大大小小上百条战船,在后头紧紧跟随, 海风拂面。 夜幕下。 形成了一幕奇观。 一手双桅杆战舰形单影只,孤军在前,而上百艘风帆战舰紧紧跟随,看起来浩浩荡荡。 不像是追杀,倒更像是护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天亮后。 站在后甲板,沈烈拿起了单筒望远镜,看着那旭日东升,还有浩浩荡荡的海盗舰队,不由得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还跟着呐……这怎么还不放心呐,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至于么? 四周围。 逃出生天的东厂众纷纷附和了起来:“确是小人之心,竟怀疑咱家大人的节操。” 不像话! 夏虫启可语冰? 下属们的恭维中,沈烈眼睛转了转,便笑着道:“减速,发旗语,就说……老子饿了,请汪窝主送些吃喝过来。” 一旁。 东厂众和海盗水手都听傻了,直到沈大人眼睛瞪了起来…… 愣了好半天。 瞭望手才战战兢兢的挥舞起了手中的红旗。 后方。 百丈外。 当汪顺的手下们看到旗号时,顷刻间,便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 咱们这么多条船,这么多人,跟了一晚上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呐,前面那货竟然还敢要吃要喝! 这可是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第536章 离间 手下们群情激奋,叫骂个不停。 可汪顺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字一顿的狠声道:“派一只小艇,把东西……送过去!” 这就好比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一大半,眼看着就要到西天了,也不差这点东西了。 于是乎。 随着海盗们放出了一艘小艇,高速驶来,片刻之后,沈烈面前便多了一堆瓜果,一箱子朗姆酒,还有卤肉,腌萝卜等物。 抓起了一个苹果。 咬了一口。 沈烈便背靠着桅杆,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还眉开眼笑的念叨着:“这可真是……比许愿池里的王八还灵呐。” 好人呐! 一旁。 正在啃着一只猪脚的白贞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唯独那被当做人质的娇美东瀛小娘子,虽然被绑成了粽子。 却气愤难平。 险些咬碎了满口的小碎牙。 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向着大明本土方向继续航行。 又过了半天。 随着沈烈左舰上的旗号又挥舞了起来。 汪顺却已经木了,冷冷道:“他又要什么?” 一个手下看了看旗号,忙战战兢兢道:“回窝主的话,这回……要金疮药,要绷带,说几个伤号撑不住了。” 良久。 从汪顺牙缝里憋出了两个字:“给他!” 于是一路平安无事,沈烈的座船在前,上百艘海盗船在后,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的穿过了黄淮,进入了渤海湾。 正前方终于出现了模糊的海岸线。 又见到了长山列岛。 离天津卫已经不到百里。 此刻汪顺终于憋不住了,再次下令舰队展开追击,憋闷了两天的海盗们纷纷操纵着软帆一拥而上。 再一次。 将沈烈的座船围在了长山岛一侧。 走上甲板。 背着手。 汪顺觉得不能再惯着东厂众了,便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到了此地,还请沈千户遵守承诺,放人吧!” 十丈外。 沈烈则躲在两个人质身后,发出了一声长笑:“汪兄所言甚是,沈某自是言而有信之人,理当如此,不过……” 拖了个长音。 意味深长。 话里话外都透着一层意思,那便是…… 老子信不过你! 说话时。 汪顺强压下心中抑郁,低喝道:“那依沈千户所见,又当如何?”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便咧嘴笑道:“依沈某之见,这人该怎么放,何时放,咱们得好好议一议。” 看了看不远处的长山岛,沈烈笑道:“汪兄啊,不如让你的人先后撤十里,然后……你我各自带着人上岛,到了岛上,你派一艘小船,让我的人先走,我再把人交给你……如何?” 这一通胡扯。 沈烈也不管那么多,反正电影上都是这样编的。 竟然还真把汪顺唬住了。 王顺沉吟了片刻,似乎觉得并无不妥,便高声道:“好,如此便一言为定。” 而沈烈便又吆喝了一声:“都不许带家伙!” 汪顺忍着气,高声应道:“好,谁带家伙谁是狗娘养的!” 看的出来这位汪窝主是真的火气很大。 沈烈便嘿嘿干笑了起来,看着汪顺开始发号施令,先派了一艘小型翻船过来,又让麾下的舰队大举撤退。 而沈烈则开始安排自己的部下,带着几个伤兵登上小翻船,向着天津卫撤退。 那几个东厂伤兵的情况不妙,有的已经开始发烧,伤口也有了感染的极限,急需救治,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回过头。 看了看站在身后半步外的白贞贞,沈烈低声道:“还不走?” 白贞贞撇了撇小嘴儿,挽了挽略有些脏乱的秀发,假装没听到,维克托也没有要走的样子。 沈烈满心无奈,便只好耐着性子,等手下人将伤兵送走之后,便下令战舰向长山岛靠拢。 不远处。 汪顺也乘坐着他的坐舰靠了过来。 随着双方各自带着三五个人跳下了船,踩着齐腰深的海水登岸,便在滩头上再次相遇。 隔着几十丈远走向了对方。 沈烈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抱了抱拳,朗声道:“多日不见,如隔三秋,汪窝主风采依旧呀。” 汪顺沉着脸,背着手,冷冷道:“不敢!” 紧接着。 便有几个身材彪悍的海盗走了过来,客客气气的抱了抱拳,便不顾沈烈等人的感想,开始了搜身。 白贞贞,维克托面色微变。 便要训斥。 “放肆!” 说好了大家都不带家伙,凭什么这几个夯货要搜身,当下白贞贞柳眉倒竖,便要一剑刺过去。 却被沈烈使了个眼色阻止。 向着远处的海盗舰队撇了撇嘴,沈烈便笑着道:“不必搜……都自己交出来吧,我信的过汪兄。” 说是信得过,其实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谁叫人家人多势众呐。 再说了。 都到这份上了,带不带武器也没什么区别。 白贞贞,维克托二人虽不愿,却还是跟随着沈烈将手中剑,腰间的火枪,三棱刺,各种五花八门的杀人利器解了下来。 随手扔到一旁。 挽了挽头发。 沈烈也十分光棍道:“交人!” 瞧着几个海盗将岛津家久,茶茶二人带走了,汪顺如释重负,赶忙亲手替二人解开束缚,命手下保护了起来。 似乎。 气氛缓和了一些。 汪顺冷峻的脸色稍稍放晴,便向着沈烈抱了抱拳,朗声道:“汪某今日认栽,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欺,如此……你我就此别过。” 说着。 汪顺便向着几个心腹手下挥了挥手,带着那两个好不容易才救出来的东瀛贵人转身离去。 可是才刚迈开腿,便被沈烈叫住了。 “且慢!” 沈烈高声叫道:“汪兄留步,沈某还有几句话要说。” 话音落。 汪顺还真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十分冷漠道:“汪某洗耳恭听。” 沈烈便又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一步步的走近了,还伸出手,想要搭住汪顺的肩膀。 几个海盗立刻紧张起来。 汪顺却挥了挥手,低喝道:“下去!” 他的几个心腹无奈,便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家窝主,与那朝廷鹰犬勾肩搭背,好似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热络的聊了起来。 而沈烈便又笑容满面道:“但不知,汪兄回去之后……该怎么向李旦说起呐?” 汪顺面色不变,却皱眉道:“自然是如实禀告。” 似乎沈烈一开口,这位自幼混迹于往东海的汪家后人,便立刻警觉了起来,那眼睛眯了起来。 很好的理会了沈烈的用意。 嘴角抽了抽。 汪顺不悦道:“沈千户仍要挑拨离间么?”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烈忙退后几步,高举双手以自证清白,脸上却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意味深长道。 “汪兄自是光明磊落,可那李旦却未必这样想呀。” 第537章 劝降 此刻长山岛上,静谧无声。 看着汪顺沉凝的脸,那略有些僵硬的神色。 沈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道:“汪兄自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可……人心隔肚皮呀!” 你想想吧! 咱们这一路走来是如此的离奇。 你说你人多势众,却跟着老子一路从平户到了这长山岛,又和老子达成了交易,不费一枪一弹便将人质救了回去。 可是。 你也把咱们东厂众放走了呀,并且如今上了岛,你汪窝主,公然与本官勾肩搭背,兄弟相称…… 这事儿让李旦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话音落。 汪顺却不为所动,还咧了咧嘴嘲讽道:“这一路行来,是非曲直,上千弟兄都看在眼中,汪某清者自清,岂容你信口开河?” “哦……” 闻此言。 沈烈便有意拉了个长音,又笑着道:“汪兄仁义,可是……这事儿倘若放在别人身上,倒还罢了,可唯独搁在汪兄身上,可就……呵呵呵。” 别有深意的笑了几声。 沈烈低头不语,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汪顺是什么身份?” 你可不是一般人呐,你可是二十年前纵横东海的五峰船主汪直的后人,根红苗正的继承人。 而如今纵横东海的群匪之中,尤其是琉球,双屿那一片儿,至少有一半是你爹当年的部下吧。 “你猜……” 李旦会不会忌惮你? 说话时。 沈烈便又凑了过去,轻声道:“请恕沈某斗胆,但不知……汪兄在东海群雄里就没几个对头么?” “万一有人在那李旦耳边进几句谗言,诬陷一番呐。” 瞧着汪顺面色有些阴沉。 沈烈心中暗喜,便又伸出手,勾住了他宽厚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汪兄啊……你还回得去么。” 话说完。 沈烈便低下头看着脚尖。 不再多言。 沉默中。 汪顺却冷冷的笑了起来,嘲讽道:“沈千户可真是巧舌如簧,莫怪乎,年纪轻轻便在厂卫之中这般如鱼得水,想必……沈千户平日里在天子面前,也没少进谗言吧!” 话说完。 沈烈便愣住了。 看着一脸嘲讽的汪顺,沈烈有些尴尬,这剧本好像有些不对呀,这汪顺非但没有中凡间计,非但不害怕。 他竟然还一脸鄙视,竟然还反过来嘲讽沈烈。 “汪兄这是何意?” 脸一黑。 沈烈有些挂不住了,你老兄几个意思啊? 你在影射什么。 话里话外这意思,是说老子的官职,是靠奉迎拍马换来的么? “呵呵呵。” 冷笑着。 汪顺不屑的看了一眼,又扔下一句话,便向着手下挥了挥手,几个彪悍的海盗便带着两个人质向着自己的座船走去。 “汪某与东主情同父子,东海群雄,同气连枝,沈大人……就不要白费心机了。” 身后。 沈烈人麻了。 看着汪顺快步走开。 沈烈急了,可是又无可奈何,竟有些手足无措,一旁,白贞贞不由得翻了个娇媚的白眼。 只凭区区几句挑拨离间的话,便想招安人家。 确实有些草率了。 你也不想想这位汪窝主他爹,当年是怎么死的,还不是轻信了嘉靖皇帝,轻信了胡宗宪,才落得个人头落地么。 可是这又能怪的了谁。 只能怪。 当年嘉靖皇帝言而无信,寒了人心。 看着 “等会儿!” 情急下。 沈烈忙高声叫道:“汪兄且慢,请再听沈某一言,若汪兄有意与朝廷合作……这长山列岛,还有这里的硫磺矿便归你了!” 急眼了。 沈烈打算换个思路,不再挑拨离间。 而是拉拢。 以利益诱之后。 果然。 汪顺脚步一停,转过身往周围看了看,那清澈的眼中便又透出了几分嘲讽,冷笑道:“沈大人何其愚钝,这长山岛……本就是我的呀。” 而同时。 他的几个心腹也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嘲弄了起来。 “这人傻了吧!” “我家窝主麾下兵强马壮,战船如云,这长山岛……我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话音落。 几个海盗便扬长而去。 沈烈脸又是一黑。 竟无言以对。 再一琢磨。 在这个年月里,京畿沿海几乎是门户大开,天津,辽东两支水师可以忽略不计。 唯一有点实力的山东水师,在装备了西洋风帆战舰,掌握了西洋炮术的东海海匪面前。 那就是一盘菜。 汪顺所部霸占的长山岛和硫磺矿,确实是来去自如,于是在一阵语塞过后,沈烈额头上开始冒汗。 心思电转之间,沈烈开始苦思冥想,还有什么条件能打动这实力强大的大海匪。 脑海中灵光一闪。 脱口而出。 “朝鲜!” 好似抓到了什么灵感,沈烈忙高声道:“汪窝主留步,沈某有意将朝鲜南部诸岛赠与窝主,但不知窝主意下如何?” 这筹码开出来。 果然。 汪顺和几个手下又停下了脚步。 沉默了。 沈烈心中大喜,忙赶了过去,蛊惑道:“平户虽好,却终究是别人的地盘,依沈某之间,寄人篱下终究非长久之计,汪兄倒不如……嗯?” 此时为了拉拢这支水师。 沈烈便施展如簧之舌,言下之意,沈某做主在朝鲜南部给你一块根据地,让你自己去建设,去发展。 说着。 沈烈脸上便露出了邪魅的笑容道:“咱们……合伙发财如何?” 大家出来混不就是求财么,要是能有一块自己的根据地,这不比给人当干儿子强么? 夜色静谧无声。 海风拂面。 汪顺的态度终于变了,眼睛转了转,面色开始变得沉凝,那长满了老茧的手指,也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 他的几个心腹也不吭声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潮起潮落。 将这无人荒岛上长满的小树微微吹佛着,而空气便好似凝滞了一般,透着几分诡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 一个彪悍的海盗头子忍不住了,低声道:“窝主……” 利益动人心。 汪顺的几个心腹手下,显然是心动了。 而汪顺好似被惊醒了一般,咧了咧嘴,轻声道:“沈大人好大的口气,莫非是在消遣某家,朝鲜的事……你一个小小的东厂千户能做主?” 朝鲜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大明属国。 就凭你一句话就送人了? 闹着玩呐! 此时汪顺看过来的目光,便好似看着一个吹牛皮不交税的大言不惭之人,自然是不信的。 第538章 招安 可沈烈一听这话,便立刻如释重负,他心知汪顺已经动心了。 突然之间。 沈烈看到了拉拢汪顺所部的些许希望。 “呵呵呵!” 一声长笑,整了整衣衫。 沈烈便立刻将胸膛拍的咣咣作响,胡乱吹嘘了起来,“汪兄有所不知,不瞒汪兄……” 看不起谁呐! 不瞒你说。 大明战神戚继光是我干爹,辽东世家大公子李如松是我铁杆死党,当今天子与我推心置腹…… 一番自吹自擂过后。 沈烈便又蛊惑道:“朝鲜南部济州岛,大大小小的岛屿……呵呵呵,只需要汪兄点点头,便是你的啦!” 这牛皮吹的属实有点大了。 可是。 汪顺和几个心腹却已经动容,汪顺当然知道这位千户大人在吹牛,可这番话里吹牛的成分有多大。 那就得好好琢磨了。 这位东厂千户绝非一般的千户,他随身佩戴着辽东李家,专门发给家中嫡系子弟的信物。 他的队伍里还有人擅长戚家刀。 这是万万不能作假的。 这么一想。 他这番话里至少有三成是真的,对于刀口上舔血的东海海盗来说,三成可信已经值得赌一赌了。 静谧中。 沈烈又道:“如何?” 汪顺不语,似乎心中还在纠结,可他的几个手下,却已经怦然心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当家大哥。 “窝主……” “沈大人所言倒并非虚妄。” 手下的几声劝和之后,汪顺终于下定了决心,便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沙滩,沉声道:“有何凭证?” 话音落。 沈烈顿时心花怒放,想了想,便走过去耳语道:“事关重大,不如……如此这般。” 看了看不远处海面上,停泊的那上百艘大小战船。 沈烈低声道:“但不知……汪兄能控制这些战船么?” 汪顺点点头。 看起来对控制这支舰队很有把握, 沈烈心中又是一喜,忙道:“几成把握?” 汪顺想了想,便似乎入局了一般,轻声道:“七八成。” 妥了! 沈烈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嘀嘀咕咕又接着道:“依我看,汪兄也别回去了,等你控制了这支舰队后,便在此地盘桓几日,容沈某回京联络奔走,给你请一道圣旨,封个大官儿。” 想了想。 沈烈便笑着道:“正三品东海道提督如何?” 闻言。 汪顺立刻眉头大皱,似乎对朝廷的招安十分抗拒。 沈烈便立刻道:“这并非招安。” 两码事。 “这个东海提督只是个虚职,在兵部挂个名……为了咱们日后做海上贸易行个方便。” 汪兄你懂的。 你要是觉得朝中的条条框框太多,不想听也行。 你可以听调不停宣呀。 如此优渥的条件,让汪顺的那几个手下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劝说了起来:“窝主……沈大人可是一片好心呐。” “是呀!” “窝主三思呀。” 几个海盗看着沈烈,那神色便好似看着一尊弥勒佛,又好似看到了一尊财神爷。 “倘若真的有了东海道提督的官印……” 这几人也不傻,当然知道打着朝廷的旗号登高一呼,名正言顺的独霸一方的好处。 最起码。 东瀛人,朝鲜人,葡萄牙人,甚至李旦,都得给大伙几分薄面把,怎么想也没坏处。 “嗯。” 于是在手下人的劝说下,汪顺终于心动了,便低声道:“事关重大,请容汪某与众兄弟商量一番。” 沈烈便赶忙道:“行!” 尽管商量。 此时汪顺终于下定了决心,向着几个心腹吩咐了几句,几人会意,便向着沈烈抱了抱拳,然后走向了海滩上停泊的战舰。 然后放出小艇前去联络大部队。 短短半个时辰后。 那几个汪顺的心腹,便带着几十个海盗船长,首领回到了岛上,然后一头雾水的聚集在汪顺身旁。 窃窃私语了起来。 沈烈在一旁冷眼旁观,观察着局势,看着汪顺侃侃而谈,和船长首领们商量着什么。 果然。 不出一刻钟,似乎大部分海盗首领都被说服了,表达了赞成,却也有三五人红着脸表示反对。 忽然间。 异变再生。 忽然有几个人一跃而起,将几个持反对意见的头目打翻在地,然后便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随着淡淡的血腥气味弥漫着,海盗们开始处理尸体,将尸体扔进了海中喂鱼。 “嘶。”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沈烈不由得吸了口气凉气,眼皮一个劲的跳,嘴角也微微抽搐了起来。 “这也……太残暴了。” 果然海盗窝的人做事,就是这般干净果决。 随着这几刀下去。 沈烈心中狂喜起来,他知道,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没有花一文钱,便替大明收服了一支强悍的水师。 接下来。 便只剩下一件最最紧要的事情要做,该怎么说服皇上呐。 天蒙蒙亮。 战舰上。 汪顺也是光棍一条,一旦下了决心便毫不拖泥带水,将他身为大窝主狠辣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一番清除异己的铁血行动之后。 解决了隐患。 汪顺便又笑容满面的将那艘双桅杆,荷兰造的战舰,连同岛津家久,茶茶两个人质,都送给了沈烈作为见面礼。 其中别有一番深意。 沈烈明白。 汪顺这是向着自己和天子表明了亲近大明的态度,甚至不惜得罪萨摩藩和丰臣秀吉。 这一幕让沈烈大为意外。 “好!” 沈烈眼中闪烁着精光,不由得伸了个大拇指过去,不由得赞叹道:“是个干大事的人!” 不愧是大明的种。 大是大非面前绝对不含糊! 一番热闹过后,双方便约定十天之后,仍在长山岛会晤,那威武不凡的风帆战舰便扬帆起航。 向着天津卫码头的方向驶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坐在船尾,面对着朝阳,看着那渐行渐远的海盗舰队。 沈烈赞道:“这个汪顺……确是个人物。” 堪称沙发果决! 此刻沈烈心中十分畅快,畅想着万历朝这个时代层出不穷的各路英雄豪杰,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而一旁。 白贞贞轻移莲步走了过来,抿嘴笑道:“你呀……奴奴倒要看你如何请旨。” 言下之意。 你也不怕牛皮吹破,什么条件都敢答应,好家伙,你一张嘴就把朝鲜南部的大小岛屿许给人家了。 那朝鲜君臣是好惹的么。 这不是胡扯么? 白小娘子翻了个白眼,埋怨道:“皇上能跟你一起犯浑?” 见她神态娇媚可人,沈烈便不由得怦然心动,将魔手毫不客气的伸了过去,揽住了她柔软的细腰。 “这你别管。” 我自有办法。 说话时。 天津卫码头已经遥遥在望。 第539章 归来兮 此时正赶上涨潮时分,茫茫大海中后浪推前浪。 层层叠叠。 浪花四溅。 而航海经验十分丰富的海盗水手则降下了帆,十余人下到了底仓,按照座次分成了两排,操起了长长的木桨叶。 随着桨叶翻飞。 战舰便随波逐流,向着天津卫徐徐驶去。 而沈烈则来到了船头,背着手,站在高大的甲板上,看着那天津卫码头模糊的海岸线。 心中如释重负,亲切感油然而生。 “回来了。” 这一路行来虽有惊无险。 却恍如隔世。 又片刻后。 码头上。 就在昨天夜里,突然有一艘小艇携带着东厂的番子还有几个伤兵,登了岸,很快被码头上的巡逻队发现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是将码头上监工的左卫子弟吓坏了,赶忙将伤兵悉心救治,又上报了京师。 等到了天亮。 京中来人了。 来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亲临,急匆匆赶来的张四哥先查看了伤兵的伤势,问了话,便赶忙派人回京禀告天子。 得知沈烈误闯东瀛,侥幸逃脱之后又陷在长山岛。 天子那边也急坏了。 又将伤兵安置了一番,张四哥便赶忙带着左卫指挥使白广恩,跑了一趟知县衙门。 拿出锦衣卫指挥使的威严,开始和本地县令商量着组织战船出海营救。 “这……” 一听说要出海打仗,县令便唉声叹气起来:“本县渔船倒是有不少,这战船嘛。” 天津卫早已荒废多年,上哪去找战船啊。 张简修气急了,向着县令瞪了半天眼睛,终究却无可奈何。 想了想。 张四哥只得许以重赏,让县令召集本地渔民,再征集一些小舢板,渔船上装满柴禾,火药,桐油,做成纵火船。 在装备劣势,人员缺乏训练,海防形同虚设的情况下,这便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正所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可就在这个时候,码头上忽然警钟长鸣。 铛铛铛的警钟声响起。 几人呆了呆,便赶忙从县衙里冲了出去,目瞪口呆的看着海面上,一艘威武不凡的风帆战舰大咧咧的开了过来。 警钟长鸣。 码头上忽然沸腾了起来。 “海匪来啦!” 也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慌大叫。 顷刻间。 码头上炸了锅。 慌乱中。 正在工地上干活的苦力,脚夫,衙役们扔下镐头,铁锹撒腿便跑,只剩下左卫子弟,东厂的番子,还有锦衣卫目瞪口呆的看着。 “备战!” 所幸。 张简修即使回过神来,赶忙组织兵丁冲上了城墙,躲在那破破烂烂的石墙后面,摆弄起了几门永乐年间打造的铜炮。 县令也脸色苍白,赶忙带着人从武备库中,将存放了不知多少年的弹药取了出来。 等到张四哥弯下腰,抓了一把火药闻了闻,一张脸便很快已皱成了苦瓜,这火药是什么年代制作的呐。 县令苦着脸道:“这库房里的火药,应是……正德年间更换过一回。” 那几颗大铁弹的年月就更早了,县令拿着黄册翻看了半天,才终于查到了年份,大约,似乎…… 应该是弘治年间打造的。 张简修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年月,不由得再次哑口无言,看着这堆老古董,一时间欲哭无泪。 “糟了。” 白广恩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寒噤,失神的念叨着:“沈大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呀。” 张简修心中一沉,正手足无措之时,却好似发现了什么,便好似心有所感,随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看着甲板上站着的几个人。 目光稍有些凝滞。 然后。 张四哥便失声叫了出来:“哎?” 那战舰甲板上,前主炮旁边站着的模糊身影,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呀。 又随着那桅杆上升起了白旗。 几人目瞪口呆。 “是……沈大人回来啦!” 随着正前方,海防最前线的瞭望手,战战兢兢的直起了腰,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嘶吼。 天津卫再次陷入纷乱。 不多时。 打着白旗的战舰与岸上建立了联系。 靠了港。 沈烈先跳到了岸上,然后又转过身将白贞贞接住,然后向着不远处的众人挥了挥手。 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从口中溢出了三个字。 “吃了么?” 张简修,白广恩和本地知县都看傻了,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着危险解除,气氛变得炽热起来。 相见欢。 张,白二人如释重负,看着那威风凛凛的战舰,还有那战舰上走下来的一个个番子,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东瀛装束的人犯。 便又瞪圆了眼睛。 “这……” 什么情况呀? 随着几人边走边聊,沈烈徐徐道来,众人便又陷入了一阵迷思,直到沈烈停下脚步催促了一番。 “赶紧备马。” 挥了挥手,沈烈目光变得急切起来,吩咐道:“再找辆车来,本官有要事进京面圣。” 众人自然不敢怠慢,赶忙叫人去备马备车。 而轻松之余。 看着那两个五花大绑的倭国男女,还有那威风凛凛的风帆战舰,张简修眼皮直跳,好似嗅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 他知道。 随着这个不安分的妹夫从海外归来,朝中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将沈烈拽到一旁,张简修向着那极美的东瀛少女撇了撇嘴,轻声道:“这女子……哪来的?” 这怎么出了一趟海,还带了个一等丫鬟回来? 张简修苦口婆心,语重心长道:“你呀,收敛一些吧……你是真不怕小妹发飙么?” 沈烈无言,便只好解释起来。 这话从何说起呐? “四哥有所不知,这位是……” 随着沈烈将茶茶的身份和盘托出,张简修先是愣了片刻,然后便心虚的低下了头。 “出事了。” 苦着脸。 抬头看着天。 张四哥脑门上好似冒出了三天黑线,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预备着要接受冲击,可这冲击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这怎么。 把倭国霸主丰臣秀吉心爱的女人都给绑来了呀! 一阵风吹过。 微微泛着凉意 随着码头上众番子,锦衣卫,衙役们凑了过来,对着两个东瀛男女指指点点了起来。 岛津家久都快要吓瘫了,然而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少女茶茶却睁大了明亮的眸子,好奇的和这些大明人对视着。 果然是织田信长的外甥女,这少女的胆色比一般的男子都大多了,甚至于,似乎…… 她非但不害怕,还对大明的风土人情有些好奇。 第540章 一个好消息 无关人等的指指点点中。 车来了,马也找来了。 沈烈便赶忙翻身上马,又将两个从东瀛绑回来的贵族送到一辆四轮马车上,便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里。 被人粗暴的塞进车里,本已经做好了受苦打算的东瀛少女茶茶,背靠着柔软的靠背,明亮的眸子又亮了起来。 没有预料中的颠簸,反而…… 软软的。 十分舒适。 这让坐惯了轿子,还有两轮推车的东瀛少女十分意外,在颠簸中,甚至不由自主的挺直了细腰,开始享受了起来。 “嗯……” 随着马车的颠簸,从少女的樱桃小嘴里溢出了一声呻吟,并且她也没有打算掩饰,这便是东瀛贵女的性格。 比较放的开。 那明眸一转,茶茶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岛津家久,发现这不中用的小白脸竟然吓的瘫软了…… 好似丢了魂魄一般蜷缩着。 那神情是如此的呆滞。 于是茶茶便翻了个白眼,发出了一声冷哼,她可真是鬼迷心窍了呀,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和这个窝囊废做朋友呐。 滴答滴答的马蹄声中。 正前方。 京城已经不远了。 紫禁城。 西苑。 讲武堂。 压抑中。 讲武堂中的武进士,以及一墙之隔的内学堂小太监们,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都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那百户节堂中隐隐传来的怒骂声。 万岁爷又发脾气了,这已经是三天内的不知道多少次了,一切都因为宣大一线的战局很不顺利。 虽有辽军,浙军大举驰援,李如松,马林等前线将领也几次出塞,试图寻找鞑靼人主力的行踪,却又几次无功而返。 万岁也只能在宫里干着急,已经嚷嚷着要御驾亲征了。 正如戚继光所料,万历十年的明军,遇到了从大明成祖以来,每一位马上天子都要面临的巨大困难。 虽然明军拥有绝对的优势,然而却在茫茫大草原上,压根也找不到鞑靼人的主力。 当然了。 明军也不是毫无建树。 找不到鞑靼人的主力,那便直捣黄龙,李如松所部已经连续攻破了几个来不及逃走的鞑靼小部落。 如成化朝,正德朝一般,来了个犁庭扫穴。 既然找不到鞑靼人的主力,那就杀人,杀老弱病残,然后将牛羊都带走,再然后便一把火将草场烧个精光。 按理说这样做的效果是极好的。 犁庭扫穴这事儿,其实是成化朝干的最多,成化帝不但扫鞑靼人,扫瓦剌人,也扫建州女真。 也正是因为成化帝的铁血雷霆手段,才为大明九边获取了百年的平静,还有长达一个世纪的黄金发展期。 所以成化帝也被黑的最惨。 可如今。 西苑里的聪明人,却都知道万岁爷为何发怒。 前线消息踹来。 而此时。 朝野上下,大批言官清流们已经蠢蠢欲动,开始营造气氛,鼓噪士林清议,准备着对天子和武勋集团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攻讦了。 借口嘛。 自然是穷兵黩武,靡费粮草,滥杀无辜,有伤天和,巴拉巴拉的……老一套了。 不新鲜。 不过就是鞑靼人杀大明边民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装聋作哑,甚至还满口仁义道德的宣扬着。 不可擅启边衅,不可破坏大局! 而大明的边民死了…… 不过就是死了几个贱民,忍一忍就过去了嘛。 而当明军发起报复,对鞑靼人展开雷霆扫穴的时候,这帮言官清流却好似死了爹妈一般,急不可耐的跳了出来。 大肆咒骂着前线将领的残暴不仁。 就凭当今万岁那个小暴脾气,肯定是忍不了呀,估摸着,又有不少言官要挨廷杖了,而言官群情激奋。 天子,武勋与文官们又要斗起来了。 不过。 这宫里的人也都习惯了。 眼看着暴风骤雨即将来临,此时,一个守门官低着头,行色匆匆的从外面赶来,给大伙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启禀陛下……东厂千户沈烈觐见。” 话音落。 万岁爷微微错愕,怒火稍微平静了一些,轻声道:“宣!” 而战战兢兢的御林军,太监们纷纷松了口气,千呼万唤之中看,那位沈爷可算是回来了! 这个年月里。 大概只有沈爷能平息万岁雷霆之怒。 片刻后。 随着沈爷风尘仆仆,带着一辆四轮马车缓缓进入了西苑入口处,御林军都看傻了。 好嘛! 咱沈爷这一身的泥呀,原本华贵的锦袍已是破破烂烂,身上竟还带着几道血痕,真叫人大吃一惊,不过…… 看气色倒是极好的。 御林军哑口无言,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 沈爷这是打哪来的呀? 这也要搁在别人身上,那就是君前失仪,是大罪,轻则挨一顿大板子,重则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可沈爷…… 他不是一般人呐。 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提,便只能看着沈烈又掀开帘布,从那四轮大马车上将两个奇装异服之人拽了下来。 那俩人还五花大绑,一男一女年纪不大的样子,面目生的十分标致,可这衣裳便十分奇特了。 看起来便像是两块布缝在一起。 再然后。 沈烈便带着二人,径直便向着讲武堂走去,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御前侍卫们,在风中凌乱。 “启奏陛下……” 讲武堂中,小太监匆匆忙忙赶来禀告,可是话音还未曾落下,皇上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嚯!” 一看到沈烈这般模样,朱翊钧也愣住了,不由得埋怨道:“你这是……和谁打起来了,还弄得这般模样。” 沈烈忙上前大礼参拜,却被朱翊钧拦住了。 “免!” 君臣二人再见面时,便恍如隔世, 连日来。 朱翊钧心中的抑郁稍解,而变成了深深的好奇,送过来一个狐疑的眼神,那神色好似在说。 “这俩人又是谁?” 看着皇上一脑门问号的样子。 沈烈便赶忙上前几步,轻声道:“陛下容禀,如今臣有一个好消息,还有几个坏消息,陛下……想先听哪一个?” 朱翊钧哑然,然后便笑骂道:“莫滑头,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哎。” 沈烈忙擦了把汗,笑着道:“这一路赶来面圣,一路上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陛下……” 朱翊钧脸一黑,便只好让随侍太监去拿水来。 又开始在心中打鼓。 根据他对这位心腹爱将的了解,这人开始插科打诨,打马虎眼的时候,那一半就是闯了弥天大祸。 不过很快。 朱翊钧又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能是什么大不了的祸事呐,大不了,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替他兜着便是了。 第541章 坏消息 不久之后。 随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端了一壶温热的茶水过来,小心翼翼的递到了沈烈面前。 沈烈便直接抱起了茶壶,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哎哟喂。” 灌了一肚子贡品碧螺春,沈烈觉得舒坦了一些,便又大咧咧接过万岁爷递过来的一块明黄色的绢布。 擦了擦脸。 道了谢。 “多谢陛下。” 一旁。 对于这沈爷的随性之举,宫中随侍们也早就习惯了。 麻木了。 连万岁爷也早就见怪不怪了,站在一旁忙着催促道:“朕……先听好的吧,快说。” 朱翊钧是觉得最近宣大一线的坏消息实在太多,已经让他憋了一肚子气,所以还是先听好消息。 去去晦气。 “哎!” 沈烈便赶忙放下了茶壶,抹了抹嘴,笑着道:“启奏万岁,臣此番前往琉球采办军需,网罗人才,不料在长山岛偶遇一人,便结伴而行去了一趟东瀛九州岛,陛下猜怎么着……臣替陛下网罗了一支海上雄师!” 那家伙! 实力老强悍了。 一番话。 将万岁爷说的一脸懵。 沈烈便又绘声绘色道:“这支雄师拥有大小战舰上百艘,擅长海战的悍卒数千之众,其中更有西洋主力战舰十余艘,更难得……那匪首汪顺仰慕天恩……愿意招安!” 又是一番话。 将万岁爷说的一愣一愣的。 而四周围。 早已是一片沉寂。 大批侍卫,太监,还有几个讲武堂将官都听傻了,呆呆的看着这位沈爷,便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 怎么着。 这位爷出了一趟院门,竟然给万岁爷带回来一支强大的水师舰队,这都是真的假的呀。 “千真万确!” 沈烈便好似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笑着道:“此时,此刻,那汪顺所部就在长山岛,等着陛下的圣旨呐!” 又是一阵错愕。 朱翊钧也听傻了,良久才奇道:“你说这汪顺所部,是当年嘉靖朝大海匪汪直的后人……他如今想要招安?” 沈烈忙道:“陛下圣明!” 就是他。 错不了。 回过神来的朱翊钧大喜过往,忙道:“准了!” 一瞬间。 万岁爷眉飞色舞起来。 “好事儿呀。” 天大的好事儿! 看着手下头号爱将,这位立志做马上皇帝的少年天子,连连夸赞了起来,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呀。 朱翊钧自问不傻,不呆,不痴…… 站在任何一个皇帝的立场上,对于这样一支等于是白捡的精锐水师,那自然是十分乐意接收的。 这本就是大明子民。 又仰慕天恩。 又不用花钱,又不用出人,只需要出一封圣旨,说两句劝勉的话,然后再给个官职,便可以揽入怀中。 此时。 此刻。 朱翊钧看待这支水师的心情,真是比看到了后宫三千佳丽还要兴奋,算起来,从头到尾他需要付出的,也不过就几两银子的成本罢了。 傻子才不要呐! “好,好。” 眉开眼笑的万岁爷,赞赏的在爱将肩膀上拍了拍,便觉得连日来心中的憋屈都不翼而飞了。 “想做正三品的东海提督么……给他!” 反正东海,南洋那一片,大明也早就无力控制了。 昔日永乐年间曾经纵横茫茫大海之上的那支无敌水师,也早就江河日下,成了一堆烂木板了。 朱翊钧十分乐意送这个顺水人情。 想必。 当年嘉靖爷也是这么认为的。 想了想。 朱翊钧觉得身为天子,自己出手也不能太寒酸了,便兴冲冲道:“让他做东海提督,朕……再赏他纹银万两,黄金百两,许其子侄入国子监进学。” 君臣二人就此事达成了一致。 沈烈忙奉迎了一番:“陛下圣明。” 于是尘埃落定,沈烈便又再上前一步,和万岁爷商量了起来,在细节上如何实施。 这一回。 沈烈耳语道:“陛下……得吸取当年嘉靖爷和汪直的教训了,招安这种事……还是得办的隐秘一些。” 当年嘉靖爷招安汪直为何失败,就是因为闹的太过招摇,事情还没办成就传的沸沸扬扬。 天下皆知。 所以才被那个巡按御史王本固钻了空子,以卑鄙手段诱杀汪直。 这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了。 于是沈烈便在皇上耳边,嘀咕了起来:“这招安……那就是策反,万万不可声张出去。” 这种事保密还来不及,满世界宣扬不是有病么。 可如何保密。 那就必须得皇上独断专行了! 朱翊钧深以为然,便轻声道:“正和朕意!” 此时就不必让内阁知道了。 君臣二人再次达成一致。 沈烈本来还琢磨着,学一学同时代的大不列颠儿女王,给汪直发一本私掠许可证,然后收编为皇家御用海军。 岂止是大不列颠儿呀! 这个年月。 但凡在海上有点实力的强国,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瑞典,法国……人家都是这么干的。 列强都动手在全世界抢地盘了,咱大明还客气啥呀。 那不是大傻子么! 可沈烈纠结了半天,再一想还是算了,他要真这么干了,估摸着,天下士子的唾沫星子能把他淹死。 再说了。 大明和昂撒野蛮人不同,大明…… 可是要脸的! “来人。” 计议已定。 朱翊钧也怕夜长梦多,便不再耽搁,将内廷的太监叫过来开始拟旨,打算尽快将册封圣旨,还有鸡鸭鱼肉,皇家的赏赐送去长山岛。 先给汪顺所部吃一颗定心丸。 太监正在拟旨。 心情亢奋的朱翊钧目光幽幽,可是,似乎……又好像觉察到了一丝不妥,便喃喃自语了起来。 “不对呀,真这么容易?” 说话时。 朱翊钧又看了看神态沮丧的岛津家久,还有那个胆子很大,正在偷瞄他的东瀛少女。 “嘿!” 这东瀛女子胆子还挺大,非但不害怕他这个大明天子,还用一双明眸跟天子对视,甚至于…… 她还十分骄傲的扬起了洁白的下巴,挺起了发育极好的胸膛。 这让朱翊钧一头雾水,奇道:“这又是什么人呐?” 面对皇上狐疑的目光,沈烈尴尬的搓了搓手,笑着道:“陛下圣明,这不是……还有几个坏消息么。” 闻此言。 朱翊钧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就知道这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 看来这小子为了招揽汪顺所部,惹的祸不会小。 做好了心理准备。 万岁爷便来了个深呼吸,淡定道:“说吧,你都惹了些什么麻烦。” 第542章 驻军 见皇上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沈烈便赶忙应了一声,恭敬道:“哎……陛下圣明。”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沈烈便尽可能温和的笑着道:“臣……来给陛下引荐一番,这位是东瀛九州岛,萨摩藩排行第三的少爷,臣无意间遇到的。” 话音落。 朱翊钧脸色便是一黑,应了一声:“嗯,朕知道了。” 既然无意间遇到的。 为何会把人家五花大绑的带回了京城? 这是人话么。 随着嘴角微微抽搐,朱翊钧便低声道:“你……此去东瀛,是得罪了东瀛九州萨摩藩吧? 沈烈急了,忙道:“回圣上的话……也说不上得罪。” 只是臣略施小计。 让萨摩藩损失了千把精兵,还绑了他们的三少爷回来。 正说话时。 万岁爷便狠狠瞪了过来,沈烈便识趣的不再多言。 于是朱翊钧便调整了一下呼吸,想了想,心情竟然轻松了一些,身为大明天子自然不会区区一个萨摩藩放在眼中。 “嗯。” 于是乎。 万岁爷便点了点头,轻声道:“此事,你不必挂怀。” 没什么大不了。 随着沈烈又走向那胆子很大的东瀛绝色少女。 没来由。 沈烈说话的声音便小了一些,轻声道:“臣再为陛下引荐一人,这女子……咳,是织田信长的亲侄女。” 一听这话。 朱翊钧不由得微微错愕,狐疑道:“织田信长……不是死了么?” 一个死人。 你害怕个鬼呐? 沈烈忙道:“陛下圣明,刚死……不过这女子,咳……又被丰臣秀吉看上了,要迎娶她过门。” 话说完。 眼看着万岁爷白净微胖的脸上,不受控制的抽搐了起来,手指也开始抽动,然后便沉默了。 趁热打铁。 沈烈偷看着皇上的脸色,又轻声道:“还有那个……李旦,臣也无意间得罪了一番,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 当然了。 这这不是最紧要的事。 “当务之急,是臣应许了汪顺,将朝鲜国南边的几个小岛让给他,让他……作为水寨使用。” 一口气说完了。 沈烈想了想,觉得差不多了,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了。 而此时。 西苑中早已鸦雀无声。 又片刻后。 随着侍卫,太监们一哆嗦,耳边便响起了万岁爷气急败坏的叫嚷声:“你怎敢如此肆意妄为!” 万岁爷恼了。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还是被连续几个坏消息气炸了。 甚至于。 堂堂大明天子都气的口不择言了,气急败坏道:“你这祸乱朝政的奸佞,朕,朕……要办了你!” 沈烈只好尴尬的搓着手,劝解着:“陛下别着急呀,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不就是几个破岛么。 至于么? 可朱翊钧却已经炸了毛,气的大骂起来:“你是猪油蒙了心么,那朝鲜李朝也是你能动的么?” 这个年月。 李朝对大明可以说忠心耿耿,并且李朝官员,大多有留学大明的背景,都是在国子监中深造过的儒教门生。 一时间。 沈烈被皇上喷了一脸的口水,却又忍不住嘀咕了起来:“李朝忠心么,未必吧……就算是李朝对大明忠心耿耿,可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未必了吧。” 谁能保证他们的子孙也对大明忠心不二? 后世活生生的教训,摆在沈烈这个穿越者面前,那朝鲜弹丸之地,却妄自尊大,如何篡改历史。 如何让华夏子民恨的咬牙切齿。 意难平。 可面前的少年天子,却好似被冒犯了底线一般,跳着脚的训斥着:“你住口……还要胡言乱语么?” 说着说着。 沈烈也恼了,便梗着脖子抗辩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莫非不明白么,遥想当年……安禄山也对大唐忠心耿耿,还认了杨贵妃做干娘……后来还不是反了么,白白葬送了大好河山!” 这话一说出口。 朱翊钧便气的跳了起来,怒目圆睁道:“你敢骂朕是唐玄宗,你,你……要造反么!” 沈烈也豁出去了,便反唇相讥:“臣不曾这样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这一番吵吵闹闹,可是将侍卫和随从们吓傻了,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吓的噤若寒蝉。 不远处。 岛津家久早已经吓瘫了,反倒是那少女茶茶仍旧睁大了明眸,好奇的看着这对大明君臣跳着脚的吵架。 喷口水。 似乎被某些事颠覆了认知。 来之前。 出身东瀛名门的贵女万万没有想到,传说中无比威严的大明天子,竟然是一个乳臭味干的少年。 而此时。 整个西苑中,便只有沈烈仍旧梗着脖子,气道:“如此也好,臣请乞骸骨,告老还乡。” 告老还乡一气呵成。 朱翊钧也恼了,暴跳道:“滚,滚出去!” 沈烈也光棍的很,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毫不留恋向着外面走去 终究是在儒家文化熏陶下长大的人,潜移默化之中,不知不觉受到了儒教的毒害。 情不自禁的对外软弱。 总是为了那无用的颜面,而将希望寄托在,外族人虚无缥缈的承诺,以及虚假的摇尾乞怜之上。 此时沈烈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若是连这么点小事也办不成,连这个决心都下不了。 还谈什么争霸世界? 洗洗睡吧! 诡异的宁静中。 一步,两步…… 果然。 沈烈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便传来了少年天子愤怒的咆哮声:“给朕站住……滚回来!” 沈烈便只好又站住了,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回去。 再然后。 二人便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直到。 朱翊钧冷静了下来,阴沉道:“都下去吧。” 随着太监,侍卫如释重负,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低着头向着远处退去,只留下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心腹。 而沈烈也叹了口气,轻声道:“臣……君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朱翊钧脸色也有些不自然,皱着眉头,挥手道:“罢了。” 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朱翊钧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难题,一步步走向了湖心亭,坐下了,然后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而沈烈则一言不发,便也走了过去,垂手站在他的身旁。 良久。 朱翊钧才沉声道:“朕思虑再三,你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只是……道义所在,这等事朕万万不能做。” 一听这话。 沈烈便咧了咧嘴,原来还是面子问题呀。 微微一笑。 “嗨!” 陛下想到哪里去了。 臣怎么会凌虐友邦,强迫李朝君臣呐。 “臣……向来以德服人。” 说着。 沈烈便在少年天子耳边,娓娓道来:“陛下可知,那朝鲜国危在旦夕,陛下派一支水师驻扎朝鲜,那也是……为了保护李朝君臣。” 怕李朝抗议? 这好办。 但不知陛下可曾听说过海外驻军,宗主国派水师驻扎海外,保护藩属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第543章 定计 随着沈烈言之凿凿,将驻军朝鲜这提议说了出来,年仅十九岁的万历爷便当场便愣住了,那眼睛便不由自主的瞪大了。 若有所思。 那神情。 便好似被江湖高手点了穴道一般。 “驻军朝鲜么……” 朱翊钧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倒是有些道理。” 又似乎。 十九岁的少年天子,脑袋一时还有点转不过弯来,细细琢磨着海外驻军这四个字的涵义。 这一琢磨便觉得这四个字奥妙无穷。 “嗯。” 点了点头。 朱翊钧又开始在心中分析驻军朝鲜有什么好处,又不用朝廷出钱,又做了个顺水人情,只是…… 思虑了片刻。 朱翊钧便看着心腹爱将英气的脸,徐徐道:“朕顾虑的是,若是那李朝君臣不愿意呐。” 沈烈立刻便神色一整,发出了一声冷哼:“由不得他,李朝君臣既口口声声效忠大明,世世代代永不背叛,为何要抗拒大明驻军?” 话说完。 朱翊钧又愣住了,良久,才恍然道:“此言有理!” 若李朝抗拒大明驻军,那便是…… 言不由衷。 那便是想要图谋不轨! 甚至于。 李朝君臣还要对大明表达感激之意。 似乎。 这么干还真是名正言顺,你李朝君臣若是坦坦荡荡,心里没鬼,不想谋反作乱,你又为何害怕大明驻军? 万岁爷被说愣了! 静谧中。 沈烈也撇了撇嘴,心中如释重负,咱这位万岁还年轻,虽然中了儒教的毒,可毕竟胸中还有一腔热血。 还可以挽救。 而同时。 沈烈的目光便又看向了一墙之隔的紫禁城,便好似看到了那些在大殿中侃侃而谈的那些腐儒。 纵观古今中外,人类历史的长河之中,但凡是建立过霸权的世界性帝国,在藩属国不驻军,不收保护费的大概也只有大明了。 这是一种什么行为。 纯纯的腐儒。 二百五。 大傻缺儿! 世世代代被儒教之毒,毒的外焦里嫩了。 咱大明就算不能学米军那样,在全世界建立上千个军事基地,可好歹在朝鲜,中南半岛,马六甲这些藩属国要驻军吧。 随着沈烈娓娓道来。 一旁。 少年天子足足愣了一刻钟,才回过神来,便好似任督二脉被打通了一般,难掩脸上的动容之色。 沉吟着。 朱翊钧徐徐道:“这法子好,你这厮为何不早说?” 白白浪费了半日口水。 沈烈一摊手,大叫委屈:“陛下也没问呐!” 臣一说吧朝鲜南边的几个破岛送人了,万岁便跳了起来,冲着臣喷口水,也没给微臣解释的机会呀。 朱翊钧自知理亏,便只好摸了摸鼻子,轻声道:“行,那朕……再拟一道旨意给李朝。” 沈烈忙恭维道:“陛下圣明。” 于是君臣二人便重归于好,将刚才的争吵和少许不快,通通都扔到了九霄云外,开始商量执行这招安计划的细节。 这可是头等机密,得由东厂秘密去做,就不必通知内阁了,也省得那些言官清流翰林们跳出来反对。 身为天子。 朱翊钧觉得这样做很好,便又低声道:“你方才说,我大明以什么名义驻军呐……” 沈烈便又信誓旦旦道:“臣不是恫吓李朝君臣,是微臣去了一趟东瀛,心中惊觉,那倭寇……真有入侵朝鲜之意,我大明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可对于这番话。 万岁爷半信半疑,用怀疑的目光看了过来,似乎有些不信,狐疑道:“倭国不是还在内乱么?” “嗯。” 沈烈点点头。 不过。 快统一了。 眼睛转了转,沈烈便转过身,走向了可怜的岛津义久,茶茶二人,然后将他们带了过来。 低下头,掩着嘴。 沈烈使了个眼色,严厉的低喝道:“你二人将如今东瀛的局势,如实道来……好好说!” “说好了,本官便放你们回去。” 可此时。 岛津义九已经吓瘫了,扑通一声在大明天子面前跪下了,不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甚至还嚎啕大哭起来。 “饶命啊!” “陛下!” 见此人如此不堪,皇上直皱眉头。 沈烈脸一黑,便又看向了茶茶,这年方十六的东瀛少女倒是比那个小白脸强多了,非但站的很稳。 更甚至。 这身段丰盈的东瀛少女还挺直了茁挺的胸膛,在大明天子面前,做出了一副大胆模样。 将樱唇微微张开,轻声道:“请皇明御前大人发问。” 她的凤阳官话虽不伦不类,口音却十分标准,让万岁爷啧啧称奇,也让沈烈松了口气。 “哎!” 说说吧。 “那丰臣秀吉是个什么样的人?” 东瀛少女便露出了思索的神色,当着皇明天子的面,轻声道:“秀吉……胸有大志,野心勃勃,欲统一天下,建不朽之功业。” 少女柔柔的声音在这湖心亭中。 娓娓道来。 “如这位御前大人所言,不出三五年,秀吉必一统天下,建立霸权,而他的目光不在东瀛三岛,在乎霸业……” 这话真叫人大吃一惊。 而沈烈和朱翊钧都愣住了,沈烈万万没有料到,这东瀛少女竟如此合作,说的都是些肺腑之言。 这说的都是大实话呀! 朱翊钧却面色微变,身为帝王的本能,让他嗅到了丰臣秀吉这个人,对大明带来的巨大威胁。 这可是风车秀吉看中的女子,她的话可信度极高! 又片刻后。 随着茶茶想了想,便决断道:“朝鲜李朝不堪一击,若明国大皇帝陛下欲维护李朝,当……尽早将李朝举族内迁,方为上策。” 说这话的时候,她青涩的小脸上满是骄傲。 话音落。 湖心亭中。 几个大男人看着这少女的娇美容颜。 都愣住了。 良久。 沈烈才一摊手,轻声道:“陛下……请看!” 臣说什么来着。 臣断言此人一统东瀛之后,必侵犯朝鲜李朝,再以李朝为跳板入侵大明,到那个时候可就晚了呀 而朱翊钧目光变得幽幽,似乎被这十六岁的东瀛少女,激发出了大明天子的威严。 将长袖一挥。 万岁爷颇有些不悦道:“知道了……带下去吧。” 第544章 未雨筹谋 沈烈忙应了一声:“是……” 随着天子一声吩咐,一个技勇太监,御前侍卫便走上前,将性子这格外大胆的东瀛少女带到了远处。 而气氛变得有些沉凝。 看着还算乖巧的东瀛少女,那婀娜的身形,沈烈极有默契的和万岁爷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 沉寂中。 沈烈发出了一声轻叫:“嘿,这小娘们儿。” 这脾气,这秉性…… 真是大明女子天差地别呀。 为何如此? 以沈烈对东瀛人的脾气,秉性之了解,倒也不觉得意外,东瀛人的性格便是仰慕强者,不能以常理度之。 女子更是如此,以强者为尊。 绝对的臣服。 而朱翊钧却有些笑不出来,似乎从这女子身上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那嘴唇便微微颤动起来,想说些什么。 却又说不出来。 良久。 这位少年天子才皱眉道:“在东瀛,连一个女子都如此见识么?” 此事绝非寻常。 而此事。 君臣二人心中了然,生出了深深的默契,从这东瀛女子身上便看到了倭国崛起的必然,东瀛百年战乱要结束了。 沈烈想了想,便轻声道;“东瀛女子也不都是如此。” 这小娘们儿,毕竟是织田信长的亲外甥女,这般见识非凡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很快。 沈烈便意味深长道:“论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若东瀛一统,对我大明绝非幸事。” 那些年。 倭寇肆虐的旧事浮上了心头,可偏偏如今的大明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根本无力兼顾东瀛战局。 朱翊钧眉头大皱,便轻声道:“你下去吧。” 不再犹豫。 少年天子决然道:“你放手去做。” 很显然。 他看到了沈烈招安汪顺这步棋的深意,不能由着翰林院和御史台那帮腐儒瞎嚷嚷了。 那帮二傻子除了喷口水,坏事,起不到什么好作用。 得趁早防备倭寇了。 沈烈应道:“是。” 心中一喜。 沈烈如释重负。 千辛万苦呀。 可算是让天子清醒了过来,对东瀛的局势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对丰臣秀吉此人有了防备。 这对大明是极好的。 于是沈烈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可是走了几步路便又停下了脚步,转了回来。 又行了一礼。 沈烈心中一动,又怂恿道:“陛下容禀,微臣以为,这东瀛女子当留在宫中,听从陛下发落……” 微臣带回去不太方便。 陛下懂得。 可是话还没说完,皇上脸色便是一沉,羞怒道:“滚,带回你家……你自己惹下的祸事自己想法子处置!” 少来这套! “将你自己的屁股给朕擦干净,若是引来了两国纷争,起了争端,朕饶不了你!” 话说完。 皇上将唾沫星子喷到了心腹爱将的脸上,便带着侍卫扬长而去,留下沈烈一人尴尬的站在原地。 此时。 皇上的神情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那神色好似在说,想把锅甩给朕么,朕不上这个当! “这……” 沈烈老脸一红,忙恭送圣驾,还在心中嘀咕了起来,微臣只是顺口这么一说,陛下怎么还恼了呢。 甩锅不成。 沈烈只好又带着岛津家久,茶茶这两块烫手的山芋。 悻悻离去。 一行人西苑,沈烈便看了看面前熟悉的场景,而大人们仍旧排着队,在等待着万岁的召见。 不远处,大批御林军也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衣衫破烂的沈大人,人人都是一脑门问号。 沈烈回头看了看两个人质,便挥了挥手,吩咐道:“将这二人……送到衙门里去。” 关起来先。 几个手下的番子应命,正要行动,那胆大的东瀛少女忽然不依,大发娇嗔道:“你敢!” 一声娇斥。 茶茶好似被摸了屁股的雌虎一般,向着几个番子亮出了小虎牙,十分不满的叫嚷起来。 “快给我松绑!” 看着这东瀛少女奶凶的小模样,竟然让几个虎背熊腰的番子不知如何下手,便有些手足无措。 于是。 当着那些明国官员的面,这少女好似找到了靠山,便撅着小嘴嘟囔了起来:“你叫我说的,我也说了,你叫我做的,我也做了……为何还要将人家关入大牢?” 没人性。 “畜生!” 果然。 她这一顿叫嚷还真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眼看着,不远处正在排队等待天子召见的官员们纷纷看了过来。 沈烈脸一黑,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低声警告道:“你……老实点,别在这里给本官哇哇叫。” 可茶茶不理,又要张嘴大叫起来。 “救命……呀!” 情急下。 沈烈便只好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正要再警告几句,却突然被她奋力挣扎了起来,用那双东瀛女子里少见的长腿狠狠踢了过来。 “呜呜呜。” 咿咿呀呀。 少女一阵含糊不清的嘟囔,一边挣扎一边用头狠狠的撞在沈烈胸膛上,抗议着什么。 “我……要……撞死在这里!” 这一番纠缠,让在不少官员们用灼灼目光看了过来,沈烈也冒汗了,便只要控制住她柔软的腿,胳膊…… 往胳膊窝下面一塞,便连拖带拽的带走了。 可这东瀛少女倔脾气上来了,被拽着走还拼命的踢蹬,引来了六部官员,翰林,御史们的怒目相视。 “奸佞……给老夫站住!” “哼!” “竟敢当街祸害良家女子!” 几声咒骂,一阵纷乱,眼看着几位御史怒气冲冲走了过来。 沈烈不愿与之理论。 便赶忙加快脚步离去。 这一路穿街过巷,到了无人处,沈烈才停下了脚步,将夹在腋下的茶茶松开,少女便挣脱了出去。 此时她早已是梨花带雨,哭哭啼啼,往周围看了看,抹了把眼泪,便一头向着路边的拴马桩撞了过去。 “哎?” 索性沈烈眼疾手快,一把又将她拽住了,怒道:“老实点,你又要做什么呀?” “死!” 茶茶发了狠,杏目圆整,亮着小虎牙狠狠道:“别拦我,我……这就死给你看。” “我死了,你就是凶手。” “恶魔!” 看着胡搅蛮缠的小女子,沈烈气的鼻子都歪了,原来这天底下的女子都一个样,疯起来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与寻常妇人也没什么区别。 眉头微皱。 沈烈也不能这样惯着她,便冷声道:“你要如何?” 这小女子竟然也懂得见好就收,忙抹了把鼻涕,轻声细语的央求道:“求求你,解开我,这里是大明皇城,我一个弱女子又能跑到哪里去呐?” 第545章 潮起 忽然之间,茶茶变了模样,这刚才还十分刁蛮,嚷嚷着要一头撞死的东瀛少女,此时竟变得无比乖顺。 “御前大人。” 盈盈站在沈烈面前。 双十年华的东瀛绝色女子低声下气,软语央求的样子是如此的楚楚可怜:“你解开我呀……我对着天照大神发誓……会听你的话。” 这温顺可爱的样子,让沈烈一时哑口无言。 想了想。 这话倒是也没错,就这么一个小女子,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谅她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她要是死了…… 那麻烦可就大了。 于是沈烈便往左右看了看,向着一个手下道:“解开她。” 随着手下将茶茶解开。 双手重获自由。 这异国少女便自怨自艾的低下头,揉着被绳子勒出血痕的洁白手腕,竟还抬头幽怨的看了一眼。 似乎。 在埋怨沈烈的不解风情。 一旁。 同样五花大绑的岛津家久好似看到了希望,也挺起了耷拉的脑袋,发出了小猫一般咿咿呜呜的轻叫声。 沈烈便又皱起眉头,冷冷道:“这个……绑着吧,关进大牢!” 手下心领神会。 “好嘞!” 明白了! 说话时。 几个番子便将垂头丧气的小白脸岛津家久带走了。 而沈烈便往左右看了看,又向着一个手下吩咐道:“本官给你十两银子,你去雇几个健壮的夫人,在找个地方住下,要将她好好看管起来。” “本官留着她……还有用处。” 那手下赶忙应是。 处置好了二人。 沈烈便带着队伍,继续沿着这内城繁华的街道前行,而茶茶乖巧的紧随在后,亦步亦趋。 而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不时有人好奇的看过来。 行人虽不敢靠近,可站在街道两旁,对着那奇装异服的东瀛少女指指点点,自然是免不了的。 “这女子甚是奇特。” 那和服,那木屐,走起路来好似小鸟依人。 令人啧啧称奇。 窃窃私语声中。 却只见。 这美貌的东瀛少女也时不时的抬起头,好奇的与周围的大明百姓对视,到了此时。 她倒是显露出一些真性情,略有些天真烂漫,又好似,对这繁华锦绣的大明京城充满了兴趣。 那神情。 便好似一只出身于野蛮之地的黄鹂鸟,来到了天上白玉京,觉得处处都是那样的新鲜与震撼。 可是走着走着,随着议论声越来越大,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这异少女国再怎么大胆也有些招架不住了,便那样垂下了雪白的脖颈,将丰盈的身子藏在了沈烈身后。 沈烈也假作不知。 而此时。 几人刚好路过一家成衣铺子。 茶茶眼中一亮,便突然快走了几步,拽住了沈烈的衣衫,央求道:“御前大人,你发发善心,让我……换件新衣裳呀。” 瞧着她如此乖顺听话,也怕她再出什么幺蛾子。 沈烈便应许道:“走吧。” 于是一行人便走进了成衣铺子。 “掌柜的。” 一走进铺子。 沈烈便低声道:“劳烦你了,给她挑几件衣裳。”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中年妇人赶忙迎了过来,眉开眼笑道:“哎哟哟……但不知这位大人想要何种衣裳,贵一些的呐,还是……” 沈烈忙道:“也不用太贵,一般的就行。” 衣裳嘛。 能穿就行。 花这些冤枉钱干嘛。 没必要。 妇人微微错愕,忙道:“好嘞。” 而一旁。 茶茶一呆,气的咬紧了小虎牙,被沈烈的抠门和小气气坏了,却也只好默默的忍受了。 然后。 便开始喜滋滋的的挑选了起来,这时节大明天朝上国最流行,最时髦的华美衣物。 一盏茶后。 沈烈等的不耐烦了,便催促道:“快一些!” 帘布后。 传来了茶茶的轻叫声:“再等一等。” 此时,这成衣铺子里的女掌柜,却又在一旁谄媚的劝解着:“哎哟,这位大人……女儿家挑选衣物便是如此了,如夫人这般貌美如花,大人……自然是要多些耐性。” 沈烈哑然。 什么时候她成了我的如夫人呀? 如夫人就是小妾。 算了。 说不清楚。 耐着性子又等候了片刻。 等到几人再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沈烈身后便多了一个身穿红色衣裙,瞧着与大明女子没什么区别的美貌少女。 今年大明京城流行的最新样式,斜襟的褂子,合体的长裙,彰显着少女青春的活力。 瞧着甚是明艳照人。 茶茶似乎对这套衣裳十分喜爱,那鹅蛋脸上终露出几分喜色,不停的整理着衣衫,还破涕为笑。 “好看么?” 沈烈脸一黑。 不置可否。 看样子。 她竟然还享受起来了。 “带走。” 随着沈烈又挥了挥手,让手下赶紧将这女子带走,找个地方先关起来,等到过两天自己办妥了招安的事。 也该送她回东瀛了。 当然了。 沈烈看着这明艳少女发育极好的身材,便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可不能白白送她回去,这可是丰臣秀吉的心头肉。 再怎么也要谈谈条件,从丰臣秀吉那里榨点油水出来。 至于能榨多少。 看天意吧。 一转眼到了两天后。 长山岛。 翘首以待中。 潮起潮落。 海滩上。 东一团,西一簇的海盗们晒着太阳,吃着烤鱼,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降临。 一番铁血手段清除了异己之后,舰队里剩下的都是当年汪直的旧部,对大公子汪顺忠心耿耿。 略有些烦闷中。 众人开始谈论起了那位东厂沈千户。 汪顺便沉吟着道:“沈千户那人……” 智谋无双,也敢拼敢打,这是他十分欣赏的。 不过就是嘴巴坏了点。 爱吹嘘。 “真是个奇怪的人呐。” 汪顺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头。 而此时。 海面上正在游移的战舰发来了警讯,在此等候多日的汪顺所部,终于迎来了沈大人的座船。 海盗们纷纷站了起来,取出望远镜,瞧着那艘熟悉的双桅杆风帆战舰出现在远方。 还有一艘平底福船跟随再后。 瞧着这两艘战舰上,高高悬挂的日月波涛旗,还有大明四爪金龙旗,早已等到心焦的汪顺终于松了口气。 将神色一整。 便赶忙派人前去迎接。 “快,快,迎上去!” 而片刻后。 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那艘大福船,靠了岸,便有一位威风凛凛的年轻武将,顺着舷梯走了下来。 抬头看。 便只见这位大人好生气派,好生不凡,身上穿着华美的飞鱼服,戴着正三品官帽,手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此时日正当空。 万里无云。 在一群穿着华服的太监,还有御前侍卫的簇拥下,沈烈捧着圣旨,脚踩着金色的山塘徐徐走来。 此刻的沈烈便好似天神下凡一般,向着汪顺和一群海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汪兄弟久等了,本官……幸不辱命!” 我说啥了。 招安的事情办成了呀! 第546章 耽罗 瞧着这位威风凛凛,光彩照人的沈大人,汪顺和一群海盗头子都看傻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太威风了吧!” 好嘛。 看来这位爷没吹牛,还真是天子宠臣呀。 在众海盗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沈烈油然笑道:“还愣着做什么,汪提督,汪大人……赶紧接旨呀!” 瞧着那明黄色的圣旨,汪大人三个字叫了出口,汪顺心中立刻便是一热,看着沈烈的眼神便灼热了起来。 忙大步上前。 大礼参拜。 推金山,倒玉柱。 当年汪直的后人领着一帮心腹手下,恭恭敬敬跪在了钦差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草民汪顺率部,恭迎钦差大人!” 这场面蔚为壮观。 “汪顺接旨!” 随着沈烈一丝不苟,展开了圣旨宣读了起来。 此时刚好是正午时分。 波光粼粼中。 金黄色的沙滩上。 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狂热气氛,这样奇妙的气氛让沈烈心有所感,心中生出了一丝明悟。 “大人!” 这两个字对大明子民来说。 重如泰山! 这些人虽大多数都出生在番邦异域,漂泊海外数十年,可根子里的血脉却永不会消弭。 而得到朝廷的认可,光宗耀祖是他们祖祖辈辈的追求。 前提是。 朝廷得讲信用,腐儒们的胳膊肘别往外拐。 宣读了圣旨。 “钦此。” 等到沈烈合上了圣旨,海滩上,立刻便响起了汪顺清朗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上前几步将汪顺搀扶了起来,随手将这意义重大的绢布塞入了汪顺手中,沈烈便哈哈大笑起来。 “可喜可贺呀,汪大人……以后咱们可就同朝为官,同殿为臣了!” 此时。 汪顺亦是神采飞扬。 扬眉吐气。 随着汪顺那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和煦笑容,拱手道:“不敢,下官不敢……汪某自然以沈大人马首是瞻。” 想必汪顺也明白,二人虽同为三品武职,可身份却有着天壤之别,自然懂得投靠过来。 沈烈点点头。 十分满意。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了。 于是皆大欢喜,随着沈烈又一挥手,跟随他前来传旨的侍卫们,便将几个大箱子从福船上搬了下来。 打开箱子,里面都是御赐之物,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套三品官服,几套常服,官帽,官靴,关防大印等物。 另一个箱子里则堆满了真金白银。 看着那白玉雕刻的官方大印,沈烈微微一笑,与汪顺对看了一眼,心中生出了默契。 做海贸,发财可全靠这块印了。 有了这方大印,东海提督衙门就算成立了,这在古时候叫做开府,衙门里的大小官员自然都由汪顺自己去任命。 在海外开府建衙,这权力可以说极大了! 这种事。 后来大明朝廷也干过,崇祯皇帝曾经在走投无路之时,招揽过一伙大海盗,便是大名鼎鼎的福建水师提督郑芝龙。 还指望着装备精良的郑芝龙所部,走海路救驾呐。 可是…… 郑芝龙那样的货色压根靠不住。 缅怀历史,沈烈咧了咧嘴。 颇为不屑。 早干什么去了呀! 非要死到临头才知道拉拢这伙东海强人么。 如今种子已经播下去了。 至于。 能不能依托天津卫,在东海这一片发展壮大起来,那可就全靠汪顺自己的本事了。 于是一番热闹过后。 汪顺等人喜气洋洋,自然将沈烈一行人奉为上宾,殷勤道:“请,钦差大人和各位弟兄……快请。” 接下来这长山岛便陷入了狂欢。 轰隆隆的一阵礼炮炸响,摇身一变成为大明东海提督衙门麾下官兵的海盗们,撒了欢的疯狂庆祝了起来。 喧闹中。 汪顺命人将平时舍不得喝的陈年老酒,南洋的雪茄,新奇的西洋玩意儿,什么望远镜,手铳,怀表…… 一个劲的往侍卫和太监们手里塞,又喜气洋洋的给钦差大人的随从们,每人塞了一封大红包。 将这气氛烘托到了巅峰,汪顺才带着官服,官印还有几个护兵走到了山坡上,对着东南方自己的安徽老家遥遥祭拜。 随着黄纸烧了起来,陈年老酒洒落于黄土之上。 激动中有些伤感。 而沈烈则背负双手站在山脚下,默默的看着,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几分暖意,这简单的祭祀便是大明的传承呀。 而随着夕阳落山,篝火点燃。 长山岛上,彻夜不眠。 两日后。 尘埃落定。 沈烈便又让汪顺所部扯下了海盗旗,挂起来大明朝廷的日月波涛旗,还有一面面明黄色的四爪金龙旗。 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水师。 换了新颜。 一百多艘战舰,超过三千名海盗组成的舰队便在欢天喜地的气氛中,浩浩荡荡的前往东海提督衙门的驻地,朝鲜南部的大小岛屿。 距离很近。 舰队行驶了短短半日后,当上百艘战舰出现在朝鲜近海,正在打渔的朝鲜渔船便好似见了鬼一般纷纷逃走。 而朝鲜水师也不见踪影。 这一路长驱直入,汪顺所部自然不会将孱弱的朝鲜水师放在眼中,随着舰队在近海徐徐散开。 到地方了。 汪顺便敲开了舱门,将正在呼呼大睡的钦差大人叫了起来。 舱门打开。 沈烈走了出来,迎着海风伸了个懒腰,看着面前的蓝天白云,星罗棋布的大小岛屿。 纯天然,无污染的原始海滩,新鲜的空气让沈烈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得赞道:“好地方呀!” 这景致无双,却又让沈烈骂骂咧咧起来:“这么好的地方,就在咱大明家门口,可怎么……就不是大明的呐。” 汪顺等人自然无言以对。 “这……” 谁知道朝廷那些大人们是怎么想的呐。 “兴许是圣贤书读多了,傻了吧唧。” 反正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阵哄笑声过后。 “就这了!” 随着沈烈对着前方的大小岛屿指指点点起来,对着前方的陆地笑道:“如何?” 从此地到辽东不过一日航程,到天津卫才一天半,这便是,从大明京畿,辽东进入东海的天然前进基地。 话音落。 众海盗却鸦雀无声。 看着那巨大的岛屿,汪顺竟有些心虚,凑过来轻声道:“大人,这是……耽罗。” “啊?” 沈烈假作不知,应了一声,然后便眯着眼睛道:“耽罗,很有名嘛?” 汪顺点点头。 确切的说。 耽罗很大。 已经不能算是岛了。 沈烈便笑着道:“汪提督想必是眼花了,本钦差没见到什么耽罗,这……不过便是一个无人居住的蛮荒小岛,占了便是。” 第547章 夺岛 随着沈烈指指点点。 言之凿凿。 汪顺和手下们都听的傻眼了,几个头脑简单的海盗头子,狐疑的看了看不远处的陆地,又看了看这位钦差大人。 人人都是一头雾水。 “这……” 其中有几个忠厚之人摸着头,看着那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又往左右看了看,便轻声提醒道:“大人,这里……确是耽罗呀,弟兄们都是常来的。” 这怎么能是个无人野生小荒岛呐? 这位钦差大人…… 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呐。 这真的是耽罗呀。 也是整个朝鲜最大的岛屿,那么这个岛屿有多大呐,东西长约百里,南北长约二百里,面积至少有两千平方公里。 这已经不能算普通的岛了。 这是一个超级大岛屿,和陆地也没什么区别,整个岛屿成椭圆形,由火山物质构成,包括数以百计的丘陵、滨海的瀑布、悬崖和熔岩隧道等。 此地不但面积广阔,且地形十分复杂,可建设港口,可兴建大量房舍,可驻军,可藏兵。 当真是易守难攻! 且这主岛四周围,还有牛岛、卧岛、兄弟岛、遮归岛、蚊岛、虎岛等三十几个附属岛屿,又形成了一个天然避风港。 甚至于。 这座岛上还有一座海拔两千米的汉拿山。 居高临下。 俯瞰着茫茫东海。 此时。 旗舰上空气一阵安静,在几个海盗的狐疑中。 却只见。 钦差大人一脸不悦,撇着嘴,向着众海盗低沉道:“你等之意……是本钦差瞎了么?” 海盗们哑然,哪里还还嘴呀。 几人赶忙连声恭维:“小人不敢。” “钦差大人恕罪。” 此时。 站在一旁的汪顺终于回过神来,露出了恍然神色,便狠狠一脚向着那几个不开眼的手下踹了过去。 “咳!” 汪顺轻咳了一声,还向着几个手下高声训斥了起来:“几个夯货……有眼无珠的东西,沈大人说这是无人小荒岛……那就是荒岛!” 别多嘴多舌! 就你们几个话多。 “钦差大人还能看错了么?” 于是四周围。 众海盗头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的明白过来了,纷纷露出了释然神色,赶忙附和了起来。 “对,对!” “钦差大人说的是呀!” 什么耽罗。 大伙没见过,也不认识,也没来过,这就是个无人荒岛罢了。 一下子。 对钦差大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海盗们叹为观止。 “哈哈!” 随着沈烈发出了一声长笑,挥了挥手,整了整身上的飞鱼服,便精神抖擞道:“走……上岛!” 真是个好地方呀! 于是乎。 随着钦差大人一声令下,众海盗便杀气腾腾,以强大的舰炮火力作为掩护,组织起了登陆部队,向着耽罗岛猛扑了过去。 万事俱备。 沈烈便与汪顺等人,站在旗舰高大的甲板上指指点点。 正前方。 是正在进行战术机动的舰队,风帆林立中,一艘艘战舰开始展开,首尾相连,将黑洞洞的侧舷火炮对准了可怜的守军。 那一艘艘战舰上,高高悬挂的四爪金龙旗,日月波涛旗,在烈日照耀下熠熠生辉。 而此时此刻。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心神竟有一丝恍惚,这画面似曾相识,却只在影视作品里见过。 口中又喃喃自语着。 “船坚炮利呀。” 一旁。 汪顺偷看着钦差大人的脸色,恭敬的请示道:“大人,你看……当如何做?” 此刻他麾下舰队已经完全展开,足足有几百门重型前装加农滑膛炮,已经完成了装填,就等着钦差大人下令。 “嗯。” 沈烈点点头,举起了望远镜,看着那岛上用石头堆成的简陋炮台,便徐徐道:“打旗号,劝降。” 随着桅杆上的瞭望手打出旗号,守军却并未理睬,反而从营房里跑了出来,开始给仅有的几门大炮装填弹药。 “哎?” 沈烈大怒,便放下了单筒望远镜,向着左右怒气冲冲道:“反了,这是要造反么?” 这伙朝鲜守军是几个意思呀,不是大明属国么,竟然连明晃晃的大明四爪金龙旗都敢无视么。 “开炮!” 随着沈烈暴躁的发出了一声低吼。 瞭望手开始挥舞旗帜。 猛然间。 正前方响起了轰隆隆的一阵闷雷响声,随着一艘艘风帆战舰开始发炮,便好似一只只吞吐着雷霆的巨兽一般。 尽情倾泻着强大的火力,随着大片炽热的白色硝烟便升腾了起来,成百上千颗炮弹携带着强大的动能,在呼啸中低空掠过。 地动山摇! 却只见。 岛上那可怜巴巴的简陋炮台,便好似小孩子的玩具一般,被自瞄加农炮掀翻,仅有的几门大炮高高的飞了起来。 又飘飘悠悠的落下。 而沈烈面前,很快被弥漫的硝烟笼罩,一时间,竟然什么也看不清,直到一阵海风吹过。 硝烟散去。 “咳咳。” 随着沈烈发出几声轻咳,又举起了单筒望远镜,又向着岛上看了看,然后嘴角便不受控制的抽搐了起来。 那守军的简陋炮台。 竟然。 在一轮舰炮齐射中不见了,消失了,人间蒸发了,只留下了遍地的碎石,还有坑坑洼洼的弹坑。 那弹坑中。 炽热的实心炮弹还散发着袅袅青烟。 一阵无言。 “嘿!” 沈烈摸了摸头,心中却无比的惬意,豪迈之情洋溢于表。 “他姥姥的!” 兴奋之下。 钦差大人爆了粗:“好!” 原来…… 船坚炮利的滋味如此之畅快。 舒坦! 活脱脱就是一个吊打,碾压,此时沈烈突然明白了清末那些年,腐朽的清廷为何会被区区几艘炮舰便打开了国门。 这火力…… 真不是盖的! 又挥了挥手,神清气爽的沈烈便昂然道:“上!” 汪顺忙应了一声:“哎。” 转向左右。 汪顺微微一笑,向着手下的海盗头子…… 不! 如今是大明东海提督衙门的将官们,发出了指令:“还愣着干什么,都听见钦差大人的话了?” 冲啊! 于是乎。 在强大舰炮掩护下的一艘艘战舰,放出了登陆用的小艇,桨叶翻飞中,荷枪实弹的士兵冲上了海滩。 冲向了那已成废墟的炮台。 一转眼。 两个时辰后。 当沈烈的脚步踏上了耽罗,穷凶极恶的海盗已经控制了全岛,将战战兢兢的几个朝鲜官员,还有一百多个守军都抓了起来。 然后便带到了钦差大人面前。 那几个朝鲜官员都吓坏了,被绑成了粽子,鹌鹑一般跪在沈烈面前,发出了一声声哀叫。 “番邦属国,下臣……叩见明国大人!” 第548章 指马为鸭 “下臣不知是大人前来,请大人恕罪。” “大人饶命啊!” 李朝官员和士卒的哭嚎中。 沈烈厌恶的一脚踹了过去,口中骂骂咧咧了起来:“哭什么丧,去你姥姥的吧,你们打的什么算盘?” 真当老子不知道么? 什么番邦。 属国。 什么忠心耿耿,世世代代效忠大明。 若真是如此。 那个什么世宗大王为何放着好端端的大明文字不用,要发明朝鲜文,还杜撰出一堆子虚乌有的神话故事。 还整出个莫名其妙的檀君,什么罗老。 这是安的什么心? 真当老子是翰林院里那帮腐儒么? 糊弄谁呐! 我堂堂皇明,天朝上国的文字如此华美,文化如此璀璨,愿意吸纳你一个穷困偏僻的李朝…… 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呀,觉得委屈了么? 沈烈越想越火大。 一旁。 见钦差大人不悦,汪顺忙道:“弄走,赶紧弄走……别搁在这里碍眼!” 随着汪顺一声令下,如虎似狼的海盗兵便大脚丫子踹了上去,将哭哭啼啼的朝鲜官员,孱弱的士卒带走了。 而沈烈则又神清气爽,便背着手,踱着四方步巡视全岛,瞧着四周围的山清水秀,美轮美奂的瀑布。 那郁郁葱葱的草木。 沈烈眉头微皱。 这么一块风水宝地,距离最近的登莱二府也就一百多里,距辽东两三百里,可以说就是在大明家门口。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渤海入海口,如此重要的海防要塞,可以说死死扼住了大明的咽喉,怎么就让别人给占着呐。 就算是藩属国也不行呀。 这么要命的咽喉要地,别说干儿子,亲儿子也不能给! 这问题。 沈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索性也不去想。 片刻后。 随着众人来到了中央区域的一座大型马场,对着无意间得到的大宗缴获,沈烈眼睛便亮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 此行竟然还有意外的惊喜,这岛上,竟然养了几千匹李朝的军马,还有一个负责培育,训练军马繁育的基地。 “哎?” 沈烈一愣神,便低沉道:“看!” 本钦差说啥了。 “这是不是荒岛?” 说话时。 钦差大人便纵横睥睨,对着几千匹骏马指指点点,信誓旦旦道:“真是……好生肥硕的鸭子。” 众海盗哑口无言。 很快。 便纷纷大笑着附和起来。 “对,对……钦差大人果真英明。” “鸭子,是鸭子!” 钦差大人说这是鸭子,那就必定是一群鸭,谁要敢说这是马,那他一定是瞎了狗眼! 喧闹中。 将这朝鲜李朝最大的战马和繁育基地收入了囊中,沈烈眼睛便转了转,开始琢磨着该怎么擦屁股。 沉吟着。 沈烈徐徐道:“若是将来李朝君臣,跑去京城告御状……你等知道该如何做了?” 汪顺心领神会道:“下官明白,那就还他几千只鸭子便是了。‘ “嗯。” 沈烈点点头,对汪顺的机敏十分满意。 真上道! 随着官兵们迅速控制了耽罗,沈烈目光变得幽幽,便躲着步子,走到了军马场外,看向了东南方的天空。 “李朝……” 在朝中的势力不小呀。 李朝君臣是什么出身,朝中大员多数在大明国子监进修过,又能钻营,善于奉迎,着实结交了不少清流显贵。 李朝的后台以齐党,浙党大员居多。 并且。 朝鲜李朝也继承了大明腐儒的臭毛病,搞党争比大明还厉害,什么大北派,小北派斗的不亦乐乎。 江湖人人称小东林。 绝非浪得虚名。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沈烈便向着汪顺吩咐道:“抓紧。” 动作要快! 得赶紧把这附近大大小小的三十几个岛屿占下来,什么瞭望台,炮垒都抓紧修起来,再派遣一些士卒驻守。 “这地方!” 随着沈烈踩了踩脚下的土地,眉宇间便狠辣了起来:“进可攻,退可守,既可与登莱二府隔海呼应,成为京师屏障,对外……又可俯瞰东瀛,琉球,万万不容有失!” 这本是嘉靖年间就该干成的事儿,却耽搁到了今天。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汪顺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自然心领神会,忙道:“下官明白,下官……自会派人暗中前往平户,琉球等地招揽旧部。” 沈烈面色便舒缓了一些,点了点头,又安抚了几句:“当年……是朝廷的不对,对你爹手下那些叔伯大爷,不必吝啬赏赐,该封官的封官,该给钱的给钱,此事你可自行定夺。” 想必汪顺登高一呼,东海群雄必群起响应。 蜂拥而来。 这不就成事了么! 至于海盗会不会造反,沈烈却不担心,造反总得有动机吧,如今汪顺所部打着东海提督衙门的旗号,纵横于东海之上。 有大把的银子可捞! 除非是脑袋瓜子让驴踢了才会造反。 最重要。 汪顺可不是安禄山,他也不是鞑靼人,他是正经的大明人,他为何要搞叛乱反对大明?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若是天天担心别人反叛,那便什么事也干不成了。 一番叮嘱过后。 沈烈便又叫来几个属下,叫他们带着自己的密信前往辽东,与李成梁所部建立联系,再将辽军也拉进来。 安排了好这一切,沈烈整了整身上的飞鱼服,心中便踏实了许多,徐徐道:“如此一来,则京畿固若金汤。” 当然了。 搁在心中的肺腑之言,沈烈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将目光看向了东北方,东瀛三岛的位置。 然后嘴角微微上扬溢出了魔鬼般的笑容。 这耽罗。 便是他沈某人,给丰臣秀吉准备的一份大礼。 只是。 汪顺才是却仍旧有些心虚,在一旁提醒道:“大人英明……只是李朝吃了这样大的亏,必不可善罢甘休,只怕是民意汹汹,不可不防呀。” 沈烈点点头,安抚道:“知道了。” 别怕。 本官朝中有人! 如今的沈烈已经找到了对付那些清流言官的办法,先把地方占了,好处捞了再说,造成既定事实之后。 “本官再去和大人们理论。” 说着。 沈烈便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就凭这只铁下巴,本官与言官对喷起来,那也是不落下风的。 一转眼。 便又是两天后。 随着从天津卫码头赶来的官船,民船,将大批人员,物资带到了耽罗岛,一时间千帆竞渡。 站在那岛中央的半山腰上,便可以瞧见各种船只满载着工匠,民夫前往一个个岛屿,开始兴建营房,住所,瞭望台。 不远处。 反应迟钝的李朝水师,终于在战战兢兢中开出了港口,却不敢靠近,只是躲在远处观察着什么。 第549章 暴揍 瞧着那些躲在远处,畏畏缩缩的李朝破烂战船,沈烈心中一阵厌烦,神色不悦道:“来人呐……给本官轰走!” 看着就烦。 你瞅啥! 没见过宗主国的风帆战舰么? 真是一群土鳖。 话音落。 已经换上了大红棉甲的海盗…… 不。 大明东海提督衙门麾下将官,便抖擞起了精神,挎着腰刀,踩着崭新的军靴大步走了。 去传令。 现如今,这些威风凛凛的将官看起来,与大明京营将官没什么区别,唯独与京营将官不同的是,这些军官大多佩戴火枪。 不但将火枪玩的出神入化,甚至还精通航海,炮术。 而换了一身衣裳之后。 便立刻精神抖擞了起来。 片刻后。 随着建立在半山腰的瞭望塔上打出了旗号,在外海游弋的十来艘战舰,便杀气腾腾向着李朝水师扑了过去。 展开队形。 半包围。 大举掩杀。 那悬挂着四爪金龙旗的战舰只远远开了几炮,便立刻便将李朝水师的几艘破船吓的落荒而逃。 瞧着那威风凛凛的风帆战舰,那飘扬的龙旗是这般不可一世。 沈烈心中激荡了起来,便喝了一声彩:“赏,给本钦差重重的赏!” 而四周围。 穿着红彤彤甲胄的将官们,纷纷哄笑起来。 “谢大人赏!” “大人威武!” 将官们的嬉笑声中,沈烈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打算在这山清水秀之地转一转,爬上那汉拿山的山顶看一看。 “这大好河山呐!” 来都来了。 不看一看实在可惜,可是…… 这地方实在太大了,压根不像一个岛,沈烈带着几个护兵只转了小半圈,便已经精疲力尽了。 却只见。 远处海面上那李朝水师,竟然又鬼鬼祟祟的绕了回来,还在十几里开外便打起了白旗,还派出了一艘小船请求联络。 “报!” 不久。 便有穿着鸳鸯战袄的轻骑从海边疾驰而来,向着沈烈报道起来:“大人……李朝官员求见。” 想了想。 沈烈便不屑道:“走,看看去。” 他倒要看看这李朝官员,到底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于是片刻后。 随着一艘小船上了岛,在军兵环绕之下,几个穿着大明服饰的李朝官员,簇拥着一位大人徐徐走了过来。 一打量。 沈烈便不由得撇了撇嘴,从这帮人的穿戴,装束甚至发型来看,都是照办大明官员。 没什么区别嘛。 看起来。 那李朝大人物脸色不善,一脸阴沉,踱着四方步走到了沈烈面前,用一双牛眼狠狠瞪着。 那神情。 便好似死了爹妈一般铁青。 沈烈勃然大怒,也将眼睛一瞪,训斥道:“你是什么鸟人?” 一个番邦属国的官员,也敢朝着本钦差瞪眼睛? “活腻了吧!” 四周围。 众将官纷纷训斥起来。 “剐了他!” 一阵纷乱之后。 未曾想。 那位一脸威严的李朝大人却将下巴高高抬起,倨傲道:“本官……江南道御史温如玉。” 报上了官职。 沈烈便愣住了,他身旁的将官们也愣住了,又上上下下将此人认真打量了一番。 才心中恍然。 搞了半天。 这人竟不是李朝的官,而是大明的江南道御史,难怪竟如此嚣张跋扈,不把钦差放在眼中。 “江南道御史……” 沈烈冷笑。 好大的官呐。 正七品。 而他这个钦差却是正三品。 可文物有别。 这小小的芝麻绿官权力却极大,大的没边了。 监察御史这个官职是谁设立的呐。 隋文帝。 唐,宋,明一脉相传,沿袭了下来,原本只是个正八品的芝麻绿豆官,负责体察民情,上奏朝廷。 可是在大明洪武年间。 大明太祖将监察御史提了两级,成了正七品,隶属于御史台,配置于地方,还给了他们极大的权力。 那便是代天巡狩。 见官大三级! 这些监察御史不仅可对违法官吏进行弹劾。 甚至于。 还可以不经过地方官府直接审判行政官员,并对府州县道等审判衙门进行监督。 想当初。 朱元璋设立这个官职的本意是好的,是为了监察地方,防止地方势力沆瀣一气,可渐渐的…… 到了万历朝这个年月,这监察御史因为权力过大。 变了味。 忘了本心。 反倒被地方各派系掌控在手中,成了世家豪强,官绅集团的喉舌,成了指鹿为马,攻讦天子的一把刀! 天子派他们监察地方,给了这些监察御史直奏君前的权力,他们却反过来利用这话总权力,在奏折里对着天子指指点点。 非但破口大骂,还时常联名上奏。 对天子群起而攻之。 甚至这帮人还得意洋洋,卖直求荣,以攻讦天子,干涉朝政为乐,这结果谁又能想的到呐? 想必此时。 大明太祖的棺材板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于是在一瞬间。 这耽罗岛上,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天子派来招安的东厂钦差,和代天巡狩的监察御史卯上了,这可真是针尖对麦芒。 汪顺与麾下将官都低下了头。 一言不发。 似乎在这一刻,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应该是想到了二十年前他爹是怎么死的了。 而沈烈则眉头微皱,被这意外出现的御史打断了心中的算盘。 看着此人高抬的下巴。 沈烈便只好徐徐道:“这倒是奇了,温御史不在江南好好呆着,为何从朝鲜而来?” 温如玉有恃无恐,冷冷道:“访友。” “哦。” 明白了。 原来你在李朝有朋友。 闻此言。 沈烈点点头,便也冷漠道:“但不知,温御史大驾光临……是有什么指教么?” 话音落。 温如玉便长袖一挥,怒目圆睁的发作了:“本官此来,自然是亲眼看一看你这奸佞……是如何有辱国体,肆意妄为,凌虐友邦……” 随着一顶顶大帽子扣了过来。 这江南道御史阴沉的脸上,写满了几个狰狞的大字,那左脸上写着几个大字。 “友邦惊诧!” 右脸上也写着几个大字。 “本官要弹劾你!” 这事儿没完! 一声声,一句句落在心头。 四周围鸦雀无声。 便只有那随着海风,猎猎作响的四爪金龙旗,还有刚刚接受了招安,穿着大红鸳鸯战袄的水师官兵。 低着头。 众皆沉默。 而这沉默中。 却只见。 沈烈忽然一个箭步蹿了出去,捏起了砂钵大的拳头,便照着温御史那张斯文的脸狠狠揍了过去。 一声惨叫。 温御史被揍翻在地,却又见,钦差大人又抬起了穿着官靴的大脚丫子,狠狠的踹了上去。 第550章 友邦惊诧 此刻沈烈无比暴怒,那神情,便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当着几千名海盗兵…… 还有十几个李朝官员的面,忽然向温如云拳脚交加。 那一记记拳头,爆踹。 很快便将温御史揍的哭爹喊娘。 遍地打滚。 一边暴揍,沈烈还一边咆哮着,骂骂咧咧道:“我叫你清高,我叫你……友邦惊诧!” 一听到友邦惊诧这四个字,沈烈便气炸了,心中的痛处被触动了,只觉得无名火蹭蹭的往上蹿。 他费劲了心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险些连性命都搭进去了,好不容易才换来了这支东海水师。 他未雨绸缪。 为了防备倭寇日夜思虑。 然而。 未曾想。 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巡查御史,姓温的轻飘飘几句话,便将一盆脏水泼了过来。 满口仁义道德,如此大言不惭。 叫着,嚷着。 要为永邦主持公道,而全然不顾这海防要塞的重要性。 沈烈怒极,一边踹,一边高声骂道:“你和李朝有什么勾搭……你真当老子不知道么?” 若是没有利益纠葛,没有好处,你一个江南道御史吃饱了撑的,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李朝来寻亲访友么? “说!” 不再顾虑后果。 沈烈暴跳如雷的骂道:“李朝上下送了你几座宅院,塞了多少银子,又往你的内宅里塞了多少朝鲜贵女?” 对了。 这李朝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到处送女人,给大明送,给权贵送,后来又给满清送,给米军送…… 以女人换取上国垂青。 若非如此。 怎会让你一个堂堂大明御史见利忘义,全然不顾国家,王朝的利益,偏偏将胳膊肘往外拐呐? 你一个大明的御史,不向着这东海提督衙门的大明子民,偏偏要和李朝外族一个鼻孔出气。 沈烈越骂越气。 “我叫你做白莲花!” 这一通狠揍,很快便将那温如玉揍成了猪头,连惨叫也发布出来,只是死狗一般蜷缩着,渐渐的没了声息。 而沈烈还觉得不解气,便又一个箭步冲向了亲兵,从亲兵手中夺下了腰刀,锵的一声将刀拔出。 便要狠狠一刀劈过去。 终究是上过阵,打过仗的人,这一刀劈过去又快又狠,那眼中密布的血丝,骇然的杀意让人为之胆寒。 “哎哟喂!” 这下子。 可是将李朝官员吓坏了。 一个激灵。 胆子小的便吓的瘫坐在地。 连四周围,正在旁观的民夫,太监,御林军,甚至东海提督衙门麾下刚刚才归附的海盗们都吓坏了。 明知不妥。 然而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这一刀便要戳上去了。 斜刺里。 一把剑刺了过来,不偏不斜,正好点中了刀背,随着叮的一声脆响,让这一刀劈的稍微歪了一些。 刀刃紧贴着温如玉的头皮掠过,那削铁如泥的腰刀,便将温御史的乌纱帽斩成了两节,连发髻也斩了下来。 头发披散。 一丝血迹溢出。 而出手的正是汪顺。 见势不妙。 汪顺赶忙上前将暴怒的沈烈死死抱住,劝解了起来:“大人息怒,息怒呀……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这等人。 揍他一顿倒是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格杀监察御史,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他一个海盗,倒是不怕朝廷追责。 大不了将这身官服一扯,弟兄们重操旧业便是。 可沈大人…… 多半就要有大麻烦了。 “还愣着做什么?” 随着汪顺发出了一声低吼。 而四周围。 呆若木鸡的海盗们纷纷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这位暴躁的钦差大人拦住了,然后连拖带拽的弄走了。 沈烈被将官们拽着走,扔不肯罢休,还在骂骂咧咧的念叨着:“来……弹劾老子!” 我怕你弹劾? 咒骂声渐渐远去。 至此。 汪顺才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看着那死狗一般的温御史,还有吓到瘫软的李朝官员们。 那眼中闪烁着无比的厌恶。 挥了挥手。 汪顺不耐道:“弄走,快弄走!” 随着大批士卒一拥而上,一顿拳打脚踢,将这些李朝官员的官服都扒了下来,赶到了他们的小破船上。 又将那奄奄一息的温御史扔到了船上。 看着那小破船开走了。 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大人威武!” 解气! 痛快了。 一片欢呼声中,便只有汪顺一言不发,只是背着手看着海面上,那仓皇逃离的李朝官员们。 这当年的东海徽王之子若有所思。 脸上写满了忧心。 而片刻后。 随着夜幕落下,将这耽罗之地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中。 入夜。 海滩上。 篝火熊熊燃烧。 恢复了理智的沈烈盘膝而坐,烤着鱼,一边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那燃烧的火焰,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而不远处。 正在烤火,大声谈笑的将官们,则时不时的往这边偷看着,谈论着这位东厂大人的暴躁。 直到。 汪顺提着两壶陈年老酒走了过来,默默的站在一旁,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这位东厂沈大人。 沈烈却不以为然,笑着道:“坐。” 汪顺应了一声,便盘膝坐下,忧心道:“此番……是汪某给沈大人添麻烦了。” 沈烈哑然。 看着他黝黑的脸上那深深的忧虑。 便洒然一笑。 “怕什么?” 你不知我老板是谁么。 是天子。 而沈烈目光幽幽,略带着几分嘲讽,在已知的历史中,在这个年月里,但凡皇上头脑清醒。 不被读书人蒙骗。 这大明呀。 完不了! 汪顺哑然,不由得摸了摸头,将手中的老酒塞了过来,便低声道:“从今日往后,汪某,唯大人马手是瞻。” 闻此言。 沈烈心中一宽。 此番汪顺归心,不枉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那个温某人一通霸州,于大明,于他沈某人而言,算是真正有了一条退路。 “不提了。” 将酒坛子抱在了怀中。 一口老酒,一口烤鱼,任由那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进入胃中,沈烈便叫了一声好。 “痛快!” 叫嚷中。 夜已深。 而灯火通明的耽罗岛上,民夫的号子声仍旧此起彼伏,随着大片土地被平整了出来,再过不久。 炮台,望楼很快便会拔地而起。 一夜喧嚣过后。 天微微亮。 有船从远方来。 一叶扁舟。 承载着三五人悄然而来,而那三五人面色凝重,身上穿着的衣裳却是一片缟素。 第551章 烟雨遥 这一叶扁舟,悄然而来,让穿着大红战袄的水师将官们,嗅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气味。 窃窃私语声中。 那一叶扁舟靠了岸,几个一身缟素之人下了船。 为首者,却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太师府护院头领张魁,一看到张魁身上的素服。 沈烈心中便咯噔一下。 布满了阴霾。 一个不详的念头冒了出来。 “糟了。” 又片刻后。 随着亲卫将张魁领了沈烈面前,瞧着他红肿的眼睛,还有书中捧着的一封书信,沈烈默然良久。 海风徐徐吹拂。 “姑爷。” 一瞧见沈烈,张魁便好似看到了靠山,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悲戚,啜泣道:“老爷他……没了。” 虽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猛的沉了下去。 空落落的有些发慌。 而一旁。 汪顺等人也同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嗅到了什么危机降临的气味,便那样不安的垂手站着。 随着沈烈面色凝重,用颤抖的手打开书信,瞧着爱妻那一笔熟悉的娟秀小字,却无比凌乱。 这一刻,从隆庆末年斗到了首辅高拱开始算起,支撑了大明十余年的擎天巨柱倒下了。 而这代表着什么,沈烈心知肚明。 这世上,这天下间唯一能压制齐楚浙党东林党,能让清流,士商集团集体闭嘴的定海神针不在了。 从今日起,大明朝野将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再也没有人能主持大局,而党争四起已成必然。 大乱将至。 混乱的朝局中,各种妖魔鬼怪都跳了出来,边关又纷乱四起,外敌纷纷入寇,于是在内忧外患之下。 大明帝国从盛世开始急速滑落。 一时间。 便好似整个耽罗岛都陷入了沉寂,而沈烈也好似失去了语言能力,便那样定定的站着。 心海中。 张居正的音容笑貌浮上心头。 “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沈烈才从纷乱中回过神来,向着张魁轻声道:“你稍安勿躁,本官……收拾一番便即刻回京。” 而一旁。 汪顺这才敢轻声劝道:“大人节哀。” 沈烈挥了挥手,轻道:“不碍事,这大明的天……塌不下来。” 汪顺忙恭敬应道:“是。” 而此时。 汪顺眼中精光闪烁,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沈烈则低着头,不再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同时间,京城。 秋意浓。 刚过了中秋,天空中便下起了绵绵细雨。 这湿冷中。 随着紧闭的太师府刮起了代表着丧事的白色灯笼,进进出出的下人一身素白,少爷,小姐们都穿上了孝服。 悲悲切切中。 朝局却异常的平静,静谧到有些诡异了。 而就在张居正去世的第二天,皇家才遮遮掩掩的出了讣告,按惯例辍朝,以国葬待遇,赠上柱国,谥“文忠”。 配享太庙。 这诡异的宁静持续了短短三天。 到了第四天。 皇家才恢复了办公,重新开了大朝会。 而就在大朝会当日,张居正尸骨未寒之时,御史雷士帧,魏允贞、王国,给事中王继光等七名言官率先发难。 弹劾户部尚书潘晟。 这个潘晟是什么人呐,是张居正的左膀右臂,此人倒是也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就是…… 很听话,执行力强,对新政的执行从不打折扣。 而随着舆论汹汹首先对准了潘晟。 发出了某一种清晰的信号。 此时朝野皆知,这些年被张居正新政死死压制的天下士商,暴风骤雨一般的反扑开始了。 金水桥畔。 蒙蒙细雨中。 随着御史,给事中纷纷出班,对倒霉的户部尚书潘晟怒目相视,群起而攻之,潘晟百口莫变。 而这突然爆发的汹汹朝议,让缺乏执政经验的少年万历有些慌了神,便看向了首辅申时行。 而申时行假作不知。 群情激奋中。 天子为了息事宁人,只得命潘晟致仕。 而言官并不肯善罢甘休。 翌日朝会。 便又将矛头指向了张居正,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弹劾张居正十四大罪,请天子下令抄家,并削尽其宫秩,迫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 以罪状示天下。 天子不准。 而言官,御史台便又转而攻讦张居正最重要的盟友。 大太监冯保。 又一日过后。 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上书弹劾冯保的心腹徐爵,说徐爵是逃犯,假借冯保的权势作威作福。 暗地里指责冯保侵占皇权。 随之。 言官李植等人,上书攻击冯保十二大罪,窃弄威福,僭夺皇权,贪赃枉法,祸乱朝政。 应当诛杀! 这一浪高过一浪的攻讦中,朝野大乱,而明眼人早已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废新政! 而接连几天疯狂的弹劾中,天子大怒,厌烦了,便在言官清流们漫天的口水,和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中拂袖而去。 天子…… 罢朝了。 还躲进了西苑。 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而大明朝政随着张居正的离世,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诺大个王朝的中枢机构陷入了彻底停摆的境地。 而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天微微亮。 蒙蒙细雨中。 西苑。 天气十分阴冷,而早起的万岁爷,却又穿上了那身永乐爷留下的甲胄,挥舞着战刀,在侍卫环绕之下挥汗如雨。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中。 众侍卫,讲武堂将官默默只好默默的站着。 而不远处,万寿山上的圆静寺中正在进行一场法会,隐隐传来了道士吟唱经文的声音, 无处发泄的烦闷,让朱翊钧狠狠一刀劈下。 却失了手。 一个趔趄。 将那明黄色的武服割裂,而随着一丝血迹绽放,惊呼声四起,这西苑中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随着万岁爷面色阴沉,还有手指上渗出的刺眼血迹,侍卫,太监们都吓坏了,赶忙去传御医。 此时。 一身风尘仆仆的沈烈,恰好出现在不远处的月亮门外。 “哎呦喂。” 这一顿乱呀。 沈烈赶忙快步走了过去,瞧着脸色铁青,正在敷药的少年天子,心中猛的一揪。 而朱翊钧也同时看了过来。 随着君臣二人四目相对,便极有默契的露出了一丝苦笑。 “得嘞。” 苦笑过后。 沈烈心中反倒踏实了几分,退一万步讲,眼下的局势比他所知的历史要强多了,最少…… 这位神宗陛下并未被人蛊惑,也没有被猪油蒙了心,向着一手将他拉扯大的恩师下毒手。 而纷乱后。 西苑中重新恢复了宁静。 第552章 步步高升 随着沈烈带着一身尘埃。 徐徐走来。 朱翊钧阴沉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丝笑容,轻声道:“回来啦……招安的事办的如何?” 沈烈不答,却看着这位爷腿上刚包扎好的伤口。 眉头微皱。 片刻后。 沈烈埋怨道:“陛下为何这样不小心呐。” 少年天子似有些尴尬,便露出了洒落的笑容,大咧咧道:“皮肉伤……不碍事。” 沈烈却一言不发,徐徐走过去将那包扎处解开,认真的看了看,才总算松了口气。 幸亏伤的不深。 确是皮外伤。 静谧中。 瞧着沈烈重新将伤口包扎了起来,朱翊钧却好似有些心虚,叮嘱道:“此事不必禀告太后。” 沈烈应了一声:“嗯。” 将伤口包好了。 又随着万岁爷站起身,便向着左右吩咐道:“来人……去叫御膳房做几个好菜,朕……要留沈爱卿在宫中用饭。” 而四周围太监,侍卫们赶忙应诺:“是。” 却不知为何。 随着沈烈的归来,这西苑中躁动的人心,便不由自主的轻松了起来。 晌午时分。 湖心亭。 护卫环绕之下,随着御膳房太监送来了精心烹制的午膳,而那味道却依旧如往常一般少了些咸淡。 试过毒之后,又没了温度。 食之无味。 静谧中。 瞧着没什么胃口的天子,拿着象牙筷子扒拉着一道道鸡鸭鱼肉,熊掌,燕窝,却就是不往嘴里塞。 没来由。 沈烈心中又是一揪,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这御膳房的饭菜属实是一言难尽,没什么滋味儿。 为何如此。 倒不是御厨的手艺不行。 御厨也是人。 怕犯错。 更怕但责。 于是那几位御厨便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原则,宁可将饭菜做的没什么滋味,也不愿多加一勺盐。 做的淡了顶多挨几句骂,又或者卷铺盖走人。 倘若做的咸了。 弄不好便要挨板子,严重点人头落地。 这些个御厨的作为,便好似这大明朝廷之中那些碌碌无为,得过且过的官员一般,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看着这御膳。 沈烈想了想,其实张居正改革其实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核心便是考成法,只是…… 想要将这些混吃等死的官员裁撤掉,改一改这上上下下怠政的作风,便只是如此。 便引来了士林集团如此刻骨的仇恨。 “哎。” 叹了口气。 沈烈也豁出去了,便叫侍从太监拿来了笔墨纸砚,亲手写了张条子,叫人去自家的便宜坊点了几个小菜送来。 不多时。 随着几样家常小菜,一大盘炸薯片,一壶秋露白摆在了亭中,让朱翊钧心情好了一些。 于无人处。 天子嘎嘣嘎嘣的吃了起来。 而周围环绕的太监,侍卫们只好假作不知。 这西苑中,无人不知,皇上平时就爱吃这一口,不过太后管着,皇后又不时劝谏,说这东西油水太大,不附和道家养生的宗旨。 于是在太后过问下。 皇上的胃口越来越差了。 或许。 只有沈大人才敢带着皇上这般胡吃海喝。 于危难之时。 似乎这位少年天子对沈烈又多了几分依赖,而在旁人眼中,这似乎是一种弟弟对兄长的依赖。 反正如今沈爷回来了,便是天大的事也有了着落。 一时间。 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 菩萨保佑。 匆匆填饱了肚子,叫人撤了碗筷,又擦了擦手,君臣二人便头碰头的凑在了一起,交换起了各自掌握的信息。 “舆论汹汹呀。” 朱翊钧沉着脸,叹着气,愁眉不展,那日渐威严的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狰狞狠辣。 咒骂着。 “朕迟早要将这帮狗才……好生打杀几个。” 沈烈抱着一盏热茶,心中又是一宽,便轻声道:“敢问陛下,这回动手的是什么人呐?” 朱翊钧想了想,便狠狠道:“齐党,楚党,晋党余孽……” 话还没说完。 沈烈便眉头大皱。 果然皇上说的没错,还真是来势汹汹,却也在情理之中。 而此时。 朱翊钧却眼巴巴的看了过来,有少许手足无措,或许只有在沈烈面前,这打小没了父亲的倔强固执的少年天子。 才会展现出属于少年的青涩。 沉吟着。 朱翊钧轻声道:“当如何做?” 还能咋办? 沈烈轻声道:“凉拌!” “现如今。” 沈烈扒拉着手指头,将帝党手中的底牌一张张的数了起来,首先要将内廷稳住,不能由着那帮人拿冯保开刀。 “嗯。” 朱翊钧点点头。 深以为然。 “这其二么。” 沈烈眯着眼睛。 盘算着。 “要加恩戚帅。” 虽然说。 浙军主力已跟随戚帅出征宣大,震慑鞑靼,可只要密云大营的威慑力还在,则京城无忧。 “嗯。” 朱翊钧又点点头,答应的有些勉强,看的出来他对戚继光观感不佳,想必是那些年听信了不少谗言。 认为戚继光抱了他老师的大腿,是个阿谀奉迎之徒。 沈烈也不愿辩解。 很快。 便又沉吟着道。 “若再将申时行笼络一番……” 这么一合计。 沈烈心中盘算着,局面不算好,可也不算差,中枢无忧,那些言官翻不起什么浪花。 “口水又喷不死人。” 说话时。 沈烈便看向了万岁爷,那目光有些担忧,他沈某人自然不怕这些污名。 怕只怕。 咱皇上脸皮薄,受不得激,被人煽风点火,用言语一激便上头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干出一些荒唐事。 脸皮薄…… 可当不了一个好皇帝呀。 在沈烈狐疑目光注视下。 朱翊钧只好打起精神,强自道:“朕明白。” 沈烈只好将就着信了,便又喃喃自语了起来:“虽说这京中无忧,可地方上就难说咯。” 君臣二人絮絮叨叨中。 天色渐晚。 眼看着宫门就要关了,沈烈便起身告辞。 而此时。 朱翊钧却忽然道:“如今太师不在了,你那位四舅哥也该回家丁忧守孝,退位让贤了。” 沈烈一愣,便只好轻声道:“是,臣明白。” 瞧着这位万岁爷眼中的期待。 不再多言。 飘然离去。 而沈烈前脚才出了西苑,还没到家呐,身后传旨太监便追了上来,将一份任命圣旨恭恭敬敬递了过来。 宵禁的内城中。 空荡荡。 四下无人的长街之上,接着亲兵递过来的火把,沈烈打开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看着圣旨上盖着的玉玺。 良久无言。 这封任命圣旨显然是早已写好了多时,那墨迹早已干涸,字迹又是那般的工整。 让沈烈不由得喃喃自语了起来:“擢锦衣卫指挥同知沈烈为本部都指挥使,监提督东厂……” “好嘞!” 这个官儿。 他是不想当也得当。 而四周围。 刀十三等亲卫早已喜气洋洋,纷纷道贺:“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步步高升! 第553章 权柄 众护卫喜气洋洋的恭维中,沈烈却意兴阑珊,将这圣旨胡乱往怀中一揣,向着西苑方向拜了拜,便急匆匆向着太师府走去。 这一路赶到了太师府门前。 翻身。 下马。 看着那高大门楣前悬挂的白灯笼。 沈烈良久无言。 随着亲卫上前敲了敲侧门,随着侧门打开,几个护院应了出来,赶忙替姑爷牵着马,将姑爷迎入了府中。 夜风中。 府中隐隐传出了期期艾艾的悲切声。 如杜鹃啼血。 午夜时分。 万寿山。 圆静寺。 风雨飘摇中,烛火摇曳。 似心有所感,一个月前,李太后忽然从终南山聘请了一群高道来到宫中,名义上是为大明祈福。 其实谁都明白。 太后这是为故去的帝师张居正默哀。 靡靡仙音之中,檀香袅袅,美艳的大明皇太后如往常一般,虔诚的跪在了蒲团之上,吟诵着那虚无缥缈的道经。 那明艳绝伦的娇媚脸蛋上。 似悲天悯人。 又好似。 带着一抹悲戚。 宫中上下都知道太后心情极差,此事自然在情理之中。 人非圣贤,孰能无情,毕竟这大明能走到今天,全靠了太后对太师无条件的支持。 十余年互相扶持。 而如今。 终于走到了曲终人散之时。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此时。 殿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王皇后急匆匆带着几个宫女走来,却只敢在殿外默默的守候着。 直到清晨来临。 法会散了。 王皇后才强忍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又急匆匆带着宫女走入殿中,将太后搀扶了起来,又叫人端上了朴素的膳食。 片刻后。 娘俩在偏殿中草草用膳。 青春年少的王皇后端起了一碗白粥,看了看太后的脸色,才轻声道:“启禀圣慈太后……太师府上下如今正在准备车马,只等太师的牌位迎进了太庙,便要带着太师的棺椁回乡安葬。” 显然。 王皇后是李太后派出去打探消息的。 李太后便放下了粥碗,点点头,又轻声道:“叫人去宗人府,礼部催一催,让他们快一些。” 芳心中一宽。 至少。 太师的身后哀荣是保全了,她也算对得起这些年,张居正为大明殚精竭虑付出的心血。 配享太庙。 这样的待遇对张府来说还是极重要的,有了这样的身后殊荣,张府子孙只要不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一般来说。 大明朝野都得张家后人给几分薄面。 于是偏殿中又变得静谧起来。 直到。 王皇后又轻声道:“还有……沈大人也回来了。” 闻此言。 李太后芳心中,没来由的轻松了一些,便又轻声道:“一会儿你去宗人府传本宫口谕,命宗人府……为沈烈之妻敕封一品诰命。” 想了想。 李太后又道:“过了丧期,你也要时常去沈府走一走。” 王皇后赶忙应道:“是。” 年轻的皇后低下了头,心中却好似明镜一般敞亮。 她知道。 太后这般加恩沈府,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对这位皇上手下的头号心腹爱将,本已淡出朝野,安心修道的太后是鼎力支持! 一如当年她支持太师那般。 而继帝师,首辅张居正之后,这万历朝的另一位权臣已呼之欲出,而这人还很年轻…… 抬起头。 王皇后目光也变得清亮起来。 或许。 这个沈烈真的可以辅佐皇上,为这大明开创一番新局面呐。 而殿外。 仍是秋雨绵绵,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两日后。 清晨。 天尚未亮。 随着张居正的牌位顺利进入了太庙。 披麻戴孝的张府中人便不再耽搁,扶老携幼,打着幡,赶着马车来到了南城门。 一等到城门打开,便举家启程返回荆州老家。 然后修建陵园。 守孝三年。 啜泣中。 进出京城的道路两旁,此时早已挤满了往来客商,早起的行人,看着那灵车徐徐而行。 而前来送行的官员却寥寥无几。 不得不说。 是一种深深的嘲讽。 道左。 沈烈牵着马,与娇妻和四舅哥几人徐徐而行,闲聊着家事,而娇妻早已哭肿了双眼。 沈烈本来是要给岳父披麻戴孝,却被四舅哥拦住了。 在这个年月,女婿给岳父守孝这种事也没个明确的说法,大致来说,这是一件很委屈的事。 全靠女婿们自觉。 而去了官。 一门心思打算回乡守孝的张简修,决然道:“女婿不跪丈家坟,不能让你来披麻戴孝,世上没这个道理。” 沈烈知道。 他的这位四舅哥是怕因此引来言官攻讦,耽搁了他的前程,毕竟涉及到孝道…… 万万不能犯错。 而一行人徐徐而行。 临别时。 张简修便又向着妹子,训斥了几句:“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你且在京城相夫教子,好生过日子……回去吧。” 一番依依惜别。 真情流露。 沈烈却忽然心中一动,将张四哥叫到一旁。 见四下无人。 沈烈便附耳道来,叮嘱了一番:“四哥……你和众位兄长回乡守孝,也别忘了派几个人,去……琉球一行。” 张简修微微错愕,本能道:“去……琉球?” 一时间。 张四哥脸色有些茫然,咱老张家在琉球好像没什么亲戚朋友啊,去那地方做什么? 这是几个意思? 这话里话外,可是透着玄机呢。 而沈烈却无比认真,又交代了一番,轻声道:“此地说话不太方便,日后……再联络。” 张简修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便翻身上马追上了棺椁,长长的送葬队伍背对着朝阳渐渐远去。 而沈烈则抱住了哭晕在怀中的娇妻。 好生安抚了一番。 心中亦是百味杂陈。 “来人。” 将娇妻托付给了义妹岳玄儿,叮嘱芸儿好生照料着。 沈烈便也翻身上马。 带着护卫们急匆匆赶去上任。 一个时辰后。 北镇抚司。 原指挥使张简修的私人物品,早已被张府下人收拾走了,留下了一间摆满了各种交接公文,官方大印的官厅。 还有一个用来休息的套房。 随着新任指挥使大人前来上任,同知,签事,镇抚使,各大卫所千户,百户都到齐了,黑压压的站在了院子里。 气氛是喜气洋洋。 上上下下。 锦衣卫将官们颇有些扬眉吐气的味道。 如今的厂卫将官对于这位沈爷的观感,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好,大伙心中都明白。 最少。 跟着沈爷办事…… 饿不着啊! 第554章 雷霆 怨不得锦衣卫上下喜气洋洋。 你想呀。 咱沈爷是什么出身? 这可是便宜坊的大掌柜,早在沈爷在东厂主事之时,大伙也都看在眼中,对手下人没得说。 在东厂当差吃喝不愁,还三天两头就有赏钱。 早就让大伙眼睛都红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遇到了再糟糕的年月,朝廷真发不出钱粮俸禄,沈爷也不能让咱们饿着呀。 于是在一片欢天喜地中。 点了卯。 唱了名。 看着嘻嘻哈哈的一大群手下将官,沈烈便洒脱的挥了挥手,朗声道:“今日晌午都去便宜坊,本宪……请诸位吃喝一番!” 院子里顿时欢声雷动。 “总宪大人威武!” “阔绰!” 嘻嘻哈哈的笑闹中。 沈烈微微一笑:“散了吧!” 瞧着众部属一哄而散。 沈烈便转身走进了官厅,将神色一整,走向了那把象征着威严的太师椅,拿起桌子上的名册看了看。 将名册,笔墨纸砚端端正正的摆好,沈烈便拿起了那一方,代表着皇家威严的北镇抚司关防大印。 随着沈烈在椅子上扭动了几下,飘飘然的滋味浮上心头,这位置,或许是全天下每一个人都想坐上的高位吧。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一言不合,抄家灭族。 而心中却一阵凛然。 或许。 这便是权势的滋味。 摇了摇头。 沈烈便又拿起了那厚厚的文档翻看了起来,这些都是张四哥交代给他的公务,林林总总。 都十分详尽的做了标注。 说起来大明锦衣卫呀,可真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大型史书,其实在大明立国后的前一百年。 这锦衣卫裁了建,建了又裁。 现行的编制实在成化年间,才算固定下来,分为南北镇抚司。 其中南镇抚司负责锦衣卫内部的军纪刑罚、军匠档案管理等,管的是自己人,行的是家法。 而嘉靖年间。 北镇抚司权力则达到顶峰。 嘉靖帝二十余年未曾上朝,而天下尽在掌控之中,这北镇抚司可以说居功至伟,这便是皇帝掌控天下的工具。 北司的镇抚只有五品。 但权力极大,北司的掌事从此不是外戚就是得宠太监的党羽,总之必须是皇帝信得过的人。 而如今。 他初来乍到。 不打算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将最关键的北镇抚司镇抚一职拿掉了,换上了自己的心腹田洪。 如此这般。 再慢慢发掘一些人才补进来,正如张居正新政那般简单明了,无非是能者上,庸者下。 将副千户田洪叫进来叮嘱了一番,看着他胡子拉碴的大黑脸。 沈烈对他还是放心的。 田洪这个人呐,肚子里虽然没什么墨水,可是他也能识文断字,最最重要的是…… 他对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胡同,青楼妓馆,还有这锦衣卫衙门里的猫腻,知道的极为清楚。 让他来做这个五品镇抚刚刚好。 “下去吧。” 升了田洪的官,让他执掌北镇抚司。 沈烈便又走进了小套间,想了想,便向着刀十三吩咐道:“搁一张床,一把椅子,别的……就不要有多余的摆设了。” 忙忙碌碌中,一天时间过去了。 日出又日落。 随着衙门里掌了灯。 而院子里。 指挥使大人不走,同知,签事们也不敢走,便只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议论着。 “大人……在见谁呐?” 有人轻声应道:“南司的几位签事,同知。” 瞧着那灯火通明的官厅,众将官啧啧赞叹,沈爷已经单独将大伙都接见了一遍,也劝勉了一番。 看样子。 今晚是不打算走了。 “咱们大人……可真勤勉呀。” “都精神着点。” “抖擞着点!” 北镇抚司衙门的喧闹中。 灯火通明。 似乎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直到清晨。 静谧中。 官厅里有些湿冷。 而沈烈忙碌到了深夜,便在官衙中和衣而眠,直到门外传来了刀十三的声音:“大人……该起了。” 动了动。 沈烈翻身坐起,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外头已是艳阳高照。 “进。” 将刀十三唤了进来,沈烈便整了整衣衫,轻声道:“朝会上……又闹腾起来了。” 刀十三忙道:“大人明断。” “行了。” 沈烈挥了挥手。 这个时候就别拍马屁了,皇上如此急切的把咱爷们提拔到这个位置上,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该干点正事儿了呀。 “哦……” 刀十三恍然大悟。 沈烈便决断道:“别愣着了……让田洪把弟兄们召集起来……动手抓人吧。” 刀十三赶忙躬身应诺:“是。” 一瞬间的沉默。 刀十三便又摸了摸头,轻声问道:“大人……咱这回抓谁呀,齐楚浙党……” 按道理说。 是应该杀鸡骇猴了。 而沈烈嘴角微微抽搐,却徐徐吐出了两个字:“都抓。” 犹豫必会败北。 这个时候可退让不得,当沙杀伐果断,务必以雷霆手段,将那些率先跳出来闹事的言官,御史,翰林统统抓起来! “这些人呐!” 沈烈叹了口气,心中了然,这些人威逼天子,裹挟民意,最终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废除张居正新政。 退一步。 则新政息,大明亡。 沈烈绝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 话音落。 刀十三一颤,哆嗦了一下。 却不敢劝说。 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烈走向了那把象征着威严的椅子,提起了狼毫,用尽可能端正的文字,开始写下一封封拘捕令。 写好了。 再盖上关防大印。 这便是大明朝野,皇亲国戚谈之色变的锦衣卫驾帖。 一时间。 官厅中,便只有狼毫落在纸上所发出的沙沙声,不多时,随着一封封驾贴发了下去。 新官上任的田洪眼睛一瞪。 发了狠。 锦衣缇骑便杀气腾腾的冲出了兵营,沿街扫荡,毫不客气的冲进了那些犯官家中,将哭闹个不停的犯官家眷推搡着带走了。 一时间在京官员。 人人自危。 北镇抚司。 喧嚣中。 沈烈发完了最后一封驾贴,便起身走到了窗边,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天上一轮艳阳高照。 秋高气爽。 雨后初晴。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泥土清香。 而沈烈的目光却好似看穿了那层层叠叠的房舍,看向了那些府邸中,花容失色的犯官家眷们,在哭嚎中被绳子连成了串。 闭上了眼睛。 沈烈知道这一步踏出去,便再也不能回头了,从此刻开始,他便与王振,刘瑾,魏忠贤走上了同一条路。 与天下读书人为敌的绝路。 “砰。” 随着一拳重重的砸在了窗棂上。 沈烈目光变得森森。 第555章 所谓权贵 这重重的一拳将窗棂砸的一颤。 破了点皮。 见了血。 随着几滴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而沈烈却恍如感受不到哪怕是一丝痛苦,目光却变得越发坚定。 “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又如何?” 沈烈口中喃喃自语着:“人这一辈子,总要犯这么一回傻呀。” 若不然。 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呐。 此时。 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随着沈烈应了一声:“进。” 那虚掩的房门打开,心腹刀十三走了进来,向着沈烈恭敬道:“大人……在京犯官十一人及其家眷皆已到案,另有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等二十余人尚在缉拿之中。” 又是御史台,伙同这些地方上的监察御史裹挟民意。 兴风作浪。 沈烈点点头,狠声道:“尽快抓捕……押解进京!” 不使出雷霆手段。 压住这股趁乱攻讦新政的歪风邪气。 天下人该怎么看? 如今他贵为厂卫首脑,他的这番作为便代表了天子的态度,这一棒槌狠狠敲下去,将出头鸟都抓了起来。 想必这大明朝野也会安生几天了。 这个年月的言官呀,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坚贞不屈。 至于日后。 再说吧。 见招拆招便是。 随着沈烈挥了挥手,轻声道:“下去吧。” 刀十三赶忙应了一声,便恭敬的向外走去,而忽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便又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 行了一礼。 刀十三轻声道:“启禀大人,方才……平遥镖局李总镖头求见,正在检押房侯着呢。” 沈烈脸上的狠辣有所收敛,点头道:“叫她进来。” 刀十三忙道:“是。” 随着房门轻轻掩上。 片刻后。 又打开了。 一个素白衣衫的美貌妇人纤腰款摆,婀娜多姿的盈盈走了进来,向着站在窗边的沈烈福了一福。 “李常氏参见大人。” 见了礼。 看着穿上了鲜红锦衣的沈烈,李常氏心中一喜,那白皙娇艳的脸蛋上便泛起了红晕。 又随着那双春意昂然的明眸眼波流转。 便看到了沈烈手背上的血迹。 李常氏小吃一惊,便赶忙轻移莲步走了过来,细心的从袖中掏出了一方丝绢,跪下来,耐心的擦拭着那刺眼的猩红。 跪在这掌管厂卫的年轻男子面前,李常氏垂下了脖颈,轻声道:“大人……要小心一些呀。” 沈烈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皮外伤,不碍事。” 说话时。 沈烈便将她拽了起来,用一只胳膊揽住了她柔软的腰身,似有意,似无意的轻轻揉捏起来。 一瞬间。 李常氏俏脸微微泛红,那丰腴的身子微微战栗了起来。 房门虚掩。 在这伟岸男子略带粗暴的不耐中,那罗衫轻解,平日里藏在裙钗中的羊脂白玉曝露在空气中。 被冷风一吹,便颤颤巍巍起来。 忍着些许凉意。 李常氏只得抿着红润的嘴唇,忍受着这年轻女子粗暴的对待,略带几分痛楚的娇吟中,正神游天外。 从窗外却不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鞭打声,呵斥声,还夹杂着女子么嗯柔弱的啜泣声。 一个激灵。 李常氏才意识到这里是…… 诏狱! 而外面经过的必然是犯官的家眷,收监后等待着流放,又或者送去教坊司受苦受难的弱女子。 惊悸中夹杂着阵阵惬意,让她咬紧了银牙,也豁出去了,便尽情的将那洁白胜雪的身子瞬舒展开了。 反手紧紧抱住了那伟岸的年轻男子。 不出一盏茶。 二人各自整理好了衣衫。 沈烈便一本正经的坐在了椅子上,翻看着手中的公文,李常氏站在一旁,低着头,默默的整理着散乱的长发。 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这静谧中。 三十许人的美艳妇人,回味着这年轻男子的粗暴,羞赧中,不由得有些幽怨,这家伙,是将她当成发泄的工具了么。 想必他在家中对待娇妻爱妾,必然是请怜密爱的,甚至那年轻貌美的白小娘子,必然不是如此粗鲁。 唯独对她这般…… 不知怜惜。 而这少许闺怨却被她很好的掩饰住了,依旧温柔似水的盈盈走来,替沈烈擦了擦嘴角上胭脂。 然后她便又伸出了纤纤素手,替他揉捏着太阳穴,而这大权在握的年轻男子,果真闭上眼睛惬意的享受了起来。 在官厅中小憩了片刻。 沈烈忽然起身,轻声道:“你随我来。” 李常氏忙柔柔的应了:“是。” 略略落后半步,她亦步亦趋,跟随沈烈出了官厅,穿过了森森庭院,过了一道门,还有一堵墙。 七拐八扭之后又穿过了一条狭窄的过道,终于来到了戒备森严的诏狱,弯下腰,钻进了一扇厚重的狭窄铁门。 便可以瞧见一个个用青砖打造的隔间。 隔间里。 此时早已关满了披头散发的犯官,那一个个犯官早已没了力气,或满脸是血,或蜷缩在地。 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有那常年累月不见阳光,而导致的腥臭气味,这气味让人作呕。 进了诏狱,李常氏暗自心惊,黛眉微皱,又不敢捂着嘴,便只好忍着这难闻的气味。 随着沈烈一间间牢房查探了起来。 这场面可真是触目惊心。 叫人心中发寒。 心神震撼。 而李常氏心中明白,这些人的罪才刚刚开始,但凡是厂卫兴大狱,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抄家,灭族,遗祸子孙自然是免不了的。 芳心悸动中。 她亦步亦趋,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又有些不忍,且带着几分忧虑,毕竟在她的认知里。 厂卫和御史虽是天敌,争斗个不停。 可自古以来。 厂卫与文官争斗,或许能靠着手中皇权占了点上风。 可终究是要遗臭万年的。 而沈烈却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轻声道:“总镖头觉得……本宪此番兴大狱,是……有伤天和么?” 李常氏娇躯一颤,忙道:“妾身不敢。” 而沈烈却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狭窄的青砖格子里,一个披头散发,却对着他怒目相视的犯官。 瞧着这脖子很硬的言官。 沈烈却面色不改,目光幽幽,便又自言自语道:“飞蛾扑火呀……何必呐,你可知……何为权贵?” 这话让李常氏愣住了。 “何为权贵?” 这问题她自然答不上来,便张口结舌,那红润的微微翕张,话就在嘴边上,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第556章 汪顺进京 诡异的静谧中。 沈烈又向着她,语重心长道:“权贵便是……食利者。” 指了指那犯官,沈烈嘲讽道:“你看他……每天嚷嚷着读圣贤书,养浩然正气,为民请命……其实这都是屁话。” 爆了粗。 看着那一脸凛然正气的御史,沈烈眼中充满了不屑。 扒了皮。 拆了骨。 再怎么大义凛然,老子也能认出你是个什么货色! 自己什么阶级心里没个数么? 权贵也好,食利者也罢,与黎民本就是天然对立的两个阶级,承认自己的贪婪没什么错。 非要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呐? 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李常氏自然是听不懂的,可是她却隐隐明白了点什么,她知道…… 沈烈这是在提点她。 果然。 沈烈弯下腰,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压低了声音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顿了顿。 沈烈便又低声道:“这人活一世,在这花花世界上走一遭,爱钱,贪恋荣华富贵本没有错,可是呐,虽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皆是大明子民……若是想要安享这荣华富贵呀,你得让人活,你得让人有饭吃,你得把人当成人!” “其实……百姓要的不多,糊口而已。” 看着李常氏明亮的眸子里,那难以隐藏的惊惧。 沈烈便微微一笑。 不再多言。 又一阵沉寂过后。 李常氏心神震撼,芳心悸动下,忙颤声道:“妾身记住了,妾身……必将大人的话牢记在心。” “嗯。” 沈烈便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了这污秽之地,而口中又喃喃自语着什么:“我死国生……从容去,回首处……家山还在。” 李常氏红润的嘴角微微抽搐。 凌乱中。 忙快走了几步紧紧跟随。 而此时。 她才赫然发现自己后背,手心,早已被冷汗湿透,将柔软的贴身衣物浸湿了,粘在身上滑腻腻的。 再被冷风一吹。 李常氏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赶忙离开了这阴风阵阵的鬼地方,这辈子都不想来了。 一路走。 她一路沉吟着,努力的思索着。 似乎忽然之间想通了什么。 李常氏忽然觉得,这些看起来凄凄惨惨的犯官们,竟然没那么可怜了,而那一张张正气凛然的脸,看起来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而裙钗遮掩下穿着绣花鞋的两只小脚,也变得坚定起来。 紧紧相随。 好似茅塞顿开一般,李常氏明白了什么,便默默的做了决定,身为平遥当地的富户,她家中自然也有土地。 也有几百上千个佃户。 回去之后。 她决定,要给家中的佃户送几件平时不穿的衣物,又或者给半袋黍子,许他们在房前屋后开垦一些荒地。 种一些…… 对了。 让佃户们种一些番薯当口粮。 心中这样想着,李常氏便决定踏实了许多,反正她已经上了这小冤家的贼船,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片刻后。 官厅中。 随着四出的缇骑归来。 大局已定。 如预料中一般,内阁首辅申时行,一如既往的装聋作哑,对天子和厂卫的暴行选择了纵容。 张居正死后。 万历朝第一次废除新政的声音,暂时被压制住了。 可谁都知道这事儿…… 还没完!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亲兵送来了膳食,也不过是两份便宜坊的盒装饭菜,再加上两碗卤煮。 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卤煮,沈烈便随手打开了餐盒,取出一双杨木筷子递了过去。 李常氏受宠若惊,赶忙道谢。 沈烈却不以为然道:“这次叫你来,是要你去办一件事。” 也不等她应诺。 沈烈便将一份手令递了过去,便接着道:“你回去之后……便立刻派人去归化城,重金招募一批鞑靼人,许以厚利……所花费的银两尽管报上来,日后本宪只会核销。” 李常氏忙低下头,乖顺的应诺道:“是。” 而此时。 她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归化城是什么地方呐? 隆庆六年,驻牧于土默川的蒙古族首领阿拉坦汗,召集各族能工巧匠,模仿元大都,在大青山之阳,黄河之滨,破土建设具有八座楼和琉璃金银殿的雄伟美丽的城池。 该城竣工后。 大明赐名为归化城。 怨不得李常氏大吃一惊,这位手握大明厂卫的沈大人,叫她却归化城招揽一批鞑靼人。 这是何用意? 不问自知,这些人自然是用来干脏活的。 至于干什么脏活。 她也不敢问,也不敢提,便只是柔顺的应诺道:“是,妾身明白,此事……妾身会叫朝花亲自去办。” 沈烈便点点头,英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许久不见朝花兄,甚是想念,若有空闲,请朝花兄前来京城一叙如何?” 李常氏赶忙应诺,却在心中念叨着。 这人这是好没道理,李朝花是她的养子,他却兄弟相称,偏偏又和自己不清不白的搅在一起。 这辈分岂不是乱了? 正胡思乱想时。 沈烈却将筷子放下,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总镖头……” 李常氏赶忙收敛心神,起身一礼,便知趣道:“如此,妾身不敢叨扰大人,妾身……告退。” 沈烈笑道:“我送你。” 起身与李常氏并肩而行,这一路送到了衙门口,看着她从侧门离开,踩着马镫便好似一只灵巧的燕子一般翻身上马。 看着她缓缓离去。 而此时。 恰好有一个穿着青色袍服,打扮成行商的年轻男子,领着几个手下出现在长街尽头,向着这北镇抚司快步走来。 沈烈眼中便又亮起了一道精芒。,向着那皮肤黝黑的青年挥了挥手,高声道:“汪兄……请这边来!” 巧了! 竟是新任东海水师提督汪顺,微服来访。 相见欢。 不胜欢喜。 又片刻后。 官厅中。 随着亲兵奉上了热茶,端来了果品糕点。 分宾主落座。 而汪顺和几个手下心腹,看着这位正三品指挥使大人,早已是喜不自胜,且神色间颇有几分敬畏。 好嘛。 这才几天呐,就执掌厂卫大权了。 这位爷升官还真是够快。 “大人呐。” 一番寒暄过后,随着汪顺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轻笑道:“汪某来的不凑巧,只怕是坏了大人的美事,惭愧,惭愧。” 沈烈哑然失笑。 “嘿!” 真不愧是东海巨寇,眼睛真够贼呀。 一番谈笑。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沈烈便取出怀表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了,是时候带汪顺出门办正事儿了。 汪顺秘密来京,自然不是为了见他。 而是来面圣的。 匆忙带了几个亲兵,一行人便离开了北镇抚司,沿着那斑驳城墙跟下的一条街道,向着不远处的西苑走去。 第557章 授剑 午后的内皇城街道上。 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盛世繁华的静谧中,却透着几分属于京城人特有的慵懒,吃完了午膳,那街头巷尾的茶楼酒肆中坐满了闲杂人等。 穿着红马甲的送餐小伙,赶着驴,推着小车,成群结队的聚集在了胡同口,数着当天结算的工钱。 那一张张脸上洋溢着笑容。 而沈烈带着汪顺等人闲庭信步,不时停下来,隔着院墙听一听一等青楼中姑娘唱曲儿的声音。 还有茶楼酒肆中,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腔调。 林林总总。 传入了耳中。 便好似诉说着朝堂上的风波诡谲。 时不时的还有一辆外观奇特,装饰奢华的四轮马车,从那长街正中央的马道上经过。 “啧啧。” 出生于琉球的汪顺和几个手下心腹,不时发出暂停声。 这几位爷。 都是在琉球,平户一带出生,算起来…… 这是正经八百的海盗二代。 此生第一次回到大明本土,几人跟随沈烈行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与各色人等擦肩而过,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走走停停。 不时在那琳琅满目的商铺前流连忘返,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看,那神色便好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容,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什么都想买。 什么都想打听。 这便是游子回乡的感动。 落叶归根,不胜唏嘘。 这画面让沈烈为之动容,也不催促,便含笑带着他们在内城转了一圈,才来到了戒备森严的西苑。 递了腰牌,接受了搜身,交出了武器,沈烈便领着汪顺几人,一路畅通无走进了这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 几人沿着那长长的甬道,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房舍,来到了讲武堂,却正赶上一出大戏正在上演。 隔着几十丈远的距离。 放眼望去。 便只见那讲武堂一侧大校场上,正在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那林立的旌旗之下是一片火红。 侍卫,军兵,将官都穿着崭新的鸳鸯战袄,又或者大红棉甲,排成了一个个整齐的方阵。 横看是一条线,竖看也是一条线。 看上去。 甚是威武不凡。 而就在那一片火红的甲胄簇拥下,隐约可以见到一顶明黄色的华盖之下,站着一位戎装青年…… 那青年穿着一身明晃晃的甲胄,挎着刀,此时正在对百余名衣甲鲜明的讲武堂将官们训话。 侃侃而谈。 隔得太远。 青年说什么也听不清。 只隐约能看到他脸上的慷慨激昂之色,这画面,让初次面君的汪顺精神为之一振。 瞪大了眼睛。 一个激灵。 汪顺便凑过来轻声问道:“是皇上么?” 沈烈笑道:“嗯……放宽心,皇上……性子很宽厚的。” 汪顺几人赶忙应了一声:“哎。” 反正咱也不认得皇上,权且就当真的听吧。 于是几人在一旁垂手而立,默默看着,心中啧啧称赞起来,他们这些生长在海外的悍匪。 是从小听着大明皇家的故事长大。 本以为。 天子应是居住于深宫之中,穿着龙袍一本正经的端坐在龙椅之上。 不苟言笑。 又或者后宫佳丽三千。 乐不思蜀。 却未曾想,现如今的大明天子竟是这般意气风发的英武少年,这朝气蓬勃的画面映入眼帘。 没来由。 便让汪顺等人觉得亲切了几分。 而沈烈也含笑看着。 又片刻后。 随着这盛大的仪式似乎到了尾声,伴随着力士擂起了有节奏的鼓点,气氛为之肃杀起来。 便只见那些穿着大红鸳鸯战袄,腰间挎着火枪,一个个身材魁梧的将官排着队走上台前,挨个向着天子单膝下跪行军礼。 少年天子便将手中剑颁给了他们。 那是一柄…… 看上去做工十分精良,金灿灿,明晃晃,造型十分古朴而又华美的奇特短剑,看上去更像是某种信物。 汪顺看的愣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便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道:“敢问总宪大人,这是……何意?‘ 激烈的鼓声中,感受着那慷慨激昂。 沈烈轻声道:“授剑。” 由天子亲自给讲武堂将官授剑,这自然是他沈某人想出来的主意,而天子深以为然,觉得这个法子很好。 便兴冲冲的去做了。 而这些武进士出身的人才,从讲武堂速成班结业之后,授了剑,便是正经的天子门生了。 “哦!” 汪顺和几个手下对看了一眼,心中便生出了深深的艳羡之色,天子授剑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点点头。 汪顺又看着那些精神抖擞的讲武堂将官,有些茫然的轻声问道:“敢问……他们要去哪里?” 沈烈轻声道:“结业了……他们自然要去宣大军中历练。” 如今宣大,九边不稳。 军中正是用人之际,让这些只接受了六个月速成训练的讲武堂学生提前毕业,也是无奈之举。 且让他们在戚帅麾下慢慢磨练吧,等到这帮人走了,另一帮新学生便会补进来,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一只军队的战斗力源泉是什么? 是大量忠勇的中下级军官。 而沈烈相信用不着几年,这些讲武堂出身的少壮派天子门生,便可以取代九边那些奸猾的兵头。 从而成为九边明军的中流砥柱。 想必。 这些武艺出众,出身卑微的武进士们在戚帅手底下当兵,可以快速成长起来的吧。 “哦……” 汪顺点点头,琢磨着,好似明白了点什么,又赞叹道:“天子授剑,奉旨去军中历练……” 如此看来。 这些人的前程必然远大。 数年后。 必然是大明军中的顶梁柱。 心中这样想着,看着那意气风发的尚武天子,汪顺和几个手下将官的眼中,便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灼热。 又片刻后。 随着授剑仪式结束了,沈烈便整了整衣冠,向着汪顺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向着那代表着威严的白虎节堂走去。 叫人通传过后。 沈烈便带着汪顺几人走进了白虎堂,立刻便瞧见一身戎装的少年天子,向着几人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哎哟喂!” 汪顺和几个手下的海匪头子可激动坏了,一瞧见天子便快走了进步,上前大礼参拜,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 而天子微微错愕,便赶忙道:“免……起来吧。” 而沈烈含笑看着,汪顺几人赶忙爬了起来,规规矩矩的向着天子低下了头,便上前劝勉了一番。 我说啥了? 皇上…… 很随和吧。 汪顺赶忙送过来一个感激的眼色,低眉顺眼的接受了天子的劝勉,还有代表着大明皇家礼仪的金鱼袋,飞鱼服…… 而后。 天子又给了汪顺一份,替他爹汪直平反的诏书,还追授汪直为大明靖海侯,算是给嘉靖年间的那一桩冤案做了定论。 第558章 平反 这出人意料的追封旨意,让汪顺顷刻间痛哭流涕,又跪下去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堂堂的七尺汉子,在君前嚎啕大哭起来。 “陛下……圣明呀!” 而他的几个心腹手下也跟着跪下了,那眼中闪烁着,对大明天子深深的仰慕,于是气氛便再次变得炽热起来。 瞧着感恩戴德的汪顺,沈烈不由得微微一笑。 瞧见了吧? 当皇帝的如果不昏庸,不被那些读书人欺骗,想要让一个海外悍匪归心便是如此容易。 这大明的天子呀。 被读书人蒙骗的太久了。 于是一番热闹过后,沈烈又领着几人从白虎堂出来,便带着眼眶红肿的汪顺走向了偏厅。 而偏厅之中…… 十几个御前画师早已等待多时。 “换衣服。” 随着沈烈催促起来。 手中捧着飞鱼服,金鱼袋还有圣旨的汪顺傻眼了,晕乎乎道:“敢问大人,这……又是何意?” 沈烈微微一笑,解释了几句:“这是……给你画像,过两天你的任命旨意便随着朝廷邸报刊行天下。” 这才叫名正言顺。 说着。 沈烈便在这位大明新任东海水师提督的肩膀上,拍了拍,随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这笑容中还透着几分狡黠。 “你快坐下吧。” “哎?” 汪顺忙道:“好嘞。” 反正沈大人让干啥就干啥吧。 不吃亏。 又片刻后。 随着汪顺换好了飞鱼服,金鱼袋,端端正正的坐在了一把太师椅上,又随着窗棂打开,秋日里的阳光洒落进来。 画师们便开始提笔作画。 看着这东海巨盗此时尴尬无比,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那僵硬的身姿让沈烈哑然失笑。 “别拘束……放轻松。” 于是在沈烈的指点下,在宫廷画师的妙笔之下,一张张英武不凡的画像快速成形。 在阳光照耀下。 那画像上的年轻大明武士的形象熠熠生辉。 画像成。 足足枯坐了两个时辰,早已全身僵硬的汪顺便揉着酸痛的粗腰站了起来,向着沈烈露出了局促的憨笑。 虽然累。 身体僵硬。 看的出来他眼中的异常神采。 “得嘞。” 走过去。 沈烈揽住了这东海悍将粗壮的肩膀,大咧咧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且在京中好生玩耍……吃好,喝好,玩好!” 汪顺便赶忙应了一声。 “哎!” 从这笑容中。 沈烈好似看到了诺大个帝国最珍贵的品质,这大明…… 从来不缺慷慨悲歌之士。 两日后。 夜幕下的西苑灯火通明。 随着讲武堂,内学堂的建立。 又随着专管邸报发行的通政司也搬了过来,这建成于大明正德年间的皇家园林,渐渐取代养心殿,成为了大明天子的作息和办公地。 潜移默化中。 言官们便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恍如白昼一般的烛光照耀下,走进了通政司的沈烈拿起了新一期的邸报样刊,然后细细观瞧。 这邸报已经发到第六期了。 在不知不觉之间,从这京城的街头巷尾,到田间地头的大槐树下,百姓似乎适应了此物的存在。 而那白纸黑字的样式,依旧是通俗易懂的粗鄙之言,再配上连环画的形式,向天下人传达着圣意。 也曾经有言官以粗鄙为名攻讦过。 可沈烈只一句话便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粗鄙?” 什么叫粗鄙? 沈烈当场便甩出了大明太祖,曾经颁布过的几道圣旨。 “恁学生每听着:先前那宗讷做祭酒呵,学规好生严肃,秀才每循规蹈矩,都肯向学,所以教出来的个个中用,朝廷好生得人。后来他善终了,以礼送他回乡安葬,沿路上著有司官祭他……” 这道圣旨叫做《太祖训太学生敕谕》。 乃是太祖皇帝亲自颁发。 “户部洪武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钦奉。” ‘圣旨:说与户部官知道,如今天下太平了也,止是户口不明白俚,教中书省置天下户口的勘合文簿、户帖。你每户部家出榜,去教那有司官,将他所管的应有百姓,都教入官附名字,写着他家人口多少……” 这圣旨里。 这充满了乡土气息的凤阳土话呀。 百姓才能听的懂呀。 “来来来!” 当日沈烈箭步上前,揪住那大言不惭的言官,扯着他的官服领子训斥了起来,瞧你这一身的能耐。 你敢说朝廷的邸报用字粗鄙,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大明太祖粗鄙么! 你再说一个试试? 信不信。 老子立刻治你谋反之罪? 当下。 那言官便涨红了脸,也不敢再抗辩…… 从此之后。 这朝廷邸报该用连环画,加上市井俚语的形式。 已成定制。 随着沈烈目光是勒森,从邸报首页上那一张张犯官的画像上掠过,又翻了第二页,看向了第二版,新任东海水师提督的汪顺画像。 这下子。 忠,奸分明了吧! “这百姓呀。” 在天子面前踱着步子,沈烈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娓娓道来:“这天下间百姓信谁呐?” 朱翊钧愣住了,讷讷道:“信谁?” 沈烈叹了口气,轻声道:“百姓信县衙,信县太爷,信神棍,信道听途说……就是不信朝廷。” “故此。” 随着沈烈提高了嗓门,高声道:“请借陛下玉玺一用。” 朱翊钧点点头,轻声道:“此言有理。” 话说完。 万岁爷便叫人拿起玉玺,盖在了这朝廷邸报上,随着那犯官的画像刊行天下,而此后。 邸报加盖玉玺也便成了定制。 做成了这件事。 沈烈便冷冷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和老子斗么……” 真当老子是刘瑾,魏忠贤之流的阉人,没读过书,没什么见识,更不懂得占领道德制高点。 玩这套。 老子门儿清呀! 勘定了发行邸报的事,沈烈便伸了个懒腰,吹熄了蜡烛,一步步向着这华贵典雅的大殿外走去。 关上门。 官厅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又数日后。 北镇抚司。 得到了皇帝的嘉奖,朝廷的认可,心满意足的汪顺也该动身启程,回到他的根据地耽罗。 而随着耽罗的开垦,建设,一条从辽东,天津卫到朝鲜,东瀛,琉球,甚至南洋的海贸商路在悄无声息中开辟了出来。 似乎。 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在这万历十年秋天的大明发生了。 官厅中。 一番客套。 与沈烈商议好了联络事宜,汪顺便站了起来,正色道:“大恩不言谢,如此,下官便告辞了。” 沈烈点点头,正要送他出门…… 汪顺却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第559章 赎金 沈烈随手接过了雪白的信笺。 便打开来。 看了看。 不禁十分意外,这信笺的格式与大明的风俗略有不同,上面写着的是一笔端端正正的小字。 这字迹…… 说不出的别扭,也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大概便相当于一个大明秀才的水准,和他沈大人的书法是半斤八两。 字虽十分一般。 可落款处写着一个叫人触目惊心的名字。 “丰臣秀吉……” 随着沈烈将眼睛眯着眼睛,将这名字念了出来,便了然于胸,这信未必是丰臣秀吉亲笔所写。 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不认识几个汉子,可是他手下的家臣里,想必也有不少精通汉话的幕僚。 而这信中。 丰臣秀吉要和他做一笔生意,言之凿凿,说是他愿意拿一百杆西洋火枪,两门铜炮…… 将那个年芳十六岁的绝色少女茶茶换回去。 甚至于。 这位如今正春风得意的东瀛霸主,还与沈烈约定好了交易地点,就在耽罗和平户中间的一个小岛上。 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哎?” 一看到这丰厚的条件,沈烈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东瀛小娘子娇艳的鹅蛋脸。 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如此值钱。 这结果。 真是让沈烈喜出望外。 “行啊!” 沈烈满口答应下来,一百杆火枪加两门铜炮换一个人,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十分划算,等于是大赚了一笔。 “啧啧。” 沈烈不由得为之赞叹。 这位爷…… 可真是财大气粗呀! 真不愧是接盘了织田家,在东瀛风头正盛的男人。 未曾想。 这丰臣秀吉竟然还是个风流情种,于征战天下中,还对老领导,老家主的美貌外甥女念念不忘。 沈烈满意的搓着手,长笑起来:“换了!” 赶紧的吧。 迟则生变。 当下。 沈烈便立刻叫刀十三,去将那关在胡同里的东瀛小娘们儿找来,然后想个办法连哄带骗…… 把她骗回东瀛去。 刀十三心领神会,应命走了。 一旁。 汪顺则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他总觉得这事儿……这位总宪大人干的好像不太地道,看起来有些绑票勒索的嫌疑。 于是一转眼。 便是午后。 诸事一了。 沈烈便亲自将汪顺几人送到了天津卫。 几人一路攀谈,一边在正在兴建中的码头上徐徐而行,而此时,汪顺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位监军太监。 这还真不是沈烈给他出的主意,而是汪顺自己上书天子,请求天子给他派一位监军。 对此人的知趣,沈烈十分满意。 依依惜别。 临走前。 沈烈仍是不太放心,便再三叮嘱了起来:“你如今在耽罗驻扎,不必顾虑,大可以放开手脚,一面招兵买马,一面购置战舰海船,早日将通往琉球,南洋的商路打通……” 什么雇佣兵,水手,熟练工匠,落魄军官…… 别管是哪一国的。 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才,我沈某统统都要! 不如此。 如何应对那野心勃勃的丰臣秀吉? “放手去做!” 沈烈言之凿凿。 有大明皇家在你背后撑腰。 你怕什么? 汪顺精神大振,赶忙应是。 而四下无人处。 沈烈便又低声道:“记住了……务必要替皇上,替本官……盯死那个丰臣秀吉!” 汪顺又应了一声,偷偷打量着这位厂卫大佬的侧脸,心中啧啧不由得称赞了起来。 在对待东瀛人,对待丰臣秀吉和织田家的态度上,这位沈大人与别人截然不同。 那些大明朝廷的官员是如何想的。 汪顺自然不知道。 不过在他身边的人里,不管是红毛人,佛朗机人,甚至李旦麾下的海盗头子们,都对倭国的实力不屑一顾。 认为经历了百年战乱的倭军不足为患。 而似乎。 这位沈大人对东瀛似乎存着深深的防备之心,或许在这个年月里,只有汪顺才能理解沈烈的担忧。 心中一动。 汪顺便也压低声音道:“依下官之意……下官可与德川家建立联系,密谋一番……” 沈烈点点头。 聪明! 只要能给丰臣秀吉扯一扯后腿,放手去做便是了。 于是二人对看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交办好了这一切,沈烈便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又挥了挥手,向着亲卫头子刀十三使了个眼色。 刀十三会意,便走向了一辆四轮马车。 掀开布帘。 将一位二八年华,身段丰盈,穿着大明女子服侍的鹅蛋脸少女请了下来,将她带到了总宪大人面前。 秋日里。 一轮暖阳照耀下,茶茶的气色不错,看的出来这些日子,她在这京城过的十分安逸,每天大概就是吃饱了睡。 睡醒了吃。 如今不但养的白白净净,容光焕发,那红色裙钗包裹下的娇躯,越发的娇艳欲滴了,就连举手投足之间,也多了几分大明女子才有的含蓄。 看起来。 竟然连神色也欢愉了许多。 而说话时。 茶茶便蹦蹦跳跳的走到了沈烈面前,献上了少女天真烂漫的笑容道:“你好呀……咱们又要去哪里?” 四周围。 诡异的安静中。 汪顺,刀十三等人赶忙心虚的将脸转开了。 而沈烈脸上,则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哄骗道:“到了码头,自然是……出海游玩咯。” 茶茶便甜甜一笑,开心的应道:“好的呐!” 瞧着她笑颜如花。 沈烈便低下头,掩着嘴发出了一声轻咳:“咳……带她上船。” 话音落。 一个汪顺的手下便心领神会的走了过来,向着茶茶抱了抱拳,然后带着她,向着停泊在不远处的一艘海船走去。 可走着走着。 这天真烂漫的东瀛少女,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异常,她看了看前面的战船,又往左右看了看,看着那负责看管她的壮汉。 猛然间回过头,看着含笑而立的沈烈,茶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忽然从那壮汉手中挣脱了出去。 然后…… 快步跑了回头,一头撞向了沈烈。 “哎?” 见此情景,沈烈便赶忙叫道:“赶紧的……拽着她!” 左右亲兵正要上前阻拦,将这异国少女抓住。 却未曾想。 这本性毕露的东瀛少女,向着刀十三等人连踢带踹,撕扯了起来,再然后便一头撞向了墙壁。 所幸。 被一个亲卫拦住了。 “哎哟喂!” 瞧着那发了疯一般挣扎的茶茶,沈烈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便只好大步走了过去,恫吓道。 “你做什么……老实点!” “反了你!” 第560章 冬至 瞧着这不太听话的倭国少女,沈烈脸一黑,便大步走了过去,严词训斥了起来:“你要作死么?” 干什么玩意儿啊! 反了你! 可不能由着她这样闹下去。 “老实点。” 随之。 沈烈便发出了一声不悦的冷哼:“乖乖上船!” 可茶茶不服,虽然被捉住了两条胳膊,却依旧向着沈烈龇牙道:“偏不……叫你的人放开我……我立刻便寻死!” 见她又要寻死觅活,沈烈便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混账……本老爷这里可不养闲人。” 你要是不回去,眼看着,老子将要到手的枪炮没了呀! 可茶茶似乎铁了心,挣扎着,梗着雪白脖颈道:“我不要你养,我……可以干活!” 在她早熟的窈窕娇躯上逡巡着。 沈烈只好又狠声恫吓道:“好,你不肯走,本老爷回头……就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怕不怕? 茶茶便将胸膛挺起,红着脸道:“卖呀,进了那个……窑子,哪个男人敢碰我,我便与他同归于尽!” 沈烈无言。 毫不怀疑她真能干的出来。 一旁。 众人哑然。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拿着东瀛少女没什么办法,似乎这自幼生长于东瀛的美貌少女,在这京城的小日子过的太安逸了。 倒眷恋大明的繁华来了,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一时间。 沈烈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也对。” 站在她的立场上来说,但凡能在大明京城这等繁华之地定居,就算是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行动受到了约束。 可至少在这京城,她吃得饱,穿的暖,睡的香呀。 再怎么。 就算是死! 她才十六岁,她才不愿意回到东瀛,去嫁给一个喜怒无常的糟老头子,并且那个糟老头子,还是小时候曾经抱过她的叔伯大爷。 搁谁身上也不乐意呀。 一阵无言过后。 空气一阵安静。 汪顺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只好一脸无奈的走了过来,劝说道:“天不早了,依下官之间,不如……算了吧。” 强扭的瓜不甜。 倘若真的将她绑上船,她又一心寻死,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反倒会弄巧成拙。 想了想。 沈烈便只好冲着这小女子狠狠瞪了一眼,接受了现实,这看起来稳赚不亏的生意竟然…… 砸在手里了! “罢了。” 不提了。 絮絮叨叨中。 与汪顺抱拳一礼,道了别,看着他登上了自己的座船,离开了天津卫码头,沈烈便不再理会那倔强的东瀛少女。 便快步离去。 随着沈烈一行人渐行渐远,而那东瀛小娘子便擦了擦眼泪,紧紧跟随,生怕这大坏人将她仍在这里不管了。 少女跌跌撞撞的身影后,是正在建设中的天津卫码头。 那天然良港。 还有那一排排青砖建造的厂房,隐隐可以见到雏形,那厂房中,摆满了一台台并联的珍妮纺纱机。 风一吹。 天空中忽然变得乌云密布,不多时,天空中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滴,说来也真是奇了。 连续几年的旱灾过后,这万历十年的雨水便格外的充沛,似乎预兆着,一个丰收之年的来临。 时光荏苒,一个月后。 随着一场初雪落下,天气开始变得寒冷了起来,而京城又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先是各地犯官陆续到案。 入了诏狱。 不少言官御史被流放,而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之中,平白多了不少站街的番子和锦衣卫。 皇权威压之下。 言官,士林开始变得沉默,随之而来的是翰林院,朝廷六部开始摆烂,户部,兵部官员们开始渎职。 也有不少官员请辞的。 这一切。 都让老人们回忆起了嘉靖年间,也是这般慵懒中透着诡谲。 若非是那城门处张贴的朝廷邸报上,清晰的刊印着如今的年号,还有那些犯官的画像。 真会让人生出时空穿越的幻觉。 初雪过后。 沈家庄。 皑皑白雪覆盖下的原野中,透着欣欣向荣的生机,而沈烈则忙里偷闲,带着娇妻爱妾跑到了自家庄子里散心。 一片火热中。 在庄子里帮工的农妇们,从那成片的暖棚里,摘下了以沼气作为燃料栽种出来的反季节蔬菜。 然后一车一车的运到了京城,沈烈多年的苦心经营,如今终于受到了丰厚的回报。 专门给权贵之家,还有茶楼饭庄恭迎的昂贵反季节蔬菜,如今可正是供不应求,因此带来的丰厚利润。 让十里八村加入了合作社的农户们,一家家赚了个盆满钵满,不但家中有了余粮,隔三差五也能吃上肉了。 这在大明万历年间来说。 大概…… 只有地主家才能过上这样丰衣足食的日子。 甚至于。 不少感恩戴德的农户们,纷纷在家中给沈烈沈大人立了生词,每日早晚带着全家人烧香膜拜。 沈烈为之汗颜,生怕惹来不必要的非议,便下令叫人去将那些生祠干净拆掉,可是番子们前脚才拆了。 农户们后脚便又立了起来。 见怎么也无法禁绝,便只好听之任之了。 繁忙中。 沈烈闲来无事,便向着家丁中的几个浙军老卒,请教起了大名鼎鼎的戚家刀法,随着一招一式,一丝不苟。 不时引来了庄丁们的阵阵喝彩声。 “好!” 正兴起时。 不远处。 那热气腾腾的厨房里,走出了一位淡妆素雅的秀美女子,向着众人露出了娇憨的笑容道。 “开饭啦!” 沈烈便还刀入鞘,将刀扔给了一个庄丁,便向着不远处的方桌走去,而片刻后,热气腾腾的包子,各种炒菜便端了出来。 一口包子一口肉。 沈烈正吃的津津有味,却只见,人群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段丰腴,穿着红衣的异国少女。 那少女似乎刚从蔬菜大棚里出来,身上还沾染着点点泥土,又好似真的饿了,正在捧着一个大肉包子正在努力的啃着。 “哎?” 一看到茶茶。 沈烈便气不过,翻了个白眼,口中念叨着:“赔钱货……” 一旁。 尚未脱下素服的张静修,便好心的劝说了几句:“罢了,不要只数落她了,她……一个人流落在外,已经够可怜了。” 沈烈这才悻悻作罢。 却不知为何。 自从岳父离世之后,他这位娇妻的大小姐脾气便好似在一夜之间不见了,性子也变得温柔了起来,对夫婿千依百顺不说。 还时常去万寿山,陪着太后吃斋念经了, 吃饱了,喝足了。 随着沈烈步入了内宅的暖阁,在热炕头上盘膝而坐,翻看起了堆积的条陈和奏报。 面色却渐渐变得凝重。 第561章 战局 窗外是雪后初晴,隐隐传来了女子的欢声笑语,是沈府的丫鬟和妾身们穿着华美的厚实皮裘。 陪着女主人,在那落满白雪的庄子里嬉闹着。 而似乎。 丧父之痛稍解。 在妻妾们的欢声笑语中,沈烈便闭上眼睛,养了养精神,然后走过去关上了窗棂,便又踱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 坐到了暖炕上,用长满了老茧的手翻开了桌子上堆积的条陈,还有各种各样的密信。 然后便一封一封。 认认真真的翻看了起来。 这些密报中大多是驻守在宣府,大同,九边各地的厂卫密探,又或者夜不收们所发来的。 这些可以算是大明版本的特种兵,有些担负着侦查的重任,有些则负责暗杀,阻击…… 而辅佐大军征战本就是厂卫的职责。 而此刻。 静谧中。 沈烈用灼灼目光看着那洁白的纸上,用暗语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字迹,有一些看上去十分凌乱。 显然是在军情紧急时匆匆写下。 而有一些。 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人或许已经不在了。 目光一黯。 沈烈便提起了笔,将一些战死的属下从名册上划去,如往常一般给了双倍的抚恤金,让人送到他们的家中。 然后。 沈烈便凝神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这九边战局……” 不算好。 也不算差。 便如同这万历十年冬的朝局一般,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又或者说,陷入了死水一潭的烂泥塘。 而随着气温骤降。 凛冬将至。 宣大,九边之地,李如松,马林等各部明军发起的进攻持续了数月之后,不得已收兵罢战,集体转入了防御。 毫无疑问。 在这种严寒的天气里,各部明军出长城作战成了一件高风险的事情,侦查,补给都很困难。 倘若稍有不慎! 出塞作战的明军,随时会面临被围歼的局面,而身经百战的戚帅,自然绝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于是戚帅便及时速收缩兵力,将麾下精兵都集中到了几个大城里,以求安然渡过这个严冬。 来年再战。 而如今盘点战果,战果却寥寥无几。 很显然。 在经过了长达十余年的媾和苟安之后,武备松懈,九边明军的战斗力早已糜烂,在短时间内尚且难以恢复。 虽有戚帅坐镇,又有李如松,马林这样的悍将东征西讨,可只是靠着浙军,辽军的一部分精兵…… 数量实在是太少了。 如此。 前线明军虽耗费了大量军需,烧了大片鞑靼人赖以为生的草场,却难以对拥兵数十万的草原各部造成致命性的打击。 最终打成了一场消耗战。 静谧中。 沈烈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幽幽的叹了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战局……不乐观呀。” “草原……” 实在太大了! 