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黑莲花皇帝之师后》 第1章 《穿成黑莲花皇帝之师后》作者:长野蔓蔓  文案:  沈青琢穿进一本架空权谋小说里,成了书中暴君之师。  原书世界,美强惨工具人黑化,将全书主角配角杀个精光,病弱帝师更是被暴君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沈青琢穿过去时,原主正惩罚小暴君跪在雪地中反省。  系统:你的任务是阻止角色黑化,所以你必须——  沈青琢:先下手为强?  系统:……  沈青琢:开个玩笑,这么可爱的糯米团子,我怎么忍心下手呢?  于是他踏入雪中,俯身将小暴君抱回屋子里。  *  为了将小暴君培养成一个三观端正的好君王,沈青琢教他读书习字,教他兵法谋略,亦教他帝王之术。  至于什么夺嫡篡位之类的事,都由先生来做,直至亲手送他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登基大典当夜,新帝单膝跪地,虔诚亲吻帝师泛红的玉白指尖,复用高大滚烫的身躯,将他牢牢困于冰冷威严的龙椅上。  “天下皆属吾,而吾独属先生也。”  *  暴君阴晴不定,杀人如麻,忤逆龙鳞者下场极为凄惨。  只有皇宫中的病美人帝师,一句轻飘飘的话,便让帝王眸中的血色尽褪。  萧慎:先生嫁我,与我共享大雍万里江山,龙腾盛世。  沈青琢:先生可不想成为史官笔下祸国殃民的妖妃。  萧慎:那,先生娶我可好?  沈青琢:……  “我是恶狼,也是疯狗,我甘愿套上项圈枷锁,而绳子就握在先生手中,所以,先生千万不要松开我。”  人美心狠护犊子帝师受x奶狼双修黑心莲暴君攻  1、架空,设定有参考明朝,部分瞎编,婉拒考据  2、非正经古风,小学生文笔,语句通顺不影响阅读  3、感情流,限于作者本人智商,本文五毛钱权谋不能更多。前期养崽和权斗乱炖,攻(各方面)长大后谈恋爱,拍胸肌保证是甜文  4、微博@長野蔓蔓,偶有福利掉落~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青琢,萧慎 ┃ 配角:下一本《督主每天都想以下犯上》 ┃ 其它:预收文《我靠美貌横行末世》  一句话简介:唯有帝师真绝色  立意:无论身处何种逆境,也要相信光明第01章 开局即是地狱  冷,砭人肌骨的冷。  凛冽的风雪气息,裹挟着寒气扑面袭来。  沈青琢打了个寒颤,倏地睁开双眸,一时间头晕目眩,下意识抬手寻了个支撑点。  “公子,七殿下已经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再跪下去恐怕是要……”  这时,耳畔传来一道细细尖尖的嗓音。  沈青琢稳住身形,寻声望过去。  他身侧站了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穿蓝灰色袍服,头戴纱帽,躬着腰身,模样看起来像是个……  小太监?  沈青琢懵了一瞬,随即眼眸低垂,这才发现自己身着一袭天青锦袍,腰系白玉带,外罩一件长毛雪披。  做工精致,一时辨认不出形制,只觉得还不够暖和。  “咳咳……”沈青琢忍不住咳嗽两声,抬手关上面前的窗户。  大雪天开窗吹冷风,属实是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什么情况,你们在拍戏吗?”他缓过那阵头晕,四下扫了一圈,却没找到屋子里的摄像机和工作人员。  小太监愣了愣:“您说什么?”  沈青琢眉心一皱,不对啊……  明明前一刻他还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怎么一眨眼就换了个地方?  【倒也不是一眨眼。】  一道懒洋洋的机械男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沈青琢:“谁?”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穿书系统局第007号系统,恭喜宿主突发心肌梗死,灵魂被选中绑定《大雍王朝》穿书系统。】  沈青琢:“……”  《大雍王朝》就是他刚刚坐在电脑前,辛辛苦苦打了一千字评论的小说。  这是一本纯架空的权谋小说,讲述了大雍王朝鼎盛时期一段波谲云诡的帝位之争。  小说中的大反派萧慎,是一个典型的美强惨工具人角色。身为大雍朝的七皇子,他却于冷宫中出生,只因他的母妃是赵将军的亲妹妹,而赵将军功高盖主,被老皇帝以谋逆罪名抄家斩首。  萧慎出生后,冷宫里的赵贵妃已然变得疯疯癫癫,动辄打骂、折磨年幼无辜的儿子,时不时发起疯来恨不能活活掐死他。  不仅如此,在老皇帝的默许下,其他皇子更以欺负他取乐。六岁时被逼着跳河,八岁时被恶犬追着咬,连宫里地位最低下的太监宫女也狗眼看人低,光明正大克扣母子俩的吃穿用度,为了活下去,他甚至不得不跟宫里养的小奶猫抢东西吃。  就是这样一个受尽折辱的七皇子,苟且偷生,蛰伏数年,将他的几个皇兄一一杀死,最后亲手送老皇帝驾鹤归西,踏着至亲的血肉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放眼历史长河,弑父杀兄、谋朝篡位的帝王不在少数,但最大的问题是,这本小说的主角并不是萧慎。  这是一本双男主权谋文,真正的男主是暴君的六皇叔萧律驰,以及户部尚书嫡子林瑾瑜。  自幼的黑暗成长经历,使得萧慎性格暴戾恣睢,登基后所作所为,堪称大雍王朝史上第一暴君。  对内,不论文臣武将、开国功臣,胆敢反对谏言者一律诛九族。他废除内阁,无限扩张特务机构东厂的权力,上至亲王尚书,下至九品芝麻小官,东厂鹰犬的爪牙无孔不入,乃至先斩后奏,就地诛杀正三品大理寺卿。朝堂上下,无不笼罩在一片可怖的阴云之下。  对外,他穷兵黩武,大兴战争,强制大雍所有适龄男子参军,南伐北战,东征西讨,大雍铁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战火连天,民不聊生,大雍百姓日子苦不堪言。  天启三年,萧慎终于将目光投向他的叔伯们,着手下令削藩。  唇亡齿寒,秦王萧律驰在众多幕僚的死谏下,终于起了夺位之心,遂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与北镇府司林瑾瑜里应外合,谋朝夺位。  按照正常小说的套路,此时秦王应天而行,顺理成章诛暴君,登皇位,开创大雍太平盛世。  然而,接下来的走向却令所有读者瞠目结舌,暴君萧慎遇神杀神,遇佛诛佛,将全书的主角配角杀了个精光。  追更的读者集体炸了,主角配角全死光,追几个月的文追了个寂寞?作者诈骗犯!还钱!  相对而言,沈青琢还算比较冷静,洋洋洒洒一千字来论证这个结局的合理性。他倒不是收了钱为作者洗地,而是从这本书连载过半,他就隐隐察觉到,作者掌控不住萧慎这个角色了。  一位阴狠毒辣的暴君,一个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鬼,小说中后期的戏眼几乎全部集中在他身上,除非萧慎突然被下了降头,否则两位主角很难轻轻松松干掉他。  这里本应是全书最精彩的高.潮部分,反派暴君和正义主角的决胜局,但可惜的是,作者前文框架拉得太大,却并没有收束伏笔圆回剧情的能力,小说烂尾了。  沈青琢猜测,这大概就是他穿书的原因了,转而关心起另一个重要问题:“那我穿成了谁?”  系统:【有区别吗?】  沈青琢:“说得也是,反正书里有名有姓的角色最后都死光了。所以,我不会刚好穿成了——”  系统:【回答正确,你穿成了和你同名同姓的沈青琢。】  沈青琢:“……”  作为一名历史系大四在读生,他在繁忙的学习中,抽空来追这本架空小说的契机,就是因为书里有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小炮灰,暴君的启蒙老师。  书中的沈青琢是镇北王幺子,自小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得千娇百贵,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代替兄长入宫,做太子伴读。  镇北王沈庚是大雍唯一的异姓王,常年镇守幽北,拥兵自重,尤其受百姓爱戴,老皇帝心中很是忌惮,便下旨命镇北王送个儿子入宫。因而,沈青琢名为太子伴读,实际上是老皇帝用来牵制镇北王的质子。  世人皆知镇北王最疼爱幼子,殊不知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一枚弃子。  沈青琢入宫三年,一直圈在东宫里,直至某日,太后老人家无意中见到七皇子,可怜他十二岁尚未开蒙,便训了老皇帝两句,堂堂大雍朝七皇子,岂能目不识丁?  老皇帝勉强答应让萧慎读书习字,太子则暗中指使沈青琢自荐七皇子侍读,一来方便监视和折磨萧慎,二来,不让他有机会学到真本事。  于是沈青琢便假借教学之名,对年幼的七皇子干了好些不人道的事。  而萧慎登基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帝师囚.禁在东宫,折磨了长达三年之久,才下令凌迟处死。  帝师身子本就病弱,三年的囚.禁使他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新帝便亲自喂他灵丹人参吊命,令他清醒地挨上三千刀。凌迟之刑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新帝又将刮下来的生肉喂狗,最后再挫骨扬灰,了无痕迹。  想到原主的结局,沈青琢不由心梗:“有区别。”  区别就是,帝师这个角色死得最惨。  系统:【穿都穿了,说这些也没用。】  他一时无法反驳,只好提出新的问题:“那现在是什么时间点?”  系统:【光熹二十三年,冬。】  沈青琢侧眸,望向窗外纷飞如絮的大雪,结合刚才小太监说的话,意识到情况不太妙。  他走回窗前,抬手拨开窗棂,果然见不远处跪了一个小孩儿,浑身上下覆盖一层白雪,乍一眼还以为是谁在外面堆了个小雪人。  光熹二十三年冬,盛京罕见连日大雪,原主随意寻了个借口,惩罚小暴君跪在雪地里反省。  年仅十二岁的七皇子差点被生生冻死,最后命是救回来了,但自此腿部也落下病根,每逢雨雪天气便疼痛难忍,登基后便屈尊降贵,亲手一点点捏碎了帝师的腿骨。  沈青琢顿觉双腿有些许刺痛。  很好,开局即是地狱。 第3章 沈青琢这才看清团子的真实体型,个头矮小,瘦骨嶙峋,蜷缩起来恐怕真就一小团。  与此同时,萧慎也看见他了,扶着屏风的红肿小手一紧,像是刻在身体里的某种条件反射。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绕过屏风,离团子远远的,“小德子,你将殿下送回去吧。”  本来还打算再检查一下团子的身体,但在他如此戒备的情况下,还不如放他回去休息。  更何况,过度的殷切并不符合沈青琢现在的人设。  小德子应道:“奴婢明白。”  在小德子的伺候下,萧慎顺利穿好棉衣,只是小腿肚子还打着颤儿,显然短时间内并不能完全恢复。  沈青琢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从雕花衣架上取下一件新的雪披,走到团子身前,替他披上。  萧慎浑身僵硬,瘦削的脊背紧紧绷着,显然很不适应对方突如其来的温柔,又不敢轻易挣脱。  “往日罚殿下都是有分寸的,今儿个确实罚重了。”沈青琢语气平淡地为自己开脱,纤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系紧带子,顺手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整理好雪披,他往后退了一步,“这几日殿下不必来听讲了,等雪化了再说吧。”  这样一来,两人都有个缓冲的时间。  萧慎垂着眼睫,不声不响地转过身。  直到白团子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沈青琢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可转念又想,以冷宫里恶劣的环境,团子万一夜里生病发热,岂不是又很危险?  思来想去,沈青琢吩咐站在一旁的小宫女:“你去太医院拿几副药,就说我不慎染了风寒,有些发热和咳嗽。”  小宫女关心道:“公子,要请太医来问诊吗?”  “不必,你去抓药即可。”沈青琢挥了挥手,“对了,天太冷,再拿些冻疮膏回来备着。”  ***  打发走太监宫女们,内室重归安静,沈青琢缓步走至案桌前。  白玉雕刻的鹿形镇纸压着上好的素纸,砚台中的墨汁尚未完全干涸。他提笔挽袖,笔毫蘸墨,就着纸上未写完的诗句写下后半句。  “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1]  小说中对于这位病弱质子的着墨不过寥寥数笔,篇幅最多还是他被千刀万剐的那一段。  原主对于年幼的七皇子来说无疑是恶人,但其实追根究底,他也是个可怜人,被父兄当作弃子,在皇宫中如履薄冰,很多事必然身不由己。  只是,当受害者转变为施暴者,他便不再无辜。  而在这所皇宫中,又有谁是真正无辜之人呢?  沈青琢停笔,意外发现他的字体和原主竟也很相像,几乎能到达以假乱真的地步。  他仔细观察片刻,将毛笔放回笔架上,开始在脑海中梳理原书中的情节,尽量不错过每一个细节。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小德子轻轻扣门:“公子,天黑了,我来掌灯。”  沈青琢这才惊觉,窗外已是一片沉沉暮色。  酉时一刻,霁月阁的小膳房及时呈上晚膳。  羊肉水晶饺儿,热腾腾的老鹅汤,鹅肉煮得软烂不粘牙,满桌子美味佳肴香气扑鼻,沈青琢吃了两口却觉得有些腻歪,眼前不自觉浮现出一道瘦小的身影。  原主初入皇宫,既是做太子伴读,自然随太子殿下住在东宫。直到三个月前,他奉旨给七皇子讲学,宣武帝便赐了他靠近冷宫的霁月阁。  说来也好笑,宣武帝宁愿赐一个质子单独住所,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也不愿让亲生儿子从冷宫里搬出来,简直就像是刻意要让萧慎受罪似的。  沈青琢简单用完晚膳,便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小德子在身边伺候。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拉贴身小太监入伙,“小德子,我们去冷宫里走一趟。”  小德子显得很惊讶:“公子您要去冷宫?”  “嗯。”沈青琢神色平静,“去看看殿下怎么样了。”  “公子……”小德子面露不忍,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劝道,“方才奴婢送七殿下回去时,七殿下站都站不稳了,公子您……”  沈青琢暼他一眼:“想什么呢?我是怕殿下夜里出事,到时责任还不是算在你家公子头上。”  小德子当即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奴婢该死,竟敢妄自揣测公子的意思!”  “行了,我知道你是好意。”沈青琢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却暗道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走到案前,吹熄了烛火,“别惊动其他人。”  夜里雪势小了不少,小德子打着灯笼,主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冷宫方向走。  好在霁月阁距离冷宫很近,不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  所谓冷宫,其实就是废弃的后妃宫殿,地处幽僻,常年人迹罕至,沉默破败地伫立在雪夜里。  “公子,冷宫积雪深,您小心些。”小德子轻声说着,“吱呀”一声推开沉重的殿门。  一进门,便有一股阴冷的寒气直往衣领里钻,偌大的宫殿也没留个当值的太监宫女,看着怪阴森的。  沈青琢忍不住脑补一些恐怖画面,比如想不开的后妃在此悬梁自尽……  “公子,七殿下住的是这间。”小德子指着东侧的偏殿道。  沈青琢被吓得一抖,佯装镇定地紧了紧雪披,“嗯,我们进去看看,动作轻点。”  屋内还残留着劣质黑炭燃烧后释放的黑烟,借着窗外的雪光,他四下扫了一圈,陈施简陋到令人发指,仅有一个桌子和一张床榻。  而床榻上鼓起了一个小包。  沈青琢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先摸了一把被子,只觉冷硬似铁,毫无热气,应是久不见日光。  他又抬起手往上摸索,碰到团子露出的脑门,掌心被烫得往回缩了一下。  “小德子。”他低声叫道,接过小德子手中的灯笼,就着烛光仔细观察团子烧红的小脸。  团子似乎正在做噩梦,睡得很不安稳,发白的嘴唇微微开阖,小小眉头紧紧皱成川字,看起来很痛苦。  这要是烧上一夜,怕是要烧坏脑子了。  等等,烧坏脑子?  沈青琢眉心微动,内心开始天人交战。  若是七皇子这小脑袋瓜子真烧坏了,以后便不可能再成为终极大反派,杀光本书所有人,那他岂不是躺着完成任务?  可毕竟古代医疗水平低下,冷宫里又没人关心照顾团子,这要是一不小心弄出人命,那他的任务就直接失败了。  再或者人没死,却落下了其他病根,最终还是要狠狠记上他一笔。  两相权衡之下,沈青琢决定先救人要紧。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床榻上的萧慎有所感应似的,骤然睁开了双眼。  沈青琢动作一僵,努力露出一个温柔和蔼的笑容,试图安抚被吵醒的团子。  殊不知,萧慎大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睁眼便发现床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手上打着一盏红灯笼,对他露出满脸阴森可怖的笑容,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吃了他。  “啊——”半昏半醒间,年幼的小暴君忍不住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出自《鹧鸪天·十里楼台倚翠微》。  青琢:可恶,我生得这么好看,到底哪里像男鬼了?  ————————————第03章 恩是恩,仇是仇  “嘘……别叫!”沈青琢扔了灯笼,眼疾手快地俯身捂住团子的嘴,完全没意识到这阵仗,倒真像是来杀人灭口的。  果不其然,萧慎立刻在他手底下拼命挣扎起来。  如此近距离抵着,他能清晰地从那双烧得水红的眼眸中,发现一股浓烈的不屈和愤恨,如同雪原上刚出生不久的狼崽子,虽稚嫩弱小,却充斥着难驯的野性和兽类求生本能。  “嘶……”一阵剧痛猝然袭来,沈青琢倒吸一口凉气,“松口!”  小狼崽子竟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身后的小德子猛地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帮忙制住发疯的七皇子,“殿下,公子没有恶意!他是担心您出事才特意过来看您的!”  萧慎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几分,但仍旧没有松口,只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沈青琢忍着剧痛,抬起另一只手,掐住小狼崽子的下颌,阴恻恻地威胁道:“你再不松口,我便卸了你的下巴,叫你以后喝水都漏风。”  许是被这句话吓唬了,又或许意识到他真的不是来杀自己的,萧慎终于松开了那一口锋利的牙齿。  沈青琢迅速抽出手来,只见虎口处一片鲜血淋漓,幸亏肉不多,就一层薄皮,否则真要被小狼崽子生撕一块肉下去。  他倒吸了一口气,从袖口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缠住虎口止血,决定先给他的小徒弟上第一课。  “如果我是殿下,我会一口咬住这里。”沈青琢侧过脸,露出那截修长纤细的脖颈,“机会只有一次,倘若今晚我真起心要杀殿下,殿下现在已是一具尸体了。”  不自量力的反抗,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萧慎心知他说的是实话,四肢紧绷着缩在角落里。苍白干燥的嘴唇粘了鲜红的血,生理性眼泪盈满了眼眶,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沈青琢压住往外冒的火气,心道明明方才咬死了不松口的是他,现在倒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不过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一想到未来的暴君年幼时也会怕鬼,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抱歉,我并不是故意吓你。”沈青琢起身,离床榻远一些,“小德子,帮殿下穿好衣服,先回霁月阁。”  持续的发热令人头重脚轻,萧慎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意识,喃喃道:“我不去……”  他一定是又想出了新的法子来折磨自己。  “若殿下今夜出了事,圣上怪罪下来,我怕是担待不起。”沈青琢的语气冷了下去,“所以,殿下最好配合一点,也能少受些罪。”  事实上,也由不得他抗拒,小德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好,背起来就往门外走。  一出殿门,顿觉寒气逼人。  眼见团子趴在小德子背上瑟瑟发抖,沈青琢单手解下肩上的雪披。  算了,小狼崽子今夜受的苦都是原主带来的,他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势必也要承担原主造的孽。 第5章 小德子:“奴婢明白。”  将事情都安排好,沈青琢这才独自去后院的小书斋,打算先研究原主的藏书。  很快他便发现,大雍虽是架空王朝,但大部分历史典籍、诗词文化都沿用了历史上真实的资料,毕竟原作者水平有限,叫他自己编也编不出来。  所幸他自幼便对历史文化相当感兴趣,大学选的也是历史专业,不敢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勉强能称得上博览群书。只不过,那时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穿进架空小说里,倒真有了几分用武之地。  然而,沈青琢刚翻阅了两本藏书,霁月阁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的是个手拿拂尘的小太监,自称奉东宫太子之命,说是天冷,太子殿下备了一坛好酒,请公子移驾东宫一叙。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放下书,心里翻了个白眼。  既然知道天冷,还偏要叫他上门,这位太子殿下居心叵测啊。  但不乐意归不乐意,该去还是得去。  顶着寒风,沈青琢一路随小太监,七拐八绕地来到东宫太子府。  “公子金安。”一进外殿,便有貌美的宫女迎上前来,婷婷袅袅福身行礼,又恭敬地替他脱了雪披,收进怀里。  看样子,似乎是旧相识。  这倒也不奇怪,原主在东宫待了三年,想必对这里的人都很熟悉。  沈青琢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  小太监引着他踏入内殿,只见殿内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一袭朱红色常服,英俊端方,气宇轩昂。  根据原书中描写,大雍太子萧逸宸,年方廿一,表面温和仁德,实则倨傲自负,且小肚鸡肠,善于玩弄权术,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而太子殿下如此执着于折磨萧慎的原因很简单,他的生母李氏曾死于赵贵妃之手。  李氏本是赵贵妃宫里伺候的小宫女,意外被皇上宠幸后诞下龙子,遂被封为丽嫔。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后丽嫔淹死在御花园的荷花池里,一时查不出凶手,老皇帝也无意追究,以失足落水结案,丽嫔就只能这么死得不明不白。而年幼的二皇子被过继给了尚无所出的中宫皇后,不久后便被立为储君。  萧逸宸长到十几岁时,皇后故意命人透露给他,当年就是赵贵妃杀了他母妃。于是太子殿下便恨上了萧慎母子俩,一直暗中折磨报复自己的弟弟。  “太子殿下。”沈青琢躬身作揖,行的正是大雍朝的礼。  “一段时间不见,青琢怎么同孤这般生疏了?”萧逸宸走下来,虚虚扶了他一把,“孤不是说过,私下里不必行礼。”  沈青琢直起腰身,淡淡回道:“臣近来不慎染了风寒,殿下还是离臣稍远一些,以免将风寒传给殿下。”  萧逸宸面露关切之色:“你身子弱,这天寒地冻的,要注意防寒保暖才是。”  沈青琢:“谢殿下关心。”  萧喃逸宸望着他,状似随口提了一句:“青琢奉命教导七弟已有一段时日,不知进度如何?”  沈青琢语气平淡:“进度缓慢。”  “七弟生性顽劣,且尚未开蒙,教导起来一定很不容易。”萧逸宸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话锋骤然一转,“不过孤听闻,昨日七弟被罚跪了两个时辰,青琢竟亲自将人抱回了阁内?”  不等他回答,太子殿下又似笑非笑地问道:“青琢,你可是心软了?”  “心软倒是没有。”沈青琢面色不变,“昨日大雪,臣只是担心,若七皇子真被冻出个好歹,皇上怪罪下来,臣担待不起。”  果然不出他所料,霁月阁的眼线并不止小德子一人,有人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汇报给东宫这位太子殿下。  “你怕什么,不是还有孤在吗?”萧逸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再说了,你以为父皇当真关心七弟?”  自然是不关心的,否则也不会让萧慎在那种环境下长大。  但沈青琢偏不答,只侧过脸掩唇咳嗽:“咳咳……”  “你先坐下吧。”萧逸宸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来人,看茶。”  沈青琢依言落座,浅酌一口热茶,这才幽幽开口道:“殿下,您也知道我的处境。在这宫里,承蒙圣上厚爱,人人称我一声沈公子,可实际上……”  萧逸宸负手而立:“你不仅是沈公子,还是我东宫的人。”  “正因为如此。”沈青琢抬眸,目光坦荡真挚,“我在宫里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殿下有没有想过,我既是东宫的人,便也是殿下的人。万一有人以此大做文章,又会如何?”  此言一出,萧逸宸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父皇并不在意七弟,甚至默许他们肆意欺负七弟,但不代表他能容忍,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害死他的儿子。  天家向来最忌讳儿子们手足相残。  可如今宫中人人都知道沈青琢是东宫出去的人,如果萧慎真在他手上出了事,到时被有心之人做文章,东宫太子又怎么能完全撇开关系呢?  “有些事,不必放到台面上来。”沈青琢微微一笑,“在不闹出人命的情况下,臣会做得更隐蔽些,叫任何人都抓不住话柄。”  殊不知这一笑,竟让太子殿下一时怔住了。  沈三公子容色昳丽,却不染脂粉气,又养得千娇百贵,整个人漂亮得好似一块无瑕美玉。  但他素来是不爱笑的,面上总笼着几分郁气,此刻倏然展颜一笑,如画的眉眼霎时变得活色生香起来,美得令人呼吸一窒。  沈青琢:“殿下,您意下如何?”  “嗯?”萧逸宸猛地回过神来,掩饰似地转过身,“还是青琢想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做吧。”  他坐回主位上,端起茶盏,语气真真切切地承诺道:“青琢,你放心,待孤登基之日,定会予你应有的殊荣。”  “臣谢过殿下恩典。”沈青琢暂且吃下他画的饼,“不过,臣今日身子确实不甚爽利咳咳……”  “三公子,你可是旧疾又犯了?”他正咳嗽着,却听一道朗如清月的嗓音自殿外传来。  沈青琢寻声侧眸,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帘里。  他微微蹙眉,这又是哪位?  【太子少傅,裴言蹊。】沉睡的系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及时为他答疑解惑。  沈青琢不露声色,试图从记忆里调取此人在原书中的相关信息,以及他和原主的关系。  裴言蹊,字云卿,其人温润如玉,穆如清风,原是大雍朝第二位连中三元之人,被老皇帝钦点为状元,后进入翰林院任修撰。因其确实才华横溢,是大雍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老皇帝授予其为太子少傅,入东宫教导太子。  太子死后,裴少傅自觉再无活路,毅然辞官退隐,临行前曾告诫过原主,若是想要活命,离七皇子越远越好。  可惜为时已晚。  系统:【你的老相好。】  沈青琢:“?”  系统:【当我没说过。】  沈青琢:“你别骗我啊,这不是一本全员搞事业的无cp权谋小说吗?”  他哪里来的什么老相好?  系统不再吭声,又悄无声息地遁了。  沈青琢回过神来,起身作揖:“裴少傅,好久不见。”  裴言蹊细细打量他两眼,轻叹一声:“外面到底不如东宫舒适,三公子清减了。”  这怅然的语气听得沈青琢头皮一麻,暗道这位裴少傅,该不会真和原主有什么旧情吧?  “这段时间,青琢的确是辛苦了。”萧逸宸大手一挥,“来人,将孤前些日子得的暖玉呈上来,赐予沈卿。”  沈青琢拜谢,表忠心道:“为太子殿下办事,臣自当不辞辛苦。”  他一动,藏在袖子下的手露出来,裴言蹊的目光瞬间落在他的手上,眉心微蹙,“你受伤了?”  “无碍。”沈青琢垂下手臂,云淡风轻地背至身后,“昨日不小心被只小狗咬了一口。”  萧逸宸皱眉:“是哪个宫里养的小畜生,也不看好了?”  “小奶狗,牙还没长好,不碍事。”沈青琢躬身揖手,“若太子殿下没有其他吩咐,臣且先行告退。”  裴少傅来找太子殿下,自是有要事相商,他便识趣地提出告退。  萧逸宸允了,倒是裴少傅又多看了他两眼,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此人智多近妖,又心细如发,相处时间一长,难免不会看出点问题来,往后一定要少同他打交道。  不过好在当初原主知晓自己进宫的真相后,大受打击,自此性子变得阴郁,对宫里的任何人都不显热络,也免去了他费心思演戏的功夫。  ***  回霁月阁的路上,沈青琢再次试图召唤系统,这次倒是顺利叫出来了。  系统:【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要叫我。】  沈青琢:“开门见山,你就说你现在能给我提供什么帮助吧。”  系统:【靠人不如靠己。】  沈青琢:“……”  “呵呵,难怪我前面的宿主都失败了。”  系统:【你搞错了因果关系。】  沈青琢:“什么意思?”  系统:【正因为前两个人的任务都失败了,所以我被穿书管理局制裁,本该有的大部分功能都被禁止了。】  一直懒懒散散的电子音,这时听起来隐隐有几分咬牙切齿。  沈青琢:“……”  “大部分功能被禁止,所以还剩下什么?”  系统:【我可以提供实体以外的东西,比如你想知道任何问题,我都可以帮你查询。】  沈青琢:“百度百科?”  系统:【……】  沈青琢:“算了,你还是继续睡你的觉吧。”  结束和系统的对话,快靠近霁月阁时,他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沈青琢心里一咯噔,不由加快脚步,刚一踏进门,便见几个小太监正将团子压跪在地上。  像是幼兽不慎落入捕猎陷阱,小狼崽子奋力挣扎,但到底势单力薄,被小太监们死死压得抬不起头,右侧脸颊也被摁在地上来回摩擦。  他又惊又怒:“你们在干什么?”  “公子,您回来了!”领头的大太监立刻小跑着过来邀功,“七殿下在您卧房里偷东西,被奴婢给逮住了!”  沈青琢脸色刷地一下阴沉下来:“你还知道他是七殿下?” 第7章 不过,疯到六亲不认,要杀自己的亲儿子,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青琢长叹了一口气,替她盖好被子,确认呼吸尚存,这才转身离开。  再次回到偏殿,萧慎依旧坐在床上发呆,桌上倒是点燃了半截蜡烛,颤颤巍巍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  沈青琢走过去,将捡回来的手炉塞进他怀里,又解下身上的羔裘,裹住瘦小的身躯。  “我不要。”萧慎倏然回过神来,别扭地挣扎了一下。  “倘若你还想读书习字,便想办法尽快好起来。”沈青琢语气冷淡地警告道,动作强硬,不容拒绝。  闻言,萧慎猛地抬起小脸,诧异又不可置信道:“你愿意教我读书了?”  “不教你读书习字,怎么做你的先生?”沈青琢轻笑一声,“但丑话说在前头,想要学真本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萧慎重新垂下脑袋,心道果然没那么简单,这人一定还是会想办法折磨自己。  但是,若真能以此换来读书习字的机会,那他愿意被罚,反正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怎么,怕了?”沈青琢往后小退两步,语气不冷不淡,“怕我,还是怕吃苦?”  “我——”萧慎想说什么,又将话吞了回去,最后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小狼崽子正死死盯着他,漆黑的双眸里燃着两簇明亮的火光。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沈青琢却一下子就听懂了,淡淡笑道:“我若是说,昨夜我做了一场噩梦,梦见多年后的某一天,我被你千刀万剐了,你信还是不信?”  萧慎瞬间瞳孔骤缩,腰身弓起,放在床板上的拳头不自觉捏了起来。  是一个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三千刀啊,一刀一刀慢慢地割,疼死了。”沈青琢像是没发觉他的异常,嗓音轻柔,语气似真似假,“所以呢,为了将来少疼一些,先生决定现在对你好一点。”  萧慎面露狐疑之色,显然还是不信他的鬼话。  沈青琢也不指望他轻易改观,从宽袖中摸出好几个瓶瓶罐罐,放到桌子上,“这些是从太医院拿的药,用法和用量我都写了下来,贴在瓶身上。”  身体被温暖的羔裘包裹着,萧慎感觉自己像是埋在了一朵柔软蓬松的云里,鼻尖又嗅到了一股馥郁寒梅的香气。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戒备和困惑,眼神却不由自主跟着那只修长好看的手移动。  “别这么看着我。”沈青琢随手挑了挑烛芯,轻笑道,“就当先生良心未泯,日行一善?”  萧慎不自觉吸了吸小鼻子,依旧保持沉默。  “咳咳……”沈青琢侧过脸,拳头抵着上唇咳嗽两声,“行了,今夜够折腾了,殿下吃了药就早点睡吧,快些养好身体。”  说罢,他便转身打算回霁月阁。  这天寒地冻的,羔裘也脱给了团子,他冷得撑不住了。  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时,身后传来小少年低哑的嗓音。  “什么时候开始?”  沈青琢背对团子,好看的唇畔勾出一抹笑意,“殿下想什么时候开始,那便什么时候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沈公子:小徒弟哭唧唧的样子好可爱~  长大后的小徒弟:先生哭起来的样子,更可爱呢……  ————————————第06章 我可是你的先生啊  接下来的几日,沈青琢过得相当悠闲。  萧慎没有来找他,他便不再主动出现,只让小德子暗中往冷宫送了几回必需物品,简单改善一下团子目前的生活质量,人则少受些罪。  当然,他也并不是完全闲着没事做。他将原主的藏书翻了个遍,随后又命人从宫外买来民间话本,什么爱情、公案、神怪,以及历史民俗故事等,包罗万象,每日靠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翻阅。  很快,系统对宿主的不务正业看不下去了。  系统:【你能不能做点正事儿?】  沈青琢深深沉浸在“花魁被书生骗身骗心抛弃后自缢变成女鬼回来复仇”的故事中欲罢不能,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机械音,吓得他一激灵,差点把手中的话本都扔了。  “你能不能别突然出来吓我?”沈青琢无语凝噎,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我怎么就不做正事了?”  系统:【我千辛万苦将你带进这个世界,是为了让你看话本小说消遣时间的吗?】  机械音中分明含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沈青琢:“哦……”  “那你把我投回去,再换个人来?”  系统:【……】  沈青琢稍微调整了一下躺姿,小德子立即关心道:“公子,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碍。”沈青琢伸手捡了块红豆枣泥糕,送进嘴里咬上一口,满口香甜。  “公子喜欢这枣泥糕?”小德子暗自在心中记下公子的喜好,“那回头奴婢叫小膳房再多做些。”  沈青琢轻轻吮了吮指尖,随手将盘子递给他,“挺好吃的,你也尝一块?”  “奴婢不敢!”小德子神情慌乱地跪下去,“公子,奴婢可是又说错话了?”  沈青琢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再动不动朝我下跪,我可真要罚你了。”  小德子回想起公子说的话,叫他以后私下里不必太过拘谨,这才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  “接着,手都酸了。”沈青琢示意道,“尝一块试试,不喜欢就不吃了。”  小德子踌躇了一下,双手举高接过盘子,脸色微红:“谢公子。”  主仆二人一来一回,系统完全被忽视了。  半晌后,沈青琢脑海中又响起了熟悉的电子男音:【不如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  沈青琢:“跟你说有什么用?”  系统:【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  沈青琢:“行,那你先帮我拟一份古代小学生教学手册。”  系统:【……】  沈青琢阖上话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真闲着没事做啊?”  系统:【愿闻其详。】  沈青琢:“算算时间,小徒弟也该准备上门了。”  ***  午后,正是冬日最暖和的时辰。  萧慎站在霁月阁殿门前,眼神定定地望着朱红大门,迟迟没有踏进去。  他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多亏沈青琢给他的药,还派小太监送来柔软厚实的被子,让他夜里不再冻得发抖。  这几日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人说要做他的先生,要教他读书认字,到底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兴起,或者干脆只是一场骗局?  先让他满心期待,再一举打碎他的希望,将他的愿望践踏至泥潭沼泽里。  就像以前一样……  “七殿下,您来了!”他正陷入不堪的回忆,一道尖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  萧慎神情僵硬地看向来人,对他的热情很不适应。  “外面风大,您怎么不进来?”小德子小步跑出来,“公子可等了您好几天了!”  “他在等我?”萧慎诧异地扬了扬眉头。  小德子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糊弄过去:“哎呀,殿下您快进去吧!”  萧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表情凝重地踏进殿门。  “吱呀”一声,推开内殿的门,他的目光不由落在暖榻上。  沈青琢侧卧在榻上,双眸安静地阖上,一只手撑在耳后,另一只手拿了一本半合的书,正睡得安稳。  窗外的日光打在半边脸上,晕出一层温柔透明的光,显得他气色好了不少,看起来也更漂亮了。  萧慎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靠近。  “做贼呢?”清雅悦耳的嗓音响起,含了丝丝柔软的微哑,沈青琢缓缓睁开眼眸。  萧慎抬起的右脚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呆若木鸡。  “噗……”一睁眼便看到如此好笑的场景,沈青琢不由心情大好,慵懒地撑起上半身,“殿下这是在表演金鸡独立?”  萧慎回过神来,削薄的脸皮一红,想说点什么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神色羞赧地瞪着榻上的人。  “做什么这样瞪着我?”沈青琢下了榻,故意逗他,“是你吓我一跳,又不是我吓你。”  萧慎不吭声,悄悄撇开了眼神。  “好吧,这次先原谅你。”沈青琢给了团子一个台阶下,“殿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萧慎脱口而出道:“不是你说要教我读书习字?”  沈青琢微一挑眉:“哦,所以殿下是来拜师求学?”  萧慎的目光惊疑不定,忍不住质问道:“你要反悔吗?”  “既然殿下是来拜师求学的,那便要按照我的规矩来。”沈青琢负手而立,“首先,你啊你的称呼先生,很不礼貌。”  萧慎明显松了一口气,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先生。”  “嗯。”沈青琢应声,“现在出去,敲门再进来。”  萧慎迟疑地望着他,似乎是怕一出去就进不来了。  沈青琢下颌微抬,示意他别磨叽。  萧慎咬了咬后槽牙,迅速转身跑到门外,小手大力扣响门框,“先生,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这动作分明就是小孩子赌气,沈青琢暗自发笑,却端着嗓音回道:“进来吧。” 第9章 “当然不是。”小德子毫不犹豫地摇头,语气格外真挚,“公子,您就是好人。”  “你错了,我不是坏人,但也算不上好人。”沈青琢轻笑一声,“那你觉得,宫里好人多吗?”  小德子犹豫了一下,再次摇头:“不多。”  沈青琢正色道:“有人想让七殿下活得更艰难一点,那些本来与殿下无怨无仇的人,便不会再向他施以援手。更有甚者,为了讨好某些人,一有机会他们还会用力地踩他一脚。”  小德子脸色骤变:“公子,您的意思是……”  “你可以对殿下好,但要悄悄的,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沈青琢将书扔给他,“至于其他的,我自有计划,你按照我说的做即可。”  这里是皇宫,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  连续几日,艳阳高照,沈青琢的心情也随着晴朗的天气变得愈来愈好。  当然,最令他感到愉悦的是,他发现自己可能低估了小徒弟的学习能力。  原书中,由于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教育,反派暴君篡位的方式简单粗暴,就是不断地杀人,杀人,再杀人。  他并不擅长权谋斗争,但他是天生的谋杀家。从四皇子到太子殿下,他如同一头黑暗中蛰伏的野兽,想要杀谁,便不动声色地盯紧了猎物,而后伺机猎杀,几乎百发百中。  而在这几日的学习中,他又像一团巨大的干燥海绵,一旦放进知识的海洋,便会源源不断地吸收水份。他的学习能力极其强悍,记忆力也超乎常人,短短几日,不仅记住了教给他的所有生字生词,一手字也写得很是像模像样了。  以目前这个进度,沈青琢认为自己的教学,很快便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不过,还是有个别令他感到头疼的问题。  比如他给团子定的上课时间是辰时,但求学心切的小徒弟,往往天一亮就眼巴巴地跑来霁月阁,不敢擅自进入小书斋,抱着膝盖蹲坐在卧房门前,等先生起床。  而霁月阁的太监宫女们,自从上次被公子罚跪,气焰都收了不少,如今看到七殿下坐在公子门前,也不敢上去轰走,只好当做没看见,自个儿忙自个儿的。  辰时一刻,沈青琢踏出房门,果然又见团子蹲坐在脚边,圆鼓鼓的小脑瓜子对着他,缩成可可爱爱的一小团。  “我不是说了,你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他掩唇打了个哈欠,语气颇有些无奈,“先生真的起不来。”  他本来有着相当良好的作息习惯,但自从穿进了这具身体里,竟然愈发嗜睡了。  也不知是这副身体本就孱弱,还是他的灵魂需要和身体进行磨合,总归是动不动就感到一阵疲倦。  听见先生的声音,萧慎一骨碌爬起来,漆黑发亮的大眼睛盯着他,“我睡不着。”  沈青琢:“……”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睡觉的好处了。”  他缓步走下木梯,突发奇想道:“既然你早上睡不着,那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来了就先在院子里扎马步。”  萧慎愣了愣:“什么?”  院子里打扫的小太监听了,心中暗道:公子这是又想出了新法子来折腾七皇子吧!  沈青琢停下脚步,瞥了团子一眼,“扎马步,不会吗?不会我教你啊。”  说罢,他在脑海中呼唤起系统:“007,在吗?”  系统:【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沈青琢:“帮我百度一下,扎马步的正确方法以及要领。”  系统:【……】  【你还真当我是百度百科啊?】机械电子音听起来很无语。  沈青琢:“你不是吗?”  抱怨归抱怨,系统还是飞快地搜集了扎马步的相关资料,然后整理成一份文档,直接传送给沈青琢的大脑。  沈青琢利用早膳的空档,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相关资料,自信满满地准备今日授课结束后,亲自指导小徒弟练习扎马步。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学习很重要,锻炼身体也很重要。  然而,还没等他用完早膳,霁月阁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裴少傅身穿一袭白玉锦袍,端是温润潇洒,芝兰玉树,一进殿内,候在一旁的小宫女都忍不住偷偷看了几眼。  “裴少傅?”沈青琢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湿帕擦了擦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语气和神情都很冷淡,完全看不出来抱歉的意思。  裴言蹊也不在意,淡淡一笑:“是我来得不巧,打扰三公子用早膳了。”  沈青琢起身:“不知裴少傅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裴言蹊:“无事便不能前来叨扰?”  沈青琢:“……”  你都说了是叨扰,还问能不能?  “哪里哪里。”沈公子唇角微弯,牵出一抹礼貌的弧度,“裴少傅,这边请。”  目前他尚不清楚原主和这位关系到底如何,而裴言蹊又是大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如今的太子少傅,他又怎敢轻易怠慢?  两人移步正厅谈话。  有来有回地寒暄客套了一番,裴言蹊始终不肯言明自己的来意。  沈青琢会意,摒退了身侧伺候的宫女。  “现下只剩我与裴少傅二人,少傅不妨有话直说。”沈青琢浅酌了一口热茶,开门见山道。  裴言蹊沉默了片刻,不紧不慢道:“三公子奉命教导七皇子,如今三月有余,敢问进展如何?”  沈青琢摸不清楚他的真实用意,谨慎地回道:“七殿下尚未开蒙,进度缓慢。”  与上次他汇报给太子的话一模一样。  “三公子,今日我并不是代表太子殿下来问话的。”裴言蹊注视着他,目光温和而清澈。  沈青琢不动声色,暗自思忖这句话的可信度。  自打上次从东宫回来,他明面上没有再惩罚过萧慎,他的这些举动肯定早就被人报到了东宫,但因为他提前给过预警,想必太子殿下暂时不会有什么怀疑。  那么,裴言蹊大清早的突然来访,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教导七殿下这件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烫手的差事,更别提你是从东宫出来的。”裴言蹊也端起了茶盏,轻轻撇去茶叶浮沫,“三公子,你何不尽早脱身?”  沈青琢眉心微蹙,有些诧异地回望他。  短短一刻钟,他心中百转千回地想了许多理由,但万万没想到,裴言蹊是来劝他脱身的。  裴言蹊面色平淡地提醒道:“若是裴某没记错,十日后便是三公子的生辰。”  “嗯?”沈青琢下意识表示疑惑,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改口道,“难为裴少傅记得我的生辰。”  书中并没有明确提到原主的生辰,所以他自然也无从知晓,没想到今日竟是裴言蹊提出来的。  裴少傅点到即止,话锋一转:“三公子的茶不错。”  沈青琢:“裴少傅若是喜欢,稍后我便差人送去府上。”  “这茶,裴某可不敢独享。”裴言蹊语气意味深长道,“左右同在宫里当差,裴某若是想念三公子的茶,可否不请自来?”  沈青琢垂下眼睫,轻笑道:“裴少傅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怎么能叫不请自来?”  裴言蹊也笑:“三公子说话越来越风趣了。”  “是么?”沈青琢心里一咯噔,面上却若无其事,“许是搬出来了,自个儿住,地方宽敞,心境也开阔了些。”  裴言蹊含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安静地喝完一盏茶,裴言蹊主动起身告辞。他此行的目的很简单,既然话已送到,便不再打算多留。  沈青琢亲自送他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出正厅,却见萧慎正远远地站在回廊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沈青琢压低了嗓音,简单解释道:“君心难测,该做的还是得做。”  “三公子不必担心,新的侍讲人选,裴某已替你物色妥当。”裴言蹊看向七皇子,尽管隔了一段距离,却能感觉到那孩子平静的目光下,似乎隐藏着一些什么东西。  他与七皇子接触甚少,但他有一种直觉,七皇子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逆来顺受。  “裴少傅慢走。”沈青琢唤来一个小太监,“送少傅回东宫。”  沈青琢微笑着目送裴少傅离开视线,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颈,冲远处的团子招了招手,“过来。”  萧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青琢又耐心重复了一遍:“过来。”  这回,团子听话地动了,板着一张小扑克脸,迈着两条小短腿朝他走过来。  沈青琢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走吧,准备开始今天的学习了。”  萧慎:“……”  沈青琢才不管小徒弟沉默的抗议,先检查他昨日的功课,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新一天的授课内容。  萧慎憋着一脑门子的疑问,可一旦正式开始授课,他便迅速将其他的问题都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进入学习状态。  沈青琢满意地摸了摸下颌,小徒弟的专注力非常强,自古以来,所有成大事者,都有着出类拔萃的毅力和专注力。  ***  午膳也是在小书斋里用的。  头两日,沈青琢坚持让团子回冷宫用午膳,午后再回来接着授课,这几日渐渐没那么严格了,松口让他和自己一起用膳。  沈公子的三餐向来丰盛,而且宫里有规矩,上一餐剩的膳食不能加入下一餐,也不许太监宫女们吃主子们剩下的膳食。  他本来觉得这样很浪费,自己一餐也吃不了几口,如今桌上多了个陪吃的团子,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吃慢些,没人跟你抢。”沈青琢敲了敲桌面,提醒道,“别噎着了。”  团子不好意思地放下扒饭的筷子,嘴里还塞着满满的饭菜,像一只腮帮鼓起的小青蛙,脸颊一动不动,只眨巴一双大眼睛,可爱又好笑。  “叫你吃慢些,又不是叫你别吃。”沈青琢忍俊不禁,挟一块软糯的红烧肉放进他碗里,又给他布了一道青菜,“荤素搭配,不准挑食。”  他望着重新动筷的团子,心想长这么大,自己还是第一次这样照顾一个小孩儿。  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十五岁那年,父母因为一场空难双双去世,只给他留下巨额遗产以及一个待继承的公司。  那时他还只是个未成年,他的叔叔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公司以及巨额遗产。好在,叔叔不是那种贪心不足的人,至少表面上对他很好,几乎把他当成小皇帝一样供着。 第11章 沈青琢看在眼里,估摸着第一次练习时长差不多了,这才出声道:“好了,慢慢站直——小心!”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接住了摇摇晃晃往地上倒的小徒弟。  预想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反而一头撞进了温暖的怀抱里,萧慎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余鼻尖处萦满了好闻的幽香。  “没事吧?”沈青琢不禁有些懊恼,“你这小身板弱不禁风,不该折腾你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将小徒弟养得白白胖胖一些。  “我……没事。”萧慎埋在温软的胸口,闷声回道。  “没事就好。”沈青琢轻舒了一口气,松开双臂,“能站得稳吗?”  萧慎早就缓过来了,只是从先生怀中剥离的一霎那,好像他的心底有什么东西,也一并被抽了出来。  “我先回去了,先生。”他垂着长长密密的眼睫,让莫名失落的眼神落在地上。  “嗯,去吧。”沈青琢挥了挥手,不放心地叮嘱道,“路上小心些。”  “好。”萧慎低声应了,转身踏着月色离开霁月阁。  ***  冬夜的风,凛冽刺骨,萧慎独自一人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忍不住缩了缩暴露在寒风中的脖颈。  从霁月阁到冷宫,不过短短一刻钟的距离,却仿佛是从天上仙宫掉落至阴曹地府。  他站在荒草丛生的冷宫前,望着黑暗中阴森森的牢笼,竟控制不住自己,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厌恶。  十二年前,他在这里发出第一声啼哭,此后漫长的时间里,他便被困在了这里。本来,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发霉的馒头,潮湿的被褥,冰冷的床榻,墙角里“吱吱”乱叫的老鼠。  但今夜,他总觉得老鼠的叫声很吵,很讨厌,很令他心烦意乱。  萧慎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目光冰冷地盯着夜里出来觅食的老鼠。  因为没有充足的粮食,冷宫里的老鼠很瘦小,天寒地冻,行动也变得更迟缓。  在长期和它们打交道的过程中,萧慎已经总结出了足够的经验,他起身下榻,脚步轻若无物,接近角落时,整个人趴了下去,在黑暗中匍匐前进,伺机而动。  “吱”的一声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那只漏网之鼠。  “抓到你了。”他趁着月色打量手中挣扎的小老鼠,脸上竟泄出一丝诡异的笑。  他爬起来,蹲在地上,将这只小老鼠踩在脚底下,一点一点地用力,再稍稍放松一些,来回重复好几次,满意地欣赏小老鼠吱呀乱叫着拼命挣扎。  就像他自己,在那些人的鞋底下,徒劳而凄惨地挣扎……  萧慎面色骤然一冷,瞬间失去了继续玩的兴趣。  他松开脚,就在老鼠准备逃窜的一刹那,狠狠一脚踩下去。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小徒弟,睡了么?”  萧慎一失神,脚下的动作顿了顿,让本该爆肠破肚的小老鼠逃走了。  须臾,他收起面上阴冷的神色,转身望向窗外。  皎洁的月光下,修长如玉的青年正负手站在窗棂前,月色朦胧,但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却能清晰地捕捉到,青年正在温柔地冲他笑。  萧慎吞咽了一口干涩的唾液:“先生?”  “先生来给你送东西。”沈青琢举起手中的书,“你心心念念的宝贝落下了。”  片刻后,萧慎摸索着点燃了蜡烛,内殿霎时亮堂起来。  沈青琢将书放到床头,又回到桌子前,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小膳房炖了一锅药膳鸡汤,我不喜欢这味道,没喝两口,都给你带来了。”  热腾腾的鸡汤香味飘满了内室,萧慎却只远远地站着。  “你也不喜欢?”沈青琢暼了他一眼,自顾自道,“不喜欢也得喝。”  萧慎闷不吭声。  沈青琢耐心地哄道:“我还给你带了枣泥糕,可甜了,不想尝尝?”  可不管他怎么说,萧慎的双脚都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耐心告罄,沈青琢沉下脸:“我数三个数,一、二——”  萧慎终于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沈青琢差点被气笑了,抬手想将人一把拉过来,结果手还没碰到衣角,就被他触电般甩开了。  沈公子怔了怔,不明白他的小徒弟又在闹什么别扭。  “脏。”萧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沈青琢:“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沈公子:我生气了,哼!  注释[3]出自《关雎》  ————————————第09章 面圣  沈青琢眉心微蹙,怀疑是自己耳背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确认道:“你嫌我脏?”  萧慎眼睫低垂,嘴巴嗫嚅两下,到底没发出声音来。  殿内烛火惺忪,小少年却站在背光阴暗处,看不清面上的神色,浑身散发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息。  沈青琢心里冒火,他这人不说有洁癖,但至少讲卫生,身上一直保持干干净净,从来还没有人嫌弃过他脏。  “我哪儿脏了?”他神色愠怒地摊开手心,语调不自觉上扬,“我来之前才净过手。”  萧慎这才恍然意识到先生似乎生气了,方才捏过小老鼠的手不自觉揪起了衣摆,指尖用力到深陷在布料中,“是我……”  是他脏。  冷宫里的一切都很脏,包括他自己。  沈青琢怔了怔,半晌后猛地回过神来。  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绕过方桌走到小徒弟身前,微微俯身打趣道:“难不成我没来之前,你在偷偷玩泥巴?”  萧慎下意识否认道:“我没有。”  “弄脏了,洗洗干净不就好了,多大点事儿?”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沈青琢快准狠地捉住小细手腕,“来,我们先去洗手。”  躲藏在阴影里的小少年被强行拉了出来,蜡烛的火光映在茫然的小脸上,显得有几分呆呆傻傻。  沈青琢不由分说,拉着他便往外走。  冷宫里自然也有小膳房,只不过平常不开火,冷冷清清的,灶台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四下找了一圈,沈青琢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小木桶,拎着去院子里打水。  深夜里气温极低,吭哧吭哧打出来的井水反而是温热的,表面还冒着丝丝缕缕白色的热气。  “过来。”沈青琢歇了一口气,唤道,“来净手。”  萧慎依言走过去,望着水桶里清澈见底的水,忽然开口道:“这水不能喝。”  “我知道,又没让你喝。”沈青琢放下挽起的长袖,“只是洗个手而已。”  他曾经看过相关的资料,古代皇宫里的饮用水一般都是附近运来的天然山泉水,宫里打的井水多是用来擦洗打扫,或者防止发生火灾,就近取水灭火。  至于理由嘛,一是为了彰显皇宫贵族们的金枝玉叶,二是怕后宫斗争中,有人在水井里投毒药,或者斗输了抛尸跳井……  思及此,沈青琢脸色一变:“不会有人投过这口井吧?”  萧慎只盯着他不说话,像是默认了。  沈青琢背后一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佯装镇定道:“那还是不洗了,我们先进去吧。”  “骗你的。”萧慎倏然展颜一笑,“没有人投这口井。”  沈青琢:“?”  “你这小崽子,真是——”他第一次见小徒弟露出笑容,一时惊讶语塞,最后单手掐腰嗔骂道,“竟敢吓唬先生了,你胆子不小啊!”  萧慎面上的笑意犹在,乌沉沉的眼底倒映着盈盈月光,亮晶晶一片。  其实他也不算骗了先生。  两年前,曾有人想将他投进这口井里,好在他死死抓住了井沿,十根指甲都快挠劈开了,否则今日的他,的确早已成为这井下的一具尸体。  沈青琢只当小徒弟破天荒和自己开了个玩笑,催促他赶紧净手,而后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仔细替他擦干净手上的水珠。  萧慎全程乖乖地任由他摆弄。  两人回到偏殿,沈青琢拉着团子坐回桌前,在摇曳的火苗下检查两只肿乎乎的小手。  “我给你的冻疮药怎么不用?”他掀开眼皮子,却发现团子的眼神正直愣愣地落在他左手虎口处。  沈青琢心下了然,举起左手往团子眼前更凑近一点,调笑道:“看看,这是哪只小狗咬的?”  多日前小狼崽子咬的那一口已经愈合了,在虎口处形成一个肉粉色的月牙形状的伤疤。  若是旁人,手上有这样的伤口可能并不显眼,但他的手瓷白如玉,毫无瑕疵,这块粉色月牙便显得尤为突兀,仿佛破坏了一种圣洁的美感。  萧慎抿了抿唇,眼底有一丝异样的情绪闪过。  “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青琢很快收回手,“哪个男人一生不会留下几道疤呢?”  萧慎强行将自己的目光从那只手上挪开,闷声道:“下次不会了。”  沈青琢微一挑眉,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想有下次呀?”  不过也说不准,以小狼崽子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性子,假以时日,若是他们再翻脸,小家伙咬死他不松口的概率依旧很大。  这次萧慎没有躲开他的手指,甚至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了脸。  反正先生也不会真的用力。  “先趁热把汤喝了,待会儿先生给你涂药。”沈青琢重新打开食盒,“大老远地拎过来不容易,一口都不许剩。”  萧慎接过汤盅:“好。”  沈青琢单手撑着下颌,见小徒弟闷葫芦似的只管埋头喝汤,心道这次倒没怀疑他是不是在汤里下了毒。 第13章 萧逸宸的目光瞬间落在白狐裘上。  沈青琢:“怎么,殿下认得这件狐裘?”  “当然认得!”少年绕过桌子,快步走到他身前,“去年秋狝时三哥猎了一只稀罕的白狐狸,后来制成这件狐裘,父皇向来可宝贝着呢!”  “殿下说得没错,这件狐裘,的确是方才圣上赏给我的。”沈青琢没料到狐裘还有这么个来历,不过倒正和他的心意。  少年眼馋得紧:“我能摸一摸吗?”  “五弟,莫闹你青琢哥哥。”这时,太子殿下发话了,又道,“原来青琢是面见父皇去了。”  沈青琢:“正是如此。”  萧逸宸似是玩笑道:“珠玉在前,孤预备赠你的生辰礼,岂不是显得不值一提了?”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沈青琢浅浅一笑,“更何况,太子殿下要赠我的生辰礼,总归不会是一根羽毛吧?”  “哈哈哈!”太子殿下不由抚掌大笑,“青琢真是越来越合孤的脾性了!”  沈青琢但笑不语,修长漂亮的手指解开狐裘系带,脱下递给五皇子,“殿下随意怎么摸,记得还即可。”  毕竟是御赐之物,不能随意赠人。  萧景睿高高兴兴地接过狐裘,抱在怀里,眉飞色舞道:“青琢哥哥,去年秋狝时你病了人不在,所以没能看见三哥射猎这只狐狸时的飒爽英姿!当时他——”  “好了,你三哥的英勇事迹谁人不知?”萧逸宸打断他的话,“今日宴会的主角是青琢,就少吹些你三哥吧。”  “哦,好吧。”萧景睿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抱着狐裘回到位子上。  沈青琢没有插嘴两兄弟间的对话,暗道这五皇子倒是心无城府,在太子面前吹捧三皇子,也不怕心眼比针尖儿还小的太子殿下不高兴。  落座后,沈青琢甫一端起茶盏,便听太子问道:“青琢,父皇召见你,都聊了些什么?”  他淡淡回道:“一些家常话罢了。”  萧逸宸微一停顿,直接问道:“父皇可有问起七弟的功课?”  “说到这个。”沈青琢抬眼看向太子,眉心微蹙,“圣上给了我一些压力。”  萧逸宸:“仔细说说?”  “我回禀说七皇子天资愚钝,很难教导。”沈青琢轻叹一口气,“但圣上言下之意,我既然做了七皇子的侍讲,便应当教出一些成果来,否则……”  萧逸宸皱起眉头:“父皇怎么想的?”  “还有一件事……” 沈青琢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萧逸宸立即示意五皇子:“五弟,你去外间玩一会儿,我同你青琢哥哥有事相商。”  “好的!”五皇子不疑有他,乖乖跑了出去。  太子又将目光转向沈青琢:“但说无妨。”  沈青琢低声道:“圣上想将我从东宫带去霁月阁的人,全部换掉。”  太子脸色沉了沉:“父皇这是何意?”  沈青琢继续道:“连我搬去霁月阁后,回了几次东宫,圣上都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太子殿下面色更难看了。  “圣上向来不喜,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动作,许是听闻了什么风言风语。”沈青琢忧心忡忡地下了结论,“君心难测,以防万一,今后我还是少来东宫走动为好。”  ***  沈青琢的一番话,令太子殿下如鲠在喉,但人是他请来的,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替沈公子办了一场热闹的生辰宴。  参宴的皆是东宫僚属,身为宴会主角的沈公子,一一接受众人赠送的生辰礼,最值得高兴的是莫过于看着太子那张强颜欢笑的脸下饭。  自古以来,东宫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天然紧张,君主专.制向来难以容忍东宫对皇权的分割。  既然矛盾客观存在,那么只要稍加挑拨,矛盾之火便会呈现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他今日只不过是趁机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且耐心等待破土发芽之日。  戌时将至,宴会陆陆续续散场,沈青琢拱手作揖,向太子殿下告退。  太子并未多留他,只嘱咐小太监将沈公子安全送回霁月阁。  沈青琢回到霁月阁,喝了一盏茶解酒,这才想起,一整日都耗在了外面,把他的小徒弟给忘记了。  他唤来小德子,问道:“今日七殿下都做了哪些事?”  “公子您走后,殿下就一直独自待在小书斋里,午膳时奴婢送膳进去,殿下没吃几口就饱了。”小德子一五一十地回禀道,“晚膳时再进去,殿下人已经不在了。”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好。”  他换了件外袍,擦脸净手,简单收拾干净,准备再悄悄去一趟冷宫。  夜里万籁俱寂,他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刚走到院子里,便耳尖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  “谁?”他神经一紧,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微醺的大脑迅速转动,思考假如对方来者不善,他该如何自救。  但很快,他便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  从柱子后面缓缓走出来的,可不正是他准备去找的小徒弟。  “大半夜的,你躲在这做什么?”沈青琢信步走过去,“专门为了吓我?”  萧慎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黑漆漆的眼珠子紧紧黏在他脸上。  “还是说——”沈青琢停下脚步,语气含笑,“你是在特意等我?”  今夜月朗星稀,映衬月下之人绯红面色,艳如桃李,沈公子负手而立,笑意盈盈,美得动人心魄。  萧慎一时有些发晕,但仍然牢记自己等在这里的原因,开口问道:“你——先生今日为何没有回来?”  “啊……”沈青琢故意拖长了尾音,“因为先生今日不仅见了你父皇,还去了东宫太子府。”  萧慎神色一变,脚尖不自觉地在地上来回磨蹭,声音也紧巴巴的:“他们说了什么?和我有关吗?”  沈青琢知他心里还惦记着数日前的那件事,小心翼翼等到现在,也是怕自己突然变卦。  “你呀!”沈公子亲昵地弹了一下小徒弟的脑门,“人不大,心眼倒是比谁都多。”  萧慎心里一酸,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沉默地抬头仰视着先生。  像一只被丢弃的小奶狗,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主人,却不敢上前,只是可怜兮兮地竖着小耳朵,期待主人会主动抱抱他。  沈青琢心念一动,抬手抚摸小徒弟毛绒绒的后脑勺,近乎叹息般道:“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愿意相信,先生真的不会轻易抛弃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崽开始变成湿漉漉的小奶狗,嘿嘿~  新年快乐宝贝们!评论掉落新年红包啵啵~  ————————————第11章 先生……救我!  早几年,更年幼些的萧慎,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父皇从不来冷宫看他,像是没有他这个儿子,母妃则常常要拉着他一起死,清醒时也不停咒骂哭诉,后悔怎么没在怀他的时候一头撞死。  后来他渐渐意识到,不是他不够乖,而是打从一出生起,他就被所有人抛弃了。  但这一刻,眼前的先生神态温柔地望着他,语气郑重地向他承诺,绝不会轻易抛弃他。  这一幕,自此深深印刻在萧慎的眼里和心里,以至于经年累月后,依旧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眸底散落的星光,眼尾上扬的弧度,柔软湿润的双唇开阖,呼吸清如冽冽朝露,气息浓似郁郁寒梅,清绝郎艳,世无其二,衬得身后那一弯明月也黯然失色。  “好啦,天这么冷,别傻站在这里吹风了。”片刻后,沈青琢收回手,又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徒弟瘦弱的肩,“回去睡吧,明日照常来听讲。”  “嗯。”萧慎面色漠然地应声,姿势呆板地转身抬腿往前走。  沈青琢叫住他:“哎,你去哪儿?”  萧慎脚下一顿,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茫然。  “殿门在那边。”沈青琢无奈地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是不是还没用晚膳?”  小德子汇报说,晚膳时进去小书斋,里面的人就不见了,想来是偷偷躲在了哪个角落等他回来,估计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呢。  “啊?”萧慎终于从晕头转向中醒过神来,下意识否认道,“我已经吃过了。”  话音刚落,空瘪的小肚子就传来一阵抗议的咕噜咕噜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真切。  萧慎:“……”  幼年版小暴君当场僵住,满脸不知所措。  沈青琢哑然失笑,体贴地替小徒弟找了个台阶下,“是我饿了,你要陪先生再吃点东西吗?”  雪白的小脸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萧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小膳房一片整洁,食材厨具摆放整齐,和冷宫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了防止主子夜里想进食,小膳房一时来不及做,所以通常都早早备了宵夜,放在蒸锅里保温。  沈青琢掀开盖子,锅里放着一碗香甜粘稠的赤豆粥,一盘翡翠香虾小饺,佐以玲珑玉心脆萝卜,精致又开胃。  他将宵夜全端出来放在灶台上,示意小徒弟趁热吃。  萧慎倒也没客气,端起热腾腾的碗,一口赤豆粥下肚,只觉全身都暖和起来。  沈青琢靠在一边,轻声道:“吃慢些,别烫着了。”  “先生,你不吃吗?”萧慎捧着碗询问道。  沈青琢笑道:“看你吃得这么香,先生就饱了。”  萧慎有些困惑:“为什么?”  “先生今日再教你一个成语吧。”沈公子语气不正经地打趣道,“秀色可餐。”  其实是他晚上在太子府吃得不少,这会儿什么东西也塞不进去了。  “秀色可餐?”萧慎眨巴两下眼睫,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成语。  ***  翌日,沈公子生辰当日,各个宫里备的贺礼都送上门来。  原主本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子,但偏偏光熹帝为了彰显仁德宽厚,向来待他温和亲近,尤其是昨日一番大张旗鼓的赏赐,各宫闻风而动,纷纷送上精心准备的生辰贺礼。 第15章 思来想去,沈青琢拿起桌上的水晶桂花糕,用油纸层层包裹好,打算去哄哄小徒弟。  谁知他路过一处废弃的园子时,意外发现一个小太监正慌慌张张地往园子里跑。  沈青琢下意识侧过身,将自己藏了起来,却听小太监口里喊着:“四殿下!七殿下!奴婢求两位殿下别打了!”  七殿下?  他心里一咯噔,上前低喝道:“站住!”  小太监急忙刹住脚步,借着月色看清说话之人,也顾不上行礼了,张口求救道:“沈公子,四殿下和七殿下打起来了!您快劝劝主子们吧!”  沈青琢二话不说,率先快步走进园子里,高声唤道:“萧慎!萧慎你在哪儿?”  他四下搜寻,焦灼的目光刚锁定池塘边,耳畔便响起小徒弟的求救声:“先生……救我!”  定睛一瞧,池塘里一阵水花四溅,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正在水中扑腾。  沈青琢的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迅疾脱下厚重的毛领氅衣,“别怕,先生来救你!”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池塘,心急火燎中也就错过了,水中扑腾的小少年见他跳下后,瞬间转变的眼神。  池水透骨奇寒,甫一下水,针刺般的寒意便顺着四肢百骇往骨髓里钻。  沈青琢心知务必速战速决,好在小徒弟落水的位置距离他很近,他三两下游过去,自后向前一把托住扑腾的小少年,用尽全力往岸上送。  只短短片刻,他也浑身湿淋淋地爬上去,而四皇子还在池塘里,扑棱的动静越来越小。  沈青琢下意识想回到水里将人救上来,目光掠过地上的小徒弟,发现他双目紧闭,清瘦的小脸血色尽褪,一丁点儿的生气也没有。  “你愣着做什么?”他立刻改变主意,厉声教训跟上来的小太监,“快找根木头过来救你家殿下!”  被吓傻了的小太监如梦初醒,连忙低头到处找能用的树枝木棍。  沈青琢保持镇定,努力回忆当初学游泳时教练教的急救知识,捡起一根小树枝撑住他的上下颚,单膝跪在地上,将人面朝下放在腿上,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背部。  来回拍了几下后,萧慎顺利地咳出了呛进喉管里的水。  沈青琢立即将他放回地上平躺,这时小太监也找到了一根长树枝,惶惶不安道:“公子,奴婢、奴婢不会水……”  沈青琢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水里的萧绍元已经不扑腾了,救人的机会稍纵即逝。  极短的时间内,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再次跳下池塘,将沉下去的四皇子托上水面,抓住小太监递来的浮木游往岸边。  一连下水救了两个人,沈青琢筋疲力竭地坐在地上,指挥小太监:“速速找人来救你家殿下。”  “是!”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跑远,沈青琢缓了一口气,改成跪坐的姿势,给陷入昏迷的四皇子进行急救。  但以古代的医疗水准,这位四皇子今夜就算命大救了回来,脑部的损伤恐怕也是不可逆的。  “先生……”身后响起一道沙哑微弱的嗓音。  沈青琢动作一顿,回首:“你没事了?”  