压根找不到鞑靼人的主力。 而糟糕的是…… 随着明军推进了长城,转入了防御。 与此同时。 鞑靼,瓦剌各部却闻风而动,忽然活跃了起来,开始趁着严寒的天气,机动性极强的草原骑兵对大明边关展开了大规模的骚扰。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中原军队通常喜欢在夏,秋之交进攻草原。 只因这时候草木丰茂,牛羊正肥,大规模的进攻,雷霆扫穴,可以给游牧骑兵造成最大杀伤。 而游牧骑兵则喜欢在冬季掳掠边关,从囤货过冬的大明边民手中获得大量过冬的物资。 所以每每到了寒冬腊月,便是大明边民最难熬的时候,那些可怜巴巴的边民,还有那些世世代代驻守边关的军户。 数十万。 甚至上百万九边在恶劣的环境中,与天斗,与人斗,好不容易屯了一些过冬的粮食。 却又被突如其来的游牧亲兵烧杀劫掠,在血与火中艰难的挣扎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长此以往。 人心便渐渐的散了。 麻木了。 而此时。 收缩到大城里的明军却无力兼顾,就算戚帅有通天的本事,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年关将至,是各路乡党云集京城,锦衣玉食的权贵子弟正喜气洋洋,忙着走亲访友。 准备着好生钻营一番。 此时。 沈烈心中十分清楚,眼下唯一能帮上那些边民和军户的,便是这个时代的边关特种兵,那些数量不多,却极为精锐的边军夜不收。 翻看着手中的各种密报。 沈烈脑海中。 浮现出了那一张张因为冻伤而皲裂的面孔。 那一条条精壮的汉子,在冰天雪地中默默的忍耐着,与汹涌而来的游牧骑兵周旋着。 倒下了。 猩红的血迹在皑皑白雪中绽放。 那般惨烈,那般悲壮…… 那想象中的画面让沈烈沉默了,而深深的无力感浮上了心头,他能做的,只是尽量将厚实的棉甲,将各种军需拼命的调拨过去。 然后给他们优厚的抚恤金。 仅此而已。 而此时。 暖阁的门轻轻打开了,穿着皮裘的芸儿端着一碗姜汤,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 将托盘轻轻放在桌子上。 生怕发出哪怕是一点声音,打扰了沈烈的思路。 而沈烈也镇定了下来,便拿起狼毫写下了一系列的手令,通过平遥镖局在宣大,草原上经营多年的各种门路。 将厂卫在九边的人尽量动员起来,对厂卫布置在九边的人来说,这个严寒的冬天将面临着一场恶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眼看着姜汤都凉了。 一旁。 芸儿终于憋不住了,便撇着小嘴儿,小声抱怨着:“敢情这天下间的军国大事,如今……都落到咱家了么,兵部,内阁都是吃闲饭的么?” 沈烈低着头。 一言不发。 芸儿把姜汤又端了起来,放回了托盘,却又撅着小嘴儿,嘟囔着:“诺大个朝廷,也不能指着你一个人呐!” “敢情兵部,内阁的那些大人阁老们锦衣玉食,执掌权柄,有着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就不能干点人事儿么?” 心直口快的芸儿将托盘收好,便又走了过来,体贴的替夫婿揉捏着酸痛的太阳穴。 看着夫婿的黑眼圈。 芸儿却又忍不住,在沈烈耳边轻声絮叨了起来:“皇上也是狠心,这是……连休沐也不让人踏实么。” 好不容易放几天假,还得在家办公。 第562章 千古之谜 瞧着芸儿撅起来的小嘴儿,那一脸的不情愿。 沈烈哑然失笑,便只好安抚了几句:“好啦……知道了……皇上和大人们……” 一时语塞。 沈烈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咱皇上么。 如今皇上正忙着从各地入京轮值的班军中挑选人才,扩编他的三大营呐,还从内帑中拨了一笔银子,让兵仗局加紧打造火器军械。 估摸着。 皇上正一门心思的琢磨着,带领实力大增的三大营横刀立马,琢磨着御驾亲征呢。 不意外。 在咱大明成祖爷,永乐大帝的子孙之中。 除了那几个实在懦弱无能的,从英宗,武宗,到这位神宗皇帝,都对御驾亲征这件事有着执着的追求。 别管能不能打赢,有这份尚武之心便是好的。 尚武。 便代表着锐意进取。 “大人们……” 沈烈口中喃喃自语着,摇了摇头:“至于大人们,大人们自然有别的事情要忙。” 如今入了冬。 眼看一年一度的京察就要来临,在厂卫的弹压之下,大人们才消停了几天,便又不太安分了。 大人们正在通过各种门路,寻找着政敌们的小辫子,准备着在京察的时候大干一场呢。 万历一朝这便是常态。 可以想见的是。 不久之后便又是鸡毛满天飞,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往事,都会被政敌扒拉出来大做文章。 “乱七八糟!” 而此事本在情理之中。 如今把持朝政十几年的晋党垮台了,而看到了机会的齐楚浙党,还有最近才声名鹊起的东林党也开始作怪。 不安分了。 各自将心中的算盘敲的啪啪作响。 正摩拳擦掌。 准备逮着对方的小辫子往死里整! 最后…… 闹成了一地鸡毛。 亡了国。 无言中。 沈烈便向着愤愤不平的芸儿笑了笑,轻声道:“他们争他们的……我干我的,两不相干。”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他能做的。 便是将这破破烂烂的世界缝缝补补。 绝处逢生。 看着芸儿端着托盘走了出去,沈烈便又低下头,继续忙碌了起来,而暖阁里又变得静谧了起来。 却不知何时。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 而此时。 处置完了军务的沈烈,便又拿起了账本翻看着,投入了一笔资金之后,眼看着…… 设立在天津卫的纺纱工厂就要建成了。 而毫无疑问。 在这个时代。 这间使用了珍妮纺纱机的超级工厂,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杰作,将会给大明的纺织业,带来八倍,甚至十几倍的效率提升。 这是什么概念呀! 只是想想便叫人神往。 可是此刻。 沈烈眼中又不禁有些茫然,不由得喃喃自语着:“这样做……真的能带来工业革命么?” 反正历史教科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摸了摸头。 沈烈觉得这事儿有些可疑,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 可是哪里不对劲儿。 他又说不上来。 于是很快沈烈便陷入了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随手将公文一推,便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一个匣子。 打开匣子。 便又取出了里面放着的几册《永乐大典》。 不是原版。 是从宫中借阅的手抄本。 说起来。 这玩意儿还是嘉靖年间,还在翰林院当差的张居正和一群同僚,奉嘉靖皇帝之命亲笔抄写的。 这可是大明的宝贝呀! 好说歹说。 沈烈才说服了万岁爷,让他借出来查阅几天,用长满老茧的手指,轻抚着那古朴典雅的文字。 沈烈再次陷入了迷思。 他为何要借阅永乐大典呐,因为与所有的穿越众一般,长久以来,沈烈心中有一个始终无法释怀,也无法理解的疑惑。 为什么。 工业革命没有爆发在技术十分发达的大明? 又为什么。 以珍妮纺纱机的诞生为标志,工业革命爆发在鸟不拉屎的英伦三岛,不论怎么想…… 这都是毫无道理的事! 这件违背常理的事情,也是历史上的难解之谜,而一脸茫然的沈烈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这个问题搞清楚。 或许。 答案便在这《永乐大典》之中。 翻开了那泛黄的书页,沈烈再一次陷入了思索。 他常听人说起,关于西洋人的伪史,传说欧洲人宣扬的文艺复兴,其实本没有这回事。 爆发于欧洲的工业革命,凭空变出来的各种技术,便是那些西洋传教士从《永乐大典》里偷学的。 而沈烈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年月里,确实有几百个西洋传教士在大明各地传教,有些还在当地建立了教堂。 可是。 这说不通呀! 既然欧洲人靠着偷学大明的技术,完成了工业革命。 那么问题来了。 这结论根本站不住脚。 还是那句话。 说一千,道一万。 工业革命为何没有爆发在大明? 一页页。 翻看着这《永乐大典》的手抄本。 沈烈不由得沉迷其中,为这旷世巨作中记载的种种技术而沉迷,或许只有身处于这个时代。 才能明白这个年月的大明,手工业技术的是如此的发达。 以至于…… 很多奇思妙想与精湛的技艺传承。 让沈烈也叹为观止。 可越是如此,沈烈便越发迷茫了,口中便再次喃喃自语了起来:“工业革命为何没有爆发在大明呐?” 不应该呀。 怎么想也想不通。 沈烈便放下了书卷,起身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户,看着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那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被冷风一吹。 沈烈打了个寒噤,隐隐约约的好似抓到了什么灵感,便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看着那雪花在手中融化。 而脑海中。 似乎一道灵光划过。 沈烈忽然想通了什么,他忽然想到,传说中,发明了珍妮纺纱机的哈格里夫斯,他是一个…… 普普通通的织布工人。 而沈烈忽然又想到了,发明了蒸汽机的瓦特,出身于一个造船工匠家庭,而瓦特本人则是一个仪表修理厂的学徒。 发明了炸药的诺贝尔。 他却…… 只是美国艾利逊工厂里的一个实习生。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文化程度都不高,大多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教会教育,而纯粹是…… “熟练工匠!” 如果说一两个还是巧合,可这些推动了西方工业革命的标志性人物,个个都是熟练工匠。 那么。 答案便呼之欲出。 第563章 济世良药 这一刻。 沈烈忽然大彻大悟了。 “工业革命……不是诞生于哪一个人,哪一本书,也不是哪一个科学家,工业革命的原动力,来自于普通工匠阶层的发明创造。” 而哈格里夫斯,瓦特,诺贝尔这些人…… 都曾经是普普通通的工匠。 大多是学徒出身。 此时沈烈好似洞彻了天机,嘴巴微微张开,眼中却闪烁着睿智的神采,身处于这个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 沈烈心中…… 忽然明白所谓的西洋工业革命是怎么回事儿了。 从英伦三岛开始爆发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确实和西方人宣扬的文艺复兴没有一毛钱关系。 确实是欧洲人从大明偷学的技术。 然而。 却绝不是从《永乐大典》里偷的,因为西洋传教士,根本就没有机会阅览到被皇家珍藏的《永乐大典》。 西洋人第一次工业革命中应用的大量技术,比如纺织,锻造,水力机械,雕刻技术等等,是从大明工匠那里偷学去的。 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历史上第一批抵达华夏的传教士,除了著名的马可波罗之外,还有天主教神父鄂多立克等人。 而那个时代…… 华夏还处于元朝时期。 这样算起来,西洋传教士在华夏的土地上已经活跃了整整二百多年,并且这些抵达东方王朝的传教士。 很快被华夏王朝的精湛技艺,和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和丝绸,瓷器等各种华美的商品深深的震撼到了。 于是。 慕名而来的西洋商人,海盗们,便开始从大明贩卖商品,前往欧洲,从中谋取丰厚的利润。 再后来。 便有人动起了心思。 虽然和大明进行贸易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可是来一趟大明远隔千山万水,不管是运输成本还是危险性都极高。 稍不留神便会船毁人亡,或者葬身于茫茫沙漠之中。 那么。 为什么不把大明工匠的精湛技艺,各种先进的机械搬到欧洲本土,就地取材,制造出同样华美的商品呐? 那岂不是一本万利! 财帛动人心。 在刚刚走出了中世纪野蛮落后时代的欧洲,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在这些被偷学的技艺中。 首当其冲的便是大明的纺织技术。 为何是纺织? 因为纺织业利润最大,为何第一次工业革命爆发在英伦三岛呐,因为英国盛产原材料。 羊毛! 但凡能搞几台大明纺纱机,在盛产羊毛的英国本土搞纺织业,随便开一个小作坊,那便是暴利。 如此这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随着嗅到了商机的西洋航海家,将这些精湛的明技艺带回了欧洲,便因为其丰厚的利润,很快在民间传播了开来。 又经过常年累月的积累。 经过了成千上万名熟练工匠的模范。 学习之后。 最终在潜移默化之中,才有了工业革命的爆发。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 大彻大悟的沈烈打了个寒噤,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去,又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东学西渐!” 明白了。 欧洲人…… 在长达几百年的时间里,疯狂的吸取着华夏天朝的养分,才走出了黑暗的中世纪宗教极权时代。 又完成了工业革命。 从而变成了一个强大的文明。 正如沈烈出生的那个时代,华夏人也吸收了欧美科技的养分,即将完成民族复兴。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只是。 傲慢自大的西洋人,不愿意承认华夏人的优秀和聪明才智,不承认他们的老祖宗学习了华夏发达的技术。 从而编造出一部伪史罢了。 想通了。 沈烈徐徐的呼出了一口气,将珍贵的《永乐大典》手抄本,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匣子里。 而后便走出了暖阁,在雪后的庄子里徐徐踱着步子。 思索着。 “所以……为何……大明没有爆发工业革命?” 因为工匠的地位不同。 简直天差地别! 在欧洲,瓦特,诺贝尔这样的能工巧匠,可以通过发明创造而发家致富,甚至青史留名。 他们富裕了之后,便有了示范效应,成了其他工匠的榜样,甚至社会上名流,于是便又带动了更多的发明创造。 如此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而在大明的读书人眼中…… 这些。 是上不了台面的奇技淫巧,是不屑于去学习的。 此时。 沈烈想起了天津左卫中连饭都吃不上,每天蓬头垢面,连裤子都买不起的工匠营,一切便有了答案。 “因为……工匠的地位太低。” 甚至活的不如狗。 甚至于。 连后来的天启皇帝,只是因为喜欢做木匠活,对手工业产生了兴趣,便被清流言官污蔑成了昏君。 在这种环境下。 大明的工匠,哪来的原动力去搞发明创造? 工业革命又从何谈起? 口中默默的念叨着,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心中便又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心中一动。 看着那空旷的田野,沈烈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该怎么提高工匠的地位呐,最好的办法。 莫过于办学校,传播技术了。 一窍通,百窍通。 沈烈决定拿出一笔银子,在这沈家庄里划出一块地方,办一个培训纺纱技能的学堂。 再贴出布告,在这沈家庄附近,十里八村里招募一些吃苦耐劳的乡间女子,进入学堂来学习使用并联纺纱机。 再找来一些纺织技艺精湛的女子,让他的娇妻,爱妾,和丫鬟们领着招募来的农妇们学习纺纱。 学成之后。 便可以让这些乡间女子,去即将开工的纺织工厂里做工,顺便也给自己的娇妻爱妾找点活干。 “如此……” 沈烈琢磨着,随着技艺的普及,技术的传播,在大明这块土地上,早晚会出现瓦特和诺贝尔那样的人。 这工业革命的事…… 不就成了么! 随着沈烈眉头舒展开了,似乎找到了一剂救世良药。 不远处。 亲卫刀十三急匆匆走了进来,在沈烈耳边低语了起来:“大人……通州谷物所那边……有人闹事。” 沈烈微微皱眉,立刻便不乐意了,冷声道:“什么?” 谷物所有人闹事。 也正常。 打从今年秋天开始,刚过了农忙时节,雨水便开始变得充沛起来,才刚入冬便又下了一场好雪。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 来年必有一场罕见的大丰收。 可如此一来,那些高价收购了期票,赌来年灾荒,粮价暴涨的倒霉蛋自然坐不住了。 只怕是寝食难安呀。 第564章 打砸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 可是。 大白天! 公然到谷物所闹事这种恶劣的行为,自然不能纵容。 于是沈烈便将眼睛一瞪,怒气冲冲的挽起了袖子,低喝道:“那个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敢在谷物所闹事……走!” 回去看看。 老子要让他吃不了。 兜着走! 真当老子手中的绣春刀是摆设么? 刀十三赶忙应了一声,又提醒道:“大人,是……太国丈带着两位太国舅,领着好些家丁护院,聚众闹事,还砸烂了谷物所大门……拿着期票冲了进去,嚷嚷着要退票。” 一听这话。 沈烈才刚刚迈出的脚步,便立刻定住了。 一改之前杀气腾腾的态度,沈烈忽然变得和颜悦色,挥了挥手,轻声道:“哦……知道了……下去吧。” 我当是谁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却原来。 是太国丈和两位太国舅呀。 那没事了。 刀十三一愣,瞧着自家大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人傻了。 好半天。 这忠心耿耿的亲卫头子,才茫然道:“大人,咱们……不回去看看么?” 沈烈一本正经道:“回去做什么?” 谷物所出点事不是很正常嘛。 预料之中罢了。 “砸门?” 沈烈笑了笑:“那就砸呗。” 赌输了还不让人发泄么。 眼睛转了转。 沈烈便在心中盘算了起来,就算是把门砸了,再砸烂几张桌椅,统共也值不了几个钱。 挥了挥手。 沈烈便和颜悦色到:“砸呗……让他砸。” 不过。 退票是不可能的。 “不碍事。” 看着忽然变脸的指挥使大人。 刀十三呆若木鸡。 而沈烈想了想,便又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发出了几声轻咳道:“你回去……跟田洪说,让他……管好衙门里的事,本宪……尚要多歇息几天。 不管怎么说。 如今太国丈一家发飙了,开始耍横不讲理这个时候,他这个始作俑者是万万不能露面的, 先躲一躲吧。 刀十三赶忙应道:“是。” 瞧着自己的护卫头子大步走了,沈烈才摸了摸鼻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便又走进了暖阁还将门也关上了。 然后开始筹备女子纺织学堂的事。 同时间。 通州。 一大早。 大明太国丈,武清侯李伟便发飙了,气急败坏的领着两个儿子,还有大批家丁护院,酒肉朋友。 杀气腾腾的出现在谷物所外的长街之上。 足足有上百人提着枣木棍,镐头,大铁锤,在闹市中穿过,直奔谷物所而去,朝着那厚重的大门便是一通猛砸。 顷刻间。 原本十分繁忙的码头上变得鸡飞狗跳。 这谷物所门前原本有几个负责站街的东厂番子,瞧着那几百号凶徒杀气腾腾而来,吓得撒腿就跑。 拦也不敢拦。 于是又片刻后。 随着上百人轮番抡起了大铁锤,那谷物所大门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两位太国舅便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开始肆意打砸。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大乱。 四周围。 正在等待着交割粮食的商贾们,吓的慌忙躲避,站在远处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什么。 “这是谁呀……好大的威风。” “这可是皇亲国戚!” 谁敢管? 可是…… 冲进了谷物所的太国舅和两个儿子,带着党羽们在空荡荡的办事大厅里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人。 那些谷物所官员,书办都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知去向。 红了眼。 两位太国舅又提着枣木棍,冲向了几条街外的东厂通州百户所,却赫然发现,东厂百户所里也早是人去楼空。 从百户,总旗,小旗官都不知所踪。 只剩下一些编制外的帮闲,在两位国舅爷的淫威下瑟瑟发抖,点头哈腰的赔笑着。 “冤枉,小人冤枉呀!” 太国丈一家虽然很生气,很凶悍,可还是讲点道理的,冤有头,债有主,太国舅爷并没有为难这些帮闲。 只是到处在码头上撒了野,到处搜寻东厂中人。 好一番鸡飞狗跳。 不远处。 隔着一条街外,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小院里,挂着红灯笼的门楣半掩,表明了住户流莺的身份。 顺着那半掩的门楣往里面看,便可以瞧见墙头上,时不时有人探头探脑的向着处张望。 而院子里则黑压压的挤满了人。 东厂通州百户所百户王虎,领着十几个手下躲到了此地,正在观察着对面街上的动静。 而屋子里竟然还有一位三十来岁,徐娘半老的流莺正撇着嘴,无奈的看着她的老相好王虎。 “死鬼……” 这死鬼一大早就跑过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来,吓得人家小心肝扑通扑通的乱跳。 多半是这死鬼在外面又造了什么孽。 引来了人家的追杀。 说话时,王虎便瞪了那流莺一眼,忙安抚了几句:“别声张……少不了你的好处。” 将一颗银豆子塞了过去,堵住了老相好的嘴。 王虎便往后面缩了缩。 此时。 趴在墙头上的一个番子,畏畏缩缩的问道:“大人,太国丈走远了……要不要……把门关上?” 一听这话。 王虎便赶忙抖擞起来,强自镇定道:“关什么门呐,别关……这叫灯下黑,踏踏实实在这里躲着吧,等到太国丈一家闹够了,便自然会散去,咱总宪大人都说了……” 王虎一边嘟囔着,三角眼中却闪烁着睿智的神采,想起了总宪大人离京之时,曾经给他留下的锦囊妙计。 大人果真神机妙算! 早就料定了会有人来闹事。 “大人说……” 不管是皇亲国戚,国公家的夫人,还是阁老家的子侄,人家要砸就让人家砸,要抢就抢。 倘若有人追问起来,真的躲不过去了,便随便找两个帮闲,文书什么的推出去顶缸。 实在不行再开革几个师爷。 大人还说什么临时工做的事。 他不知情。 王虎琢磨着临时工这几个字,越琢磨,便越是觉得奥妙无穷,对总宪大人的景仰之情便好似滔滔江水一般。 绵延不绝了。 同时间。 慈宁宫。 随着几个太后的娘家人进了宫。 那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妇人,便在这太后寝宫中哭哭啼啼起来,诉说着自己受到的冤屈。 “那谷物所的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连武清侯府的钱也敢坑呀! “反了,反了么!” 李太后皱着眉头,冷着脸,看着这几个娘家人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恶形恶状的市侩样子让她心中一阵厌恶。 “住口!” 随着一向性子温柔的太后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怒喝:“都是有身份的人,这般哭哭闹闹的成何体统!” 四周围。 几个妇人便赶忙收住了哭声,站在一旁,看着勃然大怒的太后,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第565章 大变活人 见性子柔顺宽和的李太后,忽然之间发了怒,瞧着太后那倾城玉容上布满了寒霜。 那几个太后的娘家人便吓了一跳,赶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站好了,不敢再撒泼哭闹。 而此时。 李太后气的血压都上来了,那雍容娇艳的白皙玉容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阴霾,甚或还有些烦躁。 对娘家人的不成器。 李太后是既厌恶,又无可奈何。 当初她年仅十四岁的时候,她那个不着调的亲爹李伟便瞒着她,替她偷偷报名参加了宫中选秀。 又因为她美貌过人,便很快在天下女子中脱颖而出,成了一名秀女。 可进了宫之后,因为没有门路,所以她成了一个地位十分卑微的宫女,可是老天爷眷顾让她遇到了先帝。 先帝一眼便被她的美貌打动了,对她十分宠溺,也让她顺利有了身孕,诞下了皇子,封了贵妃。 而她的娘家人自然也便水涨船高,攀上了枝头变了凤凰。 可是。 未曾想。 从先帝驾崩,皇儿登基,她也升格为太后开始。 她那个不成器的爹,两个哥哥还有这些娘家人便暴露出贪婪的本性,仗着皇亲国戚的势到处搜刮钱财。 这些年更是变本加厉。 直到。 这一次在期货买卖上吃了大亏,便跑了她的慈宁宫哭诉,撒泼…… 忍着心中厌恶。 李太后冷冷道:“回去吧……告诉武清侯父子……愿赌服输,此乃公道,莫要闹的满城风雨,若不然,休怪本宫不讲情面!” 几个妇人不敢再纠缠,忙躬身应道:“是。” 将这几个娘家的愚妇赶走,李太后又沉着玉脸,枯坐了半晌,心中便又有些怨怒。 当着娘家人的面,她这个做太后的要将一碗水端平,不便维护亲爹和两个哥哥,那只会助长他们的臭毛病。 可是在人后,李太后难免恼怒。 常言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 再怎么说,那也是皇上的亲外公呀。 那个沈烈…… 还真下的去手! 黛眉微皱。 李太后便沉着脸,向着一个心腹宫女道:“去问问武清侯,亏了多少银子,那银子……要回来了么?” 宫女赶忙应是。 不敢怠慢。 踩着小碎步匆忙离去。 而李太后则定了定心神,又开始在心中默念着道经,强行将心中的烦闷压了下去。 不出半个时辰。 宫女便打听到了消息,跑了回来,轻声细语道:“回圣慈太后的话,太国丈说……那期票贬损,总计……亏了十几万两现银。” 这个数字一报出来。 险些将李太后气的当场便晕过去了。 “十几万两……” 还是现银! 这是连房子也输光了吧! 就离谱! 从当年的裕王府开始,她便开始省吃俭用,将省下来的月例钱送回娘家,去补贴家用。 这些年,更是连这慈宁宫的吃穿用度也能省则省,都给了她那个贪婪无度的亲爹。 爹不争气,她这个做女儿的又能如何? 可是…… 这一下子便输了十几万两。 这让李太后如何不气! 深深的吸了口气,李太后冷冷道:“武清侯人呐?” 宫女赶忙小心翼翼道:“回圣慈太后的话,眼下……武清侯父子正带着一帮护院家丁,满大街的找人呐……看情形,那银子尚未讨回。” 李太后白皙的鼻翼微微翕张,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又冷冷道:“那人找到了么?” 宫女忙道:“不曾。” 说话时。 宫女神色有些古怪,便又低声道:“掌管通州谷物所的几位东厂属官,应是……躲起来了。” 一听这话。 李太后便愣住了。 想了想。 李太后便又狐疑道:“那……沈烈呐?” 宫女低着头,轻声道:“沈大人也躲起来了。” 于是慈宁宫中,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李太后是什么人呐,她可不是一般的宫中女子,而是垂怜听政十年的大明太后,她这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 只稍一沉吟。 李太后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便闪烁起了愤怒的异彩,这点小手腕能骗的了她那个不成器的爹。 可是能瞒的过她么? 敢情。 那个沈烈搞出个谷物所,用那些期票,坑了皇上的外公家之后,便堂而皇之的来了个失踪术。 来了一招大变活人。 “呵呵。” 识破了沈烈的心思,李太后怒极,便沉着脸,徐徐站了起来,那白皙娇艳的玉容上已满是怒意。 “呵呵呵。” 随着太后发出了几声冷笑,四周围,慈宁宫中的宫女,太监们都吓坏了,这些年…… 可是极少见到吃斋念经的太后发怒了。 “传下去。” 随着李太后冰冷的声音响起,让这温暖的寝宫中,泛起了森森寒意:“叫人去查一查厂卫沈大人的去除,立刻回禀本宫。” 随着心腹宫女应了一声。 急匆匆走了。 以温柔端庄闻名于世的大明太后,那双凤目圆睁,口中也在喃喃自语着:“还真以为本宫没有脾气了呀!” 同时间。 沈家庄。 书房里。 沈烈提着上等狼毫制成的毛笔,斟酌着关于女子学堂的布告,这个年月的风气其实还是很开明的。 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长于深闺之中的都是官家小姐,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户人家女子。 而对于乡间女人来说,下地干活,到地主家当仆妇,打短工,都是十分寻常的事。 这个年月。 乡间女子若是在家养着不干活,吃闲饭。 可是会饿死人的。 很快。 一份招募女子学徒的公告一蹴而就,依旧是粗鄙的乡间俚语,再发动家中妻妾多抄几份。 今天便去十里八村的村口贴好,才刚刚忙完了布告的事,王虎便偷偷摸摸的骑着马,跑来了沈家庄。 一瞧见这灰头土脸的手下,沈烈脸色一沉,不悦道:“不是让你在谷物所盯着么?” 谁叫你来本大人这里的? 王虎赶忙快步走过来,苦着脸道:“盯不住了呀,大人……谷物所让人砸光了,大门都被搬走了。” 皇上的亲外公发飙了。 这谁惹的起呀? 沈烈略略吃了一惊,便强自镇定下来,安抚道:“本官知道了……那所里的银钱呐?” 王虎忙拍着胸膛道:“下官办事,大人放心,银钱早就搬走了,如今……都藏在了北镇抚司后院的地窖里。” 第566章 太后驾到 一听这话。 沈烈便放下心来,又沉吟着道:“钱没事就好……左右无事,那就让大伙都休沐吧,多歇两天。” 好汉不吃眼前亏。 先躲起来避避风头吧。 “嗯。” 沈烈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便挥手道:“下去吧,你也辛苦了,拿本官的条子从账上支五十两银子,找个地方快活两天去吧。” 本官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了功臣。 王虎便立刻眉飞色舞道:“谢大人赏,大人真英明也。” 沈烈神色一整,便警告道:“省着点花,别都仍在那些流莺家中,攒点钱……早点成个家。” 王虎赶忙点头哈腰的赔笑着,也不知往没往心里去。 随手披了张条子,打发走了王虎。 沈烈心中稍安,便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 如今…… 反正银子到手了,还藏的十分稳妥之地,等风声过去了,再将谷物所重新装修一番。 重新开业便是了。 几张破桌子,几把破椅子砸了就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他出生的那个世界里,一般来说都是这么干的。 定了定神。 沈烈便又盘膝坐在了暖炕上,美滋滋的拿起了一册《永乐大典》翻看了起来,很快便沉浸在那书中的世界中。 难以自拔。 可是很快。 门外便又响起脚步声,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随着房门打开,冷风拂面而来,让沈烈打了个寒噤。 他还以为是王虎又回来了,也不曾抬头,便佯怒骂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老子不是让你找个地方快活去么,怎么着……还得老子给你叫几个姑娘不成?” 话音落。 对方并未回应。 而沈烈也忽然觉察到一丝不妥,便猛的抬起头,便看到了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这美妇人凤冠霞帔,裹着厚厚的皮裘,正在用一双凤目冷冷的看着,雍容混着淡淡的胭脂气味扑面而来。 还略略带着一丝寒意。 而美妇人身后则站满了人,有宫女,太监,侍卫,还有她的娇妻,爱妾,丫鬟们…… 张静修,芸儿正在冲着沈烈猛使眼色,都吓坏了,当着太后的面,这都是说的什么混账话呀。 怎么还扯上窑姐儿了? 空气中。 气氛有那么一丝丝尴尬。 “哎哟喂!” 一个激灵。 沈烈从暖炕上翻身坐起。 下了地。 便手忙脚乱的整理好衣裳,大礼参拜;“下官叩见圣慈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音未落。 耳边。 便响起了太后清冷的声音:“起来吧。” 随着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沈烈赶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沈烈心中开始打鼓。 千算万算,人算不如天算,怎么把太后给惹出来了呀。 而此时。 耳边再次响起太后嘲弄的声音:“沈大人,你倒是无事一身轻,躲在这里享清闲,让本宫这一顿好找呀!” 感觉到太后语带嘲讽。 沈烈嘴角抽搐了几下,便赶忙轻声细语的应道:“臣不敢,臣……惭愧!” 说这话的时候。 沈烈竖起了耳朵,似乎听到了太后生气时发出的喘气声,从这急促的喘气声判断。 太后…… 现在一定很生气。 可太后为什么生气呐…… 沈烈心中自然明镜一般敞亮。 又随着那轻柔的脚步声响起,沈烈赶忙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的做乖顺状,而整个暖阁里都是一片沉寂。 直到片刻后。 暖阁中,便又响起了李太后清冷的声音:“都下去吧,本宫有要事与沈大人相商。” 宫女太监们便赶忙低眉顺眼的应了。 弯着腰。 退了出去。 还从外面将房门轻轻掩上,只留下一个心腹宫女,一个技勇太监在这房中陪伴着。 不管怎样说。 这个沈烈也是她皇儿手下的头号爱将,又是厂卫首领,就算是太后也得给几分薄面,不好在人前训斥他。 尴尬。 无尽的尴尬中。 随着那房门掩上,下人纷纷退了出去,在门外守着。 沈烈便好似如梦方醒一般,赶忙上前应承了起来:“圣慈太后……快请坐吧。”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想必太后一路赶来沈家庄找他算账,也是有些累了吧,还愣着做什么。 “咳。” 随着沈烈捂住嘴,发出一声轻咳,外面的娇妻爱妾便清醒过来,赶忙去准备茶水,果品,顺便将暖炕烧的热一些。 而李太后虽然神态不善,却还是轻移莲步,走到了桌旁,在那张并不算华美却十分舒适的太师椅上坐下了。 沈烈这才抽空擦了把汗,也不敢抬头看,等到爱妾芸儿将热茶送了进来,便赶忙再应承几句,说两句好话。 “太后圣驾光临,寒舍可真是蓬荜生辉……” 奉承话还没说完。 李太后却已颇为不耐,冷声道:“本宫也不与你掰扯,你速速将太国丈家的银钱退回去吧。“ 这一句话。 又让沈烈身上冒出了冷汗,在心中犯起了嘀咕。 未曾想。 太后做事这么直接的嘛。 不过…… 那可是十几万两银子,退钱是万万不可能的,吃到我沈某嘴里的肉,万万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正低头不语时。 太后却又盛怒道:“怎么,你不愿意?” 沈烈忙道:“愿意,臣愿意。” 臣也没说不退钱,这怎么还急了呐。 眼睛转了转。 急中生智。 沈烈便低着头,支支吾吾起来:“不过……太后明见,这钱……臣可以退。” 太后都追来沈家庄了,一毛不拔也不太合适。 顷刻间。 李太后雍容的玉脸上,那冰冷的神色变缓和了许多。 可未曾想。 沈烈又搓着手,吞吞吐吐道:“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谷物所也有自己的规矩,这钱……可不能全退。” 一瞬间。 李太后愤怒的心情才刚刚缓解了一些,血压又开始飙高,那呼吸便又急促了起来。 不过。 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 很快。 李太后便不冷不热道:“哦,那你打算退多少呀……沈大人!” 终于。 沈烈抬起头看了看当朝太后那倾城玉容,试探着轻声道:“半成……如何?” 话音落。 眼瞧着太后凤目圆睁,沈烈便赶忙识趣的改口道:“一成,不……一成半!” 不能再多了。 眼瞧着太后又要发怒,沈烈也急了,将两手一摊,便开始大叫委屈:“启禀太后……天地良心呐!” 还讲不讲理了呀? 是太国丈非和人家对赌期票,输了个精光,和我沈某人有什么相干呀,再说了。 那十几万两银子又不全是我沈某人拿了,我沈某只是从中做保,然后收了双方各三成的手续费。 退一成半。 这已经是我沈某的底线了。 “若不然。” 沈烈摊着手,将下巴一抬,便嚷嚷了起来:“太后叫人将微臣推出去砍了吧!” 臣仁至义尽了呀! 第567章 留宿 此时沈烈也急眼了,情急下便梗着脖子。 面红耳赤。 沈烈在当朝太后面前抗辩着:“太国丈家的银子……顶多退一成半,再多……臣也无能为力。” 若不然。 “太后还是杀了臣吧!” 吃到嘴里的肥肉,又硬生生吐出去了一成半。 难受呀! 当朝太后也得讲道理呀! 而此时。 李太后也怒了,怒气冲冲道。 “你!” 此时她凤目圆睁,胸口剧烈起伏,盛怒之下……终究还是险险控制住了喷薄而出的怒意。 祭出了那些年垂帘听政的时候,被那些气死人的言官清流,铁脖子御史锻炼出来的忍功。 话到嘴边。 又硬生生被太后吞了下去。 可怕的沉寂中。 李太后揉着腾腾直跳的太阳穴,在心中暗自盘算了起来,权衡了一番利害,便只好从红润的嘴角溢出了一声冷哼。 “哼!” 这一声娇哼。 似乎代表着太后的妥协。 这终究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奇女子。 见此情景,沈烈便赶忙将姿态放低,躬身一礼道:“太后圣明,这银子……臣明日便叫人送还到太国丈府上。” 又是一阵沉寂过后。 太后便沉着脸,应了一声:“嗯,如此甚好。” 能拿回一成半,似乎…… 也只能如此了。 沈烈心中松了口气,便赶忙又赔上了几句好话,偷偷看着太后白皙娇媚的侧颜,那端庄的仪态。 却心中凛然。 未曾想。 这位淡出了朝政,一心在宫中吃斋念经的当朝太后,若是真的发飙了,这威势竟然如此可怕。 这般威势。 与她端庄雍容的仪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雷霆雨露,莫过于此。 瞧着太后怒容稍解。 沈烈便偷偷抹了把手心的汗,赶忙又低声宽慰道:“太后请息怒,喝口水吧,到了臣这庄子里,太后……请放宽心便是。” 就因为这么点银子,气坏了身子也不值当啊! “财去人安乐!” 眼看着。 李太后娇艳的俏脸上带着一抹冷笑,别有深意的应了一声:“哦……要这么说,本宫还得替太国丈一家多谢你沈大人么?” 沈烈忙道:“那也不至于,不至于。” 这也就是太后来了! 说话时。 沈烈下巴便又抬了起来,在心中嘀咕着,这要是换一个人来,我沈某都懒得搭理他…… “愿赌服输么。” 见他如此。 李太后也是无可奈何,或许也是真的渴了,便拿起了桌子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而此时。 她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神色,便挥了挥手,轻声道:“下去吧,本宫乏了,要歇一歇。” 沈烈忙道:“是。” 低着头。 沈烈轻手轻脚的从暖阁里退了出去,然后将关门掩上,站在了冰天雪地中的院子里。 被冷风一吹。 忽然。 看着院子里正在守候的宫女,太监,还有御前侍卫们,正眼巴巴的看着他,沈烈回过神来了。 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沈烈便忍不住摸了摸头,口中喃喃自语着:“不对呀……这暖阁不是我的卧房么。” 我为什么要出来? 可是。 他也不敢问,也不敢再推门进去打搅太后,便只好向着娇妻,爱妾,还有庄丁们吩咐了几句。 “赶紧的……把厢房收拾出来,再熬制一些姜汤,做点膳食送过来,让大伙暖暖身子。” 随着一通忙乱。 夜幕下的沈家庄忙碌了起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侍卫,宫女们喝下了姜汤,吃了点膳食,又轮流走进厢房里取暖。 随着那一道道感激的目光看了过来。 大伙倒是习以为常了。 在宫里当差的侍卫,宫女,太监们心中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别管外面怎么抹黑,怎么泼脏水。 沈爷都是个大好人。 片刻后。 暖阁里。 李太后一路从宫中赶来,或许也是真的累了,又喝了几口热茶,吃了几样糕点,便觉得这房中太热。 出了汗。 那华贵的皮裘便有些穿不住了。 于是她便在心腹宫女的服侍下走向了暖炕,想要小憩片刻,随着纤纤素手伸向了华贵端庄的宫装。 猛然间。 看到了那暖炕上摆着的书桌,书卷,棉被,还有一件男子的衣衫,那伸向扣子的纤手便僵住了。 忽然之间回过神来了,李太后才意识到这不是慈宁宫,而是属于一个年轻男子的卧房兼书房。 也是他在家中办公,临时休息的地方。 瞧着那略显凌乱的书桌,那摆在一旁的枕头,棉被,散发着男子气息的各种卧具。 李太后呆了呆,便赶忙轻啐了一口,又将皮裘穿上了,赶忙将自己丰腴的身子裹紧。 定了定神。 李太后便向着心腹宫女,轻声道:“去……叫他们准备一番,本宫要起驾回宫。” 可她身边侍奉了多年的老宫女,却大着胆子劝说了起来:“太后,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了,这……” 这个时辰。 天早就黑了。 李太后又是一呆,也知道自己被气糊涂了,有些进退失据,便赶忙捏了捏自己的腿,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疼痛让这位大明皇太后渐渐恢复了理智。 想了想。 李太后便又吩咐道:“那就去城外的皇庄里,对付一晚上吧,明日一早咱们便动身回宫。” 她记得有一处皇庄,就在距这里不远处。 老宫女应了一声,却又劝了几句:“可……去皇庄也有十几里呢,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雪,但凡有个闪失……依奴婢之见,倒不如……圣慈太后便屈尊一番,权且在这沈家庄住下?” 心腹宫女这一番劝说,让李太后也动容了,虽说有些不合规矩,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宫女便如释重负,赶忙躬身退了出去,让沈家庄的人为太后准备夜宵,热水,还有住处。 于是乎。 诺大的庄子便又忙碌了起来。 “快!” 一听说太后要在沈家庄过夜,沈烈便赶忙吩咐娇妻进房伴驾,让爱妾赶紧去收拾一个暖阁出来。 被褥都要换新的。 大雪纷飞中。 随着张静修陪伴着太后,走进了一间客房,梳洗过后都安歇了,一切便又井井有条。 直到午夜时分。 沈烈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关上门,拍了拍皮裘上落满的白雪,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不易啊。” 可算是糊弄过去了。 真不容易。 而同时间,内宅。 梳洗过后。 李太后一身清爽的在火炕上躺下了,和衣而卧,凤目微闭,一边与心腹宫女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第568章 大雪封山 却不知为何。 那跟随着李太后从裕王府,一路到了慈宁宫的心腹老宫女,闲了下来,便开始一个劲的说起了沈烈的好话。 “太后容禀……且不说太国丈家输了多少钱。” 老宫女轻声细语,在太后面前絮叨着:“听说那丰城侯家的几位公子,倒卖期票亏了五万多两银子,连上百亩水浇地都输了个干干净净。” “还有秦王府,鲁王府……这几位好赌的王爷,都在谷物所输给了几十万两雪花银。” 言下之意。 太后此番出面,能要回几万两银子…… 沈大人已经很给面子了。 此时。 李太后气也消了,只是有些怨怒道:“沈烈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帮着他说话?” 老宫女吓了一跳。 赶忙讨饶。 可这是多少年来,一直跟着她的老宫女了,李太后也不愿和她计较,只是埋怨了几句,便将疲惫的身子舒展开了。 困意袭来便沉沉睡去。 鹅毛大雪中。 暖阁中却温暖如春,只剩下纯净均匀的呼吸声。 一夜过后。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却已经大亮。 从酣睡中醒来。 李太后赶忙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看着那透亮的窗户纸,一时间神智竟有些恍惚,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好半天。 太后才斜斜的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意识到了什么,这里不是慈宁宫,而是她一个臣子的农庄。 暖阁中十分温暖,火炕上十分柔软。 而天色却已经大亮。 不对。 应该是…… 快晌午了。 一个不小心睡过了头,这让在宫中循规蹈矩了十几年的李太后,不自觉的有些发慌,甚至觉得有些尴尬。 可是又藏不住的惬意。 神清气爽。 这一觉好睡呀,便似乎,十几年来在宫中积攒的疲惫都爆发了出来,那丰腴的身子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懒洋洋的不想动。 直到。 老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李太后才赶忙披着衣裳下了地,却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犯了清规戒律的忐忑感。 “咳。” 李太后赶忙将这忐忑收起。 整了整玉容。 在老宫女的服侍下,将那略显凌乱的衣衫正好,又经过一番梳洗打扮过后,再匆匆用了些膳食。 那打破了森严规矩的忐忑感才渐渐消散。 梳洗过后。 瞧着容光焕发的太后,老宫女喜不自胜,又絮叨了起来,说什么宫中憋闷,万寿山景致虽好,可是地方却实在太小了。 就那么几棵树,一个大湖,一座宝塔,看了十几年也该腻了,闲来无事便应该多出来走走。 散散心。 就算是不能来沈家庄,到十里外的皇庄园子里将养几日,那也能睡得好,吃的饱。 李太后早已习惯了她的絮叨,于是便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容颜,气色果然比平日好了许多。 不由得心中有些动容。 可规矩就是规矩,李太后估算了一下时辰,再耽搁下去便是午后了,也该走了。 清了清嗓子。 李太后便轻声道:“传下去,起驾回宫。” 话音落。 老宫女却赶忙福了一福,笑着道:“回圣慈皇太后的话,今日呀……咱们怕是又走不了啦。” 李太后黛眉微皱,不悦道:“又在说什么胡话?” 老宫女便含笑走到了窗边,推开了那厚厚油纸覆盖的窗棂,随着一阵凉意袭来,这时才赫然发现。 窗外早已是白雪皑皑。 在往远处看。 大雪封山,没到膝盖以上的厚厚积雪,早已将那不远处的燕山山脉,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这种天气…… 怕是哪里也去不成了。 要回宫。 也得等几天后积雪融化了。 李太后微微错愕,那倾城玉容上现出了几分无奈,便只好将厚实的皮裘裹紧,耐着性子在这房中安坐。 不多时。 随着那沈烈之妻,太师之女带着丫鬟匆匆赶来,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气氛渐渐变的安逸了起来。 午后闲暇,下人将厚厚的积雪清扫了出来,运走了,而小院中十分静谧,却不知为何。 这久违的慵懒,让李太后芳心中竟忽然轻松了许多。 又睡了个回笼觉。 翻身坐起时。 雍容华贵的太后玉脸上,竟然微微泛起了红晕,总觉得这般懒散,睡了吃,吃了睡,在臣子眼中有失身份。 不过。 好歹沈烈之妻也不是外人,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帝师之女,一品诰命,时常在宫中走动的熟人。 闲聊了几句家常。 想了想。 太后便索性带着几个宫女,侍卫从小院中走出,本打算赏一赏雪景,到处走一走,可一行人刚从内宅中走了出来。 一行人便停住了。 昨天是夜里坐着太后銮驾来的,看的不真切,如今天亮了,却只见这诺大的沈家庄,好一番雪后盛景展现在众人面前。 整洁的院落,一排排瓦房错落有致,铺着青砖的地面没有半分泥泞,田亩,冰封的鱼塘映入眼帘。 山脚下是又是成排的暖棚,鸡舍,猪圈…… 却不见半分烟火气。 愣着半晌。 李太后忽然觉察到了什么,左看看,右看看,颇为惊奇,这庄子可真是奇了,不烧木柴,也不烧木炭。 可这暖阁里的燃料是打哪来的呢? 留心观察。 只能瞧见一根根精铁打造的管子,从一个房间连接到另一个房间,上面还包裹着厚厚的棉麻之物。 相比奥妙就在这些管子里。 可碍于面子,堂堂大明太耨也不好开口询问,便只好带着一脑门的问号走出内宅。 而忽然之间,喧哗声便扑面而来。 却只见。 那不远处的沈家庄门口却已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 隔着数十丈远,瞧着那人头攒动,李太后终忍不住微微错愕道:“这是在做什么呐?” 赶大集么? 一旁。 张静修忙轻声辩解道:“回太后的话,是……我家老爷的主意,要置办一个女工学堂。” “学堂……” 随着当朝太后心中惊奇,便不由自主的驻足围观,果然那人群中都是些妇人,又或者农家女。 一阵惊奇。 太后便又奇道:“学什么呀?” 张静修忙轻声道:“学纺织。” 这一问一答。 让当朝太后又愣住了,瞧着那人声鼎沸处,正在报名登记的民间女子们,总觉得这沈家庄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新奇。 如此…… 真叫人大开眼界。 而那人群中惊鸿一瞥,李太后便瞧见了一个穿着皮裘,带着面貌的英武青年,正带着庄丁忙前忙后。 那嗓门可大了。 “别挤……都有份……排队去!” 第569章 学堂 这纷纷攘攘中。 只见沈家庄那高大的门楣内外。 里三层,外三层。 一大早便挤得水泄不通。 凝神观瞧,人群中有上至五六十岁的老妇人,下至十二三岁的少女,还有不少带着孩子的中年女子挤成了一团。 瞧着还挺危险。 这场面让沈烈冷汗都下来了。 “失算了。” 万万没想到。 来参加女子学堂的人会这样多。 老乡们实在太热情了,招收纺织学徒的布告已贴出去,十里八村的妇人,村姑们便不顾大雪封山。 在家中男人陪伴下蜂拥而来。 为了赶路,好些人都冻的鼻青脸肿,鞋子,裤管上都结冰了,陆续赶来的人群,险些将沈家庄的大门都挤塌了。 “别挤!” 沈烈也真是怕挤出事,便带着庄丁在人群中穿梭个不停,尽力维持着混乱的秩序。 这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着实没有半分厂卫指挥使的体面。 可那些女子仍旧争先恐后。 便好似。 生怕落在人后,而没了生计。 正乱哄哄时。 这般喧闹混乱的场面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天怒吼。 “肃静!” 好大的嗓门。 终于。 沈烈怒了,大嗓门将上千女子都震住了,齐刷刷将目光看了过来,空气在这一刻好似凝滞了。 “排好队!” 挽起了袖子。 沈烈便急吼吼的冲着几个不守规矩的老妇人去了,将唾沫星子喷到了老妇人脸上。 “挤什么挤,这么大岁数了,能礼让一些么,没看见有带孩子的么……来人呐……” “再挤……便将人轰出去!” 瞧着这位一脸凶相的庄主大人,还有那些凶巴巴的庄丁,上千个乡间女子都害怕了,便赶忙低下了头,乖乖的在庄丁指挥下排好了队。 而人群中。 却响起了孩童的哭闹声。 妇人们便赶忙捂住了孩童的嘴,安抚了起来:“别怕……沈庄子是好人呐,平日里……待人可随和了。” 今天。 估摸着。 也是是真急了才这么凶。 说话时。 却只见。 沈庄子那双虎目圆整,忽然看了过来,于是妇人便吓的低下了头,怀中的孩子却哭的更大声了。 于是片刻后。 在孩童的哭闹声中。 秩序井然。 这画面。 让站在不远处的李太后吃了一惊,瞪大了明亮的凤目,看着气急败坏的沈磊,那白皙嘴角微微翕张。 便好似…… 瞧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堂堂厂卫大佬,皇儿的心腹爱将,手握厂卫缇骑的朝廷重臣这一顿吼。 竟然。 把孩子都吓哭了。 于是乎。 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明,道不明的尴尬。 张静修在一旁红着脸,慌忙告罪:“我家老爷性子急,口不择言惊扰了太后,望太后……息怒。” 张大小姐俏脸上火烧火燎的,在心中嘀咕着。 这死鬼! 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呀。 当着太后的面发什么脾气呀,竟然连孩子都吓哭了。 这还是人了干的事儿么? 在张静修的忐忑中。 李太后自然不会生气,也不会见怪,她可不是那些生长于深闺之中,满脑子天真烂漫的大户人家娇小姐。 她可是垂帘听政了十年的大明皇太后,亲手栽培了当今天子,又辅助张居正开创了大明新政的女子。 这世上的忠臣,奸臣,大义凛然的清流,一肚子男盗女娼的阁老,她什么人没见过? 李太后心中自然明白。 看上去凶巴巴的彪形大汉未必是坏人,而羽扇纶巾,风度翩翩,看上去斯文儒雅的也未必是好人。 又或许。 李太后是见怪不怪了。 甚至于。 她还觉得这般恶形恶状的沈烈有些憨。 有些…… 顺眼了。 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不碍事。” 随着李太后嘴角微微上扬,溢出了一丝笑容,向着沈烈之妻安抚了几句,让她不要多心。 可是很快。 他却又对这女工学堂十分好奇。 瞧着那人头攒动处。 李太后便轻声细语的追问了起来:“你方才说,要在庄子里办学堂,可这么多女子聚在此地,吃,住……想必花费不轻吧,寻常庄户人家能负担么?” 她满心以为。 上学堂这事儿自然是要交学费的。 至少。 一个庄稼人的女儿,是万万念不起学堂的。 切不要说女子。 就是一个男人要念书,对一家人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 张静修闻言,忙柔声道:“回太后的话,这学堂管吃住,不收钱……学成之后进厂做工,薪俸比寻常衙役还要高一些。” 李太后又是一愣,红唇微微张开。 若有所思。 “哦。” 难怪了。 却原来。 这新奇的女子学堂非但不收学费,还包吃,包住,甚至学成后还有如此优厚的待遇。 难怪这大雪天,一大早,这么多十里八村的女子便踩着厚厚的积雪蜂拥而来,险些将大门都挤塌了。 这就不奇怪了。 瞧着那秩序井然的人群,在庄门外排成了长队,还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赶来,李太后心中啧啧赞叹。 点点头。 此时。 太后那双明眸善睐的凤目,再看了那急吼吼到处乱跑的青年,便觉得更顺眼了一些。 她知道。 这才是干实事儿的人。 是国之栋梁。 她虽然不懂什么叫实业救国,不过长期辅佐张居正理政的经验告诉她,这沈烈…… 和那些满口大道理,张嘴就胡喷的言官清流比起来,那简直便是鸡群里的一只鹤,乌鸦群里的红凤凰了。 甚至于。 李太后心中竟生出一丝古怪的念头,这个沈烈虽然贪财了些,不过他得来的钱也确实都用在了实处,都用在了民生上。 这是实打实的善政呀! 还真有点…… 太师那些年锐意变法的气象了。 更甚至于。 她忽然觉得,沈烈坑了她那个不争气的亲爹,还有两个好赌成性的亲哥,似乎,好像…… 是在为民除害。 再然后。 她甚至觉得自己来登门讨要钱财这件事,是有些蛮不讲理,仗势欺人了,随着李太后玉容变得古怪。 在心中。 李太后赶忙将这个念头抹去,暗自轻啐了一口。 “这叫什么事儿呀!” 说话时。 沈烈一转身,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太后銮驾。 一愣神。 “哎?” 汗流浃背的沈烈吓了一大跳,便赶忙快步跑了过来,整了整衣衫,正要大礼参拜。 却被太后拦住了。 “免,地上凉。”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是。” 抬起头。 偷瞄了一眼太后倾城玉容。 沈烈竟有一瞬间的失神,怔怔的,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位圣慈皇太后,为什么忽然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第570章 北国风光 心中带着几分忐忑,沈烈便只好与娇妻并肩而立,在一旁垂手站着,等着这位大明皇太后的训示。 到此时。 李太后已心平气和,轻声细语道:“这学堂一事你做的很好,这个法子不错,于百姓,于民生皆有益处。” 这是善政! 多年来垂帘听政养成的习惯,让李太后觉得身为太后,她必须支持臣子去做这样的事。 黛眉微皱。 想了想。 李太后便又看着沈烈年轻英气的脸,徐徐道:“可以叫皇帝发一道旨意,让内阁商议推广开来……” 可是话说到一半,那柳叶黛眉便又皱了起来。 又闭嘴了。 李太后当然知道,这不过她是一厢情愿,便如同太师还在时,好多朝廷的善政一般。 是根本无法执行的。 玉容一冷。 李太后在心中沉吟着,让那些贪婪成性的地方官,成天哭穷的内阁,户部拿出这么大一笔钱。 给乡间女子办学堂,买机器,办作坊…… 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又是一个无法推行天下的愚蠢想法。 一时间。 太后白皙的嘴角微微翕张,竟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天真了,这番话本不该说出来的。 在皇儿的心腹爱将面前,这话有失水准。 不像是太后说出来的。 而此时。 略略有些尴尬的心情下,太后那倾城玉容竟微微泛红,火烧火燎了起来,气氛略略有些微妙。 瞧着太后倾城玉容上,那微微涨红的尴尬。 沈烈却赶忙行了一礼,真情实意道:“太后圣明。” 此刻。 沈烈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大明皇太后的景仰,这感情并无半分虚假,而是真的尊敬,甚至…… 还夹杂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人美,心善,又有手段。 母仪天下,想必便是如此了。 身为执掌后宫的当朝太后,她的办法能不能行得通,和她心中有没有百姓是两码事。 心是善的,在沈烈眼中,太后那白皙绝色的端庄俏脸,便看起来更加的明艳照人,说不出的仪态万千。 “嗯。” 在沈烈的委婉奉迎下,太后尴尬稍解,点了点头,便轻移莲步,在沈烈夫妻的陪伴下,也没去庄口凑热闹。 而是在这雪后清冷的庄子里,闲庭信步起来。 而雪后初晴,斜阳高照。 让不远处蜿蜒曲折的燕山山脉,看起来格外的壮美。 兴致到了。 沈烈便脱口而出:“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吟着几句诗。 沈烈忽然惊醒过来,赶忙将嘴巴紧紧闭上了,额头上冒出了一脑门的白毛汗,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这诗…… 是能随便抄的么。 而四周围。 太后,娇妻,宫女,太监,侍卫们都停住了脚步,用灼灼目光看了过来,让沈烈开始汗流浃背。 一阵安静。 太后白皙的嘴角又微微翕张,赞道:“好词,沈大人……为何不吟下去?” 可沈烈已经打定了主意。 将嘴巴闭紧了。 怎么也不肯念了。 又一阵安静。 瞧着沈烈尴尬的样子,兴许是觉得太滑稽,李太后那白皙的嘴角微微上扬,终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旁。 张静修也白了一眼,觉得自家老爷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有些掉价,便在口中嘟囔了起来。 “没做好的词吟出来做什么呀……” 可不管娇妻怎么埋怨,沈烈只是一言不发,在作死和掉价中,明智的抛弃了颜面。 面子又不值钱。 “臣无状。” 沈烈老脸微微一红,若无其事道:“请圣慈太后责罚。” 而太后…… 则明眸一扫,端庄妩媚的俏脸上,那笑容不由自主的再次绽放,连眼角不易觉察的几道纹路也舒展开了。 罚什么。 因为臣子作词做不下去罚俸禄么。 “哎……你呀。” 随着太后失笑摇头. 那明眸善睐。 百媚俱生。 一阵欢笑过后。 李太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停下了脚步,正色道:“过几日,你叫几个女先生进宫,也开一个女学堂。” 此时。 她想到的是紫禁城里,冷宫中那些大龄宫女,那些从嘉靖朝便进了宫,服侍嘉靖爷,还有…… 那些服侍先帝的宫女,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有的都五六十岁了,这些人又没有技能,又不愿意离开紫禁城。 便只好住在无人问津的冷宫中孤独终老。 这些人可怜,又可叹,为了供养她们每年也得花不少银子,对宫中来说也是一笔庞大的开销。 此时。 李太后怦然心动,触类旁通,便沉吟着道:“若是……让这些老宫女也学会这纺纱织布的手艺……” 一来让她们有点活干,二来可以自食其力。 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烈一愣,忙道:“臣明白,太后圣明,等着积雪融化之日……臣立刻便派人进宫。” 李太后点点头,应了一声:“劳烦你了……沈爱卿。” 沈烈忙谦逊起来:“臣不敢。” 这一番寒暄谦让,气氛变得温馨和睦起来,而四周围宫女,太监,侍卫们都含笑看着。 似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陪着这位娇艳的太后在庄子里走走停停,又进了大棚,摘了下反季节的蔬菜下了锅。 匆匆用了些素食。 李太后便回到暖阁里歇着去了,而沈烈瞧着那房门关上,心中便又涌出了一股暖流。 他自然明白…… 太后这么做,对他来说是一种无声的支持,皇家还是有不少农庄的,还不至于养活不起几千个宫女。 太后只是找了个借口,来给他沈某人撑腰。 试想…… 连宫中的女学都开办起来了,那些食古不化的腐儒,清流言官,谁还敢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呀? 那不是和太后过不去嘛! 心中感动。 沈烈忽然心中一动,便将刀十三叫了过来,轻声吩咐道:“你去……将本老爷那辆马车赶来,再去找几个老木匠……” 太后一番维护之意,他也不能辜负了。 投桃报李。 沈烈想把自己那辆四轮马车上的装饰都拆下来,按照皇家的礼仪重新装饰一番,然后…… 送给太后当做銮驾。 看着丁十三快步走了,沈烈便又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当然了,送太后一辆四轮马车是小意思。 不过。 他心中却有了别的念头。 一天的喧闹过后,随着天色渐晚,庄口排着的长队终于散了,报了名的女子喜气洋洋,错过了时辰的怅然若失。 “明日再来吧。” 在庄丁的叮嘱下。 人群散去。 而庄子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只不过。 这一晚格外的冷。 寒风刺骨。 又是一夜无话。 清晨来临。 当庄子里,下人和庄丁们早在爬起床忙碌了起来。 第571章 汗蒸 这一大早。 就在入住沈家庄的第二天。 当朝皇太后也早早便醒来,下了热炕头,在下人的服侍下开始梳洗打扮,还拿出了从不离身的道经,蒲团。 如往常一般开始了早课。 说起来。 这也是她从十四岁入宫,二十年来养成的循规蹈矩开始作祟,恢复了端庄的太后端起了架子。 不愿平白无故的让臣子看了自己的笑话。 做完了早课。 洗漱后。 皇太后便在老宫女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新衣,等着下人将膳食送入了房中,只略略用了些白粥青菜。 便斜靠在柔软的被褥上翻起了书。 雪后初晴。 那华美宫装包裹下的玉体横陈。 这般慵懒,这般静雅…… 抛下了一切。 倒颇有几分闲情逸致。 而不多时。 晌午了。 臣子便又叫人送来了午膳,可是瞧着那丰盛的菜色,在宫中也难得一见的反季节菜肴。 李太后便开始纠结了起来,与大明朝众多皇家女子一般,她崇尚道门养生之法,信奉少吃,吃素食…… 半饱为佳。 可偏偏这臣子家的饭菜,竟然将素食做的十分美味,将那豆腐青菜做的香喷喷,味道堪比东坡肉。 也不知用了什么调料,那斋饭做的喷香扑鼻,叫人口舌生津,那白生生的香米,色香味俱全,叫人垂涎欲滴。 对了。 纠结的李太后忽然想起来了。 “哦……” 她的这个臣子原本便是个厨子,并且厨艺还十分精湛,他们家的饭菜喷香扑鼻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乎。 李太后瞧着那一桌子热气腾腾的美食,那豆腐,那今天早晨现摘的青菜,纠结过后。 最终还是食欲战胜了理智,她决定不再和自己过不去,而是敞开胃口饱餐一顿…… 随着太后用纤纤素手拿起了筷子。 尝了尝滋味。 然后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下一顿不吃了。” 连吃了两碗香米,娇艳欲滴的太后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便在心中默默的下定了决心 “过午不食,过午不食……” 看着下人收拾走了碗筷。 李太后便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道家的养生经:“晚膳可不能再吃了,再这样吃下去……便要发福了。” 可她虽贵为太后,如今年纪也不过三十有四,若是在这个年纪便体态发福,从此变成个体态臃肿的老姑婆。 那可真比杀了她还难受。 于是在皇太后的默念中。 午后小憩了片刻。 才刚刚睡醒。 便只见。 心腹老宫女拿着一套新被褥走了进来,一瞧见太后,老宫女便又神神秘秘的怂恿了起来。 “启禀圣慈太后,奴婢跟您说呀……这庄子里的浴房呀……啧啧,真是别有洞天。” 瞧着老宫女神神叨叨,皇太后心中便有些不悦,这奴婢怎么又惦记上人家的浴房了。 这也太失礼了吧。 这么一大群人,在臣子家中过夜倒也罢了,上百宫女,太监,侍卫这一顿胡吃海喝。 竟然还议论起人家的澡房来了。 可架不住老宫女一个劲的怂恿,把这里的澡房说的天上无双,地下无二,成功的激起了皇太后的好奇心。 于是。 在这个雪后初晴,暖阳高照的午后。 终于。 当朝太后忍着心中的好奇,随着心腹宫女除了暖阁,穿过了弄堂,走进了这沈家庄内宅深处的澡房。 从外面看。 这澡房与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 等到太监们清了场,太后便迟疑着走了进去,可是一走进这澡房,热气便扑面而来。 朦胧中。 太后便又愣住了,第一眼看上去的感觉便是。 “热!” 未曾想。 这青砖铺就,并不华美的澡房中,除了干净整洁之外,雾气朦胧的什么也看不清。 可是那灼人的热气,一瞬间便让太后香汗淋漓。 雾气朦胧中。 太后赶忙退后了几步,才从那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中缓了过来,瞧着那弥漫的热气。 恍如仙境。 太后倾城玉容上满是惊讶,看了看极力怂恿的宫女,奇道:“这……” 这是澡房? 瞧着可不像呀。 谁家的澡房搞的像是蒸笼一般,这是让人洗澡还是蒸馒头呐,这是人呆的地方么。 老宫女在一旁却眉开眼笑,不停的嘀咕着:“太后容禀,刚开始是热,喘不过气,可过一会儿……等到汗出如浆时便舒坦了。” 李太后只是半信半疑。 又心中好奇。 瞧了瞧四下无人,也两天没好好洗过一个热水澡了,这让有洁癖的她有些按捺不住。 于是便在在宫女服侍下宽衣解带,将那华美端庄的宫装一件件脱掉,露出了羊脂白玉一般的窈窕身子。 一片耀眼的雪白中,依照宫女所言先冲了冲热水,然后便莲步轻移,试探着钻进了那热气腾腾的仙境之中。 果然…… 一瞬间便汗出如浆了。 又过了片刻。 她便尝到了这汗蒸房的妙处,便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出汗,虽大汗淋漓,却又说不出的惬意舒爽。 “嗯……” 随着那丰腴窈窕的身子舒展开了。 太后便开始享受起来了这异样的惬意,人生里第一次桑拿汗蒸的大明皇太后,一边疯狂的流汗。 一边不由得在心中嘀咕了起来:“这法子还真是好……可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呀?” 万万没想到。 皇儿手下的头号心腹爱将,这个厨子出身的厂卫重臣,竟然如此懂得享受生活,发明出了如此神奇之物。 那纤纤素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汗巾,看着自己窈窕的身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太后轻声道:“这叫什么呀?” 宫女也在擦汗,赶忙笑着道:“说是……汗蒸!” “哦。” 太后点点头,一边擦汗,一边安心的享受了起来。 似乎。 她觉得这种沐浴的方法,与道家养生之道不谋而合。 又片刻后。 从这新鲜的汗蒸房中出来了。 穿上了暖和的衣衫,斜斜卧在了柔软的床榻上,此刻娇柔无力的大明皇太后看,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便觉得。 她这辈子所积攒的劳累,在这一刻统统释放了出来,如陷云端中太后正要小憩片刻。 却又有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子,被心腹宫女领了进来,那少女好奇的睁大了明亮的眸子,看着慵懒的太后。 盈盈一福。 然后便自请给太后来个指压按摩。 第572章 冷宫 瞧着这乖巧的少女。 李太后心中惊奇。 便点点头。 按照这少女的指点,将婀娜的身子趴伏在床,那绝色少女盈盈走来,用柔软的纤手按到了她柔软的腰背上。 顷刻间。 一阵惬意袭来,沐浴过后的身子又酸,又涨,微微带着些许疼痛,让李太后便不由得溢出了一声娇吟。 “嗯……” 这一声低吟,让她那张倾城玉容不由得泛起了红晕。 也正常。 随着那少女的手指,在窈窕的腰身上划过,生平第一次享受到马杀鸡,指压按摩滋味的大明太后。 汗蒸过后。 那本就娇艳欲滴的玉脸上泛起了红晕。 尴尬中。 大明皇太后便只好忍着这惬意,矜持的趴伏着,咬着银牙默默的享受着,怎么也不肯出声了…… 说来奇了。 随着那酸楚渐渐缓解,惬意感袭上心头。 或许是实在太享受了,李太后便樱唇轻启,轻声道:“赏。” 一旁。 老宫女便含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金瓜子递了过去,那少女喜不自胜,小心翼翼的接过金瓜子,忙道谢了几句。 “民女谢太后恩赏。” 这么一来。 她服侍的便更加细致周到了。 甚至于。 皇太后心情愉悦了,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这少女闲聊了起来。 许是为了缓解尴尬。 太后问道:“小丫头,你……是哪里人呐,叫什么,多大了?” 却未曾想。 那少女便低眉顺眼,轻声应道:“回抬头的话,奴婢是……东瀛人……闺名叫做茶茶。” 再然后。 皇太后便愣住了,转过脸看了看这十五六岁的绝色少女,那倾城如玉的容颜上,便不有自主的浮现出了一丝迷茫。 太后惊呆了,口中无意思的念叨着:“东瀛……哎?” 好嘛! 这一刻。 李太后觉得人生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再怎么也没想到,这庄子里竟然还有东瀛来的下人。 这地方处处都透着古怪,当然还有各种新奇。 瞧着这奇怪的东瀛少女,太后有些迷糊了,便好奇道:“那你……是怎么来到京城的呀?” 这事儿。 怎么琢磨怎么怪异。 却只见。 那东瀛少女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李太后和她的心腹宫女。 在这暖阁中凌乱了起来。 如此这般。 在沈家庄住到了第四天。 那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每天洗桑拿,天天被马杀鸡伺候的皇太后,可也有些住不下去了。 太后觉得。 再这样下去她便堕落了…… 总觉得。 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清晨时分。 如往常一般睡醒了,沐浴更衣之后,穿好了端庄典雅的宫装,李太后对着镜子看着那张娇媚过人的脸蛋,怔怔的有些发呆。 在这农庄里滋养了几日。 这倒是…… 越发的白净了。 不过。 随着太后低下头,黛眉微皱,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肚子,终究是青春年华不在了。 那跟了十几年的老宫女,便在心中轻轻叹气。 这母仪天下的女子呀,看着端庄优雅,统领后宫,是这天底下所有女子都渴望而不可及的皇太后。 可是她二十来岁便守了寡,算起来也刚好十年了,每日在宫中守着清规戒律,能开朗的起来么? 都是命。 似觉察到老宫女心中的怜惜,太后便幽幽的叹了口气,轻声道:“传下去……起驾回宫。” 不能再这样慵懒下去了。 随着宫女,侍卫们忙碌了起来,等到太后从内宅的房中走出,到了前院,一辆崭新的銮驾已恭候多时。 瞧着那造型别致新颖的銮驾。 李太后又愣住了。 眼看着。 那英武青年满脸笑容的快步走来,向着她献上了阳光灿烂的笑容,这笑容看起来如此和煦。 叫人如沐春风。 “启禀太后。” 沈烈行了一礼,露出了憨憨的笑容道:“这是臣的一点心意,也算不得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还请太后……务必赏脸收下。” 也不等太后回过神来。 沈烈便使了个眼色,侍卫,宫女会意,赶忙跟着赔笑起来,欢声笑语中伺候着太后上车试乘。 沈烈不敢怠慢。 一个箭步。 爬上了车驾,便将那缰绳扯了起来,给太后当起了车夫,交给别人他也不放心呀。 “驾!” 随着沈烈一声低喝,四匹大白马抬起了蹄子,那奢华的四轮马车便缓缓启动,离开了沈家庄。 出了庄门。 在太后依仗的簇拥下,轻松无比的在泥泞的官道上徐徐前行。 而车中。 李太后端庄的坐着,那明眸中闪烁起了异样的神采,第一个感觉是软,第二感觉是稳…… 相比之下她那的銮驾,简直就是老牛拉破车。 “滴答,滴答。” 马蹄声中。 李太后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双目微闭,那困意却不由自主的再一次涌上心头。 而一阵微风吹过。 隔着帘幕。 便瞧见了车架上沈烈那宽厚英武的背影。 两日后。 慈宁宫。 清晨。 积雪已经融化。 深宫大内之中,如往常一般清清冷冷,宫女,太监在寒风中拿着扫帚,簸箕,清扫着每一个角落。 随着日出东方。 回到了这囚笼一般的深宫中,如往常一般接受着皇后,妃嫔的问安,李太后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觉得做什么都没精神。 直到。 侍卫来报。 锦衣卫沈大人求见。 闻此言。 李太后才神色一整,不知为何黛眉一挑,便轻声道:“叫他……先在前殿侯着吧。” 太后不是不能见外臣,而是规矩十分森严,即便是厂卫首脑有要事禀告,也只能在远离太后寝宫的前殿之内。 她还是按照规矩来。 可即便是如此。 那些年。 关于她这个大明皇太后,和太师张居正之间的闲话,也曾经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 虽说太后玉容端庄。 仪态得体。 可是就在一瞬间,慈宁宫中的几个心腹宫女都瞧见了太后玉脸上,那一瞬间的喜色还有轻松, 片刻后。 前殿。 随着侍卫,宫女簇拥着太后依仗,从寝宫中徐徐走来。 正在翘首以待的沈烈,便露出了洒落的笑容,向着身后几个战战兢兢的民妇招了招手。 “来来来!” 本官带你们去拜见太后。 “不要怕。” 向着这几个第一次进宫的民妇,沈烈轻声吩咐着:“不要怕,太后是菩萨心肠,从今日起……你们几个就在这宫中住下。” 这都是纺织技艺十分出众的女子,将担负起教导宫女妃嫔的职责。 第573章 功德 在大殿门前的广场上等待多时,沈烈还有些不放心,便好生向着几个民妇叮嘱了一番礼仪。 几个民妇早就吓坏了,支支吾吾的应承着。 不多时。 等到那熟悉的曲柄黄伞,侍卫,宫女打着太后依仗终于出现。 沈烈便抖擞起精神,带着几人亦步亦趋的走上前。 依大礼参拜。 “民妇叩见圣慈太后!” 那华美的伞盖仪仗之下。 李太后以袖掩面,将倾城玉容遮住了,轻声道:“免礼,平身……沈爱卿有心了……赏。” 随着宫女走过来,将几颗金瓜子塞到了几个民妇手中。 在民妇谢恩的声音中。 沈烈如往常一般垂手站着。 眼观鼻,鼻观心。 不敢有丝毫逾越。 而李太后那娇艳玉容上,反倒有些拘谨了,赶忙道:“你等不必拘束,来人……领着她们几人去宗人府登记造册。” 既是民妇入宫,那自然要登记在案,由宗人府发给牙牌以方便她们进出。 瞧着太监将几个民妇领走了。 又想了想。 太后便追着道:“去和宗人府说,将这几人补进尚衣局,任司衣……牙牌今日便要办好。” 又有一个太监追着去了。 说起来这宫中的女子,其实也不全是服侍皇帝和皇子,妃嫔们的,这宫中除了下人。 也有负责采办,教授技艺的女官。 不过数量很少罢了。 而如此一来。 这几个民妇在宫中有了品级,还可以与宫中妃嫔,太后朝夕相处,便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如今传授技艺的女官到位了,也该找地方了。 接着。 李太后便又和煦道:“沈爱卿随本宫来。” 沈烈便赶忙应了一声:“是。” 落后几步。 沈烈紧紧跟随着太后銮驾,向着不远处的月亮门走去,伴随着太后仪仗穿过了一条条幽深死寂的巷子。 许久。 才来到了紫禁城深处的一座座冷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 瞧着那掉了漆的宫墙,冷风嗖嗖,连院中厚厚积雪也无人清扫,还有些地方雪化了。 成了冰。 而一个个年老色衰,面色惨白,不知在宫中过了多少年的老宫女,此刻正战战兢兢的跪在冰上,等待着太后发落。 一股阴森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真叫人不寒而栗。 李太后神色稍晴,轻声吩咐道:“都起来吧。” 随着老宫女们纷纷爬了起来。 佝偻着身形。 在一旁低眉顺眼的站着。 沈烈心中闪过一丝悲悯,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对那端庄矜持的大明皇太后,心中便又多了几分景仰。 看的出来。 对于在宫中办女子学堂这件事。 太后是认真的。 不多时。 李太后便又檀口微张,轻声道:“让管事太监将这几座冷宫尽快收拾一番,先将地方先腾出来吧。” 再然后。 便等着沈烈派人将纺纱机和各种原材料搬进来,这纺织学堂便可以顺利的运转起来。 随着大批太监,宫女开始忙碌。 这深宫大内朱红色的宫墙环绕之下,常年见不到外人的冷宫中,便忽然之间热闹了起来。 而喧闹中。 沈烈跟随皇太后徐徐离开了冷宫,在这深宫大内,人迹罕至的过道里徐徐踱着步子。 沈烈偷偷抬起头,偷瞄着皇太后白皙如玉的侧脸,却好似在无意之间,瞧见了这位后宫之主的绝世容颜上,似带着一抹悲戚。 或许是这幽深冰冷的冷宫,让她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心中一暖。 沈烈轻声道:“太后慈悲。” 身前几步外。 那华美宫装包裹下的窈窕女子脚步一停。 却并未多言。 又片刻后。 大殿内。 太监,侍卫环绕下,沈烈只敢用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与端庄娇艳的太后闲聊着。 太后正襟危坐,又询问了几句:“爱卿所言那些纺纱机……何时能搬入宫中?” 沈烈忙起身道:“两三日内便可。” 李太后点点头,那黛眉便又微微皱起,似乎被勾起了一些惆怅,那倾城玉容怔怔的出了神。 “说起来这大明宫中的规矩,原本不是这样森严的。” 李太后轻声细语着。 想大明立国之初,宫中本不是这样的风气,洪武朝最开放,那个时候大明太祖的脾气大咧咧的。 那个时候。 勋贵们也大大咧咧的,想进宫就进宫,有好些人连招呼也懒得打,好些人提着酒坛子便进了宫。 那时候太祖皇帝想吃点什么,就当场让民间小贩带着吃饭的锅碗瓢盆进宫,在那殿前现做。 可是这紫禁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这般封闭了呐,李太后不明白,她也弄不懂。 不过…… 这臣子的所作所为,还是很和她的心意。 李太后便轻声细语的劝勉了一番:“这样的大功德,你以后要多做一些,本宫不会吝啬赏赐。” 沈烈点点头,便识趣告退:“臣告退。” 言罢。 便躬身一礼,轻手轻脚的离去。 随着那英挺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外,而这深宫之内清冷的大殿之中,似乎多了几分暖意。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总计上百台并联纺纱机,被力士们搬入了冷宫,而整个深宫内院之中都热闹了起来。 太后带着皇后和一众妃嫔,早早赶来,在一旁好奇的看着。 “这是纺纱机么?” “没见过……” 这沈大人家的纺纱机还真是奇怪,别人家的纺纱机是横着的,他们家的竟然是…… 竖着的。 莺莺燕燕,轻声细语中。 一双双明眸注视下。 随着那几个民妇摇动起了握柄,那八个锭子的奇怪纺纱机便徐徐转动了起来。 吱吱呀呀的木料摩擦声中,又伴随着一根根棉线在空气中跳跃了起来,这深宫中便时不时响起了女子的惊呼声。 “呀!” 还真行! 而沈烈垂手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便好似看到了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在这深宫之中发生了。 一个时辰后。 西苑。 从冷宫来到了西苑的沈烈,斜靠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柳树,一边和相熟的侍卫领班磕着葵花籽。 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大校场。 一片炽热中。 旌旗林立。 鼓声隆隆。 从各地班军中精心挑选的勇武之士,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棉甲,正在接受着天子的训话。 作为三大营的补充兵力,以四川,山东,陕西兵为主的班军精锐之士,两万余新兵云集于此,看上去甚是威武。 第574章 镇国利剑 “班军者,卫所之军番上京师,总为三大营者也。” 什么是“番上班军”呢?。 指的便是大唐帝国中前期,各个折冲府的府兵轮流到京城守卫,当然有时也在地方。 而明初时,制定了类似于唐府兵制的卫所军制。 班军制度便应运而生。 其中一部分是“京操”,也就是在外的卫所军,轮番进入京师或者京畿地区守卫。 另一部分是“边操”。 指的是卫所军轮番戍守边境要地。 可卫所军人一旦轮上了班军,那可是到了大霉,要离开自己的卫所来到京城又或者边境。 不但要自己携带生活物品,还不能带家属。 甚至还要自己准备路费。 这对于士兵们的家庭来说肯定也是巨大的负担,所以随着卫所制度逐渐崩坏以及土地兼并的愈演愈烈,卫所兵开始大量逃亡。 班军制自然也受到影响。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士商培养的文人集团不给钱,文人们是怎么想的呐,都和平年代了还养什么兵呀? 瞧着这大明王朝仅有的一些卫所精锐,沈烈眼睛眯了起来,便好似看破了天机,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 “商人治国,房倒屋塌。” 从北宋到大明无不是如此,在商人出身的大人们口中,吃皇粮,不打仗的军兵叫做“米虫”。 经商出身的大人们对于军费这件事。 能省则省,能扣就扣。 那些年北宋吃了亏,克扣军费的朝廷被人亡了国,险些亡了种,可到了这明末…… 还是那个死德性。 一边磕着葵花籽,沈烈一边在心中琢磨着这扩编后的三大营,这可是足足有两万人马呀。 再加上三大营原本就有的万把人。 编制刚好是一个野战军。 大明皇家陆军! 咬了咬牙。 沈烈心中明白,要供养这三万多人马,所耗费的钱粮必然是一个天文数字,作为一支机动野战军团。 装备怎么也不能比同时代奥斯曼禁卫军差吧! 想到了装备精良的那支奥斯曼禁卫军,沈烈便又咬了咬牙,咱大明皇家陆军比谁差了呀。 呐不得燧发火枪,长短枪都给配齐了。 至少还得全军驮马化么! 可不管怎么艰难。 他也要将这支人马养得膘肥体壮,成为大明的镇国利剑! 如今人有了。 俱是精锐。 只是军械尚有不足。 如今在皇命督促下,兵仗局的工匠已经在尽力打造鸟铳,可是要满足这两万新兵的装备需求。 至少还得一年半载。 时间上来不及,那边只能对外采购。 而沈烈磕完了最后一颗葵花籽,便抬头看了看天,在心中盘算着日子,眼看着便要腊月了。 眼看着年关将至。 好在。 东海水师提督汪顺从琉球一带采办的军械,在年前便可以运来,暂且可以满足两万新军的需求。 等火枪一到。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大明新军,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这都是天下卫所中的精锐,本来就有着不错的军事素养。 只需要稍加训练,三个月成军问题不大。 半年后可以拉出去历练,以这个年月的军队来说只需要打几仗,见了血,这支新军便是精锐之师了。 在这万历十年的寒冬里。 可算是。 见到一丝大明中兴的曙光了。 这一刻。 沈烈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了,便幽幽的叹了口气:“缝缝补补又一年,真是……不易啊。” 时光荏苒。 一转眼便是半个月后,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过后,到此时,已经无人怀疑来年丰收的吉兆了, 这年景…… 有些过于风调雨顺了,不论怎么看,来年夏粮丰收都是一件大概率会发生的事。 清晨。 通州码头。 年关将至。 进京访友的队伍一天天庞大起来。 彻夜未眠的凿冰大军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寒风中迎来了曙光,维持着漕运的畅通。 那一张张皲裂的脸上透着难掩的苦涩。 干了一夜的苦力活。 却只能领取微薄到可怜的几个铜板。 而那一艘艘满载着货物,粮食的官船上,穿着厚厚衣物的官家子弟,带着从扬州府买来的瘦马,又或者娇艳欲滴的秦淮名妓。 依旧如往常一般兴致勃勃,指指点点着在南方见不到的雪景。 有人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 有人醉生梦死。 这热闹中。 却谁也没有注意到,紧挨着抄关的通州谷物所大门,在关闭了整整一个月后,又在悄然无声中打开了。 被人砸烂的大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安上了。 谷物所三楼的窗边。 沈烈伸长了脖子,往下面的街道上张望着什么。 看起来。 风声最紧的已经过去了。 回过头。 沈烈便掩着嘴,发出了一声轻咳,向着王虎吩咐道:“咳,挑个良辰吉日,别声张,也别放鞭炮了……赶紧开业吧。” 可不能耽误赚钱呀。 王虎赶忙应了一声:“下官明白,明白。” 点点头。 沈烈便离开了三楼的上房,沿着楼梯走到了大厅里,看着装饰一新的交易大厅,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次他学乖了。 为了防止太国丈那样的狂妄之徒闹事,沈烈下令对谷物所的陈设做了一些改动,不但在大厅里做了隔间。 做了些办理交割文书的窗口。 甚至。 连这大厅里的桌椅板凳,都全部改用精铁打造。 “我看你怎么砸!” 瞧着那些铁凳子,铁椅子,沈烈眼睛眯了起来,便好似看到了太国丈,秦王,鲁王们一张张铁青的脸。 这几位冤大头…… 可真是输的太惨了。 太国丈还算识趣,早已经将手中一天天落价的期票出了手,那几位骄狂的藩王可就惨了。 那些个王爷呀。 也是输不起。 竟然还抱着几万两,十几万两的期票不肯撒手,指望着来年来一场旱灾,蝗灾什么的翻盘呐。 “天意如此。” 沈烈叹着气,教训着手下:“对付这些皇亲国戚呀,不能硬来,不能蛮干,得比他们手腕更高明才行,若不然,我大明的体面何在?” 王虎等人便赶忙嬉笑着恭维起来。 “大人英明!” 一片恭维中。 沈烈又愤愤不平的轻叫起来:“皇亲国戚们输了钱,和咱们谷物所有什么相干?” 老子就是个收手续费的。 虽然说。 这手续费确实贵了点。 “可也没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们来玩的吧!” 说砸就给砸了。 还有天理嘛,还有王法嘛! 一旁。 众手下便义愤填膺的大呼小叫起来,开始替总宪大人鸣不平,开始为大人叫屈喊冤。 第575章 年关将近 一时间通州谷物所内,鸣冤之声不绝于耳,众东厂番子,掌班,百户纷纷拍案而起,替总宪大人鸣不平。 纷纷攘攘,吵吵闹闹。 “冤,真冤!” “世上绝无这般道理!” 那太国丈一家也太不讲理了,就没有这样干的! “呵呵呵。” 王虎跳到了桌子上,叫嚷着:“他要不是皇上的亲外公,亲舅舅……咱哥几个早将他拷上枷锁,扔进大牢了!” 再看看那些王爷们! “秦王,鲁王府都亏了不少,人家怎么不声张呐!” 同样都是皇亲国戚,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这么大呐,说来说去,还是太国丈一家赌品太差! 就离谱! 这一顿大呼小叫。 很快便引来了街上行人的瞩目,一个带孩子的小商贩刚好路过,那孩童便被这般阵仗吓得哭了起来。 商贩赶忙将孩童抱起,捂住孩子的嘴,一边好似躲避瘟神一般快步走开,还轻声安抚了起来。 “莫怕,莫怕。” 这谷物所虽然是坑人的生意,吃人不吐骨头。 可最少。 不坑穷人呐! “如今呐……东厂里面有好人。” 商贩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异彩,想起了自身的经历,前几日,他有个高邻得罪了一伙泼皮,被讹了亲家当场了。 眼看要被逼的卖儿卖女了。 走投无路了。 可是那邻居却很有几分血性,又得了高人指点,便托人写了一份状子,按照那朝廷邸报上所言。 抱着必死的念头跑进了东厂百户所告御状。 那邻居也是血性,本以为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进了这东厂的衙门也是个死,倒什么也不怕了。 却未曾想。 那东厂百户所竟真的接了状子,弄清了案情之后,竟然还真的派出了番子,不出一个时辰便将那伙泼皮缉拿归案。 那邻居不但讨回了银钱,还眼睁睁看着那伙泼皮,被番子们扔进大牢里好一顿打。 最后判了个斩立决! 遇到这样的事,让商贩瞧着那些穿褐衣,戴尖帽,垮腰刀的番子们,眼神竟柔和了许多。 “什么世道呀。” 商贩摇了摇头,乾坤颠倒,日月倒悬。 东厂竟然开始主持正义了。 这上哪说理去呀? 而后不出半个时辰,一个天大的消息便好似瘟疫一般,在通州码头蔓延着,听说了么…… “谷物所又开张了!” 消息传开。 炸裂!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喜不自胜,有人面色大变,掩耳疾走,一边走还一边义愤填膺的咒骂着。 可更多的中小粮商却欣喜若狂,纷纷从寄居的客栈中走了出来,急匆匆的向着谷物所跑去。 大伙都在客栈里等候了快一个月,手中的粮食怎么也出不了手,早就急得团团转。 如今。 终于如释重负。 于是又过了半个时辰后,眼瞧着,那被权贵砸烂的通州谷物所便又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便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而买卖期票的赌徒,那一双双眼睛又变得血红 只是养在大堂中的一盆韭菜,却因为养在温室中,被人照料的很好,竟然奇迹一般在这个寒冬腊月的季节里冒出了嫩芽。 而那谷物所的账房里,很快便响起了噼里啪啦敲算盘的声音。 同时间。 深宫中。 清晨时分。 与往年冬天大不相通,天才刚蒙蒙亮,那无人问津了不知多少年的冷宫中便繁忙了起来。 便好似一潭死水中掀起了一丝涟漪。 死水微澜。 一个个年老色衰的宫女早早便起来了。 开始梳洗穿衣。 急匆匆吃些膳食。 这深宫大内中唯一正常的男人,大明天子朱翊钧早已搬到西苑寝宫去了,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 而贴好了窗棂,挂好了灯笼。 将常年不见日光的院落清扫了一番,老宫女们便三五成群的向着一个个工作间走去。 那宽敞的房间里生了炭盆。 不甚冷。 太后还叫人烧了热水,泡了茶…… 任妃嫔宫女们取用。 比起一般的工厂来,这建在冷宫里的纺织作坊里安静了许多,森严的宫规让宫女妃嫔们保持着安静。 说话都轻声细语。 而随着那一台台崭新的纺纱机,又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那纱锭上缠绕的棉线成了团,被摘走了,新的纱锭换了上去。 老宫女们便好似重新找到了人生的寄托。 又或许。 还有人生里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双手参加劳作,获得报酬所带来的喜悦,让这老宫女们眼中又有了光。 那午夜梦回时,冷宫里的啜泣声便奇迹一般消失了。 而人人变得神采奕奕。 甚至于。 连妃嫔之间勾心斗角的破事儿都变少了。 一不做,二不休。 李太后尝到了这女工学堂的甜头,兴致来了,便索性脱下了华美的宫装,换上了寻常女子的衣物,挽起了袖子。 然后带着皇后,亲自体验了一番纺纱的乐趣。 在常人看来十分枯燥,乏味又辛苦的工作,太后,皇后,妃嫔们却乐此不疲,争着去和老宫女抢活干。 或许。 当这些可怜的女子,从折磨人的礼教中挣脱了出来,那一张张俏脸上的笑容便阳光灿烂了起来。 咯吱咯吱的纺了一会儿纱。 许是有些累了,李太后便在宫女的搀扶下盈盈起身,在宫女们的恭维声中,揉了揉略有些酸痛的腰肢。 用明亮的眸子,往周围看了看。 却不知为何这劳作中的景象,让她心中十分踏实,便当场传下了旨意,也不必等工厂那边每月结算酬劳。 先从她自己的私房钱中拿出一些银子,将工钱垫付,让这些老宫女改善一下膳食。 又或者。 让她们可以送到宫外,去补贴一下娘家。 “太后慈悲。” 宫女们莺莺燕燕的谢恩声中。 李太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这冷宫,强迫自己去早课,可是捧着那玄奥无穷的道经。 昔日那虔诚的心态却不见了。 “福生无量天尊。” 跪在蒲团上,将明眸微闭,娇艳的大明皇太后口宣道号,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匆匆做完了早课。 李太后才刚走进了偏殿,打算用一些膳食,几个心腹宫女便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瞧着宫女们脸上的喜色。 李太后正有些狐疑。 却只见。 那跟随她多年的老姐妹,喜滋滋的将几张纸递了过来,眉开眼笑道:“启禀太后,看……” 第576章 副刊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几张纸,瞧着那纸上的几幅画像,李太后便愣住了,宫女递过来的竟是通政司最新刊发的一份邸报。 关于邸报这事儿,李太后是知道的。 前些日子。 还有好些翰林院的人闹过一阵子,说这邸报如此做法,有辱皇家体面,有失大明国体。 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 可是站在太后的立场上。 她觉得…… 改就改了呗。 用粗鄙的乡间俚语宣讲朝廷的政策,又或者,将皇帝的画像刊登在邸报上,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甚至于。 她还曾替通政司开脱过。 于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这邸报的刊发速度越来越快,已经发到二十几刊了,从每月一发到十天一刊,再到每月四刊。 页数也越来越多。 越来越厚。 肉眼可见的。 宫廷画师们的技艺是越来越高深了,将那人物,画像都画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如往常一般。 这邸报上记载着皇帝的言行,朝廷的新政…… 可是很快。 李太后便察觉到一丝不妥,便好似发现了什么,将这邸报抖了抖,便从那一堆纸张里掉出来一页硬纸。 “这……” 怎么还有人在邸报中夹带私货呐。 李太后心中好奇,便仔细观瞧。 却发现。 这硬纸壳上,竟然刊印着一幅熟悉的画卷。 这画面上,有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乘坐着华美的銮驾,那銮驾竟然是一辆四轮马车。 马车上撑着曲柄伞,车厢上雕刻着龙凤纹路。 尽显华美。 乍一看。 这女子还真是美貌端庄,再一看,李太后忽然觉得这画中女子的样貌,身段看起来似曾相识. 有些眼熟…… “哎?” 愣了神的李太后忽然睁大了凤目,奇道:“这画的是本宫么?” 这竟然是一幅太后出游图。 一旁。 几个宫女便雀跃着,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可不是嘛,贺喜太后,恭喜太后,太后上了邸报……” 于是乎。 瞧着这画像上的娇艳端庄女子。 李太后愣住了。 人麻了。 这通政司的画师,是什么时候偷偷给她画了像的? 而那凤目微微转动,便又看到了那华美的图卷之上,就在那四轮銮驾的车体上,印着四个醒目的大字。 “顺风车行。” 良久。 李太后才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些宫女看不出来的事,还在欢欣雀跃,可是李太后这般聪颖绝顶,手腕高明的女子,很快便察觉到了这邸报画卷上的玄机。 这画卷是太后出游不假。 可是。 却另有深意。 瞧着那顺风车行四个醒目的大字。 渐渐的。 太后那娇艳欲滴的脸蛋上,开始变得寒霜密布,对于自己的玉容登上邸报这事儿。 她倒是并不反对。 她李彩凤母仪天下,为后宫之主又是皇帝生母,又不是丑的见不得人,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她长什么样,自然不怕这天下百姓知道。 甚至。 李太后还有些小小的虚荣。 可是这…… 顺风车行四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随着太后明白了过来,那玉容变了眼色,胸膛开始起伏,血压又蹭蹭往上蹿,这邸报上的图卷是谁的意思呐。 除了那个沈烈还能有谁? 这顺风车行不出意外的话,应是这位沈大人的产业吧,人都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如今太后好车马,还通过这邸报满天下的宣扬,那权贵之家,宗亲藩王必然纷纷效仿,琢磨着…… 给自己家的老娘,王妃也搞上一辆,这不是拿她皇太后的金字招牌,出去招摇撞骗么。 “哦……” 李太后心中恍然。 脑海中。 浮现出那张笑容满脸,略带忠厚的脸。 李太后好像又明白了点什么,难怪这混账小子当初在沈家庄的时候,无事献殷勤,好说歹说非要送她一辆銮驾。 还不惜血本的将那马车装饰了一翻。 弄的金碧辉煌。 本以为这混账小子是一片真心,想要孝敬她这位皇太后。 却原来…… 这混账小子压根就没按什么好心呐,敢情他送车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下一步。 还真是生财有道呀! “传本宫旨意!” 李太后气急了,便沉着脸,向着侍从怒道:“宣……锦衣卫指挥使沈烈来见本宫!” 侍卫,宫女们吓了一跳,便只好低声应诺,急匆匆走了。 不出半个时辰。 殿外。 一个小太监便急急忙忙的赶来,向着太后双膝下拜,战战兢兢道:“启禀圣慈太后……沈烈沈大人递牌子求见。” 李太后一怒之下,本想将命人将这大胆的臣子,推出去先赏二十记大板子,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良久。 才将这心中火气强压了下去,从李太后那白皙的嘴角,溢出了一个字:“宣!” 等到沈烈从外面走来,一本正经的参拜了太后。 而上首。 李太后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倾城玉容上浮现出一抹冷笑,语带嘲讽:“沈大人可真是做的一手好生意,你在家中敲算盘的声音,本宫在慈宁宫也听的清清楚楚呐。” 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沈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便一脸错愕的抬起头。 看着皇太后那清冷玉容浮现的怒意,沈烈心中便有些茫然不解,在心中嘀咕着:“这是又怎么了呀?” 好端端的怎么动了大雷霆。 抬起头。 沈烈便一本正经道:“太后这是……因何动怒?” 还有人敢招惹当朝太后么。 “太后请下一道懿旨,下臣这便动手抓人!” 空气一阵沉寂。 沈烈虽信誓旦旦。 可上首。 李太后却只是冷笑连连。 这冷笑让沈烈不解,随着眼睛一转,便瞧见了太后手边搁着的一份邸报,心中立刻叫苦不迭。 沈烈冷汗当场便冒出来了,在心中大骂着:“这谁呀!” 谁这么不开眼,把邸报拿到慈宁宫来的呀! 这事儿…… 沈烈本想瞒天过海,用太后的銮驾给自己的顺风车行来个广而告之,从中大发一笔横财。 可未曾想。 太后…… 怎么还有看邸报的习惯呐? 露馅了。 随着沈烈尴尬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便好似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逮到了一般。 老脸涨红。 而这大殿内的空气便有那么几分尴尬。 太后只是冷笑着,用一双明眸嘲讽的看着,从牙缝里溢出了几个字:“沈大人……”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番呐? 第577章 立正挨打 慈宁殿内。 众宫女,太监也不敢吭声,偷偷看着平日里虔诚修道,待人宽厚的圣慈皇太后此刻面带寒霜。 冷笑连连。 而沈大人则一脸尬尴的站着。 低头看着脚尖。 “呼。” 李太后徐徐呼出一口浊气,瞧着这年轻的臣子,端庄妩媚的皇太后可真是气疯了,是那种抓狂的疯。 真是恨不得立刻一个箭步冲过去,给他一个大比斗,然后再狠狠的踹他几脚…… 太气人了! 好嘛! 她李彩凤十四岁进宫,历经三代大明帝王,又贵为太后,这朝廷的奸臣,忠臣,庸臣,她可见的多了。 什么严嵩,严世藩,刘瑾之流…… 她见过的坏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有贪财的,有好色的。 可就是从未见过敢拿她大明皇太后的画像,堂而皇之出去招摇撞骗的,这胆子也太大了! 无法无天了。 被太后清冷的凤目死死盯着,便沈烈一脸尴尬,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便只好面红耳赤道。 “臣知罪……请太后责罚。” 失算了。 既然错了。 就要立正挨打。 对沈烈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态度。 话音落。 这一句户却又将太后呛住了。 殿内陷入了一阵沉寂。 李太后竟张口结舌,在这一刻竟然词穷了。 她原本以为沈烈会狡辩一番,一番雄辩为自己开脱,所以便提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 她要和这臣子好好理论一番,质问一番…… 然后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再然后。 好生将这不择手段的臣子教训一番! 玉不琢,不成器。 这人既是皇儿的心腹爱将,李太后觉得,自己理应将此人敲打一番,让他知道些轻重。 却未曾想。 这沈烈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在她这位皇太后面前,认错竟然如此干脆利落,竟然丝毫也不抵赖。 这做派。 竟然和那些满口大道理的正人君子全然不同。 “呼。” 任李太后见多识广,一时竟也哑口无言,瞧着这臣子老老实实立正挨打的样子,心中一阵别扭。 这滋味就别提多难受了。 憋了一肚子大义凛然的话,也怎么说不出口。 便好似她一拳打出去。 却落空了…… 于是。 李太后便这样怔怔的看着,沈烈那一副乖巧,憨厚的样子,那汗涔涔的脑门上便好似刻着四个大字。 “老实巴交。” 忽然之间。 李太后啼笑皆非,又气,又觉得可笑。 又抓狂…… 那倾城玉容竟然涨的微微泛红,李太后便深深的吸了口气,在心中告诉自己:“道祖曰……不动怒,不动怒。” 于是在太后那双明眸的注视下,沈烈连冷汗也不敢擦,便那样憨憨的站着,等待着责罚。 一旁。 宫女,太监,侍卫们也眼巴巴看着。 又一阵诡异的寂静过后。 却不知为何。 瞧着这臣子年轻英气的脸,那乖顺的态度,没来由心中一软,想起了他为这宫中做出的贡献。 却不知为何。 李太后心中的火气竟渐渐消退了。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呀! 于是太后明眸一转,那白皙嘴角微微上扬,颤动了了几下,却浮现出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 那笑容很快抹去。 李太后决定换个方法惩罚他,便沉着脸,伸出手,将那副刊拿起来挥了挥,冷冷道:“本宫做事,一向公平……本宫若罚你,只怕你心中不服。” 沈烈低着头,忙恭敬道:“太后圣明!” 错都错了。 还被逮到了。 “臣认罚。” 李太后又是一阵语塞,那明眸便又是一转,别有深意道:“那沈大人以为……此事当如何了解呐?” 此刻皇太后的玉容似笑非笑。 别有深意。 一看到太后玉容上这意味深长的诡异笑容,沈烈顿时汗流浃背,忙低声道:“臣明白,明白。” 懂了呀! 他盗用太后的肖像权,却不小心被抓了个现行,虽然说这个年月没有肖像权的概念。 可沈烈也知道,这次要是不出点血,拿出诚意…… 看来是糊弄不过去了, 最终。 还是沈烈打破了这尴尬。 抬起头。 沈烈便喜气洋洋道:“启禀太后,臣忽然想起来了……臣给圣母太后娘娘预备的年礼,三日内便可送入宫中!” 逢年过节大臣给太后送礼,这事儿倒不算逾越。 而眼看着。 李太后冰冷的玉容解冻,稍稍缓和了一些。 沈烈便如释重负,赶忙道:“如此……臣告退。” 李太后不置可否,只是明眸一瞟,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让身旁的宫女,太监又哆嗦了一下。 慈宁宫的一众下人,便呆呆的看着沈大人低着头,夹着尾巴,不声不响的溜走了。 而太后仍旧端庄的坐着。 看着沈大人消失的方向冷笑连连。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众下人在风中凌乱。 “嘿!” 真长见识了! 不出三天。 果然。 沈大人很守信用,又来慈宁宫递帖子拜见太后,而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带着一群人来的。 却只见。 十来个番子抬着几个大箱子,浩浩荡荡的向着慈宁宫大殿走来。 让番子们乖乖在殿外守候着。 沈烈便三步并做两步,进入殿内,向着那高高在上的大明太后行了一礼,然后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圣母娘娘在上,臣……送年礼来了!” 终于。 圣慈太后那冰冷的玉容上,浮现出了满意的微笑,向着臣子轻声道:“嗯,抬进来吧。” 众宫女,太监又是一阵错愕,却又忍不住眼巴巴的向着殿外张望起来,随着一个个大红木箱子抬进了殿内。 沈烈便再次神气活现。 “打开!” 让太后瞧瞧! 随着那一个个箱子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辽东的皮裘,老山参,各种各样的玉器,还有望远镜,怀抱,西洋钟…… 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儿。 顷刻间。 这价值不菲的昂贵奢侈品,还有那些洋玩意儿,让这慈宁宫中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烈起来。 而圣慈太后也终于玉容解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沈爱卿有心了,哦……左右不过是一幅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处拿了。 那就…… “罢了。” “哎。” 偷偷看着太后那倾城玉容,沈烈忙道:“太后圣明!” 看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呗。 第578章 皇家车马行 抬头看着圣慈太后,玉容解冻,沈烈赶忙擦了把汗,然后向着她露出了阳光灿烂的憨厚笑容。 “些许年礼,不成敬意,请圣母娘娘无比笑纳。” 随着沈烈抱了抱拳,行了一礼,这死气沉沉的深宫大内,便再次响起了女子们的窃笑声。 眼瞧着。 李太后也忍不住以袖掩面,抿嘴轻笑。 笑意便在这大殿中荡漾了起来。 又片刻后。 随着圣慈太后收了年礼,将那皮裘,老山参慷慨的分了下去,给皇后分了两件,又赏给了万岁爷最疼爱的妃嫔几件。 又让人叫那西洋钟立了起来,上好了发条,摆在了慈宁殿内。 一片喜气洋洋中。 随着那西洋钟滴答滴答的走了起来,李太后便在太监的簇拥下,拿着单筒望远镜好奇的摆弄了一番。 要说这大明宫中的风气,还是十分开明的,对这些西洋人的玩意儿并不排斥,甚至还一度成为时尚。 一片啧啧赞叹中。 随着李太后一回头,却发现沈烈还笑吟吟的站在殿内。 “嗯?” 用纤纤素手将望远镜收好,李太后黛眉微皱,便低声问道:“沈大人呐……你怎么还不走?” 却不料。 沈烈低着头,搓着手,有些尴尬的嘀咕了起来:“回圣慈太后的话,臣以为……那么好的马车若是在宫中闲置,未免暴殄天物,太后若有空闲……也理当乘车出游,与民同乐……” 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话说完。 而殿内众宫女太监便又愣住了,再一次凌乱了起来,听这意思,沈大人是在和太后讨价还价么? 感情这年礼不是白拿的…… 还是为了卖马车。 随着空气再次变得安静,而李太后白皙的嘴角微微抽搐,再一次,浮现出别有深意的古怪笑容。 “哦。” 圣慈太后点点头,端庄道:“沈爱卿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本宫近日身子沉,有些疲乏……” 一听这话。 沈烈眼睛便立刻瞪了起来,赶忙道:“臣明白,明白!” 懂了呀! 礼太轻,不够重! 估摸着。 若是臣再送一些贵重的贺礼,那太后的身子多半便不沉了,人也不疲乏了呗。 于是在太后那双明眸注视下。 沈烈便低下头,咬着牙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徐徐道:“既如此,那臣……便给太后半成,不……一成。” “两成干股!” 沈烈也是豁出去了,下了血本。 眼瞧着。 太后那倾城玉容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又略带嘲讽,又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得意,从白皙的嘴角溢出了几个字。 “嗯……不妥吧,如此这般,岂非本宫占了你沈大人的便宜?” 沈烈忙道:“臣不敢。” 此时沈烈心中都在滴血,那强颜欢笑的委屈样子,让太后嘴角噙着的笑容渐渐扩大,而殿内众宫女太监脸上。 都在不知不觉中,洋溢起了笑容。 “准。” 随着圣慈太后,金口玉言,徐徐道:“本宫忽然觉得这身子呀……爽利多了。” 此时沈烈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平白无故得了这顺风车行的两成干股,搁谁身上。 谁也得精神大振呐! 在一片轻松欢愉的气氛中。 天色渐晚。 午夜梦回时。 说来也真是奇了,从进入万历十年的腊月以来,慈宁宫中洋溢着的欢愉气氛再一次升温。 宫女,太监们凑在一起,议论着那些新奇的西洋玩意儿,一边议论着厂卫沈大人那个人…… “咯咯咯。” “沈大人呐……真是个趣人。” 而在这欢笑声中,灯火通明的太后寝宫中,手捧着万金账的太后终于心满意足了,命人将这契约收好。 “收好了,别弄丢了。” 李太后发出了一声冷哼:“咱们可得长个心眼,得防着……那位沈大人赖账呐。” 于深宫之中,无人处,端庄娇媚的皇太后抿嘴一笑,终于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 这下子。 她可算是报了太国丈被坑的一箭之仇,甚至还连本带利都捞回来了。 而身旁。 几个心腹宫女纷纷用手绢掩着嘴,凑趣的轻笑了起来,这笑声中透着愉悦,还有几分善意的揶揄。 午夜时分。 沈府。 在爱妾芸儿,义妹岳玄儿眼巴巴的注视下,沈烈将上好的狼毫递给了娇妻,然后催促道。 “来来来。” 终于。 在太后入股之后,顺风车行的招牌前面,可以名正言顺的加上两个大字了,这两个大字叫做。 “皇家!” 两成干股换一个皇家的金字招牌,沈烈摸着下巴琢磨着,这笔生意怎么看都划算。 不过他这笔字实在拿不出手,便只好劳烦娇妻动一动贵手。 而一旁。 张静修握着狼毫,早已是杏目圆整,向着夫婿轻啐道:“连太后都坑,你还是人么?” 沈烈当场便急了,便梗着脖子抗辩起来:“谁呀!” 谁坑谁呀? 这怎么能叫坑呐。 “这叫……双赢懂不懂呀?” 用洋文怎么说来着。 汪汪! “娘子……快落笔吧。” 随着沈烈一个劲的催促,连哄带骗,哄着大发娇嗔的京城第一才女,在那宣纸上写下了秀逸端庄的几个大字。 沈烈便如获至宝,亲自将这墨宝吹干,打算明天一大早,便叫人做成牌匾,尽早将这皇家车马行的招牌亮出去。 “哎哟哟。” 沈烈眉开眼笑。 “噗嗤。” 芸儿,玄儿在一旁憋不住笑,很快便笑的花枝乱颤,笑弯了小蛮腰,唯独张大小姐还撅着小嘴,义愤填膺的嘟囔着。 “财迷……铜臭……真是疯了。” 沈烈才不管那么多,美滋滋的将娘子的墨宝收好,那脸上浮现出赞叹之色。 “还得是娘子出手。” 这一笔好字! 大学士的字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一番恭维之下。 沈府内宅里,响起了银灵一般的欢笑声。 时间便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一转眼。 便到了腊月二十三。 随着新年一天天临近,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开始张灯结彩,走亲访友的人群多了起来。 喜气洋洋中。 这聚集了百万人口的京城,便好似忘却了边关的战事,也忘却了一年的辛劳,家家户户开始准备齐了年货。 人头攒动中。 茶楼酒厮之中响起了靡靡之音,姑娘们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儿,在各位贵人们的房中出卖着歌艺。 又或者色相。 第579章 新气象 随着除夕一天天近了,这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茶楼,酒肆,青楼妓馆里处处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 大红灯笼高高挂。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随处可见的美貌舞女,歌姬们,都穿上了镶嵌着金线的华贵戏服,摇曳着身段,谄媚着。 用美色取悦着文人骚客,达官显贵们。 或一夜温存,或被纳入了豪门。 却浑然不知九边,南疆,以及琉球,东瀛,南洋,西北各地即将战乱四起,更不知浩浩汤汤的大航海时代,已经悄然来到了大明的家门口。 商女不知亡国恨。 可商女生长于烟花柳巷,那样藏污纳垢之所,本就没什么是非观念,问题是…… 那些成天与商女为伴的才子,骚客们呐。 他们又在做什么? 而这一如既往的纸迷金醉之中。 又似乎。 与往年有些不同。 不少第一次来到京城走亲访友的官家子弟,穿着华贵的衣衫,与三五友人在街头结伴而行。 却都好奇的瞧着人群中,那些牵着毛驴穿梭的红马甲小伙…… 那棒小伙,那毛驴,那红马甲,一切都透着新鲜,让达官贵人们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是做什么呀?” 外地来的公子哥儿哪里见过这个呀。 不免好奇。 而每每到了此时,常住京城的友人们,便会用关爱傻子的口吻教训了起来:“这些人呐……嗨,送饭的……倒也没什么稀奇。” 话虽这样说。 可那些头回进京的外地子弟依旧一脸懵。 茫然不解。 “送饭的……如何送……又往何处送?” 这土包子一般的问题。 每一次。 都会引来京城友人更加鄙夷的目光,而茶余饭后,大官人们便会笑着解释起来。 “去便宜坊点餐……往家里送,好吃的,好喝的,嘎嘣脆的黄金酥,那可是应有尽有。” 少则两三文,多则十几文的跑腿费,在家坐着,足不出户便可以享受到下馆子的快乐。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谈及此处。 每每便会引来外地人吃惊的目光,为这奇思妙想而赞叹,而这一年来京城的改变。 似乎,好像…… 比繁华甲天下的南京城,甚至扬州还要新奇。 还要…… “时尚!” 大明的京城子弟们,反复在外来的亲朋好友面前强调着这个新学来的词汇,那脸色洋溢着几分得意。 这红马甲小伙,这毛驴,这卤煮火烧…… “没见过吧,开眼了吧!” 那你见过比才子佳人戏,演义话本还精彩的邸报么,那一张张邸报就在城门楼上贴着呐。 上面甚至还刊印着皇上的大幅戎装画像。 如今呐。 这京畿附近,百万民众,大概都知道皇上长什么样了。 更甚至。 还有的乡野村夫,百姓人家将那些邸报夜里偷走,将皇上的画像在家中供奉起来的。 这绘声绘色的描述。 将江南来的文人士子,达官显贵们说的一愣一愣,一个个张口结舌,那神情便好似土包子进了城。 说起来在这个年月,京城人能在富甲天下的扬州子弟面前显摆一回,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不免神采飞扬。 毕竟一直以来,在这些家中富可敌国的扬州盐商子弟,又或者江南才子们眼中,京城人就是土包子的代名词。 这事儿是有原因的。 在大明南京人,尤其是权贵眼中,燕京属实算不上大明正统,不过是一个谋朝篡位之人的封地罢了。 南京才是大明正统! 当然了。 心中虽然是这样想的,也没人敢说出来,只是江南人,尤其是扬州盐商,江南士绅那骨子里的优越感却还是存在的。 这优越感深入骨髓。 而此刻。 似乎京城子弟们搬回了一城。 “这也没什么稀奇。” 当京城子弟们心中有了归属感,莫名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像是在江南友人面前夸耀着什么。 “如今这京城呀,可与往年不同了……来来来,爷出银子,请诸位尝尝便宜坊的卤煮火烧,黄金酥可好?” 当那一片片酥脆可口的炸薯片端了上来。 咬一口,嘎嘣脆。 真不愧黄金酥之名。 似乎。 在京城子弟的这一份自豪之中,有什么奇妙的事,在这万历十年腊月的京城里发生了。 一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八。 清晨。 沈烈还在拥着娇妻酣睡,外面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等到缺了一只胳膊的浙兵老护院一脸的不悦。 打开了沈府的侧门。 一个虎背熊腰之人便径直闯了进来,然后带着一身的寒气,直眉楞眼的冲着内宅去了。 老护院一惊,本已扎好了马步,准备着阻拦,可是二人肩膀这么一撞,没拦住,随着老护院一个趔趄。 便听到耳边响起了某位大公子,大嗓门的爽朗笑声。 “老沈,老沈呐!” “咱李某回来找你啦。” 老护院摸了摸头,瞧着门外十余位凶悍的骑兵,一脸的无奈,竟是这位李大公子回来了。 那就难怪他拦不住了。 随着一阵嘈杂。 被惊醒的沈烈赶忙穿衣下床,来到了院中,便冲着那院门外正在大呼小叫的李大公子抱怨了起来。 “做什么呀?” 让不让人睡觉了! “等着!” 一番梳洗过后。 沈烈便来到了院外,瞧着那满脸风霜的故交好友,正提着马鞭,穿着一身大红披风,站在那里大咧咧的看着他。 沈烈心中便温暖了起来,正要说话时。 却被李如松来了个熊抱。 “哈哈!” 李如松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沈烈抱住,狠狠的拍了几下,便用大嗓门叫嚷了起来:“许久不见,你小子……这官职升的还真是快!” 沈烈面露痛苦之色,忙道:“撒手,你撒手。” 怎么就动手动脚起来了呀! 再相见,不胜唏嘘。 一番热闹过后。 沈烈定睛观瞧,便赫然发现而李如松英武不凡的脸上,黑了许多,那额头上竟多出了一道刺眼的疤痕。 瞧着这伤疤,似乎是一道箭痕。 沈烈心中一惊,便咧嘴问道:“怎么着……爷们儿……这么不留神呐!” 李如松便不以为然的大咧咧道:“皮外伤,不碍事……狗咬的。” 沈烈哑然,心中却暗自吃惊,若是连山西总兵,辽军主帅都受了箭伤,可以想象的是。 长城一线的战局绝不容乐观。 可李如松全不当一回事。 “走走走。” 李如松一边拽着沈烈便往外走,还一边隔着院墙,向着内宅里叫嚷着:“阿嫂,对不住啦,李某今日借你家夫婿一用……今晚就不回来啦!” 第580章 叙旧 话说完。 也不等沈烈的娇妻爱妾出言反对,李如松便生拉硬拽,从沈府内宅将沈烈拽走了。 而沈府大门外。 十余个彪悍的辽军将官早已等候多时。 “哎哟喂……沈爷,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住口……叫总宪大人!” 这些平日里相熟的辽军将官们,见了沈烈也没个正经,便纷纷笑闹起来:“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沈爷可是君前红人,厂卫首脑……哥几个说话都客气着点!” 嘻嘻哈哈的一番嬉闹过后,众辽军将官便在大少爷指使下,将沈烈架了起来,向着那风花雪月之地大步流星的走去。 晌午时分。 勾栏胡同,一等青楼,潇湘雅苑。 随着几个辽军将官敲开了门,眼睛这么一瞪,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当场便将那龟公吓的一哆嗦。 龟公赶忙赔上了笑脸:“哎哟,几位军爷这是打哪来的呀……稀客稀客。” “甭废话!” 随着几个将官搂着龟公瘦弱的肩膀,闯了进去,当场便那将风流雅阁里,正在与京城第一名妓萧媚儿谈论诗文的几位才子轰走了。 “滚滚滚!” 几声喝骂过后,几位风流雅士面色大变,一声不吭的溜走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赶走了萧媚儿的恩客们,一行人便穿过了一片光秃秃的竹林,在那充满了书香气息的雅阁里落了座。 这一顿闹腾。 而院主匆匆忙忙的赶来,陪着笑,说着奉承话。 却怎也不敢招惹这些丘八老爷。 而李如松则大咧咧的将几张银票,往桌子上一拍,便扯着嗓门吆喝了起来:“爷今日包了这里,叫萧媚儿和姑娘们赶紧来伺候着。” “拿酒来!” 随着李如松脱下了大氅,挽起了袖子,不怀好意的干笑起来:“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爷躺着出去!” 沈烈一脸的无可奈何。 那还能咋办? 舍命陪君子呗。 院主和龟公却吓得一哆嗦,便赶忙点头哈腰的应承着,让萧媚儿带着几个苑里最出众的姑娘前来陪客。 再杀几只鸡,买几头羊…… 赶紧给做几桌好菜,小心伺候着。 又片刻后。 随着这雅苑的大门一关,好端端的风花雪月之地,却响起了军汉们吆五喝六划拳的声音。 只是可怜那京城头牌,战战兢兢的带着姐妹们走了进来,先盈盈下拜给几位军爷说了一番吉祥话。 然后便将古琴,洞箫摆好,便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才子佳人戏。 美色当前。 把酒言欢。 等到那一桌子的美酒佳肴端了上来,李如松便甩开腮帮子猛吃了起来,一边吃便一个劲的抱怨起来。 “去塞外吃了几个月的西北风,他娘亲的……这一回到京城呀,可真是母猪赛貂蝉。” 话音落。 眼瞧着那头牌萧媚儿手一抖,娇躯一僵,不小心绷断了琴弦,几位姐妹面色都战战兢兢起来。 沈烈哑然,一摊手,便摇头失笑了起来,又向着那头牌和几个女子和颜悦色道。 “莫怕……唱你的曲子便是,莫理会这蛮不讲理的丘八。” 话音落。 一旁。 李如松便大呼小叫起来:“哎哟哟,这才当了几天总宪大人呐,竟怜香惜玉起来了!” 沈烈一脸的无可奈何,反驳道:“这可是勾栏胡同!” 分明是老子的地盘! 这些一等青楼,每个月上缴的月例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把这里拆了…… 老子管谁要钱啊? 众将官一阵哄笑。 李如松便哈哈一笑,振奋了起来:“罢了。” “喝酒!” 随着李如松提起了酒坛子,给沈烈倒满了一碗女儿红,这一番推杯换盏,不胜唏嘘。 有酒,有头牌,也有风霜和一身的功勋,还有那一张张黝黑的脸上,那伤疤…… 书写着大好男儿的壮怀激烈。 酒过三巡。 吃饱了,喝足了。 面红耳赤的李如松反倒清醒了,便拿出几张一百两的银票,胡乱塞到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姑娘手中。 将几个名妓打发了出去,又喝了一碗凉茶,李如松那双牛眼倒是越发闪亮,别人是喝醉了糊涂。 他倒好。 喝多了反而越发冷静了起来。 几个姑娘抱着古琴洞箫一走。 门一关。 亲兵在外面把守着,兄弟二人和十来个辽军将官,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了便议论起了前线战局。 沈烈心中带着几分担忧,轻声道:“这仗……打的顺手么?” 一众辽军将官便低头不语。 李如松却咧嘴笑道:“咱大明与鞑靼人打仗,何时打的顺手过。” 沈烈点点头。 心中凛然。 对这场战争越发的不乐观。 “拖你老兄的福。” 李如松却依旧大咧咧的,将大手又拍了过来,赞道:“多谢你送来的甲胄,又厚实,又暖和,还有……你手下那个平遥镖局的李朝花,可是帮了老子的大忙,人脉又广,传来的消息又准,又及时。” 李如松舒展着粗壮的腰身,那脸上便露出了几分诚挚,轻声道:“拖你的福,爷这一个月来打了几个小小的胜仗,斩首数百,若不然,老子也无颜回京面对天子。” 瞧着他酒气熏天,唾沫横飞。 沈烈微微一笑。 也不居功。 这个年月,对于骑兵力量十分薄弱的九边明军来说,能追上鞑靼人的轻骑,斩首数百已是不易。 便在这一等青楼的雅阁里,与辽军众将商量了起来,等到明军在大城里躲过了严寒,来年春天即将发起的反击。 一声声,一句句,或破口大骂,或唉声叹气,让这一等青楼中典雅的陈设中,也跟着染上了一丝血与火的风霜。 没说的。 论领兵打仗。 沈烈自问比不上李如松。 他对骑兵作战更是一窍不通,而沈烈唯一能做的,便是卯足了力气给前线将士们弄钱,弄粮食,弄军械。 “粮草军械足够你用,你好好打。” 随着沈烈眼中闪烁起了幽幽冷芒,沉吟着。 或许。 他能做的还有情报上的支持。 意兴阑珊的议论中。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 夜幕降临。 一身酒气的沈烈回到了家,不免被娇妻爱妾埋怨几句,而翌日清晨,随着宣大总督戚继光回京叙职。 沈烈不免又要应酬,去戚帅府上坐了片刻。 胡吃海喝中。 终于。 除夕夜。 在一片轻松愉悦的气氛中到来,当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祭灶神、贴门神、吃饺子、守岁,放爆竹。 天一黑。 沈烈便拖家带口,与李如松一家携手出游,陪着戚继光夫妻在那灯火通明的街道上闲庭信步。 第581章 随波逐流 鞭炮声中辞旧岁。 这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之中,顺天府和皇家大内组织起了盛大除夕庆祝活动,让这大明的京城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 除夕夜。 官府休沐。 店铺歇业。 常驻外城,内城的百姓又或者大人们吃饱喝足了,便忘却了一年的疲劳,走出了家门。 享受着一年一度难得的闲暇时光。 或许只有此时,普普通通的百姓与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才会混迹在一起,不分彼此的感受着辞旧迎新的喜悦。 在这一刻。 这京城之地的热闹,终于显露出一个诺大的盛世王朝,在其巅峰期末端的繁荣与昌盛。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假期还真是长的离谱。 这还得感谢大明成祖朱棣,想当年成祖迁都燕京之时,这位爷或许十分得意,便大手一挥批了全国十天大长假。 举国欢庆。 正是因为有了这十天长假,有了闲暇,于是便有了各种各样的过年节目,民间有各种庆典,官府也有,皇家也有。 当那华灯初上之时,各色人等将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 而在亲兵,护院的保护下,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女眷们也难得跟随着夫婿,又或者父母佳人走出了家门。 便成群结队在灯火通明的长街上说说笑笑。 赏着灯火,也赏着风景。 也赏美人。 而随着夜色正浓。 “呵呵呵。” 欢声笑语中。 沈烈与李如松,一左一右陪伴着大明战神戚继光,也混迹在这长街之上拥挤的人群中。 今日不谈公务,不谈战事…… 只是与民同乐。 可是那人群的脚步,却渐渐向着紫禁城的方向涌去,沈烈,李如松,戚继光等人便带着家眷混迹其中。 一行人也懒得去辨认东西南北,便这般随着人群缓缓移动着脚步,欣赏着这片刻安逸。 随波浊流。 人群移动自然十分缓慢,也不急,走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来到了这大明天下的权力中心。 紫禁城。 而此时,那代表着皇家威严的午门竟早已敞开,衣甲鲜明的御前侍卫挎着刀,带着枪,便那样懒洋洋站着,聚在一起闲聊着。 却任由百姓穿梭其中。 也不阻拦。 而那漆黑的城门洞下穿梭的人潮,似乎在这一刻诉说着盛世大明,汉家江山的开明。 今夜不分百姓还是官员,不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只需要亮出代表身份的鸦片。 只要你是大明人,便都可以沿着那敞开的午门,径直走进这紫禁城,感受一下这皇家的气派。 看一看大学士们办公的大殿,参加那神秘的深宫之中正在举办的一场盛大灯会。 这便是一年一度的鳌山灯会。 便是由大明皇家,在皇城里搭建巨型的烟火花灯供全城百姓观看,其形状因与鳌相似,所以命名为鳌山灯会。 打从永乐年间开始,这个灯会便一直是规模庞大,甚至每一年,都有大明臣民不远千里从外地赶来京城。 专门奔赴午门观看烟花灯火秀。 灯会维持三日。 皇家,官府与百姓同乐。 此情此景。 让陪伴着家眷,行走在人群中的沈烈,心中强烈的情感好似潮水一般起伏着,便是在这一刻。 他竟然在隐约中看到了盛唐气象。 今夜。 这巍峨的紫禁城,真有些当年大唐不夜城的风采了。 终究是汉家江山,汉家天子才有这样的大手笔,才敢打开这午门,敞开这紫禁城让百姓游览。 便也只有汉家天子,才会真心实意的拿百姓当自己人,当同胞,当同族子民。 而沈烈感慨着与,心中生出了一丝明悟。 深深的决然。 这样的汉家江山再怎么出现危机,不论是经济危机还是战乱,再怎么内斗,也不能就这样完了。 再怎么这也是汉家江山。 是自己人。 并且历史上早已经无数次证明过了,一个强盛王朝到了这个阶段,倘若是碰上了几个昏君。 那便一了百了。 自此陷入沉沦。 天下烽烟四起。 而此时。 一旦在这片土地上出一位盖世英雄,一代汉家雄主,这汉家江山,大明国祚便可以继续延续至少百年。 而这一百年时间,足够汉人乘上这大航海时代的顺风车,迎来工业革命,迎来航海技术的大爆发。 迎来…… 与西洋列强的全面争锋! 再怎么。 也总比给异族当奴才要好的多! 大明若是没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将会被异族统治,然后快速的沉落下去,变成没了骨头的奴才。 而这一次的沉沦将会长达四五百年,并且这四五百年之中,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再也难以挽回了。 心潮起伏中,沈烈抖擞起了精神,与戚帅,与戚夫人,李如松说说笑笑,又在午门外等候了大半个时辰。 才闲庭信步,随着那缓慢移动的人潮走进了午门。 进了午门。 众人面前便豁然开朗,那冲天而起的烟花,绚烂迷人,引来了百姓们阵阵惊呼。 顺着那青砖铺成的道路。 再往前走。 便到了金水桥,到了这里,御林军的戒备便森严了起来,隐约可见那金水桥畔搭起的高台之上。 天子正带着皇后和妃嫔们,给太后和各位娘娘敬酒。 而群臣,百官纷纷从家中赶来,挤过了金水桥,也争着给天子敬酒说吉祥话,谄媚着…… 可真是人山人海。 看那烟花绽放,听那掌声不断,听那欢呼声四起,颇有点大明版本“春晚”的乐趣。 当然了。 为了这次“春晚”能顺利的举行,台上的绽放的各种烟花都要提前半年,甚至更长时间从全国各地运送来。 然后把各种形状独特的烟花,按照特定的排好的顺序展现给观众们看。 连放三天。 “走走走!” 说话时。 李如松莫名兴奋了起来,便要带着众人向那高台上的天子和妃嫔们走去,却被沈烈一把拽住。 “回来!” 沈烈委婉劝说了几句,这个时候去打扰天子一家做什么,还嫌弃皇上身边不够挤么。 那高台之上乱哄哄的,见了天子,太后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行礼作揖,规矩太多也不自在。 “别去凑这个热闹了。” 沈烈所言。 戚继光深以为然,加上一众女眷也不愿意去,要在这里看热闹,李如松便只好悻悻作罢。 可是隔的太远。 看不清。 沈烈便微微一笑,从前卫手中要过了一些望远镜。 第582章 鳌山灯会 “来来来。” 随着沈烈笑意吟吟,将一个个黄铜打造的单筒望远镜,发给了戚帅,戚夫人,李夫人…… 众女眷便雀跃了起来。 凑过来抢。 对于这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充满了好奇。 “都有,都有!” 沈烈笑吟吟的将望远镜分发了下去。 又一番热闹过后,那价值十分昂贵的望远镜,便好似变戏法一般变了出来,很快便人手一部。 女眷们的兴奋中。 戚继光哑口无言,低头认真的摆弄着这黄铜打造的精巧玩意儿。 爱不释手。 李如松却为之侧目,将这神奇的玩意儿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摆弄了一番,又搁在眼睛上看了看。 一咧嘴。 李大公子便骂骂咧咧起来:“好你个贪赃枉法的厂卫鹰犬,你竟然敢私藏这等军国重器……老沈呀,你手里有这么多好玩意儿,你倒是调拨军前呀!” 怨不得他抱怨。 这可是军国利器呀! 其实望远镜这玩意儿,随着西洋传教士的到来,传到大明已经很久了,怎么也得有上百年了。 老花镜出现的可就更早了。 说什么世界上第一部望远镜,是公元一六零八年由一个荷兰工匠灵机一动,忽然之间发明的。 还有人说望远镜的发明,是出自伽利略的实验室。 这纯粹是胡扯! 谁发明了望远镜,这事儿根本无法考证。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玩意绝不是某个人忽然灵感爆发,一夜之间便制作了出来。 这压根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且不论这里面的科学道理,单单说这打磨镜片的工艺,那是一朝一夕,哪个人能完成的么。 为何如此? 原因便在于,当欧洲诞生了专利制度之后,在利益的驱策下,便有人动了歪心思。 十分无耻的偷窃了先人的发明,注册了专利,将这前人的发明创造据为己有,然后便开始堂而皇之的大发横财。 甚至于。 还十分无耻的对外宣扬,这是自己的发明创造,毕竟在这个时代的欧洲,这种事可真是太多了。 如此先进的发明创造,怎么可能是某个人在一夜之间完成的呐。 不是扯的没边了么! 这些专利贼偷科技,偷发明创造倒也罢了,还有偷文学作品偷成了一代文学大师的。 譬如《罗密欧和朱丽叶》,与《梁祝》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以及《哈姆雷特》与《赵氏孤儿》大致雷同的故事梗概。 将唐朝人,段成式笔下的民间故事《叶限》改头换面,便成了后人耳熟能详的灰姑娘。 这可是真是一个…… 专利贼什么都偷的时代。 而望远镜和其他发明创造,比如瓦特蒸汽机都经历了同样的演化进程,都是从简陋的发明到精细加工。 再经过漫长的打磨和改良才逐渐完善。 至少在一百年前,大明弘治年间的意大利,就已经诞生了十分原始的望远镜,不过这种初代望远镜十分简陋。 并没有目镜。 也只能将物体放大四成。 后来经过几代工匠长达百年的打磨和技术改良,放大率从两倍变成了四倍,到了如今这个年月。 沈烈搞到的这批望远镜,放大率也只有可怜巴巴的八倍,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的玩具。 尽管如此。 此物对于明军来说,仍旧有极高的价值。 而大明人对于这些新奇洋玩意儿,尤其是这些和行军打仗有关的军械接受度也是极高的。 不过因为价值昂贵。 数量稀少。 大明朝廷从西洋人手中得到的望远镜,远远无法满足前线作战的需求,大概只有皇家收藏了几部。 还有李如松和他身边的副将才有资格配备。 可大明人很快便意识到了此物的巨大军事价值,这玩意儿若是用于草原作战,观察敌情。 那可真是一件神器! 于是大明朝廷便下令兵仗局进行仿造,可问题是,仿制望远镜的技术难度比火铳高了许多倍。 首先得把玻璃造出来,然后再培养一些熟练工匠,按照曲率,倍数来打磨镜片,还得做到精细。 再后来。 随着晋党主持了隆庆和议,对鞑靼人开始了长时间的绥靖政策,便导致明军军备松弛,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仿制望远镜这事儿,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如今…… 未曾想。 这位沈总宪。 竟然用这价值不菲的军国重器来看烟花。 这也是在太叫人抓狂了。 “你小子!” 瞧着女眷们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李如松便使劲抓住了沈烈的肩膀,一边摇晃着,一边不满的怪罪了起来。 “有这般神物,又不早些拿出来!” 但凡他手中有这些神器,想必在草原上东奔西跑找鞑靼人的时候,便会顺畅了许多。 也不至于被鞑靼人养的那些猎鹰每天在天上盯着看,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几万大军只能跟在鞑靼人屁股后面吃土。 可沈烈却翻着白眼,叫起了冤:“撒手,别晃了……我这也是刚到手呀!” 我冤枉啊! 我从哪倒腾这玩意儿呀。 这是前几天,被招安的汪顺所部从南洋好不容易弄来的,把整个南洋都快搜刮一空,统共也就找到这么十几部。 这才刚送到老子手里没几天。 还没捂热乎呐! 李如松知道他所言非虚,这才悻悻作罢,却又虎视眈眈道:“瞧见了……那便是我的了!” 沈烈便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嘟囔了几句。 “都给你!” “瞧你这点出息!” 八倍镜能干什么呀? 就这玩意儿若是搁在后世,连三岁孩子都嫌弃,靠着这玩意儿去广漠的大草原上寻找鞑靼骑兵的踪迹。 那也太扯了! 这玩意儿根本看不了多远,只能拿来看烟花。 沈烈真正想做的事情是改良望远镜。 他固执的相信。 这种纯粹考验精细雕琢的技术,根本难不住大明的能工巧匠,当他将大明的工匠阻止了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磨。 至于能不能达到伽利略望远镜,那种四十倍率以上的天文望远镜级别还不好说。 至少达到十六倍甚至二十几倍的野战级别。 应该不难吧。 到那个时候。 我大明边军就算是有了鹰眼。 至于这事儿能不能干成,沈烈还是极有信心的,甚至于,连工匠都是现成的,就在这京城郊外的琉璃厂。 琉璃厂。 始建于元代,那个时候这京城还叫大都,元人这里开设了官窑,专门烧制琉璃瓦。 第583章 琉璃 说起来这座元代所建的大型官窑,其中所烧制的也并非是一般的琉璃瓦,而是皇家专用。 流光溢彩的龙凤纹。 再后来。 自永乐爷迁都燕京之后,建设内城时在这里修建宫殿,需要用到大量琉璃瓦,于是便下令扩大了官窑的规模。 这京师琉璃厂,也成为朝廷工部的五大工厂之一。 而到了嘉靖三十二年修建外城后,这里变为城区,便不宜于在此烧窑,便迁移到了琉璃渠村。 沈烈已经带人去琉璃村看过了。 那村里的几百个匠人,世世代代与琉璃为伍,又经过几百年的技术积累,雕刻打磨的手艺真是一绝。 而此时。 沈烈已经叫东海提督汪顺,重金从南洋聘请几个懂得光学原理的意大利传教士前来京城。 就安顿在琉璃渠村,秘密研究,传授制作打磨望远镜片的技艺。 至于玻璃…… 这个时代的望远镜,并不是用玻璃制作而成,因为得到纯净玻璃的难度太大,所以天下工匠都是用纯天然水晶打磨镜片。 而纯天然水晶并不难找,两广,湖南,江苏各地随处可见,以江苏道,东海县境内产量最大,纯度也最高。 而对那些琉璃厂的工匠,沈烈充满了信心。 而一旦他秘密研发的高倍率望远镜做成了,便会大量调拨到九边军中,让那些鞑靼人养的猎鹰尝一尝科技的滋味。 至少班排一级军官要人手一副。 到那时。 想必威武辽军,九边夜不收将会如虎添翼。 而此时。 伴随着一阵惊呼声。 金水桥两侧,那绚烂的烟花再次冲天而起,将这青砖铺成的紫禁城照的好似白昼一般雪亮。 而众人则喜气洋洋的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好奇的往四处观瞧着,时不时的发出了阵阵赞叹声。 而沈烈也凑趣的举目望去,东看看,西看看,瞧着那金水桥畔的高台之上,其乐融融的皇帝一家。 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 那灯火通明的高台上。 太后,皇后,皇上和一众妃嫔把酒言欢,其乐融融,还有好些大人也在台上,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而李太后,王皇后手中也拿着个望远镜…… 似乎。 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在这深宫大内之中,悄无声息的发生了,随着视线在高台上扫过。 最终沈烈的目光一凝,定格在一个秀美女子身上,这女子身子有些单薄,身上华贵的衣衫代表着她的品级。 这是一位贵妃。 而这位贵妃怀中,竟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童。 是王恭妃和皇长子…… 而沈烈目光再移,便瞧见了这对母子身旁的簇拥着几位大人,瞧着王恭妃与这几位大人轻声细语的闲谈着。 神情甚是欢愉。 似乎。 皇长子并未夭折,健健康康的满了周岁,还一天天的成长了起来,让这位出身卑贱的皇贵妃自信起来了。 她曾是慈宁宫皇太后身边的一个低阶宫女,只是因为少年天子一时冲动,没有管住自己的裤腰带。 和她发生了一夕之缘。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一次就中了。 然后她便母凭子贵。 飞上了枝头成了凤凰。 这个年月便是如此,但凡在这深宫大内之中,有本事能生的出皇子那便是有功之人了。 可是仔细观察王恭妃母子身旁的那几位大人,都是很年轻的生面孔,这几位大人对皇长子的溺爱之情都写在脸上了。 这画面。 让沈烈面色便又是一沉,眼中便闪烁起了不易觉察的寒芒。 而似乎。 这位出身慈宁宫宫女的王恭妃,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皇长子这才刚刚满周岁,这位贵妃…… 就开始给皇长子找老师,找外援了。 瞧着这几位年轻的大人。 一个念头,便在沈烈心中浮现而出。 “东林党!” 这个后世人耳熟能详的东林党,是如何发迹的呐,便是从大明皇长子朱常洛的出生说起了。 这位不受皇帝待见的大明皇长子,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十分尴尬,可是却一伙阴谋家盯上了。 这伙人便是东林党。 看中了皇长子的巨大潜力,东林党主动攀附上来。 而在后宫中地位尴尬,急需外援的王恭妃面对东林党的主动巴结和支持,自然十分感激。 一个皇长子,皇贵妃与东林党勾结而成的利益集团已然形成,而沈烈目光变得幽幽。 陷入了沉思。 这场万历年间最激烈复杂的皇储争议政治事件,持续了十五年才有了结果,诞生了一个短命的大明皇帝。 共逼退内阁首辅四人,部堂级官员十余人、涉及中央及地方官员人数达三百多位。 其中一百多人被罢官、解职、发配充军,而后坚定站在皇长子一边的东林党投机成功,坐收渔翁之利,顺势崛起后。 开启了…… 这伙政治野心家祸国殃民,几近疯狂的罪恶生涯。 正沉吟时。 随着一只巴掌落在了沈烈肩头,李如松凑了过来,揽着沈烈的肩膀,奇道:“看什么呐?” 沈烈赶忙将目光移开,若无其事道:“瞎看。” “无趣。” 随着沈烈伸了个懒腰,将这秘密掩埋在了心中,便有些意兴阑珊道:“回家……睡觉!” 不看了。 在李如松的抗议声中。 众人悄然离去。 午夜时分。 沈府。 洗去了一身的尘埃,夫妻二人在床榻上相拥,红鸾账暖,佳人在怀,昔日的京城第一才女,将那白看不厌的俏脸埋在了夫婿的怀中。 倾听着心跳。 还有窗外不时响起的爆竹声。 鼻端萦绕着她的体香,发香,女儿香,而她那窈窕修长的身段丰腴了少许,越发叫人迷恋。 此时无声胜有声。 直到。 怀中传来娇妻的窃窃私语声:“妾身昨日进宫,听说了一个大消息……皇后有喜了。” “哎?” 沈烈一愣。 心中不由得狂喜。 对这大明的天下来说,倘若皇后有喜,能诞下麟儿,那便是正宫所出,便可名正言顺的继承大明江山。 国本之争,可以休矣。 一个慈宁宫宫女所生的皇长子,再怎么折腾,也争不过皇后所诞下的麟儿呀。 “真的假的呀!” 沈烈正狂喜时,想要问个究竟。 而怀中娇妻却又苦着俏脸,轻声道:“可妾身陪着太后去卜了一卦,那算命的说,皇后这一胎……多半还是一位公主。” 第584章 万历十一年 而沈烈便沉默了,英气的脸变得古怪起来,不得不说这算命的还真是准,说起来这位大明神宗朝的皇后。 在历史上还真是只会生女儿,不会生儿子。 沈烈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以他这个穿越众的视角来看,只生女儿这件事大概和基因有关。 这世上本就有不少这样的夫妻,不管生多少胎也是女儿。 于是暖阁中。 沈烈夫妻二人便对看了一眼。 一时无语。 又一阵静谧过后。 张静修便轻抚着夫婿的胸膛,支支吾吾道:“妾身昨日进宫,还得知了一个坏消息,你沉住气……” 沈烈便只好轻声道:“说!” 还有什么比皇后生不出儿子更糟糕的事情么。 为夫撑的住。 张静修便只好沮丧道:“听宫中的人说,皇上……昨晚又进了郑淑仪房中,还留宿了。” 沈烈哑然。 呆了片刻。 才从这噩耗中清醒了过来。 好嘛。 皇上和郑淑仪这是旧情复燃了呀。 再一想倒是也不意外。 那郑镜儿可是皇上的初恋,曾经深爱过,并且这女子非但骚媚入骨,演技也是一绝。 如果此女专恃色相,则宠爱绝不可能如此历久不衰。 她非但聪明伶俐,眉宇间顾盼生姿,她还通晓诗文,于四书五经也有涉猎,很是有些才华。 别的妃嫔对皇帝百依百顺,心灵深处却保持着距离和警惕,唯独郑妃是那样天真烂漫。 同时又能聆听皇帝的倾诉,替他排忧解愁。 “得嘞!” 随着沈烈变得沮丧,就在这万历十年的除夕夜,一切又好似回到了历史的原点。 怀中娇妻又轻声道:“咱们家呀,这一回麻烦大了。” 那郑镜儿若是又得宠了。 她最恨的…… 必然是沈烈。 沈烈沉着脸,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一个王恭妃加上皇长子,如今再加上一个郑淑仪,这后宫中眼看着又要乱起来了,而这似乎是个无解的死局。 夫妻二人沉默良久。 沈烈便洒脱笑道:“皇上的私事咱们还是少管,成天盯着皇上进哪个妃子房中,还做不做正事了呀?” 张静修便点点头。 不再多言。 然后伸开那白嫩嫩的玉臂,用力将夫婿搂紧,作为张居正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她此生最喜欢的便是夫君的务实。 这一点。 和她故去的父亲出奇的像。 随着一阵困意袭来,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沉沉睡去,可是好像才刚合眼。 便天亮了。 正月初一的早上。 沈烈便抖擞起精神爬了起来,在爱妾和几个陪嫁丫鬟的服侍下穿上了新衣裳,也是该出门拜年了。 可他父母双亡,丈人故去,岳父一家也不在京城,左右也没什么紧要的亲戚需要拜访。 出了门。 先去李婶家中转了一圈,和老街坊们说了会儿话,沈烈便一路直奔李如松府上。 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直奔内宅。 在一众李府美貌婢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隔着院墙将黑眼圈的李如松喊了起来,硬拽着他去拜年。 “做什么呀!” “撒手!” 在李如松的抗议声中,二人便拉拉扯扯出了府。 而此时。 拜年的,赶庙会的人群已经川流不息,除了拜年的还有逛庙会的,此刻城隍庙前已是车水马龙。 商贩,店铺也顾不上年节了,早早便打开了店门,出了摊,将各种各样的货物一字排开。 在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商品。 没有你找不到的商品。 在这个商业高度发达,繁荣了超过两百年的时代,买买买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 当然了。 说起比逛街还累的是,自然当属拜年了,在古见面都要请安问好,便何况过年这种重要节日便更是礼节繁重。 不过…… 因为长辈都不在京,沈烈和李如松二人自然懂得偷懒,其实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辛苦。 二人一早便前往各位武勋长辈府上,签个名就算拜过年了,这一圈从英国公,戚继光府上转悠了出来。 便又一起进宫给皇上拜年。 眼看着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庙会最热闹的时候,却只听见,忽然之间从紫禁城方向传来了一阵热烈急促的鼓声。 那鼓声如急雷,如暴风骤雨,如战争中吹响的号角。 让正在大肆购物的权贵,大人,还有穿着新衣裳的百姓们便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那一张张脸上露出了错愕神色。 “这是……又闹腾什么呐?” 狐疑中。 大批凑热闹的人群,便不由自主的随着那熙熙攘攘的人流,向着鼓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那鼓声分明是在西苑。 而此时空间极大,装饰一新的西苑却早已是人满为患,御林军拉起了警戒线。 线外却挤满了人。 甚至那围墙上,树上也都是人。 看一道道目光看向了不远处,讲武堂外的大校场上,正在举行的一场阅兵典礼。 万历十一年的大年初一。 隆隆的鼓声中。 那高台之上。 天子一身戎装。 威风凛凛。 大批步卒在骑兵引导下,扛着火枪,挎着腰刀,穿着崭新的大红棉甲,戴着八瓣盔在那大校场上经过。 这忽如其来的肃杀中。 透着震撼。 这难得一见的场面,让前来观礼的京城百姓,达官贵人们睁大了眼珠吃惊的看着。 而那高台之下,十几个御用画师正挥毫泼墨,记录下了这一刻。 当然了。 主要是记录天子此刻的英姿,看起来,对于将自己的大幅戎装画像刊登在朝廷邸报上这件事。 皇上确实是上瘾了。 哗,哗的脚步声中。 那鼓声最激烈的时候,沈烈和李如松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新一科的讲武堂学生已经选出来了。 却并非武举出身。 而是…… 从各地班军中挑选的忠勇之士,还有一些武勋家的子弟,这些人将会成为讲武堂的第二批学生。 而因此,也在在这西苑讲武堂中渐渐形成了武举派,与地方青壮派,武勋派互相竞争,互相制衡的格局。 这么干会不会造成派系之争。 看来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在这个年月,考虑到方方面面的人脉,要照顾到各方利益,身为天子也只能这么干。 可不论如何。 这讲武堂结业的天子门生,却渐渐在大明军中成为了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叫做少壮派帝党。 “嘿!” 李如松在一旁看着,却不屑一顾,撇着嘴道:“这些兵能打仗么,毛还没长齐呐……都是些样子货。” 他虽然嘴硬。 可是那虎目中闪烁的精光确实瞒不住人的。 第585章 羽林步 随着李如松的那双虎目,闪烁着亮闪闪的精光,在那些排着整齐队列的班军骁勇之士身上掠过。 这目光如炬。 而那荷枪实弹,衣甲鲜明的三大营新兵在威武将官的带领下,踩着密集的鼓点,在大校场上走起了殿前羽林步。 与大唐羽林军一脉相承的脚步。 亦步亦趋。 威武不凡。 效率又极高。 从远处看,那一个个严整的方阵,不论是向左或右斜着迈步,节奏性都极强,步幅也小。 如此这般小碎步移动,便能够在保持行军速度的同时迅速变换阵形。 还能做到整齐划一。 看着这奇妙的殿前羽林步,沈烈心旷神怡,从这羽林步联想到了后世的队列,忽然明白现代队列是怎么来的了。 都是沿袭旧制,传承下来的,脱胎自这羽林步。 教大明三大营队列? 没这个必要。 这个年月的大明御林军精锐所采用的操练方式,本就是最契合时代,最有效的队列方法。 瞧着那军阵森严。 骄狂如李大公子,也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嘿。” 李大公子从嗓子里憋出了几个字:“兔崽子……有模有样,就怕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呀!” 身为辽军少主,他心中多少有些妒忌。 天子门生呀! 俸禄优厚,前程远大呀。 听说…… 这些兔崽子的待遇,都快赶上他麾下辽军的家丁了,由皇上内帑直接供养,吃的好,穿的好,装备令人发指的精良! 瞧着有些眼热的李如松。 沈烈微微一笑。 也不多言。 等他们半年后结业了,再拉到九边打上几仗便中用了,当然这支大名鼎鼎的三大营,大明天子直属的野战军能不能打。 还得看军心。 看士气。 对此沈烈充满了自信。 而辽军的眼红也不是什么坏事儿,都是大好男儿,忠勇将士,想要待遇去战场上拿,去建功立业便是。 兴许还能在九边军中,形成一种良性竞争的风气。 说话时,鼓声停。 只见大约三个团营,几千名天子直属的三大营新兵,在西苑大校场上排成了整齐的方阵。 一阵奇妙的沉默中。 旌旗林立。 虎背熊腰的士卒装备精良,火红一片的海洋中,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便随着一阵冷风吹过。 卷起千堆雪。 “好!” 那院墙外。 人群中。 终究是爆发出了震天的喝彩声,掌声雷动,处于震惊状态的京城子民,在此刻清醒了过来。 “明军威武!” “万胜!” 天朝子民的优越感在此刻爆棚,似乎京城人心中压抑多年的尚武之心,在这一刻被天子检阅的虎狼之师唤醒了。 “万胜,万胜,万胜!” 百姓甚至权贵的呐喊声,嘶吼声震天响起,为这万历十一年的大年初一,平添了几分朝气。 而这山呼海啸之中。 沈烈心情也跟着激荡起来,品味着,思索着…… 何为民心。 这便是民心! 身为天朝子民的优越感,因为朝廷大军的威武不凡,被激发出的民族优越感,这优越感不可替代。 而这大明到底是怎么在短短的几十年时间里,将自己作死的呐。 大明从不缺勇武敢死之士。 或许。 是那一次次战败,是战功得不到嘉奖,是那一个个高谈阔论的书生,用脑袋决定屁股的瞎指挥。 让大明勇士心中的血性渐渐被磨灭了。 放眼望去。 人群中。 沈烈看到了不远处,几个身穿华服的翰林凑在一起,那一张张脸上透着难以掩饰的阴霾。 答案找到了。 而解决这一切的最好办法,便是将大明人心中,深入骨髓的民族精神找回来。 “走吧!” 好戏散场。 随着天子新军麾下三个团营就地解散,开拔回了营房,继续开始严格的操练。 而沈烈二人也混迹在神采飞扬的人群中。 徐徐离去。 一般谈笑着,一边插科打诨,享受着大年初一头一天,这天子直属三大营的新气象。 可是没有料到。 二人正好端端的走着,却忽然之间被人拦住了去路。 就在西苑的入口处。 人群中。 几个家仆簇拥下,忽然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徐徐走来,与沈烈,李如松二人打了个照面。 那老者穿着看上去十分普通,头发虽已花白,却神态倨傲,带着几个家仆在人群中逆行而来。 却丝毫不已然。 也不让路。 沈烈也没当回事儿,只是觉得这位在人群中逆行的老者十分奇怪,十分个性,十分…… 不走寻常路! 眼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者越走越近了,沈烈本想拽着李如松躲开点,免得不小心撞到了他。 却未曾想。 沈烈才刚刚向后退让了一步,那老者便毫不客气的上前了一步,沈烈一脸无奈,想要拽着李如松从这老者身旁绕过去。 却又被老者横了一步,死死挡在了身前。 这下子。 无路可走了。 此刻空气忽然一阵安静。 沈烈便微微皱眉,向着这拦住他去路的老者,不悦道:“老丈……这是何意?” 这大过年的…… 找不痛快么! 可那头发花白的老者也不说话,只是高抬着下巴,用一双骄傲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烈二人。 那目光灼灼。 一脸正气。 那神情…… 便好似看到了九世仇人! 于是空气便又是一阵安静。 沈烈脸一沉,有些不乐意了。 “哎?” 一旁。 李如松却忍不住了,小暴脾气上来了,便将袖子挽了起来,向那倨傲的老者叫骂道。 “哎哟,你个老东西……活腻了吧!” 这分明是来找茬的! 李如松气炸了,将砂钵大的拳头捏紧了,跳着脚的大骂起来:“你走路不长眼么!” 这什么世道啊。 一个山西总兵,威武辽军大公子,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提督东厂,两位军中大员竟然被一个糟老头子给拦住了去路。 “起开!” 李如松怒喝道:“某要不是看你岁数大,某真要……揍你呀!” 这一顿骂骂咧咧。 老者却也不生气,神态仍旧那般倨傲,那老腰仍旧挺直,半点也不昏花的眼中射出了两道冷芒。 他也不搭理破口大骂的李如松,似乎不愿与这粗鲁军汉一般见识,只是用灼灼目光看着沈烈。 那神情…… 便好似看到了九世仇人。 顷刻间。 沈烈觉得背后森森的冒冷汗。 此时李如松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向着那老者一旁的仆人怒道:“这位……谁呀,赶紧搀走呀!” 懂不懂点人事儿了? 没料到。 那仆人也一脸倨傲,冷漠道:“我家老爷姓海,讳瑞。” 只短短几个字,便让四周围安静了下来。 沈烈一呆,狐疑道:“谁?” 这老爷子叫什么来着? 海瑞! 第586章 海瑞进京 随着那白发老者的家仆自报家门。 海瑞! 这个沉甸甸的名字便好似有什么魔力,让周围的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变得凝滞了起来。 而沈烈…… 一瞬间。 便觉得自己好似被一道天雷劈中了。 懵了。 怔怔的看着这白发老者开始发呆。 再看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将李如松,那耀武扬威的气势瞬间不见了,那虎背熊腰的身体当场就矮了半截。 暴脾气不翼而飞。 张口结舌了。 甚至于。 李大公子立刻就闭嘴了,不但把大嘴巴闭得紧紧的,甚至还有些心虚的摸了摸头,低下了头。 他还蹑手蹑脚的后退了几步,却再也不敢吭声了。 也不敢耍狠了。 于是乎。 西苑入口处。 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 又一阵冷风吹过。 沈烈回过神来,便只好打起了精神,硬着头皮上前,向着这位自称海瑞的白发老者抱了抱拳。 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沈烈低声道:“沈某拜见……海大夫。” 海大夫是尊称,在如今这个年月里,满朝文武配得上大夫这尊称的,把全天下的官员都算进来,大概也就这么一位! 独一号! 话音落。 面对笑脸相迎的沈烈,老海瑞却依旧那般横眉竖目,还用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沈烈身上打量了起来。 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那双并不昏花的老眼中。 目光如炬。 这灼灼目光,让沈烈一阵毛骨悚然,又一脸茫然,不由自主的也低下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没什么毛病呀! 而后。 沈烈便又陪着小心道:“海大夫……这是何意?” 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此时此刻。 在这位对着他横眉竖目,却名满天下的海青天面前。 沈烈忽然有点心虚,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将自己这辈子干过的坏事儿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 三岁才断奶,五岁还尿炕,七岁那年上树掏过鸟窝,十岁看过邻居家的丫头洗澡…… 不过。 似乎,好像…… 沈烈琢磨着。 我沈某没得罪过这位海老大人吧! 没奈何。 沈烈只好又抱了抱拳,强笑道:“但不知……海大夫拦住沈某去路有何指教?” 这大过年的是几个意思呀? 尽管沈烈已经将姿态放的很低,可海瑞依旧冷漠,只是噙着冷笑,用灼灼目光盯着沈烈看了好一阵。 也不多言。 只是迈开了脚步,在家仆搀扶下走远了。 果真是人狠话不多。 那身形虽十分消瘦,脚步却异常坚定有力。 看方向…… 这位海老大人是直奔西苑,递帖子面圣去了。 他倒是走的十分干脆,却留下了一脸茫然的沈烈与李如松二人,在风中凌乱。 随着海瑞干瘦的身形消失了。 一阵冷风吹过。 沈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便不由得用力在自己腿上捏了一把。 疼! “嘶!” 不是梦。 沈烈目光变得迷离,确认了一个事实。 他沈某人确实是在万历十一年的大年初一,在这皇家西苑的入口处,遇到了拦住自己去路的海瑞海青天了。 活的海瑞! 一阵哑然。 沈烈向着李如松,好奇问道:“这位海大夫……今年多大岁数了呀?” 李如松也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闻此言。 力大公子便扒拉着手指头算了起来,然后心虚道:“怎么也得有七十了,嘿,这身子骨还真硬朗!” 二人对看了一眼,一阵困惑过后,心中便浮现出同一个念头,这位海瑞海老爷子进京来干嘛了呀? “他来京城做什么?” 想不明白。 二人便只能面面相觑。 沈烈更是满心不解,为何这位大名鼎鼎的海瑞,四海皆知的海青天会忽然出现在西苑? 还无缘无故的拦住去路,把他沈某人给怼了一顿。 不懂呀! 瞧着海瑞消失的方向,又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 李如松也一脸茫然道:“某记得,从万历五年起,这位海大人……就被贵岳丈打发去南京养老。” 为什么张居正不用海瑞呐。 因为受不了。 张居正在世之时,是这样评价这位海青天的:“人是好人,品性高洁,嫉恶如仇,可就是一根筋,不会圆通。” 这样的人。 你给他点赞就行了,还是不要让他干具体的事了。 自然。 沈烈觉得这话有失偏颇。 至少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海瑞干了一件大事,他大力兴修水利工程,解决了吴淞江、白茆塘多年的水患问题。 而现实又是,当时的资金问题特难解决,在大家都等着看海瑞笑话时,人家把这事办成了。 而在沈烈看来,海瑞海青天能是坏人嘛。 真不是! 他只是有些憨直,有些迂腐,迂的叫人难以接受,然而他那一身的清正之气,何尝不是对这世道的一种抗争。 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一种自我宣泄。 这样算起来。 这位海瑞还大人从右签都御使退休了得有五六年了吧,一直赋闲在南京的家中。 “他要做什么?” 沈烈与李如松二人凑在一起又嘀咕了片刻。 却不得其解。 随着二人将整个偶遇的过程回忆了一边,忽然之间,李如松眼睛转了转,露出了恍然神色。 又看了看沈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似明白了什么,李如松恍然道:“方才李某那般出言不逊,他也不恼不怒,却只是死死盯着你沈大人看……” “这是把你当奸佞了呀!” 所以。 海青天来京城做什么,你沈大人心里没数么? 心中笃定。 李如松好似洞彻了天机,便绘声绘色道道:“依我看呐,这位海大人此番进京多半是受人教唆,来对付你沈大人来了呀!” “哈哈!” 没心没肺的李如松,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你这倒行逆施的厂卫鹰犬,这下子……可终于遇到对头了哟!” 瞧着他放声大笑。 沈烈脸又是一黑。 而这大胆而又合理的猜测,让沈烈又打了个寒噤,面色微变,在心中思量了一番,看来八成是如此了。 若不然。 为何他横眉冷对,冷笑连连? 可沈烈又觉得很冤枉,很无辜,大叫委屈,可老子也没得罪过他呀,他为何要对付我? 一旁。 李如松便用关爱傻子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神情好似在说,他是海瑞海青天,他要强了一辈子! 海瑞要对付一个厂卫鹰犬还需要理由么。 “看不惯你这鹰犬呗!” 在李如松的大笑声中。 眼看着沈烈英气的脸上冒出了几条黑线,那额头上,便好似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窘! 第587章 清君侧 此时此刻。 洞彻了海瑞的意图,李如松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便在沈烈面前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呵呵……哈哈哈!” “奸佞!” 这狂笑声中。 沈烈则独自在风中凌乱,便好似看到了海瑞海青天那张正义凛然的老脸上,左半边写着几个大字“除奸佞”。 右半边也写着几个大字“清君侧”。 脑门上也刻着两个大字。 “啊……啐!” 沈烈张口结舌。 人麻了。 整个人僵在西苑大门外。 而李如松一边笑,一边搂着沈烈的肩膀好心劝慰了起来:“你且放宽心,不必怕他,他都多大岁数了呀,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不过这下子,海青天进京了,沈兄怕有大麻烦咯。” 怨不得李如松幸灾乐祸。 他一向如此大喇喇。 可沈烈却欲哭无泪,一脸苦涩,在心中盘算着从嘉靖年间开始算起,这大明官场,从内阁到地方。 但凡被海瑞海青天惦记上的赃官,那能有什么好下场呐? “想当年呀!” 李如松拍着沈烈的肩膀,将海青天的英雄事迹,娓娓道来:“浙江巡抚郑泌昌知道么,浙江布政使兼按察使何茂才知道么……” 这些可都是地方大员呐! 一听到海瑞查案,直接吓的魂飞魄散,还有一个牛人叫杨金水的,直接被这位海青天吓的精神错乱了! 沈烈脸色又一阵发黑。 而李如松却还在笑:“过了年,某家便要回宣大去咯……你老兄在京……呵呵,好生保重吧!” 一阵恶寒。 沈烈怒道:“你住口!” 我知道! 不要再说了。 见沈烈真的有些恼了。 神经粗大如李如松,却也不敢再幸灾乐祸,只是同情的看着沈烈,还拍了拍这好友的肩膀。 然后唉声叹气起来。 “哎。” 麻烦咯! 他觉得这一回,能言善辩的沈烈算是遇到一生中最大的对手了,你再能说,你还能说的过海瑞? “去去去!” 一阵沮丧。 沈烈忽然觉得了然无趣,便将李如松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大手拨开,然后便急匆匆离去。 晌午时。 沈府。 在沈烈愁眉苦脸的叹气声中,娇妻爱卿,陪嫁丫鬟们,才刚刚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饭菜端上了桌。 此时。 