浑身湿透的小徒弟,正怯生生地望着他,眼底仍存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四哥、四哥他要杀我……”  沈青琢不自觉蹙了蹙眉,明锐的目光上下审视着他。  原书中,小暴君第一个杀的人就是四皇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引到御花园里,一把推进河里淹死。  与今夜这一幕,何其相似?  “先生,我好害怕……”漆黑的眼眸中渐渐涌上一层水汽,微哑的嗓音含着细细的战栗,萧慎语无伦次道,“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说罢,竟然一头扑进了先生怀里。  沈青琢的身体一僵。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少顷,缓缓落到怀里颤抖的脊背上,安慰似的轻轻抚摸,如同给受惊的小奶狗顺毛。  小徒弟神色如此害怕,不似作假。  更何况,如今他才十二岁,距离十六岁还有四年,没有道理这么小就会杀人。  然而,在先生看不见的角度里,埋在怀中的小狼崽子,唇畔泄出一丝轻柔而满足的笑意,哪里有半分该有的惊惶不安。  他终于知道了,原来他的先生,吃软不吃硬啊。  ***  锦衣卫来得极快,迅速将四皇子抬回锦华宫。  两位皇子一同落水,兹事体大,甚至惊动了尚未就寝的光熹帝。  沈青琢匆匆回宫,换了身上湿透的衣物,便携了七皇子一同踏入锦华宫请罪。  锦华宫内,太医和宫女太监忙成一团,淑妃正靠在光熹帝怀中抹眼泪,柔弱得像是随时会晕厥过去。  沈青琢跪拜:“微臣给皇上、娘娘请安。”  萧慎则不声不响地跪在他身后。  “青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光熹帝眉头紧锁,“好端端的,元儿怎么会落水?”  “回禀皇上,臣也是偶然经过,当时具体的情况,还要问四殿下身旁的小太监。”沈青琢示意身后的侍卫,“将人带上来。”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进内殿,一见光熹帝和淑妃,便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沈青琢:“你将今夜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即可。”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今夜四殿下在太子殿下宫中饮了酒,回宫时,路过梅林,恰好遇见、遇见七殿下,便上前拦住了七殿下,说、说……”  光熹帝眼眸微敛:“说什么?”  小太监哆哆嗦嗦道:“四殿下说,七殿下偷鸡摸狗,不配做皇子……”  光熹帝:“继续。”  小太监:“两位殿下便起了争执,四殿下打了七殿下几巴掌——”  “大胆奴才,竟然如此信口雌黄!”泪眼婆娑的淑妃激动到站直了身子,“皇儿向来脾气温和有礼,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奴婢不敢撒谎!”小太监慌忙磕头,“皇上明鉴,奴婢所言皆是亲眼所见!”  沈青琢不动声色道:“淑妃娘娘,不如先听他把话说完。”  小太监壮着胆子继续道:“七殿下拔腿就跑,四殿下也追了上去,奴婢跟在两位殿下后面,跑到园子外,正巧遇见沈公子……”  “臣今日生辰,晚膳时贪嘴多吃了些,便想着出去散步,消消食。”沈青琢接过话,“臣踏进园子时,见二位殿下都在水中扑腾,便立刻跳下去咳咳……”  后半句话尚未说完,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  绸缎般柔顺的黑发湿漉漉地半披在肩后,愈发衬得他面色苍白,大氅笼罩下的腰身纤细,脆弱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光熹帝一言不发,高深莫测的目光,落在底下安静垂首跪着的七皇子身上。  “皇上,皇上万万不能轻信这个奴才的话呀!”淑妃捶着胸口,哭得我见犹怜,“皇儿,我苦命的皇儿生死未卜,皇上一定要查清真相啊……”  半晌后,光熹帝推开淑妃,“如此说来,今夜之事皆由四殿下引起?”  小太监不敢吭声。  光熹帝:“看来是朕管教无方,才让两位皇子闹出此等荒唐之事!”  龙颜大怒,殿内立刻刷刷跪了一地,连淑妃的抽噎声也变得小心翼翼。  “来人。”光熹帝来回踱步后,声音骤然一冷,“将这个不忠心、不护主的狗奴才拖下去,杖毙!”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太监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死死压住,急忙磕头求饶,然而还是逃不过被拖走的下场。  “救我!公子救我!奴婢是冤枉的!”小太监拼命挣扎,凄惨的求救声却愈行愈远。  沈青琢跪在地上,藏于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头,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切身地清楚意识到,在这座皇宫中,人命贱如草芥。  不论是小太监,还是七皇子,亦或是沈公子,只要皇帝一句话,项上人头皆有可能不保。  光熹帝坐回椅子上,语气喜怒难辨:“沈卿,你今夜救了两位皇子,朕又该赏赐你什么?”  “微臣份内之事,不敢讨要赏赐。”沈青琢努力维持正常缓慢的语气,“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四殿下医治好。”  想起半死不活的四皇子,光熹帝面色沉了沉,转而看向七皇子:“你,为何大半夜在宫中乱晃?”  萧慎眼眸低垂,一动不动地回道:“母妃说想看看梅花,儿臣便替她去梅林摘了几支。”  此言一出,光熹帝神情变了变。  似是不愿多谈冷宫中那位前贵妃,光熹帝略显疲倦地挥了挥手,“行了,都别杵在这了。”  “皇上,皇儿昏迷未醒,此事就如此草率了结了吗?”淑妃听闻后,又嘤嘤哭了起来。  光熹帝隐隐不耐地皱了皱眉,正准备说什么,堂下响起一道清润的嗓音。  “今夜发生此事,且不论谁对谁错,微臣身为七殿下的侍讲,难辞其咎。”沈青琢恭敬地叩拜,“臣自请禁足思过。”  光熹帝打量他两眼,最终定言道:“功过相抵,朕不罚你。自今日起,七皇子禁足冷宫,闭门思过!”  ***  折腾了大半宿,再次回到冷宫,已将近子时。  沈青琢站在殿门外,淡淡吩咐道:“禁足解除之前,你都不要出门了。”  萧慎目光一紧:“那功课呢?”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沈青琢解下大氅,披到他肩上,“我主动向皇上提出禁足,你可怨我?”  萧慎双眼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如果四皇子醒不过来,淑妃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沈青琢轻叹一口气,“禁足是保护你,同时也是惩戒。”  “惩戒?”萧慎拧起眉心,面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  “小不忍,则乱大谋。”沈青琢松开手,语气严厉地诘问道,“今夜若不是我恰巧路过,后果会如何?”  萧慎悄悄垂下眼睫,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阴狠之色。  今夜若是先生没有路过,他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萧邵元,谁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见小徒弟一脸垂头丧气,沈青琢又放缓了语气:“好了,你先回去睡吧。功课的事,容先生再想想办法。”  “等等!”萧慎忽然抬起脸来,“先生等我一下。”  说罢,转身便往殿内跑去。  沈青琢一头雾水地等在原地,不多时,便见小徒弟重新跑了出来,手上拿着几支梅花。 第17章 “先生瘦了。”片晌,萧慎轻声开口回道。  上一次见面时,先生还没有这样瘦骨伶仃,此刻在朦朦胧胧的烛火映衬下,仿佛会随一阵风而烟消云散,抓都抓不住。  “有么?”沈青琢眉眼含笑,似真似假地叹息道,“没办法,一想到我的小徒弟被禁足在冷宫中,先生便食不下咽,吃什么都不香了。”  他没有告诉小徒弟自己卧床养病的事,并且嘱咐小德子瞒住七皇子,因此,小徒弟还不知道他那夜回宫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但没想到,萧慎听了他的玩笑话,还是不由睁大了眼睛,有些手足无措道:“我、我在冷宫里挺好的……”  反正他是在冷宫中长大的,再艰难的时刻都过来了,更何况这大半个月里,他吃穿无忧,先生还和他往来书信,隔空教他读书习字。  先生的字好潇洒好漂亮,他将先生给他写的每一封信都细细展平,工工整整地叠放在一起,压在枕头下。  “说起禁足,今日除夕宴,你皇祖母还提到了你。”见小徒弟神色不安,沈青琢将话题扯开。  萧慎一怔:“皇祖母?”  沈青琢微一点头:“当初就是她老人家发了话,才成就你我师徒情分。”  萧慎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祖母说我什么?”  “为你说了几句好话。”沈青琢暂时不打算和小徒弟分析太后的目的,便笼统回道,“你有这位皇祖母惦记着,总归是件好事。年后我会伺机找个借口,请皇上解除你的禁足。”  “好。”萧慎应声,“给先生添麻烦了。”  沈青琢轻笑:“你还知道呀?”  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小徒弟劲头十足,竿头直上,禁足的这段时间也没落下学业。  等开春,他计划要开始给小徒弟讲讲历史典籍与兵法谋略了。  萧慎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先生,异常严肃地保证道:“从今往后,我会听先生的话,专心于学业,不给先生惹任何麻烦。”  小少年眼神发亮地注视着他,认真说自己会乖乖听话,身后仿佛有一条小尾巴冒了出来,正讨好地摇晃着。  沈青琢的心倏然软了一下,觉着他的小徒弟,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奶呼呼的小狗狗。  原来只要教得好,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反派暴君,幼年时期也可以这样软萌可爱。  心随意动,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与最初的抗拒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小徒弟几乎是下意识挪动脚步,绕过桌子朝他走过来。  沈青琢抬手,捏了捏日渐饱满的小脸蛋,“看你表现,先生再决定相不相信你的保证。”  萧慎小脸一本正经:“先生信我。”  沈青琢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住小孩儿两边脸颊挤了挤,幼嫩的脸颊肉嘟出指缝,又饶有兴趣地弹了两下。  放在一个月前,他敢这样蹂.躏小狼崽子的脸,虎口估计早就又挨上一口了。  可眼下,手心里的小徒弟要多乖有多乖,明亮的眼神澄澈无辜地望着他,叫他心软。  沈青琢捏够了,松开指尖,“好了,现在来说说,晚膳时为什么不高兴?”  萧慎眨了眨眼睫:“没有不高兴。”  沈青琢微一扬眉:“小德子好心给你送晚膳,你反而将人给撵出去了,还说没不高兴?”  “我——”萧慎一时语塞,下意识垂下了眼帘。  “觉得一个人过除夕没意思?”沈青琢猜测道。  “是。”萧慎抬眼,面上显出失落的神色,“今日一早,母妃又打了我。”  沈青琢心下一紧:“受伤了没?”  前段时间赵贵妃发疯要掐死儿子,小徒弟脖子上的淤青数日后才渐渐消散。  萧慎摇了摇头:“没有。”  其实早上他还手了,在母妃扑过来打他时,一把将母妃推倒在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还手,他的母妃倒在地上,嘴里不清不楚地咒骂着,但眼神里却分明透出了一丝害怕。  那一刻,他面无表情地想,原来就算是疯了的人,也懂得欺软怕硬啊。  “那就好。”沈青琢明显松了一口气,突发奇想道,“乖徒弟,你想看焰火吗?”  他听小德子说,宫中每年除夕之日都会放烟花,辞旧迎新,热闹得很。  “焰火?”萧慎眼前一亮,转瞬间又重新黯淡下去,“冷宫里看不见焰火。”  每年除夕,他都会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砰砰”声响,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漫天焰火的样子,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先生自有妙计。”沈青琢神秘一笑,拉着小徒弟的手腕,“跟我走。”  微凉的指腹搭在手腕的皮肤上,萧慎不禁愣了愣神。  片刻后,唇畔泄露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他顺从地跟在先生身后走出偏殿。  ***  小德子站在长梯底下,双手牢牢扶着木梯,目光中充满了紧张和担忧:“慢些慢些……公子您慢些!”  “没事的,你家公子身手矫健着呢。”沈青琢单手拎着一小坛酒,踏着木梯一阶一阶往上爬,最终顺利登上了屋顶。  他转身笑道:“来吧,小徒弟。”  屋顶下,萧慎仰着脸,和高高在上的先生对视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攀上了木梯。  他人小,速度更快。快登到顶时,沈青琢伸出手,握过冰凉的小手,将小徒弟一把拉了上去。  “这里视野很好,保准你能看见焰火。”沈青琢撩开锦袍,随意坐在青瓦上,微微后仰,用胳膊肘撑着身体。  萧慎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去。  今夜晴空万里,星月交辉,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登高望远,沈青琢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心情最放松的一刻。  他单手撬开坛口,仰头喝了一口酒,又举起酒坛遥敬明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4]  萧慎转过脸,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白皙秀颀的脖颈上,轻声问道:“先生,酒好喝吗?”  沈青琢轻笑一声:“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5]  萧慎似懂非懂,好奇的眼神又移到了酒坛子上。  “怎么,你也想尝尝?”沈青琢察觉到他的视线,笑意加深,随手将酒坛子递给小徒弟。  萧慎不疑有他,接过酒坛子,便学着先生的姿势仰头喝了一口。  “咳咳……”烈酒入喉,犹如一把点燃的火焰,瞬间自喉管一路气势汹汹地烧至胸口,萧慎被呛得猛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沈青琢大笑出声,“笨徒弟,第一次喝酒,哪有这么凶的?”  月色皎洁,如画的眉眼含着笑意,眼下的泪痣也染上了绯红,清雅又昳丽,美得出尘又活色生香。  彼时的小少年,被烈酒辣得泪眼模糊,仍旧不受控制地看得呆住了。  沈青琢接回酒坛子,又仰头喝了一口。  这时,几道“咻咻”声划破了沉寂的夜色,伴随着“砰砰”的声响,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徐徐绽放开来。  璀璨夺目的烟花,一个接一个点亮皇宫上方的天幕,沈青琢歪了歪脑袋,眸底也落满了亮晶晶的笑意,“瞧,焰火来了。”  萧慎呆愣愣地望着他,只觉他的先生比烟花更绚烂美丽。  烟花燃尽时,沈青琢自宽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刺绣香囊,递给傻傻的小徒弟。  “这是什么?”萧慎如梦初醒,迟疑地接过香囊。  “新年礼物。”沈青琢轻轻眨了眨眼,“旁人有的,我的小徒弟也要有。”  萧慎紧紧捏着香囊,嗓子忽然哽了哽,一时竟慌不择路地扭开了脸。  沈青琢笑道:“先生不能让你白跪了一下呀。”  手心湿热,眼眶更是酸涩,萧慎咬着牙关不敢出声。  沈青琢揽过小徒弟瘦弱的肩,轻声笑道:“一岁一礼,一寸欢喜。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这一年,十二岁的萧慎终于迎来了真正属于他的除夕。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崽:没事,先生大可以尽情蹂.躏我的脸,反正将来我会蹂.躏回去的。  下一章开启时光大法,小狼崽要长成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啦!吾家有儿初长成!  注释[4]出自《将进酒·君不见》,注释[5]出自《客中作》。  ————————————第15章 牛鬼蛇神,蠢蠢欲动  光熹二十六年,春寒料峭。  晌午时分,懒洋洋的日光透过繁茂的枝头,洒落在树下的青年身上,为他周身渡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修长的手臂枕着后脑勺,脸上盖了一本打开的书,看不清面容,但仅凭翩若惊鸿的身段,便能隐隐窥得几分清隽风流。  “先生!”一道清澈明朗的嗓音远远传来,将沉睡中的美人从梦中唤醒。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青琢缓缓抬手,掀开了盖在脸上的书本,侧眸看向声音来源处。  少年迎着光向他奔来,黑发以天青色发带高高束起,身穿干净利索的黑色劲装,劲瘦的腰间只缀着一枚朴素的白玉佩。  眸如点漆,鬓若刀裁,鼻似远山般挺直,薄薄的唇色偏淡,俊美的面庞被汗水浸得白里透红。  十五岁的少年人稚气未脱,深邃的轮廓却已初显锋芒,英俊挺拔如向阳而生的小白杨,浑身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先生!”萧慎快步跑到先生面前,及时刹住脚步,气息只微微乱了一些。  沈青琢半撑起身子:“什么事,跑得这样急?”  “我今日打破纪录了!”萧慎弯下腰,蹲坐在躺椅的一侧,漆黑的眸子里洋溢着亮闪闪的期待,活像一只摇晃小尾巴求表扬的狗狗。  少年的身高其实快要追上先生了,但由于腿长得离谱,蹲在地上依旧是一个团子,可爱得紧。  沈青琢失笑,如他所愿,掌心抚了抚少年的发顶,口中夸赞道:“小七真棒。” 第19章 沈青琢:“嗯?”  还带这样玩儿的?  “先生……”少年从座位上起身,绕至先生背后,撒娇般抱住瘦削的肩,将下颌搭在深陷的颈窝里,“这大半夜的,我一个人回冷宫多危险呀。先生,我好怕黑的……”  少年手臂修长,已能轻轻松松将清癯的先生圈住,自背后望去,宛如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  “你怕黑?”沈青琢忍不住开口损小徒弟,“黑怕你才是。”  萧慎继续蹭着他:“先生……”  沈青琢被磨得没办法,只好松口:“好了好了,你先去洗漱。”  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崽,所以明知道小徒弟是在装可怜,他还是没办法硬着心肠拒绝。  少年立刻欢呼一声,激动到收紧手臂,“我最最最……喜欢先生了!”  “你最喜欢的先生,快要被你勒死了。”沈青琢拍了拍箍住自己的结实小臂,“先松开。”  “嗯。”萧慎应声,忍不住又低头嗅了嗅披散在肩后的墨发,“先生好香,连发丝都是香的。”  “先生又不涂胭脂水粉,哪儿来的香味?”沈青琢不由失笑,“许是身上染了熏香,你若是喜欢这味道,回头让小德子给你拿几盒回去点。”  萧慎摇了摇头:“不用了。”  这股郁郁寒梅冷香是先生独有的,旁人熏再多的香,也熏不出来这令他着迷的味道。  沈青琢:“去洗漱吧,时辰不早了。”  动作麻利地洗漱完毕,萧慎平躺在床榻里侧,满脸乖巧地等先生上榻。  “我再看会儿书。”沈青琢替小徒弟掖好被角,轻声哄道,“你先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晨练。”  尽管他自幼便开始接触古代文化,但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现学无止境,他不懂的东西太多了。这几年在教导小徒弟的过程中,他自己也在不断学习钻研,力求不误人子弟。  “好。”萧慎将胳膊枕在耳后,转身面对先生侧卧。  实在难以忽视身侧盯着自己的那道目光,沈青琢掐了一下水嫩的脸蛋,无奈道:“不闭眼睛,怎么睡觉?”  “先生看书,我看先生。”少年眉眼微弯,理直气壮道,“互不打扰。”  沈青琢无奈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萧慎认真道:“好看。”  “几年前那个闷葫芦小徒弟去哪了?”沈青琢故意逗他,“你嘴再甜,先生也不会让你一棋。”  萧慎望着他笑,忽而起身凑过去,拦腰抱住他,神情眷恋地将脸贴在他的腰侧。  先生只着一件白色里衣,一把腰细得仿佛一手就能掌握住。不过,他暂时并不敢这样放肆。  “怎么了?”沈青琢不自在地动了动,“小七,有点痒……”  “有时候我会害怕,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我做的美梦。”少年闷闷的声音缓缓传至耳畔,“我依然躺在冷宫的床榻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一日又一日。”  沈青琢拿书的手僵了僵,随即落下去,轻抚少年毛茸茸的后脑勺,柔声回道:“睡吧,明日醒来,保证你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先生。”  “嗯……”少年带着一丝鼻音应声,“那我明晚,也可以和先生一起睡吗?”  沈青琢:“……”  “老实点,睡你的觉。”先生皮笑肉不笑道,“否则,先生就将你一脚踹下床去。”  萧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手,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阖上眼眸装睡。  失策了,本以为卖惨装可怜先生就会心软,却一不小心将目的暴露得太快。  ***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隔了几日,光熹帝便下旨,恩准七皇子从冷宫中搬出来,暂赐长乐宫作为居所。  圣旨一出,犹如往湖面投了一颗石子,看似平静的水面倏然泛起绵延不绝的涟漪。  首先坐不住的人,便是东宫那位太子殿下。  东宫差人来传令时,沈青琢正坐在院落里,悠闲自在地给池子里养的金鱼喂食。  而萧慎正在不远处负重扎马步,双臂平直伸展,左右手各担负一块沉甸甸的石砖。  “你回禀太子殿下,就说我今日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不了东宫。”沈青琢波澜不惊地回道,“等得了空,自会去给殿下请罪。”  “这……”传话的小太监一脸为难,“公子,奴婢回去没办法向太子殿下交差啊。”  沈青琢动作一顿,掀开纤长如羽的眼睫,冷淡地暼了他一眼。  小太监背后一凉,匆忙垂下脑袋:“奴婢一定如实回禀太子殿下。”  小太监告退,院落里重新恢复安静。  沈青琢放下鱼食,走到挥汗如雨的少年面前,将他左右手上放着的砖头拿下来,扔到地上。  萧慎浑身紧绷的肌肉骤然放松,喘着气开口道:“还没到极限。”  “欲速则不达。”沈青琢从袖口抽出帕子,习惯性替少年擦拭额头亮闪闪的汗水,“慢慢来。”  萧慎缓缓平复呼吸,却因挨得太近,呼吸间尽是先生身上的馥郁梅香,一时竟觉得这香味,似是顺着他张开的毛孔钻进了经络里,又迅速游窜至四肢百骸,令他控制不住打了个颤。  “是不是有点冷?”沈青琢察觉他的异常,往后退了一步,“先进去穿衣裳。”  “先生!”萧慎盯着那只瓷白如玉的手指,脱口而出道,“手帕可以给我吗?”  沈青琢:“嗯?”  “我还想再擦一下汗。”萧慎瞥开眼神,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哦。”沈青琢不疑有他,随手将帕子递给小徒弟,“你自己也应该随身带一块帕子。”  萧慎手心紧紧攥着手帕,低低应了一声,跟在先生身后往里走,“先生,太后又召见你做什么?”  “太后没召见我。”沈青琢云淡风轻回道。  萧慎迟疑道:“那方才……”  “是我要去给太后请安。”沈青琢踏进内殿,“太后将你从冷宫里弄出来,先生代你拜谢太后恩典啊。”  萧慎眉心微皱:“先生方才的话,是故意说给太子听的?”  沈青琢回过身,眼尾含笑上挑,宛如一只蛊惑人心的小狐狸:“小七,还记得先生教过你一个成语么?”  “请先生赐教。”萧慎虚心求教。  沈青琢:“狐假虎威。”  要搅乱一池水,仅凭一颗小石子又怎么够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崽:今日收获——先生的帕子。  注释[6]出自《围棋赋》  ————————————第17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东宫太子府。  太子殿下高坐于主位,内阁次辅曹仁居于右位,太子少傅裴言蹊则居于左位。  内侍太监进来通报:“太子殿下,王贵已候在殿门外。”  萧逸宸放下茶盏,“让他进来。”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不多时,王贵便踏进殿门,恭恭敬敬地向殿内几位贵人行礼。  萧逸宸:“沈公子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王贵回道:“回禀殿下,公子近来应召去了几趟长寿宫,其余时间皆待在霁月阁中。”  “长寿宫?”萧逸宸眼眸微敛,“去了几趟?待了多久?”  “这……”王贵面有难色,思索后谨慎地回道,“奴婢也没有记得太清楚,大约是三到四次,每次都是用了午膳或晚膳才回的霁月阁。”  萧逸宸皱起眉头,又问:“除此之外,沈公子可有其他异常?”  王贵踌躇了片刻,回道:“公子近来对七殿下的态度温和不少。”  萧逸宸面色微沉,语气冰冷道:“你先下去吧,若三公子有任何异常,务必及时向孤汇报。”  “是,殿下。”王贵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太师,少傅,你们都听见了。”萧逸宸眼神阴沉,“沈青琢三番两次抗拒孤的召见,分明是有了太后这座靠山,便不将孤放在眼里了。”  裴言蹊温和地劝道:“殿下莫要动怒,这件事背后,恐怕还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萧逸宸微一停顿,“难道……父皇突然下旨让老七搬出冷宫,其实是太后的意思?”  “多半是太后的意思。”一直沉默不言的曹仁开口道,“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将冷宫里的七皇子提出来,真是司马昭之心呐。”  萧逸宸心下一沉:“太后打算扶持老七上位?”  曹仁抚着胡须:“太后与皇上的争权从未停止过,如今皇上一病不起,太后自然要扶持一个听话的皇子,借机重掌大权。而冷宫中的七皇子,目前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孤,才是大雍名正言顺的太子。”萧逸宸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眼神阴鸷,“区区一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孤想捏死他,岂非易如反掌?”  “非也。”曹仁缓缓摆了摆手,“殿下,太后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七皇子。”  “太师何出此言?”萧逸宸不解道。  “太后的心思,远比殿下想得更深沉。”曹仁深入剖析道,“太后将七皇子捞出来,不过是竖了个明面上的靶子。她真实的目标,应当是元妃腹中的孩子。”  萧逸宸一怔:“元妃腹中的孩子?”  裴言蹊接道:“七皇子年过十五,自幼在冷宫中长大,与太后并不亲近,身上还流有一半赵氏的血脉,过几年难免又要争权,自然比不上襁褓中的婴孩听话。”  萧逸宸冷笑:“万一元妃生出个公主呢?”  “这并不重要,殿下。”裴言蹊语气平淡,好似在谈论诗词,“即便元妃生出一只狸猫,太后说这是太子,那便是大雍的太子。”  “这岂不是等于将我萧氏的江山拱手让人?”萧逸宸猛地站起身来,“即使没有孤,大雍还有六位皇子,朝臣绝无可能同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登基称帝!”  “有什么不可能?”曹仁起身,走出坐席,“殿下,你可知皇上并非太后亲生?”  萧逸宸:“这……倒是未曾听过。” 第21章 萧慎:“?”  ***  一句“小得很”,少年就此闹了好几日的别扭。  沈青琢试图回忆自己十五岁时的状态,那时父母空难去世,他一夜之间沦为孤儿,就此被迫长大成人。  但仔细想想,他的小徒弟应当是进入正常的青春期了。毕竟青春期的第一大特征便是自认为长大了,开始出现叛逆行为。  不过,年轻的老父亲还来不及操心孩子的青春期教育问题,春蒐之行便如约而至。  此次春蒐就在盛京南郊外的上川猎场,这是专供大雍皇室射猎的猎场,面积广阔,生机勃勃,林中豢养了多种禽兽。  禁军提前数月拓展校猎场地,运入相关物资装备,布置戒备森严的皇家御营。一切准备妥当,确保万无一失后,以光熹帝为首的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往上川猎场方向奔去。  往年光熹帝身着戎装征衣,策马扬奔,但今年龙体欠安,在元妃的柔声劝慰下,答应乘坐龙辇前往猎场。  其余随行众人,或骑马或坐轿。  可惜沈青琢不会骑马,高高坐在马背上,由一名金吾卫牵着缰绳往前走。  萧慎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自从得了光熹帝旨意,七皇子便正大光明地进入演武场,接受骑射之术训练,短短几日,已能驾驭一匹马上路。  沈青琢心知小家伙还在生闷气,想着趁此机会哄哄他,便扭过头唤了一声:“七殿下。”  萧慎耳尖一动,漆黑明亮的眸子直直望向先生。  “我这马走得太慢了,殿下能否捎我一程?”沈青琢含笑问道。  萧慎正拉着缰绳控制马的速度,闻言,唇角不自觉弯起,却又刻意压下去,高声回道:“先生就不怕,在我的马背上摔了吗?”  沈青琢“啧”了一声,他过去怎么没发现,小徒弟如此傲娇又记仇呢?  他示意金吾卫将自己从马背上扶下来,随后站在路中央,再次问道:“殿下捎还是不捎?”  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到底是没忍住,双脚轻夹马肚,马儿便向先生跑去。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一阵尘土飞扬后,一匹通体乌黑发亮的宝马飞驰而过。  “青琢,你这马晃晃悠悠要走到何时?”太子殿下朗声笑道,随后利落地侧身俯腰,一把将人捞到了马背上。  “啊!”沈青琢没防备,口中发出一声轻呼,“太子殿下!”  “青琢大可放心,孤绝不会摔了你。”萧逸宸单手搂住纤细的腰,将他调转姿势面朝前方,随后用力一夹马肚,“驾!”  而萧慎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先生被掳走,漆黑漂亮的眼眸里戾气顿生,眼底冷得仿佛结了冰渣。  他咬紧后槽牙,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再狠狠抽下,马儿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青琢,许久未见,你怎么愈发清瘦了?”萧逸宸控住掌心里不堪一握的腰,在他耳畔问道,“你可知,孤被你三番两次拒绝,心里失落得很呐。”  “太子殿下,我咳咳……”骏马飞驰的速度太快,沈青琢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搂住马脖子,耳畔是猎猎作响的风,一开口便被呛得咳嗽起来。  “毕竟你自打十六岁便进了东宫,孤一直将你当做自己人,所以孤并不怪你。”萧逸宸兀自笑道,意味深长道,“你瞧,孤今日还带你策马。青琢,你可莫要真伤了孤的心啊。”  沈青琢被狂奔的马颠得头晕眼花,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心里有一万句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话说不出口。  万幸,上川猎场距离皇宫不算太远,半个时辰后便到达了猎场外围。  “吁……”太子殿下勒紧缰绳,马蹄声渐渐停下。  沈青琢依旧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青琢体力不行啊,得好好练练。”萧逸宸调笑一句,翻身下马,正欲将人抱下来,猝不及防被斜侧方一股蛮力撞开了。  萧逸宸一愣,发现撞自己的人竟是老七。  萧慎却看也不看他,动作极为小心地将先生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稳稳当当抱进怀里的一霎那,他的心不由微微颤了颤。原来,他的先生这么轻。  “老七,父皇开恩让你跟来猎场,你做好准备了吗?”萧逸宸站在原地,虚情假意地关心道,“可别一只牲口打不着,反倒成了别人的猎物。”  萧慎颈侧的青筋暴起,忍住没还口。  “我没事……”沈青琢稍微缓过来一点,语气冷淡地回敬道,“太子殿下,您还是操心操心您自己吧。”  萧逸宸面色一变,勉强笑道:“方才我们说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翻脸了?”  沈青琢内心“呸”了一声,稳住身形,推开了搀扶自己的少年。  萧慎眼底涌起一股暗潮,落空的双手死死捏成拳头,脊背挺直,四肢僵硬,整个人像一张蓄力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你脸色很差。”萧逸宸迈开脚步,“不如孤扶你去那边,先休息一会儿。”  沈青琢面色雪白,轻声提醒道:“太子殿下,臣劝您不要过来。”  萧逸宸不明所以,继续朝他走过去,“青琢,孤还有一些话要同你——”  沈青琢:“yue……”  作者有话要说:  沈青琢:乖徒弟,先生给你报仇了。  ————————————第19章 不能没有你  这一日,紧跟其后的世家公子们,有幸得见向来温雅尊贵的太子殿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  “实在抱歉啊,太子殿下。”沈青琢抬手掩唇,语气略含歉意道,“臣,晕马。”  言下之意,即便我真吐了你一身,那也是你自找的。  “你——”萧逸宸气到语塞,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到达猎场外围,只能黑着脸拂袖而去。  这时,裴言蹊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沈公子面前,语气关心道:“你没事吧?”  萧慎立即警觉地一把揽住先生,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排斥感。  沈青琢轻拍他的手,又冲裴少傅礼貌一笑:“多谢少傅关心,并无大碍。”  裴言蹊瞥了一眼太子殿下怒气冲冲的背影,再三斟酌后,隐晦地提醒道:“三公子,太子殿下是念旧之人。”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沈青琢淡淡回道,“青琢亦是如此。”  裴言蹊不再多话,拱手告辞后,快步追上了太子殿下。  “先生。”萧慎转过身,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先生的视线,“人走远了。”  沈青琢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对裴少傅的敌意,太明显了。”  萧慎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沈青琢轻笑:“嘴巴撅得都快能挂油瓶了,还说没有?”  萧慎眉眼耷拉,压低了嗓音回道:“他曾经让你不要我。”  沈青琢回想起几年前的那一日,裴少傅特意去霁月阁劝他及时抽身,却不小心被小徒弟逮了个正着。  他微微挑了挑眉:“这么记仇啊,那你记不记先生的仇?”  毕竟在他穿过来之前,原主就已经折腾了好几个月,按照小徒弟这记仇的性子……  “为什么要这样比?”秀挺的眉皱起,萧慎生气地拔高了嗓音,“旁人是旁人,先生是先生,没有可比性!”  “好了好了,是先生错了。”沈青琢怕引来旁人围观,干脆装起了柔弱,“哎呀,头还是好晕哦……”  少年果然上当,满脸紧张地扶住他,试探道:“不然,还是我抱先生进去?”  沈青琢:“那倒也不必……”  ***  此次围猎持续三日,众人到达猎场后,入住事先安排好的营帐暂做修整,等待次日的狩猎大赛。  大雍皇室一向重视骑射之术,春蒐历来是皇帝考察皇子王孙们是否合格的重要渠道。同时,皇帝也会通过射猎的表现考核武官将士们的能力,提升或黜降,取决于光熹帝的一念之间。  因而,参与围猎的众人都卯着浑身的劲儿,准备在光熹帝面前一展能力。  翌日一早,天色尚未破晓,参与围猎的诸位便走出营帐,以光熹帝为中心,自两翼撒开包围圈,驰逐野兽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去年秋狝时,三皇子以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险胜太子,拔得围猎头筹。今年,太子殿下一开始便积极投入猎杀中,誓要夺回第一。  世家公子和三大营的将士们紧紧跟随太子殿下的马匹,太子每射下一只野兽便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再由专门的侍卫将其射杀的动物送回主营陈列。  萧慎则自由地纵马驰于林间,停下后瞄准了一只小兔子,拉弓放箭,看起来架势十足。  然而这一箭却放了个空,小兔子受惊后,飞快地窜进了灌木丛。  “哈哈哈哈!”四周传来一阵哄笑声,五皇子萧景睿更是笑得前俯后仰,“七弟,好箭法啊!”  萧慎瞥了他一眼,也不生气,一声不吭地策马往另一头去了。  今日出发前,先生特意叮嘱他不可逞一时之勇,无非就是要他继续装怂装孬。  这是他的强项。  大半日过去后,王公贵族们陆陆续续返回主营阵地,有的人收获颇丰,有的人提着仨瓜俩枣,尽数摆放在光熹帝面前。  光熹帝身披氅衣,清点了太子的猎物数量后,满意地颔首,忽然问道:“七皇子呢?”  “父皇,我在这儿。”萧慎费劲地从一个角落外挤了进去。  “咳咳……”光熹帝咳嗽一声,“你今日猎了几只野兽?”  “回父皇的话,儿臣猎了一只雀儿。”萧慎将背着的手伸到前面来,掌心里躺着一只死去的小雀。  “噗——”围观者忍不住发出嘲笑声。  