冯保叫人从宫中传来了一个叫人喷饭的消息。 果然! 时年七十岁的海瑞递了帖子,一进西苑讲武堂,就把少年天子劈头盖脸的给臭骂了一顿。 说天子不求上进,穷兵黩武,任用私人,与幸进小人为伍云云。 这消息让沈烈张口结舌,在心中琢磨了起来。 “他这是骂谁呐?” 府中气氛一阵尴尬。 芸儿和几个丫鬟都一脸茫然,而瞧着沈烈那张难堪的脸,张静修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咯咯。” 此刻张大小姐本性毕露,用那葱白的手指指着沈烈的鼻子,笑弯了小蛮腰:“厂卫奸佞,幸进小人……哈哈!” 沈烈又是一阵哑然。 才意识到。 感情那位海青天这是指桑骂槐呐! 骂皇上的同时,连带着把他沈总宪也给喷了。 “住口!” 瞧着爱妻笑的直打跌,沈烈便有些恼了,红着老脸发出了一声低喝:“你站那边的呀!” “还笑!” 见夫君恼了,张静修便赶忙将笑意收敛,一个劲的讨饶:“老爷恕罪,恕罪……妾身自然是站老爷这边的呀!” 沈烈这才悻悻作罢。 可是。 这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却难以下咽了。 “我尼玛!” 真是见了鬼! 沈烈虽莫名羞怒,却也无可奈何,便只好在娇妻的安抚之下,勉强用了点饭菜,然后便苦思冥想对策。 于是乎。 沈烈便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若是本官被海青天弹劾了,以他和天子的交情来说,抄家问斩应该是不至于。 最多就是罢官去职呗。 这么一想。 沈烈心情好多了。 而此时。 张静修也好言安慰了起来:“那个破官原本也没什么好做的,不如……回家安心做生意嘛。” 沈烈点点头,想好了对策。 夫妻二人就此事达成一致,然后便又嘀咕了起来,要是说起来这位海瑞海老爷子呀。 现如今在大明朝野中的地位,那可真是一言难尽。 这位老爷子不但资格老,名气大,百姓又拥戴,是大江南北尽人皆知的青天大老爷, 海瑞清正之名。 凡大明子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却也是那些年大明天子和内阁,连首辅兼帝师张居正,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刺儿头! 说起来这位老爷子的英雄事迹。 那可真是…… 数都数不过来。 真让人汗颜。 想当年。 这位爷在地方上当县令的时候,因为过于清正廉明,拒不接受当时所流行的常例钱。 结果呢。 不仅导致自己的日子过得异常清贫,就连他手底下的县丞、主薄都纷纷请求调离,或者直接辞职不干。 最后连衙门里的衙役都跑光了。 这位海青天穷到什么样呐。 他母亲过生日时,海瑞破例上街割了二斤肉,街上的肉贩子激动坏了,说出了那句经典名言。 “未曾想……这辈子还能做上海大人的生意!” 海大人家但凡吃顿肉,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 而海瑞之所以能够从县令一步步成为右佥都御史,最重要靠的就是他的耿直。所以。 这位海大人一生要强,更不会在强权面前退缩。 朝野人称鬼见愁。 连权倾十余年的张居正也得让他三分,且不要说张居正,就连当年大权独揽的嘉靖皇帝。 还真不敢拿海瑞如何! 想当年。 不可一世的嘉靖皇帝正潇洒自在的时候,天下言官,所谓清流无人敢说,无人敢劝谏。 唯独海瑞敢骂,并且还骂的很难听,说嘉靖帝不务正业,迷恋仙道,淫乱宫闱…… 连嘉靖皇帝那样暴躁的脾气,被骂的狗血淋头,也只敢让锦衣卫将海瑞抓起来,关到诏狱里吓唬一番。 可是没过几天就给放出去了。 不敢杀呀! 可那都是海瑞年轻时候的事情了。 现如今…… 这位海老爷子七十了呀! “七十岁的海瑞……” 沈烈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以如今这位老爷子的江湖地位来说,他要是跺一跺脚,且不要说天下士林了。 估摸着就是皇上也得哆嗦几下。 夫妻二人正在闲聊着。 而此时。 宫中来人。 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站在面前,轻声细语道:“传陛下口谕,沈爷……陛下招你进宫面圣。” 沈烈赶忙应了一声:“哎。” 知道了! “就来!” 而此时。 沈烈似乎看到了西苑之中,万岁爷那张比哭还难看的脸。 第588章 大年初二 半个时辰后。 大年初一的晚上。 西苑。 讲武堂中。 静谧无声。 沈烈与朱翊钧这对君臣…… 不。 这对难兄难弟对视无言,苦着脸沉默良久,而忽然之间那鳌山灯会,那灿烂的烟花,热闹的鞭炮声都没了滋味。 偷看着万岁爷难堪的脸色。 沈烈知道。 他被海瑞骂的不轻…… 心中悻悻。 沈烈便轻声埋怨了起来:“陛下为何这般糊涂,他骂臣几句倒也罢了,臣忍一忍便过去了,可陛下为何要见他?” 如今倒好。 这下子。 闹得满城风雨了吧! 想必那些御史,言官要借着海瑞进宫的机会,又要大作一番文章,平添了许多烦恼。 被沈烈埋怨了几句。 朱翊钧似乎有些词穷,便只好支支吾吾道:“他海瑞海青天递了帖子,说要见朕……朕还能不见么。” 朕敢不见他么。 那岂不是成了昏君么! 沈烈哑然,脸一黑,便又眼巴巴的看着万岁爷,试探问道:“那海大人走了么……他打算何时离京?” “不曾走。” 此时。 身为大明天子,朱翊钧竟面红耳赤起来,羞怒道:“他见了朕,将朕臭骂了一通,还有人举荐他回京做官,那朕……还能不准么!” 朕拦得住么? “哎?” 一听这话。 沈烈当场便急了眼,又追着问道:“那陛下给他封了个什么官?” 朱翊钧只好气道:“朕无法可想,情急下……便只好让他官复原职,当了右佥都御使。” 想当年海瑞离开京城时,便是从这个位置上离开的,这么算起来,一转眼已经五六年了。 好嘛! 可沈烈已经气得眼冒金星,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便用幽怨的眼神看了过去,心说陛下您可真大方呀。 这还没怎么着,别海瑞骂了几句,你就给了个御史台二把手的高官,那从今往后咱们还有好日子过嘛? 那御史台得了海瑞之助,那不得翻了天,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骑在咱们君臣头上了么? “陛下……糊涂啊!” 沈烈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这耳根子也太软了吧。 怎么不顶住呀? 怎么被海瑞骂了几句竟然慌张了呐? 此时朱翊钧也急了,红着脸反驳:“朕知道!” 别说了! “他是谁……海青天!” 怨不得万岁爷恼羞成怒,想当年大权独揽,一意孤行的嘉靖大帝都不敢把海瑞怎么样。 你老丈人张居正见了都得哄几句。 “他要倚老卖老……朕又能如何?” 一番埋怨过后,君臣二人便又泄了气,好似难兄难弟一般看着对方,唉声叹气起来。 “这位海大夫呀……” 这可真是一块老豆腐掉进了灶台里,吹不得也打不得。 可问题来了。 忽然间。 沈烈眼中闪烁起了寒芒,低声道:“臣斗胆请问陛下,谁把这位海老大人弄到京城来的呀?” 朱翊钧便沉着脸,气愤道:“还能有谁……申时行!” 一瞬间。 沈烈脑海中便浮现出,申阁老那张笑容满面的脸,便又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位申阁老还真是蔫坏蔫坏的。 平日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见了谁都礼让三分,可关键时刻可真是出手不凡,搞阴谋诡计的高手。 申时行为什么这么干? 许是这位大明首辅,真的对每天泡在西苑讲武堂里的天子无可奈何,情急之下,才将海瑞这尊大神给请了出来。 要杀一杀天子和武勋们的威风。 唉声叹气中。 君臣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朝中多了这么一位爷,这万历十一年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好过了。 一番长吁短叹过后。 沈烈便沉声道:“老办法。” 既然咱们惹不起这海瑞,那咱们便躲着点吧,平日里被他在耳朵边上骂两句也就算了。 只当是耳旁风。 “陛下……” 沈烈在一旁出谋划策起来,只要是皇上脸皮厚一点,将这尊大神供起来,不理他…… 左右他都七十岁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 他还敢动手打人不成? 沉吟着。 朱翊钧深以为然,重重的点头道:“现如今……那也只能如此了。” 君臣二人就此事达成一致。 然后悻悻的散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 大年初二。 慈宁宫。 海瑞忽然进京,这事儿…… 让李太后大吃一惊,虽然这位三朝老臣一进京便拜见了皇上,还毫不客气的将皇儿臭骂了一顿。 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三朝元老,名满天下的一代名臣,不论是出于皇家礼节还是朝堂上的规矩。 身为大明皇太后都理应召见海瑞,一来是因为过年,二来是她要代表皇家,感谢这位三朝老臣对大明天下的突出贡献。 可海瑞的夫人早已经去世,他又没有儿子…… 没奈何。 李太后只好在大年初二的早晨,一大早便穿上了朝服,在慈宁殿中接见了这位老臣,说了几句劝勉的话。 在冯保的帮腔下,海瑞对李太后自然十分恭敬。 执礼甚恭。 一举一动都透着规矩。 而李太后也不敢怠慢,和煦道:“此番老大人回京出山,理当公众铁国,尽心尽力辅佐皇帝……” 可说着说着。 看着这位油盐不进的当世名臣,李太后也觉得脑壳疼,想要赏赐给这位清贫的老臣一点银钱,再赏赐一座宅子。 可是她又不敢开这个金口。 寒暄了片刻。 随着海瑞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在太监的搀扶下从殿内走了出去,李太后便和冯保对看了一眼。 二人也是一脸无奈。 那樱唇轻启。 李太后轻声道:“皇帝呐?” 冯保面色古怪,忙轻声道:“回太后的话,皇上……与锦衣卫沈大人这会儿,正在西苑……咳,奏对。” 李太后又是一呆,用一双凤目看着冯保满是皱纹的老脸,忽然之间明白了过来。 说是奏对。 估摸着。 皇儿和他的心腹爱将,此刻多半正在商议对策,芳心中,不由得浮现出皇儿和沈烈头碰头凑在一起。 嘀咕着…… 想象着皇儿和沈烈二人脸上的气急败坏。 没来由。 李太后心中便有些想笑,随着那白皙的嘴角微微上扬,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丝笑容。 可又强自将这笑意敛去。 一旁。 王皇后却满心迷茫,终究是年轻,便忍不住轻声问道:“海大人是清官,是好人呐。” 李太后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可是很快。 王皇后便又迷茫道:“可……沈大人也不坏呀。” 李太后,冯保低头不语。 并未作答。 而皇后眼中的迷茫之色更浓。 良久。 李太后才黛眉微皱,向着冯保吩咐道:“你去找个宅子,让海爱卿早些搬进去,也不用太奢华,离紫禁城近一些便可。” 冯保赶忙应是。 第589章 避风头 怨不得此时李太后玉容愁苦。 黛眉微皱。 她也没料到已经淡出朝野五六年,被张居正打发去南京养老的海瑞,竟然会忽然出山。 她是真怕这位七旬高龄的三朝元老,名满天下的青天大老爷有个什么闪失。 这位海大人岁数可真不小了呀! 却受内阁首辅申时行举荐。 如今。 以七旬高龄出仕御史台。 李太后本能的觉察到一丝阴谋的味道,这自然是浙党对天子不满,趁机发难,可是而文官给皇家下绊子这种事。 她也早就习惯了。 要是哪天文官不找天子的麻烦了,那反倒是奇怪了。 李太后心中虽不悦,倒也不至于发作,只是在芳心中,记忆深处思索着这位海瑞海大人的生平。 这可是老熟人了。 犹记得。 这位海青天并没中过进士,只是区区一个举人出身,却以清廉闻名天下,荣升右签都御使。 一路从封疆大吏成为朝廷重臣。 这在大明一朝,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而那些年她还在裕王府当王妃的时候,便曾经见识过这位海老大人的生猛,那可…… 真的生猛! 这位海大人是真敢抬着棺材闯进宫里,指着嘉靖爷的鼻子破口大骂,将嘉靖爷气的暴跳如雷。 还记得。 嘉靖爷气炸了。 几次将他下狱,又释放…… 却最终没敢杀。 最后硬生生将嘉靖爷逼出一句话来:“你这匹夫想做比干么,朕却不是纣王!” 那些年海瑞抬棺死谏的情景历历在目,让李太后暗自心惊,那芳心中竟有些忐忑。 倘若海瑞此番回京任职,真的搞出个死谏,又好死不死的气出个好歹。 到时候。 只怕是这朝野上下又要闹的满城风雨。 这皇家又该如何自处? 那她的皇儿岂不成了纣王? 此时李太后如坐针毡,叮嘱冯保将海瑞照顾好,便又揉着白皙的额头,开始发愁…… 她想到了皇儿那个倔驴脾气,又想到了油盐不进的海瑞,这君臣二人若是卯上了。 那只怕…… 是针尖对麦芒呀。 揉着额头。 李太后便只好又向着冯保道:“你再去劝一劝皇儿……叫他人忍让一些,万不可对海爱卿逞一时之威。” 皇上对御史言官那一套打板子。 革职…… 对海瑞没用! 冯保也只好苦着脸,应了一声:“是。” 殿内一阵沉寂过后。 李太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有些急了,便又向着冯保叮嘱道道:“还有沈爱卿……哎!” 这时她想到了沈烈那些手段,那倾城玉容便有些古怪,说起来沈爱卿那些损招呀。 什么风化案,抓赌,抓嫖,栽赃,陷害…… 可真是花样百出呀! 李太后并非食古不化之人,作为一位辅政经验丰富的皇太后,她觉得这些损招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恶人还得恶人磨! 多年的摄政经验让李太后心中明白,想要对付那些牙尖嘴利的言官,就得像沈烈这么干。 那白皙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端庄娇媚的皇太后,此刻心中竟隐隐有些暗爽,这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都说她深明大义,当得起一声母仪天下。 可母子连心。 她这个太后能不站皇儿这边嘛。 哪有当娘的不向着自己儿子的呀。 所以。 每次当沈烈冒坏水,用这些损招将那些言官清流,收拾的好像乖孙子一般老实,她虽然不能表现出来。 却在心中觉得很解气。 谁对她皇儿好,谁对这皇家真的好,她这个当太后的,心中可是好似明镜一般敞亮。 不过这种事也得分人。 想了想。 李太后向着冯保再三叮嘱道:“你去和沈烈说,他那些手段万万不可用在海爱卿身上,叫他别犯混!” 瞧着忧心忡忡的皇太后。 冯保一阵无言,只好低低的应了:“是。” 随着冯保急匆匆离去。 出了宫。 愁容满面的李太后便端坐在慈宁殿中,怔怔的发起愁来,而四周围,宫女,太监,妃嫔们也跟着发愁。 便只有不远处的冷宫中。 那并联织布机仍在吱呀吱呀的转动着。 许是觉得有些烦躁,李太后站起身,莲步轻移,便自然而然的向着那冷宫走去。 却不知为何。 那昔日的冷宫中一片欣欣向荣,这火热繁忙的劳作景象,让这位大明皇太后很快便忘去了些许烦恼。 走进了那纺纱作坊。 李太后打起了精神,又指挥着老宫女们劳作了起来。 晌午时分。 沈府。 随着冯保微服前来,传了太后的口谕。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你给本宫收敛一些!” 闻此言。 沈烈虽面红耳赤,便将脖子一梗,嘟囔着道:“请冯公给太后回个话,我沈某……不是那样的人!” 太后她想到哪里去了呀。 沈烈一摊手。 大叫无辜。 我沈某再怎么混账,能向着海青天使阴招嘛。 瞧着沈烈信誓旦旦,冯保不由得哑然失笑,也跟着摇了摇头,而沈府中一众美貌佳人,便又抿着嘴偷笑了起来。 在沈烈的白眼中,送走了苦笑摇头的冯保。 将府门一关,沈烈便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该怎么应对这位海瑞海青天的横眉竖目呐。 沈烈决定在家先躲几天。 避避风头。 惹不起。 我躲! 府外此时是繁华锦绣,新年的各种庆祝活动到了高潮,灯会,庙会,文会一个接着一个。 喧嚣异常, 沈府中却安静了下来,而沈烈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躲在家中与娇妻爱妾把酒言欢。 花前月下。 都是老夫老妻了。 可是喝了点酒,沈烈便被娇妻从房中推了出去,去妾室芸儿房中过夜,让他二人重温旧情。 午夜梦回。 辗转反侧时。 那娇憨的芸儿便在沈烈怀中,坦露着娇躯,却又目光迷离道:“少爷,那海青天不是好人么?” 沈烈一愣,便微微一笑:“是好人。” 芸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便放心了,先按照李婶传授的受孕方法,将那纤弱的玉腿抬起来,在床榻上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 然后便又躺了下来,将那秀逸的俏脸埋进了夫婿厚实的胸膛,旋即便发出了均匀纯净的轻微鼾声。 在她单纯的心中,这世上便只有好人与坏人之分。 而幽暗中。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抽了抽鼻子,从海瑞出山所释放出的信号中,嗅到了一场重大危机的来临, 官绅集团的反击来了。 沈烈在家中这一躲便是七八天。 直到…… 正月初十一。 长假结束了。 沈烈才穿好了官服,出了家门,打算去衙门里转转。 第590章 海瑞的恶意 牵着马。 走出了家门。 沈烈走到了胡同口,左看看,右看看,并非察觉到任何异常,心中便松了口气。 回过头。 沈烈便向着自己的护卫刀十三笑道:“海大人呐……终究是上了岁数,这人要是上了岁数便会精力不济。 不比当年咯。 看看。 甩掉了吧! 惹不起这位海青天,老子还不会躲嘛,老子才二十来岁,年轻力壮的,又长期锻炼身体。 老子难道还跑不过一个七十岁的糟老头子么? 闻此言。 众护卫便哄堂大笑起来。 “大人说的是。” “大人英明!” “走!” 于是在嘻嘻哈哈的笑闹中,随着沈烈一抖官服,翻身上马,便沿着依旧热闹繁华的街道,向着北镇抚司走去。 不出十五都是年。 虽然说朝廷已经收假了,官员们纷纷回到了衙门,整个王朝的中枢又开始运转了起来。 可民间,庆祝的气氛依旧火热,眼瞧着更加热闹的元宵节便要来了,那便又是一番热闹。 这繁华中。 随着指挥使大人的到来,往年懒洋洋混吃混喝混日子的北镇抚司,点了卯,开始正常行使职能。 而在裁撤了一大批冗员,补充了新鲜血液之后,这厂卫衙门忽然变得高效而又繁忙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 沈烈正在官厅中与手下的心腹,镇抚田洪闲聊天,品着茶,说着衙门里的家长里短。 主要是。 得让田洪维持好街上的秩序,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外面哗然一阵喧哗。 “站住!” “哎……干什么的!” 随着那大门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正在与下属品茶,闲聊天的沈烈便有些不悦,便大步走到了官厅门口。 向着院中发出了一声低喝。 “何事鼓噪……哎?” 心情本有些不悦的沈烈,一抬头,便瞧见了他的属下们,正在衙门口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人理论着什么。 而那位老大人虽老态龙钟。 可是。 那皱巴巴的老脸上精气神却十分饱满。 非但神态倨傲。 竟然还穿着一身正四品官服,那象征着权势的崭新绯红色官服上,用金线绣着一只云雁。 那神气活现的云雁,在一轮斜阳照耀下熠熠生辉。 瞧着这很神奇的老者。 沈烈用力擦了擦眼睛。 认清了。 是海瑞海大人。 沈烈人麻了,觉得自己的人生观被颠覆了,纵然他想象力再强也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海瑞来了。 初十一。 这还没到正月十五呐! 朝廷才刚收假,时年七十岁的海青天一大早便穿着官服,坐着轿子来到了北镇抚司。 也不递帖子便要硬闯。 而此刻。 新官上任的海瑞正在背着手,用冰冷的木管看着那些拦住他去路的北镇抚司校尉。 那目光森森。 正气凛然而不可侵犯。 可校尉们也不知他什么来头呀,自然不肯放他进入,于是便上前拦住了他,还与海瑞的几个随从在大门口争执了起来。 “这老头……好没道理,看清了,这可是北镇抚司!” “退后!” 下属们的喝骂声中。 沈烈一激灵。 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呀。 真不愧是你呀。 海大人! 真是不走寻常路呀! 你递个拜帖能怎么样啊,为什么非要硬闯? 可是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沈烈便赶忙赔上了笑脸,快步迎了出去:“哎哟喂!” 一边快步走着,沈烈一边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高声叫道:“我当时谁呐,却原来……是海公呀!” 一个箭步站在了海瑞身前。 沈烈一脚向着属下踹了过去,骂骂咧咧了起来:“都让开,瞎了么,连海青天也不认识么!” 一转脸。 扔下了还在发懵的手下。 沈烈便向着正四品的海老大人,挤出了难看的笑容道:“哎哟喂,这不是海老大人么,您老……快里边请吧!” 一番寒暄。 海瑞竟然也不推脱,便让随从在外面守候,他独自一人长驱而入走进了院子,又走进了沈烈的官厅。 沈烈无可奈何,瞧着这位爷撩起官服,在椅子上坐下了,便只好吩咐道:“来人呐……上茶!” “稀客,稀客呀!” 随着一番虚情假意的奉承过后。 分宾主落座。 沈烈便端起了青花茶碗。 请了茶。 便耐着性子恭维了一番。 “海大人大驾光临,我沈某这小小的官厅,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可面对沈烈的恭维,海瑞依旧是那般神色冰冷,用一双清澈的老眼死死盯着沈烈。 那神情好似在说,从老夫进京那一天开始。 老夫便盯上你了! 你小子。 可千万别让老夫抓住小辫子! 若是被老夫在这北镇抚司查出了什么贪赃不法之事,你小子就等着被老夫的口水喷死吧! 这灼灼目光让沈烈直冒冷汗。 心中竟有些慌张。 端着茶碗故作镇定后。 沈烈便又向着田洪使了个眼色,一本正经的吩咐道:“认准了么,这位……便是御史台的海青天,海大人,从今日起,海大人要来便来,要走边走,你等不可阻拦。” 田洪和一群属官都愣住了。 好半天。 才半信半疑的应了一声。 “是。” 而随着沈烈笑脸相迎,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位海青天满意,他想看什么就让他看,想查什么就让他查。 将长袖一挥。 沈烈在心中琢磨了半晌,才有些回过神来,心说我沈某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呀! “我怕什么呀?” 想得透彻了。 拦是拦不住的。 这位爷年轻的时候,他可是连嘉靖皇帝的寝宫都敢闯,区区一个北镇抚司,在他眼中算的了什么? 想通了。 沈烈便索性摆出一个坦坦荡荡的架势,任由这位海青天在他的官厅里,可万万没想到。 这位海大人在他的官厅里,这一坐便是一上午,一直到了晌午时分,也没有半点起身告辞的意思。 看样子。 是打算是在这里常驻了。 这是卯上了! 而随着腹中一阵饥饿,沈烈从堆积的公文中抬起头,往窗外看了看,好像已经过了饭点。 又转过头。 看了看那位老神在在,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海大人。 沈烈便期待问道:“海公呀,你是不是……该回家用饭了呀?” 可海瑞不理,只是冷漠道:“老夫不饿。” 沈烈心中又是一阵凌乱,便好似有无数头草泥马疯狂的经过,可是这位海老大人不着急用饭。 沈烈却有些急了,还怕他饿出个好歹。 他要是饿出什么毛病。 再昏过去。 到时候。 我沈某就是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呀,妥妥的一个陷害忠良呀! 没奈何。 沈烈便只好专门让人从便宜坊叫了两份盒饭,给自己来一份,再给这位海大人来一份。 还特意叮嘱了,让厨子将那土豆块和羊肉煮的稀烂。 第591章 盯梢 又过了片刻。 等到便宜坊的盒饭送来了。 沈烈便坐在官厅里一顿狼吞虎咽,一边瞧着海瑞拿着筷子,哆嗦着,用那一嘴没剩下几颗的牙齿将那食物吃了下去。 耐着性子等到他吃饱了。 沈烈便关切的问道:“您老……吃饱了么?” “要不再来点?” 沈烈是真的怕了,心说您老可千万别饿坏了。 别客气。 在沈烈这般殷勤的招待下,海瑞倒是也没推拒,反而心满意足的赞道:“你这里的伙食,嗯……着实不错!” 沈烈点点头,应了一声:“哎!” 看来是吃饱了。 那就好。 “海公不必客气!” 沈烈忙又赔笑道:“自己家的……管饱,您在喝口茶,润一润肠胃。” 又管吃,又管喝。 瞧着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大人,那心安理得的样子,那神情好似在说,老夫吃你一顿膳食…… 是老夫看的起你! 别不知好歹。 这神情沈烈暗自撇了撇嘴,心说真不愧是海大人呐! 在老子的官厅里大模大样的吃饱了,喝足了,连个谢字也不说,这情商也真是没谁了。 可是没办法。 供着吧! 到了午后。 在官厅中又坐了片刻,沈烈一边假装处理公文,一边偷偷摸摸的抬起头,用眼角余光看了看。 却发现。 海瑞正坐在太师椅上耷拉着脑袋,打着瞌睡,那昏昏欲睡的样子,让沈烈松了口气。 然后。 沈烈便轻手轻脚的站了起来,向着官厅外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 一路顺利到了厅外。 抖了抖衣袖。 沈烈心中隐隐有些得意,到底是岁数大了,精力不济,被我沈某略施小计便甩掉了。 “便宜坊的饭菜好吃么?” 此刻沈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在心中得意洋洋道:“吃饱了……犯困了吧!” 这么大岁数了还盯梢呐! 海青天也终究是不比当年咯。 可沈烈才刚迈开脚步打算开溜,身后便传来海瑞懒洋洋的声音:“沈大人这是要去做什么呀?” 沈烈一僵。 便好似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停住了脚步。 心中羞怒。 沈烈气愤难平,恨恨道:“如厕!” 却不料。 海瑞也站了起来,用正四品的官服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然后颤颤巍巍的走了出去。 海瑞又用那灼灼目光看着沈烈,徐徐道:“老夫也有些内急……” 话没说完。 沈烈便气急败坏道:“不去了!” 憋着! 见沈烈有些急眼了,海瑞反倒不生气了,那眼睛眯了起来,定定的看着了过来,便好似在嘲讽着什么。 那神态分明在说。 老夫办过的大案,比你小子吃过的盐都多,老夫惩治过的奸佞,比小子走过的桥还多。 和老夫耍心眼! 你太嫩了。 想当年。 老夫办江南织造衙门那桩大案的时候,就是这般死死盯着,和那一帮江南赃官耗了好几个月。 终于捉到了那些赃官露出来的鸡脚! 到后来。 老夫只略施小计,便将那江南织造局监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硬生生吓出了疯魔癔症。 一声冷哼。 海瑞冷漠道:“沈大人……若是心里没鬼,你怕什么呀! 瞧着这位老大人一脸的倔强。 沈烈满心无奈,只好又返回了官厅,在这位海青天的盯人战术之下,枯坐了一整天。 到了日落西山之时才悻悻离去。 还好…… 海瑞的轿子没有跟到沈府,而是施施然往自己在内城的府邸走去,这让沈烈松了口气。 急吼吼的走进了内宅。 然后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开始生闷气。 随着沈烈狠狠将房门摔伤,妻妾,丫鬟们从各自的房中走了出去,瞧着气呼呼的老爷一阵迷茫。 然后…… 便试探着询问了一番。 沈烈便有些气急败坏,骂骂咧咧了一通。 便只见主母和玄儿姑娘对看了一眼,同时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那笑容绝美,还带着几分捉狭。 这可真是。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转眼便是三天后。 北镇抚司。 官厅中。 沈烈终于领教到了被海瑞针对的痛苦了,连续三天了,这位老爷子每天准时来北镇抚司蹲守。 开门就来,关门就走。 中午还得管饭,还得派人端茶送水伺候着他。 这位爷! 真比镇抚田洪,还有北镇抚司将官们来的还准时,就一门心思的盯着沈烈,想要抓到什么小辫子。 “额亲娘哟!” 三天下来沈烈终于遭不了,搁谁被海瑞这样贴身在官衙里盯着,谁也遭不住呀。 沈烈可算明白了,便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位海公,可真是……整人界的祖师爷呀!” 这么下去可不行呀,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这位爷盯死了,这下子可是什么事儿也办不成了。 瞅准了机会。 趁着海瑞去如厕。 田洪便溜了进来,向着沈烈叫苦不迭:“大人……过两天,通州谷物所的那边的银两便要押解进京了呀。” 想起了北镇抚司库房里堆积的上百万两现银,沈烈便觉得脑壳疼,这要是被海大人发现了。 那还了得么? 虽然说。 这银子来路十分光明正大,可是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在衙门里藏了这么多银子…… 你意欲何为! 说不清了呀。 “嗯。” 沈烈向着外面张望了一番,便只好揉着额头,吩咐道:“你先下去吧,容本官……想想办法。” 终于到了第四天。 枯坐在衙门里的沈烈,看着那老神在在,正在太师椅上端坐着,品着茶的海瑞海青天。 挖空心思的琢磨着,该怎么让这位老爷子从他的视野中离开,好让通州谷物所的银子偷偷送进来。 忽然间。 脑海中灵光一闪。 沈烈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幽幽的叹了口气:“笨!” 调虎离山呀! 心中一动。 沈烈便长身而起,将桌子上的公文整理了一番,然后便急匆匆迈步向着厅外走去。 立刻。 老爷子那灼灼目光看了过来,阴阳怪气道:“去哪里呀。” 沈烈也烦了,便没好气道:“进宫……面圣!” 果然! 海瑞上当了,也跟着站了起来,那略有些尖酸的下巴抬了起来,嘲讽道:“哦……正巧本官也要进宫,不如同去。” 沈烈将长袖一挥,冷道:“随你。” 于是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北镇抚司,一个骑着马,一个坐着轿子,施施然向着紫禁城走去。 这一路进了西苑。 沈烈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了护卫,趁着海瑞还没下轿子,便迈开大步一溜烟的跑了。 海瑞倒也不着急。 也没追。 只是一本正经的递帖子求见。 而一众西苑护卫便只好目瞪口呆的看着,沈大人好像被猎人撵着的兔子,大步流星的消失在西苑中。 第592章 难兄难弟 随着沈烈一溜烟的跑进了讲武堂。 侍卫们在风中凌乱了。 半个时辰后。 西苑深处,靠近豹房的一排杂物间,大门紧闭还上了锁,从外面看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怎么看都是一排废弃的旧房。 只是偶尔会有几个脑袋从那墙头上探出来,鬼鬼祟祟的向着外面张望着,好似在躲避着什么人。 而杂物间里,此刻却是热气腾腾。 别有洞天。 太监们早已经摆好了桌椅,侍卫在院子里踱着步子,警戒着,而沈烈和万岁爷面对面坐着。 正在…… 吃着热气腾腾的涮锅子。 沈烈拿着竹筷子,捞起了一筷子羊肉,沾了点酱料便往嘴里塞了进去,然后发出了惬意的抽气声。 “嘶!” 一口羊肉一口酒。 暂时摆脱了海瑞的盯人战术,沈烈终于得劲了,一边吃着涮锅子,一边品着贡酒,一边抽着凉气。 又一边苦着脸抱怨起来。 “陛下……臣这几日……苦呀!” 被海瑞这样盯着。 这谁遭的住呀? 而此时。 坐在对面的朱翊钧也吃的满头大汗,跟着唉声叹气:“别提了,朕也苦,这几日天还没亮……那海瑞便带着几个言官闯进来,催朕上朝……” 君臣二人一边吃,一边满腹辛酸的发泄着。 像极了一对难兄难弟。 说起来。 上一个敢在天亮之前,便带着人径直闯入皇上寝宫,站在皇上的寝宫门外大声嚷嚷的人…… 那就得是帝师张居正了。 而张居正已经没了,身为天子的朱翊钧才刚刚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可万万未曾料到又冒出来一个海瑞。 沈烈直叹气。 “哎!” 这也就是我大明了,海瑞这样迂腐的读书人发起疯来,真的能把皇上和锦衣卫指挥使逼得躲起来不敢见人。 这还真算不了什么。 想当年。 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在金銮殿上,被文官们群起而攻之,用笏板活生生打死的呐。 纵观历朝历代。 大概除了那些东晋狂生,我大明的文人是头一号的混账。 君臣二人正唉声叹气时。 而此时。 外面却又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随着锁住的房门被打开了,又有人走了进来,君臣二人一激灵。 本能的看过去…… 却发现是皇后带着几个宫女走来了,皇后走路也轻手轻脚的,而她身后的那几个宫女手中还拿着食盒。 随着宫女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羊肉,青菜,各种丸子拿了出来。 沈烈便忙起身见礼:“参见皇后娘娘。” 王皇后摆了摆手,轻声道:“免礼……坐,吃你的吧。” 现如今。 能靠得住的大概也只有皇后娘娘了。 随着沈烈坐下了,又开始跟锅里的美食较劲。 朱翊钧也擦了把汗,向着皇后问道:“海瑞呢……被发现了么?” 瞧着一脸紧张的万岁爷,王皇后发起了呆,一阵心疼,便只好柔声安抚道:“妾身办事,请陛下放心,那海瑞还在外面侯着呢。” 看看。 都看看! 怨不得皇后心疼皇上。 这海瑞都把皇帝逼成什么样了啊。 而此时。 朱翊钧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便向着沈烈羞怒道:“沈烈接旨……你想个办法让他尽快离京!” 这日子没法过了。 “要尽快!” 随着桌子上的火锅一颤。 沈烈也放下了筷子,急眼了,忙辩解道:“陛下容禀……请恕臣无状,这旨意臣不能接!” 凭啥呀! 你皇爷爷嘉靖皇帝那么英明神武的人,都搞不定的海瑞,凭啥让我沈某去摆平呀? 再说了。 要不是你当初糊涂,答应将海瑞留在京城进御史台,咱俩还至于被他撵的到处躲藏么? 见沈烈想要推拒。 朱翊钧便羞恼了,低喝道:“朕不管!” 这旨意你接也得接。 不接也得接! 赶紧把他给朕弄走。 瞧着恼羞成怒的少年天子,沈烈满心无奈,便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有气无力道:“臣遵旨。” 一旁。 王皇后却着实吃了一惊,赶忙柔声叮嘱道:“沈爱卿,你可千万不能伤了海大人呀。” 沈烈哑然,便只好又应诺道:“是……娘娘慈悲!” 好嘛! 天底下都知道海瑞是好人,是青天大老爷,感情我沈某是坏人,是十恶不赦之徒。 可是没办法。 吃饱了,喝足了,在西苑中磨蹭到了天黑,沈烈才不情不愿的离开,然后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摊牌!” 沈烈觉得应该和这位海青天好好谈谈了。 于是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日出日落。 眼看着正月十五也过了。 繁华过后,浓浓的年味终于淡了一些,各行各业不论是黎明百姓又或者豪门世家,又开始了新一年的繁忙。 辰时一刻。 随着沈烈急匆匆赶到了北镇抚司衙门,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那海瑞的青色轿子如约而至。 瞧着海瑞下了轿。 沈烈便快步上前,正色道:“海公来了呀,等你半天了……” 这话一说出口,海瑞反倒愣住了,便用错愕的目光看着沈烈,上下打量着,便好似瞧见了一个陌生人。 沈烈却不以为意,轻声道:“今日沈某要去通州公干,但不知海大人可同行否?” 肉眼可见的。 海瑞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错愕神色,却很快又老神在在道:“那就……走吧。”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嗯。” 沈烈点点头。 习惯了。 这位老爷子还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呀! 于是二人便结伴而行。 出朝阳门。 过慈云寺。 一个骑着马,一个坐着轿子,在官道上走着。 不出半天。 一行人便到了通州卫码头,沈烈翻身下马,等到海瑞也落了轿,便又正色道:“海大人请。” 随着二人结伴而行,向着那不远处的码头走去,在人流繁华处拐了个弯,便走进了谷物交易所。 上了楼。 推开窗户。 如往常一般,王虎等人急匆匆赶来参见,随着几个心腹手下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了海瑞。 沈烈便挥了挥手,轻声道:“去,将所里去年的账本拿来……供海大人阅览一番。” 王虎等人微微错愕,却有些急了,忙劝阻道:“此事万万不可!” 沈烈却脸一沉,低喝道:“快去!” 王虎等人便不敢再劝,只好将厚厚的一叠账本抬进了房中,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桌子上。 沈烈一摊手,洒脱道:“海公请!” 看吧! 你不是要抓本官的把柄嘛,如今……本官便坦坦荡荡的将账本都拿出来,随你查阅便是了。 第593章 君子坦荡荡 通州谷物所中。 随着沈烈坦坦荡荡,命王虎将账本交了出去,堆在了海瑞面前,海瑞便微微错愕。 抬起头。 海瑞用灼灼目光看了过来,看着沈烈,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赞许。 “海公请!” 随着沈烈沉声道:“尽管查!” 我沈某坦荡的很。 不怕查。 说着。 沈烈便将衣袖一挥,口中嘀咕了起来:“我沈某公忠体国,为陛下赚钱也有错么? 海瑞便应了一声:“哦……可公忠体国这些话,万万没有自己说的。” 沈烈便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也懒得理他。 可是这位海老爷子倒也真不客气,竟然还真的大咧咧坐在桌前,用那双老树皮一般皱巴巴的手翻看了账本。 然后一本正经的开始查账。 瞧着他这般大马金刀的坐着,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好嘛!” 沈烈气得嘴角微微抽搐起来,他可算明白为什么大明天子,满朝文武愣是没人和这位海大人一起玩了。 连他岳父张居正也只敢敬而远之。 这老头真是太气人了! 一时间。 房中只剩下翻阅账本的声音。 随着海瑞开始查账,而沈烈则站在窗边,瞧着那不远处的运河抄关正在不分昼夜凿冰的苦力们。 不由得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虽然说他不太理解,这位海瑞海青天是怎么想的。 可沈烈觉得…… 人心都是肉长的。 只要他开诚布公,坦坦荡荡,还是和这位海大人谈一谈的,甚至于,沈烈觉得可以感化他。 瞧着那码头上川流不息的船队,那些在风寒中赤着胳膊,含着号子,用大铁锤凿开冰面的苦力。 这一刻。 时间便好似停滞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 身后传来了海瑞说话的声音:“沈大人呐。” 沈烈便转过身,看着他,有些不悦的冷冷道:“如何……海大人这是查出本所的亏空来了么?” 却未曾料到。 海瑞竟咧嘴一笑,露出了没剩下几颗的牙齿,讪笑道:“这倒不是,只是……你这账本有些古怪,老夫……见所未见。” 话音落。 沈烈人麻了。 良久。 心中才恍然大悟。 “哦!” 敢情这位海老爷子看不懂复式记账法! 难得看到这位海青天那张老脸上,此刻竟然露出些许尴尬,裂开嘴讪笑了起来。 “惭愧,惭愧。” 沈烈便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呵呵呵!” 您老也知道惭愧么,看不懂账本是吧? “怎么着。” 沈烈心中出了一口恶气,便冷冷的嘲笑起来:“依海大人之意,还得本官教你看看账本不成?” 这本是一句气话。 却未曾想。 海瑞也不客气,竟然一本正经道:“然也,常言道,虽才高八斗,也当不耻下问,你快来与老夫讲解一番可好。” 话音落。 看着这位海老爷子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沈烈被不耻下问这四个字气得差点晕过去了。 你清高,你了不起! 沈烈便只好深深的吸了口气。 想了想。 还是快步走了过去,耐着性子给他讲解起了这复式记账法中的奥妙,而海瑞饶有兴致的听着。 不时点头应承。 说起来。 这位海瑞海大人还真是查账的高手。 也对。 他可是查了一辈子的账。 到沈烈讲完了,海瑞也学会了复式记账法,便不由得发出了由衷赞叹:“这账本做的当真不错,果真奇妙,老夫听人说……这复式记账的方法是你所创?” 沈烈立刻便傲然道。 “正是!” 老大人有什么指教么? 而后。 耳边又响起海瑞啧啧赞叹的声音:“啧啧,这记账法可真不错,还有这谷物所……也着实不错,你死之后,这两样东西理当保存下来,老夫会奏请圣上给你记上一件大功。” 沈烈再次哑然。 心中无名火蹭蹭的往上蹿。 气的眼前发黑。 “嘿!” 果然不愧是海瑞,您老可真是太会说话了,一张嘴,我沈某人就是个死人了,这上哪说理去呀? 皇上要给我沈某记功,还用的着您老上奏么? 这位爷。 整个一个油盐不进! 强压下心中火气,沈烈掏出怀表看了看。 晌午了。 沈烈便又低喝道:“来人……上饭菜!” 在通州谷物所匆匆用了些饭菜。 到了下午。 沈烈继续耐着性子,陪着海瑞查账。 直到夜幕落下。 掌了灯。 海瑞才将账本放下了,还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将几十册账本搁在一旁,看样子是查完了。 沈烈才冷冷道:“海公以为如何?” 查出亏空了么! 海瑞想了想,便正色道:“账目清楚,往来明细一应俱全,且日进斗金,于国家天子善莫大焉。” “哎?” 这番夸赞。 让沈烈发出了一声轻叫,只觉得眼睛一酸险些哭出来了,真是太不容易了,海瑞竟然夸奖他了。 这可真是…… 太难了! “来人!” 按捺住性子,沈烈便低喝道:“上饭!” 随着亲兵将饭菜端了上来。 又等到海瑞吃饱了,喝足了,沈烈便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天才刚黑。 沈烈心中便又惦记起了天津卫,也得有好些天没去过了,也不知道那厂房建设的如何了。 想了想。 沈烈便又问道:“沈某要往天津卫一行,但不知海大人之意……” 话音未落。 海瑞便站了起来,挺大岁数的人了,又看了一天的账本,却依旧精神抖擞道:“老夫与你同行。” “哎!” 沈烈点点头,应了一声。 那就走吧。 习惯了。 急匆匆出了谷物所,备好了马,看了看正要钻进轿子里的海瑞,沈烈便大皱眉头。 “哎……海大人!” 别惦记你那破轿子了! 沈烈索性叫人找来一辆四轮马车,将这位海老大人那顶破轿子仍在谷物所,再将他请上了马车。 一行人便急匆匆离开了通州卫,急赴天津卫码头。 紧赶慢赶。 天寒地冻之中,众人带着一身的风霜走进了码头上,一排新盖好的青砖瓦房中住下了。 不多时。 亲兵便生起了炭盆。 而随着凛冬来临,积雪尚未融化,而大规模的施工已经停了下来。 可到处都是成片的房舍。 那宏大布局。 处处都彰显着这老迈王朝中,所散发出的一丝活力。 沈烈在炭盆便烤着火,忽道:“等天色一暖,破土动工,这天津卫码头呀……便有几个船坞可以运转起来了。” 还有那些纺纱工厂。 海瑞一愣。 那眼中便闪烁起了精光。 沉吟着。 海瑞上下打量了过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屑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活腻了么?” 第594章 口舌之争 海瑞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几分嘲弄的:“你难道不知纺纱这一行,是谁在做的么?” 言下之意。 就凭你小子想开天津卫,开纺织工厂,竟然还想做海贸,你这不是动了江南那些纺织大户,加上沿海大户的利益么。 这可是连嘉靖爷也办不成的事儿。 你凭什么? 瞧着海瑞一脸嘲讽,沈烈却面色不改,和煦道:“事在为人。” 海瑞只是一个劲的泼冷水。 “少不更事呀!” “莽撞,太莽撞了!” 这一番絮絮叨叨,让沈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在心中嘀咕了起来,心说……你老人家。 当年也是办过江南织造大案的人呐! 江南织造那么一大坨赃官,还不是让您老给快刀乱麻给斩了么,再说了,那些江南走私大户对大明的危害。 您老不会不明白吧! 然而。 海瑞却看着沈烈,十分笃定道:“嗯,正如老夫所言,你死后……老夫会奏请陛下,给你记一大功。” 这大过年的,张口闭口离不开一个死。 真不愧是愤青界的老祖宗。 闻此言。 沈烈便脸一黑,便朗声道:“沈某所为,利国利民,当是问心无愧的。” 而海瑞沉默了,良久才应了一声:“嗯。” 沈烈心中一宽,便觉得有门了,当下便又傲然道:“沈某虽不才,却也不愿做王振,严嵩那般的庸才赃官,海公以为然否?” 海瑞面色似有些古怪,却回应道:“你呀……你做不了严嵩。” 沈烈哑然。 “哎?” 回过头。 沈烈瞧着海瑞皱巴巴的老脸,一时间竟有些迷茫了,这老人家不是挺明白的么? 沈烈忙道:“海公明见!” 心中一喜。 沈烈觉得差不多了,皇天不负有心人。 终于。 他可算把这位海青天感化了。 此时沈烈满心以为,他凭着一腔的真诚感化了海瑞。 却未曾想。 海瑞眯着眼睛,用灼灼目光死死看着,那嘴角微微抽搐,冷漠道:“你虽做不了严嵩,不过……老夫看你倒像是王莽转世。” 又一阵沉默。 沈烈张口结舌。 啥意思? 看着海瑞这张老脸,沈烈人麻了。 “王莽转世……” 这还不如严嵩刘瑾之流呐! 突然之间。 沈烈明白七旬高龄的海瑞为何要出山了,或许在海瑞看来,他这个王莽转世的祸害…… 远远大于严嵩刘瑾之流。 一阵哑然。 沈烈忽然知道这位海青天,为何要处处针对自己了。 敢情! 他是从自己所作所为看到了王莽新政。 忽然之间。 沈烈明白了海瑞的想法。 在海瑞看来,他的作为便如同当年的王莽一般,想要去动西汉时期的世家大族们,所拥有绝对的权力。 这样做不妥! 或许在海瑞看来。 皇帝只有取得世家大族们的拥护和支持。 江山才会坐得更稳。 身为大明的臣子,不管是反贪腐还是弘扬正气,都要有个度,绝不能真的和那些世家大族撕破脸。 他海青天与赃官斗了一辈子,也没敢去碰那些世家大族的核心利益,那纯粹是自寻死路。 看着这位海青天皱巴巴的老脸。 沈烈便沉默了。 没想到这位海青天,竟然还有这样的觉悟,果然能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的人,可都不是等闲人物。 他只是迂腐,刚直,可是一点也不糊涂! 也不曾发怒。 沈烈只是皱眉道:“不敢当,海公……言重了,沈某愧不敢当!”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那王莽实行新政可是为了造反夺取江山。 此时。 沈烈情真意切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沈某一心为国,辅佐圣皇,心中并无不臣之意。” 你才想造反,你全家都想造反! “海公休要血口喷人!” 随着沈烈越说声音越大。 海瑞也将眼睛一瞪,下巴一抬,便冷笑了起来:“老夫知你不敢谋逆,若非如此,还会留你在这世上么,呵呵呵……若惹毛了老夫,就凭张太岳那点颜面可护不住你!” 这一瞪眼睛便是不怒自威。 那傲骨铮铮,便好似在说,休想在老夫这里打马虎眼! “哎?” 沈烈也气急了。 啥意思。 这位老先生的意思说,我的老岳父已经过世了。 人一走,茶就凉? 海瑞才发出了一声傲然冷哼:“倘若老夫登高一呼,写一篇檄文来讨伐你这再世王莽,只怕天子加上太后也护不住你!” “哼!” 沈烈低头不语,良久才洒脱道:“海公谬矣,沈某只相信事在人为,便是这新政亡了,正如大人所言,沈某无非是一死。” “除死又能如何? 海瑞便又发出了一声冷哼,絮叨了起来:“少年人……呵呵……少不更事罢了。” “你好!” 终于。 吵着吵着。 沈烈怒了,于是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翻了个白眼道:“不敢当,海公当年……啧啧,做过的那些荒唐事,可比沈某鲁莽多了!” 沈烈终于暴怒,跳着脚的大骂起来:“我沈某再混账,也不至于抬着棺材骂皇上呀,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说什么……要恢复太祖时的刑法,将贪官扒皮天草点天灯。” 这是正常人说出来的话么? 出奇的。 海瑞竟然不曾反驳,还将嘴巴闭上了,似乎在这晚辈面前承认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荒唐行径。 于是一老一少便大眼瞪小眼。 互相看着对方。 沈烈深深的吸了口气:“睡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 天一亮。 沈烈便气呼呼的从天津卫码头,骑着快马赶回了京城,将那油盐不进的海瑞晾在了天津。 回到家。 沈烈仍旧愤愤不平,向着娇妻爱妾,还有义妹一个劲的喊冤:“你说说,都说说,我像王莽转世么?” 可此时。 张静修面色便有些古怪,在沈烈灼灼目光注视下,垂下了雪白的脖颈,应了一声:‘但不知,夫君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呐?” 沈烈一愣。 看着她明艳俏脸。 呆了好半天才道:“说真话!” 张静修便只好有些别扭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嗯……像。” 沈烈哑然。 瞠目结舌了。 一旁。 义妹岳玄儿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是又怕沈烈发怒。 于是她便赶忙吐了吐小舌头,然后把小嘴掩上了。 而张静修却在一旁扒拉着手指,数落了起来:“你看呀,那王莽发迹之前,却不仅孝顺,还十分谦逊有礼,宛如谦谦君子……” 她看了看沈烈。 又点点头。 那神情好似在说。 和你很像吧! 第595章 士林的反击 也不管沈烈怒目圆睁。 哑口无言。 张静修便继续扒拉着葱白的手指,数落了起来:“你看呀,那王莽……自称变法是,奉古改制,实行的是五均六筦。” 五均六筦。 大概就是中央集权,主要集中在三大方面,即财政、货币和土地。 这话让沈烈哑口无言。 懵了。 而张静修却仍旧一本正经的念叨着:“后来王莽篡位,登基第二年,便推出了,盐铁专营,均输、平准等法。”。 “而王莽新政之周密,细致,大多从民生下手,专营管制,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他还以周钱为蓝本,增铸货币……” 说到这里。 张大小姐也愁苦了起来,看着夫君英气的脸,黛眉微皱,那神情好似在说……你觉得。 你自己像不像王莽呐! 此时空气一阵安静。 沈烈张口结舌。 面色一阵阴晴不定。 而张静修便走了过来,轻声道:“夫君容禀,你怕是误会了海公,海公呀……他是为了你好,这是在提点你了。” 沈烈哑然。 回味起了这几天,海瑞的一举一动,还有那些别有深意的话,便叹了口气,应了一声。 “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对海瑞确是有所误解。 不过。 沈烈又忍不住咧了咧嘴,觉得海瑞海老大人提醒人的方式,未免有些太特别了。 而此时。 岳玄儿也徐徐走来,欲言又止道:“小妹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烈面色一沉,轻声道:“但讲无妨。” 而岳玄儿面色凝重起来,轻声道:“前几日,小妹有几个在秦淮河上的姐妹进了京,听那几个姐妹说……江南士林都在说,你是王莽转世呢。” 二女对看了一眼。 那明眸难以掩饰的焦虑起来。 而沈烈则低头不语,玄儿昔日是京城一等青楼的头牌,清倌人,她的姐妹自然都是些江南名妓。 消息十分灵通。 看起来。 海瑞提醒的没错,江南官商,天下士林发起的一场针对他,甚至于针对天子的大阴谋正在酝酿之中。 而沈烈良久不语。 那眼中。 却闪烁起了不易觉察的寒芒。 第二天。 清晨。 如往常一般,沈烈一大早便来到了北镇抚司,在官厅里坐了片刻,可是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于是便走了出去,站在官厅的门边左看看,右看看,却并未发现海瑞海老大人的身影。 沈烈便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头,口中喃喃自语着:“奇了。” 人呢? 没奈何。 沈烈便回到了官厅中,开始埋首于公务,可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之时,海瑞还是没来。 此时。 沈烈反倒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不习惯了。 “啊……啐!” 清醒过来。 沈烈轻轻煽了自己一嘴巴,不来就不来呗。 这不是贱么。 可片刻后。 沈烈没有等来海瑞,却等来了北司镇抚田洪,田洪急匆匆的走进了官厅,那四方大脸上写满了焦灼。 “大人……出事了。” 随着沈烈目光沉凝。 他终于。 等来了天下文官,江南士林蓄谋已久的反击。 万历十一年。 正月十六。 就在张居正离世不久。 坐稳了首辅大位的申时行忽然变脸了,带领百官上疏天子,列举大明英宗两岁、大明孝宗六岁被立皇太子为例。 要求天子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而皇上自然不愿把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生的儿子,立为帝位的合法继承人,便以皇长子年龄尚小为借口推托过去。 说等两三年后再举行。 然后君臣便在大殿上吵了起来。 而天子羞怒。 拂袖而去。 此后。 百官便拉帮结伙,浩浩荡荡的开始了一场逼宫大戏,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吏部员外郎沈璟等人纷纷殊请册立东宫。 其中姜应麟措词激烈。 天子激怒,将奏折扔在地上,对身边宦官说“册封贵妃,初非为东宫起见,科臣奈何讪朕!” 遂降旨。 “贵妃敬奉勤劳,特加殊封。立储自有长幼,姜应麟疑君卖直,可降极边杂职。”. 于是贬姜应麟为大同广昌典史,吏部员外郎沈璟、刑部主事孙如法相继上言,都被处罚。 可百官不肯善罢甘休。 才贬了几个言官,接着又有南北两京数十人,上疏申救,天子对此虽置之不理,我行我素,但心中却极其恼火。 遂罢朝。 而大明中枢陷入了瘫痪。 数日后。 北镇抚司。 端坐在官厅中,沈烈面无表情,细细品味着这暴风骤雨的滋味,良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这国本一案,立太子之事,终究是万历朝迈步过去的一个坎。 当然了。 这是大明言官,士林集团为了拿捏天子所惯用的手段,专门盯着天子的家事大做文章。 从嘉靖朝。 这些人非要给嘉靖皇帝乱认爹,到了万历朝,又给万历皇帝认太子,专门盯着后宫里那点破事儿打坐文章。 目的呐。 不言而喻。 自然是要把宫里的水搅浑,让天子陷入到无休止的家事纷争中,在妃子们的怨言中焦头烂额。 还不止于此。 随着沈烈低下头,看着桌子上摆着一份密报,那目光再次变得阴沉起来,宣府一线。 平遥镖局李朝花密报。 又一场大风雪过后。 鞑靼不稳。 几个小部落趁着天寒地冻,天降大雪,明军主力退守几个大城,便集结起了上万骑。 正要叩关而入,大肆劫掠。 随着沈烈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那双深邃的眼睛便眯了起来,朝臣发难,鞑靼犯边。 这时机配合的可真是天衣无缝呀! 而此时。 沈烈又想起了那根红苗正,一直以来与鞑靼各部关系微妙的大明晋王,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从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摩这个时代的人心。 可杀气腾腾,来势汹汹呀。 起身。 沈烈捏着密报急匆匆离开了官衙。 向着西苑走去。 而沈烈才刚走到皇帝别院的院门外,便听到了别院中,万岁爷摔东西的声音。 沈烈便只好递了帖子。 垂手站着。 等待召见。 可天子此时正在气头上。 谁也不见! 竟然连沈烈也挡在门外。 正束手无策时。 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轻声道:“传太后旨意,召沈大人……入慈宁宫奏对。” 沈烈不敢怠慢,便赶忙应是,想了想,便将那边关急报塞进了袖子里,然后急匆匆向着慈宁宫走去。 片刻后。 慈宁宫。 内侍环绕下,穿着朝服的皇太后便好似木头人一般端坐在上首,而随着沈烈的到来。 那倾城玉容才终于有了颜色。 第596章 袭杀 三步并作两步。 沈烈快步走入慈宁殿内,向着那端庄雍容的太后大礼参拜:“臣……叩见圣慈太后。” 而李太后终于有了些精神,轻声道:“免,起来吧……赐座。” 一把椅子搬了过来。 沈烈却不曾落座,只是垂手站着。 李太后便只好以袖遮面,向着左右轻声道:“都下去吧。” 挥退了左右。 只留下了一个心腹宫女,一个心腹太监,而随着那宫门徐徐掩上,闲杂人等都避远了。 这一刻。 看着这年轻英武的臣子,似乎在一瞬间,李太后似乎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回到了…… 想当初。 先帝驾崩。 皇儿初登大宝,天下人躁动,巴结者不少,虎视眈眈者有之,还有的蠢蠢欲动想要令立新君。 那风雨飘摇之中。 是辅政大臣之首张居正,内廷大总管冯保力保皇儿登基,以雷霆手段将那些宵小之辈,还有蠢蠢欲动者弹压了下去。 可如今,太师已经故去,冯保也老了,这几日身子也不大好,皇儿又尥蹶子了。 她这个做太后的又该出山表明态度。 稳定大局了。 而她和皇帝能指望的,除了更加老迈的英国公,或许便只有面前这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继承了太师衣钵的青年。 瞧着这恭敬垂手的青年,李太后嘴唇微微翕张。 欲言又止。 作为政治经验十分丰富的大明皇太后,她心中明白,什么国本之争,立太子都是幌子罢了。 她和这伙人打了个多少年交道了呀。 那些人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她一清二楚! 那些人以国本为借口,群起而攻之,无非是想要和她的皇儿还有她这个太后让步,来一场政治上的利益交换。 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听太多了。 那些人…… 无非是想要逼迫皇儿废除新政罢了,因为十年新政尤其是考成法,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了。 若皇儿愿意废除新政,则百官自然偃旗息鼓,对国本之争绝口不提,让她母子过两天安生日子。 随着李太后明眸中有一丝惶恐,目光也有些迷离,她今日召沈烈前来,便是有些怕了。 她本想让沈烈退一步,将新政中过于严苛的法令废除,首当其冲的便是那部让天下官员恨入骨髓的考成法。 那考成法。 将天下官员的政绩,民声都记录在三本账簿上,每月一考,完不成政绩者先罚俸,再不思进取便要贬官…… 一直到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那三本账簿呀! 成了多少官员夜不能寐的噩梦? 又有多少庸官,昏官因此被罢免呐。 可看着沈烈。 李太后又挣扎了起来,可这话又该从何说起呐,太师尸骨未寒就把他的新政给废了。 这让她如何开了的这个口? 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 上首才传来了李太后,略有些沙哑的温柔声音:“沈爱卿……” 沈烈忙道:“臣在。” 随着沈烈抬起头,用清澈的目光看着当朝太后,而李太后竟一阵语塞,话道嘴边竟又说不出来。 而沈烈则不肯退让,只是直视着李太后的绝世玉容,那目光好似能洞彻人心。 想了想。 沈烈用和煦的声音道:“太后容禀,此番若是咱们退让了,忍了……可下次呐!” 沈烈自然也明白那些人打的什么算盘。 可是。 这国本之争便好似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折腾了大明整整十五年,只要皇帝不松口。 那么。 这便是文官集团对付皇帝的一把利剑,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便三不五时的拿出来逼宫。 “退让……非长久之计,治标不治本。” 而在沈烈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李太后竟有些慌张了,心中一慌,便鬼使神差一般咬了咬银牙。 下了决心。 “善!” 李太后也是果断之人,便发了狠,改了口:“爱卿当尽心尽力,辅佐皇帝,万不可有一日懈怠。” 沈烈便又低下了头,轻声道:“臣明白,臣……告退。” 弓着腰。 从这慈宁殿中退了出去。 而端坐在上首的李太后,那明眸中又是一阵迷离,似乎,好像从这青年身上,又看到了当年太师的影子。 殿内陷入了沉寂。 又数日后。 北镇抚司。 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皇上罢了朝,撩了挑子,在西苑中谁也不见,而百官也没有退让的迹象,外面是风雨飘摇。 而这北镇抚司的官衙里却出奇的平静。 官厅中。 窗户紧闭。 沈烈却正在和海瑞下棋。 误会解除了。 沈烈便将这位海老大人请了过来,一边下着棋,一边品着茶,一边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咳。” 随着沈烈落下一子,发出了一声轻咳,便暗示了一番:“如今呐,前线还在打仗,这六部,内阁总这么荒废着也不是个办法。” 言下之意。 要不。 您海青天出山镇一镇场子? 可海瑞头也没抬,只是观察着棋局,从牙缝里憋出了两个字。 “不干!” 话音落。 还没等沈烈回话。 而海瑞却又冷笑起来:“老夫来你这里,便是……等着你政熄人亡,给你收尸,然后老夫再毛遂自荐,辅佐圣天子成尧舜之君。” 沈烈一口气没上来。 险些被呛住了。 好嘛! 这哪里是海青天呀,这分明是一头老狐狸,或许这人世间,只有最傻的大傻子,才会认为海瑞是个头脑简单的愣头青吧。 看着这倔强的老头,沈烈又气到说不出话来。 良久。 沈烈才怒道:“按照你那套来,真的要恢复太祖时的严苛刑法……剥皮填草么!” 海瑞便一本正经道:“然也!” 沈烈无言。 而此时。 厅门打开。 田洪从外面走了进来,先看了看海瑞,才又将一份密报塞给了沈烈,随着沈烈接过密报。 打开来。 看了看。 便随手搁在了桌子上。 而海瑞刚开始还没当回事儿,直到无意间抬起头,看到了那密报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便抢了过去。 而随后。 海瑞眼中便精光爆闪,那密报上分明写着,某年某月某日,隶属于晋王府的一支商队,在长城外,靠近归化城的草原上被马匪袭杀。 一百余车货物被劫,而商队中管家,护卫三百余口。 无一幸免。 猛然间。 厅内变得鸦雀无声。 被海瑞灼灼目光看着,沈烈又落下一子,便喃喃自语了起来:“这些马匪呀……太猖狂了,太招人恨了。” “劫谁不好,非要劫晋王府的商队。” 话音落。 海瑞眼中寒芒再闪,便好似听到了这人世间最大的笑话,那皱巴巴的嘴角抽搐着,发出了几声冷笑。 “呵呵,呵呵呵。” 攥紧了手中的密报。 海瑞好似看穿了什么,便阴阳怪气道:“这事儿倒是奇了,那晋王府的商队何其精锐,又是在距离归化城近在咫尺之地,为何会无缘无故的被人袭杀呐?” 一听这话。 沈烈便急了,将棋子一扔,便大叫无辜:“海大人这是何意,你看我做什么呀?” 第597章 识破 此刻海瑞目光灼灼,手中攥着那关外送来的密报,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浮现着别有深意的冷笑。 似乎看穿了什么大秘密。 这神情落在沈烈眼中。 “哎?” 沈烈便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叫着无辜:“海大人请放尊重些,莫要血口喷人,污人清白!”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挺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说话如此不靠谱呐! 沈烈信誓旦旦。 关于这袭杀晋王府商队的事儿。 莫非。 “海大人竟怀疑本官不成?!” 将长袖一挥。 沈烈羞怒道:“真是好没道理啊!” 可海瑞却依旧目光如炬,冷笑连连:“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慌,嘿嘿……老朽生平从不妄言。” 紧紧盯着沈烈的眼睛。 海瑞又冷笑道:“想那晋王一脉,二十余个分支,在塞北经营何止百年,府中上下世代与草原通商,各家商队与鞑靼,瓦剌各部皆有往来,晋王府麾下商队所聘用的护卫皆是百战精锐,且甲胄齐全,军械精良,又岂是善男信女?” 这位老大人或许是职业病犯了。 顿了顿。 便又缜密的分析了起来。 “嘿嘿,你这密报上说,这晋王府商队出事的地点距顺义城不过二十里,周围鞑靼驻军不少,又人流稠密。” 闭上眼。 海瑞便扒拉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晋王府护卫,管家,连同随从总计三百余口,无一幸免,货物被劫……一击必中,远遁千里。” 猛的睁开眼。 海瑞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厉声道:“若要在鞑靼人的眼皮子底下,干成这样的大事儿……必是军中精锐,且武备精良。” “戚继光,李如松二人麾下虽兵多将广,可大军调动总会露出些马脚,必然不是这二人所谓,那么……嗯?” 随着海瑞手中攥紧了密报。 看向了沈烈。 那昏花老眼再一次,狠狠瞪了过来。 言下之意。 马匪有这么大本事么。 你糊弄谁呐! 是谁干的…… 手握厂卫大权的沈大人,你心中没个数么! “荒唐!” 这种事。 沈烈自然是打死不认的,还将脖子一横,抬起了下巴,大声嘟囔了起来:“海大人所言大谬,兴许……是这伙马匪在古长城遗迹里,又或者哪个军堡中不小心捡到了前朝宝藏呐?” 又恰好,那前朝宝藏里有大量军械,马匹,先进的西洋造燧发火枪,定装火药等物,保存了两百年扔完全无损。 这种事。 “谁又说的清呐!” 沈烈振振有词,将桌子拍的咣咣作响:“海大人休要疑神疑鬼,叫人笑掉了呀,这谁人……不是马匪干的还能有谁。” 眼睛一瞪。 沈烈跳着脚的骂骂咧咧起来:“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马匪干的!” 眼瞧着。 一老一少。 又大眼瞪小眼的怒目相视。 海瑞只是冷笑不止,嘲讽道:“那晋王系富可敌国,与朝中大员,地方督抚有千丝万缕的瓜葛,也是你这竖子能动的么?” 沈烈便也冷笑了起来:“简直不知所云,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晋王一系,两年死了三个继承人,他们家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又与本官有什么相干?” 兴许是窝里反呐。 “再者说,谁叫他们府里的人爱往草原上跑的呀,这事儿该去问鞑靼人……” 这几句话。 竟然将能言善辩的海瑞给呛住了。 沈烈便得理不饶人,愤愤道:“再者说,本官与晋王一脉近日无仇,往日无怨,本官为何要派人袭杀晋王府的人?” 海瑞便又冷冷一笑:“是么……少给老夫上眼药,这几日大朝议发难的言官之中,少说有三成是晋地官员。” 那神情好似洞悉了一切,便好似沈烈左脸刻着几大个大字。 打击报复! 右脸上也刻着几个大字。 杀鸡儆猴! 闻此言。 沈烈却已经失去了耐性,便长身而起,将棋盘一推,便高声吆喝了起来:“本官不愿与你理论,来人呐……上饭!” 到饭点了。 于是片刻后。 随着饭菜端了上来,这北镇抚司的官厅中。 一老一少便默默的吃了起来。 “哎。” 海瑞一边吃,一边叹气:“少不更事呀,莽撞,太莽撞了。” 沈烈赶忙夹起一块炖烂的牛肉,塞了过去,口中又嘀咕了起来:“吃你的吧!” 炖牛肉还塞不住你的嘴么! 可吃饱了,喝足了。 海瑞擦了擦嘴巴,那目光变得幽幽,便又开始讲起了故事:“却不知为何,老夫倒想起了武宗朝。” 沈烈也擦了擦嘴。 假作不知。 只是安静的听着。 而海瑞那双昏花老眼中,却浮现出了一丝迷茫,又幽幽道:“说起那武宗朝呀,也是多事之秋。” “纵观武宗一朝,除安化王、宁王起兵作乱,欲图谋天下,又有山东盗起,义州军变,固安、永清、霸州、文安等地动乱,河北霸州刘六、刘七起事,动乱波动南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等地,更有瓦剌,鞑靼各部不断犯边入寇。” “所谓多方变起,维城衅生是也。” 此刻。 海瑞目光幽幽,那眼中闪烁着冷冽,还有智慧的神采,接着道:“武宗不得已,便重用刘瑾等人,是为八虎。” “帝东西游幸,历数千里,乘马,腰弓矢,涉险阻,冒风雪,从者多道病,帝无倦容。” 顿了顿。 海瑞继续讲起了故事。 “武宗南征北讨,平定四方,亲率大军平定宁王朱宸濠作乱后,班师回朝,却过城门而不入,于通州斩朱宸濠。” “老夫问你,当初武宗班师回朝,却为何要驻兵城外,且将那宁王斩于通州,而非京城?” 一阵安静。 沈烈捧着一碗茶,不假思索道:“那是武宗慈悲,不愿杨廷和一干人等见了宁王后,下不了台。” 想当年。 帝师兼首辅杨廷和那帮人干了些什么,有没有勾结宁王,有没有拿宁王府送过去的好处,难道武宗不清楚么? 海瑞点点头,又道:“可未曾想,武宗途经清江浦,一时兴起,驾小舟在积水池中撒网捕鱼。突然小船翻倒,失足掉进落水中。虽然很快被周围的太监和侍卫救起,但还是喝了不少水。” “时值秋天,池水有些凉,落水后又受了惊吓,当晚,就患病了,并且发起了高烧。” “回京之后,尽管一直接受太医的治疗,但武宗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身体状况还每况愈下,甚至突然吐血。到了第二年的三月,终于在一场狂吐血后驾崩,年仅三十一岁。” 随着海瑞娓娓道来,又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热茶。 第598章 忆当年 海瑞言下之意。 沈烈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天下藩王,可不是那么好动的呀! 虽然说。 这大明的藩王都被圈禁了起来,不得皇命不得离开封地,可这话就是糊弄人呐。 大明藩王一个比一个有钱。 又有地位。 就算不离开封地仍可以大肆敛财,栽培党羽,若不然那宁王谋反之时,又如何在短短时间里聚众数十万? 为何当年武宗在御驾亲征,平定了宁王之乱的第二年,便莫名其妙的掉进了水里,染了一场风寒便死了呐。 这事儿怎么琢磨怎么蹊跷。 想武宗当年,南征北讨那么多年都没生过病,那是敢光着膀子和狮子老虎搏斗的人。 还亲自上阵砍过鞑靼人的首级。 那样的身体素质可以说盖了帽了! 却偏偏。 被一场小小的风寒要了性命。 更离谱的是大明武宗,和同样锐意进取的天启皇帝,死法都一模一样,都是年纪轻轻便落水染病而死。 这话说给鬼听。 鬼信嘛! 再然后…… 因为武宗无后,并无子嗣,于是杨廷和那些人便从藩王里挑了一位十四岁的嘉靖爷当了皇帝。 沉寂中。 往事历历在目。 海瑞轻叹道:“前车之鉴呐,你若是想杀鸡儆猴,只怕是挑错了人,你惹晋王一脉做什么?” 世人皆知晋王系为天下藩王之首。 党羽众多。 那便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这朝廷官员中,又有谁没拿过晋王的好处? 而官厅中,却又响起了沈烈的声音:“沈某自然知道深浅,若不然……皇上能搬到西苑么。” 那宫里谁敢住呀。 不要说武宗死的不明不白,就连嘉靖爷那么有手段的人,不是也险些被几个宫女勒死了么。 瞧着沈烈英气的脸,还有那脸上的果决。 说话时轻描淡写的话音。 海瑞却微微错愕。 便不再多言。 而沈烈整了整官服,轻声道:“本官公务繁忙,恕不奉陪,海公……请自便吧。” 随着沈烈迈开脚步,急匆匆从官厅中离去。 而海瑞大皱眉头,轻声道:“你可想好了,这一步走出去可回不了头……且不可矫枉过正!” 而沈烈停下了脚步。 却并未回头。 之后。 沈烈便沉声道:“海公缪矣,武宗也错了,不过正……又如何矫枉,不来一些雷霆万钧的手段,这世上呀……便没人会怕咱们咯。” 当年武宗错在哪了呐? 错在。 武宗过于心慈手软了,跟一群乱臣贼子客气什么呐,一时的心慈手软,却换了个英年早逝。 死后还要被抹黑! 白白葬送了开疆裂土的大好时机。 而在这个时代。 这世上。 没有人比沈烈更清楚那些人是什么死德性了,该怎么对付这帮人,清廷已经给出了答案。 决不能手软! 话音落。 海瑞老迈的身体一僵。 竟无言以对。 而随着沈烈快步离去,而枯坐厅中的海瑞良久不语。 他也不急着走。 旋即。 便将那棋盘摆好,便一个人自顾自的下了起来,口中默默的念叨着沈烈的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被沈烈说动了,又似乎…… 为这王朝的命运担心了起来。 午后。 出了北镇抚司衙门,沈烈便只带着几个心腹护卫,行色匆匆在街上转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之后。 便向着锦衣卫柳条街百户所走去。 百户所正后方的一条偏僻巷子里,有一幢老宅子,门头低矮,瞧着像是荒废已久。 亲兵打开门。 沈烈便急匆匆走了进去,走进了正堂,便瞧见了一个端坐在堂中的素白清雅美妇人。 妇人本有些无聊,正在摆弄着手绢,听到门响便赶忙迎了出去,向着沈烈盈盈下拜。 “参见大人。” 回头关上门。 瞧着这衣衫素雅,却容颜娇媚的女子,沈烈脸上终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赞道:“多日未见,总镖头风采依旧。” 却不知为何。 瞧着这执掌厂卫的青年那张英武的脸,那和煦的笑容,李常氏便俏脸微红,忙福了一福。 而后便咬紧了银牙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而那娇艳玉容,不由自主泛起了潮红。 抿着嘴唇。 那纤纤素手便自然而然,向着这伟岸男子的粗腰上揽了过去,而顷刻间干柴烈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被她这般撩拨。 沈烈亦颇为不耐,伸出手撩起那素色裙摆,近在咫尺的瞧着她娇艳玉容,感受着那只玉手略有些生涩的撩拨。 瞧着她如往常一般柔顺,心中却渐渐生出了几分暴虐,虽明知不妥,可那暴虐却怎也按捺不住。 在这娇艳的美妇人面前,沈烈便好似换了一个人,颇为不耐的按着她的肩头强压了下去。 李常氏本娇喘细细,如陷云端,却被一股大力袭来,便只好乖顺的蹲了下去,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事,便一边应承着。 一边樱唇轻启含糊的嘟囔着。 抗议着什么。 这滋味绝不舒适,而直到沈烈将她拽了起来,美妇人终被撩拨的星眸微闭,娇艳遇滴,便伸出了那白生生的玉臂,勾住男人的脖子。 凑到男人的耳边吐气如兰。 “给我吧。” 云收雨歇。 整理好了衣衫。 似乎二人早已习惯了这般相处。 谈起了正事儿。 端坐在太师椅上,沈烈好似在回味着什么,便轻声道:“此事……你那义子做的十分爽利,本宪这里给他记上一大功,自然不吝啬赏赐。” 而李常氏俏脸上依旧泛着红晕,柔柔的应了:“是。” 偷看了一眼沈烈。 她便又纠结了起来,轻声道:“如今妾身这里聚众千余人马,加上宣大各地,大人手底下的夜不收,细作……” 在心中盘算了一番。 这可是一股十分强悍的势力了! 又偷看了沈烈一眼,她便轻声道:“妾身一个妇道人家,终究是难以服众……” 沈烈明白。 她手底下招揽那帮人,除了镖师,剩下的都是些血里来,火里去,常年在长城一带讨生活的亡命徒。 确实有些为难她了。 “好。” 沈烈点点头,和煦道:“我叫刀十三去管着他们。” 闻此言。 李常氏便如释重负。 而沈烈那英武的面孔,却又变得阴沉起来,又徐徐道:“我再给你十万两现银,一批军械……” 李常氏本娇柔无力,闻言小吃一惊,赶忙掩住了红唇,发出一声轻呼:“啊……还招人呐?” 沈烈便不再多言,眉头微微皱起,而李常氏便识趣的将嘴巴又闭住了,不再去质疑这男子的决定。 第599章 峥嵘 又一阵沉寂过后。 李常氏耳边,便又传来了沈烈重锤一般的说话声。 “记住。” 此刻。 沈烈的神色阴毒,便好似阴曹地府中爬出的修罗,狠狠道:“人不够,便去大同府找李如松,去宣府找马林,让他们从大牢里提人。” 重伤之下,必有勇夫。 除非是十恶不赦之人。 其他的。 什么逃奴,江洋大盗大可以用之。 顿了顿。 沈烈又叮嘱了:“叫他们不要在九边动手,别叫人拿住了把柄,可出了长城,到了草原上……” 那便只有一个字。 “杀!” 当一个血淋淋的杀字,从这英武男子口中吐了出来,不带半分温度,便好似一瞬间。 李常氏芳心一颤,睁大了明眸,却本能的乖顺应道:“是。” 那丰盈火热的娇躯在这一瞬间。 如坠冰窟。 而沈烈的神色渐渐变得狰狞,他要做什么,不言而喻,这世上的脏活总要有人去干。 而他身为厂卫首脑,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这个时候还客气什么呐,他要花费重金在宣府,大同一带栽培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 他要…… 让那晋王一脉,乃至无常薄上挂了号的几大世家连长城出不了,让他们懂得什么叫畏惧。 当今天子可不是武宗那般心慈手软之人,而他沈某人,也不是刘瑾那般没见识的废柴。 手底下连支像样的雇佣兵都没有。 还干什么厂卫指挥使呀。 许是有些累了。 沈烈便仰天打了个哈欠,可李常氏却手脚冰凉,有些软弱的低下了头,那樱唇微微翕张似欲言又止。 沈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担心皇权,担心天子容不下他这样的人。 抬起头。 沈烈便又冷漠道:“这也怕,那也怕,那便什么都不要做了。” 瞧着她慌忙起身,略带几分惶恐的应了一声。 美妇人那娇怯的样子,让沈烈便觉得口气有些重了,便又和煦道:“坐,这大明呀……” 目光变得幽幽。 沈烈语重心长道:“这大明便是聪明人太多了,从孔圣人往下数,人人都是满口的道理,却又人人都趋吉避凶,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若人人都如孔圣人一般滑头,这天下大任谁去承担呐?” 担大任是要死人的! 是要牺牲的! 能耍滑头么? 一席话。 将李常氏说的张口结舌。 而沈烈却更加温柔,轻声道:“今晚……我不走了。” 李常氏心中狂喜,忙乖顺应道:“嗯。” 美妇人忙盈盈起身,走到了墙边,往那炭盆里加了几块木炭,她便又轻手轻脚的爬上了暖炕,将那柔软的被褥整了整。 那俏脸又微微泛起了红晕。 随着红烛熄灭。 而房门外。 刀十三几个年轻而又彪悍的护卫则挎着刀,围着炭盆取暖,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火枪,一边随口闲聊着。 随之夜幕降临,大地陷入黑暗。 翌日。 清晨。 紫禁城。 深宫大内之中,天气越发寒冷。 宫女和太监们如往常一般吃饱了肚子,清理了碗筷,将院落清扫了一番,便搓着手,行色匆匆的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院落。 而随着皇帝常驻西苑,鲜少回到这深宫大内,宫女太监们便渐渐变得懒散了起来。 宫中唯一的男人不在了,便不免会闹出一些风流逸事。 一入宫廷深似海。 常年见不到外人的枯燥生活,让一些寂寞的难忍的宫女和太监结成了对食,堂而皇之的成双入对。 这种事。 多少年了。 没法禁,也禁不了。 大概从这紫禁城建成之后便早已有之,而宫女巴结太监也并非全是因为寂寞,而是…… 要面临着那风波诡谲的勾心斗角。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户。 更何况。 这上万名宫女和太监生活的地方,暗无天日的深宫之中,每年又有多少人悄无声息的死去。 其中又蕴藏着多少肮脏事,怕是只有鬼知道! 而冬日里,清晨暖阳的照射下,却忽然间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不知何时…… 把守宫门的御林军忽然被撤走了。 换上了东厂缇骑。 而同时间。 随着如虎似狼的厂卫缇骑,番子,掌班们涌入宫门,很快便接管了每一处路口。 那荷枪实弹的军兵长驱直入,发出一声声低喝,将正在晒太阳宫女,太监们赶回了房中。 之后。 军兵们便冲进了房中,在宫女们的惊呼声中开始了一番大肆搜捕。 慌乱中。 随着呵斥声四起,厂卫缇骑冲入了一座座院落,将一对对男女,还有大量违禁品搜了出来。 一时间。 紫禁城深处的皇宫大内。 在一瞬间变得风雨飘摇。 而一些上了年纪的宫女,太监反倒并不慌乱,也习惯了,天子命厂卫清查后宫这样的事说来也不稀奇。 这么大的后宫里就住着一个真正的男人,至少上万名宫女和太监挤在一起,能不出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么。 从宫里偷东西,或者将违禁品带进宫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把人偷偷带进来的。 所以隔三差五,厂卫就得进宫搜查一回,无非是例行公事罢了。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一天下来。 那些东厂的兵依旧没有离开大内,当凛冬的黑暗笼罩着这富丽堂皇的皇城,那些老宫女,老太监却发现了事情的非同寻常。 天黑了。 深宫中火把林立。 厂卫却依旧没有撤走的意思,也不给饭吃,甚至于,还有好些宫女太监连同违禁品都被带走了。 一直到了晚上也没送回来。 而那红色的宫墙后方,一座座院落中,扔时不时的传来厂卫的喝骂声,以及…… 宫女们惊慌的啜泣声。 一些有经验的老太监们便纷纷色变,赶忙将嘴巴闭上,乖乖的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死也不肯吭声了。 变天了。 夜幕下的慈宁宫。 与别的院落比起来,唯独这慈宁宫中却是一片安逸祥和,略有些慌乱中,沈烈垂手站在大殿中。 低着头,看着脚尖。 殿内。 依旧只有一个老宫女,一个武艺高强的技勇太监服侍着。 而上首。 穿着华美朝服的皇太后,仪容端庄,便又好似泥菩萨一般端端正正的坐着,只是一墙之隔,不时传来的哭喊啜泣声。 让李太后芳心中,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诡异的静谧中。 终于。 李太后樱唇轻启,轻声道:“非得如此么?” 沈烈只是低头不语。 也不回应。 只是那笔挺的腰杆,表明他身为天子心腹的态度,这一次,他必定要将这深宫大内彻底扫清。 将隐患除去。 李太后无奈,便只好那双明眸,从这英武青年笔挺的腰杆上挪开,又做起了泥菩萨。 第600章 整肃大内 厂卫搜查大内这事儿,李太后是赞成的,这乌烟瘴气的紫禁城,也是时候查一查了。 可未曾想 沈烈此番大动干戈,整整搜了一天仍旧没有收手的意思。 而仪容端庄,守着礼仪端坐了一整天的皇太后终难掩疲惫之色,便揉了揉酸痛的腰肢。 正要说话时。 随着殿内敞开,一阵寒风刮过。 忽然。 一群彪悍的番子冲了进来,那荷枪实弹的凶悍样子,顿时将太后身旁那心腹宫女吓了一跳。 太后身前那老宫女脸一沉,便大步上前,怒喝道:“大胆!” 太放肆了! 这些人是疯了么。 连慈宁殿也敢擅闯! 可离奇的是沈烈并未阻拦,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而气氛在此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觉察到一丝不妥。 李太后也吃了一惊,看着这些忽然冲进来的番子,那娇躯微微一颤,轻声道:“沈爱卿这是何意?” 而沈烈终于抬起头,向着她行了一礼,沉声道:“太后容禀,请恕臣……僭越了。” 随着一挥手。 穿着褐色衣衫的番子们便一拥而上,将上了三棱刺的黑洞洞火枪,对准了那太后身旁的心腹宫女还有技勇太监。 从沈烈牙缝里憋出了一个字。 “抓!” 那老宫女顿时急了,一边撕扯,一边向着皇太后尖叫起来:“太后,太后……啊!” 又随着一声惨叫。 番子将老宫女按住了,拽着走,又用刺刀对准了那技勇太监,让他动弹不得,然后一起押送了出去。 而此时。 皇太后终于坐不住了,娇躯战栗着站了起来,那华美宫装包裹下,胸膛起伏着,用颤抖的声音道。 “沈爱卿,沈爱卿这是要做什么呀?” “停手!” 而沈烈却面无表情,用那双灼热的目光看着她倾城玉容,却不言也不语,只是催促道。 “快一些!” 等到番子将老宫女,老太监都押了下去,这殿内,便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尿骚气味。 而李太后终勃然大怒,玉容铁青的低喝道:“沈烈,你……放肆,这二人跟随本宫多年,都是从裕王府跟过来的……” 此时。 沈烈终于说话了,从牙缝里憋出了一句话:“查,十年间,此二人于北直隶老家,共置办田亩千顷,房产百余所,店铺无算,其家人贪赃枉法之事,多行不义……” 这些钱哪来的呐。 是给的? 不问自知。 话音落。 李太后娇躯便又是一僵,那明眸圆睁,显然是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事,就连他身边的人也被买通了。 略有些软弱。 李太后便只好轻声道:“爱卿要如何处置这二人?” 沈烈又冷漠道:“臣以为,当……斩立决。” 李太后一愣,便有些惶急,便又厉声道:“虽如此,可……功是功,过是过……这二人罪不至死吧!” “太后!” 可回应她的,却是沈烈更加冰冷的声音:“太后若不准,那边请太后颁下懿旨,革去臣的官职便是了。” 随着沈烈摘下帽盔,搁在一旁。 依军礼单膝跪地。 然后便一言不发的等待着太后的决定。 一阵哑口无言。 李太后气的娇躯乱颤,发出了一声低吼:“你!” 可沈烈依旧不为所动,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而此刻,沈烈心中清楚的知道,这是一场你死我亡的游戏,容不得半点的心慈手软。 而渐渐的。 随着李太后抓狂的痛骂了一阵,那樱唇微颤,却又向后缓缓坐到了雕刻着龙凤纹的椅子上。 沉寂中。 天色渐晚。 而李太后终究是低下了头,用葱白的玉手捏住了宫装袖子,咬紧了嘴唇,那娇躯却有些无力的瘫软了。 此刻。 只有那西洋落地钟,还在滴答滴答的响着。 直到。 李太后咬着牙,轻声道:“你起来吧。” 沈烈才站了起来,捡起了帽盔端端正正的戴好了,又行了一礼,轻声道:“天不早了,请太后……歇着吧。” 躬身退下。 走了几步。 沈烈又忽道:“请太后从家族中,尽快挑选忠厚老实之人,补入宫中,以近亲的女子为佳。” “臣告退。” 随着沈烈英挺的身形消失,李太后才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强自镇定的挺起了腰肢。 而此时。 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略有些疲惫,那攥紧的手指却渐渐松开了,似乎,她从这英武青年身上。 看到了与张居正的不同。 这青年。 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隐藏的锋芒,深沉的心机,而他做事情的风格更狠,更绝。 芳心悸动中。 李太后又垂下了脖颈,而后又振奋了起来,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她母子从火坑里拽出来! 而那双明眸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檀口微张。 大明皇太后向着战战兢兢走进来的几个宫女,冷声道:“传本宫懿旨,厂卫所至,闲杂人等不得阻拦。” 而四周围。 宫女太监们纷纷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的应了。 午夜。 紫禁城。 一座孤零零的小院中。 军兵环绕,戒备森严。 而房中。 沈烈站在窗外,迎着凛冽的寒风,瞧着那斑驳的宫墙,而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违禁品。 成堆的佛像,不知所谓的木雕,扎小人的黄纸,符咒,匕首,还有大量来历不明的金银财宝,玉石首饰。 最后…… 沈烈的视线便落到了几个小小罐子上,那几个罐子里经常着砒霜,水银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片刻后。 正在暖炕上坐着的冯保催促道:“你快坐下吧,老这么杵着……老夫心中有些发慌。” 沈烈便将目光收回。 脱掉了官靴,盘膝坐在了桌前。 桌子上。 摆着几样小菜,一壶老酒。 而随着冯保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个小太监赶忙上前,给老祖宗锤着背,顺着气。 剧烈的咳嗽声中,沈烈趁机将酒杯夺了过来,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还含糊着劝说了起来。 “上岁数了……少喝点。” 大太监冯保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便叹了口气:“哎,人老了,不中用了。” 沈烈也不多言,只是将那老酒灌入喉中,体会着那辛辣的滋味,然后赶忙吃了口菜。 看着一天没吃饭的沈烈狼吞虎咽。 冯保脸上带着一丝欣慰,却又幽幽的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些宫外派来的眼线,你该杀的便杀,该关的关,可……这宫里的人多数都是苦命的鬼,还得你法外开恩。” 沈烈一顿,便轻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便打一顿板子再送去去工厂里做工。” 冯保点点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601章 开医举 这午夜时分的深宫大内之中。 沈烈与冯保二人对坐良久,关于如何处置各方势力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二人达成了一致。 话虽如此。 可这一番大肆搜捕,厂卫四出,在二人看来罪无可赦,当斩立决,且株连亲族之人也有上百名。 余者两千多人都被沈烈塞进了纺织厂做工。 不查不知道。 一查吓一跳。 这宫中上下布满了各色人等,外官安插的各种眼线,以及心胸狭隘,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难怪嘉靖爷都险些被勒死了。 这活脱脱便是一个江湖。 不。 这便是万历年间,大明朝野的一个缩影。 带点违禁品进宫倒也罢了,还有一些妃嫔为了获取皇上的宠爱,或者毒害自己的仇人。 信教的,扎小人的,下蛊的,洒狗血的比比皆是,各种乌烟瘴气的人和事都浮出了水面。 而随着夜色已深,清缴已经临近了尾声,沈烈便从暖炕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 瞧着咳嗽个不停的冯保。 眉头微皱。 沈烈好似想起了什么,便沉声道:“回头……我叫马金堂进宫好生给冯公诊治一番。” 宫中那些御医,沈烈压根信不过。 沈烈沉吟着。 想起了被一个小感冒要了性命的武宗,莫名暴毙的隆庆帝,吃红丸猝死的光宗,落水感冒而死的僖宗…… 还有动不动就夭折的皇子。 要说太医院没问题。 你信吗! 要谋杀一个皇帝最好的办法,那自然是…… 通过御医! 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寒芒,沈烈又转过身,徐徐道:“冯公呀,说起来这太医院……是得好好整治了。” 冯保微微错愕,眼中同样闪烁着精光,应了一声:“嗯。” 如今的太医院是什么德性,没人比冯保更清楚了,与六部一般都是人浮于事,庸医遍地。 至于有没有居心叵测之人。 那自然是有的。 并且依照大明的祖制,这御医有好些人也都是世袭,祖祖辈辈在宫中伺候皇家,除了世袭还举荐的。 涉及到世袭,举荐…… 这里面的水可太深了! 可这些人的医术到底如何呐,他这个内廷大总管再清楚不过,就算有一些医术高超的,一旦给皇帝看病。 那也会本着宁可无功,也不能有错的心态,专门开一些毫无用处的汤药,治不好病也在情理之中。 总之就是一个字。 烂! 不过很快冯保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要动太医院么……此事怕是不太容易。” 当御医给皇家看病,医术还在其次,首当其冲是要忠心。 “这事儿可不能胡来!” 冯保色变。 倘若被别有用心之人混入太医院。 那还了得? 他深知太医院的猫腻,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个内廷大总管也只能纵容那些庸医胡搞。 并且想要动这些御医也不容易。 御医…… 因为长期出入达官贵人家的内宅,大多和权贵大人们家中的关系极佳,面子大,人脉广。 这又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庞大关系网。 难办呀! 而此事沈烈早有打算,便沉声道:“冯公请安心,此事我早有打算,借着这清查后宫的良机,明日我便奏请圣上,在西苑办一个医科,开医举,遴选民间贤能进宫伴驾。” 冯保又是一愣。 想了想。 那昏花老眼中便射出两道奇光。 “开医举……这个法子好!” 他觉得开医举。 大概…… 和民间选秀女差不多吧。 这个想法倒是十分奇妙。 天家无小事。 找大夫给皇上,太后,皇后和皇子们看病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既然皇家能从民间选秀,遴选妃子宫女。 那么…… 便索性打破世袭和推荐制度,在宫里开一个医科,遴选民间神医进太医院,将那些庸医赶出去。 此事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干。 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而此事。 沈烈又沉吟着道:“这医科一开,便如同科举一般,广招天下英才前来应试,如此……当可广纳贤,也省得那些庸医误事。” 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便是了,倘若那些御医真要是有本事,还怕民间高人的挑战么。 “好!” 冯保想明白了,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沉声道:“开医科一事,老夫当亲自过问!” 国本之争他帮不上忙。 说不上话。 可清查太医院,开医科这样的事,本是他这个内廷大总管职责之内,那些个言官清流若是敢跳出来蹦跶,敢拿天子和太后的健康说事儿。 冯保目光变得森然,冷笑道:“那老夫……便要与这些言官好好掰扯一番,问问他们是何居心!” 老虎不发威。 那帮人还真以为他冯保是只病猫! 沈烈点点头,轻声道:“如此便劳烦冯公了。” 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沈烈便即匆匆离去。 回到家。 已是凌晨时分。 当沈烈匆匆洗漱过后,带着一身的凉气钻进了被窝,被惊醒的张静修便转过身,将那白生生的玉臂拥了过来。 抱紧了。 幽香四溢中。 沈烈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体香,柔声道:“凉么?” 张静修摇了摇头,便将那明艳俏脸埋入了夫婿怀中,给他暖身,而漆黑中…… 那清澈的明眸却写满了忧心。 “无妨的。” 沈烈拍了拍她的香肩,便沉沉睡去,不久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而此时张静修却已睡意全无,用那纤手轻抚着夫婿的额头,感受着夫婿的疲惫。 芳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 或许那些年,她便该坚持一下,不许他入朝为官,便该让他在家好端端的做点小生意。 悔教夫婿觅封侯。 一转眼又是两天后。 北镇抚司。 眼看就要出正月了,因为国本之争,天子与群臣的对峙越演越烈,丝毫没有妥协的迹象。 内阁六部仍旧在摆烂,而皇帝…… 仍旧不上朝。 而天公作美。 随着又是一场鹅毛大雪落下,而有经验的老农心中便笃定了。 踏实了。 眼看着。 万历十一年的一场大丰收就要来了。 可几家欢喜愁,农人的欢喜雀跃,也代表着大明边军的处境更加被动,代表着…… 鞑靼人的轻骑兵更加猖狂。 天寒地冻中。 当沈烈穿着三品武服,坐在温暖的官厅中,起草着关于在宫中开设医科的章程。 他想做的。 自然比冯保想到的深远多了。 那目光幽幽,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继皇家讲武堂之后,沈烈打算打着皇家的旗号,在西苑讲武堂边上增设一家医学堂。 这医学堂便是专门用来遴选天下医学人才。 供皇家所用。 第602章 新铁三角 反正在西苑开医学堂这事儿,由他沈某人上表提议,皇上下旨,太后支持,冯保亲自操办。 那便是板上钉钉。 谁反对都不好使! 如今虽说张居正故去了,可以他沈某人,以及戚继光,李如松,英国公为核心的帝党武勋已经成长起来了。 加上太后,再加上冯保。 一个新的铁三角正在快速形成,并且正在快速取代张居正去世后留下的权利真空。 只有这个组合能上下一心,一致对外。 还是大有可为的。 当然了。 随着这医学堂办起来,天下大夫,云集西苑,那必然是一场医者的盛宴,这事儿其实早有旧例可以遵循。 想我泱泱大国。 自秦代起,医官有太医令、太医令丞、侍医等名号。 唐代医学主要分为医、针、按摩、咒禁、药园等五科,从宋代开始设立太医局,管理医学教育。 医者地位最高的朝代,便是在宋朝。 宋代高度重视医学教育与考试,甚至将医学考试被纳入科举考试范畴,其考试管理制度严格规范,。 命题突出临床实践能力的考查。 由于大量高素质医者的参与,难度可说是爆棚,那时要由医入仕,难如登天,更可悲者。 如果考试成绩不理想,甚至有除名之忧。 有宋一朝,乃至金元两代,在这片土地上的医学名家辈出,各成学派,涌现了一大批名医。 绝非偶然。 中医能够发扬光大,百花盛开,底子就是宋代的儒医打下的,始于北宋的文教医学政策可谓功不可没。 可到了这大明…… 沈烈摇了摇头,便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了。 一代不如一代了。 沉寂中。 沈烈心中畅想着,等到这西苑医学堂一开,医学生越来越多,那自然便会再增设军医科,护工科…… 这不就是皇家医学院么? 于明军战斗力的提升大有益处。 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沈烈目光变得幽幽,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你们继续争国本,继续盯着天子家事撕咬便是了。 我沈某趁机大展拳脚便是。 如今一个皇家军校,一个皇家医学院都已经有了雏形,只要这么一茬一茬的办下去。 等到讲武堂分化出了步兵科,骑兵科,炮兵科,医学堂开始批量培养军医…… 在搞个皇家博物院之类的。 这西苑呐。 早晚得变成皇家大学城。 此时。 想起了同时代的欧洲,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那些综合性大学,还有那些皇家军校。 那些科学家…… 沈烈便馋的口水直流。 随着那冷笑变得狡黠,沈烈便叫人请来了一位太医令,请教起了这大明太医院的前世今生。 而这个年月的医疗体系,着实让沈烈大吃一惊。 想当年。 朱元璋自称吴王之初,即仿元制设置全国性的医药行政管理机构,便是医学提举司。 后来到了洪武六年,又设御医,且分为南京、北京两处。 洪武十四年增设太医令一人,太医丞一人,吏目一人,御医四人。 等到永乐十九年迁都燕京后,随着这宫中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六人编制的太医院,很快便后增至十八人。 当然这是有编制的。 后来到了隆庆五年,设御医十人,人吏目十人,下设医官、医生、医士上百人之多。 整个太医院分为十三科。 什么大方脉科,伤寒科,小方脉,妇科,口齿、咽喉、疮疡、正骨、痘疹、眼科,针灸…… 可真是一应俱全。 至于这医科该怎么开呐。 想了想。 索性便按照后世医学院的体系来吧,由内廷主持医学考试后,优秀者进医学堂。 医学堂中又分医学士,医硕士,医博士。 很快沈烈将这医科科举的方略定了下来,写成了奏折,然后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 “这么一来……” 那嘴角的冷笑又浮现而出,大明皇家医学院不就成了么! 习医者,必从文。 这医学堂成了,医学生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也算为那些科举无门的寒门子弟找了一条生路。 而此时。 房门打开。 一个白发老者踱着四方步走进了官厅,自来熟的坐到了沈烈身旁的太师椅上,然后挽起了耳朵。 是海瑞。 沈烈抬头看了看。 好嘛! 原来已经是晌午了,到饭点了,这位海老大人便从家中踱着步子,溜达到北镇抚司蹭饭来了。 习惯了。 随着沈烈将奏折搁在一旁,准备送入宫中,然后将医科科举的消息刊登在邸报上,昭告天下。 便向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上饭!” 随着那热气腾腾盒饭送了进来,海瑞也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吃饱了,喝足了,还用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随着海瑞背着手,溜达着。 在沈烈的桌子上逡巡了起来。 那灼灼目光先看到了开医科的奏折上,很快便掠过了,紧接着,海瑞便很快好似发现了什么。 伸出手。 便从大堆条陈里,将压在最下面的一份奏报拿了起来。 “哎?” 沈烈伸手去抓。 没拦住。 这奏报早已被海瑞攥在手中,凑到眼前浏览了起来,一边看,海老大人还一边念叨着。 “某年某月某日,东海……平户外海,凤阳马氏船队遭袭,一等福船一艘,三等福船三艘,炮舰十余艘战沉,死伤无算……” 没等海瑞念完。 沈烈便一把将这奏报夺了过去,然后直眉瞪眼的低喝了起来:“海大人又要做什么呀,这可是加急军报……要送给陛下预览的!” 乱动什么玩意儿啊! 这是你的级别该看的么? 你初来乍到,如今你的官职,不过是区区一个右签都御使,还没有资格参与军机。 “呵呵!” 沈烈冷笑着,将那密报往袖子里一塞,便奚落道:“等你海老大人混到了都御使再说吧!” 手中的密奏被抢走了,海瑞也不发怒,却只是嘿嘿嘿的冷笑着,那灼灼目光看着沈烈。 便好似洞彻了人心,看穿了一切。 “嘿嘿。” 海瑞冷笑连连,发出了阵阵赞叹声:“啧啧,兔崽子,好胆色……凤阳马氏的船队也敢动,这下手没轻没重的……真够黑呀!” 他久居南京。 对于那大明陪都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海瑞还能不知道么。 凤阳马氏是什么人呐,那来头可太大了,那伙人…… 可是太祖皇帝的结发妻子,响当当的大明圣慈老皇后,马大脚马家的嫡系亲属! 单单从血脉上来说,这凤阳马氏一脉,比晋王,秦王那些实权藩王也不落下风! 快两百年了呀。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外戚之首。 第603章 东海来信 而现如今。 凤阳马家一脉,更是霸占着凤阳总督的高位,甚至于,这马氏的权柄比那些藩王还牛。 因为。 这凤阳马氏可是拥有兵权的! 世世代代。 马氏一脉带着大明的守陵军,看守着老朱家在凤阳的祖坟,甚至还霸占着两江之地权柄的权势滔天之辈! 而海瑞久居南京,他自然明白。 要说起来在这大明的江南,干走私的那些大姓中,这凤阳马氏敢认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 那可是损公肥私的活祖宗。 真正的富可敌国! “啧啧。” 此时海瑞另眼相看,赞道:“兔崽子,老夫倒是小瞧你了,你还真敢做……” 闻此言。 沈烈便立刻恼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怒目相视。 “海大人请自重些!” 沈烈有些恼了,便气道:“海大人应是老糊涂了,时常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凤阳马氏的船队在平户外海被人袭击了,与我厂卫何干……那不得去找东瀛人,又或者东海王李旦的麻烦么!” 你说这话又是几个意思? 一脸不悦。 沈烈便赶忙将桌子上的各种条陈,密报抱了起来,然后走到了墙边,锁进了那一排柜子里。 还上了锁。 准备走人。 而海瑞却又犯了职业病,絮絮叨叨的念叨了起来:“你小子,这可是把江南的天都捅破了,你可知那凤阳马氏,与魏国公府上,还有松江水师勾连多深么,这下子……捅了马蜂窝咯!” 他只是认准了晋王府商队被劫,马氏走私船队被袭的事,便是沈烈这个厂卫指挥使所为。 沈烈不理。 说这些! 和老子有什么相干。 嘴角噙着冷笑,沈烈反倒嘲讽道:“你不说倒还罢了,这样说起来……咱大明太祖颁下的禁海法令是什么时候废除的呀?” 朝廷可没说开海禁吧! “这事儿……本官怎么不知道呐?” “说来奇了。” 沈烈一脸嘲讽的奚落着:“这天下皆知,大明禁海,此乃祖制,皇明祖训,历历在目,可这凤阳马氏为何会有如此庞大的船队,他们的船队又怎么会出现在东瀛平户外海呐?” 这船队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 多少年了呀。 去东瀛干啥去了? “难不成。” 他们还敢走私? 那岂不是十恶不赦之徒! 说话时。 沈烈便翘起了二郎腿,冷笑连连:“说起来这些事呀,本不该本官来过问,若凤阳马氏若不服……大可以假传圣旨,命松江水师大可以出海剿匪嘛,保一方平安,这本就是大明水师的职责。” 当然了。 能不能打的过那就两说了。 “打不过……” 怪我咯? 随着沈烈信誓旦旦。 海瑞被呛了半死,不由得开始吹胡子瞪眼睛。 可是片刻。 那神色便有些古怪。 似乎…… 他觉得走私,假传圣旨这几顶大帽子扣了下去,他海老大人也觉得凤阳马氏,只能将这闷亏硬吞下去。 马氏的走私船队吃了亏,货物,人手损失惨重便不说了。 还不敢四处声张。 收买水师出海…… 又打不过! 松江水师什么能力,什么装备,有几艘船,有多少能战之兵,海瑞可太清楚了。 早已不是那支嘉靖年间横扫东海的劲旅了。 随着海瑞面色变的十分古怪,便又赞叹了起来:“这手段……啧啧,有些张太岳当年的味道咯!” 看起来这位海瑞海老大人。 是对沈烈有了极大的改观。 沈烈却懒得再说,便扔下海瑞不理,揣着基本奏折便便嘟囔着走出了官厅,翻身上马。 带着护兵急匆匆向西苑走去。 他还有很多正事儿要办呐。 “滴答,滴答。” 在马背上颠簸着。 沈烈嘴角噙着的冷笑,渐渐变得阴沉。 片刻后。 宫中。 暴怒过后的朱翊钧冷静了下来,又开始接见外官,头一个召见的自然便是沈磊。 而那个对言官恨之入骨的万历皇帝。 在这一刻似乎又回来了。 寝宫中。 沈烈垂手站在君前,默默的听着皇上的咒骂,将那伙言官清流连内阁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通红的眼珠让人心中吃惊。 大雷霆过后,等到天子心情平复了一些。 沈烈才递上了奏折。 对于沈烈所言开设医科之事,朱翊钧当场便应许了,而当他接过那份东海上送来的密奏。 当凤阳马氏这四个落入了眼中。 一瞬间。 朱翊钧眼中寒芒爆闪,本能的大怒道:“沈烈……你好大的胆子,这是你能动的么!” 沈烈似早有准备,便只是行了一礼,木然道:“陛下恕罪,想必那汪顺新近才投靠了朝廷,接受了招安,如今正立功心切,下手不免……重了些。” 人是杀的多了点。 可情有可原。 而此时的朱翊钧便好似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般,对沈烈怒目相视,便好似要将沈烈生吞下去。 皇帝雷霆大怒。 而沈烈也不多言,也不慌张,只是垂手站着。 这寝宫中。 空气便好似冰冻了一般。 凝滞了。 良久。 朱翊钧强压下一口火气,却又脸色铁青,徐徐道:“无论你动哪一家,朕都不该怪你,可你为何要动马氏一族?” 那铁青的脸色便好似再说,你身为朕的锦衣卫指挥使,难道不知那凤阳是朕的祖坟所在么! 沈烈却面不改色道:“动别人……轻了些。” 东海那边既然要动,那就动最大的一家,也是走私,挖大明墙角最猖狂的一家。 若不然。 又该如何杀鸡骇猴? 如今厂卫动了马氏,想必那些沿海大姓里出的清流言官,阁老,六部大人们也该老实几天了。 见沈烈毫无悔改之意。 朱翊钧便又气得呼吸又急促起来。 怒目圆睁。 可是在沈烈预料之中,暴怒之后,面对无动于衷的沈烈,这位大明天子发泄了半天,将桌子上的陈设乱砸了一通。 却终究是想明白了。 终究是…… 软化了下来。 眼瞧着天子面色缓和,闷声道:“此事做的干净么,若败露了,朕又当如何自处?” 皇家内讧。 大明的脸面何在? 沈烈忙道:“那是自然。” 汪顺所部几个月前还是海盗,如今虽归顺了大明,可将鸳鸯战袄一脱,将日月波涛旗一扯。 在那茫茫大海之上,又死无对证。 想必谁也查不出来。 闻此言。 朱翊钧又默然片刻,便有些沮丧道:“罢了,此事……下不为例。” 沈烈似早有预料,便行了一礼,木然道:“陛下圣明。” 若是有为之君。 他应该会想明白的。 和这皇位,和这江山社稷比起来,什么亲情血脉,不要说凤阳马氏,就是亲兄弟都不靠谱,都可以搁在一旁。 若非如此。 当年永乐大帝又为何要夺侄子的江山呐。 第604章 钱粮 又是一阵安静过后。 朱翊钧便又沉着脸,走到了墙角,将那密报扔到炭盆里烧了个干净,看着那纸片化为灰烬。 他才回过头,低声道:“你……随朕来。” 沈烈也不多言,便随着他离开了寝宫,走出了这西苑别院,沿着冰封多日的北海之畔踱起来步子。 天子在前面皱着。 沈烈落后半步紧紧跟随。 而连番风波之后,随着朱翊钧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君臣之间似乎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直到。 二人来到了湖心亭中。 朱翊钧忽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那冰封的大湖,那坚冰中冻结的枯萎荷叶。 那眼中似有些迷茫,却嘴唇微微翕张,幽幽的叹了口气:“你说……天子便只能是孤家寡人么。 此刻。 他才恢复了以往的平和。 沈烈想了想,便轻声应道:“嗯。” 这回答十分诚恳。 而朱翊钧似有些沮丧,又叹了口气。 而沈烈则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份名册递了过去,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厂卫在九边的各种布置。 眼瞧着。 朱翊钧神色又是一缓,看也没看,便豁达道:“朕不看,你用心办差,朕……信得过你。” 沈烈却一本正经的将那名册,搁在了一旁的围栏上,然后恭敬道:“臣告退。” 不管天子看不看。 他得将姿态做足了。 而朱翊钧便皱起眉头,轻声嘟囔了起来:“你这人,何时也变得这般无趣了,早晚变成个老学究。” 随着少年天子那微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陈恳的笑容,殷切道:“你我二人,何时这般生分了呐,你……留饭吧。” 沈烈也笑了笑,轻声道:“启奏圣上,如今六部罢朝,粮草转运可停不得,臣还得去通州一趟。” “若戚帅,李如松军中的粮草出了问题,那可就麻烦大了!” 朱翊钧无可奈何,只好轻声道:“下去吧。” 随着沈烈躬身退下。 而身后。 传来天子和煦的声音:“沈烈……难为你了。” 沈烈便转过身。 洒脱一笑。 又如往常一般笑着挥了挥手,便快步离去。 随着沈烈的背影消失。 而朱翊钧的目光,终究是落到了那名册上,随之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出了宫。 回到了北镇抚司。 瞧着正在一个人下棋的海瑞。 沈烈便摘下了狐狸皮的帽子,手套,一边烤着火一边没好气道:“海大人这是又赋闲了么?” 海瑞却抬起头,催促道:“来来来,闲话少说,与老夫对弈一局。” 沈烈便只好脱掉了皮裘,坐了下来。 与他对弈。 不多时。 镇抚田洪从外面走了进来,给两位上官换了一壶茶,摆上了果品糕点,便站在一旁看着这棋局。 这个年月京城人,多多少少都懂一些棋路,而田洪目光一凝,表情渐渐变的错愕,欲言又止…… 观棋不语真君子。 看着这无比凌乱,也就是初学者水平的棋局,田洪别提多难受了,这完全是…… 俩臭棋篓子。 可身为下官,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只好低着头告退,默默的从这厅中走了从虎躯。 中盘告负。 沈烈便只好弃子认输,呆呆的瞧着这凌乱的棋盘,口中喃喃自语着:“皇上……终究是长大了。” 而海瑞却假作不知,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良久。 海瑞才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而后。 摆开棋盘。 在对弈中,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翌日。 清晨。 通州谷物所。 随着总宪大人急匆匆赶来,王虎领着一行人紧紧跟随,上了楼,走进了那隐秘的隔间。 搓着手。 沈烈低声道:“都准备好了么。” 王虎忙道:“哎,您就瞧好吧!” 随着王虎亲自走向了墙角,取出了钥匙,在沈烈眼皮子底下,将银匣子拿了出来,又从里面取出了一叠银票。 沈烈便挥了挥手,轻声道:“去办事吧。” 而随着王虎告退。 很快。 随着一个大消息在通州码头上传开了,将这本就躁动的气氛点燃了,说是…… 谷物所大堂里,有人正在大量收购期票。 这消息。 让那些手中握着大量贬值期票,输到欲哭无泪的赌徒们欣喜若狂,便好似疯了一般向着那谷物所冲了过去。 而不出一刻钟。 大堂里便挤满了人。 “我我我……到我了!” “别挤!” 纷乱中。 一个个输红眼的赌徒,争先恐后的将手中握着的,成堆不值钱的期票,塞进了那不知从哪里来的账房们手中。 而汗流浃背的账房们不停的敲打着算盘,按照七折的价格统一收购。 童叟无欺。 “这也……太黑了!” “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赌徒们的骂骂咧咧,并没有阻挡人群兑换期票的热情,毕竟傻子都知道,来年要天下大熟。 手中的期票再不出手,到了明年,那可就不知道跌到什么价了! 终于。 将期票七折出手,换到了银票的赌徒们如释重负,从几个月来的煎熬中…… 可算是解脱了! 捶胸顿足的大户们,手中紧紧攥着银票,一个个又骂骂咧咧起来:“这份罪……真不是人遭的!” “再赌是孙贼!” 而片刻后。 更多倒卖谷物期票的人蜂拥而来,很快便将这谷物所挤了个水泄不通,真相将手中一天天跌价的期票兑现。 骂声中。 沈烈却站在窗边,看着那冰封的大运河。 目光变得幽幽。 内阁带头摆烂,罢朝么…… 那帮人呀。 能拿捏天子的无非就是两样东西,一样是钱,一样是粮,只要户部,兵部拿捏住了钱粮,便等于捏住了天子的命门,掐住了天子的脖子。 由不得天子不让步。 等到前线断了军粮。 打了败仗。 鞑靼人的骑兵便会长驱直入,威胁京畿,重演英宗年间的故事,这一招大人们也不是第一次用了。 至于百姓死活,江山色变。 大人们是不会在意的。 “呵呵呵。” 瞧着街上人头攒动,落满了轿子,沈烈冷笑了起来,那老子就玩一手绝的,让你们见识一番手段! 老子先以雷霆手段将后宫整治一番,从宫女,太监再到太医院,统统翻了个底朝天。 以防天子不测。 然后再从这钱粮入手,解决了前线军需,倒要看看大人们还如何能够拿捏天子! 一转眼便是三天后。 随着那大堂中变卖期票的人越来越少。 王虎便兴冲冲的捧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向着沈烈恭敬道:“大人……此番收购期票,总计折粮八十万石,耗银……” 第605章 扬州会馆 王虎正喜气洋洋的禀告着。 可话还没说完。 沈烈便已转过身,有些不耐道:“本官不管花了多少银子,如今前线军情紧急,八十万石不够……再去收!” 王虎忙道:“是,卑职明白。” 将手中一大箱子期票放下。 王虎便又急匆匆走了。 而沈烈无心计较,而是目光幽幽,在心中盘算了起来,如今宣大一线天气严寒,大雪过后道路更是泥泞湿滑。 十分难行。 鞑靼人又趁机叩边…… 战局不容乐观。 闭上眼。 沈烈便好似瞧见了戚继光,李如松,马林所部,各自困守在一个个大城里,面对机动性超强的大量鞑靼轻骑。 却束手无策。 而百万大明边民,此时正在饥寒交迫中苦苦挣扎,在简陋的茅草房,又或者地窝子里等待着官府的救助。 可等来的。 却是鞑靼人锋利的马刀。 有的汉民被杀死了,有的被抓去做了奴隶。 多少年了呀。 都是如此。 如今鞑靼,瓦剌各部之中,被抓去的汉人奴隶有多少呐,数万汉人总是有的,如今的宣府总兵马林。 他的父亲马芳马老将军,想当初,便是从鞑靼部落逃出来的汉人奴隶,只是马老将军运气好,凭着一身武艺逃出来了。 那些没逃出来的,死在塞外的又有多少呐。 可想而知。 九边汉民过着什么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而晋党…… 却还在吃里扒外! 睁开眼。 沈烈便又在心中盘算了起来:“宣府大同一线共计县城,府城二十余座,人口数百万,在城内挤成一团,天寒地冻……” “难办呀。” 按照戚帅,李如松,马林所言。 宣大二镇,各个县城,府城里现有的存粮,足够大军吃穿用度四个月,能熬过这个冬天,熬到春暖花开,鞑靼人退兵不成问题。 到时候便该明军出城。 大举反击! 戚帅打了一辈子仗,绝不会在军需粮草上犯这种低级错误,可沈烈却在担心。 以戚帅的人品来说,他一生治军严明,军法森严,面对城内百姓挨冻受饿的窘迫。 他必然会心生怜悯,将军粮拿出来接济城内百姓,那说不好…… 浙军就要挨饿了。 倘若浙军挨了饿,不能养精蓄锐,那来年春天又该如何反攻? 想及此。 沈烈便心中发急,将一个手下的掌班叫了过来,吩咐道:“去……将几家湖广大粮商的东主叫来,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那掌班赶忙应诺,急匆匆走了。 但凡是湖广大粮商,在这通州码头都有宅子,也都有家中晚辈在此地照料生意。 不出半天必会前来。 难熬的等待中。 沈烈背着手,站在窗边,任由寒风吹在脸上,而幽幽目光却落到了不远处的大运河上。 那一艘艘又高又大的官船。 甲板上。 那成群结队正在嬉闹的贵公子与名妓,那穿着华贵皮裘,笑逐颜开的官家人,好似靡靡之音传入了耳中。 沈烈似有些烦躁,便将那窗户慢慢掩上。 暂时与外界隔绝。 同时间。 内城。 正阳门东。 扬州会馆,紧挨着绍兴会馆,芜湖会馆,可容纳八马并行的宽敞大街对面则是湖广会馆。 林立的各地会馆人头攒动,大大小小,不一而足,都是些四四方方的大院子。 那富丽堂皇的会馆中。 餐厅,会议厅,戏台子…… 一应俱全。 而这些会馆中。 时不时的传出各地士子,官员们慷慨激昂的辩论声。 说起来这些大大小小的各地会馆,大概便相当于各地驻京办,这玩意儿是怎么诞生的呐。 永乐十三年,永乐爷决定将三年举行一次的科举考试地点,由南京正式迁往新都北京。 而当年各省举人赴京参加“会试”,达五六千人之多。 朝廷虽提供一定的车马费,即“公车”,但来京人员的食宿及其随行人员的住处,却是一大难题。 于是为举人赴京应试“公车谒选”提供食宿之便的会馆应运而生,可如今两百年过去了。 这些大大小小的会馆,早已经变了味儿,变成了国子监一带的孔庙之外,齐楚浙党东林党聚众的另一个大本营。 各地乡党中跑官的,钻营的,投机的,送礼的…… 云集于此。 常有人不惜花费重金,从秦淮河,南京,扬州一带请来名妓,歌舞伎,美貌佳人常年出入其中。 无一不是人间绝色,将那些一等青楼里的头牌都给比下去了。 自然。 朝中大员也时常出入此地。 至于干的什么勾当。 尽人皆知。 而此时。 足可以容纳数千人同时吃饭,看戏的扬州会馆中坐满了人,那常年有戏班子表演的戏台上空荡荡的。 难得今日无人唱戏。 而戏台下。 聚集于此的官员,士子们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焦虑,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这朝局……乱了呀!” “哼!” “祸国奸佞,人人得而诛之!” 义愤填膺中。 更多的人却眼巴巴的瞧着前排座椅上,那始终未曾出现的首辅大人,再怎么义愤也不能当饭吃。 更多的人。 连骂街的心情都没了,而是操心起了自家的生意,一个个着急了,上火了,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 “听家里人说……海上又乱起来了。” “哎。” “连凤阳总督马氏的船队都沉了,无一幸免……惨呀,可这般下去又该如何是好?” 海路被断。 各家损失惨重。 让这焦灼的气氛渐渐变得浓烈。 直到。 一位师爷急匆匆从内堂里走了出来,向着众人朗声道:“诸位同乡的陈情,阁老都知道了,诸位……请回吧。” “请稍安勿躁!” 师爷的劝解中,几百人无可奈何的散去了,而纷纷不平之中,这座四进大院子的后宅里。 此刻也在开会,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吕调阳,阁臣马自强,许国……齐聚于此。 那一张张脸上满是凛然正气,也在商议着什么。 厂卫动了。 力度出乎了众位阁臣的预料,晋王府商队被袭杀,和浙党自然没什么干系,甚至于浙党中人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而海路断绝…… 海贸中断。 这下子。 可真是戳了浙党的肺管子了! 这大明一朝从嘉靖年间开始,商人子弟治国已是定数,且不论那山西首辅,大盐商家出身的次辅张四维。 环顾左右。 这些浙党阁老家中,又有哪一位不是盐商,布商,茶商出身,又有哪一位大人家中不干点走私呐。 毕竟财帛动人心,出海一趟便是几千两,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至于礼义廉耻…… 那就只能先搁在一旁了。 顾不上。 沉寂中。 几位阁臣终于打破了沉默,向着申时行道:“元辅,这般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呀。” 第606章 期限错配 怨不得几位阁老都心中发慌。 打起了退堂鼓。 如今群臣逼宫,以国本之争拿捏天子,这是大伙蓄谋已久,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的。 而天子震怒。 廷杖,罢官,罢朝…… 而后厂卫四出。 此事本在浙党众人预料之中。 厂卫便是天子爪牙,那沈烈若是不发动一番凌厉的反击。 那才是见了鬼! 多少年了呀。 从太祖皇帝建立大明开始,官绅,士林,外戚与皇权,厂卫,武勋之间的严重对立便贯穿了始终。 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可厂卫这一动,下手够狠,够毒,够准,做的够绝,让大人们有些心中打怵了,那个沈烈敢动晋王府倒也罢了。 他竟然…… 连凤阳马氏也敢动! 这般狠辣。 着实让几位阁臣心中忐忑。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究是内阁次辅吕掉阳,委婉道:“元辅……这国本之争,咱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一些?” 而申时行却一脸木然,冷漠道:“且稍安勿躁,本辅心中有数。” 众位阁臣便只好低下了头,应了一声:“是。” “我等自然以元辅马首是瞻。” 这时候。 申时行知道退让不得,他既然坐在这个首辅的位置上,那便是天下士林的首领,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士林的态度。 “且耗着吧。” 终究是三朝元老,辅政大臣。 眼看着申时行端起茶碗,喝了口热茶,那老神在在的样子又让阁臣们多了几分信心。 “哼!” 随着首辅大人发出了一声冷哼,意味深长道:“鞑靼也好,瓦剌也罢,女真又如何……那都是股癣之疾,无关痛痒。” “区区几个鞑子还能折腾到天上去么?” 顿了顿。 申时行便重重道:“可若是让那些粗鄙武夫掌了权,让厂卫裹挟了皇帝,那……才是心腹大患!” 话音落。 图穷匕见。 众位阁臣便纷纷点头应诺,那些年厂卫依仗皇权,横行霸道的记忆浮上了心头,那记忆可真是沉痛呀。 “元辅所言甚是!” “善!” 这一番附和,吹捧过后。 甚至于。 几位阁臣还在心中幸灾乐祸起来,巴不得那戚继光,李如松吃个打败仗,而鞑靼人又兵临城下。 无非是。 英宗年间的旧事重演, 到那时…… 小皇帝便会知道害怕了,要和鞑靼人议和了。 议和这事儿,还不是得咱们来? 至于宣府大同,九边一线那些个丘八死就死了,至于边民,百姓的死活根本不放在大人们心上。 鞑靼人再怎么猖獗,还能打到江南不成? 随着气氛轻松起来。 “呵呵呵。” 浙党众臣便纷纷笑了起来,这便是他们的底气,鞑靼人再闹腾也打不到江南老家去呀。 什么天下疾苦。 百姓苍生。 那都是说给皇帝听的,这世道……什么都不如自家人,世世代代安享这荣华富贵来的重要。 “让户部,兵部将钱粮军械都管好了!” 话说完。 申时行便站起身,拂袖而去。 众阁臣心中稍安。 午后。 通州谷物所。 才刚吃过了午膳,随着几顶轿子落下,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大粮商便被番子带进了楼中。 片刻后。 便都规规矩矩的站在沈烈面前,寒暄了几句,便都乖乖等着听这位厂卫大佬的训示。 “拜见总宪。” “但不知总宪大人召我等前来……有何吩咐,我等……无有不从。” 这几家湖广大粮商,都是跟谷物所签了长期契约,术语里这叫深度绑定,也是从谷物所里拿够了好处的。 几位大粮商心情忐忑。 而沈烈却面容和煦,轻声道:“坐。” 上了茶。 闲话了几句家常。 沈烈便将神色一整,从手边的箱子里抓起了一张谷物期票,看了看,便轻声道。 “近日劳烦诸位前来,是有一事相商。” 几位大粮商赶忙站了起来。 连声应诺。 看样子。 心中都做好了被这位总宪大人敲诈一番的准备。 可沈烈只是和煦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为了解决前线的军粮供应,沈烈要做的,无非是向这几位湖广大粮商借一批粮食罢了。 当然了。 沈烈不会给这些粮商现银,现如今宫里,天津卫…… 到处都要用钱,而宣府大同前线军民足足有几百万人,几百张嘴嗷嗷待哺,他就是守着金山银山也得被掏空了。 拿不出现银。 沈烈又不愿强取豪夺,便打算用刚刚收购回来的期票作为抵押品,向这些大粮商借粮。 如此以来,等到来年夏粮丰收了,这些粮商自然可以用手中的期票,来谷物所兑换粮食。 此时。 沈烈想起了当年北漂的时候,曾经听一位落魄期货大佬讲过的交易经,这叫什么来着…… 对了! 这叫期限错配。 说起来那位大佬,也曾经在期货市场叱咤风云,显赫一时,后来在金融危机里失了手,欠了一屁股的烂债。 便只好与沈烈这样的北漂为伍。 不过却给沈烈灌输了不少期货知识…… 闻言。 几个大粮商纷纷错愕,对看了几眼过后,反倒纷纷松了口气,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咕了片刻。 忙一口答应了下来。 “是。” “回总宪大人的话,此事绝无问题!” 说起来。 这几位粮商本以为此番被这位总宪大人叫来,那一定是遇到了难事,一定…… 又要搞摊派! 几个人来之前都商量好了,几家凑出来一些粮食,就当是孝敬了朝廷,毕竟厂卫要征调粮食还会讲道理么? 给钱是不可能的,那必然是肉包子打狗了。 却未曾想。 这位总宪大人竟然如此通情达理,竟然现出了如此新奇的法子,只是用期票做抵押向着他们借粮食。 几个人一合计。 觉得这事儿也确实没什么风险,来年夏粮丰收已成定局,期票大跌,他们搁在仓库里的陈粮就更不值钱了。 只能甩卖。 可如今将库中堆积的陈粮,借给这位沈大人,对他们几家大粮商来说也确实没坏处。 如此一来。 他们便将仓库里的陈粮换成来年的新粮。 虽然有些差价上的损失。 不过。 至少不用白给了呀! “善!” “小人明白,明白。” 于是几位粮商便慌忙不迭的答应了,便好似生怕这位沈大人反悔一般,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 “咱们几家在这通州一带都有几座大谷仓,我等立刻便去调集粮食,请大人放心。” 三日内! 十万石粮食便会运来。 一个月内。 将八十万石军粮凑齐问题不大。 若大人需要…… 一两百万石倒也不难。 见这几位粮商点头了,沈烈才微微一笑,向着王虎轻声道:“去布置一桌酒席,本宪邀款待几位东家。” 王虎下去了。 几位湖广粮商忙不迭的应诺了,而这谷物所中,旋即便响起了爽朗的大笑声。 第607章 扬眉吐气 一番觥筹交错。 推杯换盏。 美酒佳肴伺候着,几位湖广粮商都喝的满面红光,说了一番恭维话,便带着谷物期票心满意足的走了。 几个大粮商到了外面,进了轿子,还忍不住摸了摸头。 这可真是太意外了。 竟然。 厂卫开始讲道理了,厂卫要粮食竟然如此客气,竟然给钱了! 这上哪说理去呀? 而沈烈却只是浅尝辄止。 送走了几人。 便起身走到了窗边。 推开窗。 看着那夕阳西下,沈烈嘴角的嘲讽之色更浓,而此时,便又想起了那位心慈手软的大明武宗朱厚照。 那目光变得森森。 作为一名穿越众,沈烈心中终究是意难平,幻想着倘若武宗皇帝再狠一些,毒辣一些…… 或许这大明不会落入这般田地吧。 而后。 不出两天。 几个湖广大粮商便从附近仓储中,运来了第一批十万石粮食,而沈烈马不停蹄,将平遥镖局的人找来。 调集车马,民壮将粮食装车,一边派出轻骑急奔宣大,让戚继光,李如松,马芳派兵接应。 一面调集厂卫精锐,让刀十三领军。 小心护送。 又两日后。 天寒地冻中。 通州码头通往九边的官道上,一片苍茫中,白雪皑皑,长长的四轮马车队满载着军粮,首尾相连。 而荷枪实弹的厂卫缇骑默然肃立,那一道道目光注视下,穿着飞鱼服的沈烈背着手,踱着步子。 徐徐走到了心腹护卫刀十三身旁,瞧着这宣府汉子那脸上洒脱的笑容,还有那常年累月走西口留下的风霜之色, 沈烈便一拳锤了过去,笑着道:“滚吧,记住,此去宣大主持大局,当小心谨慎,别动不动就往前冲。” “给本官活着回来!” 于是四周围,哄笑声四起。 那厂卫缇骑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豪迈。 刀十三却咧嘴一笑,大咧咧道:“卑职……那也是和大人学的呀,大人不也是每逢战阵……第一个往前冲么?” 沈烈又笑骂了几句,便抬起头,又看了看不远处穿着一身大氅,骑着胭脂马,娇艳典雅的李常氏。 挥了挥手。 “出!” 随着押送军粮的车队徐徐开拔,向着那冰雪覆盖的官道上驶去,沈烈便低下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尚带着几分温柔。 一缕幽香。 上面还刻着生辰八字,分明是某个女子的贴身之物,许是自幼贴身携带的本命玉牌。 而嘴唇微颤。 沈烈将这玉牌翻转,便瞧见了上面刻着的女子闺名,脑海中,浮现出那美妇人将丰盈白嫩的玉体横陈,那俏脸泛红,低吟浅唱的美态。 “念秀。” 常念秀。 将这玉佩收好。 翻身。 上马。 轻骑离开通州码头,急赴京城。 而沿途官道上被惊扰的官家小姐,江淮名妓纷纷落了轿,或者将马车停下了,偷偷掀开了轿帘。 那目光或惊慌,或好奇…… 偷看着大路中央疾驰而去的缇骑。 晚上。 北镇抚司。 天气并没有转暖的迹象,而温暖的官厅中,办妥了军粮转运的沈烈,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 烤着火。 而又来蹭饭的海瑞则目光如炬,低着头,用老树皮一般皱巴巴的手握着一张谷物期票,翻来覆去的看着。 便好似。 要从这期票上看出一朵花来。 “咦……” 任凭这位海老大人见多识广,博览群书,却也怎么琢磨不明白这其中猫腻,于是便只剩下深深的疑惑。 “为何一来二去……” 这位沈大人愣是一个铜钱也没花,也没坑害粮商,也没劳民伤财,却好似变戏法一般硬生生变出了八十万石军粮。 “难不成……” 那谷物所真有这么大作用? 可这是怎么运作的呐。 怨不得海瑞一脸懵,一个劲的摸脑袋,疑神疑鬼的看着沈烈,这般操作确实超过了他的认知。 而从沈烈牙缝里,憋出了两个字:“土鳖。” “哎?” 海瑞怒了,吹胡子瞪眼睛的怒道:“兔崽子……你骂谁呐?” 沈烈忙道:“我骂浙党呐!” 这不是没留神,话到嘴边便脱口而出了么。 “您老息怒!” 说着。 沈烈便翻了个白眼,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脾气竟然还这么暴躁,点火就着,就你这样式儿的。 皇帝敢用你么? 海瑞正面红耳赤时,沈烈却起身走到了桌子旁边,拉开了抽屉,翻出了一本线装书扔了过去。 书曰《管子》。 期票虽然是犹太人的发明,可要说起来这经济炒作之道的鼻祖,那还真是咱们老祖宗管仲。 管仲干了啥? 炒鹿! 这位大能只用了区区几头鹿,经过了一番炒作,便让当时最强大的楚国人不种地了,因此成就了春秋五霸齐桓公。 又用了区区几匹绢布,便让死对头鲁国俯首称臣。 而此时。 沈烈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自语着:“倘若管仲复生,也要被你们这帮犬儒活活气死!” 海瑞便又急了,怒喝道:“你说谁是犬儒?” 沈烈便翻了个白眼,嘲笑道:“海大人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算啥犬儒,你……只是个举人功名!” 你连儒都算不上呐! 海瑞又吹胡子,瞪眼睛的嘀咕了几句,却又忍不住畅快的大笑起来,这笑声如此洪亮。 真不像七十岁的人。 而沈烈也咧嘴一笑,朗声道:“来人呐,上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得慌。 同时间。 慈宁宫。 在西苑中生了好些天闷气的皇帝,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带着皇后来到了慈宁宫探望太后。 暖阁里。 皇太后依旧端庄典雅,含笑看着皇帝神采飞扬,不停的转着圈,绘声绘色的讲述着那通州谷物所的妙用。 “太后有所不知……” 这期票呀。 “嘿嘿。” 随着朱翊钧挥了挥手中的期票,向着母后诉说着他那一知半解的金融知识,而李太后只是含笑看着。 附和着。 “是么?” “真有这么神?” 看起来。 李太后这般聪颖又有手段的女子,随着年纪和见闻的增长,或许在沈烈的影响下,也懂得应付她这个倔脾气的皇儿了。 顺着毛捋。 而在母后的赞许和认可之下,朱翊钧好似出了一口恶气,那神清气爽的模样在隐约中。 让李太后好似瞧见了当年嘉靖爷的影子。 不。 或许她的皇儿更像是雄才大略的武宗皇帝。 笑声中。 李太后忙趁机问道:“这粮……可来之不易,九边又不太平,当小心为上。” 朱翊钧忙傲然道:“皇儿明白,皇儿也怕军粮有失,已经让三千营追上去了。” 第608章 管子 李太后便放心了。 而随后。 朱翊钧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样子是打算在慈宁宫用膳,李太后便赶忙叫人去安排。 可随着皇儿坐到了炕沿,却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发黄的书卷翻看了起来,李太后本来没当回事儿。 可是无意间看到了那书名。 李太后芳心中却又是一惊。 那竟也是一本《管子》。 心中凛然。 李太后不动声色,却又有些忐忑,也不知皇儿何时对管仲之学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 这似乎与名教理念不合。 她总觉得皇儿有些走偏了…… 可很快。 李太后又咬了咬红唇,变得决然了起来,什么孔孟之道,管仲之学,只要能保住她母子平安便可。 而此时从政经验丰富的李太后,芳心中其实已经有数了。 她知道。 这万历十一年正月里的一场大风波,她母子二人已是胜券在握,如今前线明军有了粮草军饷。 那明军便不会败,明军只要不败,勋贵便不会乱,厂卫勋贵在侧,又有京营虎视眈眈。 这江山呐! 稳稳当当。 忽然。 大明皇太后脑海中,又浮现出沈烈那张英气中透着冷冽的脸,那清亮的明眸中便又闪烁着决然的异彩。 “传本宫旨意。” 此刻。 李太后打算将沈烈之妻再召进宫中,好生褒奖一般。 又数日后。 二月二,龙抬头。 随着三千营再次大举出动,以数千铁骑押送粮草,驰援宣大,人在天津卫码头的沈烈也接到了戚继光的八百里加急。 沈烈筹措的粮草运到了,后续一批又一批的补给物资,将会源源不断的起运,让这戚继光感激不尽。 在信中很是赞赏了一番。 码头上。 沈烈手握这大明军神的私信,瞧着那卑微的用词,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了,这位戚帅可真是…… 被人整怕了。 堂堂大明军神,一声纵横无敌,却在朝堂上四处碰壁,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硬生生被逼的夹着尾巴做人! 这位戚帅被御史台整,被权贵整,被上司整…… 倘若不是因为张居正的赏识。 那只怕。 早就解散了他的浙军,黯然下野了。 沈烈默默的将戚帅的书信收好,便又低下头,拨弄着炭盆。 而海瑞在一旁,却细细琢磨着这“犬儒”二字,他琢磨了好几天了,越想越觉得贴切。 “犬儒……呵呵呵。” 随着海瑞不时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一老一少打开了话匣子。 竟有些投缘了。 说起来这天下儒生,是何时和这个犬字结合起来的呐。 沈烈便开始指点江山:“首先和汉武大帝不挨着。” 说什么汉武帝重用董仲舒,说什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纯粹是瞎扯蛋,大汉皇朝何时独尊儒术了? 汉武帝但凡信半个字的四书五经圣人言,那还会有大汉王朝么,这不过是后人胡编乱造。 倘若不信。 便打开《汉书》,看一看班固是怎么说的,班固说的明明是汉武帝“罢黜百家,表彰六经”。 这六经。 诗,书,礼,易,乐,春秋。 这六本书和孔孟之道到底有啥关系? 怎么看也不挨着呀! 班固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本史书里说过汉武帝“独尊儒术”的呀? 再说了。 汉武帝重用的董仲舒开创的明明是“公羊派”,杂糅了阴阳,道家,法家,儒家的众多学派。 那就是一个大杂烩! 董仲舒的核心思想,无非就是八个字。 “天人感应,皇权天授。” 这思想怎么听都像是阴阳家,道家的呀。 和儒教又有什么相干? 甚至于。 儒教自己都不承认董仲舒。 “大概……” 随着沈烈娓娓道来,目光有些迷离,侃侃而谈道:“这个犬儒呐,大概便是弱宋的特产了。” 从弱宋文人将孔孟之道中的“礼”字,偷偷的改成了“理”字,便代表着腐儒时代的开端。 从程朱理学大行其道,垄断了科举之后,反正是遇到谁都抱着头挨揍,摇尾乞怜。 再后来。 等到金人,北元相继入侵,有骨气的文人都被杀绝了,死光了,那便只剩下犬儒了。 大概这些犬儒的骨头被人打断了,接不起来了,生怕这世上再出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再去招惹那些可怕的异族。 于是便拼了命的给皇帝,给勋贵武人扯后腿。 甚至于。 这些人害怕百姓去招惹异族,便拼命的弱民,愚民。 再后来。 这帮人大概连儒教的风骨也扔掉了。 那脑门上。 便只剩下一个大写的“犬”字。 “这帮人呐!” 沈烈幽幽一叹,但凡是瞧见和自己皮肤不同的异族人,也别管能不能打得过,先赶紧跪下来舔人家的鞋。 管他什么肤色,凡是异族那便不分青红皂白。 舔了再说! 无非是。 怕人家那些肤色不同之人,惦记上它们家中老槐树底下埋着的那点碎银子,便好似它跪下了,摇尾乞怜了。 人家就不来打它了。 可这世上总有些居心叵测之人,硬要扭曲是非,将北宋理学与孔孟之道划等号。 其心可诛! 随着沈烈喷了一会儿唾沫星子,觉得有些累了,便端起茶碗喝了口热茶,而一旁。 海瑞便驳斥道:“荒谬……有辱斯文……大逆不道!” “那我不管!” 沈烈却将嘴一咧,露出了森森白牙,大咧咧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不管什么圣人言,我只管……谁当道时疆域最大,谁能扬我国威,让我子民挺起腰杆做人,我便信谁!” 再说了。 老子一个厂卫指挥使讲什么斯文呐! 几句话。 竟然将能言善辩的海瑞说的哑口无言了,眼看着海老大人低下了头,似乎有些被说服了。 看着低头不语的海瑞,沈烈微微一笑,却忽然道:“海公容禀,小侄有一事,想与海公相商……” 话还没说完。 海瑞便立刻警觉起来。 “做什么?” 别套近乎! 看着一脸警惕的海瑞。 沈烈哑然,便又走到了桌子边上,取出了一份条陈递了过去,而这条陈让海瑞眼中再次精光爆闪。 口中喃喃。 “请设天津市舶司折……” 瞧着这条陈。 海瑞张口结舌。 而沈烈则又娓娓道来,他打算趁着内阁和六部停转,尽快将这蓄谋已久的新政推行下去。 将这新成立的天津市舶司,建设成大明历史上第一个海关,让海瑞来当第一任海关关长。 偌大王朝,世界第一贸易大国竟然连个海关也没有,而导致了走私猖獗…… 太说不过去了。 算下来。 朝廷一年损失的关税那只怕是个天文数字了。 就离谱! 第609章 市舶司 在今年秋天才建成的青砖瓦房里,烤着火,沈烈便抬起头往周围看了看,这一排房子是标准的官衙风格。 盖的又宽敞,又舒适,又坚固耐用。 这一排崭新的房舍,便是未来的天津市舶司衙门,核心建筑便是一座两进的大院子。 耳房,签押房,官厅…… 一应俱全。 等到春暖花开之时,只需派人要将家具,桌椅搬入便可使用。 瞧着目瞪口呆的海瑞。 沈烈轻声道:“小侄欲上奏陛下,保荐海公以右签都御使之职,出山掌管这天津市舶司,但不知世叔意下如何?” 海瑞本能的眉头大皱,却很快陷入了沉思,沉吟着道:“嗯……” 看起来他有些犹豫。 沈烈也不急,便轻声道:“此事倒也不急,世叔……可将这方略带回家,慢慢看,过几日给小侄一个答复便是。” 海瑞又应了一声。 叹了口气。 “哎。” 他自然这天津市舶司的分量。 非同小可。 一生天不怕,地不怕,上怼皇帝,下斩贪官的海瑞,此刻竟然眼皮直跳,嘴角直抽,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犹豫。 海瑞常年在江南当官,他可是当过应天巡抚的人,他自然明白这天津市舶司,又是一把戳向沿海大户肺管子里的尖刀。 并且这一刀戳下去…… 必将痛彻心扉! 影响深远。 从此…… 大明要多事了。 这天津市舶司为何如此重要。 说起来。 这个专管海上贸易的衙门,伴随着航海技术的兴起,从宋代便开始出现,逐渐拥有了海关的职能。 接待海外番邦使者。 发签证堪合。 查验进入中土的商船。 收税…… 而这市舶司衙门,却是在大明早期达到巅峰时期。 想当初大明开国时,太祖朱元璋沿袭前朝之制,设市舶司,管理海外诸国朝贡和贸易事务。 洪武三年,大明于广东广州﹑福建泉州,浙江宁波各置一司。 三大市舶司各置提举一人,从五品,副提举二人,从六品,属下吏目一人,从九品,提举或特派。 或由按察使和盐课提举司提举兼任。 可问题来了。 大明开国时所沿袭的前朝市舶司旧制,本来就有着极大的问题,这市舶司不是隶属于户部。 也不隶属于朝廷。 而是隶属于地方布政司。 如此一来,这三大市舶司的税收大权,便完全掌握在了地方布政司等长官手中! 就离谱! 一个王朝的海关,怎么能被地方官员捏在手中呐。 可这确实是大明从元朝沿袭下来的制度。 为何如此? 沈烈也曾经思考过,大概是…… 或许蒙古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大海,压根不懂这海贸的丰厚利润,或许被这些沿海大姓钻了空子。 又或许。 马背上长大的元人并不擅长水战,也没有舰队,元人的朝廷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一到了海上便抓瞎了。 自从元朝集结了一支强大的舰队,远征东瀛,却被一场超级大风暴给刮了个全军覆灭之后。 大概…… 元人便对这茫茫大海,畏惧如虎了。 于是。 元朝皇帝便只好选择了纵容。 由此。 在元朝统治的一百多年中。 沿海大姓,地方官员便打着市舶司的名义大肆敛财,并且在沿海一带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 可太祖朱元璋为什么会沿袭这荒唐的制度呐? 沈烈又一琢磨。 估计…… 朱元璋八成便是被文官集团给蒙骗了。 可想而知。 这样先天不足的制度,完全被地方官员把持的市舶司,会催生出多少贪腐,多少见不得光的破事儿。 所以。 三大市舶司的关税根本到不了朝廷手里,海贸所带来的丰厚利润,在地方上便被那些大姓,世家给瓜分了! 所以说。 大明太祖朱元璋为何要禁海,为何动不动便将贪腐的文官们扒皮填草点天灯,便是因为他被文官们蒙骗了。 说什么太祖短视,闭关锁国那便纯粹是胡扯。 以朱元璋的暴脾气,面对三大市舶司,沿海大姓垄断海贸利润的局面,便只是十分简单粗暴的颁布了一道政令。 废市舶司! 禁海! 你们这些沿海大姓自己通过海上贸易发财,却不肯给朕分点好处,那朕还留着三大市舶司做什么? 于是朱元璋暴脾气上来了,索性将桌子一掀,谁都别玩了! 片帆不许下海! 这才是大明太祖禁海的真正原因,无非是大明朝廷,皇家与沿海大姓,关于海上贸易的利益纷争。 并且这利益之争,贯穿了大明始终! 而后来。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解决这问题。 堂堂大明,泱泱大国,有能力的人可太多了,其中最有手段的自然是永乐大帝! 永乐大帝看着海上贸易所带来的巨大利润。 又拿不到手。 都馋哭了。 面对沿海大姓垄断海贸,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永乐爷便想出了一个天才的办法,他下令组建了一支强大的大明皇家海军,还让自己的心腹太监。 去担任这支舰队的总司令。 这个人叫郑和。 郑和为什么要下西洋? 自然不是永乐大帝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蠢主意,而是永乐大帝为了针对沿海大姓霸占市舶司,垄断海贸所想出来的奇招! 如此一来。 当强大的大明皇家舰队,带着大明天子的旨意浩浩荡荡的开到了海外,既可以彰显大明国威。 让四海来朝。 又可以打破沿海大姓从宋,元开始对海上贸易的垄断。 郑和下西洋劳民伤财么? 这纯粹是胡扯! 是文官的抹黑。 永乐大帝那样英明神武的皇帝,一生戎马,精打细算,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亏本生意。 想当年随着郑和下西洋。 可不是白去的。 郑和向南洋,东洋,西洋各番邦属国,发出了大量天子亲自发给的堪合,允许这些藩属国绕开沿海大姓的垄断。 与大明直接通商! 与天子直接打交道! 而得到明室发出勘合的藩属国,便纷纷跟随着郑和的大明皇家舰队,来到了大明。 并且向大明输入了大量舶来商品。 如芦荟,香料,珊瑚…… 各种奇珍异宝。 而随着郑和一次次下西洋,也让大明朝廷和永乐爷赚了个盆满钵满,因此给大明朝廷带来的贸易利益。 最少为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上千万两,这个数目大概是宋元两代市舶司总收入的十几倍! 如此。 正是通过海上贸易所带来的丰厚利润,才有力的支撑了永乐大帝的一次次北征。 可皇帝有钱了,朝廷有钱了,财政充裕了…… 那些从元代开始,一度垄断海贸上百年的沿海世家,自然便好似死了爹妈一般哭丧了起来。 第610章 谈古论今 可是碍于永乐大帝的雄风,那些沿海世家便也只能偃旗息鼓。 老老实实的装孙子。 直到…… 永乐大帝死在了北征途中,而随着永乐爷没了,那些沿海大姓,江南豪门培养的文官集团开始控制朝廷。 然后便开始反攻倒算。 很快。 那帮人便裹挟朝廷解散了郑和的舰队,还对大明皇家舰队官兵百般迫害,再也不许朝廷的舰队下西洋了。 他们还抹黑。 还篡改历史…… 甚至还为了一己私利,丧心病狂的将郑和下西洋时候,所留下的珍贵航海图给烧了。 此刻沈烈心中,充满了对永乐大帝的怨念。 “心慈手软呐!” 你说说。 您永乐爷都已经建立起了一支无敌皇家舰队,都纵横四海了,可为什么又对那些沿海大姓,前朝余孽心慈手软呐! 您老人家为何不彻底铲除,连根拔起呐! 好嘛。 敢情您永乐爷为了留下个好名声,选择了心慈手软,姑息养奸,把问题留给了子孙后代。 而后。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您永乐爷没了,进棺材了,可您老一时的心慈手软,换来了世家,文人集团的疯狂反攻倒算。 那昔日的无敌皇家舰队,便立刻被沿海大姓和文官集团合力绞杀了,而后东海,南海便开始匪患四起。 永无宁日了呀! 但凡永乐爷有太祖的一半狠辣,大明朝廷坐享海贸利润,还至于连士兵的军饷也发不起么?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烤着火。 沈烈在七十岁的海瑞面前,一脸木然,自顾自的说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念之差,遗祸子孙……” 从当年永乐朝的无敌舰队,被文官集团毁掉了之后。 而后。 这大明三大市舶司便开了又废。 废了又开。 陷入了无休止的争斗。 一直到了大明武宗朝,雄才大略的大明武宗皇帝,也看到了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便在正德十三年。 武宗皇帝下旨,将广东市舶司迁至高州电白县。 而随着市舶司的迁移,以及武宗皇帝的年轻有为,从正德至嘉靖几十年间,电白港的“市舶贸易”很是繁盛! 大明的财政再一次好转。 可随着武宗被文官集团害死。 到了嘉靖元年,因倭寇猖獗,罢去浙江﹑福建二司,唯存广东一司,不久亦被废止。 直到三十九年,经淮扬巡抚唐顺之的请求,三司才得到恢复,而嘉靖四十四年,浙江一司以巡抚刘畿的请求,又罢市舶司。 福建一司开而复废…… 到如今。 沈烈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 “二十年了呀。” 沈烈口中喃喃自语着:“这市舶司……总这么荒废着也不是个办法呀,得重新开起来了。” 如今连海关都没了,三大市舶司完全处于瘫痪状态,那些沿海大姓岂不是乐疯了。 于是乎。 在这二十年来疯狂的走私。 掏空大明…… 浑水摸鱼。 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而一旁。 沉默不语的海瑞,眼中再次精光四射。 沈烈却讪笑道:“怎么……海大人怕死?” 看你的神色似乎十分犹豫,又很纠结的样子,你是……不敢得罪那些沿海大姓么? 一愣神。 海瑞眉毛一挑,便放肆的大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哈,老夫怕死,老夫……怕死么!” 终于。 七十岁的海瑞再也按捺不住,将手中的方略往桌子上一拍,便从嘴角里溢出了几个字。 “刀山火海,老夫便陪你走一遭!” 话音落。 沈烈便心中狂喜! 有了这么一位刚直不阿的右签都御使,兼大明天津卫海关关长,想必这天津卫海关…… 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而此时。 放眼望去。 看着那茫茫大海,沈烈便好似看到了那远隔重洋之处,一座座金山银山正在散发着金灿灿,白生生的光芒。 “来人呐!” 此刻沈烈神清气爽,坦荡道:“上饭上饭!” 今天不吃盒饭了。 “吃涮锅子!” 随着热气腾腾的铜火锅端了上来,天寒地冻中,一老一少很快便吃的满头大汗,而满脸皱纹的海瑞。 那略有些佝偻的腰杆,便在不知不觉中又挺的笔直。 沈烈微微一笑。 帝党得此干将,如虎添翼! 入夜。 慈宁宫。 一场逼宫的大风波过后。 李太后才刚刚松了口气,可是告状的外戚和皇亲国戚们,便又让这深宫大内之中不得安生。 前几日秦王府,晋王府的人来了,她自然没给什么好脸色,冷着脸敷衍了几句,便十分不耐烦的将人赶走了。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 这几位藩王家里的妇人,王妃竟然还敢自作聪明,跑到宫里找她这个皇太后套近乎。 告刁状。 真当她十四岁便进了宫的李彩凤,是那些分不清是非的愚妇么,那白皙的嘴角噙着冷笑。 李太后自然不为所动。 她还能分不清里外么! 可是当凤阳马氏在京的家眷,跑到她的慈宁宫来送礼,说软话的时候,李太后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毕竟这是…… 天下外戚之首。 根红苗正。 而马氏在江南干的那些破事儿,她这个当了十年摄政太后的人,能不知道么,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年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若不然。 她又能如何? 可如今凤阳马氏服软了,派了几个宗亲进京,来求她这个大明皇太后了,她李彩凤能置之不理么。 朝廷大事她不想管。 也管不了。 可这外戚的事,她这个太后是必须得过问了。 没奈何。 李太后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先将那几个外戚妇人安抚了几句,然后又急召沈烈入慈宁宫奏对。 傍晚。 慈宁殿内灯火通明。 李太后端坐在上首。 沈烈垂手站在台阶下。 二人默然肃立了片刻,李太后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该怎么替凤阳马氏求这个情。 马家大肆走私的事,她知道,如今袭杀马氏船队的事情是谁干的,她也知道,多半是沈烈让那个汪顺干的。 不会再有别人了。 可是…… 这话该让她李彩凤怎么说呐? 总不能。 把这个盖子揭破吧。 一阵无奈。 李太后便只好轻启樱唇,向着这臣子暗示了一番:“爱卿……本宫有一言,你可听……也可不听,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也不好……斩尽杀绝了。” 话说完。 李太后觉得这个沈烈,就算不能心领神会,让他的人绕过马家的船队,至少也能明白点什么吧? 可那明眸一转。 便只见。 沈烈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那神态便好似聋了一半,又好似什么也没听见。 李太后一愣,黛眉便微微皱起。 好嘛! 真不愧是张居正的乘龙快婿,这做派,这装聋作哑的样子,和张居正当年活脱脱便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心中无奈。 李太后便只要咬着樱唇,又轻声提点道:“爱卿……明白吗?” 沈烈终于抬起头,应了一声:“啊?” “臣……不明白。” 第611章 武宗旧事 此刻的沈烈抬起头,看着皇太后端庄典雅的倾城玉容。 一脸无辜。 瞧着太后玉容上那殷切的期盼。 沈烈便在心中嘀咕着:“太后刚才是怎么说的来着,太后说可听,也可不听,那臣肯定是……” 不听啊! 很合理呀。 瞧着沈烈这一脸的无辜,李太后错愕过后,便觉得心中好似有一团小火苗,蹭的一下就蹿起来了。 见沈烈这般装聋作哑,假装糊涂,拿出了大人们对付皇帝的办法来对付她李彩凤。 李太后血压又开始飙升,深深的吸了口气,便只好默念着:“不动怒,不动怒……” 就当他是一根蜡烛,不点不亮。 想了想。 李太后便只好向着左右,挥手道:“都下去吧。” 既然这沈烈假装听不懂她这位皇太后暗示,那就只好让左右退下,改暗示为明示了。 可是这种事总不能传扬出去吧。 便只好单独谈。 随着宫女,太监纷纷退下。 关上了殿门。 守在殿外。 李太后便强自将心中那团愤怒的小火苗压了下去,咬了咬红唇,便索性将事情挑明了。 清了清嗓子。 李太后便又轻声道:“爱卿呀……那凤阳马氏奉祖宗遗命,看守皇陵,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大人大量,便网开一面吧。” 这次该听懂了吧! “哦……” 沈烈闻言,眼珠子转了转,觉得装傻有点不合适了,便只好恭敬一礼,自说自话:“启禀太后,臣无状,又想起了……武宗年间的旧事来了。” 絮絮叨叨。 嘀嘀咕咕。 沈烈便只是念叨着武宗一念之差,对外戚,对大臣,对藩王的心慈手软,才三十一岁并英年早逝的陈年旧事。 说个不停。 核心思想就是一句话。 咱们可不能重蹈武宗的覆辙呀! 心慈手软要不得! 一时间。 沈烈与皇太后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隔着几十层台阶自说自话,简直是鸡同鸭讲。 当然了。 这一招也是大臣们在朝堂上,经常用来对付皇帝的招数。 可此时。 看着沈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李太后心中刚刚熄灭的小火苗,又蹭的一下冒了出来。 好气呀! 李太后此时,恨不得抓起手边的团扇便狠狠砸过去,而那宽大华美的宫装遮掩下,胸膛剧烈起伏着。 说起来。 这也就是李太后了。 这要是换一位太后…… 多半就当场暴走了。 终于。 随着沈烈的喋喋不休,端庄娴熟的大明皇太后憋不住了,发出了一声低喝:“住口!” 沈烈便赶忙把嘴闭上了。 不再多言。 于是殿内又一阵沉寂过后。 李太后气坏了,狠狠的瞪着沈烈片刻,却又无可奈何,他就是铁了心装糊涂,谁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于是又一阵血压飙升之后。 李太后便只好气愤的挥了挥玉手,便好似少女一般赌气道:“你……下去吧。” 沈烈便一本正经的行了一礼,轻声道:“哎,臣告退。” 随着沈烈亦步亦趋。 退了下去。 殿外。 新来的侍卫,宫女,太监们都惊呆了,又不敢吭声,便那样眼巴巴看着沈大人走了。 而李太后余怒未消。 沉着玉容。 站起身。 将那华美宫装的长袖一挥,便快步离开了这大殿,向着寝宫走去,可是走着走着。 随着一阵冷风吹过,凉意袭来,李太后忽然惊醒了,抬头看,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 竟然来到了冷宫门前。 可能。 平时走惯了这条路,溜达着就走过来了。 而此时。 那冷宫的大门敞开着,几个老宫女正匍匐跪地,在寒风中跪迎太后,而那房舍中却传来了吱呀吱呀纺纱机转动的声音。 忽然间。 李太后惊醒了过来,忙道:“起来吧。” 随着几个老宫女站起身。 那纺纱机转动的声音,让大明皇太后心情变得平静下来,却又皱起了黛眉,在心中嘟囔着什么。 她李彩凤何时这般沉不住气了,竟然因为三言两句,竟然对皇儿的心腹爱将动怒了。 这可不像她。 毕竟他…… 所言非虚。 想到了当年武宗皇帝确实是一念之差,断送了自己的性命,稀里糊涂便没了命。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让她心中生出了几分懊悔。 这件事…… 确实她这个皇太后错了,这个时候心慈手软什么呐,她是绝对不容许,让她的皇儿落到武宗的下场。 一时间。 端庄娇艳的大明皇太后,那玉容上一阵阴晴不定,瞧着……竟好似有些进退失据。 警觉了。 李太后便伸出手,在那华美宫装遮掩下,轻轻在自己丰腴的腿上捏了一把,那明眸中却又迷离着一丝迷茫。 按理说。 不应该呀。 她到底动怒个什么劲儿呐。 没来由。 李太后伸出手,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将凌乱的心思整理了一番,恢复了一贯的端庄雍容,便如往常一般仪态万千。 徐徐走进了那冷宫。 在一片莺莺燕燕声中。 李太后挥了挥手,却不知为何,一瞧见这满屋子的纺纱机,还有那跃动的一根根棉线,她心中便踏实了起来。 那莲步轻移。 从纺纱作坊里走了出去,穿过了一道门,另一个房间里,一些老宫女,先帝的妃嫔却正在织布,剪裁着什么。 “恭迎太后。” “圣母娘娘万福金安。” 几声山呼,让李太后心中又踏实了一些,便走到了桌旁,拿起了一件异常厚实的绸缎料坎肩。 抖了抖。 瞧着这坎肩,李太后奇道:“这是什么样式?” 没见过呀。 一旁。 立刻便有一个管事宫女,恭敬应道:“回圣慈太后的话,这是沈大人叫人送来的样式,说是……给三大营将士穿在甲胄里头,可以……防箭。” “哦?” 李太后不由得明眸睁大,心中更加好奇了,原来丝绸制作的坎肩贴身穿戴,便可以防箭么? 这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要是别人说的,她多半便会认为是胡言乱语,可偏偏,这话是沈烈所言,那便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管事的宫女便又思索着,轻声道:“沈大人说,这是当初元人的法子,一来这丝绸十分光滑,穿在里头……可以省了骑马颠簸,甲胄摩擦之苦。” “二来这丝绸都织得很密实,极富韧性,沈大人还说……如果穿有丝绸内衣,当被来自较远距离的箭射中时,箭簇往往会不会直接穿透丝织物,而是带着丝织品一并穿入体内……再拔出箭簇时,丝织物会一并带出。” 随着那管事的宫女,绘声绘色的诉说着。 李太后便做出了释然的样子,点了点头,很快便又雍容道:“那你等便好好做。” 第612章 架空内阁 随着皇太后吩咐下来,众宫女妃嫔赶忙又柔柔的应了。 “是。” 而随着宫女们又低下头开始了针织,李太后便捧着这样式奇特的丝绸坎肩,在心中啧啧称奇。 在这个年月,这样的丝绸里衣绝对不便宜,至少也得卖四五钱银子,也只有大户人家才穿戴的起。 可就这么…… 发给了三大营士卒? 李太后那白皙的嘴角微微颤动,见微知著,可以见得皇儿和沈烈为了建设那三大营的新军。 这可真是…… 下了血本了! 这心思可真是细腻呀。 竟然连防箭的丝绸里衣都想到了,可想而知,这三万人的新军从头到脚,该是何等的装备精良。 不过。 李太后心中只有安心。 这支强大的新军,让她联想到了当年武宗皇帝,在豹房里一手建立起来的那支无敌雄师。 皇儿麾下有此雄兵,她心中也踏实了不少,便又在心中懊悔了起来,刚才她实在不该无事生非,替那凤阳马氏说情。 似乎有些胡搅蛮缠的嫌疑。 想及此。 李太后俏脸上便微微涨红,有些火烧火燎的,赶忙强行将这尴尬压了下去,可那芳心中却忽然热切了起来。 李太后便不顾侍女的阻拦。 走过去。 提起了宫装下摆。 明艳端庄的皇太后便坐到了一张空桌子跟前,又用纤纤素手拿起了针线,然后便悠然自得的按照样本缝制了起来。 多少年没碰过针线了。 生疏了。 险些刺破了手指头。 “太后!” “慢些呀!” 而在宫女们的娇呼中,那一道道忐忑目光的注视下,李太后反倒被激起傲气来了。 揉了揉手指。 李太后便先停下了针线活,小心翼翼的在记忆深处搜寻着少女时代,待字闺中时曾经苦练过的女红。 随着那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又练习了片刻,太后手上的针线活便渐渐熟练了起来。 而四周围。 宫女,妃嫔们纷纷发出了赞叹声。 “太后圣明!” “呀……做的真好。” 而不经意间。 太后倾城玉容上,竟隐隐浮现出一丝得意。 同时间。 扬州会馆。 喧哗中。 十来天中噩耗接连传来,陆续有做海贸生意的大人们,家中花费重金购置的船队在东海上被袭杀。 价值昂贵的货物,随着沉没的船只沉入了大海,血本无归不说,那些跟随船队前往东瀛,琉球,南洋的家族子弟。 竟也无一生还。 大人们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瞬间。 天塌了! 瞧着那几位家中遭殃的大人,那死了爹妈一般的铁青脸色,余下的同乡心中也发急了,凑在一起焦灼的议论着什么。 连咒骂的力气也提不起来了,只剩下深深的焦虑。 而后宅中。 再次聚集在一起的几位阁老也同样面色铁青。 死一般的寂静中。 连首辅申时行心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这厂卫的一套组合拳。 将众位阁老打懵了,先是宫中的眼线和暗桩都被拔掉了,连平时交好的几个御医都闭门谢客。 见不到人了。 完全失去了对天子的掌握…… 而如今。 那个沈烈又好似变戏法一般,凭空变出了一车一车的粮食,派重兵押送去了宣大…… 钱粮上也拿捏不住了。 而东海上的匪患却越演越烈,沿海大姓,江南世家中人心惶惶,都害怕自家的船队被袭。 现如今。 很多前往平户,琉球甚至南洋的船队,都老老实实的停泊在松江口,再也不敢出海了。 而荒废多年的松江水师却束手无策。 这一套连环组合拳,左一拳,右一拳打在他申时行的脸上,让他这位首辅大人一阵头晕眼花。 此时。 沉吟中。 苦苦思索对策的申时行,却忽然想起了武宗朝。 面色一沉。 他忽然明白少年天子和那沈烈打算做什么了,从少年天子搬离了紫禁城,搬到了当年武宗亲手建立的豹房。 他早就该警觉了。 这位少年天子是要仿效武宗皇帝,在西苑建立一个白虎节堂,然后学武宗那般彻底架空内阁。 然后…… 在西苑建立一套全新的行政体系! 而沈烈便好似武宗朝的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一般,成了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少年天子通过沈烈控制厂卫。 又通过讲武堂绕开内阁和兵部,直接与前线将领建立联系,而那李如松便是当年的江斌! 甚至于。 有了那个通州谷物所之后,这套全新的体系竟然连管钱管粮食的户部也绕过去了! 再怎么下去,用不了多久,这大明的内阁和六部便会如同武宗朝那般,成为一个失去了决策权的纯粹执行部门。 而当年。 武宗皇帝用了十二年,完成了从内阁和文官手中夺权的整个过程,然后从正德十二年开始。 正式开启了他的征战天下之旅。 而如今…… 是万历十一年。 此时。 申时行端着茶碗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惊骇中。 耳边传来几位阁臣轻声议论的声音:“元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怎么觉着……咱们被算计了呐?” “是呀。” 几位阁臣忧心忡忡的念叨着:“如今人心已经有些不稳了,属官们上有老,下有小,得领俸禄,若不然日子也没过呀。” 听着这些议论。 申时行知道这人心已经散了,在厂卫的犀利反击之下,这本就一盘散沙一般的内阁与六部,御史台…… 再也不是铁板一块。 而是出现了可怕的松动。 对于此番逼宫,申时行早已料到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家又没人做走私生意,他也没什么大志向。 他只是…… 想要代表天下士林官绅,向着天子和皇权发出一个清晰的警告信号,想要让天子妥协从而交换一些利益。 甚至于。 捞取一些好名声,让他的首辅之位坐的更稳一些,他想过会输,却没有料到会输的这么惨。 眼瞧着。 首辅大人拿着茶碗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最终随着那茶碗落地,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摔烂了。 心急如焚的申时行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元辅!” “来人,快来人呐!” 顷刻间。 扬州会馆中一团大乱。 而仅仅隔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文官的队伍中便出现了叛徒,随着一些属官纷纷走出了家门,互相联络了起来。 当日下午便纷纷回到了衙门,然后随着几位侍郎露面了,六部便开始恢复了办公。 再后来。 几位六部尚书也别别扭扭的回来了,那威严的紫禁城中,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毕竟…… 形势比人强,人心隔肚皮。 此一时,彼一时。 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613章 分权 不出两日,随着当朝首辅申时行病倒的消息传开了,京城朝野立刻便是一片哗然。 而众位阁老也躲了起来,不愿意露面了。 原本抱成一团逼宫,争国本的齐楚浙党东林党队伍中便出了不少叛徒,原本来势汹汹的士林清议开始有了杂音。 见势不妙。 人心涣散之下,墙头草们便开始倒戈,瞒着同僚,偷偷回到衙门办公的人越来也多。 又过了两天。 虽然内阁还荒废着,首辅还病着,各位大学士还躲着,皇帝还是躲在西苑里不上朝。 可是原本陷入瘫痪状态的六部,竟然神奇的开始正常运转了起来! 钱,粮,军需…… 也好似变戏法一般变了出来。 沈烈也算看明白了,说起来,这个年月的读书人呀。 都不傻。 都懂得见风使舵。 聪明人早就看懂了风向。 开始摇摆。 而这般群龙无首之下,单凭几个尚书侍郎御史想要跟天子作对,与皇权为敌,那和作死也没什么区别。 再闹下去皇帝震怒,厂卫抓人,罢官,挨廷杖…… 谁都不想当下一个倒霉蛋儿。 再后来,等到几位阁老也纷纷露面了,坐着轿子出现在紫禁城内,这场逼宫闹剧,国本之争便偃旗息鼓了。 天下士林承兴而来,败兴而归,连个浪花也没折腾起来。 唯独首辅申时行称病在家。 闭门谢客。 在扬州会馆中留下了一地鸡毛。 只是…… 让这些聪明人没想到的是,皇帝罢朝,而失去了决策职能的内阁形同虚设,将会成为这万历朝四十余年的常态。 数日后。 北镇抚司。 天气终于有了些暖意,随着积雪开始融化。 运河解冻。 漕运顺畅了起来。 而京城通往宣府,大同一线的道路却忽然变得泥泞起来。 运输开始变得困难。 好在紧赶慢赶,在天气完全转暖,整个大明北方的道路完全变成烂泥潭之前,整整八十万石军粮已运抵宣大。 这让沈烈稍稍松了口气。 心中稍安。 毕竟打仗这件事,可并非某个将领拍拍脑袋便能打赢的,打仗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后勤,运输,装备,补给,侦查…… 哪一环出了问题都得吃败仗。 绝不是凭着一腔热血,一股脑的把几十万大军推上前线就能打赢的! 倘若错过了季节军粮却运不上去,又或者侦查做的不好,扎营选错了地方,那便会酿成英宗年间土木堡那样的惨败。 沈烈琢磨着。 如今戚帅,李如松手中有兵,有粮,有军饷,正在筹划着,制定一个北出长城的雷霆扫穴计划。 而沈烈目光变得幽幽。 这便是战争,机会对双方来说都均等的,宣府,大同一线的明军主力熬过了最艰难的冬天。 浙军,辽军,加上宣府,大同一线的边军总计十余万兵马。 一个冬天下来不但没饿着,且在城中养精蓄锐了多时,又补充了一批甲胄军械马匹。 以戚帅的军事才能来说,他必不肯善罢甘休! 那么很快…… 挨揍的便该是鞑靼人了。 伸了个懒腰,端起了茶碗,沈烈仰天打了个哈欠,觉得他这个后勤工作干的还算称职。 现如今。 大战在即。 沈烈却忽然闲了下来。 而站在窗边的海瑞,看着那院中正在忙着清点银钱的校尉们,那昏花老眼中不由得迷离了起来。 随着海瑞转过身,向着沈烈伸出了两根手指,发出了爽朗的大笑声:“两个了。” 继张四维之后,又有一位内阁首辅被这小子气病了。 而沈烈也不居功。 只是微微一笑。 说起来。 倒不是他沈某人英明神武,而是张四维,申时行这些人太废了,毕竟这些人都在他老丈人张居正手底下当阁臣。 就不可能是什么人才。 张居正内阁就是一言堂,他一个人独断专行,张四维,申时行这几位阁老就是个摆设,挂件。 其实也没什么能力。 我沈某背靠皇权,手握厂卫要是治不了他们。 那还是洗洗睡吧。 想必。 此刻那位申阁老也该想明白了把,其实讲武堂这玩意儿,搁在武宗朝叫做豹房,搁在清廷叫做军机处。 在后世。 叫统帅部。 其实都是一回事儿。 “其势已成。” 大势不可逆了。 海瑞叹着气,沉吟着…… 他知道。 这万历十一年的大明,再一次走上了正德十二年的旧路,又变成了文武并立的两套行政体系了。 以内阁为首的文官一套,以皇帝为首的武勋另有一套体系。 各玩各的。 “哎。” 海瑞转过身,忧心忡忡道:“文武分立,终非国家之幸。” 沈烈却悠然自得,此事早在预料之中。 如今的大明王朝又到了十字路口,向左走是皇帝为首的武勋得势,而内阁和六部将会变成纯粹的行政机构。 向右走是文官得势,那便会皇权旁落,武勋为了自保纷纷拥兵自重,武装割据,走上亡国的旧路。 而沈烈心中决然,他当然知道该走哪条路! 至于这大明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则完全取决于明军的战绩。 倘若明军兵强马壮,节节胜利,气势如虹,则一切都好,倘若明军打输了那么一两场战役。 这庞大帝国便会轰然倒塌。 明军…… 不能败呀! 想了想。 沈烈便端着茶碗,暖着手,泄露了一丝天机道:“海公呀,你说到了今日,大明还有别的路么?” 放下茶盏。 扒拉着手指头。 沈烈便开始数了起来,大明立国近两百年,积累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什么土地兼并,世家垄断这都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海瑞能不知道么? 而走到了今日这般田地,无非就是这么几条路可走。 “其一,对外抢劫,其二,抢皇亲国戚,抢官绅,其三……抢黎民百姓,抢天下农人。” 这是一道选择题。 可以单选,也可以多选。 一阵哑然。 海瑞便悻悻道:“你这小贼……张口闭口离不开一个抢字,一个劫字,简直……有辱斯文!” 沈烈手一摊,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呐!”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不然抢谁?” 大航海时代了呀! 不抢难道当菩萨么。 “别假惺惺了!” 沈烈一个劲的念叨着:“若不抢,不劫,你海大人脚下的土地是哪里来的,你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又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土地,田亩,生存空间呀!” 随着沈烈拍着桌子。 几句话。 便将海瑞呛住了。 可片刻后。 海瑞却忽然发出了畅快的大笑声:“呵呵……哈哈哈!” “痛快!” 这莫名的大笑声,便引来了院子里,正在清点银两的锦衣校尉们错愕的目光。 看起来海瑞倒是痛快了,大笑道:“好……好男儿当如此,今日……老夫当与你这黄口小儿浮一大白!” 第614章 求子 瞧着海瑞哈哈大笑,那嘴里没剩下多少的牙齿。 沈烈哑然。 又翻了个白眼。 心说…… 您老要是想在沈某这里蹭吃蹭喝,直说便是了,用不着讲这般大道理,还非要找个借口。 可真是迂腐呀。 当然了。 沈烈也不见怪,便十分洒脱的向着外面吆喝了一声:“来人呐……上韭菜……酒菜!” 这么大个北镇抚司也不差多一双筷子。 随着那官厅中不时响起怪笑声。 校尉们却很快也释然了。 反正吧。 这位海老大人的种种奇怪行为。 大伙也习惯了。 看着老脸微红的海瑞。 沈烈心情越发惬意起来。 转眼便是半个月后。 阳春三月。 春暖花开之时。 京城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大街小巷里,讨生活的百姓叫卖着,奔走着,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 而似乎。 这京城又变成了一潭死水。 可这波澜不惊的死水中,也有一些精神小伙穿着红马甲,赶着毛驴在各家饭庄酒楼中穿梭着,为了成家立业奔走着。 干这行…… 还真是妥妥的高收入! 内城。 太医院对面的…… 一体堂。 坐北朝南的医馆外,大街上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轿子,行人穿梭其中,而进出这一体堂的患者中,却都是身穿绫罗绸缎的贵人。 自然。 这个年月能来到这太医院,又或者一体堂看病的,那自然非富即贵,同时这里也是天下名医云集之处。 这一体堂又叫“宅仁医会”,成立于隆庆二年,大概是世界上最早的民间医学学术团体。 这医学团体依托于太医院而存在,由徐春甫等在燕京发起和创办的,其中成员多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名医。 会中多数人来自安徽。 如徐春甫之师汪宦、新安名医巴应奎等。 此外。 还有来自江苏、河北、湖北、四川、福建等地的名医,先后入会者达四十六人,皆为医中圣手。 那门楣高大的医馆中,原本十分安逸祥和,可不知从何时期,一则大消息…… 却让聚集在这里的名医们不怎么淡定了。 后院里。 十余位名医围坐在一棵老槐树下,品着茶,谈论着医道,一边看着一位老医者手中捧着一份朝廷邸报。 摇头晃脑的念叨着。 “圣命……医者,大当存善去过,患难相济……诚意、明理、格致、审证、规鉴、恒德、力学、讲学、辨脉、处方、存心、体仁、忘利、自重、法天、医学之大、戒贪鄙、恤贫、自得、知人、医箴、避晦疾。” 这一番深深教诲。 言辞恳切。 让众位名医纷纷点头,赞叹了一番陛下圣明。 赞扬声中。 那老先生便又忽然抬高了嗓门,朗声道:“今朕顺应天道,开医举……望天下医者勤习《内经》及四家学术之奥秘……” 而众位名医却纷纷闭上嘴。 竖起耳朵听着。 生怕错漏了半个字。 这刊登在朝廷邸报上的圣旨,明发天下,里面的学问可太大了,朝廷开医举之事早已经传开了。 可是。 这事儿却并未让这些名医动容,道理其实很简单,这年月,真没人愿意进太医院替皇家服务。 傻呀! 大伙自幼学医,也曾寒窗数十载,好不容易才学成了一身好医术,出来悬壶济世,闯荡出了一个金字招牌。 当然…… 也为了赚钱。 先不提钱。 且说大伙吃尽了苦头才熬了出来,游历天下,吃香的,喝辣的,有赚不完的银子,抱不够的佳人。 你让老夫进宫给皇帝,皇子和妃嫔们看病? 可算了吧! 这要是看不好,砸了金字招牌倒是小事儿,倘若给皇子贵妃们看出个好歹,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这个年月除了那些世袭的太医,没人愿意进太医院,实在是名气太大被皇家看中了,难以推脱了。 进了太医院…… 那也是摆烂。 是药三分毒! 宁可给皇上,皇子们开点补药,也万万不敢用重药,猛药,所以大明的皇子夭折率高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一回…… 情形却有些不同了。 随着那老医者呼吸急促起来,将声音压低,沉声道:“此番医举,广招天下英杰,设太医令秩正二品,给银印……” 随着众位名医眼皮直跳。 一个个低下了头。 那老医者也舔了舔嘴唇,轻声道:“太医令下设尚医监,官阶为正四品,给铜印。” “拟太医院令史,于各部令史并相应职官内选取,令史人等,若系省部发去,考满同诸监令史,拟正五品到正七品不等。” “令设惠民局,受太医院管辖,掌收官钱,经营出息,市药修剂,以惠贫民,其称谓、职能与宋朝及金朝的大致相同。” 并且在太医院的职责上,也进行了大幅度的调整,除了为皇家服务,还开设了惠民局为百姓服务。 甚至。 这太医院还要担负起京城的防疫之责。 邸报念完了。 院子里便是鸦雀无声,十几位当世名医都不吭声了,可是那脸上却难掩心动之色。 “正二品太医令……” 正二品大员呐! 还掌印! 掌管印信,主事,掌权,但凡手中有了这方大印,那便是掌管天下医者,医事,医药…… 尽在掌握! 这么大的官职谁见过呀? 砰然心动中,众位名医都不言语了,怎么也不曾料到,皇家竟然下了这样的血本,拿出了如此的高管厚禄。 这就不一样了呀。 算起来。 大概只有在宋,元那个年月,天下医者才有这样优厚的待遇。 不。 显赫! 于是一阵沉默过后。 众位名医便又若无其事的谈笑了起来,一边谈论着医理,一边在心中开始盘算着,要尽快派人去给自己家的子弟报个名。 当然了。 这事儿得偷偷去办,不能让别人知道。 于是在一片诡异的祥和中。 前堂。 随着轿子落下,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轿帘,下了地,张静修明眸一转,便将觉不情愿的夫婿从马上拽了下来。 “到了呀。” 被娇妻明眸一瞪。 沈烈只好翻身下马,看着一脸兴冲冲的娇妻,爱妾,又看了看这一体堂的字号,不由得脸一黑…… 掉头就走。 “且慢……你敢走?” 娇妻一声低喝,沈烈便字号停下了脚步,摸着鼻子又转了回来,然后被娇妻爱妾一左一右拽着走。 进了那医馆大堂,交了钱,便规规矩矩的坐下了。 娇妻爱妾带他来看的是…… 男科。 怨不得沈烈脸黑,被娇妻爱妾拽到了一位大夫面前,看了看一脸殷切的娇妻,然后在心中嘀咕着。 “为夫行不行你还不知道么……看什么男科呀!” 可张静修不理他,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锭二两重的银子,向着那白发苍苍,看上去医术高明的老先生递了过去。 “劳烦大夫给瞧一瞧。” 她自然是来求子的。 第615章 李时珍 按说夫妻二人,成亲的时日也不短了,可张静修和芸儿肚子里一直没什么动静,这位大小姐便有些心急了。 非要带着沈烈来看看大夫。 没奈何。 沈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坐在馆中,看着那摇头晃脑的大夫伸出三根手指,搭上了自己的腕脉。 不多时。 那大夫便将三根手指从沈烈手腕上挪开了,啥也没说,只是掐着白胡子沉吟了片刻,便让买药…… 一看这架势。 沈烈便摇了摇头。 “得嘞!” 看来在哪个时代看病都是如此,尤其是疑难杂症,求子这种事多半都是智商税,真还不如去庙里烧香实在。 可是没办法。 在张静修的感激的道谢声中,夫妻二人便带着芸儿从医馆里走了出来,还喜滋滋的提着一味四全大补汤,一味龟苓汤。 瞧着芸儿喜气洋洋,好似宝贝一般抱着。 沈烈便又摇了摇头。 正要与娇妻爱妾一通离去,而此时,从对面的太医院里却走出来一群人。 却只见几个衣衫华贵之人,看起来像是太医院的属官,架着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出来。 沈烈便停下来驻足旁观。 那爷孙二人似是从外地远道而来,都背着书箱,雨伞,正一个劲的向着太医院的属官们抱拳。 央求着什么。 “劳烦几位给通传一番……” 可那几位太医院的官员却十分不耐,只是敷衍了几句:“别费劲了,几位大人都忙着呐……你且回老家等消息吧。” 老者只好苦着脸,叹着气,在少年的搀扶下徐徐离去。 沈烈本不愿多管闲事。 正要离去。 可是却从那眉清目秀的少年背着的书箱里,掉出了一本书,那手写本的书籍掉落在地,可是将老者心疼坏了。 “小心些!” 老者数落着少年,一边弯下腰,将那书卷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土,老脸上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而沈烈便瞄了一眼,然后便愣住了。 等会儿! 看着那卷书上端端正正的楷书,沈烈目光一凝,便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那眼中便闪烁起了精光。 “本草……纲目。” 微微错愕。 沈烈赶忙快步追了上去,朗声道:“老丈留步!” 这一声呼唤,便让那爷孙二人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有些怯懦的看着身穿华服的沈烈。 老者微微错愕,赶行礼寒暄:“敢问这位大官人有何见教?” 这做派,这打扮,一看便是朝中勋贵。 沈烈忙道:“不敢当,敢问老丈高姓大名?” 此刻。 沈烈心中带着几分期待,便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的看着那老者,目光中不免有几分热切。 那老者爷孙二人被他看的心中发毛,清秀少年便不悦道:“你这人好没道理。” 声如黄鹂,清亮甜美。 却原来是一位少女。 老者似不愿多事,便狠狠瞪了孙女一眼,便向着沈烈谨慎的应道:“老朽姓李……” “李时珍,李大夫!” 随着沈烈大吃一惊,叫出了这老者的字号。 李时珍也吃了一惊,一脸疑惑的打量了过来,气道:“敢问……这位少爷……与老朽有过交集么?” 好嘛! 还真是李时珍! 沈烈眼睛一转,便赶忙辩解道:“李大夫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家母染病,得李大夫妙手回春,沈某可是记忆犹新呐。” 先胡扯了一通。 又往左右看了看。 沈烈便朗声笑道:“道左相逢,不胜欢喜,不如沈某做东……请老恩公务必赏脸。” 李时珍虽一脸茫然,可是他这辈子治好过的病人也不知道有多少,盛情难却之下便只好拱手道。 “如此便叨扰了。” 于是沈烈便叮嘱娇妻爱妾先行返家,他自己却带着这一老一少,向着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看着夫婿走远了。 芸儿一脸狐疑的嘟囔着:“有这事儿么……不记得了呀。” 沈烈可不管那么多,带着李时珍爷孙二人,走进了茶楼,要了个雅间,然后让小二送来了果品茶水。 一盘攀谈。 沈烈才算弄明白了,敢情这爷孙二人来京城已经半个月了,来京城干嘛呢,来献书。 这位老先生要将花费了半生时间,所编纂的那本《本草纲目》献给皇家,希望能够刊行天下,能够发扬光大。 可是他又没有门路,便只好到太医院来找当年的同僚,希望同僚能够将医书献给天子。 “哦。” 沈烈恍然。 嘉靖三十年的时候,李时珍三十八岁时,因治好了富顺王朱厚焜儿子的病而医名大显。 被武昌的楚王朱英裣聘为王府的“奉祠正”兼管良医所事务。 嘉靖三十五年,李时珍又被推荐到太医院工作,授“太医院判”职务,三年后,又被推荐上京任太医院判。 可任职一年,便辞职回乡。 估计是受不了这太医院里的乌烟瘴气吧。 然后…… 便是一个后世人耳熟能详的故事。 这位大明药圣先后到武当山、庐山、茅山、牛首山及湖广、安徽、河南、河北等地收集药物标本和处方。 并拜渔人、樵夫、农民、车夫、药工、捕蛇者为师,参考历代医药等方面书籍925种。 考古证今、穷究物理,记录上千万字札记,弄清许多疑难问题,历经二十余个寒暑,三易其稿。 最终写成了二百万字的《本草纲目》。 为一代医圣。 沈烈放下茶碗,从李时珍手中要过了一本医书,翻了翻,心中便带着无限感慨,轻声道。 “那……贵友是怎么说的?” 答应帮你献书了么? 李时珍却叹了口气,娓娓道来,他带着孙女已经在这太医院求了十来天了,天亮就来…… 别提献书了。 当初那几位同僚压根不愿意见他。 沈烈哑然。 很快便释然了。 难怪自己能遇到他了,这位老爷子也是真惨,满腔热血的带着自己的著作进了京。 以为能够很顺利的出版刊行。 却未曾想。 在太医院软磨硬泡了一个月,连昔日同僚的人影也没见到。 这似乎便是整个大明王朝的缩影,人一走,茶就凉,趋炎附势成风,更别说这位老爷子离开太医院多少年了呀。 二十年了! 人家不愿意见他也在情理之中。 想了想。 沈烈便殷切道:“敢问李大夫有落脚处么?” 李时珍忙道:“老朽自入京之后便住在东城客栈,再过两日……便要回老家去咯。” 看来是心灰意冷了。 沈烈便站起身,笑着道:“相遇是缘,若李大夫信得过沈某,随沈某返家,咱换个地方住……” 话还没说完。 那女扮男装的清秀少女,便警觉的抱紧了小包袱,悻悻道:“做什么……你这人……真没道理。” 一见面便让人跟着他走。 什么人呀! 第616章 圣驾 见沈烈出言邀约。 李时珍也愣住了,便谨慎道:“还未请教这位大人……” 沈烈便洒落一笑,掀开了衣裳,露出了腰间挂着的指挥使腰牌,那铜牌上镌刻的龙纹熠熠生辉。 “锦衣卫指挥使沈烈。” 瞧着这几个大字。 一阵安静。 李时珍顿时目瞪口呆,那清纯少女也吓了一跳,吐了吐小舌头,地下了脖颈再不敢吭声了。 将指挥使腰牌遮住了。 沈烈便结了账,又笑着道:“李大夫请。” “啊?” 李时珍吓坏了。 一哆嗦。 却又不敢说半个不字,便只好向着孙女使了个眼色,战战兢兢的跟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厂卫首脑走出了茶楼。 这位沈大人如今…… 可是早已经扬名天下了呀。 不过。 就是名声不怎么好。 这也就是李时珍当过御医,也见过不少皇家中人,虽心中忐忑,却还是带着孙女。 跟着沈烈来到了沈府。 随着大门敞开。 进了府。 沈烈便向着内宅方向,喊了一声:“芸儿……收拾一间客房,咱家来贵客了。” 这可是李时珍呀! 这不比那莫名其妙的四全大补汤靠谱多了么。 随着院门关上。 瞧着这大宅院里面,那几个缺胳膊少腿的老卒护院,李时珍爷孙二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叫什么事儿呀? 翌日。 午后。 沈家庄。 思来想去。 沈烈决定把这位医圣绑在身旁,帮他将医书献给皇家,替他刊行天下,替他完成了心愿之后。 然后再用优厚的条件。 养起来! 反正沈烈是绝对不可能再放他走了,在这个一场小风寒便可能要命的年月,身边有个医圣的感觉…… 那就是踏实! 可住在沈府不太方便。 沈烈便打算在这沈家庄腾出几间房舍,给这位李大夫当住处,顺便开一家医馆,让他可以安心的著书立说。 闲暇之余。 还可以给人看病。 惊喜之余。 背着《本草纲目》四处碰壁的李时珍欣喜若狂,终于看到扬名天下的希望了,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可他的那个孙女李月荷却很不情愿,小姑娘每每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这厂卫鹰犬。 那樱桃小嘴里,还时不时的念叨着什么。 沈烈假装没看到,反正连哄带骗,可算是让这对爷孙在沈家庄安顿了下来,还派人去他的老家…… 将李夫人和家人都接过来。 一番忙乱过后。 泥泞中的沈家庄开始了春耕,顺带着,沈烈叫人腾出来一块地,让李时珍可以种一些药材。 阳春三月。 内宅。 沈烈端坐在椅子上,娇妻爱妾站在一旁,都一脸期待的看着李时珍双目微闭,三指虚搭在夫婿手腕之上…… 良久。 李时珍才睁开了眼睛。 可是把张静修和芸儿惹急了。 “李先生……如何了?” 李时珍便信心满满,沉吟着道:“好生将养一番,调理一番,一年半载之后……当可瓜熟蒂落。” 娇妻爱妾松了口气,一个劲的道谢。 可算是找到靠谱的名医了! 而沈烈反倒不放在心上,毕竟生儿育女这种事。 强求不得。 可李时珍却将此事看的很重,又沉吟了片刻,这位医圣便向着孙女说了一个药方,让孙女去抓药。 而那清秀客人的少女扔穿着一身男装,熟练的抓着药,看来也是家学渊源的一位女医者。 随着李时珍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其乐也融融。 而此时。 门外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便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在庄丁引领下走了进来,向着沈烈行了一礼。 然后轻声道。 “沈爷……快接驾吧。” 沈烈便赶忙起身,向着李时珍爷孙二人露出了洒脱的笑容道:“李大夫……请吧。” 圣驾到了。 而后。 李时珍一哆嗦,那眼中便有些灼热了。 片刻后。 小桥流水。 处处是一片生机盎然。 眼看着一个微服青年,骑着马,领着一大群侍卫,威风凛凛的进了庄子,沈烈便扯着李时珍迎了上去。 眼看着。 万岁爷麻溜的翻身下马,龙行虎步的走了过来,笑容满面道:“免,不必多礼。” 近在咫尺。 面对面站着。 这时沈烈才赫然发现,初见面时那略有些青涩的少年,如今已经比去年高了半个头。 那微胖的身形也瘦了半圈,瞧着颇有些健壮了,而那微胖的脸上,不知何时褪去了青涩。 变得威严了。 沈烈心中凛然时。 朱翊钧却挥了挥马鞭,奇道:“爱卿……这是?” 沈烈惊醒,忙道:“回陛下的话,这位是……李大夫。” 也是咱们大明皇家医学院未来的中流砥柱,或许,还是军医学的开始鼻祖也说不定。 随着李时珍上前参拜,朱翊钧便露出了释然神色,又兴冲冲道:“免礼,起来吧。” 他对李时珍没什么兴趣,却对这第一次来的沈家庄兴趣浓厚,很快便拽着沈烈东游西逛起来。 东摸摸,西碰碰,这里觉得好,那里也觉得不错…… 似乎。 这位大明天子离开了西苑,来到了民间,便又变成了昔日那个莽撞的少年,沈烈陪侍一旁。 心中却十分清楚的知道,不论这位大明天子表现的如何亲密,可有些事一旦过去便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爱卿。” 随着朱翊钧在庄子里闲庭信步,大咧咧的教训着:“你也太小家子气了,有这么好的东西也不拿出来,给朕的皇庄也布置上。” 这蔬菜大棚,这鱼塘…… “朕全都要!” 沈烈急了,忙道:“那可不成!” 跑到皇庄里去修沼气池。 疯了吧! 万一要是不小心失火了,那还了得么? 解释了一番这沼气池的危险,朱翊钧才悻悻作罢,不过却对皇后所言那桑拿房念念不忘,非要前去体验一番。 沈烈只好应诺。 然后领着这位万岁爷去蒸桑拿,又满口答应下来,明天就派工匠去十里外的皇庄。 也给皇家建一个桑拿房。 热闹中。 瞧着这位兴致勃勃的天子,沈烈倒是觉得释然了,天子出宫,体察民情本就没什么大不了。 且不说永乐大帝一生戎马,压根就没在这京城里住过几天,也不说武宗御驾亲征。 单说后世的满清帝王,夏天住承德避暑山庄,冬天下江南享福,还时不时的要去草原上狩猎。 而那些读书人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怎么着。 到了大明的皇帝微服出宫,言官清流,内阁大员便好似死了爹娘一般,要抬着棺材死谏呐! 这是逮着大明的皇帝好欺负呀。 一番热闹。 随着天色渐晚。 沈烈的兴致也来了,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与天子同饮,说着这京郊一带的新鲜事。 第617章 老白干酒 随着天色渐晚,今夜乌云盖日,早春时节的京畿仍旧寒意深重,而沈家庄内宅中却灯火通明。 气氛渐渐火热起来。 “来来来。” 觥筹交错之间,推杯换盏。 出了宫的朱翊钧兴冲冲挽起了袖子,反客为主,开始跟沈烈拼酒,酒也是沈家庄自酿的白薯干酒。 辛辣无比。 “嘶!” 一口白薯酒,一口涮羊肉,万岁爷吃的满头大汗,而沈烈却也不愿阻拦,既出了宫…… 尽兴便是了。 又抿了一口白薯酒,朱翊钧便看着那酒盏中的纯白液体,奇道:“这是什么酒……味辛辣,浓郁,好生过瘾!” 这酒与时下流行的黄酒截然不同。 什么女儿红,花雕…… 与此酒相比都差了些味道。 沈烈便只好如实禀告:“回陛下的话,这是臣亲自召集工匠,酿造而成的……老白干。” 老白干就是用白薯干酿造而成的,在酒文化源远流长,且土法蒸馏技术十分成熟的万历十一年。 属实没什么技术难度。 这便是沈烈苦思冥想,为了处理因为产量太大,而堆积如山的白薯所祭出来的一大法宝。 用白薯干发酵制作而成的高度白酒。 大概…… 和老白干的工艺大同小异。 虽然说这白薯干酒,在源远流长的黄酒文化氛围中。 实属异类。 在这京畿一带的权贵人家里压根就火不起来,无法撼动花雕,女儿红,秋露白这些精品黄酒的地位。 可若是发往军前,到了大明九边,又或者草原上,那便以极快的速度流行了起来。 但凡是寒冬腊月里出门在外,人冻的受不了,便掏出这老白干一口焖下去,那甚至便会腾的一下便热了起来, 并且经过多次发酵之后,还可以当酒精来用。 若是浇到火堆上。 那火苗便会蹭的一下蹿了起来。 而说话时。 朱翊钧便赞不绝口道:“好东西呀!” 似乎。 这位年长了一岁的大明天子,一眼便看出了这白薯干酒的巨大军事价值,以及战略价值。 自然还有…… 这高度白酒极高的经济价值。 朱翊钧神色一整,面红耳赤的叮嘱了几句:“此物如大量酿造,贩卖到九边又或者草原上,则必可财源滚滚!” 天寒地冻之中,那漠北之地,长城内外,绝对没有人能拒绝这种高度白酒的诱惑。 第一口暖身,第二口面红耳赤,第三口…… 那多半就上头了! 见万岁爷一语便道破了天机,沈烈心中凛然,便赶忙道:“是,陛下圣明,此事臣已经命人尽快操办。” 而朱翊钧又沉吟了片刻,便又纠结道:“不妥,若此物流入草原,岂不是……资敌么?” 沈烈便低着头,轻声道:“那也未必。” 随着番薯的大量种植,取代了作为原材料的粮食,也就让大量酿造高度白酒具备了条件。 而白酒这东西一旦形成了规模,因为够便宜,量大,度数又高,在边境贫苦寒冷地区快速流行起来。 这几乎是必然之事。 “禁是禁不住的。”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沉吟了起来,心说你那位懦弱的先帝老爹,当年可是在九边开设了整整八个通商口岸! 因为长期贸易。 现如今。 十几年过去了,鞑靼人,瓦剌人,早已和那些边境商人,还有晋党甚至晋王府的势力勾结在一起了。 丝绸,茶叶,盐,粮食,精铁,甚至火枪…… 就没有那帮奸商不敢卖的。 这白酒又如何能禁的了? 而此时。 沈烈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徐徐道:“既然禁不了,那只能卖,不过……该如何卖倒是一门学问。” 话音落。 朱翊钧便放下了酒杯,催促道:“说来听听。” 沈烈便微微一笑,轻声道:“无非是专管,专卖,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专管专卖这套办法。 从宋代开始,朝廷已经玩的很熟练了。 而沈烈的打算,是将多次蒸馏酿成的高度白酒列入军需,直拨军前,列为严格官职的军需品。 将杂而不纯的劣质白酒,大量贩卖到草原上去。 “如此一来。” 随着沈烈嘴角微微翕张,念叨着,沉吟着,那双清澈的眼中亮闪闪的,便好似瞧见了那茫茫草原上。 那一堆堆篝火旁,一个个正在开怀大笑,喝酒吃肉的鞑靼人,瓦剌人,因为常年练习射箭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而大量劣质白薯酒,又换来了草原上盛产的羊毛,马匹,为他的纺织工厂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 他好似瞧见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曙光。 此时。 沈烈的嘴角便又微微抽搐起来,轻声道:“卖这白薯烈酒……总比卖粮食,卖精铁强吧。” 随着沈烈裂开嘴,笑着道:“陛下可知……此酒易上瘾,这酒瘾若是发作……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呀。” 倘若几年后,草原上多了些拉不动弓箭,骑不动马的酒蒙子,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然了。 也有可能让一些鞑靼人,变成嗜酒如命的哥萨克,一口焖下去老白干便热血上涌,不顾生死了,抡起马刀便往前冲。 可这世上的事本就是如此。 有利有弊。 权衡利弊之下,沈烈还是觉得和巨大的经济效益比起来,往草原上大量贩卖老白干是一笔划算的好买卖。 况且。 从洪武,永乐年间再到万历十一年的明军,从来不惧怕勇猛冲锋的鞑靼人,只害怕聚散如风,四处乱蹿,根本抓不着的草原轻骑。 甚至于。 沈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恶意满满的想象着,那些嗜酒如命的草原酒蒙子跑着跑着酒瘾发作。 却忽然发现酒囊里没酒了…… 那该是如何的绝望。 这件事沈烈想的很明白,这白薯酿造的烈酒,便是他向着鞑靼,瓦剌各部输出的一剂好药。 一举多得。 这么算起来。 区区弊端,不足为虑。 话音落。 而坐在对面的朱翊钧微微错愕,很快,那迷离的眼中闪烁起了两道精光,又露出了恍然神色。 “哦……” 随着万岁爷心领神会,便赞赏的在沈烈肩膀上拍了几下,由衷赞道:“这的确是一条妙计,爱卿办事,朕一向放心,不过……” 随着朱翊钧眨了眨眼睛,嘿嘿干笑了起来:“这白薯酒的生意,你必然会交给平遥镖局去做,嘿……爱卿竟还真是个风流情种,对那李常氏念念不忘,还将这泼天的富贵也给了她……啧啧。” 那平遥镖局若是垄断了这白酒生意。 “啧啧!” 真是暴利呀! 说起来。 这话倒是没错,沈烈还真是打算这么干。 第618章 宿醉 可话音落。 瞧着朱翊钧脸上的奚落之色,沈烈顿时将神色一整,羞怒道:“请陛下庄重些!” 沈烈急了。 矢口否认。 “陛下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什么外室,什么李常氏呀。 就算是皇上,九五之尊也不能无凭无据的乱说话呀,这话若是落到我那娇妻爱妾耳中…… 我该如何解释? “哈哈哈。” 瞧着沈烈面红耳赤。 一脸羞怒。 朱翊钧便作怪的大笑起来,然后赶忙道歉:“朕之过,朕之过……不提了,来,爱卿与朕满饮此杯!” 一番嬉闹。 这画面。 便好似回到了君臣二人初见面时,那般的相知相得,而酒过三巡,君臣二人便坐在暖炉边上。 于九边战事侃侃而谈 借着几分酒意,朱翊钧脸上,终露出几分峥嵘之色,笑着道:“如今天气放晴,道路好转,粮草充裕……朕已命李如松出大同,长驱直入,命麻贵出河套接应,将屡屡犯境的那几个部族扫荡一空,而后便兵临归化城,必让那顺义王俯首称臣……” 沈烈点点头,赞道:“陛下圣明。” 如今明军实力不足,必须得速战速决,拖久了也负担不起这么大规模的战争,这确实是最稳妥的方略了。 果真是大明的天子。 于战阵,谋略很有天赋。 或许这便是遗传。 “而后再徐徐图之……朕便要重用贤臣,大兴土木,修建军堡。” 沈烈忙道:“陛下圣明。” 在打仗用兵这件事情上,他不如天子良多。 而面红耳赤的天子,竟越说越是兴奋,拍案叫道:“古往今来,封狼居胥者也不过三五人,霍去病,窦宪,李靖,蓝玉……” 那傲然神色便好似在说。 朕比他们差么? 沈烈赶忙又附和道:“是。” 而随着君臣二人再次推杯换盏。 不出预料的是。 片刻后。 酒意上涌的万岁爷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脖子一歪,然后便向着桌子下面滑了下去。 “哎?” 沈烈早有准备,赶忙一把搀住,挥手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呀……将万岁扶到房中好生歇着吧。” 众太监忙一拥而上。 将喝断了片的万岁爷七手八脚的抬走了。 一阵纷乱后。 沈烈亲眼看着太监们,将手足舞蹈,胡乱踢蹬的天子抬进了房中,才又走回了酒桌盘。 拿起酒杯慢慢的品着酒。 不由得摇头失笑。 此时。 这位万岁爷倒是显露出些许本性来了,沾酒就醉,喝醉了就闹腾,酒品还是如当年那么差。 片刻后。 随着内宅中,一墙之隔,传来了天子的呕吐声,沈烈心中一动,而那幽幽目光中。 似乎。 在盘算着什么。 起身。 从暖阁中走了出去,沈烈便向着前院李时珍爷孙二人,寄住的小院里走去,让李时珍给万岁爷开个醒酒的方子。 省得这位爷明天酒醒了,头疼欲裂时埋怨自己。 李时珍自然满口应是。 小事一桩。 随着一味醒酒汤熬好了,沈烈才仰天打了个哈欠,然后回到寝室中,不久便沉沉睡去。 直到。 第二天清晨。 随着天色大亮,静谧的燕山脚下,鸡已经不知道叫过几遍了。 沈家庄里。 精悍的庄丁一如往常的开始了操练,下人也开始了打扫,农人也开始了忙碌,在小太监的监视下准备起了早膳。 而那安静的内宅中。 众位贵人却依旧高卧不起,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直到…… 从内宅方向传来了女子的尖叫,还有低低的啜泣声,沈烈才从睡梦中惊醒,翻身坐起,赶忙抓起了手边的衣裳套在了身上。 被惊醒的张静修也抱着棉被。 坐了起来。 竖起耳朵倾听着隔壁房间,某个女子低低的啜泣,还有某个男子尴尬而又低沉的辩解。 张静修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了?” 隔壁暖阁里住的不是…… 皇上么! 沈烈已穿好了外衣,忙笑着道:“无妨的,你……睡吧。” 伸出手。 替娇妻掖好了被子,遮住了那日渐白皙娇嫩的雪肤,沈烈便急匆匆走了出去,而此时…… 恰好。 一个身穿男装,眉清目秀的娇弱身影,从隔壁万岁爷的房中哭着跑了出来,那踉跄的脚步,满脸的泪痕。 让守在外面的侍卫们略有些吃惊。 赶忙将她拦住了。 一阵慌乱。 沈烈走过去,看着那挣扎不已的男装少女,吃惊道:“李姑娘?” 这是咋回事儿呀? 这不是李时珍的孙女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皇上的房中,还哭哭啼啼的呐,难不成…… 随着沈烈赶忙安抚了几句,让侍卫看好她,别为难她,便一个箭步进入了房中,而房间里。 一片凌乱。 酒气冲天。 衣衫不整,头发披散的万岁爷正一脸尴尬的坐在暖炕上,揉着宿醉之后疼痛的太阳穴。 “哎?” 沈烈哑然,看了看桌子上的药碗,还有剩下半碗的醒酒汤,还有两个空酒晚,心中了然,便好似明白了什么。 “嗨呀!” 很快沈烈便释然了,不过是皇上在宫外喝醉了酒,宠幸了一个民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陛下……这是……哎!” 随着沈烈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朱翊钧便一脸尴尬的辩解起来:“朕,朕……如何知道她是个女子?” 沈烈点点头,微微一笑。 行了。 别解释了。 陛下什么酒品。 这大明朝野,宫里宫外谁还不知道呀,当年若不是陛下在慈宁宫喝醉了酒,没管住裤腰带,宠幸了那位王恭妃。 能有如今的皇长子么? 而朱翊钧已是面红耳赤,尴尬的搓着手,看神情还有些懊悔。 沈烈便赶忙又劝慰了几句,赶忙叫太监端了盆热水进来,让陛下梳洗打扮了一番。 然后。 君臣二人便从这暖阁中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 已经快晌午了。 庄里。 被叫到万岁爷面前的李姑娘仍旧哭哭啼啼,李时珍却吓坏了,哆嗦着,带着被夺了贞洁的孙女跪在了天子面前。 老先生慌忙不迭的请罪:“陛下……草民……老朽,不慎冲撞了圣驾……请陛下赐罪!” 瞧着这老实巴交的当世名医。 朱翊钧便只好尴尬道:“起来吧。” 随着小太监上前,将战战兢兢的李氏爷孙搀扶了起来,事情很快搞清楚了,昨晚。 皇帝醉酒。 沈烈便让这位李神医给调制了一碗醒酒汤,李时珍毕竟岁数大了,开完了方子,便让他的孙女去抓药。 熬汤。 再后来。 这位喜欢做男儿打扮的李姑娘,在几个太监的监视下熬好了汤,也没什么防备,便将药汤端入了陛下房中。 第619章 月荷 医者父母心。 她一个品性纯良的女子,也没往歪处想。 却未曾料到。 这位姑娘一走进万岁爷的房中,便被半梦半醒的万岁爷留下了,然后万岁爷便开始耍酒疯,不让她走。 还让这眉清目秀的少年,陪着万岁爷喝酒。 没奈何。 李姑娘虽然害怕,可是她也不敢抗旨呀,便只好壮着胆子,坐下来陪着万岁爷喝了几杯。 再后来…… 便在李姑娘的醉眼朦胧中,被酒品不好的万岁爷强行按在了床榻上,成就了好事,直到一觉醒来才发现铸成大错。 “来人呐,还愣着做什么?” 看着一脸尴尬的万岁爷,沈烈便赶忙出面,让爱妾芸儿赶忙将李姑娘带下去好生伺候着。 又回过头安慰了李时珍几句。 “这是好事儿呀!” 这可真是。 得给李大夫道喜了! 皇上在宫外宠幸民间女子,然后带回宫中做了妃嫔,这种事在大明历史上可太多了。 这是缘分。 也是天赐的姻缘。 沈烈一边劝慰着李老先生,一边劝说着万岁爷,陛下您就别拘着了,这么个天真烂漫的小美人儿。 模样周正,又出身清白,还是个继承了家学的女大夫,这么买卖怎么算都不亏呀! 三言两语。 朱翊钧便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别别扭扭的点点头:“嗯。” 谁让他酒后失德,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那还能怎么办。 带回宫呗。 当然妃嫔入宫这种事,可不能乱来,也得太后和皇后同意才行,于是沈烈便又给万岁爷出谋划策起来。 先别让皇后知道。 “皇上先回宫,假作不知,臣叫贱内将太后请来,见一见这位李姑娘……嗯。” 沈烈眯着眼睛,琢磨着,太后那般通情达理,对于这么个精通医术的儿媳妇,想必是极为喜欢的。 谁不想身边多个医道圣手呐? 在沈烈劝说之下。 朱翊钧也渐渐的被说服了,便只好尴尬的点头应道:“成,那就……这么办吧。” 等到万岁爷在沈家庄用了午膳。 起驾回宫之后。 沈烈便忙碌着张罗了起来,先让爱妾芸儿派一个丫鬟,将那位即将进宫的李姑娘好生照料起来。 再让娇妻明日便回京,将太后请来沈家庄。 沈烈便心满意足的摸着下巴。 沉思着什么。 入夜。 卧房中。 倒春寒的天气依旧湿冷,而沈烈带着一身风寒回到了卧房,洗漱后,便登上了床榻。 呼呼大睡了起来。 夜色如水。 幽暗中。 张静修侧着身子,枕着玉臂,却怎么而又睡不着,只是用一双明眸看着沉睡中的夫婿,在芳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的过枕边人么。 昨晚…… 那李姑娘是怎么进到皇帝房中的,想那皇上的卧房戒备何等森严,若没有他沈大人的授意。 那些太监敢放李姑娘进去么? 他要做什么? 他为何要往皇帝身边塞人,费劲心机让这位李姑娘进宫,他对谁不放心呐,他是要提放着王恭妃母子。 还是为了对付那个娇媚的狐媚子郑淑仪? 又或者。 他还有别的什么算计么。 张静修怔怔的发了一阵呆,而此时,沈烈却翻了个身,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着她明媚的容颜。 微微错愕。 沈烈轻声道:“还没睡?” 被夫婿那灼灼目光看着,张静修心中竟有些发慌,忙道:“无妨,只是……睡不着。” 沈烈释然,便凑过去将她窈窕白皙的娇躯抱紧了,让她将下巴搁在自己粗壮的胳膊上。 而后再次陷入了沉睡。 幽暗中。 张静修闭上了明眸,打了个寒噤,此刻的枕边人让她觉得有些陌生,那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觉,让她心中有些发慌。 便赶忙伸出玉臂抱紧了他的虎躯,尽力用自己窈窕的身子贴紧,才让那恐怖的陌生感消除了一些。 而良久才沉沉睡去。 一转眼。 便是两天后。 随着庄门大开,骑兵护卫下,一辆四轮马车徐徐开进了沈家庄,而沈烈则带着家眷还有李时珍爷孙二人。 恭候多时。 随着那布帘打开,沈烈忙快步上前,将娇妻搀扶了下来,而夫妻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又将微服前来的皇太后迎了下来。 銮驾在侧。 李太后下了车,瞧着面前迎驾的几人,那倾城容颜上露出了些许尴尬,说实话。 她愿意微服出宫,连太后依仗也没带,便跑来了这沈家庄,还是惦记着这里汗蒸,推拿…… “罪过罪过。” 在心中默念着富寿无量天尊。 李太后莲步轻移。 而沈烈带着家眷紧紧跟随,又向着娇妻使了个眼色,那神情好似在说,这回…… 得看你的了! 而张静修咬了咬小碎牙,点了点头,一边将太后迎入内宅,一边旁敲侧击了起来。 片刻后。 内宅。 “啊?” 瞧着那模样清秀纯美,一脸委屈巴巴的李姑娘,得知了实情的李太后黛眉便微皱了起来。 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明眸一转,落到了沈烈身上。 而沈烈则低下头,看着脚尖。 一言不发。 张静修本能的紧张起来,手心里开始冒汗,她知道,夫婿的那点小心思必然瞒不过太后。 此刻。 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似等待审判一般,众人耳边终于响起了太后清冷的声音。 “嗯……身家清白,模样周正,医术不凡,人品也不坏,难得皇帝又喜欢……那就准了吧。” 顷刻间。 沈烈夫妻如释重负。 弯下腰。 行了一礼。 沈烈轻声恭维道:“太后圣明。” 然后便向着李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单纯可爱的少女早已经吓坏了,便只好按照沈烈的吩咐站到了太后身旁。 而气氛渐渐变得融洽。 接下来。 沈烈便识趣告退,让娇妻陪着太后,与这位李姑娘多聊上几句,自己则悄然退下。 出了门。 竖起耳朵听着太后那磁性温和的嗓音,沈烈便悄然离去,然后去找李时珍,让他准备一下嫁孙女。 日出日落。 又是一个夕阳落山。 太后在下人服侍下蒸了个桑拿,便在内宅里睡下了,而沈烈却在前院与李时珍对坐闲聊。 此时。 这位大明医圣摸着白胡子,心中好似百感交集,不停的絮叨着什么,万万没想到他这一趟进京献宝之旅。 竟然…… 引出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 沉吟着。 李时珍心中忐忑,也不知是福是祸,便只好向着这位热心的沈大人央求了一番,又恭维了一番。 “月荷没什么见识,在宫中又势单力薄,此后……可全凭沈大人多关照了,有劳,有劳。”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忙满口答应下来。 第620章 生死劫 “您老放心!” 看着一脸愁容的李时珍,沈烈赶忙又劝慰了几句:“一切有我。” 此时。 沈烈心中至少有八九成把握,李月荷在宫中必然风生水起,毕竟这年月,谁会跟一个精通医术的大夫过不去呐。 宫中那些妃嫔再怎么勾心斗角。 想必。 也没人愿意得罪这李月荷。 而夜色已深。 老少二人却全无困意,便索性一便烤着火,一边闲聊着民间轶事,倒也其乐融融,直到…… 后宅方向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这尖叫声很短暂。 很急促。 很快便消失了。 而沈烈身体一僵,竖起耳朵倾听了片刻,那房门外便只有山风刮过的声音,似乎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听。 李时珍似有所警觉,轻声道:“何事……” 沈烈却使了个眼色,让他噤声,随即再次倾听了几秒中,而后面色大变,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在李时珍错愕的注视下。 沈烈从帮腿上拔出了从不离身的燧发短铳,又从袖子里掏出了定装火药,一发铅弹,快速完成了装填。 然后便推门冲了出去。 门外。 冷风拂面。 让目瞪口呆的李时珍打了个寒噤,眼睁睁看着沈大人猫着腰,向着内宅扑过去,那矫捷的动作便好似一只午夜里觅食的灵狐。 这位李老先生反应也极快,也不愧是走过南,闯过北,见识过无数风土人情的老人家了。 想了想。 李时珍便扯着嗓子嘶吼了起来:“快来人呐……出事啦!” 凄厉的嘶吼声划破了夜空,让那院墙上的明暗哨,前院里已经睡下的庄丁纷纷爬了起来。 随着警钟长鸣。 一个金发碧眼的护院头子,带着数十个庄丁从住处冲了出来,提着刀,拎着火铳向内宅冲去。 内宅。 月黑风高。 反应最快的沈烈第一个冲向了娇妻爱妾,还有太后入住的四合院,一个趔趄,险些被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绊倒,就势便是一个翻滚。 滚入了院中。 便向着人影绰绰处开了一铳。 一声铳响。 黑暗中有人惨叫着倒下,而接着火枪发射时的闪光,沈烈看到了面前几个身穿夜行衣之人,正在提着刀往房间里冲。 而那房门内,也传来了呵斥打斗声。 心中发急。 沈烈将火枪一扔,便往绑腿上又一掏,拔出了黝黑的三棱刺,便就此又是一个翻滚便加入了战团。 起身时一猫腰,左一刺,右一滑,凄厉的惨叫声中接连放倒两人,便抱着头好似炮弹一般撞进了卧房中。 而寒芒一闪。 一枚袖箭迎面射来,黑暗中看不到人,只能听到袖箭卡簧弹动的声音,沈烈竟也不闪躲。 只是抬起胳膊护住了面门,任那袖箭射入了小臂,以伤换命,顺着卡簧响动的声音,整个人便蛮横的撞进了一名凶徒怀中。 那黑衣人未曾料到,这忽然冲进来的男子竟如此凶悍,猝不及防之下,便被沈烈撞的倒飞了出去。 撞翻了桌椅。 连同桌子上的陈设,文房四宝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而沈烈猫腰冲了过去,一刀便狠狠刺了下去。 血花四射。 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而后。 整个房间便陷入了沉寂,幽暗中,只剩下呼哧呼哧的男子喘息声,伤者的呻吟声,还有渐渐弥漫的血腥气味。 转眼间。 外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火枪爆鸣声,以及…… 庄丁们的呵骂声。 激烈而短暂的交锋过后,当世界再次沉寂了下来,蹲伏在墙角的沈烈掏出了火折子,吹了吹。 火头一闪。 借着幽暗的光芒,沈烈看到了不远处,床榻上,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子,看到了娇妻熟悉的俏脸, 还有皇太后那张熟悉的倾城玉容,那俏脸苍白,头发披散着,睁大的明眸中满是惊慌…… 说时迟,那时快。 沈烈快速用袖子遮住了火折子,一个虎扑越了过去,跳上了床榻,而后用英挺的身体挡在了二女身前。 而后。 房中便再次陷入了沉寂。 忍着小臂的剧痛,任由血迹顺着指尖滑落,沈烈默默的提着三棱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床榻上竖起耳朵倾听着。 直到。 再也没有声息,才将三棱刺掉在口中,反手向着身后摸去,很快便摸到了一个女子温软的脸蛋。 感受着那陌生而又柔软的触感。 沈烈身体一僵。 便赶忙将手指挪开,又向着另一侧摸去,终于从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而娇妻安然无恙。 让沈烈心中一宽,向着门外发出一声低喝:“掌灯!” 随着几声喝骂。 庄丁们点起了灯笼,火把,维克托带着几个人从外面冲了进来,而沈烈却眼疾手快的拉上了帘布。 又低喝道。 “出去!” 维克托赶忙应声退下,将房门关上了。 此时。 沈烈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忍着钻心的疼痛,一屁股向后坐了下去,而身后传来了两声娇呼。 “夫君你……” “啊。” 随着两声轻叫,两只玉手同时伸了过来,将疼痛难忍,有些虚弱的沈烈搀扶住了。 摸了一手的血。 张静修吓坏了,带着哭腔啜泣道:“伤着了么?” 而一旁。 那发出轻叫的美妇人,丰盈的娇躯也微微战栗了起来,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吭声。 强撑着。 沈烈轻声道:“不碍事,皮外伤,臣无能,让太后受惊了。” 终于。 黑暗中。 传来皇太后强自镇定的声音:“百密终有一疏,事发又仓促……本宫……自不会见怪。” 听到太后也没事儿。 沈烈便心中一宽,又忍着疼痛等到娇妻和太后穿好了衣衫,才咬着牙从床榻上跳了下去。 而此时。 房外已是灯火通明。 午夜时分的沈家庄,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一刻钟后。 内宅。 杀气腾腾的庄丁仍在搜寻刺客。 检查尸体。 而火光照耀下,沈烈坐姿桌旁,任由李时珍替他处置伤口,烈酒消毒,又将一把剜肉刀在火上烤了烤。 便将那扎入肉中的丝绸,轻轻一扯,连着箭头一起扯了下来,而后李时珍便叮嘱道。 “淬了毒的,幸亏入肉不深……忍着些。” 随着剜肉刀将烂肉挖掉,钻心的疼痛让沈烈呼吸急促,发出了一声冷哼,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一旁。 在宫女簇拥下的李太后,那绝世容颜上又现出了不忍之色。 直到…… 李时珍处置好了伤口,便又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膏,挖出少许,小心翼翼的抹了上去,而后用绢布包扎了起来。 顿时。 一阵酥麻凉爽的感觉,让沈烈从痛苦中解脱了,晃了晃中箭的手臂,看着那丝绸,那袖箭,心中轻叫了一声。 “侥幸。” 冥冥中自有天意,让他躲过了这场大劫。 第621章 余波 处置好了小臂上的箭伤,沈烈便轻轻甩动胳膊,感受着那伤口处酥麻,微凉的舒适感。 不由得为李时珍出神入化的医术啧啧赞叹。 “有劳李大夫。” 沈烈倒是若无其事。 而一旁。 张静修俏脸上还带着泪痕,便赶忙上前几步,关切道:“李大夫……治好了么,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李时珍忙道:“少夫人且将心搁在肚子里便是,小老儿不敢打诳语,区区外伤,再服下几剂解毒汤药,不出十天半月便可完好如初。” 张静修松了口气,赶忙用手背抹了把眼泪。 而她身后。 惊魂未定的李太后,却不知为何也跟着松口气,松开了攥紧的衣袖,忙道:“如此甚好,来人……赏李大夫纹银百两,金十两。” 一阵错愕。 李时珍忙向着太后大礼参拜:“谢太后恩赏,草民……愧不敢当。” 众人也微微错愕。 这赏赐未免太重了些。 而此时。 李太后似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有些魂不守舍,却又赶忙打起了精神,又柔声道:“当得起,沈爱卿身系皇家安危,不容有失……当得起。” 此时她再看向那李月荷的目光。 竟柔和了许多。 一阵凌乱过后,沈烈赶忙派人将太后请走,换一个房间安顿了下来,派重兵把守了起来。 而后。 庄丁们便开始清理房间,将毙命的刺客抬到院子里,又开始检查受伤,又或者死去的宫女,技勇太监…… 很快。 还真从死人堆里找到一个活口,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被一个死去的宫女压在了身下。 看起来。 这少女是替太后和沈夫人挡了一箭,被淬毒袖箭射在了后背上, 而此人。 竟然是那东瀛少女茶茶,似乎她昨晚进暖阁本来是伺候皇太后的,还没来得及走,便忽然遇到了刺客。 情急下。 她竟然很勇敢的挡在了太后身前,硬挨了一箭。 如今已是气若游丝。 沈烈微微错愕,忙道:“李大夫,快!” 随着众人七手八脚,将茶茶抱了起来,搁在了桌子上,李时珍便赶忙提着药箱子赶了过去。 随着那染血的衣裳被割开,露出了少女娇嫩后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都出去吧。” 随着沈烈又吩咐了一声,便带着几分期待问道:“李大夫……还有救么?” 李时珍点点头,忙道:“老夫尽力而为。” 看着这东瀛少女紧闭的嘴唇,惨白如纸的脸蛋,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似明明中自有天意。 看造化吧。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看着李时珍施展妙手,忙出了一头大汗,将那箭头挖了下来。 又从药箱里取出了羊肠线。 开始缝合。 敷药。 直到…… 李时珍惨了把汗,向着沈烈抱拳道:“幸不辱命……活了,老朽这便去熬制一些解毒药。” 沈烈心中一宽,叫爱妾芸儿带着人去帮忙,便又回过头,瞧着那东瀛少女的鹅蛋俏脸,目光变得幽幽。 “来人……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好生伺候着。” 一番忙乱之后。 晌午时分。 好似遭了灾一般的内宅,大致已经清理出来。 “这地方不能住了。” 沈烈挥了挥手,便叫人准备马车,让荷枪实弹的庄丁带着太后和家眷,换一座院子住。 又叫人进宫禀告圣上,请圣上不必担忧。 而后。 再叫人带着手令去北镇抚司,田洪带着厂卫缇骑来接应。 又一番忙碌过后。 沈烈拖着疲惫的身体,站在前院,看着遍地的尸体,那一个个穿着夜行衣的此刻,目光顷刻间变得森然。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被从各个角落里抬出来的刺客尸体排成了一列,总计二十三人,而沈烈看着这些尸体。 因为失血略有些苍白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 几个庄丁正小心翼翼,从刺客身上搜寻着什么。 可是一无所获。 这些人…… 身无长物。 一切能证明身份的痕迹都被抹去了,只带着袖箭,迷香,火把,匕首等物,摆明了都是些死士。 此外。 除了茶茶身负重伤,太后身边的两个技勇太监,两个宫女当场殒命,若非那守候在暗处的两个技勇太监武艺高强。 用身体及时挡住了刺客的第一波袭杀。 麻烦可就大了! 那多半要天崩地裂。 “谢天谢地。” 此时。 沈烈心中默默的祈祷着,又觉得自己小臂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而这……已经不是沈家庄第一次遇袭了。 不意外。 这便是他一个卑微之人,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功名,却又年纪轻轻便得到皇帝器重,然后平步青云,执掌厂卫…… 并且与天下读书人作对的结果,想来这样的袭击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读书人呐。” 沈烈冷笑着,心中满是嘲讽。 “可真是谦谦君子呀。” 在朝廷上斗不过,便开始耍手段,使阴招…… 斯文扫地了。 不新鲜。 买通道士宫女给皇帝下毒,给天子进献虎狼之药,这种下作的事情都干的出来,派几个死士搞暗杀又算的了什么? 深深的嘲讽中。 可沈烈却有些困惑,他这沈家庄防御一向十分森严,不但修建了碉楼,还袖箭几丈高的围墙,夜里更是在四处布置了明暗哨。 所以…… 这伙刺客是怎么进来的呐? 而此时。 维克托提着火枪,带着家丁气急败坏的走来,沉声道:“没留下活口,有几个伤重的……都自尽了。” 沈烈眉头皱的更深。 维克托便又凑了果然,忽然道:“不过……有一个仆妇倒毙在后院的柴房……是一刀毙命,此事倒是十分蹊跷。” 大半夜的。 一个仆妇去内宅的柴房做什么? 沈烈若有所思,面色微变,低声道:“将庄内仆妇,下人都看管起来,好生查验一番。” 维克托便领着人急匆匆走了。 不出半日。 终究是查出了一些端倪,这些刺客是怎么进来的呢,自然是有人接应,是那死在柴房的仆妇被收买了。 半夜时分。 二十多个刺客,在那仆妇接应下从后院翻墙头进来的,然后便直奔着内宅去了,却没料到,在房外遇到了两个武艺高强的大内高手。 看样子…… 这伙刺客也不是冲着太后去的。 太后…… 只是碰巧撞上了。 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随着沈烈面色铁青,低喝道:“查!” 整个沈家庄便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随着庄丁杀气腾腾,轻骑四出,向着那仆妇出身的村庄里直扑而去,还真找到了几个可疑之人。 又一番拷打讯问。 实情却让沈烈更加意外,这些刺客与鞑靼人无关,也不是沿海大姓派来的死士。 而是…… 白莲教中人。 第622章 白莲 “白莲教?” 搞清楚了这伙刺客,还有那仆妇的身份。 沈烈不由得一脸错愕,狐疑道:“没弄错么?” 不是鞑靼人,也不是九边马匪,聚啸山林的响马,又或者晋王府,山西会馆派来的么? 竟然是白莲教? 可维克托却信誓旦旦,一口咬定:“一干人犯都分开审问过了……错不了!” 实情是。 这村里的无知妇人,在若干年前便受人蛊惑,秘密加入了白莲教,成了无药可救的教众。 而后在那伙神棍的蛊惑下,又假扮民父混进了沈家庄作为内应,最终酿成了这场大祸。 而事情败露之后,那设在镇子里的白莲教分坛,早已经作鸟兽散,核心成员都跑了个精光,只抓回来一些小喽啰。 “斩立决!” 随着沈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这结果。 却让沈烈的伤口更加疼痛了。 乍一听。 案情似乎十分合理。 此时沈烈联想到了一年多之前,他与张四哥联手抓赌,抓嫖,将京城内的白莲教,青莲教等各种神棍泼皮一扫而空。 白莲,青莲众教损失惨重,在沉寂了一年多之后,终于向着他这个厂卫大员下手了,怎么想都十分合理。 在京城里他可以呼风唤雨。 可是这乡下…… 厂卫缇骑便无奈何了。 常言道法不责众,这个年月各种五花八门的恶教泛滥,乡下更是如此,稍微不留神便会引发教乱。 虽然案情已经查明了,可沈烈却脸色铁青,他知道此事绝没那么简单,这伙白莲教众背后必有主谋。 “接着查。” 向着带兵赶来的镇抚田洪挥了挥手,沈烈便在庄子里躲着步子,沉吟着:“白莲教……” 这可真是让人头疼的一个大麻烦。 一时间。 前世看过各种武侠小说,江湖轶事浮上了心头,一个真实,原生态的大明社会,此刻毫无遮掩的展现在了沈烈面前。 便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乌烟瘴气。 当一个帝国强盛了两百年之后,各种乱象丛生,想要扭转绝非一招一夕之功,那必然得下点猛药了。 “来人!” “备马。” 随着 北镇抚司。 在指挥使大人的盛怒之下,属官忙的汗流浃背,将成堆的白莲教的档案从库房里搬了出来。 翻开了那发黄的书页。 触目惊心。 这个祸害了中原王朝不知多少年的恶教,据传最早诞生于南宋,创始人名叫茅子元,是绍兴年间吴郡昆山人。 法号慈照。 最初这白莲教只是佛教的一个分支,后来它的教义却融合了佛、道、儒等各家的理论。 它兴盛于元朝,虽然屡遭朝廷禁止,但发展迅速。 元末白莲教终于率先反叛朝廷,涌现出了韩山童、韩林儿、刘福通等红巾军起义领袖,成为倒元的重要力量。 白莲教供奉的神明称为明王,便是阿弥陀佛、无生老母等。 有些首领也假借这个名号号召教众。 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人…… 那自然便是大明太祖朱元璋了。 大明太祖起兵之初,确实利用过白莲教,可是登基建立大明之后,却又立即反过来严厉禁止。 自大明禁白莲教之后,几次打压,白莲教便转入地下,成为民间的秘密组织,但规模仍旧十分庞大。 朝廷对此十分头疼。 要是说。 白莲教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有什么值得赞颂的,那便纯粹是胡扯,因为白莲教可不只是反元。 基本上。 哪一个朝廷它都反。 早在大明永乐年间,就曾经涌现出唐赛儿领导的教乱,而后动不动就兴兵作乱,戕害百姓。 成为大明朝廷如鲠在喉的一根鱼刺。 也是心腹大患。 而到了成化年间,那位聪明绝顶的成化帝,却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主动皈依道教,扶持正道,打压恶道…… 这位皇帝意图改造白莲教,便让大批道人进入紫禁城,让天下百姓改信正道,如此来遏制白莲教的影响力。 还别说。 这方法的效果极佳,可是也带来了一些副作用,一些白莲教首脑趁机混进了正教。 开始攀附权贵,巴结朝廷。 而一转眼又是百年后,白莲教又有泛滥之兆,金蝉,无为,龙华,悟空,弥勒,大成,闻香,罗道…… 妖魔横行。 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沈烈怒道:“再查!” 他不信。 没有幕后主谋,一伙镇子里的白莲教众,竟然敢袭击厂卫指挥使,可之后厂卫四出,折腾了好几天。 仍旧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最后。 只查到了一则流言,一尊阿弥陀佛的木像,摆在了沈烈面前,那面目慈祥的神像上刻着几个鲜红的小字。 “阿弥陀佛降世,明王转生。” 这神像让北镇抚司官厅里鸦雀无声。 “坏了。” 镇抚田洪面色大变,轻声道:“要闹教乱咯。” 沈烈一言不发。 站起身。 走到了窗边,看着不远处那高大的宫墙,神色一阵阴晴不定,他虽然心中十分笃定。 此事必然有人在幕后主使。 若没有金主,乡党在背后推波助澜,几个神棍能闹出教乱么,地方官都是干什么吃的? 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这可不是一句话空谈。 “教乱……呵呵呵。“ 沈烈冷笑连连。 这世上哪有什么教乱,只有…… 利益。 可是他苦于没有证据,找不到丝毫痕迹,一时竟然束手无策。 终于。 沈烈领教到了这个年代官绅们的下作与卑鄙,便好似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正在向着他笼罩而来。 这天罗地网让沈烈有些喘不过气。 两日后。 慈宁宫。 随着太后在厂卫缇骑护送下回到了宫中,宫中护卫便如临大敌,层层戒备了起来。 一打造。 皇后便带着妃嫔们匆忙赶来,给受了惊吓的太后问安,又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看着太后服下了一味汤剂。 而不多时。 天子也急吼吼的赶来探视,见太后安然无事,天子才松了口气,却又将那办事不力的沈烈破口大骂了一番。 而太后受了些惊吓,坐在暖炕上,瞧着似有些虚弱。 怔怔的出着神。 朱翊钧发泄了一通,却又满心无奈,便只好让皇后带着妃嫔们好生伺候,便又行礼告退。 可是走了进步。 朱翊钧便又回过头,沉吟着道:“母后……那沈烈虽无能,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欲仿效武宗朝旧事,给他封爵,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暖炕上。 有些纷乱的李太后心中一颤,却不假思索道:“此事甚好,皇儿且中旨明发天下即可。” 见太后赞成。 朱翊钧便好似松了口气,忙道:“是,母后且在宫中安心静养,这几日不要再出宫了。” 第623章 封爵 话说完。 随着皇上行色匆匆,快步离去。 而王皇后与众妃嫔虽一言不发,心中却翻起了惊天巨浪,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 吓坏了! 片刻后。 随着王皇后俏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 低下了头。 在心中暗自窃喜。 而王恭妃,郑淑仪却面色大变。 这几位都是在宫中有地位,有势力的高等妃嫔,可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妇人,自然明白万岁爷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 对这后宫和大明朝野意味着什么。 太后遇刺。 皇上震怒。 终于引发了一些列不可预测的后果,便好似真龙天子的逆鳞被冒犯了,红了眼的皇帝不再考虑后果。 他竟然要给沈烈赐爵! 这让心中各自打着如意算盘的妃嫔们如何不惊? 说起来。 给外姓武将赐爵这种事,在大明开国之初十分寻常,可如今到了这万历年间,那便非同小可了。 依照大明祖制,非战功不得封爵! 重军功…… 此乃大明立国之本。 所以哪怕是那些权倾朝野的人物,如张居正……他也是没有封爵的,文官里封爵的是极少数。 比如。 以文官的身份平定了宁王之乱的王阳明,他便因战功封了个伯爵,这算是文官里的异类了。 而至于武将…… 能不能封爵也很难说。 开国时候容易,到了如今这个年月,武将想封爵基本上是奢望了,尤其是武宗朝之后。 天下文官被英明神武的武宗吓坏了,便在武宗皇帝死后,开始疯狂的对武勋们反攻倒算。 开始…… 夺军权。 到了这万历十一年。 文官对武将的打压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而除了皇亲国戚,皇子皇孙们之外,在文官集团的干涉之下,外姓武将能取得爵位之人…… 少之又少! 就连坐镇辽东,执掌威武辽军,为大明立下无数功勋的辽东无冕之王李成梁,也只是勉强封了个宁远伯。 这已经是万历年间爵位最高的武将了,而大明战神戚继光,在文官集团的疯狂攻讦之下。 一代军神。 干脆连个爵位都没混上。 就离谱! 而那封了宁远伯的李成梁,自然成了众矢之的,成了文官集团疯狂攻讦的目标,大事小事,动不动便群起而攻之。 若非辽军实力雄厚,镇守一方。 只怕是。 李成梁这个宁远伯早就干不下去了! 而如今。 震怒的皇上却一路之下,要给他手下的锦衣卫指挥使封爵了,这惊天的大消息让妃嫔们如何不吃惊。 于是在诡异的沉寂中。 暖阁里,十几位高阶妃嫔们,用一双双眼睛偷偷看着面前的太后,心中便快速盘算了起来。 这事儿。 陛下若是下了军心,而太后也赞成…… 那十有八九是成了。 而这静谧中。 王恭妃,郑淑仪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王皇后却喜气洋洋,众妃嫔都心知肚明,这大明…… 又要出一个权臣了。 而众妃嫔们之中,还有一位刚进宫的清秀少女,李月荷正在睁大了眼睛,偷偷打量着这些后宫贵人们的脸色。 沉寂中。 太后似回过神来,便有些不悦的皱起了黛眉,轻声道:“都下去吧……别在这里杵着了。” 众妃嫔赶忙恭敬的应道:“是。 随着众妃嫔盈盈一福,无可奈何的向着暖格外退去。 却未曾想。 太后又发话了:“月荷……你过来。” 一阵安静。 众妃嫔纷纷停下了脚步,脸上一僵,似有些茫然,便一个个挖空心思的琢磨了起来。 这宫里何时多了一个叫月荷的妃子? 而人群中。 最外围。 却只见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用刚学会的宫廷礼仪,十分别扭的向着太后福了福。 “是。” 随着众妃嫔退下,李月荷却逆流而行,小心谨慎的走到了太后面前,又向着王皇后见了礼。 于是这慈宁宫中的气氛。 便有些异样的诡异了。 两日后。 北镇抚司。 回到了衙门里,沈烈与海瑞,田洪等人对坐闲聊,一边品着茶,一边议论着案情。 这案子之难办。 连海瑞也大皱眉头,拿着那枚木制阿弥陀佛神像,翻来覆去的看着,那触目惊醒的字迹。 让海瑞叹气道::“白莲教……麻烦了。” 自古皇权不下乡。 这些人倘若在城内,又或者在皇宫中作乱,厂卫自然可以雷霆手段将其一扫而空,而到了乡下…… 这教乱便不好办了。 随着海瑞眼睛眯了起来,开始琢磨着这些年,这大明曾经爆发过的大小教乱,数不胜数。 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 可此时。 随着厅门打开,凉意袭来,却是冯保带着几个小太监快步走来,那脸上却带着几分喜悦。 沈烈,田洪,与海瑞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竟是冯公来了……快请坐。” 一番寒暄。 走近了。 冯保便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朗声道:“可喜可贺,老朽……来给你沈大人道喜了。” 沈烈笑道:“喜从何来。” 而冯保却看着这晚辈,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欣慰道:“恭喜你……加官……进爵!” 沈烈微微错愕,便点点头应了一声。 而田洪和一众北镇抚司将官,错愕后,也喜气洋洋的欢呼了起来。 唯独…… 坐在对面的海瑞却大吃一惊。 手一抖。 险些将手中的茶碗打落。 “封勇毅伯……” 这封号。 让气氛本已经火热的官厅中。 再次陷入了沸腾。 众将官吵闹成了一团,比自己成亲还兴奋,又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这大明的爵位分为三级。 公爵、侯爵和伯爵。 每级爵位又分成四等,头一等的爵位叫做开国辅运,这爵位是跟着太祖出生入死打天下获得的。 除非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 若不然。 那便是世袭罔替的。 第二等的爵位叫做奉天靖难,这是那一帮将领,跟着成祖朱棣造反靖难成功拿到的。 在这三等爵位之中,又分为流爵与世爵。 流爵就是不能世袭,相当于朝廷给功臣颁发的奖赏和下半生的保障,但凡这位功臣死了。 那么自然这份保障就没了。 而世爵便将大了,就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而皇上大笔一挥,便给沈烈封了个世爵。 “哈哈!” 随着田洪等人兴奋不已,嚷嚷要让总宪大人请客,去找一家上档次的一等青楼吃酒。 沈烈便笑着应许了。 才将田洪等人赶了出去,海瑞便叹了口气,拍着桌子叹道:“老夫……却是不如张太岳良多。” 沈烈一愣。 顿时对这位海老大人刮目相看。 这不对呀。 一贯目中无人的海青天竟然低头了? 第624章 武毅伯 瞧着这位感慨万千的海青天,沈烈笑着打趣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海瑞也会服输么。 想当年。 隆庆帝继位时,鞑靼大军兵临城下,朝中大臣们分为主战派,主和派,后来主和派的晋党得了势,掌了权。 可遭受了这般奇耻大辱之后。 这朝中。 变法维新的声音却从未停止过。 在变法派中,张居正是主导者,可这位毛遂自荐的海瑞,海青天,想当年可也是主张新政的极端分子之一。 他与张居正的不和也只是政见之争,无非是海瑞的手段比较激烈,张居正的手段比较平和。 所以最终张居正主导了变法。 可如今。 海瑞竟然会承认自己不如张居正么。 未曾想。 在沈烈的调侃下,海瑞却又幽幽叹道:“老夫呀……只是不如张太岳能生,可惜了,老夫膝下便没有那般美貌如花的女儿。” 沈烈哑然。 然后便将桌子上的药碗端了起来,硬塞了过去。 “海大人请!” 四全大补汤,还热乎着呐。 “趁热喝。” 现在生一个也来得及。 海瑞立刻便被呛到了,一边咳嗽着,一边怒目圆睁的骂骂咧咧起来:“兔崽子,皮痒了……竟敢打趣起老夫来了!” 一旁。 冯保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嬉闹了一阵。 冯保便催促着沈烈赶忙入宫谢恩,这封爵之事非同小可,自然有一套标准流程。 随着沈烈站起身。 海瑞便也站了起来,背着手,佝偻着老腰向着厅外走去,到了厅外,却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 那昏花老眼中,此刻神情十分复杂,那皱巴巴的嘴角微微颤动,又叹了口气。 “兔崽子……好手段。” 而后。 海瑞便快步离去。 两天后。 封爵之事进行的出奇顺利,也很低调,可大明朝野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前兆。 而在封了武毅伯之后,天子又明发圣旨,命武毅伯,锦衣卫指挥使沈烈加右军都督府签书,提督五成兵马司。 末尾还加了一句。 “限期半年破案!” 而此时。 任谁都知道太后遇刺之事,彻底激怒了当今天子,而不管不顾,十分蛮横的开始了他的任性之旅。 这位固执,偏执的万历爷发起了脾气,便是十头牛也拉不住,一股脑的将厂卫,五成兵马司的兵马。 都塞给了自己手下的头号心腹。 而上一个有这种封爵待遇的外姓武将,那个人叫做江斌,乃武宗手下的头号大将。 此时。 沉寂多时的御史台忍无可忍,联合六科给事中上了几本弹劾的奏折,想要阻止此事。 然而无一例外,上表弹劾的言官们,被暴躁的天子赏了一顿廷杖,将上书之人统统革职。 然后便草草收场。 偃旗息鼓了。 而此事便再也无人可当。 数日后。 天津左卫。 出暖花开之时。 风调雨顺。 与昔日的凋敝相比,卫中有了极大的改观,绿油油的庄稼发了芽,长了出来,而一排排青砖瓦房也建了起来。 而天津中卫,右卫那些活不下去的军户看在眼中,也偷偷带着人跑了过来,开始了大量的逃跑。 都想要抱上左卫背后那条大粗腿。 这种事。 沈烈自然睁一只眼,闭只一眼不会去过问,久而久之,那中卫,右卫的指挥使也成了这左卫的常客。 这种事也没人会理。 也顾不上。 这个年月的大明各地卫所,那就是一笔糊涂烂账,屯田都被将领侵占了,军户大量逃亡是常态,甚至还有沦为将领奴仆的。 似天津左卫这般景象的,还算是好的,可也…… 曾经被逼的去抢劫漕粮。 天下卫所。 便是一个大人们提都不想提,更不想背的大包袱。 卫中。 装饰一新的官厅中,一番热闹过后。 老将白广恩满面红光,向着中卫,右卫的几位同袍传达着总宪大人的意思,大人要…… 整肃巡捕,大肆扩编厂卫。 而中卫,右卫的将官们也是喜气洋洋,赶忙赔上了笑脸,生怕错过了这泼天的富贵。 沈烈自然顺水推舟,接纳了大量屯田兵青壮的同时,便开始坐到了官厅里,把门一关,开始盘点自己手中的权柄。 锦衣卫指挥使,提督东厂,再加上提督五城兵马司。 “限期半年破案……” 半年的时间说长,说短不短。 沈烈打算好生将手中的力量整合一番,他手中的主力自然是锦衣卫,锦衣卫成立之初不过五千人。 相当于一个旅。 不过后来人数激增,越来越臃肿了,单单是锦衣卫中的大汉将军便自成一营,负责皇家依仗,警卫之责。 初期约有一千人。 到了万历十一年,大汉将军的人数也膨胀到了五千人! 吃干饭,不干活的居多。 而这锦衣卫中所辖卫所总计四十八处,也是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沈烈打算裁撤一番,补充新血。 这事儿。 他在东厂的时候已经干过了。 至于五城兵马司…… 沈烈看的直咧嘴。 万岁爷塞给他的这个衙门,可真是一言难尽呀,这便相当于京师地区的治安机构。 集治安,消防,城市管理等等功能于一身。 然而奇葩的是,这却只是个正六品衙门。 这不是扯嘛? 这五城兵马司管着这么多破事儿,偏偏级别又这么低,因为官小职微,事多钱少,在高官满地走的京师。 基本上在京城里,这妥妥就是一个背锅的货。 传说中的临时工,受气包。 咧了咧嘴。 沈烈无言以对,不过还好,这五城兵马司中却着实有一些精兵,司吏,典吏之下就是小卒。 这些小卒。 全由军中调拨的精锐弓箭手充任。 能在古代当弓箭手一般是膀大腰圆的壮汉,能开大弓,也能拿刀剑肉搏,战斗力极为惊人。 可问题来了。 这五城兵马司名义上是一个独立机构,它的直属上司本来应该是天子,是正经的治安部队。 可内阁…… 偏偏又给这个衙门派了一个巡城御史。 而巡城御史本来是一个临时差遣,没自己的治所,所有的职责只是监察五城兵马司。 但随着监管时间延长,慢慢地有了对兵马司的监督权,对兵马司官员实施举劾的权力。 最后更是加了对于京师的大小事务具有审问权。因而巡城御史直接一跃成为兵马司不是上级的上级。 摇了摇头。 沈烈对这大明文官的胡作非为,又多了几分认知。 这叫什么事儿呀? 胡搞! 再后来就更离谱了,内阁干脆规定,五城兵马司的正指挥必须从科举中选授,科举出身的就是文臣。 也就是必须通过吏部任命。 所以这五城兵马司到底该听谁的呐? 揉着酸痛的额头,沈烈好似明白了什么,说起来这大明一切混乱的源头,都要从文官,内阁疯狂的插手兵权开始说起。 第625章 兵马司 怨不得沈烈看着这五城兵马司的名册。 直皱眉头。 好端端一个五城兵马司,这可是想当年成祖刚迁都时,亲手所建立的一支京城治安警卫部队。 这在当年。 可是正经八百隶属于兵部的警戒国防力量,麾下兵丁以精锐弓箭手为主,担负着整个京城的治安重任。 必要时。 可是拉出去就能上阵打仗的! 如今两百年过去了,这兵马司早已烂的不成样子,又被急于抢夺兵权的内阁侯爷吏部上下其手。 胡搞一通。 最终。 这曾经十分精锐的治安部队,终于变成了一个职权混乱的藏污纳垢之所。 可是又因为这个正六品的衙门实在太重要了,所以成了文官,武勋,锦衣卫都想要控制的地盘。 这个衙门不但负责缉拿盗贼,管理市井,甚至肩负商业之责,不论你是什么权贵之家,都免不了和这个衙门打交道。 更甚至。 这个衙门还能掌握不少权贵家中的秘密。 比如哪位大人家的醋坛子打翻了,大房打死个一个小妾,又或者谁家的丫鬟和管家私奔,老丈人和儿媳妇扒灰…… 都得通过兵马司来处理,这用处可就太大了! 私德! 一向是言官们用来政敌揪着不放的小辫子! 而后来。 为何当李自成打进了这京城,京营,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在内数十万朝廷兵马便一哄而散,竟毫无抵抗之力。 这便是原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只看这五城兵马司的乱象,便可见一斑。 而那内阁拍来的巡城御史,吏部塞进来的文官相互拆台,和兵部的主官互相看不顺眼。 到后来。 连锦衣卫,东厂也插上了一脚。 于是乎。 这么多官员在一个小小的正六品兵马司衙门里,每天勾心斗角,抓对方的小辫子,哪里还有心思干正事儿呀。 常年累月的这样搞,便搞的京城匪盗四起,泼皮无赖横行,便是在这种乌烟瘴气的背景下。 白莲教,青莲教等一干神棍趁机作乱,在嘉靖朝最混乱的时候。 甚至于。 曾经有一伙响马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距离京城近在咫尺的卢沟桥劫走官银,而卢沟桥兵马司,巡捕营,锦衣卫…… 竟然毫无反应,便任凭那伙强盗跑了。 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跑了。 更曾经。 连嘉靖朝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柄家中,竟然曾经被一伙江洋大盗在光天化日之下洗劫了,就那么洗劫了…… 而陆柄虽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 官厅中。 沈烈放下了一本卷宗,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档案,名册,便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吃闲饭的多,干活的少,不但存在大量吃空饷的情况,甚至官比兵多。 账本更是一团乱麻。 每个月的俸禄银子发下来,先要被兵部,户部,兵马司指挥使层层克扣一番,真正能用在基层兵丁手中的。 十不存一。 这名薄上的兵丁,衙役,大概只有一半在岗,剩下的一般都被吃了空饷,贪腐扒一层皮,发放下去又被扒一层皮…… 沈烈算了一笔账。 如果。 他要将这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彻底裁撤一遍,大概需要裁撤五万人,耗银数百万。 就这还是有编制的…… 好嘛! 沈烈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吟了片刻。 便决定…… 先将锦衣卫,兵马司,巡捕营这些乱七八糟的衙门,整个京城的卫戍警卫力量都整合到一个院子里。 然后。 自然便都纳入到他锦衣卫的管辖之下。 一手抓权,一手抓人。 此时。 准点来蹭饭的海瑞听的直咧嘴,皱着眉头质问道:“如此一来,你将这么多衙门都搬到了一起,这又算是个什么官职呐?” 沈烈便笑着道:“九门提督呀。” 海瑞脸一黑,便不悦道:“说什么混账话,哪里来的什么九门提督,咱大明何时有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官职?” 瞧着一脸疑惑的海瑞,沈烈便又微微一笑,泄露了天机:“提督……京城步军统领。” 这要是搁在清朝。 正经的正二品大员呐! 至少在集权这件事情上,沈烈觉得雍正皇帝那一套,可以拿过来生搬硬套,毕竟在对付读书人这件事情上。 雍正可是很有一套的! 而雍正。 无非是借鉴了大明武宗皇帝朱厚照的做法,又加以发扬光大罢了。 此时阳光明媚。 官厅中静谧无声。 海瑞闻言,微微错愕,认真的琢磨了片刻,却又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嗯……贴切!” 低下了头。 七十岁的海瑞又开始用没剩下几颗的牙齿,咀嚼起了炖烂的羊肉,而沈烈则拿起手中的卷宗看了看。 那眼中便闪烁起了幽幽冷芒。 似心有所感。 海瑞幽幽叹道:“可这么一来,你手中的权柄过大,与内阁,御史台,翰林院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沈烈低头不语。 默认了。 而海瑞便又咬了咬牙,虽心中纠结,开始帮忙出谋划策:“罢了……此事关键在于……该如何整肃那些冗员。” 沈烈点头,如今这样的乱象,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几乎处于失控状态,什么事情也办不成。 当务之急。 是将这些力量整合起来。 于是海瑞便又沉吟道:“锦衣卫四十八家卫所,加上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都算上,这一回你打算裁多少人? 沈烈低声道:“五万人。” 海瑞哑然。 一瞬间。 张口结舌了。 良久。 海瑞才又沉吟真道:“你这几个衙门里,空饷至少占一半,兵丁留用一半,裁一些倒也无关痛痒,给一笔遣散银子便可打发了。” “可……” 随着海瑞摸了摸斑白的头发,为难道:“麻烦的是那些吃空饷的官,这些人官不大,来头却不小呀!” 沈烈点点头,心中了然。 这个年月。 能在这几个衙门里混吃混喝,吃空饷的把总,领班们,哪个不是勋贵皇亲,又或者外戚的人呐。 都不简单!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呀!” 海瑞叹着气,好似想到了自己当年一腔热血,却又处处碰壁的窘迫,而后便又劝说了起来。 “你虽有皇权傍身,可……这事儿,还是得五军都督府支持。” 沈烈忙轻声道:“是。” 如今他已经把内阁和御史台得罪死了,倘若再因为裁撤冗员,得罪了这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勋贵们。 那可真是…… 死都找不到坟头了。 第626章 大明的勋贵们 天下勋贵是一家。 沈烈明白。 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勇毅伯,也不能把路给走死了,真要是闹的姥姥不亲,舅舅不爱。 那就是第二个严嵩了。 说话时。 随着老海瑞眼中闪烁着一丝精光,轻声道:“如今英国公年迈,不能视事,武军都督府那边以丰城侯为首,若要成事,必得有丰城侯等人支持……” 沈烈点点头,认真思索了起来。 五军都督府是武勋们,最后一块自留地,若是没有都督府那些勋贵的支持,他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就此事达成了一致,一老一少相顾无言。 良久。 海瑞才叹气道:“难呀。” 这是多少人想办,却办不成的事儿。 沈烈又点了点头,轻声道:“是。” 几条街外。 扬州会馆。 不知从何时起,这曾经一度沉寂的会馆中又热闹了起来,南来的,北往的同乡和同窗们云集于此。 高朋满座。 而那戏台子上,也不知是谁花费了重金请来的南戏板子,又咿咿呀呀唱起了吴侬软语。 文雅,含蓄中…… 是难以隐藏的恶臭。 而戏台子底下,一群翰林,学生簇拥着从病榻上爬起来的申时行,一边听着曲儿,一边品着茶一边议论着什么。 便好似一场小小的波澜过后,并没有影响大人们的雅兴。 而士林清议四起。 眼瞧着。 一场针对朝中奸佞的大行动,正在酝酿之中,窃窃私语声中,各种流言蜚语不绝于耳。 “听说……又要闹教乱咯。” “哼!” “奸佞当道,国将不国也!” 当然了。 如今在朝堂上吃了亏,诸位大人也懂得暂避锋芒,然后便等着看皇帝和厂卫的笑话。 等到教乱又或者朝局不可收拾了…… 皇帝自然会妥协。 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这教乱自然不是申时行,又或者朝中大员们指使的,堂堂首辅自然不屑于去做这种犯忌讳的事。 没这个必要。 这样手段太低端,太下作。 而大人们都是有手腕,有智慧的! 在这个年月的申阁老和齐楚浙党大员们,极为擅长党争之道,被皇权暂时是压制了也没什么。 继续抱团摆烂便是了。 就算钱,粮卡不住,可教乱这种事从来用不着煽动,只需要大人们不理,不睬,不管,不问。 从兵部到地方一门心思的摆烂,又或者将地方发来内阁的奏报,往成堆的文案地下一塞。 耽搁几天,那地方上必然是要乱起来的。 “等乱起来……” “呵呵呵。” 等地方上乱起来了,教乱蔓延到了京畿,威胁到皇位了,到时候……皇帝不还得向内阁,向御史台妥协么? 到时候。 不还得请内阁出面收拾残局么? “几个丘八能成什么事儿?” 议论声中。 在申时行看来,那个沈烈已经是个死人了,并且听说那沈烈正在搞什么新政,还想要裁撤冗员。 “少不更事呀。” 申阁老叹着气,惋惜道:“这五城兵马司的冗员,是多少年攒下来的呀,是那么容易裁撤的么。” 这是连他老丈人张居正都不敢碰的事。 “莽撞,太莽撞了!” 说话时。 申阁老脸上竟露出几分悲悯之色,对着左右叹道:“那沈烈也算是个人才,若用于正道,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功业,可惜……走了邪路。” 一旁。 众浙党官员,学生们纷纷附和起来:“元辅所言甚是。” “阁老慈悲。” 一阵惋惜声中,不免响起几声幸灾乐祸的窃笑,似乎这一座座士林聚集的会馆中,都在等着看沈烈的笑话。 等着看…… 天子的笑话。 数日后。 京城 当清晨来临。 一条条胡同里,一个个哈欠连天的衙役领班,把总,小旗,总旗官顶着熊猫眼,如往常一般从自己家。 又或者流莺家中,姘头的家中走了出来,提着烧饼,肉包子大摇大摆的来到了自己供职的卫所和衙门口。 如往常一般,正要走进去点卯。 可是却忽然发现衙门口莫名多了些新人,一张张新面孔,都穿着一身崭新的鸳鸯战袄,挎着刀,看上去甚是精壮。 瞧着这些生面孔,领班,把总们一脸狐疑,走了过去,便摆出了官威,训斥了几句:“干什么的呀……新来的帮闲么……谁叫你来的?” 却不料。 那些生面孔的士卒半点也不留情面,当场便拔出了明晃晃的腰刀,眼睛一瞪,顿时便将把总领班们吓了一跳。 “来人止步!” “退!” 几声训斥,杀气腾腾。 顿时让一个个领班把总们打了个激灵,退后了几步,却又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嘿……兔崽子,反了你!” “不认识老子么!” 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五城兵马司! 而随着各个衙门门前喧闹起来,被挡在外面的大小头目,纷纷跳着脚的开始骂街。 可不多时。 便只见自己的上官,苦着脸从衙门里走了出来,向着众人宣布了一个大消息。 “对不住,诸位……都被开革了。” 这一句话便好似捅了马蜂窝,让各衙门门前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咒骂声震天。 “这是谁下的令?” “哪个不开眼的……竟敢开革老子!” 不知道老子的亲妹夫家的三姑,便是保定侯府大管家的小姨子么,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咒骂声中。 却只见。 那衙门里的主官却将眼睛一瞪,低喝道:“休要胡言乱语,这可是锦衣卫总宪沈大人下的令,诸位请交出牙牌兵器……散了吧。” 有本事去找他呀! 人的名,树的影。 一听说是沈烈下的令,顿时这些勋贵和皇亲国戚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便立刻矮了半截。 乖乖的将身份令牌,兵器交了出去,接受了自己丢了金饭碗的事实,而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后。 便好似一颗小石子丢尽了一潭死水中。 掀起了阵阵涟漪。 五城兵马司。 官厅里。 沈烈与海瑞二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而下首,正六品的兵马司指挥使和一众属官,巡捕正在不停的擦汗。 随着外面传来喧哗声。 海瑞看了看不动声色的沈烈,叹道:“你呀……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咯!” 沈烈微微一笑。 也不多言。 果然。 没过半天,这内外皇城各位勋贵,皇亲国戚府上便热闹了起来,来告状的,求情的挤满了院子。 可是在各位勋贵的言辞训斥下,七大姑,八大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才悻悻作罢。 第627章 丰城侯 要说这个年月的大明勋贵,心里还是有一本账的,经历了土木堡的惨痛,险些被连根拔起之后。 勋贵们也懂得抱团了。 也挺团结。 终究。 下令裁撤冗员的是万岁爷新册封的勇毅伯沈烈,众位勋贵多少得点面子,也不愿意声张。 都捏着鼻子认了。 毕竟。 这个时候可不能给皇上拆台。 可也有一些勋贵们的小舅子,外戚家的近亲仗着关系近,当场便在各位公侯伯爷家中撒了泼。 这喧闹中。 京城重地,风波再起。 又两日后。 京畿。 沈家庄。 恢复了平静的农庄里,肉眼可见的……戒备森严了许多,而威风凛凛的锦衣缇骑绝尘而来。 进了庄子。 便有一个穿着八品绿袍的大胡子武官,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赶忙向着那马背上身穿飞鱼服的英武青年大礼参拜。 “卑职……参见总宪大人。” 沈烈翻身下马。 点点头。 看了看这新上任的左卫将官,如今是巡捕营的信任把总,便和煦的挥手道:“回去吧,把你的兵带好。” 挥了挥手。 将那巡捕营把总打发走了。 沈烈便牵着马,沿着庄子巡视了起来。 不远处。 距沈家庄不到一里的无名野村中,一座酿酒作坊开始动工,农忙之余,周围十里八村的农人纷纷赶来做工。 而沈烈却将缰绳交给了庄丁,想了想,便徐徐步入了一间卧房。 而卧房中,一个正在发呆的丰盈少女,赶忙钻进了被子里,扭捏了起来,藏在被褥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瞧着她羞不可抑。 沈烈哑然失笑,便轻声道:“本官路经此地,来看看你。” 茶茶羞涩道:“嗯。” 想了想。 沈烈便走过去,笑着问道:“好些了么?” 茶茶又柔柔的应了一声:“嗯。” 沈烈便神色一整,向着她诚挚道:“你为大明,为本官立下了天功,本官……便许一个东瀛。” 茶茶一愣,本能的应道:“啊?” 沈烈便不再多言。 就是这样。 此时。 亲兵在门外低声道:“大人……丰城侯爷来了。” 沈烈应了一声,便向着那东瀛少女轻声道:“你好生修养,本官……过几日再来探望你。” 扔下了茶茶。 沈烈便赶忙走出庄门迎客,远远看着那官道上,一位中年武将带着十来个精锐护兵疾驰而来。 沈烈便赶忙让人敞开庄门,迎接贵客。 丰城侯李缳是他下帖子请来的,不过……这位如今大明勋贵中的前三号人物,看起来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 脸是黑的。 看上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并且。 策马扬鞭,带着护兵一路径直闯进了庄子,这位年富力壮正当年的侯爷便愣愣的看着沈烈。 满脸怒容。 为何如此? 沈烈心中好似明镜一般敞亮,因为这位侯爷也参与了通州谷物所那一波炒作期票的生意,并且…… 还亏了八万两银子。 八万两真不少了。 算起来。 上千亩水浇地没了。 更甚至。 沈烈两天前,还把他的小舅子,从五城兵马司指挥的六品官位上拿掉了,想必…… 丰城侯怒气冲冲也在情理之中。 瞧着丰城侯翻身下马,端着个架子,领着亲兵,踱着四方步走了过来,沈烈便赶忙将神色一整。 快步迎了上去。 “哎哟哟。” 脸上带着几分洒脱的笑容,假装没看到丰城侯李缳脸上的几道抓痕,沈烈忙抱拳道:“我说呐,今日一大早喜鹊便叽叽喳喳的叫,竟是侯爷驾到,下官有失远迎……” 丰城侯笑是笑了。 却是冷笑。 然后这位爷便看着沈烈,鼻孔朝天,冷嘲热讽了起来:“不敢当,沈大人如今简在帝心呐,啧啧,勇毅伯……再过两天那不得封侯么?” 那神情好似再说。 少来这套! 本侯已让你三分,可你干了些什么事儿。 你心里没个数么! 沈烈也不恼,便微微一笑,转过身,便向着一个手下的账房轻声道:“来人呐……嗯?” 一个眼色。 那账房会意,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银匣子递了过来,沈烈接过银匣子,打开了…… 便露出了几张大额银票。 又笑了笑。 沈烈将银匣子递了过去,抱拳道:“请侯爷数一数吧。” 按道理。 大佬在期票交易上亏的银子是退回去了,也按照和太国丈家同样的标准,退了两成,而肉眼可见的是…… 果然! 接了银票的丰城侯,那神色便舒缓多了,还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嗯……算你有心了。” 虽说只退了两成,可这京城的勋贵家中都知道,太国丈家也只退了两成,至少沈烈这小子把姿态做了出来。 面子也给了。 到底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丰城侯便街驴下坡,哼哼唧唧了几声,便与沈烈沿着田埂漫步起来。 走了几步。 瞧着那正在兴建中的酿酒作坊,丰城侯先叹了口气,又有些感慨道:“你小子……这又是要做什么生意呐?” 沈烈忙道:“酿酒,侯爷莫非有心参一股么?” 话音落。 但只见丰城侯身体一僵,手一抖,赶忙将怀中的银匣子揣紧了一些,那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这副样子。 让沈烈一阵哑然, 未曾想。 丰城侯却又冷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 那神情好似在说,这一回…… 老子可不上你的当了! 此时空气一阵安静,瞧着充满了警惕的侯爷,沈烈便只好尴尬的搓着手,讪笑了几声,心中无奈的念叨着。 至于么。 我沈某在侯爷心中的名声真有这么臭? 不过从丰城侯的神态来看,想必也是不怎么好的。 不再多言。 沈烈便向着侯爷笑道:“您稍等,下官……还要去迎客。” 到底是武勋出身,丰城侯脸色稍缓,便大咧咧道:“忙你的去吧,本侯……嘿嘿,今日可得好好吃你一顿!” 吃少了总觉得亏了点什么。 又片刻后。 随着英国公也坐着马车来了,然后是保定侯,武安侯,镇远侯…… 高朋满座。 将众位国公,侯爷,还有几位掌握兵权的伯爷都请进了庄子,上了酒菜,分位次坐好了。 作为主人家的沈烈便站起身,端着酒杯洒脱道:“小侄先自罚三倍,就当是给各位叔伯大爷赔不是了。” 话音落。 响应者寥寥。 于是空气便又一丝尴尬。 还好。 老迈的英国公给了沈烈面子,有些迷糊的应道:“好,好。” 没奈何。 沈烈只好挥了挥手,让守候在门外的义妹岳玄儿进来。 岳玄儿又挥了挥手手绢,顿时有几位美貌如花的江南名妓,抱着琵琶,古琴,洞箫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628章 营销之道 今日是赔罪酒,为了给这些叔伯大爷,大明朝最后的勋贵赔不是,沈烈也算花费了不少心思。 随着姑娘们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水乡软语。 一番觥筹交错之后。 气氛才缓和了许多。 酒过三巡。 沈烈便表明了来意:“前日之事,是沈某得罪了,还望各位叔伯大爷……原谅则个。” 话音落。 众勋贵脸上一僵,低头不语,便都沉默了,才刚刚缓和的气氛又有些尴尬,毕竟这个年月哪一家没几个亲朋好友呐。 沈烈倒也不急,只是徐徐道:“虽说小侄将各位叔伯大爷家中的亲戚,咳……裁撤了,可小侄也是万不得已。” 言下之意。 这京中是个什么情形,大伙心中也应该有数了。 话音落。 众勋贵才纷纷应承了一声,本以为今日的酒宴便到此为止了,丰城侯李缳几人正要起身告辞。 房中。 却又响起了沈烈低沉的声音:“侯爷且慢!” 瞧着这位侯爷不悦的脸色,沈烈却忽然笑道:“诸位家中的亲眷,如今虽说没了公职,吃不成皇粮,可小侄……也早有打算,给各位留好了职位,劳烦……他们挪挪窝了吧。” 这上阵打仗,缉拿江洋大盗的事情他们不行。 可以干点别的嘛! 这话一说出口,丰城侯等人才对看了几眼,脸色稍缓,徐徐道:“这还像句人话。” 沈烈打算将这些猜测下来的大爷们,放到什么位置上去呐。 在勋贵们狐疑目光的注视下。 沈烈笑道:“不远,就在对面的……酒场。” 一下子。 丰城侯的脸又垮了下来。 一声冷哼。 便拂袖而去。 “酒场……什么玩意儿!” 冷嘲热讽中。 众勋贵纷纷离场。 沈烈也不挽留,只是走过去将老迈的英国公搀扶了起来,英国公倒是十分和蔼,很识大体。 用老树皮一般枯瘦的手,拍着沈烈的肩膀,和煦道:“好好办你的皇差,该撤的撤,该抓的抓。” 那神情好似在说。 本公自会给你撑腰! 沈烈赶忙应道:“是,小侄……心里有数。” 一转眼到了晚上。 随着各位勋贵回到了家中,不免骂骂咧咧了一番,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可这么一来二去的。 总算对家中亲戚有了个交待,左右都已经被裁撤了,如今有地方安置,能领一份俸禄就认了吧。 于是乎。 众位丢了官职的权贵亲眷,便只好捏着鼻子,到那个什么不知所云的荒郊野外去上任。 又是一个黎明来临。 清晨。 沈家庄对面的酒场中,新盖好的青砖瓦房,规划的十分完善,酒窖、粮仓、蒸馏设施、炉灶、水井…… 一应俱全。 大清早。 沈烈便早早来到了酒场,与几位重金聘请的老师傅,谈论着这华夏美酒的博大精深。 要说蒸馏白酒这玩意儿,便是在大明出现的,之所以没有流传起来,是因为这个年月的白酒使用高粱,苞谷等物酿造。 人都吃不上饭了,哪有那么多粮食来酿酒。 只有黄酒…… 还是普通人难以承担的奢侈品,什么花雕,女儿红,秋露白,那是只有富户才能消费的起。 可要说说起蒸馏技术,这玩意早在一千年前便出现了,因为海昏侯墓中,便出土过一件青铜蒸馏器。 而如今。 随着沈家庄,还有天津卫一带开始大规模种植番薯,那堆积成山的番薯干,让大规模酿造白酒成为了现实。 雾气朦胧中。 酒香四溢。 春雨潺潺。 沈烈与李时珍并肩而行,一边谈论着这源远流长的酒文化,竟然……这个时代的人便知道将头酒舍去。 因头酒中甲醇等有害物质含量较高。 尾酒止余。 “花散而味淡”。 并且让沈烈大吃一惊的是,李时珍虽不好酒,可是他竟然懂得蒸馏时,蒸馏出来的酒的质量,是随蒸馏时间发生变化的。 甚至。 这位医圣还将这些似是而非的技术,煞有其事的写进了他的《本草纲目》中。 原本如下。 “烧酒,面有细花者为真,小便清者,以头烧酒饮之,即止。” 瞧着李时珍对着酿酒之道如数家珍。 侃侃而谈。 让不好酒的沈烈目瞪口呆。 甘拜下风。 好嘛! 这位大夫懂得还真多。 此时。 亲兵来报。 不少接到公文,前来点卯的旧官员已经来了不少,正在外面侯着呢,随着李时珍露出了茫然之色。 沈烈却微微一笑,轻声道:“走,瞧瞧去。” 片刻后。 酒场大院中。 上千个赶来赴任的旧武官,挤在一起,用狐疑的目光左右打量着,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什么。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呀?” 一脸懵。 困惑中。 却只见一位穿着飞鱼服的英武青年,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从那酒场中走了出来,众武官便赶忙抖擞起精神。 上前参拜。 “参见大人。” 这一阵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样子,让李时珍都看不下去了,一个劲的摇头。 沈烈却微微一笑,和絮道:“都来了呀。” “既来之,则安之。” 瞧着这上千个国公,侯爷,伯爷家的亲戚,沈烈笑着道;‘往后……这场子可就仰仗各位了。” 然后便搀扶着李时珍扬长而去。 留下了上千纨绔子弟在风中凌乱。 说来奇了。 刚开始是不乐意,摆烂,混日子…… 可是很快。 这些拍不得,打不得的滚刀肉,渐渐发现了这酒场的妙处,虽然俸禄低了点,也没什么油水。 远不如在兵马司,又或者锦衣卫时过的滋润,就那么点俸禄,大概只够养家糊口。 不过这酒…… 闻着那四溢的酒香。 很快。 一些心思灵活的好酒之人便发现了门道,便偷偷摸摸的将手指,从那装满了清澈酒水的翁中蘸了蘸。 又尝了尝。 辛辣,火烫,很烈…… 于是那酒鬼浑浊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好似发现了什么琼浆玉液一般,一个劲的流口水。 “嘶!” 这玩意。 够劲! 趁着四下无人,这些饿疯了的好酒之徒便本性毕露,偷偷找来瓦罐,葫芦,趁着没人注意便开始偷酒。 一来二去的。 这事儿便被沈烈知道了,酒场的账房跑来告状,沈烈也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将这些偷酒之人召集了起来。 然后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道。 “何必偷呐?” 嘴角噙着笑容,沈烈大度道:“想喝酒……尽管取便是了。” 酒管够。 并且。 你们不但可以自己喝,敞开喝,还可以将这里的酒拿出去卖,卖出去多少酒,然后本官和各位八二分账。 “我八,你二。” 如此一来。 各位不但解了酒瘾,就连收入不也跟着提高了么。 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这一番话,将旧军官们都说愣了,而沈烈却充满恶意的琢磨着,或许,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一支营销大军。 要说这帮人干别的不行,可就是有一个优点。 油嘴滑舌。 第629章 浪子回头 瞧着这些侯爷家的小舅子,国舅家的大外甥,一个个的好似歪瓜裂枣,打着哈欠,吊着胳膊…… 好一副松松垮垮浪荡子的样子,沈烈也不恼怒,嘴角却噙着一丝微笑,这微笑便好似魔鬼的笑容。 “别怕。” 沈烈先好言安抚了一番。 想当年。 他也是这些浪荡子中的一员。 不过这些人呐。 还真是…… 朝廷的蛀虫! 以前仗着有后台在兵营吃空饷,挖朝廷的墙角还倒罢了,还一个赛一个的好吃懒做。 又趋炎附势。 真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说起来这盛世大明,单单是养活几个勋贵,几个外戚问题不大,可若是再记上这些勋贵外戚数量庞大的狐朋狗友,七大姑,八大姨。 那问题可就大了! 大明便是被这帮人硬生生给吃垮的,这些人单单是吃拿卡要也倒罢了,偏偏还要占着基层军官的位置喝兵血。 这锦衣卫,这五成兵马司和巡捕营能不烂么? 而如今。 这些人刚刚被沈烈强行从带兵的位置上裁下来,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打仗又怕死,干活又嫌累…… 可沈烈却看到这帮人身上的一个优点。 能说会道! 这些人呐。 平日里仗着油嘴滑舌巴结上官,奉承,钻营起来……那可真是连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这不就是…… 绝佳的营销人才么? “来人呐!” 随着沈烈面带笑容,向着酒场里管事的掌班吩咐道:“拿酒来……各式的都拿过来。” 随着掌班一头雾水,带着兵丁打开了酒窖,将坛装的,瓶装的,青花瓷装的各种酒搬了出来。 五颜六色的薯干后摆了一地。 再然后。 一千多五城兵马司裁撤下来的官员,便那样呆呆的看着,沈大人向着他们露出了蛊惑的笑容。 “这酒好不好呀?” 众人一愣,忙不迭的点头:“好!” 沈烈便笑道:“都是好酒呀……还愣着做什么……拿呀,拿出去卖,敞开了拿!” 没人敢拿。 沈烈便拿起一坛子青花瓷的白干酒,硬塞给了丰城侯的小舅子,然后便发出了一声低喝。 “拿!” 众人一激灵,便赶忙上前排着队领取。 沈烈这才满意了,又含笑道:“本官给你们一个底价,再给你们一个建议零售价,至于这酒能卖多少,那就全看你们的本事了。” 反正就是扣除成本之后。 所得利润。 “咱们二八分账。” 话音落。 沈烈害怕这些人不信,便堂堂道:“诸位若是不信,可与本官立下字据,那自然是白纸黑字,无可抵赖!” 本官与人做买卖,一向便是这般童叟无欺! 想发财嘛。 拿呀! 于是一阵哑然过后。 恭维声四起。 “信……信呀!” 诸位权贵家的亲戚们如梦方醒,便好似看到了一条金光灿烂的生财之道,一个个捶胸顿足起来。 “谁不信……便撕烂他的嘴!” 侯爷的小舅子们此刻欣喜若狂。 蜂拥上前。 各自抱起了一坛又一坛的白薯干酒,便好似抱着金砖银砖,欢天喜地的走了。 甚至还有胆子大的,一溜烟的跑了,要赶忙回城里找辆马车,多拉点回去…… 一旁。 沈烈仍在笑吟吟的叮嘱着:“本官可有言在先,这酒……可不能溢价太狠了。” 也不能因为坑蒙拐骗把招牌砸了呀。 顿时。 勋贵的小舅子们心领神会,这都是揣摩上意的高手,当场便领会到了总宪大人的深意…… 大人的意思是大伙可以宰人,坑蒙拐骗也可。 可不能宰太狠! 于是。 众人便纷纷又恭维:“大人英明!” “大人慈悲……仁义啊!” 一阵恭维赞颂声中,哭天抢地者大有人在,声泪俱下者有之。 看着这些人精湛的演技,沈烈便点了点头,便那样含笑而立,他此刻想到的是当年砸破铁饭碗之后的国企下岗大潮。 那时候。 沈烈的父亲也在其中。 虽然说。 好些人没了铁饭碗,铁杆庄稼倒了,在困苦中艰难度日,可是也有不少人赶上了时代的浪潮,开始学习经商。 也确实成就一批人。 “好好干!” 说话时。 沈烈便抬高了嗓门,开始给自己精心打造的营销队伍加油鼓劲,卖的多,赚的多…… “加薪,升官都不在话下!” 本官这里从不养闲人,可是也从来不吝啬赏赐! 至于。 有人拿了他的酒不给钱,又或者卷款跑路这种事,沈烈压根就没想过,有本事的大可以试试看! 这纷乱中。 不远处。 淋漓细雨中撑着伞的李时珍都看傻了,这位半辈子都在走南闯北,从民间挖掘药方的医圣目光都呆滞了。 举得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不。 是颠覆! 于是在一片纷乱中,便好似在一夜之间,那京城的大街小巷上,一等青楼,二等妓馆,不入流的流莺们门前。 忽然多了一些尖嘴猴腮,又或者大腹便便之人,绘声绘色的向着狐朋狗友们推销着某种美酒。 那唾沫横飞。 言之凿凿。 那一坛坛,一瓶瓶辛辣而又口感独特的烈酒,虽然让文人雅士们直皱眉头,弃之如敝屐。 然而。 却深得酒虫之欢心,大呼过瘾者比比皆是。 而因其价廉物美。 也让平日里许多喝不起花雕,女儿红的苦力脚夫们酒虫大动,斟酌着从怀中掏出三五个铜板,打一盅散装的尝尝味道。 散装的…… 也卖! 如此不出三五日,白干酒之名便不胫而走。 数日后。 晚上。 沈家庄。 红烛高照。 一场春雨过后,天气变得凉爽怡人,到处都是绿油油一片,充满了生机,而那番薯的长势更是喜人。 这产量…… 让沈烈笑得合不拢嘴,打算将番薯,土豆,苞谷的种植范围趁机扩大一番,再成立几个合作社。 然后将天津中卫,右卫的军户也拉进来。 一片欣欣向荣之中。 沈烈悠然自得的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吃着油炸红薯片,一边翻看着酒场账房送来的账本。 红薯……. 也找到了。 在琉球一家教堂的地窖里,找到了这种原产地中南美洲的稀罕玩意儿,沈烈便如获至宝。 已经开始叫人大量播种,栽培…… “嗯!” 这红薯就是比番薯好吃。 不管是烤,还是炸,拔丝…… 都是一道人间美味。 沈烈正在品尝着红薯的美味,而张静修在发呆,她便那样支着白皙的下巴,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夫婿。 那明眸中难掩深深的情意,还有…… 赞叹。 一旁。 月白衣衫,罗裙广袖。 岳玄儿眉飞色舞,对义兄的手段赞不绝口:“兄长这般敛财的手段,可真是……管仲再世了呀。” 怨不得她叹为观止。 第630章 直销 纵然是岳玄儿见识不低,自幼在秦淮河畔的烟花柳巷中长大,与文人骚客为伍,听过无数生意经。 可是。 她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售卖方式。 “兄长可真是……别出心裁呀!” 这奇葩的营销方法,也不租店铺,也不用不雇人手,甚至连店小二的工钱都省下了。 单单是靠着一帮武勋家的小舅子们,在街头巷尾卖力的奔走着。 然后便一传十。 十传百。 在那帮浪荡子的一番呼朋引伴之后,只在短短三五天内,便将这酒场里攒了半年的存货贩售一空。 瞧着坐在葡萄架下悠然自得的义兄,岳玄儿抿嘴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呀,果真是……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 古人诚不欺我也! 谁曾想。 就靠着这么些看起来百无一用的草包饭桶,承袭家族余荫,又或者通过各种门路在锦衣卫所,五城兵马司衙门里好吃懒做之人。 竟然在义兄手中竟抖擞了起来,成了一个个大有用处的人才,那一张张能说会道的嘴呀…… 真真是派上了大用场。 这上哪说理去呀。 “兄长威武!” 岳玄儿抿着嘴,娇笑连连,那妩媚的容颜,此时已经笑成了一朵花,说起来这批薯干酒是从去年夏天开始酿造。 数量可着实不少。 可因为这薯干酒口感辛辣,不合客人的胃口,放在便宜房的仓库中一直卖不出去。 她还一直担心砸在手里,可万万没有想到一转眼,这令她头疼无比的赔钱货。 竟然…… 就这么。 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而此刻。 这京城花魁出身的沈府大管家,此刻望着义兄的明亮眸子里,已经满眼都是亮闪闪的小星星。 在义妹的夸赞下,沈烈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只微微一笑:“还得劳烦小妹,多聘几个酿酒的大师傅。” 岳玄儿忙甜笑道:“哎。” 点点头。 而此时,沈烈已经在心中琢磨着要快速扩大种植区,大规模扩张酒场,提高产量了…… 这也不难。 而沈烈自然也说话算话,如约将业绩提成发了下去。 如此这般一番神奇的操作,那些勋贵的小舅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领到了丰厚的酬劳之后。 尝到了甜头,这些人又将更多的亲朋好友发动了起来,也跟着他们卖酒,于是很快便在京中成为了一股潮流。 并且这帮人见风使舵的本事,那也是一流,如今逢人便夸锦衣卫沈大人的好,全忘了当初被裁撤时的骂骂咧咧。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沈大人……仁义啊!” “那可是咱大明朝,第一号的能人呀!” 于是乎。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前几天还声名狼藉,人人唾骂的锦衣卫沈大人,如今却又成了勋贵和外戚口中的大恩人。 就差在家里当财神爷供起来了。 一声轻叹。 瞧着娇妻,义妹,那两张动人俏脸,沈烈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乌烟瘴气的京城呀。 这见利忘义的人世间呐。 在娇妻嗔怪的白眼,和义妹花枝乱颤的娇笑声中,沈烈惬意的闭上了眼睛,摇起了躺椅。 在春夏之交的微风徐徐下,沈烈微微一笑,这就要说起来他出生的那个时代,那天下皆知的烟草生意了。 那烟草…… 可是养活了百万大军呐! 沈烈一边摇晃着躺椅,一边琢磨着,单单靠这老白干的利润,养活他的厂卫,加上一个武城兵马司再加上数十万边军。 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关于如何当好一个权臣,沈烈背着手,沉思着,似乎已经有了几分心得,无非便是四个字。 知人善任。 “这叫传……” 不是。 “直销!” 随着沈烈娓娓道来,二女便又一个劲的猛点头。 “嗯……贴切!” 随着天色渐晚。 遇袭后的沈家庄,又响起了久违的欢声笑语,而那高大的围墙边上,杀气腾腾的庄丁却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入夜。 慈宁宫。 李太后看着那几个前几天才进宫告状,哭天喊地的外戚,如今却是笑逐颜开,一个劲的夸赞着厂卫指挥使沈烈。 那绘声绘色的神态。 让大明皇太后也有些懵,而略有些苍白的俏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心中也踏实了下来。 对那沈烈层出不穷的本事,她倒是渐渐免疫了,或许,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有八岁便出口成章,满腹经纶的神童。 自然也有经商的天才。 随着天色渐晚。 几个外戚家的诰命夫人都识趣的告退了。 房外。 守候多时的李月荷,却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却不知为何。 李太后一瞧见这姑娘,便打从心眼里觉得喜欢,便将她留在了自己身旁朝夕相处着。 而深沉的夜色中。 似乎。 这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弥漫着薯干酒的清香。 又两天后。 沈家庄。 日上三竿之时。 沈烈正在召集附近村镇的巡捕,巡检司开会,让他们回去整肃兵马,查找白莲教乱党。 一面组织在附近村镇里成立合作社,推广番薯种植,一面扩建酒场大量招收帮工。 真忙的昏天黑地之时,庄外马蹄声隆隆。 抬头看。 却只见骑队疾驰而来,上百骑沿着官道冲进了庄子,丰城侯,保定侯等诸位武勋大佬联袂而来。 一下马。 丰城侯便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 “呵呵。” “哈哈哈!” 瞧着面色略有些拘谨的沈烈,丰城侯李缳便伸了个大拇指过来,眉开眼笑的赞叹着。 “你小子……嘿嘿……本侯算是服了!” 保定侯等人也跟着嘻嘻哈哈的闹腾了起来:“哎呦喂,财神爷……往后还得请你多关照呀。” 未曾想。 这叫人无比头痛的冗员裁撤之事,连同张居正在内,多少首辅,帝师,甚至连英明神武的武宗皇帝都想办。 却办不成的事儿。 竟然…… 还真被这小子给解决了。 一刀下去,立杆见影! 竟然没有造成混乱,还落下了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谁能想的道呐。 要说丰城侯,保定侯这些人想不想精兵简政,将京城里兵马好生整顿一番呐,那自然是想的! 只是办不成罢了。 在众位勋贵的夸赞下。 沈烈便略带羞涩的低着头,搓着手,反倒谦虚了起来:“侯爷谬赞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又片刻后。 随着英国公与各位五军都督府大员纷纷赶来。 齐聚一堂。 沈烈便赶忙叫人准备酒宴,再一次,款待起这些对大明无比忠心的武勋后人。 酒过三巡时。 早有准备的沈烈便擦了擦手,抛出了一本酒场的万金账,让各位长辈过目,然后拿出一笔银子入股这酒庄。 第631章 难得糊涂 看着沈烈手上的万金账,还有那一份份入股契约,众勋贵纷纷错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没有料到沈烈会如此大方。 “这……不好吧。” 众位侯爷反倒过意不去了。 而此刻。 沈烈心中却好似明镜一般敞亮,不论这些武勋如何不堪,这都是大明最后的精英,硕果仅存的武职。 也是他沈烈的天然盟友,但凡能拉拢,还是要尽量拉拢的。 并且这万金账一拿出来,老迈的英国公,立刻便稀里糊涂道:“啊……做万金账么……管家……给银子。” 这位国公爷倒是十分痛快。 立场分明,绝不含糊。 沈烈忙道:“哎……好嘞,您老英明!” 果真不愧是英国公。 自大明成祖,永乐大帝建立这朝廷以来,对皇家最是忠心耿耿,永远不会背叛大明之人,那么历代英国公绝对是数第一的。 也是皇家绝对行人之人。 瞧着老糊涂的英国公,众勋贵一阵哑然,却无话可说,因为当初开期票的时候,英国公堵的是大明风调雨顺。 所以…… 英国公他们家赚了十几万两,也不知这位国公爷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呐。 于是乎。 众武勋便眼睁睁看着沈烈叫人拿来了文房四宝。 又让英国公便哆嗦着提起笔,在那万金账上签上了名字,用了私印还按了手印,于是人心便躁动了起来。 那怀中的银票便有些揣不住了。 等英国公入了股,沈烈便笑着道:“还有哪位叔伯大爷,要在这万金账上留个名的?” 顷刻间。 几位侯爷便站了起来,挽起了袖子叫嚷道:“来!” 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让侯爷们看着沈烈的这个小辈的目光,更加觉得顺眼了。 随着几位侯爷陆续买了单。 原本打定主意不再上当受骗的丰城侯,心中便开始纠结,刚才一喝上这酒,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他也是嗜酒如命的人,自然明白这酒的价值。 咬了咬牙。 丰城侯便将怀中的银匣子掏了出来,然后也入了这万金账。 酒足饭饱。 万金账也签了。 等到众位侯爷从沈家庄走出来的时候,心满意足带走了,而丰城侯被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来。 敢情来了一趟,那两成退款又给出去了。 甚至。 还又搭上了三万两。 “啐,啐。” 丰城侯后悔不迭,连啐了几口唾沫,可是又咧嘴笑了起来,然后便挺着肚子翻身上马。 疾驰而去。 院中。 岳玄儿笑弯了小蛮腰。 “咯咯咯。” 好嘛。 这下子。 丰城侯又被装进去了,先从她这位义兄手中把银子掏走,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沈烈微微一笑。 也不多言。 又是一个日出日落。 北朕抚司。 衙门口,朝南开,而原本的院墙东西两侧却被拆掉了,随着五城兵马司,巡捕营的衙门都搬了进来。 开始办公。 这京城原本十分臃肿而又混乱的治安部队,巡捕都合在了一处,让效率一下子提升了起来。 什么巡城御史,文官充任的兵马司指挥,都很识趣的选择了退让,不再过问这摊子破事儿。 就这么一整肃。 京城的治安立刻好转,厂卫,巡捕,巡检士兵丁齐出,很快捣毁了几个白莲教的巢穴,很是抓了一批人。 一番严刑拷打之后,厂卫又杀气腾腾,顺藤摸瓜的拔掉了一些在京畿郊外村镇里经营多年的妖人巢穴。 可效果寥寥。 两百年下来,这妖人之祸早已病入沉珂。 厂卫还在四处抓人。 而经过裁撤,整肃后的五万余名京城治安部队新兵,却已经开始了每日操练,皇权似乎略胜一筹。 继三大营扩编之后,皇帝通过厂卫指挥使沈烈,又将三线治安部队牢牢抓在了手中。 这局面…… 越来越像武宗朝了。 可明眼人都知道。 这事儿没完! 空气中似乎涌动着一股暗流。 可没过几天便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随着朝廷邸报张贴了出来,伴随着在京医者的振奋鼓舞。 万历十一年的医科便要开始了。 西苑。 正在修缮中的医学堂。 欢声笑语中,沈烈与李时珍,和一体堂的几位当世名医,还有太医院的几位元老落后几步。 跟随着兴冲冲的万岁爷,还有腼腆的李月荷,李淑仪畅游西苑。 而此时。 皇帝一边与李淑仪轻声细语的说笑着,手中却正拿着一部刚印好的书卷,这书卷叫《本草纲目》。 数百万字的鸿篇巨制。 洋洋洒洒。 刊行天下之后,自然便送进了皇家弘文馆,作为《永乐大典》之后又一部珍贵的经典收藏了起来。 鸟语花香之中。 众医者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看着面前正在翻新中的房舍,一眼望不到头的园林,沈烈在心中默念着:“多谢武宗……” 这西苑够大,足够他折腾了。 严格来说。 东至紫禁城、景山以外,北、西、南三面皆抵皇城,面积约为紫禁城的六倍,当然武宗没这么奢侈。 这西苑本就是在金、元两代皇家园林的基础上经营而成。 中心地带为南、中、北三海的广阔水域,水面相连通,四周建有大量园林建筑,而对于大明天子来说。 金,元两代皇帝都修的起,住得上这皇家园林。 朕为何住不得? 难不成。 我大明的天子还不如金朝天子么? 如今就在讲武堂边上,又有一大片废弃的房舍被修缮一新,整理了出来,将会作为医学堂的场馆。 在京名医,又或者天下医者无不欢欣鼓舞。 而这医科怎么考。 沈烈作为一名穿越众,自然心中明白,无论是在这大明,又或者现代,培养一个医者的过程……. 都很难! 沈烈自然明白现代的医生,仅仅读本科就需要五年时间,更不要说读研或是读博了。 读完了。 还得经过长期,大量的实践,正要成为一代名医,那可是连头发都要熬白了才行。 “这华夏呀!” 沈烈在心中念叨着,就剩下这么点好东西了。 可别再毁了。 可是这医科该怎么考呢,这也是一门大学问,经过天子和李时珍,以及几位太医院元老的商议过后。 为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天子想让太医院和众位名医,先一本正经的考证了一番,关于这医科的先例。 就这么一考证,还真是考证出一番堂皇之论来了。 于是乎。 李时珍便亲自捉刀攥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雄文,登在了朝廷邸报上,这文章从最早的医学教育机构太医署开始算起。 首创于南朝刘宋年间。 第632章 医家盛事 再后来,到了隋唐时期,这太医署的各方面职能逐渐完备起来,成了关乎国计民生的一项大业! 尤其是到了大唐盛世,万国来朝的时候,这太医局……便已经成为世界范围内规模最大的医学教育机构。 那可真是个名医辈出的年代。 依照唐制,这太医局,对学生的选拔和考试,可是非常一般的严格,简直是苛刻,首先这太医局每年招生,都固定在春季。 而且官府规定,凡入选太医局的学生,年龄必须超过十五岁,并且这些学生须得由召命官、使臣或翰林医官做担保才能入学。 对了。 那时候的医者通过了科举,可是能进翰林院的,而当时的太医局,大概便相当于如今的国子监。 当然了。 入学可不代表着通过了科举。 只是…… 医学科举的预科班。 在这预科班旁听一年后,这些年轻的医者才具有候补入学资格,所谓候补入学,就是需要考试才能入学。 此时。 随着天子在北海之畔停下了脚步,便朗声道:“如此……甚好!” 那就按照盛唐时候的规矩来吧。 瞧着天子的神色。 倘若有哪个不开眼的跳出来反对,多半便要挨廷杖了,什么意思呐…….是说我大明还不如盛唐么? “陛下圣明!” 随着李时珍等名医跪下了下去,好几位当场便老泪纵横了。 “圣君呐!” 一阵感伤之后。 沈烈也有些戚戚然。 也是…… 自从大明开国以来,优待儒生,这天下医者可是被儒教士林打压的实在太狠了。 地位甚至还不如,那些每天在宫里炼丹的神棍。 如今。 也算是拨乱反正了。 于是很快,这医科科举的章程便定了下来,主考官,副考官由几位太医院元老,和李时珍等人担任。 考官会从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经典医学典籍中出十道题目,考试后,合格的学生由太常寺发“牒”。 由此才算是真正地进入到太医院学习。 这个考试仅仅是个开始。这些学生在太医局学习一年后仍须考试,成绩优异的学生才能进太医院。 可沈烈仍旧不罢休。 在众医者的注视下,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奏折。 呈送了上去。 “臣有本奏!” 当着众位名医的面,沈烈又提出了几点意见:“臣以为,我朝当在各省,各府,各县创建医疗机构、兴办医学教育、大规模编纂医术。” “臣以为,太医学当与太学并列,由国子监亲理,请陛下诏令设立校正医书局。“ “臣以为,陛下当召集天下医家,对历代流传下来的重要医书典籍进行收集、整理、校勘,编著成书,刊行天下。” “臣以为。” 随着沈烈侃侃而谈,朗声道:“这医举不应放在西苑,应仿效宋制,改在……贡院!” 话音落。 众名医人都麻了。 沈烈却自顾自道:“臣请陛下……于国子监同设医科,于翰林院设医科翰林……” 死一般的寂静中。 沈烈一不做,二不休,又朗声道:“臣再请陛下开殿试,由陛下亲自考黄帝内经,取状元,榜眼,探花。” 这可不是沈烈一拍脑袋决定的,将医举与科举并列,这事儿也是有先例可以遵循的。 谁第一个这么干的呐。 宋徽宗。 等到沈烈说完了。 一片死寂中。 众名医都傻眼了,呆若木鸡。 在一旁陪侍的冯保,那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去,忙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这是疯了吧! 此时这位内廷大总管,终于明白了沈烈的用意,可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这小子…… 他要通过仿效唐,宋时期的制度,通过这医举大造声势,为医家扬名,来撼动,儒教和程朱理学在这大明无可动摇的垄断地位。 可万万没料到。 万岁爷和沈烈早有预谋,显然是已经通过气了。 但只见。 万岁爷那日渐威严的脸上,此时便流露出几分决然,冷声道:“大伴不必再劝了,朕意已决……便照此办理吧。” 冯保脸上的血色褪去。 瞧着万岁爷那神态坚决的神情,赶忙将嘴巴闭上了,万岁爷那神情好似在说,怎么…… 朕还不如宋徽宗么! 可是。 冯保知道这下子…… 出大事了! 两日后。 春光明媚。 正是踏青出游的季节, 可是那湖畔的大柳树下,士子云集,当然不忘带着佳人,然而却已经没了谈诗轮道的兴致,而是破口大骂起来。 “沈烈不当为人!” “名教危在旦夕,我等责无旁贷!” 义愤填膺中。 一种秀才,举人便情绪激动了起来,其中不乏热血上头者,纷纷挽起了衣袖,抄起了石块,便嚷嚷的要去砸北镇抚司。 可人群中。 也有一些科举无望,有志于医道,又或者杂学小道的士子实在看不过眼,便反唇相讥。 “陛下何辜,医者何辜?” 虽然说。 没人明目张胆的给厂卫点赞,可医举这事儿一传出来,便让这些科举无望之人看到了某种希望。 说起来这个年月,儒教和医者本就是近亲,同源,医者多半都是寒窗苦读,道德文章滚瓜烂熟,可是…… 却因为出身卑微,没有门路,被士大夫集团拒之于门外的可怜人,如今朝廷要给天下医者开辟一条金灿灿的通天大道。 医者能不反驳么? 于是一来二去的,两拨人便吵了起来。 “呔,好贼子!” “入你妹!” 可是吵着吵着,两拨人便打了起来,都是些文弱书生,这一顿花拳绣腿打了个鸡飞狗跳。 只是将那如玉佳人吓得花容失色。 可终究是…… 一顿菜鸡互啄过后,终究是身子骨更弱的儒生落在了下风,一个个头破血流的躺在地上哼哼着。 而后。 便被闻讯而来的五城兵马司兵丁抓走了。 得到消息的家人无奈,便只好去赎人,五城兵马司倒是并未阻拦,只是……收取了一笔赎金。 不。 保释金之后便放人了。 可麻烦的是。 家人带着这些头破血流,断胳膊断腿的儒生进了城。 消息也不知怎么便传开了,城内大大小小的医管一看到这些儒生,便立刻变了脸色,将其拒之门外。 拒诊! 纷乱中。 慌了神的家人,便只好将这些儒生带回家中,找来一些赤脚医生胡乱医治了一番,士气便有些低落了。 不管是那个年月,惹谁也别惹大夫呀! 不出两天。 赞成恢复医举的声音,竟然也开始扶摇直上。 嘈杂中。 扬州会馆。 言官,翰林,内阁诸公云集于此,一个个脸色铁青的咒骂着什么,尤其是那几位翰林,状元,榜眼…… 更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呜呼!” “名教危矣!” 第633章 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反了,反了呀!” 这气派而又辉煌的会馆中,翰林,言官们捶胸顿足,一片哀嚎,而那戏台子上的南戏班子到了。 此时也终于唱不下去了。 似乎嗅到了什么大灾祸将要来临的气息,那雌雄莫辨的南戏名角儿,那身段婀娜,脸蛋精致的崔莺莺。 还有那油头粉面,本就分不清男女的张生都战战兢兢。 而平日里风流儒雅的大人们则扔掉了斯文,那一张张俊美的脸,此刻却变得十分狰狞。 “奸佞横行,国将不国呀!” “我等名教中人,必不可善罢甘休!” 这气急败坏的叫嚷中,或柔弱,或雌雄难辨的戏子们都吓坏了,一个个匍匐在地,便好似鹌鹑一般瑟瑟发抖了起来。 那班主更是懊悔不迭。 悔不该来这京城,更不该踩进这摊子浑水里来。 而群情激奋之下,首辅申时行扔故作镇定,可那端着青花茶碗的手,却又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要是再不出面与天子谈一谈。 只怕是。 大伙便真的要与学医的翰林,还有国子监的医科生们,在一个屋檐下为官或者进学了。 “荒谬!” 而身为三朝元老,大明首辅,申时行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若不然,只怕是他申某人就要被天下儒生的口水淹没。 被贴上一个无能,昏庸的标签,搞不好还要遗臭万年。 至于辞职。 申时行压根没想过,他可不是张居正,也不是张思维,他心里素质好的很呐,辞职是不可能辞职。 再怎么…… 就算是赖着! 他也不会将这个首辅的宝座让出去。 “咳。” 随着申时行放下茶碗,以袖遮面,发出了一声轻咳。 一旁。 管事的心领神会,赶忙发出了一声低喝:“肃静!” 随着浙党官员,翰林,御史们安静了下来,用灼灼目光看着首辅大人那故作镇定的脸。 万众瞩目下,申时行终于开腔了,沉稳道:“各位的陈情,本辅已经都知道了,各位……先回去吧。” 众儒生虽愤愤不平,却也只好纷纷行礼告退。 这一夜。 只怕是要辗转难眠了。 而随着扬州会馆大门紧闭,申时行便与几位阁臣凑在一起,商量起对策来了,“此事……” 看来不能再和天子硬扛下去了。 要说廷杖,罢官倒没什么,可这医科一开,涉及科举……阁老们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这科举里面的猫腻,没人比申时行这个当朝首辅,还有这些阁臣,大学士们更清楚了。 大明一朝,这主张程朱理学的儒教众生,为何能超越唐,宋,一家独大,最终垄断了科举仕途呐? 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而申时行和各位阁老们当然心知肚明,因为在大明,儒生的地位超然。 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但凡是考中了秀才,便等同于拥有了超国民待遇,而这特权已经延续了两百年。 不纳税这只是最基本的待遇,两百年走过来了,在一次次儒教和武勋,皇权的交锋中。 经历了皇帝被抓走,几次被外寇兵临城下之后,儒教终究是大获全胜,垄断了科举。 而儒生的待遇也节节高攀,时至今日一个秀才的教育,从考取了功名开始,他的科举之路。 实际上是由官府来提供资金。 诺大个大明境内,县城里有县学,府城里有府学,省城里还有省学,这些都是为儒生准备的公学。 什么是公学,那自然是不花钱的学堂。 但凡是一个读书人考中了秀才,倘若是因为家中贫困,上不起学,那便可以进入这些大大小小的公学,来享受朝廷提供的助学资金。 所以。 大明的秀才非但不用花钱读书,甚至还可以按月领取一笔钱,来补贴家用,这早已成为儒教中人的福利。 如此一来。 享受着朝廷和各级官府补贴的儒生,自然可以安心读书,将那四书五经发扬光大。 如此一来自然是儒学大兴。 百家凋零。 可这笔钱从哪里来呢。 那自然是…… 朝廷和各地官府的财政负担了呀! 而如今。 朝廷竟然要恢复唐,宋之法,兴办医科,还要给医学生也建立大大小小的公学,那不是…… 就得花钱了么! 可朝廷,地方官府的收入就这么多,这不是,相当于让医学生从儒生饭碗里抢食吃么。 倘若这一次他退让了,那下一次,那个沈烈蛊惑着皇上,是不是还要开工科,农科,杂科呐。 倘若诸子百家,什么不入流的货色都能走进各地公学,享受待遇,那儒家子弟还怎么独享朝廷的各种补贴? 还了得么。 “沈烈……” 随着申时行砰的一巴掌拍在了黄花梨的桌子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 “老夫与此獠势不两立!” 此人下手稳,准,狠,危害远远超过刘瑾,江斌之流。 这一刀。 真真是戳到了儒教的肺管子上了! 最要命的是这天下间,儒,医本是一家,如今医官的地位提升了,有了进身之阶,甚至都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国子监和翰林院了。 那谁还愿意读四书五经啊? 自幼学医就算考不中翰林,至少还可以当个医者,不愁吃喝也不愁出路,可学儒只能做官。 做不成官…… 那程朱理学可真是百无一用。 这一刀戳过来,让申时行有些乱了方寸。 “为民请命,老夫义不容辞!” 随着首辅大人下定了决心,领着一群翰林,言官,杀气腾腾的冲出了扬州会馆。 却发现不知何时,这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竟然连外城也早已经戒严了,开始了严格的宵禁。 看着那精壮的兵丁,校尉,番子,那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弓弩,甚至还有…… 黑洞洞的火铳! 瞧着这些虎狼之兵,申时行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一脸铁青的低喝道:“去问问……为何在外城宵禁!” 没有内阁批的条子,竟然敢擅自宵禁。 胡搞么! 这年月…… 这些个丘八竟然连首辅大人的门也敢堵了么,可从神态,动作来判断,很明显这些厂卫缇骑,都是从地方卫所新补进来的。 压根不认识什么首辅又或者大学士…… 片刻后。 那随从灰溜溜的回来了,向着申时行低声道:“回元辅大人,说是……从今夜起,厂卫,五城兵马司要奉旨彻查太后遇刺一案,扫清妖人,侦缉乱党,而闲杂人等未经厂卫准许,不得聚众,不得串联……” 第634章 拿捏 看着一脸无奈的随从和属官们,正在和那些厂卫军兵据理力争。 阁老们气炸了,便将长袖一挥,大步前行,今日老夫们便要看看,这些个丘八敢不敢连内阁重臣也拦下! 真是反了呀! 可一转眼。 随着阁老们才刚刚走出会馆,立刻便又几个提着腰刀的厂卫兵丁,杀气腾腾的走了过来。 阁老们身旁的随从,属官们纷纷怒斥了起来:“做什么,元辅大人在此……你等是要造反么!” “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可是面对一群内阁重臣,那领头的小旗官却十分蛮横,十分不客气的怼了回来:“什么大学士,老子不认识……老子奉上官之命稽查乱党,捉拿刺杀圣慈太后的凶犯,你再大……你比皇上,太后还大么?” “闪开些!” 那小旗官也是个愣头青,混不吝,歪着嘴巴呵斥着:“皇上限期破案你不知么,若期限到了去破不了案,老子们连脑袋也保不住了,还管你什么内阁大学士,往后……” “退!” 训斥中。 这道理竟如此冠冕堂皇,竟然让申时行一时哑口无言,与几个阁臣对看了一眼,发出了一声冷哼。 却哑口无言了。 毕竟。 这些厂卫缇骑说的倒也没错…… 这话可谁也不敢接茬了。 而此时。 申时行脸色铁青,竟然在心中咒骂了起来。 他大概知道那夜袭沈家庄的是什么人,那些个大胆包天的乱臣贼子呀,闲着没事儿安排那些白莲教的妖人。 去刺杀太后做什么呐? 平白让人拿住了小辫子不放! 一时间。 被拦住去路的阁老们竟然被呛住了。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又随着几声低喝,眼瞧着一伙杀气腾腾的缇骑大步走了过来,众人赶忙七手八脚,将首辅大人和阁老先护住。 拽走了。 “快,快,回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一群人见势不妙,赶忙将阁老们拽回了扬州会馆,将大门紧闭。 硬生生将这口闷气吞了下去。 而后。 会馆中便响起了一阵唉声叹气声。 肉眼可见的。 申阁老似乎平白苍老了几岁。 西苑。 废弃的房舍中,夜幕下的院子里生起了篝火,弥漫着某种道不清,说不明的香气。 这香气让一旁侍奉的小太监直流口水。 而沈烈随手将一块烤好的红薯递给了天子,一边向着天子念叨着:“既然内阁,御史台要争国本,用立太子之事要挟陛下,臣便用医举之事拿捏一番……” 对面。 朱翊钧赶忙接过烤好的红薯,一边拍打着,一边将那金黄色流着油的红薯皮扒掉。 “陛下小心些……烫!” “小心呀。” 在小太监的轻声惊呼中,朱翊钧却不以为然,熟练的将那红薯皮扒掉,吹了吹气,便向着那甜美可口的红薯肉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 饱满多汁且甘甜软糯。 “嘶,嘶!” 一边吃。 朱翊钧还一边夸赞道:“做的好!” 君臣二人心中生出了默契,这事儿能不能办成先不说,只要将声势造出来,且看内阁,翰林院如何应对再说。 不过。 至少在短时间内,逼着皇上立太子这件事,内阁和御史台那帮人应该是不敢再提了。 沈烈自己也拿起一块红薯啃了起来,一边说,一边又念叨着:“如今呐……想要搓成圆的,还是要搓成方的,都随陛下的心意便是了。” 臣已经把刀地过去了,该如何拿捏内阁,御史台,还有那帮言官,这事儿就得看陛下怎么想的了。 “好,好。” 朱翊钧连声赞道:“这回……朕给你记上一大功!” 他是真的不喜欢皇长子! 可他更恨言官,只要能拿捏住那帮成天喷口水,骂他昏君的言官清流,朱翊钧便觉得过瘾。 解气! “朕之意……” 此时。 朱翊钧已经在心中琢磨着,该怎么和内阁谈条件了,首先立太子的事不可再提,其次…… 他还得让户部出一大笔银子,给他的宝贝三大营新军发军饷,还得让兵部也出点血,给他的三大营换上鸟铳大炮。 什么。 户部,兵部都没钱? 朕不管! 内阁要是拿不出钱,就去跟那些富可敌国的盐商,茶商,丝绸商,马贩子收税呀。 收不到税那就去偷,去抢…… 此刻。 长了一岁的朱翊钧手握三万三大营新军,加上焕然一新的厂卫和五城兵马司,底气一下子便足了起来。 鼻孔都朝天了! 如今万岁爷似乎开窍了,想明白了,既然这大明的内阁,六部大员们连税都收不上来,天天哭丧着脸哭穷。 那么朕还养着这些大学士做什么呐? “就是欺负朕实在……” 朱翊钧狠狠的念叨着,这要是搁在洪武,永乐二朝,读书人敢骑在太祖,成祖的头上作威作福么? 太祖,成祖要钱。 内阁和六部敢不给么! 惹急了。 朕便学武宗,让厂卫带着兵去地方上直接收税,反正内阁和六部要是不给钱…… 朕就在贡院里开医举,然后如沈烈所言,拿着《皇帝内经》去奉天殿转一圈,然后在殿试上钦点一个医科状元。 谁怕谁呀! “哎!” 看着气势汹汹的天子,沈烈应了一声:“陛下圣明。” 对付这帮欠抽的货,就得这么干! 随着君臣二人再次达成了一致,又看了看自己的心腹爱将,朱翊钧眉开眼笑了起来。 于是乎。 胃口大开的万岁爷,便又兴致勃勃的吃了几块烤红薯,还随手在龙袍上擦了擦手。 沈烈也觉得有点吃撑了,便将手中的红薯皮一扔,站了起来,然后一本正经的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本奏折。 递了上去。 趁着内阁,六部,御史台心慌意乱,没有精力来管他,沈烈打算将谋划已久的通州银号推出来。 “哦?” 一看到这银号二字,朱翊钧眼睛便亮了起来,用那灼灼目光看着沈烈,催促道:“说说,说说……怎么个章程。” 沈烈自然早有准备,便侃侃而谈,银号这玩意儿,也真不是随便就能搞的,就以大明开国二百年的历史来说。 以前也不是没人惦记过银号生意。 只不过。 这玩意儿要是条件不成熟,就算是天子又或者朝廷强行去推广,也只会弄巧成拙。 就像大明开国之时,太祖朱元璋曾经搞出来的宝钞,也就是世界上第一种朝廷公开发行的纸币。 刚开始,这宝钞币值还是很坚挺的,可是没过几年,这种朝廷发行的纸币,就搞成了擦屁股纸。 “为何?” 沈烈幽幽道。 “倒不纯粹是因为太祖滥发宝钞。” 这根本说不通。 第635章 通州银号 以沈烈所知的后世来说,那大漂亮国每年印出来的刀乐,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可为何印刀乐的印钞机都冒烟了。 币值却依旧无比坚挺呐。 太祖朱元璋才印了多少宝钞呐,怎么就变成废纸了? “何为银号。” “这银票又是如何诞生的。”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轻声道:“陛下可曾想过,又为何,山西票号的银票可以通行天下,太祖叫人印制的宝钞却不能?” 沈烈提出的这几个问题。 一下子。 便将万岁爷问懵了。 朱翊钧便用错愕的目光看了过来,木讷道:“为何?” 而沈烈便又娓娓道来,从他来到了这个时代,掌握了第一手的信息,又请教了一些经验丰富的账房,掌柜。 再利用后世的浅薄的知识稍加分析,便对这个时代的资本运作了然于胸。 山西票号为何能通行天下? “因为山西商帮!” 此刻。 沈烈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解开了一个谜团,山西票号的银票……其实是随着山西商帮的足迹走出去的。 为何如此? 大概是因为山西商帮多数从事长途贩运生意,随着商品的流转,回款便成了一个难题,这就涉及到了垫资。 也便是周转。 可是。 当山西商帮遇到了资本不足的情况。 那就需要向天下人借贷。 “例如山西商帮南下,贩运福建武夷茶,或安徽霍山茶,或湖广茶,经水陆之途运销至京城、归化城、张家口、乌里雅苏台、科布多、恰克图和西北兰州、新疆伊犁、塔尔巴哈台等地。” 沈烈轻声道:“单单走这么一趟,虽获利颇丰,可路途便得有万里之遥,如此一来……因为用量大,周转慢,便需要大量借贷。” “因此……山西商帮便依照唐,宋时的先例创办了账局,这账局……便是用来经营存银,放银,结账之用,再后来……便发展成了如今通行天下的山西票号,有了遍及各地,大大小小的山西会馆。” 说着。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 而朱翊钧也听的目光灼灼,可是又有些茫然道:“这听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呀。” 似乎也没什么出格的。 沈烈点点头,便轻声道:“刚开始是没什么出格的,可后来呐,后来……当晋商商号遍布各地,那便还会安分守己么?” 都已经完成垄断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山西票号,还会安于只干存钱,放款,结算么。 那自然…… 手握天下票号的晋商,自然是要干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比如高利贷,当铺,而为了方便他们干这些事。 自然便会拉拢地方上的豪强。 甚至官府。 而朱翊钧沉默了,似乎弄懂了些什么,便又森森笑道:“再说说这银票是怎么回事儿呐?” 沈烈也会意的岔开话题,轻声道:“钞法之兴,因于前代,未以银为币,而患钱之重,乃立此法,唐宪宗之飞钱,即如今之银票也。” 谓“飞钱”。 便是异地取银钱的一种汇兑方式。 起源时间约在唐宪宗时。 “不过。” 沈烈笑了笑,别有深意道:“陛下恐怕有所不知,在唐代时,在京之商贾,凡售货所得之钱,当……交付各道驻京进奏院,及各军各使等机关,或交各地设有联号的富商。” 又笑了笑,沈烈便油然道:“由机关、商号发给半联票券,另半联寄往在各道有关机关、商号。商人回到本道后,合对票券取钱。” 这便是飞票的由来,到后来便发展成了银票。 认票不认人了。 话音落。 一旁太监们听傻了。 “哦。” 随着万岁爷那微胖的脸上,露出了恍然神色,然后又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便也笑着道。 “原来如此……” 太监们听不懂的道理,万岁爷却听懂了,还笑了起来,不过那笑容有些森森:“爱卿之意,在唐代……敢情这飞票的生意竟是朝廷官营的么?” 沈烈轻声道:“是,陛下圣明……非带唐代如此,宋代亦是如此,这都是有据可查的。” 而后。 朱翊钧便笑了笑,轻声道:“可在我大明却不是官营,说起来……太祖,成祖也被这伙人蒙骗了呐。” 话虽轻描淡写,可天子言谈中所透出的森森杀意,却让周围的太监们不寒而栗。 沈烈便低头不语,这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倒也没什么稀奇,说起来老朱家的太祖,成祖呀。 一个出身卑微,没什么文化,另一个只懂打仗。 被蒙骗了也不稀奇。 而一阵沉默过后。 朱翊钧便又笑着道:“这些事,爱卿既然了然于胸,想必懂得人不少咯……” 沈烈轻声道:“是,这天下间,但凡一个老经验的票号账房,又或者当铺掌柜都懂得其中道理。” 朱翊钧一愣,便森然道:“可朕小的时候,却也没人讲给朕听,只叫朕读四书五经,做道德文章,想来是朕也被蒙骗了。” 沈烈便更是低头不语。 心说。 这大明的天子被蒙骗的,又岂止你一个呀,你的子孙后代里面还有被蒙骗的更惨,连天下都丢了呐。 良久。 天子才咧了咧嘴,轻声道:“如此说来,朕倒是有些明白了,如今……既然通州谷物所,天津市舶司的货物可以通行天下,那这官营的银号……自然便可以开得。” 沈烈忙道:“陛下圣明。” 关键是。 咱们这个通州银号的银票签发出去,可以有地方兑换,也能买到东西,朝廷也认账…… 这就成了! 朱翊钧便精神大振,笑着道:“既有唐,宋之先例,你放手去做便可,自然有朕给你撑腰。” 沈烈忙行了一礼,轻声道:“陛下圣明。” 而此时,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外的太后,皇后,李淑仪和几个宫女,太监却隔着一道院墙,都在默默的听着。 良久无言。 王皇后欲言又止,可是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太后,便赶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而一阵微风吹过,清新怡人。 墙内墙外,良久无言。 又两日后。 京城的宵禁仍在持续,肃杀中透着诡异,除了各等青楼,妓馆苦不堪言,久不见佳人们的大人。 也开始抓耳挠腮起来。 可是各种新政,却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便如同那火辣辣的白薯干烈酒一般,席卷京城。 而内阁,御史台,翰林院,六科给事中却被厂卫,五城兵马司,乃至巡捕营死死盯着。 动弹不得。 北镇抚司。 静谧中。 海瑞如往常一般吃饱了,喝足了,端着一盏热茶站在窗边,看着打通的了大院子里面,各色军兵进进出出。 “哎。” 是福,是祸? 他不知道。 海瑞只有叹气的份儿:“张太岳挑了个好女婿。” 第636章 移花接木 海瑞转过身,看着神情自若的沈烈,嘴角便微微抽搐着,叹气道:“你小子倒是……好手段,好一招移花接木……” “申汝墨老了,他可斗不过你。” 沈烈不语,只是低头翻看着手中的章程,关于官办通州银号的事,他已经筹划的差不多了。 见他不言语。 海瑞便挠了挠头,忽道:“你可知刘瑾是什么死的? 沈烈不动声色道:“请海公教我。” 海瑞便又开始挠头,说起来当年刘瑾当年干的那些事儿,倘若你认为刘瑾只是个贪赃枉法,胡作非为的权阉。 那便大错特错了。 信了清人胡编的明史。 信了邪。 当年刘瑾也是在变法,他不但要变法,还要将天下权柄都抓在中官手中,建立一套由中官,阉党掌管的制度。 从上到下,从皇城到地方…… 大小权利一把抓。 话说刘瑾有这么大的本事变法么,他一个阉人能纠结一伙阉党绕开内阁,绕开六部,去重新建立一套向中官阉党直接负责的制度么? 尤其是财税制度。 刘瑾肯定没这么大的本事,宫里的中官听谁的,还不是听皇帝么,那自然是武宗皇帝让他做的。 此时沈烈心中。 不由得。 生出了对大明武宗的景仰之情。 那可真是一代雄主呀! 可惜了。 而一旁,海瑞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沈烈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密报,沉声道:“海公以为,这大明……还能维系多少年。” 只一句话便将海瑞呛住了。 而一阵哑口无言过后。 海瑞却并未羞怒,反而认真的盘算了起来,那皱巴巴的老脸上,有些纠结,不太敢肯定的念叨着。 “我皇明一朝自立国时算起,距今也不过二百二十年……若老夫所料不差,我皇明当可……尚有百年国祚。” 可这话说出来,连海瑞自己也有些心虚,毕竟他活了七十岁了,又长期担任地方官员。 主政南京。 涉猎甚广。 他自然明白历朝历代,这江山社稷,王朝兴衰都超不过三百年大限的定数,而这却是大逆不道的禁忌。 也就是海瑞才敢这样说。 而此时。 沈烈却沉声道:“五十年。” 若新政不能顺利的推向下去,那可真是撑不到一百年了呀! 话音落。 海瑞色变,厉声呵斥道:“荒谬,你这黄口小儿休要胡言乱语!” 而沈烈却早已不耐,便又沉声道:“莫要自欺欺人了。” 大明如今是什么情形,你心里没数么? 随着沈烈冷笑,不留情面道:“若朝野上下再这般醉生梦死,兴许……也撑不到五十年。” 此时。 沈烈满眼都是崇祯末年,那饿殍遍野的中原大地,那可怕的建州铁骑,还有…… 那些又狂妄自大,又无能透顶的东林党。 还有李自成,张献忠。 以及。 坐困愁城的天子,各地藩王府中抱着金山银山,被农民军攻破城池后千刀万剐的大明藩王。 看着脸色难堪的海瑞,沈烈便又徐徐道:“沉珂顽疾,已病入膏肓,海公以为然否?” 而这一次,海瑞竟未曾反驳。 而是低下头。 默认了。 良久。 白发苍苍的海瑞才嘴角抽搐,低声道:“可……如何破局?”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死局。 而此时。 他的耳边却传来了沈烈冷漠,没有办法感情的声音:“一边是士林,一边是天下百姓。” 这话沈烈只说了一半。 言下之意。 您老选一个吧。 海瑞又沉默了。 而沈烈便又从牙缝里,憋出了一句话:“破局之法,唯有依靠百姓,唯有血……火,铁骑与枪炮。” 海瑞老迈的身体一震。 沈烈便急切道:“请海公助我,出山执掌这通州银号。” 市舶司,银号,谷物所本就是三位一体,再加上天子内帑,便组成了一个独立的财政体系。 这套财政体系不但绕开了贪腐泛滥的户部,绕开了御史台,内阁,并坐享海贸利润,又可控制天下谷物交易。 甚至还有部分期货的功能,这便是一只不需要喂养,便可以不断生蛋的金鸡,而在沈烈的理念里。 这便是资本。 而在这套资本体系支持下的三大营,加上厂卫,五城兵马司,以及京畿各府的巡捕营,巡检司。 这力量便十分强大了。 中原,江南各省他鞭长莫及,一时还插不上手。 可至少。 他沈某人可以辅佐天子,将这京畿重地精英的好似铁桶一般,再也不会发生鞑靼人,瓦剌人动不动便兵临城下的窘迫。 一手握着刀,一手握着钱粮军械。 如此。 便大有可为了。 话音落。 海瑞眼中精芒爆闪,看着这英武的青年,那没剩几颗牙齿的口中,终于艰难的憋出了一个字。 “好!” 沈烈便露出了些许笑容,轻声道:“海公威武!” 海瑞懂不懂财政呐。 那自然是懂。 他查了一辈子的账,若是他不懂,那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而天下赃官也不会畏他如虎。 这么有本事的人,得给他加一加担子,天津卫海关关长兼通州官营银号的掌门人。 差不多了。 见海瑞点头了,沈烈大喜,忙道:“可击掌为誓!” 随着二人击掌立誓。 海瑞亦老怀大慰,便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出去,口中却喃喃自语着:“老夫七十了,命不久矣,唯有残躯一具,死不足惜,你……好自为之吧。” 沈烈不语。 他知道。 这个注定只是过度性质的决策和行政体系支撑不了几年,戚继光还算年轻的,海瑞七十了,冯保,英国公也垂垂老矣。 这几位老人家一旦去世,这套依托皇权,朝中老臣建立起来的体系便会土崩瓦解。 而紧迫感油然而生。 能救大明的,只有铁与血。 又数日后。 八里桥。 通州八景之一,因距通州州府八里而得名,初夏时节,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显得景色格外秀美。 桥畔绿树成荫,那一尊尊麒麟形态各异,凭栏东望,隐见古城,而桥上车马川流不息。 “虹腰八里卧晴川,画舫摇从月窟穿。” 可一大早。 镇里的巡检司忙碌了起来,一个八品巡检带着人,敲着锣,挨家挨户将农人们召集了起来。 扫了街。 布置好了会场。 然后便恭候着某一位大人物的来临。 巳时一刻。 随着马蹄声隆隆,百余轻骑从京城来,都穿着大红锦衣,骑着高头大马在那官道上徐徐而行。 瞧着甚是威武不凡。 第637章 八里桥 南来的,北往的行商,少爷小姐,长随们众目睽睽之下,那百余名锦衣缇骑驾驭着高头大马,从八里桥上汹汹而来。 过往行人面色大变,纷纷闪避不及…… 商贩亦慌忙将马车赶向一旁。 马蹄声隆隆。 直奔八里桥镇的会场而来。 沿途。 坐着轿子,又或者骑着马,搭着船的文人墨客,士子佳人们虽不敢明着指指点点,却不免在背后咒骂着什么。 “奸佞!” “祸国殃民之辈……幸进小人!” 一声声低骂响起。 却很快被家中大人赶忙使眼色劝住了:“住口!” 禁声! 今时不同往日了,没看见那些厂卫缇骑俱是青壮,都背着黑洞洞的火铳么,这样的装备精良。 可是连嘉靖年间都没见过的! 一旦招惹。 那还能有活路么? 虽说公子哥儿,大小姐们在心中骂骂咧咧,可道路两旁的小商贩,又或者卖力气的贩夫走卒却怨言甚少。 又或者。 连生计都没了着落,但凡是黎民百姓,也从不关心哪位大人当了首辅,又或者齐楚浙党哪一派得了势。 和苦哈哈的百姓又有什么相干? 自然。 也有那么一两个见识不凡之人,瞧着那威风凛凛的厂卫缇骑,唯恐天下不乱的与同窗理论了起来。 “厂卫得势……也好。” 这大明是被厂卫折腾成这样的么? 未必吧! 还不是齐楚浙党瞎搞么。 可那荷枪实弹的厂卫缇骑倒也不在意,只是急匆匆下了桥,便直奔八里桥镇的会场。 “来了!” 见缇骑从进城来。 那九品巡检便赶忙抖擞起精神,领着手下的一群弓兵迎了上去,整了整身上的衣衫。 便赶忙向着一位骑着大白马,穿着飞鱼服的年轻大人迎了上去,单膝行礼:“卑职参见总宪大人。” 这是个九品巡检,还是从九品,这听上去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 不。 这压根就是不个官。 是杂职! 可说来也真是离谱,就是这么个杂职的小官,却有着极大的权力,权力大的吓死人了! 这个官职就相当于乡镇派出所所长,可是又兼着边防,民兵,查税,捕盗这些乱七八糟的职责。 最过分的是…… 这个从九品的杂职小官,手中竟然还握有兵权! 以这八里桥巡检司为例,衙门虽小,可这位巡检手底下却掌管着一个乡镇,甚至一个县的团练民兵。 几百个,甚至上千个弓箭手! 就离谱! 这样离奇的制度始于五代,盛于两宋,金及西夏也有类似设置,元因宋金遗制,所设巡检司主要为州县所属捕盗官。 另有京师、沿海、蛮夷地区的较特殊形态,一般设于关津要道要地,归当地州县管辖。 职能如此繁杂的地方巡检司,为什么却只是个从九品的杂职呐,大致和五城兵马司的情形也差不离。 这都是大明的官绅集团打的一副好算盘,只想让马儿跑,却不给马吃草,出了事情还得背锅。 当然官绅还有别的打算,知县是正七品,而地方巡检是从九品,压根不入流的杂职,又隶属于州县管辖。 你琢磨,细琢磨…… 好嘛! 可以想象的到,这权力极大,却压根不入流的巡检官,那岂不是被知县大老爷吃的死死的么。 知县老爷想让谁当。 谁就能当。 那知县老爷还会客气么,自然将自己的小舅子,姑老爷都塞进了巡检司,上下其手,疯狂夺权。 如今大明开国两百年过去了。 这地方巡检司统领下的团练民兵,早已沦为地方州县,知县大老爷们的私人武装。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 由此而来。 而如今。 沈烈已请旨,将这巡检司从当地州县的编制里拿了出来,通通归锦衣卫管辖,还将巡检司巡检一职提到了正八品。 如此一来,这地方巡检便立刻水涨船高,自然便摆脱了地方官员的控制,直属于锦衣卫和天子了。 知县手底下本来就有衙役,有县尉,有捕头,有牢狱…… 又握着兵权。 又无人监管。 那地方上的风气还能好的了么? 必然是暗无天日! 说话时。 随着沈烈翻身下马,低喝了一声:“免!” 在亲兵护卫下,沈烈便迈步向着那会场走去,而巡检在一旁紧紧跟随,一边点头哈腰的谄媚着。 “大人……人都齐了。” 沈烈又点点头,看向了会场里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农户,或衣衫褴褛,或装扮朴素,就是没有穿金戴银的。 而沈烈脸上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在心中嘀咕着:“这就是……妥妥的贫下中农呀!” 按照沈烈所知晓的道理,这八里桥的贫下中农,都是他此番新政需要拉拢,团结的对象。 错不了! 而今日沈烈来这八里桥镇,是为了推行他的合作社新政,至于为什么是八里桥…… 沈烈不动声色的往周围看了看,因为这里是交通要道,漕运枢纽,也是龙蛇混杂之地。 这地方…… 可真是一言难尽,因为漕运从这里走,故此这八里桥镇一带,便相当于京城和通州的结合部。 各种乡党,乱七八糟的杂教云集此地,自然也是白莲教妖人藏身之地。 沈烈眯起眼睛,背着手,看着这人群中,那看似人畜无害,老实巴交的镇民,那唯唯诺诺的民妇。 心中便好似明镜一般敞亮,这其中,也不知有多少白莲教的虔诚信徒,又或者眼线。 而沈烈的打算是,治标不如治本。 要想根除这白莲教。 抓人没用。 兴大狱,杀头也去不了根。 这些毒教都猖獗了一千多年了,从来也无人能彻底除根,屡禁不绝,动不动便叛乱的根本原因在于…… 不公! 地方不公。 暗无天日。 百姓受了欺压无处申怨,自然便会心生怨恨,心中不满便会被人教唆,加入这毒教…… 希望那些虚无缥缈的天父地母,又或者阿弥陀佛降世,打破这不公的世道,而后便是一个王朝的崩塌。 而沈烈的打算是,将合作社新政先在京畿一带大力推广,让农户们都组织起来,或推广种植高产作物。 或农闲时进厂务工。 但凡这些农户们有点正经事儿干,又能增加收入,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谁还信那些白莲教,青莲教呐。 但凡这些镇民加入了合作社,组织了起来,锦衣卫还可以定期派人来集会,宣讲朝廷政策…… 时间久了。 那白莲教必然也就没了生存的空间。 当然…… 理想是丰满的。 随着沈烈点点头,那八品巡检便将响锣一敲,向着八里桥的农户们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请总宪大人训示!” 第638章 米粮 可响锣一敲。 无人响应。 从这八里桥镇农户们冷漠的反应,还有那一张张充满了惶恐,却又略带怨恨的面孔来看。 这新政必然不会顺利。 上首。 缇骑环绕之下。 沈烈看着这些脸色木然的镇民们,眉头微皱,在心中直叹气:“这朝廷的威信呐……只怕是早已经破产了。” 说啥都没人信了。 而此时。 那刚刚升了官的络腮胡巡检却急了,一瞪眼睛,便冲着镇民们大神呵斥了起来:“都聋了么……总宪大人训话呐!” 可迎来的。 却依旧是镇民们畏惧,男女老少纷纷低下了头。 这更加冷淡的回应。 让立功心切的大胡子巡检冷汗都下来了。 “咳。” 这巡检正要发作一番。 而沈烈则低下头,轻咳一声,阻止了他的耀武扬威,然后便转过身,向着手下吩咐道:“传下去,叫王虎快一些。” 巡检一脸懵,还搞不清楚总宪大人唱的哪一出,便只见那锦衣缇骑恭敬的行了一礼。 便派出去几个人。 翻身上马。 向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不多时。 随着众人纷纷踮起了脚尖,往远处看,便只见那通州八景之一的八里桥上,驶来了一长串的四轮大马车。 那穿着锦衣的校尉赶着车,徐徐而来,从车辙留下的痕迹来判断,那一辆辆大马车上。 承载的货物很重,很重…… “吁!” 随着一辆辆马车赶来,停在了会场外。 沈烈便笑了笑,向着那大胡子巡检道:“你……带着人维持一番,将东西发下去。” 发什么东西呐。 但凡今日来开会的八里桥镇民,按人头……每人发十斤白面,二斤香米再加上五个鸡蛋。 那巡检一愣,发出了一声轻叫:“啊?” 巡检懵了。 而会场中的人群中也纷纷错愕,然后便凑在一起嘀咕了起来,用疑神疑鬼的目光看向了这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缇骑。 还有…… 那位大言不惭的指挥使大人。 窃窃私语声响起。 “说什么呐?” “说……要给咱们发米面……鸡蛋!” “真假?” 还有这等好事儿? 眼瞧着。 这八里桥镇的会场里,便好似一潭死水中掀起了一阵微澜,那一张张或木然,或怯懦的脸上便平添了几分狐疑。 说话时。 随着那威风凛凛的锦衣缇骑,从那一辆辆四轮大马车上开始卸货,将成堆的白面,香米…… 还有寻常百姓人家视为奢侈品的一箱箱鸡蛋。 都搬了下来。 终于! 瞧见了东西,那死水一潭的人群信了一半,而男女老少喜形于色,便那般眼巴巴的看着。 期盼着什么。 过不多时。 瞧着堆积如山的米面鸡蛋,巡检咽了口唾沫,轻声道:“这……总宪大人……真发么?” “这……大人可真是破费了!” 这得发下去多少银子呐! 而沈烈却微微一笑,和煦道:“那还能有假么?” 怎么。 你是怀疑本大人的财力,还是质疑本大人的信用? 随着沈烈挥了挥手,轻声道:“办事去吧。” 巡检便如梦方醒,应了一声:“哎!” 随着长条桌摆开,八里桥巡检赶忙带着一帮乡兵开始维持秩序,按照总宪大人的吩咐。 让镇民们挨家挨户的排队。 却只见。 喧闹中。 那又大又奢华的马车上,竟然又跳下来一个穿着襦裙,罗衣广袖的绝色年轻女子。 那女子可真是…… 美! 美翻了! 便好似画中的仙女走了出来,盈盈浅笑,先向着总宪大人福了一福,口称兄长,然后…… 便带着一帮账房,文书将笔墨纸砚,在长条桌上摆开了,往凳子上一座,整了整衣衫, 看样子。 这是真的准备被镇民发米粮了。 “哎哟哟!” “嘶!” 惊叹声中。 刚才还一脸木然,漠不关心的镇民们便好似活了过来,兴奋的议论着,搓着手排好了队。 那巡检和手下的兵丁,也不敢盯着那绝色女子的盛世容颜多看,赶忙叫手下的乡兵们维持好秩序。 可别冲撞了贵人。 巡检心知肚明,这容颜绝色,身段婀娜的年轻女子可不是一般人,他多少有所耳闻。 能和总宪大人走在一起的…… 口称兄长。 那自然便是京城便宜坊,那位大名鼎鼎的女掌柜! 眼瞧着队伍排好了。 沈烈便笑着道:“发!” 当然了。 这上好的白面,香米,还有那鸡蛋也不能白领,得按手印画押加入合作社,还得按照总宪大人所言。 在那厚厚的合作社名册上留下名字,还得将家中人口,籍贯,年龄,职业…… 这些基本情况都说清楚了,地方巡检确认无误之后才能领走。 又随着。 排在第一的镇民,在半信半疑中按下了手印,加入了这个不知所云的合作社,果然…… 如愿领到了米面鸡蛋。 那镇民一个劲的道谢,欢天喜地的走了,又随着那女掌柜甜甜一笑,向着镇民们挥了挥手。 “下一位!” 那气氛便再次火热了起来,几千镇民,男女老少或感恩戴德,或喜气洋洋的膜拜着什么。 “这可真是……女菩萨呀!” “大人慈悲呀!” 这纷纷扬扬的恭维声中,沈烈却微微一笑,拍了拍飞鱼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说这新政嘛。 能有多难呢。 其实就是十斤白面,几个鸡蛋的事儿。 这不就成了么? 微微一笑。 沈烈便扯着嗓子,吼了起来:“莫慌,莫急,莫抢……加入这合作社呀,以后这社里每月都发米粮!” 这笔账沈烈算的很明白,与这合作社带来的巨大收益相比,但凡从手指头缝里露出来一点。 也足够用来发米粮了! 这人呐。 真不能太贪婪了,就算是要钓鱼,不还得撒点鱼饵打个窝嘛。 可这世上的贪婪之人呐,竟然连一点鱼饵也不肯撒,光想着占便宜了,让它们让点利给百姓,真比杀了它们还难受。 后来干脆就明抢了! 倘若生而为人,连半分悲天悯人之心也没有了。 那便不能叫做人。 是禽兽。 话音落。 镇民们便僵住了,似乎满脸的不信。 每个月都有? 而那巡检赶忙上前一步,威风凛凛的低喝道:“总宪大人金口玉言,自然是算话的!” 顷刻间。 这八里桥畔。 欢呼声四起。 似乎那麻木已久的镇民们,那枯萎已久的心好似活了过来,很快便有人热泪盈眶。 冲着沈烈猛磕头。 “青天大老爷!” “活菩萨呀!” 随着人群躁动起来,沈烈却吓了一跳,赶忙向着那巡检道:“让他们别瞎喊呐!” 米面鸡蛋可以领,口号可不能瞎喊呀! 情急下。 沈烈忙抖了抖身上的飞鱼服,向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抱了抱拳,行了一礼:,而后便又吼了一嗓子。 “陛下圣明!” 第639章 吾皇万岁 沈烈也是有点急了,心说我一个厂卫指挥使,怎么敢贪天之功,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这自然都是朝廷和皇上的功劳。 一抖飞鱼服。 沈烈便又吼了起来:“吾皇万岁!” 眼看着总宪都亲自振臂高呼,开始带起了节奏。 一旁的锦衣卫将官们,还有那巡检纷纷回过神来,忙跟着高呼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节奏带了起来。 八里桥的镇民们便也跟着时候了起来。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山呼声四起,从凌乱渐渐变得整齐,便好似晴天里炸响了一个霹雳,让过往行人,商贩纷纷停下了脚步,错愕的看了过来。 而此时。 沈烈又赶忙使了个眼色,让王虎将早就准备好的大幅天子全身画像拿了出来,搁在了那会场的高台之上。 还是戎装画像。 “哎哟喂!” “这是……皇上!” 大伙平时在邸报上见过的呀! 这下子。 百里桥镇民心中的感激之情,便好似找到了膜拜的对象,齐刷刷跪下了一大片。 数千人向着安高台上,威风凛凛的天子画像跪了下去,但只见那镇子边上,人头攒动之处。 山呼万岁沈震天。 又好似有紫气东来。 “圣君呀!” 一旁。 沈烈点点头,松了口气:“这就对了!” 这山呼万岁的对象,可是万万不能搞错的,你们拜错了神仙没关系,可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呐。 这是原则问题! 而不远处。 河岸旁停泊的一艘民船上。 说是民船。 其实就是画舫。 不过在这天子脚下,官员严禁出入风月之地,故此不能像秦淮河那样明目张胆,多少总得掩饰一番。 看上去不起眼的平底大船上,几位贵人坐在舱中,听着曲儿,品着茶,透过打开的窗户,看着这八里桥下船来船往。 还有不远处…… 那人头攒动的会场。 从扬州会馆里走了出来,几位浙党大员换上了微服,上了船,那一张张斯文儒雅的脸上都洋溢着半真半假的笑容。 当然了。 公然嫖妓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大人们…… 只是风雅。 真要是看上了,那船家自然便心领神会,与大人府上的管家联络一番,一手交银一手交人,连夜便将清倌人送到大人指定的别院里去了。 大人们…… 从不嫖妓。 只是会把人买下来,再养起来。 谈笑风生中。 穿着一身为夫的申时行端着茶碗,向着下手的几位官员,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请。” 舱中。 坐在下首的本地县令,还有几个家境殷实,坐拥良田万亩的地主纷纷应诺,赶忙端起了茶盏奉承着。 首辅大人和这几位浙党大员,忽然驾临八里桥,还说要见一见本地的大户,着实将县令吓了一跳。 “哎……是!” 那县令和大户们吓坏了,赶忙将茶碗拿了起来,抿了一口价值昂贵的武夷山大红袍。 一旁。 几位浙党官员也都笑了起来:“知县不必拘谨。” 其乐融融中。 申时行放下了茶碗,又透过窗户看向了不远处的会场,看着那威风凛凛的厂卫缇骑,那浑浊的眼中透着一丝冷冽。 前日。 从一个在通州府呀当学正的学生口中听说,那沈烈又要搞什么…… “合作社!” 他那学生一琢磨,便立刻报告了首辅大人,不但将知县招到了船上,还让知县除螨这八里桥一带的几位大地主都找来了。 这一招。 叫做釜底抽薪! 对于这合作社的章程,申时行早有耳闻,却一直不曾放在心中,只是觉得可笑。 如今。 申时行往左右看了看,这八里桥的大户都来了,只是这几个大户手中掌握的田亩。 便占了整个镇子的一半! 当然了。 这个年月的大户除了大人们的亲戚,皇亲国戚之外,最差……那也得是个举人老爷。 没有田亩。 倒要看看他怎么搞合作社。 “元辅放宽心……” 那学政言之凿凿,绘声绘色道:“这位沈大人也真是……一番奇思妙想,区区一条鹰犬,也敢学张太岳新政,这可真是自不量力。” “哈哈哈!” 几位浙党官员也觉得可怜。 便哄堂大笑起来。 就连申时行也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便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几天来抑郁的心情竟然因此畅快了起来。 “新政……合作社。” 嘲讽之声,此起彼伏。 “就凭他……也想将这些百姓蛊惑起来,这百姓会听他的么,但凡出几个刁民……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一个赘婿,他还真当自己是张太岳呐!” 那些泥腿子会听他的么? 可众人哄笑了一阵,当那一辆辆满载着米面鸡蛋的四轮大马车出现在视野中,申时行脸上的笑容…… 便僵住了。 