光熹帝失望地摇了摇头,又道:“罢了,你头一次参加围猎,经验不足情有可原,明日和你太子哥哥好好学一学。”  萧逸宸心中冷笑,却温声回道:“父皇放心,明日儿臣一定会认真教导七弟狩猎之道。”  ***  晚宴食材是白日里猎杀的野味,斟美酒,燃篝火,大锅中烩煮香喷喷的鹿肉汤,光熹帝亲自操刀切割鹿肉,赏给今日围猎表现勇猛的王公大臣。  沈青琢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似专心于面前的食物,实则一直暗中关注元妃的动向。  原书中并未详细描写这场刺杀,但他猜测,在皇宫中养病的皇后应是幕后主使。不过经由他一番蓄意刺激,太子党极有可能会提前动手,春蒐便是最好的时机。 第23章 萧弘曜还想再说什么,半空中忽然炸开了一道信号弹。  听见信号的锦衣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装行动,围在篝火附近的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张望起来。  片刻后,一名锦衣卫跪在光熹帝面前,禀告道:“皇上,元妃娘娘遇刺!”  “你说什么?”光熹帝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元妃现在如何咳咳……”  锦衣卫:“皇上放心,薛佥事已将刺客就地诛杀!”  光熹帝二话不说,挥落肩上披着的大氅,转身大步朝御营赶过去。  其余诸位听闻竟然有刺客,不由坐立难安,太子殿下更是当机立断跟了上去:“孤也去看看!”  而萧慎在一片混乱中显得尤为冷静,继续四下搜寻先生的身影。  须臾后,临行前先生说的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在脑海中浮现,少年面上镇定自若的面具“咔嚓一声”碎裂了。  他蓦地从席位上起身,差点撞翻了案桌,又一把揪住报信的锦衣卫,厉声问道:“还有谁在?先生是不是也在?”  锦衣卫茫然道:“哪个先生?”  萧慎:“沈青琢!”  “啊对对对!”锦衣卫回过神来,“沈公子也在!”  一霎那,萧慎犹如被一块巨石砸中胸口,耳畔传来一阵“嗡嗡”的轰鸣声,身形不稳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下一瞬,他脚步踉跄地往御营方向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近乎发狂地奔跑起来。  这一刻,他不敢做任何设想,不敢设想他的先生会出什么事。  直到视线中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活着,先生还活着……  可一口气尚未喘上,先生手臂上流出来的鲜血,又彻底刺红了他的瞳仁。  先生竟然还对自己笑,他怎么笑得出来?  萧慎浑身脱力地跪倒在他面前,短短一刻钟不到,如同从九重天坠入地狱,又万般侥幸爬回了人间。  “沈青琢,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他难以自抑地哽咽着,拥抱用力到似乎要将人揉进身体里。  揉进身体,合二为一,便不用再害怕失去。  “好了,乖不哭了,”沈青琢一颗心被少年的眼泪浸泡,软得一塌糊涂,耐心地哄道,“先生好好的呢,小七不害怕不害怕……”  但眼泪仿佛有自己的想法,无论他如何努力克制,豆大的泪珠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外溢。  “哎呀,胳膊好痛啊……”见小徒弟一时哄不好,沈青琢开始呼痛。  “哪里痛?”萧慎瞬间松开了手,手足无措地往后退开,“太医!太医呢!”  少年脸上糊满的泪水还来不及擦,整个人六神无主,瞧着实在太过可怜。  沈青琢忍痛道:“没什么大碍,找个太医处理一下就好了。”  萧慎胡乱抹了一把脸,从地上爬起来,一头冲进御营里。  御营中跪了一地的太医,随行医术最好的张太医正在为榻上的元妃诊治。  片刻后,张太医也跪了下去,伏地请罪:“微臣无能,娘娘腹中的龙子,保不住了。”  光熹帝闻言大怒,一挥手就将案桌上的物件一扫而空,怒不可遏地大骂道:“废物!草包!朕养着你们有何用!”  “皇上息怒——”  “父皇息怒!”太子连忙搀住摇摇欲坠的光熹帝,“万幸,元妃娘娘身体并无大碍,父皇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光熹帝急促地喘着气,混浊的目光落在榻上昏迷的元妃脸上,精疲力尽地低吼道:“滚,都滚!”  众太医连忙起身后退,光熹帝又开口叫道:“张太医留下!”  一直等在门口的萧慎,趁机揪住了一个太医,不由分说地拖着就走:“跟我来!”  “七殿下,您可是哪里受伤了?”陆太医一手拎着药箱,被揪着衣领磕磕绊绊地往外走,还不忘关心殿下。  “不是我受伤了,是先生。”萧慎面色阴沉,将陆太医带到先生的营帐内。  沈青琢颔首:“麻烦了。”  他胳膊上系着的帕子已经被血浸透了,血正滴滴答答地往地面上落。  陆太医急忙上前,语气责怪道:“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早些医治?”  沈青琢微微一笑:“我的伤是小事,元妃娘娘凤体安康才是大事。”  萧慎在一旁听着,面色愈发黑沉。他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恶劣情绪,冷声道:“少废话,快点治。”  陆太医开始动手处理伤口。  剪开衣袖,小心翼翼地剥开黏在伤口上的布料,一道狰狞的剑伤赫然映入眼帘。  “幸好剑锋偏了,没伤到筋骨。”陆太医仔细检查后,不由呼出了一口气,“但伤口不浅,还是需要缝合。七殿下,麻烦您先去煮一碗麻沸散。”  萧慎根本不敢离开,回道:“我让人去煮。”  说罢,就近找了个锦衣卫去煮药,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营帐内。  由于失血过多,沈青琢面色煞白,秀眉颦蹙,呼吸也越来越轻弱,整个人好似一块易碎的美玉。  陆太医又道:“沈公子,你流的血太多了,我要先替你清创止血,你能忍耐一下吗?”  沈青琢闭上眼眸,“没事,你直接处理吧。”  然而清创时,骤然袭来的疼痛还是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唔……”  疼……  太疼了,疼得他太阳穴胀痛,大脑像是要炸开了。  陆太医立刻道歉:“抱歉,沈公子,我尽量再轻些。”  而守在一旁的萧慎,不由捏紧了拳头,脸颊两侧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像是在忍受同样的痛苦。  明明自己感觉不到疼痛的,就算从墙上摔下去拍拍灰就能爬起来,但这一刻,他的心竟然痛得喘不上来气。  “小七,过来。”沈青琢闭着眼眸唤他。  萧慎如梦方醒,快步走过去,嗓音略显沙哑:“先生。”  “来,手借先生握一下。”沈青琢伸出完好的那只手。  萧慎不假思索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鸦羽般漆黑浓密的眼睫阖上,随着陆太医的动作微微颤抖,如同暴风雨中振翅的蝴蝶羽翼,美丽又脆弱,令旁观者也忍不住心碎。  ***  一切尘埃落定,已至亥时。  沈青琢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青袍,正躺在床上陷入沉睡,而少年就蜷缩在他身侧,只占了小小的一隅。  麻沸散的药效渐渐消失,青白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沈青琢掀开眼睫,右臂的刺痛也在同一时刻变得清晰。  “先生你醒了!”萧慎激动地抬起上半身,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饿吗?渴吗?还疼吗?”  “还行……”沈青琢重新闭上眼眸,“让先生再缓缓。”  闻言,萧慎重新趴下去,眼神却一刻也离不开先生苍白的脸。  但沈青琢没再开口,他要蓄力,等待光熹帝的召见。  果不其然,约莫一刻钟后,营帐外传来通报声:“沈公子,皇上传召。”  沈青琢再度睁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他正准备起身,一只胳膊伸出来拦住了他,“先生,你需要休息!”  “我去见一下你父皇,很快就回来。”沈青琢捉住少年结实劲瘦的小臂,“乖,你在这儿等我。”  萧慎一动不动,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倔强,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恼火。  沈青琢平静地回望他,语气严肃道:“还记得先生和你说过的故事么?眼下正是收网的时候,不要误先生的事。”  到这一步,萧慎早就想明白了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真正意义。他沉默地和先生对视片刻,到底还是松了力道。  沈青琢安抚地冲他笑了笑,起身走出营帐。  内宦通报后,御营中传来一声疲倦的“进来。”  沈青琢掀开帘子走进去,欲跪下行礼:“臣拜见皇上——”  光熹帝躺靠于榻上,眼神落在他手臂扎的绷带上,挥了挥手,“不必跪了。”  “谢皇上。”沈青琢站直了身子,等待光熹帝的下文。  “你将今日发生之事,如实地复述一遍。”光熹帝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不许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是。”沈青琢应声,开始回忆道,“今日晚宴时,臣不胜酒力,中途离席,路过锦衣卫的席座时,与薛大人攀谈了几句。”  光熹帝打断道:“你与薛士杭有什么交情?”  “三年前,四殿下和七殿下落水那一夜,正是薛大人赶来救急,因此有了点头之交。”沈青琢语气平缓,眼底一片坦荡,“薛大人在宫里当差,偶尔也能遇见几次,臣以为,薛大人是值得结交之人。”  光熹帝微一颔首,算是认同了这个解释。  “臣与薛大人边走边攀谈,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此处。”沈青琢继续道,“臣停下脚步,一经观察发现,四周仅有一队巡逻的锦衣卫,内心隐隐有些不安,便劝说薛大人应当多加锦衣卫巡防。不料就在这时,御营附近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衣刺客,薛大人当即拔刀与刺客缠斗起来,臣帮不上忙,便冲进了御营,试图拖延刺客,争取营救时间。”  说到最后,他看southwind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但臣手无缚鸡之力,完全不是刺客的对手,只能以身替娘娘挡上一剑。”  光熹帝长叹了一口气:“舞刀弄枪本就不是你的强项,你能以身护主,已是不易。”  沈青琢垂首:“微臣惭愧。”  光熹帝又沉默了片刻,“叫薛士杭进来。”  候在门外的薛士杭掀开门帘踏进来,跪地行礼:“皇上。”  “今日元妃遇刺,本是你锦衣卫失职,但朕念在你忠心救主的份上,暂不罚你,予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光熹帝缓了一口气,“沈青琢屡次救驾有功,特封为锦衣卫从四品北镇抚使,负责彻查元妃遇刺一案。”  沈青琢跪下谢旨:“臣领旨,谢主隆恩。”  薛士杭:“谢皇上开恩。”  “朕给你们十日时间,将刺杀元妃的幕后主使找出来。”光熹帝的语气陡然变冷,“十日后,提着贼人的脑袋来见朕!”  两人再次领旨,一前一后走出营帐。 第25章 刺客四肢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  沈青琢:“给他喂点药,保持清醒答话。”  又过了片刻,沈青琢才起身,走到刺客身前,问道:“指使你刺杀元妃的人,是谁?”  刺客垂着脑袋,死人般一声不吭。  魏昌平开口道:“大人,除了惨叫,这刺客嘴里就没吐出过其他字。”  他心中不屑,锦衣卫都没能撬开囚犯的嘴巴,这位柔弱得风一吹就倒的沈公子,大概就是来走走过场吧。  “不错,是个硬骨头。”沈青琢盯住刺客的脸,又问,“家中可有父母妻儿?”  刺客仍然一动不动。  沈青琢心下了然,继续道:“你的刺杀任务失败了,元妃娘娘母子平安,你也不过是伤了我的胳膊而已。”  终于,刺客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  “因此,你若是供出元妃刺杀案的幕后主使,我便会放你出诏狱。”沈青琢语气平缓,“赐你金银细软,送你出盛京,你大可以隐姓埋名地过完下半辈子。”  魏昌平坐不住了,“镇抚大人——”  沈青琢背对他抬起手,示意他闭嘴。  “我会给你两日时间考虑。”沈青琢淡淡道,“暗无天日的诏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是天南地北,无拘无束地潇洒度日,你自己选。”  刺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沈青琢转过身,又随口问道:“魏大人,诏狱的十八般刑法用了几种?”  魏昌平笑道:“才用了四种,早着呢大人。”  “好,别把人弄死就行。”沈青琢轻轻咳嗽两声,“两日后,我再来一趟。”  说罢,他拂开氅衣,便准备离开诏狱。  “等等……”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微弱嘶哑的声音。  沈青琢掀开眼睫,回过身,“改变主意了?”  刺客抬起脸,露出黯淡无光的双眼,“我……怎么信你?”  “我是圣上钦点的北镇抚使,元妃刺杀一案由我全权处理,我说放你,便会放了你。”沈青琢微微一笑,语气愈发温和,“况且,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何不为自己搏一搏生机?”  ***  再次踏出诏狱时,天色蒙蒙,即将破晓。  手臂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沈青琢怀揣按有刺客血色手印的供词,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他直接掉头前往御书房,去向光熹帝复命。  不料,半道上遇见了刚下朝的太子殿下。  “青琢——不,孤应当唤你一声镇抚大人才是。”萧逸宸身穿蟒袍朝服,端是玉树临风,人模狗样。  “太子殿下折煞微臣。”沈青琢拱手行礼,“不过是为圣上办事罢了。”  “孤瞧着你脸色苍白,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萧逸宸朝他走近一步,面露关切,“孤前些日子得了一支百年人参,稍后差人送到霁月阁去,给你补补身子。”  若非沈青琢心知肚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会儿都要被太子殿下的不计前嫌所感动了。  “谢太子殿下厚爱。”沈青琢后退一步,“臣有事面见圣上,先行告退。”  萧逸宸试探道:“莫不是元妃遇刺一案,有了进展?”  沈青琢面色不变:“说来惭愧,那刺客守口如瓶,臣还在想法子。”  萧逸宸又道:“北镇抚司的诏狱威名在外,听闻凡是入了诏狱的人,再硬的骨头也会变软。”  沈青琢叹气:“但愿如此吧。”  萧逸宸虚情假意地安慰道:“青琢莫急,慢慢来,也许很快就会有转机。”  “借太子殿下吉言。”沈青琢行过礼,继续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他踏进御书房时,光熹帝正靠坐在龙椅上,闭眼听工部和户部互相推诿扯皮。  沈青琢跪拜:“臣参见皇上。”  “起来罢。”光熹帝睁开双眼,不耐烦地冲几人挥了挥手,“朕没闲功夫听你们在这推诿卸责,你们滚下去自个儿掰扯清楚了,再上疏陈奏,这消失的八百万两,到底是用去哪儿了!”  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面面相觑,只得暂且退下。  光熹帝喝了一口参茶,缓缓问道:“青琢,查出主使了?”  “回皇上的话,刺客供出了幕后主使。”沈青琢自怀中掏出带血的供罪状。  一旁侍候的苏公公连忙接过供词,双手平举至光熹帝眼前,方便圣上查阅。  光熹帝扫了两眼,“此事为何涉及兵部?”  “臣已令薛大人连夜前去捉拿兵部侍郎方坚。”沈青琢恭敬地回道,“是非曲折,待臣再行审问。”  “咳咳……”光熹帝咳嗽起来,眉头越皱越深。  片刻后,门外传来内宦的通报声:“皇上,锦衣卫薛大人求见。”  光熹帝:“宣!”  薛士杭匆匆踏入御书房,跪下请罪:“属下办事不利,兵部侍郎方坚已畏罪自尽!”  沈青琢心下一沉。  唯恐夜长梦多,他连夜审出主使后,当即让薛士杭去拿人,本以为锦衣卫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却没想到还是被太子党抢先一步。  “荒唐!”光熹帝大怒,一掌拍在案桌上,咳嗽声陡然加剧,“咳咳咳……”  苏公公急忙捧起茶盏,“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皇上,兵部侍郎乃太子殿下侧妃陈氏的亲舅父,此事牵扯众多。”沈青琢撩袍跪下,“方坚如此胆大妄为,指使刺客进入御营行刺,背后必然有所倚仗。臣以为,此案务需追查到底。”  光熹帝靠在椅背上喘着气,目光涣散,好半晌后,才重新开口道:“既然兵部侍郎已畏罪自尽,此案可结。”  沈青琢欲言又止:“皇上……”  光熹帝面色发青,语调阴沉:“再往后查,你想查到谁头上去?”  沈青琢伏地请罪:“臣知罪。”  “兵部侍郎方坚,谋害龙嗣,罪无可恕,株连三族。”光熹帝缓缓下了结论,“至于诏狱中的那个刺客,非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朕之恨!”  ***  一大清早,萧慎蹲坐在殿门口,眼巴巴地张望着远方。  昨夜先生自噩梦中醒来,便起身穿衣去了北镇抚司诏狱。他当时很想跟着一起去,但先生说诏狱那种地方不是小孩子该去的,无论他如何撒娇撒泼,都不理他,他只好乖乖在家里等。  可眼下已过了辰时,先生为何还不回来?  “七殿下,您还是进屋里等吧。”小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一时恐怕回不来。”  萧慎看也不看他:“别管我。”  少年等得越来越焦躁,就在他忍不住想要采取什么行动时,一抹淡雅的天青色映入眼帘。  墨黑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一道亮光,萧慎猛然站起身来,快步向先生跑去。  沈青琢也看见了他的小徒弟,冷淡如霜的面色悄然回暖,远远露出一个浅笑。  “先生!”热情的小狗狗迎面扑上来。  沈青琢灵活地侧身闪避了这个拥抱。  萧慎扑了个空,急忙刹住脚步,脸上霎时露出惊讶又委屈的神色,“先生?”  沈青琢笑道:“先生的胳膊还疼着,可禁不住你撞一下。”  闻言,萧慎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骂道:“我这猪脑子!”  “哪儿有?我们小七可聪明着呢。”沈青琢哄他,起步往霁月阁中走去,“先进去再说。”  少年颠颠地跟在先生身后,一叠声殷勤地问道:“先生还没用早膳吧?肚子饿不饿?我给你下面吃好不好?”  “先生不饿,让我先换件外衣。”沈青琢踏进卧房,立刻脱下大氅。  他这一身染透了血腥气,自己闻着总觉得好似仍在诏狱中。  萧慎接过氅衣,目光跟着他打转,“先生,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刺客招了,供出来兵部侍郎,兵部侍郎畏罪自尽。”沈青琢三两句交代道。  “兵部侍郎?”萧慎微一挑眉,“他也是太子党?”  “一个马前卒罢了。”沈青琢冷笑一声,“真正要钓的大鱼还藏在水底,可惜你父皇不许我继续查下去。”  萧慎不解:“为何?”  沈青琢:“你父皇心知肚明,此事追查下去,必然会查到太子头上。但他显然还不想动太子。”  “为何?”萧慎脱口而出,随即又自己想明白了,“我懂了,他要拿太子对抗太后。”  “说得不错。”沈青琢赞许地颔首,“帝王之术,最重要的是平衡之术。其实这段时间各派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你父皇都看在眼里,但一方面,目前你二哥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另一方面,太后心里打着什么算盘,皇上心里门儿清。”  萧慎眨了眨眼睫:“那……此事便揭过了?”  “怎么可能?”沈青琢嗤笑一声,“兵部侍郎株连三族,你可知诛的是哪三族?”  萧慎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拔.出萝卜还带着泥呢,这件事对太子党来说,不仅是敲山震虎,更是个不小的打击。”沈青琢耐心地给小徒弟分析,“再者说,自古帝王多疑,此番你父皇与你太子哥哥生了嫌隙,往后只需一小簇火苗,便能轻而易举地引爆。”  萧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沈青琢轻叹一声:“要彻底扳倒太子,并非一朝一夕,眼下我们还是得借力打力。”  不过,既然他已做了北镇抚使,至少手中握着一点实权,很多事再做起来就方便多了。  “嗯……”萧慎乖巧应声,忽然出言提醒道,“先生,你脸上好像沾了东西。”  “嗯?”沈青琢怔了怔,抬手摸向脸颊,“沾了什么?”  “红红的,这里。”萧慎指了指眼下,见他摸索不着,干脆走近两步,想要动手替先生擦掉。  这一瞬间,沈青琢倏跑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沾的到底是什么。  他一把捉住少年有力的手腕,语速飞快道:“先生自己来。” 第27章 “让他进来。”太后示意道,“来的是你的表兄,也在宫里当差。往后你们表兄弟之间,要多亲近亲近。”  萧慎听话地点了点头:“好的,祖母。”  ***  酉时三刻,沈青琢踏出北镇抚司大门。  他身穿大红飞鱼服,腰配绣春刀,愈发衬得唇红齿白,腰似韧柳,一颦一笑间掌控生杀予夺,任谁也瞧不出,其实他连腰间的刀都拔不出来。  “大人,如今您已高升为镇抚,为何不奏请圣上,换个像样些的宅子呢?”身后跟着的锦衣卫问道。  此人名为孔尚,是锦衣卫正六品百户,如今跟随沈青琢,负责保护镇抚大人的安危。  沈青琢脚步微顿,云淡风轻道:“霁月阁住惯了,暂时就不换了。再者,那可是圣上赏赐的居所,若是我才升了职,便嚷嚷着要换宅子,圣上该以为我得意忘形了。”  孔尚连忙道:“大人说得是,小的受教。”  沈青琢淡淡一笑,提袍上轿。  北镇抚司办事大院地处皇城西南角,位于承天门西侧,与东侧的东厂隔街相望,他每日办完差,便要乘轿回到皇宫里。  稳稳起轿后,他坐于轿中阖眼假寐,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喝斥:“大胆!何人竟敢拦住镇抚大人的轿子!”  沈青琢睁眼,掀开帘子,“何事?”  孔尚回道:“大人,有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说是有要事要禀告大人。”  “太监?”沈青琢起身下轿,只见轿前跪了一个身穿太监服的少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沈青琢望着对方陌生的脸,莫名觉得这双冷冰冰的眼睛有些熟悉,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有何事要禀?”  小太监嗓音沙哑地回道:“我要为大人效命。”  这道声音一出,沈青琢心里顿时一咯噔。  他皱起眉头,冷冷道:“本大人不需要你效命,你该去哪里,便去哪里。”  说罢,毫不留情地转身回了轿中,“起轿。”  然而,那小太监却不声不响地继续跪在轿子前面,就是不肯让路。  孔尚“刷”地一下抽出腰间别着的绣春刀,“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太监神色冷漠地和他对视,一点害怕的意思也没有。  “等等。”就在孔尚即将动手时,轿中传来清泠泠的嗓音,“罢了,让他跟着吧。”  小太监这才起身,闷不作声地跟在他们后面。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沈青琢踏入霁月阁大门。  他将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打发走,坐到椅子上,浅酌一口热茶,这才看向面前站着的小太监,“你想做什么?”  小太监毫不避讳他的目光,“我要为大人效命。”  沈青琢克制着往上冒的火气,问道:“你可知,我冒了多大的风险,才将你偷天换日送了出去?”  小太监:“知道。”  “那你还敢回来?”沈青琢到底没忍住,抬手就将手中的茶盏摔了出去。  “哗啦”一声,茶盏在小太监身侧砸成碎片,飞溅的瓷片插上他的脸,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拔了下来。  小太监木然地回道:“我没有地方可去。”  沈青琢气得站起身来,指着他骂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大江南北哪里没有你的去处?你就偏要回来害我!”  小太监垂下头,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地方可去。”  “你……”沈青琢深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要注意分寸,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了,别又把自己给气出毛病来。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平复了心情,问道:“你现在的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假的?”  小太监抬起头来,“假的。”  沈青琢蹙眉:“之前的那张脸呢?”  小太监:“也是假的。”  沈青琢微微睁大了眼眸,“你到底有几张脸?”  小太监沉默了片刻,回道:“刺客不需要脸,没有人见过我真正的脸。”  他们只是一把刀,一件杀人的利器,至于他们长什么样子,并不重要。  “行。”沈青琢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那我们来谈一谈,你说你要为我效命,你能为我做什么?”  刺客不假思索地回道:“杀人。”  沈青琢蹙了蹙眉:“除了杀人呢?”  刺客又沉默片晌,回道:“主人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沈青琢往后仰了仰,“别乱叫,我还没有同意你留下来。”  这怎么主人都叫上了呢?  刺客单膝跪下,被灌过辣椒油的嗓子仍未恢复正常,语调却异常坚定,“我没有来路,亦没有归处。我可以做你的刀,做你的剑,为你做任何事。”  沈青琢起身踱步,反复斟酌思量。  良久后,他终于点头,“你可以留下来,但我不要你做刺客,我要你做我的暗卫。”  刺客抬头仰望着他,“是,主人。”  沈青琢走至他面前,语气冷淡:“若有朝一日,你的身份暴露——”  刺客:“以死谢罪,绝不拖累主人。”  沈青琢轻嗤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抓进诏狱的么?”  “我改进了。”刺客满脸认真地回道,“保证下次被抓,一定不留活口。”  沈青琢:“……”  他叹了一口气,强调道:“暗卫的职责是保护主人,我不会让你出去杀人。”  暗卫:“是,主人。”  沈青琢垂眸,瞧着他这张平平无奇到令人过目即忘的脸,不禁好奇道:“你脸上戴的是人.皮面具么?”  现代人的化妆术有时堪比整容换头术,但他不明白古代人是怎么易容的。  暗卫摇了摇头:“不是。”  沈青琢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脸上被碎片扎过的地方,“挺新奇的,如果可以,有空也教教我。”  暗卫还没来得及回话,只听门口传来一道惊雷般的大喝声:“先生?你在干什么!”  沈青琢动作一僵,迟疑地转过身去,正撞上小徒弟又惊又怒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沈青琢:怎么回事?有种在外面撸狗被家里的小狗勾发现了的慌张……  小狼崽:先生只能摸我狗头,不可以摸别的狗!  昨晚蠢作者不小心食物中毒(没吃蘑菇),现在整个就是一边yue一边身残志坚码字的大动作……  ————————————第23章 强抢良家少男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是凝滞的, 沈青琢望着小徒弟黑沉沉的眼睛,没来由地生出一点心虚。  “咳咳……”沈公子抵唇咳嗽了两声, “那什么……”  “他是谁?”萧慎先发制人,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问道,“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  沈青琢一时语塞,他还真不知道新上任的暗卫叫什么名字,总不能还叫他刺客吧?  于是,他转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暗卫:“我没有名字。”  “胡说!”萧慎瞪着他,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他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敌意,只是在他进门的一霎那,竟然看见先生正弯腰俯身摸这人的脸!  他的胸腔中瞬间涌起一股出离的愤怒,先生从来不会摸除了他以外的人, 先生怎么可以这样亲昵地摸其他人的脸?  “好了, 我来说吧。”沈青琢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这是我新收的暗卫。”  萧慎:“什么暗卫?”  沈青琢再次转向暗卫,“这是七殿下, 你的另一个……主人。”  暗卫毫不犹豫地回道:“是, 主人。”  “我不需要什么暗卫。”萧慎板着一张俊美的脸,“他什么来历, 先生查清楚了吗?”  沈青住:“嗯……”  他选择先去把门关严实了。  暗卫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死过一次, 从今往后, 我只认主人。”  萧慎眉头一皱, 正准备继续质问, 却被先生拉到了一边。  “我跟你说实话, 你要保持冷静。”沈青琢拉着小徒弟的手, 提前安抚,“可以做到吗?”  萧慎直觉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梗着脖子应道:“好。”  沈青琢:“你还记得元妃刺杀案的那个刺客吗?当时我在审讯他时,承诺只要他供出幕后主使,便会放他出去。”  “这跟我们现在说的事,有什么关系?”萧慎不解地看着他。  “别急,关系马上就来了。”沈青琢不紧不慢道,“因为我答应过放他走,所以后来,我就在诏狱里找了个将死的囚犯,替代了他。”  萧慎越听越不对劲,忽然灵光一现,“是他!”  沈青琢点头:“事关重大,这件事只能我们三个人知晓。”  萧慎咬了咬后槽牙,倏然挣开他,凶猛地扑向地上跪着的暗卫,狠狠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第29章 沈青琢将目光重新落至床榻上,见小徒弟仍双臂抱胸躲在里面,只好走到榻前。  “没事了。”他轻声安抚道,“人都走了。”  萧慎抬眸,一双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含着羞辱的泪花,薄唇扁了又扁,最终嗓音微颤地控诉道:“先生,她、她脱我的亵裤,还摸、摸我……”  “噗——”忍了许久的沈青琢,终于还是破了功,望着满脸委委屈屈的良家少男,扶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萧慎:“?”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龇牙:今日的先生扶腰笑我,明日的我将先生的柳腰折成这样那样……  小狼崽被迫开窍有了,先生危!  要上千字榜啦,所以下次更新是明天晚上,周六晚上十一点左右,争取三更!  ————————————第24章 魂梦不知春已去(双更)  沈青琢许久未曾这样开怀大笑, 这一笑便停不下来,笑得前俯后仰, 差点没笑岔气。  而少年抵在床榻里侧的墙上,面上的委屈顿时转为震惊,拔高了嗓音喊道:“先生!”  “哎!”沈青琢下意识应声,努力恢复严肃脸,“先生在呢哈哈哈……”  “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少年泪汪汪的眸中充斥着浓浓的委屈,不可置信地控诉道,“我被人欺负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对不起咳咳……”沈青琢掩住唇忍笑,“先生不是故意的。”  少年隔空瞪着他,双手还死死抓住裤腰,眼泪珠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了,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狗狗。  沈青琢终于良心发现了, 收住笑意, 招了招手, “过来。”  萧慎和他对视片刻,猛地朝他扑过来, 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沈青琢抱住少年稍显单薄的身体, 掌心温柔抚摸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地, 如同在给狗狗顺毛。  “吓到了吧?”先生轻声细语地安慰道, “没事了啊, 乖……”  “呜……”少年将脸蛋埋进他胸口, 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嗓音瓮声瓮气的, “她们太过分了!”  听着小徒弟反复控诉, 沈青琢忍不住又弯了弯唇角,故意打趣道:“力气不是很大么,怎么连两个姑娘都打不过?先生喂你的饭,都吃到哪里去啦?”  萧慎瞬间从他怀里抬起脸来,反驳道:“我怎么可能打不过她们?”  沈青琢微一挑眉:“那你还哭唧唧地任由她们欺负?”  “我……”少年削薄的面色涨红了,睁着湿漉漉的狗狗眼仰望着先生,半晌后才憋出了一句,“不是先生跟我说,力气再大也要使对地方,不能与老弱病残和弱女子动手吗?”  沈青琢微诧,继而又颇感欣慰。  他可爱乖巧的小徒弟,将他说过的每句话都放在了心里,并认真践行着。这是不是说明,他这几年的教育算是成功了?  “先生叫你不要肆意欺负弱女子,但正当防卫还是必要的。”沈青琢抬起手,满心怜爱地抚摸少年微乱的发顶,含笑道,“先生的宝贝小徒弟,可不能让人给欺负了去。”  萧慎又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回道:“我是先生的宝贝吗?”  沈青琢毫不犹豫:“当然。”  “那……我是先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吗?”萧慎撒娇般继续追问道。  沈青琢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是。”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犹豫的那短短一瞬,少年漆黑的眼珠子倏然沉了下去。  但少年并不打算步步相逼,只是语气认真地回应道:“先生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限定词,先生就是他的最爱。  少年的眼神纯粹而热烈,注视着他的星眸中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仿佛他就是全世界。  沈青琢被这眼神烫得心脏微微瑟缩,不由掩饰般将少年重新揽进怀里,“好啦,先生知道啦。”  “嗯……”萧慎将下颌放进先生的颈窝,鼻尖嗅着熟悉的雪梅冷香,语气单纯地问道,“对了先生,到底什么叫男.欢女.爱,床帏之事呀?”  “咳咳咳……”这冷不丁的一问,害得沈青琢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直咳嗽。  “先生,你没事吧?”萧慎偏过脸,只见先生羊脂玉般的耳尖染上一片殷红,连带着修长的天鹅颈也变得粉粉嫩嫩。那绯红一直蔓延至领口下,叫人忍不住想要窥探,被衣领藏住的肌肤是否也……  萧慎不自觉吞咽了一下,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猝不及防又涌了上来。  “那个……”幸好这时沈青琢松开了他,“这个问题,该怎么跟你说呢?”  少年挺直腰背,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沈青琢望着小徒弟那天真无邪的眼神,大脑急速转了一圈,最后郑重地回道:“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待先生回去整理好相关资料,再、再教授与你。”  小徒弟自小野蛮生长,亲生父母形同虚设,而他长期以来,教授小徒弟四书五经,还教他强壮身体,自以为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却独独忘记了生理教育。  但他所处的时代,关于性.教育的资料其实也相当匮乏,大多数人的启蒙都来自于颜色书籍之类,堪称自学成才。至于他自己,这方面的需求一直很淡,委实涉猎不深。  所以,给小徒弟上课之前,他自己要先准备一下,找系统要个资料,再研究研究,如何将这些知识讲得深入浅出些……  “哦。”萧慎点了点头,十分积极地问道,“那什么时候开始呢?”  沈青琢:“先让我去和太后,禀明你的情况。”  一提到这个,小狗的脸又垮了下去,“太后送来的那两名女子实在可怕,如狼似虎!”  “呵呵……”沈青琢干笑一声,生怕小徒弟就此对女子产生阴影,便试图挽救道,“其实多数女子生性温婉,美丽大方,你不要害怕,也不要一竿子打死所有人。”  萧慎不赞同地攒起眉头,“我不觉得。”  “你先缓缓。”沈青琢安抚道,“先生去给你解决掉这个隐患。”  萧慎追问道:“先生打算如何解决?”  “这个嘛……”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翘,沈青琢神秘一笑, “先生自有妙计。”  ***  “宸儿有心了。”长寿宫中,太后端坐于高位上,一脸慈眉善目。  “孝敬祖母,是孙儿应当做的。”萧逸宸神色乖顺,“祖母不嫌弃孙儿送的人参就好。”  “哪里会嫌弃呢?”太后语气温和道,“你心里能念着祖母,祖母便很高兴了。”  萧逸宸连忙回道:“孙儿自然时时挂念着祖母,只是碍于东宫事务繁忙,不能常常来给祖母请安,还望祖母不要怪罪孙儿。”  “你是太子,是大雍的储君,忙碌一些是对的。”太后浅酌一口参茶,缓缓开口道。  祖孙俩人虚以委蛇一番,太后正欲留太子在长寿宫用晚膳,却听外间传来宫女的通报声:“太后娘娘,沈公子求见。”  萧逸宸脸上的笑容一僵。  