又片刻后。 随着那会场中欢呼声四起,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首辅大人和几位浙党官员,便好似被几道天雷劈中了。 人都麻了。 这般荒谬绝伦的景象,那人头攒动,欢天喜地,让申阁老面色渐渐变得铁青,似乎忽然之间。 那青花瓷碗中的武夷山大红袍便不香了。 “走!” 首辅大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急匆匆下了船,便好似死了爹娘一般钻进了轿子。 不悦离去。 那学政也张口结舌,脸色哭丧了起来。 这下子。 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眼看着学政大人也悻悻的钻进轿子走了,留下了几个八里桥地主在风中凌乱。 几个镇里的地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那热火朝天的会场,几个地主便聚集到了县太爷身旁。 一个个直冒冷汗, “县尊,这……该如何是好?” 这叫什么事儿呀! 前几天。 大伙可都接到了锦衣卫沈大人的拜帖,叫大伙去开会,可是……大伙却被知县大老爷叫来面见首辅。 如今首辅大人不悦离去。 那咱们几个咋办? 未曾想。 县尊大老爷也气急败坏,将袖子一挥,便也钻进轿子里跑了,那神情好似在说。 “别问本县,怎么办……本县咋知道?”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 几位大户只好哭丧着脸,一哄而散了,可也有聪明人懂得见风使舵,赶紧花费重金准备好礼物。 叫人…… 不。 亲自送到沈大人府上! “这真是……无妄之灾呀!” 十丈外。 河对岸的另一条乌篷船上,几个苦力打扮的中年汉子站在船头,将手中的渔网撒了下去。 捞起了几条瘦巴巴的鲫鱼,其中一人却忽然低下头,向着舱中低声道:“佛母……这?” 却只听见。 那船舱中传来了一个女子,极为悦耳的声音:“不必惊慌,传下去……命教中兄弟姐妹暂避锋芒,不可力敌。” 第640章 几两碎银 几个汉子便赶忙应是,然后便收起了渔网,抄起了竹篙,在悄无声息中将乌篷船划走了。 不远处。 一个正在割猪草的老农直摇头,叹着气:“劝君莫食四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哎……造孽呀。” 河面的涟漪中,那镇子里排队领米粮鸡蛋的队伍,却越来越长,一直到了午夜时分才偃旗息鼓。 两日后。 西苑。 听着小太监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什么,万岁爷手中捧着几本八里桥合作社的成员名册,那神情…… 便好似被一道天雷给劈中了,却只见,万岁爷嘴巴微微张开,目光也有些凝滞,似乎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沈烈在一旁垂手而立。 小太监扔喜气洋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奴婢亲眼所见……那百姓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那可真是……真心爱戴陛下的呐!” 良久。 朱翊钧才从发懵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那略带迷茫的眼睛变得清澈了起来,好似明白了什么。 “哦……朕懂了。” 此刻。 十九岁的大明天子忽然醒悟了,忽然明白了,为何朝廷的新政推行了十年,却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到后来。 更是几乎进行不下去了。 又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当年刘瑾会人人喊打,严嵩,严世藩之流不得人心了。 敢情…… 朱翊钧摸了摸头,奇道:“原来……朝廷的新政,万民拥戴……就值十斤白面,五个鸡蛋么?” 沈烈面色变得古怪。 便低头不语。 而此时。 十九岁的万历皇帝看着沉默的心腹爱将,便好似看到了这世上最滑稽无比的事,觉得耳边天雷滚滚,轰隆隆的一阵耳鸣。 “呵呵……哈哈哈!” 天子也不知是喜还是怒,竟放声大笑起来。 这大笑声极尽嘲讽。 沈烈无奈,便只好轻声道:“陛下圣明,所谓新政……无非是足食,足兵,民信之。” 这世上的道理便是如此,想要得人心,至少得给人点甜头尝尝吧,至少得让人吃得饱,穿的暖。 百姓才会跟着你走。 只有一群大人在那里成天瞎哔哔,拍着脑袋胡乱决定政策,也不顾实际情况如何,那还搞什么新政呐? 说白了。 不接地气儿! 于是在一阵奇妙的静谧中,朱翊钧眼中亮闪闪的,反复念叨着:“足食,足兵,民信之……” 而后。 天子便又露出了笑容,嘲讽道:“这些事……打小也没人告诉过朕。” 沈烈又低下了头。 心说。 万岁这话倒是冤枉那些大人们了,他们之所以没将这治国理政之道教给陛下,是他们高高在上,读圣贤书读傻了。 他们自己也不懂。 万岁爷洒然一笑,将手中的名册递了过来,笑着道:“接下来呐,你打算如何做?” 沈烈微微一笑,轻声道:“臣打算……构陷。” 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兼管东厂,倘若不构陷几个人,那还有脸出去见人么? 反正…… “臣的名声已经烂透了。” 也不怕再烂一点。 朱翊钧一愣。 听傻了。 良久。 他眼中便闪烁起了精光,挽起了袖子,走了过来,伸出手搭上了沈烈的肩膀,竟有些兴奋道。 “爱卿要构陷谁?” 说来听听。 “要朕给你一道旨意么?” 沈烈笑而不语。 而一旁。 太监,宫女们都赶忙低下了头,看着脚尖,那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起来,可怎么听…… 万岁爷和沈大人所言,怎么听上去也不太像人话呀。 翌日。 清晨。 八里桥。 几天下来。 那长长的队伍终于变得人流稀少,以村为单位,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合作社成立了起来。 而岳玄儿叫人准备的米,面,鸡蛋还剩下一大堆。 “胡巡检呐?” 随着沈烈一开腔,那络腮胡巡检便赶忙跑了过来,向着总宪大人行了个并不标准的军礼。 “行了。” 沈烈挥了挥手,笑着道:“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叫弟兄们分一分。” 胡巡检喜出望外。 连声道谢。 果然。 江湖传言是真的,厂卫沈大人从不亏待属下,在这位大人手下当差,可比跟着那抠门的县令强多了呀! 瞧着这感恩戴德的巡检。 沈烈便微微一笑,劝勉了几句,他将这京畿一带的巡检司纳入锦衣卫管辖,自然有大用处。 如今农时虽说已经过了,可一些荒地还是可以补种番薯,也正好,还可以让巡检司将农户们组织起来,宣讲一下朝廷的新政。 顺便为即将开工的天津卫纺纱工厂招收工人。 也给下一次农时做好准备。 当然了。 乡亲们也不白来,每个月发一次的米粮鸡蛋还是要给足的,想必乡亲们一定会十分捧场。 “切记!” 随着沈烈又叮嘱了几句。 千万记住! 每次合作社开会,宣讲朝廷新政的时候,要把皇上的大幅戎装照,摆在那会场的高台上正中央的位置! 胡巡检连声应是。 “明白,卑职明白!” 而沈烈眼睛却眯了起来,看向了不远处,那几个正在冲着他的亲兵点头哈腰,想要求见的八里桥大户。 脸色一沉。 沈烈便向着王虎低喝道:“何事鼓噪?” 王虎便快步走来,耳语了起来:“大人……这几位,央求着要见您呐!” 沈烈脸一黑,便低喝道:“抓起来!” 随着如虎似狼的锦衣校尉,提着腰刀,背着火铳冲了过去,将那几个不识趣的大户踹翻在地。 哗啦一下将镣铐戴了上去。 王虎便嘿嘿冷笑了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大人好心好意递了拜帖,这几个腌臜泼才竟敢不来?” 拜帖不拿,那就吃锦衣卫驾贴呗。 真当我家总宪大人是泥菩萨,没几分火气呐? “带走!”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 瞧着校尉将几个地主带走了,沈烈便油然道:“胡巡检呐,这几个富户都是什么来头,平日里作恶多么?” 胡巡检一哆嗦,忙道:“一位举人老爷,一位侍郎家的亲戚,还有一位是宫里张贵妃的表舅……” 沈烈点点头。 不意外。 一问才知。 这几个地主里面还真有一个作恶多端,仗着自己是宫里贵妃的表舅鱼肉乡里,欺压良善,什么坏事儿都做绝了。 倒不是当今天子的贵妃,而是…… 先帝隆庆爷的一位宠妃。 一旁。 胡巡检偷看着总宪大人的脸色,委婉的提醒道:“大人容禀,这张老爷……家里的水可深着呐!” 先帝的宠妃那也是皇家人,可也不好惹呀! 沈烈便侧目以对,咧嘴一笑。 怎么着? 你是怀疑本大人的后台不够硬么? 第641章 构陷 瞧着总宪大人神色似有些不悦,胡巡检便又打了个寒噤,忙赔笑道:“是卑职失言,失言……” 如今是神仙打架。 且看着吧。 沈烈便脸色一沉,低喝道:“将这张老爷……下狱,抄家,秋后问斩!” 一套构陷三连。 杀气腾腾。 什么先帝宠妃,在本官这里…… 不好使! 瞧着沈大人威严的脸色,那胡巡检便又是一哆嗦,心中凛然,不由自主将两条毛腿夹紧了。 在心中感叹着总宪大人的威风。 可真是。 “圣眷啊!” 而沈烈则看了看略有些凌乱的会场,便挥手道:“收兵……回去,明日前往下一个镇子。” 众缇骑轰然应诺。 当日。 那无恶不作的张老爷便被下了诏狱,又抄了家,家中田产,现银都充了公…… 而除了这坏事做绝的张老爷之外,还有俩大地主是真没干过什么坏事儿,甚至于…… 那举人老爷还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来的。 往年遇到灾荒的时候时,这位举人老爷常开设粥棚,赈济灾民,甚至还出钱给镇里修过路。 “哦?” 瞧着镇抚田洪手中的无常薄。 沈烈不觉便有些意外,点了点头:“知道了。” 既如此。 那便不能一概而论,喊打喊杀了。 这是良绅。 这个年月有没有良善官绅呐,还真有,毕竟再怎么乌烟瘴气的世道里,也总有天良未泯之人。 佃户饿肚子的时候能给几块糟糠饼子,天冷的时候能给穷苦人几件旧衣裳,已算是烂泥潭里的一股清流。 “嗯。” 沈烈点点头。 若有所思。 翌日。 清晨。 北镇抚司。 海瑞在座,而田洪则垂手站在一旁,看着那两个战战兢兢的地主站在总宪大人面前。 等待着大人的发落。 张老爷前车之鉴,那般惨痛…… 可是将这两个地主吓坏了,二人都面色苍白,双目死灰,已经做好了被抄家,被夺取田产的打算。 这种事儿…… 在嘉靖朝,隆庆朝不少见。 厂卫横行…… 被锦衣卫盯上了那便无处伸冤,只能认倒霉。 “咳。” 此时,正在签署公文的沈烈,终于从那堆积的文案中抬起头,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然后发出了一声轻咳。 这一声轻咳,立刻将两个地主吓的一哆嗦。 而沈烈英气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不必怕。” 既然没做过恶。 怕什么呐?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两个地主慌忙不迭的点头。 “大人明见。” 而沈烈便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册《皇明诏令》扔了过去,这书卷中收录了,自明太祖朱元璋登基,直到嘉靖年间各位皇帝的敕书诏令。 两个地主正一脸懵。 沈烈便低喝道:“翻开……洪武元年,《正礼仪风俗诏》。” 两个地主赶忙应是。 翻开书卷。 便瞧见了白纸黑字的一道旨意。 “佃见田主,不论幼齿,并入少事长之礼。” 一阵安静。 沈烈便又道:“看的懂么?” 两个地主人傻了,赶忙道:“那自然是……看的懂呀。” 这道大明太祖颁布的诏书,是什么意思呐,是真对元朝奴隶制的一种纠正,对天下佃户的保护。 在元朝…… 那暗无天日的一百年间,这天下间的佃户其实应该叫做奴隶,《元典章》明确规定了地主和佃户之间。 佃户遇到了地主要行主仆之礼。 什么意思呐? 元朝从法律上许可了佃户的奴隶身份,毕竟元代的地主其实就是异族人,奴隶主,打死了汉人佃户也白打,抢了佃户家的女儿也白抢。 自大明将元人,色目人赶出这片土地之后。 大明太祖朱元璋便下了一道诏令,从法理上,又把天下佃户从元人,色目人的奴隶变成了百姓。 太祖一只诏书。 便将佃户又变成了和地主平等的关系。 这至关重要! 这世上,也只有大明这样的汉家王朝,才会真的把天下佃户当成自己的子民,让他们摆脱异族的奴役。 又随着沈烈又翻开了一本《大明律》。 白纸黑字,明明白白。 “地主虐待佃户,打死佃户,以杀人偿命论处,地主若要使佃户代服劳役……须出米一石,资其费用。” 随着官厅中一阵安静。 随着沈烈挥了挥手中的大明律,便冷声道:“你二人可知罪?” 俩地主慌了,赶忙叫嚷起来:“冤枉呀……大人,咱可不敢打杀佃户,咱都是本分的良善之家!” 沈烈便皱眉道:“嚷嚷什么?” 没说你们凌虐佃户。 “本官所言……你们两家的佃户每年出徭役的时候,你们给了一石米么,费用给足了么,有没有克扣?” 而后。 两个地主便目瞪口呆,本能的叫嚷起来:“冤枉啊……大人!” 可这话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心虚呀。 随着沈烈冷冷一笑。 俩地主看着这位大人手中的《大明律》。 傻眼了。 有苦说不出! 虽然说大明律上确实是这么写的,可但凡是地主家,给佃户补贴粮食,费用的时候…… 又有哪个傻缺会给足了呀? 我们两家还算有良心呐,虽然说心里打着小算盘,给佃户发徭役补贴的米粮,银钱…… 难免会克扣一些。 可至少。 咱们两家没给糟糠呀! 还有好些地主给烂掉的,狗不吃的粮食,甚至还有往粮食里面搀沙子石子的,可是。 这上哪说理去呀? 这天底下,但凡是家里有大宗田产,雇了佃户的,又有谁不钻大明律的空子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沈烈不理,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便厉声喝道:“依大明律,将这二人拖出去……杖八十!” 俩地主吓傻了,一哆嗦,连举人老爷的斯文也不顾上了,便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冤枉啊……大人!” 八十记大板子打下去还有命么? 哭天喊地中。 不等沈烈使眼色,田洪便站了出来,劝了几句:“大人容禀,这二人终究是情有可原的。” 一旁。 海瑞看着这二人精湛的演技,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知道…… 沈烈这是趁机要拿捏这两个八里桥的大地主。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这小子搞出了那个合作社之后,将中小农户们都吸收了进去,可是这只解决了一半问题。 这天底下。 除了贫农,小农…… 还有不知多少佃户因为没有土地,祖祖辈辈都是租种地主家的田亩,没有土地自然不能加入合作社。 如今。 这位沈大人又要为天下佃户,找一条后路了。 果然。 在镇抚田洪的劝说下。 沈烈便幽幽道:“你二人……想死还是想活呀?” 第642章 减租令 这话等于白问。 话音落。 这两个八里桥镇上的大地主,举人老爷慌忙不迭的点头道:“想活……自然想活呀!” 这不是废话么。 而沈烈便又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契约扔了过去。 俩地主接过契约。 看了看。 又傻眼了。 “新政……凡京畿,南直隶富户,地主……原租额减低两成,年息不得超过二分。” “如佃户上年所付田租,折银……已超过原本一倍者,停利还本,如付息已超过原本两倍者,本利停付……田主……视为抗旨不尊!” 还好举人老爷反应快。 二人对看了几眼,忙不迭的应道:“明白,小人明白!” 减租减息呗。 这事儿也不是没人提过,当初张居正新政之时,便尝试让地主让利,将佃户肩头的重压减一减。 可因为阻力太大,朝野汹汹…… 便只得作罢。 而如今旧事重提,两个大地主为了保命,哪还顾得上讨价还价呐。 “成。” 随着沈烈挥了挥手,催促道:“签了吧。” 等到两个地主在减租契约上按了手印。 那身上的镣铐便被除掉了。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出了官厅。 重见了天日,两个八里桥大地主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契约范本,一阵欲哭无泪。 却又心中庆幸。 “罢了。” 这是什么地方呀? 锦衣卫诏狱! 能让咱们活着出来真不容易了,二人本以为必死无疑,可如今只是减了两成地租便出来了。 “侥幸。” “快走吧。” 两位地主刚走。 官厅中却其乐融融中,弥漫着轻松的气氛。 重新上了茶。 正在翻看合作社名册的海瑞,便不由自主的赞道:“减租,减息么,如此甚好!” 他原本还担心沈烈操之过急,用力过猛,将天下地主都惹急了,弄的天怒人怨,可如今…… 只是减租两成,又规定了地租利息的上限。 想来。 推行起来便容易多了。 沈烈笑了笑,心中在念叨着,那清廷还懂得永不加赋,我大明的朝廷还不如清廷么。 这减租政策…… 不行也得行! 说着。 海瑞心情畅快之下,便不由自主的大笑起来:“哈哈……未曾想,贤侄竟有此奇招……哈哈哈!” 先推行合作社,如今又给佃户减租。 眼瞧着。 这新政一条条的推行了下去。 重要的是。 百姓是真的得到了实惠。 是真支持呀! 但凡百姓站在朝廷一边,皇帝圣旨明发天下,厂卫负责执行……就算是读书人,地主就算要反对。 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够不够! 而此时。 海大人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不住的念叨着:“国朝二百余年,能人志士无数,以改良旧制,革除弊端为己任,未曾想……竟只是几袋米粮的事。” 何等讽刺! 而沈烈微微一笑。 也不多言。 很快。 海瑞便又长吁短叹了起来:“是老夫错了,张太岳也错了,老夫蹉跎一生,未曾想……这路子却走错了……哎。” 这一声轻叹。 说不尽的唏嘘感慨。 “民为国之本,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好,好!” 老怀大为的海瑞便絮叨了起来,似乎在一念之间,意识到了这治世的第一等真理,领悟到了以民为本的道理。 便忽然便眉飞色舞了。 而沈烈却也不居功,他忽然想到了那样一句名言,人很难超越自己所处的时代。 想了想。 沈烈便又将手中的奏折递了过去,便笑着道:“等到这合作所运转了起来,便可集中耕种,可依照田亩质量划分为口粮田,经济田,杂田,菜田……口粮田种麦子,经济田可种红薯,番薯……” 如此一来既保证了口粮,又增加了农人的收入,农人的收入增加了,自然便有了余钱交纳朝廷赋税。 再配合张居正早已实行的一条鞭法,以白银交纳赋税。 此刻。 沈烈似乎看到了打破千百年来,垄断了这片土地的小农经济,将农人从土地的束缚上解脱出来的希望。 而路还很长。 他亦步亦趋。 不敢有丝毫懈怠。 沉吟着。 沈烈徐徐道:“如此一来,有了这合作社……可使农户互助,互帮,灾年时官府也可补贴少许,至少……能有个温饱不是?” 以后遇到了荒年,朝廷再赈灾呀,便是官府出钱,派专员从通州谷物所直接购粮。 然后再通过这合作社直接发给农户。 这么一来…… 不就绕开了户部,还有地方上那些贪官污吏了么? “天下百姓,要的不多。” 沈烈笑了笑。 但凡天下百姓能吃个三分饱,不至于饿死人,那么这大明的天下还会出李自成,张献忠么? 可就是这三分饱,那大大小小的世家,财阀,官绅集团,皇亲国戚也不愿意给,非要将农人逼上造反的绝路。 而后。 连自己也埋葬了。 又或者。 不惜出卖祖宗,当了汉奸。 海瑞又点头道:“好,好。” 大开眼界了。 此时他看着沈烈的眼中满是赞赏。 毕竟。 将天下农人组织起来,纳入官府管辖,还要得到天下农人发自真心的拥戴,这恐怕是历朝历代每一位圣君的梦想吧。 “如此一来……妙呀!” 大概…… 随着这新政推行,可以改变上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民不知有国,国也不知有民的窘迫。 这大概是只有秦始皇在西秦一地才办到的事。 而唐宗汉武都未曾办得到。 又想到了那合作社里挂着的天子戎装像。 海瑞微微一笑。 若有所思。 而后。 这位青天大老爷便站了起来,向着沈烈一礼到地,赞道:“朝闻道,夕死可也,沈大人请受学生一拜!” 沈烈赶忙闪开了,嘀咕了起来:“别……您老这是折我的寿呐,您老这体格……嗯!” 看着海瑞目光炯炯有神,腰杆笔挺的腰肢。 沈烈觉得。 这位老爷子再活个十年八年也问题不大。 又是几声畅快大笑,海瑞便掐着胡子,油然道:“不过你这新政,却难以退行天下,至少……在南直隶不行。” 这大明呀, 实在太大了! 此时。 长期在南京当官的海瑞,便好似看到了他曾经奋斗过的江南,看到了那些顽固而又贪婪的牛鬼蛇神。 “新政虽好!” 海瑞叹道:“可……天高皇帝远呐!”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在这片土地上长久以来,都是皇权不下乡,再好的新政一到了地方上,那自然立刻变味了。 变成了地方官绅钻空子的舞台。 这事儿。 北宋的王安石,又或者新朝的王莽,乃至于张居正都深有体会,一腔热血投了进去,可很快便寸步难行了。 第643章 厂卫密奏 沈烈也不慌,便笑着道:“海公英明。” “也不急。”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至少在这天子脚下,背靠皇权,手握厂卫,他有七八分把握将这新政,在京畿乃至北直隶一带强势推行下去。 终于中原,江南,西北…… 那便只能徐徐图之。 随着沈烈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目光变得森然,轻声道:“但……只要这京城不乱,天子无恙,谁耐我何?” 海瑞心领神会,便不再多言。 如今京畿之地,大致稳定,皇权,厂卫强势之下,几个地主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唯独可虑的是。 就怕有些人使阴招。 想到那随时都会爆发的教乱,海瑞便又担忧了起来。 此时。 门外亲卫来报:“大人……平遥镖局李镖头求见。” 闻言。 海瑞便站了起来,识趣的告辞了。 随着老海瑞背着手,走了出去,便与一个身材瘦长的青年,还有一位样貌娇媚,身段极佳的美妇擦肩而过。 这美妇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岁,不到三十的样子,穿着一身素白衣裙,裹着大氅,人是极美的,也十分干练的样子…… 常秀念还是第一次来北镇抚司,不知深浅,忙向着这位看上去十分威严的老者福了一福。 海瑞点点头,便快步离去。 一看到这俏寡妇,海瑞似乎明白沈烈要做什么了,眼皮不由得跳动起来,这小子…… 又搞通州谷物所,又搞银号,市舶司,又建新军,如今欧将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都握在了手中。 还瞒着他栽培党羽。 不声不响。 看似举重若轻,却刀刀都奔着晋党和晋王一脉的心窝子戳,这一招一式都是奔着晋党去的呀! 他之所以迟迟未动。 所顾忌的。 无非是晋党的反扑。 世人皆知,自大明立国之初,严禁白莲,白莲教在京畿混迹的顶多是些神棍,小鱼小虾。 而白莲教真正的老巢在哪里呢? 在甘,陕,九边混乱之地。 而如今。 海瑞知道,这小子……借着皇太后在沈家庄遇袭这惊天大案,就要对晋党下死手了。 至于是不是晋党和晋王府所为。 重要么。 “哎。” 一声轻叹。 海瑞渐行渐远。 而身后。 那雕刻精美的官厅大门徐徐掩上,随着厅中光线暗了下来,便只剩下沈烈,镇抚田洪,与李常氏母子二人。 “大人。” 略有些幽暗中。 四下无人。 常念秀,李朝花母子向着沈烈见了礼,便从怀中取出火漆密封的密匣,递了过来。 沈烈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吩咐二人先在京城的平遥镖局落脚。 等待命令。 然后沈烈便带着密匣匆匆离去。 当夜。 慈宁宫。 灯火通明。 大殿内除了几个心腹技勇太监,便只有皇帝,太后,大太监冯保与锦衣卫指挥使沈烈四人。 殿内气氛略有些压抑。 而皇帝低头不语,太后正襟危坐,看着沈烈亲手将密匣打开,取出了一封厂卫从晋地发来的八百里加急。 此刻沈烈神态木然,将那密报打开,轻声道:“密报……宁河恭翊王挟晋王世子意图谋反。” 顷刻间。 本已经十分安静的殿内。 落针可闻。 皇太后玉体一颤,冯保眉头微皱,唯独皇帝却好似早已知情,那日渐威严的脸上透出了些许寒霜。 “再报,锦衣卫千户刀十三,揭发宁河王府不法之事……该人不遵祖训,包藏祸心,招纳亡命,以重金收买本地巡抚,总兵一干大员,且勾结晋党,藏兵于五台山中……反形已具……” “再报,宁河王铸造印章,私募府兵,且勾连恶教,共得护卫及经历、镇抚司、千、百户所印,凡五十有八,为置备兵器,又遣人往鞑靼各部收买皮帐,制作皮甲,及私制枪刀盔甲,并佛郎机铳兵器,日夜造作不息。” “且该员假传太后懿旨,曰……奉太后之名起兵入京,清君侧,除奸佞,若不早制,将来之患有不可胜言者。” 这一声声,一句句。 落在心头。 顷刻间。 在这慈宁宫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而随着沈烈将几份密奏递过来,让皇帝,太后,冯公公传阅过后,那空气便好似凝滞的叫人窒息。 良久。 随着沈烈躬身退下,垂手站在一旁。 朱翊钧便抬起头,向着太后轻声道:“母后容禀,因是厂卫上奏,皇儿感到事关重大……如今,朕决意动用内帑,犒赏三军,并暗中布置一切,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话音落。 李太后玉体微颤,便轻声道:“皇儿……秉公处置便可。” 朱翊钧便应了一声:“是。” 这时候。 皇帝,指挥使便好似有什么默契一般,一前一后的告退,而片刻后,这空旷的大殿内便只剩下李太后与冯保二人。 一阵冷风吹过。 冯保忙道:“太后不必挂怀,那宁河王假托太后之名,起兵作乱……无非是痴心妄想。” 历朝历代,假托皇太后之名起兵谋反的乱臣贼子,那可真是太多了,毕竟清君侧,除奸佞的口号。 看起来十分大义凛然。 “奉太后密旨,令起兵入朝。” 这种话听听便是了,从三国时期的高平陵之变,钟会之乱开始,多数乱臣贼子都是这么说的。 李太后点点头,玉容不变,可心中却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她自然不担心皇儿怀疑她这个做娘亲的。 可是。 李太后却联想到了别的事。 她生的皇儿,她还能不了解么,且不论那宁河王,晋王府和晋党到底有没有谋反,可皇帝也表现的太沉稳了。 这沉稳。 让她这个当娘亲的心中有些发慌,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宁河王谋反……还勾结了鞑靼人,白莲教,还在五台山中偷偷的打造军械……” 这事儿还让锦衣卫打探到了? 李太后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离奇。 而此时。 李太后在迷茫中,却忽然想起了武宗朝,那一场世人皆知的宁王叛乱,心中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 “宁王之乱……” 那能叫叛乱么? 那就是一场人为制造的闹剧! 别人搞叛乱都是生怕别人知道,可当年那位猪一般的宁王,却闹的满城风雨,唯恐天下人不知。 似武宗那般英明神武。 却一再纵容。 满朝文武,杨廷和,刘健,谢迁,李东阳,那么多足智多谋的大学士都假作不知。 从皇帝到内阁,再到百官便好似聋了,瞎了一般,由着宁王瞎折腾,那也能叫叛乱? 那其实是一场…… 十分诡谲的文官集团,与皇权之争,而那蠢猪一般的宁王不过是受人蛊惑的可怜虫,牺牲品。 谁在蛊惑他叛乱呐,除了帝师杨廷和之外,只怕武宗皇帝朱厚照,也是始作俑者。 第644章 工场 而当年武宗皇帝为何要纵容,甚至蛊惑,暗中怂恿宁王那个大傻帽儿发动叛乱呐,自然是为了找个借口抓兵权。 武宗皇帝想不想让宁王叛乱呐。 做梦都想! 道理是如此的简单。 倘若这天下间无人叛乱,做皇帝的又怎么能名正言顺的养兵,又怎么抓权,又怎么…… 御驾亲征呐! 想当年。 宁王不过是一个牺牲品,也是一块磨刀石,更是当年大明武宗皇帝,从文官集团手中抢班夺权的最佳借口。 叛乱一起! 皇位受到了极大的威胁,那皇帝自然便可以堂而皇之,以平乱之名将这天下权柄抓在了自己手中。 内阁,御史台为首的文官集团若是不从。 那便是…… 与乱党同谋! 谁敢反对皇帝扩充军备,平定叛乱。 那么…… 锦衣卫和东厂的刀可是不会留情的。 如此冠冕堂皇。 如此…… 理所应当。 而如今。 仪态端庄的李太后,似乎想通了什么,心神也随之战栗了起来,她知道……她一手拉扯大的皇儿有了主见。 开始有了帝王风范。 “皇儿……” 伙同那个沈烈。 这是要仿效武宗皇帝当年做过的事,通过各种筹谋,布置,又或者引诱,蛊惑晋王一脉谋反。 然后以平定叛乱为借口抓权。 再然后。 便要将那宁河恭懿王与晋党连根拔起。 想通了。 太后玉体又是一颤,本能的看了看冯保,而冯保却低着头,垂着手,也做出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子。 只是那枯瘦的手在微微颤抖。 看起来。 这消息是绝密。 皇儿和那个沈烈,竟然连冯保也瞒着呐! 寂静中。 当朝太后与内廷大总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而最终是李太后打破了这沉寂,颤声道。 “冯保,你说这宁河王的实力,比之当年宁王如何……这一仗,皇帝能打赢么?” 冯保微微一颤,想了想,竟然出奇的诚恳道:“回圣慈太后的话,这一仗……奴婢以为,胜负当在五五之数。” 话音落。 大明皇太后的心又沉了下去。 “是呀。” 垂帘听政十年。 李太后很清楚大明如今的状况,那晋王府一脉的实力远超当年的宁王,且与塞北鞑靼人往来甚密。 一旦起兵作乱。 “哎。” 良久。 李太后才有些虚弱的软倒在了座椅上,口中喃喃自语着:“儿大不由娘,且……随他去吧。” 冯保沉默了。 并未多言。 一转眼。 又是两天后。 天津卫码头。 修缮后的码头开放了一角,而随着初夏时节的海风徐徐,凉爽中,修建完成的纺纱工场投入了运作。 此时正值农闲时节,随着左卫,中卫,右卫军户家中的妇人,还有接受了基础纺纱培训的农妇们走进了工场。 随着上千台八联装的纺纱机便转动了起来,而与纺纱工场配套的针织厂,染房,各种设施也正在快速修建中。 一切都透着欣欣向荣。 清晨。 日出东方。 天气一天天燥热了起来,可这滨海码头上,依旧感受不到半分暑气,随着一阵嘹亮的上工钟声响起。 整个码头便从极静到极动。 喧嚣了起来。 客房中。 常念秀穿好了衣衫,翻身下地,匆匆忙忙的洗漱过后,便随手推开了临街的窗户。 喧嚣声扑面而来。 瞧着那工场门前,排着队,正在说说笑笑的妇人,常念秀精神一振,白皙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几分会意微笑。 “他所作所为……可真是功德无量。” 因为纺纱机的效率,远远高于江南地区那些纺纱作坊,故此,这工场的待遇出奇的好。 工钱就不说了,纯粹是按照女工的熟练程度,按照件数计算酬劳,能干的多得,偷懒的少得。 公平而又合理。 单说这工场中的火势,竟然每天管两顿饭…… 都是便宜坊的盒饭。 这在那些乡间妇人眼中,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那盒饭菜色十分丰收,有米,有鱼,有肉。 而好些女子都舍不得吃,都省了下来。 带回了家。 而那些工头也不阻拦。 悉听尊便。 或许除了权贵之家,大富大贵之人,这个年月的小地主家也做不到顿顿吃肉呀! 对于这些在工场中做工的农妇来说,这就相当于天天过年了。 而那产量惊人的番薯,作为饲料又或者发酵过后的家禽粪便,便是这一切肉类的来源。 看着这一切,真叫人心旷神怡。 迎着微风。 常念秀站在房中,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便好似娇痴少女一般尽情舒展着婀娜的腰肢,傲人的曲线…… 她想到了自己的老家平遥,还有这一路走来的民生凋敝,便不由得摇了摇头。 “哎。” 可惜。 这利国利民,造福天下的苍生新政,压根就到不了平遥,且不要说平遥…… 这新政连京畿都出不了。 叹息声中。 常念秀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那明眸一扫,便立刻瞧见了那码头上偏僻之处,不知何时…… 那十分隐蔽的码头一角,凭空多了几艘海船。 看起来。 都是西洋式的舰船,有战船,也有武装商船,那一艘艘流线型的舰船,那一尊尊叫人望而生畏的大炮。 让她喃喃自语了起来:“何时来的?” 记得昨天晚上,码头上还没这几条船呀,为什么这些西洋式舰船要大半夜的偷偷靠岸? 甚至连旗号也没打。 常念秀若有所思,便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货仓外,平白无故多了一些皮肤黝黑的精壮军兵。 那些军兵,正在从马车上将一个个沉甸甸的箱子卸下来,又将箱子送入了仓库。 心中凛然。 她赶忙将窗户关上。 不敢再看。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常念秀心知肚明,从那些木箱的形状,长度来判断。 是火器。 明眸又是一转,由不得她不浮想联翩,此时她又想到了义子李朝花,奉命招募那支兵马。 现如今。 在补充了一些边关死囚之后,那支兵马人数已经达到了八千人,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不怕死的亡命徒。 并且受到优厚待遇的吸引,人数还在不停的增加,如今正悄无声息的驻扎在长城一线的几个废弃军堡中。 秘密操练,熟悉装备…… 在配备了大量马匹之后,这伙人的战斗力,让常念秀都觉得不寒而栗,这伙人…… 上了马就是骑兵,下了马就是重步卒,混进了人群里,那就得是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 他养着这么一帮人要做什么? 这问题。 让常念秀不敢多想,也不敢瞎猜,只是暗自咬了咬嘴唇,反正她连身子都赔上了。 这辈子都许给了那小祖宗。 第645章 良善之家 此时常念秀咬着红唇,如寻常小女子一般在心中自怨自艾了一番,这玉面含春的模样。 可一点也不像个执掌山西第一大镖局的女镖头。 而此时 门外忽然传来了养女李素素,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二娘……起了么……沈大人叫咱们过去。” 常念秀忙应了一声:“哎,来了。” 闻言。 她便轻移莲步先走到了梳妆台前,先对着铜镜梳理了一番妆容,将那颤巍巍的素白珠花插入端庄的发髻。 又整了整身上一尘不染的素色衣裳,觉得对妆容满意了,才快步从房中走了出去。 片刻后。 紧挨着码头的露天会场。 新政正如火如荼。 今日。 便是天津卫三镇成立合作社的日子。 那会场内外旌旗林立,荷枪实弹的天津卫驻军,与身穿鲜艳锦衣的缇骑,挎着刀,背着火枪巡视着。 而高高飘扬的四爪金龙旗下,那高大的台子上,居中的位置上,端端正正的摆着当今万历皇帝的大幅戎装像。 而不少农妇,镇民携家带口,纷纷走过来对着天子像磕头。 就连天津卫三镇的大户们也学乖了,一大早便坐着轿子,骑着驴急匆匆赶来了,生怕来晚了被厂卫拿住了小辫子。 就连知县…… 也识趣的带着三班衙役们赶来了。 一时间会场内外人头攒动。 这场面可真叫人心情激荡。 一身微服。 沈烈穿着一身织锦的衣衫,领着几个护卫,随从在人群中穿梭着,时不时停下来,与诸位地方贤达聊上两句。 那和煦的笑容,略带着几分憨厚…… 让紧紧跟随的常念秀忍俊不禁,抿嘴偷笑,却又赶忙将那笑容敛住,那明眸一转,眼角余光便看向了他身旁。 那瓜子脸,身段窈窕,容貌极美的绝色少女。 瞧着这比她年轻了整整十岁的白小娘子,常秀念不动声色,却在有意无意之间,又整了整端庄发髻上的素白珠花。 “给大人见礼!” “哎哟哟……别客气。” 这热烈中。 沈烈笑容满面,将天津卫三镇的十几位地方贤达们召集了起来,与他们商量着给佃户减租的事情。 那神态自然是极为轻松的。 沈烈笑道:“这减祖新政么……不勉强。” 全靠自觉。 毕竟。 “种田交租……天经地义。” 话音落。 众位地方贤达,举人老爷,地主们忙不迭拱手作揖:“是,是……我等自然都是……拥护朝廷的。” “自愿的,都是自愿的。” 也对。 但凡谁要不是自愿的……那就是婊子养的! 就好比。 八里桥那个不开眼的张老爷,还有这天津卫的几个时常欺男霸女的劣绅,不是都被锦衣卫抓走了么。 那几位呀。 太惨了。 夜里忽然被厂卫抄家,流放,如今都还在诏狱里关着,等着秋后问斩呢,也不打听一下那八里桥的张老爷是什么人? 皇亲国戚! 连贵妃都护不住,谁还敢和新政作对呀! 说起来今日在场的这十几位,也多亏了平时没做过什么大恶,懂得用小恩小惠拉拢街坊四邻,也没欺压过佃户。 若不然。 “咦!” “造孽呀!” 各位地主老爷心中一阵恶寒,一边滴着血,一边却还得赔笑。 这滋味。 真是一言难尽呀! “好,好。” 此刻沈烈笑容满面,又安抚了几句便挥了挥手,将这些地方贤达打发走了,然后…… 便转过身。 向着自己的随从,属官们笑道:“民心可用,可见……这地方上还是十分拥护朝廷的。” 手下们便赶忙附和了起来。 “大人所言甚是!” 说这话的时候,常念秀便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心说您沈大人左手握着厂卫,右手握着五城兵马司,再加上巡捕营,巡检司,背后还站着皇权天子。 这权势真可以说滔天了。 谁敢不自愿呐! 手下们一番奉迎之后,沈烈便微微一笑,吩咐道:“来人呐……将布告贴出去吧。” 对待这些地方上的良绅,也不能真的一杆打死,所谓御人之术,当赏罚有度,无非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既然大伙都签了契约,同意减租…… 那也得给点好处了。 随着锦衣卫将一纸布条,贴在了在人来人往的会场大门外,还没走远的十来个乡绅地主,眼睛便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 “这布告上是怎么说的呐……” 凡响应朝廷新政者,减租减息者,朝廷发一面“良善之家”的牌匾,发给丹书,其子孙愿入地方医学堂,讲武堂,或国子监可酌情优待。 一句话。 科举的时候给加几分。 于是乎。 良绅们错愕过后,便一片哗然,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那一张张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喜色。 在这个科举被官绅垄断的时代,且不论寒门子弟,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想要出头也千难万难。 就算你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十来岁便考中了秀才,二十来岁便中了举人,想要再进一步。 那便是痴人说梦。 “这……” 大户们怦然心动,那讲武堂还倒罢了,若家中那不成材的子弟能进医学堂,该学医科,倒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此刻。 似乎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在京畿之地发生了。 这涟漪中。 常秀念不由得抿嘴轻笑,看上去,他好像给了这些乡绅们不少好处,可又好像什么都没给。 做几面良善之家的牌匾,才能花几个钱呀,那医学堂,讲武堂又不是他开的,这可真是…… 慷他人之慨。 果然。 只要别和他谈钱,什么都好商量。 盈盈笑语中。 一行人在会场中转了一圈,而常念秀却又情不自禁,又眼角余光看向了他身旁,另一侧…… 那同样笑容满面,神态天真烂漫的白小娘子。 唇角微微上扬,又不由得撇了撇嘴,心说这小姑娘也不过十八九岁,小小年纪便有此心机,明明狡黠如狐,全身上下长了一百个心眼子。 竟然在他面前扮可爱,扮纯良…… 什么人性呀! 而此时。 常念秀又不由自主的回过头,看了看自己那个大咧咧的养女李素素,然后便幽幽的叹了口气。 “素素……” 这姑娘是真的天真烂漫大咧咧。 没什么心机。 满心无奈中。 随着时间到了晌午时分,厂卫将一车又一车的馒头,鱼干,卤煮送来,给来开会的农户们放了饭。 沈烈便也在会场用了饭,便站起身,眼巴巴的看着那官道上,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直到。 一辆四轮马车滴答滴答的驶来,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位员外模样的老者,沈烈才赶忙迎了上去。 一番寒暄。 口称孟河公。 瞧着沈烈与那六十来岁的老者。 言谈甚欢…… 常念秀便转过身,偷偷向着一个锦衣卫百户问道:“这位贵人……做什么的呀?” 那百户忙道:“总镖头有所不知,这位是孟河公,姓马,讳一龙,是总宪大人请回来的农家高人。” 第646章 设伏 “哦……农家。” 常念秀点了点头。 若有所思。 “原来是马老先生。” 而此时。 沈烈已经兴冲冲的挽住了这位马一龙,马老前辈的胳膊,带着一行人向那市舶司官厅里走去。 宽敞的市舶司官厅中。 洒了水。 异常整洁。 纺纱工场才刚刚开工,码头也还在修缮中,这海关大厅中没什么人,等到锦衣缇骑上了茶。 谈笑声响起。 沈烈便向着这老者殷切道:“千呼万唤……可总算把您老盼来了。” 马老先生倒也和气,忙应了一声:“不敢,老夫山野之人,懒散惯了……让沈大人久等了。” 怨不得沈烈心中欢喜,这位老爷子也不是一般人,这是通过海瑞海大人,从南方找来的农学达人。 马一龙,马老先生。 说起来这位老先生,也真不是一般人,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名次还很靠前,授翰林院检讨,南京国子监司业。 可是…… 这位老先生偏偏不走寻常路,进了翰林院之中,很快便对江南官场的乌烟瘴气不耐烦了。 再加上政见不被采纳。 被党争排挤。 可是他又不愿意攀附朝中大员,索性便以母亲年老多病为由,请求辞官回家,并且经过前后五次上疏。 方得批准。 这位爷辞官回溧阳后,做什么去了呐。 种地去了。 他先后在老家建务本书院,构筑馆舍,读书著述,又捐资设义田,恢复盘龙堰,改筑盘龙桥…… 在家种了几十年的地,做了几十年善事,从青年种到老年,马一龙还干了一件奇葩的事。 他在乡间招募农民,垦种荒地,竟然还采用了一种分成制,竟然把田亩产出的一半分给了农民。 这做法…… 自然与时代格格不入。 不奇怪。 历朝历代总有这么几个奇人。 并且这位老爷子还根据自己一辈子的农事经验,写了几本书,一本叫做《农说》,另一本叫做《农经》。 甚至。 还尝试以阴阳理论阐述农业生产,特别是水稻生产。 真可以说是读书人的异类了。 “马公请用茶。” 对这位醉心农学的老爷子,沈烈心中无比尊敬,要说诺大个国朝有没有人才呐。 那自然是有的。 其实有很多。 可修桥补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大师在乡间,而那些跳梁小丑却高踞于庙堂之上。 与马一龙攀谈了一番,沈烈便当场拿出了聘书,他要奏请皇帝,在西苑里找个地方…… 再办一个农学堂。 而这位农学大家马一龙马老先生,自然便是沈烈物色来的总教习,负责为朝廷编纂农书。 也为大大小小的合作社培养农学人才。 “但不知马公意下如何?” 话音落。 马一龙满口答应了下来:“好,好。” 万万没想到临老了,这位老先生的一腔抱负,竟然又忽然有了发挥的空间,而发掘他的竟然是…… 一位锦衣卫指挥使。 于是。 气氛变得温馨起来。 而沈烈便饶有兴趣,与这位马公攀谈起来,从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说道元朝时王祯的《农书》。 又说到宋代陈敷的《陈敷农书》。 沈烈听。 马一龙侃侃而谈,什么《荒政》、《蚕桑》、《牧养》,再到“菊”、“枸杞”、“芭蕉”、“百合”种种种植之法。 如数家珍。 沈烈听的精神奕奕,在心中乐开了花,还叫人端来了一盆番薯,一盆红薯,请这位农学专家品尝。 推广这些高产作物可全靠这位老爷子了。 一老一少谈笑着。 额白贞贞在一旁眨巴着眼睛。 含笑听着。 常念秀也如往常一般正襟危坐,将纤纤素手,恰到好处的搭在了腰间,唯独她的养女李素素听的直打瞌睡。 一气之下。 她便偷偷在裙钗下,伸出脚,在养女绣花鞋上轻轻一踩,立刻将昏昏欲睡的李素素惊醒过来。 瞧着这朦胧无知的养女,常念秀有些无奈,深深的吸了口气。 而此时。 亲兵来报。 “大人……二小姐来了。” 沈烈起身,命人将马一龙送去客房,好生安置,才刚刚送走了马老爷子,外面便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 香风扑鼻。 但只见。 又有一个姿容绝世的女子,从官厅外兴冲冲的走来,向着沈大人露出了娇媚的笑容道:“兄长……” 而不远处。 衙门外。 另有一主一仆,一大一小两个绝色美人儿提着包裹,正十分矜持的向着里面张望。 顷刻间。 佳人如云。 “哥……” 亲昵的挽住了沈烈的胳膊。 岳玄儿甜甜一笑,向着那衙门口的主仆二人看了看,便轻声细语道:“这是玄儿在秦淮河时结交的故友,名叫月娘,受了金主的邀约来京城献艺,特来探望小妹……” 看着那唇红齿白。 明眸善睐的秦淮佳人。 沈烈含笑道:“哦……那就快请进来呀。” 佳人徐徐走来,向着沈烈敛衽一礼,口吐吴侬软语,果真是一颦一笑,颇具秦淮风情。 而沈烈也含笑看着。 而常念秀却不由得有些慌了。 手心里开始冒汗。 半个时辰后。 海滩上。 看起来心情上佳的沈烈,便带着女子们寻幽探胜,最终选定了一处位置偏僻的野生海滩来露营。 篝火猎猎。 此时天色渐晚,而盛夏即将来临,随着亲兵送来了新鲜的海鱼,菜肴,果蔬,羊肉。 那热气腾腾的行军锅中。 喷香四溢。 佳人云集处。 随着那秦淮女子取出了洞箫,吹奏了一曲,有肉,有酒,有佳人,真真是羡煞个人。 而随着天色渐晚。 沈烈便又叫人拿来帐篷,支了起来,想要在忙里偷闲中寻几分野趣,而夜色已深…… 常念秀枕着胳膊,平躺在帐篷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只是竖起耳朵倾听着那耳畔中潮起潮落。 直到…… 帐篷外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让走南闯北,露营经验丰富的女镖头心中警觉起来,猛的翻身坐起。 肩一抖。 手中便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燕子镖。 随着那脚步声渐渐仅仅了。 一个激灵。 常念秀便从帐篷里摸了出去,却忽然从斜刺里伸过来一条胳膊,将她狠狠拽了过去。 常念秀大吃一惊,正要发力挣脱,却忽然感受到了耳边喷过来的灼热气息,还有年轻男子熟悉的阳刚之气。 “嘘。” 沈烈将她搂住,掩着她的红润小嘴儿,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低语:“别声张……” 那熟悉的男儿气息让常念秀心中一宽,小耳朵一热,便赶忙乖顺的蹲伏在地,再也不敢吭声了。 此时。 一阵海风吹过,将天上的黑云吹开了一些,皎洁的月光忽然洒落大地,让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亮了起来。 此时。 常念秀才忽然发现,她身前不知何时蹲满了人,乌压压的一大片厂卫军兵真平端着火枪。 对准了…… 那迷茫夜色中的一片小树林。 常念秀心中凛然,却满心疑惑。 这是要打谁呀? 第647章 叛乱 此刻常念秀单膝跪地,被沈烈捂着柔软的红唇,拥在了怀中,耳边传来了一阵阵熟悉的灼热气息。 这气息十分熟悉,那淡淡的皂角香味混着男儿气息,让她丰盈的身子便不由自主有些发软。 似多少次午夜梦回,辗转难眠时幻想的旧梦重温。 可是她又不由得睁大了明眸,看着身前的锦衣卫精兵,那森严的火枪阵,还有几门虎蹲炮…… 常念秀芳心中悸动了起来,可又不敢出声,本能的握紧了手中的奇门飞镖刀柄,又用力睁大明眸。 看着不远处茂密的树林,还有大片的灌木。 而此时。 乌云再次遮住了一轮明月。 这天地间。 再次变得一片漆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随着密林中传来几声响动,似乎有什么机关被触发了,响起了一声难忍的痛叫。 紧接着。 便是火光一闪。 风雷动。 火枪爆鸣声在这片野生海滩上响起,火光闪烁中,那甲胄鲜明,红衣神火的厂卫精兵在百户,总旗官的指挥下开了火。 甲胄,枪械响动中,前排后退,后排上前,那一排排黑洞洞,沉甸甸的燧发火枪,发射出的金属弹幕将一些都撕裂。 借着这闪烁的火光。 常念秀终于看清了,那大片的密林,灌木中蜂拥而出的刺客,挥舞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嚎叫着冲了过来…… 却好似割麦子一般成片倒下。 而同时。 稀稀拉拉的箭支从天而降。 却又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军兵,竖起了精铁打造的沉重盾牌,盾牌阵将众人护住,也遮断了视线。 幽暗中。 弥漫的硝烟升腾了起来,呛的人睁不开眼睛,常念秀赶忙掩住了口鼻,正要说话时。 而忽然之间,从侧后方的海面上传来了几声炸雷,那轰隆隆的闷响便好似天公动怒。 天神下凡。 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撕裂了空间,呼啸着掠过,而地面也好似随之震颤了起来。 这隆隆的雷声让常念秀心神震撼,一激灵,丰盈的身子一软,便坐倒在了身后男子雄壮的怀抱里。 幽暗中。 她心中冰凉,却香汗淋漓。 而沈烈却伸出手,在她柔软丰盈的玉腿上拍了拍,又凑到她晶莹的小耳朵边上,大声道。 “莫慌……区区几个乱党……不堪一击。” 这熟悉的声音让常念秀惊醒过来,脸一红,赶忙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而脑海中好似有一道灵光闪过。 那不是雷声。 是炮! 是从海面上的西洋战舰中,发射而出的炮弹! 渐渐的。 纷乱的心思变得灵活,她脑海中浮现出一连串的念头:“刺客……教乱……火枪阵,舰炮……” 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 不。 这是屠杀! 而此时铳炮爆鸣声连成了片,这天地之间,再也听不清别的声音,便只有弥漫的硝烟将海滩彻底笼罩。 而此时。 从二人身后。 忽然传来了几声女子的娇斥,常念秀一惊,猛的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之处的帐篷里冲出来两个黑影。 那黑影身段窈窕,略显娇小,朦胧中向着二人冲杀过来,借着火枪发射时的火光…… 看清了。 却是那白天来访友的秦淮女子月娘,带着她的丫鬟暴起伤人,那近在咫尺的容颜略带几分苍白,可袖中藏着的短匕却散发着锋锐寒芒。 事发仓促。 两个女刺客突然现身,便在一丈远的距离上,向着没有丝毫防备的盾牌阵扑了过来。 那身形闪烁之间,竟好似两条美人蛇。 一激灵。 李常氏本能的想要起身,将手中奇门飞镖射出。 却不料。 被沈烈抓住了她柔软的玉臂,狠狠一拽,随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袭来,她便只好又蹲了下去。 而此时。 异变再生。 斜刺里。 阴影中。 数十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刀牌手,顶着盾,提着刀,从四面八方向着那两个女刺客围了过去。 一眨眼。 盾牌如山。 两个女刺客慌了手脚,拼命反抗,却还是被快速合围的盾牌阵控制了起来,又被打落了手中短匕,很快便束手就擒了。 而此时尘埃落定。 常念秀定了定胜,却发现自己早已香汗淋漓,那淋漓的冷汗,热汗将里衣都湿透了,沾在身子上又被冷风一吹。 便不由自主的又打了个寒噤。 “别慌!” 她耳边。 响起了沈烈的叮嘱声:“你……别动了!” 好好呆着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天亮了。 当这片野生海滩彻底平静了下来。 日出东方。 沈烈在盾牌阵的掩护下,徐徐起身,瞧着正在捶打玉腿的美妇人,笑了笑,那英气的面庞便是一凝。 清澈的目光看向了正前方。 百丈外。 此刻早已是一片狼藉,密密麻麻的尸体从密林外,一直延伸到了那成片的密林,灌木中。 血流成河。 那血泊中,尸堆里,落满了各种各样的兵器,染了血大刀,长剑,斧头,弓弩,盾牌。 在旭日照射下发出了幽幽冷冽。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以及,不明所以的一团团碎肉。 而那密林…… 却在舰炮密集的轰击之下,几乎被从地面上抹去,到处都是折断的树木,郁郁葱葱的植被变得光秃秃。 而地面上却是一片漆黑。 回过头。 往身后看。 十余艘风帆战舰正静静的停泊着,那战舰桅杆上高高飘扬的日月波涛旗,正在猎猎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气味,还有血腥味…… 很快。 呕吐声四起。 常念秀胃中也一阵翻腾,却赶忙将这不适强压了下去,却又情不自禁的转过身,看了看身后那英武男子。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让她一张如花俏脸渐渐变得苍白,凭借着常年在外闯荡养成的灵敏嗅觉。 她知道。 出大事了! 随之。 从沈烈牙缝里憋出了一个字:“搜!” 冰冷。 没有半分温度。 半个时辰后。 天津卫戒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兵马,将那滨海林带围了个水泄不通,锦衣校尉,左卫屯田兵,巡检弓兵,巡捕营的兵…… 开始进入林带搜捕乱党。 而沈烈则施施然回到了市舶司衙门里,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裹着白布的几具尸体,还有…… 院子里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两个秦淮女子。 军兵环绕之下。 一主,一仆那如花俏脸上,此刻已是面如死灰,而将这两个女刺客引来的岳玄儿,此时却早已不知去向。 便只有手持长剑的白贞贞,带着一群兵丁,警惕的看管着这二女,生怕她们再祭出什么法宝。 第648章 乱党 此刻这市舶司衙门里。 森然。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两个秦淮女子,那两张精致绝美的脸蛋上,还有因为跪着…… 而格外凸显的丰盈身段之上。 而此时。 白贞贞忽然大步走了过去,一巴掌便甩在了那月娘姑娘的俏脸上,发出了一声脆响,让她如花似玉的俏脸变得红肿起来。 “说!” 白小娘子大发雌威,娇斥道:“叫什么,家住哪里……谁指挥你来的?” 话音落。 那月娘姑娘却十分嘴硬,咬着牙,冷声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多费口舌?” 白贞贞大怒,正要再给上几巴掌。 却被沈烈叫住了:“好了。” 随着沈烈从背着手,躲着步子从厅中走了出去,一步步,走到了那跪着的秦淮女子面前。 瞧着她脸上的冰冷…… 便冷冷一笑。 沈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嘲讽道:“劝君莫食四月鲫,万千鱼籽在腹中,月娘姑娘……佛母?” 话音落。 被揭穿了底细的两个秦淮女子,顷刻间面色大变。 而沈烈则深深的嘲讽着,你还真以为那一日,老子在八里桥布置的沿线都是聋子,瞎子么。 以为你带着人扮成渔民,便可以瞒得过厂卫的眼线了么,有几个本地的渔民会在这种时候下绝户网呐。 死寂中。 沈烈挥了挥手,冷冽道:“带下去……好生审问一番,再关押起来……别弄死了。” 这可是白莲教派来京畿的佛母,妥妥的核心人物,对他接下来的布局,谋划至关重要。 几声娇斥。 白贞贞带着人将两个女刺客带走了。 而沈烈便又不紧不慢的回到了官厅中,将房门掩上,好似在等待着什么,然而不出半个时辰。 便只见白贞贞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向着沈烈挥了挥手手中的一份案卷,然后又在沈烈耳边低语了几句。 “招了……” 常念秀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却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却发现那竟然是两份刺客的口供。 “嗯…… 常念秀先是有些错愕,而后便又生出了一丝迷茫,脑海中浮现出那两个女刺客的样貌,那倔强,紧闭的嘴巴。 这就招了? 心中不免有几分惊奇。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白莲教的佛母竟然这般不经打,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便招认了,竟然连供词都写好了么。 “这……” 太让人意外了。 而后。 常念秀便忽然回过神来,心中又猛的一沉。 有些惊悚。 好似堪破了什么,常念秀便心虚的垂下了雪白的脖颈,看着自己的脚尖,十有八九…… 这佛母的口供是假的。 这分明是…… 构陷! 可是他要构陷谁呐? 随着厅中众人纷纷退了下去。 静谧中。 沈烈竟然便将那佛母的口供递了过来,而常念秀接过文档,瞧着那一行行凌乱字迹,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那字迹却让这山西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见多识广的美妇人心中震颤,在心中默念着。 “李月娘……祖籍……太原府,父……宁河恭懿王。” 看着这染血的字迹。 常秀念眼皮再次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而这空荡荡的官厅中,好似突然之间变得冰冷。 再也没有半分温度。 可常念秀心中反倒踏实了,他倒是并未隐瞒,也没有将自己当做外人,这便让她立刻精神百倍。 “你回去……” 随着沈烈迈步走来,凑在这端庄娇媚的美妇人耳边叮嘱了起来,那灼热的男儿气息让她再一次面热心跳,沉迷于其中。 而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翌日。 清晨。 京城中。 大大小小的城门外,街头巷尾都贴满了朝廷的告示,暗流涌动中,教乱,对抗新政,谋反…… 这几个耸人听闻的字眼一冒出来,这京城便理所应当的戒严了,大街小巷上随处可见锦衣缇骑,东厂的番子。 连五城兵马司,巡捕营也动了起来,开始四处设卡盘查。 四处抓人。 “教乱,谋逆……这是厂卫又兴大狱了。” 老一辈的街坊们,向着后生们娓娓道来,说起了正德,嘉靖年间的那几场白莲教乱。 那时候…… 有个叫李福达的白莲教妖人,自称佛公,与王良、李钺等人,在陕西洛川组织教众起事,意图谋反。 “那妖人……害人不浅呐。” 据说当时“远近争附,随其贫富,有献至千金者,破产也所甘心,或子女,或器物,接踵而至”。 后来嘉靖爷大怒,下令平乱,以雷霆万钧之势,平定教乱,并且动用厂卫开始了一场株连甚广的大清洗。 当时。 在嘉靖爷的盛怒之下,共株连朝中大小官员百余名,甚至陕西布政使,指挥使,按察使…… 整个陕西的官员从上到下竟被连根拔起,被抄家,凌迟,诛九族,流放者不计其数。 甚至还将一位地位尊崇的武勋硬生生给牵连了,那位倒霉的武勋,叫做武定侯郭勋。 “如今呐!” 老人们好似看到了嘉靖朝的旧事重演. 这种事…… 隔上几十年就得闹一回。 只是不知这一回,又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又要有多少朝中大员,封疆大吏要倒霉咯。 紫禁城。 慈宁宫。 大明圣慈皇太后罕见的在自己的寝宫中,接见了自己的皇儿,还有皇儿的头号心腹爱将。 穿着华美的朝服。 戴着凤冠。 李彩凤面无表情,看着摆在她面前的白莲教佛母,还有一众白莲教众亲手写下的供词。 人证,物证都齐了。 而皇儿在她面前不停的走动着,正在破口大骂着什么。 而一言不发的厂卫指挥使沈烈。 则垂手站在一旁。 “真……狼子野心!” 朱翊钧将龙袍袖子一挥,将山西境内大大小小的官员,晋党,连同宁河恭懿王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太后也一言不发,她自然不会像升斗小民那般见识。 她明白。 不论是当年的正德,又或者嘉靖年间的教乱,其实都是帝王用来大做文章,用来搞清洗的借口罢了。 这一招。 还是当年永乐大帝教的,永乐年间唐赛儿教乱,永乐也没少借题发挥,大杀特杀,而后…… 成化,正德,嘉靖这些孝子贤孙,可是学了个十成十! 这一次。 她的皇儿也学来了这一招,被清洗的轮到了山西官员,晋党还有宁河王,而一阵疲惫袭上心头, 李太后想到了晋王系,自大明开国以来,共传十一世,十一王,得封二十八家郡爵。 恭王系,定王系,晋王系,宪王系,庄王系,靖王系…… 这一刀落下去。 看来。 宁河恭懿王那一个分支的定王系,是难以幸免了。 此事。 竟让李太后心中竟有些慌乱,只得轻声道:“皇儿……做主便是了,只是……当少造些杀孽。” 第649章 寝宫 见得到了太后的同意,许他平定皇室宗亲宁河王的叛乱。 似乎已经达到了目的。 朱翊钧便立刻悻悻的闭上嘴,恭敬道:“儿子明白,此番戡乱,儿子……必谨遵母后教诲,不至牵连甚广。” “终究是宗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 或许。 这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当一个皇帝手中的皇权,被一伙分封在地方上的实力派宗室深深的威胁了。 不! 哪怕是有那么一点苗头。 这天下间。 便绝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心慈手软。 而从头到尾,沈烈却只是低着头。 一言不发。 “儿子告退。” 随着皇帝,与沈烈二人,一前一后的从这寝宫中走了出去。 这个季节天气已经有些燥热了。 而寝宫中。 皇太后心中再次变得纷乱,明白了皇儿的谋划之后,她忽然有些焦虑,有些惶恐。 脑海中。 便浮现出沈烈那年轻英武的脸,这一切,自然都是此人在背后筹划,可是…… 她不知道这青年要带着她的皇儿,还有这大明去向何方。 “宁河王……定王一脉。” 怨不得李太后犹豫。 那是宁河恭懿王一个人的事儿么。 倘若这一刀落下去。 定王一脉乃至整个晋王系,数十位藩王,还有依附他们生存的外戚,还有那些晋地官员,晋党中坚必将人心惶惶。 而纷乱四起。 此时。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了心头。 她的皇儿…… 这是要削藩了! 而古往今来。 除了太祖那样的出身贫寒的开国天子,本性难改,将自己的儿子们分封到了各地。 而身为皇帝。 剩下的。 大概就没有不想削藩的。 除非是至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没有那个皇帝愿意难道自己的国度里,有着大大小小,富丽堂皇,乱七八糟林立的藩王府邸。 就算这些藩王不想谋反,可霸占着地盘,霸占着天下间的田亩和赋税…… 那感觉。 便好似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可是一想起削藩这件事,李彩凤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建文帝。 便觉得不寒而栗。 想当年。 朱允炆继承皇位短短三个月后,就开始了极其狠辣的削藩行动,也不管藩王有没有造反之意都直接往死里整。 一条活路都不留! 在极短的时间里,湘王被逼自焚,周王被罚流放,代王,齐王也都被废为平民…… 要不是燕王朱棣装疯卖傻躲过头一刀。 而后。 那建文帝便犯了众怒,被天下藩王,九大边疆王联合起来,群起而攻之,再往后便是一出惨剧了。 而李彩凤心中不免便有些慌乱。 不知过了多久。 皇太后终于抬起头,那白皙嘴角便微微颤动着,轻声道:“传本宫旨意,去……将厂卫指挥使沈烈叫回来。” 左右宫女,太监纷纷错愕,在心中嘀咕着。 沈大人。 不是才刚走么。 而此时。 日暮却已落下,天色渐晚。 华灯初上之时。 沈烈跟随着宫女回到了太后寝宫,推开门,便小心翼翼的走进了那檀香袅袅的静室。 静室中空荡荡。 陈设也十分简陋。 便只有一个蒲团,几尊三清道祖的神像,香炉,还有一张卧榻,而那卧榻之上却帘幕低垂。 一重青纱帐,隔绝了视线,只在影影绰绰之中,可以瞧见那账内盘膝而坐的端庄美妇人。 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没有护卫,没有宫女。 房中静的叫人心虚。 上前几步。 沈烈请了安,便默默的低下了头。 垂手而立。 空气有一丝诡异的紧张。 而此时。 沈烈心中却好似明镜儿一般敞亮。 他知道…… 这一刻。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那薄纱账后,看上去端庄妩媚的美妇人,可是亲手栽培了天子,垂怜听政整整十年的大明皇太后。 也是这天下唯一一个有力量,有理由,有动机,也有能力阻止他和皇帝的人。 沈烈知道。 那薄纱后端庄妩媚的倾城美妇人,那纤纤素手之中,却握着一把看不见的利刃。 今日奏对倘若稍有闪失。 太后不满。 那利刃便会毫不留情的刺过来。 在这以孝治国的天下,她只需要一道懿旨,加上内阁,六部,官绅集团的结合。 要废掉一个厂卫指挥使是轻而易举的事。 今日倘若一言不合,那便是人头落地,千刀万剐。 不管她对自己有多赞赏。 又对自己的一品诰命夫人加了多少恩宠。 而在大明的江山永固,和自己这个天子宠臣之中,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江山。 而死一般的沉寂中。 终于。 那薄薄的青纱后,传来了太后清冷的声音:“沈烈,本宫问你……你教唆皇帝,屠戮宗室,是何居心?” 大帽子扣过来了。 沈烈仍低着头。 却不回应。 只是…… 用低沉的声音道:“太后可知,那宁河恭懿王,与定王一脉平日里都做过写什么恶?” 此刻沈烈淡然自若,便自顾自的念叨了起来:“诺大个宁河县城,八成田亩尽归其所有,为敛财不择手段,以宗室之遵,强夺田亩,欺男霸女……宁河百姓苦宁河王久矣。” 话音落。 李太后便沉默了。 这些事她如何不知。 又一阵沉寂。 那薄纱帐内。 便又传来了李太后冰冷的声音:“你在本宫面前说这些惶惶之言,未免落了下承,这大明的天下,芸芸众生之中,官,绅,宗族,世家者,吞并田亩,欺男霸女者众多,又不止那宁河王一家,你打的什么算盘……真当本宫不知么?” 言下之意。 你怎么不去对付那些官绅,去对付那些地方上的大地主,偏偏盯着皇室宗亲下手? 话音落。 沈烈微微皱眉。 便抬起头。 而清澈的目光中瞬间变得森冷。 想了想。 沈烈态度也变得冷漠,便又徐徐道:“太后容禀,臣辅佐圣天子,收拾了这定王一脉后,自然……便会轮到他们。” 请太后别着急。 慢慢来。 等着臣辅佐万岁爷收拾了定王一脉,收拾了晋党之后,再将那些丧了良心的官绅们挨个收拾。 而沈烈这冰冷的态度,终于将李太后激怒。 “放肆!” 李彩凤气炸了,便向着沈烈发出了愤怒的娇斥:“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对本宫这般无礼!” 要造反么! 可沈烈却好似没了情感。 半步不让。 仍旧自顾自的念叨了起来:“我皇明走到了今日,土地兼并,侵吞天下,已经命不久矣。” 反正也折腾不了几年了。 骂吧。 而片刻后。 沈烈忽然冷冷一笑,干脆敞开了,阴森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太后一怒,臣自然万死不辞,可太后可知……若是这天下间的百姓闹起来,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第650章 谋逆案 此刻沈烈也顾不上什么尊卑。 什么忌讳了。 露出了森森白牙。 沈烈便向着那薄纱遮掩下的皇太后,阴森森的冷笑起来:“太后容禀,这天下间的百姓若是被逼急了,没活路了,谋反了……” 那可比皇家狠多了! “绿林,赤眉,黄巾,黄巢,红巾……凡百姓忍无可忍,揭竿而起,每战必屠尽皇亲国戚,天下望族,倘若百姓报复起来……那便是比天子残暴百倍,狰狞,不留活口!” “到那时……数十万大明宗亲,毕死无葬身之地,百姓必生啖其肉,扒皮,拆骨,连襁褓中的婴孩,又或者柔弱女子也不会放过。” 此时。 沈烈面色竟有些狰狞,他想到了…… 五十年后的那一场农民大起义。 宗亲不仁,官绅不义。 李自成,张献忠为首的各路反王四起,带领着饥肠辘辘的天下百姓,红着眼睛冲进了各地的藩王府。 将那些白白胖胖的藩王扒了皮,拆了骨头,将那些娇嫩可人的府中女子,将那婴孩残暴的扔进了油锅。 而这大明也在那暴民刻骨的仇恨中。 跟着陪了葬。 说话时。 沈烈猛的大步上前,掀开了那低垂的薄纱,用灼灼目光盯着那床榻上,难掩惊慌之色的皇太后。 便又狠狠道:“此事……古来如此!” 太后大怒。 慌乱中。 抓起手边的玉枕便砸了过来。 却被沈烈又上前一步,抓住那柔软皓腕,将那玉枕多夺了下来。 咧了咧嘴。 沈烈便一字一顿,狠声道:“请太后赐臣死罪,臣……于九泉之下,上刀山,下油锅……便恭候太后大驾!” 这一刻。 沈烈是真的怒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优柔寡断。 这大明。 英明神武的偏偏要心慈手软,便莫名其妙的死了,昏庸糊涂的又被骗的团团转。 这汉人的大好江山,便在这一次次的优柔寡断中葬送了。 横眉冷对。 被沈烈贴钱一般的大手抓住了皓腕,李太后气的娇躯战栗,赐死二字就在最边上,可是…… 却怎也说不出口。 对了。 从神态,举止,言行来看。 他不怕死。 僵持中。 随着沈烈放开了那柔软洁白的皓腕,躬身退下,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 “臣无状……请太后赐死!” 不成功,便成仁。 这也就是大明了,似这般死谏之人…… 比比皆是。 远的不说。 便如海瑞那般抬棺死谏,耿直了一辈子,可独断专行的嘉靖帝也没把他怎么样啊! 人每逢午夜梦回,辗转难眠之时,沈烈便在心中苦思冥想,这样的大明怎么就亡了呐? 怎么就被那没开化的野猪皮夺了天下呐? 这死一般的沉寂中。 只能听到皇太后愤怒的喘息声,而沈烈却不多言,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这大明后宫之主的决定。 良久。 耳边。 才传来了李太后,十分软弱的声音:“此战……你有几分胜算?” 沈烈心中一宽,知她被自己这番话打动了,忙恭敬道:“七八分总是有的。” 而李太后明显是慌了神。 分寸大乱。 终究是软弱无力道:“你……下去吧。” “臣告退。” 随着沈烈躬身后退,快步离去,这太后寝宫中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而侍卫太监,宫女扔远远站在门外。 垂手默默的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 门外才响起了脚步声,正值青春年少的皇后,此时却喜气洋洋,带着刚入宫的李淑仪走了进来。 两个天真烂漫的女子,似并未觉察到这太后寝宫中的异常。 皇后含羞带怯。 李月荷却忙着禀告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她……有喜啦!” 这天大的好消息,让李太后心中稍安,可种种纷乱终于化为了一声长叹,然后便挤出了一丝笑容。 “哦……好事儿呀!” 盈盈笑语中。 只是。 皇太后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勉强。 而后不出两天。 在大街小巷,茶楼酒馆,京城百姓的种种猜测和流言蜚语中。 波澜起。 天子在西苑忽然颁下了诏书。 圣命。 让锦衣卫将这白莲教中人,勾结宁河恭懿王府,公然行刺三品指挥使的惊天大案转给了督察院审核。 然后…… 让督察院给李月娘,和宁河王定罪。 而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忽然之间,督察院接到了这烫手的山芋,自然嗅到了来自天子满满的恶意。 天子为何让厂卫将这惊天大案移交过来,他心中有什么打算? 那自然是…… 要将这案子扩大化,大搞株连呀! 一时间。 督察院上下竟有些慌了,哪里还敢提什么立太子,固国本的事,督察院自然不想接过这棘手的案子。 宗亲谋反…… 这种事。 不管谁沾上都是一身的臊气,洗都洗不干净,这案子一旦判不好,不合圣意,在座的各位要是摊上个包庇又或者同党的罪名。 这可就是抄家灭族的罪呀! 别看平日里,这些言官,御史,督察院的清流们叫的凶,可真到了碰上了这种要抄家灭族的紧要关头。 那自然是。 认怂! 圣命难违。 督察院只好捏着鼻子将各种物证,口供接了过来,又草草派人去了一趟山西,一面问责山西布政使司。 命其严查。 一面秘密派人从那白莲教佛母的老家找来一些证人。 这时候…… 这案子该怎么判,这还用问么,自然是按照天子的意思办呀! 天子要动宁河王。 那就…… 必定是要办成铁案的! 于是督察院将证人一顿打,屈打成招,问出了口供之后,没几天便水落石出,这些证人一致认为…… 白莲教佛牧李月娘。 便是宁河王遗留在民间的私生子! 那宁河恭懿王确实是谋反无疑了。 定了罪。 督察院如释重负,赶忙将这些笔录、证言、卷宗一并交给了天子,赶忙将这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 很快。 天子看上去,对都察院的判决很满意,叫白莲教佛母李月娘,和一干白莲教乱党在狱中等候行刑。 又派出钦差前往宁河王封地。 当面质问。 朕哪点对不起你,你这奸贼为何谋反? 而天下哗然。 见谋反,灭族的大帽子扣了过来,宁河恭懿王也急了,急忙向万历皇帝上疏自辩。 这位王爷不敢质疑厂卫,更不敢质疑天子,便将矛头对准了给他定罪的督察院。 宁河王认为。 督察院这帮赃官,是在罗织罪名陷害他! 这帮赃官分明是在挑唆皇家内讧,还提醒皇帝不要忘了,这些清流言官在国本之争中的丑态。 皇上可别忘了这帮赃官,几个月前还逼着你立太子。 还逼宫呐! 第651章 加紧备战 总之一句话。 宁河王在自辨的折子里大叫委屈。 喊冤。 请皇帝万万不可相信那帮清流言官的谗言呐! 又数日后。 西苑。 “对呀!” 十九岁的万历皇帝,手中倒提着宁河恭懿王的自辨折子,便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 眼睛一转。 朱翊钧便化身神探,在心腹爱将,厂卫指挥使,镇抚面前侃侃而谈:“宁河王的折子倒是点醒了朕……此案……实在是荒谬绝伦!” 此刻。 朱翊钧目光幽幽,沉吟着道:“朕以为……这宁河王谋反一案,却有冤情,他好端端的王爷不做,泼天的富贵也不要了,非要勾连一个白莲教的反贼图谋不轨,那他……图什么呢?” 左右心领神会。 对呀! 这案子蹊跷呀! 沈烈便赶忙恭敬一礼,低声道:“陛下圣明,臣……这就去查!” 既然宁河王无罪。 那必然…… 是督察院栽赃陷害呀! 于是厂卫便一份驾贴,将参与审理此案的督察院官员都抓进了诏狱,一番威逼利诱之后,果真…… 发现了督察院屈打成招,伪造罪证的罪证。 自然。 厂卫指挥使沈烈一封弹章呈了上去,弹劾督察院捏造证据,诬陷好人,还凌虐宗亲!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顷刻间案情反转。 于是乎。 朝野之间,再次哗然。 被诬陷的宁河恭懿王大呼万岁圣明,甚至于,还派人给主持正义的锦衣卫指挥使沈烈家中…… 送了重重的一份厚礼! 而倒霉的督察院…… 傻眼了。 这谋逆大案的卷宗,明明是万岁爷让锦衣卫硬塞过来的,大伙明明是按照万岁的意思办的案。 要说栽赃陷害…… 那也是锦衣卫干的呀。 可怎么这位沈大人一转脸,竟然不认账,还反咬了一口呐! 这不是…… 给督察院下套么? 可是。 如今督察院便好似哑巴吃了黄莲,有苦说不出,因为他们为了结案,为了避嫌,确实是捏造了证据。 确实被厂卫抓住了小辫子…… 朝野哗然中。 十九岁的万历皇帝,终于在天下清流,言官御史,官绅集团面前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不管三七二十一! 天子当即便用一道诏书,给被诬陷的宁河王洗清了冤屈,还劝慰了一番,又以勾结奸人,诬陷好人为名。 将所有曾经参与审理李月娘,白莲教谋逆案的督察院言官,统统打入北镇抚司大牢! 圣命。 “查办其栽赃之罪!” 更过分的,此时的万历皇帝还特意给锦衣卫北司镇附田洪,颁下了一道密旨。 “准许动刑。” 这道密旨是什么意思呐,说起来,这可就是大明锦衣卫诏狱里的潜规则了,皇帝专门下旨要求用刑。 那可就不是用刑了。 而是要活活打死! 于是田洪自然心领神会,在一番严刑拷打下,不出三天,便有十几位御史死于审讯过程中。 剩下的。 三十多个言官被定罪,发配戍边充军,削籍为民。 就这样。 整个督察院被清洗了一遍! 到此…… 这案子…… 还是没完! 随着天子将督察院打杀了一遍,便又在数日后,下令锦衣卫将李月娘谋逆案的所有材料交给大理寺、刑部和锦衣卫…… 三司会审! 到此时。 满朝文武,天下人终于认识到了这位年轻天子的脾气,偏执,心狠手辣,并且还喜欢记仇。 这性子。 可真不愧是嘉靖皇帝孙子! 而面对天子递过来的尖刀,大理寺,刑部官员纷纷请辞,识趣的选择了退让,为了保命便忍痛摘下了乌纱帽。 开始大规模的告老还乡。 而后。 利用此案清洗了刑部之后,十九岁的万历皇帝,又下令朝廷中各部堂官和内阁阁臣一起重新会审。 也就是“九卿圆审”。 朝堂大乱。 请辞的,托病不出的尚书,侍郎们比比皆是,却仍有一些官员眷恋权位,心存侥幸的想要参与审理。 果然。 龙颜大怒,将除了内阁大学士之外,所有参与审理此案的六部官员统统打入诏狱。 几天之后,天子便将三法司的人全部换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兵部,户部…… 主官全数换了一遍。 换上的自然都是天子自己的人。 沸沸扬扬中。 一个月后。 天津卫。 市舶司。 京城如今是风波诡谲,而亲手挑起了这一切的沈烈,却忙里偷闲,悠然自得的乘船出海,带着亲兵跑到一座小岛上野钓。 风平浪静中。 沈烈将手中鱼线一甩,便将草帽压低,悠然自得的晒起了太阳,而身后竟还架着一口大锅。 炊烟袅袅。 锅中煮着鱼鳖虾蟹。 现钓,现煮…… 而一旁。 没剩下几颗牙齿的海瑞,正在气劲的吞咽着美味的蟹肉,另一旁坐着的,则是东海水师提督汪顺。 这一个月来。 朝野剧震。 因为这一场白莲教谋逆大案,被天子以阳谋问罪,辞职,下狱,被打死,流放,又或者被株连的官员已经超过了百人。 这般狠辣的手段。 让海瑞也刮目相看。 随着海瑞依依不舍,将手中吃完的蟹壳随手一抛,便看向了悠然自得的沈烈,然后发出了一声轻笑。 “嘿嘿……兔崽子。” 够狠呐! 可沈烈假作不知,只是转过身,与汪顺低声闲聊了起来,这一个月来,他通过汪顺的东海提督衙门。 从琉球,东洋,南洋一代购买了大量火器,又用期票做抵押,秘密向着湖广粮商借来了大宗军粮。 秘密备战。 而海瑞,汪顺自然看在眼中,二人心中明白,帝党如今羽翼已经丰满,已经磨刀霍霍,迫不及待的等着出兵平叛了。 而那宁河王…… 想起了那贪婪又愚蠢的藩王,海瑞摇了摇头,那蠢材可比他的祖宗老子差远了,必然不是天子的对手。 反不反。 可由不得他。 他若不反…… 天子又如何大权独揽。 宁河王那货…… 是真的在五台山中藏了兵的,以重金招募了一大批山西,陕西一带的军头,兵油子,破皮无赖亡命徒。 还置办了大量军械,勾结了白莲教和鞑靼人,这一切都落在了厂卫眼中,可那货还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而这大明,势必将要迎来万历朝的第一次大兵。 然而天子和帝党这般手段,却让老迈的海瑞精神抖擞了起来,开始主动给沈烈出谋划策。 第652章 秘闻 在那绛色官服上随意的擦了擦手,海瑞便又从那热气腾腾的锅里,捞出了一只煮好的大螃蟹便啃了起来。 一口花雕,一口蟹肉。 这是提前过上中秋了。 兴致到了。 兴许是吃美了。 海瑞竟又拍着腿哼起了小曲儿,曲子是寻常的江南小调,词儿却十分含糊又意味深长。 “醉翁之意乎……不在酒也。” 一边哼着曲儿,那昏花老眼却又看向了停泊在不远处的一艘风帆战舰,海瑞嘿嘿冷笑起来。 “兔崽子……莫以为你二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你们两个兔崽子忙忙碌碌了好几天,这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勾当呐!” 提着酒壶。 又灌了一口花雕。 海瑞压低声音道:“那李月娘在这船上吧?” 话还没说完。 沈烈无奈,便只好向着自己的心腹亲兵道:“海公喝多了,去……扶海公去阴凉下小憩片刻。” 瞧着亲兵将海瑞搀扶了起来,步履蹒跚的走了。 汪顺便赶忙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那神情似有些心虚,又有些惊骇,万万没想到这位海青天的眼力竟如此高明。 沈烈却不动声色。 此案的关键人物李月娘,如今确实就在汪顺的旗舰上,也确实是宁河恭懿王的私生女。 只不过。 她却不是白莲教的佛母。 她只是年少无知,误入白莲教的一个边缘人。 然而。 当需要的时候,她可以是任何人。 而如今。 沈烈打算将她秘密放走,换一个身份,再回到秦淮河上当她的神秘人,再暗中向着白莲教一步步渗透。 这个年月里搞教派的…… 便是越神秘越好。 这个年月的人,尤其是那些皈依白莲教,弥勒教的愚人,最相信便是什么不死之身,秽土转生这样的光环。 而将此女栽培一番必有奇效。 此时。 汪顺在一旁偷偷转过脸,看着这位年纪轻轻,可下绊子,使阴招的手段却如此纯熟老辣,不由得打心眼里赞叹了起来。 沈烈却仍旧面不改色。 心说。 我沈某人一个厂卫指挥使,我不搞渗透,不玩阴谋诡计,不顺势将情报网布置到全天下…… 我还不如回家卖红薯呐! 午夜梦回时。 沈烈也时常将这万历朝的三大征总结了一下,这三大征虽然战绩辉煌,可战果却寥寥无几。 甚至于。 还将张居正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家底给败光。 可问题出在哪呢? 沈烈觉得…… 这万历三大征最大的弊端,是打的过于堂堂正正了。 以先后两次援朝抗倭为例,大明非但没捞到好处,还赔上了海量的军费,情报工作也没跟上,导致折损了不少辽军铁骑。 到头来。 落得个镜花水月一场空。 可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之争,折腾来,折腾去的赔了钱粮铁骑,保住了一个没用的藩属国。 名声…… 有个屁用么? “这打仗呀!” 当着汪顺的面,沈烈提着鱼竿,谆谆教诲了起来:“打仗其实……就是一门生意,亏本的事万万不能干!” 这万历朝的事儿呀,其实就是张居正忽然离世,将原本的大明中兴路线彻底打乱了。 张居正若是不死,他那么精明的人,肯定不会去打这种怎么看都赔本的仗,又或者…… 援朝胜利之后。 以张居正说一不二的脾气,必发大兵攻打东瀛本土,将大明付出的战争成本,连本带利都狠狠的捞回来! 想了想。 张四维,申时行…… 这些在张居正故去后,执掌了大明朝政的商贾之子,短视,贪婪的大盐商,大粮商代言人。 还有翰林院,御史台那些一脑子浆糊的腐儒。 沈烈便大皱眉头。 心中便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 土鳖! 和这伙土鳖讲什么世界局势,讲格局,简直便是对牛弹琴,他们眼中……只有秦淮八艳,只有扬州瘦马。 只有那雌雄莫辨,擦胭脂抹粉的娈童。 每天吃饱了,喝足了,琢磨的都是自己家水田里那点收成,琢磨着多生几个大胖小子继承家业。 琢磨着。 怎么考取功名爬上去。 然后…… 将大明百姓牙缝里,剩下的那点残渣都抠出来。 指望这帮贪婪愚蠢短视之徒来中兴大明,扬帆出海,在浩浩荡荡的大航海时代里狠狠的捞一笔么? 算了吧! 那帮土鳖还不如海瑞呢。 “嗯……” 汪顺一愣,忙道:“大人英明!” 乍一听。 这话有些离奇,可细琢磨,还真就是这么个理儿,这赔本的生意确实不能干,干多了…… 手下人也就离心离德了。 此时。 鱼儿迟迟也不要咬钩。 沈烈倒有些不耐烦了,便随手将鱼竿一扔,便又低声问道:“那李旦怎么说,他愿意招安么?” 沈烈本想与东海王李石冰释前嫌,将其招安,许他在琉球,平户等地开府建衙…… 也封一个提督官职。 可未曾想。 汪顺神态竟有些纠结,忙支支吾吾道:“李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敷衍了一番。” 沈烈点点头。 知道了。 不意外。 真不愧是大明的海商呀,骑墙,摇摆,喜欢见风使舵,和申时行之流一个德行。 “嗯。” 沈烈点点头,看来以德服人,道义感化并没有什么卵用,说来说去还是得打仗。 得立威! 顺者昌,逆者亡! “将来呀……嘿嘿。” 随着沈烈发出了几声冷笑,在心中盘算着,等到我大明将九边稳定了,将鞑靼人,瓦剌人揍的服服帖帖了! 再回头经营海贸。 到那时。 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呀。 站队得趁早呀! 现如今。 随着天津卫纺纱工场,那一排排八联装的纺纱机日夜不停的开动起来,针织工场也陆续投入了生产。 大量纺织品生产了出来。 可这货该往哪里卖。 自然是东瀛,琉球一带的倭国大名,还有远道而来的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 因为生产效率高,这些价值昂贵的奢侈品,价格上……自然比江南织造的便宜了不少。 在生产效率翻了八倍的加持下。 销路自然不是问题。 可沈烈心中明白,他这么个搞法,这些昂贵的针织品,纺织品,布料……量少了问题不大,可是量大了。 那早晚是要和江南那些纺织业大户起冲突的。 想了想。 沈烈便又叮嘱道:“稳住他……不必与其冲突,该退让的时候便退让一些,只要不耽搁咱们发卖货物便可。” 汪顺心领神会,赶忙应道:“是,下官明白。” 而此时。 二人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便看向了天津卫码头的方向,却只见,有几艘快船正乘风破浪而来。 第653章 反王 瞧着那快船披荆斩棘,乘风破浪而来,沈烈与汪顺二人便对看了一眼,心中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该不是那宁河王……” “嗯。” 沈烈应了一声。 若有所思。 而随着快船如离弦之箭,快速驶来,便只见王虎站在船头,向着岸上气急败坏的大叫起来。 “大人……宁河恭懿王起兵谋反啦……陛下招你进宫面圣!” 心中一喜。 沈烈便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 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走走走!” 随着沈烈整了整衣衫,向着汪顺叮嘱了几句,又跑过去将正在打瞌睡的海瑞拽了起来,便登船返航。 一阵喧闹过后。 这无名荒岛上便只剩空中鸣叫的海鸥。 盘旋不去。 入夜。 西苑。 虽是午夜时分,可西苑讲武堂却灯火通明。 从天子以下。 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英国公张洵,都督同知,丰城侯李缳,与厂卫指挥使沈烈,内廷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以及右签都御使海瑞在列。 这些铁杆的帝党,再加上一个海瑞,齐聚于西苑讲武堂,便组成了一个临时军事决策机构。 说起来。 这个决策机构如武宗朝一般绕开了兵部,而重新启用了硕果仅存的几位武勋,一下子…… 便将五军都督府,这个极为尴尬的衙门提到了极为重要的位置上,而英国公,丰城侯等人扬眉吐气。 看着这一班穿戴甲胄的武勋。 隐约之间。 这些祖上曾纵横睥睨的大明武勋,似乎恢复了一些开国时的元气,沈烈心中释然,却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 诺大王朝,立国两百余年。 为何在开国时的锐意进取之后,却在土木堡惨败之后,迅速失去了开疆裂土的能力? 而两百年间寸土未得,甚至…… 还节节败退! 在西北,塞北,南洋,西南…… 让出了大片的土地。 为何如此。 只要看看如今的五军都督府便明白了,早在大明开国之初,五军都督府掌管天下之兵,可在土木堡惨败之后。 武勋连同京营一战而覆灭…… 皇帝被俘。 而导致瓦剌,鞑靼,与蒙古各部集兵十余万围攻京城,群龙无首之下,出了个力挽狂澜的读书人。 这个人叫于谦。 于谦发动京城父老力抗瓦剌,这事儿本没有错,可问题在于那一战之后,却留下了一个极大的混乱。 在那一场京城保卫战中。 这大明的兵权,迅速被兵部抓在手中。 从那时开始。 这大明。 便形成了两套互不干涉,又互相掣肘的军事指挥体系,一套是以五军都督府为首的都司体系。 另一套。 则是兵部为首的地方官,兵备道体系。 一个王朝。 竟然有两套军政体系…… 那还能好的了么? 从此。 这两套混乱的军政体系,便开始互相倾轧。 而抢到了兵权的兵部,以及手握重兵的各地巡抚,知府,知县,与镇守地方的都司衙门将领之间便开始了无休止的内斗。 职权混乱,责任不清,互相拆台,勾心斗角…… 最终。 将整个大明王朝的国防力量,硬生生搞成了一盘散沙,还逼迫各地将领拥兵自重,甚至养寇自重! 从此之后。 大明便彻底失去了对外扩张的能力,每逢战事,地方官府便与驻军互相拆台,各自为战…… 支援是不可能支援的! 不扯对方的后腿便算是很给面子了。 而此时。 经历过一场大清洗过后的御史台,兵部却出奇的安静。 终于。 宁河恭懿王打着太后的旗号谋反了,还像模像样的搞了一份,太后亲自写下的血书。 “奉圣慈太后密旨……清君侧,诛奸佞……” 这老掉牙的口号。 这血书。 让沈烈一个劲的摇头,能有点新意么? 可消息传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似忽然之间,京畿士林鸦雀无声,而内阁和六部调集军粮军械更是出奇的配合。 你看! 沈烈向着万岁爷一摊手。 言外之意。 问题终于找到了吧。 对付这些言官也好,六部大员,大学士也罢,廷杖革职没什么卵用,一动兵,抄家灭族…… 读书人立刻就怕了! 不诛九族没有威慑力呀。 而一旁。 朱翊钧竟也十分亢奋,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巨响,然后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面对着送上门的战绩,大明天子便好似打了鸡血一般,狰狞着道:“哈哈,传朕旨意……朕要御驾亲征!” 这一句话。 将在座的英国公,丰城侯,冯保,海瑞……一干人都吓坏了,几位老臣面色大变,慌忙阻拦。 “陛下万万不可!” “使不得呀!” 可瞧着这几位面色苍白的老臣,朱翊钧的小暴脾气又上来了,立刻便发出了一声不悦冷哼。 “呵!” 这神态。 让众位老臣心中发寒,又叫苦不迭。 这事儿说起来…… 自从大明英宗当年御驾亲征,一战便将京营葬送,将大明王朝最精锐的一支机动野战兵团毁灭,成为瓦剌留学生之后。 这大明朝野别管是文官还是武勋,都对御驾亲征这四个字过敏了。 “哎?” 瞧着杀气腾腾,跃跃欲试的万岁爷,沈烈吓了一跳,赶忙拦着:“陛下容禀,臣有本奏!” 可瞧着万岁爷这脸色,竟然,似乎连沈烈的账也不买了,满脑子都是点齐兵马,大军一股脑的压上去! 纷乱中。 沈烈也吓了一跳,便赶忙走过去,委婉劝说了几句:“要说御驾亲征,倒也并无不可……不过……” 这亲征可是一门大学问呀! 瞧着天子疑惑的脸,沈烈便娓娓道来,劝解了一番。 陛下您看…… 我大明开国以来,御驾亲征的皇帝统共就那么几个,抛开打仗上瘾的永乐爷不说,再抛开宣宗也不提。 那就只剩下英宗和武宗了。 再将英宗抛开不谈。 那就…… “可武宗那是御驾亲征么?” 沈烈侃侃而谈。 为何当年宁王叛乱之初,武宗陛下为什么不御驾亲征,非要等到王阳明将叛乱平定的差不多了。 武宗才出动大军呐。 “这叫……下山摘桃子。” 此时。 沈烈眼中闪烁着睿智的神采,轻声道:“武宗陛下御驾亲征……那是为了捞声望,为了让天下人膜拜!” 谁让你堂堂天子,竟然真的带着队伍上前线拼命去呀,你又不是征北大将军。 一番话。 将众位武勋,大员们说愣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对劲儿呢。 眼瞧着万岁爷眼睛转了转,琢磨着沈烈这番话,而后便徐徐点了点头,沉吟着道:“爱卿此言虽不入耳,倒也……有几分道理。” 英国公,丰城侯,海瑞便齐齐松了口气。 要么说。 还得是沈烈说话管用,毕竟人家才是心腹,好说歹说,可算是把这位跃跃欲试的皇上给劝住了。 而后。 朱翊钧便不清不远的坐了下来,又叫人将地图拿了过来,便摸着下巴琢磨起用兵方略来了。 第654章 临战 此刻正是午夜时分。 这西苑之中,讲武堂内外却灯火通明,充满了临战兵危的气氛。 虽然说。 十九岁的万历皇帝打消了御驾亲征的念头,可这位爷依旧难掩兴奋之色,睡意全无…… 这精气神,这亢奋的神态让几位老大人眼皮直跳。 在心里偷偷叹气。 真是…… 老朱家的种啊! 又初出茅庐,血气方刚,又刚刚清洗了朝堂,大权在握了,于是一见到打仗便好似见到了蜂蜜。 老朱家的好战基因,好似在这一刻觉醒了。 眼瞧着,莫名兴奋的万岁爷,又叫人去弘文馆取来了一大堆宣府,大同,九边各镇的舆图挂了起来。 而后。 又拖着老迈的英国公,冯保,海瑞几位老大人开始策划作战方略,瞧着老大人们那一张张睡意朦胧的脸。 再看看万岁爷因为兴奋而略带狰狞的面容。 沈烈便赶忙又劝说了起来:“陛下容禀……作战方略这种事,还是交给前线的武将们去制定吧。” 您这…… 怎么还当起微操大师来了呀! 从这京师到大同府,太原府远隔上千里,等到前线的消息传回来,等你制定好了作战计划,再把计划传到前线。 只怕是。 黄花菜都凉了呀! 一旁。 早已难掩困倦的英国公赶忙附和道。 “善!” 此言甚是! 可是这一来。 朱翊钧便急了,一瞪眼睛,便嚷嚷了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朕就这么干看着?” 随着众武勋一哆嗦,真怕这位爷耐不住性子又要御驾亲征了。 沈烈也便赶忙道:“臣请……陛下给戚帅加恩呐! 指挥大规模野战兵团作战,我不行,陛下也不行,却偏偏要将一代大明军神戚继光放在一边不用。 那不是有病么! “哦。” 许是觉得沈烈所言极有道理,朱翊钧便只好摸了摸鼻子,将心中的兴奋之情强压了下去。 开始琢磨着给戚继光,李如松,马林等前线将领加恩。 怎么加恩。 沈烈便又笑着道:“无非便是升官……呃,犒赏三军呗。” 众位武勋,连海瑞都纷纷应诺。 “善!” “臣附议。” 而后。 随着海瑞,冯保亲自拟好了几道圣旨,给前线主帅戚继光加了个兵部尚书,太师衔,又给李如松,马林加了兵部侍郎衔。 再从宫中内帑调拨了五十万两现银,大量的军粮,军械直送军前,只等明天一早。 钦差便可以出发了。 做好了这一切,众位老大人便终于松了口气。 而此时。 沈烈便又躬身一礼,轻声道:“戚帅在前线打仗,陛下容禀……咱们君臣自然也不能闲着。 往周围看了看,沈烈便压低声音道:“陛下,咱们……” 区区一个宁河王,刷经验也刷不了多少,皇上就应该干皇上的事儿,反正…… 去前线当大头兵这事儿,还是尽量别干。 “陛下……” 随着沈烈眼睛眯了起来,沉声道:“这个时候,咱们在京中能做的,那就得……” 争夺舆论的制高点了! 不占领舆论的阵地,又怎么名正言顺的抄家呐。 “臣以为,朝廷当加印邸报,宣讲前线将士的英勇事迹,再给皇上画几张戎装照。” “西苑里搞一搞阅兵,也刊登在邸报上。” 必定要将大明将官英勇无畏,平定叛乱的英姿,还有那邸报张贴于大街小巷,还有那村口的大槐树底下。 昭告天下! 这一番话。 将英国公,丰城侯各位武勋说的懵了。 人傻了。 而十九岁的万历皇帝嘴巴也微微张开,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手下的头号心腹爱将,便好似看到了一个怪物。 “嘶。” 随着万岁爷回过神来,抽了口凉气,在心中细细琢磨了起来。 似乎,好像…… 有道理呀。 而众武勋,连海瑞的脸色也变得古怪。 随着一阵死寂。 朱翊钧兴高采烈道:“准。” 就这么干! 沈烈微微一笑,忙道:“臣遵旨。” 这就去干。 沈烈虽然对战争之道懂得不多,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大差不差的,就按照书上看的那套来呗。 至少。 总比那些傻不拉几的腐儒,出兵萨尔浒之前,还要将作战计划堂而皇之的贴在城门楼上强。 片刻后。 随着前线开战的兴奋劲儿过去了,朱翊钧也开始哈欠连天,便下令散会,众位老大人可算是解脱了。 凌晨时分。 北镇抚司。 都这个时辰了,沈烈也不愿回家,平白惊扰了娇妻爱妾的好梦,便打算在这官厅里对付一晚上。 可关上了门。 沈烈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而此时。 里面的小套间里和衣而眠,等候了一夜的素美妇人听到了响动,便轻移莲步,走了出来…… 常念秀一边整理着衣衫,徐徐走到了沈烈身后,又伸出葱白的手指替他揉捏着酸痛的太阳穴。 眯着眼睛。 沈烈感受着她柔软的手指,在自己的额头上轻抚着,那萦绕在鼻端的淡雅清香,让他的精神渐渐舒缓。 而后。 沈烈便好似梦呓一般轻声吩咐了起来:“前面的事交给十三,朝花去做,你……一个女人家,便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常念秀心中一热,便应了一声:“嗯。” 而沈烈便又沉吟着,轻声道:“从明日起,我叫老白派一些人跟着你,尽早将沿途的驿站,兵站都管起来,道路也要尽快修缮……” 常念秀便又应了一声:“是。” 而厅中陷入了一片沉寂。 她很清楚沈烈的想法,是要趁着宁河王叛乱的大好时机,由锦衣卫系统来收编驿站,兵站。 而后建立起一套顺畅物流体系。 不过。 修路,架桥,征发民夫,平叛…… 这需要一大笔钱。 不过看上去,沈烈却并不担心钱财。 而此时。 房门被人了推开,同样一夜未眠的镇抚田洪急匆匆走了进来,有意不去看那端庄妩媚的俏寡妇。 向着沈烈行了一礼。 田洪轻声道:“大人……都预备好了。” 沈烈点点头,便睁开眼睛,站起身,从牙缝里憋出了一个字:“走。” 凌晨时分。 山西会馆门前。 平乱时期,这大街小巷里自然而然的实行了宵禁,而这昔日里无比繁华,人来人往的会馆外。 此刻早已是火把猎猎。 军兵环绕下。 山西会馆大门紧闭,而前后门,院墙边上的胡同里,却早已被重兵团团包围,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随着轻骑在长街上疾驰而来。 在会馆前停了下来。 翻身。 下马。 沈烈将缰绳交给了亲兵,又看着暗沉沉的天色,目光变得幽幽,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彩。 杀意凛然。 第655章 兵危 站在山西会馆紧闭的大门前。 这一刻…… 沈烈目光森森,面临着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这一步若是踏出去,则代表着……他与天下官绅之间必将势同水火。 “可削藩,均田……” 这都是一次次轮回,而此时万万退让不得。 此时。 镇抚田洪带着几个锦衣卫将官,走了过来,偷看着沈烈坚毅的侧脸,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人。” 田洪鼓足了勇气,轻声道:“咱们并未请旨,便擅杀卸任的阁老,抄了这会馆,此事……非同小可。” 而沈烈便好似从一个深沉的梦境中醒来,便转过身,看着田洪徐徐道:“你是怕陛下追究?” 田洪低下头,不敢多言。 沈烈却面无表情,背着手,又徐徐道:“你可知当年武宗皇帝,为何要处死权阉刘瑾?” 一句话。 让田洪和一干锦衣卫将官纷纷错愕。 对看了几眼。 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良久。 田洪才思索着道:“许是……刘瑾权柄太重,又贪婪无度,又奸诈狠厉,不知收敛,而后犯了众怒,武宗皇帝……为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将其处死也在情理之中。” 话音落。 沈烈却忽然道:“错了。” 大错而特错! “武宗皇帝处死刘瑾,不是因他做事很辣,犯了众怒,而是……因他做的不够狠,不够绝,且能力不足。” 顿了顿。 沈烈便又轻声道:“身为天子爪牙,朝廷鹰犬,凌虐几个大臣,敛财,构陷几个忠良算的了什么呐。” 皇帝不会因此而怪罪他。 反而,做皇帝的只会怪他做的不够狠,财宝敛的还不够多,构陷的大臣太少了…… 一阵死寂中。 沈烈背着手,在手下们面前侃侃而谈:“那刘瑾错在……他竟然三心二意,私下里结交大臣,身为天子鹰犬,竟然还想要给自己留后路,所以……他便被更有能力,也更狠的张永替代了。” 说起来那一手弄死刘瑾的权阉张永,他做的比刘瑾做的狠多了,能力又强,又武艺高强又能征善战。 武宗每战必以张永为先锋,使其摧城拔寨。 张永做事可比刘瑾狠辣多了! 那可是万人屠的主。 “你猜怎么着?” 沈烈微微一笑。 可竟然。 “史书上是怎么写张永的呐?” 和千刀万剐,被凌迟处死的刘瑾,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刀笔吏,天下士林反倒对那张永赞誉有加。 终武宗一朝,此人始终执掌兵权。 且屹立不倒。 权倾朝野。 而武宗没了,世宗继位后,张永一度因被弹劾而遭贬黜,却也没人真的敢动他。 而嘉靖八年,大学士杨一清等人,竟然纷纷上奏为张永平反,遂起用掌管御用监,提督团营。 张永死后,谕祭三坛,予棺椁,建造享堂。 大学士杨一清为他撰墓志铭,其后又追录遗功,升其弟锦衣千户容为指挥佥事,本卫堂上管事,其兄富为锦衣副千户。 “呵呵呵。” 这人不但得了善终。 甚至于…… 士林清议,天下官绅还要给他唱赞歌,还要在他死后给足了哀荣,竟然不敢搞清算。 “为何如此?” 看着田洪好似被点了穴道一般,僵在那里。 沈烈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过去低声道:“只因和刘瑾相比,那张永……是真的狠辣!” 这天底下,敢和他作对的都被杀光了。 “坐到你我这样的位子上,便当自绝于天下,万岁爷不怕咱们狠,就怕你我……不够狠!” 随着沈烈徐徐道:“懂了么?” 话音落。 田洪汗流浃背,忙躬身应道:“下官明白。” 而沈烈便不再多言。 挥了挥手。 身后。 如虎似狼的军兵便蜂拥上前,将梯子架到了院墙上,而后,口中叼着刀,身背火枪弓弩的校尉,番子们便攀登了上去。 不多时。 会馆中便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惨叫,还有一阵凌乱的火枪爆鸣声,而那混乱很快便戛然而止。 随着大门打开。 沈烈便背着手,在精兵簇拥下径直闯了过去,而此时的山西会馆内,早已是乱成一团。 男子的呵斥声,女子的尖叫声随之响起。 一炷香后。 后宅。 背着手。 沈烈从跪了一地的晋党官员,士子,丫鬟,秦淮佳人,南戏班子中经过,无视了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 便径直走到了那高大的门楣前。 抬头看。 那漆黑烫金的牌匾上,四个古朴端庄的大字。 “普济商民。” 认真的对着这四个字琢磨了片刻,沈烈才推开门走了进去,而大堂中,早有锦衣校尉将寄住此地的张思维拿下。 控制了起来。 停下了脚步。 沈烈便抬起头,看着这险些位极人臣的大盐商,山西首富之子,静静的欣赏着他的绝望。 沈烈默然肃立。 而张四维也知无法幸免,便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幽幽一叹:“红尘中翻滚一遭,谁又能无欲无求……你胜了。” 可沈烈却目光森冷,嘲讽道:“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此时。 张四维眼中闪烁着一丝嘲弄,轻声道:“请沈大人指点迷津,无非是成王败寇,但不知……老夫还有别的错么?” 死到临头。 这只差一步便可权倾天下的晋党之首,竟多了几分骨气,便又冷冷道:“老夫虽身死,却浩气长存,名留青史,似你这般幸进小人,粗鄙武夫掌了权,那必然是天下之祸,老夫……” “老夫便在九泉之下,含笑而立,看着你这卑贱的武夫,奸佞小人能落的什么好下场!” 瞧着这张儒雅斯文的老脸。 口出狂言。 左右锦衣校尉大怒,便要冲过去赏他几个大嘴巴子。 却被沈烈拦住了。 “慢!” 出奇的。 沈烈却并未动怒,只是目光变得幽幽,轻声道:“今日,沈某便与你理论一番,让你死的心服口服。” 随着沈烈背着手,走到了窗边,便好似梦呓一般念叨了起来:“武夫,武夫如何了?” “遥想当年,秦失其鹿,天下逐之,自陈胜吴广起兵算起,武人自立,可从秦末至大汉初立,也不过短短数十年,而我中国之地,便又归于一统……而后强汉光辉,照耀大地。” 顿了顿。 心中带着深深的缅怀,沈烈又徐徐道:“汉失天下,黄巾叛乱,而后武人再次当道,可三国纷争,自黄巾之乱算起……至曹魏一统中原,三国鼎力,天下大势已成,也不过……区区数十年。” 第656章 刺 “再往后数,哦……还有你等儒生,诟病已久的五代十国,统共才乱了多少年呐,五代十国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三年。” 短短五十三年。 不过弹指一挥间。 便又快速强盛了起来。 史书便在那里摆着,谁也甭想篡改。 “历朝历代,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每逢王朝末期,天下大乱,但凡是武人并起,逐鹿天下,不过短短数十年便可分出胜负,而天下便可重归于一统。” 英雄辈出! 而纵然天下大乱。 可民尚武。 民强! 那北方异族便不敢有丝毫异动,甚至于,即便是天下大乱,三国鼎立之时,那北方蛮夷也不敢觊觎中原分毫。 “尚武错了么?” “武夫……错了么?” 沈烈不屑。 侃侃而谈。 在那大汉子民尚武的年代里,哪怕是中原大地内乱了,最虚弱的时候,天下三分。 可那曹魏随随便便派一支虎豹骑,威慑一番,便可叫北戎人死了入侵中原的心。 更甚至于…… 还可以将北戎人呼来喝去。 说话时。 沈烈转过身,看着面色铁青的张四维,便又深深的嘲讽道:“沈某不明,你所言……武人如何乱政,我大汉武士又如何祸乱天下,反倒是……你等腐儒,狂生当道之时。” “咦……啧啧!” 看着张口结舌的张四维,沈烈嘴角噙着冷笑。 一脸的不屑。 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当武人得势的时候,顶多是乱上几年,便可冒出来一位英明神武的开国君主。 “可若是让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文人得了势呐,那这天下可真是遭罪了。” “东晋,西晋狂生当道,歌舞升平,武备松弛,吞点五石散便满大捷的撒野……” 甚至还有光屁股满街跑的! 美其名曰。 不羁! 不羁你奶奶个腿儿! “自晋朝狂生祸乱我中国,而后……便是北戎人联合起来,大军南下,有五胡乱华,我中国之地生灵涂炭,我大汉子民,于一百五十年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生不如死呀! 给异族当奴隶,甚至还沦为两脚羊。 “口粮!” 说着。 沈烈便愤怒的咆哮起来:“我中国子民,竟沦为异族的口粮!” 你这般狗一般的犬儒。 竟还口口声声。 说你读圣贤书,明大道理。 “你读的哪门子书!” “而后……当北宋腐儒掌控天下,程朱理学当道之时,重文抑武,天下武备便又松弛了,于是便有了靖康之耻,再后来北元大兴,我汉人子民又一次亡了国,灭了种。” “而如今……嘿嘿,又让你们这些酸臭文人掌了权,我堂堂中国……只怕是,又要堕入深渊咯。” 随着沈烈嘲讽的话音,戛然而止。 意难平。 崇文好,还是尚武好,历朝历代的史书上都写着呐,白纸黑字的史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从沈烈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你瞎了么?” 你不读史的么? 在这片土地上,每当你们这些酸臭文人得了势,便会疯狂的打压武人,鼓吹盛世。 而后,便会给这片土地带来深重的灾难,一次次永无止境的黑暗,末日…… 从无例外。 你还有脸跟老子吹什么文风鼎盛! “哦……对!” 说话时。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张四维,又嘲讽道:“你们这般狗才,百无一用的书生,又开始鼓吹程朱之学,打压武风,若天下不从,天子不愿,你们连天子都敢杀,你们……” “为了那几两碎银不惜勾结番邦,凌虐汉民,挟番邦以自重,要挟朝廷,让一个个天子死的不明不白。” “啧啧!” 沈烈扒拉着手指头,数落这这帮晋党中人的恶性。 一边啧啧赞叹。 “以书院之名,行学阀之实,以会馆之名,串联钻营,以卑劣手段控制朝廷,把持内阁六部,勾结鞑靼,瓦剌,女真,垄断盐铁,垄断粮食,马匹,开银号,放贷,开当铺,囤积居奇,兼并土地……” 就这! 古往今来,古今中外! 从未见过此恬不知耻,丧心病狂的一伙人。 搞什么不好呀。 搞学阀。 财阀…… “哦,对了。” 随着沈烈面无表情,无情的奚落着。 你们这帮狗才连财阀都不配当。 财阀好歹还分得清里外,知道胳膊肘往哪边拐,屁股应该坐在哪边,至少国难当头不会吃里扒外。 看着张四维铁青的脸色。 沈烈开始琢磨了起来,这帮人到底是一帮什么货色呐。 对了。 “土财主。” 其实就是一伙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五大洲,四大洋,船坚炮利为何物的大土鳖。 “朝廷不敢赚的黑心钱,你敢赚,天子赚不到的钱,你敢独吞……你若不死,这大明的天下还了得么?” 话说完。 沈烈也骂爽了,骂痛快了。 张四维却早已气的浑身乱颤,脸色铁青,瞪大了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瞪着,那儒雅斯文的老脸上。 此刻写满了愤怒。 “你,你……你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沈烈却不以为然,又笑着道:“本官抄你的家,已经算是极仁慈了,本官杀你,只诛首恶,你的儿子们或许不能幸免,可至少保全了你的妻女,顶多判个流放三千里,至少……她们还可以活下去。” 顿了顿。 沈烈冷漠:“倘若纵容你等这般胡作非为……真闹出个红巾军,黄巾军,黄巢那般狠人,领着佃户,军户们起来造反了,那便是玉石俱焚,虽妇人,孺子也得化为齑粉!” “哦!” 对了。 你们还有一个打算。 “你等……是打算勾结异族,祸害天朝么?” 随着沈烈脸色转冷,狠声道:“吃大明的,喝大明的,吃干抹净了还要砸大明的锅,你……死了这条心吧!” 此时。 沈烈已失去了与之理论的兴趣。 便昂起头。 整了整身上的飞鱼服。 心中却只剩下深深的鄙夷,古往今来,在这片土地上,谁怕我汉人子民尚武呐,还真不是那些狼子野心的外族人。 正是这些为蝇头小利,窃取天下权柄,为一己之私而疯狂愚民,弱民的读书人呐。 民弱,兵弱,国弱…… 就会挨打。 随着沈烈拂袖而去。 前脚才走出了门,后脚…… 便有一个年轻力壮的东厂缇骑,早已十分不耐烦的大步上前,从腰间拔出了黝黑的三菱刺,捂住了张四维的脖颈。 便狠狠一刀便刺了下去。 第657章 惊雷 而此时天色才刚刚露出一丝曙光,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可京城的宵禁尚未结束。 空荡荡的大街上。 便只有。 疾驰的锦衣卫缇骑,杀气腾腾的东厂番子纵横往来,还有从山西会馆,票号,当铺中走出来的长长队伍。 被捆着双,套着枷锁的晋党中人,晋商掌柜…… 垂头丧气的走着。 天亮了。 锦衣卫诏狱中人满为患,狭窄肮脏的一个个隔间里挤满了,而沈烈却困意全无,只是背着手。 站在窗边。 透过那敞开的窗棂,沈烈看着那被绳子捆着,蜷缩成一团,大难临头,哭丧着脸色的少爷公子哥儿。 却陷入了沉思。 而眼中并无半分怜悯。 一旁。 常念秀静静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心中早已是惊悚难忍。 半个晚上! 这场懒起来蓄谋已久,针对晋党,晋商的查抄大风波,便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结束了。 厂卫的行动极快,借着宁河王叛乱,京城宵禁的时机。 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而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里管事的,也早就换成了天津左卫的青壮年,又或者戚继光浙军里退下来的老卒。 这手段如此凌厉。 又狠辣。 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又落地无声。 真叫人心中发寒。 而此案。 或许。 在宁河恭懿王谋反的背景下,这晋党的覆灭,极有可能变成一桩无人关切的悬案,而或许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之后。 天下人才后知后觉,开始猜测今日发生的惨事。 皇帝…… 想必是假作不知的。 而这样的手段,却让常念秀汗流浃背,手脚冰凉。 或许。 这便是升斗小民难以理解的朝堂之争,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极大概率是假的,而其中非但充满了勾心斗角,还惨烈无比。 这一刻。 她深刻的理解到了什么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心中凛然。 诡异的静谧中。 直到。 外面有人推门进来。 田洪快步走来,与常念秀擦肩而过,向着沈烈恭敬一礼道:“大人……在京晋商五十八家银号,上千间宅子,粮号,盐号……都办妥了。” 随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叠墨迹未干的口供。 递了过来。 沈烈便接过了这血淋淋的口供,徐徐道:“齐了么?” 田洪忙道:“是,都是参与宁河王谋逆的乱党。” 沈烈便又点点头。 想了想。 便又叮嘱道。 “定要将罪名坐实了,而后……贴上封条,再将这些银号里的掌柜都换掉,不知情的伙计留着,多派点人给本官盯住了,万万不能闹出乱子。” 别因为恐慌闹出挤兑风潮。 那便不美了。 等这场叛乱平定了,风头过去了,将晋党中人谋逆的罪名坐实了,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换上通州票号的牌匾。 玩一把兼并的好戏。 就这么一来二去。 换了手。 这些银票不久成了朝廷的么? 多学一学当年大明太祖朱元璋,是怎么对付沈万三的,倘若没这么点魄力,还谈什么开疆裂土,封侯拜相呐。 闻言。 田洪赶忙应道:“是。” 而沈烈脸色便缓和了一些,又轻声道:“飞书刀十三,叫他的人尽快动作,切记要昼伏夜出,避开沿途府城,走小路直捣蒲州……做的干净些!” 沉吟着。 沈烈觉得如今整个宣府,晋,甘,陕,甚至河套一带,都因为宁河王叛乱成了一锅粥。 叛乱的除了宁河王暗中蓄养的几千私兵,数万白莲教,破皮无赖组成的乌合之众,那宁河王红眼了。 还花钱雇佣了不少鞑靼人,瓦剌人的亡命徒,连河套一带的鞑靼部落也拉上了几个。 如今正在围攻府城,与明军混战个不休。 “这兵荒马乱的,死几个人也在情理之中。” 沈烈冷笑。 战局这般混乱,虽太原,大同那样的坚城也一日三惊,正是浑水摸鱼干脏活的好时机。 只要刀十三带着那万余人的边疆响马,把事情做的漂亮一点,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 此时。 那些偷偷蓄养私兵的巨富,混在九边明军之中当官的晋党子弟,手握兵权的县令,知府…… 那自然都不能留着了。 大概。 要想将这些在地方上盘根错节,经营了几代人的晋党势力连根拔起,也只有在这种藩王谋反,兵荒马乱的时候才能做到了。 当然了。 这事儿要做的隐蔽一些,就像大明武宗当年趁着宁王叛乱,在江南做的那般隐蔽,而鲜为人知。 借平定叛乱之名。 大搞株连。 这种事可是在史书上都不敢写。 可怎么做到隐秘呢,沈烈觉得还得派人联络前线领兵的戚帅,还有李如松,马林二位总兵。 得让他们在关防上做做文章,让自己的队伍能够悄无声息的穿越整条战线,而不至于发生什么误判,误击。 而好处…… 自然也得给足了。 这事儿。 戚帅那里倒是好办,如今的浙军,与天津左卫,还有他这个厂卫指挥使,早已经有了默契。 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盟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要辽军配合却有些麻烦,沈烈觉得李如松一个人做不了主,还是得需要派个人去辽东,去和李成梁谈一谈。 可以走海路,让东海水师提督汪顺派几艘船,从天津卫码头出发,经渤海湾,走金州卫密赴辽东。 而辽军…… 那帮人想染指草原上生意,应该也不是一两天了。 双方应是一拍即合。 在沈烈面无表情的叮嘱下。 常秀念心虚的低下头。 她心中明白,在沈烈的密谋,串联之下,那晋党面临着天子,厂卫,内廷,浙军,辽军…… 在皇权默许,厂卫主导,加上这么多势力的联手围剿之下,那晋党只怕是要被连根拔起,十死无生了! 被株连者。 何止万人。 而这些人自然会背上谋逆的罪名,或杀头,或流放,或诛灭九族,可有没有谋逆…… 厂卫说他们谋逆,又有天子撑腰。 谁又说的清楚呐? 这般手段真叫人不寒而栗。 而此时旭日东升。 沈烈安排好了一切,向着左膀右臂交代了一番,让他们赶紧带着人去办事,便又急匆匆直奔西苑。 西苑。 讲武堂。 一夜未眠。 朱翊钧表现出了身为一个明君,必然具备的素养,那便是精力远超常人的旺盛,仍旧…… 精神奕奕! 君臣相见,心照不宣。 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朱翊钧不会问,沈烈也假作不知。 第658章 文长 “来来来!” 一瞧见沈烈,朱翊钧便兴奋叫道:“爱卿快来,与朕筹划一番。” 到此时。 这位天性好战的大明天子,满脑子还在琢磨着打仗的事儿,似乎对自己不能御驾亲征而耿耿于怀。 沈烈便只好快步走了过去。 与天子并肩而立。 看着这白虎节堂外面,轻骑飞至,不停的将八百里加急军报,一份接着一份的送了进来。 可军报实在太多了。 堆满了桌子。 很快,便让负责整理奏报,进行标注的讲武堂学生们开始冒汗,也让沈烈和朱翊钧大皱眉头。 乱。 太乱了! 可是这也不能怪讲武堂的学生们无能。 纯粹是积弱已久。 毕竟。 从当年嘉靖朝末年党争加剧,武备松懈,又经过了屈辱的隆庆议和,这大明上下已经多少年没打过大仗了呀。 二十年了呀! 这临时统帅部里,唯一见识过打仗的英国公张洵如今已经老迈,老眼昏花了,其他的武勋,讲武堂学生…… 在毫无战争经验的情况下,也只能盲人骑瞎马。 瞎折腾。 于是君臣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乱七八糟的舆图,大眼瞪小眼对看了半晌。 最终还是沈烈想出个办法。 他只好让这些在讲武堂中进学的兵学生,赶鸭子上架,草草划分成了步科,骑科,炮科,辎重…… 然后又让这些兵学生,尽力去将前线传来的军报整理,归纳,在舆图上标准出来,尽力掌握前线的战局。 可很快。 这白虎节堂中便又乱成了一团。 瞧着这般乱象。 朱翊钧便看着这草台班子里,老的老,少的少,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由得埋怨道。 “爱卿,你……成不成啊?” 沈烈便将手一摊,行了一礼,恭敬道:“臣不明,请陛下指点一二。” 你会打仗么。 你来呀! 朱翊钧便尴尬的摸了摸头,小声嘀咕着:“朕,朕……” 看来是不会了。 “哈哈。” 随着君臣二人看着对方,忽然极有默契的捧腹大笑起来,这大笑声如此嘲讽,让汗流浃背的武进士,勋贵子弟们更是抬不起。 这便是二十年不整军。 不备战……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下场了。 笑声歇,一声长叹。 沈烈不由得摸了摸头。 军情如火。 可人才稀缺。 果然。 军国大事,容不得半点含糊。 怎么看。 沈烈都觉得这个班子不太靠谱,大概比当年英宗皇帝身边的那个草台班子还要差! 再怎么说。 英宗手下那帮武勋,也是上过阵,见过血的精锐呀。 沈烈琢磨着,倘若就这么把这支野战兵马拉出去,搞一个御驾亲征,那下场极有可能比英宗皇帝还惨…… 又琢磨一会儿。 沈烈便决定劝谏陛下,在这西苑讲武堂中搞一个参谋总部出来,没有参谋总部打什么仗呀? 随着沈烈提出了参谋部的概念。 朱翊钧一愣,又琢磨了片刻,便释然道:“爱卿这般神神叨叨,云里雾里,险些将朕都说糊涂了……那不就是幕僚团么?” 沈烈也是一愣。 忙道。 “哎……对,陛下圣明!” 这参谋总部可不就是幕僚团么。 也叫谋士。 古往今来,谋士这职业可是由来已久呀。 众所周知。 对一个统帅部来说,谋士这个职位自然是极为重要的,谋士团不仅负责收集、整理、分析敌我双方的各种资料和信息。 为主帅提供参考,还要向所属的部队布置具体的作战任务,是联系指挥中枢和前线队伍的关键。 一时间。 曹刿,郭嘉、荀彧等一干“谋士”的大明浮上心头。 可很快沈烈又犯了难。 该去哪里找这样的谋士呢? 要说谋士厉害,那也是春秋又或者三国时候厉害。 现如今。 早就没人干什么谋士了。 为何如此? 因为到了大明这个年月,崇文抑武,谋士们已经不吃朝廷俸禄了,而是由文武官员自行雇佣。 便相当于私人顾问。 无论大小官员,身边基本上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 不过。 这样有才能的人多半都当师爷去了,但凡能给县太爷又或者州府老爷身边当个师爷。 谁会傻不拉几的去前线打仗呀。 于是乎。 一旦到了战争时期,无人可用的皇帝便只好忠勇自己手下的太监,虽然也有张永那样能打的。 可多半都是猪队友,指望这些太监出谋划策,平时出出歪主意还行,真要是打起仗来恐怕是不太灵光。 如今…… 想了想朝中的大人们,通宵四书五经的犬儒遍地都是,可军事上的人才,是真的半个都找不到。 没奈何。 沈烈便又沉吟着道:“臣遇见,这猛将必发于卒伍,部堂必起于州府……” 朱翊钧点点头。 有道理。 可如今,诺大个朝廷就那么几个能打的,都已经顶上去了,领着十余万兵马在前线厮杀呢。 这朝中…… 实在是无人可用。 没奈何。 沈烈只好叫人去密云大营,从留守的浙军将官里,挑一些还没老掉牙的把总,游击过来。 先把这临时统帅部的架子拉起来。 而此时。 海瑞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朗声道:“陛下……老臣请举荐一人。” 朱翊钧便精神一阵,忙道:“海爱卿但讲无妨……” 瞧着海瑞那忽然笔挺的腰杆,那红光满面的老脸,朱翊钧,沈烈便对看了一眼,心中半信半疑起来。 半日后。 城南。 当沈烈带着厂卫缇骑,跟随着海老大人找到这位他推荐的谋士的时候,这位长须飘飘的老爷子。 此刻。 正在一棵大槐树底下给人家写状纸呐,瞧着这位老爷子寒酸的样子,枯萎的白头发,还有那一身皱巴巴的长袍。 沈烈哑然。 良久。 沈烈才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海瑞便好奇横秋道:“此人便是徐渭,徐文长。 “哎!” 听到徐渭之名,沈烈便释然了。 这就对了。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和海瑞一般穷困潦倒的大名士,除了徐文长也不会有别人了。 这位爷…… 也真是大明头一号的怪人。 总结起来…… 这位老爷子这辈子除了科举不行,剩下的,不管什么都玩得转,不仅诗文书画是古今绝品。 打仗也是一把好手! 这位徐老爷子还真是上过阵,打过仗,战争经验十分经验的狠人,并且,他打的还不是一般的仗。 第659章 天下第一幕僚 看着这穷困潦倒的老秀才,沈烈眼睛便亮了起来。 “徐渭……” 牛人呐! 此时。 沈烈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书中,民间野史中,对这位徐文长,徐老爷子的极力推崇。 想当年在嘉靖朝,徐渭徐文长,真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天下幕僚之偶像。 幕僚界的天花板…… 他是一代名臣,闽浙总督胡宗宪最倚重的智囊。 而徐渭在嘉靖倭乱中的表现。 堪称惊艳! 可以说。 正是这位大明第一鬼才,站在嘉靖第一能臣胡宗宪的背后,在第一次嘉靖倭乱中,一手策划了策划了整个帝国的平倭战略。 那便是。 对祸乱沿海的海盗们,采取差别对待的策略。 徐渭一面调集兵马,将冥顽不灵的真倭往死里打,一面又建议胡宗宪出面招安李石,徐海这些心怀大明的海盗。 这套路…… 让沈烈仿佛看到了大不列颠儿,法兰西,以及西班牙帝国的影子,而在徐渭出生的年代来说。 这简直便是开了挂! 徐渭除了没给海盗发私掠许可证。 剩下的。 他都做对了! 倘若这位徐老爷子当年的策划真的成功了,那大明必将霸占东海,将南洋,东瀛统统收入囊中,而成为大航海时代第一个崛起的世界性帝国。 只可惜。 这位徐文长,大明幕僚界的第一能人亲手策划的惊天策略,足以改变世界历史格局的宏伟战略。 却又被沿海大姓栽培的大人们为了自身的私利,而粗暴的破坏了。 接受了朝廷招安的海匪徐海,汪直先后被沿海大姓,清流,御史,狡猾的巡按御史们诱杀。 而力主招安,对外扩张的胡宗宪黯然入狱。 一代能臣。 最终惨死于狱中。 就连胡宗宪死后,还要被那帮窃国大盗,疯狂走私敛财的沿海大姓,清流御史抹黑。 而作为当年嘉靖朝,闽浙总督府核心幕僚长的徐渭,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亲手策划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于是徐渭在绝望中选择了自杀,却又不慎误伤了拼死阻拦的爱妾。 再然后。 徐渭便心如死灰,在混混沌沌中渡过残生。 “走走走!” 随着海瑞精神抖擞,扯着沈烈,向着那穷困潦倒的老秀才走去。 沈烈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大明没人才嘛? 有。 只不过。 在科举被地方上的学阀彻底垄断之后,真正有能力,有才华的能臣干将,想出头可真是太难了。 就算是如徐渭这般出了头,亲手挽救了大明国运之人…… 也最终会落得个黯然收场。 横尸街头。 又或者在穷困中,冻毙于寒舍之中,海瑞如此,徐渭如此,那战无不胜却连个伯爵也没捞到的戚继光也是如此。 “文长!” 随着海瑞整了整三品官服,走了过去,也不管徐渭是不是愿意,便让两个锦衣卫将他架了起来。 拽着走。 徐渭不停挣扎,海瑞却一边走,一边向着沈烈喋喋不休,讲述着这奇人命运多舛的一生。 遥想当年。 这位出身落魄的寒门子弟,在科举上却是一败涂地,虽自幼有神童之名,书,画,诗都是一绝。 可一直到二十岁,徐渭才考上了个秀才。 而后…… 这位爷前后统共参加了八次科举,却颗粒无收,因为才华横溢的徐渭,八股文实在写的不堪入目! 于是…… 文无法入仕,武无人赏识,这位爷一辈子自杀了九次。 可竟然。 连阎王爷都不愿意收。 九次都没死。 可是他考不中举人当然和才华无关,他要想做好八股文章也不难,可是沈烈看的出来。 徐渭这样的人…… 他是真的从内心深处,不认同程朱理学那套胡说八道的言论。 只不过。 年轻的徐渭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他竟然好死不死的赶上了嘉靖倭乱,又遇到了慧眼识人的胡宗宪。 于是。 他变成了闽浙总督的幕僚。 而这位老爷子,伙同胡总督施展出了他惊天的谋士才能,左一个计谋,右一个算计。 不但让堂堂闽浙总督胡宗宪对他言听计从,甚至还将霸占东海的徽王汪直,大海盗徐海玩的团团转。 而后来。 当年招安大海盗徐海的策略,也是出自他的策划,他是怎么招安徐海的呐,说起来。 那手段也真是离奇。 竟然是通过徐海最爱的一个女子…… 江南名妓王翠翘。 这样的手段为清流大人们不齿,可徐渭用起来,却没有半分顾虑,还玩的十分纯熟,十分的行云流水。 “那王翠翘呀……” 随着海瑞絮叨着,开始缅怀当年:“那可不是一般的名妓,本出身名门,因父亲犯罪才沦落风尘。” 这样的官家小姐流落风尘,自然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其中不乏富商大官,可偏偏她看上了徐海。 一个在海上漂泊,收入不稳定,住所不稳定的神秘海商。 而徐渭…… 则通过缜密的侦查,徐渭敏锐发现了王翠翘,一个对徐海很有影响力的关键人物。然后便开始在她身上做文章,吹吹枕边风。 果然。 还真把那徐海给招安了。 这样的手段。 让沈烈会意一笑,为之赞叹。 说话时。 西苑已经不远了。 午后。 西苑。 讲武堂。 一抬头,当十九岁的大明天子,看到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的徐渭,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毕竟…… 当年。 他皇爷爷嘉靖帝着实干了不少荒唐事儿,每天在宫里琢磨着搞平衡,玩弄权术,只想着自己逍遥快活。 却着实让不少忠君爱国之士受了委屈。 寒了心。 还有好些人连命都没了。 比如…… 当年的闽浙总督胡宗宪,亲手剿灭了倭寇之乱,还为朝廷招募了一支强大的水师,可他皇爷爷翻脸就不认人了。 而这个徐渭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 一阵尴尬。 “咳。” 随着朱翊钧使了个眼色,沈烈便赶忙上前,向着徐渭轻声道:“老先生,还不赶紧叩见陛下?” “啊?” 随着徐渭那昏花老眼亮了起来,愣了愣神,便哆嗦着在天子面前跪下了,而后匍匐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阵唏嘘。 沈烈觉得鼻子一酸,眼眶里有些泛红了。 果然。 有了这位慢吞吞,做事不紧不慢的天下第一幕僚,用皱巴巴的手拿起了一份份急报,开始慢吞吞的翻看了起来。 而粮草,军需,很快便开始变得井井有条。 第660章 亲征 看着苍老的徐渭,迈着蹒跚的脚步,用昏花的老眼翻看着那一份份军报,将其分出主次,轻重,缓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这终究是嘉靖年间,躲在闽浙总督府中,亲手指挥过闽,浙两省兵马,军情,粮草,调兵遣将…… 都一把抓的幕僚长呀! 而这一刻。 沈烈沉默了。 或许。 打仗这事儿,真的是看天分。 而显然。 这位对八股文章,四书五经嗤之以鼻的徐老爷子,便是这样一个天才,可是却…… 一旁。 此时英国公也直起了腰杆,吃惊的看着,丰城侯满脸的不自在,只有海瑞悠然自得,老神在在。 而沈烈看了看万岁爷。 此时。 十九岁的朱翊钧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对这老迈的徐渭温和了许多,还叫人给他在西苑里腾出了一间房舍。 又派了两个宫女伺候着。 这沉默中。 瞧着同样感慨万千,却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的皇帝。 沈烈心中一宽。 而这讲武堂中,变得效率了起来。 又数日后。 北镇抚司。 不知不觉之中,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起来,而墙角里摆了冰桶,让官厅中十分凉爽宜人。 战争时期。 气氛不免有些肃杀。 而沈烈端坐在太师椅上,随意翻看着手中的密报,有了徐渭主持大局,他竟变得悠闲了起来。 开始专心做情报,后勤…… 而此时。 通州谷物所再一次,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眼看着夏粮就要丰收了,他以期票做抵押借粮食。 也变得越来越容易。 而随着大批军需,粮草源源不断的送往前线。 这繁忙中。 渐渐的。 从通州码头通往宣府,大同,山西各镇的兵站,粮站,驿站里蓄满了粮食和军械,而沿途道路也正在修缮中。 四轮马车开始大量应用于运输。 军粮无忧。 沈烈便琢磨着,让西苑里那些刚刚参加完医举的医学生,组织起一支支前医疗队,尽快出发支援前线。 充实的繁忙中。 而各地官府似乎也认清了大势,在晋党官员纷纷被抄家,灭族,达成了乱党之后,不敢再对朝廷阳奉阴违。 开始别别扭扭的征发民壮,集结辎重队,打开仓储辅助大军作战。 “叛乱……好呀!” 真好。 沈烈啧啧赞叹。 这个年月。 可真是没有平叛更高的道德制高点了。 此时。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看着那墙上的九边舆图,在心中开始勾勒出一片宏伟的蓝图,打仗打的是什么? 无非是钱粮,军械,后勤罢了,但凡花费个一两年时间把这段路修好了,大小兵站,保障系统都齐备了。 到那时…… 沈烈看着河套,甘肃,宁夏各卫,还有长城外的广袤天地,眼中闪烁起了幽幽寒芒。 而此时。 轻骑飞至。 镇抚田洪手中拿着几份加急军报,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叫嚷着道:“戚帅急报……胜了!” 沈烈微微错愕,便抢过报捷文书看了看。 初战告捷。 微微一笑。 沈烈心中踏实了起来。 这位戚帅到了这把年纪,用兵倒是越发犀利了。 尤擅特种作战。 开一代军神之先河。 前几日,当那宁河王麾下重金招募的几个鞑靼将领,领着拼凑起来的十余万兵马乱哄哄的除了太行山。 才刚刚攻下了几个县城,杀气腾腾的奔着太原府去了,便在半路上被戚继光从大同府调遣的三千辽东铁骑。 来了个闪击。 李如松一骑当先,率三千辽东铁骑雷霆之势,在一瞬间便将叛军前锋击溃,斩首过千。 沈烈脑海中。 便浮现出李如松那张大咧咧的大黑脸。 微微一笑。 在这个年月,辽东铁骑的战斗力真可以说冠绝天下,女真叶赫部其次,建州女真又次了一等。 碾压,吊打,轰隆隆的便碾压过去了,而叛军将领自然抵挡不住,便四散而逃。 一番豕突狼奔之后。 宁河王见势不妙,慌忙率麾下主力退回了太行山,正在依托险峻的山势,以及提前囤积的大量粮草负隅顽抗。 而戚继光也不急。 一面将李如松所部召回了太原城,一面指挥着大军清缴乱党,一边安抚百姓,一边…… 与厂卫在前线的头领刀十三,李朝花等人合作,派出了大量细作,密探混在叛军队伍里,开始了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 控制山隘,关卡,一边制造混乱,一边分化,瓦解叛军。 “好!” 翻看着那一份份急报,沈烈不由得眉飞色舞,终于见识到了一代军神戚继光的本事。 不过。 这位军神本就是个实在人,不会耍心眼,不懂巴结钻营,好不容易受高人指点,给张居正送了俩美儿。 还闹的天下皆知,满城风雨。 惬意中。 沈烈琢磨着。 当年武宗平定叛乱,大概只用了四十来天,而此番平定宁河王之乱,照着这般打法…… 不出一个月便可大获全胜。 烛火飘摇中。 沈烈从成堆的密报中,翻看着…… 却又发现了一些异常。 这山西一乱,西北便暗流涌动了起来,牵一发和动全身,密探奏报那鞑靼部,瓦剌部果然开始不安分了。 见大明藩王叛乱,草原各部便自然蠢蠢欲动。 鞑靼的俺答汗,以去青海拜佛为借口,趁乱进犯洮河,霸占了河套的鞑靼各部也闻风而动,开始集结兵力。 更远一些的瓦剌各部也蠢蠢欲动了。 宁夏,甘,陕,青海…… 似乎有着一只只恶狼,正隐藏在阴影中观望着,一旦寻找到机会便会蜂拥而至,撕咬这日渐老朽的大明。 “呵呵呵。” 沈烈冷笑。 这便是鞑靼人,瓦剌人的性子,早已经失去了当年蒙古帝国的锐气,而是变成了…… 务实的机会主义者。 不过沈烈却一点也不担心,前线那不是有戚帅坐镇么,唯一的隐患在于,戚帅麾下的精兵太少。 如今戚继光手中握有浙军,辽军,宣府,大同各镇精锐兵马,数量大约两到三万之间。 没办法。 如今帝党能动用的精兵就这么多。 而大明九边各镇早已糜烂,军户大量逃亡,各边镇将领为了自保,蓄养私兵,家丁蔚然成风, “两三万精兵……” 真不少了! 而戚帅麾下还有卫所兵,民团杂兵约五万人。 虽然这些杂兵不顶用,只能壮一壮声势,可是跟着辽军后面打一打顺风仗还是能行的。 想了想。 沈烈觉得前线大局已定,万岁爷御驾亲征的时机差不多。 成熟了。 第661章 统帅部 西苑。 讲武堂。 大明万历十一年。 五月中。 帝党中人,齐聚一堂。 一张长条桌子上首,坐着一身戎装的万历皇帝。 而两旁。 英国公,丰城侯,保定侯等武勋,加上内廷总管冯保,厂卫指挥使沈烈,与右签都御使海瑞,新上任的幕僚长徐渭…… 十余人组成了一个全新的决策机构。 此时沈烈坐在下首,环顾左右,看着这大明武勋主导临时中枢小朝廷,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如他所愿。 借鉴了大明武宗时期,武宗皇帝一手的策划西苑小朝廷体系,皇帝,厂卫,内廷,武勋抢班夺权。 绕过了内阁六部。 绕过了官绅集团,而形成的决策形态再一次形成了。 而这样的临时中枢,以武人为主的形态也只有在战争,或者王朝戡乱的时期才有可能出现。 而这一刻。 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诡异的沉寂中。 随着十九岁的万历皇帝轻声道:“朕意已诀,将御驾亲征,平叛戡乱,众爱卿……都议一议吧。” 话音落。 丰城侯,保定侯众武勋便纷纷叫嚷起来。 “陛下圣明!” “臣附议。” “附议!” 在一干武勋的雀跃中,老成的冯保,新加入帝党的海瑞,徐渭反倒沉默了,都识趣的低下了头。 而最兴奋的朱翊钧,便迫不及待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微胖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见的亢奋。 “如此……便这样定了!” 武勋们立刻便神采飞扬。 而此时。 沈烈心中十分明白,大明走到了这步田地,这帝党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出征,打仗…… 打胜仗! 用一个接一个的大捷,将这纷乱的天下间,那一颗颗散乱的人心重新凝聚起来,而对于这老朽的大明来说。 一次次的明军大捷便是最好的强心针。 也是唯一的出路! 若胜。 则大明重塑武风,明军会顺理成章的迎来一场大整顿,大发展,大换血,而官绅集团就是想蹦跶。 那齐楚浙党,东林党,财阀大姓们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琢磨一下是他们的脖子硬。 还是厂卫和明军的刀快! 而大明将会伴随着明军的一次次胜利,在浴火中重生! 而这件事。 大明武宗曾经干成了,却遭了歹毒的暗算,后来嘉靖帝想干却没干成,大好局面,却被南方沿海大姓撺掇的倭寇之乱逼得退让了。 如今。 终于轮到了这万历朝。 这静默中。 见左右再无反对意见,年轻气盛的朱翊钧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略带着狰狞道:“众爱卿听令!” 随着众人赶忙起身,垂手而立。 耳边。 便传来了天子决然的话音。 “吾皇明神武太祖,幼而孤贫,长值兵乱,年二十四方委身行伍,继而收揽天下英才,习练兵法,谋与群雄并驾齐驱。近二十载,乃能得万胜之军,翦除强敌,一统宇内!” “今朕年方十九,虽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可朕……却不能坐视腐儒误国,奸吏弄法,而大厦将倾,生灵涂炭。” “今朕御驾亲征,谨遵太祖明训,愿博采众长,革本朝之弊端,尝祖辈之艰辛,厉兵秣马,虽僻出山林之士,忠贞爱国之士,皆可为朕师。” 这一番话。 慷慨激昂。 却终究是难改固执的少年心性,在旨意里将《皇明祖训》搬了出来,将天下清流,地方赃官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众武勋纷纷应诺。 “陛下圣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亢奋的山呼声中。 让这西苑。 这讲武堂。 瞬间陷入了一片莫名的狂热之中。 而后。 天子和武勋们便开始了调兵遣将,从京营下属的十团营中抽调三万锐卒,以为前锋。 以天子直属三大营,加上锦衣缇骑,总计四万人马为中军。 从京畿周边七十几个卫所中,抽调卫所屯田兵,总计五万人马为后军辎重营,护卫粮草军需。 再命各地官府,民团,长城沿线各镇沿途接应。 如此一来。 总计十二万兵马,号称四十万大军。 浩浩荡荡。 一路平推过去。 众武勋觉得问题不大。 入夜。 北镇抚司。 灯火通明的官厅中却空无一人。 与厅外的厉兵秣马相比,这厅中却反常的安静。 如今粮草齐备,兵强马壮。 而沈烈将下巴搁在太师椅的椅背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墙上张贴的九边,京畿大幅地图。 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他自然心中了然,这所谓的御驾亲征,其实就是一场武装阅兵,如今前线的仗都快被戚帅,李如松二人打完了。 那可笑的叛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而天子率军所到之处…… 那自然是要搞一场大清洗的! 但凡隆庆年间和晋党勾连,投靠的官员,不论是督抚,知府又或者县令,那自然是要通通拿下的。 可此时。 英宗年间的旧事浮上心头,沈烈和一众武勋开始为了进兵路线发愁起来,那灼灼目光在南线,北线之间游移了起来。 从永乐大帝定都燕京之后。 从京畿出兵去宣大,便只有这么两条线路。 一条是南线。 大军出京城向南,走紫荆关,过内长城,通过蔚州便可直抵大同府,而英国公,冯保的意见是走南线。 稳妥。 万无一失。 另一条是北线,自然便是英宗皇帝走的路线,从京城过居庸关,沿着外长城一线的军堡至怀来,土木堡抵达宣府,经天镇,阳和直抵大同。 而天子和丰城侯等人,便主张走这条路线。 当年英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走? 和太监王振并没有一毛钱关系。 大明天子亲征,数十万大军,虎狼之师在侧,你竟然连边境线都不敢走,而是跑去了南边,在自己的腹地招摇过市。 那不是…… 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了么! 一国之君,大明天子,你在害怕什么,你连长城都不敢走一圈,摆明了,是说你害怕长城外的游牧骑兵么? 英宗没错。 他别无选择。 而权阉王振也没祸乱朝政,王振之所以提出走南线,去他的老家蔚州转一圈,便是希望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不让英宗冒这个险。 事关大明国体,帝王威严,天下人都眼巴巴的看着。 他可以退让么? 倒是…… 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人们,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呢,随着沈烈目光变得幽幽。 那嘴角的冷笑便又浮现而出。 第662章 祭旗 “镇守边关的……大人们呐!” 遥想当年。 叹时光之幽幽。 沈烈翻来覆去的琢磨着。 当英宗大军回师之时,那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长城防线,竟形同虚设,沿途三边总督,巡抚,知府,知县…… 甚至大小烽火台中的守军,竟然对瓦剌人的动向一无所知,让皇帝的圣驾几次三番的,被突然冒出来的塞外骑兵偷袭。 这可能么? 摇了摇头。 沈烈心中自然有了决断,此番天子再次御驾亲征。 “这土木堡……” 是必定要走上一趟的。 若不然。 这浩浩荡荡的御驾亲征,杀气腾腾的平叛大军,都不过是鞑靼,瓦剌各部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而在不知不觉中。 午夜降临。 随着那虚掩的房门打开,从门外,传来了亲兵恭敬的声音:“参见夫人……如夫人。” 话音落。 便有一位白衣胜雪,容颜绝色的端庄女子,带着侍妾,丫鬟提着几个食盒徐徐走入了厅中。 沈烈赶忙站了起来,迎上去道:“你二人怎么来了呀?” 张静修明人动人的俏脸上便黛眉微皱,那樱唇微张,略带几分闺怨道:“几天了呀……是不是,忘了还有家?” 沈烈哑然。 这才想起来,他已经在这官厅里住了好一阵子没回过家了。 而后。 夫妻便默然肃立,看着对方。 而芸儿却将几个食盒轻轻搁在了桌子上,又从食盒中取出了喷香的膳食,佳酿,还有各种时令果品。 夜未眠。 厅中变得温馨。 看着桌子上的一样样家常小菜,沈烈还真有些饿了,便拿起了酒杯,一口酒,一口菜的品尝了起来。 “嗯!” 香甜! 而他这番装腔作势,却让张静修更加忧心忡忡,只是支着俏下巴在一旁看着,又追着问道。 “胜算几成?” 沈烈忙轻松道:“十成!” 这一仗。 如今大明最能打的将领,戚继光,李如松都在前面顶着,沿途粮草,军械充足。 最危险,也是最容易被鞑靼人攻破的宣府,也有名将之后,常年镇守边将的马林马总兵牢牢把守着。 且威武辽军同日也接到了旨意。 两万余骑正向着辽西移动。 以为策应…… 怎么看。 这一仗都不可能输。 沈烈在妻妾面前侃侃而谈,而娇妻爱妾便静静的听着。 张静修却并非不知兵的女子。 沉吟着。 徐徐点头。 心中的忐忑稍安,而夜色已深,就连外面忙碌了一天的锦衣校尉们也消停了下来,各自打着哈欠回家去了。 离愁别绪浮上心头。 而随着张静修盈盈起身,咬着红唇使了个眼色,芸儿会意走到了门前,将那虚掩的房门关上。 锁好了。 便默默的走向了那屏风后的小隔间,随着纤纤素手解开了素白衣裙,又将那一尘不染的衣裙搁在了屏风上。 所有的矜持,高洁,羞涩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淡淡的离愁,而随着那修长窈窕的绝美身段,在烛火映照下散发着羊脂白玉一般的动人光泽。 虽成亲已久。 可怦然心动中,看着她微微泛起了红晕的俏脸,那丰盈了不少的窈窕娇躯,那素白的小衣遮掩下的盈盈一握。 沈烈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便站起身,徐徐走向了那怎么看也不会厌倦的倾城佳人。 一世皆春。 放纵中。 沈烈也放下了一切,在爱妾芸儿和三个美貌陪嫁丫鬟的服侍下,着实享受了一把这个年月里,只属于士大夫阶层的荒唐。 而此时沈烈忽然有一种预感, 这一回。 该怀上了吧。 数日后。 西苑。 出征前夜的繁忙中。 武器,弹药,车,马,各种军械早已从库房中抬了出来,分发了下去,预备着要跟随万岁爷亲征的将士们,抓紧了最后的闲暇与家人道别。 而后。 便象征着皇权的四爪金龙旗高高飘扬之下。 沈烈和徐渭,丰城侯,一干讲武堂学生齐聚讲武堂,你一句,我一句的做着各种紧急预案。 天子出征。 这京中自然要有人监国,此事倒也不难,由英国公执掌京营兵权,右签都御使海瑞升任都御使。 还有内廷大太监冯保,再加上皇后,皇太后坐镇。 出不了什么事。 主要是整合后的锦衣卫,东厂,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都交给了镇抚田洪统领,足震慑一众宵小。 而后。 便是大军按照顺序开拔,前锋侦骑已经先行离京,前去沿线各军堡布置一切,并且将长城外的侦骑放出了五十里。 与辽西李成梁的兵马建立了联系。 甚至于。 沈烈还突发奇想,秘密从锦衣卫中挑选了一个身材,年纪与万岁爷差不多的替身秘密训练了起来。 万事俱备。 终于到了出征这一天。 随着一轮红日高高升起,盛大的出征仪式上,一片火红之中,伴随着钦天监监正的一声高唱。 “吉时到!” “祭旗。” 三牲六畜牵到了高台之下。 手起刀落。 鲜血四溢中。 衣甲鲜明的平叛兵马便出了西苑,在沿途百姓的窃窃私语声中缓缓开拔了,而内阁,六部出奇的配合。 将各种军需都调拨的十分齐全。 沈烈骑在马上。 一身戎装。 随着那战马颠簸着,起伏着,感受着这诡异的气氛,而一颗心渐渐变得坚如铁石。 半日后。 京畿。 一出京城,万岁爷便好似脱了缰绳的野马。 撒了欢。 领着一帮武艺高强的御前侍卫,在那宽敞的官道上纵马飞驰。 而片刻后。 沈烈便赶忙带着人,将御前马队拦住了,又将骑着马背上,威风凛凛的皇上拽了下来。 七手八脚的一顿折腾,赶紧把皇上身上,这惹眼的明光铠扒下来! 万岁爷梗着脖子。 还想抗议。 却被沈烈一挥手, “快!” 不由分说。 沈烈亲自动手将万岁爷按住了,而后,在一群侍卫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万岁爷身上的甲胄扒了个干净。 然后给万岁爷换上了一套制式的普通棉甲,还将那精铁头盔上,碍事的帽枪给拿掉了。 “干啥呀!” 在万岁爷嘟囔声中。 沈烈却翻了个白眼道:“陛下以为呐?” 你说干啥呀。 打仗呢。 你以为过家家呐,穿的好似一只开了屏的孔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天子,生怕别人在乱军之中找不到你。 学谁不好非要学英宗啊? 那位爷。 出门打仗还要带着妃嫔,带着七大姑,八大姨,还要搞的花里胡哨,生生把自己搞没了吧! 再让替身换上那身闪亮的明光铠,登上了御辇。 沈烈便退后了几步。 看了看。 “差不离了!” 于是大军继续前行。 直到…… 夜幕降临。 当汹汹篝火燃烧了起来。 站在御营中。 抬头看。 不远处便是长城,还有太行山余脉的起伏,在这朦胧夜色下散发着微光,而篝火旁。 大军在侧。 第663章 急转直下 吃着野味。 闲聊着。 随着沈烈直起了腰。 放眼望去。 篝火猎猎映照着。 那漆黑如墨的夜空笼罩之下,蜿蜒巍峨的内长城,好似龙盘虎踞一般,雄踞在这京师北方的门户。 而官道两旁。 长城沿线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战马嘶鸣,轻骑穿梭个不停。 以三大营,锦衣卫缇骑为核心的天子中军团团护卫之下,十二万明军连营二十里,前锋已过了居庸关,后队还远远甩在京畿。 而眺望远山。 东北边不远处的大明皇陵似历历在目。 夜幕下。 沾染着一身尘埃的轻骑飞至。 “胜了。” 随着朱翊钧从不远处走来,将手中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挥了挥,那微胖的脸上却露出了些许不悦之色。 而沈烈接过奏报。 看了看。 不由得微微错愕。 好嘛! 戚帅再报。 前线再胜。 明军大捷。 于太行山中击溃了叛军大部。 斩首三千。 而这捷报中,整个战斗的过程看起来很是轻描淡写,就是在前几天,首战告捷之后。 戚继光假装在太原府大张旗鼓的搜剿残敌。 搞庆功…… 每天忙着张贴榜文安抚百姓,一边又犒赏有功之臣,还趁乱攫取了大量田亩,财货,摆出了一副贪婪无度的模样。 以麻痹叛军。 可暗中。 这位大明军神安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在太原府使用了大量卫所杂兵,换上了精良的装备,伪装成了麾下精锐。 其实是摆了一个空城计。 而在五天之前,却秘密将他麾下八千浙军,宣府,大同,太远各镇主力两万五千余众倾巢而出。 趁着夜里…… 擅长山地特种作战的浙军精锐,忽然向着叛军盘踞的太行山中,各大要隘发起了大规模的夜间渗透。 一时之间。 烽烟四起。 进山的各大关隘,被突然爆起的浙军精锐猛攻,处处告急之下,那宁河王手下的一帮乌合之众,又如何能够抵挡的住。 慌乱中。 宁河王下令撤退逃跑,而明军趁乱猛攻。 叛军大败。 十余万乌合之众放了羊,漫山遍野跑的到处都是,而如今,明军各部正在那山高林密的太行山中到处抓俘虏。 且正在搜索宁河王麾下主力精锐的去向。 看着这捷报。 沈烈摸了摸头。 有些懵。 而朱翊钧却整理着身上的大红棉甲,一脸悻悻的抱怨了起来:“朕说早些亲征,你非要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如今呐,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这下子。 御前大军才刚出京畿,前面的仗都快打完了! 黄花菜都凉了呀。 沈烈也哑口无言,脑海中,浮现出戚继光那张严肃的老脸,一时间也无可奈何,这位戚帅可真是…… 太不上道了呀! 不会做人。 这也太缺乏觉悟了。 皇上的大军才刚出发,离前线还远着呐,你作为前线主帅已经把仗都快打完了,这让兴冲冲的皇上情可以堪呀。 沈烈可算是明白了。 为何。 这一代军神在朝中不招人待见,皇帝不喜欢,大人们皱眉头,也不知是受了哪位高人指点。 好不容易学会了送礼,往张居正府上送了几个美人儿,竟然……还被别人给发现了。 硬是搞的满城风雨! 也就是张居正那种豁达,也不拘小节的人,才能容的下这位戚大帅,却还被刀笔吏拼了命的抹黑。 没奈何。 沈烈只好低着头,为戚帅开脱了几句:“军国大事,非同小可,战机更是稍纵即逝,想必……戚帅也是不愿错失战机。” “也不急。” 沈烈沉吟着,徐徐道:“戚帅只管打,至于如何报功,邸报上如何写……呃,那便是通政司的事。” 稍后。 到了太原府。 只需在邸报上美化一番,昭告天下也就是了。 这个仗。 是谁打的倒是无关紧要。 这一番辩解。 才让万岁爷悻悻作罢,嘟囔了几句:“朕可不愿抢了他的功劳。” 搞的天下人都以为…… 朕是来摸鱼的。 瞧着万岁爷愤愤不平。 沈烈哑然,忙道:“是……陛下圣明。” 您清高,您了不起! 吃饭吧! 略带着几分沮丧中,君臣二人便又坐到了篝火旁,一边吃着烤红薯一边闲话起了家常, 而抬头看。 那炎炎夏夜中的满天星斗。 沈烈此刻却满脑子都是临别前,娇妻爱妾那温柔似水又乖顺无比的神态,那低吟浅唱仍历历在目。 可忽然之间。 几声战马嘶鸣,轻骑又飞至。 君臣二人同时被惊动了,警觉的站起身,向着御营外的官道上看了过去,便瞧见了那官道上逆行而来的报信轻骑。 轻骑如飞。 直奔御营。 “报!” 交接了军报,等到御前侍卫将火漆密封的急报送至君前,看着那铁盒上十万火急的字样。 却不知为何。 沈烈面色微变,心中生出了一丝不祥之兆。 果然。 山西总兵李如松于太原府前线急报,就在前线大捷的同一天,戚帅却偶感风寒,身体不适。 本以为只是一场小病,众人也没有放在心上。 却不料。。 戚帅这一病,应是引发了早些年在战场上受过几次伤,因此落下的病根,竟很快便倒下了。 当夜便开始急烧,昏厥…… 如今已无法视事。 而此时。 在万岁爷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沈烈在心中掂量着这急报的分量,一瞬间如坠冰窟,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低下头。 沈烈默默的将这噩耗递给了皇上,便在这御营中躲着步子,沉吟了起来,戚帅死于哪一年。 记不清了。 沈烈只隐约记得,是在张居正死后没几年,这一代军神便在天下人的冷落中,郁郁而终。 而此时。 这噩耗却来的如此叫人猝不及防,乱了方寸。 强自镇定了下来,沈烈便在心中评估着此时对此役的影响,本来胜券在握的战局,忽然变得迷糊了起来。 而从捷报到戚帅病倒,从大喜到大悲便在一瞬间。 一旁。 朱翊钧也微微一颤。 沉默了。 这喧嚣的夜里,唯有那四爪金龙旗仍旧迎风猎猎。 两日后。 太原府。 脱离了御营,沈烈带着两千余缇骑,护卫着随军前来的几位名医,带着圣旨,兵符急匆匆直奔府中。 却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随着沈烈快步走进了内宅,那悲戚声早已响起。 第664章 回援 悲切中。 看着那平躺在床榻之上,一身戎装的当代战神,还有嚎啕大哭的几位浙军老将,沈烈手脚变得冰凉。 走上前。 拜了一拜。 沈烈英气的脸上便露出了些许峥嵘,厉声道:“传圣上旨意,封锁此地,密不发丧,此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凌迟处死,夷三族!” 一片肃杀中。 想了想。 沈烈又向着李如松低声道:“速查,鞑靼各路动向!” 李如松回过神来,便顾不上背上,便赶忙戴上了铁盔,带着亲兵急吼吼走了,又一阵死寂过后。 沈烈徐徐向着床榻走去。 看着这位大明军神平静的遗容,幽幽的叹了口气,乱世出英豪呀,而嘉靖朝倭寇之乱中出的那些能臣猛将。 如今。 却都已经到了凋零的年纪。 可隆庆朝的大臣们,在他的老岳父张居正离世之后。 属实…… 是烂泥扶不上墙。 忽然之间。 沈烈觉得自己的肩膀沉甸甸的。 “传令!” 此时。 从沈烈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通令前线各部,当三军奋勇,以雷霆之势扫荡乱党……陛下,必不吝啬赏赐!” 有些沮丧的应诺声中。 悲切声再起。 而三天后。 就在天子亲征,率中军三大营抵达太原府的同一天,沈烈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平叛战事,尚未平息。 沈烈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一夜之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鞑靼骑兵忽然越过了长城。 攻打宣府。 而守将马林按照预案,率领所部五千明军出城杀敌,在城防火炮掩护之下,一番冲杀后斩获甚多。 却不料。 此时宣府城内忽然大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鞑靼人,四处杀人,纵火,趁乱夺门…… 马林所部猝不及防之下,军心大乱,被赶来的鞑靼援兵趁乱击败,马林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率部拼死冲杀。 夺路而逃。 率残部守退密云大营,并急报君前请罪。 而京畿之地忽然门户大开。 驻兵太原府的朱翊钧大怒,当下命人修书一封,送去了归化城,质问顺义王意欲何为。 那国书却石沉大海。 又一个夜幕降临。 太原府。 府衙里鸦雀无声。 背着手。 沈烈默默的看着墙上挂着的舆图,沉默了,而历史再一次,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初永乐大帝是怎么设计的这条长城防线呐,这长城就是个一字长蛇阵,这京城距边境,最近处不足百里。 永乐爷难道不知道这一字长蛇阵的弱点么。 他当然知道, 可即便是最糟糕的情况下,一旦北元大军突破长城南下,围攻京师,则明军集结于京师固守待援……. 九边明军还有齐备的预备方案可以执行。 可集结兵马,抄其后路,各部驻军抱成一团,稳步推进,以犀利的火气,大炮将机动性极强的北元骑兵,聚歼于京城之下。 你的草原骑兵不是机动性强么? 可是。 当草原骑兵进了长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攻城,顿兵于坚城之下,要么四处分兵掳掠,可不管哪个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将会陷入群众战争的汪洋大海。 永乐爷的谋划,难道北元各部不懂么。 那自然是懂的。 当然也有不信邪的,比如英宗年间那位也先。 即便是英宗朝,土木堡惨败之后,北元太师也先率部十余万围攻京师,仍旧落了个惨败而归。 十万兵马,能回到草原的寥寥无几。 当然。 后来确实有人干成了,崇祯朝后金那帮鞑子就敢这么干,后金是一棒子有勇无谋的蠢货。 可架不住崇祯朝那些大傻帽儿。 更蠢! 本来应该坚守京城,以及京畿各重镇,等待着九边各镇集结兵马,围歼后金军。 可崇祯帝偏偏慌了,几十万兵马守个京城也没信心,非要逼着袁崇焕仓促回援,进退失据。 而后。 还把动作迟缓的袁崇焕杀了。 “宣府……” 沉吟中。 沈烈面色又是一变。 宣府为九边之首,这座边境要塞的重要性怎么形容也不为过,宣府失,则京畿一日三惊。 曾经。 作为大明防御北元入侵的最重要屏障之一,这座坚城不仅在北疆筑起了坚实的防线。 也成为了明朝北部边境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军民们共同守护着这片土地,使得宣府成为了大明的骄傲。 可后来…… 却变了味儿。 宣府反倒成了大明的命门和痛处。 而这一仗。 让沈烈想到了后世的万历末年,大明与后金决战于沈阳城下,明军与后金激战正酣之时。 同样…… 也是混在城内的鞑靼人忽然叛乱,夺门,导致明军战局崩溃,拱手让出了沈阳城,二十余万兵马毁于一旦。 可这宣府城,还有沈阳城里的那些鞑靼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这一切。 都始于隆庆和议之后,当九边各镇纷纷变成了开放口岸,让大量鞑靼人,瓦剌人以商人或者护卫,牧民的身份混了进来。 这些人倘若要使坏,只需要换上了汉人的衣裳,少开口说话,有心躲藏起来,压根就无法鉴别。 这一刻。 大明再一次尝到了姑息养奸的恶果。 此时。 尴尬写在了大明君臣,每个人的脸上,如今整个九边加上京营精锐,能战的兵马全都在山西平叛。 京畿空虚…… 大明君臣看到了,鞑靼人也看到了。 而沈烈好似看到了顺义王那张狰狞,得意的脸,还有黑暗里,鞑靼各部首领不怀好意的虎视眈眈。 一旁。 幕僚长徐渭也纠结了起来,徐徐道:“按理说,大军本该回援京师,与敌决战,可……” 下半截话他没敢说,倘若大军真的盲目回援,那岂不是与当年土木堡之战的局面一样了么。 主要是。 敌情不明呀! 纠结中。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 耳边。 却响起了万岁爷决然的声音:“传朕旨意,令山西各镇兵马加紧平叛,余部……随朕回兵京师!” 而左右轰然应诺。 站起身。 沈烈这次却没有阻拦。 只是历史的宿命论再一次摆在了面前。 翌日。 清晨。 混乱中。 十二万明军还在调整部署,总不能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吧,可京畿已危在旦夕。 没奈何。 朱翊钧只好集结了大部分骑兵,先一步回援,以牵制,侦查为主,与数量不明并且位置不清的鞑靼人周旋一番。 而随着沈烈翻身上马,准备将麾下两千多锦衣卫缇骑召集了起来,却被李如松咧着嘴叫住了。 “起开!” 这辽东悍将一咧嘴,翻着白眼道:“后头去……这骑马冲杀的一锤子买卖,有你什么事儿了呀?” 沈烈哑然。 “行!” 您先请! 第665章 兀良哈 说起来李如松这个人,虽然平时不靠谱,很浪荡也很懒散,可一上了战场那边是一员猛将。 从不知畏惧为何物。 当下。 随着李如松翻身上马,带着麾下三千辽军铁骑,十天用的干粮,每人双马,甚至三匹马的配备。 便急吼吼的冲走了,一边要去给宣府总兵马林解围,一边怒气冲冲去寻找鞑靼人的晦气去。 “哎……慢点!” 沈烈伸长了胳膊吆喝了一声,可那辽军铁骑已绝尘而去。 没奈何。 沈烈只好回过头,将自己麾下两千缇骑集结了起来,也学着李如松的样子下令扔下所有辎重,只带上口粮还有火器弹药。 尾随李如松部发起攻击。 临出发前。 太原府。 悲戚中。 戚继光的棺椁已经做好,却因为天气炎热且军情紧急,故此丧事只能从简,而沈烈能做的事。 只有为这一代军神争取一些身后哀荣,为他的部下,侄孙辈争取一些待遇,请万岁许其进入讲武堂进学。 值此紧要关头。 朱翊钧毫不犹豫的准奏了,并再三叮嘱沈烈此行要万分小心,沿着李如松开辟的通道快速通过。 在大营中徐徐躲着步子。 朱翊钧叮嘱道:“能战则战,如若不敌,迅速后撤,万万不可与敌硬拼,朕亲率十万兵马在后接应。” 笑了笑。 沈烈点点头,对于这所谓的十万兵马中,有多少能战,敢战,善战的力量,他心中还是十分清楚的。 心中一动。 沈烈便又上前一步,轻声道:“臣请……陛下赐一面龙旗带在身旁,再请陛下……” 一番耳语。 随着万岁爷频频点头,一样一样的都准了,而经过在整整一天的准备之后,此时天色渐晚。 该出发了。 君臣二人徐徐走到了营外,而两千缇骑,枕戈待旦,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散发着慑人的光辉。 沈烈便退后了几步,向着天子恭敬一礼。 翻身。 上马。 一扯缰绳。 缇骑便消失在夜色中。 夜幕下的宣大,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缇骑离开了坚城,沿着官道沉默无声地驱驰着。 一夜疾驰四十里。 直到天色微微发亮时,随着前方哨探传回了信号。 正前方。 道左。 穿着五颜六色,各种服色的大批骑兵轰隆隆的疾驰而来,马蹄声中,沈烈取出了望远镜。 只一眼。 便瞧见那彪悍的护卫簇拥下,一个身穿素白衣衫的中年美妇,那劲装,棉甲包裹下的窈窕身影。 “自己人。” 随着沈烈发出一声低喝,便打马上前,两支骑兵很快何为一处,一瞬间让沈烈麾下的骑兵超过了万人规模。 威势大增! “大人!” 呼喝中。 刀十三,李朝花,常念秀等人快步跑了过来。 相见欢。 “哈哈!” 久别重逢。 沈烈心中不胜欢喜,与众麾下爱将各自来了个熊抱,轮到常念秀的时候也不例外,便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拥入怀中。 抱了抱。 “辛苦了。” 哄笑声中。 常念秀固然面红耳赤,却不知为何,军心,士气竟高涨了起来,而随着一声唿哨,迎着朝阳。 万余骑向京畿,宣府方向策马狂奔。 当正前方再次传来侦骑的警讯。 沈烈奋力策马扬鞭,登上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包,用改良后的单筒望远镜观察着。 东北方。 有两支正在对峙中的骑兵。 一边人少。 是李如松所部。 一边人多的。 穿着褐色的皮甲,漫山遍野都是,兵力至少也有两三万人,而双方已然冲杀过一阵,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态势。 李如松所部在东北边,深陷敌阵,并且看样子,这货仗着自己的铁骑甲胄厚实,武器精良。 对于自己被包围了的态势,显然也没当回事儿,而刚刚才赶到的沈烈所部,则位于战场外围。 这古战场竟出现了诡异的静默。 那旷野间,被践踏的麦田里倒毙着一些人和马的尸体,尚有一些落马的双反士卒正在嘶吼着搏斗。 不时有人倒下,又爬起来。 而双方主帅,却都对这些残兵视而不见,只是在检查着军械,安抚着战马,为下一轮的搏杀做着准备。 看着这兵凶战危。 沈烈沉默了,而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战栗了起来,而他的下一个决策,将决定自己和身旁这些部下的生死。 此时。 那些蒙古骑兵也察觉到了这支部队的存在,赶忙成群结队的前来阻拦,而预示着一场激烈的战斗即将展开! 死寂中。 大战一触即发。 一旁。 刀十三打马上前,低声道:“大人……是兀良哈。” 沈烈微微错愕,轻声道:“看准了么?” 刀十三拿着望远镜,仔细辨认后便笃定道:“错不了,是兀良哈!” 而沈烈心中凛然。 与刀十三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同时冒出了一个念头。 倘若。 在这里遇到的是兀良哈,那么,顺义王的主力却哪了? “兀良哈……” 随着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这些草原人,沈烈目光变得幽幽,这所谓的兀良哈,便是帮助朱棣平定靖难的那支“朵颜三卫”。 说起来…… 当年在北元王庭被大明彻底消灭后,便逐渐分裂成了鞑靼、瓦剌和兀良哈三个部落。 兀良哈最初居住在西辽河和老哈河一带,后来,随着北元王庭的覆灭,这伙大明历史上投机骑墙派。 便向着大明请降。 当时的朱元璋是怎么想的呐,不知道是听信了谁的谗言,便采取了绥靖政策,奔着“有才能者,一体擢用”的原则。 北元辽王、惠宁王以及朵颜元帅府,纷纷请求归附,兀良哈的土地被设置为大宁都司营州诸卫。 由归宁王朱权负责管理 可这伙人…… 臣服了几年之后,随着大明开始休兵罢战,休养生息,很快便轮到了鞑靼人壮大的年月。 不出预料。 这伙人便又毫不犹豫的背叛了大明,投靠了鞑靼了,又开始帮着鞑靼人掳掠大明。 于是在永乐二十年,忍无可忍的大明成祖朱棣暴怒,亲自出征鞑靼,并顺便收拾了墙头草一般的兀良哈。 兀良哈遭受了巨大损失…… 便再次不出预料的,上表请求归附大明。 这时候。 轮到了朱高炽,仁宗执政时期,又不知信了谁的邪,这位仁宗皇帝便再次特赦了兀良哈的罪行。 开始绥靖。 甚至。 还每一年。 都奖赏给了兀良哈许多财物。 第666章 碾压 而至于。 这位号称是大明第一名君的仁宗皇帝,每年向兀良哈赏赐财货的行为,到底算不算岁贡。 那就…… 要看读书人想怎么写了。 反正。 这位仁宗皇帝的这种行为,把他的儿子大明宣宗给坑惨了,因为朱高炽才刚死,被他的仁慈所感化的兀良哈便又又。 又一次造反了。 又又开始频繁袭扰大明边境。 可即便如此,朝中竟然还有人姑息养奸,面对大明边民百姓的惨重损失,上上下下开始装聋作哑。 甚至还有人,替兀良哈开脱! 大明宣宗也是尿性,面对满朝文官主和派,他那个仁宗老爹给他留下的辅政大臣们,异口同声的反对下。 出了个奇招。 你们这些读书人不让朕出兵,保护我大明子民是吧? 那朕就在喜峰口驻军。 等着。 果然。 到了打秋风的季节,兀良哈人的几万骑兵就冲着喜峰口来了。 大明宣宗朱瞻基眼睛一瞪。 看吧! 这可不是朕主动招惹他们! 是他们来袭击朕的御营,难不成,你们这些狗官还能让朕把手脚都捆住,任人宰割么? 而后。 这位狂野的宣宗皇帝,便亲率三千铁骑出喜峰口,于宽河一线迎击兀良哈数万骑兵,一马当先便冲杀了上去。 皇帝冲阵。 三军用命。 一战便将兀良哈人杀的溃不成军,不出预料的又又又投降了,而因此,宣宗皇帝也在战场上落下了旧伤。 不久便去世了。 再往后…… 在大明二百余年的历史上,这伙兀良哈墙头草倒戈来,倒戈去,时而给瓦剌,鞑靼人通风报信,时而在战场上与鞑靼人默契配合。 最后。 这帮人最终全体投靠了皇太极,成了清廷的蒙古八旗,于是大明实行了二百多年的绥靖政策,终于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祸。 忆往事。 日正当空。 随着李如松所部铁骑再次动了起来,向着漫山遍野的兀良哈骑兵发起了冲锋,沈烈眼皮终于跳动了起来。 从马背上取下了一杆骑兵专用的燧发火枪。 检查着弹药。 沈烈忽道:“你们说……咱们若是战死了,几百年后……生活在这里的后人会记得咱们么?” 众皆错愕。 刀十三沉吟不语,而李朝花却是个读过书的,在一旁欣然道:“自然是会的,这世上的人便是再怎么忘性大,也总不会忘记霍去病,岳武穆吧。” 沈烈笑了笑,轻声道:“难说。” 说笑之间。 大战前的气氛竟轻松了起来。 于是一阵哄笑过后,沈烈便又幽幽道:“传下去,此战过后,本宪若不死,则……必保各位一个锦绣的前程。” 话不多。 只有一句。 可万余骑却纷纷振奋起来,一个个开始摩拳擦掌,而沈烈便又向着常念秀挥了挥手,沉声道。 “念秀,你……后头去!” 常念秀不满,皱起了黛眉。 却被沈烈又低喝道:“你,你……看着她,别让她往前冲!” 几个护兵看管下,这守了十几年寡的美妇人无奈,本想反驳却又忍住了,却只好低下了头,而那美眸中已是含着热泪。 “诸位!” 随着沈烈将黑洞洞的燧发火枪,扛在了肩头,下巴高高抬起,似有些慵懒的看着天上的烈日。 而后。 便从牙缝里发出了一声低喝:“十三往左,朝花向右,冲!” 没什么可说的。 亮剑! 战法也十分简单粗暴。 中央突破,两翼包抄。 拽缰绳。 随着那高大战马发出了一声高亢的鸣叫,万余骑纷纷动了起来,胯下战马踩着小碎步开始加速。 开始向着两翼展开,渐渐形成了一个雁行阵,而沈烈与麾下两千锦衣卫精锐缇骑,变成了那位于中央的箭头。 沈烈本一骑当先,冲锋在前。 可不久。 便被骑术精湛的部下纷纷超越,当主帅展现出决死的气势之后,这些来自天津左卫,又或者陕西灾民中的精壮汉子。 终于在这一刻。 展现出了基因里那悍不畏死的凶猛。 而十里外。 一览无遗的旷野中,万余兀良哈骑兵同时集结了起来,开始向着这股试图替李如松解围的明军发起了反冲锋。 呼喊声起。 海东青在天空中盘旋着,鸣叫着…… 骑兵的疾驰中。 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兀良哈骑兵,开始展现出出神入化的骑术,在马背上翻滚着,那忽隐忽现的身影中。 十里。 一瞬即逝。 五十步。 随着一阵弓弦响动,横飞的箭支激射而来,冲在前排的明军缇骑纷纷中箭,可倒下的竟然不多。 三十步。 而当穿着鲜艳锦衣的大明缇骑,纷纷亮出了手中的家伙,将那大喇叭似的黑洞洞火枪放平。 这片从春秋战国开始算起,纷乱了不知多少年古老土地上,便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火铳爆鸣声。 “希律律!” 战马悲鸣声四起。 火光乍现,然后是一团团硝烟,从那黑洞洞的枪口中喷出的烈焰,那激射的铳子携带着强大的动能,还有科技的力量。 便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将正面冲过来的兀良哈骑兵,连人带马一起射翻在地,而后那精挑细选的高头大马便轰隆隆的碾过去了。 就那样…… 碾过去了。 护卫群中。 沈烈单手扯着缰绳,另一手平端火枪,照着正前方乌压压冲过来的敌骑便楼了火。 砰的一声响。 也懒得去看有没有打中,便将火枪往马背上的皮带里一插,一猫腰,便又掏出了一杆。 都是提前上好了弹药的燧发火枪。 这一刻。 全世界最精锐,最豪华的一支火枪骑兵队,在狂妄且狡猾的兀良哈人面前,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而沈烈精心打造的两千锦衣卫缇骑撒了欢,纷纷将备用火枪拔了出去,在混战中照着敌骑那狰狞的脸,又或者那硕大的马头射去。 要说沈烈为他的亲兵马队配备了多少火枪呐,反正少则四五把,多则七八把…… 而沈烈,他自己就带了十一杆。 随着噼里啪啦一阵爆豆般的火枪爆鸣后,整个世界都好似清净了下来,一个照面过后。 沈烈稳稳的勒住了勒住了战马,调转了马头,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尽是敌骑的尸体,而此时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人便是如此了。 虽然说。 明知道在这个年月里,他亲手打造的火枪棉甲骑兵,对大部分只装备了皮甲,矮马还有骑弓的游牧骑兵来说,这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可只有实战过后,打赢了,甚至连汗都没出便这样轰隆隆的碾压了过来,沈烈心中的忐忑才化为深深的喜悦,喷涌了出来。 第667章 降维打击 此刻在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这千百年来无数次易手的宣府之地,再一次血流成河。 沈烈安抚着战马,一边不紧不慢的装填着火枪。 一边放眼望去。 这一路冲杀过来,沿途那倒毙的人,马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即将成熟的麦田里,将那金黄的麦穗染的血迹斑斑。 到处都是兀良哈人的伤兵,在血泊中嚎叫,翻滚着…… 还有无主的战马,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夏日的微风吹过。 风吹麦浪。 不但兀良哈人被这可怕的战果,这惨重的伤亡惊呆了,就连亲手创造了可怕战损比的大明锦衣缇骑自己也惊呆了。 甚至。 左右两翼复杂包抄的刀十三,李朝花那群人,还有深陷重围的李如松部,还在奋力与敌骑拼杀。 比拼着骑术和勇气的时候。 沈烈亲率的中央骑兵已经完成了突破。 此刻。 因为燧发马战专用火枪的恐怖杀伤力,而杀跌战场正中央竟然形成了一大片,十分诡异的真空地带。 “呼。” 一阵热风吹过,浓烈的血腥气味弥漫了开来。 再一次。 沈烈从马背上的皮带里,拔出了一杆已经装填好火枪,感受着枪管上散发的余温,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成了!” 其实这玩意儿并没有多高的科技含量。 他只是…… 暗中命令工匠,将西洋式的燧发火枪截短了,除了方便骑兵携带,也让后座力变得小一些,更适合骑兵使用。 而众所周知,截短的火枪初速会变慢,还会损失不少射程,破甲能力也会成倍下降。 可草原骑兵擅长的骑射,本来也射不远呐! 你骑着一批高速奔驰的战马射箭,能射多远嘛,就算你天赋异禀,臂力,腰力都超人一等。 最远也就能射五十米。 可是我截短后的火枪也能射五十米,不过我这五十米是最佳杀伤距离罢了,而这差别可就太大了。 其实这种改良后的马战火枪所发射的弹丸,在贯穿了人体后,在一百米内仍有不弱的杀伤力。 再者说。 我的火枪破甲能力确实下降了,可你只有一副可怜巴巴的皮甲,甚至于,很多游牧民出身草原骑兵压根就没有甲。 大夏天。 只有一身单薄的衣衫,这一片金属弹幕在马背上射过去,那就是一个个血葫芦。 可问题来了。 你手里那软趴趴的骑兵弓,所发射的二两重铸铁箭头,能身穿我身上厚实的棉甲么? 看着伤亡惨重的敌骑,神清气爽的沈烈,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这就叫……武器的代差呀。” 这代差有多大呐? 反正这玩意,在欧洲只有财大气粗的雇佣兵才装备的起,比如最著名的黑衫火枪骑兵团。 便是一支雇佣兵。 再后来。 在两百年后的欧洲,面对着火枪骑兵雇佣兵团的威胁,连无敌的拿破仑军团都被打的遭不住了。 拿破仑被各种雇佣兵军团,还有容克贵族火枪骑兵团打的实在受不了,只好牺牲了轻骑兵的机动性,下令给麾下损失过于惨重的轻骑兵,配上了笨重的胸甲和铁头盔。 沈烈在心中琢磨着。 这武器的代差…… 大概也就两百多年吧。 战马嘶鸣中。 战局突变。 尚在激战中的两翼明军士气大振,而慌乱中,见中路溃败的兀良哈人军心大乱,在混战中开始调转马头。 抱紧了马脖子,这些狡猾,毫无信用的机会主义者们,如往常一般见势不妙,便不顾上再围剿李如松部。 成群结队的草原骑兵,操控着马匹,撒开了四条腿,开始潮水一般向着长城沿线的碍口逃走。 此时。 从沈烈牙缝里憋出了一个字:“杀!” 轻夹马腹。 那花费了重金购买的上等战马,便再一次徐徐的踱着小碎步,向着逃走的兀良哈骑兵大举掩杀。 兵败如山倒。 这一追杀。 数万兀良哈骑兵连魂儿都没了,一边疯狂的逃跑,一边还试图射箭,可是很快…… 便再一次被骑着高头大马,手持火枪,或者马刀,刀叉剑戟各种兵器的明军杀的屁滚尿流。 这一胜。 明军骑兵沿途追杀了整整三十里,打到没了弹药,胳膊都因为过度劈砍而软了,一万三千多明军才悻悻作罢。 而此时。 日落西山,那夕阳如血。 “吁。” 徐徐勒住了战马,沈烈剧烈的喘息着,抬头看,正前方竟然已经是巍峨,险峻的长城要隘。 宣府陷落,如今几处要隘都已经落入了敌手,而溃不成军的兀良哈残部,正在城墙上同伙的接应下狼狈的进了城。 “啐。” 沈烈吐了口唾沫,眯着眼睛,看着那城墙上乱成一团的敌兵,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冷笑。 “撤!” 老子才不会拿宝贵的骑兵攻城呐。 等着! 老子回去补充了弹药,养足了精神,再回来收拾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而随着几声呼哨。 杀气腾腾的明军骑兵开始集结。 撤退。 消失在徐徐落下的夜幕中。 片刻后。 便只剩下一片寂寥。 夜幕下的桑干河畔,大同府与宣府交界处。 将大批哨骑撒了出去,明军骑兵主力便在河边翻身下马,沿着河岸扎了营,一边咀嚼着干粮一边擦洗着战马。 大捷的喜悦冲淡了疲惫。 军心振奋。 东一团,西一簇。 不论是曾经的左卫子弟,山西灾民,又或者在常年在九边讨生活镖师,夜不收,甚至江洋大盗都不分彼此了。 凑在一起夸耀着自己的功劳。 战争。 尤其是这样畅快淋漓的大捷,便是最好的催化剂,让这支精锐骑兵生出了奇妙的凝聚力。 而帅营中。 首级。 堆积如山。 一旁。 来报功的将士喜气洋洋,而刀十三还在扼腕叹息:“白瞎了……可惜,还有好些首级没割回来。” 追杀三十里呀! 敌骑死的到处都是,也不可能都割回来。 此时。 沈烈捏着鼻子快步走来,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首级便开始骂骂咧咧:“弄走……味儿太大了!” 他对明军这个凭首级报功的习惯,是真的不太感冒。 真不怕瘟疫啊! “笨!” “割头皮,硝制……埋了!” 那外族人的发型,头皮能和咱大明人一眼么? 左右被骂的不敢吭声,忙灰溜溜的走了,将那些割下来的首级割掉了头皮之后,匆匆找个地方掩埋。 第668章 会师 将手下骂了一通,沈烈又跳着脚的催促着,让后队去催一催,问一问那些运送弹药的四轮马车走到哪了。 他这支火枪骑兵部队虽然犀利。 可最大的命门便是。 补给! 没有弹药的火枪就是烧火棍。 不过还好,他已经提前叫人平整过道路,连日来老天爷赏脸也没有下雨,补给车队畅通无阻,最迟…… 一日夜内便可赶来。 此时。 不远处。 数十骑簇拥着一条壮汉急匆匆跑来。 翻身。 下马。 “哈哈哈!” 随着李如松张开了胳膊,快步走来,二人来了个熊抱,便相视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娘亲的!” 李如松撒开手,后退了几步,看着沈烈这一身的行头,还有不远处正在喝水的一匹匹高头大马。 那马背上两排黑洞洞的火枪…… 李如松便龇牙咧嘴的骂道:“你这厮……是打仗还是卖弄来了呀!” 敢情你小子不是打仗,是炫富来了! 沈烈翻了个白眼,驳斥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呐,我手里有钱不扩充军备,难道留着赔款?” 你骂谁呐! 李如松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 “说的是……痛快!” 一番谈笑,不胜唏嘘。 沈烈,李如松二人便带着一群将官,掏出了地图,聚在火把下商量起了下一步的动向。 看着李如松脸上的伤痕,沈烈担忧道:“还能打么?” 李如松侧目以对,大咧咧道:“托你老弟的福,我麾下铁骑损失不大,自然是能打的。” 沈烈才刚刚松了口气。 李如松便从怀中掏出了几分染血的侦报,递了过来,在一旁喃喃自语了起来:“某的侦骑说……怀来,延庆都丢了。” 沈烈点点头。 宣府城失守,那么怀来,延庆而城自然也就丢了,敌我悬殊太大,压根就没法守。 可紧接着。 李如松便又闷声道:“居庸关也丢了。” 沈烈眉头大皱,无奈道:“又丢了?” 李如松点点头。 二人相视无语,心中生出了默契,似乎这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京城北大门,从来没有起到过京师屏障的作用。 这倒霉的居庸关呐! 沈烈忍不住摸了摸头。 心中一沉。 开始为京城担忧起来。 按理说, 这想要的关城不应该丢的这么容易,它所在的峡谷,属太行余脉军都山地,西山夹峙,下有巨涧,悬崖峭壁,地形极为险要。 居庸关与紫荆关、倒马关、固关并称明朝京西四大名关,其中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又称内三关。 居庸关是四大重要关卡之一,四大重要关卡即南口,居庸关,上关和八达岭。 可是。 沉默了良久。 沈烈才冷声道:“怎么丢的?” 李如松嘴角噙着冷笑,嘲讽道:“你说呐?” 得嘞。 一看到李如松的神色,沈烈一下子便明白了,八成又是被人家里应外合,没有经过什么像样的抵抗,就被人家从内部攻破了。 向来如此。 一般来说当异族打到这里的时候,这朝廷多半已经大势已去,真到了那个时候谁还给朝廷卖命呀。 二来便是因为这里的外族人太多,又是从塞外,山西进京的唯一通道,离百万人口的京城近在咫尺。 这地方实在太容易被渗透了! 且不要说鱼龙混杂的百万人口,就是每天在进出京城的商队,行人中藏一些细作还不容易么。 更别提。 还有些人在暗中使坏,巴不得鞑靼人冲进京师,最好是连太后,皇后也抓走了。 等鞑靼人抢的心满意足了,退走了,更甚至于,再搞出一个土木堡,等到大明京营主力覆灭,皇帝最好也死了。 那不就可以另立新君了? 这套路。 从大明宣宗算起来,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 按理说。 俺答汗的计划原本万无一失,趁着京城空虚,轻骑一路冲进京城,至少……有十天时间可以容许他放手劫掠,再从容退走。 只是万万没想到。 负责断后,监视,阻击明军的数万兀良哈兵马竟不堪一击,就这么硬生生被沈烈,李如松二人打出了一个缺口。 如此便有了一线生机。 而沉默中,沈烈心脏不由自主的悬了起来,然后便急切道:“接着……咱怎么打?” 李如松显然比他懂行多了,在地图上指了指,没什么可说的,从大同,宣府道京师就这么一条路。 那就只能沿着洋河一路打回去呗。 没说的。 “杀!” 抖擞起精神。 李如松便决然道:“兵贵神速,咱们……等不得陛下的援兵了,居庸关已失,想必此时……俺答汗已兵临京师。” 李如松扒拉着手指头,将各路援兵数了数:“我爹亲率铁骑出辽东,走山海关回援京畿,远隔千里……” 他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沈烈明白。 这么远的路,辽军铁骑没有十天半个月是赶不到的,就算是辽军铁骑日夜兼程,到了京师也兵困马乏,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后来。 袁崇焕手下的头号大将赵率教,和他手下的精锐铁骑,就是这么被人坑死的。 辽军是指望不上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很快。 李如松又沉吟着道:“万岁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上来,离京城最近的还是咱们。” 皇上身边的骑兵只剩下三千营了,那是用来护驾的。 绝对不能动, 至于步卒。 李如松无奈道:“步卒……就不算数了。” 在这种以快打快的战争里,步卒确实连凑数的都算不上,等到步卒靠着两条腿从太原府跑回来。 鞑靼人都能把京城抢两遍了。 沈烈点点头,心中便有些后悔,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他早该未雨绸缪多买一些驮马。 应该搞一个全军驮马化。 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于是二人便对看了一眼,同时忧心了起来,俺答汗和鞑靼人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二人心知肚明。 关于攻下京城,坐地称王,恢复北元这件事。 除了当年英宗朝那个过度膨胀的也先,在土木堡击溃了大明京营,抓走了英宗皇帝后脑子不清楚了,绝不会有人这么干。 也先是真的膨胀了,自以为击溃了大明京营主力之后,便可以夺取天下,然后…… 却被京城百姓用菜刀,斧头杀了个屁滚尿流。 除此之外。 谁也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么蠢,而此番鞑靼人倾巢而来,必然是想攻破京城,抢一把就走。 可问题是。 如今。 兵力空虚的京城能不能守得住。 第669章 京师乱 在沈烈与李如松,和一群明军将官的忧心中,夜色已深,大战过后的洋河之畔渐渐变得安静。 和衣而眠的将士们抱着刀枪,东一团,西一簇的躺着,一边抓紧休整,一边等待着后队补给辎重马车队的来临。 直到凌晨时分。 随着后方传来一阵喧嚣,将正在休整中的沈烈惊醒。 站起身。 看着那官道上徐徐驶来的一队四轮马车,还有一个个精壮的番子,那矫健的身姿让沈烈长出了一口气。 补给到了! “快!” 成片正在休整的骑兵,在各自长官的呼喝下站了起来,排着队,匆匆忙忙的领取补给。 又片刻后。 喧嚣中。 洋河两岸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沈烈提着一箱子纸壳定装火药,还有几大袋铳子回到了帅营。 营中。 李如松和一干辽军将领在一旁傻站着,眼巴巴的看着沈烈和他麾下的锦衣卫缇骑,左一杆,右一杆的装填着那燧发火枪。 就像是一个个呆头鸟。 人生里头一回,李如松和他麾下的辽军将士们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群……没见过四面的原始人。 看了半天。 李如松才发现了这火枪的奥妙之处,长不过半米多,比辽军擅用的三眼铳还短了许多,可是…… 这种火枪却没有火绳,如此一来,便不需要在马背上完成繁琐的装填和点火过程。 就那样端平了,一搂火,只听砰的一声,那拇指大的铳子便轰出去了,保管前胸进后背出,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疤。 虽然说这玩意儿只能单发,不如三连发的三眼铳火力猛。 可是…… 架不住人家带的多呀! 看着沈烈马背两侧挂满的火枪,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三眼铳,李如松人都傻了,忍不住摸了摸头。 开始在心中嘀咕着。 “这到底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办法呀?” 这不就是个移动的军火库么? “老沈!” 随着李如松快步走来,红着眼睛,讪笑道:“老沈……把你这家伙事儿……给兄弟也来两杆。” 沈烈咧了咧嘴道:“靠边……” 给你,你也不会用啊! 李如松无奈,只好悻悻的扛着傻大粗笨的三眼铳,走向了自己的战马,而一顿饱餐之后。 战马嘶鸣中,铁骑滚滚。 直取居庸关。 京城。 清晨时分。 慈宁宫。 兵荒马乱中。 京城内外一片大乱,鞑靼骑兵里应外合突破了居庸关之后,忽然便冲进了京畿,并且开始纵兵掳掠,杀人放火。 惊慌中。 京畿大乱! 遭了兵灾的百姓拖家带口,带着仅有的一点粮食,细软逃进了山里,还有很多人在鞑靼骑兵的驱赶下。 灾民潮水一般涌向了北城的定安门,德胜门…… 而那大门却早已紧闭,走投五路的百姓只好绕过了京师,往南边,或者往东边的天津卫涌去。 继隆庆四年,鞑靼人十余万兵马兵祸乱京畿之后,才仅仅过去了十几年,这建立在边境线上的大明京师。 再一次,在血与火中迎来了风雨飘摇的时刻。 如末日降临。 或许当年永乐大帝迁都燕京之后,也未曾想到,他的子孙后代竟然在长达两百年的时间里…… 寸土未得! 甚至还步步退让,一代不如一代了。 大热的天。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慈宁宫前殿中,李彩凤穿着威严的朝服,端坐在銮驾上,冯保,皇后在左右陪伴。 而下首…… 奉旨留京的英国公,海瑞,与一干厂卫镇抚,管事太监,五城兵马司指挥都等武勋都垂手而立。 殿外则跪满了人。 都是文官。 以内阁为首的六部大员,清流御史云集于此,向着唯一能做主的当朝太后痛哭流涕的陈情着。 他们…… 要议和。 而各种谣言,早已如同瘟疫一般在这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扩散着,有说万岁爷兵败身死,京营覆灭的。 有说万岁爷在宣府战败,被鞑靼人抓走的。 众说纷纭中。 北城方向响起了隆隆的炮声。 “太后慈悲呀!” 闷雷一般的炮声中。 慈宁殿前,阁重臣们匍匐在前,后头是哭爹喊娘的孝子贤孙们,一个个以头抢地做悲天悯人状。 “请圣慈皇太后明辨是非,那鞑靼人所图的,无非是互市,如此兴师动众,所谋的无非是钱财……” “如今吾皇圣明,却遭奸人所害,身陷囹圄,重蹈英宗之覆辙,未免生灵涂炭,请太后……议和吧!” “如今京城空虚,无兵可用……请太后早作明断,上天有好生之德,议和吧,太后!” 不久。 便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和约,递到了殿内。 甚至连议和的条件都早就拟好了。 “我朝……宜给官爵,丰馆饩,饬舆马,以示俺答,又不然,因而抚纳,如汉置属国居乌桓故事,使招其故部,徙近塞。” 这话。 让海瑞,英国公老迈的身体气的都哆嗦了。 什么内附,说的倒是好听。 那不就是割地么。 给官爵,给财货那不就是赔款么。 而冯保则眉头紧皱,想起了隆庆年间达成的那份和议,鞑靼人每年用五百匹马换取赏赐。 大明给了鞑靼人多少赏赐呐? 丝绸,茶叶,瓷器那可真是数不过来了。 可鞑靼的胃口越来越大,朝廷的赏赐也越来越多,成为沉重的负担,再后来…… 鞑靼人甚至连马都懒得给了。 沉默中。 众帝党干将不由得看向了,那銮驾上一言不发的皇太后,默默的等候着,这位大明皇太后的决定。 是战,还是和。 而端坐在凤銮之上,隔着敞开的殿门,李彩凤木然看着这黑压压的一群人,心中却好似明镜一般敞亮。 这帮人为何逼着她求和,罢战…… 骗的过别人,还骗得了她么,一个个数过去,哪一家,哪一位,没有在九边各镇商埠经营着诺大产业。 又有哪一家,没有在那草原上的归化城中发了横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为了几个大钱儿。 这些人早已丧了良心。 那一张张斯文儒雅,官服锦绣的皮囊下,李彩凤看到的分明是一只只沐猴而冠的跳梁小丑。 终于。 万众瞩目下,大明皇太后站了起来。 “传本宫懿旨。” 从端庄娇媚的大明皇太后口中,徐徐溢出了一句话:“厂卫何在!” 田洪一震,忙上前道:“臣在。” 随着李彩凤明眸中寒光一闪,便冷漠道:“拘拿起来……下狱……等皇帝凯旋还朝后再行发落!” 第670章 步战冲关 话音落。 田洪便精神大振,一挥手,那大殿外如虎似狼的锦衣卫便蜂拥而上,将数百个主和的朝臣们拿下。 鬼哭狼嚎中。 那敞开的大门里,銮驾之上,又传来大明皇太后雍容却十分冷漠的声音:“再敢妄言议和,乱我军心者……就地正法!” 而众目睽睽之下。 那雍容娇媚的华贵女子,站起身,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向着侍卫和帝党们低声道。 “请诸位爱卿随本宫登城……擂鼓作战!” “喝!” 哗然中,左右应诺。 军心大振。 半个时辰后。 得胜门。 隆隆炮声中,保定侯等人披挂上阵,当着从十团营中挑选的三万余士卒登上了城墙,向着那正在撒野的鞑靼骑兵拼命发炮。 可这京城的城墙实在太长了,要防守的面积太大,东西南北四个门都得派兵防御,可精锐的三大营却不在京中。 没奈何。 五军都督府只好召集兵马司中的衙役,巡捕们协助守城,而兵荒马乱中,却只见,那宽阔的马道上忽然出现了一顶明黄色华盖。 随着几个雍容的女子,出现在城墙上。 几个嗓门大的太监,齐声呐喊:“圣慈皇太后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纷乱中。 随着那隆隆鼓声响起,宽敞的城墙上欢呼声四起,原本人心惶惶的明军瞬间士气大振。 放眼望去,城墙下漫山遍野尽是滚滚而来的异族。 一日夜后。 居庸关。 旭日东升。 铁骑从西边来,爆豆一般的火枪爆鸣声中,挡者披靡,这一路冲杀而来,沿途遇到的鞑靼轻骑作鸟兽散。 虽斩杀颇多。 可当沈烈,李如松所部冲到了居庸关下,却也只能望着那高大的关城而无可奈何。 鞑靼兵果然比兀良哈兵精锐的多,一触便走,而后便成群结队的在周围游荡着,试图搞清这些明军骑兵的虚实。 正前方。 关城在望却无法通行,道路上被鞑靼人堆满了碎石,杂物,临时制作的据马桩,而那高大城墙上则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吁。” 勒住了战马。 瞧着前路受阻,李如松,沈烈二人脸色变得阴沉,而心中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何鞑靼为大明开国二百年来头号生死对头。 狡诈,难打,装备也比兀良哈兵好的多。 看着这巍峨关城,沈烈在心中咒骂着,巍巍雄关,丢的时候那么轻松,可是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 与李如松对看了一眼,二人心中生出了默契。 这个时候可退让不得! “传我将令。” 随着沈烈眼中寒光一闪,咬着牙低喝道:“下马……步战!” 狭路相逢勇者胜。 希律律战马嘶鸣中,万余骑纷纷翻身下马,在沈烈的将领下开始挑选悍勇之悲,组织起了选锋敢死营。 命人砍伐了一些树木,匆匆制作了不少简陋的云梯。 沈烈便开始挥军猛攻。 “叫后队将俘虏带上来!” 不出一个时辰。 以两千多兀良哈俘虏,和五百多赶死之士组成的步战队,便在沈烈面前站成了一排。 沉默中。 炎炎夏日,汗流浃背。 沈烈踱着步子,沉吟着,看着这些曾经是西北刀客,宣府武士,又或者江洋大盗,死囚组成的敢死营。 忽而高声叫道。 “诸位之中,先登城者,本宪许他一个锦衣亲军千户,赏银千两,一妻一妾,府邸一座……凡此战幸存者,不论伤残,本宪许他一个锦衣百户,赏银百两……凡战死者……抚恤纹银三百两!” “汝父母妻子,吾养之!” 几句话。 瞬间将气氛点燃了,炽热了。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多半只会被士卒们当成玩笑,可这话偏偏是沈大人说的,那一张张或狰狞,或兴奋的脸上。 便露出了狂热的神色。 随着沈烈锵的一声,拔出战刀,高声喝道:“本宪这里不讲资历,不论出身,给本宪……杀!” 一声令下。 五百死士便猫着腰,提着简陋的云梯。 在沈烈的安排下分成了几个波次,驱赶着两千多兀良哈人的俘虏,漫山遍野的向着那看似不可逾越的雄关扑了上去。 而漫天箭矢随之落下。 惨叫声震天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俘虏兵,顷刻间便倒下了一大片,可是却在督战队的无情射杀下,又被逼的冲了上去。 随着百名敢死之士纷纷倒下。 激战正酣。 沈烈忽道:“他们为何甘愿赴死? 一旁。 李如松众人沉默了。 而随着沈烈一挥手,第二波还有前赴后继的冲了上去,一波波,一浪浪,冲到沈烈面前没人了。 在尸横遍野中死战不退的明军,凭借身上厚实的甲胄,开始与防守关城的鞑靼兵对射起来。 一支箭。 擦着沈烈的身体掠过,沈烈却视若无睹,而只是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默默的数着鞑靼兵射箭的频率。 一边数。 沈烈一边向着李如松,和自己麾下的心腹们大声说着:“何为门阀世家,为何……没人动的了那些人?” 众皆沉默。 而沈烈便又自顾自的念叨着:“你等眼中的门阀世家,在朝为臣,高官厚禄,住四进的大宅子,出入有香车佳人为伴,把持朝政……” 不是的。 这顶多是代理人。 士林,大人们不过是门阀世家推出来争权的。 而实际的世家。 “某地名门望族,皇亲国戚,整个地方超过一半的田亩是他们家的,路是他家的路,桥也是他家的桥,剿匪,治安靠他们家。” “连税也是他们家替朝廷收!” “家丁数百上千,其子弟渗入边军,巡捕营,卫所不知多少年,当着把总,控制着千户所,并且……还跟隔壁的另一个世家三代结亲,整整经营了两百年。” 这一声声,一句句落在心头,让李如松和麾下辽军将领,脸上多少有些尴尬,这是…… 骂谁呐? “便是如此!” 此时,沈烈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那脸上便露出了几分狰狞,低喝道:“底线,底线呐!” “吃大明的,喝大明的,他们生而为人……可是,替大明江山守住这江山的底线呐,都没了么!” 随着那关城上密集的箭矢开始变得稀稀拉拉,连续射出了几十根箭支的鞑靼兵终于累了。 而似乎。 这些习惯了野外骑兵战的鞑靼兵,并不擅长守城,完全不懂得利用城关上的各种城防设施。 战机至。 沈烈便猛的发出了一声怒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随本宪……杀!” 第671章 一日破关 一声令下。 沈烈便带队冲了上去。 挥军再攻! 而那高大的城关之上,正在射箭的鞑靼人也发了狠,也罕见的派出了重兵,守卫起了关城。 曾经世世代代以骑射为生的鞑靼人,承受着巨大的伤亡,与不惜代价狂攻的明军展开了对射。 此时。 任谁都知道这天下第一雄关的得失,对双方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当打头阵的两千兀良哈俘虏兵几乎全灭,而五百锦衣卫敢死营也已经伤亡过半时,那守卫城关的数千鞑靼兵终于力竭了。 随着胳膊越来越沉,拉弓,射箭的频率越来越慢…… 射箭这门古老的技艺,终于在此时展现出致命的弱点,也说明了为什么千百年来,游牧民族不擅长守城。 人力有时穷尽。 可火器不会。 随着鞑靼人开始疲惫,被压制的明军敢死营终于冲了上去,在一段相对低矮,平缓的关隘处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随之而来的。 是沈烈亲率的队伍杀到了关城下,那一条条精壮的汉子健步如飞,捡起了敢死营留下的云梯。 漫山遍野的冲上了山坡。 天津卫子弟,西北刀客,宣府武士们在此刻融为了一体,提着火枪,挥舞着大刀,一浪接一浪的向着关城发起了亡命攻击。 双方同为骑兵,此刻却在这巍峨关城上,以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向着对方挥舞着刀剑。 而随着第一个明军敢死之士跃入了城墙。 便宣告着这场战斗胜负已分。 接二连三的明军死士仗着甲胄精良,兵器犀利,嚎叫着向着惊慌失措的鞑靼弓箭手扑了过去。 此刻。 鞑靼人擅野战,不擅守城的弱点暴露无遗,完全没有想到去利用那些设计精巧,威力强大的狼牙拍,尖刀车…… 而当第二波攻上关城的锦衣校尉们,纷纷亮出了手中的三菱刺,在狭窄的空间里如鱼得水,漫天血花飞舞中。 那漆黑发亮的刺刀,便好似切豆腐一般刺穿了异族人的甲胄,刺入了鞑靼兵强壮的身体。 狭窄的关城之上。 短兵相接。 大明武士对鞑靼蛮夷,一个照面便势如破竹! “杀!” 随着沈烈从云梯上一跃而入,数千鞑靼兵已兵无战心,狼狈逃命,纷纷从那马道斜坡上滚了下去。 而夺取了第一道关隘的明军士气大振,尾随着乱哄哄退却的鞑靼溃兵,趁乱向着第二道防线冲去…… 倒卷珠帘! 守在二线的鞑靼兵,瞧着漫山遍野疯狂逃过来的同族溃兵,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攻上了关城,沈烈跳着脚的大叫起来:“快,快!” “打开城门!” 乱军中。 随着士卒奋力推动绞盘,将那沉重的城门缓缓升起,将据马桩和各种路障抬走。 早已按捺不住的辽军铁骑便席卷入关。 城上,城下一起冲。 顷刻间。 鞑靼人再也无力抵挡,刻在基因里的习惯在这一刻爆发了,很快鞑靼人便放弃了这碍事的关城,骑上了熟悉的战马。 扔下了伤兵和来不及逃走的溃兵,好似潮水一般的退却了。 一战而下。 从日出杀到日落,当明军彻底将这座要塞控制在手里。 关城下。 早已尸横遍野。 随着明军开始重新布防,清缴残敌,搜救伤兵,大战过后的居庸关内外一片狼藉,而惨叫声此起彼伏。 成群结队的明军从尸体堆里,将受了伤的同袍扒出来救治一番,而找到了鞑靼人的伤兵,那自然便是手起刀落。 一刀了解。 纷乱中。 沈烈用颤抖的手拿着一方绢布,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看着这关城内外遍地伏尸,遍地伤兵,还有那些被驱赶到一起的鞑靼俘虏兵。 此刻。 心中有一种扭转了乾坤的惬意感。 成了! 从刀十三手中抢过了他的眼袋锅子,缓缓坐倒在染血的关城上,猛的抽了一口。 这辛辣的滋味。 让沈烈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而四周围。 便响起了将士们的哄笑声,而这哄笑声中,充满了大捷过后,只属于汉家子弟的豪迈。 不多时。 李如松便带着一群护兵兴冲冲的跑了上来,一把抱住沈烈,难掩兴奋的叫道:“哈哈……成了!” 怨不得李如松如此兴奋。 一天! 随着下马步战的明军,以雷霆之势收复居庸关,便等于是关上了鞑靼人退回草原的北大门。 而守关的数千鞑靼兵化为灰飞,草原勇士,折戟关城,大部战死或被俘,逃脱者不过十之一二。 一下子。 明军便扭转了战局,只要紧紧扼守着这雄关,便可对鞑靼人便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而此刻。 战场嗅觉十分敏锐的李如松,便好似看到了俺答汗得知消息后,那张铁青中国透着苍白的脸。 “哈哈哈!” 此刻。 李如松神采飞扬,慷慨兴奋道:“这下子……老沈……咱俩要名垂青史了呀!” 古往今来能正面攻破这居庸关的人。 屈指可数! 看着兴奋的李如松。 沈烈点点头,眼睛一转,便赶忙爬了起来,低喝道:“快……八百里加急禀明圣上,请圣上……全军来援。” 如今的战局一片大好,数万兀良哈兵被二人横扫一空,从太原府至居庸关畅通无阻! 接下来这个仗就好打了。 不会再有第二个土木堡了。 只等二人守好了居庸关,派兵接应天子亲率的十万人马倾巢而来,让大量步卒进入关城布置好防御。 “嘿嘿!” 李如松冷笑连连。 “这不就是……瓮中捉鳖么!” 大笑中。 沈烈看着这绵延起伏的山林,这巍峨的关城,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自春秋战国起! 这伟岸的燕山山脉便是群雄逐鹿之所,克服这幽云之地,从来都是令大汉健儿至高无上的荣誉! 想春秋时燕国,东胡在此争夺,连年争斗不休,死伤无数的燕国本已陷入颓势。 幸得齐桓公鼎力相助,华夏人才保住了这片土地。 秦统一中原后,居庸属上谷郡,仍处在秦长城线内侧,至西汉最初在此置县,即居庸县。 而后经过两汉盛世。 到衰落。 届时局势动荡,此地经历过鲜卑、匈奴、乌桓、柔然部族的霸占,又被大唐夺回,在这一次次争夺中。 第672章 德胜门 自隋唐起,这里开始出现“军都关”、“上关”、“居庸下口”、“纳款关”、“蓟门关”等字眼。 如今…… 他沈某人带兵却攻克此关。 扬名天下! 如此一来。 鞑靼人若是想要退回草原,那就只能去燕山山脉里钻山沟了。 “钻的出去么?”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可沈烈还是担心京师,在喋血的城关上踱着步子,思索了起来,心情却渐渐变得沉重。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沈烈便向着李如松低声道:“你说……倘若你是俺答汗,居庸关丢了,后路断了……你会如何做?” 李如松微微错愕,想了想,忽然面色大变的发出一声低呼:“糟了……京城危险了!” 一旁。 众将官纷纷明白了过来。 大捷后的喜悦瞬间消散。 “糟了。” 沈烈也面色大变,低声道:“狗急了也会跳墙。” 如今。 他最怕那个俺答汗破罐子破摔。 李如松面色再变,赶忙叫人取来了舆图,看着那无险可守的京师要地,沉吟着道:“倘若俺答得知退路已断,决死一击,不惜代价攻入京城……” 那后果无法想象。 想到了这极大的可能性,又想到了京城里百万人丁,太后,皇后还有自己的家眷,二人面面相觑。 面色变得苦涩起来。 “不成!” 李如松急了,便气急败坏的要集结队伍,回援京师……却被沈烈一把拽住,扯了回来。 “你留下,收好关城等着陛下来援。” 随着沈烈拍了拍甲胄上的血迹,向着李如松叮嘱道:“你的兵都是重骑,且连番冲杀,马力,人力都已耗尽,只怕是赶不上了。” 而沈烈麾下有着大量轻骑,且伤亡不大。 回援的速度快。 “我去!” 随着沈烈开始整理行装。 一旁。 李如松虽有些不忿,却本能的应道:“好,一切小心!” 他也知道自己麾下的铁骑,虽装备精良却过于笨重,在野战中的战斗力远不如沈烈麾下的锦衣缇骑,便本能的选择了服从。 而随着沈烈打起了精神,只略略休整了两个时辰。 便召集了部众。 再一次翻身上马,略略有一丝疲惫的沈烈,看向了正南方的京师,那深邃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忧心。 “驾!” 成群结队的火枪骑兵再次出发。 直取京师! 出居庸关。 天微微亮。 轻骑沿着崇山峻岭中狭窄的道路快速突击,那清脆的火枪爆鸣声再次响起,而才刚刚败退下来,尚未站稳阵脚的鞑靼各部,见明军骑兵竟如此悍勇,这么快便又追杀而至。 终于彻底丧失了战斗意志,开始四散而逃。 鞑靼军后方大乱,烟尘四起。 京城。 德胜门。 隆隆炮声中。 那华贵的伞盖之下,皇太后,太后与一群宫中贵人已经站了一整天,在明军上下一心的防御和火炮的威胁之下。 鞑靼人退了下去。 而大批御前侍卫终于松了口气,几个心腹宫女,赶忙将摇摇欲坠的皇太后搀扶住,从城墙上簇拥了下去。 傍晚时分。 北门内。 当机立断。 看起来柔弱端庄的李太后,拿出了她当年雷厉风行的一面,下令海瑞为守城总管,节制一切。 海瑞也不含糊,迅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整顿军队,激励士气,先将一批主和的官员押上了城墙,当着全城的面砍了脑袋。 祭了旗。 而后这位老当益壮的老大人便开始大量提拔,在守城战中表现优异的底层士卒,又叫人在城门内设陷阱。 在街道上挖坑,设立拒马,路障…… 混乱中的明军士气大振。 至此。 城内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眼看着,这难熬的一天撑过去了,而鞑靼人顾忌到攻城可能带来的惨重伤亡而选择了退去。 这难关算是闯过去了。 可到了半夜时。 突生异变。 随着城墙上再次骚动起来,几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向着和衣而眠的太后,冯保,海瑞等人报告道。 “太后,老祖宗……不好啦!” “鞑靼人疯了!” 众人色变。 赶忙登上了城墙。 站在城门楼中放眼望去,却只见,城外到处都是火把组成的长龙,看着漫山遍野涌上来鞑靼兵。 连田洪这样凶狠的人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面色大变。 这架势。 鞑靼人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一改白天时软绵绵的样子,竟然开始大量的下马步战,看样子还在加紧打造云梯,攻城锤等物。 一瞬间众人如坠冰窟,才刚刚镇定下来的军心再次变得涣散,城墙上喧哗声四起。 一旁。 海瑞忽然道:“不对!” 英国公,李太后同时回过神来,面色同时变了,很快便意识到鞑靼人如此反常,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话音未落。 伴随着远处响起了号角声,漫山遍野的鞑靼兵冲了上来,开始不记伤亡的猛攻德胜门。 枪炮齐鸣中。 “来人。” 随着海瑞吩咐了一声:“田镇抚,你带兵护着太后,皇后……退下去,守内城。” 话音落。 众人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娇叱。 “谁敢!” 见皇太后神态坚决,海瑞等人只得作罢,急匆匆将坏了身孕的皇后带走,开始调遣能战的明军,与鞑靼兵在德胜门激战。 火枪爆鸣声中。 箭如雨下。 一瞬间进入白热化的惨烈战斗,漫天箭雨落下,让猝不及防且缺少甲胄的衙役,民壮们们瞬间败退了下来。 混乱中。 城下冲上来大量援兵。 做男儿打扮的张静修来了,还有岳玄儿,身后跟着一群穿着红马甲,手持菜刀,扁担,锄头,铁锅…… 各种武器的便宜坊小哥加入了战斗。 一夜血战。 天微微亮。 城墙上。 被惨烈战争吓傻了的明军,又或者青壮们背靠着城墙,无神的坐着,随之而来的确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鞑靼人上来了!” 警钟长鸣中。 视野所及之处。 鞑靼军不知何时,却又改变了进攻方向,稍作调整,将主力转向了彰义门,而此时。 城内忽然火起。 纷乱中。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细作,开始沿着街道杀人放火,制造混乱,并且大肆砍杀正在搬运军需和伤兵的民壮。 ‘糟了。” 天干物燥。 这火要是烧起来,只怕是…… 众人手脚冰凉中,默默的等待着一场灾难的发生,而皇太后已经闭上了眼睛,可是一刻钟过去了。 那预料中的大火却并未蔓延,只见烟,不见火,只烧了几家店铺便有熄灭的迹象,这画面让众人再一次目瞪口呆。 “墙!” “防火墙!” 田洪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本已是死灰的眼中亮了起来:“哈哈……去年厂卫查防火……大人叫盖的夹墙。” 第673章 火墙立功 在田洪癫狂一般的叫声中。 城门楼中。 皇太后,海瑞,英国公,保定侯一群人眼睁睁看着那几处火头燃尽了,并未引发冲天大火,而竟然渐渐熄灭了。 如此诡异的画面。 让外有强敌,内有细作兴风作浪,城墙上的大明军民本已濒临绝境,此刻却在漫天箭雨中傻愣愣的看着。 甚至于。 连那些放完了火,正在兴风作浪的鞑靼细作也愣住了,就那样傻愣愣的提着尖刀,看着那几家店铺院子里的火焰熄灭。 青烟袅袅,没有一丝烟火气。 无往而不利的里应外合,细作战法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而不解,茫然之感浮上了心头。 对了。 何公火墙! 随着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九死一生后的庆幸浮上了心头,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厂卫兴师动众,挨家挨户叫人修的封火墙。 在这一刻竟然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虚惊一场。 皇太后睁开了眼睛。 海瑞却便跳了起来,忽然大叫起来:“天公显灵,天公显灵啦……抓细作,杀鞑子呀!” 北镇抚司田洪第二个回过神来,眼中凶光一闪,将那百锻腰刀拔了出来,带着人……大步想那些细作扑了过去。 “天公显灵呀!” 一边扑杀,一边嘶吼着,而附近不明真相的民壮,百姓,辅兵好似有了精气神,纷纷抄起手边的锄头菜刀。 跟随着锦衣卫们乱哄哄的冲了过去。 “杀!” 一阵凌乱的火枪爆鸣过后,细作纷纷倒下,又被一双双大脚丫子踩了过去,一直到死那眼睛都是睁大的。 怎么也不明白,为何…… 这火怎么就灭了呢? 惨烈的搏杀中,鞑靼兵退了下去,可是很快便又被俺答汗的督战队驱赶了上来。 一浪又一浪的冲锋中。 天色大亮 而付出了惨重伤亡的鞑靼兵,最终被死死阻挡在各个城门外,沿途留下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城门楼上一片死寂。 随着海瑞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左右大惊,赶忙将这位老大人扶了起来,灌水,掐人中…… 而李彩凤干裂的嘴角微微抽搐,瞪大一双凤目看着那不远处,又开始组织兵马的鞑靼人,心中生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环顾左右。 连续奋战过后的士卒伤亡惨重,躺了一地的伤兵正在接受救治,可火药,炮弹已经消耗一空。 仅有的一些滚木也放完了,而狼牙拍,滚刀车这些笨重的军械,缺乏训练的青壮们完全不懂得如何使用。 “快,快!” 随着一瘸一拐的保定侯等人,身上还带着伤,催促着十团营的士卒将大量滚油,金汁抬了上来。 恶臭扑鼻。 而李彩凤心中一凉,她知道,若是外无援兵,只怕是这德胜门处的城墙,便再也挡不住鞑靼人的下一次猛攻了。 绝境中。 李彩凤咬了咬牙,看向了不远处正在救治伤患的张静修,要有她身旁的几个丫鬟…… 张静修身边的丫鬟似乎死了一个,就在一旁躺着,她自己也受了点伤,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袖。 真叫人触目惊心。 李彩凤小吃了一惊,脑海中却不会为何,便浮现出那张年轻英武,却又不知为何心中一揪,便檀口微张道。 “来人……” 她正打算叫几个人,将他的娇妻爱妾从这危险的城墙上搀扶下去,可就在此时。 城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放眼望去。 李彩凤瞳孔猛的收缩,看着鞑靼人的后队忽然大乱,而入目所及之处,一杆飘扬的龙旗映入眼帘。 那忽然出现的龙旗迎风飘摇,让城墙上本已筋疲力尽的人们,好似看到了沙漠中的绿洲。 爆鸣的火枪射击声隐约传来,鞑靼军后队猝不及防,顷刻间,便被那股骑兵冲了个人仰马翻。 “援军到了!” “陛下……陛下带兵杀回来啦!” 只在旦夕之间战局反转,本已集结起来的鞑靼军出现了巨大的混乱,那混乱好似瘟疫一般蔓延着。 而绝望的明军却狂胡乱叫着,在城墙上奔跑着,呼嚎着发泄着什么,抱头痛哭者众。 一瞬间明军气势如虹,再次抄起了刀枪剑戟,搜罗着手边能动用的家伙事儿,将无神的眼睛又瞪了起来。 “海大人,海大人!” 城门楼里。 惊呼声四起,将筋疲力尽的海瑞惊醒,在亲兵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那昏花的老眼中便亮起了两道神光。 “快,快……扶老夫起来!” 随着老大人恢复了精神,看着发出了欣慰的大笑声,而那笑声似乎声震四野,直传入云霄。 城外。 距德胜门十里。 轻骑忽至,从官道上席卷而来,这一路杀的势如破竹,而前方京城已遥遥在望。 可是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骑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沈烈也知道自己已经强弩之末。 “撤,撤!” 一声令下。 响箭破空。 忽然调转马头的明军轻骑,成群结队的隐入了不远处的山中,消失在了迷茫的夜幕中。 这一个掉头。 来去如飞。 让本已经组织起反击力量的鞑靼军,所有人的布置落空了,这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沈烈率部一口气冲进了西山,才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山清水秀之地。 尽是轻骑。 “布防!” 挥了挥手,将附近的部下召集了起来,仗打到了这个份儿上,沈烈也不得不停下来,一边休整,一边清点弹药。 一边将跑散的部众重新集结起来。 这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随着三五成群的部属重新聚拢了起来,依托地形建立了方向,战局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登上了一面突破。 在喧闹中放眼望去,望远镜中,那高大城墙上的一个个人影,沈烈心中长出了一口,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回来了。 而心中胜算又多了三分。 “来人呐!” 再挥挥手,沈烈下令将难免龙旗插在高处,让守卫京城的大明将士们都能看见,以鼓舞军心。 这个时候最难受的,便是在德胜门外久攻不下的鞑靼军了,进不能进,退又不不能退,就连孤注一掷全力攻城也不可得。 第674章 妻以夫贵 随着沈烈所部及时回援,藏兵于西山,手握五万鞑靼军的俺答汗别提多难受了,这感觉便如同芒刺在背。 有一只强大的明军骑兵,就在不远处的西山里藏着,虎视眈眈,甚至……还堂而皇之的将那四爪龙旗亮了出来。 喧哗中。 鞑靼军再也不敢全力攻城,而面前似乎旦夕可怕的德胜门,此时便好似喉咙里卡着一根鱼骨头。 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这滋味…… 让面色铁青的俺答汗别提多难受了,不得已便只好将麾下各部首领召集起来议事。 吵闹,分歧中…… 不多时。 便有几个战斗意志没那么坚定的小部落,趁着夜里偷偷的调转马头,带着三四千人马溜走了。 沈烈也懒得追。 “让他走。” 嘴角噙着冷笑,此刻沈烈心中慢慢都是恶意,便好似看到了想当年兵临城下的也先。 想必…… 居庸关是不敢走的,钻山沟去吧! 若是能让你们这些外来户,那么容易便钻了出去,又怎么对得起这燕山天险和万里长城呐。 瞧着那高大城关。 沈烈眼睛转了转,趁着夜色便又派出了一队轻骑,携带着自己的亲笔信,走小路从西山溜出去,然后再绕一个大圈从东城门进京报信。 再派一队人去天津左卫联络白广恩,叫他在天津卫集结兵马,不惜代价突破鞑靼军的阻拦,从东南方牵制敌骑。 午夜时分。 德胜门。 当沈烈的亲笔信送到了城门楼,巨大的欢呼声再次爆发,从太后,到海瑞和一干武勋都松了口气。 “皇帝无恙……正亲率大军回援。” “居庸关已复。” 看着这一条条喜讯,明军再次士气大振。 而海瑞不失时机,启奏皇太后,将这惊天的喜讯颁布了下去,让人敲锣打鼓的满大街宣扬了起来。 而那不远处的西山山坡上,飘扬的龙旗便是明证。 似乎在一夜之间。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壮,家丁,护院成群结队的登上了城墙,驰援战场,墙头草,投机的,钻营的…… 纷纷开始向着大明皇太后谄媚。 火把猎猎作响。 德胜门内。 侍卫环绕之下,恢复了端庄的李彩凤矜持的坐着,皱着黛眉,用一双威严的凤目环顾周围。 好嘛! 这都是打哪里钻出来的彪悍之士,这一个个虎背熊腰,满手的老茧,一看就是极擅长拉弓射箭的。 皇亲国戚,城内的富户,商贾,官员云集德胜门,让原本看上去十分孱弱的守城力量,一下子变的空前强盛。 可这些人前两天去哪了呀? 这时候都看出来了,她母子二人的大位又坐稳了,一场大捷已近在眼前,却纷纷冒出来抢功劳了呀。 李彩凤可不管那一套,只是明眸一转,便将肃立在一旁的沈烈之妻叫了过来,旁若无人的嘉许了一番。 “你呀……嫁了个如意郎君呐。” 皇太后若有所指,在全城人面前毫不保留她的喜爱,对张静修嘘寒问暖了起来。 “伤哪了……叫李神医看过了么?” 张静修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应着:“回太后的话,不过是皮外伤……不打紧。” 而众人看在眼力,心中满不是滋味,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谁都知道,这位沈夫人只怕是要飞黄腾达,成了慈宁宫的常客了。 妻凭夫贵,古来如此。 而众人心中更是明白,这一战过后,这大明的天要变了,只怕是武勋崛起已成必然之势,再也不可阻挡了。 耳中。 传来了皇太后那轻柔娇媚的声音:‘陛下刚亲政那会儿呀,太年轻,太单纯,不知道那些读书人的恶毒,如今他已经明白了,不会再被蒙骗了。” 这话从太后口中说出来。 真叫人心惊胆战。 可这大明的皇帝都是如此。 人善被人欺。 总要先被官绅集团先蒙骗几年,搞的无法收拾了才会清醒过来,开始重用武勋又或者能臣。 眼瞅着太后站了起来,捉着张静修的胳膊轻声道:“来……你随本宫来,不必在此风吹日晒了,女儿家……还是要相夫教子的。” 德胜门无忧。 太后便起驾回宫了。 留下了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翌日。 清晨。 一个激灵。 沈烈在一尊大佛下爬了起来,擦了擦眼睛,蹭蹭蹭登上了高坡,举起了望远镜,但只见…… 这著名的西山,山清水秀之间宛如腾蛟起蟒,从西方遥遥拱卫着京城,因此,古人称之为“神京右臂”。 永定河贯穿其中,将西山截为南北两段。 与翠微山、平坡山、卢师山、香山以及西山余脉荷叶山、瓮山等相连,原本是踏青郊游的好去处。 而如今。 却成了最好的藏兵地。 随着天色放亮,纠结了一个晚上的鞑靼军终于做出了选择,一边派出了马队防备着西山方向。 一边硬着头皮继续攻城,这一次选择的是彰义门。 大战再起。 而明军的战术忽然变的聪明了起来,守在城门外的士卒噼里啪啦的放了一阵枪,便乱哄哄的向着瓮城退却。 鞑靼军大喜,本以为绝处逢生了,却不料,潮水般用上去的鞑靼兵,纷纷踩中了明军在彰义门内外布下的各种大小陷阱。 震天的惨叫中。 被陷阱困住后,瓦剌军陷入了混乱,而两侧的民宅里,城墙上,忽然出现了大批明军伏兵,用各式各样的火铳,弓箭一通攒射。 伤亡惨重的鞑靼军开始撤退,最后的努力化为灰烬,不出预料的,那支凶狠的骑兵再一次从西山中杀了出来。 战马嘶鸣中。 同时。 伴随着一阵隆隆的鼓声,德胜门忽然敞开了,明军仅有的三千骑兵在海瑞指挥下,从城内忽然杀出,开始了反击。 这些骑兵显然是得到了海瑞的授意,在城防大炮的掩护下,追着鞑靼人的败兵不放,咬住了怎么也不肯松口。 这下子。 可是要了鞑靼军的命, 面对海瑞创造的战机,便只见,从西山方向冲出来的明军轻骑,在战场外围绕了一个弯。 试探了一番,便在鞑靼军的侧翼薄弱处找到了突破口,那成群结队骑兵便好似利剑一般径直刺向鞑靼汗的金帐。 第675章 李成梁 铳炮齐鸣中,隆隆的马蹄声响彻旷野,两支明军骑兵,一支从正面,一支侧后方对鞑靼大军展开了反击。 沈烈所部仗着火器犀利,自然势如破竹。 倒是从德胜门里杀出的三千明军骑兵,真叫人刮目相看,这股骑兵展现出极强的战斗素养。 从城门中飞一般的冲了出来,一路长驱直入,咬着鞑靼军的溃兵冲到了两军阵前。 面对着漫天落下的箭矢,这股却依旧展现出极强的战斗意志,从正面不停的冲锋,不惜代价的猛攻。 意图牵制鞑靼人的前军,不让鞑靼人调整兵力配置,为沈烈所部创造捣毁鞑靼中军的战机。 随着那铁骑挺枪跃马越过了壕沟,拒马。 被射翻,倒下…… 后队却又源源不断的涌了上去,而这股骑兵的骁勇,让沈烈喜出望外,取出单筒望远镜观察了一番。 看着那一具具鲜红的甲胄。 沈烈心中一热。 猛然间。 他知道这股骑兵是从哪里来的。 “是勋贵子弟!” 随着那一个个曾经落魄,摆烂,在京营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勋贵子弟,骑着马,义无反顾的冲向了敌营。 而那基因里的骁勇,好战似乎在这一刻被激活了,那笔挺的腰杆,中箭,落马的身姿。 让沈烈心中一揪。 “杀!” 全军突击! 趁着鞑靼军大乱之时,机敏的抓住了友军以生命为代价创造的战机,直取俺答汗的金帐。 一路突击。 当在冲锋中开始聚拢的轻骑,排成了静谧的战队队形,纷纷端起了火枪,噼里啪啦射出密集的铳子。 那横飞的铳子杀伤力陡然暴增数倍,当面之敌,连人带马好似割麦子一般倒了下去,而兵荒马乱中。 那汗旗终于动了,倒下了。 五万余鞑靼军大溃,开始向着四面八方逃窜,而趁乱掩杀的明军骑兵高速席卷而去,直捣黄龙。 纷乱中。 马蹄轰隆隆的碾入了中军,踩过了金帐,紧咬着俺搭汗和他的数千护兵不放,一路掩杀了二十里。 而此时。 正北方。 另一支铁骑疾驰而来,看着那杀气腾腾,兵强马壮的红色铁骑,还有飘扬的“李”字帅旗。 沈烈大喜。 “辽军到了!” 威武辽军,千里来援,那杀气腾腾的阵势,手中粗长的三眼铳,锋利的眉尖刀,破甲枪…… 彻底冲垮了鞑靼人的心里防线。 辽军的冲击简单而又粗暴,在疾驰中渐渐展开了队形,前排重甲骑兵手持三眼铳,后排手持各种锋利的长兵器。 前排冲上来,点燃了三眼铳,照着鞑靼人的骑兵队列便是一通猛轰,而后…… 后排铁骑便蜂拥而上。 击溃,收割。 肆虐着。 沈烈徐徐勒住了战马,看着千里镜中,铁骑护卫下的一员老将,骑着大黑马,穿着火红的重甲,提着眉尖刀的威武身影。 嘴角微微上扬,口中喃喃自语着。 “这位世叔……你好呀。” 这位老将便应该是李如松的爹,大明辽东的定海神针,辽东总兵,帝国双壁之一的宁远伯李成梁! 随着辽军铁骑的赶来,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的鞑靼兵纷纷抱着马脖子,逃进了山林。 唯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俺答汗所部数千兵马,很快便被明军前后夹击包围了起来。 随着沈烈徐徐勒住了战马,带着一身的硝烟,喘息着,用一双虎目环视着重围之下,那插翅难飞的数千鞑靼精骑。 而热浪滚滚而来。 天地之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战马难耐的嘶鸣,还有正北方源源不断赶来的大明辽骑。 狂喜过后是亢奋…… 而后是平静。 直到。 从俺答汗身旁跑来几个使者,壮着胆子,向着明军高声叫道:“哪位是明军管事的,我家大汗说了……愿意与大明议和……” “若不然,则玉石俱焚!” 话音未落。 沈烈便提起了火枪,指着那几个色厉内荏的鞑靼使者,放声大笑起来:“哈哈。” 他说啥? 这一刻,沈烈便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四周围。 取得大捷的明军士卒纷纷大笑:“哈哈哈! 议和? 哄笑声中,壮怀激烈。 沈烈不由得骂骂咧咧起来:“鳖孙子!” 这俺答汗是脑袋瓜子不清醒了么,当然了,这事儿也真不能怪他,这位鞑靼之主,大明册封的顺义王…… 看起来。 这些年是被这些人大明的软弱,纳贡给惯坏了,都深陷重围了,还要对大明颐指气使,将自己当成了大明的太上皇。 随着沈烈一挥手,噼里啪啦又是一阵火枪爆鸣,鞑靼人的使者连同前排的精骑倒下了一大片。 人喊,马嘶中。 终于。 认清了现实的鞑靼人,服了软,发出了一声声哀嚎,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开始求饶。 “莫要发铳了。” “降,咱们……降了!” 闻此言。 沈烈便咧咧嘴,骂骂咧咧了起来:“犯贱!” 随着数千鞑靼王账护兵放下了武器,下了马,为这场惊心动魄的京城保卫战画下了句号。 随着王账精兵簇拥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华服鞑靼老者,从护卫群中走了出来,站在了沈烈面前。 向着雄踞马上的明军主将交出了金刀。 骚动中。 欢呼声四起。 “明军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手握象征着鞑靼权柄金刀,沈烈振臂高呼:“吾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中。 京城内外陷入了魔怔一般癫狂。 半日后。 德胜门。 血战过后,遍地狼藉。 沈烈骑着马,急匆匆向着李成梁跑了过去,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向着这位闻名已久的大明镇国神将行了一礼。 “拜见李公。” 李成梁点了点头,瞧着这年轻的后生身上那斑斑血迹,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 “不敢,不敢。” 随着李成梁也欠了欠身,露出了大咧咧的笑容,沈烈一时哑然,心中又忽然明白了。 好嘛。 就说李如松那脾气像了谁呐。 随了他爹。 这位镇守辽东的大明地方军阀之首,看上去颇有些大咧咧,混不吝的草莽气息。 这也是个说干就干的暴脾气呀! 第676章 丧钟为谁敲 一番寒暄。 当大明最精锐的铁骑云集德胜门外,便为莽撞的鞑靼军敲响了丧钟,随着俺答汗请降。 由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组成的鞑靼各部,分崩离析,溃兵跑的漫山遍野都是,而明军则紧追不舍。 开始了疯狂的分兵追杀,围剿…… “世叔请!” “勇毅伯请!” 大捷后。 随着沈烈则与李成梁二人,在大批护卫的簇拥下并骑而行,骑着高大头马招摇过市。 入皇城。 享受着沿途百姓,商贩,各色人等的膜拜,而后与坚守城墙多日,立下了惊天功劳的海瑞,英国公等人会和。 一同入宫觐见太后。 当晚。 宵禁仍在继续,大举出动的明军仍在追缴残敌,将大批鞑靼人的俘虏押入了城内。 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却震天响起,喜喜洋洋之中,看起来比除夕那一天还热闹。 欢天喜地中。 似乎。 有什么远古的基因,在这座屹立于边陲之地的京师中苏醒了。 而不论是大户之家,又或者寻常百姓都眉飞色舞的议论着这场大捷,议论这大明两百年前曾经的辉煌。 还有那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痛快呀!” 三日后。 京城。 战局变得稳定了下来。 尘埃落定。 战线渐渐远离了京城,随着枪炮声的消失,更多的鞑靼俘虏被明军捉住,押入了大牢,宵禁也解除了。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多了些人流,虽然行人依旧低着头,来去匆匆,可心中却越发躁动了起来。 然而。 那一家家会馆却依旧大门紧闭,连同内城里大人们的府上,也静悄悄的没了声音。 消息传来。 宁河恭懿王叛乱已经平定了,宁河王就缚。 不日。 天子下诏赐宁河王,并其诸子自尽,并株连定王一脉,除其国,夺其封号,并言辞申饬晋王,降其爵位。 上谕。 “恭懿王等得罪祖宗,朕不敢赦。但念宗枝,姑从轻悉令自尽,仍焚弃其尸。” 此时谁都知道,天子大军已经平定了叛乱,杀回来了,可奇怪的是,天子却并未回京,而是带着御林军钻进了密云大营。 这样的局势让不少人想起了那一年…… 武宗平定宁王之乱后的种种作为。 似乎。 历史再一次回到了原地。 天子躲在密云大营不露面。 可大明皇太后,却再也不掩饰对沈家的偏爱,皇太后带着皇后,公然将那奢华的马车停在了沈府所在的那条巷子里。 而在街头巷尾留下了一阵叹息。 “哎……这恩宠。” 别提了。 这是人家实打实的战功! 羡慕不来的。 可皇帝为什么不回京? 市井小民当然一头雾水,只有嗅觉灵敏的大人们才心知肚明,皇帝不回京是为了避嫌。 而如今。 得了势的大明武勋在两位伯爷的授意下,正在城内大肆清洗晋党余孽,名正言顺的忙着抄家…… 这种事当然不能记在皇帝头上啊,这一刻只有十九岁的天子,那文功武治是要直追大明宣宗的! 自然不能有半点瑕疵。 沈府。 宾客云集。 热闹中,宁远伯李成梁,英国公张洵,丰城侯李缳等众位武勋,还有海瑞在座,身为主人家的沈烈不停的催促着。 让丫鬟下人将好酒好菜,如走马灯一般端了上来。 热闹中隔着一扇窗。 夜风中。 却隐隐从被清洗者家中,传来了悲悲切切的哭泣声。 有人欢喜有人愁。 酒过三巡。 上了茶。 众勋贵便闲聊了起来,挟此大胜之威,一番大清洗过后,李成梁主张等过几日天子回京。 等到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大军不日便再次开拔,带着俺答汗和一众鞑靼贵族直捣归化城,将这塞外坚城纳入大明治下。 众武勋齐声叫好中。 海瑞就更狠了,那满是皱纹的嘴角抽搐着,已经在盘算着该如何收拾狠狠鞑靼人。 这伙两百年来一直压在大明头上的生死大敌,如今全军尽没,连俺答汗都成了阶下囚。 那鞑靼人所建立的归化城,如今便好似一个被扒掉了外衣的塞外女子,暴露在大明的兵锋之下! “先得把和约废了!” 海瑞言之凿凿。 全天下! 但凡有点骨气的,早就对那屈辱隆庆和约忍无可忍了,地盘是必然要收了的,还有那些卡在九边要害上的商埠。 “自然……也要好生整治一番!” 众帝党齐声叫好。 “理当如此。” 看着杀气腾腾的海瑞。 沈烈点点头,心中自然也十分赞同。 两百年了呀! 这帮鳖孙子年年跑来我大明九边之地打草谷,就不必说了,还隔三差五就来京城烧杀掳掠一回。 除了那些杀千刀的晋党。 这天下间还有谁能忍的了? 如今我大明兵强马壮,正是趁热打铁,扩大的战果,向着草原发动一场大反击的时候。 凡是出兵参与掳掠大明的,别管是兀良哈,还是鞑靼人,那自然要连根拔起,灭族,抄家,流放这都免不了。 沈烈微微一笑,他自然明白这场大捷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一场大清算,大洗牌,以及…… 权力的再分配。 看着这些喜气洋洋的叔伯大爷们,沈烈却陷入了沉思。 想了想。 沈烈忽道:“小侄以为,这都是治标不治本,若要将其根除……我朝当不许其经商,只准放牧。” 厅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双双错愕的目光看了过来。 “嘶!” 海瑞看了看笑吟吟的沈烈,不由得抽了口凉气,万万没想到这小子下手比自己还狠。 “善!” 海瑞点了头,众武勋若有所思,不许鞑靼人经商,这一招确实是釜底抽薪,可具体该怎么做。 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直到。 宾客离去。 重归于平静。 沈烈才走到了院子里的凉亭里,看着那满天星斗,摇着扇子,和端坐在一旁的娇妻闲聊了起来。 瞧着爱妻那如花俏脸,沈烈想到了很多,大捷,削藩,均田,免赋…… 深处这个时代心里能不明白么,这是解决天下疾苦,大明中兴唯一的可走的道路。 如今挟大胜之威。 他打响了变革的第一枪,可接下来该怎么走,或许这是连张居正,海瑞这些当代牛人,也给不出正确的答案。 “你说……”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向着娇妻徐徐道:“移民实边如何?” 张静修微微错愕,便皱起了黛眉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第677章 丁税 夜风徐徐。 张静修认真思索的样子很美,可是却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难题,一时间竟然有些吃不准了。 这京城第一才女眼中闪烁着迷茫,口中喃喃自语着:“移民实边,这……怕是不太妥当。”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烈点点头,也陷入了沉思。 移民边疆,军垦…… 大明开国时的屯田兵就是这么搞的,这也是历代汉族中央政权,都会实行的基本国策。 说起来。 移民边疆这样的政策,从秦,汉时代便已经开始大规模执行了,也是汉族得以对外扩张的看家法宝。 历朝历代! 都是如此。 最早在战国初期的楚国,便曾经曾迁移贵族到边境开荒,发展边境经济,加强国防力量。 秦始皇三十三年。 曾经。 “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 那规模不是一般的大。 又后来到了汉武帝时,这位爷做的更狠,更绝,一次就移民七十余万口,充实北方诸郡。 随着沈烈扒拉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西汉的晁错、东汉的王符……甚至还有元朝的忽必烈。” 都曾经这样干过。 大明开国时也是这么干的,于是便有了卫所屯田兵,可如今卫所屯田制度早已糜烂。 又到了该移民的时候了。 可是。 为什么执行不下去。 随着沈烈目光变得幽幽,倒不是百姓故土难离。 这是蠢话。 此时。 沈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些年闯关东的故事,百姓都是自发的,大规模的向着东北移民! 数量至少有几百万人! 还都是自发的! 所以为什么后世可以,现在却不行? 这根本说不通。 “这其中的秘密呀……在于丁税。” 在娇妻面前。 沈烈侃侃而谈:“若要移民实便,则……必得取消丁税。” 不取消丁税,这政策便无法执行。 因为这大明上下的每一个地方官,都不可能同意自己管辖的范围内,人口大规模减少! 人都移走了,大户找谁种地,官府找谁收人头税呀? 可问题来了。 这也是长久以来,沈烈心中的一个谜团,为什么在清朝,雍正可以强势推行搞摊丁入亩。 可大明的张居正却搞不成呐? 如今。 这个谜团终于解开了。 这还真不是张居正无能,而是别有隐情。 这完全是因为大明和清朝的丁税,压根不是一会儿事儿,丁税就是所谓的人头税。 历朝历代,这可都是朝廷的重要收入来源。 可问题是,在大明开国之初,也不知道大明太祖朱元璋被谁忽悠了,这笔人头税竟然不是上交给朝廷的。 而是…… 百姓交给地方官府的! 这属实太过于荒谬了,险些让沈烈跌掉了下巴。 这可是丁税呀! 对朝廷来说如此重要的一笔赋税收入,就这么被大明太祖皇帝给当成了一笔糊涂账,稀里糊涂的就给了地方官! 张居正真不是无能,而是他根本就动不了丁税,谁动丁税,谁就是跟天下官员为敌。 还是杀父之仇那么大的仇! 这丁税法令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便如同…… 大明开国之初,制定法令的那帮人,甚至把市舶司的海关收入也划给了地方布政使司。 大明的人头税,海关税竟然都不归中央。 这你敢信嘛? 如此离奇的一条条法令,总不可能是朱元璋一拍脑袋自己想出来的吧,况且。 朱元璋为啥要从自己口袋里掏钱,去补贴地方官呐? 世上有这般道理么? 所以大明太祖,八成还是因为文化程度低,一个不小心便被读书人给忽悠瘸了。 毕竟忽悠大明天子这件事,是大明读书人的祖传异能,那么,大明太祖皇帝到底是被谁忽悠的呐。 恐怕便只有洪武朝那些读书人,一位位名臣才心知肚明。 到后来,等到大明太祖皇帝发现被读书人忽悠了,发现自己的钱袋子都快被掏空了。 回过神来。 以朱元璋的暴躁脾气,对读书人举起了屠刀倒也不冤。 “所谓丁银。 沈烈皱眉。 就是人头税,简单来说就是谁家的人口多,那所要缴纳的丁银也就相对要多,这是多么蠢的制度呀! 这么搞法。 家里人口少的倒还好说,但凡是一个穷苦人家,要是不小心多生了几个孩子,那可就到了大霉了! 这不是变现的在抑制人口么。 在这个人口便是战斗力,人口便是国家实力的年代,这么干,短时间内倒还看不出什么。 可是长年累月下来,穷苦人压根就活不下去,更别提多生孩子了,有些人家宁愿把孩子淹死也不愿意养活! 随着沈烈目光变得深邃,他终于明白了这大明朝,为什么自从几位开国明君离世之后,便一代不如一代了。 这丁税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在沈烈看来,什么摊丁入亩,永不加赋,那只是把丁税固定了下来,平摊到田税中了。 说白了。 还是舍不得这么一大块肥肉。 那是雍正干的事。 “若真是要推行新政。” 随着沈烈眼中寒芒爆闪,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连声音也变得斩钉截铁:“便该将这丁税彻底取消,永绝后患,朝廷既收了田税,再收丁税……世界哪来这般道理?” 丁税! 人头税! 这都是哪个年月的产物了呀,如今都什么年月了呀,大航海时代了,还盯着农人牙齿上那点残渣不放呐! 人头税早就该取消了! 话音落。 “啊?” 张静修大吃一惊,却娇躯一颤,忙劝说了起来:“取消天下丁税,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则必天下大乱……夫君当慎重思虑。” 毕竟取消丁税这样的大胆想法,这是连她父亲张居正,也从来都不敢考虑,也不敢想的事。 “夫君你……这可是把天都捅破了个大窟窿呀!” 在娇妻的劝说下,沈烈虽心中悻悻,可是那目光却无比坚定,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不要。 他也要趁热打铁,趁着这场大捷,天子和帝党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果断将这新政执行下去! 这世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取消这人头税之后,将会给这大明带来多大的影响,随之而来的便是。 农人肩上的赋税瞬间少了一多半,没有地的佃户,小农一下子便解脱了,将会成为自由农,进入工厂,城市…… 而大明的人口将会呈现爆炸式的增长! 这静谧中。 见他神态如此坚决,张静修便不再反对,而是走上前,将那明艳俏脸搁在了夫君的怀中。 她咬着小碎牙轻声道:“大不了便是个死!” 沈烈哑然失笑。 “不至于。” 一旁。 爱妾芸儿却发起愁来,喃喃自语着:“可是……皇上会同意么?” 一句话。 便让沈府内宅陷入了一片迷乱中。 可沈烈目光却越发坚定。 第678章 臣有本奏 又数日后。 随着御驾亲征的天子率领三大营精锐之师,威风凛凛的回到了京城,开始拜祭宗庙,昭告天下…… 明眼人都知道,这多半是厂卫已经把脏活都干完了。 西苑。 旌旗林立。 一场盛大的庆典正在筹备之中,祭祀太庙是免不了的,而西苑中大伙议论的却都是永乐十九年。 大明成祖皇帝为了震慑寰宇内外,所举行的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大阅兵,可这话题是怎么挑起来的呐? 不知道。 可谁都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分明是要仿效成祖皇帝,也来一场大阅兵,于是主持政务的海瑞便心领神会。 命通政司派遣使节。 昭告四方。 这下子热闹了。 海瑞的意思是把西边,南边,东边,大明的三十几个属国,番邦的使节统统叫来,来见识一下明军的虎威。 以及大明的繁华! 他打算安排番邦使节们参加阅兵式,让他们见识一下三大营,威武辽军的强大和精锐! “然后再让他们去天津卫看一看!” 作为大明实际意义上的宰相,大权在握的海瑞老当益壮,也不忘了推销他的天津卫市舶司。 “从明年起!” 海瑞眼睛一瞪,自然霸气侧漏,不愿意走天津卫市舶司的番邦船队,那可就得…… “复太祖旧制,扒皮填草点天灯!” 瞧着这位凶悍了一辈子的海老大人,这么大岁数了依旧这般杀气腾腾,动不动就要大刑伺候。 众人忙附和一番。 “哎!” 您老说的对。 于是。 这万历十二年的大阅兵便定了下来。 只等各国使节抵达京师,便会在皇家西苑,受到大明天子隆重的接见,按照大明礼仪行叩拜礼。 番邦自然要进献了各种珍贵的贡品,大明则以礼相待,天子并赐予他们金银、绸缎、玉器等物品。 反正如今万岁爷抄了…… 不是。 获得了晋党,晋商,定王系两百年积攒的巨量财富,并且将设立在京畿,山西,北直隶各地的票号也都吞下了之后。 如今天子可真是财大气粗了! 皇家内帑穷的只剩下钱了。 可奇怪的是,天子这会儿却不在西苑,而是躲在某个秘密的角落里,一边吃着冰镇西瓜,一边商量着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如今呐。 出征钱粮已经调集的差不多了,出征鞑靼的前锋已经出发了,李成梁,李如松父子领兵。 浩浩荡荡的五万铁骑,十万步卒,加上随军作战的民壮,辅兵,总兵力超过了三十万,对外号称百万大军! 只等着荡平兀良哈,先取点利息回来,大军便以碾压之势,将归化城和鞑靼各部化为齑粉! “嗯。” 朱翊钧点了点头,轻松道:“如今鞑靼主力尽失,爱卿觉得……这顺义王该如何处置呐?” 沈烈想了想,忙道:“臣以为,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当年瓦剌人怎么拿英宗讹诈大明,咱大明就怎么拿顺义王和那帮被俘虏的鞑靼王公去讹诈鞑靼人。 就算是报仇了。 “臣以为……应该先讹上几百万两赎身费,假意与鞑靼签订和约,然后……立刻撕毁!” 就不放人! 将白眼一翻,脖子一梗,沈烈的神情便好似在说,老子就是讹诈了。 咋地吧! 我大明,汉人从不排外,不过却是有仇必报! 虽十世之仇尤可报! 一旁。 冯保都听傻了,从未见过如此不要面皮之人。 就连朱翊钧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便皱着眉头,委婉道:“爱卿……我皇明的脸面还是要的。” “臣明白!” 沈烈赶忙起身行礼,鞠了一躬,这种事自然都是臣这个奸佞干的,和英明神武的陛下没什么干系。 朱翊钧这才点了点头,轻声道:“准。” 一旁。 冯保已经听不下去了,偷偷打量着这君臣二人,觉得心里十分忐忑,再怎么下去…… 皇帝已经被沈烈彻底带偏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自从尝到了甜头之后,如今是一言不合便抄家,抄了家就搞连坐。 甚至还学会嘉靖爷那一套坑蒙拐骗了。 可这话又不敢说出来。 老总管只能在风中凌乱。 自然。 沈烈知道这不过是个姿态,这一战将兀良哈,鞑靼人打垮了之后,这两部的人马早就望风而逃。 都逃到瓦剌人那边去了。 而得到了大量人口,马匹,牲口的瓦剌崛起已经不可阻挡,这一场大捷反而加速了草原的统一。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真要坚决问题还是得移民实边。 沉吟了片刻。 沈烈便忽然撩起了飞鱼服,上前大礼参拜,轻声道:“启奏陛下,臣有本走。” 一看到沈烈这一本正经的架势,朱翊钧,冯保二人便立刻知道事情非同寻常。 赶忙严肃了起来。 而生平第一次,沈烈希望和这位十九岁的天子,达成一场政治交换,以君臣之道相处一次。 沈烈上的不止一道奏折。 是两道。 一道是《请废丁税折》,另一道是《请立帝党折》,而这两道奏折,却让兴冲冲的朱翊钧瞬间冷静了下来。 开始逐字逐句的翻看了起来。 废丁税。 这个倒是容易理解,不过却让天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他愿不愿意废丁税呐? 自然是不太愿意的。 站在天子的角度来说,如今正是威加海内,大赦天下的好时机,眼看着就要从当上一代明君了。 可这个时候你非要添堵,把地方官府最重要的收入来源给废了,你这不是想让天下官员指着天子的脊梁骨骂街么? 搁谁谁能愿意呀? 随着万岁爷那日渐威严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不悦,又看了看另一本奏折,心中却又是一动。 “请立帝党……” 这大胆的想法,让朱翊钧眼前一亮,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再一次被颠覆了,这想法说简单了其实就是。 开历朝历代,成立政党之先河! 一下子。 立刻。 朱翊钧就品出味道来了,你们那些读书人,官绅集团不是喜欢搞党争,拉山头,抱成一团来欺负朕么? 那么朕也索性正大光明的搞一个帝党,并且朕这个帝党还是昭告天下,载入史册,官方承认的大明唯一合法党派。 倘若真的有了这么个帝党。 那以后岂不是…… 不需要再偷偷摸摸的搞什么阉人干政了么? 第679章 君权 官宣成立一个帝党…… 这从未人敢想过的大胆创造,让朱翊钧眼中精光爆闪,觉得似乎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徐徐敞开了。 “嗯……” 手捧着沈烈的奏折,细细研读。 十九岁的万历皇帝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 而沈烈则低头不语。 在心中沉吟着,世界第一个政党在什么时候成立呐,据说是起源于一百年后的大不列颠儿。 叫什么…… 对了。 叫辉格党和托利党。 扯! 这件事沈烈想的十分通透,这不是扯远了,要说政党这玩意儿,明明是在大明出现的。 什么齐楚浙党,东林党,阉党,复社…… 简直多如牛毛! 什么叫党派? 便是因为阶层一致,政见一致,利益相通而结合在一起的官,绅,读书人组成的团体,也就是最喜欢在大大小小的会馆里扎堆的那帮人。 这帮人不但在朝廷上抱起团来,光明正大的在朝堂上表达政见,甚至还开办了一家家书院,作为政治活动的场所。 这不是党派又是何物? 可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呀。 自然。 这种最初形态的党派,和现代意义上的党派截然不同,与普通大众并无紧密关系。 这帮人呐。 不论是政见又或者争斗,也局限于朝廷和读书人内部。 在沈烈看来,倘若大明不灭,那么若干年后,这些形形色色的党派走上前台,走向现代党派也是早晚的事儿。 只不过这一进程,被开倒车的满清打断了。 而清廷以异族少数派统治的这片土地,开始搞起了奴隶制,种姓制,而华夏便堕入沉沦的无边地狱。 而自绝于世界。 隐约间。 沈烈似乎找到了这时代的症结,这个年月的官,绅,读书人已经抱了团,结成了林立总总的党派。 可皇权依旧至高无上。 能不斗的头破血流么? 于是在各党派与皇权的一次次拉扯,争斗中给了外族可趁之机,而这样的事在历史上并不少见。 于是。 沈烈要做的便是建立一个帝党,背靠皇权,将武勋,将领,文人里的精英拉拢进来,形成一个新的利益团体。 而这个团体十分巧妙的将外戚,皇亲国戚排除在外,倘若这帝党大兴,时间长了…… 用不着推恩令,那各地藩王,外戚自然会被边缘化。 至于日后如何。 沈烈不管。 他只知道一件事,再不做出剧烈的改变,再不打破这老朽的体制,大明便会走上无可挽回的绝路。 若是做成了。 大明将在这浩浩荡荡的大航海时代里,抢占先机。 抢了再说! 倘若每件事瞻前顾后的,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成了。 大明人口超过一万万,倘若这帝党中招纳的敢战之士,哪怕是百里挑一,那便是百万敢死之兵。 但凡有百万敢死之兵拥护大明。 这江山便谁也夺不走! “嗯。” 说话时。 万岁爷已经做出了决断,小心翼翼的把立帝党的折子藏入了袖子里,而把那废天下丁税的折子扔了回来。 “这一本……不准!” 随着朱翊钧扔下了一句话,而后便一溜烟的走了,留下了沈烈和冯保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在心中琢磨着,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呀。 耍赖? 对。 就是耍赖。 “得嘞!” 冯保一摊手,无言以对,这君臣二人不要面皮的模样,真好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向着万岁消失的方向,沈烈高唱了一声。 “臣告退!” 他倒是也不急,反正这废丁税的新政,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想成立这个帝党也没那么容易。 具体的章程什么的,都在他怀里揣着没拿出来呢,再说了,这事儿没有他亲自主持压根也成不了。 随着沈烈又向冯保躬身一礼,然后便快步离去。 这西苑深处荒废的院子里。 便只剩下冯保一人,冯保这般老谋深算之人,对废丁税,成立帝党这样的事其实并不担忧。 从嘉靖朝过来的三朝元老,什么混乱的局面没见过,他心中可明白的很呐,只要明军能打,京营能打,厂卫又得力。 区区几个秀才举人又能成什么事儿? 冯保觉得差异的是,沈烈这小子竟然懂得和皇帝谈条件了,这让他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又两天后。 大清早。 万岁爷便带着文武百官,来到了午门与西苑中间的一块空地上,万岁爷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建一座碑。 仿效唐朝凌烟阁,用来祭奠战死将士。 这自然是一件小事,万岁爷真正的意思是要将六部,五军都督府衙门,都搬到他的西苑御书房里。 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这是要大权独揽,真要是六部衙门都搬进了西苑,那一言不合就打板子,下狱…… 可真是太方便了! 就是偷偷摸摸的弄死几个,也神不知,鬼不觉。 人群中。 众位阁老一脸木然,正要出言抗辩几句,却只在忽然之间,不知为何便群情激奋了起来。 “陛下圣明!” “臣附议。” 一片恭维中,却不知从何时起,逢迎拍马之徒已经围绕在万岁爷身旁,开始了阿谀奉承。 那丑态百出的样子,连沈烈都看不下去了。 “走走走!” 可天子正在兴头上,便又领着文武百官冲着皇家书局去了,他要把那些碍眼的才子佳人戏禁了。 然后让翰林院给大明皇家写书。 这事儿沈烈也是赞成的。 再怎么。 《大明英烈传》也比那些江南大汉奸,和秦淮八艳之间不得不说的风流韵事强吧! 孔夫子让你们写文章教化百姓,你们这帮人就拿这些破事儿教天下人怎么偷情,怎么扒灰么? 瞧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 申时行却带着几个浙党元老故意,落后了几步,沉着脸走到了沈烈面前,那一道道仇恨的目光看了过来。 “看看……这便是你干的蠢事!” 捶胸顿足。 申时行怒骂道:“小人当道,奸佞横行,看看吧……这便是你干出来的祸事!” 沈烈不语。 良久。 才阴测测道:“是么。” 你是说失去了约束的皇权么,那不就是秦皇汉武,成吉思汗,再往下数便是本朝太祖,成祖…… 可哪一个大权独揽的皇帝不是一代圣君? 说来听听。 申时行一阵哑然,又跺了跺脚,瞪圆了眼睛怒喝道:“秦二世而亡,隋炀帝……” “哦?” 沈烈却不动声色,反驳道:“可天下无秦,汉从何而来,天下无隋,唐又从何而来?” 第680章 伴君如伴虎 区区几句话,便将申时行等阁臣说的哑口无言,红着脸僵在哪里,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虽然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可是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大逆不道!” “乱臣贼子!” 沈烈却翻了个白眼,没给什么好脸色,有本事去告御状呀,看看万岁会不会降罪本官。 这都什么年月了呀,众位阁老还是清醒一点吧,别再惦记那隆庆朝割地赔款的老黄历了。 随着申时行发出了一声冷哼,铁青着脸色拂袖而去。 可却被沈烈叫住了。 “回来!” 一声低喝。 把申阁老等人吓了一跳,一哆嗦,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看着沈烈向他们徐徐走来。 压抑中。 随着沈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递了过去,声音缓和了一些道:“沈某有一策,请申公过目。” 接不接随你。 不接? 那就算得罪我沈某了。 僵了半天。 虽然脸上挂不住,申时行还是放下了面子,将这好似有千斤重的折子接了过去,只草草看了几行字便勃然大怒。 “荒谬!” 废丁税? 申时行气炸了,那略有些佝偻的腰背挺了起来,对着沈烈怒目相视,那神情还真的好似有什么杀父之仇。 “此事绝无可能,老夫,老夫……” 看着申阁老这哆哆嗦嗦的样子,沈烈神情颇有些不悦,便昂然走了过去,擦身而过时候轻描淡写道。 “你不废丁税,我便废内阁。” 你掂量着办吧。 一瞬间。 申时行好似被一道响雷劈中了,怒喝道:“你敢!” 沈烈却已扬长而去,那昂然挺直的背影好似在说…… 你看我敢不敢! 一转眼便是十天后。 天津卫。 清晨时分。 沈烈站在市舶司楼上的房间里,眯起了眼睛,看着那码头上人满为患,船来船往。 奉诏进京的各地番邦使节,王子们开始陆续赶来,与出海的商船队接种比邻,一座座仓场中,脚夫,苦力,四轮马车忙的一身臭汗。 更远处是已经开工,还有没开工,却正在快速兴建中的染房,织造厂,马车行等各种各样的建筑。 这略有些混乱却热火朝天的画面。 让沈烈心中稍安。 脑海中。 自然浮现出若干年后大上海,又或者大扭腰,曼哈顿那般的盖世繁华,而这一切本该属于大明。 随着这天津卫的日渐繁华,规模一天天扩大,一个可怕,恐怖的繁华工业区兼世界最大贸易港正在迅速形成中。 这一招釜底抽薪,乃沈烈生平最得意之作,如此这般,天下财富将会从江浙快速向北方转移。 然后这繁华将会辐射到九边,辽东,西北…… 为什么如今明军不行,朝廷财政不足,九边糜烂,又为什么让女真人又夺了天下呐。 都是永乐爷惹的祸呗。 要什么面子嘛。 而一旁。 以都御使监管市舶司的海瑞老怀大慰,感慨着:“未曾想,临老了……老夫竟又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呀。” 沈烈微微一笑。 也不多言。 而此时。 升了官的王虎急匆匆往外面跑了进来,看了看海瑞,又看了看沈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人。” 瞧着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 沈烈便轻声道:“说。” 王虎便关上门,走了过来,在二位上官面前轻声道:“塞北大捷,归化城拿下了,瓦剌人求和……” 沈烈,海瑞二人并不意外,如今兀良哈,鞑靼人的主力都覆灭了,数十万明军横扫塞外在情理之中。 可王虎咬了咬牙,又轻声道:“下官听说皇上要追封戚帅,还要封赏……李公。” 沈烈微微错愕道:“哪位李公?” 王虎急了,向着北边辽东方向指了指。 除了李成梁还能有谁。 “哦。” 沈烈点点头,释然道:“这是好事儿呀!” 追封戚继光,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样战神级别的人物在哪一朝,哪一代没有封侯拜相呀? 偏偏在大明连个伯爵都捞不到。 就离谱! 就是说破天,排挤打压戚继光那帮鳖孙子也该千刀万剐,它们怎么就不想想,这么干! 让其他明军将领怎么看呢? 谁还愿意保你的天下? 你这不是逼着各地将领拥兵自重么。 至于李成梁如今还是个宁远伯,也早该往上提一提了,攻下归化城,横扫鞑靼各部,这是仅次于灭国的功劳。 封侯也在情理之中。 可王虎急了,在一旁咬着牙,红着脸道:“可那李氏父子明明是沾了大人的光,大人……” 看着王虎咬牙切齿。 明白了。 原来这小子是在埋怨天子,为什么不封赏沈烈,这摆明了搞差别对待,这自然让厂卫体系的人十分不满。 这也在情理中。 沈烈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挥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王虎仍要纠缠。 一旁。 海瑞也劝说了几句:“下去吧,你家大人还年轻,兴许……陛下是想压一压他的升迁。” 王虎这才悻悻而去。 门关上了。 沈烈依旧低头不语,海瑞却叹了口气,这些话只能骗一骗王虎,至于天子为何忽然开始疏远沈烈。 对这心腹爱将似有些不满。 这问题。 一来是厂卫与辽军不同,是天子家奴,二来多半还是对沈烈废天下丁税的那份折子不满。 伴君如伴虎。 古来如此。 随着海瑞叹了口气:“帝王心术呀。” 又数落了几句。 “你呀,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海瑞跺了跺脚,干着急,他自问这辈子胆子已经够大了,已经惹的人见人厌,可不成想这世上,竟然…… 还有让他海青天也心惊肉跳的人。 沈烈却一言不发,只是在心中默默的沉吟着,良久才道:“他若连这般气度也缺,还提什么千古一帝?” 话音落。 海瑞一哆嗦,翻了个白眼,差点吓的晕过去了,恨不得把沈烈的嘴给捂上。 这叫什么话? 就算是当年的僧道衍,也不敢和永乐爷这样说话呀。 沈烈却不以为然,大不了就把产业都交出去。 告老还乡呗。 似乎是被沈烈的豪迈打动了,海瑞便走到了桌子旁边,提起了狼毫,他也要写奏折轻废丁税。 沈烈也懒得管。 这事儿。 就算加上一个海瑞也没什么鸟用。 这时。 亲兵来报。 “大人,申阁老递了拜帖,请大人去府上赴宴。” 第681章 鸣枪礼 一张华美的拜帖递了过来,落款上,申阁老的字迹飘逸绝美,吸引住了沈烈和海瑞的目光。 海瑞微微错愕。 沈烈却眉头一皱,不悦道:“叫他来见我。” 浙党内阁如今都是砧板上的肉了,还摆什么谱啊? 海瑞无言已对,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嗯。” 老大人点了点头,在他这一根筋的脑子里看来,占尽了上风的沈烈如今得势不饶人,此事是在情理之中。 第二天。 天津左卫。 当申时行和两个儿子乖乖的坐着轿子赶到左卫的时候,沈烈正站在修缮一新的卫指挥使官厅里。 看着外面半山腰上,正在进行的下葬仪式。 鸣枪礼。 半山腰上多了两百座新坟,那坟墓里埋葬的,是跟随沈烈这一路冲杀,战死在居庸关下,德胜门前的骁勇子弟。 淋漓的细雨中,随着那整齐的火枪爆鸣中。 英灵不灭。 “请。” 随着亲兵将申时行父子三人迎入了官厅。 陪伴一旁的白广恩,白贞贞父女,还有一众升了官,得了重伤的锦衣校尉们顿时侧目以对。 “哎哟喂……阁老。” 被文官打压了一辈子的指挥使白广恩,到此时还没有完成身份装换,一看到威严的当朝首辅便本能的软了。 正要上前寒暄两句。 却被乖女儿拽住了,用那双明亮狡黠的眸子看了一眼,白广恩便回过神来,赶忙停下了脚步将神色一整。 “咳。” 白广恩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便挥了挥手,带着精悍的卫中子弟退了下去,可是卫中将官也没走远,就站在门外听着。 老白…… 是真怕出事! 官厅中气氛有些尴尬。 而穿着一身飞鱼服的沈烈,却并未理会,只是站在窗边默然肃立,等到那鸣枪礼结束。 这是对作为英灵起码的尊重。 反观申时行三人便有些不自然。 直到。 沈烈幽幽的声音在厅中响起:“此礼起源于泰西诸国,大约在一百年前英宗年间,泰西诸国开始装备火器。” 目光幽幽。 沈烈好似陷入了沉思。 “但泰西诸国,在英宗年间的火器尚且十分简陋,远不如我大明,正处于冷、热兵器交替的年代。” 那个时候欧洲人的战术,便只能拿着简陋的火门枪,放一枪后,开始冲上去用冷兵器肉搏。 “一百年了呀。” 叹着气。 沈烈终于转过身,用灼灼目光看向了那斯文儒雅,强自镇定的当朝首辅大学士,眼中透着几分冷漠。 一百年过去了,欧洲人已经研发出了先进的燧发火枪,各种型号的火绳枪,犀利的前装滑膛加农重炮。 可大明在这长达一个世纪的日子了,在忙着干什么呐? 在忙着收租,放贷开当铺。 踱着步子。 沈烈又徐徐道:“这般礼节,本是泰西诸国在战斗结束后,分出了胜负,便会将铳子朝天射击,清空火药……以示自己不会搞突袭。” “蠢呀!” 沈烈叹着气:“洋人懂什么兵法呢?” 兵者,诡道也。 “可时间久了,这般礼仪变成了战乱结束后,对军中英灵表示哀悼的礼节了。” 停下了脚步,沈烈冷冷道:“本官已启奏陛下,将这鸣枪之礼,成为定制,不知申阁老以为然否?” 这话里话外,只字不提儒教之罪,却好似戳着满朝文官,内阁阁老们的鼻子骂街。 申时行还能气定神闲,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却憋不住了,当下便闷声闷气的抗辩了起来。 “你简在帝心,你说什么那自然便是什么。” 沈烈皱眉,用威严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让申府的两位公子有些心虚,讷讷的不敢再抗辩。 良久。 申时行才回过一口气来,背着手,徐徐道:“废丁税,此事牵连极大,绝无可能,若此政令一出南直隶,江南……天下必反!” 沈烈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那就反呗。 老子连宁河恭懿王和晋党都敢收拾,害怕你们这些江南世家造反么,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眉头一挑。 沈烈便油然道:“申阁老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就请回吧。 都挺忙的。 “你!” 申时行勃然大怒,怒目圆睁,可是看着一脸嘲讽的沈烈,还是将心中怒火强压下了下去,接受了冰冷的现实。 想了想。 申时行便抛出了一个备用方案:“兹事体大,老夫以为当徐徐而行,不如……先在北直隶,顺天府一带试行,若无大碍再推行天下。” “不必了。” 沈烈翻了个白眼,一口回绝,别给本官下套。 老子不吃这套! “要废就立刻废,你不行,我换人。” 轻蔑的看着这位内阁首辅,沈烈眼中再次闪烁起了嘲讽:“你们这些读书人呐!” 读书人的嘴。 骗人的鬼。 竟然跟我沈某打起太极拳来了! 你是当老子没读过历史么,王莽怎么死的,王莽新政的每一项政策,看上去都十分美好。 可为什么推行到了地方,便立刻变了味,成了祸国殃民的法令呐,秘密就在于下面的人阳奉阴违。 这帮人呐! 上千年了。 最擅长的本事就是曲解圣意,成天琢磨着如何把好经念成歪的,怎么琢磨着钻政策的空子。 接下来。 沈烈不再提废丁税的事情,反而又岔开了话题道:“再过几日,这卫中学堂便要开办起来了,沈某之意……当在这卫中学堂恢复汉制,教授六经,礼,乐,射,御,书,数。” “哎?” 沈烈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便奇道:“这六经似乎……与你儒教也没什么相干呀!” 这君子六经到底哪一本和儒家有关了呀,哪一本是孔夫子,又或者孟夫子写的呀,怎么看都像是偷的呀! “阁老以为如何?” 话音落。 申时行终于有些憋不住了,气得脸色铁青,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使劲了全身的力气骂道。 “混账,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烈不以为然。 做什么? 老子自然是要掘了你儒家的根。 不。 是程朱理学的根。 把这个锅扣到孔夫子头上,确实有些牵强了,毕竟当年孔老夫子也是一位猛人,身长九尺有六寸。 人皆谓之长人。 而异之。 按照春秋战国时期的尺度计算。 这相当于两米二一! 第682章 六经 要说起来孔夫子那个两米二十一的身高,在今天也是非常罕见的,大概和姚明差不多! 而在春秋时代,这是多么牛的一个人呐! 并且孔夫子不仅身高惊人,体格还十分彪悍,这都是有证据的,因为孔子曾经遭遇盗窃。 他的木屐被人盗走。 那木屐长一尺四寸,也就是相当于46码的脚。 再说了。 “孔圣人是读书人嘛?” 沉着脸。 带着满心的嘲讽,沈烈冷笑道:“圣人出身什么家庭?” 你这个儒生心里没个数么? 武将世家! 孔夫子父亲叫叔梁纥,是春秋时期鲁国的一位大夫,是鲁国三虎将之首,被誉为“鲁国之壮士”。 叔梁纥身高九尺六寸,力大无穷,曾经用自己的胳膊托起千斤重的城门,让被围困的士兵逃生。 除此之外,叔梁纥不仅有着惊人的体力,还有着过人的武艺,擅长射箭和驾车,曾经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出身武将世家的孔夫子,那自然也有一身好武艺,《吕氏春秋》里是怎么说的呐。 “孔子之力,举国门之关!” 连城门都能举起来! 《淮南子》还说:“孔子之勇,勇于孟贲。” 孟贲又是谁呐。 是秦武王时期的一位大力士,能够用手分开两头打架的公牛,孔子竟然比他还要勇猛。 不说孔圣人武艺高强,出身将门,再说盛唐。 李白可是人称“酒剑仙”,一手好剑法,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可到了你们这呢? “再看看你!” 此刻沈烈嚣张跋扈,看着申时行和两个儿子,嫌弃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一介文弱书生,你也好意思说你是圣人门徒?” 要脸嘛! 在这片土地上,北宋之前的精英之士哪个不是文武双全,有什么文武之分,你们非要搞出个儒教正统。 非要搞出个文武对立! 你也不怕把孔圣人气活了? 看着老脸涨红的申时行,沈烈横眉冷对:“怎么,很生气?” 沈烈怒了。 你生气,老子更生气! 从弱宋开始,看看你们这帮犬儒把这天下搞成了什么鬼样子,搞学阀,拉帮结伙的搞垄断科举,搞文武对立。 “从孔,孟始,哪一位儒家先师叫你歧视武人,不让武人读书的,子曰,有教无类。” 孔夫子让你们搞学阀垄断科举了么? “什么货色!” “你是猪么!” 暴躁的沈烈终于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丁税也不是不能收,找谁收,兀良哈,鞑靼,朝鲜,滇南诸国,这些附庸属国的丁税,你尽管去收,你若收不上来……本宪带着厂卫缇骑替你收!” 人头税嘛! 当然是找附属国收呀,你非要逮着大明的子民,从农人牙缝里扣那么点残渣,你好意思说自己是圣人门徒? “怎么,鞑靼人的丁税你不敢收?” 怕死嘛? “怕死你干的什么首辅!” 再者说。 就算你怕死,不敢去鞑靼人的地盘收税,那朝鲜呐,建州呐,还有南洋那么一溜属国,都不敢收? 让你去收属国的人头税,你又打着仁义道德的旗号做好人,敢情在你们这帮狗东西眼中,只有大明的百姓不是人么? “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一顿臭骂,沈烈倒是痛快了。 眼睁睁看着申时行面红耳赤,一口气上不来,缓缓向后倒了下去,他的两个儿子吓坏了,赶忙上前搀扶。 掐人中。 “哎?” 沈烈翻了个白眼,向着门外神情呆滞的白广恩等人一摊手,那神情好似再说,你们可都看见了。 我可没动他! 此时。 厅外一众天津左卫将官,还有白小娘子都看傻了,听傻了,看着那狗一样大喘气的内阁首辅。 人都麻了。 “滚滚滚!” 随着沈烈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若此番废丁税之事,你依了本官,这天津卫的好处有你一份,本官可保你申家一世富贵,若不然…… 那便等着老子清算浙党吧! 想必。 申阁老这么明白的人也应该懂得,削了定王系的爵位,将晋党连根拔起之后,这辆徐徐启动的战车已经停不下来了。 尝到了甜头的帝党此刻已经磨刀霍霍,向着下一个被清算的群体亮出了锋利的爪牙。 那必然是浙党。 站队的时候到了。 站对了! 可保一世繁华。 站错了! 那就对不住了! “若不从,老子的厂卫缇骑便大举南下,水陆并进,抄家,灭族,流放三件套,来一个天街踏遍公卿骨。” 不将你们这些沿海大姓杀的鸡飞狗跳。 老子就不姓沈! “试一试小爷的刀快不快!” 言罢。 沈烈便背着手扬长而去,留下了一众天津卫将官,呆呆看着那气昏过去的申阁老,在风中凌乱。 片刻后。 后山。 “咯咯。” 白小娘子在沈烈怀中笑弯了小蛮腰,指着沈烈的鼻子,娇笑连连道:“你呀……魔怔了,你还真敢!” 沈烈半真半假道:“吓唬他的。” 哪能来真的呀。 还别说。 就这么一吓唬,申时行还真怕了,第二天醒过来之后便召集众位阁臣,上了一道请废丁税的折子。 午后。 慈宁宫。 静谧中。 李太后坐在纺纱机前,一边纺着纱,一边听着皇儿在她的面前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好胆!” 朱翊钧此时十分恼火,他的恼火不是因为废丁税,如今他手中握着通州谷物所,天津卫市舶司,还有通州银号。 接收晋商票号的事情也进行的很顺利,内帑已经富的流油了,确实不在意这区区几百万两丁税银。 并且这银子和他也没什么关系,本来就是交给地方官员的,他生气的是沈烈竟敢瞒着他,和内阁达成了一致。 看着皇儿将手中内阁的折子丢在一旁。 气呼呼的坐下了。 良久。 李太后才松开了手中的纺纱机摇把,站起身,又弯下了腰,将那奏折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此刻。 她知道有了内阁的背书之后,沈烈所言废丁税的法令已经定局,而这是古往今来破天荒的头一回。 可李太后看着一脸怒容的,却又黛眉微皱,担心了起来,这还是皇儿第一次和手下的心腹爱将生出了隔阂。 咬了咬银牙。 李太后终究是下定了决心,忽然面带寒霜,徐徐道:“本宫以为废丁税一事,功莫大焉,开历朝历代之先河,皇帝当……加恩沈烈。” 话音落。 朱翊钧便瞪圆了眼睛,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母后。 第683章 千古一帝 此刻母后的端庄和威严,这副言辞训斥的模样,让十九岁的朱翊钧忽然愣住了,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回忆浮上了心头。 那些年…… 母后也是这般端庄,这般严厉。 可李彩凤已经下定了决心,端起了大明皇太后的架子,徐徐道:“天子为天下表率,一言一行,当稳重得体,为万民拥戴……” 顿了顿。 李彩凤便又徐徐道:“大明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可本宫有一事不明,请皇帝解惑,敢问……沈烈冒天下之大不讳,废丁税,可是为了他一己私利?” 那轻柔却威严的话语,在慈宁宫回荡着。 朱翊钧张口结舌。 确实。 沈烈是为了天下百姓。 不苟言笑。 李彩凤又端庄道:“做圣君,做明君,做千古一帝,皇帝自当雅量,容人所不容,列祖列宗面前……不知皇帝以为然否?” 见太后摆出了祖宗,朱翊钧便不敢再怠慢,赶忙道:“母后所言省是,皇儿知道了……皇儿告退。” 静谧中。 看着日渐威严的皇帝儿子走了出去,李彩凤却仍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而四周围,早已是一片死寂。 片刻后。 除了慈宁宫。 朱翊钧脚步匆匆,面色阴沉不定,按说废丁税这事儿,其中的道理他都懂,这确实可以让他超越世间的大部分皇帝。 成为人人仰望的千古一帝。 可就是。 十九岁的万历总觉得心里有一块疙瘩,怎么也抹不掉。 三日后。 天津卫市舶司。 熙熙攘攘中。 坐在官厅里的沈烈,手捧着一份朝廷邸报,那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着一道废丁税的圣谕。 从今年秋天便开始执行,相当于从今日起,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无地民户不再负担人头税。 放下邸报。 海瑞在一旁默默的坐着,破利多喝了几杯水酒,口中喃喃自语着:“变天了呀,好,好,临老了,倒是被老夫赶上了名垂青史,世事难料呀。” 可海瑞又忧心忡忡,凭借主政南京多年的经验,沉吟着,揣摩着因为这新政的推行,将会给大明带来的一些列影响。 在未来百年之内,这新政将会带来的人口爆发式增长。 可人口多了,也得有粮食来养活,于是推行合作社,高产作物便顺理成章,如此一来…… 各地官府的处境便十分尴尬了,没了丁税这么一大笔收入,大小农户又被合作社给吸纳走了。 有田的农户都抱起了团,而没有田亩的农户,将会被朝廷新政大举向着边疆移民垦荒。 “以后这官府……” 权势可就大不如前了。 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以海瑞对那些地方官的了解,造反他们倒是不敢,可那些没了权柄和收入的知府,知县老爷们必然怨声载道。 阳奉阴违,懒政,怠政是难免的。 当年的王莽新政就是这么失败的。 沈烈倒是不担心,既然雍正能搞摊丁入亩,天下官府连个屁都不敢放,他自然也能搞的成。 无他。 谁反对! 一言不合便抄家,流放,搞株连。 再不行就诛九族呗。 还不就信了! 这天底下还有杀不怕的乡绅地主知县么。 “这……” 海瑞咧着嘴,服气了,他也只是主张对那些赃官扒皮天草罢了,可这小子下手比他可狠多了呀。 忽然间。 海瑞又在邸报的第二页,看到了一则圣谕,关于天子下诏在西苑中成立帝党一事。 这帝党除了原班人家,还将在此番平叛中立下了战功的将官,一些主动投靠的大臣,甚至还有少量立了大功的士卒。 一下子都吸纳了进去。 甚至于。 皇帝还打算将这些帝党中人以新政大使,钦差的名义分派到九边各镇,各地官府中,去负责监视新政的执行。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海瑞忽然便明白了沈烈的想法。 看起来…… “嘶!” 海瑞忽然明白了,看着沈烈英气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帝党绝非保皇党那么简单呀! 这么一来。 等于是这些帝党派往地方的大使,成了各地地方官头上的紧箍咒,地方官员想捣乱也得掂量一下。 海瑞轻声道:“你小子是想……以帝党掌控地方?” 沈烈轻描淡写道:“海公英明。” “嘶!” 海瑞又抽了口凉气,一巴掌拍在了腿上:“善!” 这么干行不行呐。 太行了! 这不就相当于天子给地方将领派的监军,给各地税关派的税吏么,只不过是把这些地方大使从太监。 换成了帝党中人。 “好,好。” 海瑞笑逐颜开:“这么一来呀,我皇明自英宗之后,非翰林不入阁这规矩是该变一变了。” 沈烈低头不语。 非翰林不入阁,这规矩确是很蠢。 谁搞的呢。 代宗朝那帮读书人。 愉悦的气氛中,沈烈忽道:“如今鞑靼人服了,瓦剌人羽翼未丰,数年之内已经不足为患,可徐徐图之,这大明呀……又需要一个敌人了。” 海瑞若有所思。 一旁。 白贞贞却娇声道:“啊,又要开战呀。 “嗯。” 沈烈点点头,目光变得幽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搞出来的这一套新政该怎么推行下去了。 靠着强大的武装力量,对内强势推行新政,概念社会,镇压一切,对外不停的发动战争。 用一个个辉煌的胜利来刺激大明人血脉中的那份帝国荣耀。 毕竟。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比对外战争的胜利。 开疆裂土。 更能让这个庞大帝国,将这种欣欣向荣的士气维持下去了,而这架战车一旦启动便再也不会停下来。 要么将所有的敌人毁灭,要么自己毁灭。 “只有在打仗的时候,帝党才有存在的价值,不打仗……那就没有帝党了,或四分五裂,或君臣猜忌,只剩下……银子。” 一阵死寂。 白贞贞吓的吐了吐舌头,海瑞则面色凝重。 显然。 海瑞想到了洪武,永乐朝的时代,朝廷因为不停的对外用兵,所造成的财政亏空了。 想了想。 海瑞委婉劝道:“用兵……还得顾惜国力,民力,想永乐朝那个年月,百姓的日子也是苦极了。” “嗯?” 沈烈剑眉一挑,海瑞不提永乐爷还好,一提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出来,永乐爷打的那叫什么仗啊? 专门干赔本的买卖! 第684章 东海乱 “咱为什么打仗?” 沈烈敲了敲桌子,当年永乐爷错在哪了? “但凡没有利益,打什么仗呢?” 永乐爷五次北伐,生生把北元打服了,还把大明达成了成了瓦剌和鞑靼的宗主国。 从此大明不再承认蒙元政权,终永乐一朝,蒙古烧杀抢掠的次数也降到有明一代最低。 “打是打服了,可好处呐?” 沈烈皱眉:“就不能以战养战?” 多少有些好大喜功之嫌了。 你就算好面子,可是你好歹也得用北元的俘虏,让蒙古人辛苦点,在塞北修个城池,然后驻军吧! 打下来的地盘不驻军能行么? 当然了。 这事儿肯定不能全怪永乐爷,他肯定想过在塞外筑城,驻兵,只是碍于当时的大明人口太少,兵力又不足。 驻军的条件不成熟。 “今时不同往日了。” 沈烈笑着道:“前日……李如松已上奏朝廷,自请领兵永驻归化城,陛下已经准了……麻贵为副将。” 麻贵是河套部出身的鞑靼人,皈依了大明,对大明也算忠心耿耿,也是塞北的地头蛇。 海瑞一愣,点了点头,眼睛转了转,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窗外,那港口里浩浩荡荡的拥挤船队。 还有那日夜不停,十二个时辰运转的纺织厂。 “哦!” 海瑞好像明白了什么,天津卫的纺织厂,要是有了塞北的羊毛供应,那岂不是一本万利,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呀! “还有棉花。” 沈烈拿起了茶碗,喝了一口,轻松道:“将来咱们打到了西北,那可是种棉花的好地方。” “哦!” 海瑞又点了点头,忽然感觉自己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在这位贤侄面前就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 “好,好。” 随着海瑞连连点头,笑逐颜开。 一旁。 白贞贞看了看海瑞,又看了看沈烈,然后捧着下巴道:“可奴奴总觉得,有什么不妙事情要发生了。” 沈烈一愣,埋怨道:“别瞎说……” 话音未落,外面亲兵急匆匆走来,递过来一个火漆密封的铁瞎子,瞎子上加急的字样触目惊心。 打开匣子是一份战报。 腾的一下。 被战报激怒的沈烈站了起来,拔出刀,狠狠一刀劈翻了梨木桌子,眼中射出了森森寒芒。 “好狗胆!” 杀意凛然中,白贞贞赶忙将那战报捡了起来,看着那上面沾着血的字迹,心惊肉跳了起来。 “报!” 三日前。 从天津卫出海的三艘货船在琉球一带遇袭,负责护卫的东海水师提督衙门汪顺所部,虽奋力作战。 却仍是遭到了重创! 满载着纺织品的三艘货船战沉,随船人员无一幸免,货物沉入海底,而东海水师所部亦伤亡惨重。 压抑中。 沈烈将手中百锻钢刀随手一扔,徐徐走到了窗边,看着那繁忙的港口,眼中杀意更是密布。 良久。 白贞贞才怯生生道:“谁做的?” 沈烈不语,海瑞则发出了一声冷哼。 还能有谁。 那些肆无忌惮的沿海大户呗,这帮人呐,如今在大明境内被皇权和厂卫,帝党压制的抬不起头。 便将主意打到了海上,弄不好,这帮人还勾结了红毛人,佛狼机人的雇佣兵,这种事从来都不奇怪。 在这有海无防的年代里,如今的大明近海那就是一团浆糊。 乱哄哄! “来人呐!” 随着沈烈旋风般转过身,狠声道:“备马!” 他要进宫面圣。 午后。 西苑。 尚未修缮完成的上书房,侍卫环绕之下,工匠们进进出出,将各种稀奇古怪的西洋玩意儿搬了进来。 落地钟,西洋镜结合了大明样式的琉璃瓦,中西结合的陈设风格让人眼前一亮。 桌子上摆满了望远镜,短火枪,怀表…… 颇有些大航海时代的气息。 沈烈垂首站在门外,竖起耳朵听着万岁爷和几个皈依了大明的西洋工匠,还有几个琉璃厂的老人。 正在讨论着关于改良望远镜的进展,这本就是个细致活,需要一片片的耐心打磨。 进展不快也不慢,反正按照这个速度打磨下去,总有一天可以造出二十倍,甚至四十倍率的望远镜。 等工匠们走了。 上书房里沉默了片刻,才传来朱翊钧的一声冷哼:“进来吧,别像个木头桩子杵着了。” “是。” 进了屋。 沈烈便立刻递上了军报,沉声道:“启奏陛下,东海叛乱,臣请亲赴琉球,平定此乱。” 朱翊钧微微错愕,接过奏报看了看,暂时将心中的些许不快抛在了脑后,他自然明白。 同行是冤家。 随着天津卫的日渐繁华,卖出去的纺织品越来越多,朝廷所属的纺织厂与沿海乃至江南大姓之间的矛盾迟早爆发。 不过是早了一些。 良久。 朱翊钧才沉着脸道:“准卿所奏。” 话音落。 沈烈却又转过身,向着房门挥了挥手,几个侍卫太监便赶忙将一个大箱子抬了进来。 在万岁爷灼灼目光注视下,沈烈打开了箱子,将搁在里面的各种印信拿了出来,端端正正的搁在了桌子上。 一边摆放整齐,沈烈还一边念叨着:“这是谷物所的大印,这是通州银号的,这是锦衣卫指挥使的……” 各种大印摆满了桌子。 沈烈才恭敬道:“齐了,请陛下清点过目。” 四周围一阵安静,太监,侍卫都看傻了,搞不懂这位沈大人怎么一言不合又撂挑子不干了呀。 朱翊钧也傻了,良久才道:“爱卿这是何意?” 沈烈忙道:“陛下容禀,臣此番出海公干,臣思来想去……怕陛下心中猜忌,便只得出此下策。” 又一阵错愕。 朱翊钧怒了,拍桌骂道:“混账,在你眼中,朕,朕……难不成是胡乱猜忌功臣的昏君么!” 这一巴掌可是把周围的太监,侍卫都吓坏了,呼啦啦跪了一地。 “说!” 在万岁的质问下,沈烈却面不改色,想了想,才露出几分为难道:“陛下如今尚不是昏君……” 言下之意。 将来可就说不好了。 “呼。” 一阵冷风吹过,这一句话真的把万岁爷气坏了,抓起桌子上的砚台便狠狠砸了过来,却未曾想。 沈烈脖子一歪便轻轻松松躲了过去,还低着头,不太服气的翻了个白眼,老子才不会干站着让你砸。 我又不傻。 第685章 再奏一本 沈烈这一躲,那价值十两银子的云纹澄泥砚便飞了出去。 沈烈还躬身一礼,赶忙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碎碎平安。” 啪的一声脆响,将门外肃立的侍卫,还有等待召见的几位大臣吓了一跳,而皇帝也愣住了。 然后便暴躁了起来。 “你,你还敢躲!” 这下子。 看着不太服气的沈烈,朱翊钧更加生气了,又抓起来一枚笔洗,跳着脚的大骂起来:“你给朕站好了!” 沈烈赶忙恭敬一礼,应了一声:“是。” 可当那笔洗砸了过来,沈烈仍旧是麻利的一个侧身,再次轻松躲了过去,而后君臣二人便陷入了一阵争吵。 “站好!” “士可杀不可辱!” 随着沈烈将脖子一横,往前一伸,撒泼道:“来,臣不活了,请陛下斩下此头,臣绝无怨言。” 朱翊钧怒极,暴躁的提起了桌子上的玉尺,挽起袖子便冲了过来:“当朕真的不敢斩你!” 而沈烈撒腿就跑。 这一番纠缠,纷纷攘攘中,上书房门外,有几个新入宫的侍卫实在忍不住了,便要冲进来上书房帮忙。 却被侍卫长踹了一脚,低喝了几句:“站住!” 侍卫长是个明白人呀,看着那几个年轻的手下直瞪眼睛,到底是年轻人,懂不懂点人事儿? 这西苑里的老侍卫都明白,陛下不是真的要杀沈大人。 若不然。 那龙案上就有火枪,有刀,墙上还挂着弓弩宝剑呢,陛下要是真的动了怒,还会拿着一柄玉尺撵着沈大人到处跑么。 等到里面又折腾了片刻,侍卫长觉得差不多了,才将甲胄一整,匆匆忙忙低着几个御前侍卫冲了进去。 正打算把沈大人拦住。 “滚出去!” 果然。 万岁爷向着多管闲事的侍卫们,破口大骂了起来:“朕叫你们进来了么……滚!” 侍卫长早有准备,赶忙又低着头,带着人退了下去,眼睁睁看着皇上和沈大人折腾累了,跑不动了…… 才停下了这番儿戏一般的君臣奏对。 跑累了。 沈烈便索性停了下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弯着腰,按着膝盖,狗一样吐着舌头。 朱翊钧也累坏了,抓起了桌子上的茶水,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狠狠把手中的玉尺拍在了桌上。 啪的一声碎裂。 沈烈一脸的惋惜,白瞎了,多好的和田玉呀。 朱翊钧却又得意了起来,发出了几声冷笑:“沈爱卿……你这身子骨得练练了。” 沈烈又行礼,应了一声:“是。” 而片刻后。 消了气。 朱翊钧便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幽幽的叹了口气:“你我君臣,何时闹的这般生分了?” 沈烈低头不语。 而账外的侍卫们早就木然了,心中一个劲的嘀咕着,就这还叫生分了,那要是皇上和沈大人不生分的时候又当如何。 那还能一起逛窑子么? 一阵沉默。 见沈烈低头不语,朱翊钧便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罢了……朕不与你这粗鄙之人计较,此番你去琉球平乱,自当谨慎小心。” “是。” 沈烈也把气喘匀了,走过去,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递了上去,然后便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了。 终究是把那几个控制着财政大权的大印留下了。 而随着上书房重新安静了下来,朱翊钧神情似有些复杂,拿起了沈烈的奏折看了看。 这是一份《请设巡检指挥使司》。 是离京前上的最后一道奏折。 这奏折里。 沈烈的意思是要把地方巡检司从知县,知府手里也夺过来,然后单独成立了一个巡检司系统。 这个新成立的系统是干嘛的呐,是用来取代地方兵备道。 可兵备道又是个什么衙门? 正六品。 在大明数量繁多,乱七八糟,职能重叠并且互相倾轧的衙门里,这兵备道又是一个文官为了抢夺兵权,所搞出来的怪胎。 全称整饬兵备道。 原本这个衙门,就是朝廷在边疆,以及各省要冲地区设置的整饬兵备的按察司分道,属于言官系统。 在大明开国之初,通常由按察司的副使或佥事充任,主要负责分理辖区军务,监督地方军队,监督地方兵马、钱粮使用等等。 原本只有监察的功能。 还挺好。 可从英宗朝之后,这个衙门的权力却越来越大,从监督变成了管理,最后变成了总揽一切地方军务。 不管是地方卫所兵马、还是钱粮和屯田,巡视防御…… 都想管! 如今到了万历十二年,这个莫名其妙的衙门权力有多大呢,一个正六品兵备道,手中的权力比一个省的总兵还大! 这么一个六品文官,因为手里握着粮食军饷,还有御史台做靠山,他就敢指着一省总兵的鼻子骂街。 而总兵还得冲着他赔笑。 这让地方上的将领怎么想。 怎么看? 还怎么打仗? 更甚至于。 这个原本是言官体系的衙门,甚至还把文教、兴修水利、修筑城墙、管理盐政马政驿传等大权通通都抓在手里。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鬼知道。 这在如今清流治国,御史权力无人可治的大明,这画风,让沈烈想到了后世的南韩那一套失控的检察官体系。 南韩那一套检察官治国就是跟大明学的,权力大的没边了,甚至于,还原汁原味的保存了下去。 江湖人称小东林。 而沈烈想要成立的这个巡检指挥使司,就是为了把这个什么都想管,什么都能管的兵备道废掉。 “嗯……” 将沈烈的奏折搁在一旁,朱翊钧批了一个准字,便又看向了那御案上摆着的几枚大印。 似不动声色。 挥了挥衣袖。 十九岁的万历皇帝故作漫不经心,而后便低喝道:“来人呐……把这些印章都送回去。” 入夜。 沈府。 分别在即。 夫妻二人在内宅里对坐闲聊,把酒言欢,离愁别绪浮上了心头,还带着几分异样的谨慎。 给沈烈倒了一杯酒,张静修赞道:“此事夫君做的极好。” 那通州谷物所,通州票号都是如今帝党最核心的产业,也是支持新政大业最大的依仗。 交出去,皇帝收不收是一回事,而你作为帝党干将,有没有这个态度又是另一回事。 “嗯。” 沈烈点点头,轻声道:“夜了,早些睡吧。” 淡淡的忧愁中,夫妻二人在床榻上相拥,而张静修侧着身,看着熟睡中的夫婿,脑海中不由得思绪起伏。 第686章 巡检指挥使司 沈烈想要干什么,张静修这个枕边人多少明白了一些。 终究是张居正的女儿。 且旁观者清。 如今沈烈主导的新政,以铁王的手段开始了大规模的推行,颇有些开国太祖一言不合,便拿着读书人开刀的架势。 可开国太祖为什么当年没搞好呐? 大明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张静修想了很多,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出在大明太祖当年建立的那一套制度上。 打天下的时候,太祖靠的是淮西勋贵那帮老兄弟,后来把老兄弟们杀光了,又开始依仗自己的儿子们。 这一套。 如今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而她的夫君又在做什么呐, 这问题。 张静修想了很久才明白。 “举国之力!” 那樱桃小嘴里喃喃自语着,首辅之女忽然想的通透了,沈烈所建立的这一套规制,是要靠组织动员能力。 将大明上下,举国之力都动员起来。 可是……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琢磨。 倘若新政继续推行下去,大明是富强了,明军是横扫释放了,可最后这新政所建立起来的一套规章制度。 最终束缚的是谁? 忽然间。 张静修俏脸刷的一下白了,她好似看懂了夫君的打算,因为这套制度推行若干年后,最终会形成定制。 帝党,明军,加上这天下百姓的汹汹民意,大明最终会变成一个比秦汉还要强盛的大帝国。 而在一次次大捷的刺激下,也别想打破这套制度,甚至连皇帝也无法让这辆轰隆隆的战车停下来。 而最终束缚的是沈烈自己。 是皇帝。 咬着银牙,张静修将这可怕的念头默默的藏在心中,然后将熟睡中的夫君抱紧。 数日后。 东海水师提督衙门驻地。 耽罗。 随着几艘风帆战舰,护卫着一艘徐徐驶入了港口。 港口上。 早已是旌旗林立。 从东海水师提督汪顺一下,百余位将官都穿着笔挺的军服,挎着腰刀,恭恭敬敬的向着那海船上走下来的大人单膝行礼。 “参见总宪大人!” 肃杀中。 沈烈却随意挥了挥手,沉着脸,脚步匆匆的走向了官厅,而官厅中有一人早已恭候多时。 见沈烈走了进来,太师椅上坐着的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子,便露出了和蔼的笑容道:“妹婿,别来无恙。” 瞧见此人。 沈烈面色稍晴,忙低声道:“四哥。” 是辞官回家守孝的张简修来了。 厅外。 汪顺早已命人预备好了酒宴,随着亲兵将各种美酒佳肴端了上来,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厅门便徐徐关上了。 而外面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从未有过的森严。 官厅中。 酒过三巡。 神情忐忑的汪顺便离开了座位,又单膝下跪道:“标下无能,让总宪大人受累了。” 丢脸呐! 厅中几个提督衙门里的将官,也赶忙离座行礼,脸上都火烧火燎的,而沈烈挥了挥手。 自然不会责怪他。 “起来。” 沈烈知道,随着进出天津卫的商船越来越多,东海水师的一百多艘护卫战舰已经不太够用了。 要同时维持几条航路的畅通,需要多少战舰呐。 以巅峰时期的海上马车夫荷兰人为例,荷兰的武装商船吨位占当时欧洲总吨位的七八成。 数量超过了两万艘! 大规模造舰势在必行,可大明曾经傲视这个世界的造舰能力,经过了两百年的荒废,早已落魄的不成样子。 此时。 沈烈又想到了如今这个年月,造船业最发达的荷兰。 仅在首都阿姆斯特丹就有上百家造船厂,全国可以同时开工建造几百艘船,这是多么可怕的能力。 “两百年不思进取呀!” 随着沈烈走到了窗边,看着那港口中几艘被击伤的战舰,破破烂烂的武装商船,便决然道。 “此事还得劳烦四哥,与沈烈去一趟琉球。” 张简修忙低声道:“好。” 去琉球干什么。 一来是把袭击船队的真凶找出来,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清除掉,来个杀一儆百,二来…… 沈烈打算联络荷兰人,重金购买一座大型造船厂,可是问题来了,这造船厂放在哪呢? “天津卫……” 很快将这个念头抹去,沈烈幽幽道:“这船厂,本宪以为……当可搁在琉球长山岛为宜。” 闻言。 汪顺微微错愕,便不再多言,而张简修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心中的震撼。 他这妹婿为何要把这么花费重金的造船厂搁在长山岛,又为什么要让他这个四舅哥来统筹管理这个造船厂。 他是防着谁呐。 不言而喻。 而厅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直到。 响起了沈烈杀气腾腾的冷哼:“谁干的。” 汪顺擦了把汗,忙道:“是……李旦,红毛人还有萨摩藩。” 闻此言。 沈烈和张简修眉头便深深的皱起,也没有料到这股势力竟然如此强悍,难怪汪顺的舰队抵挡不住。 沉吟着。 张简修有些困惑道:“这不对呀,这些年红毛人在东海,在南洋一带还算老实,虽不算乖顺,可与我大明井水不犯河水……此番劫难,那红毛人为何要踩进来?” “还有那东海王李旦。” 张简修满心疑惑道:“李旦此人倒也不像是个莽撞之人,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么,敢劫朝廷的船队?” 还有那个不知所谓的东瀛萨摩藩,就更没有道理和大明过不去了呀。 话音落。 沈烈低头不语。 心知肚明。 汪顺在一旁低声道:“张兄有所不知,这背后自然是有隐情的,这几家只怕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一瞬间。 张简修哑然。 明白了。 那么这三家大势力收了谁的钱呐,这问题用膝盖想也会明白,自然是收了那些沿海大姓的钱。 而沈烈的目光再次变得森然。 不意外。 这个年月的海盗嘛,本就是十分复杂的群体,既是大海商又是大海盗,不但在海上贸易中大发横财,大多也干着雇佣兵的活。 只要钱给足了,别说让他们劫朝廷的船队,就是请他们出马攻灭一个小国家,也是分分钟的事。 更甚至于。 还有一些武力不济的国度,国王还会出钱请雇佣兵团帮着打仗,这种事在欧洲,在海上都十分普遍。 随着沈烈走到了桌边,拿起了狼毫,稍一沉吟便接连写下了几份手令,叫人送回京师。 张简修,汪顺二人的眼皮便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 第687章 手令 沈烈写下的这几份手令,可真是杀气腾腾,让张简修,汪顺二人亦心惊肉跳,本能的想要劝说几句。 可是…… 二人对看了一眼,却又咬了咬牙,便硬生生忍住了。 只好看着沈烈开始发飙。 这第一封手令,沈烈调动了一千东厂番子,细作秘密赶赴江南查访,要将这袭击商船队的幕后主使揪出来。 紧接着。 沈烈又在第二封里调动了两千装备精良,武装到牙齿的锦衣卫缇骑,乘坐官船,分几个波次走运河抵达扬州。 这是陆地上的力量。 今时不同往日。 这两千锦衣卫缇骑人数虽不多,可精锐冠绝天下,这可是跟随沈烈从太原府一路杀到德胜门。 让兀良哈,鞑靼人臣服的强大铁骑。 沈烈让这两千缇骑到了扬州之后,携带军械分批潜入,秘密藏在当地的锦衣卫所中。 而后伺机而动。 怨不得张简修,汪顺二人后背发凉,二人都知道沈烈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 也对。 谁让那帮人竟然敢动咱沈总宪的商船呐。 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嘛。 就凭这两千铁骑,往扬州城里一搁,一旦查到了幕后真凶,那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又是抄家,灭族,流放三件套。 命人几分手令送了出去。 沈烈则走到了墙边,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幅东海地图,认真的盘算了起来,视线从江浙,移到了长江口,再到琉球,双屿,台湾岛。 一幕幕回忆浮上了心头,随着那无处安放的信仰浮上心头,沈烈心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不由得唏嘘起来。 这一片儿…… 说起来都是眼泪呀。 沈烈信什么。 信大明荣耀,汉人江山万代! “咳。” 这时张简修发出一声轻咳,还是劝说了几句:“妹婿呀,这江南,沿海一带可不比京城,这……一言难尽呐。” 言下之意。 你可别乱搞! “这江南之地,各大世家虽不能说是同气连枝,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随着张简修目光幽幽,沉吟着,向着妹婿说起来关于这个年代的江南,而一切真相都暴露在沈烈这个穿越众的面前。 这江南最有名望的世家,又或者沿海大姓。 也不尽相同。 大致分为这么几类。 勋爵。 官宦。 地方望族。 而说起阿里江南勋爵,首当其冲自然便是金陵徐氏,中山王徐达之后,其子孙世袭魏国公。 世代罔替。 与大明国祚同修。 “这徐家……坐镇金陵,毗邻长江航道,那可是富可敌国呐!” 随着张简修娓娓道来,沈烈点点头,心中了然,看起来这魏国公府凭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是大明勋贵中,最早完成了资本积累的一家。 “而勋贵之外,第二类便是文宦。” 随着张简修又徐徐到来,所谓文宦,顾名思义便是以科举起家的读书人世家,这些人是江南世家中的主流。 当然了。 这帮人的势力远超武勋。 “文宦之首当属太仓琅琊王氏。” 这个太仓王氏是什么人? 便是大名鼎鼎的王世贞,大明第一文学家。 “太仓王氏……” 随着沈烈喃喃自语。 若有所思。 说起来这太仓王氏呀,就要说到两宋那帮犬儒了,这太仓王氏便是两宋时一个大姓。 后来祖上背叛了大宋,投靠了元人,其中的一支家主叫王梦声,在宋末元初当了蒙古人的昆山学正。 迁居太仓。 后来又背叛了元人,投靠了大明,出了一个大文学家,便是大名鼎鼎的王世贞。 再后来清廷来了,那这些人自然…… 便又毫不犹豫的投靠了清廷。 而这太仓王氏还不只一个分支,还有一个当朝次辅王锡爵。 王阁老呢。 随着张简修摇着头,口中喃喃自语:“东山王氏,长洲文氏,华亭顾氏……这都是大家族呀,万万不可轻动,若不然,将这财税,纳粮的重地搅乱了,单凭你那个通州谷物所可吃撑不住。” “嗯。” 沈烈点点头,有些无奈,却又在心中叹着气:“真是流水的朝廷,铁打的世家。” 这便是后人所说的千年世家,什么天下安危,民族存亡在这些人眼中,那都是不值一提的。 没人比沈烈更明白这些人是什么货色,虽然也有一部分忠贞之士有些情怀,可大部分都是一路货色。 每当外敌入侵,国难当头,这帮人呐,殉国是不可能殉国的,不给异族当带路党已经算是有底线了。 可江南世家是如何形成的呐? 这问题沈烈也琢磨了很久,根据他的查证,这些江南世家,沿海豪门的起源最早要追溯到魏晋南北朝时期。 当时因为中原地区战争频繁,富户和大姓开始向着南方迁徙,甚至一直迁徙到了海外和南洋。 这便是是一部千年家族迁徙史,到后来甚至迁徙到了朝鲜、越南,新加坡、马来西亚…… 沉默中。 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该如何破局?” 随着沈烈眼睛眯了起来,又亮起了起来,便开始向着四舅哥打听了起来,这一片儿有没有什么不听话的藩王,勾结白莲教,青莲教什么的…… “想要造反呢?” 想来想去。 沈烈还是觉得使阴招,蛊惑某个和皇上家有仇的大藩王造反,然后大军南下横扫一切比较快。 以平定藩王叛乱为名一鼓作气,连根拔起! 不但没人敢唱反调,甚至天下人还得给沈某人加油鼓劲,皇上也可以过御驾亲征的瘾。 “有百利而无一害呀!” “哎?” “没有!” 张简修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赶忙道:“这一片的王爷都停老实,没人造反!” 你和皇上这一顿胡搞瞎搞,逼反了宁河恭懿王不说,还御驾亲征,最后被兀良哈和鞑靼人趁虚而入。 险些连京城都被鞑靼人攻破了! 还来啊? “妹婿若是想要在江南照方抓药,则嘉靖年间旧事重演,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哦……” 沈烈叹了口气:“那可惜了,太可惜了。” 他明白张简修所言非虚。 他敢在江南搞大清洗,这大明沿海便会立刻匪患四起,重新变成嘉靖朝的混乱。 而倭寇,红毛人入侵将成为常态。 第688章 小江南 嘉靖那些年的倭寇是怎么回事儿?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又得说点历史书上没有的故事了。 想当初。 嘉靖帝才刚刚坐稳了皇位,便发现了沿海世家,江浙豪门正在疯狂走私,挖他老朱家的墙角。 嘉靖帝那么骄傲的人能忍么? 于是这位爷便向着沿海世家几次暗示,你们这些鳖孙子别吃独食呀,也分一点给朕呀! 可几次暗示,明示,那帮猪油蒙了心的世家就是不肯出血。 这下子。 嘉靖帝怒了,当场就把海上贸易的桌子掀了,你们既然不给朕好处,那谁都别玩了! 一道圣旨。 给朕立刻禁海! 于是便有了沿海世家勾结倭寇的那一场大乱。 其中还有葡萄牙人的影子。 可嘉靖帝也不是好惹的呀,他派了一个能人去执行他的禁海令,顺便平定匪患,将那些不服气的都弄死。 这个人叫朱纨。 这可是个牛人! 进士出身,却十分好战。 朱纨奉旨巡抚浙江兼福建海道提督军务,厉行海禁,还在嘉靖二十七年,指挥明军大败葡萄牙人与倭寇的雇佣兵联军。 获宁波双屿大捷。 后改命朱纨为巡视,平处州矿乱,次年,再获福建诏安大捷,浙闽平定,称其为名将。 就在朱纨大杀四方的时候。 朝中大乱。 兵科给事中杜汝桢与御史陈宗夔率先发难,领着一帮言官御史,开始疯狂的给朱纨泼脏水。 这帮言官硬说朱纨剿灭的海盗,其实并不是什么恶匪,而是“和平入贡”的满剌加国使臣。 这帮鳖孙子硬是把葡萄牙人和倭寇,以及海商的联军,说成是什么来大明朝贡的“和平商人”。 说朱纨杀良冒功,凌虐友邦。 “而友邦惊诧尔!” 一时间言官攻讦,清议四起。 朱纨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呀! 也不知嘉靖爷怎么想的,或许是为了保护朱纨,就把这位嘉靖朝初代战神给抓起来了。 可万万没想到。 朱纨这个人也真是刚烈,他为了证明自身清白,竟然一怒之下选择在诏狱自尽。 此后。 明军士气便土崩瓦解,无力再战。 说到此,张简修看着自己的妹婿,便好似看到了当年那个大杀四方,战无不胜的朱纨。 “罢了。” 沈烈终于打消了快刀斩乱麻的念头,叹气道:“那如此看来,咱们只能去琉球走一遭了。” 张简修点点头:“理当如此。” 汪顺忙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汪顺办事还是十分得力,很快办妥了一切,给沈烈这位上官安排了一个北直隶富商的身份。 几艘满载着兵丁的大船,便在战舰护卫下扬帆起航,向着那茫茫东海驶去,不出两日便抵达了琉球。 在码头上匆匆查验了堪合。 显然。 本地官员早已被汪顺买通,一行人顺利带着百余兵丁,都脱下了军服,打扮成了普通的苦力,水手…… 在夜里进了城。 月色明。 街上灯火通明。 一只脚踩在了琉球的土地上,看着那繁华鼎盛的一条条街道,沈烈心中那无处安放的大国梦便泛滥了。 “琉球国……哎。” 一声轻叹。 这个年月的琉球和大明是什么关系呐,是很亲密的藩属关系,历代琉球王都向大明请求册封。 从未间断。 可如今。 行走在这完全仿照大明江南风格,所建造的岛城之中,而后,沈烈的目光又落到了双屿。 沈烈很清楚的知道。 沈烈脸色阴沉,跟着张简修快速穿过了一条条街道,来到了山脚下的一座庄园,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进了园子。 瞧着那大红灯笼高高挂,靡靡之音响起,沈烈便微微错愕,没料到这竟然是一处上等青楼。 瞧着那身穿华丽织锦的一个个商贾,在雅间小院里进进出出,沈烈心中顿时了然。 “得嘞。” 这地方。 妥妥一个小江南! 随着汪顺拿出了一封银子,包下了一个清雅的小院,然后让麾下精锐散开,将小院保护了起来。 过不过时。 便有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老板,带着几个漂亮姑娘走了进来,而张简修便向着此人露出了笑容道。 “文秀。” 老板微微错愕,心中吃惊,赶忙将几个姑娘打发了出去,然后一撩长袍下摆,便在张简修面前单膝跪下了。 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 “标下参见大人!” 张简修十分欣慰,赶忙将此人搀扶了起来,亲昵的抓住了这中年人的胳膊便寒暄了起来 “多年不见,大人……可还安好?” “好,好。” 几句寒暄。 说不尽的唏嘘。 随着张简修挥了挥衣袖,感伤道:“如今咱家可不是什么大人了,一介草民,文秀……你来。” 将沈烈,汪顺二人引荐给了这个叫做文秀的暗桩。 重新见了礼。 一行人就算在琉球安顿下来了,接下来便在这高级青楼后头的小院里梳洗了一番,草草用了点饭菜。 张简修便带着几个精锐护兵,急匆匆走了出去,他要将这琉球一带已经断了联系的旧部都召集起来。 深夜。 小院里。 文秀派来了几个姿色不俗的丫鬟,来服侍沈烈这位厂卫大佬,却被汪顺赶了出去。 这里的丫鬟是万万不敢用的。 自己带着呢。 随着一个做男装打扮的娇俏少女,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将热水摆在了沈烈面前,开始替沈烈洗脚,按腿…… 沈烈倒也欣然接受。 是茶茶。 这一次带着她来琉球,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沈烈要借用她的身份办一些事。 洗漱后安顿了下来。 随着茶茶将油灯挑了挑,让光线变得亮了一些,沈烈便在床上和衣而卧,翻看起了文秀送来的名册。 这名册…… 可真是有年头了。 当年张简修当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也还真没想着,在这里安插了不少眼线,甚至把暗桩都安插到东瀛去了。 不过看起来这些人,日子过的都不太如意,开青楼的已经算好了,大部分都在市井中辛辛苦苦的讨生活。 还有好些人已经在各种意外中失去了。 看着这名册,沈烈眉头大皱。 为何如此? 就在这一刻。 沈烈看到了随着帝国的落幕,面临着四面八方的军事压力,在各种叛乱中顾此失彼的大明,已经完全无力顾忌东海。 如今。 大明朝廷对琉球的掌控力度,正在以一个极为可怕的速度下降。 沈烈知道。 大明…… 很快就要失去对琉球的控制了。 第689章 买地 大明是什么时候对琉球岛群失去了控制呐,当午夜时分,沈烈站在这高级青楼的后院里。 看着这距大明本土咫尺之遥的琉球岛,这漫天星斗,这到处都充满了大明气息的城池。 沈烈眉头紧皱,思虑着…… 那幽幽的目光好似穿越了时空. 这琉球有五个岛群,大大小小的岛屿数不胜数,位置就不提了,正好死死卡在大明出海远航的咽喉要害之地。 死死掐着华夏舰队进入太平洋的脖子,到后来卡了多少年,肚子里憋了多少气,沈烈已经记不得清了。 这地方,早在大明立国之前,其实是有三股势力纷争个不休。 后大明驱除蒙元。 恢复华夏衣冠。 大明太祖于洪武五年,遣使携诏至琉球兴师问罪,诏曰:“外夷酋长皆称臣入贡,唯琉球远据海外未曾报知。” 这一道问罪旨意,立刻把琉球三王给吓坏了。 三王立刻俯首称臣,由三王之一的中山王随即派其王弟亲自来到中国,向大明解释原委。 太祖也是厚道,便做了个和事老,给三方势力劝了架,当场便发了一道“息战令”。 命琉球三王休兵罢战,停止纷争,在大明的协调下合并成立了一个统一的琉球王国。 故此。 琉球王国从此远离了战乱,世世代代对大明感恩戴德。 这历史。 让沈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些恶毒的白皮,在全世界挑唆仇恨,利用土著的矛盾制造混乱…… 再看看大明太祖多厚道? 高下立判。 此后,历代琉球王都向大明天子请求册封,甚至还一门的心思的想要把公主嫁到中原。 而大明也真没亏待了琉球,先是“赐闽人36姓”,前往琉球传授文化和农耕技术,并开通琉球至闽地的贸易通商渠道。 这便是泉州市舶司的由来。 都过去了。 一阵夜风吹过。 沈烈低头不语,隐约记得大概是万历中后期,明军在朝鲜第二次打赢了丰臣秀吉,西北,南疆,建州大乱。 明军被迫陷入多线作战之后,东瀛萨摩藩便趁着大明虚弱,忽然侵占琉球,并且逼迫琉球向日本进贡。 琉球王国无奈,又屡次向着大明求救无果,只得形成“两属”状态,后琉球逐渐被萨摩藩实际控制。 再然后。 来自东瀛、葡萄牙,荷兰等国的海盗都齐聚于此,以双屿,琉球,平户为基地大量聚集,做着打家劫舍还有走私的勾当。 甚至还修建不少炮台和防御设施,可是也因为如此,这些地方得以迅速繁荣了起来。 畸形的繁荣。 看着脚下这片山清水秀的土地。 沈烈一言不发。 如今…… 这里的中山王国也早已无力控制局面,这里基本上属于海上三不管,谁拳头大谁便说了算。 一转眼便是两日后,张简修在汪顺,文秀二人的帮助下,偷偷将散落在琉球各处的旧部又召集了起来。 粗略一数。 这些万历初年,在张居正授意下建立的精悍细作队伍,人不多,大约只有二三十人的样子。 如今都站在院子里,用忐忑或者唯唯诺诺的目光看了过来,而从这些人的眼中,沈烈看到了他们对大明绝对的效忠。 看着这些人脸上的风霜,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圣人言,可就是对大明忠心耿耿。 沈烈不知为何心中一揪,便好似最柔软的部分被戳中了。 “为什么?” 沈烈觉得这是一种信仰,这信仰叫帝国荣耀,汉人血脉,让他们不屑于去投靠李旦,葡萄牙人,更不会…… 去投靠东瀛人! 想了想。 沈烈便十分豪爽的拿出了一笔钱,向着张简修慷慨道:“劳烦四哥,拿着这钱……” 看着那碧海蓝天中星星点点的一座座岛屿。 沈烈便决然道:“去找中山国官吏,买通几个……咱们附近岛上买下了几处私宅,商铺用作仓储以及藏兵地。” 不能让弟兄们再受苦了。 “好。” 张简修欣然应诺,脸上不免有些羞愧:“是……在下无能,连累弟兄们跟着受苦了。” “大人言重了。” “我等愿跟随大人,甘之如饴。” 随着后续人手陆续赶来,在前后两任大明锦衣卫指挥使的坐镇下,厂卫的力量在悄无声息中杀了回来。 又数日后。 大把的银子撒了出去,买通了琉球国的官府之后。 沈烈等人成功在一个叫做唵美列岛的地方,买下了几块地,确切的说是一个大岛,连同周围的几个小岛。 落了脚。 随着从天津卫,从耽罗调集的精兵,工匠,物资乘坐商船分批潜入,在悄无声息之间。 岛上开始偷偷修建各种防御设施,布置各种火炮,壁垒,壕沟…… 沈烈原本还担心自己闹腾的动静太大,引来葡萄牙人,李旦,又或者东瀛人的警觉,可又是十几天过去了。 炎炎夏日中。 骄阳似火。 非但没人来袭击。 甚至这茫茫大海中的几座岛屿,根本就无人问津,更加离谱的是竟然还有一伙荷兰人跑过来,向着沈烈推销军火。 看着这几个荷兰船长,红毛大副肮脏的军服,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有那满口的大板牙…… 还有那些粗制滥造的火绳枪,破破烂烂的后装佛朗机小炮,沈烈嘴角抽搐了起来。 这是遇到诈骗的了呀。 可沈烈心中一动,强忍着心中厌恶,便挥了挥手道:“都收下……交个朋友吧。” 做成了这一笔离谱的交易,沈烈就这样当了岛主,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关于雇佣海盗偷袭天津市舶司船队的真凶没查出来。 沈烈倒是通过张简修在琉球的旧部,与荷兰人建立了联系,关于修建枪炮工厂以及大型造船厂的和约提上了日程。 枪炮倒是容易,一来天津左卫的工匠营可以打造一部分,二来可以大量购买,早在嘉靖年间。 葡萄牙人便在澳门建立了一个工厂,专门制作大炮,用来销售和出口,沈烈打算和葡萄牙人谈一谈。 买下来。 可造船厂便十分麻烦,需要沈烈奏报天子,携带着国书,密约去荷兰本土一趟,这一来一回只怕是也得大半年。 第690章 中山国主 不管怎么难办,沈烈还是写了一份密折,派人送回京城,请天子准许他派遣使节前往欧洲最强大的造船王国荷兰。 与之谈判,签订密约…… 沈烈估摸着,这事儿十有八九可以谈成。 在金钱的诱惑下,世界上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荷兰通常没什么免疫力,给谁造船不是造呀。 相应的。 沈烈在给天子的信中认为,大明可以提供的谈判条件对荷兰人来说,也是极有诱惑力的。 比如天津卫工厂所出商品的特许经营权。 又或者。 准其传教士在大明活动,又或者可以在琉球,南洋赵一块地,与荷兰人联合开发等等。 赚钱嘛。 荷兰人会答应了。 当然沈烈也做好了两手准备,他还想要派一队使节去葡萄牙,谈一谈澳门枪炮工厂转让搬迁的事。 大规模引入西洋军事技术和装备,这些事本来都是后来的大明天启,崇祯二帝干过的。 对沈烈来说没什么难度,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一切便可以水到渠成。 忙忙碌碌中,时间过的飞快。 清晨。 海风徐徐。 六月天。 随着大量人员,装备陆续上了岛,刚开始还偷偷摸摸。 后来。 当沈烈发现这位于大明近海的琉球五岛之一,压根就没人来搭理他,便索性开始大张旗鼓的在这里搞建设。 并且开始就地雇佣琉球人建设炮台,堡垒等各种防御设施。 这一顿折腾过后…… 还是无人过问! 这样沈烈哑口无言,在心中默默的咒骂着:“这万恶的大航海时代呀,真是撑死胆子大的,饿死胆子小的。” 沈烈如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买地建设计划,实行的竟然如此顺利,只花了区区八千两银子,就买下了这么大一片地盘! 这感觉。 家人们谁懂啊? 这完全是一片权力的真空地带呀,只要你有这份进取之心,不管是买还是来拿,又或者抢…… 但凡是张一张嘴,你便可以拥有全世界! 可偏偏。 “齐楚浙党的大傻帽儿!” 怨不得沈烈骂骂咧咧,这帮大傻帽儿,竟然连嘴边上的美味肥肉都不懂得吃下去。 面对这遍地都是美味的土地,景色迷人的太平洋岛屿,沈烈流下了激动的口水。 这让后世被西洋列强围堵的华夏情可以堪呐! 迎着朝阳。 看着不远处的另外一座群岛,沈烈忽然来了兴致,向着手下人叫道:“那里什么岛,为什么有人……去把人赶走,把岛买下来!” “寇可往,吾亦可往!” 这一嗓子。 竟是如此豪迈不羁。 却着实把汪顺和几个部将吓的汗流浃背,赶忙委婉的劝说了一番:“大人呐……那几个岛可不能碰,那是萨摩藩和李旦的地盘。” 言下之意。 咱们初来乍到的还是低调一点吧,那岛上的势力可不是好惹的,武器,装备,战舰的精良还在咱们厂卫缇骑之上。 真打起来胜负难料呀! 在几个手下的劝说下,沈烈点点头,一琢磨,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只好暂时放弃了对那几个大岛的念想。 日后再说。 然后沈烈在自己的岛上踱着步子,一边看着正在建设中的堡垒,一边沉吟着什么。 “萨摩藩,李旦,葡萄牙人,红毛人……” 面对这样一支海盗雇佣兵联军,打不得也吹不得,重金收买似乎有很傻,而且钱也买不来这些人的忠心。 所以该怎么破局呢。 一时间沈烈竟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这时。 汪顺走上前,轻声道:“不如……下官再派人去平户,与那李旦等人谈一谈,下官以为那李旦虽跋扈了些,可终究是本乡本土的大明人,若与之细谈一番再开出些条件,兴许会归顺朝廷呐?” 话音未落。 却被沈烈打断了:“不必了!” 脸色阴沉。 沈烈冷声道:“朝廷给他脸,那是给他面子,可若是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朝廷不给他面子。” 这样的人和汪顺不一样,不招安也罢,这就不是个什么好鸟。 从这个李旦身上,沈烈想到了后来的郑芝龙,这种人叫阴谋家,投机者,他对大明着实没什么感情。 就像郑芝龙那样的人,招揽过来也没什么用,甚至还会适得其反,在沿海制造出一个居心叵测的大军阀。 将沈烈面色坚定,汪顺只好作罢。 不敢再多言。 此时。 心中一动。 沈烈忽然想到了破局之法,从那个东瀛绝色少女茶茶身上,他想起了一个痴情种子。 萨摩藩的公子。 岛津家久。 说来也真是好笑,那小子自从被沈烈放回去之后,竟然还对茶茶念念不忘,偷偷写了不少私信,还在信中表达了强烈的相思之情。 “来人呐!” 命人将茶茶叫了进来。 沈烈便向着她,温和道:“茶茶姑娘,沈某有一事相求,想请你……给家久写一封信,请家久前来琉球一叙。” 说这话的时候,沈烈多少有些心虚,便低下头摸了摸头鼻子,心中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茶茶杏目圆整,却还是柔柔的应了:“是。” 看着茶茶写好了信,送了出去,沈烈觉得拉拢萨摩藩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有着落了。 命心腹将信件送往萨摩藩,一心等着岛津家久前来相会,左右无事,沈烈便打算去中山国转转。 而这一回。 沈烈认为已经站稳了脚跟,也不再遮遮掩掩,上了岛,便叫人到中山王国的皇宫门前递上了拜帖。 皇明锦衣卫指挥使,监理提督东厂,勇毅伯。 沈! 这龙飞凤舞的落款,当场就把中山国主吓了一跳,亲率王后,王子和国中官员前往迎接。 “下臣拜见天使!” “恭请圣安!” 当沈烈看到面前跪着的番邦国王一行人,才切实感受到了这个时代,一些番邦属国对大明的真心拥戴。 就像这琉球中山国,甚至连祖坟都放在京城的郊外。 当然了。 也有一些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提了。 于是在一番热闹过后。 中山国主率领着群臣,欢天喜地的将沈烈一行人迎入了王宫,而后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来巴结这位权高位重的上国大人。 席间觥筹交错。 沈烈对这琉球国的现状也多了一层认知。 第691章 欺君 这个琉球王国如今也真是挺惨的,人少,兵员有限,面对着各路海盗,走私集团的骚扰,财政赋税又收不上来。 日子过的着实紧巴巴。 举国上下。 除了那些与外人勾结的衙役,巡捕,大小军头之外,国王手中掌握的直属部队只有区区两千多人。 总算这两千人马装备还算精良,也对国王忠心耿耿,才没有被那些海盗给硬生生推翻。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就很突然! 五十来岁的琉球国王离开了席位,哆嗦着走到了沈烈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然后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天使在上,下臣……呜呜呜。” 这委屈巴巴的样子,让沈烈人都傻了,赶忙起身将这位老国王扶了起来,心中也挺不是个滋味。 能不委屈嘛! 人家一个番邦国王,两百多年来一直仰慕大明天朝,一门心思的想要将自己的公主嫁入大明的皇宫,将自己的地盘纳入大明版图。 成为大明两京十三省之外的第十四个省。 可大明呐! 大明朝廷竟然死活不要这块地盘,这上哪说理去呀,这事儿和皇帝没什么关系。 这世上没有哪个皇帝会嫌弃自己的地盘太大,那么问题来了,是谁不要琉球这块地盘的? 还是那帮从宋代开始聚众走私的沿海大姓,就是这帮人拼了命的阻挠琉球归顺。 为什么? 耽误他们走私发财了呗。 瞧着这老泪纵横的琉球国王,沈烈毫不犹豫的将其搀扶了起来,好言安抚了一番,还当场许下了重诺。 “既如此……那本宪就僭越一回!” 沈烈决定满足琉球国上下的恳求,替万岁做主一次,他让琉球国王挑选国中最美丽,身材最好的公主,准备好嫁给大明天子做妃嫔。 而且品级还不能太低,最少也得给个贵妃吧! 如此一来。 那就是一家人了呀。 闻言。 琉球国上下喜出望外,嚎啕大哭者有之,而那一群贵妇,公主看着沈烈的灼灼目光着实叫人心神荡漾。 晚上。 中山国王宫。 “啊?” 匆匆赶回来的张简修惊呆了,脸色微变,赶忙劝说了起来:“你这……这是欺君!” 话音落。 沈烈立刻不愿意了,抗辩道:“这如何是欺君?” 我怎么欺君了呀! 是那琉球公主不美,身段不妖娆,还是这琉球王国的土地不肥,皇上娶了这位琉球公主那就是人地两得! 这叫欺君么? 张简修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诡异中。 沈烈便又嘀咕了起来:“两百年了呀,人家愿意投奔你,纳入你的管辖,你偏偏往门外推,怎么看都是一群大傻帽儿。” 他们不是傻,是太精了。 “就这么定了!” 随着沈烈坐下来,提起了狼毫开始给天子写奏报提亲,书香门第出身的张简修人傻了。 那眼中闪烁着一丝迷茫。 奏报很快送了出去。 沈烈也开始了蓄谋已久的行动,不等琉球公主嫁入大明,立刻调集厂卫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驻中山国。 一边在王宫边上选了一大块地,开始建兵营,值班军械火炮,一边着手整训琉球王国那两千御林军。 同时开始筹备着建银号,建交易所。 什么交易所呐。 丝绢! 此外沈烈还打算建一座书院。 这书院可不学孔孟之道,不学四书,只学礼,乐,射,御,书,数,再加上唐诗宋词,甘石星经,九章算术。 科纲由沈烈亲自把关,试图把儒教阉割掉的民族情怀,科学基因,甚至对宇宙奥秘的探索精神都找回来。 “儒教……呵呵呵,一无是处的东西。” 听着沈大人狂放不羁的言论,众人对看了一眼,知道沈烈和儒教之间的仇是解不开了。 而沈烈则不以为然。 什么是华夏传承? 不管是这唐诗宋词,还好是那元,明话本,这些能够永世流传下来的文字,就是当时那个年代的文化符号。 为这华美的文字而骄傲,倾倒,沉迷。 这便是华夏传承! 别成天学那个孔孟之道,嚷嚷着家国天下,家国情怀是做出来的,可不是嚷嚷出来的。 数日后。 京城。 慈宁宫。 欢声笑语中,王皇后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已经开始显怀了,皇太后端庄妩媚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让精通医术的李月荷十二个时辰不离左右。 似乎。 整个皇家的期盼都寄托在皇后这一胎上了。 欢笑声中。 随着冯保走了进来,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眼瞧着皇太后黛眉皱起,皇后等人立刻知道又出幺蛾子了。 只是。 皇后看着冯保和太后的脸色,总觉得有点怪。 有点一言难尽。 良久。 年少的王皇后终于忍不住了,向着冯保问道:“冯公公,这……到底出什么事了呀?” 冯保哑然,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了起来。 言官们又闹腾起来了,如今正在大肆弹劾厂卫指挥使沈烈,说他目无君王,欺君犯上,凌虐友邦,祸乱宫闱…… 王皇后有点蒙,好半天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沈大人给皇上在琉球国说了一门亲事,竟然…… 还是一位貌美如花的琉球公主。 于是慈宁宫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随着皇太后伸出手,揉着白皙的黛眉,轻声道:“皇后觉得呐?” “啊?” 王皇后也傻眼了,轻叫了一声:“这…….” 这是让她拿主意么? 要说这件事,沈大人做的也属实过分了一些,王皇后不妒忌是假的,不过这种事无法避免,宫中上上下下这么多妃嫔。 貌美如花的比比皆是,并且每年还在不停的选秀,她身为皇后也妒忌不过来呀。 想了想。 王皇后便小心翼翼道:“那皇上是何意?” 是愿意还是愿意,还是愿意啊? 冯保只好委婉道:“万岁的意思么,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把那些弹劾沈大人的言官们打了一顿廷杖,又革职,发落了几个…….让皇后和太后商量着办。” 王皇后应了一声,那看来就是愿意呗。 这也是废话。 这世上有哪个皇帝,会拒绝一位年轻美貌又充满了异国风情的异域美人儿呐。 “是。” 王皇后也是真心疼夫婿,赶忙道:“那就……让这位琉球公主早些嫁过来呗。” 第692章 王朝周期 王皇后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她知道皇上已经动心了,只要她这个皇后点了头,宫中无非是多了一位贵妃。 可那琉球公主是沈烈引入宫中,那就妥妥是她这个皇后的人。 见皇后点了头。 冯保心领神会,赶忙在一旁帮腔:“启禀圣慈太后,此事倒不算僭越,自皇明开国之初,太祖,成祖纳入宫中的朝鲜,蒙古妃嫔数量也不少。” 言下之意。 太祖,成祖能纳番邦的妃子,凭啥到如今反倒不能了? 李太后也便借着驴下了坡,向着皇后叮嘱道:“倒也罢了,日后……等这位番邦公主进了宫,你可得好好调教,切不可乱了礼法。” 王皇后赶忙应了一声:“是。”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接下来,大明皇家便开始准备封赏琉球,纳琉球公主入宫为妃嫔。 又数日后。 琉球王宫。 当大明天子纳妃的诏书传来,琉球上下自然是欢天喜地,两百年的夙愿得到了满足,上上下下都为之振奋了起来。 琉球国开始准备嫁公主,更是将沈烈一行人奉为上宾。 那老国王索性将王国印信也交了出来,还三番几次的暗示,想要让几个未成年的琉球王子拜沈烈为师。 别人是一番拳拳之心,沈烈也不好拒绝,也不矫情,当场便收下了这几个番邦小徒弟,让他们在学堂里进修。 而此时。 张简修也做了一件很隐秘的事,他十分果断的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让江陵老家的偷偷变卖家产田亩。 分几个波次,全族秘密移居琉球。 看得出来。 这位老张家的四公子还真是一号人物,不愧是做过锦衣卫指挥使的人,在这关键的时刻选择了追随妹婿。 豪赌了一场! 而沈烈心领神会,他也怕夜长梦多,连日来又加紧从天津三卫,还有沈家庄,驻扎在密云的浙军之中调集人手。 尽快将这琉球王国接管。 双方一拍即合。 建设的速度一天天加快了。 夜正浓。 六月中。 夜风徐徐中泛着凉意,让人感慨这风水宝地的气候宜人。 又湿润,又凉爽,又养人。 戒备森严的王宫中。 几个王子陪着沈烈这个老师,在王宫深处的宫殿中穿行着,时不时的停下来品鉴一番。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登高远望。 这里叫首里城,其布局完全是仿效大明南京紫禁城为蓝本,所建设而成,只是规模小了许多。 并且因为这中山国王背靠大明,无人敢欺,又世代与中原通商,积攒下不少财富,王宫里收藏了很多奇珍异宝,名人字画。 甚至还有很多珍贵的孤本,典籍。 翻看着这些文玩,典籍,沈烈啧啧赞叹起来,有些是大明朝廷赏赐的,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两宋,甚至盛唐那个年代。 而沈烈则忙里偷闲,不由得驻足这藏书阁,翻看藏书,品鉴文玩,竟然找到了一些连大明皇家也没有的典籍。 翻看着一本大唐时期的佛教典籍,拿起了大唐时期流传下来的几张飞票,沈烈人傻了。 这飞票竟然是大唐长安柜坊所签发的。 柜坊就是大唐官方开设的银行,飞票就是大唐银行签发的支票。 可沈烈万万没想到这大唐的银行,竟然都开到琉球来了呀,这玩意儿,怎么历史书上没写呀? 一脸懵逼的沈烈翻看着这些大唐飞票。 人傻了。 可见史书基本都是扯蛋。 因为那帮歪曲历史的刀笔吏,自幼只读圣贤书,没治理过地方,也没主持过朝政,这帮人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啥都不懂。 他们根本就不懂经济,也不懂一个王朝是如何运行的,也根本弄不清大汉,大唐,乃至于后来大明灭亡的根源。 这帮满脑子圣贤书的傻缺,根本搞不清这个社会运行的基本逻辑,也搞不清整个帝国覆灭的根源。 他们只会根据个人喜好,将罪责归结于某个奸臣,又或者某个皇帝的人品上,大肆抹黑甩锅。 从而误导了子子孙孙。 遗祸无穷! 甚至还有的靠着编故事,别有用心的编造演义话本,美其名曰历史! 而在这午夜时分,沈烈在这琉球王国的藏书阁中,一边浏览着这里收藏的罕见典籍,一边细细的沉思着。 多年执掌权柄,沈烈涉猎甚广,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作为一个穿越者。 沈烈翻看着手中的大唐飞票,还有一些琉球王族,与当时的大唐朝廷之间的书信往来,沈烈…… 忽然发现了什么端倪, 这飞票有蹊跷呀! 沈烈发现早期的飞票,都是大唐官府印制,而到了晚期,这些飞票的发行机构已经不是官府。 而是私人柜坊! 脑海中一道闪电划破,沈烈忽然堪破了天机,也就是说,当年的大唐帝国在某一个时期,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大唐朝廷和皇家的银行竟然变成私人的了! 而这个分水岭就是在天宝一朝。 “天宝,天宝……” 大唐天宝朝发生了什么事呐? 沈烈忙着翻阅典籍,很快找到了原因,天宝朝发生了一件影响很大的事,那就是宰相李林甫独揽大权。 还进行了一场财政改革。 而正是从天宝朝开始,这些飞票的发行权从大唐官府,变成了私人柜坊,堪破天机的沈烈忽然大彻大悟了! “哦,李林甫!” 沈烈心中翻起了狂涛,忽然之间弄懂了盛世大唐为什么覆灭,问题不在皇帝,也不在贵妃。 问题出在李林甫身上! 就是这个权臣李林甫,干了一件很自私,很不要脸的事,他借口财政改革,把大唐柜坊私有化了! 他借口改革,疯狂的掏空了大唐朝廷,把朝廷的银行,金融机构完全交给了他自己的门生子弟。 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李林甫利益集团,而这个集团垄断了大唐的金融体系,掌握了飞票的发行权之后。 一切便向着沈烈十分熟悉的方向发展,这个垄断了大唐柜坊的李林甫集团,开始肆无忌惮的加息。 开始盘剥百姓。 再然后。 自然是交不起税的百姓开始卖儿卖女卖地。 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土地兼并。 可李林甫的子弟,门生,亲朋好友们,在这场金融私有化的过程中迅速暴富,又迅速垄断了财富和土地。 第693章 十二平均律 而当李林甫集团鲸吞了大量的财富,导致了民不聊生,土地兼并,以及大唐朝廷的财政崩溃。 因此导致大唐府兵制的瓦解之后…… 李林甫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伤天害理,便开始缺乏安全感,一个缺乏安全感的财阀会干出什么事情呐? 养兵自保。 恰好当时大唐朝廷税收枯竭,再也养不起那支曾经无敌天下的大唐府军,只好有着李林甫把府兵制改成募兵制。 什么是募兵制。 这不就是大明的家丁制么? 而当雇佣兵集团和李林甫这样的财阀勾结了起来,就变成了安禄山,史思明这样居心叵测的军阀。 这一刻。 沈烈目瞪口呆。 这么看来,盛世大唐的急速转衰,就是因为这个当了十八年宰相的李林甫,疯狂私有化所导致的呀! 并且这李林甫所作所为,和今天大明晋商,浙商那帮人干的丑事有什么区别嘛,简直是一个路数呀! 再然后,沈烈想到了自己出生的那个世界,那同样面临着失控泛滥的金融资本私有化大潮。 而忽然之间。 沈烈看透了王朝周期律。 “王朝更替毁于私有化。” 每一个王朝从兴起到灭亡的过程都一样。 因为在这片土地上,作为一个农耕民族,为了抵御四面八方的外患,一个强力有序的朝廷是最基本的保障。 自从秦始皇统一天下,形成了大一统之后。 中国便不再是封建制。 而是。 大一统! 全世界最独特的农耕文明所造就的独特制度。 而当大一统的王朝到了鼎盛时期,便会诞生出一个个世家,又或者科举导致的学阀垄断了权力。 再然后。 这些掌握了权力的世家,学阀便开始疯狂掏空王朝,进行私有化,财富私有又导致了财阀的形成。 而财阀完成了财富垄断之后,因为坏事儿干多了害怕被清算,便开始养兵,扶持别有用心的野心家,甚至勾结异族形成了军阀。 而后便是军阀藩镇割据,失控,天下大乱。 最后灭亡。 大唐安禄山,史思明,大明努尔哈赤无不是如此。 “万恶的私有化…...” 忽然间。 沈烈掩卷长叹,深刻的明白了华夏大一统的制度,为什么和私有化是天然的对立,而目光变得更加坚定。 “什么封建……扯蛋呐!” 按照那一套西洋理论,根本无法理解华夏上国独特的制度,华夏压根没有什么封建制度。 只有大一统的朝廷,和官绅世家的私有化之争。 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每当遇到了旷世明君,则朝廷强,兵强,民强,华夏上国便可以大杀四方,坐拥千万里之地。 每当遇到了软弱之君,或安于享乐的傻皇帝,则朝廷弱,民弱,病弱,而学阀,财阀,军阀趁机作乱。 这些人打着朝廷的旗号,以孔孟之道标榜自己,以圣人自居,实则暗地里疯狂掏空偌大帝国。 则民不聊生,乃至亡国灭种。 仅此而已。 想通了。 沈烈便站了起来,背着手,一步步走出了这藏书阁,而那脚步越发变得坚定了起来。 一转眼又是半个月后。 琉球王公一侧的军营里。 原本两千人的琉球王国御林军,在补充了大量天津三卫子弟之后,人数迅速扩充到了九千五百人。 标准的一卫兵马。 并且按照沈烈的构想,这一卫兵马完全按照近代火器部队作战的需求,将步、骑、炮、工整合在一个作战单位里。 虽耗资巨大,可建成之后的战斗力还是十分值得期待的。 而随着婚期的临近。 琉球国中开始张灯结彩,随着大明天使的到来,一些嗅到气味的四方宾客也开始前来拜访。 当然大多是带着贺礼来的。 还是两份。 一份给琉球公主,一份自然是给沈大人的,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人跑来送礼,其实就是个幌子。 这都是来巴结沈大人的。 这些主动上门巴结的是什么人,其中最扎眼的是当朝首辅申时行,申阁老家的大公子。 申公子带着两份厚礼一进城,就立刻奔着沈大人来了。 “哎哟哟……沈大人呐!” 再见面。 申大公子和沈大人满面笑容,把臂言欢,便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真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亲热。 因为…… 沈大人在天津右卫给申家,还有几个浙党的大佬批了一块地,这几家北上天津卫办工厂。 好处分到了,那肯定一团和气呀。 申阁老也是真的识趣,立刻就背叛了读书人阵营,投奔了帝党,和沈大人好的就像是同穿一条裤子。 如今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沈烈却开始为了人才发愁,如今他手中不缺钱粮,不缺兵员,军械也置办了不少。 可唯独缺科技人才。 这时张简修忽道:“我这里倒是可以举荐一人。” 沈烈也没当回事儿,只是随口问道:“谁?” 本以为张简修举荐的人才,必定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可万万没想到张简修含笑而立,徐徐道。 “此人便是郑王世子朱载堉。” 一阵安静。 沈烈狐疑道:“谁?” 随着张四哥娓娓道来,沈烈人傻了,作为一个穿越众,生平竟然第一次知道这大明嘉靖到万历年间,竟然有这么一个牛人。 这位出生于嘉靖年间的郑王世子,叫朱载堉,字伯勤,号句曲山人、九峰山人,青年时自号“狂生”,“山阳酒狂仙客”,又称“端清世子”。 是当世著名的律学家,人称律圣,乐圣。 这个人做了什么呐。 这位大明郑王世子发明了十二平均律,又叫十二等程律。 “就是将一个八度的音程等分成十二个半音的律制,各相邻两律之间的长度之比完全相等。” 听着同样精通音律的张四哥,在一旁说着天书。 沈烈人傻了。 啥意思? 听不懂啊! 于是张四哥索性叫人去他的房中,拿来了几本郑王世子所写的一堆著作,交到了沈烈手中。 《乐律全书》,《律吕正论》,《律吕质疑辨惑》、《嘉量算经》,《律吕精义》、《律历融通》、《算学新说》。 看着这堆郑王世子攥写的著作,还有书里密密麻麻写满的各种数学公式,沈烈张大的嘴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隐约中。 沈烈搞明白了什么,这个牛人发明的十二平均律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说的是波长和弦长之间的关系,有点像是函数,又有点像是物理学,而这个年代。 