太后倒是毫无意外,“让他进来。”  片刻后,沈青琢掀开帘帷,“给太后娘娘请安。”  “免礼。”太后微一抬手。  沈青琢起身,又朝太子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今儿个真是巧了。”萧逸宸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孤与青琢真是……心有灵犀啊。”  沈青琢任由他打量,面色一派坦荡,口中回道:“臣不敢当。”  “你们俩呀,都是哀家打小看着长大的。”太后用锦帕拭了拭唇角,“今日一道留下用晚膳罢。”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回道:“回禀太后娘娘,青琢稍后还要去一趟北镇抚司,恐怕要辜负太后娘娘的好意了。”  “哦?”太后看了他一眼,“那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  “这……”沈青琢面露迟疑,心中却暗道这太后老人家装聋作哑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  一旁坐着的萧逸宸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偏不主动告退。他今日就坐在这里,倒要看看沈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宸儿,园子里的花开得甚美,你去替祖母剪几枝回来,插于瓶中。”太后为难够了沈青琢,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太后发话,萧逸宸不得不起身,“孙儿这就去。”  “说罢,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太后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清隽秀净的脸。  沈青琢开门见山道:“太后娘娘遣往长乐宫的两位姑娘,是青琢斗胆做主,遣送回来的。”  “哀家听说了。”太后语气微沉,“哀家送过去的那两个丫头,名义上是哀家的婢女,实际上,哀家将她们当做小辈看待,做慎儿的暖床婢女,不算委屈了慎儿。”  “太后娘娘恕罪。”沈青琢当即跪地请罪,“两位姑娘温婉端方,秀外慧中,青琢绝非此意。”  “那你便好好说说,你究竟是何意?”太后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搁在案桌上,“哀家可怜慎儿自幼于冷宫中长大,年逾十五仍孤身一人,想着给他殿内送两个体己丫头,平日里照顾他生活起居,夜里榻上亦是热乎的,你倒好!”  “太后娘娘息怒。”沈青琢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并非青琢蓄意插手,此事实在另有隐情。”  太后缓了一口气:“你说说。”  “两年前的某个夜里,七殿下在冷宫附近偏僻的草丛中,撞见小宫喃凤女和侍卫做那档子腌臜事儿……”沈青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放低了些,“那宫女和侍卫苟合被撞破,竟一时起了歹意,胆大妄为地欲强迫殿下一起……”  太后似乎未料到竟是这种理由,面色微变。  深宫之中,岁月漫长寂寞,一些年长的宫女或是不受宠的妃子,不安于室,偷偷与侍卫私通苟合,寻一时欢愉,草丛树林之类向来是重灾区。  “当时,幸好微臣及时赶到,救下了七殿下。然而——”沈青琢无奈道,“自此殿下避女子如蛇蝎,对于那……种事儿,更是万分抵触。太后娘娘送两名姑娘入长乐宫,确是为殿下着想,可殿下却吓得不轻。”  太后沉默片刻,重新开口道:“虽有这般隐情,可慎儿毕竟是皇子,将来总要宠幸女子,为皇家开支散叶。”  “太后娘娘说得极是。”沈青琢颔首赞同,“所以微臣会悉心教导七殿下,尽快消除殿下心中的阴霾,还望太后娘娘给微臣一点时间。”  太后细细打量着跪在身前的青年,目光神情磊落坦荡,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如何也瞧不出是在编瞎话。  “既是如此,哀家便给你一些时间,好好引导慎儿。”半晌后,太后娘娘终于开了金口。  沈青琢登时松了一口气,拜谢道:“青琢一定不辜负太后娘娘的信任。”  太后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起来罢。”  “谢太后娘娘。”沈青琢依言起身。  太后忽又问道:“青琢今年多大了?”  沈青琢心里一咯噔,恭敬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二十又二。” 第31章 “哦,我怎么就不信呢?”沈青琢却表示不信, 拂袖转身, “既然你不想见到先生,那先生离开便是。”  “先生!”这一下, 萧慎果然急了, 一把掀开被子坐起上半身, “先生不要走!”  沈青琢唇角微弯, 转回身前收了笑意。  少年坐在乱糟糟的床榻上, 许是方才被子蒙得透不过气, 一张俊脸红扑扑的很是惹人怜爱, 睁着湿漉漉的凤眸望向他,神情又带了一股说不出的委屈。  沈青琢也不知为什么,小徒弟在他面前总是这样委屈巴巴的,神似一只被雨淋湿了的小狗狗。  他迈开脚步,重新走回榻边,抚了抚少年被汗水打湿的鬓角,“是不是做噩梦了?”  被冰凉如玉的指尖抚摸,脑海中昨夜朦胧的抓不住的影子倏然具象化,萧慎不由打了个冷颤,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将那些令他面红耳赤的画面甩出去。  沈青琢:“可我方才摸你的额头,也不像是发热了,是不是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萧慎:“没有……”  “那到底是怎么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先生迷茫了。  少年吞吞吐吐道:“我、我……”  他不敢说,不敢说自己昨夜梦中对先生做了什么,更不敢说自己身下此刻一片狼藉。  “咦,这不是我的帕子么?”偏偏这时,沈青琢发现了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手帕一角。  萧慎本就做贼心虚,闻言慌张地将帕子塞进被窝里,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什么也没干!”  沈青琢疑惑地眨了眨眼睫,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小徒弟一直以来都喜欢撒娇卖乖和他一起睡,说是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现下又捏着他的帕子就寝,该不会是……  把他当做妈妈了吧?  他知道一种现象,有的婴儿自断奶以后,必须要闻着妈妈的衣服才能睡得着,这是对母亲气味极度依赖的表现。  他正胡思乱想着,萧慎主动开口问道:“先生一大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沈青琢暂且将脑中荒谬的想法驱散,回归今日的主题,“昨日你不是说,要先生教你男女.之事么?先生粗略准备了一下。”  一提到这个,少年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热意,动作慌乱地拥紧了被子,结结巴巴道:“会不会太、太快了点……”  沈青琢有些莫名,疑惑道:“很快么?先生向来是行动派呀。”  萧慎深呼吸一口气,委婉地回绝道:“今日有其他的安排,先生另寻时间可好?”  沈青琢:“你有什么安排?”  “演武场训练,还要去给太后请安。”萧慎镇定自若地回道。  “好。”沈青琢并未深究,“那你什么时候想学了,再告诉先生。”  孩子大了,总归是要放一放手的。  他现今除了给小徒弟布置课业,隔三差五答疑解惑,其余时间都由小徒弟自己安排。  “嗯。”萧慎乖乖应了,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偷偷看了先生一眼。  沈青琢:“又怎么了?”  “先生,我要起身了。”萧慎回道。  “你起身便是。”沈青琢不明所以,玩笑道,“难不成,还要先生替你更衣?”  少年双手一紧,连忙回道:“不必!”  沈青琢轻啧一声,转身往桌旁走,忍不住念叨:“你呀,小脑袋瓜子里,也不知整日在想些什么。”  虽然在他心里,小徒弟仍是初见时那个丁点儿大的团子,但从昨日那件事起,他也意识到,十五岁在古时已是能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无论你长多大,先生永远是你的先生。因此,你有什么疑惑,大可以直白地告诉先生,先生定会——”沈青琢再抬眼时,发现少年竟已将外袍穿到了身上,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系带。  要说的话卡在嘴边,他被少年这可怕的穿衣速度给惊到了。  “我记住了,先生。”萧慎仰起脸,露出一个温良可爱的笑容。  穿上外衣,将身下一踏糊涂的粘腻掩盖住,他终于恢复了正常。  “嗯,乖了。”沈青琢欣慰一笑,“好久没和你一起用早膳了,今日正巧赶上。”  ***  辰时,雕花膳桌上摆满了美味珍馐。  沈青琢舀了一勺松茸汤,轻轻吹凉,再送入口中。  而萧慎坐在他对面,吃着吃着,眼神不由自主就黏在了先生脸上。  先生挑剔,胃口又差,吃东西总是像猫儿似的,小口小口地吃,吃相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优雅好看。  那汤的热气缭绕,将先生熏得面色微红,红唇开阖间,露出洁白贝齿,偶尔被烫得吐出一点点艳红的舌尖……  萧慎蓦地垂下眼眸,重重吞咽了一下。  不对劲,他太不对劲了,只是光这样望着先生,他的心就“砰砰砰”直跳,激烈得像是要跳出他的胸膛。  他不自觉佝偻了腰身,并拢两条坚实的腿,避免先生瞧出不对劲来。  “怎么不吃,不合你的胃口么?”沈青琢吃得七分饱,放下筷子,却发现小徒弟正兀自发着呆。  “啊?”萧慎回过神来,“没有,刚才在想事情。”  “那就好。”沈青琢从侍女手中接过湿帕子,缓缓擦拭修长如玉的手指,命令道,“你们先下去吧。”  随身伺候的宫女应声:“是,公子。”  摒退了闲杂人等,他开口问道:“最近太后频频召见你,可有什么进展?”  萧慎如实回道:“太后急于和我培养亲情,我就配合她演了一出祖慈孙孝。”  出于某种目的,他下意识隐瞒了太后让他与戚氏相交一事。  “很好,你且先演着。”沈青琢微一颔首,含笑道,“说到底,太后与我们的目标,殊途同归。只不过,待你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届时我们要过河拆桥,太后娘娘又能耐我何呢?”  萧慎一怔,喃喃自语道:“九五至尊……之位?”  “不然呢?”沈青琢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小徒弟,“难道你就甘心,过几年出宫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受制于你登基的兄弟?”  自古以来,为了那权力的巅峰,弑父杀兄杀妻杀子,尊贵的龙椅之下,流着擦不干净的肮脏鲜血。  但生于皇家,自一出生起,便注定了生死不由己。你不争权,亦会被卷入权力的漩涡,夺嫡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历朝历代,安然活至百年的皇子王爷们,屈指可数。  萧慎垂下乌黑浓密的眼睫,掩住眼底涌上的神色,轻声回道:“先生,想要我登上龙椅么?”  “先生会亲手送你坐上龙椅。”沈青琢放下巾帕,语气平静道,“你只需要好好学会,如何做一位明君。”  等到了那一日,他便可以功成身退。  “好。”萧慎郑重地应声,“倘若这便是先生心中所愿。”  倘若他做皇帝是先生心中所愿,那么他就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登上皇位。  “今日先到这里,先生要去北镇抚司办差。”沈青琢起身,叮嘱道,“功课不可落下,先生随时会检查。”  萧慎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不会落下功课的,先生尽管抽查。”  沈青琢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乖徒弟。”  萧慎站在殿门口,待那道熟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中,这才转过身,唇畔的笑意同时收敛干净。  少年的五官日渐锋锐,轮廓日愈清晰,含笑卖乖时仍显出几分幼态,可一旦面无表情,便透出了与生俱来的高贵凛然。  “你,过来。”他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  “殿下。”小太监连忙弯着腰跟在他身后,“殿下有何吩咐?”  萧慎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道:“你去给我找几本书来。”  小太监:“敢问殿下想要哪些书?”  “描写男欢女爱之事的典籍。”萧慎喝了一口茶,面不改色道,“最好是那种带画的册子,形象生动一点。”  小太监脱口而出道:“春宫图?”  萧慎眯了眯凤眸,“把你能搜集到的,都给我找过来。”  小太监本以为自己做错事惹了殿下不高兴,却不想殿下召见他是为了此等风月之事,不由松了一口气,回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类册子在宫中是被列为禁书的。”  萧慎嗤笑一声:“既要我开支散叶繁衍子孙,又将春宫图册列为禁书,虚伪至极。”  难道那些册子,竟比光天化日之下强扒他衣裳的婢女更伤风败俗?  小太监唯唯诺诺,不敢大声回话。  “管它是什么禁书不禁书,本殿下限你一日之内找来。”萧慎抬眼,语气冰冷,“否则——”  剩下的半句不必言明,小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殿下……”  ***  一连数日,沈青琢忙得脚不沾地。  礼部尚书廉钟科考徇私舞弊一案,牵涉甚广,他越往下查,便揪出了越多藏在暗处的龌龊。  科举制度是大雍王朝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之一,相对世袭制、荐举制以及拿钱买官的捐纳制来说,较为公平公正。  同时,科举也使得社会阶级得以流动,所谓“寒门出贵子”,说的便是寒门学子通过科考入朝为官,有机会进入参政治国的行列。  而对于大雍的统治者来说,科考选拔上来的士子新贵,亦是平衡遏制世族勋贵的重要力量。  但数代清寒奠根基,即便是通过科举考试的寒门学子,一旦进入朝中,最多两至三代便会形成新的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朝廷需要通过科举不断吸纳新鲜的血液。  因此,今年殿试弄虚作假一案,光熹帝大为恼火,下旨令北镇抚司严查到底,所有涉案人员皆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严刑审问拷打,誓要把胆敢将黑手伸到科考中的官员一网打尽。  连续熬了三个大夜后,沈青琢终于受不住了,将接下来的审问交给魏昌平,先行回霁月阁休息。  他初来这个世界时,原主的身子弱得不像话,经过这几年的调养,虽然不至于动辄感染风寒卧床不起,但还是抵不过寻常人的硬朗。  他隐隐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太医三番两次检查,还是只得出了身娇体弱的结论,他便暂时放下不管。  夏夜的晚风拂过,带来几丝清凉。  沈青琢走在宫道上,迎面来了个小太监,二话不说,双手捧着一封信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信件,打开后扫了两眼,心下了然。  这段时间,他忙于公务的同时,也在耐心地等待太子殿下考虑清楚。  这封信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一些。 第33章 手肘支撑起来,宽松的袖口滑落下去, 露出了瓷玉般漂亮纤细的雪腕。他曾握住过这细细的手腕, 肌肤触感极其滑腻, 只要稍一用力, 便会留下鲜明的手指印子……  “这个问题, 其实是这样的。”沈青琢整理好思路, 放下手臂, 正视虚心求教的小徒弟。  “啊?”萧慎眨了眨眼睫,瞬间将眼神中的痴迷收敛干净,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回道,“愿闻其详。”  沈青琢:“关于你所说的男欢男爱,其实古书典籍中早有记载,分桃、龙阳、断袖、磨镜等,皆是用来形容同性之爱。只不过,这类人向来是少数。”  “原来是这样啊。”萧慎若有所思,“所以,男男之爱是异类吗?”  沈青琢正色道:“爱就是爱,爱无关性别,无关年龄,甚至无关物种,不能用异类来形容。”  萧慎笑道:“既然爱无关性别,无关年龄,单用男欢女爱来概括,未免太狭隘了。”  沈青琢面露一丝羞愧,回道:“你说得对,是先生想得太过狭隘了。”  其实他本人尊重一切性向,包括跨物种的爱情,只是在准备教导小徒弟时,下意识遵循了世俗的束缚。  萧慎满意地弯起唇角:“我暂时没有其他问题,先生可以继续了。”  “繁衍后代是人类最大的本能,也是人类文明得以延续的根本。”沈青琢微微垂下眼睫,认真教导小徒弟,“通常来说,我们会产生和爱人结为一体的冲动,由此完成开枝散叶,繁衍子孙。不过若是同性相爱,便要舍弃繁衍后代的本能。”  众所周知,男子是不能怀孕生子的。  萧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要怎么结为一体呢?”  “咳咳……”沈青琢清了清嗓子,“这是今日教学的重点。”  他翻出一本精美的册子,递给小徒弟,“方才我说过,人有本能,所以人有欲念,这是很正常的,不要与之对抗。”  萧慎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只见一男一女坐于花丛中,不由好奇道:“先生,这是什么?”  沈青琢端起茶盏,“你且继续往下翻。”  萧慎听话地继续翻页,只见那册子上的男女衣衫越来越少,直至女子仅着一片薄薄的红色鸳鸯肚兜,与衣襟敞开的男子抱在一起……  俊美的脸庞瞬间红透了,少年慌乱地挪开视线,灵活的舌头打结道:“先生,这、这是什么?”  沈青琢故作镇定,云淡风轻地回道:“这便是你要学的床帏之事。”  这本春宫图册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画风精致,生动有趣,既不会太过露骨吓到小徒弟,也不会过于含蓄令人不知所云,很适合用来当做启蒙读物。  “啊我……可是……”少年白白嫩嫩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了,“原来做这种事要这样……难怪那两名宫女姐姐,上来就脱、脱我的亵裤……”  沈青琢望着害羞得快要冒烟的纯情少年,心中的不自在消散了几分,故意笑道:“好徒弟,你可是错过了实践的好机会。”  萧慎不语,红着一张脸继续翻下去,发现画册中的一男一女,拥抱的姿势换了一个又一个。  沈青琢搁下茶盏,单手撑着下颌,耐心等待小徒弟翻完这本图册。  殊不知,面红耳赤的小徒弟,私下里已然将宫中能搜集到的春宫图翻了个遍,如今看什么都心如止水,除非……  除非他在脑海中,自动将图册上的两人替换成……  “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沈青琢淡淡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可避讳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先生,我看完了。”萧慎阖上图册,很小声地问道,“那……男男也是这样做的吗?”  “咳咳咳……”沈青琢冷不丁又被口水呛了一下。  萧慎急忙站起身来,轻轻拍着先生清瘦的脊背,语气格外无辜:“怎么了,先生?”  “就……”沈青琢难掩眉目间尴尬之色,谨慎地回道,“先生也不是很清楚,大约……原理是一样的吧?”  反正不都是那种动作……  “先生没有试过吗?”少年站在他身侧,自上而下,墨黑的眼眸盯住了柔软湿润的红唇,“男女或者男男?”  沈青琢不假思索道:“我自然——”  话甫一出口,他猛地回过神来,“这不是你该问的!”  “怎么了嘛?”小狗蹲下身子,委屈巴巴地仰望他,“为什么不能问?”  沈青琢哪好意思说,自己活了两辈子都是个处.男,唯一的一点理论知识今日都教给他了,这不平白叫小徒弟听了笑话么?  “因为我是先生。”沈青琢不讲道理地回道,“先生不许你过问的事,你便不许问。”  萧慎靠坐在他腿边,将优越的下颌磕在他的膝盖上,语气乖顺地回道:“好的,先生。”  “乖了。”沈青琢下意识伸手,抚摸少年的发顶,“今日的教学结束了,你可以先回去了。”  “先生竟然赶我走!”少年登时又委屈了,仰着脸控诉道,“我好不容易才见到先生呢,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沈青琢敲了敲他的脑壳,“可先生有些累了,想尽快歇息。”  萧慎立即回道:“我乖乖的,绝不会打扰先生!”  沈青琢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可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已疲倦至极,没有力气往深里思索,只好无奈地答应,让小徒弟留下就寝。  反正也不是第一日睡在一起。  ***  当值的小太监打好热水,小德子将水温兑至令公子舒适的热度,而后便准备伺候公子沐浴。  “我来吧!”萧慎推开殿门,隔着一道山水花鸟彩绘屏风,自告奋勇道,“我来伺候先生沐浴。”  “殿下,您哪是伺候人的主儿?”小德子连忙回道,“还是奴婢来吧。”  萧慎不服气道:“我怎么就不行了?”  沈青琢修长的双臂舒展开,锦衣卫飞鱼服已脱下,身上仅着了一件里衣,闻言笑道:“你就好好歇着吧,少来折腾先生。”  萧慎站在屏风外,眼睁睁见着那件雪白里衣搭在了屏风上方,不由呼吸一窒。  先生脱掉亵衣了……  一阵“叮叮咚咚”的水声响起,屏风内的人缓缓踏入浴桶,隐隐绰绰的身形在半透明的屏风上显露出来,愈发令人心痒难耐。  “先生……”少年的双脚似乎被牢牢钉在了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风后的人影,薄唇开阖,近乎无声地喃喃唤道。  热气蒸腾,属于先生的馥郁冷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萧慎的全部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  只要他想,他大可以一举冲进屏风内,一窥他日思夜想的景象,也不至于梦中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不敢,只要一想到先生会生气,会感觉被冒犯了,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少年抱着双膝蹲坐在屏风外,尽情呼吸令他着迷的香味,闭上眼眸,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先生万分之一的风姿……  头昏脑胀间,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小七,你怎么流鼻血了?”  “嗯?”萧慎骤然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下,果然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血。  “哎呦!”小德子吓了一跳,赶紧将七殿下扶了起来,“天干物燥,殿下您得多喝点水才行!”  沈青琢转身回到房内,抽出一条帕子,让少年先压迫鼻翼两侧止血,又迅速指挥小德子拧了一块冷巾,给他的前额以及颈部进行冷敷。  萧慎仰躺在椅子上,心里觉得丢脸至极,但瞧着先生焦急的面容,内心又奇异般的感到满足。  片刻后,鼻血止住,他松开堵住鼻子的手帕,趁先生转身的一霎那,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帕子塞进了怀里。  经过这几日的频繁使用,长乐宫的那块手帕上,先生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他正愁着如何找机会问先生讨要一块新帕子,这下得来全不费功夫。  鼻血流得值了。  “来,喝点水。”沈青琢将茶盏递给小徒弟,“从明日起,不许挑食,不许只吃肉,每一餐都要搭配瓜果蔬菜。”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长得飞快,对肉类食物的需求也相当大。往常他们一起用膳时,他总要替小徒弟搭配好荤素,但这段时间他忙于公务,小徒弟估计早就将他的叮嘱抛到了耳后。  “我没有挑食。”萧慎捏着鼻翼,瓮声瓮气地回道。  沈青琢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还说没挑食,那你怎会好端端地流鼻血?”  “我……”萧慎欲言又止。  真正的原因,先生一定不想知道。  “别动,让我瞧瞧。”沈青琢微微俯身,捏住少年的下颌,抬起脸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好了,鼻血止住了。”  萧慎神色懵懵地回望他。  三千青丝沾了水显得愈发乌黑,微湿的发尾披散在肩后,衬得眼前人既艳如桃李,又冰清玉洁,将两种极致矛盾的美融为一体。  怎么会有人,美成了这副模样?  “对了,你母妃近来身体可好?”沈青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萧慎回神,不自觉蹙了蹙眉,“与之前一样。”  事实上,自打他搬出冷宫,就没有再回去过,但却也一直命人监视冷宫中的一切。  “最近几日,你注意些冷宫的动向。”沈青琢背过身,“太子殿下,可能会去找你母妃的麻烦。”  萧慎神色微变:“太子?他想做什么?”  沈青琢重新斟了一盏茶,“你知道他恨你的原因吧?”  “知道。”萧慎垂下眼帘,“宫中一直有谣传,是我母妃杀了他的生母。”  “你觉得这个谣言,可信么?”沈青琢又问道。  萧慎沉默片晌,摇了摇头:“我生下来后,母妃就已经疯疯癫癫,我不知道。”  沈青琢:“那我告诉你,害死太子生母的人并非你母妃,而正是太子如今的养母,孙皇后。”  闻言,萧慎倏然抬起头来。  沈青琢叹了一口气:“丽嫔本是你母妃宫里的婢女不错,但真正给她招来杀身之祸的,恰是因为她生下了一个皇子。”  光熹帝立孙氏为后,看中的是她贤良淑德,且母族无所倚仗。但偏偏孙皇后肚子不争气,眼见着其他妃嫔接连生出皇子,母凭子贵,孙皇后的肚子却一直毫无动静,不由急得寝食难安。  就在此时,孙皇后身边照顾她的大宫女出了个主意,将其他妃嫔生的皇子过继到皇后膝下。  大雍策立太子的规矩,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大皇子自出生以来便是个病秧子,二皇子便成了最佳人选,一旦成功过继给中宫,就能名正言顺地册立为太子。  沈青琢总结道:“因此,孙皇后派人将丽嫔引致御花园,再推下荷花池,后又散布谣言,嫁祸给你母妃。”  反正赵贵妃被光熹帝打入冷宫,变得疯疯癫癫,多了一项杀人的罪名,又有谁在意呢?  萧慎坐在椅子上,单手紧紧把住椅子扶手,消化了片刻后,问道:“这些陈年往事,先生从何得知的真相?”  沈青琢:“嗯……”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站在上帝视角吧?  大脑转了一圈,他半真半假地回道:“虽是陈年往事,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萧慎眼神中浮现出一丝迷茫。 第35章 红英被捆缚在刑架上,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叫,形容与女鬼也别无二致了。  “装疯卖傻,是逃不过去的。”沈青琢起身,缓缓走至她面前,命人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轻声细语道,“说罢,你与当年丽嫔娘娘落水一案,有何干系?”  ***  紫宸殿。  光熹帝面色青黑,高坐于龙椅上,底下跪了一大片。  “皇上,皇上明鉴啊!”一身华服的皇后哭倒在地,双手捶着胸口哭喊道,“皇上与臣妾多年夫妻,还不了解臣妾的为人品性吗?臣妾万万做不出此等歹毒之事啊!”  娴妃立于一侧,语气异常心痛:“臣妾也万万没想到,皇后娘娘您竟是杀害丽嫔妹妹的真凶!”  “娴妃,本宫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诬陷我?”皇后激动地指着她,“一开始宫中闹鬼,便是从你宫里传出来的,此事你脱不了干系!”  “皇后娘娘,您可不要空口白牙诬陷臣妾。”娴妃不甘示弱地反驳道,又用锦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珠,“皇上,丽嫔走得太冤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您可要还丽嫔妹妹一个公道啊!”  皇后又转向光熹帝,继续哭诉道:“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  “够了!”光熹帝猛地一掌拍向龙椅扶手,“皇后,朕对你寄予厚望,你竟如此蛇蝎心肠!”  皇后哭得梨花带雨,完全不见往日端庄贤淑,大喊道:“皇上,那宫女定是被人收买了,作伪证来陷害臣妾,皇上万万不可被奸人蒙蔽呀!”  “父皇!”这时,跪在一旁的太子殿下忽然开口求情道,“母后向来宅心仁厚,视儿臣如己出,此事可能另有隐情,还请父皇明察!”  “太子!”光熹帝将目光投向垂着脑袋的萧逸宸,意味不明地问道,“言下之意,你相信皇后是被冤枉的?”  萧逸宸咬了咬牙,回道:“是。”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谋害的可是您的生母啊!”娴妃在一旁添油加醋,“如今铁证如山,您却依旧相信皇后娘娘,这可……”  “娴妃,你给朕住嘴!”光熹帝冷喝一声,“轮不到你说话!”  闻言,娴妃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沈青琢咳咳咳……”光熹帝剧烈咳嗽几声,问道,“案子是你办的,你怎么看?”  沈青琢一直冷眼旁观几人的争执,闻言拱手回道:“回皇上的话,微臣方才又收到了一份供罪状,红英指认皇后娘娘,于光熹元年至光熹七年间,一共谋害了四位龙嗣。”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咳咳咳咳……”光熹帝咳得一阵地动山摇。  元妃也顾不得失礼了,上前轻拍光熹帝的背部,柔声劝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冤枉!臣妾冤枉啊!”皇后一听,急得快要晕厥过去,“沈大人,那贱婢陷害本宫!此番证词万不可相信啊!”  娴妃不可置信地开口道:“所以……臣妾当年怀的第一个龙子,竟是被皇后娘娘害死的!”  此时,站在光熹帝身侧的元妃身子一僵,显然也是想到了自己失去的孩子。  娴妃当即跪了下去,行叩首大礼:“皇上,求您为臣妾死去的孩子讨回公道!”  至此,皇后自知大势已去,满脸绝望地瘫软在地,哭喊道:“皇上……皇上您以为,臣妾不想一直做您心中贤良淑德的一国之母吗?”  “你这……咳咳……”光熹帝一把将手上的佛珠扔了下去,“你这毒妇,怪朕看错了你!”  “看错?哈哈哈哈哈……皇上不就是因为臣妾孤苦伶仃,母族无所依靠,所以才册封臣妾为皇后吗?”皇后哭着大笑道,“您册封臣妾为皇后,却连一个子嗣也不肯留给臣妾,让臣妾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其他妃嫔,为您生儿育女!”  光熹帝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当年我命人将丽嫔推入荷花池,皇上果真全被蒙在鼓里?”皇后凤眸圆睁,厉声诘问道,“去母留子,难道臣妾所作所为不合皇上的心意吗!”  “满口胡言!”光熹帝怒极攻心,“来人!来人快将这毒妇拉下去!”  与此同时,跪在殿中央的太子殿下闭上眼睛,不再开口求情。  片刻后,殿门外不远处,沈青琢一身大红飞鱼服,嫩葱似的指尖轻轻抚摸绣春刀鞘,温柔得如同抚摸心爱之人。  “沈君诺!”身后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随后一只大手狠狠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人!”孔尚急得上前一步,却在大人的眼神安抚下,又退了回去。  沈青琢任由他动作,语气平淡道:“太子殿下,敢问有何指教?”  萧逸宸脸色阴沉,压低了嗓音道:“你分明说过,不会插手这件事!”  “太子殿下,微臣的确不想插手这件事。”沈青琢平静地解释道,“只是有人在宫中装神弄鬼,微臣奉圣上之命,不得不查。”  萧逸宸眉头紧皱,冷声道:“装神弄鬼之人,难道不是你?”  “自然不是微臣。”沈青琢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此事本来只有我和殿下知晓,消息究竟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殿下不妨回去查一查自己人。”  萧逸宸一愣:“此话怎讲?”  “微臣再提醒殿下一句,第一个发现宫中闹鬼的宫女,来自哪个宫?”沈青琢往后退了一步,“皇后娘娘被废,最终得利的又是谁呢?”  答案显而易见。  皇后一旦被废,即意味着太子的身份随之降为庶子。短时间内,的确不会危及萧逸宸的东宫之位,但若是光熹帝再册封新的皇后,那么,新任皇后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这也是适才在大殿内,萧逸尘咬牙为皇后求情的原因。  沈青琢拱手行礼:“臣尚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  孙皇后一朝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太子殿下焦头烂额之际,完全没有心思注意,东宫悄无声息地少了一位宫女。  “干爹,您看上的那位小美人儿,儿子可是给您弄过来了。”小太监狗腿子般跪在潘崇脚边,殷勤地替他捶腿。  “嗯?”潘崇睁开双眼,嗓音尖利,“那婢子可是太子宫中的人,你怎么敢弄来?”  “嗨呀,只要是干爹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天上的星星和水里的月亮,儿子也得想办法弄来孝敬干爹呀!”潘东升改捶为捏,“再说了,皇后如今被废,那东宫将来会不会易主,还不好说呢!”  “大胆!”潘崇踢了他一脚,语气中却并无责怪之意,“这话岂是你能说的?”  “儿子知错,儿子知错!”潘东升连忙扇了自己一巴掌,“干爹,儿子只敢在您面前说说!”  潘崇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不过,你说得也没错,这宫中啊,怕是要变天喽。”  潘东升继续为他捶腿,“干爹,那个美人儿到底怎么处置呢?”  潘崇喝了一口参茶,“人你是怎么弄来的?”  “是戚指挥使帮忙弄来的!”潘东升立即回道。  潘崇一双阴险三角眼眯了眯,“戚献霖?”  “正是!”潘东升开口解释道,“他不是管着禁军吗?为了向我——向干爹您示好,便主动截了那美人儿,送来干爹您这儿了。”  潘崇笑了一声:“这戚献霖,可是太后的侄孙儿啊。”  潘东升奉承道:“管他是谁的侄孙儿,如今老祖宗和干爹您才是圣上最信任的人,宫中有谁不想巴结干爹呢?”  潘崇极为受用地点了点头,自躺椅上起身,怪笑道:“来,让咱家瞧瞧这美人儿,有没有受惊啊?”  于是,潘东升特意支开了其他当值的太监,屁颠屁颠地跟在干爹身后往屋子里走。  太监们在宫中住的下房潮湿肮脏,但潘崇不仅在皇城中有一座专属宅子,就连宫中当值落脚的屋子,都比一般宫人宽敞明亮得多。  推开门,屋内的床榻上横放着一个麻袋,里面的美人儿动也不动。  潘崇表情越来越兴奋,搓着双手.淫.笑道:“你们这帮不懂怜香惜玉的蠢货,怎可对美人儿如此粗鲁?”  潘东升面色一僵,心中暗骂你这热衷于折磨美人的死变态竟然说这话,也不怕被闪了舌头?  “是是是,干爹教训得是!”他赔着笑,点头哈腰道,“儿子错了,下回一定温柔地将美人儿送到干爹床榻上来。”  潘崇走到麻袋前,忽而又道:“这小婢女生得确实不错,只是要论起勾魂摄魄的本事,那还是差了几分火候呐。”  “干爹此话怎讲?”潘东升试探着问道,“莫不是干爹,心里有了其他目标?”  “哎……”潘崇阴阳怪气地笑道,“说起来,此人你也认识。”  潘东升:“还请干爹明示。”  潘崇掐着嗓子回道:“就是七殿下的侍讲先生,如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北镇抚司镇抚大人啊!”  此言一出,麻袋中裹着的人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萧慎本在凝神屏息,闻言,漆黑的眼神陡然变冷,一股极寒的杀气一闪而过,又被他藏在黑沉沉的眸底。  潘东升愕然道:“没、没想到,干爹您竟然……惦记着沈公子……”  “这沈公子啊,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儿。”潘崇的笑容猥琐至极,显然已在心中将人猥.亵了不知几遍,“尤其是那双眼睛,狐媚子一样勾人得紧。可他又不光是生了那副妖孽的模样,惯常还喜欢装腔作势,你想想,白日里不可亵玩的镇抚大人,夜里到了床榻上——”  潘东升听得冷汗直流,下意识望了一眼麻袋,唯唯诺诺道:“可……皇上眼下极为看重沈公子,儿子可不敢……”  “干爹量你也没那个胆子呐。”潘崇斜睨了他一眼,动手解开麻袋,“咱家又不急,这风水轮流转,万一哪天他镇抚大人落了难——”  话音未落,他眼前晃过一道黑影,只觉脖子一凉,随后一股鲜血急速喷射而出。  潘厂公瞪大双眼,目光见了鬼似的瞪着眼前一身女装的七殿下,“你……”  刚发出一个字眼,笨重的身躯轰然倒地,潘厂公至死也不明白,麻袋里的美人儿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索命的七皇子。  萧慎手持雪亮的匕首,面无表情地擦了擦俊脸被喷溅上的鲜血,复又垂眸,望向死尸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极其浓烈的厌恶。  他身着宫中女子的粉色宫服,一头墨黑的长发披散,俊美的少年人一时美得雌雄莫辨,但他浑身散发着瘆人的戾气,沾了血的面容犹如修罗恶鬼,叫人万万不敢多看一眼。  “七、七殿下……”潘东升哪儿见过这样血腥残忍的杀人场面,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磕头回禀道,“小的、小的已按照您的吩咐……”  “阉人,贱狗,本殿下叫你死得太容易了。”