西洋人绝对没有这种科学素养! 第694章 算经 此时沈烈手捧着一本《嘉量算经》,看着这堆写满数学公式的著作,看着那读书时也从未搞懂过的波长,弦长,十二等分。 越看越懵逼。 一页页翻了下去。 沈烈觉得自己的人生观被深深的颠覆了,这书里不但用珠算开平方,竟然还能开立方,开高次方! 而其中每一个复杂的数学表达式,算出来的结果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二十四位…… 甚至书中还做了一个神奇的定律。 “新法密律。” 看着小数点后二十四位的计算结果。 似懂非懂的沈烈人都麻了。 而后。 沈烈放下了《圆方勾股图解》,又翻开了另一本《律历融通》。 立刻便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好家伙!”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这位爷竟然用高深无比的数学方法,编了几套天文历法,《黄钟历》,《圣寿万年历》。 甚至还精确的计算出了大明紫禁城的经纬度,还用郭守敬发明的正方案,测出了京城的地磁偏角是四度四十八分。 还有更离谱的。 这位爷在他的书中还描述了不少科学实验,他把泥球涂上白漆放在暗室里,然后用强光照射。 演示“弦望晦朔之象”。 “演示日食?” 再一次。 沈烈书里的内容惊呆了。 这又比西洋人演示的天文学领先了多少年? 搞了半天。 近代天文学,数学的鼻祖,大宗师是这位爷,该不会那些欧洲科学家都是受了他的启蒙吧! 接着。 沈烈又打开了《人舞谱》。 张大了嘴巴。 呆了好一阵子。 才噗的一声把口水喷了出来。 “好嘛!” 开眼了。 这位爷竟然用物理学的高深方法,把舞者怎么旋转,左右脚怎么支撑,腿怎么发力给标注了出来。 看着这密密麻麻标注的角度,支撑点,几何图形…… “咳咳咳。” 被自己口水呛到的沈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差点当场昏厥过去了,这位爷真是人才呀! 他用如此高深的数学造诣,来解决音律问题,用如此高深的物理学知识,来解决舞者怎么转圈才不会跌倒的问题。 还真是华夏特色! 如此深奥的科学知识也没用对地方呀。 走偏了呀! 好半天。 沈烈才回过神来,摸了摸头狐疑道:“这些真是咱大明人编的书么,编这些书的人还是郑王府世子?” 话音落。 张简修奇怪的看了过来,也狐疑道:“是呀……这还能有假么,当世之人无不知郑王世子乃天纵奇才,于音律,算学,天文,历法,格物之学涉猎颇深。” 见沈烈面色仍有些狐疑。 张简修忙打了个圆场,笑着道:“不过这位世子性子十分古怪,无意经商,也从不参与郑王府内政,每日便只是与友人精研音律算学,还几次三番,要把郑王一脉的爵位交还给朝廷,妹婿不认得他也在情理之中。” “哎?” 沈烈又是一愣。 啥意思? 这大明还有如此奇人,一个注定要当郑王的人却满脑子搞科研,还要把自己的爵位给削了? 放着显赫的郑王爵位都不愿意要? “确是如此。” 张简修又笑着道:“这位世子年幼时,便师从外舅祖何瑭学习天文,算术,曾七疏让国,辞爵归里,潜心著书…….” 沈烈目瞪口呆。 “且慢!” 沈烈听出点门道来了。 怎么着。 敢情这位大明郑王世子朱载堉,不但自己是个非常牛的音律家,还是个大数学家,天文学家,物理学家…… 他还有个叫何塘的科学家舅姥爷? “啊,是呀。” 张简修又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何塘那自然也是个牛人,进过翰林院,当过正三品大员的。 那是一个比较另类的儒生,学识渊博,也写过不少科学著作,什么《阴阳管见》、《乐律管见》,《儒学管见》、《医学管见》。 沈烈摸了摸头,口中不由得喃喃自语了起来:“所以说,这历史书……不是放屁么?” 朱载堉这么牛的大科学家,为什么历史书上没有呐? 沈烈从来未曾想到,作为一名历史网文的资深爱好者,竟然还有知识上的盲点,可见这历史书是何等的臭不可闻。 若真是放屁倒还好。 最怕是有居心叵测之人有意篡改历史。 原来大明藩王不全是猪,也不全是眼睛里只有钱的商贾,大地主,大明的藩王世子里也有大科学家? 就说这奇妙的十二平均律,这数学上的成就,就能吊打同时代的欧洲科学家。 这是领先欧洲多少年呐! 放下这堆科学著作,沈烈目光变得森森,很快明白为什么历史书上没这人了。 有那么一帮蛮夷! 从顺治入关开始,到康,雍,乾,四代人,不遗余力的搞文字狱,还有投靠了这些蛮夷的包衣奴才们。 以及这些奴才的子子孙孙。 十分恶毒的! 想要将这片土地上汉人祖先留下的璀璨科技文明,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从《永乐大典》,到郑王世子这一堆科学著作,再到《天工开物》,《火器图鉴》。 被篡改,抹除的著作和先进技术,可真是数不胜数。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终究有一天,这些蛮夷对华夏文明犯下的罪恶,要曝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还等什么呐。” 沈烈如获至宝,狂喜叫道:“赶紧请过来呀!” 如今他缺人才都缺疯了,这么牛的大科学家,让他在郑王府每天研究音律舞蹈,那不是浪费么? “这……” 张简修有些为难,纠结了起来:“那可是郑王世子呀。” 言下之意。 那是你说请,人家就愿意来的么? 没奈何。 沈烈只好把汪顺叫了过来,凑在他耳边叮嘱了一番:“你立刻派几个人去郑王府,本宪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是哄,是请,还是坑蒙拐骗,都要将郑王世子给本宪弄来。” 这么牛的全科科研大牛。 可不能浪费呀! 考虑到这位世子敏感的身份,沈烈觉得奏请天子,把他请到西苑也不太现实。 于是。 沈烈打算让这位大明藩王宗亲出山,给他当琉球学府的山长,给自己多培养一些科学人才。 汪顺赶忙应诺,苦着脸走了。 一旁。 张简修忍不住叮嘱了几句:“别用强!” 第695章 又见家久 此时。 张简修吓坏了,冷汗都下来了,冲着汪顺千叮万嘱道:“叫你的人手底下有点分寸呀,那可是太祖九世嫡亲,未来的郑王!” 沈烈一想也对,一般来说这种大科学家都有怪癖,眼睛里除了学问什么也看不上。 这位世子不是正天天嚷嚷着,要把封地还给朝廷,还要把自己的爵位给革掉么。 这要是搞出点什么事情,确实也不好收场。 心中一动。 沈烈又把汪顺叫了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黄铜打造的单筒望远镜,递了过去。 这可不是一般的望远镜,这是京城琉璃厂工匠耗时一年,才精心打磨出来的高科技玩意儿。 足足二十倍放大率呐。 可这玩意儿如今还不能量产,也是真的没什么卵用,只能先配给明军中的高级将领。 “拿着。” 把精美的单筒望远镜交给了汪顺,沈烈觉得这一招,八成能把朱载堉给请来。 一般来说这种大科学家,对这种新奇精妙的科技都是没有什么免疫力的。 “哎!” 汪顺心领神会的走了。 沈烈才摸着下巴,美滋滋的琢磨了起来,这位世子今年也不过四十七八岁。 也不算老。 若是让他把这一身的科学知识用对了地方,再开枝散叶教出一堆大牛学生,这大明的科技不就腾飞了么? 可此时。 张简修也在暗自心惊,这新政倒是推行的浩浩荡荡,海外基地也建设的十分顺利,如今琉球公主也快嫁过去了。 可他总觉得心惊肉跳,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根据手下人了从江南带出来的消息。 听说江南的百姓最近都不安分了,随着丁税取消,官府如预料中开始摆烂。 而一些佃户开始响应朝廷号召,准备去塞北,去辽东讨生活,中农,小农则嚷嚷着要成立合作社, 这些事都在情理之中。 如今。 京畿,北直隶的合作社推广已经到了第二个年头,全天下的农户都看到实惠了,江南的农户自然对那些财主不满呀。 在京城主持新政的海瑞也疯了,这位海青天开始大杀四方,还真的把一帮医学生给放进了翰林院。 他还大肆从地方,提拔一些知府,布政使司里的外官,入京担任六部尚书,侍郎之职。 用他来主持新政还真是用对人了。 因为他叫海瑞,不怕死,下手又狠,又是人人赞颂的海青天,还不怕言官清流抹黑。 于是这一通雷霆手段施展下来,天下人都知道,从大明英宗土木堡之后开始的翰林内阁,学阀制度走到了尽头。 长期被学阀压制,没了上升通道的有识之士拍手称快,人人都在痛打落水狗。 咒骂着垄断科举,并且不食人间烟火的翰林老爷们。 “妹婿呀。” 随着张简修走了过来,担忧道:“我最近的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沈烈笑了笑,安抚了几句:“出不了什么事,朝廷搞合作社,推行新政,江南大户搞他们的佃户地租,井水不犯河水嘛。” 张简修哑然。 无言以对。 其实他心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沈烈玩的招数叫做烧火杀猪,他沈大人和海瑞这帮帝党只管推行新政,负责烧火。 万岁爷负责杀猪。 这君臣人二人可真的是绝配。 沈烈好似看穿了他的念头,忍不住小声嘀咕了起来:“这天底下的猪都养肥了……你不杀……可是会翻车的呀!”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一个不会杀猪的皇帝不是好厨子。” 这时候沈烈想起的其实是那位二愣子崇祯帝,他的皇帝哥哥杀猪杀到了一半,把天下交给了他。 本以为崇祯帝会继续将杀猪大业进行下去。 却没料到。 那位爷竟然把阉党废了,把魏忠贤弄死了,硬生生把自己手里最锋利的杀猪刀给废掉了。 二人正凑在一起嘀咕着。 这时亲兵来报。 “大人……岛津家久来了。” 一听这话。 沈烈眼睛立刻便亮了起来,和张简修对看了一眼,赶忙道:“快快有请!” 片刻后。 琉球王宫的迎宾楼中。 卫兵将穿着骚包的岛津家久,还有几个萨摩藩武士请了进来,一番寒暄过后分宾主落座。 许久未曾碰面。 看着这位萨摩藩浪荡子,沈烈心中竟生出几分亲切之感,赶忙叫人将好酒好菜都端上来,设宴盛情款待了一番。 可这位少爷的心思全在茶茶身上,虽然说茶茶不太愿意搭理他,宁愿留在大明当女婢,也不愿意给他好脸色。 可他…… 还是心甘情愿的又当起了备胎大怨种。 酒过三巡。 美貌的舞姬翩翩起舞,歌舞升平中。 沈烈借着几分醉意,向着萨摩藩的少爷凑了过去,低声道:“家久啊,我问你……你想不想当萨摩藩之主?” 噗的一声。 这位少爷当场就把喝到嘴里的美酒,全喷了出来,瘦巴巴的身体一哆嗦。 “不想,绝对不想!” 沈烈微微错愕,忙安抚了几句:“你别怕。” 看来是用力过猛吓着这孩子了。 于是。 沈烈转过身,看了看身后陪侍的茶茶,又转了回来,循循善诱道:“家久啊,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呀,你说……茶茶为何对你如此冷漠?” 岛津家久懵了,想了想,才一脸疑惑道:“请大人解惑。” 这时。 坐在一旁的汪顺凑了过来,向着岛津家久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依汪某之见,美人儿爱英雄,此乃千古不破之理,茶茶姑娘喜爱的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看了看瘦巴巴的少爷。 汪顺惋惜道:“你呀,哪哪都有,就是太…..温驯。” 几句话把岛津家久说的愣住了,便好似被点破了迷津的懵懂少年,失魂落魄了起来。 “哼!” 此时沈烈向着汪顺发出了一声冷哼:“不可胡言乱语,来来来……喝酒!” 可家久已经动了心,看了看茶茶,咬了咬牙,便狠狠道:“是否我当上了萨摩藩主,便可做一个盖世英雄了?” 沈烈心中窃喜,忙道:“那是自然。” 言下之意。 九州萨摩藩虽然说,没有问鼎东瀛的实力,可好歹也是东瀛二流宗藩,九州霸主。 “你若是……那自然……呵呵呵。” 你懂的。 看起来岛津家久确实是心动了。 第696章 攻略九州 看到岛津家久似乎有些心动了。 沈烈赶忙使了个眼色。 汪顺心领神会,便在一旁劝说了起来:“好男儿,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为了茶茶姑娘……拼了!” 终于。 家久咬紧了牙关,狠狠道:“好,我干!” 沈烈立刻心花怒放,赞赏的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然后又向着汪顺叮嘱了一番。 抓紧时间吧。 这可真是古往今来第一痴情的汉子。 沈烈的打算是找一些靠谱的人,精干的力量扮作岛津家久结交的朋友,秘密潜入萨摩藩,然后发动一场不流血的政变。 汪顺忙道:“下官明白,这就去安排。” 这件事可行性极高。 毕竟。 谁能想到岛津家久这样一个废物,一个二世祖,竟然会对家主之位起了觊觎之心呐。 窃喜中。 岛津家久却偷偷看着面无表情的茶茶,又补充道:“让我做家主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不能伤我父亲和哥哥的性命。” 话音落。 沈烈立刻信誓旦旦道:“那肯定啊,本官与你父亲,兄长无冤无仇,为何要伤他们的性命?” “就这么定了!” 于是。 汪顺开始调集人手,秘密行事,一个居心叵测的夺权叛乱计划,开始了密谋。 沈烈所思所想,远不止于此,他密谋扶持岛津家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打算在事成之后与家久里应外合。 对盘踞平户的李旦发难,以报船队遇袭之仇,为此还通过汪顺秘密联络了李旦手下的几个关键人物。 该封官的封官,该给好处的给好处,无论如何要把那个不识抬举的李旦扳倒,然而吞并他麾下规模庞大的海盗舰队。 又十余日后。 七月间。 终于等到了琉球王国嫁公主这天。 一大早。 从天津卫出发的钦差便率领着拼凑的舰队,还有一千多人的迎亲队伍扬帆出海,抵达了琉球,递交了国书,聘书…… 宣告了大明王朝的势力重返东海。 于是四方震动。 入夜。 琉球王城。 五层高的观景台上,沈烈与冯保并肩而立,一边交换着双方掌握的信息,一边把酒言欢,看着远处港口的灯火通明。 波光粼粼中。 那高低起伏的寒酸舰队,数量虽不少,可内行人一眼便看出来这支舰队的孱弱。 因为缺乏主力舰,战斗力是要打个问号的。 沉默中。 冯保揉了揉昏花的眼睛,忽然道:“你在琉球闹出了这般动静,这些天,朝中弹劾你的折子可是多起来了。” 沈烈低头不语,良久,才轻声道:“皇上怎么说。” 冯保便徐徐道:“皇上倒是对你赞许有加,不过……你可得小心了,不要落下个割据海外,图谋不轨的骂名。” 沈烈笑了笑。 不再多言。 在他看来,只要是皇上不变心,什么满朝文武也好,士林清议,流言蜚语也罢,都只当是狗吠罢了。 可冯保不解,便有些担忧道:“可琉球国小,民弱,兵少,你在此大动干戈,必招来各方不满,以至于受敌,以老夫之见,此举颇为不智。” 以冯保的眼力,自然明白沈烈驻军琉球的用意。 叹了口气。 冯保幽幽道:“一个你,一个李如松,都是不省心的主,如今李如松驻军塞北,将归化城闹的鸡犬不宁,鞑靼虽已示弱,可那瓦剌诸部几次三番的前来问罪,如今你又……把东瀛人,佛朗机人,红毛人都给招惹上了。” 此刻冯保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似乎。 大明在一夜之间树敌无数。 自然。 冯保知道沈烈的用意,本来不是为了开罪这么多势力,而是为了问罪江南,这琉球,东海与江南本为一体。 只需要打开地图看一看便明白了,其实这东海,不过是太湖的延伸罢了,从太湖沿着几条大河行船直入东海。 这一路可真是畅通无阻。 “这江南呀。” 说着。 冯保又皱起了眉头。 沈烈也沉吟不语。 二人都是执掌权柄之人,心中都很明白,其实江安的土地兼并已经非常严重了,五六千万人口,其中四成是没有地的农民,靠着给富户,给地主打短工,给勋贵,豪门,商贾当奴隶为生。 江南这地方可真是点火就着,可江南百姓为什么不揭竿而起,将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弄死几个呐。 这事儿沈烈想了很久。 其一。 这些个江南大户呀,最善于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因为这些学阀,财阀掌握了话语权。 用士林清议,结社,结党的方式垄断了舆论。 一面用伪善和小恩小惠包装自己,一面把愤怒的民意引向朝廷,大肆发动百姓斗朝廷,喷朝廷。 其二。 这些人最擅长发动百姓斗百姓,利用宗族矛盾,村与村,镇与镇之间的纷争动不动就搞械斗。 可什么是朝廷? 朝廷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由官员组成的,而官员便是这些学阀,财阀,官,绅…… 可百姓不懂这些,只会骂朝廷。 那是在骂谁呢? 不知道。 此外还有一部分倭寇的原因,嘉靖年间倭寇的残暴,大规模的入侵把江南百姓吓坏了。 外部的入侵将社会矛盾暂时压制了下去。 可这仍旧是个火药桶,并且这火药桶一旦发作起来,民乱了,那发泄的目标很可能是朝廷。 又沉默了片刻。 沈烈便徐徐道;“冯公所言甚是,可朝廷如今有海无防,群雄并起,江南打乱在即,可若是我等不敢打,一味的忍让退缩,那这大明的江山还有希望么?” 不能因为打不过就一忍再忍,错过了这抢地盘的最佳时机吧。 此刻沈烈清楚的知道。 再过几年。 倘若任由萨摩藩,荷兰人,葡萄牙人,和那个吃里扒外的李旦联手瓜分霸占了琉球,则大明水师想要打回来可就难了。 “没有希望了,那就是……绝望。” 沉寂中。 冯保眼中闪烁着异彩,也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你务必小心行事。” 此刻。 二人都看到了一场大风波的即将来临。 夜已深。 疲态尽显的冯保,拍打着老腰,向着迎宾馆的客房里走去,可沈烈却睡意全无,仍旧在等待着什么。 第697章 闪击 午夜时分。 夜深人静了。 连迎亲队都睡了,沈烈的房中却依旧灯火通明,此时外面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将沈烈从沉思中惊醒。 “进。” 随着一个身段丰盈婀娜的甜美少女,端着一个铜盆,还有皂角,丝绢等物走了进来,弯下腰,双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 茶茶开始服侍沈烈洗脚。 “咳。” 沈烈倒有些过意不去,忙道:“起来吧。” 还是自己来吧。 沈烈从未想过将她当做奴婢,是她自己非要如此,这脾气倔强的像一头小驴,可茶茶置若罔闻。 动作依旧那般轻柔,还用幽怨的大眼睛看了过来。 没奈何。 沈烈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轻声安抚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嫁人,那也就罢了……” 话还没说完。 茶茶已经直起了纤细腰身,喜滋滋道:“谢大人恩典!” 瞧着她欢天喜地的样子。 沈烈一阵无语。 这时。 汪顺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先看了看茶茶,然后便一脸喜色的道:“大人……办成了!” “嗯。” 沈烈点点头,听着汪顺绘声绘色的描述着。 两日前。 萨摩藩第三顺位的继承人岛津家久,以重金收买了藩中众位家老,秘密集结了三千藩兵,忽然发难…… 将执掌藩中事物的家主,亲哥哥岛津义久软禁,夺取了藩中大权。 而美中不足的是,忠于岛津义九的一些藩士逃脱,骑着快马去找丰臣秀吉告状去了。 “哦?” 一听这话,沈烈眼睛便瞪了起来,低喝道:“丰臣秀吉怎么说的?” 汪顺面色有些凝重,赶忙道:“大人有所不知,丰臣秀吉此人的性子,出了名的刚愎自用,他已经下令叫家久让出藩主,再自缚双手前往丰臣家请罪……” 话还没说完,沈烈已经大怒,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椅背上,把正在替他洗脚的茶茶吓了一跳。 “什么?” 沈烈怒极,大笑了起来:“哈哈哈!” 狂! 真狂! 沈烈这辈子见过的英雄豪杰也真不少了,却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只凭一句话就要替萨摩藩主持正义。 难怪这个货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大明的警告悍然入侵朝鲜。 狂的没边了呀。 咬着牙。 沈烈阴森森道:“若不然呐?” 汪顺忧心道:“若不然,只怕丰臣秀吉必悍然出兵,纠结九州藩等附近的势力,对家久一派兴兵讨伐!” 一阵沉默。 沈烈便冷冷的笑了起来:“他有兵,老子便没有么!” 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沈烈傲然道:“笔墨伺候!” 赤着脚。 沈烈便无视了茶茶的嗔怪,大步走向了桌子,当下便挥毫泼墨,以大明锦衣卫指挥使兼东厂提督的身份。 给丰臣秀吉写了封信。 图穷匕见。 在信中言辞警告丰臣秀吉,不得插手萨摩藩正常的权力更迭,更是代表大明第一时间承认了萨摩藩,岛津家久的认可。 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我的人,你不许动!” 言下之意。 你丰臣秀吉若是要插手萨摩藩之事,拉偏架,甚至兴兵讨伐,那可别怪我大明不客气,也要出兵力保岛津家久了。 命汪顺将信送出去。 房中。 气氛便忽然肃杀了起来。 在茶茶的服侍下擦了擦脚,穿好了靴子,沈烈便又做出了一连串的动作,再上书朝廷,请陛下派精锐之兵大举驰援。 摆出一副悍然介入萨摩藩内战的架势。 一言不合。 那大明便要和丰臣秀吉在萨摩藩大战一场! “这……” 瞧着沈烈勃然大怒,汪顺冷汗都下来了,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都说丰臣秀吉脾气暴躁,刚愎自用。 可未曾想。 咱沈大人比他还暴躁呐! 等到发给朝廷的急报也送了出去,沈烈便向着汪顺笑道:“不必慌张,本官……心里有数,他丰臣秀吉只是个大名,就算是自称关白,也充其量算是个三国时的曹丞相,离统一东瀛还差的远呐!”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了呀! 闻言。 汪顺心领神会,忙抱拳道:“大人英明。” 这位沈大人对东瀛的局势了解之深刻,也是汪顺始料未及的,如今丰臣秀吉虽然继承了织田家的势力。 可终究还是个大名。 说着。 沈烈眼睛便眯了起来,又写下了几封书信,一封送给德川家康,一封送给织田信雄。 这俩呀。 虽然在织田信长死后,名义上臣服于丰臣秀吉,可这世上谁还不知道,这俩人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织田信雄作为织田家的人,自然不服一个外姓人,暗地里撺掇着谋反夺权,至于德川家康这小子。 正在偷偷摸摸的拉拢人心,扩大地盘呐。 当然了。 关于这两封信,沈烈给汪顺的命令是一定要偷偷的送去,打枪的不要,尤其是在写给德川家康的信中。 沈烈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更是借大明朝廷的名义,表达了愿意和德川家康私下会盟,给予资金和军火上的支持。 请问德川家康会拒绝嘛? “去吧。” 将密信交给了汪顺,看着他快步走了出去,沈烈便背靠着太师椅开始闭目养神,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明天……” 口中喃喃自语着。 沈烈也怕出什么事,也怕丰臣秀吉不讲规矩搞偷袭,他打算提前一步派遣两千精兵进入萨摩藩。 怎么样也要保住岛津家久这个大宝贝。 而此时,沈烈心中也有所顾忌,他手中的精兵并不多,如此一来琉球便空虚了,几番纠结过后还是选择了驰援家久。 顾不上了。 此刻沈烈心中清楚的知道,错过了这天赐良机,等到丰臣秀吉兵临城下了,再想插手东瀛可就难了。 而同时。 沈烈开始筹划着,对盘踞平户的李旦所部发起闪电一击,尽快将这个拦路虎一脚踢开。 两日后。 琉球。 盛大的典礼过后,旌旗林立的码头上。 一片喧闹。 悬挂着大明龙旗的舰队,护卫着美貌的琉球公主前往京城,而这盛大中,那浩浩荡荡的舰队在抵达了耽罗岛之后。 忽然在夜幕的掩护下分了兵。 东海提督衙门汪顺麾下大小战舰三百余艘,满载着一万两千名士兵,悄无声息向着平户港杀去。 第698章 偷袭平户 从朝鲜耽罗到东瀛九州平户港,也不过半日航程。 当凌晨时分。 偃旗息鼓的汪顺所部,借着夜幕的掩护忽然抵达了东瀛九州平户港,便立刻在凌晨时分,对李旦党羽发起了闪击。 以三艘主力舰为首的大明东海水师排成了一字长蛇阵。 汪顺亲率旗舰,冲锋在前,指挥着主力舰向着港口中,李旦和几个义子麾下的战船发起了进攻。 隆隆炮声中。 毫无防备的李旦所部来不及反应,还停泊在港口中,便被东海水师凶猛的火力纷纷击沉。 而此时。 港口中。 早已投靠大明朝廷的几个匪首同时发难,挥舞着火枪,刀斧冲上了街道,于是在里应外合之下。 平户港大乱! 而明军与内应会合之后,趁乱夺取了平户港的炮台和制高点,迅速控制了码头之后。 万余明军便大举登陆,将这倭国最南端的港口控制在了手中,并且开始大肆清洗。 一番乱战过后,猝不及防的李旦被活捉在自己奢华的庄园里,而几个忠心耿耿的义子趁乱逃脱。 于城市外围集结兵力试图顽抗,却又被鹿儿岛方向赶来的萨摩藩精兵,从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家伙。 明军与萨摩藩联军的前后夹击之下,忠于李旦的力量作鸟兽散,两个义子死于乱军之中。 而李旦麾下最核心的八百积年悍匪大部伏诛,少量逃散不知所踪。 一日夜后。 平户港易手,完全落入了大明和萨摩藩联军的掌握之下。 东瀛震动。 东海震动! 两日后,琉球。 王城。 当捷报传来,才刚刚嫁了公主的琉球王国上下一片哗然,却又喜气洋洋的按照沈烈的指示,将国中仅有的百余艘舰船集结了起来。 开始从海上协助明军切断江南,南洋通往平户的运输线,并且开始打着大明朝廷和锦衣卫的旗号四处招兵买马。 一瞬间。 诺大个东海乱成了一锅粥。 王城中。 国宾馆。 正在招待郑王世子等人的沈烈扬眉吐气,不顾贵宾在场便笑着道:“来人呐……速派使者,露布报捷!” 这一大功。 算是和李如松攻下归化城之功扯平了。 看着沈烈神采飞扬的神态。 在座的郑王世子朱载堉,和几个亲朋好友都惊呆了,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是有出什么事儿了呀?” 沈烈油然道:“无他,唯大捷尔。” 朱载堉几人微微错愕,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附和道:“大捷好呀,大捷……喜事呀!” 军事上十分顺利。 可沈烈却看着这位脾气执拗倔强的世子殿下。 犯了愁。 这位郑王世子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他的两个王弟,几个亲朋好友一起来的,其中还有一位大僧人。 再然后。 沈烈便觉得自己好像被一道天雷劈中了,万万没想到,地位显赫的大明郑王府竟然是一个音乐世家,还是一个数学世家。 这位世子的爹,大明郑恭王朱厚烷,竟然也精通音律和算学,天文历法,这让人如何敢信? 杀千刀的野猪皮搞了一百多年文字狱,到底篡改了多少历史,到底把华夏文明几千年积累的科技知识消灭了多少。 这恐怕是一笔糊涂账了。 这让沈烈想到了一个传言,其实满清帝王很清楚世界大势,对大航海时代的科技大爆炸了如指掌。 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利,为了维持满清的统治便大搞文字狱,甚至将偷偷将科技著作用满文记录下来,只需满人自己研习。 而对汉人则严防死守,不许汉人学习先进科技,甚至还在汉人中搞出了高达九成九的文盲率。 深深的吸了口气。 沈烈看了看这些大明皇亲,开始绞尽脑汁的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些人请出山。 不出所料。 这位大明当世最牛掰的大科学家,确实很难搞,真见到了这样的牛人,沈烈才觉得大开眼界了。 大明版本的顶尖科学家是什么样的呐? 就是这样式儿的。 这位爷长须飘飘,穿着道袍,言谈举止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气质,真恍如仙人一般。 平时以山野闲人自居,与僧人,道人文武,以做学问和游戏人生为己任,还把自己的科学素养大部分都用到了音律,舞蹈上面去了。 他的几个同行之人也都是如此。 言谈中。 张口闭口就是什么,借象术,棋局都术…… 这些从未听说过的科学概念,把沈烈说的一愣一愣的,只能凭借初中水平的自然知识,大概知道这是十分深奥的学问。 懵逼中。 沈烈大概明白了一些,在这个年月,研习这些高深自然知识的圈子真的很小。 大概只在大明宗室,以及一些庙宇,道观,以及一些科举无望的读书人圈子里流传。 为啥呢。 以为大明的宗亲不能参加科举,很多人对儒学没什么兴趣,为了满足旺盛的求知欲,把兴趣转向音律和自然科学也在情理之中。 这郑王世子高深莫测的做派,甚至让沈烈想到了先秦春秋时候的鬼谷子,邹衍那帮先师。 可不论沈烈如何试探,朱载堉对出山执掌琉球学府,帮忙研发火器和战舰毫无兴趣,一口回绝了。 将长袖一挥。 这位郑王世子不悦道:“刀兵之器,不详也,此番本世子前来琉球,一来是领略风土民情,二来,是想要沈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尽快将本世子的爵位收回,仅此而已。” 这几句话把沈烈说愣了。 啥意思? 敢情这倔驴士子跑来琉球,纯粹是因为自己是万岁爷的心腹,能在君前说几句话。 敢情他一门心思的想要把自己的爵位革掉。 沈烈讷讷道:“为何?” 这位爷是跟爵位有仇么? 却不料。 朱载堉脸上顿时露出了厌恶神色,侃侃而谈:“爵位于某如浮云,皆是身外之物,某不愿百姓受苦,无他尔。” 好嘛。 明白了。 沈烈敢肯定这位爷说的都是真心话,感情大明宗室里还真有这样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异类。 长见识了! 见劝说不成。 沈烈眼睛转了转,便使了个激将法:“世子这般推三阻四,该不是浪得虚名吧,想来世子的学问也不过尔尔。” 第699章 被偷家 可激将法对这位郑王世子没什么用。 沈烈眼巴巴瞧着。 朱载堉将长袖又是一挥,不屑道:“某自品性高洁,清者自清,沈大人多说无益。” 一句话把沈烈说愣了。 好嘛! 这位爷整个一个油盐不进,还真是有科学家的派头。 说话时。 朱载堉便招呼了一声:“告辞!” 然后带着那几个亲朋好友向着国宾馆门外走去,这满不在乎的样子让沈烈一下子便怒了。 “站住!” 沈烈大怒,低喝道;“你这是……什么做派,你的学识是你自己的嘛,吃喝不愁,吃大明的,喝大明的,学了一身的知识却又不想回报大明,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么?” 朱载堉被骂的愣住了。 沈烈却不分青红皂白,冷冷道:“来人呐,将世子和几位宗亲请回去!” 想走? 没那么容易。 “你要做什么……沈烈……反了你!” 在世子愤怒的抗议中,沈烈挥了挥手,命人将这位爷先软禁起来,等他想通了再说。 一旁。 几位琉球王子都看傻了,万万没想到温文尔雅的师父耍起了无赖,竟然如此驾轻就熟。 “哎?” 沈烈一转脸,看着这几位呆瓜一般的徒弟,不悦道:“看什么看,还不伺候着去,能从他嘴里掏出多少能耐,那就得看你等的造化了。” 让几个琉球王子软磨硬泡,把朱载堉和几位科技大神供了起来,沈烈便又忙着处理政务去了。 入夜。 灯火通明中。 前往京城报捷的露布尚未发出,而沈烈与张简修二人,却在王宫深处临时建立的指挥部中分析着战局。 前线军报如雪片一般飞来。 汪顺与岛津家久二人干的很不错,这闪电一击突出了一个迅雷不及掩耳。 如今平户港,萨摩藩大局已定,联军正在城内挨家挨户的清缴李旦余孽。 而见势不妙。 各路海匪纷纷放下了武器,停止了无谓的抵抗,转而投靠了汪顺的东海提督衙门,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水师。 这种事从嘉靖中后期开始便很常见了。 “好!” 张简修虽执掌锦衣卫多年,却也还是第一次参与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直到此刻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妙哉!” 张四哥眉飞色舞,扒拉着手指头盘算着,初步估算,此战得大小战舰,武装商船五百余艘。 除了一些在炮战中被击沉的,大部分都完好无损,收拢各国水手,头目,精通枪炮的士卒两万余人。 一下子。 大明东海水师的实力暴增。 当然。 想要让这些投靠过来的各路海匪效忠大明,乃至于改邪归正,也是一件艰难的工作。 形势一片大好之下,却也涌动着一股股暗流。 看着这些投靠过来的海匪头目名册,张简修揉着额头,开始有些发愁了:“这……都不是善茬呀。” 沈烈微微一笑。 这位张四哥呀,还是改不了书香门第的毛病,当锦衣卫指挥使那些年也是如此,总想着规规矩矩的做事。 这个年月在茫茫大海之上,守什么规矩呐? 古往今来。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坏就坏在规矩二字,坏在读书人总想着和人家讲道理。 你强大的时候固然可以讲道理,可是当你弱小了,没落了,满世界嚷嚷着委屈的时候。 谁理你呀! 再怎么善良也是要有锋芒的,倘若被人打到家门口了还忍气吞声,满世界的更人家讲道理。 那未免也太迂腐了。 笑了笑。 沈烈不以为然,且忽然岔开了话题,打趣道:“四哥可知,在泰西诸国洋文之中,并无道义二字。” 张简修愣住了:“哦?” 他也是多少懂一些泰西洋文的,愣愣的琢磨了半天,还真是没找到道义二字对应的词汇。 一阵哑然。 沈烈又幽幽道;“君子欺之以方,古人诚不欺我也。” 言下之意。 老子收编这些平户海盗,和萨摩藩组成联军,让他们下南洋,去和红毛人,佛朗机人还有丰臣秀吉的商船队作战。 已经算是很有良心了呀! 我不是没给他们发私掠许可证么? 张简修沉默了。 而此时。 远处海天一线之间,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闷雷声,这雷声让沈烈,张简修二人同时色变。 对看了一眼,一颗心猛的沉了下去。 “速查!” 随着沈烈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外,向着亲兵沉声道:“哪里发炮!” 而那凄迷夜色中,忽然电闪雷鸣。 是两支舰队正在交战。 看着那海天一线之间不时闪烁的火光,沈烈眼中闪烁着幽幽冷芒,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而出。 他被偷家了。 这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舰队,显然是蓄谋已久。 这是专门等到汪顺所部以及沈烈身边的厂卫精锐都去了平户,主力尚未返回的时机,给他来了个一模一样的闪击。 天亮后。 沈烈急匆匆登上了四层高的观礼台,用高倍望远镜看着那海面上,大败而归的琉球水师。 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报!” 随着几个狼狈的琉球水师将领,在琉球国王,王子们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瞧着沈烈铁青的脸色。 琉球水师将领们一个个羞愧的低下了头,单膝跪在了沈烈面前,低声道;“我等无能,鏖战一夜,可敌舰势大,船坚炮利,我等实不能阻挡……请大人责罚。” 而沈烈嘴角微微抽搐了起来。 似乎。 被船坚炮利这四个字刺激到了。 随着沈烈再次举起单筒望远镜,看着那海面上浩浩荡荡一字排开的神秘舰队,心中升腾起了万丈怒火。 片刻后。 从沈烈牙缝里憋出了两个字。 “备战!” 看着琉球国王那苍白的脸色,沈烈果断接管了军权,当即下令关闭城门,固守待援。 纷乱中。 随着警钟长鸣,昔日十分繁华的琉球王城变得混乱起来,大批军兵才刚刚涌上了城墙,将那一尊尊火炮从炮垒中推了出来。 堪堪完成了装填。 那海面上飞一般驶来的一艘艘敌舰,已经将流线型的舰体打横,在近海处一字排开。 向着琉球王城发起了攻击。 第700章 炮战 纷纷乱乱中,沈烈才刚刚带着人,沿着马道登上了城墙,便迎来了敌舰疯狂而又犀利的炮火。 海面上。 数十艘敌舰一字排开,随着火光一阵闪烁,大团的硝烟升腾了起来,须臾后,成片的炮弹便呼啸而至。 几十斤重的实心炮弹携带着强大的动能,将昔日繁华的琉球王城,笼罩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乱飞的炮弹落在城墙上,落在民宅,商铺中…… 地动山摇。 惨叫声成片响起。 房倒屋塌。 “轰!” 随着一发炮弹不偏不斜的落在了王城里,一座华美的房舍宫殿,便好似嫩豆腐一般被撕裂。 大片土石崩塌,炽热的炮弹引燃了木料,空气中很快弥漫起了东西烧焦的气味。 “保护大人!” 几个亲兵冲过来要将沈烈扑倒,却被沈烈推开,狠狠瞪了一眼:“起开……还击呀!” 训斥中。 琉球守军躲过了第一轮炮击,趁着敌舰在近海处转向,装填的当口,操纵着左右炮垒各四门佛朗机大炮开始还击。 震颤中。 歪歪斜斜的炮弹飞了出去,在海面上溅起了一道道冲天水柱,可全部都是近失弹。 而随着敌舰完成了装填,再次开火,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侧舷炮门中喷射的火焰,呼啸而过的几个炮弹击中了城墙。 随着脚下震颤了起来,大片砖墙垮塌。 而沈烈等人面色大变。 一个照面。 虽然双方的命中率都极低,可琉球守军却落了绝对的下风,沈烈敏锐的觉察到了双方火炮存在射程上的落差。 眼中精光一闪。 沈烈看向了左右两侧的炮垒,看着那八门三千斤佛朗机重炮,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武备这种事便好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大明的武备在嘉靖朝奋力追赶,好不容易才赶上了世界主流,可是经过隆庆朝的不思进取,荒废之后。 如今又又又落后了! 这种佛朗机后装重炮,与大明在嘉靖年间大量装备的都是同一型号,重三千斤的大将军炮。 可射程比敌舰短了一大截,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 这后装佛朗机完全不能满足射程上的需求。 而同时代的欧洲却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火炮的更新换代,普遍采用了大口径的前装滑膛加农重炮。 而因为后装佛朗机存在气密性的重大缺陷,所以在这种超远距离的对海攻击中落在了绝对的下风。 咬着牙。 沈烈恨不得把隆庆朝高拱内阁,还有晋党那帮人扒出来鞭尸,而武备松懈,马放南山的代价。 便是大明的将士只能抱着头挨揍! 此时轰的一声巨响。 忽然一发炮弹鬼使神差一般,命中城防炮垒上的一门大将军炮,地动山摇中,沈烈等人慌忙趴伏在地。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各种杂物,好似狂风一般刮过,将几个立足不稳的琉球兵从城墙上掀翻。 末日一般的炽热中。 良久。 沈烈几人才又站了起来,吐掉了嘴里的烂泥,看着那门被掀翻的重炮,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 “撤!” “快撤!” 铛铛铛的锣声响起,如蒙大赦的琉球兵纷纷扔下了大炮,从城墙上如潮水般撤退。 而沈烈擦了擦眼睛,拿起了望远镜,最后看了一眼那海滩上,如潮水一般正在登陆的敌兵。 眼中闪烁着森森寒芒。 “走!” 避免了无意义的对海作战,沈烈下令让出海岸线和炮台,以及大片的海滩,在远离滩头的内城建立二线防御。 开始挖坑,设置路障壁垒并且加固内城门。 而大举登陆后的敌兵,在占领了滩头,港口之后,也开始为大规模攻城做起了准。 大战一触即发。 入夜。 内城墙。 得益于完善的防御体系,完全仿照大明紫禁城修建的王宫,拥有护城河,瓮城和各种防御设施。 兵荒马乱中。 琉球军,民在少量大明官兵的率领下进入了城防工事,而敌舰的炮击仍在持续。 将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外城墙摧毁,轰的坑坑洼洼,时不时有几颗炮弹落入了城内,将大片的房舍击毁。 踱着步子。 忽然停了下来。 沈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为自己的大意而懊悔,他过多的将兵力集中到了平户一带,导致如今琉球兵力空虚。 他犯了个极大的错误! 沈烈完全没有海上作战的经验,因此忽略了海上夺岛战的特殊性,岛屿作战与陆地作战是截然不同的。 倘若在陆地上,他这样用兵没什么问题,无非是固守待援,依托城墙阻挡敌军兵锋,错其锐气。 然后等待自己的优势兵力赶回来。 甚至还可以将敌聚歼于城墙之下! 可是当一个岛国,一旦被优势敌人围困,被切断了海上交通线,便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更因为缺乏可以回转的战略纵深,因此在敌军重兵来袭的一瞬间,立刻便陷入了风雨飘摇的绝境。 如今便只剩下两个字。 死守! 如今沈烈手下之兵大约八千,可其中只有两千琉球御林军,一千多厂卫精锐,剩下的全都是新兵。 还有不顶用的民壮。 而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让沈烈来不及反应。 没奈何。 沈烈只好在夜幕下急匆匆的登上了内城墙,从垛口里向外面打量着,那海滩上密密麻麻的火把。 敌兵势大。 乍一看。 只是集结在海滩上的便有数万之众,而后续兵马正在不断登陆,还向着左右两翼展开。 很快。 琉球王城已陷入重围无疑。 到了这个时候,沈烈反倒冷静了下来,苦思冥想着这伙人的来历,这股敌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呐? 绝不是江南大姓。 江南那些世家,太仓豪门甚至长江水师,松江水师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 并无异动。 也不会东瀛人,不论是丰臣秀吉还是德川家康,绝没有如此强大的舰队。 所以。 沈烈知道这支武装力量的出现,应该是涉及到了自己和张简修的知识盲区。 “来人!” 随着沈烈咬了咬牙,将麾下将官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从密道出城抓几个舌头回来。” 再一拳狠狠砸在了桌子上,沈烈也发了狠,他就不信了,这伙敌兵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此时。 张简修背着手走到了墙边,看着那挂在墙上的简陋舆图,徐徐道:“难不成是……闽商?” 第701章 孤城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句话。 让沈烈眼中寒光爆闪,等到手下精锐真的抓了几个俘虏回来,拷打审讯了一番。 才揭开了这支武装力量的真面纱。 这忽然是一只成分十分复杂的海上联军,其中主要是闽人,也就是李旦手下散落在南洋和东南亚的人马。 此外还有倭国浪人,葡萄牙人,荷兰人,西班牙人,足足五六万人马组成的联军! 而毫无疑问。 这是一个庞大的海上利益集团,也是一个可怕的地下王国,当这个地下王国在沈烈面前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足以让沈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个何等庞大的地下王国呀! 揭开了盖子。 此时。 沈烈才发现了这大明家门口的东南沿海一带,竟然早已爬满了蛆虫。 随着视线从地图上的闽地,延伸到台湾府,再到菲律宾,马来西亚,沿着马六甲再到中南半岛。 沈烈好似明白了什么。 忽然想起了《山海经》里的一句话。 “海者,闽人之田。” 这竟然是一个势力遍及东亚、东南亚各地港埠,甚至最远抵达了中南美洲的强盛势力。 这是一个确实存在过的,并且延续了整整上千年的海上帝国,而关于这个帝国的所有记载,却又被人为抹去了。 那么这段历史到底是被谁抹去了? 这倒不是满清文字狱干的,满清没这么大本事,也没有水师,根本控制不了这个强大的海上帝国。 这时沈烈想起了自己曾经研读过的一些野史,根据野史记载,关于这个强盛地下王国的历史,其实是被西洋人抹去的。 可西洋人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西洋人到了这里之后,通过杜撰的伪史,想要将千年来华夏人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痕迹彻底抹去。 西洋人烧杀抢掠。 毁书。 毁建筑。 用西洋式的教堂取代了华夏风格的建筑,杀人,搞清洗,对华夏人欠下了累累血债! 可至少在万历十二年的这个时间点,闽商在南洋,东南亚还是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 而沈烈心中此时却百感交集,浮想联翩,晋商以票号发家致富,徽商靠倒卖赖以生存。 闽商崛起的关键自然在于海洋。 追溯起来。 那就要说到唐宋以后,海上贸易日渐兴盛起来,便诞生了闽商这一独特的群体。 经商之风盛行之时。 甚至形成了“女耕男商”、“儒商并重”的独有文化,女性留在家中耕作,男性到外地经商谋生。 “丈夫子生已及弁,往往废著鬻财,贾行遍郡国,北贾燕,南贾吴,东贾粤,西贾巴蜀,或冲风突浪,争利于海岛绝夷之墟”。 宋代福建“漳、泉、福、兴化(今莆田),凡滨海之民所造舟船,乃自备财力,兴贩牟利而已”。 无论是豪商巨贾,还是平民百姓,纷纷造船下海经商。 宋朝在泉州设置市舶司后,泉州港风樯鳞集,海舶穿梭,取代广州成为宋元时中国对外贸易的中心,一跃成为东方第一大港。 当大食商人蒲罗辛运载乳香到泉州,仅官府抽解得30万缗。 由于闽商众多,宋朝还特别规定,福建人要经营对高丽的海上贸易,必须拥有3000贯以上资产。 并至少拥有两艘帆船,可见当时闽商之富裕。 有明一代。 福建之地。 “豪门巨室,间有乘巨舰贸易海外者”,“濒海大姓私造舰,岁出诸番市易”。 其中以漳州、泉州二府商人最为活跃。 漳州的月港,为第一大走私港口,船舶趋风扬帆,“珠玑、犀牙、玳瑁、香、布之属辐辏”。 极为繁华,有小苏杭之称。 而这些人中,既有正德年间李五那样的义商,也有崇祯朝,郑芝龙那样的墙头草。 自然也有郑成功,林凤,颜思齐这样的民族英雄。 可还有的! 却是唯利是图之辈,大肆勾结荷兰人,西班牙人在这茫茫大海上为非作歹,早已经忘了自己的祖宗是谁。 此番来袭的想必便是这样一股势力,以李旦手下的悍匪为首,纠结了多国联军给明军和琉球国来了个出其不意。 而至于,这股势力为什么要偷袭琉球,一些是为李旦报仇来了,而西班牙人,荷兰人这样卖力。 无非是沈烈在琉球的所作所为,动了他们的蛋糕。 搞清了这股强敌的来历,沈烈反倒冷静了下来,便静静等待着一场大战的来临。 此时。 亲兵来报:“大人……郑王世子嚷着要求见大人。” 沈烈一愣,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 怎么把这位爷给忘了。 片刻后。 王城一角的密室中。 看着愤愤不平的朱载堉,还有他那几个亲朋好友,沈烈有些无趣的挥了挥手。 “放人!” 大战在即,把人留在这里只是徒增伤亡罢了,沈烈的打算是趁着贼寇尚未包围琉球。 派一队兵把琉球国王,王后和几个王子,连同郑王世子这些人送出去,连夜乘坐小船前往附近的无名小岛躲避一时。 若战败。 则将这些人找机会送回大明,以图东山再起。 闻言。 朱载堉愣住了,看着一脸沉凝的沈烈,奇道:“把咱们送走了,那沈大人呐?” 沈烈笑了笑,决然道:“大明没有怕死的指挥使,只有战死的勇毅伯,本官……不会走。” 话音落。 朱载堉面色一沉,立刻对这位年轻的厂卫指挥使肃然起敬,竟有些唯唯诺诺了。 “看起来……哦。” 那神情好似在说,看起来这个大明有名的佞臣,天子爪牙,并没有传言中那样不堪。 他先入为主,沈烈也懒得辩解,只是有些落寞道:“走吧。” 可沈烈越是如此豁达。 朱载堉反倒来脾气了,将脖子一梗,便傲然道:“大明没有怕死的指挥使,自然也没有怕死的藩王!” 说着。 这位爷便向着沈烈抱了抱拳,大咧咧道:“劳烦沈大人,给在下找几杆火铳来。” 看着他信誓旦旦,一脸慷慨赴死的骄傲。 沈烈反倒麻了。 “随你!” 果然是老朱家的种,都是一个脾气。 倔强! 属驴的,就是不走寻常路。 第702章 以身入局 随着沈烈派人,派船连夜将琉球王族送走了,朱载堉还真的抄起了一杆火枪,屁颠屁颠的跟着沈烈回到了内城门。 沈烈也只好由着他,听着他自己耳边絮叨着:“本世子不愿留下,是……不认同沈大人的作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也!” 站在内城门的城门楼上,沈烈一边观察着夜幕下的敌兵动向,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 “哦,知道了。” 你清高,你了不起! 接着沈烈从城门楼里出来,又去检查军械库,随着那尘封的大门打开,看着库房里堆满的火药桶, 沈烈眼睛亮了起来。 困守孤城之下,总算是有了一个好消息,因为气候湿润,人口稀少,琉球盛产牛,马,磨刀石,螺壳还有火药。 这地方的高纯度硫磺矿极多,硝则来源于各处岛屿上的鸟类粪便,还有数之不尽的各种名贵木料。 这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火药工厂。 以至于。 大明兵部兵仗局所需的硫磺,硝石,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靠着琉球进贡,还有一些也是从琉球采购而来。 “来人呐!” 随着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沈烈低喝道:“搬!” 只是粗略一清点,单单是从这几座军火库里,沈烈便找到了足足三十多万斤上等火药。 竟然还是精心处理过的颗粒火药,甚至还有不少铁壳土地雷。 问过才知。 原来这些军火都是琉球人制造出来,卖给东瀛那几家大军阀的,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都是大买家。 当然了。 这个年月的地雷不是埋在土里的,是用来扔的,可黑火药的爆炸威力有限,所以装药量一定要很大。 药装多了又仍不远,于是就有了一个专业的兵种。 掷弹兵。 看着这海量的火药和大量土地雷,让沈烈动起了心思,他打算建立一个超越时代的掷弹兵营。 掷弹兵出现在欧洲陆军中,大概是在一百年后。 但起源可以回溯到拜占庭帝国时代,士兵扔掷装有希腊之火的陶瓷容器以攻击敌人。 而在大明,九边长城守军早已经大量使用土地雷,所以这个兵种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呐? 绝不是因为这个兵种不可取代,而是因为在大规模战争中,来不及系统性训练的新兵实在太多了。 从中挑选身强力壮之人,不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去训练,只需要给予超高的待遇,再给几个大地雷,超大号手榴弹…… 就能发挥出超乎寻常的战斗力。 两个字。 速成。 当下沈烈不再犹豫,立刻在琉球军民,以及从天津三卫招来的新兵中开始挑选。 抛开身材瘦小的琉球兵不谈,那几千名天津卫所兵之中,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之人还真不少。 连夜组建了一个五百人编制的掷弹兵营。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 三道防线已经建立完毕。 再一次登上了城门楼,举起了望远镜,看着朦胧的视野中,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敌兵,开始在火炮掩护下填护城河。 而守军装备的佛朗机后装火炮,聊胜于无的开始了阻拦性质的炮击,全面落后的性能以及射程。 让双方都清楚的知道,区区一道护城河拦不住任何人。 隆隆炮声中。 看着打头阵的倭国浪人,以及数量众多的海盗,还有在后方操作火炮的西班牙兵,荷兰兵。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骂骂咧咧道:“兔崽子。” 敢情这伙鳖孙子组成的多国联军如此卖力的演出,这是拿他沈大人当成了恐吓大明王朝的那只鸡了呀! 但凡把他沈大人弄死了,把琉球攻占了。 想来从今往后几百年里,大明就不要惦记什么海权了,可以洗洗睡了,任由这帮人在东海,在南洋横行霸道。 心中无名火升腾了起来。 咒骂着。 “牙给你崩掉了!” 一阵咒骂过后,沈烈却还是接受了武器不如人的现实,向着部下叮嘱道。 “叫炮垒不必出死力,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 “放近了打!” 古往今来但凡说出放近了打这种话,那就是认怂了,老子承认你的火炮威力大,打的远还不行嘛? 老老实实的龟缩防御。 瞧着那正在被填平的护城河,沈烈目光变得幽幽。 可兵荒马乱中。 沈烈身旁那位郑王世子朱载堉,还在使劲的念叨个没完:“名教虽有种种问题,可本意终究是好的,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连根拔起……是要闹出大乱子的!” 沈烈无语,看着这位天真烂漫的世子,羞怒道:“沈某敢问世子,不过正又如何矫枉?” 你说的倒是轻松容易! “常言道,不破不立,不连根拔起又如何正本清源呐,新政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是要死人的!” 摇了摇头。 沈烈不愿与这迂腐之人理论。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对错不重要。 这世上的事本就不能用对错来衡量,只有行得通,又或者行不通,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对错都没什么相干。 重要的是谁能带着大明在浴火中重生。 想了想。 沈烈便又决然道:“世子若认不清,则请自便,而沈某愿以己为饵,以身入局,邀天下人共谋此局,为大明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虽百死无憾!” 当以己为饵,以身入局,这八个字说出来。 朱载堉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沉默了。 良久。 这位脾气古怪的世子,才闷声道;“壮哉,既如此……水里火里,载堉陪着你沈大人赌了!” “哎?” 沈烈又是一愣,却又觉得有些无趣,挥手道:“先活过今天再说吧。” 命都快没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当夜幕降临,以半条护城河为代价,困守孤城的沈烈所部获得了一天时间的苟延残喘。 看着那海滩上密密麻麻的敌兵阵列,沈烈心中凛然,而随着一夜过后,终于…… 沈烈搞清了这伙主事之人的来历,是李旦的手下的悍匪杨禄,许心素等人主谋。 听着这几个陌生的名字,沈烈眉头大皱。 按照明史反着看的定律,这种在明史上没留下名字的人,一般来说都是狠人。 “这一仗不好打呀。” 口中喃喃自语着。 困意袭来。 几天没合眼的沈烈,索性在这城门楼上找了两把椅子拼在了一处,任由那呼啸的炮弹掠过。 而自己却沉沉睡去。 第703章 天下做棋 连天的炮火中,轻微的鼾声响起。 那鼾声中却又有人梦呓着。 “这天下棋局中,有人看到了恐惧,惊慌失措了,可有的人呐……却看到了泼天的富贵。” 夜正浓。 而数万贼寇操纵大炮所发出的隆隆声,让初次上阵的朱载堉心惊肉跳,怎么也睡不着了。 京城。 西苑。 午夜时分。 白虎节堂中,点燃了儿臂粗的蜡烛,将每一个角落,每一张舆图都照的灯火通明。 皇帝背着手,看着那简陋的东海舆图怔怔的出了神。 下首。 英国公,丰城侯,保定侯,与都御使海瑞,锦衣卫镇抚田洪等人则一言不发,而更远处的堂外则跪满了人。 跪着死谏的是一群文官,人数有七八十人,官职从三品到六品都有,却不是浙党。 申时行和几位浙党大员,都很知趣的选择了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保持着沉默。 而这群人…… 叫做徐党。 就在东海鏖战正酣,明军靠奇袭已经拿下了平户港,且琉球被围,危在旦夕之时。 徐党这伙人却跳出来死谏,搬出了大明太祖的禁海令,极力反对朝廷出兵琉球。 “陛下,祖制不可违呀!” “陛下三思呀!” 这又是明史上没有记载过的一伙烂人,这伙人的大头领叫做徐阶,就是那个传说中栽培了张居正。 被清朝人吹上了天的大明第一忠臣徐阶。 清朝人往死里吹的大明朝臣,又能是什么好人呐? 这是一个大贪官。 这沽名钓誉之徒,贪婪无耻之辈,其家人的贪婪,狠毒无出其右,严嵩给他比可差远了呀! 单单是隆庆年间,徐阶让两个儿子在京城偷偷建了一座豪华私邸,耗资便超过了三万两黄金。 和徐阶的奢靡比起来,严嵩父子也瞠乎其后! 当然了。 明史上说这座豪宅是徐阶的两个儿子偷偷盖的,作为父亲的徐阶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你信嘛! 可徐阶仗着自己权高位重,党羽众多,放任其子与奴仆横行苏州,松江等地是确凿无疑的。 不算其他地方的田产,单单实在松江府一地,徐阶的家族就巧取豪夺了几十万亩上好的水浇地。 那地方后来叫徐家汇。 当年在嘉靖朝,隆庆朝,海瑞可没少跟这些人斗,拼着一死也要为民请命,还把徐阶的几个儿子都流放了。 海瑞可太了解这些人了! 多亏了这个大贪官徐阶掌权的时日很短,若不然,这个人的贪婪,城府对大明王朝造成的破坏力将远超严嵩! 徐阶虽然死了不久,可他的党羽依旧遍布朝野,可为什么徐党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朝廷出兵救援琉球呐。 你琢磨,细琢磨。 这事儿。 海瑞可太明白怎么回事了,在江南各地的走私大户里,凤阳马氏敢说第一,那么松江府徐氏就得排第二了。 这个局海瑞看明白了。 沈烈在赌。 他以身做饵,将隐藏极深的徐党钓了出来,他想当霍去病,可狼居胥却不是那么好封的。 封狼居胥。 什么人才能封禅大河名川? 只有皇帝。 因此在这片土地上,几千年来中原王朝的豪杰中,曾经打到过狼居胥的有四个人。 可是敢在狼居胥祭天封禅的只有一个霍去病。 海瑞在担心皇帝会动摇。 而看起来。 十九岁的万历皇帝似乎真的动摇了,又或者说,他对沈烈产生了怀疑,又或者…… 传承自他爷爷嘉靖帝的某些毛病犯了。 谁知道呢。 “退朝。” 随着犹豫不决的天子长袖一挥,不悦离去,堂内,堂外同时响起了山呼万岁之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嘲讽的山呼声中,海瑞心中焦灼了起来,那老迈的身体抽搐着,笔挺的腰杆不自觉的塌了下去。 而不远处那威严的紫禁城中。 夜色正浓。 直到清晨来临。 琉球。 天蒙蒙亮。 当隆隆的炮声再次响起,沈烈从噩梦中惊醒,擦了擦眼睛观察着城外的动向。 花费了一夜时间,被当成骡子使用的倭国浪人,还有海盗炮灰们成功的填平了另一半护城河。 随着军服笔挺的洋兵开始吹吹打打,在大量步兵掩护下将一门门重炮前推。 沈烈傻眼了。 “这……” 怎么小说,电影里的剧本不一样啊。 太贼了! 毫无疑问这伙洋兵,是沈烈从未见过的百战精锐,这伙强敌的指挥官非但没有派步兵盲目的发起攻城战。 还竟然仗势欺人! 就凭着洋兵的火炮有代差和射程优势,很有耐心的推着大炮步步紧逼,逮着琉球守军火炮射程不够的弱点打。 “我尼玛!” 沈烈瞪大了眼睛,骂骂咧咧起来,突然明白为什么西洋人能够在这大航海时代快速征服了全世界。 以及几百年后的清廷,会被西洋人打的毫无顽抗之力。 这也太奸滑了! 沈烈明白这些洋兵的奸猾,便是在一次次战争中历练而成,其中绝对没有半分侥幸。 百战成钢,仅此而已。 这西洋指挥官的战术如此简单明了。 通俗点说,就是利用自己最犀利的加农前装重炮,逮着自己这个瘸子那条好腿猛踹。 难受啊! 首次与西洋兵对垒的沈烈,别提多难受了,眼睁睁看着漫山遍野的敌兵,将火炮一步步推了上来。 开始装填。 这让沈烈想要凭借坚固的城墙,居高临下给敌兵造成重大杀伤的打算落了空。 不多时。 便是一阵地动山摇,而坚固的外城墙,便好似一个柔弱的女子,在犀利的炮火下被一层层的扒去了外衣。 “撤下去!” 无可奈何的沈烈骂骂咧咧,只好下令将城墙上大量士卒撤了下去,只留下了少量士卒监视敌军。 而后整个内王城便陷入了风雨飘摇。 城下。 震颤中。 整个王城都似乎在颤抖,躲在城墙内侧的藏兵洞里,和麾下精锐挤成一团的沈烈默默吐出了嘴里的灰尘。 此时。 耳边传来了朱载堉的大叫声:“守城必得劫营……此为公论。” 看着身边忽然说话的朱载堉,沈烈点点头,大声应道:“世子也懂得打仗么?” 朱载堉立刻便露出了傲然神色道:“然也。” “哦!” 沈烈想起来了,这位爷还真写过一本兵书。 第704章 挽狂澜 看着这位性子迂腐固执,偏偏又喜欢扮演仙风道骨的大明郑王世子,沈烈忽然觉得这家伙有点迂的可爱了。 “备战,备战!” 那隆隆的炮声才刚刚平息下来。 沈烈便急吼吼的从藏兵洞里冲了出去,带着麾下一千多个身经百战的厂卫老卒,将瑟瑟发抖的新兵们踹了起来。 “上城墙!” 纷乱中。 晕头转向的新兵们在老卒的带领下,提着火枪,挎着刀,成群结队的登上了内城墙。 放眼望去。 被炮火摧毁的外城早已坑坑洼洼,大片垮塌的砖石形成了一道斜坡,而敌兵正沿着斜坡拼命的向上攀爬。 一照面便是短兵相接。 这场面让沈烈倒吸了一口凉气,仿照大明紫禁城设计的宫墙,终究不是真正的紫禁城。 不论是用料还是工艺都差远了,看来是舍不得用三合土,也缺乏标准的建筑工艺,无法抵御前装滑膛加农重炮的直射。 “列阵,列阵!” 嘶吼中。 乱糟糟的新兵被老卒们呵斥着,用刀逼着集结了起来,在悬崖峭壁上战成了几排。 将手中火绳枪为主的武器端了起来,向着那蜂拥而来的凶狠敌兵打起了排枪。 战刀挥舞,又落下。 火枪爆鸣声响彻了云霄,随着一阵爆豆般的枪响,大团的硝烟升腾了起来。 而坡下那些充当炮火的倭兵,便好似下饺子一般从斜坡上滚落,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可倭兵凶悍的秉性作祟,常年混迹于东海,南洋的亡命徒,依旧悍不畏死的奋力向上攀爬。 纠缠中。 后面的洋兵也开始组织排枪火力,向着占据高坡的明军还击,铳子横飞,快炮嗵嗵嗵的低鸣中。 明军也开始出现伤亡,惨叫着从城墙上跌落。 战局焦灼了起来。 “雷,仍地雷!” 随着一声声时候,沈烈亲率刚刚组建的掷弹兵冲了上来,拿出一根芦苇管保护的药捻子,小心翼翼的插进了铁地雷中。 用火折子点着了。 然后便抱起来狠狠投掷了出去。 轰隆隆的地动山摇中。 碎石飞射。 攀爬中的倭兵,正在组织排枪齐射的洋兵成片倒下,作战意志随之土崩瓦解。 潮水般的溃兵抱头鼠窜,而明军趁势发动了反击,在老卒的带领下拔出了铳剑,按在了火枪上,挥舞着战刀便沿着斜坡冲了下去。 “冲,冲!” 战机难寻。 不愿抱头挨揍的沈烈扬眉吐气了,拔出三棱刺往枪口上一插,便带着身旁的将官们一起冲了下去。 这一冲便是气势如虹,杀的敌兵屁滚尿流,一路尾随着溃兵从内城墙追杀到了外城,连续拔掉了十几个突前的敌军炮位。 才遇到了二线敌军的火力阻拦,仍不肯善罢甘休的沈烈又组织起了排枪火力,与二线敌兵对射了起来。 一直到弹药快要耗尽,才交替掩护着,施施然的撤了回来,铛铛铛的锣声中。 收兵,罢战。 而夜幕再次降临。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残破的王城,经过一次成功反冲锋,沈烈所部的处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狡猾的敌军终于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过于突前的炮位,在明军反冲锋中损失殆尽。 明军不但收复了失地,在废墟中重新建立起了防线,还将缴获的二十余门加农重炮完好无损的缴获了。 “快,快!” 随着士兵将城门里堆积的沙袋搬走,又推动着绞盘将城门徐徐打开,将牛,马牵了出来。 夜幕下的废墟中。 趁着敌军溃败,在海滩上重整旗鼓的当口,沈烈下令用牲口将那些缴获的火炮扶正。 拖回来。 在废墟中清理出一块块空地,重新建立起了炮垒,对着沙滩开始了轰击。 于是一面倒的火力碾压,变成了双方有来有往的对轰。 隆隆炮声中。 看着人人带伤的麾下精锐,还有那些八成新的加农重炮,沈烈放声大笑起来:“呵呵……哈哈,哈哈哈!”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沈烈知道,靠着麾下百战精锐率队奋勇冲杀,最艰难的时刻已经顶过去了。 而接下来将会是漫长的消耗战。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若不是这一千多跟随他南征北讨的厂卫精锐在侧,此刻他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时。 耳边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皇帝不会出兵的。” 回过头。 沈烈看着身穿道袍,提着火枪的朱载堉,有些不悦道:“啊……你说啥?” 朱载堉扯了扯破破烂烂的道袍,大声说道:“我说援兵不会来的,你看哈,你若在这琉球战死了,对皇帝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死了,那通州谷物所,票号,天津卫的诺大产业不是都成了他的么?” “我若为天子,则顺手将你的产业接收过去,再号令天下,打着复仇的名义兴兵讨伐叛党,岂非两全其美?” 几句话把沈烈噎住了,没好气道:“用你说?” 你会说话那就多说两句。 “我不知道么?” 沈烈摇了摇头,并未放在心上,他反倒觉得,一个不懂得摘果子的皇帝不是一个好厨子。 笑了笑。 沈烈不动声色道:“我反倒想要看看他会如何做,他若是感情用事,一味意气,倒是叫沈某看的轻了。” “若如此这般,如何做得成千古一帝?” 不论是秦皇汉武,又或者唐宗宋祖,懂得权衡利弊是成为一代明君的基本素养。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那汉唐盛世,汉武雄风的赫赫武功之下,又隐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国与国,君与臣之间只有利益,没有对与错,也没有感情。 “这忠君呀,到头来,害的是自己的命。” 说着。 沈烈便抱着火枪,靠在废墟坐下了,抬头看着天上繁星点点,睿智的眼睛眯了起来。 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我死国存。” “我若不死,只怕……此生也难以回到京城了。” 打从京城里出海的那一刻,沈烈其实就想明白了,他这辈子是够呛能回去了。 没有圣命,他沈某人却在海外称霸一方,开府建衙坐起了土皇帝,他若回京又该如何自处? 第705章 怒涛 来的时候好好的,却回不去了。 废墟中。 沈烈虽然早就做好了打算,却幽幽一叹:“生死各安天命吧。” 而此时。 娇妻爱妾,还有义妹,常念秀几个女子的样貌浮上了心头,让沈烈无比怀念了起来。 一旁。 朱载堉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瞪圆了眼睛,看着这年不到三十却异常老臣的大明权臣。 良久才闷声道。 “善!” “是载堉着相了。” 有一个午夜来临。 紫禁城。 慈宁宫。 沈烈之妻深夜入宫,跪在太后李彩凤面前苦苦央求,求太后劝一劝皇上,下旨出兵救援深陷重围的琉球。 李彩凤姿容绝世的俏脸上泛着寒霜。 却保持着沉默。 知子莫若母。 她知道皇儿在想什么。 她的皇儿亲政日久,翅膀硬了也有了自己的党羽,有大权在握,对沈烈的依赖也没那么深了。 便开始动起了心思。 如今。 她的皇儿想必正在评估利害,盘算着得失,而日渐变成了一个眼中只有利益的天子,越来越像他爷爷嘉靖帝了。 可是…… 随着李太后缓缓起身,向着张静修徐徐道:“起来吧。” “来人呐…….备轿,去西苑。” 李彩凤是一介女流,可她经历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她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不可让为国者寒心。 若天下忠良都寒了心。 那就糟了。 翌日。 清晨。 在不情不愿中,十九岁的万历皇帝终于发出了几道诏书,命福建,广东水师集结出海。 驰援琉球。 又派遣世界前往台湾府南部盘踞的荷兰人,以及霸占了马六甲的西班牙人。 兴师问罪! 可谁都知道远水解不了近火,从京师到南方路途遥远,等到福建,广东水师受到了圣命出海作战了,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 京中流言四起。 而徐党弹冠相庆。 帝党。 也在悄无声息中起了变化。 同时间。 九州,平户港。 炮台上。 汪顺背着手,穿着一声大红甲胄,看着面前的港口中星光点点,大小战舰五百余艘已经整装待发。 身后站着唯唯诺诺的岛津家久,还有几个武士装束,衣衫华美的和服老者。 海风徐徐。 几个老者对看了几眼。 上前一步。 向着汪顺恭敬一礼,而后侃侃而谈:“我家主人,素问汪大人神武无敌,胸怀大志,又何必屈居于人下?” “若汪大人首肯,我家主人愿将这九州之地,让与汪大人,自成一国,亦无不可。” “若不然!” “我家主人联合十八路大名,大兵所到之处,玉石俱焚!” 话音落。 汪顺眼中寒光爆闪,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低喝:“将这妖言惑众之徒拿下……杀了祭旗!” 慌乱中。 那丰臣家老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尖叫声:“两军相争,不杀来使……啊。” 几声短促的惨叫过后。 血流一地。 汪顺便挥了挥手,低喝道:“出!” 这一声令下,那港口中大小战舰便徐徐启动,首尾相连,向着琉球方向搜索前进,不日将可抵达琉球外海。 到时想必又一场旷世大战。 可汪顺的日子也不好过,他麾下驻扎在平户的兵力也不过两万人,加上萨摩藩的兵马也不过五万。 却要面临着丰臣秀吉二十余万大军的讨伐,还要防备着萨摩藩,九州各地随时可能发生的叛乱。 “这一仗不好打呀。” 故此。 汪顺只能派出一般的战舰,驰援琉球,另一半战舰加上大量运输船,准备着战局一旦失利便登船撤走。 夜幕笼罩下的平户港。 众皆无言。 同时间。 扬州城外。 夜幕中。 南京也有锦衣卫衙门,指挥使司,只不过这衙门其实就是个摆设,南京锦衣卫基本上就是魏国公徐家的私人武装。 从锦衣卫千户刀十三,率两千精锐缇骑奉命南下,秘密驻扎于扬州一带,也几次秘密去魏国公府上求见。 可是都吃了闭门羹。 刀十三也不管那一套,便索性不再知会上官,一个月来倒也平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这一日夜间。 那荒废破败的卫所中忽然便喧嚣了起来,火把林立中,刀十三取出了总宪大人密令。 当众打开。 那密令上满眼都是一个血淋淋的字。 “杀!” 一声令下。 两千缇骑便翻身上马,于午夜时分横行于官道之上,轰隆隆的从扬州地界直取松江府。 一夜疾驰。 天亮后。 随着宋家功夫的天才蒙蒙亮,那守城官便接到了锦衣卫驾贴,一个激灵,正有些云里雾里的时候。 锦衣缇骑已滚滚而来,手持驾贴,挨家挨户的将徐党中人揪了出来,且就地来了个抄家问斩。 一时间松江府大乱,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半日后,消息传到了南京城。 魏国公勃然大怒,当即调集兵马前往平叛,却不料在松江府近郊遇到了严阵以待的锦衣卫铳骑。 一个照面。 随着乒乒乓乓一阵火枪爆鸣声响起,雄踞于马上的锦衣缇骑杀气腾腾,将八千多江南明军杀的溃败。 四散而逃了。 一时间。 整个长江下游鸦雀无声。 又随着锦衣卫控制了长江出海口,开始盘查过往行商,大肆搜捕徐党疯子。 任谁都知道这盘天下棋局越演越烈了。 两天后。 琉球。 数万贼寇在海滩上重整兵力之后,又从船上拆下来一些火炮,便又鼓足勇气发起了进攻。 依旧是倭兵打头阵,从菲律宾,马来等地招募的海匪为辅,在重炮掩护下向着琉球王城密密麻麻的涌来。 而散布在外城废墟中的明军,依托临时构筑的壁垒,胸墙奋勇还击,随着阵阵排枪响起。 打了半天。 伤亡惨重的海盗联军退了下去,而筋疲力尽的沈烈躲在半开放的指挥部中,举起了望远镜。 第一时间便看到了烈日照耀下,那些正在集结中的洋兵,滴滴答答的军号声中。 穿黑色军服的西班牙兵,穿橘红色军服的荷兰兵,穿黑白相见军服的葡萄牙兵,各自组成了步兵方阵。 总兵力大概在五六千人。 看着这些威风凛凛的洋兵,那犀利的前装大炮,高昂的士气,还有手中精良的重型火绳枪,以及装备了燧发枪的部分精锐火枪队。 沈烈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自己身旁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部下们,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考验来了。 第706章 赌命 随着军服笔挺的吹鼓手开始敲敲打打。 滴滴答答的军号声中,西军,葡军,荷军组成的联军分成了几个波次,在炮火掩护下抱着火枪开始推进。 隆隆炮声再次响起。 炮弹呼啸着,在天空中划过了一道道抛物线,重重的落在残破的废墟中,将本就坍塌的砖石溅射的到处都是。 守卫在最前线的士兵惨叫着倒下。 哗然中。 那西洋兵训练有素的杀气扑面而来,这气势,让沈烈身边的数千新兵开始变得慌乱,很快引来了老卒的呵斥。 “噤声!” “慌什么,没卵子的怂货!” 喝骂中。 厂卫将官和老卒组成的督战队,在后面毙了一些从前面跑回来的逃兵,才将军心再次稳定了下来。 “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 看着望远镜中开始迈步向前的吹鼓手,还有那严密整齐的一个个方阵,沈烈面色变得难看。 开始冒汗。 只有遇到了这样强大的敌人,体会到这种步炮协同的压迫感,才会明白在这个时代西洋文明的强盛。 而这一切本该是属于大明的荣耀,却因为学阀,财阀的兴起,以及无休止的党争内耗,导致大明被拉下了很远。 而当自己率领明军出现在琉球的时候,开始将势力渗透到东瀛九州,乃至于台湾府,吕宋一带。 不出预料。 这些白皮便毫不犹豫的联合了起来,出动了当今之世,三大海洋强国在南洋最精锐的力量。 也印证了一句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杀红眼的沈烈心中,一个邪恶而又草包的念头冒了出来,“拼死他们!” 不疯魔,不成佛。 沈烈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不惜代价也要将这四五千西洋联军留在此地。 这个年月的全亚洲统共才多少西洋兵啊? 只要灭了这伙洋兵。 剁了这伙白皮伸向大明家门口的爪子,沈烈认为至少在十年,又或者二十年之内,这几个西洋海上将无力把触手伸到南洋。 “你们想怎么死!” 废墟中。 响起了沈烈的嘶吼声:“站着死,本宪保你等荫及子孙家眷,一世荣华,跪着死,本宪亲手送你们上路…...祸及妻子!” “活下来的便是生死弟兄!”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这嘶吼中。 数千新兵中不乏勇毅之人,便渐渐被激发出一腔血勇之气,敢于从废墟中探出身体,将手中火枪端平了对准那训练有素的洋兵。 咚咚咚的鼓点越来越近。 百步远。 乱了方寸的明军开始胡乱发铳,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射,将前排洋兵射翻了几个。 可沈烈心中却咯噔一下。 “坏了!” 这般硬碰硬战争容不得半点虚假,方寸大乱的明军开始蹲下来装填时,洋兵依旧不紧不慢的向前推进。 五十步。 随着前排西班牙兵停下了脚步,哗啦一下子将火枪放平,沈烈便一把按住了朱载堉,死死的趴在了掩体后头。 噼里啪啦一阵爆豆般的火枪爆鸣中,火枪齐射形成的金属风暴,顷刻间将最前线的明军射翻在地。 不论是勇气,战斗意志,训练还有武器,明军都落在了绝对的下风,而几轮排枪之后便大事不妙了。 随着火枪爆鸣声停歇,一阵听不懂的口令声响起,身材高大的洋兵纷纷拔出了刺刀。 两军阵前。 是亮闪闪的一片钢铁丛林。 随着一阵疯狂的呐喊和时候,排枪过后,潮水般发起白人冲锋的西洋兵,让沈烈切实感受到了这种近代战术的犀利。 在这种成熟战术体系的打击下,那阳光照耀下成排明晃晃的刺刀,让前线明军的勇气一瞬间便丧失了。 无法抵御的挫败感。 一个照面。 让新兵为主的明军溃败,潮水一般撤了下来,然后便好似没头苍蝇一帮向着四面八方逃走。 混乱中。 沈烈爬了起来,吐出了嘴里的泥,向着身旁还剩下七八百人的精锐老卒,以及新组建的掷弹兵营发出了怒吼。 “稳住!” “听我将令!” 一声声嘶吼中,这些上过阵,打过仗的七八百精锐老卒在这样决胜的时刻,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热汗从沈烈额头上冒了出来,顺着满是污秽的脸颊掉落在地。 零落成泥。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远…… 刺刀对快怼道脸上了,沈烈才猛的用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大地雷,猛的向外投掷了出去。 沈烈要和这般洋兵赌命! “扔!” 成排老卒精锐从简陋的掩体里站了起来,将数十斤重的土地雷扔了过去,然后好似沈烈一般抱着头趴伏在地。 轰隆隆的一阵地动山摇,盖住了那凄厉的惨叫声。 好似末日来临一般,沈烈和麾下精锐将保命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面前用砖石垒成的简陋掩体上。 直到一连串的爆炸声过后。 沈烈摇晃着站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勉强站直了身体,本能的挖了挖耳朵。 耳鸣,眼冒金星。 耳朵里,脖子里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流了出来。 是血。 再看面前的洋兵横七竖八的躺了一片,残值断臂飞的到处都是,而同时沈烈拔出了百锻腰刀。 “杀!” 摇摇晃晃的明军精锐举起了战刀,向着同样摇摇晃晃的洋兵扑了过去,将那黄毛,高鼻梁,蓝眼珠的异族劈翻在地。 “去你姥姥的!” 短兵相接。 上下翻飞的狭长战刀终于发挥了出了在白刃中的巨大优势,与戚家军一脉相承的刀法在此刻大展神威。 一个照面。 溃不成军的变成了洋兵,而浴血奋战中忽然电闪雷鸣,随着炎炎夏日中狂风大作,乌云遮住了天上那轮炽热的太阳。 琉球特有的暴风季节,在这微妙的时刻忽然来临。 瓢泼大雨随之落下。 漆黑如墨的废墟战场上,只剩下还在奋力拼杀的大明武士,与骄傲异常的西洋兵。 “杀!” 杀红了眼的沈烈嘶吼中,提着染血的战刀,扑向了黑暗中的一个敌兵,却被那人耍了个玄妙的刀花。 叮的一声脆响,两刀交击,沈烈跌跌撞撞的坐倒在地,一个颀长的身影扑了过来。 “是我!” 看着同样披头散发,一身血污的朱载御不知从哪里蹿了过来,沈烈心中一宽,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第707章 惨胜 瓢泼大雨中,朱载堉将卷了刃的战刀随手一抛,赶忙快步上前将沈烈搀扶了起来。 抹了把脸。 这位尊贵的大明郑王世子,略有些疲惫的大声安慰道:“胜了!” 沈烈气喘如牛,在朱载御的搀扶下拄着刀,等着通红的眼睛,有些狼狈的暴雨中看向了周围。 看着那残垣断壁中横七竖八的尸体,穿着各种眼色军服的尸体堆积在一起,便怔怔的发起了呆。 而良久。 沈烈才吼了一嗓子:“还有活的么!” 漆黑如墨的雨幕中,传来了部下们有气无力的声音:“大人……这有一个。” “活着呐!” 大战彻底停歇了下来。 雨势也小了一些。 明军惨胜。 从尸堆里爬出来的精锐老卒互相搀扶着,将己方伤兵扒拉出来,然后三三两两的冒着暴雨向城内退却。 而那雨幕中。 再一次被赶回海滩的西洋联军似乎也没了声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条件下选择了偃旗息鼓。 午夜时分。 内王城。 惨叫声不绝于耳。 沈烈赤着上身坐在厅中,由随军医官诊治着大大小小几十处伤痕,一边环顾着周围满营的伤兵。 粗略一数。 开战前千余名百战老卒,如今竟已伤亡过半,活下来的都是运气好的,还有不少重伤残疾的。 这还是得益于精良的装备,厚实的棉甲,内甲已经丝绸内衬,让伤亡率极大的降低了。 太惨烈了。 如此惨重的伤亡,让沈烈沉默了,甚至连疼痛都变得麻木了。 可军中上下都吓坏了,专门给沈烈请来了最好的医官,给沈烈治伤的医官四十来岁,是李时珍的儿子李叔同。 随着那伤口变得清凉舒适起来。 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打赢了这一仗。 而生存的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可是。 沈烈这辈子再也不想打这样的仗了。 憋屈! 一旁。 反倒是朱载堉若无其事,优哉游哉的样子,除了衣衫破损了一些,反倒并没有受什么伤。 看起来他的刀法着实不错。 沈烈目瞪口呆,脑海中,实在难以将这货和大科学家牛顿,伽利略的形象联系起来。 摇了摇头。 沈烈是真的搞不懂这种人,或许先秦时的鬼谷子也是这般潇洒人物,当华夏人把心思用在了对的地方。 那就真没洋人什么事儿了。 这一场暴雨下了两天两夜,仗是打不下去了,而实际上就算没有这场暴雨,伤亡同样惨重的双方也已经都无力再战。 两天后。 天晴了。 随着沈烈一瘸一拐的登上了城门楼,举起望远镜放眼望去,便只见海滩上淋了两天雨的西洋列国联军,已经开始了大规模撤退。 许是知道无力再攻,这股洋兵撤的很果断,成群结队的士兵,水手将伤兵,尸体,大炮,火药桶…… 各种物资往海滩上一扔,便全员登上了战船,施施然向着东南方向扬帆起航。 一阵沉寂过后。 残破的琉球城墙上,响起了阵阵咒骂声:“直娘贼……跑的倒是快!” “贼子莫走!” 咒骂中。 沈烈无趣的挥了挥手。 省省吧。 不让人家走,可是咱们打的过嘛。 咱们是陆战,守城,依托掩体都还是靠着非常规战法惨胜,到了海上和人家打海战。 那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嘛。 没奈何。 沈烈所部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西洋人的联军,接走了自己的士兵,扔下了不少受了伤的倭人,东南亚人面孔的海盗。 那浩浩荡荡的战舰便首尾相连,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而他却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娘的!” 大战过后,侥幸得胜的沈烈也不由得骂骂咧咧起来:“给老子等着……等老子也船坚炮利了,一口气打到印度洋!” 可如今这只是个美丽的愿望。 半日后。 当东北方向的海面上出现了悬挂着大明水师,日月波涛旗的舰队,被暴风雨阻挡了两天的汪顺所部终于赶到了。 姗姗来迟。 大明东海水师追了一阵,显然没有追到什么,便只好悻悻然的返回了琉球。 傍晚。 夕阳西下,绚烂如火。 随着舰队靠岸,开始清扫战场,本来期待着发一笔横财的沈烈走在一片狼藉的海滩上。 才发现西洋兵临走前,除了留下了几百个受伤的倭兵,南洋仆从军炮灰。 还把遗留下来的三十几门先进前装滑膛加农炮的都破坏了,炮门凿坏了,炮耳也砸掉了。 到头来。 只捡到了一堆没什么用的炮弹,还有被损害的重火绳枪。 这画面让气的沈烈一蹦三尺高,对着西南方的海面大骂了一阵,才狠狠的又骂起了自己。 “能有点出息么!” 老子不稀罕! 等着! 受了重大刺激的沈烈,决定把这些传说中的红夷大炮都收集起来,然后找人研究一番,开始大规模的仿制。 这时,郑王世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好似受了什么刺激,在这些火炮面前转来转去,不停的喃喃自语着。 “这炮……为何比佛朗机打的远呐?” 看着他神神叨叨的絮叨着。 沈烈哑然,良久才小心翼翼道:“因为佛朗机漏气呗。” 朱载堉点了点头,沉吟着道:“有理,窃以为,可用毛皮粘骨胶做成皮革套,套于子铳口,把子铳嵌入母铳交接处……当可闭气。” 瞧着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沈烈心中一喜,这位爷是想开了,打算改良佛朗机了么。 这要是能把明军大量装备的后装佛朗机改良一番,那可真是能省下好多钱了。 可是很快。 朱载堉又把自己否定了:“不成,漏气的地方也太多了一些,不成……这事儿还是得请常吉兄来。” 沈烈疑惑道:“谁?” 朱载堉便大声道:“赵士祯!” 沈烈恍然道:“哦,知道了。” 大名鼎鼎呀。 心中又是一喜,沈烈奇道:“赵士祯在哪呢?” 朱载堉便又大声道:“在我府上呐。” 好嘛。 沈烈也懒得再问了。 果然这都是同一类人。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那位大明第一火器专家赵士桢的一生,大概和这位朕王世子的脾气秉性差不多,都不走寻常路。 第708章 东海都司 说起来这位大名鼎鼎的火器专家赵士祯,没中过举,只是个生员,不过曾入选过国子监。 虽然这位爷只是个太学生出身,不过却是个大书法家,能写一手好字,他的书法号称“骨腾肉飞,声施当世”。 时人争相买他所题的诗扇。 万金难求 后来这个人不知道怎么迷恋上了火器,开始精心钻研火器技术,这种不合群,不入流,不读圣贤书的科学家自然命运不怎么好。 一声穷困潦倒罢了。 闻此言。 沈烈喜道:“世子能把赵士祯请来么?” 朱载堉立刻道:“能呀,我府中还有一人,唤作朵麻思,曾是鲁嘧国专管打造火器的官员,也可一并请来。” 沈烈哑然,良久才赞道:“善!” 看来这次是找对人了,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郑王府中竟藏龙卧虎,有着这么多火器专家。 那必须得弄来搞一个军械研发制造所了。 絮絮叨叨中。 因为麾下精锐损失惨重带来的抑郁稍解释,沈烈便重新打起了精神,下令麾下明军开始清理海滩,清点缴获,审讯俘虏。 又随着几个参谋军官,在残破的官厅中挂起了大幅地图。 沈烈的目光灼灼,便看向了东海,茫茫南洋。 到此时。 抓获了一些俘虏之后,有关于这支西洋舰队的来历终于搞清楚了,这支舰队来自马尼拉,那里有西班牙人的总督府。 还有一部分荷兰人来自爪哇,马来群岛的殖民地,而葡萄牙人则来自壕镜一带。 “曾几何时……” 沈烈叹了口气,这都是郑和那支无敌舰队涉足的势力范围呀,如今都丢尽了。 “来人呐。” 抖擞起精神,拍了拍身上破破烂烂的棉甲,沈烈低喝道:“派人进京……报捷。” 随着伤亡带来的伤痛被渐渐抚平,整个琉球王城被淡淡的喜悦气氛包围。 两天后。 京中。 捷报传来。 西苑。 白虎节堂中却安静异常,直到天子拿着奏报翻看了半晌,才略有些敷衍的下了几道圣命。 “赏有功将官,一干人等皆有升迁……” 而隔壁的上书房中。 埋头于公文海瑞却一言不发,只是那微皱的眉头,木然的老脸却好似看穿了什么。 只是那西苑外一个个求告无门的徐党中人,却好似死了爹妈一般面无人色。 “咳咳。” 哭喊声传来。 海瑞颇有些不悦,向着属官问道:“去问问出了什么事呀,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哭丧呐?” 属官面色有些古怪,便快步走在,在海瑞耳边低语了几句:“听说……沈大人抄了徐党在松江府和苏州一带的家,牵连甚广。” 眼看着海大人老脸上露出了几分释然之色。 点了点头。 “哦。” 原来是真的死了爹妈。 “下去吧。” 随着海瑞挥了挥手,这西苑中的气氛变得越发诡异了。 不多时。 圣上忽然传下了旨意,命锦衣卫北镇抚司将徐党拿下,一股脑的全都扔进了诏狱。 哗然中。 在京六部官员,形同虚设的内阁噤若寒蝉,一向敢言的言官,六部给事中竟无一人敢出言劝谏。 而海瑞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终露出些许笑容,好似看到了那徐党在京城里的各种店铺产业都充了公。 而那教坊司中又多了几百个无辜的柔弱女子。 又数日后。 琉球。 从各处返回的琉球百姓,处理着大战过后留下的一片狼藉,在医官的指挥下洒了大片石灰。 战死的明军被翻找了出来,辨别出身份后,用上好的棺椁入殓,然后一份份阵亡书连同抚恤银子便发了出去。 而敌兵的尸体则随意往坑里一扔。 一把火烧了。 午后。 山清水秀之地。 随着一阵火枪爆鸣,那背山面海的半山腰上多了一排排新坟,乌云盖日,蒙蒙细雨中。 沈烈站在整饬过的官厅里,和张简修,朱载堉闲聊着,手中捧着一张花团锦簇,热情洋溢的嘉奖圣旨。 沈烈摸了摸头,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万岁爷那张微胖的脸,他以前给自己下圣旨可不是这样的。 这花团锦簇的文章里,怎么看都透着虚情假意。 倒是太后,皇后嘱托张静修给送来的私信里,对沈烈安抚了一番,叫东海众将官不必胡思乱想。 一门心思的为朝廷效力便是。 此时。 张简修面色古怪,忽道:“妹婿可知,前几日……万岁下旨重开西厂了。” 沈烈点点头。 不意外。 西厂。 这才是真正让天下人谈之色变的狠角色,什么东厂,锦衣卫和西厂比起来都差远了! 想当年大明宪宗设立西厂,钦定西厂所领缇骑要比东厂多一倍,又把东厂与锦衣卫的职权包揽起来。 所以西厂的职权比东厂和锦衣卫更大。 真可以说一手遮天。 西厂非但可以侦查民臣的言行,并可以对疑犯进行拘留、用刑,且可随意逮捕朝中大臣。 甚至可不向皇帝奏请。 可西厂作为一个短命的特务机构,前后只有两任提督,分别是汪直和谷大用。 皇上为何在这个时候重开西厂,这还用问么,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为了制衡东厂和锦衣卫呗。 沉默了片刻。 沈烈不以为然道:“西厂提督用了谁?” 张简修叹了口气,轻声道:“郑承安。” 沈烈一阵错愕,认真的琢磨了好一会儿,记忆中也没找到此人的任何踪迹。 沈烈奇道:“谁?” 张简修又道:“郑贵妃的亲舅爷。” 这下子。 连朱哉堉也吃了一惊,茫然问道:“宫中何时多了一位郑贵妃,我怎不知?” 沈烈却小吃一惊,失声道:“郑镜儿……她怀上了?” 张简修点点头,轻声道:“嗯。” 明白了。 或是余情未了,或是为了平衡后宫,那位郑淑仪也算是熬出了头,封了贵妃也鸡犬升天了。 无奈何。 沈烈和朱载堉相顾无言。 而此时。 第二道圣旨来了,准沈烈开府建衙,新设立了一个东海都司,命沈烈兼任都指挥使,驻地在松江府。 接了旨。 沈烈还在揣测着这圣旨中的三味。 朱载堉却讪讪道:“有名无实,不给兵马也不给钱粮,这不就是个弼马温嘛。” 沈烈又哑口无言,翻了个白眼道;“哎,您说的对!” 你会说就多说点。 第709章 初来乍到 见沈烈面色似有不悦。 朱载堉仍悻悻道:“孤说错了么?” 一阵无趣。 三人对看了一眼,颇有些意兴阑珊。 此刻三人都心知肚明,一个是天子宠臣,一个是郑王世子,还有一个是前首辅家的公子。 三个脑袋加一块儿,还能不明白皇上想什么呐,这是帝王心术发作,学他爷爷嘉靖帝搞起了权谋制衡。 其实就是摘桃子来了。 想必。 皇上已经把主意打到了沈烈一手创办的谷物所,合作社,以及天津卫诺大的产业上了。 而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将衣袖一挥。 沈烈倒洒脱豁达起来了,笑着道:“皇上这不是让咱们开府建衙了么,知足吧。” 翻脸倒是不至于。 “这就不易了!” 咱皇上这胸怀,已经比他皇爷爷那针鼻大的心眼子强多了,至少还默许了麾下大将在海外开拓进取不是? “不易了。” 这大明历代君王中,扒拉着手指头数一数,这胸怀怎么说也可以排进前三了。 张简修也是豁达的人,闻言忙笑着道:“说的是。” 可朱载堉却又不合时宜的絮叨了起来:“就怕等到你沈大人封了狼居胥,犯忌讳的事做多了,却成了蓝玉……” 一句话又把沈烈呛了个半死,白了他一眼。 好嘛! 敢情这位爷是个乌鸦嘴,你可真是老朱家的好大儿,说的好像大明太祖不是你祖宗是吧? “咳咳。” 朱载堉自知失言,赶忙将手中折扇一拍,假装给自己煽风,又看着沈烈徐徐走到了窗边。 怔怔的看着京城方向发起了呆。 口中喃喃。 “从今日起……咱们君臣便算是分道扬镳了么。” 张,朱二人便只好假装没有听到。 沉默中。 沈烈又将长袖一挥,走到了门外,手捧着圣旨向着皇城方向大礼参拜,算是全了君臣之义。 接着三个人开始商议起来,这东海都司该怎么分派职位,又该如何决策。 沈烈正沉吟着。 却只见朱载堉咬了咬牙,将折扇一合,便躬身一礼道:“载堉拜见主公……” 沈烈无言,只好洒脱道:“世子不必如此,沈某这里不搞家族君臣那一套,咱们都是……合伙人。” 说着。 沈烈剑眉一挑,决然道:“志同道合者也。”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年月要是没点信念,单纯靠着武器装备加上天津三卫的新兵打天下。 压根没戏! 这时沈烈想起了清末的北洋兵,还有那些什么直奉军阀。 那些军队的装备也十分精良,士兵也训练有素,可为何在强大的外寇面前还是一触即溃? 无非是缺乏信念罢了。 可这信念又该如何建立? 沈烈沉吟良久,心中大约有了个模糊的思路,记得他曾经听说过一句至理名言。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两种人是用信念的,一种是逼上梁山的农民,另一种是有信念的书生。 逼上梁山又或者揭竿而起的农民,他们的信念无非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希望在改朝换代的战争中分一杯羹。 比如李自成,张献忠之流。 “可是……这不行呀。” 沈烈喃喃自语着,脑海中一道灵光划过,光有建功立业的信念还不行,还得有从头培养起家国情怀。 这种事单单靠着武勋还不行。 手底下。 还是得有一帮具有家国情怀的书生,而这些书生,与那些学阀出身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有着本质的不同。 比如说。 随着沈烈转过身,看了看那飘然若仙,却难掩迂腐之色的朱载堉,心说这位爷应该是有信念的吧? “嗯。” 沈烈虽然觉得这位爷有些不靠谱,却心中笃定,倘若一位藩王府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以将爵位钱财视为粪土。 那他图什么呢? 唯有强国富民的信念。 再比如那位一生钻研火器,郁郁不得志的赵士祯,又或者卢象升,孙传庭那样的人。 “应该是……可以的吧。” 随着沈烈口中喃喃。 转身过。 看了看朱载堉。 朱载堉赶忙低下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奇道:“敢问……哪里不对么?” 沈烈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含糊着道:“没事了。” 圣旨已下。 沈烈也不再耽搁,当下便开始筹备组建东海都司,先上了一份奏折更万岁爷要人。 得把北镇抚司田洪,天津左卫指挥使白广恩那帮老兄弟调来,当然还有戚继光去世后留下的戚家军。 那帮老弟兄倒还罢了,戚家军如今的处境可真是太尴尬了,自从当家人离世之后。 连同老弱病残两万来人的戚家军,如今都成了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弃子。 可沈烈不嫌弃,愿意全盘接收过来。 于是一份奏报,一蹴而就。 吹干了墨迹,沈烈摸着下巴琢磨着,想必他的这份奏报送到京中,满朝文武是皆大欢喜的。 “如今呐!” 沈烈自嘲的笑了笑,万岁爷巴不得把这些不安定分子,一个个刺儿头从京畿弄走。 想必皇上是一百个愿意的。 粗略这么一算,他这个东海都司麾下的步,骑,炮,水兵都加起来,也有五六万众。 “不少了。” 此外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沈烈打算照方抓药,在最短的时间里将琉球交易所建立起来。 这个交易所中所交易的商品,首当其冲的便是丝绸,瓷器,茶叶等物。 再一次。 沈烈走到了巨大的海图面前,用灼灼目光巡视着自己管辖的领地,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这是一个何等庞大的海上王国呀。 而他这个交易所,便相当是套在沿海大姓,江南官绅集团脖子上的枷锁,前提是…… 他得能打得过。 摸了摸头,考虑到如今初来乍到,四面树敌的窘迫,沈烈觉得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此时。 亲兵急匆匆走了进来,将一份汪顺发来的急报送上,打开急报便看到了一笔潦草的字迹。 “平户告急……” 昨日夜。 驻守在平户的明军与萨摩藩联军,终于和丰臣秀吉纠集的二十余万东瀛军打起来了。 如今激战正酣。 面对十倍之敌的围攻,汪顺明知不敌,便急报都司衙门,请求在舰队炮火掩护下全军从海上撤退。 心中带着无限遗憾,沈烈也只好拿起了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快速写下了一份手令。 “撤!” 打不过。 算了。 第710章 丰臣秀吉 一封加急军令送出。 沈烈悻悻然。 他知道自己这东海都司的力量,还远不是丰臣秀吉的对手,只得让汪顺率部登船,择机撤退回耽罗。 顺便把岛津家久和忠于他的几千名萨摩藩武士也一同撤走,至于南九州的地盘还有平户港。 也只好无可奈何的让了出去。 打不过,没办法。 东瀛战国时代持续了一百多年,整整一个多世纪,最开始确实是弱的可怜,规模顶多算是几个村之间的械斗。 可一百多年过去了,昔日孱弱的东瀛各地大名,早已在常年的战争中成长壮大了起来。 到了战国末期这个时代,可真不能小看东瀛人的武力值了,火枪火炮骑兵都很齐全,动不动也是几万,几十万大军对拼。 “可惜。” 叹了口气。 沈烈扼腕叹息。 只可惜大明英宗那一败过后,本可以轻松踏平东瀛的明军,便再也无力东顾了。 官厅中。 有些羞怒的沈烈一脸悻悻,骂骂咧咧了起来:“便宜了丰臣秀吉这老小子。” 失算了。 此刻。 沈烈有一种机关算尽,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的挫败感,好端端的平户港一来二去,白白送给了丰臣秀吉。 “蠢!” 轻轻一巴掌煽在自己脸上,沈烈心中同时警觉起来,他这是步子太大扯着淡了。 这个教训提醒他,切不可小看天下英豪,在这浩浩荡荡的大航海时代,也是英雄辈出,豪强并起的年代里。 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俾斯麦,克伦威尔,彼得大帝,每一个能带领自己民族崛起的豪强都是狠角色呀! 至于大明。 不提了。 大明只有自私,短视,奇蠢无比的齐楚浙党东林党。 “姥姥的。” 在丰臣秀吉手中吃了亏的沈烈,自然心中愤愤不平,咒骂着:“这个……老不死的下级步兵!” 怎么不早死几年呐。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呀。 一旁。 朱载堉轻咳了一声,似乎有话要说。 却被沈烈喝住了。 “住口!” 你别说话! 将沈烈动怒了,朱载堉只好悻悻的憋了回去,却仍旧小声嘀咕着:“这话不对,英雄莫问出身,纵然丰臣秀吉是个足轻出身……你沈大人……以前不也是个厨子么。” 沈烈哑然。 假作不知。 回过头。 沈烈便又向着张简修问道:“四哥,派去联系德川家康的人回来了么?” 张简修面色一沉,只好无奈道:“倒是去了,又回来了,不过……德川家只谈生意,不谈其他,此事倒是有些难办。” 沈烈无奈。 是他把人想的太简单了,看起来,这德川家康也是一条老狐狸,并不想做带路党。 又或者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对沈烈答应的军火和物资支持竟然视而不见,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也行。 太意外了! 可沈烈又愤愤不平起来。 为什么人家东瀛人关键时刻,就能全国上下抱成团,死也不出卖自己的同胞. 偏偏大明的那些狗东西却一个劲的吃里扒外呐? 这问题让沈烈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 似乎只能归结为人品问题。 悻悻然,意难平。 “罢了。” 沈烈长笑一声,拂袖而去:“来日方长。” 走着瞧! 翌日。 平户港。 隆隆炮声中。 在舰炮火力掩护下,从平户港外围大举撤退的明军,携带着各种物资挤满了海滩。 难掩慌乱。 所幸明军火力占优,又动用了大量运输船,才得以将人员,装备,和大量金银财宝统统搬走。 不过那些搬不走的商铺和货物,便只好能烧的就烧掉,烧不掉的只好砸掉。 实在无法处理的也只能随意遗弃。 城外十里。 城防重炮射程外,大批武士骑着马,簇拥着一个尖嘴猴腮,身材矮小,穿着黑色札甲的老者登上了高坡。 这个尾张国,爱知郡,中村乡,贫苦农民家庭出身的下级步兵,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本能寺之变后,一代枭雄织田信长诡异的挂了。 而这个窃取了织田家政权的老小子自封为关白,如今又担任太政大臣。 如今他正打算将关白职务让与养子丰臣秀次,而自称“太阁”,并开始了一系列的新政改革。 包括打破原有的社会阶层,奖励新兴工商业,并且开始兴建城市,保护寺庙,驱赶甚至屠杀西洋传教士。 同时下令收缴民间武器,实行兵农分离,使武士集中居住于城市。 如此这般。 这老小子费劲了心机,硬生生打造了一个庞大的全脱产武勋阶层,他的用心已昭然若揭。 但凡不傻,不蠢,不呆也知道丰臣秀吉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建立这样一个崇尚武力的阶层呐。 因为他要疯狂的对外扩张! 全世界都明白丰臣秀吉的恶毒,而似乎,只有大明浙党,东林党还有沿海大户不知。 那帮目光短浅的蠢材还在通过数额庞大的走私贸易,滋养着这华夏王朝的生死大敌! 最终把东瀛人养肥了,悍然对朝鲜发动了入侵,逼迫大明辽军,浙军精锐齐出。 随着在属国朝鲜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进而一系列连锁反应导致了建州女真的崛起。 导致了赋税,辽饷的一次次加码,逼出了李自成,张献忠。 而让华夏陷入了无尽的沉沦。 而此时的丰臣秀吉,在二十余万大军环绕之下,看着那如同末日一般的平户港,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指点着江山。 “明国有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颇有些意气风发。 四周围。 一群织田家的旧臣,又或者丰臣家的新宠纷纷恭维起来,马屁之声不绝于耳。 “哈哈哈,那沈烈小儿也不过如此!” “黄口小儿也。” 这个年月的东瀛人多少都会写,会说一些汉话,真好似群魔乱舞一般肆意张狂。 热闹中。 丰臣秀吉似胸有成竹,又指点了一番:“错也,错也,此番兵败平户罪不在沈烈,在乎……庙堂之算也。” 不伦不类的附庸了一番风雅,丰臣家的大人们纷纷会意的嘲笑起来,这道理是人人都懂的。 “明国的庙堂么,哦……呵呵呵。” 懂的都懂。 但凡那明国的庙堂之上,不内讧,不算计自己人,区区一个东瀛哪里敢打朝鲜的主意? 第711章 庙堂 当丰臣秀吉翘着小胡子,在家臣们面前绘声绘声的说起了那明国的庙堂,顿时这高坡之上。 响起了家臣们的哄堂大笑声。 “哈哈哈。” 这是真心的嘲笑。 狂妄。 说不尽的嘲讽。 甚至好些家臣笑的眼泪都下来了,而关于明国庙堂的一盘散沙,党争内斗,君臣猜忌。 这可是天下尽人皆知的事。 不内讧还叫明国大人么? 而那些自以为是的明国大臣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连丰臣秀吉在东瀛都听的一清二楚。 无非是权势二字。 甚至于那些人的贪婪无耻,对自己人的不择手段,不但丰臣秀吉看到了,德川家康看到了。 西班牙人,荷兰人,女真人也都看到了。 “明国庙堂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兴致勃勃的丰臣秀吉大笑起来,向着左右的家老们说道:“传令下去,我等不必与明军激战,许其撤走之后,我等再……坐收渔翁之利。” 四周围。 又是一阵恭维声四起。 便让丰臣秀吉越发得意了。 说起来。 他可是对这繁华的平户港垂涎多年了呀,这日进斗金的走私大港,每年赚取的钱财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一直想要染指,可是苦于实力不足又没有借口。 如今却得偿所愿,一枪未放,将这九州南部最大最繁华的港口收入囊中。 便好似被这泼天的富贵砸到了脸上。 飘飘然。 丰臣秀吉得意之余,便与下臣们商量了起来,该怎么对付那个霸占了琉球和耽罗,还妄图截断东海贸易线的沈烈。 一说起沈烈,家老,各地藩主们便窃窃私语起来,难掩忌惮之色,这可是个狠人。 琉球大战的结果一传回来,便让家老们大吃一惊。 未曾想。 那个沈烈所部竟有如此战斗力,竟然在几乎是必败的战局里硬生生的守住了。 心腹大患呐! 见家老们有些忌惮,丰臣秀吉便又微微一笑,指点了一番:“诸君不必忧心,那沈烈虽勇,却也不过是一介莽夫。” 这样的明国将领他见的多了。 戚继光,俞大猷…… 而丰臣秀吉早就有了谋算,便指指点点了起来:“我等只需速速派些使臣,携贡品前往明国京城,向明国皇帝表达臣服之意便可,记得……定要多说些漂亮话!” “而后,再重金收买几个明国大臣,最好是与我等有往来的江浙大员……” 话音落。 这山坡上站着的丰臣家的家老们,一张张脸上满是会意的狡黠,还有深深的蔑视。 对关白大人的计谋深以为然。 说起来呀。 收买手握大权的卑鄙文人来对付将领,这一招着实是对付中原人的灵丹妙药。 当年戚继光那么猛的人,还不是被卑鄙文人打压的翻不了身,搞的那样狼狈么? 俞大猷猛不猛,还不是被那些言官清流,什么各道御史弹劾打压的郁郁而终? “呵呵,呵呵呵!” 丰臣秀吉放声大笑,自以为得计。 大明的皇帝和朝臣们最喜欢听漂亮话,也不需要送太重的贡品,只需要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几句动听的假话。 保管把明国皇帝和大人们说的龙颜大悦,弄不好,明国皇帝一开心还能给不少赏赐。 多少年了都是如此。 丰臣秀吉算是把大明士大夫的脉摸透了,带着深深的嘲讽,大笑了起来:“这叫什么来着……哦,万国来朝!” “嚯嚯!” “哈哈哈!” 丰臣家臣们放肆的大笑声再次响起,便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但凡是万国来朝,那岂不是,说明不管咱怎么整,怎么得罪都不会有灭门之祸么? 那还怕个屁呀! 说着,丰臣秀吉便邪恶的阴笑了起来:“明国大人们呐……那可真是仁义啊!” 他可太喜欢仁义这两个字了。 丰臣家老们的狂笑声中。 港口中。 分批撤退的明军更加显得慌乱。 又数日后。 琉球。 随着第一批满载人员和物资的武装商船,一部分撤到了琉球,沈烈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一边叫人好生安置,一面开始大兴土木重建琉球,那港口必然是要大规模修缮加固的。 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发生,沈烈下了血本,开始调集人力,物力修建炮台和壁垒,以及专门为反登陆作战构筑的工事。 纷乱中。 十余日后。 随着最后一艘满载着步兵的舰船顺利抵达,宣告着这场东海冲突的正式结束。 战后盘点得失,明军与西洋人和闵商海匪的联军是两败俱伤,而丰臣秀吉却成了最大的赢家。 好消息是沈烈剿灭了李旦,还收编了李旦手下规模不小的舰队,以及大量作战经验丰富的水手。 对于这些人。 沈烈一边好言安抚,重金收买,一边加以鉴别,将一些手上沾满了大明人鲜血的败类毫不犹豫的清理掉。 大战过后又是人心惶惶,可渐渐的,这些跟随李旦纵横东海多年的悍匪也看明白了。 这位沈大人的规矩倒是十分的简单粗暴,也直截了当,只要别伤天害理,别干欺压大明百姓又或者强取豪夺的勾当。 其他的事。 这位大人压根就懒得追究,如此一来大伙反倒心里踏实了,手上干净的纷纷开始配合都司衙门。 一通揭发检举。 很快便把队伍里,那些对自己人下手的渣滓揪了出来,在海滩上成排的砍了脑袋,而队伍的士气为之一振。 又过了没几日。 随着舰队往返于琉球与松江府之间,将大量披头散发,带着镣铐枷锁的人犯运到了琉球。 那哭喊声,让见惯了生死的海盗们都有点发慌,而似乎这万里十二年的关键词便只有两个字。 清洗! 午后。 官厅中。 沈烈与张简修对坐品着茶,闲聊着,一边听着刀十三的禀告,随着两千厂卫缇骑在松江府大肆清洗。 将跳出来找别扭的徐党连根拔起,便是抄家,灭族,流放三件套。 随着徐党上下三百余口就地斩杀后,仍有万余家眷被船运到了琉球,充当了修建码头和炮台的苦工。 而同时。 皇上在京中也动手了。 张简修看的明白,偷偷的擦了把汗。 好嘛。 君臣二人虽然远隔千山万水,可在抄家这件事情上还真的是有默契,连眼神交流都不必了。 直接就来了个二一添作五。 坐地分赃。 第712章 舟山 这一波分赃便是沈烈在底下烧火,皇上在京城杀猪,只短短半个月便将徐党连根拔起。 配合可以说相当默契了。 皇上拿了徐党在京城的各种产业,而沈烈拿了松江府的地盘,还有三百多万亩上好的水浇地。 至于这些地怎么处置。 估摸着。 要是按照皇帝和沈烈这君臣二人的尿性,那多半也是五五分账,皆大欢喜了。 而更让张简修惊讶的是,南京魏国公府和那些江南大户的态度,竟然十分罕见的保持着沉默。 许是和锦衣卫缇骑打了一仗,江南兵马被杀了个屁滚尿流,许是真的被打怕了。 执掌兵权的南京豪强们出奇的安静,连各道巡按御史也把嘴巴闭上了,便好似与徐党一脉万余人毫无干系。 这般贪生怕死的做派,让张简修心中唏嘘不已,开始为自己的老爹不值。 “错了!” 张简修扼腕叹息:“父亲错了!” 早日如此又何必当初,还想着顾忌情面,还想着怀柔,还想着同朝为臣顾忌些颜面。 搞了半天这帮人也怕死呀! 什么硬脖子的巡按御史,江南各道,南京六部的各位大人们在厂卫的屠刀之下。 竟然怂了! 这谁能想的到呐? 早日如此那便手段再狠辣一些,将绣春刀磨得锃亮,不分青红皂白的劈下来。 何至于连筹措点军费都抠抠搜搜的? 摇了摇头。 张简修飘然而去。 意兴阑珊处。 沈烈亦长身而起,徐徐走到了大幅地图旁边,看着东海都司管辖下的土地,有些不满的摇了摇头。 而后低喝道。 “来人呐!” “备船……出海。” 琉球大战的余韵渐渐平息,洋人和海商,海匪们已经退回台湾府南部的基隆,以及马尼拉,爪哇一带休整。 明军亦开始了大举建设。 双反各自舔食着伤口,各自招兵买马,加强军备,准备着时机成熟时的下一次交手。 而丰臣秀吉的水师太弱,实在不足为患。 此时。 沈烈心中还是有些得意的,战术上他输了,可在战略上却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在这个年月里,没人比他更清楚一支强大的东海水师,对大明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凡水师给力,先不要说南洋,但凡拥有一支强大的舰队,能控制住东海,黄海,渤海这一带。 倭寇又算是什么玩意儿? 就凭丰臣秀吉那几条烂船,他连家门口都出不来,只能龟缩在东瀛三岛挨揍。 后金又算神马玩意儿! 但凡把一支强大的水师往渤海湾里一摆,你敢进关么,你进山海关试试呗。 你看我抄不抄你老巢就是了! 摇了摇头。 沈烈想起了那些祸国殃民的齐楚浙党东林党,那一个个愚不可耐的蠢材,心中越发觉得恶心。 这天下也能丢么。 就离谱! 两日后,清晨。 十余艘战舰护卫下,几艘武装商船扬帆起航,于悄无声息中,向着松江府驶去。 三日夜后。 船过舟山。 海面上忽然繁忙了起来,沈烈也从舱中走了出来,背着手站在了前甲板上,看着那千帆竟渡。 面色变得沉凝。 看来琉球大战,徐党覆灭并未影响这日进斗金的海上贸易,随着航线渐渐安定了下来。 大量海船满载着各种货物又出港了,看着这些没有护航力量的商船,沈烈冷笑一笑。 这么贵重的货物当然不会没人护航。 出了海。 到了没人留意的地方,自然会有这些海商合伙出资雇佣的海匪,又或者西洋人的战舰给他们护航。 以前负责护航的主要是李旦。 李旦不但给沿海大户护航,甚至还充当掮客收介绍费,联络西洋人负责在印度洋护航。 可如今嘛,李旦死了。 这护航的事就说不好了。 而这个被人有意从历史书上抹去的地下海商王国,毫无遮掩的展现在沈烈面前。 自大明嘉靖年间开始,到鸦片战争时戛然而止,这是一段凭空消失的历史,其中隐藏着这片土地上最大的秘密。 关于大明是如何灭亡,海商,大户勾结海匪和西洋人。 如何在嘉靖朝到崇祯朝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彻底掏空了大明的每一分钱,而后反噬自身的惊天秘闻。 而这个秘密帝国东起闵,浙,两广,南至马六甲,西至中南美洲,却因为满清的闭关锁国而变成了一盘散沙。 最终在浩浩荡荡的大航海时代打了酱油,成了西洋人砧板上随意宰割的鱼肉。 可悲,可叹,却绝不可怜。 沈烈知道的是去年,也就是万历十一年,天下首富之地,浙江金华商税统共收了五两五钱。 就这是五两五钱银子,金华商贾竟然还拖着不想给,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而去年江南各道茶,丝两税是五十两。 再看看陕西滑县前年遭了大灾,一个县城的商税却收了六千六百两,所以陕西人为啥造大明的反。 你说呢? 无非是陕西人尚武,文风不盛,没有那么多人中进士,也没人进翰林院做大官。 “作死呀。” 看着那浩浩荡荡,首尾相连的商船队,沈烈目光变得悠然,而舰队抵达舟山后不做停留。 继续北上长江口。 可就在此时。 从舟山群岛的背面,忽然有一只舰队迎面驶来,那高耸的桅杆上飘扬的日月波涛旗,让沈烈微微错愕。 举起单筒望远镜看了看那舰队。 打头的主力舰两艘海沧船,后面跟着大大小小的次等战舰,那两艘主力舰颇具大明特色。 用的是硬帆,与西洋人的软帆形成了鲜明的差别,长约七八丈,宽约两丈,舱深约八尺,排水量在两三百吨之间。 在这个年代,这种船已经不先进了,可沈烈依旧叹为观止,别忘了这种船可是两百年前郑和时代的产物呀! 两百年前这样先进的战舰,那可真是无敌于天下,能把同时代的西洋人打的找不到北! 天也悠悠,海也悠悠。 沈烈不由在心中憧憬着,当年那支大明无敌舰队的雄风,可两个世纪过去了。 大明水师还在原地踏步。 不。 在数量上是大大的退步了,连航海图,造船的图纸都被翰林院的大人们烧了,不过在武器上稍微做了些升级。 第713章 长江口 入目所及之处。 沈烈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这些海沧船的火力配备,千斤大佛郎机炮四门、碗口铳若干,噜密铳,喷筒,烟罐,火砖,火箭一应俱全。 看上去武装到了牙齿,却难掩时代的落寞。 过时了呀。 随着那两艘海沧船打着转,围着沈烈的十余艘护航战舰转来转去,却难掩忌惮之色,可就是不敢靠近。 沈烈便奇道:“问一问,这是哪路神仙。” 随着水手登上了桅杆,向着来打出了旗号,很快便搞清了这些朝廷战船的来头。 水手从桅杆上扔下了一个竹筒。 打开竹筒。 里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 “福建水师。” 沈烈哑然。 在心中沉吟着什么。 忽然想起来了,前福建总兵是戚继光,戚帅的好搭档俞大猷,可俞大猷已经离世了。 如今掌管福建水师的,似乎是俞大猷的儿子余咨皋,以世袭指挥佥事的官职代管福建水师。 可问题来了。 福建水师的船怎么跑到舟山来了? 随着沈烈和张简修对看了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敢情这位名将之后俞大人是动了心思。 这是想要插手海贸了吧,估计要接手徐党的产业,顺道还想给江南船队护航。 “得嘞。” 沈烈哑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又一个入局的,不过这事儿到底是俞咨皋本人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那自然是皇上给下的密旨了。 若无旨意。 就是借给俞咨皋几个胆子,他也不敢从福建跑到舟山,来掺和江南这一摊子浑水呀! “哈哈!” 沈烈忽而大笑起来,向着紫禁城的方向抱了抱拳,行了一礼:“陛下圣明!” 张简修也苦笑连连,万万没想到咱万岁爷下手这么快,这小手一挥竟然抢了个先机。 笑过之后。 沈烈将单筒望远镜一收,挥了挥手:“转舵,去松江府。” 随着十余艘先进的护航战舰监视下,沈烈的座船与副将水师的战舰擦肩而过,转舵北上。 警报解除。 其中一艘沧海船上。 一位三十来岁,方面孔的武将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慌忙向着手下将官吩咐道:“快,打旗号……恭送总宪大人!” 忽然官升数级。 从世袭指挥签士出任闵浙水师提督的俞咨皋,一个劲的唉声叹气:“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看看自己手底下这几条破船,再看看人家沈大人麾下那一艘艘西洋软风帆战舰。 余咨皋愁眉不展。 离舟山十里。 座船上。 “哈哈,哈哈哈。” 沈烈与张简修相视大笑,对于皇上的小算盘,心中竟然生出欣慰之感,颇有一种我家有男初长成的意味。 沈烈笑着道:“我倒是不怕他这么折腾,就怕他不思进取,失了锐气。” 张简修哑然笑道:“然也。” 皇上想不想收拾江南和闽浙,两广这帮大户呐,那必然是做梦都想,只是…… 无处下手罢了。 此时。 沈烈想到的却是那位一门心思,想要收拾江浙财阀,学阀世家外加沿海大姓的天启皇帝。 那是另一段令人唏嘘的历史。 说说笑笑的时候。 正前方。 一座椭圆形的沙洲映入眼帘,这巨大的沙洲就那样横亘于长江出海口,让沈烈精神振奋了起来。 崇明岛到了。 从唐初至北宋约四百年,此时长江口宽阔,泥沙在江口的中心线上淤积,形成沙岛。 后来从北宋末年至万历年间,这沙岛才渐渐成形,便犹如长江巨龙口中的一颗耀眼的明珠,又如茁壮的春蚕,卧伏于长江入海口的金涛碧波之上。 瞧着这一大块沙洲。 沈烈微微一笑,赞道:“好地方,好风水。” 张简修亦含笑点头。 二人早就商量过了,下一步想要打开局面,便要在这崇明岛一带修筑大堤,填海造田,使其形成一个巨型岛屿。 然后在此依托着堤坝修建起一座军港,作为东海都司麾下舰队的母港来使用。 但凡是这母港修建好了,那可就等于是在这长江航道的出海口,硬生生给安上了一道闸门,一道枷锁。 这道大闸可厉害了。 但凡是没有东海都司的许可,真真能做到嘉靖皇帝所期待的那样,片帆不许出海! 当然了。 想出海得加钱。 为什么一定要建在崇明岛呐,因为此岛与世隔绝,便于养兵,既不会被偷袭也不会混入细作。 至于皇上会不会同意呐,那自然是毫无疑问一万个支持。 因为实际上从嘉靖后期开始,朝廷和天子早已失去了对江南的掌控,收不到商税不说,却也不敢妄动江南官绅。 毕竟富甲天下的鱼米之乡,每年的田税,杂税也是一个天文数字,毕竟朝廷还得指望江南的漕运呐。 二人一边商量着建母港的事,分舰队却已经过了崇明岛,落了桨,在桨叶翻飞之下顺着长江逆流而上。 靠岸时已经黄昏。 舰队安静的停泊在了一处无名野港。 下了船。 早已在岸边等候多时的锦衣卫麾下一行人,便急匆匆迎了上来,数百骑疾驰而来。 瞧着那威风凛凛的总宪大人。 不胜欢喜。 “恭迎大人!” 一个个军服笔挺的缇骑翻身下马,倒头便拜,这画面倒是让沈烈眼中有些湿润了。 欢天喜地中。 锦衣卫众将官给沈烈安排的下榻处,正是徐阶那老匹夫被查抄的一处豪宅。 站在气势恢宏的豪宅外,看着这绿树成荫,小河潺潺,青砖绿瓦,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和桑树。 沈烈口中喃喃。 “徐家汇,你好呀。” 他面前的徐家汇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一个被徐阶亲族霸占的超大型农庄,这个农庄有多大呢? 六十万亩! 如今。 这里自然变成了大明东海都司的驻地,而之所以朱翊钧让东海都司驻扎在松江口。 那自然是不愿放手。 纷乱中。 沈烈与张简修二人徐徐而行,穿过一大片桑树林,竹林,才来到了幽深静谧的豪宅大门外。 瞧着那碉楼,高大的院墙,二人不由得摇了摇头,说说笑笑的走了进去。 而院子里。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早已恭候多时。 依旧素衣如雪的常念秀望眼欲穿,眸子里春水潺潺,可白贞贞却不管那么多,便好似翩翩蝴蝶飞了过来。 第714章 所谓名臣 一声娇呼,久不见情郎的白小娘子投怀送抱,顷刻间泣不成声。 佳人在怀。 香风扑鼻。 还有一个在不远处望穿秋水,眼巴巴的看着。 沈烈却尴尬了起来,只好一边安抚着,一边低声道:“有人在呐……莫哭了。” 张简修却不以为然,微微一笑便飘然而去。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听着四舅哥的大笑声。 沈烈汗颜,赶忙应了一声:“好嘞!” 我可谢谢您啦,真替我着想。 入夜。 长江口。 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的深宅大院里,让两个外室安顿了下来,自行回房洗漱一番。 沈烈站在太湖石筑成的假山亭台之上,俯瞰着这盛世繁华,霸占了整个徐家汇的徐家老宅。 心中不由得生出深深的嘲讽感。 “徐阶,徐阶……真真的一代名臣呀!” 嘉靖第一名臣就这德性? 谁不知道当年这位徐大人是怎么爬上去的呀,先是削尖了脑袋往王阳明府上挤。 凭着不要脸,在王阳明府上混了个脸熟,立刻逢人便说,他自己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 再后来在京里混不下去了,被人赶到地方做了个学政,又靠着写青词的本事,拍嘉靖爷的马屁翻了身。 竟然被这种人硬生生混到了位极人臣! 果然。 《明史》得反着看。 这种人天生自私自利,无耻之尤偏偏又要标榜出一副仁爱爱人的嘴脸,每每用大帽子往人身上扣,私底下却贪婪的叫人目瞪口呆。 问题出在哪呢? 沈烈摇着扇子,沉思着,想了想去,觉得问题应该是出自论语里那句:“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当官的要学四书五经,学了四书五经要当官,足可见,这就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发明出来的完美闭环呀! 倘若是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就是为了往上爬,那一门心思搞科研的,做学问的算什么。 官绅眼中的傻子么? 几声唏嘘,无尽的嘲讽中。 刀十三快步走来,附耳道:“大人……人犯徐璠带到。” 徐璠便是徐阶长子,那日被锦衣卫缇骑拿下之后,便关在了这深深的宅院之中。 只等着沈烈来处置。 沈烈冷道:“带上来。” 不多时。 荷枪实弹的亲兵便推搡着,将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带了上来,狠狠一脚踹在了腿弯。 扑通一声跪在了沈烈面前。 未曾想。 这徐璠倒是有几分硬气,倔强的昂着脖子,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了地上,犹自大呼不止。 “沈烈……你这祸国奸佞,你不得好死!” “你天打雷劈!” 咒骂中。 刀十三大怒,上前便是一个窝心脚,将徐璠踹翻在地又狠狠的掌了嘴,打落了满嘴的牙齿才悻悻作罢。 沈烈挥了挥手,低声道:“罢了。” 拿起了一方洁白的绢布,擦了擦嘴,沈烈便忍着心中的厌恶,仔细看了看这一表人才的蠢物。 这货比他爹徐阶还坏! 想当初在嘉靖朝,徐阶权势最盛的时候,其实是把这个长子当成接班人来培养的。 可这货实在太坏了,太贪了! 贪到连大权在握的徐阶都护不住这个长子。 于是在与晋党狗咬狗的斗争里被拿捏住了小辫子,硬生生被高拱发配到了边疆。 和这货的贪婪无耻比起来,那大奸臣严嵩的儿子严世藩简直就是个大圣人了! 后来直到高拱垮台,这货才从边疆回到了家乡,可死性难改,又开始疯狂的敛财,吞并土地,鱼肉百姓。 还把整个松江府一大半的田亩,都变成了他徐家的私产,又花费了几十万两雪花银建成了这座豪宅。 瞧着这货犹在咬牙切齿,一口一个奸佞,那正义凛然的神色倒不像是做伪。 沈烈心中倒有些惊奇,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又坏又自命不凡,将自己当成正义的化身了呐? 忽然间。 沈烈想起了一句至理名言,当人从一生下来就戴着两张面具,时间久了,便忘了哪一张是真的。 或许这便是伪君子。 心中厌恶。 沈烈便挥了挥手,低声道:“推出去砍了。” 左右上前,将徐璠架了起来。 可徐璠依旧含糊着,咒骂着:“你又是什么好货……不过是一个市井之徒,腌臜泼才……今日你抄了徐家,断了徐家的根……有朝一日,你也是这般下场!” 沈烈神色凛然,低喝了一声:“且慢。” 大步走了过去,看着这渣滓满是血污的脸。 沈烈却油然笑道:“徐公子此言差亦,我与你不同,沈某是懂是非,有底线的人呐!” 我可不像你们这些暴发户和土财主的结合体,缺乏基本的道德是非观,我忠于大明,忠于民族。 大明需要我散尽家财,我毫不犹豫,我不贪财,不恋权,大明的天子为何杀我,然后落下个千古骂名呐? 至于我的子孙。 不许为官也不许经商,专心搞搞研究不好嘛。 美丽国能出华盛顿,我大明出不了么,我不信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出不了爱国爱家之人。 看着徐璠被拖了下去。 沈烈忽然觉得这夜色竟然清朗了几分。 心情甚好。 旋即便收敛了心神,借着气死风灯的光辉,背着手走进了内室,关上门,看着正在整理床铺的白小娘子。 久别重逢。 随着沈烈走过去,将白贞贞拥入了怀中,那千娇百媚的瓜子俏脸上便泛起了惊心动魄的红晕。 看着她鬓角处柔柔的发丝垂着,那标致的白皙面颊上透出淡淡的粉橘色泽。 肌香温润。 干柴烈火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一转眼到了午夜时分。 另一间房里。 红烛高照。 一番缠绵之后,沈烈靠着厚实的垫子坐在床榻上,翻看着手中的各种密奏。 而常念秀则慵懒的斜卧在侧,红烛映衬下,将她坦露的大片肌肤衬得好似凝脂。 夜已深,沈烈依旧忙个不停,她也不敢打扰,只是瞇着眼舒了个懒腰,用柔腻酥白的手背托着腮帮子。 盈盈浅笑着。 那兼具丰盈肉感的身子,自然便形成了一个美妙的弧度,看上去绝不是成日里东奔西走,即将错失青春尾巴的少妇所应有的细嫩。 第715章 十卫 夜已深,随着一阵微风吹过,将沈烈惊醒,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已是丑时了。 回过神时。 才觉得腰背处隐隐有些酸痛。 而枕边佳人善解人意,便柔柔的将素白的玉手伸了过来,替他轻轻在腰上揉捏起来。 那纤纤素手竟也温软如棉,竟然也没有起茧子,真好奇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飞镖绝技到底是什么练出来的。 那檀口微张。 常念秀体贴道;“夜了……郎君请早些睡吧。” 沈烈微微一笑,瞧着她容颜如玉,还有那白生生的一片,便调侃道:“明日尚要早起,你这是想要了本官的命么?” 常念秀却出奇的孟浪了一回,娇嗔着道:“方才在那小浪蹄子房里,也不见你这般推拒。” 沈烈哑然,那刚刚才熄灭的火焰便又升腾了起来,咿咿呜呜的浅唱低吟中。 那美妇人曲起长腿、扭转腰肢之时,成熟艳丽的胴体拗成各种难以想象的惊人角度,绞着、拧着,为男人带来不可思议的畅快。 而一阵微风吹过,吹熄了红烛。 吹皱了一池春水。 皎洁月光下,那青纱罗帐里露出了两只未着罗袜、踝圆趾敛的细白脚儿,十分纤长,形状姣好,时而舒展,时而蜷缩并紧。 直到静谧无声。 日出。 天未大亮。 随着鼓声响起,设立在江边的兵营里便喧闹了起来。 成群结队的士卒衣甲鲜明,大热的天却披挂齐全,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从那青砖瓦房里潮水般涌了出来。 不多时。 长江口便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号子声。 一刻钟后。 前厅。 打着哈欠,沈烈一边捶着腰,一边开始大肆任命亲信,将都司衙门的职缺一一补齐。 这本来是很麻烦的事,一时半会去哪里找这么多骨干军官呐。 万幸戚帅离世之后,给沈烈留下的两万人上下的浙军班底,还有一位大将戚继美。 如今驻扎在密云的浙军老营,已经得到了天子的旨意,戚继美正在率部赶来的途中。 在这件事情上,君臣二人可以说一拍即合。 手握京营,实力大增的朱翊钧如今正发愁,不知该怎么处置这支浙军,正好沈烈上折子要人。 于是咱万历爷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将戚继美和浙军统统打发到长江口来了。 可为什么浙军在京城如此尴尬,到处被排挤呐,因为浙军是纯粹的南兵,与京营,辽军,九边那些北军体系格格不入。 如今戚继光离世,朝中无人的浙军自然便成了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野孩子。 如此一来。 倒是便宜了沈烈。 沈烈自然不傻,他当然知道这江南如今已是暗流涌动的是非之地,是他一手点燃的火药桶。 并且驻兵长江口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而当务之急是扩充实力,不惜血本加上拼了命的招兵买马。 但凡他沈大人的刀不快,那恐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万岁爷既然明发圣旨,诏谕天下,许他开府建衙,那还客气个什么劲儿哎。 说起来这东海都司,到底是个什么编制呐,这就是大明地方上,省一级的军区,也是明朝地方上最高级别的机构。 原本全国只设立了十六个都指挥使司。 东海都司正是第十七个。 这个衙门是大明开国时,太祖皇帝所建,到了成祖永乐大帝时达到了巅峰。 那时候。 全国都司的兵马都加起来超过了二百万! 这都司衙门的编制,纯粹是为了对外实行军事扩张的产物,一个衙门便可以协调一大片地区的军务,统一管理。 同时也必须听朝廷命令办事。 对于地方军务,都指挥使司有很高的处置权。 其中包括练兵、漕运、屯田,巡抚、以及军队内的刑狱等,而各地都司的实力也不大相同。 最鼎盛的时候,只是一个陕西都指挥使司,便管辖着三十三个卫所,十余万人马。 当然了,都指挥使司是没有权力指挥大型战争的,真到了朝廷需要动大兵的时候。 天子会派钦差或者京官,和监军接管指挥权。 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大明各地的都司衙门早已荒废,手中的军权,都被文官集团给抢光了。 架空了。 抛开汪顺所部的水师兵马不提。 沈烈打算将麾下的兵力整合一番,总计建立十个卫所,每卫五千六百人来计算,这便是五万六千兵马。 所辖兵力主要来自于收编的戚继光浙军,还有天津三卫的子弟,加上原本的几千名锦衣卫缇骑。 这就算是沈烈的基本部队了。 沈烈打算将麾下六个卫所驻扎在琉球一带,将四个卫所搁在长江口,崇明岛一带。 再加上东海水师汪顺所部的五百余艘战舰。 这份实力…… 大概勉强能够做到封锁从长江口,到舟山,台湾府北部再到琉球的海域,再往南。 对盘踞在台湾府南部以及吕宋的西洋人,还有大批海盗,便有些无可奈何了。 鞭长莫及呀! 南洋,台湾府这些地方,沈烈暂时是顾不上了,只好先稳定近海的基本盘。 兵力是暂时够了,得到了大量浙军老卒的补充,打散了和新兵混编,总比在琉球战役中的表现要强多了。 至于武器装备,则是从平户港缴获了一部分,从汪顺军中抽掉了一部分,再通过地下黑市购买了一部分。 大部分是火绳枪,拼拼凑凑总算是齐了,虽然说破烂了点,可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沈烈正在命人将天津左卫的那五六百名熟练工匠,赶忙都搬到松江府,重新打造一个大型兵工厂。 一转眼到了晌午。 沿着江畔跑了二十里,累成狗的新兵回了营,各自领到了两个大肉包子。 吃饱了,喝足了,歇息了片刻便开始了下午的操练,不练身体也不练使用武器,而是开始认字读书。 沈烈心中想的通透,要在这个时代打造一支有信念的铁军,那自然是要从读书认字开始的。 在这个时代,当兵的认字读书可是一件稀罕事,也是一件苦差事,免不了一番棍棒教育。 瞧着军营中鸡飞狗跳。 哀嚎遍野。 从附近镇子里请来的上百个教书先生摇头晃脑,而精锐老卒为主的军官提着棍棒在一旁虎视眈眈。 第716章 皇明祖训 这奇葩的画面让狡黠如狐的白小娘子睁大了明眸,一脸的困惑不解,常念秀却若有所思。 几人将目光放到了那成堆的书籍上,又呆住了,沈烈给东海都司的新兵读什么书呐。 一本《岳武穆》,一本《大明英烈》,竟然还有一本《皇明祖训》。 看着这皇明祖训四个诺大的字,二女更是不解,就连举人出身的张简修也一头雾水。 “这是何意?” 怎么把太祖训示给搬出来了呀? 而此刻沈烈却一脸的坦然,谁怕将士们读《皇明祖训》呐,或许是齐楚浙党,或许是各地藩王,或许是文阀财阀。 反正他沈某人不怕。 坦坦荡荡。 心里没鬼你害怕什么! 拿起一本皇明祖训,沈烈细细翻看了起来,那深邃的严重过闪烁着尊敬。 要说起来大明太祖,除了有点心眼小,喜欢到处给儿子们封王之外,真真切切是英明神武呀! 不管是打天下的难度,还是治天下的能力在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里,怎么也能排前三了。 只是…… 有人把大明太祖抹黑了。 谁敢抹黑本朝太祖呐,这就要说起朱元璋在洪武朝做了什么,这位叫花子出身的太祖爷是最反感儒教那一套的。 也最痛恨宋朝的重文轻武,更痛恨蒙古人南下之后,那帮子投靠了元朝的犬儒。 他当了皇帝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元朝那帮投靠了蒙古人的汉奸文人宣战。 向儒教开战! 为了向天下人彰显了以武立国的决心,这位大明太祖倒是没把孔夫子怎么样。 可是他直接下令把亚圣孟子从文庙里抬出去了。 我朱元璋敬你孔圣人三分,可亚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句话…… 滚粗! 除了向儒教宣战之外,朱元璋还对文官出了名的残暴,对贪官,世族门阀出身的官员动不动就扒皮填草点天灯。 还把淮西武勋世家杀了个遍。 这是历史上写的,还有历史书上没写的,朱元璋可是历朝历代搞义务教育的第一明君! 早在洪武朝,大明太祖便在全国建立了一套十分完善的义务教育体系,除了恢复科举取士之外。 大明还有一套推荐制的教育体系,从中央到地方分别设立了国学、郡学和社学。 国学就是国子监,便是现代意义上的国立大学。 对于这国子监,从小没读过书的朱元璋深知利害,从选址,到建设,再到课程都是他亲自操办。 南京国子监有多大呐? 那气势可恢弘了。 什么图书馆,餐厅食堂,教学区,体育场,布局完全和后世的大学差不多。 这国立大学实行的是举荐制,生员来自于下一级的大学,也就是大明的郡学和乡学。 这就是相当于地方性大学。 每个省都有。 数量极多。 并且在这些大学里,课程可真不是单一的四书五经,而是分为语文、政治、体育这几类,语文就不说了。 六经免不了要学。 可大明的政治课,主要是学习《大明律》和《大诰》,《皇明祖训》,体育课主要是骑马射箭。 可见大明太祖想要培养的是什么样的人才呐,文武双全的民间贫寒子弟。 如此壮举! 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第一人了。 为什么朱元璋敢大规模灭杀淮西勋贵,敢对江南的读书人世家下死手呐。 开国大帝,但凡没有完全的准备,他敢这么干嘛? 其实这位雄才大略的大明太祖,早已经为他的好皇孙准备好了人才储备和替代方案。 他要通过义务教育,从底层选拔,培养出一批文武双全的王朝精英,彻底改变宋朝重文轻武的歪风邪气。 两世为人。 沈烈终于看清了,那位大明太祖的宏伟浩大的全盘策划,朱元璋要干什么。 他吸取了北宋,南宋和元朝的教训,深知犬儒的对这个民族的危害,他要彻底清洗这片土地上的犬儒世家! 他重新建立了一套人才选拔,义务教育体系。 只等着君权顺利交接给太子朱标,便可以通过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的努力,为大明王朝完成了人才储备之后。 便可重塑强汉时的武风! 倘若这件事真的被朱元璋干成了,那自然没说的,可是这利国利民的义务教育制度,在朱元璋死后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为何如此? 沈烈心中自然明白的很,因为这天下间,除了那位出身低贱的大明太祖之外。 没有任何一个读书人或者世家豪门,愿意看到一批文武双全的民间英才取代他们,成为这个王朝的精英阶层。 倘若贫寒子弟都能接受教育,能读书认字还会领兵打仗,这让天下文阀世家如何是好? 可惜。 大明太祖精心栽培的太子朱标英年早逝,让这位英明神武的开国皇帝,一切的谋划都落空了。 成祖朱棣虽也是雄才大略。 可终究是得位不正,造反起家,威望不足,一生都在江南犬儒集团的反攻倒算中挣扎,也不得不做出了部分妥协。 一声长叹。 时也,命也。 天不佑大明。 “来。” 随着沈烈把皇明祖训放下了,一脸的倨傲,谁要敢弹劾老子在军中搞学堂。 老子就把大明太祖的训示扔到他脸上,然后一刀劈了。 “正本清源嘛!” 看着沈烈侃侃而谈。 众人无言。 沈烈却又不由自主的畅想了起来,一支没有文化的军队能不能拯救天下。 他觉得没戏。 这时候他想到了小时候在村里,家里老人曾经说过的故事,在那个战争年代里。 凡是村里的棒小伙加入了解放军,第一件事情便是跟着文化教员学认字。 最少你要看的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吧! 沈烈不指望麾下将士,个个都变成读书大人,可至少要懂得道理,要知道为什么打仗。 这是一等一重要的事。 于是在新兵们愁眉苦脸的读书声中,这松江口大营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又数日后。 喧嚣中的长江口大营,迎来了另一件大喜事,半个月前从密云大营开拔的浙军主力到了。 两万浙军骑着马,赶着四轮马车,带着戚继光的牌位经过长途跋涉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随着一员大将率领轻骑疾驰而来,翻身下马,向着沈烈大礼参拜:“陛下戚继美,参见大人!” “好,好。” 沈烈忙上前搀扶,劝勉了一番,看着这虎背熊腰的当世悍将,那眉宇间与戚大帅的几分神似。 心中不由得唏嘘感慨起来。 第717章 黑材料 说起来戚继美此人,那自然,不出预料…… 在臭不可闻的明史上是籍籍无名之人。 这也是一位老将了,生于嘉靖十三年,小戚继光六岁,乃戚景通次子,戚大帅的同胞弟弟。 这些年跟随戚大帅东征西讨,是戚大帅最为依仗的左膀右臂,妥妥的一位悍将。 “戚二叔快快轻起,莫要折煞沈烈。” 一番寒暄,不胜唏嘘。 沈烈率众将戚大帅的牌位迎入了大营,将两万浙军安顿了下来,杀猪宰羊好生犒劳了一番。 接下来。 沈烈便毫不犹豫的任命戚继美为东海都司副将,兼长江口大营提督军务。 执掌四卫兵马,坐镇大营! 在戚继美的错愕和浙军上下的欢呼声中,沈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随着这位戚二叔和浙军一到。 他在这长江口就算是扎根了! 不服来战! 欢天喜地中,这一刻的长江口大营摆脱了京城里的勾心斗角之后,终于有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 又数日后。 郑王世子领着大明头一号的火器专家赵士侦,还有一票知交好友到了,沈烈满心惊喜的冲了出去。 一看到这些大明最顶尖的科学家,那眼珠子里射出了两道奇光,抓着赵士祯再也不肯松手了。 瞧着这位沈大人眼中的神光,赵士祯倒是受宠若惊。 未曾想。 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蜗居在郑王府多年的火器专家,竟然在这长江口大营里焕发了第二春。 当日。 午后。 徐家汇的豪宅深处,丫鬟,通房丫鬟都到位了,沈烈便将这些大大的人才召集了起来,说出来自己长久以来的想法。 “有没有这种炮?” 沈烈比划着。 “无非就是铸铁的,要轻便,两匹马就能拽着走,还得是前装滑膛重炮……” 兼具机动性和火力,能适应各种战场环境,威力大,射程远又不会炸膛。 这必然是步兵炮的发展方向。 随着沈烈这一顿比划,赵士祯和几位大能却犯了难,沉吟着,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良久。 赵士祯才为难道:“也无不可,倒是可以尝试一番,不过……这银钱上必然靡费甚巨。” 沈烈立刻便正色道:“无妨!” 敞开了造! 研发嘛,怎么可能不花钱。 当下也不管赵士祯愿不愿意,便把这火器所的正五品官帽往他脑袋上一套。 齐活!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先从高炉开始造吧,反正这地方够大,随你怎么折腾去。 连哄带骗搞定了赵士祯,将练兵大权反手交给了戚继美,沈烈便渐渐清闲了下来。 在一片火热中开始谋划下一件大事,练兵,打造火器无非就是钱粮二字。 “钱粮,钱粮……” 便是这两个字,难倒了多少明君雄主。 想当年英明神武如永乐大帝,为何也不敢动这些狂妄的官绅,只能选择了妥协呐。 道理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因为江南官绅虽然不交商税,可坐拥鱼米之乡,天底下最肥沃的土地。 江南各道所田税,杂税仍旧占了全天下的赋税的三成还多,此外还有漕运。 诺大个京城,九边可全靠着江南漕运养活呐! 虽然说永乐大帝雄才大略。 硬生生建立了一支强大的中央舰队,靠着郑和下西洋做生意一度垄断了海上贸易,从中获取了巨额利润。 可粮食还是需要靠着漕运支撑呀。 再加上大族权贵疯狂的联姻,几乎形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也泼不进的铁板一块。 该怎么收拾这帮人呐? 沈烈早已驾轻就熟,这事做起来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需要在漕运的另一头也办一个谷物所便是了。 在漕运的最北端搞一个通州谷物所,最南端再搞一个谷物所,先把关乎京城百万人性命的粮食搞定了再说。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剩下的。 就是看他沈某人的刀快不快了。 这谷物所的南端在哪里呀。 杭州。 可想要做成杭州谷物所这件事,也不太容易,首先得把触手插进杭州,这本身就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事。 但凡没有一个稳定的经商环境,这怕是这江南粮商,没一家敢和他沈某人合作。 这谷物所也开不起来呀。 思虑再三。 沈烈琢磨着要办好这个杭州谷物所,就得先把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司的兵权,从魏国公徐家手里要回来。 “来人呐,笔墨伺候。” 想了想。 沈烈还是决定先礼后兵,给南京魏国公府上写了一封私信,叫人带着拜帖和礼物前去主动示好一番。 沈烈想的是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是大明武勋一脉。 大明武勋,同气连枝,再怎么内讧也不至于撕破了脸皮,掀翻了桌子,连万岁爷的面子也不给吧? 一封情真意切的私信送了出去。 不出三五日。 沈烈派去送礼的部下,竟被魏国公不留情面的赶了回来,看着原封不动退还的信件。 沈烈怒极,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一旁的两个外室都吓了一跳,也不敢劝慰。 无名火从心中升腾了起来,沈烈冷笑连连,看起来这大明武勋也是分人的。 英国公,丰城侯,保定侯那都是跟随永乐爷起家的嫡系,对大明忠心耿耿。 而这南京魏国公府,只怕是从永乐帝登基的那一刻,便与大明离心离德了吧。 “说什么公侯万代,什么与国同休。” 嘲讽的冷笑声中,沈烈只得另想办法,这时候他算看明白了,这江南早已是铁板一块。 客客气气的可办不成事儿。 得使点狠招了! 将刀十三喊了过来。 沈烈便阴测测道:“去探一探这杭州城里,有些名望的大户豪绅到底是什么底细。” 刀十三自然心领神会,咱们是干什么的呀,咱现在还是大明的锦衣卫呀,皇上虽然说成立了西厂,把咱们的权给拿走了。 可是也没免咱们的职嘛。 锦衣卫本质工作是干嘛的? 刀十三门儿清啊,大人要探杭州名流的底,那就是要整黑材料呗,这种事倒是不难办。 就算是真正的隐私打探不到,但凡派几个探子去市井坊间一打听,也能整来不少黑料。 果然不出数日,一堆各色人等的履历,黑材料便摆在了沈烈这个厂卫指挥使面前。 第718章 苏杭 翻看着这堆从坊间收集而来的黑材料,沈烈眉头大皱,其实也用不着安排细作去打探。 除了满大街的才子佳人苦情戏码。 譬如说哪个大名士和哪位名妓搞到一起去了,又或者哪位大人家的小妾红杏出墙,勾引了家中的护院又或者车夫。 乌烟瘴气,可见一斑。 再时下最流行的文集买来翻一遍,便可对这苏杭一带了如指掌,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尽快沈烈已经做好了大吃一惊的心理准确,却还是对着江南的风气瞠目结舌。 与这些江南首富之地的名流,名士们的所作所为比起来,京城那帮好吃懒做的权贵子弟简直不入流呀! 逛个窑子,喝个花酒算什么? 天子脚下那帮纨绔只是懒,顶多在衙门里吃个空饷,斗鸡,遛鸟,养个蛐蛐就算是远近闻名的败家子了。 可在这个年月的江浙,这连败家的门槛都算不上,这个年月的江浙财阀子弟忙着干什么呐? 一个字。 玩。 两个字。 炫富。 三个字。 都疯了。 这江南的奢侈之风,真让沈烈这个燕京土著大开眼界了,较之江北,这江南之地。 简直就是个让人无法想象的大型疯魔秀。 文集上是这么说的。 “杭俗尚靡,民间首饰、衣袴、器用、文轴、榱题、多用金箔涂画,岁糜不贰。” 看看! 苏杭人钱多的实在没地方花了,连白花花的银子都看不上了,出门的时候荷包里都带着金子! 别说是金首饰,金豆子,镶嵌着金线的衣裳,用金粉做的墨汁来写字作画你见过吗? 好嘛! 沈烈哑口无言,翻看着这些文集,不禁若有所思,这般纸迷金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无法考证。 可正是始于苏杭,然后苏杭向着临近各府蔓延。 时人曰:“自金陵而下控故吴之墟,东引松、常,中为姑苏。其民利鱼稻之饶,极人工之巧,服饰器具,足以炫人心目,而志于富侈者争趋效之。” 如张瀚所感叹:“人情以放荡为快,世风以侈靡相高,虽逾制犯禁,不知忌也。” 瞧见了嘛? 以放荡为时尚。 那么江南人到底有多放荡呐,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奢靡透顶了,还嫌弃穿金戴银,用金汁作画花钱太慢了。 从嘉靖年间开始玩太湖石,玩古董,玩家具…… 几千两一块的太湖石,上万两的唐宋珍品孤本自不必说。 就是家具也得用花梨木、紫檀木、铁力木、金丝楠木,一车一车的往家里搬。 可大明压根不产这些名贵木材,于是这些江南的放荡世家,就去两广,去云贵,去东南亚的番邦买。 甚至还养肥了出产名贵木材,翡翠的缅甸、泰国、越南、印度、斯里兰卡。 这还禁什么海呀! 这些放荡世家单单是玩物丧志倒也罢了,东西玩够了还喜欢玩人,时常学着皇帝选妃呐。 美其名曰选花魁。 这是有钱没地方花,想过皇帝三宫六院的瘾了呀。 可就是…… 连万历十一年五两五钱银子的商税,五十两的茶税,到如今还拖欠着不交呐。 “呵呵,呵呵呵。” 手捧着一大堆文集,这一桩桩,一件件奇闻异事。 让沈烈心中无名火起。 冷笑连连。 “好一个富甲天下呀!” 这时候,沈烈想到了他在大明九边,见到的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守边军户。 那些在冰天雪地中挥舞着残破的战刀,与鞑靼人,瓦剌人拼死作战的边军夜不收。 还有那些世世代代守卫着长城,却瘦骨嶙峋的边兵们。 “值得嘛。” 这一刻沈烈沉默了,在心中百转千回的念叨着:“他们难道不知,对守卫边疆的大明勇士好一些么?” 他们还真的不知道。 所以。 等到大明边军心死了,血流干了,异族大军南下了,就有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不要说是满人,任谁看到这般纸迷金醉的蠢人大观园,也得动了抢劫的心思呀。 可这个道理天下人都懂,唯独江南官绅不懂,从南宋,到元,再到这大明都是如此。 此时。 沈烈忽然想到了那面目全非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一位伟人,那个叫做岳飞。 还有岳飞在北伐中搞的一系列政策,想当年岳飞岳武穆北伐,实行的核心政策就是四个字。 复土均田。 当年岳家军北伐,每收复一处故土,便将当地投敌叛国的官绅地主连根拔起,将田亩分给百姓。 大概相当于在那个大厦将倾的时代,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 于是金人地盘里的百姓盼着岳家军,而南宋地盘里的百姓,自然更加拥戴岳飞。 可比金人更害怕岳飞的,自然是那帮偏安江南的南宋官绅,士族和大地主。 在它们眼中,动了它们土地的岳飞,可是比金人更可怕的敌人。 所以与士卒同饭,穿粗布衣衫,给百姓均田的岳飞很憋屈的死了,甚至连同记录他光辉人性的历史也被篡改的面目全非。 直到。 那帮蠢人抱着它们心心念念的田亩,一起亡国灭种了,而它们又在这大明干了同样愚蠢的事情。 又甚至后来…... 一次次的轮回。 不提了。 一声长叹,意难平。 沈烈目光变得幽幽,在心中浮想联翩,岳飞确实很伟大,可是他太愚忠了。 想了想,沈烈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大概比当年的岳飞要强一点。 “来人。” 说着。 沈烈将亲兵叫了进来,低声道:“准备一番,去杭州。” 两日后。 带上了百余名缇骑精锐,沈烈脱下了军服,换上了一身江南织锦,与张简修二人登上了商船。 出长江口往南,入杭州湾,不久便可直抵苏杭,在武林门码头靠了岸,而展现在沈烈面前的是好一副盛世景象。 这里便是大明漕运的尽头。 站在船头看着那繁忙的码头,人来人往,货船穿梭。 张简修便朗声念道:“孤山月下看梅花,八卦田看菜花,虎跑泉试新茶,保俶塔看晓山,西溪楼啖煨笋,登东城望桑麦,三塔基看春草,初阳台望春树,山满楼观柳,苏堤看桃花,西泠桥玩落花,天然阁上听雨。” 第719章 西湖画舫 在武林门码头下了船,百余锦衣卫缇骑扮作长随脚夫,从船上将货物卸了下来,又在细作的接应下将货物装上了几辆四轮马车。 队伍徐徐消失在了夜幕下的码头外。 城外。 惠州西湖。 这个年代还没有瘦西湖的说法,还是一片未曾开发的野湖,可这绝不是江南人没钱开发,而是有意保持着这种纯天然的景致。 美其名曰。 野趣。 大大小小的湖泊,拱桥林立,杨柳岸晓风残月,组成了五湖,六桥,八景之说。 湖畔的一座大宅子里。 进了院子。 缇骑精锐自然布置起了警戒,这就算在杭州城,大明漕运的最南端有了个落脚点。 而张简修则急匆匆带着人出了一趟门,将散落在杭州城内外的锦衣卫旧部重新召集了起来。 而沈烈则登上了嶙峋怪石垒成的假山,站在那亭台之中,遥望着这凄迷的落日景色。 一场小雨过后,雨过天晴,云蒸霞蔚,湖面如一面明镜,将流光溢彩的天色映到水上,旖旎成双。 水鸟、野鸭、鸳鸯俘游其中。 凉爽微风带来荷香阵阵,吹拂行人衣袂。 看着这无边美景与极致的风光,沈烈目光却变得清澈如水,而心中又生出了一丝明悟。 这大明的翰林院和国子监呐,早已经脱离实际很久了,而这苏杭首富之地,却已经脱离大明很久了。 张简修这一走便是两天,再回来的时候,身边便多了几个早些年安插在这里的旧部。 三男一女。 倒是堪用之人。 两个在杭州府衙当差,一个开绸缎铺子的,还有一位半老徐娘姓李,是西湖上开画舫的。 在静室中见了礼。 安抚了几句。 沈烈便开始琢磨着,该如何打开一下尴尬的局面,硬来不太现实,那就只好使点计谋。 又过了两日。 沈烈苦思而不得的机会来了,随着那在西湖上开画舫的李娘子来了,带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三日后。 在惠州西湖中将会有一场大型活动,有人组织了一场花魁大会,而这个组织者的身份却有些趣味了。 这个人叫王衡。 “谁?” 沈烈微微错愕,还有些懵懂。 张简修却含笑道:“也不是外人呐,这位王公子便是……朝中王阁老家的公子。” 沈烈恍然大悟。 老熟人啊! 当朝次辅,太仓王氏王锡爵,王阁老的公子嘛。 太仓可不是只有一个王氏,除了大名鼎鼎的文坛第一人王世贞之外,这位王锡爵王阁老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这可是太仓历史上,官职最高的一品大员呐! 可为什么这个人为什么在明史上籍籍无名,也被人有意抹去了,可就十分值得推敲了。 这位大明次辅儿子王衡,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子,科举中过榜眼的。 而这位王横王大才子的第八个孙子叫做王掞,这个王掞,就是大清康熙朝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太子胤礽的老师。 这不就对上了嘛! 看看。 这太仓王氏是一户什么人家? 曾祖父王锡爵当着大明万历朝的内阁次辅,后来还当过一年的大明首辅,位极人臣了。 可他的重孙子立刻变脸投靠了大清,甚至还在大清位极人臣,贵为礼部尚书! 瞧瞧人家这气节,也真是没谁了呀。 一家人从大明首辅到大清礼部尚书,家族富可敌国,到了大清朝硬生生来了个无缝衔接。 把大明首辅的贞节牌坊说扔就给扔了。 一转头。 人家悉心教导的重孙子,立刻就当了大清的重臣,道德的包袱说放下就放下了。 又或许压根就没有道德也说不定。 反正这就是一家子不倒翁啊! 和这一家人的作为比起来,水太凉,头皮痒的钱谦益简直就是忠贞不二的大圣人了呀! 所以为什么在清朝人编的史书上,王锡爵这样一个关键的人物却籍籍无名。 懂得都懂。 或许是他太仓王氏一族的子孙后代,也觉得这事儿干的属实不太光彩,给偷偷的抹掉了? 谁知道呐。 一听到此人的来历,沈烈眼中便寒芒一闪,不由得冷笑了起来:“王阁老教的好儿子。” 想起了王阁老那张正义凛然的老脸,沈烈啧啧赞叹,平时可没看出来王阁老如此教子有方。 老爹在京城装圣人,儿子在老家忙着选花魁呐。 此时。 那开画舫的李姨娘,看着沈烈不悦的脸色,又说出了一件重要的消息。 关于这花魁大会的主评审,也不是一般人,这位主评审叫李三才,乃是王锡爵王阁老的得意门生。 并且这个李三才不但是王衡的师兄,还官拜南京礼部侍郎,同时也是江南名士顾宪成的知交密友。 沈烈瞬间哑口无言,认真的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路,还有这几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王锡爵,王衡,李三才,顾宪成……” 脑海中一道灵光划过,沈烈忽然明白了,从牙缝里憋出了三个字:“东林党!” 李三才,顾宪成这不都是第一代东林党元老嘛? 破案了。 搞了半天。 原来如今朝中,正死死抱着皇长子大腿的东林党,竟然起源于太仓王氏。 后台是当朝次辅王锡爵呀! 要说起来这么复杂的关系,要不是亲自来了一趟杭州,只怕还真搞不太清楚。 可沈烈觉得。 就东林党这帮人,骂魏忠贤是阉党也不太合适。 就这帮人,现如今正拼了命的勾结太监,往后宫里送人,往皇上床上塞美人儿呐。 甚至还挖空心思的勾结宦官,控制大明皇长子,给王恭妃的家人送礼也是毫不手软的。 这东林党干的破事儿,和阉党也没啥区别呀。 当然了。 东林的事怎么能叫阉呢。 清流嘛。 “成!” 理清了,通透了。 沈烈便背着手,冷笑了起来:“那咱们也去将见识一番,这花魁怎么个选法。” 左右轰然应诺。 一转眼便是数日后。 入夜。 张灯结彩的西湖之上。 沈烈坐在一艘画舫中,看着那满湖荷叶,船来船往,这般纸迷金醉的景象真让人叹为观止。 “开眼了!” 以前也只是在书上听说过画舫,如今总算是见到真的。 沈烈本以为画舫不过是一条船,真见到了才知道一艘画舫便是一座景观。 一座座巨大的的画舫横亘于湖中,以上好的东南亚进口硬木打造,组成了亭台楼阁。 这画舫不能论艘,得论座! 一座楼阁! 第720章 选花魁 此刻沈烈坐在岸边的画舫一角,放眼望去,却只见那大湖之上,十几丈高,百余丈长的巨大画舫历历在目。 皎洁月光如水,明亮的气死风灯每十步就有一盏,数十座画舫用锁链连在了一起,绵延数里不绝。 远远看过去便好似一座水中巨城。 湖中不夜城。 此刻沈烈哑口无言,自诩身为天子宠臣,大明厂卫指挥使,也算是吃过,见过,玩过的人了。 可从未没有想到过,这万历年间的苏杭竟然奢靡到了这种程度,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敢情这大明的造船技术并没有失传,却没有拿去造战舰,这不是用来造画舫了么? 就这么一座画舫,通体用东南亚甚至印度洋一侧的斯里兰卡运来的上好木料打造。 造价几何? 造着一座画舫,够多少大明边军士卒一年的军饷了呀! 就在这一刻。 沈烈忽然觉得大明亡得不冤,亡就亡在历代大明天子,对这些江南财阀太和气也太谦让了! 南宋如此,明末如此,当文阀与财阀掌握了这片土地,这般末日穷途的疯狂变成了常态。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瞧着沈烈愤愤不平,那开画舫的老鸨子李娘子吓坏了,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张简修赶忙在一旁轻咳了一声,暗地里捅咕了几下:“妹婿且稍安勿躁,既来之,则安之。” 张四公子一个眼色,提醒了一番,这里可不是京城,也不是长江口,这里可是苏杭。 “倘若走漏了风声……那便有些不妙了。” 沈烈无奈,只得收拾了一番心情,咬着牙笑道:“四哥所言甚是,是沈某着相了,如此……沈某便附庸风雅也好。” 不再多言。 二人便在李娘子的安排下,拼着上品的绍兴花雕,与貌美如花的姑娘谈笑起来。 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才子佳人戏唱了起来。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倦倦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一曲大西厢。 曲终了。 沈烈便叫了一声好,学着那京城来的纨绔子弟一般,给赏了两颗银豆子。 瞧着他这副纨绔做派,怎么看都像是江北来的傻小子,那神态似曾相识,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哦!” 张简修忽然心中了然,这神态像极了一逛窑子就迷糊,沾酒就醉的万岁爷。 也不知是万岁爷带歪了他,还是他带歪了万岁爷,这就是一笔理不清的糊涂账。 张简修失笑摇头。 而此时随着一声锣响,良辰吉时到。 随着那湖中心最大,也是最高,最华美的画舫上亮起了灯火,拉开了花魁大会的序幕。 军兵维持着秩序,家丁簇拥下,几位风流儒雅的主审官坐上了主位,一干风流名士作陪。 参与评选的佳人便乘着一条条乌蓬小船,从岸边向着那湖中心的亭台楼阁划去。 可是离的太远,有些看不清。 张简修便回过头,正要说话时,却看到沈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枚单筒望远镜,正看得津津有味。 “这?” 一阵无言。 沈烈却看的啧啧赞奇,打听了起来:“这花魁怎么个选法,有什么章程么?” 张简修便笑着道:“大约……与科举一般,也分一二三甲。” 沈烈哑然。 “好,好!” 这开眼了。 这西湖上选花魁,竟然还选出科举的味道来了,还得是江南这些风流名士大才子会玩呀! 见沈烈笑了。 一旁那李娘子便小心翼翼的解说了起来:“大掌柜有所不知,却是如此,第一榜第一名呀,必得是一位良家女子,年十六以下,非得是容貌超群,诗词伎艺,叫做花魁……缺了一样都不行,便和中了状元一般。” 沈烈笑了笑。 点了点头。 李娘子便又讨好的说道:“这第二名也得是良家女子,二十以下,有才色绝代,擅歌舞丝竹的,叫做花史,便好似中了榜眼一般。” “这第三名便低了一些,可为良家女子,也可为乐户娼籍,二十以下,有色有艺,名曰花妖,和中了探花一般。” “以上三名都是中了选的,身家自然陡增百倍,千倍也是有的,自然便成了坊里的摇钱树。” 这还没完。 “就连参加这花魁评选的门槛也是极高的,要面至白,一白遮三丑” 看来皮肤黑,肤质差的就别指望了。 “其次唇红齿白,巧笑嫣兮,气色好,眉不能是三角眉,也不能文眉,得须是清晰自然,飘逸有感的。“ “头发得是乌黑发亮的。” “这身段么,从肩到手得是二尺七寸最佳,手指到手掌的是四寸为最佳。” 风韵犹存的老鸨子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沈烈也频频点着头:“好,好。” 这可真是把玩女人这件事,搞成了一门艺术,这可比皇上选妃的标准高多了呀。 说话时。 那湖中心的高台之上已经选上了。 却只见。 几位评审拿着尺子,在几十个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身上量了一番,又让在人前走来走去。 那婀娜的仪态,亦步亦趋的步子,让沈烈联想到了后世的维密时装秀。 懂了。 沈烈恍然大悟。 弄不好在选美这件事情上,这大明的江南领先欧美人不知多少年,五百年总是有的。 单单是仪态,仪容这一项便淘汰了一半的人,接下来那就是比丝竹,琵琶,洞箫十八般乐器。 这一比下来又淘汰了一半人。 剩下的七八个女子开始比诗词歌赋,道德文章,那诗词倒也罢了,道德文章倒是做的极好。 必然是有高人捉刀代笔的。 此时已是子时。 可这西湖上的热度丝毫不减,通宵达旦的寻欢作乐,到了这个时候,花魁,花吏,花妖前三甲,便有了个大致的模样。 呼声最高的一位美人儿姓徐,芳名叫蓉儿,年纪刚好十六,却生得杏眼柳眉,冰肌玉肤。 沈烈也看出些门道来了。 这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从那些风流才子,文人墨客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来看。 这徐蓉儿早有艳名,想必这小女子便是杭州才子和大人们的心头肉呀。 第721章 争风 果不其然。 莺莺燕燕的热闹中,沈烈问过了老鸨子才知道,这徐蓉儿可不止是在苏杭一带颇有艳名。 就连江北之地迷恋她的大才子,大官人也极多,其中不乏王衡,李三才这样的名流。 想那位李大人可还是南京礼部侍郎呐! 估摸着在这江南,什么《大明律》,天子诏谕,官员不许嫖妓的律法都是废纸一张。 “大人容禀。” 瞧着那高台之上,恍如白昼的烛火之下,影影绰绰的绝代佳人,老鸨子又低声道。 “大人若对此女有意,那可是……有些麻烦。” 沈烈放下了单筒望远镜,奇道:“为何?” 老鸨子便煞有其事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徐蓉儿的眼界甚高,凡入她的闺阁,便只许诗酒唱和,不肯做别的,甚是骄纵……连鸨子也拿她无法。” 沈烈笑了笑。 懂了呀。 这不都是那些迷恋她的雅士大人们惯出来的毛病么,这一幕奇观,让沈烈终于搞懂了这个年月的江南名妓是什么行当。 演艺人员。 传说中的带明星。 一阵恶趣味浮上了心头,沈烈笑着道:“我倒正想见识一番,这徐蓉儿是何等的青春貌美。” 张简修在一旁摇头失笑,假装什么也没听见,那李娘子却犯了难,沉吟了起来。 沈烈奇道:“叫她出来一趟也难么?” 一问方知。 这徐蓉儿的出场费是吃饭五金,吃完再唱首歌又是五金,这价码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沈烈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淡淡是请这位花魁吃顿饭,就得花上十两金子。 听着老鸨子娓娓道来,吃饭唱曲儿这都算不了什么,话说一个月前有一位大富豪出价一千金,只为了她做个朋友玩上一个月。 一千金是多少钱呐。 沈烈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折合成通俗易懂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后世的五百来万! 一听到这个数,一旁身后站着的刀十三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按照这么算,他作为锦衣卫千户军官,抛开各种津贴不算,单单是每个月五十两纹银的俸禄已经不算少了。 可是得攒两三个月,不吃不喝才够请这花魁吃顿饭,就这还没算吃饭的费用。 那要是给这花魁赎身得多少金呐,那只怕将会是个极为恐怖的数字了。 只此一女的身价,足以养活数营精锐。 刀十三不免念叨了几句:“合着咱们在宣大出生入死,在居庸关以死相拼,便养活了这些个鳖孙子么?” 沈烈沉吟不语。 那老鸨子便又低声说道:“单单是一千金陪伴一月,这个价……也没谈成呐,嫌人家长的丑。” “呵呵……哈哈。” 如此奇闻,让沈烈放声大笑起来,却油然道:“去问个价,本宪……本掌柜要与这花魁秉烛夜谈。” “给钱!” 老鸨子虽有些为难,却还是从刀十三手中接过了一锭金子,然后轻轻提起了裙裾快步走了。 没多久。 老鸨子便又急匆匆返回,从她尴尬的脸色来看,这笔生意应该是没谈成。 不意外。 “掌柜的……请恕罪。” 瞧着她一脸忐忑,沈烈便油然笑道:“走,瞧瞧去,是哪路神仙捷足先登了。” 张简修在一旁皱起眉头,劝了几句:“这不好吧,我等初来乍到,万不可惹是生非。” 不过从沈烈身后一干护卫骄狂的神色来看,显然没把这杭州府的势力放在眼中。 这些骄兵悍将心里都憋着一肚子气呐,恨不得闹翻了,再来几个不开眼的刺客,顺势便将这些个余杭氏族连根拔起。 想来这杭州府,能对沈烈造成威胁的无非是官兵,市面上的破皮无赖,了不起还有一些商团的家丁护院之流。 官兵可未必敢为难朝廷的厂卫指挥使,而商团护卫…… 又是一伙什么东西? 这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卒,身上又都带着家伙,看来今日是很难善了。 张简修只好作罢,在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 “要出事了呀!” 下半夜。 狂欢过后是意兴阑珊,果然不出沈烈所料,前三甲都选了出来,花魁真是青春貌美的徐蓉儿。 人潮渐渐散去,留下了一地狼藉,还有获取了美人儿芳心,通宵达旦饮酒作乐的权贵们。 “走!” 瞧着人走的差不多了,沈烈便站起身走出了画舫,背着手逆流而行,径直沿着那亭台楼阁向着湖中心走去。 湖中央。 一行人穿过了亭台楼阁,真好似如履平地,不见一点晃动,向着那最大也是最奢华的画舫走去。 却很快遭到了阻拦。 “止步!” “什么人?” 几声低喝,随着十来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挎着刀迎了上来,行动中倒颇有几分精锐气象,倒像是军中之人。 沈烈微微错愕,便挥了挥手,刀十三等人便大步上前,和这些来历不明的汉子打了个照面。 几声闷哼,沈烈的护兵便好似拿捏孩童一般,又爽脆又利落将这十来个南兵拿下了。 几人仍要挣扎,却被铮亮的三棱刺顶住了后腰。 “别动!” 刀十三一声低喝:“动就是个死!” 那三棱刺顶在腰间,锋锐之气透过了单薄的衣衫,尚且带着森森寒意。 让十余人冷汗涔涔,不敢再胡乱挣扎。 就在此时。 从画舫的舱中,传来了一声不悦的低喝:“谁呀?” “作死么!” 沈烈不以为然,掀开门帘便径直走了进去,却只见舱中檀香袅袅,坐着二人。 一个青春年少的美貌佳人,还有一个方面孔的中年武将,三十来岁,穿着一身素白的劲装,瞧着甚是英武不凡。 沈烈哑然。 本以为这舱中坐着的是某一位风流名士大才子,却不料是个赳赳武夫。 二人四目相对。 各自惊异。 “什么人!” 瞧着沈烈这不速之客径直闯了进来,武夫大怒,当下便站起身,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然后…… 便被一杆燧发短火枪怼在了脸上。 手持火枪。 看着那武夫打了个寒噤,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烈微微一笑:“坐下!” 几声呵斥。 武夫吓的腿一软,还真的乖乖听话,高举着双手坐回去了,倒是那花魁徐蓉儿虽俏脸煞白,却并未大呼声张。 许是吓傻了吧。 第722章 余咨皋 此刻这午夜时分的画舫之中,鲜艳里透着诡异肃杀,随着沈烈的护卫控制住了局面。 将藏在窗外的几个护兵也揪了出来。 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瞧着沈烈手中黑洞洞的燧发短火枪,中年武将人都傻了,那吃惊的神色便好似见了鬼。 要说这西湖之上,画舫之中,争风吃醋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可动火枪的却十分少见了。 良久无言。 武将威压的脸上,终挤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试探着问道:“阁下何人……从哪里来,往何处去,又有何指教?” 