萧慎充耳不闻,似乎仍未解气,狠狠一脚踹向死尸,又弯下腰,满眼森寒地用那把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划烂了死太监令他作呕的脸。  除了他自己,所有胆敢肖想先生之人,都会被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崽:粉红女装,喜欢吗?要你命的那种。  双标小狼崽在线杀人,宝子们应该不会被吓到吧呜呜……  ————————————第28章 赤色鸳鸯肚兜  萧慎手起刀落, 尖锐的刀刃捅在人脸上,划开皮肤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令听者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顺着屋内的地势往潘东升脚边淌,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膝盖,试图避开血流。  半月前七皇子找到他时,潘东升完全没有想过,年少的七殿下出手竟如此狠辣。  他自幼家境贫寒,亲爹是个酒鬼,一次酒后失手将娘亲打死,他为了活命,便想方设法净了身来到宫中。 第37章 沈青琢眉眼压沉,昳丽的面容霎时冷若冰霜,“先生是问你,你制造不在场证明,去干了什么?”  萧慎抿紧淡色薄唇,双手不自觉揪住衣摆,一声不吭。  沈青琢望着少年这副模样,恍然想起了当初那个十二岁的小团子,只要是紧张或者难堪时,都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即便今天长成了修长挺拔的少年郎,在他面前依旧会如此局促不安。  思及此,他稍微放缓了语气:“无论先生做什么事,都没有瞒过你。所以,先生希望你也能说实话。”  萧慎低眉敛目,内心翻涌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杀了人才回来。  除去三年前将四皇子推入池塘中的那次,这是他初次杀人,尽管之前用畜牲练习过很多次,但真正杀人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不过,他心中并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热血沸腾,像是长久以来内心积压的东西发泄出来,又好像是因为,他终于也能一手掌控别人的生死。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真正长大了呢?  而他今夜唯一后悔的,还是叫那条下贱阉狗死得太轻松了些,否则,他会慢慢地将那死太监折磨……  “小七?”久久得不到回答,沈青琢忍不住出声唤道。  自打他入了北镇抚司,跟小徒弟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想象不出来,如今小徒弟到底在瞒着他做些什么事,会不会很危险?  “我……”萧慎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就是……去见了一个……”  由于过度紧张,他无意识地甩了一下衣袖,不想却从宽大的袖口中甩落了什么东西。  沈青琢眼疾手快地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的东西,“让我看看,你到底在搞什——”  话音未落,余下的尾音促不及防消失在微张的唇缝间。  白皙漂亮的手指抓了一块红色布料,沈青琢定睛仔细一瞧,发现自己抓的,竟像是女子贴身的衣物——  一件赤色鸳鸯肚兜?  沈青琢眨巴眨巴眼睫,回神的一霎那,见了鬼似的一把扔了肚兜,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嗓音:“呀!你藏的什么东西啊?”  少年削薄的面皮瞬间红得滴血,正欲开口解释,却听窗外传来一道低冷的嗓音:“主子,您没事吧?”  额侧的青筋倏然暴起,萧慎转过头,近乎咬牙切齿道:“又有你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暗卫:保护主人是我的使命。  小狼崽:滚!  赤色鸳鸯肚兜再度出场,出场费下次一起结算嘿嘿~  私密马赛,今天去医院了所以比较短小,明天双更补偿嗷!  ————————————第29章 少年心事如风  暗卫显然早已习惯七皇子冷嘲热讽的态度, 对他的喝斥充耳不闻,目光转向一脸如临大敌的主子, 随时准备上前护主。  萧慎干脆转身走到窗前,语气不快道:“我说了,这儿没你的事!”  说罢,抬手就要关上窗户,却被一只伸出来的剑鞘给挡住了。  一身黑衣的暗卫,单手拿着剑鞘抵住窗棂,眼神冷漠地和他对视。  漆黑的凤眸中浮现一层冰冷的杀气,萧慎二话不说,抬手就去抓那柄剑。  “干什么呢?”好在这时,沈青琢终于回神,艰难地将视线从地上的那块红色布料挪开,呵斥道, “想打架?”  萧慎直袭暗卫面门的动作僵在半空中, 讪讪地收回了拳头, “没有啊……我只是想关上窗户。”  沈青琢暗自翻了个白眼,示意窗外的暗卫道:“我没事, 你先退下吧。”  暗卫收回剑鞘, 再三确认寝殿内并无危险,这才悄无声息地隐身了。  萧慎深呼吸一口气, 动作麻利地关紧了窗户, 而后慢吞吞地回到先生面前。  萧慎:“我——”  沈青琢:“你——”  师徒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又默契地同时止住了话头。  沈青琢微抬下颌:“你先说吧。”  萧慎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睫, 个头明明都比先生高出一点了, 却故意使用可怜巴巴的上目线看他, 一脸难以启齿道:“其实……这肚兜是……”  “好了,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见小徒弟一脸羞涩得快被蒸熟了,沈青琢举起手掌,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鸦羽般的眼睫扑闪了两下,萧慎语气困惑地确认道:“先生……知道什么了?”  “咳……”沈青琢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一声,“有些事,只需意会,不必言传。”  今夜小徒弟的一切异常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看来他的性.教育课缺少了严重的一环,那就是理论结合实际。  他光教了小徒弟书上的理论知识,却没有考虑到,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性抱有极大的好奇心……  话说到这里,萧慎才意识到,他的先生好像误会了这件肚兜的来历。  但——  这样也好,与人私会恐怕比用刀杀人,更能让先生接受。  “那个女子……是哪个宫里的人?”沈青琢坐回床榻上,开始关心小徒弟的感情生活。  漆黑的眼珠子变得更为幽深,萧慎双眼紧紧盯着先生,一言不发。  “应当不是长乐宫的。”得不到回答,沈青琢只好自言自语地分析,“你近来在太后宫中走动较多,难道……也不对,之前太后送你两个丫头,你反应那么大。”  萧慎还是不回话。  “不会是东宫太子府的吧?”沈青琢的神色警惕起来,“东宫的婢女,先生可不好替你要来。”  如今皇后被废,太子殿下焦头烂额,心里指不定怎么恨着他呢,若是小徒弟看上了东宫的人,那可真是有点难办。  萧慎望着秀眉颦蹙的先生,缓缓摇了摇头。  “哎呀,你就直接跟先生说嘛。”沈青琢无奈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要你看上的,不是你父皇后宫中的嫔妃——”  话音戛然而止,沈青琢蓦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指着小徒弟,“你你你……你今晚该不会是和你父皇的妃嫔私会吧?”  沈青琢的大学室友中,有一位爱好宫斗剧的猛男,别人打游戏谈恋爱学习,这位仁兄总在宿舍里公放宫斗剧,他也被迫接受了部分宫斗剧的洗脑。  而宫斗剧里面最狗血的剧情,莫过于妃嫔给皇帝戴绿帽子,以及皇子看上了自己的小妈……  短短一瞬间,沈青琢脑海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他快步走至小徒弟身前,按着少年清瘦平直的肩,语重心长道:“乖徒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咱不做这种冒险的事,啊!”  萧慎:“……”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说,先生自个儿就编出了所有的情节。  见小徒弟不吭声,沈青琢有些急了,“你年纪尚小,情窦初开,现在的喜欢都不作数,等将来——”  “为什么?”双唇紧闭的少年忽然开了金口,反问道,“年纪小,所以喜欢就不作数吗?”  沈青琢怔了怔,“倒也不是……”  少年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眼神极为认真,眼底隐隐闪烁着一丝难过和难堪。  “对不起。”沈青琢不由正色,语气诚恳地向小徒弟道歉,“先生不是轻视你的感情,只是——”  只是这种背德的感情,不仅不与世俗相容,还很危险啊!  “没有……”萧慎挺直的脊背骤然一松,将自己的身体投入先生的怀抱,“没有和父皇的妃嫔私会。”  沈青琢一时没防备,被少年沉甸甸的身体压得直往后倒,堪堪倒在床榻上。  但他并没有在意,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啊,那就好……”  萧慎扑在先生怀里,熟练地将脸埋进温暖馨香的脖颈,黏人小狗似的来回蹭了蹭,“先生……”  “哎!”沈青琢有些痒,微微偏开了脸,不死心地继续追问,“所以,小七告诉先生,到底是哪家姑娘嘛?”  先生的嗓音平常是清泠泠的好听,但此刻躺在床榻上,拉长了的尾音微微上翘,带着一点不自觉的撒娇意味,听得他心里像是被羽毛瘙了一下,又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不想说……”萧慎收紧结实的双臂,闷声回道,“先生不要再问了。”  少年说话时,滚烫的鼻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后,沈青琢不由瑟缩了一下,哄道:“乖小七,先生是怕你被人骗啊。”  他这小徒弟,关于那方面的开蒙还没几日呢,这就喜欢上了姑娘,万一对方起心骗他,或是后面在感情上伤害他,小徒弟伤心黑化怎么办?  “他……是个很好的人。”干燥的唇畔蜻蜓点水般扫过颈侧光滑如玉的肌肤,萧慎不动声色地回道,“我可以肯定,他永远不会伤害我。”  沈青琢“啧”了一声,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心里却泛起一股莫名的不快。  他抬手推开蹭自己的小狗脑袋,轻声骂道:“你才认识她几天啊,就这么相信她?”  萧慎抬起头,垂着眼帘望向先生,试探着问道:“先生不高兴了?”  沈青琢脸色一沉,“胡说,我哪儿不高兴了?”  他高兴得很呢!  少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不想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等等——”沈青琢忽然想起地上的赤色鸳鸯肚兜,猛地坐起上半身,“你俩不会?已经?”  萧慎倒在被褥上,神情略有些茫然,“什么?”  “就……就那个啊!”沈青琢指了指地上,语气严肃道,“那可是女子最私密的贴身衣物,你们该不会已经偷尝禁果了吧?”  萧慎顿了顿,信口胡诌道:“没有,那肚兜只是送我的礼物。”  沈青琢:“……”  大雍的民风已然开放到这种程度了吗?女子竟然可以将自己的肚兜当礼物送给男子?  他面色阴晴不定,来回变换了好几番,只觉得自己与那抓早恋的父母别无二样。  他可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公公……  沈青琢眉头一松,最终只提醒道:“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没错,但你身份特殊,此时宫中又处多事之秋,凡事需得小心谨慎。万不可贪一时之欢,误了大事。” 第39章 “小七?”门口忽然传来先生的声音。  萧慎瞬间清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肚兜塞回被褥下,身体的热度也急速冷却下来。  要是被先生发现他的行径,就糟了……  幸亏沈青琢并未在意,只是神情严肃道:“刚才有人来报,宫里又出事了。”  萧慎心里一咯噔,装作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事?很严重吗?”  沈青琢踏进门槛,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司礼监首席秉笔大太监潘崇,死了。”  “啊?”萧慎惊讶地扬眉,“怎么死的?”  沈青琢反手关上殿门,压低了嗓音回道:“被人一把火烧成了焦炭。”  萧慎不解道:“可潘崇不是掌管着东厂吗?什么人竟敢放火烧死他?”  沈青琢落座,斟了一盏凉茶,回道:“听闻是潘崇看上了东宫的宫女,强行将人掳了回去,不料那宫女誓死反抗,一把火烧了他的屋子。”  “哼。”萧慎冷笑一声,“那他岂不是死有余辜?”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时机未免太巧了。”沈青琢端起茶盏,又放下去,“潘崇这么多年祸害的宫女不在少数,至今都安然无恙,怎么一碰东宫的婢女,就出事了?”  萧慎走到桌边,试探着问道:“难道……是太子要杀他?”  “这就更不对了。”沈青琢蹙眉,“太子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为何要杀潘崇,一举将东厂和司礼监得罪个干净?”  萧慎慢吞吞地坐下,“所以,先生以为,到底是何人杀了潘崇?”  沈青琢以手指骨节轻扣桌面,眉心紧蹙,似是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坐在他身侧,看起来单纯无害的少年便是真凶,更看不见少年心中绷紧的弦。  “除非……”片刻后,他斟酌着开口。  萧慎放在桌下的手一紧,心跳速度飞快。  他可以确定整个计划环环相扣,万无一失,绝不会有人将此事联系到他头上来。  但,他的先生太聪明了,多智近妖,又心细如发,万一……  “除非潘崇和东厂已为别人所用。”沈青琢眸光微敛,神色冷漠,“东宫,不得不杀之。”  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悄悄落地,萧慎语气单纯地问道:“会是……三皇子吗?先生不是说,现今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三皇子?”  沈青琢摇了摇头:“未必。”  萧慎:“先生何出此言?”  “此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东宫出于某种原因要除掉潘崇,二是有人杀了潘崇,再栽赃给东宫。”沈青琢起身,“真相究竟如何,先生暂且不能下定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谁下的手,此事对我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闻言,萧慎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笑容,又谨慎地收敛干净。  这也算是……  先生对他杀潘崇的肯定吧?  ***  “大人,潘厂公的尸身就停在这里。”北镇抚司负责验尸的仵作停下脚步,指着木板上黑乎乎的尸体说道。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抬手掩住口鼻。  那尸首完全烧成了黑炭,已完全辨认不出人形,散发出一股肉骨头烧焦的刺鼻气味。  虽说以潘崇的变态程度,确实死不足惜,但这死法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确认身份了吗?”沈青琢开口问道。  仵作恭敬地回道:“回大人的话,已通过牙齿和各项特征,确认了死者的确是潘厂公。”  此时,跟在镇抚大人身后的孔百户,语气凉凉道:“潘厂公生前多威风啊,死后竟是面目全非,啧啧啧……”  锦衣卫和东厂向来不对付,沈青琢没上任之前,锦衣卫没少被东厂压着脑袋敲打,此刻见潘崇烧成焦炭,孔尚实在忍不住幸灾乐祸。  沈青琢侧眸暼了他一眼,淡淡提醒道:“收敛点。”  孔尚立即正色:“是,大人。”  沈青琢忍着恶心上前一步,仔细观察尸体后,又问道:“确定了他的死因吗?”  “这……”仵作不禁为难道,“尸体烧焦成这种程度,很难查验其他伤痕。”  孔尚又插话道:“大人,这不很明显是烧死的吗?难道还有其它隐情?”  沈青琢抬眸望向远处,忽然灵光一现,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古代破案例子。  说是有一名女子与其他男子私通,结果不幸被她的丈夫发现,女子情急之下,与情郎杀人灭口,但又害怕被官府查到,便放了一场大火,制造丈夫意外死亡的假象,同时将丈夫的尸首烧成焦炭,阻碍仵作验尸。  但当时受理案件的县令想到了破案的法子,他命人找来两头猪,一头活猪,一头死猪,一同放进大火里烧成黑炭。最后结果显示,活猪烧死后,口中会残留灰烬,而死猪口中则没有。  沈青琢立即让仵作检查焦尸的口腔。  果不其然,仵作检查后发现,潘崇是被人杀死后,再用一把大火焚尸。  孔尚面露迷茫之色:“大人,无论潘崇是被人杀死再焚尸,还是被人直接放火烧死,结果都是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沈青琢微微一笑,“孔尚,你与潘厂公生前交过手吗?”  “切……”说到这个,孔尚语气不屑地回道,“交是交过手,但属下哪儿敢对潘厂公动真格的?”  言下之意,是极为不服气的。  沈青琢继续问道:“那你认为,一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杀死潘厂公并焚烧尸体,整个过程中不发出任何一点动静,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  孔尚瞬间明白过来:“对方不是普通婢女,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沈青琢微一颔首:“要做到毫无声息,只能是一刀毙命。”  孔尚:“那……岂不是说明这件案子并非偶然?”  沈青琢微微耸了耸肩,又吩咐道:“将目击证人带过来,我要亲自审他。”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潘东升勾着腰走进来,跪地行礼:“小的潘东升,见过大人。”  经过一夜的嚎哭,他的嗓子已完全嘶哑,说话时像破漏的风箱,呼啦呼啦的,听得人耳朵难受。  沈青琢坐于案前,温声道:“潘公公不必多礼,起来吧。”  潘东升依言站起身来,只是依旧习惯性佝偻着腰身,似乎没法站直。  “今日叫潘公公来,只是例行审问。”沈青琢神色平淡,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盏里的浮沫,“潘公公,不必紧张。”  “是是是……”潘东升唯唯诺诺地回道,“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青琢眼角余光扫向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潘厂公屋子失火时,你在做什么?”  “小的正和当值的太监们一起闲聊。”潘东升神色悲怆,不似作假,“突然有人大喊,厂公屋子走水了!小的立即赶到干爹屋前,但为时已晚,火势太大……”  沈青琢“嗯”了一声,“在此之前,你们有没有听见,屋子里传来任何声音?”  潘东升回想了一下,回道:“未曾。”  “这不对吧。”沈青琢似笑非笑道,“潘厂公在床上的癖好,本大人也有所耳闻。寻常女子进了厂公屋里,那惨叫声都能吓哭小娃娃,昨日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动静?”  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冷。  潘东升吓得一抖,结结巴巴回道:“那女子提前被小的下了蒙汗药……”  沈青琢盯着他:“那就更不对了。被下了蒙汗药的弱女子,醒来居然可以第一时间纵火逃走,你那蒙汗药,莫不是假冒伪劣的?”  潘东升:“这……这小的实在不知情啊,大人!小的将那婢女送进干爹屋里后,立即退了出去,至于屋子里后来发生的事,小人一概不清楚。”  “哦?”沈青琢浅酌茶水,不咸不淡道,“那就说说你知道的事吧,比如,你是怎么从东宫太子府,把人弄出来的?”  沈大人态度堪称温和,语气和严刑拷问完全沾不上关系,但潘东升还是吓得冒出一身的冷汗。  好在他已提前准备好所有供词。  潘东升:“回大人的话,小人是趁那婢女出东宫时,半道上用麻袋套上,带回来的。”  “麻袋?”沈青琢微一蹙眉,语气冷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用麻袋扛着一个宫女,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你好大的胆子啊。”  潘东升顿时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道:“大人,小的地位卑贱,平日里全仰仗干爹……小的也是被逼无奈啊!”  “你无不无奈,暂且按下不表。”沈青琢起身,走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大人想知道的是,你是如何躲过了禁军的巡查?”  这样睥睨的姿势,几乎瞬间令潘东升想起了七殿下。  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明明沈大人手中没有刀,脸上也没有血,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却如出一辙。  “是、是……”潘东升不断用袖口擦拭着脸上的冷汗,“是禁军的戚指挥使……”  闻言,沈青琢面色微变。  没想到,此事竟与太后一派也扯上了关系。  ***  紫宸殿内,光熹帝双眸闭阖,例行打坐修仙。  沈青琢将自己查到的所有疑点一一阐述清楚,怕信息量太大,光熹帝左耳进右耳出,最后贴心地总结陈词道:“综上,此案目前可以明确的几点是——”  “第一,潘厂公是被人蓄意谋杀后纵火焚尸,杀人者有备而来,绝非一时兴起。第二,纵火行凶之人来自东宫,现下不知所踪,锦衣卫一直在查探,却毫无线索,像是有人刻意包庇其行踪。第三,据东厂给的消息,案发的同时,东厂一宗神秘案卷消失不见了。”  话音落地,光熹帝终于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他身体底子已坏,沉迷炼丹修仙后精气神也愈发萎靡,身边的人还睁眼说瞎话,奉承圣上的龙体一日比一日硬朗。  光熹帝:“潘崇是被人谋杀的,但杀人凶手北镇抚司抓不住,沈卿是这个意思吗?”  沈青琢立即单膝跪地,拱手请罪:“微臣无能。但微臣接手此案时已过了一整夜,凶手早已逃之夭夭,追查起来确实较为困难。”  “咳咳……”光熹帝咳嗽几声,又开口叫道,“苏怀安。”  守在殿门口的苏公公应声,推开门走了进来,“皇上。”  “你也听见了咳咳……”光熹帝语气阴沉,“潘崇是你的人,你的人被烧成焦炭,凶手却不知所踪,你怎么看?”  苏公公闻言,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皇上,老奴一夜未眠,心里难受啊!”  沈青琢垂下眼睫,保持沉默。  “潘崇不是老奴的人,而是替皇上办事儿的奴才。这么多年来,他也称得上兢兢业业,将东厂治理得妥妥当当。”苏公公擦了擦眼角,哽声道,“老奴做梦也想不到,他竟落得……如此下场。”  光熹帝:“谁说不是呢?堂堂东厂督主,竟死在了一个小小婢女的手上,荒唐!”  苏公公磕了个头:“皇上,都怪老奴管教不严。” 第41章 须臾后,戚献霖大步踏入内殿,一见他就大声嚷嚷道:“殿下,出大事了!”  萧慎微一侧眸,示意内侍太监出去,关好殿门,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到底什么样的大事,让表兄如此慌张?”  戚献霖几步走上前去,“你还有心思在这逗鸟呢?潘崇死了!”  萧慎喂鹦鹉的动作一顿,满脸惊诧地转过头,“潘崇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两天的事儿。”戚献霖语气激动道,“死在他自个儿的屋里,被一把大火给烧成了焦炭!”  “嘶……”萧慎倒吸了一口气,“什么人,胆子竟然这样大?”  戚献霖下意识环顾四周,压低了嗓音回道:“消息被锦衣卫封死了,但我还是听到了一点风声,火是东宫的那个婢女放的!”  “这……”萧慎更吃惊了,“怎么会这样?那婢女不是你送——”  “嘘!”戚献霖连忙阻止他,“现在可不敢这样说了!”  “这事儿,有点麻烦了。”萧慎扔了果子,正色道,“潘崇是苏公公的干儿子,还是东厂督主,被一个小小婢女杀了,父皇震怒之下,一定会命北镇抚司彻查。万一,锦衣卫查到那婢女经由你手送给潘崇……”  戚献霖心里本就忐忑,来这儿是想寻求宽慰,一听这话,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怎么办?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卖了潘崇一个顺水人情,我哪儿知道会出人命啊!”  萧慎听着,眸底闪过一丝嘲弄。  他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兄,典型的绣花枕头一包草,仗着自己姓戚,背后有太后撑腰,捞了个禁军指挥使,在宫里作威作福。  大雍禁军分为守备京师的三大营和护卫皇城的亲军,先皇在位时,亲信禁军,禁军一度手握重权,风头无两。  直到他父皇继位,发现戚氏早已深入禁军内部,干脆渐渐架空了皇城禁军,将锦衣卫单独提出来,又将禁军的权力分散给东厂和锦衣卫。至此,禁军成了有名无实的闲职,也成了世家勋贵子弟们混吃等死的好地方。  但,在此刻的萧慎眼里,这帮酒囊饭袋,还真有别的用处。  再说当时,他命潘东升明里暗里提醒戚献霖,再有意无意地怂恿两句,戚献霖便头脑发昏地掺和进去,配合潘公公将东宫的婢女套上麻袋,送去潘崇的床上。  当然,这个蠢货至今仍不知道,麻袋里的婢女早就偷天换日变成了他。  “这事儿当然跟你没关系!”萧慎义正辞严道,“你只是帮了潘公公一个小忙,哪会知道那婢女是想要潘崇的命?”  “是啊是啊!”戚献霖连连点头,重复道,“这不关我的事!”  “可……”萧慎话锋一转,语气迟疑道,“可如果锦衣卫真查到了表兄头上,认定你与杀人案有关,那可就……”  “那、那那可如何是好?”戚献霖一把抓住七殿下的胳膊,“表弟,到时候你可得为我作证啊!”  “表兄,你先冷静一点。”萧慎单手回握他的肩膀,“首先,这件事只有你我和潘公公知道,只要我们都不说出去,锦衣卫肯定查不到你头上。”  戚献霖不确定道:“潘、潘东升真的不会供出我吗?”  萧慎安抚地看着他,又道:“其次,你背后不是还有太后吗?祖母会护着你的。”  “太后……唉!”戚献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太后娘娘素来不喜惹是生非的小辈,潘崇之死并非小事,万一……不好说,不好说啊……”  萧慎了然,拍着胸脯保证道:“那这件事,表兄就交给我来摆平吧。”  戚献霖急切道:“殿下打算怎么摆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鬼推磨。”萧慎转身又去喂鸟,“不就是一个潘公公吗?我自会想办法让他守口如瓶。”  似是被这番话点醒了,戚献霖犹犹豫豫道:“要不……我们干脆把他——”  说罢,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永远撬不开。  萧慎暼了他一眼,摇头道:“潘崇才刚死,潘东升是唯一的目击证人,这时候冒险杀潘东升,反而会打草惊蛇,格外引人注目。”  “说得也是。”戚献霖愁眉苦脸道,“新上任的北镇抚——等等!”  戚献霖抚掌道:“北镇抚使沈君诺,他不是殿下的先生吗?”  萧慎不动声色地应声:“是啊。所以,假如北镇抚司近来有什么动静,我会想办法告知你的。”  “那可就全仰仗殿下了!”戚献霖彻底放下心,心思又活泛起来,“殿下这鸟,会说人话了吗?”  “不通人性的小畜牲,教起来哪有那么简单?”萧慎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一下鹦鹉尾羽,“表兄大老远地来了,喝杯热茶再走吧。”  “说了半天,还真有点口渴了。”戚献霖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萧慎提高了嗓音:“来人!”  守在殿门外的宫女应声而入,婷婷袅袅地福身行礼:“殿下,公子。”  戚献霖不经意间打量她一眼,顿时眼前一亮,露骨的眼神便如同钉在了那宫女身上,任谁都瞧得出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萧慎撇了撇唇角,随口问道:“怎么,表兄看上了这个小婢女?”  那宫女闻言,抬起怯生生的杏眸看向戚指挥使,美丽柔弱的面孔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韵味。  戚献霖“嘿嘿”一笑,答非所问道:“殿下这宫里,竟藏着此等佳人。”  “嗯,长得是还不错。”萧慎像是第一次认真端详婢女,片刻后,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表兄若是喜欢,带回去伺候便是。”  “这……”戚献霖假意推脱,“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与表兄亲如一家人,不分你的我的。”萧慎点了点小宫女,“要不要去伺候戚指挥使,你自己决定吧。”  那小宫女柳眉颦蹙,思索一番后,再次福身行礼:“能伺候戚指挥使,是奴婢的福气。”  戚献霖满意大笑道:“好!好好好!”  一副得意忘形的嘴角,完全将潘崇的前车之鉴抛诸脑后。  萧慎也笑,漆黑幽沉的眸底却一片凉意。  ***  前脚将人送走,萧慎刚回到内室,寝殿外又传来太监的通报声:“殿下,沈公子来了!”  他浑身一震,随即脚步雀跃地迎上前去。  “怪了,今儿个你宫里的小太监,怎么还给我通报上了?”沈青琢踏进内殿,面上有一丝疑惑。  往常他进长乐宫,分明如入无人之境。  萧慎面不改色地胡诌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彰显自己不是无所事事的饭桶吧。”  “听起来有点道理啊。”沈青琢笑了笑,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不由伸手比划一下小徒弟的个头,“小七,你好像真长得比先生都高了。”  萧慎登时惊喜地睁大了双眼,“真的吗?”  “我目测是——呀!”他低呼一声,自己竟被小徒弟双手搂着腰一把抱了起来,甚至原地转了个圈。  “我长得比先生高啦!以后可以保护先生了!”少年很快放下他,兴奋得在他脖颈间乱蹭乱嗅。  “你是不是有劲儿没地方使啊?”沈青琢哭笑不得,拍开冲自己撒欢的小狗狗,“站好了,先生有事要跟你说呢。”  “啊?”萧慎见好就收,松开手站直了,“先生要说什么?”  沈青琢整了一下衣襟,语气平淡道:“潘崇一案有了新的进展,你太子哥哥坐不住东宫的椅子,要招安先生。”  “什么玩意儿?”萧慎一听,迅速皱起英挺的眉峰,“他脑子被驴踢了?”  “噗——”沈青琢差点笑出声,“你说得没错,他脑子的确被驴踢了。”  萧慎抿紧了薄唇,又问道:“先生没同意吧?”  “就算我假意归顺东宫,太子也不会真心相信的。”沈青琢摆手,“但我也没拒绝。现在要打的,是心理战。”  毕竟来劝说他的人是裴少傅,两人虚以委蛇半晌,都未能成功从对方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  因此,他给了少傅一个似是而非的回复,你要这样理解可以,那样理解也行。  但萧慎似乎并不明白,眉心越拧越深,“先生想做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青琢往殿内走了两步,语气微冷,“先生想早些送太子殿下陪他的母后,承欢膝下,尽享天伦。”  话音刚落,少年凤眸低敛,眼底骤现血腥浓重的杀意。  先生与他的想法,竟不谋而合了。  但,他不要先生陷入任何危险当中……  “先生!先生!”就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鹦鹉学舌声。  沈青琢一怔,寻声望过去,不由好奇道:“哎?你从哪儿弄来的鹦鹉?”  “太后赏给我的。”萧慎瞬间压下了眸底翻涌的戾气,“说是养只鹦鹉解闷逗乐,心里估计巴不得我玩物丧志。”  “说起太后,你最近少往太后宫里走动。”沈青琢想起戚氏和潘崇一案的关联,立即出言提醒道。  “好。”萧慎心下一跳,信步走到鸟笼前,转移话头道,“不过说来也怪,我养了这只鹦鹉好几日,怎么教它说话都不学,今日见着先生,竟然就愿意开口了。”  沈青琢失笑:“真的假的?”  “真的啊!”萧慎饶有兴味地逗了逗鹦鹉,“再说两句听听?”  可惜鹦鹉尖喙紧闭,似是不愿意搭理他。  沈青琢也走过去,“方才不是还叫我先生?许是你教的方法不对,耐心一点。”  “先生!先生!”话音刚落,那鹦鹉又冲他叫了起来,“先生好美!”  “嗯?”沈青琢不由被鹦鹉逗乐了,“小七,你不用教了,这鹦鹉会说话得很。”  唇角不自觉往上扬,少年的语气带了点由衷的自豪:“看吧,就连这傻鹦鹉,都知道先生有多美。”  沈青琢轻“啧”一声,含笑调侃道:“果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小七养的鹦鹉和小七一样嘴甜呢。”  那鹦鹉仿佛得到了鼓励,点着红毛脑袋,说得更起劲了:“先生好美!先生好棒!啊!好舒服啊~”  最后一个“啊”字拖长了音调,微颤的尾音听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  销魂感?  少年上扬的唇角倏然僵住了。  萧慎:“!”  沈青琢:“?”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先生!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先生:我想的那样是哪样……  小狼崽大型翻车现场哈哈哈哈哈!  今天也一滴没有了,宝子们多多评论,明天争取一下双更或更多! 第43章 萧弘曜瞬间抓住了关键词,立即追问道:“东宫?为何第一个搜查东宫?”  沈青琢:“那杀人的宫女就出自——”  尾音戛然而止,沈大人自知失言,迅速岔开话题道:“对了,卑职要提前恭喜三殿下了。”  萧弘曜眯了眯眼:“沈大人何出此言?”  沈青琢:“卑职昨日听闻,圣上有意为三殿下封王赐地。”  闻言,萧弘曜表情微微一僵。  依照大雍皇室的惯例,皇子们自幼和母妃一同住在皇宫里,除了太子之外,年满十八岁的皇子就会被外放到封地就藩,只有极少数的皇子可以留在盛京。  比如大皇子,光熹帝怜悯他体弱多病,便在盛京开了王府让其居住,而二皇子是太子储君,自然一直居住在东宫。再往后,便是三皇子萧弘曜了。  萧弘曜前年便满了十八岁,但光熹帝迟迟没有提出分地封王,就这么将剩下的几个儿子养在皇宫里。  而一旦皇子们就藩建王府,此后若是没有皇帝的召见,便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封地。这也意味着,三皇子封王后就必须放弃经营许久的朝中人脉,失去竞争皇储的资格。  除非他在封地上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再一路打回盛京,但这也势必要背负上弑君篡位的罪名。  果不其然,萧弘曜脸上不见一丝喜色,沉声问道:“沈大人此话当真?父皇的确亲口这样说了?”  “这……”沈青琢迟疑了一下。  萧弘曜:“沈大人但说无妨,本殿下左耳进,右耳出。”  沈青琢压低嗓音回道:“昨儿内阁次辅曹大人与圣上提的,说是三殿下年岁已至,却一直住在宫中不前往封地,不符合礼制。”  萧弘曜勉强扯了扯唇角:“原来如此。”  “卑职也是无意中听见的,一时不慎说漏了嘴,还请殿下过耳即忘。”沈青琢拱手作揖,“圣上若是有了主意,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殿下。”  短短两句话之内,萧弘曜已重新挂上风度翩翩的笑容,“沈大人放心,本殿下今日就当没听过。”  沈青琢微一颔首。  此时,孔尚自殿内走出来,回禀道:“大人,没有搜查到犯人。”  “那是自然的,风仪宫怎么会窝藏犯人呢?”沈青琢淡淡命令道,“让兄弟们撤了吧。”  “是,大人。”孔尚转身,高喝道,“撤!”  带刀锦衣卫立即整齐划一地撤离风仪宫。  沈青琢再度拱手,客客气气道:“今日惊扰了娘娘和殿下,改日卑职再登门,亲自给殿下赔罪。”  萧弘曜笑道:“沈大人客气了,慢走不送。”  目送那道端方又绰约的背影离开,萧弘曜的表情倏然转为阴沉。  他快步往中殿走,踏进殿门时唤了一声:“母妃。”  “人走了?”娴妃半躺在贵妃榻上假寐,两旁跪着打扇的婢女。  “走了。”萧弘曜在案桌旁落座,喝了一口冷茶,面色依旧很难看。  “怎么了?”娴妃看了儿子一眼,开口道,“这沈青琢倒是个妙人儿,如今在皇上面前风头正盛,又同时掌管着锦衣卫和北镇抚司,身上却瞧不出一丁点的傲气。”  萧弘曜:“正因如此,母妃不觉得他可怕吗?”  “他若是我们的敌人,自然值得提防。”娴妃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但眼下,我们大可以利用他,来对付东宫。”  “东宫?”萧弘曜捏紧了手中的茶盏,示意那两个婢女退下,这才道,“方才沈青琢无意中说漏嘴,曹仁在父皇面前进言,怂恿父皇尽快将儿臣外放至封地。”  “什么?”娴妃躺不住了,口中骂道,“曹仁这个老匹夫!”  “看来,东宫憋不住要对我们下手了。”萧弘曜将茶盏重重放至桌上,“母妃,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小小封地吗?”  娴妃冷哼道:“这就想将你赶出宫去?做梦!”  萧弘曜冷笑一声:“二皇兄对我动手之前,也不先擦干净自己的屁股。”  娴妃惊喜道:“难道我儿已抓住太子的把柄?”  “有没有抓住东宫的把柄不重要。”萧弘曜面无表情道,“既然锦衣卫抓不住犯人,儿臣便想办法造出证据,给东宫坐实了杀人灭口的名头。”  ***  风仪宫正密谋之时,沈青琢带领锦衣卫去到了长乐宫。  他一出现在殿门口,守门的小太监张口就喊道:“沈公子!您来啦!”  “大胆!”孔尚低喝一声,“你这小太监,与沈大人套什么近乎?”  这小太监哪儿见过这阵仗,吓得结结巴巴道:“奴、奴婢不敢……”  “行了,孔千户,你别走到哪儿都吓唬人啊。”沈青琢笑着骂了一句,算是给小太监解围。  孔尚往后退一步,讪讪回道:“是,大人。”  沈青琢下颌微抬,示意他:“你带人进去搜吧,按规矩办事,不必有所顾忌。”  然而下一刻,得到消息的萧慎正好大步踏出殿门。  “先——”他下意识唤道,却在触及先生似笑非笑的眼神时,瞬间又改了口,“沈大人。”  似乎是觉得这个称呼很新鲜,萧慎又叫了一声:“不知沈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奉圣上之命,搜查犯人。”沈青琢慵懒地捞起腰间的金牌,展示给他看,“七殿下,行个方便?”  他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身后站着两排威风凛凛的带刀锦衣卫,尽管沈大人弱柳扶风,玉面含笑,整座皇宫中却无一人敢轻视他。  这是萧慎第一次见先生作为锦衣卫的头儿,执行公务时的状态,明明还是他熟悉的模样,气质却与私下里截然不同。  怎么说呢,让他很想当众……  冒犯一下?  他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故意放缓语速,挑衅道:“若是本殿下,不行这个方便呢?”  沈大人面上笑容不变,但那笑意并未到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底。他嗓音温柔轻慢,却莫名裹挟一股锋锐的杀气,“那七殿下,可就不要怪锦衣卫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身后站的两排锦衣卫,齐刷刷地抽出腰间挂配的绣春刀。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崽:当众“冒犯”先生y……  沈青琢:小徒弟演技越来越好了,我要配合。  勉强算是双更,评论给宝贝们发红包~  ————————————第33章 引蛇出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儿,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萧慎站在石阶上, 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立于殿前的镇抚大人。  分明是自己站在高处,但那人漂亮的下颌微抬,嫣红的唇畔含一抹笑意,姿态平和又睥睨,仿佛这尘世间的万物,都要被他漫不经心地踩在脚底下。  这一刻,萧慎恍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人生来就该是高高在上的,与站在何处并无干系。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他在仰视他的先生。  转眼间,七皇子的俊脸上绽开笑容,随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口中道:“开玩笑, 沈大人的面子, 本殿下如何能不给呢?”  长乐宫的宫人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悄悄松了一口气。  闻言, 沈青琢抬起右手, 青葱玉指于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锦衣卫得令, 绣春刀重新入鞘, 在孔千户的指挥下涌入殿门。  沈青琢站在原地, 眼底刻意营造的陌生感渐渐褪去, 见四下无人, 朝七殿下勾了勾手指。  这个动作对萧慎来说, 已形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跑下石阶, 堪堪停在先生面前。  沈大人语气含笑:“方才没吓到你吧?”  “没有。”萧慎诚实地摇了摇头,努力克制自己不露出狂热迷恋的神情。  “那就好。”沈青琢微一停顿,不由赞扬道,“戏演得不错啊,先生瞧着,其他人还真被你唬住了。”  那副目中无人的小霸王模样,浑身散发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萧慎抿了抿薄唇,表情害羞地小声回道:“先生才是真厉害呢。”  差点叫他当众失态。  “挺好的。”沈青琢漫不经心地以指尖轻叩刀鞘,“你我师徒二人不合的消息,估计最迟明日一早,便能传遍整个皇宫了。”  萧慎顿了顿,将嗓音压得极低:“先生今日,可曾查出什么东西?”  “自然是查不出来的,凶手没那么傻。”沈青琢的眼神停留在殿内,随时关注里面的情况,“但这不重要,今日搜查各宫,本就是个幌子。”  萧慎微微皱眉,不解道:“那先生——”  “有人回来了。”沈青琢直接打断小徒弟的话,往前走了两步,“情况如何?”  孔尚拱手回道:“大人,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本殿下的宫里,怎会有可疑之人?”这时,七皇子慢悠悠地开了金口,“孔千户,查够了吗?”  孔尚:“七殿下,卑职只是奉旨办差。”  “哼。”萧慎一拂袖,语气满含讽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就是欺负本殿下不受重视吗?”  孔尚一向直来直往脾气暴躁,闻言差点急了,一连看了沈大人好几眼,这才忍下去,沉声回道:“卑职不敢。”  不给七殿下继续无理取闹的机会,沈青琢下令道:“行了,让兄弟们都撤了吧。”  不消片刻,锦衣卫再度整装列队。  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镇抚大人,忽而出言邀请道:“沈大人,不进寒舍喝杯热茶吗?”  “卑职尚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沈青琢微一颔首,“改日再登门,给七殿下赔罪。”  “既然如此,那就慢走不送了。”萧慎笑了笑,“下回,本殿下一定好好招待沈大人。”  于是以沈青琢为首,锦衣卫浩浩荡荡地撤离了长乐宫。  回程路上,孔尚忍不住替自家大人打抱不平道:“大人,那七殿下对您的态度怎么这样?好歹您也教导了他好几年。” 第45章 孔千户:七殿下一点也不尊师重道!  小狼崽龇牙:我是怎么尊师重道的,能给你看见吗,啊?  沈护犊子先生上线~  不要急宝贝们,等蔓蔓忙过年底这死亡的几天,开始休年假后就天天日六吼!  ————————————第34章 含在嘴里怕化了  沈青琢转过身, 眼帘中映入一道朗月清风的身影,立即客客气气招呼道:“裴少傅。”  “沈大人, 站在这里是?”裴言蹊停下脚步,隔着皎洁的月色打量他。  沈青琢不愿说自己找不着回去的路了,便半真半假地回道:“适才面见圣上,这会儿正准备回去呢。”  裴言蹊四下扫了一圈,语气疑惑道:“可这并非回霁月阁的方向。”  沈青琢:“……”  怎么回事?裴少傅为何比他还熟悉回霁月阁的路?  “许是我一心二用,不小心走岔了路。”他迈步往裴言蹊面前走,“这么晚了,裴少傅是要去觐见圣上吗?”  裴言蹊笑道:“沈大人猜得不错,裴某应圣上召见,进宫面圣。”  “那刚好一起,我忽然想起有东西落在紫宸殿了。”沈青琢顺势邀请道,“裴少傅请。”  旁人蹭饭, 他蹭个路。  月色如练, 挺拔秀颀的两人并肩而行。  “听闻今日沈大人搜查了各宫, 可曾查出什么新的证据?”几步后,裴言蹊开口打破沉默。  “未曾。”沈青琢轻叹一口气, 语气担忧道, “圣上大为光火,这件案子再这样拖下去, 怕是……”  距离案发已过了五日, 宫中不可能一直南禁严, 随着时间的推移, 凶手消失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  “能将凶手藏得如此严实, 绝非常人所能办到。”裴言蹊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或许, 沈大人今日的搜查,还漏了一处。”  沈青琢眉心微动,“莫非少傅指的是……长寿宫?”  裴言蹊回道:“总之,一定是你我皆意想不到的地方。”  沈青琢若有所思,冷不丁又问道:“裴少傅,潘崇遇害一案,确实与东宫无关?”  裴言蹊脚步一顿,肃声回道:“裴某敢以名誉担保。”  “可少傅有没有想过,或许……”沈青琢嗓音轻飘飘的,“或许裴少傅也被蒙在鼓里呢?”  裴言蹊转眼望向他,目光不言而喻。  “太子殿下心思深重,有些事,裴少傅也未必清清楚楚。”沈青琢似是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劝道,“倘若今夜圣上问起此事,还请裴少傅,谨言慎行。”  闻言,裴言蹊眼神微变。  “沈大人这是在……”他的嗓音里含了一丝极少见的欢悦,“担心裴某吗?”  沈青琢沉默片晌,轻声回道:“就当作是吧。”  不论是出于裴言蹊对原主伸过援手,还是单纯可惜才华横溢的状元郎择错了主,最后只能凄凉谢幕,总之,他真心希望裴少傅能少受一些东宫的牵连。  若是裴少傅还能成为小徒弟的帮手,那再好不过了。毕竟他总是要离开的,而大雍的万里江山仅靠皇帝一人如何治理?他的小徒弟需要良臣贤才的辅佐,越多越好。  此时,紫宸殿已近在眼前,裴言蹊拱手作揖:“无论裴某作何选择,今夜沈大人的情,裴某记在心里了。”  沈青琢拱手回礼:“裴少傅言重了。”  “前几日,我与沈大人说的话,也是真心实意的。”裴言蹊轻笑一声,语气诚恳道,“希望沈大人,也能认真考虑裴某的提议。”  沈青琢认真糊弄道:“裴少傅放心,我一定会认真考虑。”  裴言蹊微一点头,踏上玉阶,见他转身打算离开,不由出言提醒道:“沈大人,你落下的东西还没找回来。”  沈青琢背影一僵:“……”  一个借口而已,裴少傅怎么还当真了呢?  ***  依照原定计划,翌日北镇抚司放出消息,锦衣卫在御花园的后山山洞中,找到了一具无名女尸。  由于天气炎热,女尸已被蛇虫鼠蚁啃食了大半,面部损毁尤为严重,一时很难辨认出,到底是不是杀害潘厂公的那名宫女。  案件调查,再次陷进了死胡同。  于是,镇抚大人只好想办法暂时保存女尸,又放出话来,只要有人能证实这具女尸的真实身份,重重有赏。  不过,据说看过尸体的人出来后,恶心得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这一日,沈青琢正在查看另一宗案卷,锦衣卫来报,说是又有宫女要来辨认尸体。  “哦?”沈青琢放下卷宗,提起了一丝兴趣,“带进来。”  “大人。”进来的是一名年岁稍长的婢女,恭恭敬敬地向镇抚大人行礼问安。  沈青琢起身,问道:“你说你能辨认出尸体的身份,你和绿梅是什么关系?”  宫女回道:“回大人的话,绿梅刚进宫时,和奴婢曾同住在一间下房里。”  “想必你也听说了,这具女尸损毁严重。”沈青琢负手踱步,“你能认出她的依据是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奴婢曾无意中见过绿梅的身子,她的大腿内侧纹有一个特殊的图案。”宫女壮着胆子抬起头,“只要那个地方尚未被破坏,奴婢便能辨认出来。”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是什么样的图案,你可画得出来?”  宫女迟疑道:“应该……勉强能还原几分。”  沈青琢当即命人取来纸笔,令那宫女画出图案。  片刻后,宫女抓耳挠腮地画好了,锦衣卫立刻取过纸,双手递给镇抚大人。  沈青琢举起手,在日光下仔细端详着纸上的图案,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极为抽象的太阳图腾。  但他看不出更多的名堂,只能将纸收好,开口道:“女尸身上的皮肤早被啃噬光了,你不必去辨认了。”  那宫女顿时面露失望之色。  “不过,你还是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线索。”沈青琢招了招手,示意锦衣卫道,“赏。”  “谢大人赏赐!”柳暗花明又一村,宫女激动地连连磕头谢赏。  将人打发走后,沈青琢又拿出图案研究了片刻,实在没什么头绪,这才招来孔尚。  “孔千户见多识广,可曾见过类似的图案?”他将纸递给孔尚。  孔尚睁大了眼睛,正过来反过去地瞧了半天,一脸茫然道:“这是……”  “看来你并不知道。”沈青琢略有些失望,“这应该是太阳图腾,也是绿梅的身份标识。”  他很确定,这个纹身图腾跟绿梅真正的身份来历,绝对有很大的联系。  “大人,卑职可以去问问薛大人。”孔尚提出了新的思路,“薛大人见多识广,常常弄出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也许他见过这个图案。”  沈青琢略一思索,同意道:“好,那你便带着图案去问薛大人。”  孔尚一口答应,正准备离开时,又被沈大人叫住。  “事关重大,需要严格保密,你去问薛大人时,不必告知他前因后果。”沈青琢淡淡吩咐道,“越少的人知晓其中关键,越安全。”  孔尚:“是,大人!”  ***  案件终于有了新的进展,沈青琢也不急于立即得到答案,办完了当天的差事,打算先回霁月阁修整一番。  他一路边走边思索,不知不觉中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谁知霁月阁殿门大开,远远便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激烈声响。  沈大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心道莫不是霁月阁进贼了?  他加快脚步,甫一踏进殿门,便见两道黑影缠斗在一起,移动速度极快,打得难舍难分。  一片慌乱中,沈青琢认出其中一个人影,正是他的小徒弟,当即心下一沉,高声唤道:“暗卫!”  谁知,缠斗的另一道黑影停了下来,赫然是暗卫本人,“主人。”  说时迟那时快,萧慎毫不犹豫地一刀砍向暗卫手中所持之剑。  “铮”的一声脆响,剑身应声断成两截。  “你输了。”萧慎收刀,语气极尽挑衅之意。  暗卫面色冰冷地回道:“趁人之危。”  “你说什么?”萧慎瞬间又被激怒,雪亮的刀刃再次杀气腾腾地砍过去,仿佛裹挟着千钧之力。  暗卫侧身闪过,空手接了他两招。  沈青琢不得不大喊一声:“停!”  但两人越打越起劲,丝毫没有休战的意思,他只得加重了语气喝道:“萧慎!”  萧慎浑身一震,瞬间默不作声地收了招,但与此同时,暗卫风的拳头却来不及收回了。  “嘭”的一声,拳头与骨骼相撞,发出结结实实的声响。  “嗷!”萧慎登时嚎叫一声,告状道,“先生!他打我!”  暗卫一愣,迅疾往后退去。  沈青琢心跳得厉害,快步跑过去,只见小徒弟眼眶下的颧骨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嘶……”萧慎抬手摸了一下颧骨,顿时疼得倒抽气,“先生,好疼啊……”  “别用手碰!”沈青琢既心疼又无语,“还知道疼啊?你没事又欺负暗卫做什么?”  “明明是他欺负我!”少年激动得差点原地起跳,“先生不信问问他自己,我只是想和他切磋一下而已,我伤到他了吗?”  暗卫垂着头,声音凝涩:“主人……”  “切磋什么?他是我的暗卫,他敢和你来真的么?”沈青琢抬手拧住少年白嫩的耳垂,“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先生你偏心!”萧慎歪着脑袋,说不清是故意将耳朵往先生手里送,还是想挣脱,嘴里嚷嚷道,“疼疼疼……” 第47章 萧慎被迫望进那双内含神光的桃花眼里,竭力不露出一点心虚。  “嗯?”沈青琢手心施力,用眼神催促小徒弟表态,“能做到吗?”  片晌后,萧慎终于应承:“好。”  他可以暂时先答应先生,但所谓正当防卫包含的情况太宽泛了,到底哪些行动是出于自保的需要,就由他来定义吧。  沈青琢满意地颔首,收回手掌,直起腰身,“行了,你回去吧,先生准备歇息了。”  “啊?”萧慎登时自榻上一跃而起,“我才见到先生没多久呢,我不回去!”  “你还想跟我一起睡啊?”沈青琢挑起身上的碎布,示意道,“先生不将你一脚踹出去,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萧慎脸一垮,唇角撇下去,“我还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沈青琢不搭理他,抬手解开腰封,抽出玉质绦带,背对着小徒弟将扯得破破烂烂的飞鱼服脱了下来,随手扔到架子上。  殊不知,身后的少年倏然睁大了凤眸,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自微微凸起的蝴蝶骨,滑至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又长久停留在挺翘的臀上……  萧慎不禁失神地想,先生身体的曲线,好像一日比一日更明显更好看……  “你还好意思说呢?”沈青琢转回身,“趁先生没发火之前,麻溜地离开。”  萧慎走上前,熟稔地耍赖抱住先生的胳膊,摇摇晃晃,“先生……”  沈青琢:“暗卫在窗前看着呢。”  萧慎触电般松开手,四下张望一圈,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不由羞恼地喊道:“先生!”  “还知道丢脸呀。”沈青琢捏了捏风他完好的半边脸,“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跟先生一起睡觉,羞不羞?”  而少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白皙削薄的脸皮倏地一下爆红。  “公子,孔千户求见。”见小徒弟脸红,沈青琢还想再臊一臊他,却听门外传来内宦的通报声。  收敛起面上的笑意,沈大人提高嗓音回道:“让他在外间候着。”  “这都什么时辰了,那人来找先生做什么?”萧慎不满地皱眉,“先生又不是卖给锦衣卫了。”  “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沈青琢自架子上取下一件常服,披上肩膀,“你在这儿乖乖待着,不准出来啊,一出来就露馅儿了。”  毕竟前两日,他们才当着孔千户的面演了一场戏。  萧慎眼神跟着他打转,不情不愿地应道:“知道了。”  ***  外殿,孔尚端坐在案桌旁,一见镇抚大人的身影,便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大人。”  “坐吧,不必多礼。”沈青琢于主位落座,“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孔尚点头:“属下刚从薛大人那里回来,不出大人所料,那图案的确是有特殊意义的。”  “哦?”沈青琢顿时来了兴趣,“仔细说说。”  孔尚回道:“据薛大人所言,那图案是一种神秘的太阳图腾,他曾在一位姑娘身上见过相似的图腾。”  “姑娘?”沈青琢双眸微敛,“也是宫里的婢女吗?那姑娘现在何处?”  孔尚吞吞吐吐道:“这……”  见他表情有些不对,沈青琢拢起眉心,“怎么,有何难言之隐?难道那女子也不在人世了?”  “咳咳……”孔尚压低了嗓音,回道,“这倒不是。那姑娘还活着,人就在醉香坊。”  沈青琢松了一口气,笑道:“人还活着就行。”  孔尚:“是……”  看来是他多虑了,沈大人见多识广,想必不会为这点小事大惊小怪的。  “醉香坊啊……”沈青琢端起案桌上的茶盏,若有所思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是酿酒的还是制香的?”  孔尚一怔,回道:“都不是啊,大人。”  沈青琢:“嗯?那醉香坊是做什么的?”  “是……”孔尚语气迟疑道,“醉香坊,是盛京最有名的青楼。”  “噗——”闻言,沈青琢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  “咳咳……”沈大人以袖掩唇,试图伪装出见过世面的样子,波澜不惊道,“哦,是青楼啊。”  孔尚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好奇心,“大人,难道您来了盛京后,从来没逛过这种地方吗?”  就算没逛过,但醉香坊这么出名,也不至于完全没听过吧?  “谁说我没逛过?”沈青琢镇定自若地回道,“本大人只是近来过于劳心劳神,一时没想起罢了。”  孔千户面露狐疑之色,但也不敢继续追问。  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沈青琢放下茶盏,淡声吩咐道:“这样吧,你安排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去醉香坊一探究竟。”  孔尚欲言又止:“大人……”  “嗯?”沈青琢示意他有话直说,不必顾虑。  “大清早可能不太合适。”孔千户一脸严肃地回道,“据属下所知,一般勾栏窑子早上都不开门。”  沈青琢:“……”  “行了行了,你安排,都交给你安排!”镇抚大人脸色微红,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又强调道,“秘密安排,别打草惊蛇。”  孔尚低下头,忍着笑:“是,大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沈青琢心安理得地差使下属,“我今日穿的飞鱼服,执行公务时不小心撕烂了,你帮我登记上报,再领一件。”  “是,大人。”孔尚顿了顿,又追问道,“大人,您今日是否遇上了什么危险?飞鱼服为何会被撕烂?”  “没有。”沈青琢立即否认,“是那飞鱼服的质量太差了。”  孔尚:“好的,属下明白。”  就在他准备退下时,内殿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沈青琢心下一跳,起身大步走至虚掩的门前,语气焦急道:“怎么了?没事吧?”  然而,内殿一片悄无声息。  关心则乱,沈青琢急得顾不上孔千户还没离开了,用力一把推开殿门,眼神四下搜寻。  但下一瞬,他发现小徒弟用他的里衣将自己包裹成一个雪白的粽子,正盘腿坐在床榻上,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神情无辜地望着他。  沈青琢:“?”  不明所以的孔尚也迈脚跟了上来,“大人,出了何事?”  沈青琢骤然回神,双手抓住两侧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关上房门。  于是孔尚只来得及瞥见,床上似乎有个人影。  沈青琢微微一笑,信口糊弄道:“没事,养的小狗在闹。”  听了这个理由,孔尚却不禁沉默了。  他刚才不该嘲笑沈大人没逛过青楼窑子,沈大人这分明就是金屋藏娇啊!  “那个……”沈青琢不露声色地催促道,“没什么别的事,你可以先回去准备了。”  “哦!原来如此!”孔千户灵光一现,不禁抚掌叹道。  难怪沈大人的飞鱼服都被撕烂了,敢情大人这金屋里藏的不是狗,而是一只热情似火的小野猫!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老子是野狗!汪!  小年快乐宝贝们,今天也是悲催加班人呢!  ————————————第36章 私探醉香坊  孔千户面上透着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 又重复了一遍:“原来如此!”  沈青琢战术性微微后仰,语气纳闷道:“孔千户, 你又知道什么了?”  “金屋藏娇嘛!我懂的!”孔尚露出一个“我很懂”的笑容,一副神神秘秘的语气道,“大人放心,属下嘴巴很严实的!”  “什么?金屋藏娇?”沈青琢忍不住蹙眉,“我什么时候——”  话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指着内殿门,反问道:“金屋?藏娇?”  孔尚“嘿嘿”一笑,声如洪钟道:“大人放心!今日之事,属下一定不会泄露出去!”  这才对嘛,他家大人年过弱冠,怎么可能房里连个暖床之人都没有呢!  沈青琢:“......”  在被人发现师徒二人关系和睦和自己私生活风评被害之间权衡了片刻,沈大人果断选择了后者。  “咳咳......”沈青琢清了清嗓子, 端着腔调道, “你知道就好。今日之事若是被第三人知晓, 我拿你是问。”  孔尚拍着胸膛保证道:“属下今日什么也没看见!”  沈青琢表情一言难尽,抬手指了指大门的位置, “你去吧。”  孔尚拱手行礼:“是, 那属下先行告退。”  总算把这位脑补帝给送走了,沈青琢才松了一口气, 身后又传来孔千户粗犷的询问声:“春宵一刻值千金, 大人明日起得来吗?”  沈青琢:“......”  “麻利地滚蛋!”  “好嘞!”孔千户马不停蹄地滚了。  沈青琢站在门口深呼吸两下, 重新推开房门, “你刚才在做什么?”  萧慎这会儿已经下了床, 规规矩矩地站在卧房中央, 语气无辜地回道:“没做什么呀, 先生。”  “我叫你安静待着,你偏要整出点动静来。”沈青琢眉心微蹙,没好气道,“现在好了,孔尚还以为我金屋藏娇,房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姑娘呢。” 第49章 “我为何不能进去?”孔尚顿时急眼了, 激动地比划着双手, “我和我家公子一起来的!”  他肩负着保护沈大人的重任, 大人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  香怜却不怕他,回道:“醉香坊的姑娘一次只接一位客人,这个规矩,孔爷不知道吗?”  孔尚:“我——”  “你就在外面候着吧。”沈青琢转过身,吩咐道,“若是有需要,我会唤你进来。”  孔尚皱眉:“公子!”  “或者,你也可以去找一位姑娘谈谈风月。”沈青琢笑道,“银子公子给你付,算是请你一回。”  孔尚一听,忍不住心动了,“真的可以吗?”  上次他来这儿见了那位春桃姑娘,心里一直念念不忘,只是春桃的“登门费”不菲,他还不一定能排得上号。  沈青琢尚未回话,香怜便一把将门关上了,“孔爷您随意啊。”  沈青琢:“......”  香怜一转身,面上又挂起柔柔的笑意,“公子,您请坐。”  沈青琢于桌旁落座,刚准备开口问香怜会什么才艺,一股浓浓的香粉味猝然袭来,竟是香怜直接扑了过来,急着要解他的衣衫。  “哎等等!”沈青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抬手抓住衣襟,“香怜姑娘,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  “奴家是小女子,可不是劳什子君子。”香怜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就往下去了。  沈青琢略显狼狈地躲着她的手,不好对姑娘动粗,只能提高嗓音喝道:“香怜!”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他当初就不该嘲笑被两个宫女“霸王硬上弓”的小徒弟,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公子?”门外守着的孔尚听见屋里的动静,急得直捶门,“公子您没事吧?”  “无碍!”沈青琢以玉扇挡住香怜的进攻,好声好气道,“香怜姑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见沈公子如此抵触的模样,香怜有些没劲地撤开了身子,“公子,您还真要和奴家喝茶聊天啊?”  来醉香坊的客人,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文人骚客。那些男人们一开始的确会附庸风雅,装模作样听曲赏舞,还有和姑娘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但说到底,最终还不是奔向床帏间的那档子男女.之事。  “咳咳......”沈青琢清了清嗓子,整好微乱的衣衫,“香怜姑娘有什么才艺?”  香怜看向一侧摆放的琴,“略通音律,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香怜姑娘喜欢什么曲子,便弹什么曲子好了。”沈青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本公子尽量不让姑娘对牛弹琴。”  “呵呵......”香怜掩唇轻笑,“沈公子好生风趣。”  “铮铮”琴声响起,以幽怨开端,逐渐杀意四起,急促的低音琴声中孕育着躁动,进而气势逼人地撞出一场火花四溅,当真是“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仿佛那金鼓连天的战争近在眼前。  沈青琢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凝视肃然抚琴的女子。  区别于传统琴曲的意境高远,曲调平和,这一曲《广陵散》刀光剑影,杀机四伏,既抑郁愤慨,又慷慨激昂,并非烟柳之地所喜欢的琴曲。  “好!”一曲毕,沈青琢以扇抚掌,赞叹道,“琴美,曲美,人更美。”  香怜干净利落地收手,脸上重新露出妩媚的神色,“既然奴家这么美,沈公子为何不心动?”  “那说明本公子定力强啊。”沈青琢点了点对面的位置,“来坐。”  香怜起身,依言落座,又笑道:“接下来,沈公子莫不是要与奴家谈论诗词歌赋,或是家国情怀了?”  “非也。”沈青琢轻摇扇面,“公子要与你打听一位姑娘。”  闻言,香怜笑容微微一僵,又掩饰似的嗔怪道:“奴家就坐在公子身侧,公子还有心思打听别的姑娘?”  沈青琢但笑不语,自袖中掏出一张纸,“这个太阳图腾,香怜姑娘身上也有么?”  香怜唇角的笑容彻底消失,“沈公子从未来过醉香坊,从何处见得这个图腾?”  沈青琢又掏出另一张纸,将纸上的画像展示给她看,“那这位姑娘呢,香怜姑娘是否认识?”  香怜顿了顿,垂眸回道:“不认识。”  “看来是旧相识。”沈青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自然不会错过她面上的每一丝微表情,语气肯定道,“今日,本公子算是找对人了。”  “沈公子。”香怜见轻易糊弄不过去了,便直截了当道,“除了打听人和打听事,公子想做什么,香怜都可以奉陪。”  沈青琢双眸微敛,语气淡淡道:“既然香怜姑娘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香怜姑娘不肯开口,自然有人愿意。”  说罢,他起身便便门口走去。  “等等!”就在这时,身后的香怜忽然开口叫住了他,“沈公子想知道什么?”  沈青琢垂下眼睫,唇角极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转回身,回道:“还请香怜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厢房内,沈青琢端了一盏香茗浅酌,人高马大的孔千户一脸严肃地站在他身后。  “她叫玲珑,原是醉香坊的清倌儿。”香怜缓缓开口道,“玲珑才貌双全,尤以曼妙的舞姿闻名,曾有许多达官贵人慕名而来,时间长了,难免有人打起歪主意,频频出高价要强行给她破身。”  孔尚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就是玲珑啊!我在宫——”  沈青琢一扇子飞过去,及时打断了他的大嘴巴。  孔尚一惊,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着急忙慌地道歉:“对不起,公子!我错了!”  “香怜姑娘,请继续。”沈青琢微微一笑。  “醉香坊么,只要银子给到位,其实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清倌儿,妈妈很快就动起了要她卖身的念头。”香怜似是陷入了回忆中,“一开始玲珑誓死不从,绝食了好几次,但还是没用,即便饿得半死不活了,还是被妈妈送到了恩客的床榻上。”  沈青琢不自觉蹙了蹙眉,“然后呢?”  香怜:“也是那一次,玲珑遇见了那位姓萧的公子。”  “萧公子?”沈青琢心下一动,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合理的猜测。  “那位萧公子极为神秘,但一掷千金,出手极为阔绰,直接包下了玲珑。”香怜语气中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自此,玲珑就再也不用被逼着卖身了。”  沈青琢:“再然后,玲珑便被那位萧公子赎了身?”  “没错。”香怜掩着帕子,轻声笑道,“那位萧公子再度千金一掷,给玲珑赎了身。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了。”  沈青琢暗自叹了一口气,这香怜姑娘怕是以为玲珑是去过好日子了,却不曾想玲珑化身绿梅,如今成了北镇抚司通缉的杀人要犯。  “我们这种青楼女子,即便被人赎了身,也非清白之身,很难进正门做正室,但那萧公子既然对她如此大方,想必也不会叫她受太多委屈,总归比在醉香坊里好得多。”香怜抬眼望向沈公子,语气里透出一股担忧,“可今日,沈公子却拿着她的画像来问人,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沈青琢避而不答,又问道:“那位萧公子,每次来这里,可还接触了其他姑娘?”  “这……”香怜神色犹疑起来。  沈青琢抬手,示意身后的孔千户。  孔尚会意,又从怀中掏出一根金条放在桌上。  “香怜姑娘放心,今日本公子与你打听的所有事,出了这扇门,不会再有第四人再知晓。”沈青琢轻摇玉扇,“若是香怜姑娘想离开醉香坊,也可直说。”  香怜咬了咬牙,低声回道:“那萧公子每次来,还会去璎珞房里久坐。”  “璎珞?”沈青琢微一侧首,“小孔,你听说过这位姑娘吗?”  孔尚:“当然听过,这位璎珞姑娘可是醉香坊的头牌花魁之一!”  这位璎珞姑娘堪称名动盛京的名妓,琴、棋、书、画、诗、弈、绣无所不能,尤其是诗词书画,堪称一绝,引得文人骚客争相为其吟诗作赋。  “孔爷说得没错,璎珞房里出入的都是京城里的大人物。”香怜又看了沈公子一眼,“我本以为萧公子也会给璎珞赎身,但璎珞依旧照常接客。”  “大人物?”沈青琢以扇柄轻轻敲着桌面,“多大的人物?”  再大的人物,还能大得过东宫的那位太子殿下吗?  香怜探过身来,神神秘秘道:“我私下里听说,当朝的好几个大官儿,都是璎珞房里的常客。”  沈青琢“嘶”了一声,追问道:“那位璎珞姑娘,我要如何才能见到她?”  “这就难了。”香怜坐回椅子上,“沈公子第一次来醉香坊,恐怕连璎珞的门儿都摸不着。”  沈青琢开扇,慢悠悠道:“是么?”  ***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二楼的雅座上多了一位翩翩公子。  正值醉香坊上客的时辰,进门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在一楼和二楼落座。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啊。”一位身穿锦袍的青年主动走过来搭话,“是第一次来醉香坊?”  沈青琢收回目光,回看来人,含笑回道:“正是如此。”  那青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公子是盛京中人吗?按理说,盛京有公子这般风流人物,谭某应当不会不认识。”  “谭兄谬赞,在下的确才来盛京不久。”沈青琢拱手道,“鄙姓沈。”  “原来是沈公子!”谭瑞喆爽朗一笑,“沈公子今日来此,可是冲着哪位姑娘来的?”  沈青琢略一思索,回道:“不瞒谭兄,我是冲着璎珞姑娘来的。”  此言一出,谭瑞喆讶异地挑眉,“璎珞姑娘的门槛可不低。”  “沈某倾慕璎珞姑娘风采已久。”沈青琢不紧不慢地摇着玉扇,“谭兄若是有法子,能让沈某一睹璎珞姑娘芳容,沈某自当感激不尽。”  谭瑞喆思量一番,唤来身后的小厮,在小厮耳畔低声说了两句话。  “今日有缘在此相见,为兄便替沈公子试上一试。”谭瑞喆自来熟地在他身侧落座,又笑道,“不过成与不成,为兄可不敢打包票。”  “谭兄真是个爽快人。”沈青琢勾唇轻笑,“无论成与不成,沈某承谭兄的情了。”  他一笑,谭瑞喆便不由微微失神,盯着那双微扬的桃花眼挪不开眼。  孔尚对这种痴迷的目光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边留意着沈大人的安全,一边分神去看台下的表演。  醉香坊每晚都有姑娘献艺,光是看一场歌舞表演,也要花上十两纹银。今晚登台的姑娘正在献舞,配合乐师弹奏的靡靡丝竹音,看得围观群众如痴如醉。  沈公子却心不在焉地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对面刚认识的谭瑞喆聊天。  过了一会儿,他叫来孔尚,在孔千户耳畔吩咐了一句。  孔尚得令,立即下楼去,找到舞台一侧负责清点打赏的茶女。  片刻后,那茶女高声喊道:“二楼雅座沈公子,一掷百金!”  满座哗然,所有客人皆四下查探,找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哥。  这醉香坊好比一个大型直播间,姑娘们表演才艺时接受观众的打赏,若是打赏足够金额,茶女便会人工播报感谢打赏者。 第51章 与此同时,靠在门后的香怜一脸好奇,忍不住问孔尚:“这位小少爷和沈公子是什么关系啊?”  “额……”孔尚卡壳了一下,“算是……师徒关系?”  其实他也不确定,只是听宫里的风言风语,沈大人原是东宫太子的伴读,后来阴差阳错做了七殿下的侍讲,但师徒二人关系并不和睦,有名无实。  就他亲眼所见的那一次,七殿下对沈大人确实算不上尊敬。  “师徒?”香怜诧异地扬了扬眉,目光来回打量着那位小少爷,忽然笑道,“怎会是师徒?我瞧这小少爷一副打翻了醋坛子的模样,分明就是到醉香坊捉奸来了。”  孔尚一时没控制住嗓音:“捉奸?”  短短两个字,将萧慎的目光吸引过去。  一瞬间,仿佛晴天白日里下起了冷刀子,孔尚浑身不自在地撇开眼神,假装刚才说话的不是自己。  “不好意思,香怜姑娘,先占用一下你的厢房。”沈青琢抱歉地笑了笑,“小孔,你也去门外候着吧。”  香怜眼珠子一转,轻挑地笑道:“沈公子,您这可就不厚道了,哪有恩客进了姑娘的房门,反倒将姑娘赶出去的?这传出去,我香怜的面子往哪儿搁呀?”  “叫你滚,就立刻滚。”萧慎又将目光转到她身上,冰冷漠然得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怎么说话呢?”沈青琢用扇子敲了一下小徒弟的后脑勺,又对香怜道,“就两句话的功夫,还请香怜姑娘行个方便。”  “好吧。”香怜捏着帕子,耸了耸肩,“那就看在沈公子的面子上吧。”  两人退出去,房内霎时安静下来。  “是这么回事。”沈青琢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那婢女曾是醉香坊的姑娘,先生今日确是来此查案,只是不想让你被带坏,所以隐瞒了醉香坊是青楼一事。”  萧慎扁了扁嘴,“不想我被带坏,所以先生就撒谎骗我?”  “咳……”沈青琢咳嗽一声,“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善意的谎言,不算数的。”  “那……”萧慎一脸委委屈屈地盯着他,“先生看上那些女子了吗?若是我没来,先生还打算与她们做什么?”  沈青琢举起双手,就差指天立誓:“先生真的只是来查案,什么也不会做。”  少年神情将信将疑,又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控诉道:“可先生还抱了那个女子!”  