沈烈将火枪倒提,在舱中溜达了起来,走近了,瞧着那快要昏厥的花魁美人儿,却又觉得十分无趣。 姿色倒是上佳,样貌却过于精致了,人是绝色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总觉得这苏杭花魁。 与他身旁的佳人相比少了些鲜活。 沈烈细细品鉴了一,嘴里还在随口敷衍着:“某姓沈,从京城而来,特来……寻你玩耍。” 他口气这般戏谑,却让那中年武将脸色涨红,憋屈道:“阁下可是来寻俞某的乐子来了么?” 沈烈笑道:“然也!” 老子就是瞅你不顺眼。 又如何? 一句话将这武将呛住了,闹了个大红脸,可沈烈却忽然回过神来了,像是想到了什么。 等会儿! “你姓俞?” 这一问。 那中年武将便又骄傲了起来,将胸膛挺起,傲然道:“然也,余某乃福建水师总兵提督松江水师军务……你识趣些便速速离去,本官也不愿与你计较。” 一阵错愕。 沈烈万万不曾料到,竟然在这花魁的房中遇到了此人,不由得在心中稍微一所。 立刻了然于胸。 懂了呀! 这位余大人可是名将之后,最近又得到了皇上的赏识,从区区一个指挥佥事提拔成了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并且他又管着大明近海水师,真可以说权高位重了。 这花魁八成是苏杭海商们联手买下,用来讨好这位余大人的,拉拢他的居心昭然若揭。 可偏偏。 这位余大人竟然欣然接受了! 沈烈脸一黑,便冷冷道:“知道了,来人呐,将这目无君王的逆贼推出去砍了。” 这一声低喝,可是把余咨皋吓坏了,那刚刚挺起的腰杆又塌了下去,赶忙连声讨饶。 “余某知错了,知错了。” 瞧着这名将之后的窝囊样子,沈烈又哑口无言,便沉着脸低喝道:“弄走!” 几个亲兵立刻便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布袋,让俞大人和徐蓉儿头上一套,然后便推推搡搡的的走了。 一路从湖中心快步走到了岸边,在岸边数十个亲兵接应下,一行人畅通无阻的快步离开。 只在那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了一连串脚印。 而直到佛晓时分。 天蒙蒙亮。 画舫中才响起了几声惊叫:“不好啦,快来人呐……俞大人被人绑走啦!” 纷乱中。 一地鸡毛。 天亮后。 西湖畔的大宅子里。 沈烈小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洗漱过后,从房中走了出来,瞧着那万丈霞光从东方的天际洒落。 又想起了昨晚之事,沈烈不由得摇了摇头。 “就这?” 这嘉靖倭乱才过去几年呀,杭州城的警备竟然又松懈到如此荒谬的地步。 只区区三五十人,竟堂而皇之的从画舫上,把堂堂大明水师提督给绑来了。 这帮人还真以为天下太平了呀! 就这战备水平,难怪嘉靖朝被区区几十个倭寇杀到了城门外,全城上下,里里外外几十万人竟然不敢出战。 沈烈是真的满腹狐疑,这帮疯子是怎么想的,每天活在疯狂和奢靡之中。 打从南宋开始算起,这帮人先是被蒙古屠,到了嘉靖朝又被倭寇屠,后来又被满清屠…… 可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呐? 就算是再贪财,再纸迷金醉,哪怕是为了保住这富甲天下的一方水土,也该知道修兵备,练精兵呀。 真就每天都醉生梦死了么? 想到了从大明从嘉靖二十年,到这万历十二年,被截留在江南的超过二亿两白银。 沈烈一个劲的摇头,难不成这世上的利欲熏心之人,真就是一群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疯子么? 沈烈觉得这是病,是病就得治。 整了整衣衫,迎着朝阳从房中走了出来,沈烈便溜达到了柴房,向着看守柴房的亲兵问道。 “那姓俞的还老实么?” 亲兵忙道:“老实的很。” 沈烈便油然道:“不老实便狠狠的揍。” 老子不是为自己揍的,是为当今天子揍的,就这货的做派,可真是白瞎了他老爹俞大猷的一世英名。 枉天子如此器重于他。 倘若不是看在戚帅和他爹的交情上,只怕沈烈昨天晚上便一枪崩了这货。 正说话时。 张简修从内宅急匆匆走来,站在窗边看了看柴房里,那一对倒霉的男女,赶忙劝说了几句。 “可以休矣。” 差不多得了。 到底是皇帝钦命,破格提拔,用来镇守海疆的封疆大吏,日后免不了要打交道。 真把这位余大人得罪狠了也不太好。 反正吧。 张简修觉得这世上,敢把封疆大吏从画舫里当成猪仔绑到家里的,大概也就这么一位了! 这脾气骨子里,和西苑里那位万岁爷差不多。 不着调! 张简修一个劲劝和着。 沈烈这才悻悻作罢,命人将余咨皋和那花魁带了出来,然后用冰冷的目光看了过去。 余大人此刻十分尴尬,一夜没睡眼珠子通红,披头散发就不说了,还被揍的鼻青脸肿,只是一个劲的眨巴着眼睛。 到此刻。 此人倒是表露出一点名将世家的骨气了,在沈烈面前高喊了起来:“好汉何人,请报上姓名,也好叫咱家死个明白。“ 沈烈气不过,恨恨道:“我是你爷爷!” 眼看着又要争执起来了,张简修便赶忙快步走了过去,低声道:“松绑,松绑……得罪了,余大人莫怪。” 瞧着亲兵给余大人和那花魁松了绑,又被张简修带进了内宅好生梳洗一番,再给擦点跌打酒。 余咨皋心中稍安,解了绑,便用手揉着通红的眼睛,小心翼翼的上下打量了过来,此时……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第723章 杭州织造 “哎哟……哎哟喂!” 看着面前这面色不悦,脸黑臭的青年,余咨皋忽然知道这人是谁了,一哆嗦。 余大人赶忙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然后尴尬的赔笑了起来:“卑职参见总宪大人!” 欲哭无泪。 余咨皋可算知道这位爷为什么见了他,便是一顿臭骂加暴揍了,一下子认出了沈烈。 他冷汗都下来了。 厂卫指挥使呀! 君权特许,监察百官,先斩后奏…… 怨不得余咨皋心中发苦,他面前站着的这位爷可是天子头号心腹呀,当朝勇毅伯。 这万历朝统共才封了几个伯爵呀。 他是从三品的水师提督,沈烈是厂卫指挥使,加东海都司正二品的都指挥使。 这就大了三级! 这是妥妥的顶头上司,就昨天晚上这件事,要是被他一本参上去了,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只怕他余大人脑袋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呐。 “卑职,卑职……惭愧。” 余咨皋满心的后怕,一个劲的赔笑。 瞧着他这一脸的面红耳赤,沈烈也不再多言,只是应了一声:“嗯,去洗洗吧。” 一句话便让余咨皋如蒙大赦,红着脸,跟着一个亲兵走了后宅,去洗漱更衣去了。 竟然连那花魁徐蓉儿也不敢要了。 沉寂中。 张简修缓步走了过来,别有深意道:“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当如何处置?” 沈烈脸一沉,瞧着这小女子一身的水灵细嫩,忍着心中厌恶道:“找一处隐秘的院子圈起来,别伤了她性命。” 戚帅和他爹那点人情可靠不住,这集江南名士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女子既是人证,也是物证。 手里攥着这苏杭花魁,便不怕余资皋生出了什么异心了。 一转眼到了晚上。 等余咨皋换好了衣裳,擦了点药酒从后宅走了出来,夕阳下的小院里却已摆好了酒菜。 那十来个鼻青脸肿的护兵也被带了上来。 无言的尴尬中。 余咨皋只好假作不知,向着沈烈又抱了抱拳:“卑职惭愧,惭愧……多谢总宪大人手下留情。” 沈烈微微一笑:“坐。” 酒过三巡。 瞧着余咨皋似镇定了一些。 沈烈才拿起蒲扇摇了摇,平静问道:“俞大人如今春风得意,想必拿了人家不少好处吧?” 余咨皋一时哑口无言。 竟然无力反驳。 沈烈也不计较,便又徐徐道:“如今这江南之地,强干弱枝,守内虚外之势,已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余大人以为呐?” 这又是一个余咨皋答不上来的问题,便只好张口结舌的愣着。 顿了顿。 沈烈便一边给自己煽着风,一边又徐徐道:“本宪倒有一策,寻一处风水宝地开谷物所如何?” 话音落。 余咨皋只稍一沉吟,便赶忙正色附和道:“甚好,此今日起,卑职愿以总宪大人马首是瞻!” 沈烈等的就是这句话了,见拿捏住了此人,便挥手道:“走吧。” 瞧着余咨皋恭恭敬敬的站起身,行了一礼,然后领着十来个护兵告辞离去。 院门关上。 刀十三一挥手。 自然有几个缇骑中的好手跟了上去,一路尾随着这位余大人,要看看他到哪里去。 而这位名将之后,执掌大明两省水师的提督大人,在沈烈和张简修这样的老油条面前,嫩的就像个不谙世事的雏儿。 月下闲聊。 沈烈可算明白了,为何后来这南明朝廷的百万大军在清廷兵锋之下,竟不堪一击。 “何至于此?” 沈烈不解,这位爷好歹也是名将之后呀,他爹没教给他怎么带兵打仗倒也罢了,连心眼也没传下来么。 张简修也跟着叹气:“许是骄纵,又或许是慈母多败儿,这谁知道呐。” 可不管怎么说,如今这铁板一块的江南之地,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不出一个时辰,那几个盯梢的缇骑回来了,走过来向着沈烈耳语了几句。 “大人,余咨皋进了杭州织造衙门?” 沈烈点点头,轻声道:“嗯。” 想了想。 沈烈又轻声问道:“管杭州织造的大太监是谁?” 张简修想了想,才道:“孙隆。” 到此时。 这庞大的江南利益集团的方方面面终于浮出了水面,在沈烈面前现出了原形。 以魏国公为首的勋贵,当朝次辅王锡爵和门生为首的东林党,再加上杭州制造衙门的管事大太监,再加上大大小小的世家。 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而大太监孙隆便是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可千万别小看了这个江南织造衙门。 这个衙门本来叫江南织染局。 有明一朝,内廷司礼监在南京、苏州、杭州三处各置提督织造太监一人,专掌丝织品织造事宜,以供皇室消费。 这个衙门可不止管宫中所用的绫罗绸缎,还管官员所用,朝廷赏赐臣子又或者赏赐番邦。 都得从这三大织造府里面出,因为需要押送贡品,所以这织造府可是有兵权的! 这叫钦工。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职责。 问题是皇帝给了这几位太监,密折直奏君前之权,这是什么意思呐,就是天子安插在江南的眼线。 这时沈烈想到了《红楼梦》,清朝也是沿袭了这一制度,曹雪芹家里就是干这个的。 所以这密折直奏的权力可厉害了,织造太监可以通过密折,向皇帝直接禀报钱粮、吏治、营务、缉盗、平乱、荐举、参劾、收成、粮价、士人活动以及民情风俗…… 想奏什么奏什么,想弹劾谁就弹劾谁,要是起了坏心想往某人身上泼一盆脏水,那也是轻而易举的! 可如今两百年过去了,早已经不是那回事儿了。 张简修端起茶碗喝了口热茶,便幽幽的叹道:“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呐……都活不长。” 沈烈心领神会。 这再正常不过了,这帮江南官绅可是连皇上都敢暗算,弄死几个太监又算得了什么。 “别人活不长,可这位杭州织造衙门提督太监孙隆,孙大人可是命长的很呐!” 随着张简修娓娓道来,沉吟着道:“这位孙太监,可是从万历三年在这个位置上干到现在,到如今还活蹦乱跳呐!” 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 还没死。 所以这个孙隆为什么命长呢,这道理可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因为他已经和江南官绅是一伙的了。 第724章 蛇鼠一窝 “孙隆,孙隆……” 沈烈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沉吟着,很快便决断道:“叫人探一探他的底细。” 张简修点点头,赞同道:“此为老成持重之法。” 接下来几天,沈烈开始销声匿迹,在这西湖畔的宅子里养鱼,种菜,栽起花来了。 可这苏杭之地却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不出三五日。 关于杭州织造提督太监孙隆的斑斑劣行,便暴露在沈烈面前,这位孙太监可真是荒唐透顶呀! 从万历三年到任,到这万历十二年,这位提督太监干了些什么呐,就是两个字。 敛财! 这位大太监敛财的手段,真可以说空前绝后了,收礼,私卖贡品这都是小儿科。 他甚至利用手中的兵权,勾结其他两个提督太监,调遣各卫所驻军到大街小巷里去收税,收什么税呐。 收织户的人头税,按照这位大太监的收税标准,每个织户家的每一台织机每月收税三钱银子。 单单是人头税倒还罢了,他竟然还敢收消费税。 什么是消费税呐,就是每匹绸缎收税五分银子的买路钱,纱锭二分,就连民间种一棵桑树都得交税。 “这可真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织造衙门吃纺织呀。” 关于各种名目,各种门类繁多的税数不胜数! “不对呀。” 可沈烈很快发现了不妥之处,要这么说,这江南制造每年给宫中司礼监上缴的赋税,那不得有几百万两么? 可根据沈烈所知,去年江南三大织造局押解入宫的税银,顶多二三十万两。 沈烈和张简修都沉默了,也就是说,这江南三大织造和赃官勾结在一起,截留了江南纺织业税收的九成。 仅仅纺织一项,近三百万两税银被这个孙隆和三大织造衙门,以及勾结他们的官绅私吞了。 只给皇帝分了区区几十万两。 干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你一定以为这个孙太监,在江南是人人喊打之辈。 错! 正相反。 这个孙隆在江南的名声出奇的好! 说起来这个孙隆,与杭州地方名流的关系,那可真是好的同穿一条裤子了! 孙隆身为一个太监,平时喜欢吟诗作画,也喜欢书法。 坊间说他多学善书,曾刻《通鉴总类》《中鉴录》等书,所造清谨堂墨,款制精巧,犹方于鲁、程君房,而剂料精细,为殊胜焉。神庙最重之,今不易得也。 即便是万历五年,这个货因为盘剥织户引发了织户暴动,连衙门都被愤怒的百姓砸了。 连派去收税的衙役也被百姓打死了不少。 可一众杭州官员,连同杭州知府曹时聘,也一个劲的上奏,帮孙隆说好话,甚至还带着杭州官员给他建生祠。 杭州还有个叫袁宏道的大名士,认为孙隆的诗可以与白居易、苏轼相提并论。 “无耻之尤!”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沈烈怒不可遏,捧太监的臭脚,以买字画为名堂而皇之的贿赂。 这套路怎么有些眼熟呀。 这就是东林党干出来的破事儿? 从北宋到南宋偏安,再到这大明万历年间,这帮鳖孙子都在干着同样的丑事。 一边疯狂的刮地皮敛财,一边把黑锅扣到皇帝和朝廷身上,毕竟百姓是最容易被蒙骗的。 打着替皇帝和朝廷收税的旗号反朝廷。 喜闻乐见了。 此刻沈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帮孙贼不让皇帝出宫。 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年武宗皇帝亲征宁王之乱,在江南转了一圈,回京后便落水死了。 更加明白了为什么,这帮鳖孙子死活不然崇祯皇帝迁都南京,皇帝一来不是全露馅了嘛? 沈烈怒气冲冲,勃然道:“调兵,抄了!” 张简修在一旁赶忙拦住:“且慢!” 想了想。 张简修徐徐道:“这孙隆终究是钦工,奉着皇命来的,妹婿不如先奏上一本,请一道旨意下来再做定夺?” 沈烈也知道这个孙隆不好动,便只好沉着脸发出了一声冷哼:“便宜他了。” 当下张简修便翻看着那一堆黑材料,然后提起笔,扮演起了师爷的角色,斟酌着写了一份弹章。 用火漆密匣封存之后,打算第二日便叫轻骑送出去。 又一个午夜降临。 沈烈再次登上了院子里的亭台楼阁,计算着秋粮丰收的日子,大约还有四五十天。 看着西湖畔种植的大片稻子,还有这即将到来的丰年,沈烈目光变得森森。 五日后。 西苑。 在万岁爷的亲自主持下,新一期的讲武堂又开始选拔人才,现如今,这西苑讲武堂的名声已经在全天下传扬开了。 天南的,海北的,各路自诩身家清白的好汉云集于此,经过简单的初选过后,仍有八千余人参与争夺三百个武举名额。 一时间这浩大的声势,竟然把明年即将到来的会试给比过去了,而天子欲重塑武风的心思早已尽人皆知。 可内阁不敢吭声,御史台几乎处于瘫痪状态。 在这万历十二年的夏秋之交。 皇权再一次盖过了文官集团。 炽热中。 马蹄声隆隆。 随着身穿甲胄的大明武士,骑着马,提着刀,向着草靶子发起了义无反顾的冲锋。 那高台之上。 天子和武勋们纷纷振奋起来。 “好!” 怨不得朱翊钧眉开眼笑,今年来参加武举,考讲武堂的人员素质,明显比往年高出了一大截。 甚至有好些各地的武术名家子弟,著名的镖师也纷纷赶来应试,这局面一下子就打开了呀。 此刻人人都在恭维着天子圣明,自然没人记得其实这讲武堂,是厂卫指挥使沈烈的创意。 谁关心呐。 那位爷如今都不在京了。 直到一天的武举考试结束了,朱翊钧兴冲冲的回到了别院,才看到正在院门外等候多时的冯保。 还有冯保呈交上来的一份急报,翻开这火漆密封的奏报,朱翊钧微胖的脸色却略略有些错愕。 “他去杭州做什么?” 面对万岁爷的自言自语,冯保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做老僧入定状。 而随着万岁爷看完了弹章,便随手掷了回来。 “朕知道了。” 扔下了一句话,朱翊钧匆匆离去。 第725章 抱朴观 冯保接过了密奏,忙躬身一礼恭送万岁爷快步离开,可万岁爷为何不批阅却扔了回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呐,其实冯保心知肚明,万岁爷那点小心思又盘算起来了。 龙心不悦。 这是嫌沈烈手伸得太长了。 似乎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冯保也不多言,只是转身叫过来一个小太监,让小太监将抄本送去上书房给海瑞海大人过目。 不出一刻钟。 海瑞这暴脾气便上来了,当即捧着奏折就直奔皇帝别院去了,他也不管皇帝愿不愿意听。 海大人就站在皇上门外,大声念叨了起来:“启奏陛下,臣以为沈烈所奏江南织造一事,陛下应当机立断!” 皇帝不理。 他就继续念叨着,开始东拉西扯的讲大道理:“想我皇明开国时有铁骑二十余万,具装五万,重骑万余名,兵锋之盛冠绝历代。” “想那洪武之治为大明攒下了千万顷田亩,其中军田百万顷,单单是茶,盐,布这三项每年的赋税,便足够蓄养战马十万匹……可如今呐?” “请陛下恩准!” 海瑞在这边念着经,朱翊钧在院子里生闷气,早怎么没看出来,这海老头是一个比张居正还烦的人! 皇帝不准。 只是一声不吭。 海瑞倒是也不生气,很快又带着奏折去了慈宁宫求见太后,然后把太后搬出来理论。 还别说。 这一招还真好使。 太后一发话万岁爷也只好认了,似乎在悄然之间这大明的最高权力中枢里,又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且不说太后,最起码王皇后和冯保都有意无意的靠向了沈烈,和他结成了一个稳固的联盟。 倘若太后也明确支持沈烈,那么这一票势力便相当于比宰相还大一些的政治联盟,隐隐牵制着帝党和皇权。 话虽如此。 可君王一怒,非同小可。 当天晚上。 紫禁城深处,司礼监一角的小院里。 “皇上驾到!” 随着御前侍卫一声高唱,正在吃着火锅的冯保赶忙擦了擦汗,一本正经的快步上前迎驾。 低着头,看着脚尖。 良久。 耳边响起了万岁爷日渐威严的声音:“冯保,你将这宫里的事情交办一番,去南京吧。” 冯保一颤,忙恭敬应道:“奴婢领旨,谢陛下隆恩。“ 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冯保高呼了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夏日里刮起了凉风,等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冯保才在几个小太监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老祖宗。” 几个小太监慌了,哆嗦着诉苦:“老祖宗去了南京,咱们这些小的该怎么办呐。” 看着这些徒子徒孙惊慌失措的样子,冯保幽幽一叹,他自己能脱身去南京养老已经是不容易了。 顾不上了呀! 杭州。 西湖畔。 派去京城请旨的轻骑已经走了七天,张简修忙忙碌碌的张罗着重组锦衣卫情报网。 沈烈倒是越发有了大将之风,气定神闲,还把常念秀从松江府招过来,商议起了平遥镖局南下苏杭的事。 只等着圣旨下,把江南三大织造几个赃官,还有勾结他们的地方官绅连根拔起,这平遥镖局杭州分号便可以开起来了。 左右都得再等两天。 清晨时分,旭日东升。 沈烈便带着常念秀和十余个护卫,坐上了船,沿着这西湖畔长满荷花的湖堤忙里偷闲的寻幽探胜一番。 许是前两天才闹出了花魁徐蓉儿被劫的奇怪案子,这防备松懈的湖上,游客闲人少了许多。 忽然间多了一些衙门里的捕快。 眼瞧着一艘官船迎了过来,看着船头上威风凛凛的捕快,众人的乌篷船停了下来。 常念秀真有些吃惊时,刀十三已经将几块碎银塞了过去,而那衙役领班便毫不犹豫的收下了银子,命人将官船划走了。 众人一阵无语。 好嘛。 可真是烂透了! 沈烈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乌篷船便继续向前划,穿过了那盛开的荷花海,顺手采摘了一些莲子。 这画面倒是让沈烈想起了当年。 忆往昔。 曾经与当今天子在西苑中的北海之上泛舟采莲子,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船再往前行。 正前方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遥遥在望,沿着山势,那九转十八弯的山路上香客接踵比邻。 那烟熏火燎的之中的山门熙熙攘攘,善男信女往来其中,真是堪比闹事,庙宇内更是飘荡着几缕青烟扶摇直上。 瞧着这香火旺盛的寺庙。 船夫忙道:“大人,灵隐寺到了。” 众人本以为沈烈要叫人停船,前去这大名鼎鼎的灵隐寺瞻仰一番,却不了沈烈面色却有些不悦。 叫船夫再往前划。 乌篷船又前行片刻。 大湖的另一侧却又现出了一座竹林环绕中的道馆,和大名鼎鼎的灵隐寺相比,这道馆便十分冷清了。 不但没什么香客,甚至上山的路都淹没在杂草中,处处都散发着斑驳古旧。 “停船。” 随着沈烈一声吩咐。 船靠岸边。 沈烈便瞧着那竹林中的神仙去处,奇道:“这是什么道馆?” 本地的船家挠了挠头,想了想才道:“好似是叫……对啦,是叫抱朴道院。” 沈烈点点头,便下了船,带着常念秀与十余个护兵向着那树林遮掩下的山门走去。 沿着一条羊肠小路,钻过了齐腰深的杂草,经过了一排绿油油的菜地,一行人才进了山门。 其实也只是一座拱门,针对这一座巨大的青铜香炉,还有一座照壁,一绕过这照壁,面前却是豁然开朗。 山门内竟别有洞天,依山傍水之处,成群的古旧建筑依山而建,风格十分古朴独特,有一些与大明江南水乡的特色相似。 有一些显然是前代所遗留,那一座座大殿上苍劲的有力的字迹依稀表明了年份。 “至少得是东晋了。” 向着常念秀笑了笑。 一行人沿着半个人影也见不到的道馆,悠闲的踱着步子,依次经过了葛仙殿、红梅阁、抱朴庐、半闲堂,牌楼和灵官亭。 终于在牌楼前遇到了几个正在腌咸菜的道长。 第726章 寻幽 瞧着这几位道人爱答不理,自顾自的腌着不知名的野咸菜,几个护兵怒了,便要上前理论一番。 天底下有这样的道人么? 沈烈却拦住了护兵,迈步上前,向着那几个道人笑着道:“敢问是哪位高道当面?” 话音落。 才有一个身材高瘦,长须飘飘的老道人迎了上来,打了个稽首道:“贫道清风,不知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听到这烂大街的道号。 沈烈哑然。 好嘛。 连道号也隐的如此彻底,还真是有高人气象。 一侧身。 沈烈使了个眼色。 常念秀便从腰带中取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递了过去,几位正在晾咸菜的道人目光一凝。态度立刻变得热烈起来。 “福生无量天尊!” 清风道人喜不自胜,忙又打了个稽首道:“贵客快快有请……明月……看茶!” 果然打赏了些香火钱,这待遇便立刻不同了,而至于为什么这抱朴观混的这么惨,除了位置实在偏僻。 争不过灵隐寺也的确是实情。 而道门为何在这苏杭之地,被佛门打压的翻不了身,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当秃驴和地方上的贤达名流,乃至官府勾结起来,把礼佛当成了一门生意来做,这不求名利的道门确实瞠乎其后。 看来这些道长真是被排挤惨了呀! 摇了摇头。 沈烈叹了口气:“人心不古。” 倒也好。 如此一来倒是给他这等富贵仙人,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去处,当日便在这抱朴寺住了下来。 随着夕阳晚照。 孤鹜与落霞齐飞。 才刚落过戌时。 清风老道已是哈欠连天,又向着沈烈等人打了个稽首,便自顾自的回房睡下了,临走时还扔下了一句话。 “客人请自便。” 沈烈忙道:“道长也请便。” 对这些抱朴观道人的做派,众人倒也渐渐习惯了,许是哀莫大于心死,也不挣扎了。 许是道家清静无为的本心便是如此。 “自然之道本无为,若执无为便有为。得意忘言方了彻,泥形执象转昏迷。身心静定包天地,神气冲和会坎离。料想这些真妙诀,几人会得几人知。” 道人们睡下了,沈烈却起了游兴,便又带着外室走出了客房,来到了后山,那蜿蜒曲折的山路寻一些名胜。 “还真是东晋的道观。” 这后山的景致更是不得了,亭台楼阁,断桥流水,山丘瀑布,各种景致高低错落有致,布局变化多端。 那残破的白墙黛瓦,叫人心中生出了宁静和自然,湖光山色与瑶台仙境相得益彰。 携手登上了一处亭台,沈烈赫然发现站在这竹林掩映的亭台之上,竟可俯瞰半个西湖的景色。 “哎?” 左看看,右看看,沈烈赫然发现,这抱朴观后山的亭台,竟然是方圆数十里内的制高点。 从竹林缝隙中一眼望去,四周围是烟波浩渺,星罗棋布的水田和藕田,可外面却偏偏又注意不到这里。 玄妙的感觉浮上心头,沈烈为之赞叹不已。 “妙呀!” 瞧着夜幕下。 数里外那灯火通明的拱桥,与桥边停泊的几艘画舫,那人来人往的喧闹,与这竹林中掩映的偏僻形成了鲜明对比。 宁静与繁华只有一线之隔。 而那租赁中,葛祖和吕祖、慈航道人的斑驳雕塑,叫人如同置身于仙境一般。 暗合天道,兵道。 啧啧赞叹着,沈烈向着常念秀笑道:“想当年建这道观的人,必是一位儒将。” 常念秀似懂非懂,沈烈便不再多言。 只是心中有些别扭,单单从这道观的布局来看,东晋人竟然也比大明的江南尚武。 人心不古。 夏日炎炎中,更显便这竹林中凉爽幽静,无意间寻得了这妙处,沈烈倒舍不得走了。 便叫人借来了凉席软垫,青纱蚊帐,一边纳凉一边欣赏着月色,一边与常念秀讲古谈心。 天色渐晚。 夜已深。 二人在薄纱账中相拥依偎,常念秀背着身,坐在沈烈怀中,而沈烈则伸出右臂揽着她。 也不急着采摘,只是任凭玉人将那秀美娇颜,向后搁在了自己的肩头,左臂却环住她曲线玲珑的玉体,将手探入了那单薄小衣里。 软,糯,又出了些汗。 难以握实。 常念秀却玉面微红,明眸微闭,忍受着那粗糙指腹在白腻腻,汗涔涔处轻拢慢捻。 幽暗中,伴随着怀中玉人的颤抖火热,沈烈一边说着话,一边解开了那湿漉漉的汗巾,一边让她转了过来,将下巴搁在自己肩头。 耳鬓厮磨处,常念秀终情难自尽,呜的一声微微发抖,倦慵的鼻音又娇又腻,那娇躯却越发乏力,兀自迷迷糊糊的。 “你……成天便欺侮我……也不怕吕祖怪罪么。” 沈烈哑然失笑,便调笑道:“平日里天南海北的隔着,难得来一回,你且莫要扫了兴致。” 常念秀又哪里是不愿意,只是羞赧中闭上了星眸,不再去想那近在咫尺的吕祖雕像,而轻轻摆动纤腰摇动了起来。 荒唐处两情相悦,沈烈将她抱个满怀,夜风微凉中,别有一番销魂滋味。 良久方歇,常念秀已出了一身香汗,略有些抖颤吃力,沈烈却不肯放她离开,只是拥着,在月光下看着她泛红俏脸上的一抹慵懒。 瞧着她轻咬唇珠,一脸倦怠的娇媚模样。 沈烈调笑道:“你这身子可有些弱了。” 常念秀大窘,便娇媚道:“奴奴身子如何弱了,你……非要说这些轻薄话么。” 沈烈失笑。 “不说这些还有什么情趣?” 而常念秀却已目光迷离,当豪门外室唯一的出路,就是替主人怀上一个男孩儿。 若无庶子,别说是荣华富贵,便想安身立命也未必能够,想及此,她便忍住了羞涩又挺起了腰肢。 翌日。 清晨。 从帷幕中钻了出来,沈烈倒是又恋恋不舍了,他打算出一笔重金,把这抱朴观的后山买下来。 既多了一个寻幽探胜的去处,又多了一个秘密落脚点,只是不知那清风道人愿不愿卖,又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第727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等到亲兵将清风道人叫来,试探着问了问价,这位道爷或许是真的穷困难以度日,还真的将后山一半的土地给卖了。 当下便与沈烈签下了契约。 “情因寺内香火不盛,历年收入无己,养献不足,师徒商议,愿将先祖遗留抱朴寺后竹林一座,旱地菜田一段约五十亩,连同亭台两座,客舍十二间,门扇窗阁一同发售。” 讨价还价过后,最终这东晋古亭以五十金的价格成交,而这个价格大概只够和花魁徐蓉儿吃几顿饭,陪睡是绝对不够的。 不管怎么说。 沈烈还是叫人付了现银,与这些道爷做起了邻居,又叫人搬来了砖瓦土方开始修建围墙。 在这抱朴观专心的当起了隐士。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道人们依旧早早睡下了,可张简修却陪着一位贵客远道而来。 是冯保。 瞧着冯保这一身的风尘仆仆,身边只有十来个护兵还有心腹小太监相随,沈烈失声叫道。 “冯公?” “这是打哪来的呀!” 故人相见,不胜唏嘘,一番寒暄过后。 冯保却将神色一整,低声道:“沈烈接旨!” 瞧着小太监快步上前,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卷圣旨捧在手中,沈烈赶忙叫人布置香案,心中便轻松了几分。 旨意上是批准了沈烈锦衣卫的名义,将江南三大织造查抄充公,可那言语之间的指责却十分明显了。 可不管怎么说事情办成了,看起来君臣之间的情分还在,只不过这情分可是越来越淡咯。 接了旨。 沈烈便又张罗着给冯保接风,顺带着交流着各自掌握的信息,这时冯保又将一封家信,还有皇后的密信递了过来。 手捧着家书,感受着娇妻爱妾的殷切,沈烈不免目光迷离,反而皇后的信中倒是言辞恳切的嘉许了一番。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绍兴花雕,冯保低声道:“此番成事,皇后在太后面前是美言了几句。” 沈烈点点头,忙殷切道:“冯保此来是不走了么?” “不走了。” 到此时。 冯保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才终究是露出一丝笑容:“不走了,咱家可算是从那个大染缸里,将自己摘出来了。” 沈烈与张简修二人也跟着唏嘘起来。 “不易啊。” 感受着这内廷元老,三朝重臣心中的欢喜,沈烈二人也跟着他欢欣雀跃起来。 可冯保却心有余悸,与二人说起来如今京城中的乱象,皇帝清算嘉靖朝老人的决心。 “月前坊间有传闻影射咱家,咱家一直没放心上,后来城中流蜚忽起,说我专拣英俊少年入幕,背地里干些苟且之事,偏偏有几个上书房参赞叫猪油蒙了心,竟跑去参我一本。” “我一把老骨头了……经还要背负这样的恶名。” 说着说着。 冯保便摇头叹气,“得亏了太后那日将咱家叫道身边,当着皇帝的面发了脾气,太后说……谁敢再多说一句便割了他的舌头,如此这般,这谣言方才平息。” 苦笑着。 冯保抹了把老泪,叹着气:“古人徙木立威,我老头年纪一大把了,杀我也立不了什么威信。” 沈烈与张简修二人只好劝慰了几句。 “都过去了。” “您老是个有福的,从今往后便在这苏杭之地养老吧。” 一番劝慰,老酒入喉,见冯保难忍疲惫,才赶忙叫人搀着他去客舍里歇着。 而沈烈与张简修接着秉烛夜谈。 沉吟着。 张简修幽幽道:“如今呐,连冯保也退下来了,这京中可是真没几个老臣了,你说他如今独断朝纲,能守住的住那九边要地么?” 沈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便轻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古来如此,能不能守得住……咱们能做的都做了。” 谷物所,天津卫都交给他了,就别操这份心了。 展颜一笑。 将那心中阴霾驱散,沈烈拿起那明黄色的圣旨又看了看,淡淡的杀意在心中弥漫。 “咱们也该干正事儿了。” 这个年月的局势,可没人比沈烈看的更清楚了,如今北边是稳住了,皇上手里有钱,有粮也有兵马。 可这大明的战略方向却是出了错的,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来临,大明却仍旧在皇帝带领下与北边的蒙古人纠缠。 平白错过了大航海时代的红利,而沈烈的打算是将这红利捞回来,然后重现郑和下西洋的辉煌。 而在此之前沈烈要做的,还是尽早在杭州打开局面,将帝国战略储备建立起来。 为日后大规模的战争提前做好准备,这储备包括黄金,白银,铜,铁,马匹,粮食,草药,桐油,火器,火药,各种弓箭,常用兵器还有....... 兵员! 在沈烈的计划中,一北,一南两个谷物交易所,再加上设立在琉球的海外中转站一旦建立完成。 则必然得按照维持三年大规模全面战争的标准,来储备战略物资,并形成定制。 对于这雄心勃勃的计划,张简修交口称赞,这法子好是好,就是怕有人上下其手,像常品仓一般贪墨。 沈烈心中却已是杀意四起,胆敢贪墨帝国战略储备者,抄家,凌迟,诛九族。 “好。” 随着张简修站了起来,笑着道:“我去安排。” 沈烈便点点头。 而随着二人站起身,就在这竹林掩映下的制高点上,看着湖对面夜幕笼罩下的杭州织造衙门。 目光变得森森。 午夜。 暗香浮动。 熬着夜。 沈烈提着笔写下了几份手令,开始从松江府调兵遣将,如今他既得了旨意那自然便再无后顾之忧。 要在这苏杭之地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常念秀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放下笔。 沈烈见她面色凝重,便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调笑道:“你若乏了便先去睡,也不差这一个晚上。” 这话里话外透着不正经。 常念秀回过神来便不由得晕红双颊,咬着丰润的唇珠,没好气的白了一眼。 又说这等话。 见她如此,沈烈便油然笑道:“是怕我的兵打不过那些织造府衙役,又或者商团护卫么?” 常念秀忙道:“自然不是。” 她不是怕长江口大营的兵不能打,而是暗自心惊。 如今这位爷威严日盛,羽翼丰满了,谈笑中已经不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放在眼中了。 第728章 杭州乱 许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可这谈笑间,一封封手令加了火漆暗记,用快船悄无声息的送了出去,眼瞧着便是成千上万颗人头落地。 常念秀咬了咬牙,看着他忙完了,便轻移莲步走了过来,将尖细下颔搁在他胸膛上。 低语声幽幽流泄,伴着一阵若有似无的梅香。 良久。 沈烈才柔声道:“你怕我么?” 常念秀本能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却不知为何在他的面前,竟提不起说谎话的念头。 便只要轻声道。 “我常在想,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其他的女子,她们比我年轻、比我美貌,到时我人老珠黄,你便会忘了我。” 许是觉得有些冒犯,她便又赶忙补了一句:“这世上的男子都是会变的,这也没什么。” 沈烈微微一笑,轻声道:“傻子。” 可今日的常念秀却格外的大胆,便又轻声质问道:“那……白小娘子呐,她若是非你不嫁,你要是不要?” 沈烈哑然,却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要的吧。” 常念秀大嗔,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便扑了过来,伸出一对玉臂将沈烈抱紧,用那丰盈处使劲磨蹭着。 竟撒娇卖痴了起来。 “你是大人,你夫人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妻四妾也是稀松平常,妾身是残花败柳,这一生摆脱不了外室的名分,便只好守着那破镖局,死在押镖的路上罢了。” 这一番少女般娇嗔,别样风情。 让沈烈忙不迭的应付安抚着,一边搂着她往房里走,一边信誓旦旦的说着什么。 “那自然是不会,一个你,一个贞贞,都是顶好的女子,日后迟早是要娶过门的。” 常念秀便回嗔作喜,任由沈烈抄着她的膝盖抱进了房中,那红唇翕张便又喃喃了起来。 “有你这句话,便什么都够啦。” 这娇喘声让沈烈听得飘飘然,进了房,烛火下瞧着她翕张鼻翼上微微冒汗,那小衣中雪白的一片,心中蓦然灼热,一把便放到了床榻上。 一声嘤咛,美妇人昂起粉颈,娇喘道:“别,别……这次你得听我的。” 稍缓过气来,她便跨开的修长玉腿,翻身坐起,用双手搂着沈烈的脖颈。 瞧着她香汗淋漓,沈烈心中便怜惜起来,而凄迷夜色中,那横跨在腰上的玉腿微颤,娇痴的模样无比动人。 门外的竹林中,那几个暗哨岿然不动,明哨却已经不知不觉的换了两轮。 又数日后。 一则令人惊慌的传言,在苏杭之地流传了起来,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说是皇帝要南巡了。 而这消息便好似一颗小石子扔在了平静的西湖里,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皇帝南巡。 这对江南人来说是一件很陌生的事,而江南人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皇帝了。 在漫长的两百年里,这江南之地民不知有君,君也不知有民,属实是荒唐透顶了。 自从永乐十九年正月,大明成祖朱棣正式迁都燕京,旧都应天府即改称南京之后。 除大明仁宗、宣宗曾以太子身份留守外,连续几代皇帝再也没有到过江南。 上一个南巡的皇帝自然便是大明武宗,距成祖迁都刚好百年,正德四十年。 武宗朱厚照成了江南的一位不速之客,武宗以平定叛乱为名南巡,实则是四处游玩。 微服私访,甚至还迷过路。 相传当时明武宗朱厚照在江南出游,为了玩得尽兴,便想着让随从离远一些。 谁知道却和随从彻底走散了,不知不觉便到了鸡笼山下走了一圈。 至于武宗是无意间迷路还是故意迷路。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他回京不久,还没来得及对江南干点什么,就落水病死了。 而随着皇帝南巡的消息传开,最慌的倒不是江南权贵,反而是楚王,因为……. 因为江南压根就没有藩王,可为什么这富甲天下的江南,竟然没有藩王呐。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因为大明开国的时候这里是京师直辖,谁会把藩王封在这里呐。 那不是找不痛快嘛。 距离江南最近的一位藩王,便是封地在长江中游,武昌府的楚王,这位王爷如今正惊慌失措,连夜上奏表忠心呐。 生怕当今天子再来一出平叛大戏。 当然不管楚王如何表忠心,明艳都知道削楚王府的爵位这件事,是早晚都会发生的。 这世上没有哪个天子是不想削藩的,这事儿可不止朱允炆干过,朱棣干过,朱厚照干过…… 如今朱翊钧也在干。 这沸沸扬扬中。 杭州。 抱朴寺后山。 张简修仍在四处奔走布置一切,而沈烈与冯保则对坐品茗,翻看着手中的密奏。 常念秀作陪, 这一招打草惊蛇之后,还真的惊出几条大鱼。 这些天偷偷派人往楚王府跑,撺掇着楚王进京伸冤的人还真不少,至于这些人是什么居心。 已昭然若揭。 放下了手中的各种密报。 沈烈便又站起身,背着手,看着那湖对岸的繁华锦绣之处,那杭州织造府的所在。 一旁。 刀十三终究是忍耐不住,轻声道:“大人,这些日子……杭州府可是摸进来了不少人呐。” 沈烈不语。 冯保正要说话时,异变骤生,却只见那大湖之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亮光,密密麻麻,乌压压的一大片。 远远看着可谓壮观,随着大大小小,各式船只从四面八方涌来,只在旦夕之间便将这抱朴一带的湖面填满了。 一时间也不知多少人跳下船,乱哄哄的蜂拥而来,从那一根根排成长龙的火把来看,至少也有数万之中。 “来了。” 沈烈并未转身,只是微微皱眉,轻声道:“十三,你叫人去将各位高道请来。” 预料之中的叛乱终于发生了,比预料中的早了一些,人也多了一些,可沈烈却好似视若无睹。 此刻他却不愿那些道人有什么损伤,倘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便十分不美了。 刀十三领命,急匆匆的走了,不多时便将那手持双手大剑,战战兢兢的十几个道人请了过来。 第729章 战阵 大半夜忽然闹腾起来了,也不知是民变还是兵灾,将十来个抱朴观道人都吓坏了。 纷纷从床底下掏出了不知多少年没用过的双手大剑,战战兢兢的来到了沈烈面前。 瞧着那四周围如虎似狼的大批精兵,道人们才松了口气,纷纷猜测起沈烈和冯保二人的身份来了。 “福生无量天尊!” 那清风道人颇有些尴尬,上前几步道:“小道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二位海涵。” 沈烈笑道:“萍水相逢,好说。” “看座!” 等清风道人落了座,沈烈才与冯保二人若无其事与他攀谈了起来,而将那不远处大湖之畔掩杀过来的数万人马视如不见。 清风道人虽胆战心惊,却终究是道门的养性功夫了得,只好将那开了刃的双手大剑搁在一盘。 渐渐镇定了下来。 闲聊着。 沈烈忽然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敢问清风道长,这杭州府得好些年没闹过兵灾了吧?” 清风道人忙应了一声:“哎……是有好些年了。” 努力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小道记得这抱朴观上一会闹兵乱,还是嘉靖年间闹倭寇的时候,那时候小道还是个垂髫童子呐。” 沈烈又笑着道:“倭寇凶么。 “凶!” 清风道人脸上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神色,好似缅怀着什么,口中便喃喃自语了起来。 “假倭倒还罢了,那些真倭,听说是出自东瀛的浪人个个骁勇善战,刀法诡异,与我观中高手不相上下。” “那一役,我观中道人战死七人,却换了六个真倭的项上首级……福生无量天尊!” 瞧着清风露出悲天悯人之色。 沈烈赞道:“贵道观是有功的。” 清风道人却又低头不语,很快又唉声叹气起来。 显然这抱朴观道士们当年的战功,也并没有什么卵用,奋起一击之后日子过的还是清贫。 香火还是不旺,远不如那灵隐寺中能说会道的秃驴。 沈烈便好似看穿了他的内心,笑着道:“道长不必挂怀,这世风日下错不在百姓,错在上位者。” 瞧着那如长龙一般的火把迤逦而来,在一里外忽然散开,变成了漫山遍野的鬼火。 沈烈却忽然又幽幽道:“这倭寇之患自宋代起,历经元代,再从洪武到永乐的57年间,也不过数百次。” “从永乐朝以后到嘉靖之前,近百年间的倭患记录次数仅为17次,而嘉靖一朝的45年间,倭患次数猛增到628次。” 这都是有据可查的。 “为何如此?” 这问题清风道人自然答不上来。 沈烈也不答,只是又道:“昔日严嵩曾言,鞑靼,瓦剌猖狂于无非国体有损,真正受灾的还是百姓,朝廷丢个无非是个面子。” “可倭寇就不同了,自嘉靖年间倭寇大兴,频繁掠夺江南富庶之地,耽误的可是漕运!” 半壁江山呀。 随着沈烈侃侃而谈。 清风道人虽不解,却只好附和道:“阁下说的是,不过依贫道之见,要治理这倭寇……其核心在沿海之地。” 沈烈忙道:“愿闻其详。” 这道长倒是有两把刷子,聊的起劲了,便侃侃而谈:“只要管住了那些假倭寇里的头目和眼线,想来那些真倭人生地不熟,又能折腾起几朵浪花?” 沈烈便向着冯保笑道:“冯公请看,连这位隐居山中的高道,见识也比翰林院那些人强呐!” 冯保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翰林院么……尽是些书呆子,书生误国,古来如此。” 笑谈中。 清风道人暗自心惊肉跳,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两位高人的来历,可是又不敢言语,只好在一旁附和着。 此时。 沈烈忽而笑道:“倭寇来了,过会儿再聊吧。” 清风道人一愣,心中竟迷糊了起来,心说这朗朗乾坤,繁华锦绣之地哪里来的倭寇呀。 说这话的时候,湖畔那边已经接上火了,震天的喊杀声响起,道人们一阵哗然,纷纷登上高处要看个究竟。 却只见那山脚下数百丈外,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有穿劲装的,穿粗布衣裳的,有拿刀,拿剑也有提着青龙偃月刀的。 乌压压的涌了上来。 呐喊嘶吼中,冲在最前面的乱党忽然踩中了陷阱,一个个惨叫着,手舞足蹈的掉入深坑。 那深坑中必然早已插满了尖利的毛竹。 而后伏兵四起,却只见围墙后头,竹林里,涌出了大量手持火枪的军兵。 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军兵衣甲鲜明,装备又精良,蜂拥上前排好了横队。 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火枪爆鸣,然后再也什么都听不清了,便只见那密密麻麻蚂蚁一般的人群,便好似割麦子一般倒了下去。 前排后退,开始状态,后排上前…… 一眨眼便又是火光乍现,硝烟弥漫,只两轮齐射便将冲在最前头的乱党清空了一大片。 而后这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随着哗啦一片甲胄响动,当第三排军兵上前,端起了那黑洞洞的火枪,面前竟然已经没人能站着了。 一阵夜风吹过。 吹散了那弥漫的硝烟。 闷热中,那刺鼻的血腥气味开始弥漫,惨叫声四起,遍地打滚的受伤者嚎叫着,却渐渐没了声息。 这惨烈而又血腥的一幕,竟然将山脚下那些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乱党惊呆了,数万人马就那样怔怔的站着。 用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修罗地狱。 诡异的宁静中。 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响起,很突兀,却震慑着人心,又将那山野间落满的各种鸟类惊起。 “铿,铿!” 随着一阵战刀出鞘声,便只见明军严整的阵型又变了,从竹林中又冲出了一批重甲兵。 刀盾在前,长枪护卫两翼。 身穿大红面甲,戴着八瓣铁盔的将官纷纷迈开脚步,带领着那严整的军阵大步向前。 一时间这午夜时分的西湖畔,只剩下甲胄响动,还有那震撼人心的脚步声。 又是一阵微风吹过,吹散了天上的乌云,露出了一轮明月,将这片土地照亮,官兵大阵也终于露出了阵容。 中军向前步步紧逼,两翼包抄的骑兵也已飞出。 第730章 天下精兵 道人们在高处看的真切,官兵摆出的这个阵势便是简简单单的中央突破,两翼包抄。 古往今来。 但凡是堂堂之阵都是这样打的,也没有别的花里胡哨。 这个年月的道人多半也是文武双修的,读道经,练剑习武,也有研习兵法的。 哗然中,道士们细细端详才发现,这股官兵其实人也不多,中军的规模也不过三千,两翼骑兵也不过就是数百。 只是因为阵型过于严整,所以看起来荡人心魄,好一副无坚不摧的精兵气象! 中军推进的速度不快,可那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却有些让人喘不过气,任谁都知道这个仗已经胜了。 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乱党已然慌了神,不少人扔下各种兵器,转过身撒开脚丫子就跑。 可来时容易去世难。 乱党立足之处本就是湖畔,本就十分泥泞,乱起来人挤人,人挨人,想上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混乱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渡过,随着有节奏的鼓点震慑着人心,在两翼骑兵的掩护下,官兵中军终于推进到了五十步内。 哗啦又是一阵甲胄响动。 一排黑洞洞火枪放平,在顷刻间再次形成了火枪横队,那密密麻麻的火枪在皎洁月色下闪烁着冷芒。 那分明是金属的光泽。 “咚!” 鼓声停。 火枪齐射。 噼里啪啦爆豆般的爆鸣声中,伴随着金属风暴席卷而至,挤成一团的乱党再一次陷入了修罗地狱。 惨烈,无情…… 而大片硝烟升腾起来,将那不停闪烁的成片火光笼罩住了,最后只剩下成片的惨叫。 抱朴寺后山。 激战中。 沈烈忽大声道:“倭寇要败了。” 冯保不语。 常念秀低下头,似不忍目睹,再怎么执掌大权也终究是个女子,心中不免有些慈悲为怀。 “啊?” 可清风道人却忽然一惊,本能的轻叫了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冷汗便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敢情在这位贵人眼中,这些人都是倭寇么? 一瞬间。 清风道人觉得背心都被汗湿透了,在心中喃喃自语着:“好算计,好毒辣……” 你麾下精兵如此彪悍,冠绝天下,火器又这般犀利,你说谁是倭寇谁便是了。 谁又敢反驳呐? 可清风道人转念又一想,这位贵人所言也不全是虚妄,这倭寇是怎么回事谁还不知道呀? 早些年都是真倭,后来却变成了半真半假,好些都是沿海一带犯了事的亡命徒。 要硬说是倭寇倒也不算冤枉。 可就在此时,异变骤生。 却只见黑暗中。 从那人迹罕至的杂草中,又忽然冲出了大批乱党,嚎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着官兵大阵发起了冲锋。 乱党竟也安置了伏兵。 随着乒乒乓乓的火枪乱响,马蹄声轰鸣,万万没料到乱党不但有火枪,竟然还有骑兵。 骑兵的数量还不少! 瞧着那伏兵四起,从两侧忽然冲杀了过去,正在集火齐射的官兵大阵似有些慌乱。 “不好!” 清风道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生出了一个念头。 只怕官兵抵挡不住。 要败了! 眼睁睁看着那官兵大阵似乎是散了,可竟然又聚了起来,原本在前排警戒的刀盾手纷纷向着两翼涌去。 本就布置在两翼的长枪手就地布防,只在旦夕之间便形成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枪林。 “希律律!” 踩着泥泞疯狂冲锋的骑兵也来不及停下,就那样硬生生,直愣愣的撞了上去,便又是一阵血肉横飞。 而随着后续大批手持火枪的乱党赶到了,乒乒乓乓的打起枪来,官兵终于出现了伤亡。 可是也完成了变阵。 三千多人的官兵大阵,很快从一面倒的齐射变成了四面喷火的一只大刺猬。 “呼。” 山脚下激战正酣,清风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冷汗才消褪下去,便又出了一身。 几个从兵书古籍上看来的字眼,在心中浮现而出。 “临敌变阵而不乱!” 古往今来能达到这种训练有素的精兵,大概也只有传说中的细柳营,岳家军…… 又或者巅峰时的戚家军,一个个响当当字号浮上心头,却不知这大明的万历朝,又从哪里冒出来一支威武之师。 清风道人憋了一肚子的话也不敢问,也不敢提。 沈烈却眉头微皱,在各种噪音混杂中,大声向着冯保说道:“终究是老卒带新兵,变阵太慢了些,骑兵又冲的太快,被人家的伏兵打了个冷不防。” 在沈烈看来,这步,骑协同简直一塌糊涂。 冯保微微一笑,也大声应道:“也不好太苛求了,打几仗,见了血自然都成了老卒。” 沈烈深以为然,便站起身徐徐走到了亭台楼阁的边上,从这竹林掩映中的制高点俯瞰战场。 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一仗暴露出很多问题呀,他麾下本就没几个骑兵,训练也差,完全无法做到遮蔽战场。 他缺炮。 就算是重炮一时半会还造不出来,在这江南水乡也施展不开,可步兵轻炮也太少了一些。 火力不足呀。 沉吟着。 沈烈便琢磨着该给部队增加火力配置了,怎么也得尽快把独立轻炮营建立起来。 还可以造一些大抬枪,虎蹲炮之类的步兵远程支援武器,配置到基层的旗,哨一级。 “实战出真知呀。” 沈烈还在琢磨着怎么给这支样板部队,增加火力配置的时候,一旁的清风道人听傻了。 在心中大叫着道号。 “就这精锐冠绝天下,一等一的天下强兵,在这位爷眼中竟如此不堪么?” 那要是他说的这支精兵练成了,都打成了老卒,那得凶悍成什么鬼样子呀? 说话时。 瞧着那有些焦灼的战场。 沈烈又转过身,向着刀十三挥了挥手:“行了,本官这里没什么事,倭寇冲不到这里来,你带人下去吧。” 刀十三不敢抗命,只得躬身一礼,然后从沈烈身旁最精锐的八百护兵里带走了三百人。 又从密林中将藏好的战马牵了出来。 翻身上马。 三百铳骑纷纷从马背上拔出了燧发火枪,策动着战马,居高临下的冲了过去。 第731章 封侯非我意 这三百精锐护兵一出,气象又截然不同,瞧着那明显是产自北方的高大战马,火红的棉甲,连马匹都披了甲。 那马背上插着的成排火枪,立时叫人目瞪口呆。 “这,这!” 道人们哪里见过这架势呀,纷纷惊呼起来。 一眨眼。 那精锐铳骑便冲到了敌骑脸上,手中粗短的燧发火枪照着脸上便是一发,连人带马便倒了下去。 在这个年月里,其实一个骑兵要杀死另一个骑兵,这事儿原本是不太容易的。 可是很显然,使用火枪的杀伤效率要远远高过弓箭。 三百骑旋风一般冲散了大批不入流的敌骑,便纷纷拔出了雪亮的马刀,高速撞进了敌群。 此时。 两翼那些拼命回援的骑兵也赶来了,前后夹击之下,骂踏连营,那伙凶悍的乱党立刻便顶不住了。 开始抱头鼠窜。 而中央大阵的明军也开始上刺刀,呼啦一下解散了,向着溃败的乱党扑了过去。 兵败如山倒。 “哈哈!” 抱朴寺后山的制高点上,沈烈放声长笑:“胜了。”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当胜利真的如约而至,那种欢快和喜悦的气氛还是叫人心旷神怡。 背着手。 沈烈洒落离去。 “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诗作豪迈中又透着古风。 让这竹林掩映中的高处,陷入了一阵迷思。 “好诗!” 一个小太监急着拍马,忙高声叫道:“沈大人真做的好诗呀!” 话音落。 便被冯保一巴掌拍了过去,沉着脸教训了起来:“莫现眼,不学无术……这是戚大帅的诗。” 略带着一丝尴尬中,不远处,那古旧斑驳的院子里传来了沈烈的一声长啸。 两日后。 湖畔。 数万乱党已溃逃无踪,那泥泞中堆叠的尸体也处理的差不离了,因为这场仗胜的太快。 俘虏倒是抓了不少,还真没死几个人。 左右不过是千余个倒霉鬼成了无主幽魂,尸体被挖了一个大坑埋在了荒郊野外,成了滋养这片土地的养分。 激战过后的战场上洒了石灰,也没有什么尸臭的气味,只短短两天,这洞天福地便恢复了往日的静谧。 一番严刑拷打,这数万乱党的来历也搞清楚了。 无非是脱下了军服的官兵,市井无赖,游民,还有一伙从双屿一带秘密潜入杭州的海匪。 海匪死的不多,很狡猾,水性又好,见势不妙撒腿就跑了,打死的主要是傻不拉几的市井无赖。 这一仗官兵胜的太轻松,许是觉得有些掉价,甚至连首级都懒得砍,也懒得报功。 不过唯独有百十来颗首级被硝制了起来,还沿着湖畔一路挂了起来,以警示居心叵测之人。 这百十来人都是海匪,其中还有三十来个真倭,在这个年月里实在太常见了。 倭寇都是真倭寇,却不是主角。 这个年月的倭寇都是在本土混不下去了,又或者犯了命案被通缉,才跑到海外打工的炮灰。 可沈烈却大喜过望,这就坐实了呀。 对皇上也算有了交代。 客舍中。 心情不错的沈烈终于有了闲情雅致,便与冯保对弈起来。 清风道人在一旁看着,他满心沈大人是此道高手,却万万没料到这位爷棋是真的臭。 半个时辰还没到便连输三局。 眼看着第四局又被杀了个落花流水,可是把棋艺精湛的清风道人看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可他心中不解,几番欲言又止。 到如今。 清风也知道这位爷是谁了,可心中茫然不解,这都两天了呀,尸体也埋了,战场也清理了。 可这位沈大人仍旧气定神闲,半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再这么拖延下去乱党不久全跑了么? 任凭清风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到了这日晚上。 亲兵来报:“大人,大队到了。” 沈烈才将棋子一扔,笑着道:“时机到了,命大军进城,封锁苏杭各重镇,清缴乱党。” 亲兵领了一道手令便急匆匆走了。 清风道人也恍然误了,原来这位沈大人是有意放跑了乱党,这么一想也对。 乱党若是不跑,他哪里由借口进城呐? 真真好算计! 不提清风道人暗自心惊,沈烈却又将刀十三叫了过来,让他去杭州城内好好盯着。 “记住!” 面色一沉。 沈烈言辞训斥道:“你带着本官的护兵进城,传令下去,大军进城,须秋毫无犯,不得烧杀掳掠,不得凌虐百姓,若违反了军令,不管是谁,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刀十三也领命去了。 沈烈便油然笑道:“这新兵虽不堪用,可有个好处,都是些身家清白的子弟,这便等若是一张白纸,倘若涂抹的好了,那便是一支军纪严明的铁军,未来可期。” 冯保笑道:“然也。” 当然了。 这张白纸该怎么涂抹,还得看统帅这支精兵的是什么人,但凡主帅不怕死,那部下多半也不怕。 凡主帅不刮地皮不敛财,那部下多半也不敢。 倘若主帅既不怕死,也不坑害百姓还能发的起军饷,这样的一支军队可就十分可怕了。 一旁。 清风道人肃然起敬,忙呼了一声道号:“福生无量天尊,大人真慈悲为怀也。” 沈烈油然一笑,还了一礼:“道长过誉了,你我就此别过,日后少不了还要叨扰。” 然后便背着手,从这东晋时遗留下来的洞天福地里走了出去,如今万事俱备,东风也到了。 是该好好的抄一番了。 “来人,备马!” 随着一声低喝,亲兵牵来了高头大马,又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数百骑沿着湖堤绝尘而去。 留下抱朴观中老迈的冯保,向着清风道人笑道:“左右无事,不如对弈。” 清风道人忙道:“固所愿也。” 不提二人对弈。 沈烈带着护兵一路沿着湖堤,直奔数里外的杭州织造衙门,而从松江口开到的兵马,早已将这一等一的重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翻身。 下马。 看着那漆红紧闭的大门,高大的院墙,沈烈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红楼梦》。 第732章 吞金兽 清沿袭明制,这地方应该就是红楼梦中,贾府赖以生存的荣华富贵之所在了。 瞧瞧人家大清的皇帝是怎么干的! 猪养肥了就得杀。 你把猪养肥了又不肯杀,不肯均田免赋杀猪过年,那不是硬生生变成了一头头吞金巨兽了么? 随着沈烈一挥手,从牙缝里憋出了一个字。 “抄!” 他的部下也真是直率,当下便从后队将一门千斤佛朗机大炮,用两头牛拖拽了过来。 一本正经的装填好了,对准了那朱红大门便是一炮,轰的一声巨响,那厚重的大门便好似嫩豆腐一般被轰的粉碎。 躲在门口准备着厮杀的亡命徒死伤一片,嚎叫着倒了下去。 血流满地。 沈烈背着手一言不发,看着十来个炮手继续装填,而门里却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别打了!” “降了,降了!” 沈烈摇头摇头,骂骂咧咧了起来:“贱。” 顷刻间大批军兵挺着刺刀蜂拥而入,将这掌控了江南纺织业两百年之久的衙门拿下。 随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太监,被五花大绑的拖了出来,用阴霾的目光死死瞪着沈烈。 却被亲兵上前狠狠一枪托砸翻在地。 而与此同时。 杭州,苏州,整个江南最繁华的重镇,纷纷陷入了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一转眼便又是两日后。 沈烈也真不客气,拿下了这织造衙门,当场便下令叫人改造修缮一番,用来作为将来的交易所驻地。 端坐在官厅中,看着厅中完好无损的各色摆设,各种各样新奇的洋玩意。 沈烈十分满意,赞道:“这地方大!” 宽敞! 此番收获巨大,让沈烈终于知道为什么曹雪芹家会被抄了,这地方占地极大,单单是这宅子还有这些房舍就价值不菲。 前边是织造衙门,后边是织染局,连同衙门,还有大量工匠都接收了过来。 至此沈烈方知,为何这个衙门能掌控整个大明江南的制造业了,这哪里是衙门? 这完全就是一个大型大明版本的血汗工厂! 诺大个织染局分为若干堂号,每堂设头目三人,也就相当于车间主任,再往下还有总高手、高手、管工…… 这就是工头呀。 整个工厂又分成了三个机房,分别为供应机房、倭缎机房和诰帛机房,每一个机房的分工精细到令人惊叹。 这明明就是流水线呀! 沈烈可算是大开眼界了,并且这流水线分工之繁杂令人瞠目结舌,按工序凤威染色,刷纱,摇纺,牵经,打线,织挽…… 如此精细化的流水线车间,比西方领先了不知多少年,在这里做工的人叫织户。 织户的待遇真真的十分不错,如果不是犯了错被革除,不禁自己终身从业,并且还可以子孙世袭。 此外这织造局还招收幼匠,自幼年开始学艺,成年后升正匠,即所谓长成工。 最巅峰时,有上万名工匠在这巨大的工厂里做工,每年的产出是一个天文数字。 “宫里用得了这么多布?” 沈烈摇了摇头。 摆明了。 这么多工匠,这么大的工厂生产出来的绢布去哪了,都被偷偷运出去卖掉了呀! 这是一个何等庞大的产业链! 又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难怪这个孙隆和他背后的那些人要铤而走险,甚至不惜发动叛乱。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拿下了。 “贞贞,你来。” 随着沈烈将外室白贞贞招了过来,叮嘱了一番,让她带着护兵秘密回天津卫,带过来一些熟练工匠。 他打算将这织造局好生利用起来,引入并联纺纱机,进一步提升效率。 而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沈烈心中也大致有数,他这么干会造成大量民间织户失去生计。 这江南的大小作坊都会面临着倒闭。 而沈烈打算趁势进一步坐大,大肆招募无处可去的民间工匠,最终完成垄断。 至于那些走投五路的作坊主,商家们,愿意投靠过来的便吸纳入伙,不愿意的那就对不住了。 由此形成了一个垄断托拉斯,沈烈琢磨着单单靠这个纺织巨头,就足以养活不少兵马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别的也就顾不上了。 白贞贞心领神会。 快步走了。 沈烈便在这织造衙门里住了下来。 随着孙隆为首的三个织造提督太监被斩首,家产籍没。 抄家时。 因为抄出来的金银财宝提多,一时半会根本就运不走,连续两天的搬运,硬生生累死了十几头牛。 沈烈无奈,只好紧急从松江府调派了不少浅水战舰,还有吃水浅的平底商船过来帮着运, 好在这里离码头很近,倒是不麻烦,可纵然是出动了十余艘大船日夜不停的搬运,竟然还是有些吃力。 官厅里。 沈烈端坐在椅子上,听着手下的账房不停的念着轻道:“单单从孙隆的十几座府邸上,共查没金银一百六十余库,玉盘一千二百枚,珊瑚高六七尺者二百余株……” 这个极为恐怖的财富数字,就连见多识广的冯保都惊呆了,原来在江南抄家不能论两,也不能论斤。 得论库! 金银财宝都是一库一库的往外挖,再加上从苏州,杭州两地与孙隆勾结的富户家里抄出来金银财宝。 “查没所得黄米千石。” 闻言。 沈烈奇道:“黄米又是何物?” 账房忙道:“回大人的话,黄白米便是隐语,黄米是指金子。” “哦!” 沈烈恍然大悟,原来在这地方,金子得论石,一石便是一百二十斤,这笔账他已经算不过来了。 而账房先生却又恭敬念道:“另查抄大玉带一百八十束,唐宋孤本一百二十箱,田产,店铺,其他财宝无算。” 在账房先生四平八稳的声音里,沈烈和冯保面色渐渐变得铁青,就这么粗略一算。 单单是可以变现的赃物,折合成现银就已经超过了一亿两,这还没算上那些短时间内无法变现的财宝。 大明为什么亡了? 沈烈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武宗来了一趟江南,甩开随从到处随便走了走,回去不久便死了。 随着冯保怒气冲冲,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沈烈却赶忙向着刀十三叮嘱道:“传令加强戒备,凡违反戒严者……杀无赦!” 第733章 军纪 接了沈烈的将令,传令兵急匆匆走了。 可气氛却再次紧张了起来。 虽说如今这苏杭之地大局已定,该抓的人也抓的差不多了,乌合之众的乱党也溃散了,该抄的家也抄了。 且大军环绕之下,想必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动荡。 可冯保依旧忧心忡忡道:“此事……怕只怕你这般雷厉风行,搞的人心惶惶便不好办了。” 沈烈自然明白冯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怕江南官绅抱成团,来跟他这个军阀长期对抗。 而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幽幽的。 沈烈冷冷道:“随他们去。” 冯保便发出了一声长叹:“便是这么一小撮人,却在家中窖藏了价值几亿两银子,掌控了大明亿万人的命。” “何至于此?” 似乎连冯保也迷茫了。 沈烈则低头不语。 “是呀。” 何至于此?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大军戒严的力度再次变强,湖边上已经开始准备法场,要公开处刑。 而沈烈也开始琢磨着怎么和皇上分赃。 这是顶顶重要的事。 沈烈自然明白只要让皇上满意了,君臣之间保持着一定的默契,剩下的山猫野兽都不放在眼中。 但凡把皇上哄好了,随他在江南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事,毕竟咱万历爷是出了名的摆烂大师。 装聋作哑的本事那可是一绝! 这让沈烈想起了后世的万历朝,那种彻彻底底的无政府状态。 内阁瘫痪就不说了,甚至连六部尚书,甚至地方上的布政使,知府都跑了许多。 可咱万历爷硬是眉头都不眨一下! 关于这个脏该怎么分。 稍一沉吟。 沈烈很快做出了决断:“抄出来的金银只留下三成,其余七成连同唐宋孤本,玉盘玉带,珊瑚宝石……各种奇珍异宝都护送进京。” 这都是比较容易发卖变现的,大头自然要交给万岁爷,去充实宫中的内帑。 有了这笔钱,想必万岁爷手中的三大营,又可以迎来一波暴兵和武器装备的更新了。 这是好事! 除了这些金银财宝之外,剩下的田产,店铺,宅邸之类的不动产,自然便被沈烈接收了。 也算是五五分账。 转过身。 沈烈向着冯保道:“冯公以为如何?” 冯保赞许道:“妥。” 岂止是妥当! 在冯保看来这简直就是一等一的大忠臣,这个年月但凡是底下人捞的钱能有一半送进宫里。 他这个内廷大总管,还至于为了修缮几座院子,愁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么。 “那就这么办!” 沈烈催促着部下赶紧加快速度,毕竟皇上养兵,建设西苑的开销也大,这笔钱应该是雪中送炭。 紧接着军中上下又是一阵忙碌。 为了以防万一,害怕又出什么幺蛾子,沈烈下令这批金银财宝不走陆路,也不走运河。 而是直接从杭州府装船,走海路,在大批战舰护送下沿着海岸线一路背上直抵天津卫码头。 处置了赃物。 沈烈便又向着冯保躬身一礼,诚恳道:“请冯保在此主持大局,祝小侄一臂之力。” 冯保欣然应诺。 而沈烈则飘然而去,他打算带着护兵去戒严中的杭州城转一转,查一查军纪。 这个时候他最怕军纪出问题。 那就糟了。 午后。 夏秋之交。 正是天气最闷热的时候,穿着一身普通士卒的甲胄,带着护兵行走在雨后的杭州府街头。 脚踩着一尘不染的青石路,感受着这清冷中的繁华,整洁中透着肃然,街上到处都是正在设岗盘查的士卒。 各类店铺倒还在营业,可杭州府的居民,百姓又或商贾却战战兢兢,低着头行色匆匆。 一个织造衙门里的本地低阶管事充当了向导,一边走,一边小声的解说着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这杭州府呀,最热闹的地方可不是街上,是寺院和山湖之间的市集。” 沈烈点点头,这老人家说的应是民间大集和菜市场,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野市。 “这些乱党闹事之前呐……” 向导正说着,亲兵却沉声纠正道:“倭寇!” 老官员便赶忙改口:“是是,这些倭寇闹事之前呐,人烟最盛的地方当属天竺寺,那可真真是人流日夜不息,不夜城……” 随着老官员的絮絮叨叨,一边说着,一边偷看着沈烈的神色,许是觉得这位传说中的人屠还算亲切。 老官员胆子便大了一些,忽停下脚步躬身道:“小人斗胆,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沈烈笑着道:“但说无妨。” 老官员便咬了咬牙,轻声道:“乱党也好,倭寇也罢,终究是冤有头,债有主,百姓何罪,还请大人网开一面,给这杭州府百姓一条生路。” 话音落。 一旁虎背熊腰的亲兵大怒,上前呵斥道:“大胆,你这厮好不知趣,这话是你该说的么?” 老官员吓的一哆嗦,腿一软,顷刻间面如人色。 沈烈却不由得,向着那亲兵冷声道:“做什么,你凶什么,咱们初来乍到,百姓提防几分也错了么。”“ 你倒是好大威风,话也不让人说了?” 看着沈烈一脸沉凝之色,老官员一愣。 那亲兵却被骂的低下头,忙应道:“是。” 此时沈烈面沉似水,低喝道:“去领二十军棍。” 那亲兵忙行了一礼,低着头,有些沮丧的走了。 而沈烈便又低声道:“传下去,凡松江大营所属,对百姓说话要和气,不可仗势欺人。” “叫军法处加派些人手,沿街巡逻,许百姓上告,坏我威名者……军法伺候!” 左右亲兵心中一颤,忙赶忙应诺。 看的出来大人是认真的。 而沈烈向着那老官员笑了笑,便沿着这青石路继续前行,入目所及之处尽是小桥秋水人家,好一派水乡景色。 那湖畔的寺庙前,卖香烛,黄纸的摊位占满了整个台阶,两侧是大大小小的鱼庄蟹舍。 岭云竹霭中的,想必有着不少村摊野,而店铺中贩卖的货物也别具水乡特色,花卉、菱藕、荷叶饭、茭芡…… 蛐蛐儿笼、绢扇、帐子、香袋,这都是玩物。 包子铺,南北口味的面馆羹汤店、点心店、水果店、面饼,果汁、蜂蜜、牛奶、绿豆汤。 这般精致的小食,与京城那般大鱼大肉又截然不同。 想象着这十里长街到了入夜之是,那灯烛辉煌,成千上万人摩肩接踵的景象。 沈烈停下了脚步。 第734章 书院 站在杭州城街头,军兵林立的十字路口,看着这曾经无比繁华,富甲天下的所在。 沈烈忽而停下脚步,笑着道:“老人家,且听闻这杭州府有一处万松书院该怎么走?” 老官员忙道:“万松书院呐,在大报恩寺……请大人随小的来,这边走。” “好。” 等一行人出了城,亲兵起来了战马,数百骑便轰隆隆的向着报恩寺方向疾驰而去。 报恩寺离杭州城不愿,就在西湖南缘凤凰山万松岭,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把这凤凰山最好的位置给占了。 骑着马。 沿着通往书院的青石路面徐徐而行,传说中,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便发生在此地。 可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梁祝本是东晋民间流传的故事,并非哪一个人的创作。 而是这个凄美的在传播的过程中,经过一代一代人口口相传,渐渐变得丰富了起来。 就连双双化蝶这个情节,也是在南宋年间才加进去的,并且这万松书院的历史也没多久。 报恩寺修建于盛唐,这原先就是一座寺庙。 一直到了大明弘治十一年。 浙江右参政周木,在报恩寺原址改建万松书院,奉孔子像,并聘请孔子的后代孔衢、孔绩主持院务,世代相袭。 为了宣传万松书院,这书院里的人硬是臭不要脸的牵强附会,把梁祝的故事说成是在这里发生的。 这个年月的读书人,不要脸的事干的实在太多了。 这倒也不足为奇,读书人偷你一个泥腿子世代相传的民间故事算什么,读书人的事能叫偷么? 可真正让万松书院扬名天下的,是曾经在这里讲学的王阳明。 “吁。” 数百骑在书院门前翻身下马,开始向着周围散开戒备,杀气腾腾的锦衣缇骑。 与大门紧闭的书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亲兵护卫下,沈烈背着手,在这山清水秀之地躲着步子,却在一座高大的牌坊前停了下来。 抬起头。 沈烈看着这牌坊上“万世师表”四个大字,还有一座至圣先师孔子像的石碑。 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沉吟着什么,而这万世师表四个字如此嘲讽,那龙飞凤舞的大字背面。 分明隐藏着另外四个大字。 世修降表! 看着这牌坊,沈烈目光幽幽,陷入了沉思,总是听人说这世上除了曲阜北孔,还有南孔。 想必这始建于弘治十一年的万松书院,便是南孔里十分重要的一个分支了。 至于为什么是弘治朝。 都懂。 孝宗嘛。 这位爷是大明皇帝里最软弱,也是被读书人忽悠最惨的一位,被读书人捧为历史上最完美的皇帝。 这位爷就连婚姻都十分完美,身为天子,一生忠实的奉行着一夫一妻制,连个贵妃也没有。 就是这么一位老实巴交的皇帝,在读书人的摆布下,开启了大明重文轻武的时代。 可是他只活了三十六岁竟硬生生被累死了,只怕是到死,他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在这牌坊下徐徐踱着步子。 沈烈似乎遇到了什么重达的难题,在心中纠结着什么,罕见的迟迟下不了决心。 而心思再次飘到了九霄云外。 要说几千年在这片土地上,其实从没有什么富贵长久的贵族,虽然读书人骨头软,而民间武德还是十分充沛的。 在这片久远的土地上,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百姓,要真是被逼到没活路了,老实人揭竿而起了。 那后果就十分可怕了,讲究个鱼死网破。 不破不立! 历朝历代只要更迭,那基本百姓对权贵都是斩草除根。 寸草不生! 要么杀个人头滚滚,要么两败俱伤被外族趁虚而入,基本就没有能够成功延续的贵族。 从夏商周开始杀了一茬又一茬。 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世家是例外,那就是孔家。 就是这个孔家,从春秋战国到民国,历经两千多年风风雨雨却经久不衰。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孔家”。 这华夏历史上最大的世家,世世代代都享受着荣华富贵,哪怕神州大地沦陷被外族入侵。 孔家无非是修个降表也就罢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 而沈烈很清楚的知道,从弘治朝这书院修建那一天开始,这里便成了孔家势力进入江南的一个桥头堡。 一个看上去很神圣的符号。 沈烈正犹豫不决之时,远处数骑飞至,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重大的军情,刀十三气急败坏的滚鞍下马。 快步行来。 刀十三在沈烈耳边低语了起来:“大人,出事了……押送赃物进京的船队遇袭。” 沈烈虎躯一震,眼中寒芒爆闪,快速从刀十三手中接过一份急报,逐字逐句的浏览了起来。 本以为万无一失,可他集结了重兵的舰队才出杭州湾就遇袭了,所幸汪顺麾下几个统兵官见机的快。 见势不妙立刻下令舰队返航,主力舰边打边撤,掩护着运送财宝的运输船又撤了回来。 尽管如此。 可运宝船还是因为航速慢,缺乏武装被击沉了两艘,连同船上的金银财宝都葬身鱼腹。 狠狠将手中的急报扔了。 看着那军报落入了水坑里,沈烈便不再犹豫,沉着脸,挥手道:“砸!” 既然彻底撕破脸了,那便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这一声令下。 亲兵便蜂拥上前,抡起枪托先将那至圣先师的石碑砸翻在地,又用战马绑上绳索,将那高大牌坊拽翻在地。 随着牌楼轰然倒下,不知多少只脚丫子踩了上去,又用同样的方法将那紧闭的大门拽倒。 如虎似狼的军兵便蜂拥而去,书院里便响起了一阵高亢的尖叫,还有愤怒的喝骂。 “做什么,你等意欲何为?” “反了,造反了!” 听着那院子里的喧闹,还有撕扯的声音。 沈烈大怒道:“你们手里的家伙都是烧火棍么?” 刀三十眼睛一瞪,便急吼吼的冲了进去,旋即那书院里便响起了一阵火枪爆鸣。 而书院外。 那织造衙门里跟来的老官员,吓得脸色都发白了,看着杀气腾腾的沈烈…… 人都哆嗦了。 “坏了,出大事了!” 这可是万松书院呐! 第735章 南孔 瞧着那军兵荷枪实弹,呵斥着,将书院里的先生,当世名家还有大批学子推推搡搡的驱赶了出来。 那明晃晃的三棱刺在烈日下,散发着震慑人心的冷冽光芒。 织造衙门的老官员已经低着头不敢看了。 “啐……奸佞!” 纷乱中。 几个昂首挺胸的老学究,在军兵推搡下沉着脸走了过来,用愤恨目光看着沈烈,口出恶言。 “你这奸佞,今日你敢杀我南孔子弟,他日……定叫你遗臭万年,子子孙孙不得超生!” 沈烈面无表情,点点头道:“不敢。” “遗臭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转过身。 沈烈向着刀十三吩咐道:“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别千万别让人瞧见了。” 刀十三立刻心领神会,大人既然这样说了,那定然是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这事儿好办,随便往琉球岛上的哪个矿山里一塞便是,只是这身子骨弱了点,挖不了几天硫磺就得横死荒野。 烈日下。 南孔弟子们排成了长队,向着那未知的命运走去。 而沈烈却心如铁石,迈开步子向着那青山绿水的之间的书院走去,那青砖绿瓦,一间间书舍中。 尚且可以见到盛唐时期报恩寺的影子。 在一座水井前停下了脚步,瞧着那井口雕刻的梵文,沈烈眉头皱了起来,在心中喃喃自语着。 “好端端一个风水宝地,又拜佛,又拜圣人,成天价弄的乌烟瘴气,真是不知所谓。” 这么大的宅子也不能浪费了,沈烈觉得应该改一改,一边做锦衣卫衙门一边做兵营。 三面环山一面靠湖,还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又数日后。 织造衙门。 虽说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海战,弄丢了两船财宝,可沈烈倒也不急,只是按部就班的执行着自己的计划。 财宝就堆在那里,就算暂时运不走,可是也丢不了呀。 常念秀的平遥镖局已经开起来了,李朝花也急匆匆带着心腹镖师赶来,如今正在大肆招兵买马。 海路既然走不通,那就等平遥镖局的好手来的多了,走陆路赴京也是一样的。 到时候免不了也要血战一场。 四面八方的消息传来,以苏杭为中心的江南之地,甚至江北也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有官兵,也有贼寇,人数想来是很不少。 官兵是些什么人,自然是各地卫所,府兵,衙门常备军里盘根错节的那些世家子弟,又或者表亲之类。 官兵,家兵,私兵…… 这些人从来都是一个鼻孔里出去。 至于大量贼寇,那自然是信了一个传言,传言有无数金银财宝将要从杭州府启程运往京师。 有人造谣,有人组织,那还能不乱么。 眼看着局势又乱了起来,冯保便忧心忡忡道:“如今你尝到厉害了么,这江南江北,两淮的世家盘根错节,都联着姻,带着亲呢,那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岂是你能轻动?” “你向前动徐阶,动孙隆倒也罢了,依附徐家和织造府的家族多半在苏杭,充其量不过到南京。” “动南孔……便有些操之过急了,孔庙千万家,孔府仅两家,北孔那一家在曲阜,南孔在衢州。” 要说起来这南孔可比北孔正宗多了。 早在南宋时期,金人南下。 南孔为了躲避战乱便迁至浙江,而后得到了南宋朝廷的礼遇,并在衢州建立了孔庙和孔林。 到了大明孝宗年间又给衍圣公封了品级,还在杭州西湖畔搞了这万松书院。 在传承上来说,北孔其实早已经失去了正统地位,因为北宗孔氏其实是元朝封的。 元朝急于证明自己的正统,便收买北孔,赐予官爵和土地,甚至连曲阜孔庙都是元人所建。 “你动南孔……” 冯保一个劲的摇头:“这不是把人逼急了么?” 沈烈却不以为然,反驳道:“冯公此言差矣,南宋不尊南孔倒也罢了,或许还能喘息几年,可南宋尊了……后来呐?” 不是亡国灭种了么? 沈烈轻道:“从汉末到宋之前,世家门阀便是毒瘤,从宋到咱大明两代,士族为祸天下最烈,冯公以为然否?” 其实沈烈还有下半截话没说,到后来,当泛滥的资本成了毒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冯保闻言,低头不语。 这便是血淋淋的事实,倘若连这也不愿承认,竟还要强辩三分,那等人不是蠢便是坏。 又或者又蠢又坏! 接着。 沈烈又诚恳道:“武宗想动,没动的成,世宗是个藩王出身,想动又动不了,若是再不动……只怕就再也动不成了。” 此刻沈烈比谁都清楚,这已经是大明翻盘的最后机会了。 “再者说。” 沈烈开始叫屈:“我不是没动衢州孔庙么?” 冯保抬头看了看,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竟透着一丝复杂难明,心说你为什么没动衢州孔庙,你当我不知道么? 你还不是想让衍圣公的后人们跳出来,然后找个借口一锅端了么,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别人不敢干。 沈烈是绝对干的出来,最要命朝中还有个混不吝的皇上纵容他,想想都绝对头大。 冯保叹气:“这世道……要乱咯。” 沈烈仍旧不以为然,所谓乱世,无非是一个腐朽的旧秩序被打破了,推翻了。 而一个新秩序却因为种种原因始终建立不起来,这其中的原因可太多了,许是造反的不给力。 太蠢! 又或者胸无大志,又或者变了质,比如李自成那种货色。 可如今。 不论是合作社,便宜坊,还是天津卫的工厂,又或者通州谷物所,还有扩编后的三大营。 这些新事物都已经验证过了,并且当今天子虽然脾气冲动了些,可怎么也算是进取之君。 那就是新秩序行得通! 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呐? 这一番话将冯保说的哑口无言,只好悻悻道:“你是出了的名伶牙俐齿,咱家说不过你!” 此时亲兵又送来几份密报。 密报上传来了更加糟糕的消息,一些依附于徐党,南孔的大家族祠堂里,如今正在召集宗族子弟抽生死签。 沈烈也不再多言,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起了寒芒,开始琢磨起对策来了。 第736章 法场 沈烈或许可以不将那些没什么用的官兵,又或者贼寇放在心上,可对于这些世家抽签抽出来的死士,便不得不认真起来了。 自古以来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这都是永恒不破的真理,这下子是真的有些麻烦了。 冯保不语,似早在预料之中。 沈烈摸了摸头。 什么是祠堂生死签文? 这便是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带来的副产品,当一个大家族,面临外敌入侵或其他危机时。 族长或者家中长老便会召集全族青壮年男子,自愿抽签决定出战与否的一种契约。 两张字条又或是两根竹签,一张写“生”,一张写“死”。 抽到“生”者活命,抽到“死”者,那自然便是死士,这样的一股力量倒是叫人十分苦恼。 为何如此? 说白了还是乡党。 沈烈真沉吟时, 亲兵又来报。 “大人,法场预备好了。” 沈烈便点点头,长身而起,向着冯保笑道:“冯公可要前去一探究竟?” 冯保低声道:“咱家老了,见不得血光……不去啦。” 沈烈也不勉强,便不紧不慢的出了织造衙门,骑着马,向着那设立在西湖畔的法场走去。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 本是烈日当空。 天空中却忽然炸响了几道天雷,下起了瓢泼大雨,将前来观斩的数万杭州百姓,连同官兵都浇成了落汤鸡。 大雨中。 随着监斩官扔下令牌,赤着胳膊的侩子手便抡起了鬼头刀,将那跪在湖畔的人犯一个个砍翻在地。 这些人的罪名都一样。 通倭! 并且罪名还真的坐实了。 因为这个年月里,凡是江南大户和东海,南洋那帮海匪不勾结的还真是没有。 抓获的乱党里面,东瀛籍贯的也真不少。 并且这事儿也不是沈烈第一个这么干,早些年在嘉靖朝,朝廷大员们以通倭为名攻讦政敌是普遍想象。 严嵩还曾经污蔑海瑞通倭! 当人头落地。 鲜血随着涓涓细流汇入了西湖,颇有些焚琴煮鹤之嫌,将这人世间景致无双的湖泊变得血腥起来。 湖畔一艘画舫中。 张简修摇了摇头,叹着气:“当真是焚琴煮鹤。” 沈烈不动声色,隔着雨幕瞧着那一艘艘静静停泊的画舫,还有雨中观斩的百姓,却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不是人挺多么?” 本以为杀人砍头,斩孙隆,斩织造衙门勾结的这些本地官绅,会让苏杭大户们心中生出几分敬畏。 却未曾想。 这些人好似完全不知敬畏一般,竟大模大样的跑来观斩,让沈烈杀鸡儆猴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为何如此?” 瞧着雨幕中那些画舫,沈烈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人不是应该兔死狐悲么,至少…… 也该知道怕吧! 张简修哑然,良久才憋出了一句话:“许是真的疯了吧。” 许是从出生时便含着金汤匙,锦衣玉食长大了,压根忘记了敬畏为何物,甚至还想着怎么趁机捞一笔吧。 摇了摇头。 沈烈飘然而去,那英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雨中,可法场上的侩子手却换了一批又一批。 杀了足足三天。 一转眼。 又十余日后。 杭州城北。 随着几千颗人头落地,戒严渐渐解除了,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街头巷尾却多了些巡街的锦衣卫。 那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校尉,让习惯了无拘无束滋味的杭州府人颇为不适。 杭州府已经两百年没见过锦衣卫了。 可这不适,却很快被这些锦衣校尉和蔼的态度打破了,很快杭州府百姓发现这些锦衣卫的不同之处。 这些传说中恶名昭昭,无恶不作的锦衣卫非但对百姓和颜悦色,也不欺压良善,不刮地皮。 反倒主持起公道来了。 但凡是遇到了地痞无赖,就算是小偷小摸的,但凡百姓叫一声,锦衣卫的巡逻队便真的会管! 于是时常能见到锦衣卫校尉撒开脚丫子,提着刀,端者火枪在街头巷尾和地痞们追逐起来。 但凡是追上了,免不了便是一阵痛揍,于是短短十几天下来,杭州百姓惊奇的发现这街上的无赖竟几乎绝迹了。 这场面真叫人目瞪口呆。 午后。 织造衙门。 冯保,张简修对沈烈的作为大为赞赏,万万没想到一到了江南便大开杀戒的沈烈。 竟然在一番大开大合之后,开始争取民心。 “善!” “得民心者得天下。” 二人的赞叹中,沈烈微微一笑,他从来都相信人心是肉长的,而风气是需要靠引导的。 可是沈烈这般作为,却是真的戳在了杭州官绅的肺管子上了。 这回官绅门是真的害怕了,然后便开始假仁假义的做起了善事,纷纷拿出钱财开启了善堂。 各种大善人粉墨登场。 就连那平日里比铁公鸡还抠门的灵隐寺僧人,也罕见的给寺外的乞丐蒸了好几锅白面馒头,流下了几滴假惺惺的眼泪。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且不要说张简修目瞪口呆,就连冯保这样见多识广的三朝元老也哑口无言。 “这……” 什么情况呀! 好嘛。 这风雨飘摇过后的杭州府,民风一变,竟然变得和睦起来了,俨然一副路不拾遗的盛世景象。 沈烈也哈哈大笑起来,便好似瞧见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行善积德好呀!” 玩笑归玩笑。 沈烈也没闲着,明面上是锦衣卫正式入住了苏,杭各重镇,暗地里开始仿效大唐不良人制度。 开始了一系列社会制度的改良。 什么叫不良人? 历史上真实的大唐不良人,和影视作品的正义化身压根不沾边,其实是社会上的三教九流都有。 不良人中确实有一些良民子弟,可大部分人在被大唐官府收编前,都是活跃在市井里坊的“有恶迹者”。 其实就是古惑仔里的线人。 这么好的制度为什么不拿来用呐? 其实沈烈的用意,就连知府衙门里的师爷都能看的明明白白,无非是抢班夺权呗。 但凡是一座府城,繁华锦绣之地,只要民心安定,治安良好,你就是说的天花乱坠也没人跟着你闹事! 锦衣卫这一出大戏就是奔着知府老爷来的,一下子把缉拿,捕盗,维护治安的大权给揽过去了。 第737章 实验 这样的手段真真是老辣,知府大人看在眼里,却偏偏无可奈何,这谁能想的到呐? 这么一来。 至少在缉拿捕盗这件事情上,等于是锦衣卫,真的成了凌驾于知府衙门之上的一个上级衙门! 可偏偏杭州知府却无可奈何,几次上门理论,却被沈烈搬出了大明祖制,硬生生怼的哑口无言。 想大明开国时。 太祖根据多年征战的经验,还真是这样设计的,锦衣卫本就是凌驾于地方县尉和刑部之上的一个衙门。 这样做有没有问题呐。 在沈烈这个穿越者看来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若不然,那后来大漂亮国的联邦调查局,国土安全局,中情局算怎么回事? 那不是也运行的很好,还替昂撒人打下了诺大江山,成就了美利坚的霸权么? 怎么着同样的制度搁在大明就不成了,搁在美利坚就是先进了,世上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在纷纷攘攘中。 锦衣卫竟然还在杭州城站稳了脚跟,又暗中招募了大量不良人作为帮闲之后。 终于。 杭州知府忍无可忍的罢官了。 秋初。 清晨。 抱朴观后山。 当郁郁葱葱的竹叶开始发黄,代表着秋收的时节来临,而一个月前的动荡并未影响苏杭百姓迎来了一个丰年。 天公作美,风调雨顺。 桑,蚕,粮,菜大丰收,而大清早沈烈便爬了起来,跟随清风道人习练双手剑。 在如今这个年月,剑这种兵器早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被刀所取代,使剑的高手只能在民间找到。 譬如这从东晋时一脉相传的抱朴观。 根据清风道人的说法,盛唐时这双手剑也曾盛极一时,与如今观中所使的大剑差别不大。 长可及胸,锋锐武器。 可到了宋代双手剑便已失传,如今抱朴观中所流传下来的,也只有这一套硕果仅存的剑术。 “大人请看。” 沈大人想学,清风道人自然倾囊相授:“右手握剑柄,前方近护手,左手则握于后,握剑时两手一下一反。” “大凡舞动剑器,不论击、刺、格、洗,两手均要臂劲宜刚,腕劲宜柔;刚柔相济,则宛右生龙活动虎,而身步均匀。” 瞧着清风道人心剑合一,沈烈倒也学的似模似样,虽说灵动不足,可那一举一动却又多了几分生猛。 “好!” 一片喝彩声中。 张简修急匆匆走来,递了一张锦衣卫百户所的奏报过来,急吼吼道:“看看吧……昨夜三更时分,知府衙门被人偷了。” 一群道人无言以对。 沈烈便放下大剑,接过奏报看了看,却也没放在心上,这事儿其实还挺正常的。 如今这杭州知府衙门里呀,从知府以下大小官员连同衙役都跑光了,招贼也在情理之中。 张简修急了:“衙门招贼,还是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被偷了干净,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沈烈一摊手:“这怨我么?” 知府衙门的事与我锦衣卫何干,再说了民不举,官不究,到如今也没人报案呀! 张简修哑口无言。 沈烈目光却变得深邃起来,当皇权加上武勋,锦衣卫这套系统运作了起来,和天下文官针尖对麦芒的卯上了。 他又抄了万松书院,还在西湖边杀了个人头滚滚。 这苏杭各府的文官可就不单单是摆烂了,他们还会辞官跑路,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为了制造混乱逼皇帝和沈烈一干武勋妥协。 沈烈却油然笑道:“四哥请稍安勿躁,我来问你,这知府撩了挑子,可耽搁了收粮,耽搁了漕运?” 张简修哑然良久,才讷讷道:“这倒不曾。” 因为收粮税这件事本身就是有专人负责,地方上收粮的人叫做粮长,并且大明的粮长还不是官职。 顶多算半个官。 因为朝廷只给很少的补贴。 大明开国时,洪武四年规定,浙江、直隶、江西、湖广、福建等地,纳粮一万石便为一区。 由官府指派大户充当粮长,负责征收和解运田粮,并且这个粮长的职位还是世袭。 又不用发俸禄养着,又能办事儿,可想而知会怎么样。 谁当上了粮长不但要负责收粮,运粮,得罪人,还要负责登记造册,申报灾歉、检举逃税、催办粮差…… 刚开始还好,因为当粮长虽然苦了点,累了点,可至少有点油水可捞,可不知从什么年月开始。 随着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税户逃亡者众多,各地粮长沉彻底沦为了苦役,最后实在找不到人了。 变成了抽签,由很多家穷苦人共同充当。 如今沈烈却将这套粮长制度恢复了,从各区挑选了一匹身家清白,老实敦厚之人出任粮长还发给了津贴。 故此。 在锦衣卫,帮闲和粮长制度共同发挥作用的情况下,这粮税收的格外顺利。 他又拍了锦衣卫上街巡逻维持治安。 于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苏杭之地似乎在没了知府衙门之后,反倒更加井井有条了。 如今粮食收完了,沈烈趁机把各地粮长们都召集了起来,筹备着组建合作社的事了。 随着沈烈叫人把粮册拿来,将收上来的粮税凭据给他看过之后。 张简修便傻眼了,眼中透着深深的迷茫,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这,这?” “为何如此?” 他执掌锦衣卫多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这已经超过了张简修的认知。 “呵呵呵。” 沈烈却笑了起来,这说明啥,只能说明读书人和地方官绅真的没那么重要。 至少不像他们自己认为那般重要,而这世界离开了谁都照样转,甚至还能运转的更加顺畅。 这算什么。 此时沈烈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沈烈还真不是胡搞,他只是想起了自己所知的历史上,这万历朝的无政府状态。 然后来了个大胆的社会实验。 说起来后世的万历朝,那可真是比如今苏杭各府的情况还要严重百倍,那个年代的无政府状态,简直是令人发指了! 不管是内阁,六部还是地方上的奏折报上去之后。 咱皇上一概不理! 甚至于连内阁首辅辞官的折子都没人理,就这种状态整整持续了十五年,而奇怪的是…… 大明竟然一点也没乱! 第738章 虹吸 当然沈烈心中十分明白,这知府衙门不可能无限期的空着,纯粹的无政府主义自然是不可行的。 倘若大明处于北美洲那样的孤立大陆,这么干是能行的,可大明如今边患四起。 这万历朝彻底的无政府状态所带来的只会是异族的坐大,还有更加严重的土地兼并。 最终会在极短的时间里造成恶劣的后果,而这件事在沈烈已知的历史上已经验证过了。 不过这时候皇权加上武勋的组合,和天下文官集团正在角力,短暂的无序状态是难免的。 而如今。 沈烈社会实验只是想验证一件事,倘若离开了这些科举制度培养出来的读书人。 这富甲天下的苏,杭各府到底能不能维持昔日的繁华,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大兴教育。 开民智! 沈烈这样做的最终目的,自然是为了废科举! 而没人做官是这世上最好笑的事,这苏杭之地想做官的人那可真是太多了,为了一个知府的位置。 多少人要争的头破血流! 沉吟着。 沈烈便提着双手大剑走到了亭台之上,看着那湖光山色之中的秋意盎然,好似看穿了什么,却又有些抓不住重点。 张简修也徐徐走来,想了想,才轻声道:“谷物所的事筹备的差不离了,可响应者寥寥无几。” 此事早在预料之中。 稍停。 张简修又道:“秋粮已经收上来了,堆满了各地谷仓,可如今海路走不通,走陆地又旷日持久,你说当如何做?” 沈烈想了想,便轻声道:“这么大宗粮食还是得走漕运。 张简修点点头。 “聚兵吧。” 随着沈烈沉吟着,轻声道:“不能再耽搁了。” 张简修咬了咬牙:“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都知道这一趟押送漕粮,还有上亿两金银财宝进京的旅途不会太顺利。 不出三五日。 随着松江府兵马再次集结了起来,才刚刚沉寂了不到一个月的江南各府,便再次喧嚣了起来。 军兵往来其中,轻骑飞出。 于锦衣卫衙门重赏之下,新上任的粮长带着本乡本土的劳役,在校尉和帮闲们的看管下忙碌了起来。 漕粮终于开始装船,京城百万人等米下锅。 这时谁也不敢怠慢。 就算是鬼门关也得闯一闯了! 因为此去路途十分遥远,从这杭州府的运河最南端,走运河前往京师的通州码头,距离到底有多远呐。 三千多里! 在一片风声鹤唳之中,万余锦衣卫兵马沿着运河两岸铺开,预备着水陆并进向京城进发。 又一个清晨来临。 杭州北。 一片火红。 清一色的高头大马,增加到三千骑的指挥使亲军换上了新衣,大军正经八百的摆开了阵势。 瞧着那火红的缇骑,来来往往的行人,战战兢兢的商贾自不敢停留,只是在远处指指点点。 这一幕…… 两百年没出现过了。 大概从大明太祖在这江南之地征战时,曾经鼎盛一时的锦衣卫,终于在这万历朝再一次膨胀了起来。 有心人在一旁细细揣摩,很快便琢磨出了一点门道,和宪总,武宗朝也急速膨胀的厂卫比起来。 这万历朝的锦衣卫人数其实并不多,不过装备之精良便叫人发指了,当然更加非同一般的是军纪! 两百年了。 谁曾经见过军纪如此严密的厂卫呀,而在这严明的军纪背后,似乎又能看到戚家军的影子。 微风徐徐。 秋日里的杭州府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随着沈烈披上了蓑衣,戴好了斗笠,便向着左右低喝道:“出!” 随着护兵马队开拔,沿着运河两岸徐徐而行,而那宽敞的运河中,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船。 陆地上。 却是用大量牛,马拉拽的四轮大马车,被三千缇骑牢牢护卫着,从那深深的车辙印记,可想而知里面装载着什么。 是价值上亿两的金银财宝! 此时气氛有些凝重。 此事到也在常理之中,任谁押送着大明朝廷几年的财政总收入,只怕是心里也轻松不起来。 这沉寂中。 沈烈却骑着马,与常念秀,李朝花,清风道人等人谈笑风生,倒是看不出来半点忧心。 “这运河呀,从隋朝时起,虽因黄河,淮河几次改道,经过历次变迁和大规模修建,可终究是占了隋炀帝的便宜。” 在细雨中侃侃而谈。 沈烈笑道:“世人都道隋炀帝是旷古昏君,可若是隋炀帝没修这运河,那中原的朝廷又当如何?” “只怕是那幽云十六州丢了之后,便再也取不回来啦,可世人为何偏偏不念隋炀帝的好呐?” 这问题自然无人能回答。 沈烈却幽幽道:“罪在当今,功在后世呀。” 这八字箴言让众人心神一颤,隐隐明白沈烈今日所为,是存了鱼死网破之心的。 军心为之肃然。 刀十三忙道:“大人英明。” 沈烈却挥了挥手,率领马队徐徐离开了杭州城,瞧着细雨朦胧的运河两岸长满的蒿草。 又笑着道。 “早在元朝时,这运河曾一度荒废,后来虽说是恢复了,可也是水陆并用,河道曲折,着实难走。” “是元太祖忽必烈,叫人开凿了东平路,安山至临清的会通河,引汶水北流集中于临清御河。” “自此,会通河便成为连接海河支流卫河,与淮河支流泗河之间最近的路线。” 众人忙附和了几句。 “大人真博学。” 在沈烈有意挑起了话题之中,气氛果然轻松了许多,轻轻松松的走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分。 前队来报,为了保证漕粮船队顺利同行,前头要打开水闸放水,来将水位抬高一些。 “哦?” 沈烈闻言便提起了兴致,带着百余名护兵前去观瞧,却未曾见到预料中的河水奔腾状。 只是在无声无息之中,那运河水位便悄然涨了起来,这神奇的一幕让沈烈大为赞叹。 叫来一个河工问过之后,才知道这河道下面是挖掘了暗渠的,而这水闸采用的竟然是虹吸原理。 一阵哑口无言。 沈烈吃惊之余倒也释然了,只是在心中咒骂了几句该死的鞑子,到底毁掉了大明多少好东西。 第739章 放水冲街 瞧着那不停上涨的运河水位,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便悄然无声的拔高了一截。 而船队通行的速度陡然加快。 沈烈又不免夸赞了几句,而老河工似是见多了这样大惊小怪的大官,便好似念经一般照本宣科。 “大人容禀,这运河水闸数量众多,从分水北至临清共九十尺,设水闸十七个处,到达卫河。 “从分水南至沽头共一百一十六尺,设水闸,二十七处,直抵淮河,虽枯水期也可畅通无阻。” 瞧着这一本正经的老河工,沈烈便由衷赞道:“好手段!” 这才是大明真实的科技实力呀! 看也看过了,也长见识了,沈烈随手赏了老河工一颗金豆子,正要带着护兵离开时, 不远处更加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却只见几个漕兵匆匆赶来,掀开了草丛里几块青石。 不多时。 那青石地下竟然也冒出了水! 也不知是河水还是地下水喷涌而出,很快便将青石铺成的防护堤坝,还有街道都冲洗的干干净净,又一点也没浪费的流入了运河。 看着那干干净净的河堤,沈烈再次失笑,赞了一声。 “好!” 原来在这个年月里,大明工匠这样的手段,已经把虹吸效应运用的出神入化了,对于这层出不穷的先进技术。 见多了。 沈烈倒也渐渐免疫了,毕竟他连数万人做空的先进流水线纺织工厂,都已经亲眼见识过了。 幽幽一声叹。 意难平。 翻身上马,百余骑疾驰而去。 入夜。 运河畔。 一天下来平安无事,押送钱粮入京的队伍在一座小镇上过夜,随着一辆辆装满金银财宝的四轮马车进了镇子。 重兵把守了起来。 沈烈又叫人张贴了安民告示,再一次严肃了军纪,让自己的亲兵带领军法队上街巡逻。 “传下去,凡借用百姓院落,牛马,器物者,照价付钱,征发民夫者给双份酬劳。” 就这一句话。 顷刻间。 让整个镇子上的人沸腾了起来,本有些忐忑的百姓,瞧着这些谦和有礼的锦衣卫,又领到了真金白银。 便顾不上别的了,纷纷从家中走了出来,开始热情的帮着锦衣卫喂马,烧水,做饭…… 只花了半个时辰。 困扰张简修许久的大问题便解决了,这位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站在下榻的大宅子里,看着那街上熙熙攘攘。 怔怔的出了神。 却只见穿着大红锦衣的校尉,与镇子里的后生们混在一起,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搬运着各种物资。 而河边上,妇人和孩童正在帮着洗马。 这和谐的画面让张简修呆立良久,又似乎心中长久以来存在的执念被打破了。 身后的院子里,沈烈微微一笑。 却不多言。 朝廷让百姓出力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你得给钱呀,但凡和和气气的给双份工钱,谁愿意和朝廷作对呀。 疯了吧! 一转眼到了饭点。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起了炊烟。 甲胄响动中。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镇上早已得到了消息的一些官绅都躲了起来,将那厚重的大门紧闭,生怕锦衣卫的刀落在自己头上。 可家里没人做官的乡贤们却一窝蜂的跑来了,还备好了酒宴要给沈大人接风洗尘。 这画面又让张简修错愕不已,看着这些疯狂谄媚的乡贤们陷入了沉思,似乎想通了什么。 他开始思索这大明是不是如沈烈所言,真的被一小撮世家门阀给控制了,而其实…… 被这一小撮人控制的朝廷要害,大人们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而沈烈和皇上二人看似疯癫的所作所为其实也并不荒谬。 “或许……是父亲错了?” “难不成抄了这一小撮人的家,这天下当真不会乱?” 且不说张简修, 面对本地乡贤的热情,沈烈倒并未拒人于千里之外,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去赴宴。 沈烈和颜悦色的叫亲兵头子刀十三,去吧把这些乡贤请进了大营,又叫人置办了几桌酒席。 一方面,沈烈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也了解一下风土民情,也顺便帮着常年秀和平遥镖局将这沿途的商路打通。 一条从山西到京城,再到杭州府的路上通道,对沈烈将来的布局至关重要! 走陆路虽然慢,成本高,可就是有一个好处,可以将沿途道路修缮起来,还可以带动就业稳定民心。 但凡中原百姓有一条活路,谁愿意跟着李自成,张献忠那等浑人造反呐。 是夜大营里灯火通明,等到乡绅们带着各种礼物兴冲冲的来赴宴,沈烈却下令挡了驾。 礼物拒收,人可以进。 于是在乡绅们的忐忑中,沈烈终究是露了个面,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官话,安定了人心之后。 沈烈便将后续事宜交给常年秀,李朝花二人去做,他自己则与张简修回到了营中,商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烛光下。 侦骑已经放出去五十里,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再次汇聚而来。 四处都平安无事。 看着这些报平安的消息,张简修反倒吃惊道:“为何如此?” 一切迹象都表明,方圆五十里内都是风平浪静,看起来贼人并无异常,便好似前几日那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消融了。 什么贼人,大宗族的死兵都不翼而飞了! 瞧着张简修愁眉不展,沈烈便笑着道:“这便是四哥的不对了,风平浪静才好呐,非得闹腾起来么?” 张简修无奈失笑。 他似乎也觉得沈烈所言很有道理,便站起身身净了手,与沈烈对坐在大营之中,吃些亲兵捕上来的河鱼果蔬等物。 闲聊了片刻。 许是触景生情,二人很快便聊到了这漕运和海运的差异来了。 此时。 沈烈终于知道大明的南北枢纽要走漕运,而海运只能作为辅助,这笔账倒是张简修算明白了。 “一艘海船,如一等大福船需得百人操纵,可运粮一千石,所靡费的支出……” 张简修扒拉着手指算了起来:“大约抵的上漕运四千石,需要二十条河船,每条船十个人。” “可走海路风险太大,海上风高浪急不说,动辄船毁人亡,海船修缮起来也麻烦,尚未要冒着被海匪袭扰的危险。” 第740章 龙门吊 将这海运的成本和漕运的一比较,利弊倒是十分明显。 张简修又沉吟着道:“如此番咱们运输漕粮,从镇江、凤阳、淮安、扬州、杭州,苏州各地征收的一百万石粮食,走漕运,一次便可运至京城。” “若是海运……则需两年!” 沈烈点点头,心中恍然,却颇为不以为然道:“四哥说的不对,这世上的事若都是顾虑成本,人人都想着省力省钱,那便多半要糟了。” 张简修忙道:“愿闻其详。” 沈烈便笑着道:“这海运是必然要兴盛的,若不然,九边各镇还要被这些江南官绅拿捏多久?” 张简修目光迷离,本能的点了点头:“是呀,九边……却是太依赖漕运。” 似乎他心中长久以来的困惑渐渐解开了,那迷离的目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又赞叹道。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妹婿所言甚是。” 沈烈微微一笑,心中不免赞许起来,他还指望着这位四哥弯下腰,好生体察一番民风风俗,将来把琉球交给他呐。 若张四哥能在海外独当一面,沈烈便再无后顾之忧。 “说白了。” 沈烈笑着道:“还是朝廷舰队的规模不够大,不能掌握制海权呗。” 张简修又赞道:“正是如此。” 一夜无话。 翌日。 清晨。 休整过后的锦衣卫大队离开了镇子,重新套上了马,护送着一辆辆四轮大马车,还有那运河上浩浩荡荡的船队继续上路。 可是才刚走不远,亲兵从后队来报:“启禀大人……提督水师余咨皋,余大人求见。” 沈烈微微错愕,和张简修对看了一眼,便奇道:“余大人在哪?” 亲兵忙道:“回大人的话,在后队三十里外。” 沈烈微微一笑:“请他过来。” 二人一边骑着马,徐徐走着,一边等着余咨皋,过了一个时辰后,便听到了身后的官道上传来了隆隆马蹄声。 沈烈便勒住了战马。 回头看。 一队衣甲不算鲜明的轻骑疾驰而来,大老远便打出了提督水师衙门的旗号。 那谨慎稳妥的样子,像是生怕引发了沈烈所部的误会,而导致了不必要的误击。 瞧着这些骑兵身上五花八门的各式甲胄。 沈烈心中有数,这些骑兵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家丁了,也就是这个年代里的募兵,看规模有千余骑的样子。 这大明自从嘉靖朝遇到了倭乱,那位聪明过了头的嘉靖爷也是临时抱佛脚,开始大举推行募兵制。 于是便开始了一场军队职业化的改革,还搞出了戚家军,俞家军两支职业军队。 从后队赶来的这股骑兵,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俞家军了,对于擅长水战的俞家军来说。 千余骑的护兵真不少了! 远远看过去,从那进退有序的骑兵队列中,甚至隐约可以看到当年的雄风。 而最鼎盛时的戚家军,职业兵士也就七八千人,到如今已经严重老龄化,剩下了大概一半。 这批精锐老卒如今都被沈烈接收了。 而当今天下。 势力最强大的一支家丁部队,那自然是辽东李成梁,满打满算都加起来也不过万把人。 那自然便是李家军。 不过李家军那万把人全部都是精锐骑兵。 就是凭着这万余铁骑,李成梁在辽东百战百胜,李家也因此成为辽东的将门领袖。 随着俞家军停在远处,余咨皋则轻骑前来。 沈烈忽然笑道:“监军到了。” 张简修哑然失笑:“然也。” 锦衣卫大队才刚刚上路,这位俞大人就带着家丁轻骑追上来了,那么是谁叫他来的? 万岁爷呗! 马蹄声疾。 随着俞咨皋滚鞍下马,在沈烈面前单膝下拜行了一礼,高声道:“卑职余咨皋率千余家丁,特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沈烈笑道:“起来吧,知道了。” 行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也别玩什么聊斋了,看起来这位俞家军的第二代继承人别的本事没有。 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一流,也不知跟谁学的。 当下二人合兵一处,大军保护着漕粮与财宝徐徐而行,船走多快,兵马便走多快。 说是合兵一处了,其实锦衣卫与俞家军却泾渭分明,俞家军十分低调,老老实实的在后队跟着。 也不抢风头,突出了一个知趣! 三日后。 距杭州府约二百余里,大军终于抵达了这漕运路线上的第一座重镇,苏州府! 到了苏州府,沿途有更多的运粮船加入了进来,而此刻漕运码头锣鼓声震天,旌旗招展。 锦衣卫,漕兵分列码头两岸,看着上千名船夫赤着胳膊,身上都绑着粗重的纤绳。 震天的号子声中,靠着人力,牛马一步步将巨大的漕船从支流水道,缓缓拉进了运河。 码头上。 沈烈端坐在马背上,看着这火热的景象,倒是心旷神怡起来了,遥望着不远处的长江。 更是感慨着山河的壮美,而这苏州漕运码头,刚好便位于运河与长江连接口处。 一边是纤夫,牲口拉动着漕船,另一边是正在通行的壮观,因为运河比长江水位高出了足足一米多。 故此工匠在长江两岸,用石头垒起了一道河堤,中间又修筑了一个巨大的水门。 这水门深五米,宽二十米,为了方便运输,工匠在底部用大块的石板撑起了一个斜坡。 并且运河两岸,各自安装了一架巨大的绞盘! “咔咔咔。” 两座绞盘边上,各有百名身强力壮的苦役奋力推动,便将那巨大的漕船硬生生抬了起来! 又随着哗啦一声响,漕船落入了运河中,立刻便溅射起了漫天的水花。 “起若凌空,投若入井。 这画面让沈烈,张简修,俞咨皋等人都兴奋了起来,不由得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而沈烈看着那运河上方,横跨着一道硬木包铁的衡量,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叫道。 “龙门吊!” 又长见识了! 虽然这一路上,沈烈对大明工匠的各种记忆叹为观止,可还是没有料到竟然在这苏州漕运码头,见到了如此巨大的龙门吊! 到了这时候沈烈终于开始相信,西洋人吹嘘的文艺复兴,工业革命,似乎真的是从大明偷走的各种技术所造成的。 第741章 投毒纵火 瞧着那龙门吊上巨大的漕船升起又落下,沈烈环顾左右,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余咨皋身上。 瞧着一本正经的余家军第二代将主。 沈烈笑道:“这架势…...没个三五日是难以通过了,不如咱们在这苏州府盘桓数日如何?” 余咨皋立刻道:“卑职全凭大人吩咐。” 沈烈微微一笑,当即下令大军在苏州城一侧的镇子里驻扎了下来,锦衣卫驻扎在紧挨着运河的镇子东头。 俞家军更靠外围一些。 扎营后。 官道两旁的集市上,随着谦和有礼的锦衣卫散开了,开始采购各种物资,却迎来了苏州百姓的竭诚以待。 瞧着那小商贩脸上带着几分忐忑的笑容,从锦衣校尉手中接过了一块碎银又或者一把铜钱。 这军民和睦的景象,竟让俞咨皋目瞪口呆! “大人,这……” 俞家军将领哑口无言,沈烈却笑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必我麾下在沿途各镇做过的恶事已传扬开了。” 眼瞧着余咨皋嘴角抽搐着,赶忙奉迎了起来:“大人说笑了,说笑了,大人所部军纪严明,百姓爱戴,自然是极好的。” 沈烈微微一笑。 不再多言。 沈烈当然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鸟用,曾经戚家军的名声比这还好,却也落魄到了要混饭吃的地步。 谁忠,谁奸,谁好,谁坏,自有刀笔吏任意涂抹。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在刀十三的带领下,几人住进了一座四进院子的大豪宅,这尘封多时的宅子里十分奢华,瞧着有些阴森。 这便是昔日锦衣卫查抄的徐党干将其中的一处产业。 过了前院,走进了内宅,众人面前豁开朗,看着那巨大园林中摆放的嶙峋的太湖石,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良久无言。 纵然沈烈见多识广,漫步其中,也不由得叹为观止。 园中廊桥亭榭秀丽精致。 一步一景。 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于曲径通幽处,停下了脚步,沈烈不由得笑道。 “这宅子得值多少银两?” 一旁。 张简修轻声道:“数万金总是有的。” 几人真品鉴园林时,亲兵快步走来,在刀十三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刀十三面色微变,看了看余咨皋。 沈烈笑道:“说,余大人不是外人。” 刀十三便赶忙道:“是,大人……出事了。” 片刻后。 后厨。 负责烧火做饭的灶头兵跪在一旁,吓的脸色都发白了,而穿着青衣小帽的随军医官小心翼翼,摆弄着一个坩埚。 坩埚这玩意也是大明人常用的器具,多用来冶铁,而这位李医官却用来验毒。 银针试毒纯粹是玩笑,而这个年代的化学水平,也着实让沈烈又吃了一惊,以这位李医官来说。 他是李时珍的儿子,可也是半个化学家,因为熬制中药这件事本就和化学分不开。 至少沈烈知道一件事,用草木灰提纯碱类物质,就是华夏人的发明,这个道理可真是在简单不过了。 倘若古人不懂得制碱,那又是如何制作发面馒头的呢? 这种方法叫做“草木灰发酵法”。 耐着性子等到李医官忙完了,在坩埚里得到了一点纯白粉末,然后轻声道:“大人,是番木鳖。” “此物可通络止痛、散结消肿,性寒,大毒。” 气氛瞬间为之肃然。 随着众人纷纷色变,看着那瘫软在地的火头军,一时半会竟然弄不清这毒是如何投进来的。 而沈烈却弄明白了一件事。 是药三分毒。 以这番木鳖为例,既是民间常用的必备药材,也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而在这个时代的大夫想要弄死一个人。 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锵!” 随着刀十三拔刀上前,将那那几个火头军砍了,却被沈烈叫住了。 “罢了。” “与他们无关,真要是火头军下的毒早就跑了,还会在这里老实巴交的等着你杀么。” 几个火头军如蒙大赦,千恩万谢,磕头如捣蒜。 沈烈却只好下令全军,将从市集上买来的菜肴饼子统统倒掉,吃一些随身携带的干粮。 终于在这一刻,在苏州园林之中,徐徐夜风的吹拂下,众人感受到了一丝危机四伏的气氛。 匆匆吃了几块肉干,填饱了肚子。 下毒的事终于查了出来。 刀十三来报:“大人,查到了……应是十来个贼人在镇口扮作肉菜贩子,将下了毒的食材提前备好了,等了咱们好几天了。” 沈烈点点头。 而这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贼人,若是不出预料,多半又是白莲教,青莲教中的那些妖人。 揉着略有些头疼的太阳穴,沈烈笑道:“这下子麻烦咯。” 张简修也皱眉道:“这倒也没什么,漕船上不缺米粮,菜,肉可从杭州府调拨来一些。” 沈烈点点头,再也不敢让士卒从市集上购买食材,这要是守着上百万石漕粮却吃不上饭,那便成了天大的笑话。 而一旁。 余咨皋忽道:“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烈笑道:“说!” 余咨皋忙恭敬道:“是,卑职最怕贼人放火,想那运河之上漕船首尾相连,火头一起……” 话音未落。 宅子外面运河的方向,便传来了爆豆一般的火枪爆鸣声,而后火光现,浓烟起,呵斥咒骂打斗声不绝于耳。 还真是着火了! 沈烈哑然,看了看这位余大人,奇道:“余大人,你这张嘴是开了光么?” 怎么你一说害怕纵火,这火就着起来了呀? 余咨皋瞠目结舌。 沈烈却不动声色,只是闲庭信步一般登上了假山,从高处俯瞰那一墙之隔的运河中起火的粮船。 还有火光中正在排着横队,与贼人激战中的锦衣卫士卒,那眼中布满了森森杀机。 索性一刻钟后,因为锦衣卫火器犀利,贼众不敌,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后纷纷作鸟兽散。 而火势很快得到了控制。 瞧着那些正在奋力舀水救火的兵士,沈烈徐徐道:“四哥还觉得这漕运好么?” 张简修面色一阵阴晴不定。 第742章 罗祖教 众人沉默中,随着火势被扑灭,乱党作鸟兽散,沈烈等人便从这四进的大宅子里走了出去。 甲胄响动中。 沈烈在亲兵护卫下,沿着运河畔的青石路徐徐而行,一边听取着部下的报告。 烟熏火燎的一个锦衣卫千户有些沮丧,单膝跪在了沈烈面前,低低道:“启禀大人,烧了三条船,贼人已溃,标下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便下令不许追击,守好漕船。” “陛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沈烈便和煦道:“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瞧着部下行了一礼,气鼓鼓的走远了,气氛便有些沉寂了,烧了三条漕船就是三千石上等精米烧没了。 这样糟践粮食的行为,让张简修眉头大皱,余咨皋唉声叹气。 “这……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呀。” 沈烈却微微一笑,被那名部下千总的临机处置打动了,这样的处置颇具大将之风。 虽然治安战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可他的这支基本部队战斗力正在提升也是肉眼可见的。 犹记得这千户是天津左卫,最早跟随他的子弟之一,也不过才二十七八岁,正是值得栽培的年纪。 “走吧。” 随着沈烈又挥了挥手,向着那烧毁的三艘漕船走去,激战过后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漕兵正在清理尸体。 看着那横在河面上的漕船残骸。 沈烈低喝道:“尽快弄走。” 麾下领命急匆匆去了,不多时,便有各色人等朝着家伙下了河,试图将那不堪用的烂船拖到河汊处。 又过了一会儿。 严刑拷打过后,有几个贼人的头目招认了,竟然不是沈烈以为的白莲教,而是漕帮中人! 闻漕帮之名,众人纷纷色变。 一时竟鸦雀无声。 张简修空中喃喃自语着:“麻烦了。” 沈烈,余咨皋二人也眉头皱起,意识到前路的凶险。 余咨皋更是愁眉苦脸的喃喃自语了起来:“漕帮……百万之众呀!” 何为漕帮。 便是靠着这漕运混饭吃的帮会,说起来这大明的各种民间势力中,能与白莲教抗衡的大概也就只有这漕帮了。 因为漕粮运输困难,路途遥远,打从永乐爷迁都燕京开始,每年运送漕粮都是一项浩浩荡荡的大工程。 沿途兵丁重重护卫,锦衣卫,东厂四出自不必说,还需要征召大量脚夫,船家和纤夫。 可在漕运上干活报酬极低,正经人都有自己的营生,朝廷除了征发徭役之外,也只能大量征召流民乞丐。 但凡赶上荒年,没了活路的流民便只好来漕运码头上讨口饭吃,虽然说没什么报酬,可至少能混上一口饱饭。 有人的地方自然便有江湖。 随着这漕帮负责运送漕粮的人员渐渐固定了下来,自然便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势力。 人多欺负人少、本土欺负外乡,也就成了必然会发生的事,然后便诞生了大大小小的帮派。 如今两百年过去了,什么河南帮,山东帮,赣州帮,潮州帮,安庆帮…… 数以百计! 可这些帮派的人越来越多,无数张嘴巴要吃饭,大大小小的头目要挥霍,单单靠运河上卖苦力可满足不了胃口了。 这些人要往上爬,自然便开始大肆贿赂官员,到如今这个年月里,上至漕运总督,下到兵丁衙役。 几乎每一处关卡,衙门里都混进了大量漕帮成员,聚众动辄百万人丁,早已成为大明的一块顽疾。 “好了。” 沈烈在闸口前停下了脚步,挥了挥手:“下一个闸口小心防备便是了。” 而就在此时。 不知不觉之间一阵微风吹过。 起雾了。 当薄雾笼罩了大地,运河两岸开始戒严。 又数日后。 数百艘漕船终于出了苏州府闸口,在一片喧闹中继续向北,一路平安无事抵达了长江以南的最后一个中转站。 镇江府。 从漕运码头上看过去,长江就横亘在面前,而早已接到军令的松江府水师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战舰护卫之下,八千名增援的东海都司新兵顺利抵达,让沈烈心中稍微,又开始谈笑风生了起来。 漕船要过长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随着闸口再次繁忙了起来,站在高处俯瞰这镇江城。 这繁华又让人大开了眼界。 沿着古旧沧桑的街道,一字排开的是密密麻麻的赌场,窑子,茶楼,酒馆…… 各种地痞,无赖,不怀好意的眼神看了过来,并未因为码头上官兵的大阵仗而有丝毫畏惧。 沈烈举着望远镜。 看着不远处的街道上那些身穿坎肩,横眉竖目的漕帮众人,终于感受到了来自漕帮满满的恶意, “亡命徒呀!” 余咨皋在一旁小声的念叨着:“大人千万得防备着。” 沈烈低声道:“本官知道!” 这还用得着你说嘛? 瞧着这完全由漕帮控制的镇江府,沈烈终于明白为什么南明朝廷,想要与满清划江而治的想法是这样的不切实际了。 真的亲自来走上一趟便明白了。 答案就在这镇江府。 成也漕运,败也漕运。 这漕帮的势力之大真叫人难以想象,整个镇江府还有朝廷嘛,这就是一个大型墨西哥呀! 真正主宰这里的不是官员。 是漕帮。 而一旦陷入战乱,这些失去了财源的漕帮中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自然是拉起了山头坐地称王。 又或者投军混一口饭吃。 为什么明末的时候明军军纪极差,兵不如匪,兵匪一家,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甚至军纪比鞑子还坏。 这就是答案。 可想而知后来的江南四镇,崇祯帝和南明朝廷最看重的左良玉,手下号称八十万的大军都是些什么人了。 是漕帮。 这样的人大量进入明军,那军纪能好的了嘛? 沉默中。 出去转了一圈的张简修匆匆赶了回来,带回来了一个极重要的消息,他当年派在镇江府的暗线联系上了。 而前些日子袭击锦衣卫的真凶也浮出了睡眠。 从张简修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罗祖教!” 随着张简修娓娓道来,沈烈才终于明白了。 不意外。 这漕帮里玩的也是那一套白莲教的把戏,以恶教为核心来控制帮众,名为罗祖。 甚至于。 这是一个比白莲教组织还严密,还系统化的组织,并且具有很强的隐蔽性。 第743章 江湖手段 闻罗祖教之名,余咨皋面色大变,就连沈烈也眉头大皱,忽然觉得棘手了起来。 这乌烟瘴气的漕帮动辄聚众百万,单单是漕兵便有十万之众,再加上这个罗祖教兴风作浪。 如此一个组织严密的恶教,着实让人觉得头大如斗,也让沈烈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年武宗皇帝也不敢轻举妄动。 张简修在一旁徐徐道:“这罗祖教祖师姓潘,身高体壮,力大无穷,又号称精通奇门法术,时常设灵堂做法,信徒甚广……” “我在任时多次试图捉拿此人,可因此人居无定所,行踪飘忽,根本无处下手。” 说着说着。 张简修便懊悔的猛拍大腿:“几番围捕反而得不偿失,让那潘某有了警惕之心,行事更加隐秘莫测。” 沈烈点点头,轻声道:“四哥也不必懊悔,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看着那滚滚长江之畔,乌烟瘴气的镇江府码头,几人陷入了长久的平静。 又十余天后。 漕运粮队在一艘艘威武战舰的掩护下,顺利渡过了长江,终于离开了江南踏上了江北。 或许是忌惮松江府水师的强大实力,还有那让人望而生畏的黑洞洞大炮,看似凶险万分的镇江之旅竟平安渡过。 到了扬州府便又是另一番景象,沿着运河直通秦淮河的烟花柳巷之中,到处都是曲径通幽之处。 到了这天下闻名的扬州府。 张简修便轻车熟路的多了,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锦衣卫对江南和江北控制力度是截然不同的。 隔着一道长江天险,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船过扬州漕运码头。 沈烈便翻身下马,带着护兵沿着这码头一侧,靠近扬州城的河岸徐徐而行,一边欣赏起了扬州风光。 小桥流水,河网密布之中,青石路两旁都是人,青楼,赌坊,画舫,流莺充斥其中。 高端的在秦淮河,廉价的在漕运码头。 泾渭分明。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沈烈冷笑连连:“那些个人文墨客呀!” 但凡这大明才子笔下的扬州,那自然是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流连忘返的繁华锦绣之地。 而真实的扬州府,除了那秦淮河两岸的纸迷金醉之外,却又不知隐藏着多少罪恶。 倒也不必不是隐藏,便就在这码头上摆着,只不过风流才子们都是些睁眼瞎罢了。 随着张简修娓娓道来,这万历年间真实的扬州景象,便在众人面前掀开了半遮半掩的面纱。 “你瞧。” 张简修亦冷笑连连,指了指那运河两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茅草屋,棚户区中,随处可见的乞丐,骨瘦如柴的老弱。 张简修低声道:“瞧见了嘛,这人最多的地方便是赌场和暗娼聚集之地,自然是漕帮中人的摇钱树。” “但凡一个苦力在这码头上忙碌八九个月,一年辛辛苦苦的劳累下来,大概也只能挣到七八两银子,倘若老实巴交的过日子,倒是足够一家人勉强糊口。” 眼中带着一丝杀意。 张简修低低道:“可若是当这些苦力拿到了工钱,禁不住诱惑走进了这赌场,又或者烟花柳巷之中,那下场便可想而知了。” 那辛苦了一年的血汗钱,只怕便会成了那漕帮恶人的盘中餐,嘴里肉,一文也别想带走了。 “苦力没了生计,那就得卖老婆,卖儿卖女了,而这些被卖到码头上来的女子又沦落风尘。” 闻此言。 沈烈哑然。 万万没想到这竟然还是个完美闭环! 倘若你以为这扬州府的腐烂仅限于此,那还是太过于善良了,随着众人在一处街口停了下来。 看着不远处探头探脑的漕帮中人。 张简修眼中闪烁起了深深的杀机:“倘若你不爱赌,不好色,便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那也未必能把银子带回家。” “瞧见了么。” 张简修用手指了指那一脸横肉,穷凶极恶的地痞,高声道:“这些人呐,那就得绑人,勒索,直接动刀子咯。” 瞧着他有些动容,当场就要号令军兵冲过去,将那些无恶不作之人就地正法。 沈烈忙道:“四哥息怒。” “你着相了。” 余咨皋也在一旁劝说了几句,众人才在亲兵护卫下接着前行,一路来到了下一个闸口。 繁忙炽热中。 张简修仍是气愤难平,又对着那河汊里东游西荡,假装撒网捕鱼的彪悍之人指了指。 “妹婿有所不知,单单是赌坊,流莺,暗娼这些事倒也没什么,终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这些人呐,干这些事干惯了,公然设卡勒索,要买路钱,打家劫舍的坏事也没少干。” 张简修说了一路,沈烈等人听了一路,在触目惊心中,走进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宅子。 门关上。 张简修才在满心的义愤难平中住了口。 沈烈自然明白他为何如此气愤,想必这漕帮便是这位张四哥当年,想连根拔起却无可奈何的事。 笑了笑。 沈烈便岔开了话题,调侃道:“四哥不必如此,气坏了身子也不值当。” 于是众人在扬州府安顿了下来。 可过了一会儿。 当百十来个犯了军纪的松江大营士卒,被军法队带到了沈烈面前的时候,连沈烈也忍不住暴怒了。 这些士卒犯了什么事儿呐,沿着运河两岸扎营的时候,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群流莺给冲撞了。 拉拉扯扯中。 一时手软,竟然被那些衣衫不整的流莺给拽走了百十来个,好几个当场就破了童子身。 这奇葩的事让沈烈猛的一脚,向着一个面红耳赤的士卒踹了过去,而后却扬天长笑起来。 “哈哈!” 便好似见到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一般,沈烈怒极:“各领五十军棍,带下去!” 严肃了军纪,大棍子将这些血气方刚的新兵打的皮开肉绽,沈烈心情却沉了下去。 这伙流莺必然是漕帮中人的精心安排。 可漕帮那些人为什么这样做? 沈烈和张简修对看了一眼,心中渐渐明白了过来,下毒,夜袭,烧粮,美人计…… 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龌龊手段,便是传说中的江湖手段,这一路沿途骚扰的目的已昭然若揭。 “乱我军心。” 第744章 暗箭 虽说这漕帮的江湖手段着实有些下作,也上不了台面,专门暗箭伤人,可真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随着这百十来个新兵莫名其妙犯了军纪,原本稳定的军心随之便有些萎靡了,这让沈烈也觉得颇为棘手。 “在自己的地盘上行军打仗……难办呀。” 又不能扰民,又不能大肆搜捕,沈烈只好下令小心戒备,严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幽幽的呢喃中,众将官心情变得凝重起来,又十余日后船队首尾相连缓缓离开了扬州府。 正前方进入了一座大湖,水域豁然开朗,看着那深秋时节平静的湖面,这一路上有惊无险。 众人算是松了口气,心情便的愉悦起来,马队沿着湖畔徐徐而行,一边看着那湖中千帆竞渡。 心情紧绷了多日。 此时张简修亦放下心来,对着那湖光水色指指点点起来:“此为高邮湖,为苏皖交界,湖面宽阔,烟波浩淼。” 沈烈点点头,笑道:“大闸蟹、虾、鳖等久享盛誉。其碧水蓝天、水鸟翱翔、渔舟唱晚的水上风光令人心旷神怡。” 随着天色渐晚,沈烈所部开始在湖畔扎营,随着一座座牛皮帐篷支了起来,亲兵们纷纷下水捕捉湖鲜。 不多时,行军锅中便咕咚咕咚的冒起了泡,一巴掌大的大闸蟹鲜美无比,在一片轻松中吃了个痛快。 入夜。 星星点点的火把亮了起来。 站在帅营中。 瞧着那湖中连成一片的漕船,张简修轻松道:“过了这一段水域,再往前便可顺畅多了。” 沈烈点头道:“我已知会漕运总督衙门,让王大人带兵在徐州一带接应,想必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二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入账歇着去了。 而午夜时。 这高邮湖上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起了雾。 薄雾蒙蒙中。 随着营地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那一根根火把还在猎猎燃烧,而凌晨时分的某一刻。 沈烈忽然在帐中睁开了眼睛。 翻身坐起。 本能的拔出了靴子里的燧发火枪,然后从帐篷里冲了出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喊杀声大作。 雾气最重也是最朦胧的时刻。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贼人忽然发难,湖里,灌木里,成群结队的人影也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 忽然之间便向着运粮队发起了野蛮的进攻。 喊杀声四起,火枪爆鸣中,布置在外面的巡逻队很快被抵挡不住,边打边撤,与帐篷里冲出来的官兵挤成了一团。 战局一开始便陷入了被动,随着岸上陷入了激战,湖里也冒出了不少精通水性的贼人开始四处纵火。 火头一起。 被点燃的粮船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浓烟四起,这恶劣的战局让沈烈打了个寒噤。 猫着腰,单膝跪地。 沈烈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贼寇,忽然瞳孔猛的收缩,看向了帅营外,不远处的杂草堆里钻出来的几条黑影。 “地道,有地道!” 又忽然之间,沈烈明白了什么,这高邮湖畔风光秀美的青草地上,便是漕帮贼人为他精心预设的战场! 而那一个个地道口,竟是开在一个难以侦查到的水塘,又或者荆棘密布之处。 随着砰的一枪撂倒了一个扑过来的影子,营中亲兵便蜂拥而来,在沈烈面前布下了盾阵。 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 随着各种飞石,弓弩,飞镖,袖箭激射而来,火星四射中,官兵也开始奋勇还击。 这时候已经组织不起排枪活力了,可沈烈所部长期的操练在这一刻见到了效果。 经历了被偷袭的慌乱之后,锦衣卫缇骑中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卒,在这一刻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战斗的本能让老卒们在混战中,下意识的结成了鸳鸯阵,这只怕是深入骨髓的记忆。 刀盾护身,长枪护卫两翼,躲在中间的火铳手开始巡机猎杀目标,随着一个个小队组织了起来。 便好似一页页狂风暴雨中飘荡的小舟,看上去随时都会倾覆,可竟然却神奇的顶住了。 激战了不知多久,面色铁青的沈烈坐镇帅营,看着面前的护兵将贼寇一一射翻在地,而喊杀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夜雾越来越大,而距离天亮最少还有半个时辰,呛人的硝烟气味中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湖中粮船还在燃烧,岸上的贼寇却在官兵的抵抗下伤亡惨重,所剩不多的生者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到处都是尸体,可官兵却不敢动。 一个个全身浴血的军官,老卒低喝下,一个个营地里,沿着湖畔展开的锦衣缇骑们保持着战斗姿态。 而紧接着喊杀声再起,水洼里,荆棘丛中更多的地道口被打开了,肤色杂乱的各种凶徒鱼贯而出。 还有点赤着上身,跳着大神,挥舞着各种兵器再一次向官兵营地中,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发起了进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潮水一般的攻击中,沈烈面沉似水,看着面前亲兵组织起的钢铁防线,在贼人的冲击下渐渐出现了松动。 有人倒下,有人补上。 而沈烈身边原本站满的护兵人数也越来越少,最紧要的时刻,左前方响起了战马嘶鸣声。 危机中。 竟然余咨皋领着千余骑从旁杀出,披甲铁骑踩着泥泞斜刺里撞入了敌群中,从贼寇最密集处横穿而过。 他和所部千余骑离帅营远一些,远远的落在后队,故此率先从贼寇的纠缠中摆脱出来。 岌岌可危的战局稳住了,第二波夜袭的贼寇丢下了成片的尸体后仓皇退却,而沈烈的面色却更加冰冷。 直到天亮,随着一轮旭日东升,太阳光驱散了薄雾,而展现在沈烈面前的是三个方向。 正在向着他逼近的贼众精锐。 看着那密密麻麻,如山一般徐徐推进的军阵,沈烈心中又是一沉,知道今日这一仗怕是很难善了。 夜袭失利过后的贼众不再遮遮掩掩,开始大咧咧的展现出身为官兵的本来面目。 而这密密麻麻的军阵中,贼寇装备着大量火铳,土炮,甚至还推着一些火箭车,而至于这些贼寇都是些什么人。 沈烈心知肚明。 第745章 御前 就在这一刻,兵,匪,漕帮中人,宗族子弟,恶教教众,江洋大盗……. 各种各样被沈烈新政开罪的人都冒了出来。 又或者从这万历初年开始的张居正改革开始算起,十二年来被压制的新仇旧恨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了。 可是这一切又透着几分诡异,这么多人又是如何聚在一起的呐。 便好似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将这伙凶徒聚集了起来,向着试图撼动他们利益的锦衣缇骑们亮出了狰狞的獠牙。 此刻密密麻麻的军阵一眼望不到头,或许七八万,或许十余万,二十万众云集于此,而数量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沈烈所部背靠高邮湖,除拼死一搏已无退路。 而冲在叛党最前排的上万人马,赫然是官兵改扮而成,服色看上去略显杂乱,有一些卫所兵。 也有漕兵,搞不好还有某些参将,游击之类蓄养的家丁,浩浩荡荡的推进了上来。 那影影绰绰之中,隐约可以见到独轮车造型的火箭车,数量大约有数百架! 火箭这东西说起来出现于宋,元时代,到了大明这个年月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 要说真正在军中大量装备火箭,形成独立编制的,还得是大明军神戚继光。 戚家军装备的火长五尺以上,绑附火药筒,射程超过了三百步,倭寇见之丧胆。 看着这些火箭车,沈烈等人为之色变。 “神火飞鸦,一窝蜂,震天雷……” 这都是大明军中常用的,竟然还有一种火龙出水,本事专用于水战,却也被叛党推了出来。 内装火箭,外装起火,这就是一个大号二踢脚,虽然没什么准头,可数量多了也着实可怕。 说话时。 随着叛党推到了前排,点燃了……. 漫天火舞中。 官兵阵中便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防箭!” 随着一面面盾牌举起,将沈烈,张简修等重要将领护卫了起来,四处乱飞的箭失中。 沈烈所部用携带的数十门虎蹲小炮还击,而双方阵中接二连三的有人倒下。 一刻钟后。 叛党的火箭射完了,便纷纷挥舞着各种兵器扑了上来。 “锵!” 随着一声脆响,刀十三拔出了战刀,又带着数十亲卫大步上前,开始组织亲卫士卒建立防御,将成排的黑洞洞火枪架了起来。 而不远处。 唯一建制完整的余咨皋千余骑,亦不得不率部遁走,在战场边缘游荡了起来,终于展现出名将之后不俗军事素养。 若无这支奇兵相助,只怕是沈烈所部已呈败相,如今虽所处绝境却尚有一线生机。 血腥的气息中,张简修提着一支火枪快步走来,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贼寇,又回头看了看湖面上还在燃烧的粮船。 终究是发出了一声长叹:“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沈烈点点头,却忽然举起了单筒望远镜,看向了那北方尽头茫茫的地平线,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张简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着那略有些阴暗的天际,心中似有几分疑惑却又不明所以。 嘴唇动了动,张简修若有所思。 而沈烈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传令下去,三军用命……固守待援。” 这一句话让张简修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忽道:“他来了?” 沈烈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高邮湖北岸。 三十里外。 旌旗林立中,一支步,骑,炮组成的大军徐徐而行,甲胄响动中在泥泞的田野中铺开。 侦骑四处,策马扬鞭,将大军的两翼,后方护卫的严严实实,而铁骑护卫下一杆杆龙旗迎风招展。 而朱翊钧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先祖永乐皇帝留下的甲胄,还有一把古朴的佩剑,在重重护卫下策马而行。 “报!” 此时轻骑飞至,急匆匆滚鞍下马,将一封被露水打湿润的军报送到了君前。 当此时。 左右三千营将领,丰城侯,保定侯等人似乎嗅到了什么,纷纷在马背上挺直了身体,而大战似乎近在眼前。 而那三十里外的枪炮声已经隐约可闻。 可朱翊钧并未下马,只是接过军报看了看,便低喝道:“传朕旨意……停!” 御驾亲征的皇帝一声令下,大军便缓缓停了下来,京营,三大营十万余众开始整备军械,厉兵秣马。 前锋兵马约三万余众,以骑兵为先导,步兵徐徐压上,就等着陛下一道旨意便前往救援沈烈所部。 可一个时辰过去了,前方激战处枪炮声愈演愈烈,可皇上却始终没有再传下旨意。 这反常的行为,让中军御营中伴驾出征的几位侯爷对看了几眼,心中生出了几分狐疑。 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保定侯打马上前,恭敬道:“陛下,从这声势来看,贼寇甚重,只怕是……” 瞧着万岁爷脸上露出些许不悦之色,保定侯便赶忙将嘴巴闭上了,再也不敢多问。 又过了许久。 才从朱翊钧口中,徐徐说出了一句话:“传朕旨意,命前锋绕路向西,将贼众退路截断。” “再传旨意,命精骑直取各州府,县衙,将一干脏官,玩忽职守者悉数拿下,不从者……就地格杀!” “再紧闭城门,坚壁清野,务必让贼众无处可逃!” 随着一道道旨意颁布了下去,甲胄鲜明的轻骑,西厂的好手携带着旨意从御营中飞出。 而众位勋贵便凑在一起小声议论了起来。 皇上的旨意清晰无误,这是要趁乱抄了乱党的后路,要把这十余万逆贼包成个饺子,打一个漂亮的围歼战。 如此大规模的叛乱,在大明两百年历史上发生的次数着实不多,正统年间发生过一次。 邛水十五洞司苗族百姓聚众叛乱,西自永宁,东至沅州,北起播州,东南达武冈的广袤地区里。 从贼者二十余万! 抛开边疆叛乱不谈,这大明历史上数的着的叛乱,大概就只有正德四年那一次了。 刘六、刘七在霸州叛乱,而这一场大叛乱,整整持续了两年! 叛军连下河北博野、饶阳、南宫等州县,继入山东,攻克日照、曲阜、泰安等二十余州县。 后叛军主力由山东入河南,进湖广转趋江西,又挥师北上,次年六月进山西,又东入河北,直抵文安。 甚至已经打到了京畿之地! 第746章 龙旗 那一场武宗朝的大叛乱席卷了整个北方,给大明朝野制造了极大的混乱,可为什么这样大规模的叛乱偏偏发生在武宗朝? 细琢磨别有一番意味。 现如今,距离那场大叛乱过去了一百多年,在这万历十二年的秋天,又一场声势浩大的漕帮叛乱如约而至。 圣旨下。 轻骑四出。 迅速向着沿线各州府矜持而去,此时朱翊钧用兵倒颇有章法,这围歼战的布置也有模有样。 而麾下中军,三大营主力更是兵强马壮,就连次一等的京营也淘换了一轮装备,战斗力着实不弱。 浩浩荡荡,十万之众,隐约有一丝成祖年间的强盛了。 可在这厉兵秣马中,众勋贵眼皮一个劲的跳动了起来,迟迟等不到皇上下令救援沈烈所部。 皇上迟迟不下旨,众将只好假作不知,又过了一会儿,皇上竟然下令让三军上下埋锅造饭。 十万大军便在将官号令下席地而坐,看着成群结队的火头军开始支锅炖肉。 而远处数十里外激战正酣。 激战中。 沈烈所部背靠着高邮湖,以排枪火力拒敌于百步之外。 金属风暴的肆虐中,身穿鲜红甲胄的官兵与服色杂乱的叛党中间,便好似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密集的火力将大批叛党射杀于两军阵前,可前排的乱党倒下了,后排的又扑了上来。 杀不尽的人潮便好似陷入了疯狂的蚁群,如潮水般冲击着官兵的火枪阵,惨重的死伤让冲在前面的人畏惧了。 可后面的人又一浪接一浪的涌上来,将畏战的人挤翻推倒,横死于乱军之中。 而前排的人也只好被裹挟着往前冲。 原本官兵尚可抵抗。 可随着前排士卒弹药告急,不得不边打边撤,整齐的火铳爆鸣声渐渐变得凌乱,竟然隐隐有不敌之势。 所幸此时二线兵力也阻止了起来,在中军帅营前重新布下了防御,那凌乱的排枪又变得整齐。 而沈烈帅营中,不远处,挤满了正在领取弹药的士卒。 盾牌阵护卫下。 沈烈将目光从北方收回,看着占据了火力优势,却被一个劲往后推的战线,脸色早已变得铁青。 而恰逢此时。 随着官兵阵型被不断收缩,渐渐被挤压成了一团,两翼忽然又冲出了大量叛党。 一个钳形半包围的态势已然形成。 “大人!” 这时几个亲兵憋不住,纷纷叫道:“不能再退了!” 再退就被推进湖里去了! “锵!” 随着战刀出鞘,又有几个忠勇的亲兵将官带着百余名精锐护兵,向着两翼冲了上去。 虽然堪堪抵挡住了,却已经形成了添油战术。 而随着沈烈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传令……上马反击!” 帅营中。 护兵便纷纷将湖边散落的战马集中了起来,草草集结起了大约八百人的铁骑。 “披甲!” 沈烈心中滴着血,看着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亲兵力量,以决死的姿态集结了起来,开始披双层重甲。 八百重骑,决死一击,能否击破当面之敌尚未可知,而不论成败必将损失惨重。 可沈烈却已别无选择,等到一刻钟后重骑集结了起来,便在一片木然中挥了挥手。 随着八百骑翻身上马,策动着战马从中军帅营徐徐而出,恰逢二线防御的弹药也即将耗尽。 而铁骑经过短暂的加速后,便挺着丈许长的破甲长枪,义无反顾的碾入了敌阵。 “锵!” 随着沈烈也从盾牌阵中走了出来,翻身上马,将配刀高高举起,从牙缝里吼出了几个字。 “上铳剑!” “铳剑,上铳剑!” 一声声嘶吼中,退无可退的官兵纷纷从腰间拔出了三棱刺刀,卡在了手中的火枪上。 一片雪亮的耀眼之后,中军帅营的大旗猛烈的向两侧摇摆起来,壮怀激烈的鼓声也同时响起。 端着刺刀的沈烈所部尾随着八百重骑,忽然向正面之敌发起了狂暴的反冲锋。 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战场,在军官和老卒率领下的新兵们都红了眼,以席卷之势冲了出去。 一眨眼便是短兵相接。 开路的重骑先碾入了敌阵,连人带马半吨重的分量,便好似一辆辆轻型坦克,将挤成一团的贼寇撞的飞了起来。 用凭着恐怖的冲击力,硬生生碾了过去,随后冲锋的官兵平端着雪亮的刺刀。 顷刻间便将贼众杀的溃不成军。 再怎么人多势众的轻步兵,也架不住这样狂暴的反击,当场便被冲了个稀里哗啦。 便好似一把锋利的刺刀,刺穿了一叠单薄的黄纸,猝不及防之下的溃败从中央开始向两翼蔓延。 兵败如山倒。 就在短短一刻钟后,失去了勇气的贼众便作鸟兽散,开始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而尾随追击的明军也杀红了眼,三五成群跑的到处都是。 “杀!” 沈烈骑着马,红着眼睛,亲率百余骑杀透了军阵。 仗着甲胄坚固,径直向着叛党后队中看上去像是首脑的一群人扑杀了过去。 这伙人也都是骑兵,人数约数千骑,甲胄兵器远比一般的叛党要精良的多,原本尚有一战之力。 可如今却被漫山遍野的贼众裹挟,在愤怒中左劈右砍,却也无力挽回败局,便只好抱着马脖子随波逐流。 豕突狼奔中。 沈烈却率部紧咬着不放,不远处徘徊的余咨皋亦察觉到了战机,率部从一侧展开拦截。 于是在一片泥泞的田野间,被截住的敌骑被迫停了下来,三股骑兵展开了一场大混战。 “希律律!” 战马嘶鸣中疾驰而至,骑兵交错而过时,随着砰砰砰的几声火枪爆鸣,一条条精壮的汉子被射翻于马下。 贼众首脑们丧了胆气,开始四散而逃,而就在此时,四周围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从西,北两个方向席卷而来的骑兵衣甲鲜明,又是以逸待劳,挥舞着看长枪,马刀…… 轻轻松松的追上了一个个贼众首脑,将那一条条汉子刺了个透心凉,慢条斯理的摘了桃子。 又片刻后。 田野间安静了下来,沈烈喘息着,擦了擦脸上的血,刚好看到了从北方浩浩荡荡而来的三大营。 明黄色的龙旗迎风招展。 第747章 天子用兵 高邮湖畔一片狼藉的泥泞中,激战骤然平息下来,在外围养精蓄锐多时的三千营忽然赶到了战场。 万余骑兵强马壮,一瞬间将贼酋,寇首们斩落于马下,亦有大批贼众心知大势已去,便纷纷抛下了兵器趴伏请降。 又随着那林立的旌旗越来越密,越来越多,数万人马簇拥着当今天子徐徐行来。 轻骑疾驰而至,沿途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圣驾在此,降者免死,圣驾在此……” 沈烈喘息着,骑在马背上,看着那杆龙旗出现的方向,通红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明,而后便幽幽的叹了口气。 “哎。” 他沈烈以身做饵,天子御驾亲征之事,本是君臣二人早就商量的,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百万石漕粮,上亿两金银财宝都是真的,漕帮,反贼以及恶教教众也都引诱来了。 沈烈所部也确实深陷重围了,却唯独没有料到天子率十余万之众姗姗来迟了半日。 大战过后是一片寂寥。 良久。 轻骑疾驰而来,站在田埂上叫嚷了起来:“陛下有旨,宣厂卫指挥使沈烈,水师提督余咨皋觐见。” “宣沈烈,余咨皋二人觐见!” 沈烈沉默片刻,便打起了精神,领着几个亲卫向那龙旗招展下的御营而去。 翻身下马,交出了武器。 搜了身。 一身血污的沈烈和余咨皋对视无语,只好一起走进了御营,向着那御林军簇拥下的天子走去。 “臣沈烈。” “臣余咨皋叩见陛下!” 话音落。 朱翊钧便慌忙滚鞍下马,快步向着二人走来,一左一右抓住了二位大将的胳膊。 “爱卿免礼,快起来。” “起来罢。” 好一番惺惺作态,万岁爷留下了几滴伤心泪,而沈烈二人更是哑口无言,只得再次下拜谢恩。 下拜。 再起身。 好一幅君臣和睦的动人景象。 朱翊钧不停的夸赞着什么:“好,好,二位劳苦功高,朕铭记在心,铭记在心。” 看着天子眼中闪烁的泪光,沈烈二人只好再次下拜,心中却不由得百感交集起来。 这便是天子的手段。 三军将士目睹下,皇上搀扶着沈大人,带着亦步亦趋的余大人,向着自己的御营里走去。 “御医,传御医!” 在万岁急切的呼唤中,李时珍带着几个医官,背着药箱子急匆匆赶来,将全身浴血的二位将军搀扶走了。 而放眼望去。 沿着高邮湖畔广袤的原野中,京营大军围剿之下,走投无路的叛党成群结队放下了武器,向着那高高飘扬的龙旗双膝跪下。 而后山呼声四起。 “万胜,万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着山呼声响彻旷野,便象征着控制漕运百余年的漕帮,为祸一百多年的恶教,以及扬州,镇江一带的世家宗族。 在这一刻被连根拔起了。 两日后。 扬州,寿芝园。 园虽不大,却处处显示出原主人的匠心独具,以叠石为景,将奢华表现到了极致。 独创的分峰用石手法,以各种石料,奇石堆叠而成“春、夏、秋、冬”四景。 如今这园主人被抄了家,这园子也被心情大好的天子赏赐给了沈烈,以彰显万历爷有功必赏的仁义。 园中内宅。 沈烈受了点伤,伤不重,却将匆忙赶来的两个外室吓坏了,也不争了,也不吵了。 两个女人暗中都分配好了,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轮着班的伺候沈烈,生怕良人出什么意外。 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之后,许是觉得再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白贞贞和常念秀竟握手言和了。 冷风徐徐中。 沈烈在白贞贞搀扶下走出了内宅,才轻咳了几声,立刻便有一件狐皮大氅披了上来。 沈烈转过身,看着她的瓜子俏脸,苦笑了起来:“我有这么弱不禁风么?” 可白贞贞不管,撅着小嘴嘟囔了起来:“伤筋动骨一百天,李大夫都说了,叫你体虚时万万不可染了风寒。” 沈烈只好敷衍道:“好,好,知道了。” 才刚刚走了几步路,张简修便急匆匆赶来了,他倒是完好无损,只是在乱军中擦破点皮。 可这位张四哥此时见到了沈烈,不免有些惭愧,那天在乱军之中,他却是胆怯了。 终究是书香门第出身,见了血,不比沈烈这种市井出身之人,欠了点孤注一掷的赌性。 沈烈却假作不知,便又与张简修结伴而行,在这园中徐徐游览了起来,只谈风花雪月,不谈如今正在进行的战事。 沈烈笑道:“此园可为天下园林之首,万岁也没亏待了沈某。” “春山艳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春山宜游,夏山宜看,秋山宜登,冬山宜居,四哥你来看,这可是一座孤品,空前绝后呢。” 张简修似哑口无言,只得在一旁附和了几句。 直到沈烈尽兴了,二人才谈起来如今正在江北之地,大杀四方的那位当今天子。 “万岁……” 张简修轻声叹气,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万岁的旨意已明发天下,如今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江北,江南百姓皆知天子亲征,前来平叛,倒是耍的一手好计谋。” 沈烈笑道:“江南呐?” 张简修又道:“江南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沈烈竟大笑了起来:“好。” 终究是被他闯出了一片天。 “咱万岁爷啊!” 沈烈心情竟无比畅快:“观万岁用兵,疑兵、散播谣言、伏击,增援……都有模有样了。” 如今天子正在调集水师,预备着掩护三大营渡江,向着漕帮,毒教的老巢镇江府扑过去。 “直捣黄龙么。” 张简修也点点头:“攻破了镇江府,这场叛乱也便尘埃落定了。” 说着说着。 沈烈便开始盘算了起来,这一仗过后,三大营横扫江北,江南群丑必鸦雀无声。 如今乌良哈,鞑靼势微,李如松驻军归化城,导致大量蒙古人向着西边瓦剌的地盘上涌去。 而天子才将将要年满二十,以他的脾气秉性,接下来便该筹划西征,拿大明的另一个死对头瓦剌开刀了。 张简修轻声道:“胜算几何。” 沈烈沉吟着道:“很难说。” 只不过这场战争必将旷日持久,这是意料中的事。 “走吧。” 悄然离去,将这场大戏的主角让给了天子。 第748章 相会 两日后。 扬州府。 当清晨来临时,太阳尚未升起,寄住在城内园中的沈烈,便与张简修一道翻身上马,向着东门徐徐而行。 而寄居在城内医馆,客栈,民宅中的大批伤兵也纷纷离开,除重伤未愈者需要留下人照应。 七八成伤兵皆已归队。 片刻后。 东门外。 这扬州东门离运河最近,充斥着大大小小的集市,打从宋代起,不论是小贩又或是来往行商,巨贾皆云集于此,从未有一日间断。 要说这扬州东的大小集市中断那些年,便是因为历次战争,以及嘉靖年间的倭寇骚扰。 后来这扬州城东便修了一道护城河,以及各种防御设施,硬生生将一段城墙给分成了两截。 出大东门,到小东门只有唯一一条通道,一行人在小东门外勒住了战马,等待着各路人马汇聚起来。 出征时两万多兵马,折损大概两成上下,带伤归队的也有不少,看上去稍稍有些狼狈。 为此沈烈调来了大量四轮马车,让伤兵们路上少些辛苦,随着第一批伤兵乘坐的马车,在骑兵护卫下返回松江府。 沈烈心情渐渐舒缓了下来,新兵见了血,伤兵归队了,这便是一支脱胎换骨的精锐之师。 而放眼望去,看着这些血战余生的锐卒。 沈烈有些欣慰,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向着刀十三问道:“这些日子咱们的伤兵,在百姓家中吃,住,各种用度都给钱了么?” 刀十三忙道:“回大人的话,都给过了。” 沈烈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咱们的人还在扬州城养伤的,吃穿用度都得给足了,万万不能苦了弟兄,也不好亏待了百姓。” 刀十三赶忙应诺:“是。” 众东海都司将官,白贞贞,常念秀等人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敬重,只觉得此番大战过后。 沈烈身上不见了些许锋芒,竟变得比以前随和了许多,却又少了几分烟火气,不怒自威起来了。 在道旁守候了整个上午,沈烈正要招呼众人翻身上马,却忽然瞧见那城门里走出了一些人。 敲锣打鼓中。 竟是扬州本地的一些乡贤,带着一些医者,百姓还有小商贩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看这架势沈烈所部要走了,扬州百姓倒是依依不舍了起来,拿着各种肉类,果蔬前来送行。 沈烈忙翻身下马,率众迎了过去。 道左相逢。 一番寒暄过后。 随着各位乡贤带领百姓,抬着扁担将大堆的鸡鸭鱼肉送来,沈烈一如既往的让付了钱。 百姓自然不收。 沈烈便笑道:“诸位贤达有所不明,这军规是沈某所定,沈某自然要以身作则,万万不可坏了军中规矩。” 众乡贤无奈,只得将沈烈递过来的银票收下,而后在泪眼婆娑中,看着这支军纪最严明的官兵施施然离去。 那长长的马车队在骑兵护卫下,在天上一轮暖阳照耀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随着沈烈也坐进了一辆四轮大马车里。 亲兵护卫下。 马车向着松江府方向缓缓而行。 车里是软玉温香。 沈烈斜靠着软垫坐着,悠闲的翻着书,白贞贞像一只小懒猫一般,娇痴着趴伏在一旁。 “便这般便宜了他么?” 白贞贞撅着嘴,打抱不平起来:“这般不仁不义,天下人都看在眼中,他便不怕失了人心么?” 沈烈放下书,笑了笑。 却未曾多言。 这世上的事便是如此了,倘若老朱家的天子都是至诚至信之人,又怎会丢了这天下? 史书上本就是春秋笔法,写的含糊其辞,又或许为了掩饰什么故意让人看不真切。 而真到了这个时代,拨开了这迷雾笼罩下的崇山叠嶂,方知人心所向,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理解的事。 “身居高位之人,权倾天下……” 顿了顿。 沈烈油然笑道:“唯德而已。” 白贞贞正欲点头,马车却颠簸了一下,将她窈窕修长的身子弹了起来,与沈烈轻轻撞在一起。 “啊哟!” 白小娘子轻叫了一声,媚眼如丝时,便又腻着声音说道:“不管旁人怎么想,烈郎便是奴奴心中的大英雄、大豪杰,谁也不及你耀眼。” 沈烈哑然失笑。 一年后。 松江府。 清晨时分,微风徐徐。 薄雾笼罩下的江畔,笔直宽阔的马路,方方正正的营盘,好似龙盘虎踞一般若隐若现。 当天空中现出了第一缕曙光,数丈高的碉楼之上,值夜的卫兵赶忙直起了腰,咚咚咚咚的鼓声便忽然响起。 只在顷刻之间,那军营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哨声,呵斥声中,穿着大红棉甲的士卒荷枪实弹,如同潮水一般从营房中蜂拥而出。 三通鼓后。 两万余士卒便聚了起来,又在一个个年轻军官的带领之下,沿着江畔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晨操。 半个时辰后。 随着一支支队伍返回了大营,放下了装备聚在了校场之上,从火头军那里领到了两三个大肉包子。 日日如此,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距军营十里外。 一座四进的大宅子。 晨光沐浴下。 一辆四轮马车在数十骑兵护卫下,停在了戒备森严的大门外,随着帘布掀开,先是一个背着包袱的秀美少女跳下了车。 少女身段高挑,颇为干练,接着又转过身从马车上,将另一个白皙娇媚的女子接了下来。 两个美貌女子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面前的大宅子,俏脸上同时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可算是到了。” 叽叽喳喳中。 秀美少女掂了掂包袱,便向着那些骑兵展颜一笑:“这一路上,可真是多谢你们啦。” 骑兵们忙躬身行礼道:“如夫人严重了。” 随着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徐徐离开了这大宅子,两个美貌女子便沿着幽深寂静的青砖小路,向着门前的卫兵走去。 “有劳你了。” 秀美少女挽了挽秀发,向着卫兵队官露出了娇美的笑容:“请通传一声,就说沈大人的家眷到了。” 队官大吃一惊,赶忙向着少女行了一个军礼,而后便急匆匆的快步走进了官邸。 第749章 曲终人散 清幽雅致的后院里有一片竹林。 房舍在竹林掩映中。 凉风徐徐。 沈烈独坐于亭台之中,翻看着一卷《纪效新书》,许是日子过得太过于舒坦了,原本精壮的身体竟略略发福了。 “报!” 随着亲兵队官快步上前,附耳道来:“大帅,外头有两个女子,说是……您的家眷到了。” 沈烈微微错愕,忽而想起了前一阵子收到的一封家书,说是芸儿和义妹要来,便不由得大喜过望。 站起身。 沈烈赶忙叫道:“快让她们进来!” 看着亲卫快步走了,沈烈便将手中的书卷往石桌上一搁,赶忙整了整衣冠,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去。 说话时。 在前院遇到了爱妾芸儿和义妹岳玄儿,久别重逢的喜悦浮上了心头,伴随着一声娇呼,芸儿便好似一只归巢的乳燕一般飞了过来。 一个高挑柔软的身子纵体入怀,沈烈喜不自胜,忙好言安抚了一番,又向着义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义妹岳玄儿含情脉脉,芸儿却早已潸然泪下。 “好了好了。” “莫哭了,叫人看了不好。” 不多时,哄得芸儿却回嗔作喜,她却又抱着沈烈的胳膊怎也不肯撒手,便说说笑笑的来到了内宅。 又随着亲兵将二女携带的行李搬了进来,安顿了下来,大包小包的行囊堆了一地。 芸儿往左右看了看,便叽叽喳喳的埋怨了起来:“诺大个宅子,也没找几个贴身丫鬟,便只有烧火做饭的婆子嘛?” “奴奴不在老爷身边,老爷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这絮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管家婆。 沈烈哑然失笑,由着她絮叨了片刻,瞧着她擦了擦手,便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封家书递了过来。 家书抵万金。 瞧着这一笔熟悉的娟秀小字,沈烈心中一热,一双虎目中自然流露出万种柔情。 娇妻那张倾城绝色的俏脸在脑海中浮现而出。 一声轻叹。 沈烈将书信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便略带着几分宠溺,捏了捏芸儿的小俏鼻。 芸儿长高了,只比沈烈矮了小半个头,细高挑的身段和秀美的样貌也长开了,好端端一个大美人了。 吃过了晚膳。 梳洗沐浴。 岳玄儿先睡下了。 松江口起了雾,雾气朦胧中的望楼上,卫兵荷枪实弹,用警惕的目光逡巡着。 内宅里更不消停。 昏暗的烛光映照下,低垂的帷幕中响起了弱弱的低吟浅唱着,良久方才平息。 芸儿带着一身香汗挣扎着爬起,拿起汗巾给沈烈擦了擦,又给自己擦了擦,便蜷缩依偎在了爱郎怀中。 倾听着砰砰的心跳。 黛眉微皱。 芸儿却又有些发愁,轻声呢喃了起来:“奴奴有一事不明,如今老爷连便宜坊,谷物所,连东厂,锦衣卫的权柄都交给他了。” “他为何仍要将夫人扣在京中,怎也不肯放人呢?” 轻抚着她柔软的青丝,沈烈轻声说道:“他不肯放人,是……他想要御驾亲征。” 芸儿神情一滞,吃惊问道:“征哪里?” 沈烈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轻声道:“瓦剌。” 此刻娇憨如芸儿也清醒了过来,赶忙说道:“他要将夫人作为人质,逼你交出兵权么?” 沈烈点了点头,目光变得幽幽。 “他要做千古一帝。” 一夜无话。 清晨。 沈烈还在拥被高卧,院外却传来了敲门声,敲门声听上去很急。 睁开了眼睛。 沈烈淡淡的应了一声:“等一等。” 将芸儿安抚了一番,沈烈草草穿好了衣衫,走到了房外,打开了院门。 亲兵便赶忙轻声禀告:“大人,钦差到了。” 沈烈微微错愕,忙问道:“是哪一位大人来了?” 亲兵垂首恭敬道:“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田洪田大人。” 沈烈眼中闪烁起来一道精光,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顿了顿。 沈烈便又吩咐了一声:“叫人摆香案,接旨吧。” 亲兵忙应诺道:“是。” 一刻钟后。 院门内。 瞧着田洪风尘仆仆,捧着一卷圣旨大步走来,沈烈忙迎了上去,推金山,倒玉柱,端端正正的要大礼参拜。 却被田洪搀住,发出了一声低语:“免,没外人。” 沈烈便直起腰,整了整衣衫,轻描淡写的招呼了一声:“知道了。” 一番装腔作势。 田洪将明黄色的圣旨递了过来。 沈烈接了过来,打开了,看着这端端正正的字迹,眼中精光便又闪了闪。 日上三竿时。 内宅。 圣旨已然供了起来。 沈烈在厅中踱着步子。 田洪在一旁不住的说道:“圣上的意思,只需大人将兵马交出,随圣上北征,则夫人尽可与大人一家团聚,远走海外,圣上绝不为难。” 沈烈应了一声:“嗯。” 田洪欲言又止。 沈烈却徐徐道:“召集众将官议一议吧。” 一个时辰后。 江畔。 东海都司治下白虎节堂。 百余名将官齐聚一堂,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咚咚咚的鼓声过后,随着沈烈快步走入了厅中,百余将官便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肃杀中。 沈烈挥了挥手。 “坐。” 百余将官纷纷落座,一个个腰杆笔挺,目不转睛。 沈烈却并未落座,而是走到了墙边,掀开了帘布,看向了墙上挂着的大幅地图。 深邃的目光跨越了高山,跨越了大海。 背着身。 良久。 沈烈才挥了挥手。 手捧圣旨的田洪从门外赶来。 而白虎节堂中,终于响起了沈烈和蔼的声音:“请各位回营以后,跟将士们说个明白。” “是走,是留皆可。” “想留的,在营中耐心等待,想走的回家带上父母妻女,金银细软,这几天便随沈某移居吕宋。” 哗然中。 沈烈再不多言。 十日后。 松江口。 熙熙攘攘中,一艘艘满载着将士的海船缓缓启航。 沈烈坐在码头上,听取副将的禀告:“禀告大人,愿随大人移居吕宋的将士,总计是八千人。” 沈烈点点头。 倒也不放在心上。 回转身。 顺着笔直的官道眺望远方,沈烈掏出怀中金表看了看时辰,面色不由得烦躁了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海风徐徐吹佛。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像是拥有心灵感应一般,沈烈猛的抬起头看向了远方。 那笔直的官道上,骑兵护卫下的几辆四轮马车忽然出现,马车上杏黄色的镖旗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打头的。 正是英姿飒爽的总镖头常念秀。 数骑飞至。 骑兵向着沈烈大声道:“贺喜大人,恭喜大人,夫人的马车到了。” 心中一热。 沈烈发出了一声长啸,便翻身上马,向着那朝思暮想的佳人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