天知道那一瞬间,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先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沈青琢斟了一盏茶,轻轻推给小徒弟,“你还说呢,净挑些难听的话讲,先生平常教你的礼仪都去哪了?”  萧慎接过接过茶,仰头一饮而尽后,将茶盏放回桌子上,气哼哼道:“看见先生背着我逛青楼,还对那些女子笑得那样好看,我就气得什么都忘了!”  “你这小孩儿,气性就这么大啊?”沈青琢哭笑不得,“就算先生真背着你逛青楼,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香怜姑娘说得对,小徒弟怎么就一副捉奸在床的架势呢?  “先生!”萧慎刚消下去的气瞬间又冒起来,眸色一沉,“难道先生觉得,背着我寻花问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沈青琢底气不足道:“先生也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嘛……”  少年没应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黑曜石般的眸底悄然酝酿着滔天巨浪。  房内的氛围陡然变得僵硬而危险,沈青琢有点后悔,直觉刚才自己不应该补那一句。  正当他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脑海中一道倏然灵光闪过。  于是,沈公子挺直了腰背,扇头敲在桌面上,“等一等。”  萧慎酝酿到一半的情绪被强行打断了。  沈青琢微微倾身,勾人的桃花眼紧盯着少年,慢条斯理地逼问道:“先生来醉香坊是为了查案,那你背着先生来青楼,又是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先生背着我逛青楼,惩罚先生的方法我都在心里想好了,先酱酱……再酿酿……  先生:一句话,轻松get两级翻转,所以你来青楼打算干什么?  香怜:捉、捉奸?  先更一章,二更争取零点左右搞定!  ————————————第39章 我家先生  猝不及防被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盯住, 萧慎心跳不受控制地慢了半拍,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我……”  “嗯?”沈青琢用合拢的玉扇挑起少年的下颌,“是谁告诉你这个地方,又是谁带你进来的?”  萧慎堪堪回过神来,一脸理直气壮地回道:“我偷偷跟着先生来的。”  “你说什么?”沈青琢忍不住蹙眉,“你偷偷跟着我来的?”  “是啊。”勇敢直面先生的审视,少年语气一点也不虚,“先生说要查案,我怕先生有危险,所以就跟了过来。”  沈青琢:“……”  “谁知跟到半路,却不小心跟丢了。”萧慎似是有些懊恼,“结果我一打听,附近叫什么香坊的, 就只有这间青楼!”  沈青琢收回扇子, 问道:“宫里戒严, 进出都要通过层层关卡,你是怎么混出来的?”  萧慎无辜地眨了眨眼睫, “有吗?我拿着先生的腰牌, 就出来了呀。”  沈青琢诧异道:“什么腰牌?”  “就……”萧慎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锦衣卫腰牌,“是先生之前的那块腰牌……”  沈青琢:“……”  他一开始拿的是北镇抚使的腰牌, 后又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 光熹帝特赐他一块定制金腰牌, 之前的锦衣卫腰牌便放置了。不曾想, 他的小徒弟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摸了出去。  “真是日防夜防, 家贼难防。”沈青琢气笑了, 起身训斥道, “你胆子真不小啊小七,竟敢拿着锦衣卫腰牌大摇大摆地出宫,你可知若被拦下,会有什么后果?”  “我没想那么多。”少年倔强地仰起脸,“我只是想保护先生。”  沈青琢没好气道:“你没看见孔尚跟着我呢,要你操什么心?”  “先生现在做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了。”少年灼灼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明明……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青琢心头一紧,下意识解释道:“先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萧慎抬眼,眼眶红红地追问道。  “只是这地方确实不适合你来。”沈青琢无奈道,“你还小呢,这醉香坊的姑娘,可比太后送给你的宫女可怕多了。”  萧慎却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那先生的意思是,等我长大了就可以逛青楼了?”  沈青琢:“也不是……”  “说是为了查案,可那些女子简直快要生生扑上来了。”萧慎垮着一张小脸,“先生怎么能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倒也没那么夸张。”沈青琢重新落座,关心道,“你呢,没被醉香坊的姑娘们吓到吧?”  萧慎摇了摇头,又问道:“那先生查到什么了?”  沈青琢叹气:“别提了,方才正准备引那位璎珞姑娘露面,就被你跳出来打断了。”  “璎珞姑娘?”萧慎以指腹摩.挲着杯口,不动声色地问道,“此事与她有什么干系?”  沈青琢以扇掩面,压低嗓音回道:“根据得到的消息,这位璎珞姑娘应当认识东宫那位。”  他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需要见到人,方能验证。  “没想到,太子平常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下里竟然喜欢逛青楼?”萧慎惊讶地挑眉,语气幸灾乐祸道,“这要是被尊敬的父皇知道了,肯定会大失所望。”  “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沈青琢敲了敲桌面,“眼下,我得想办法见那璎珞姑娘一面。”  萧慎撇了撇嘴:“只要花够银子,这种地方的女子,有什么难见的?”  “你呀,别总对这些姑娘口出恶言。”沈青琢又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青楼的女子大多是穷苦命,谋生度日已是不易,性命清白皆由不得自己。”  “哦……”萧慎乖顺地垂下脑袋,知错就改,“我知道了,先生。”  沈青琢微一颔首:“但话糙理不糙,醉香坊的老板娘见钱眼开,只能用钱砸了。”  说罢,他起身走至门口,打开房门。  香怜正调笑那位不解风情的孔爷,闻声站直了身子,“沈公子和小少爷聊完了?”  “进来吧。”沈青琢示意她进门,又对孔千户吩咐道,“你去找老板娘,直接问她出什么价,才能与璎珞姑娘喝一盏茶。”  香怜惊奇道:“沈公子还没放弃?”  “本公子岂是轻言放弃之人?”沈青琢微微一笑,“今夜见不到璎珞姑娘,誓不罢休。”  香怜神色怪异地思索片刻,出言阻止道:“沈公子有这银子,不如留给奴家吧。”  沈青琢笑道:“早就在等香怜姑娘这句话了。”  ***  一行人随香怜的脚步,七拐八弯地绕到了后院。  原来醉香坊的后院别有洞天,小桥流水古色古香,水面上飘着一朵朵红莲,鼻尖处亦笼罩着阵阵清香。  穿过长桥后,一间名为“绛雪轩”的小屋映入众人眼帘。  “此处便是璎珞的居所。”香怜停下脚步,“奴家就不进去了,沈公子请。”  沈青琢拱手谢道:“有劳香怜姑娘。”  这时,绛雪轩中走出一名面容清秀的小丫鬟,做了一个手势。  香怜解释道:“璎珞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哑巴,不会说话。”  沈青琢和小徒弟对视一眼,跟随小丫鬟一同踏进绛雪轩。  见两位主子都进去了,孔尚也急忙要跟上去,却被香怜伸手拦住,“孔爷,您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孔尚不解道:“为何?”  “难道孔爷,心里也倾慕璎珞姑娘?”香怜扬着脸望向他,笑意盈盈地问道。  “我当然——”孔尚皱了皱眉,“罢了,我就在这守着吧。”  “这就对了。”香怜满意地用帕子擦拭额侧的香汗,扭着细腰站在原地,半边身子似有若无地往他身上靠。  此时,师徒二人已进入屋内,只见一道珠帘隔开了一张案桌,隐隐绰绰露出一道曼妙的身影。  沈青琢朗声道:“久闻璎珞姑娘盛名,今日冒昧求见,还请姑娘见谅。” 第53章 沈青琢骤然回神,仿佛一下子被滚水烫到了,手忙脚乱地用力推开怀里的少年。  萧慎完全没防备,被推得往后倒去,又不稳地摔倒在长椅下。  “嘭”的一声响,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前室正专心驭车的孔千户一惊,立即勒紧了缰绳,大声问道:“大人?发生了何事?”  沈大人该不会和七殿下发生肢体冲突了吧?虽然今日师徒二人看起来一团和气,但他总觉得暗里波涛汹涌。  “无碍!”车舆内传来沈大人的回声,“加快脚程,尽快回宫!”  孔迁户心里嘀咕,但大人的命令不得不从,只得扬起马鞭,“是,大人!”  车舆内,少年摔下长椅后,就地蜷缩起来,口中还在一声声地叫着:“先生……先生……”  沈青琢冷静下来,反思了一下,自己好像有点反应过度了。  同为男子,这不过是正常的身体反应,但问题是,小徒弟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  “难道……”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沈青琢望着开始撕扯衣襟的少年,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果然,醉香坊的姑娘不能随意碰,就连一口茶也不是能随意喝的。  沈青琢不由感到愧疚起来,他不该给小徒弟倒那杯茶喝,现下害得小徒弟如此难受。  他单膝跪在少年身边,摸着那烫手的额头,试图安抚备受煎熬的小徒弟,“乖,马上就回宫了,你再忍忍啊……”  药效发作的少年凤眸紧闭,像是什么也听不清了,一把握住那只冰凉如玉的手,放在布满红晕的脸颊边使劲儿磨蹭着,“先生……”  “还知道我是谁,中的药应该没那么厉害?”沈青琢自我安慰,又继续安抚小徒弟,“没事的,先生在呢。”  他的确曾在古代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什么红铅、相思锁、兴阳丹之类,包括一些催情偏方,但那些记录真真假假,并不见得有多少效果。  就是不知道小徒弟今日喝的茶水里,到底放了什么成分的东西?  马车飞驰而过,很快就到了皇城门口。  亥时将至,宫门大关,孔千户亮出锦衣卫腰牌,但守卫皇城的禁卫军仍坚持要查探车舆内的人。  “大胆!”孔尚高声呵斥道,“沈大人的路你也敢拦?”  禁卫军回道:“宫中戒严,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谅解。”  沈青琢试图挣脱小徒弟,结果昏昏沉沉的小家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就是不肯松手。  他只好任由小徒弟抱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脚跨过去,姿势扭曲地掀开门帘一角,目光扫向禁卫军,“可以了吗?”  “沈大人!”禁卫军见了他,连忙后撤一步,抬手指挥道,“开门,放行!”  孔尚冷哼一声,驾车扬长而去。  很快,马车停在东华门外,孔尚一跃而下,“沈大人,七殿下,到宫门口了。”  马车只能停在这里,文武百官包括后宫妃嫔,必须在此停车下马,步行或乘轿进宫。  沈青琢望着哼哼唧唧的小徒弟,头疼得要命。这里距离霁月阁或长乐宫还有相当长一段路,就小徒弟这个情况,他该怎么把人弄回去?  “孔尚,七殿下恐怕是中了药。”无奈之下,他只好如实坦白,“你将他背回长乐宫吧。”  “啊?”孔尚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七殿下中了什么药?”  “先别管什么药,将殿下送回去再说。”沈青琢掀开门帘,嘱咐道,“一路小心点,避开巡逻的禁军。”  不管怎么说,小徒弟今日是偷着跑出去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先生!”一阵风吹进车舆,滚在地上的萧慎似乎清醒了一霎,睁着红通通的凤眸,语气委屈得不行,“先生要去哪里?”  沈青琢低声哄道:“先生哪儿也不去,先将你送回长乐宫。”  少年人身体结实,比想象中要更沉些,加之他不愿意配合,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他背回长乐宫。  一进殿门,当值的小太监便匆忙迎上前来,“沈公子,七殿下这是怎么了?”  “先别问。”沈青琢气喘吁吁地将少年搀扶下来,“将你家殿下扶回去。”  结果七殿下又闹了起来,口口声声喊着:“不要不要……先生!我要先生!”  沈青琢:“……”  孔尚一脸懵地擦着额前渗出的汗,完全搞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  这师徒俩不是有名无实,面和心不和吗?为何七殿下中了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青琢来不及跟他解释,只快速交代道:“孔千户,你先回去吧,详细情况我明日再与你说。”  说罢,就半搀半拖着将小徒弟弄进寝殿里。  他身子弱,又疏于锻炼,这一番折腾下来,累得出了一身热汗,身上好闻的梅香便愈发馥郁浓烈,对于萧慎来说,药效并不亚于他喝的那盏茶。  凤眸微阖,漆黑的眸底彻底染红了,他软着身子任由先生将他扶至床榻边,瞅准时机,结实的双臂用力一勾,便带着人一起倒进床榻里。  “啊!”沈青琢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一头栽进少年凌乱的怀抱中,湿热的双唇不偏不倚亲上了少年正吞咽的喉结。  沈青琢:“!”  作者有话要说:  孔尚:我懂了,殿下演技好!  狼崽:我中药了?我装的!  先生:在线等,不小心占了小徒弟便宜怎么办?急!  除夕快乐宝贝们!过年啦,来吃一点糖吧!甜不甜?腻不腻?新的一年甜甜蜜蜜!  ————————————第41章 向先生学习  沈青琢曾孤身一人, 习惯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穿进这个世界后, 除了黏糊的小徒弟日常蹭蹭抱抱,跟其他人也从未有过什么亲密接触。  因而,眼下这个姿势,显然已超出了他的应变范围,一时呆若木鸡,趴在小徒弟结实的胸膛上。  身下的少年,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先生......”  双唇紧紧贴在喉结上,说话时喉头微微震动,唇瓣也像是被震得麻痹了。  沈青琢下意识张开嘴唇,温热湿糯的气息拂过脆弱不堪的喉结,少年修长的脖颈仰得更甚, 重重吞咽了一下......  沈青琢眨了眨眼睫, 骤然回神, 双手撑住床榻就想起身,后颈却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掌按了下去。  “别动......”少年清越的嗓音变得低沉微哑, 含着一丝莫名危险的意味, “难受......好热......”  “等一下——”像小猫咪被捏住了脖颈,纤细的后颈被滚烫的掌心牢牢控住, 沈青琢不自觉挣扎起来, “乖小七, 先放开先生, 先生想办法……啊!”  好听的尾音颤颤巍巍地飘散在燥热的空气里, 浑身滚烫的少年, 竟然用力按着他的腰......  “萧小七!”沈青琢石化了一瞬, 随即恼羞成怒,使劲挣开了困住自己的少年。  仿佛被中药的小徒弟传染了,昳丽的面容一片酡红,他气息不稳地骂道:“萧小七,你胆子肥了是吧?”  竟敢对先生做出这种......  这种奇怪的动作,简直是目无尊长!  “唔......”可床榻上的少年神志不清,压根接受不到他的训斥,一边撕扯身上的衣物,一边难受得直翻滚,“先生......先生救救我......”  沈青琢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别生气,小徒弟中了药,现下是不清醒的,不要跟他计较不要跟他计较......  “别怕,先生想想办法。”沈青琢恢复平静,第一时间在脑海中呼叫系统,“007,紧急情况!”  最好的解决方法当然是去找太医过来问诊,但这样一来,解释不清来龙去脉,反而会惹上麻烦。  系统:【发生什么事了?】  沈青琢:“那个,你帮我查一下,中了类似催情的东西,该怎么缓解?”  系统:【......】  沈青琢:“快点儿的。”  系统:【谁中了药?】  沈青琢:“反正不是我,你猜是谁?”  系统:【根据搜索,缓解的最佳方法是尽快散发出药效。】  沈青琢:“说明白点。”  系统:【***************】  沈青琢:“......”  他一脸无奈地看向榻上翻滚的小徒弟,难道真的要随便找个宫女来让小徒弟缓解药效吗?  不行,这样无论是对那个宫女,还是对小徒弟都很不尊重。况且,小徒弟珍贵的初次,怎么着也得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真这样做了,醒过来的小徒弟肯定会埋怨他。  一番思索后,沈青琢问道:“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温和一点,不用打马赛克的那种。”  系统沉默了片刻,回道:【催吐,喂冷水稀释药物浓度,大量运动加速药物代谢。】  “行,我先试试吧。”沈青琢心里有了底,立即令内宦打来一盆掺了冰块的凉水。  小太监动作麻利,很快便端着冷水盆走进来,“沈公子。”  沈青琢拧了一块湿冷的毛巾,半跪在床榻边,提前低声警告道:“你若是再对先生动手,先生就将你扔出去,听见了没?”  少年眼神迷蒙地望着他,昏昏沉沉间似乎听懂了,语气很是委屈:“先生......”  “你乖一点。”沈青琢俯下身,细细擦拭饱满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子,给小徒弟降温。  果不其然,烧糊涂的小徒弟极为贪念那一抹冰凉,小脸不由自主追随着冷源,喉咙里发出模糊又舒服的低吟声。  “小邓子,将冷茶端过来。”沈青琢按住扭动的少年,用冷毛巾反复擦拭了两遍,又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太监。  “是,公子。”小邓子连忙将茶盏递上前去。  沈青琢坐在榻上,让小徒弟靠在自己怀里,小心地喂他冷茶。  但萧慎喝得太急,一杯茶喝了一半,另一半洒到了他手上,一盏茶见底了还追着要。  “没了,先生再给你倒一杯。”沈青琢耐着性子哄道,谁知小徒弟竟凑上前去,伸出舌尖舔他手上的水。  热乎乎的舌尖,又软又热又湿,小狗喝水似的舔过手上皮肤,一股酥麻的电流蹿过脊背,沈青琢不由笑了起来,缩手躲着他,“好痒,乖小七,别舔了哈……” 第55章 沈青琢斟片刻,如实回禀道:“臣多方比对了醉香坊姑娘的证言,确认那位姓萧的公子,确是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内殿陷入一片沉寂。  不用抬眸,沈青琢也知道,光熹帝此刻的面色一定很难看。  他不急不躁地垂着眼眸,等待光熹帝追问。  果不其然,片刻后,殿内响起那道中气不足的声音:“太子买醉香楼的妓子进宫,意欲何为?”  “微臣不知。”沈青琢摇了摇头,“这恐怕……要问太子殿下本人了。”  光熹帝:“还有呢?还查到了什么?”  沈青琢:“今日宜春宫走水,锦衣卫在里面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女尸。”  “宜春宫?这是哪个娘娘住的地方?”光熹帝压根不记得有这么个宫殿,“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是一座废弃的冷宫。”沈青琢语速适中,足以让人听清每一个字,“经过北镇抚司仵作验尸,确认女尸是一位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各方面特征与绿梅皆能一一对应。”  闻言,光熹帝往前倾了倾身,不悦道:“你的意思是,那贱婢就这么死了?”  沈青琢抬眸,继续汇报:“随后,宁妃娘娘宫里的小太监来报,说是昨日见着东宫的婢女绿竹去过冷宫附近。臣立即令锦衣卫前往东宫,捉拿绿竹回来问话,谁知还是去迟了一步,绿竹已畏罪自尽。”  话甫一出口,光熹帝便一把拂了床头柜子上的茶盏,“荒唐!”  “啪”的一声,茶盏碎成瓷片,候在门口的苏公公连忙小跑进来,“皇上?”  “畏罪自尽,又是畏罪自尽!”龙颜大怒,光熹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气得脸都红了,“朕还没老,朕还没耳聋眼瞎,竟敢三番两次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胡作非为!”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苏公公急忙上前,又转头问沈青琢,“沈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潘厂公一案,有了新的进展。”沈青琢面露忧色,跟着苏公公劝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咳咳咳……”光熹帝靠在床头,咳得一阵地动山摇,“沈青琢……你、你咳咳咳……”  “皇上,微臣在。”沈青琢眉心紧锁,试图宽慰圣心,“此案仍缺少重要一环,尚且不可盖棺定论。”  光熹帝靠在床头,吞下苏公公递上的药丸,又一连喝了好几口茶,这才渐渐恢复平静。  “死无对证……”光熹帝缓过来,眼神阴沉,“到了北镇抚司,沈卿不能叫死人开口说话吗?”  沈青琢跪地请罪:“微臣无能,每一次行动都慢了一拍,叫那幕后真凶逃脱了。请皇上治臣,办案不力之罪。”  “朕问你——”光熹帝看着他,语气莫测道,“关键证人已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绿梅和绿竹已死无对证,但就目前的人证物证来看,一切证据皆指向了东宫,唯独缺少作案动机。”沈青琢沉声回道,“接下来,要看东厂查出那卷失踪的神秘案宗,是否于东宫不利。”  光熹帝呼吸粗重,好半晌后才开口道,“朕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沈青琢抬眸,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光熹帝敏感地察觉到了,追问道:“沈卿可还有别的事要启奏?”  “并无。”沈青琢垂下眼神,拱手行礼道,“皇上保重龙体,微臣先行告退。”  ***  出了紫宸殿,孔尚立即走上前来,关心道:“大人,情况如何?”  “暂且按下风声,等待下一个关键证据。”沈青琢语气平淡,打算先回北镇抚司。  孔尚迷惑不解地挠了挠头,但还是选择闭嘴听令,老老实实地跟在沈大人身后。  走了一段路后,忽有一道身影拦住了两人的去路,“沈大人。”  沈青琢掀开眼睫,见了来人,不禁蹙了蹙眉,但还是客气地招呼道:“裴少傅。”  裴言蹊一脸严肃,语气仍保持着一贯的风度,“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青琢大约能猜到他的来意,便委婉地拒绝道:“我还有公务在身,急着赶回北镇抚司。”  “一刻钟即可。”裴言蹊并不放弃,又上前两步,“三公子,裴某不会耽误你太久。”  “不好意思,裴少傅,我眼下确实不方便。”沈青琢抱歉一笑,推出身后的孔千户,“不然这样吧,裴大人有什么话与孔千户说,回头再转告于我,是一样的。”  “啊?”孔尚一脸状况外,“什么事啊?”  裴言蹊盯着那张清绝漂亮的脸,又低低唤了一声,“三公子。”  但沈青琢故意装作听不见,绕过他想继续往前走,胳膊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看在从前的情谊上。”裴少傅嗓音愈发轻缓,甚至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哀求意味,“青琢,我从未要求过你什么。”  方才锦衣卫闯入东宫要带走绿竹,结果却发现绿竹横死房中,那一瞬间他便意识到,有人铁了心要置太子殿下于死地。  但他身处闭塞的东宫,尚不明白其中关窍,自然也无法及时做出应对。  沈青琢并不知裴少傅和原主之间有何情谊,语气微冷:“裴少傅,请自重。”  裴言蹊依旧牢牢抓着他的胳膊,但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好像才发现眼前之人已如此陌生。  两位人中龙凤站在一处,身高体型出奇匹配,一阵微风拂过,画面美得像一幅水墨丹青图。  甚至连孔尚一个大老粗,也忍不住欣赏起这副养眼的画来。  但他还没欣赏几眼,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晴空霹雳般的怒喝声。  “放开先生!”  沈青琢心里一咯噔,迅速甩开裴少傅的手,并划清界限似的往后退了两步。  一转脸,便见小徒弟凤眸圆睁,死死瞪着裴少傅,那呲牙咧嘴怒发冲冠的小模样,简直跟浑身炸毛的小狗没什么两样。  沈青琢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  怎么回事,为何他突然觉得小徒弟生气也这么可爱呢?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敢碰先生?我要砍了你的手!  先生:为什么我觉得小徒弟生气也这么可爱?  孔尚:真的只有大人您觉得……  赶上啦赶上啦!再次新年快乐啵啵~  ————————————第43章 咬在嘴里  裴少傅乃谦谦君子, 向来克己守礼,今日破例抓了沈大人的手臂, 已是情急下无奈之举。  这一声呵斥犹如当头棒喝,他不禁难堪地垂首,“抱歉,是裴某失态了。”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七皇子从十几步开外的地方,飞奔插在两人中间。  “你想干什么?”炸毛的少年好似一只护食的狼崽,张牙舞爪地冲裴少傅嚎叫。  “七殿下。”裴言蹊神情恢复如常,拱手行礼道,“这是裴某与沈大人之间的私事。”  言下之意,七皇子您无权过问。  一听这话,漆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凌厉而浓烈的杀气,萧慎正欲开口, 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泠泠的嗓音:“七殿下。”  眸底的暗色瞬间消退, 他转回身, 语气不善道:“沈先生,本殿下怎么不曾听说, 你与东宫裴少傅, 私底下有什么交情?”  他特意将“东宫”“裴少傅”几个字咬得极重,叫人一听便能明白他的话外之音。  沈青琢哽了哽, 回道:“七殿下可能——”  “七殿下可能有所不知, 沈大人成为殿下的先生之前, 曾在东宫住了长达三年之久。”裴言蹊淡淡一笑, 不卑不亢地代替沈大人解释道。  这分明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 但裴少傅偏要故意点出来。  果不其然, 下一瞬, 七皇子的俊脸倏然阴沉下去。  一旁围观的孔千户默默擦了擦额侧的汗,怎么回事,他怎么觉得气氛有种莫名的肃杀?  七殿下对沈大人千变万化的态度,已经彻底把他搞糊涂了……  “如此说来,沈先生果然与裴少傅有私下来往?”烈日炎炎,萧慎的嗓音却像是自冰窖里传出来的,“难不成沈先生……心在曹营,身在汉?”  沈青琢:“……”  当着外人的面,他总不好煞小徒弟的威风,只得垂下眼睫,和风细雨地回道:“殿下,我与裴少傅点头之交而已,这就准备走了。”  闻言,裴言蹊平静的面具下隐隐裂开了一道细缝,却没有再出声唱反调。  “如此甚好。”萧慎阴恻恻地笑了笑,语气满含警告,“沈先生既做了本殿下的先生,就最好安份守己,牢牢记住自己的本分,少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一番话,同时敲打了两个人。  沈青琢抿了抿唇,继续给足小徒弟面子:“七殿下且放宽心。”  萧慎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这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裴少傅何等七窍玲珑心,如何看不出方才七皇子是故意刁难,语气诚恳地道歉:“抱歉沈大人,裴某给你添麻烦了。”  “裴少傅言重了。”沈青琢眼神落在旁处,“我先行一步,裴少傅随意。”  说罢,也不给他挽留的机会,径直向前走去。  “沈……”裴言蹊站在原地,到底是没再追上去,而是将口中剩余的字音缓缓吞咽下去。  “卑职先行告退。”孔尚也拱手告退,随即大踏步,匆匆跟上自家大人的背影。  ***  北镇抚司,诏狱。  燥热的暑气并未传至诏狱,囚室依旧阴暗潮湿,鼠虫四窜,充斥着森寒之气。  沈青琢缓步走过窄道,牢房两侧的囚犯一见着他,就大声喊冤:“大人!沈大人我冤枉啊!”  沈大人充耳不闻,走到一间牢房前,驻足停步。  这间牢房里关押着的,正是他初次踏足诏狱时,那位嚷嚷着要面圣的殿阁大学士,杨文望。  这杨文望本是礼部侍郎兼任大学士,礼部尚书廉钟科考徇私舞弊一案前,被扣上“交结朋党、紊乱朝政”的罪名,下了诏狱,在诏狱中一直高呼“冤枉”。  “大人,属下这就将人提出来。”魏昌平解下腰间挂着的钥匙,打开狱门走进去。  杨文望正躺在草席上,生死不明,魏昌平叫了两声,得不到回应,便抽出缠在腰上的刺鞭,“啪”地一声抽在他身上。 第57章 “我很乖的啊。”萧慎用脸颊撒娇地蹭了蹭先生,“我最听先生的话了,所以……”  所以先生就会一直喜欢他,陪着他吧?  沈青琢反手捏了捏少年的小脸蛋,低笑道:“希望你是真乖,而不是在先生面前装乖。”  唇畔的笑意微滞,萧慎正准备回话,就听殿门外传来通报声:“公子,潘公公求见。”  “让潘公公在外殿落座。”沈青琢高声应道。  “潘公公?”萧慎坐直了上半身,不由好奇道,“哪个潘公公啊?”  “除了潘东升,还能有哪个潘公公?”沈青琢起身,随手抽了一件外衫,“如今东厂督主之位空悬,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此人迟早要升上来。”  萧慎抬眸,不露声色地问道:“何以见得?”  “此人叫潘崇干爹,又在潘崇手上安稳过了好几年,你想想呢?”沈青琢勾了勾唇,“潘崇之死疑点重重,他却能对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光凭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萧慎点点头,又问:“那他这么晚来找先生做什么?”  “应是神秘案卷有了新线索。”沈青琢系好玉带,又捞了一条红绳,将长发松松绑在脑后,“先生出去会会他,你且安静待着,不许发出噪音。”  “哦……”萧慎勉为其难地应了,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沈青琢踏出内殿,缓步走向外间。  “沈大人。”潘东升弓着腰身,姿态谦卑地行礼。  “潘公公不必多礼。”沈青琢点头示意道,“公公请坐。”  “谢大人。”潘东升依言落座,恭恭敬敬地禀告道,“小的今日来找大人,是为了东宫的那卷案宗。”  “哦?”沈青琢微一挑眉,“潘公公可是有了眉目?”  “小的轮番审问了涉及案卷的所有人员,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拼凑出一条极为重要的消息。”潘东升面色严肃起来,“东宫与科举舞弊案有重大关联。”  沈青琢眉心微蹙,“兹事体大,若是没有铁证,还请潘公公慎言。”  “沈大人教训得是。”潘东升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小人心里明白其中利害,尚未敢禀明圣上。”  沈青琢沉默了片晌,淡淡回道:“今日之事,我姑且当做没有听过。潘公公也不必急于回禀圣上,不妨再往下查一查。”  潘东升两条眉毛一抖,语气犹疑道:“还、还请大人明示?”  “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反而会打草惊蛇。”沈青琢低声提醒道,“事关东宫,圣心难测。”  潘东升恍然大悟,拱手作揖:“多谢大人提点,小人明白了。”  “潘公公客气了。”沈青琢笑了笑,“公公遇事想到找我商量,沈某倍感荣幸。”  潘东升连忙道:“还是沈大人思虑周全。”  两人客套一番,又商定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沈青琢这才亲自送潘公公离开霁月阁。  沈大人立于殿门前,抬眸望了望墨蓝天幕挂的一轮弯月,心道该变天了。  半晌后,他转身回到内殿,准备叫小徒弟回自己宫里去,却发现小徒弟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屋里放置了几大桶冰块用来降温,夜风透过竹帘送进一丝微凉,但酷暑难消,睡在凉簟上的小徒弟,还是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只有在自己身边时,少年才会舒展身体入睡,独自一人便会将身体蜷缩成一小团,像是在寻求某种庇护,姿势瞧着可爱又可怜。  沈青琢不禁又心软了,取过一把折扇,坐到床沿边,给小徒弟扇着风。  “先生……”少年感受到舒爽的凉意,闭着眼睛嘟囔一声,睡得更香了。  “你倒是晓得享受。”沈青琢失笑,眉眼低垂瞧着小徒弟的睡颜,脑海中却猝不及防闪现出滚烫手心按着自己的那一幕。  “呀!”沈青琢低呼一声,身体打了个颤儿,耳根子不自觉染上火辣辣的热意。  是了,抛开中药不提,小徒弟十六岁生辰将至,按照现代人的虚岁算法,很快就要满十七,的确到了该……  避嫌的年纪了。  思及此,沈青琢收起折扇,轻手轻脚地走向一旁的红木贵妃榻。  他躺了下去,单手臂屈起枕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逐渐困倦地合上眼皮子。  ***  萧慎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依旧是那座熟悉的宫殿,纱幔飞舞,眷恋地亲吻榻上沉睡的容颜。  先生这回没再被高高吊起,但那双雪腕还是被红绸带系住,牢牢绑在床头的龙柱上。  萧慎像是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走近了龙榻,想看得更清楚些。  雪白的肌肤泛着一层迷醉的潮红,似乎是哭得狠了,轻薄的眼皮子肿肿的,眼下残留着干涸的泪痕。而那双柔软的唇更是凄惨,被欺负得红肿不堪,唇角甚至破了一块皮。  视线再往下,微鼓的曲线随着呼吸声轻缓起伏,凌乱敞开的衣襟里,晃眼的雪色上覆着娇艳欲滴的红梅,好像比上次愈发……  眼前这揉碎了的梅花花瓣,霎时染红了少年的眸底,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几乎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为何会如此?他明明从未见过这样的先生,为何每次做梦,都会幻想出这样糜艳的场景?  这样的先生,简直像一只天生为欢而生的妖精。  他无声地喘着气,明知罪大恶极,却仍控制不住自己,缓缓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这时,龙榻上的先生倏然睁开双眸。  他浑身一震,狼狈而慌乱地张口,试图解释:“我不是……先生……”  但先生的视线并未停留在他身上,而像是穿透了他,在看另一个人。  不出所料,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身穿衮绣龙袍的年轻男人,信步走至龙榻前,开口笑道:“先生睡得可好?”  萧慎怔了怔,先生?  这个男人为何也唤先生?  一瞬间,滔天怒火蜂拥而至,少年简直暴跳如雷,当即就想冲过去一刀捅死那男人。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拔不动双脚,只能站在原地,目眦欲裂地瞪着那男人,内心疯狂地呐喊——  先生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可那男人俯下身,捞起一缕披散在枕上的青丝,迷恋地深深嗅了一口,“好香,先生好香……”  “放开……”先生的嗓音既软又哑,如同小奶猫的爪子在耳廓上轻轻搔挠,“你到底……玩够了没?”  “玩够了没?”男人重复一遍,忽然大笑起来,欺身跪伏上榻,握住挂着金链子的脚踝,将人拖至自己身下,“当然没有。”  先生发出一声惊呼,微哑的嗓音带了一丝哭腔,“别折磨我了……放过我,求你……”  “我怎么舍得折磨你呢?”男人将先生翻了过去,咬着那羊脂玉似的白嫩耳尖,叹息般呢喃道,“我是在疼你,是在爱你啊,先生……”  “不……”先生颤颤巍巍地想往前爬,下一瞬,发尾便被那只大手狠狠攥住了。  瞳孔骤缩,萧慎只能眼睁睁望着龙榻上白色与黑色交织在一处。  “我也不想这样的,先生。”那男人缠住散落在雪背的青丝,时紧时松地一下一下扯着,“可谁让先生欺我骗我,谁让先生总想丢掉我……”  “不……我没有……”发丝被扯住,先生被迫仰起脸,露出一截泛起潮红的玉颈,疼痛使他不堪重负地哭了起来,“我没有……”  “你有!”背后的男人骤然变得凶狠,拉扯发丝的力道更重,锋利的齿尖咬住后颈微凸处,松开后又恶声恶气地问道,“还敢吗?还敢跑吗?这全天下都是我的,你能跑到哪里去,啊?”  “不……不跑……”先生似是痛怕了,呜咽着扭过脸,用沾满泪水和香汗的湿红脸颊,讨好地去蹭男人。  “好乖……”男人满意地笑了,凑过去亲吻合不拢的红唇,沉声蛊惑道,“先生好乖,就这样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好吗,嗯?”  萧慎做了三次梦,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对话,但他既惊且怒,完全无法思考其中隐藏的信息。  “先……先生!”又一次奋力挣扎后,他终于冲破了桎梏,顿时如同一头出笼的野兽,猛地扑到龙榻边,誓要将压着先生的男人一举掀翻。  就在这时,那男人似是有所感应,动作一顿,倏然转过脸来。  刹时间,萧慎如遭雷劈。  这个男人,为何长了一张和他如此相像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这个死变态怎么敢长得和我差不多!  先生: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不行了我好俗,我就爱一些强制嘿嘿嘿嘿……  还有,那个梦里的扯头发不是真的扯头发嗷!  ——————————————第45章 先生打手心  萧慎倏然睁开双眸, 墨黑的瞳孔里的惊恐尚未完全消散。  他呼吸沉重地喘着气,脑海中残留的影像正提醒着他, 方才梦境的最后一幕有多么荒唐。  那个在梦中以如此恶劣手段对待先生的男人,竟然长得和他如此相像——  不,准确来说,那张脸更像是成熟后的自己。  他猛地坐起上半身,目光四下扫了一圈,落在贵妃榻上安睡的容颜上,眼神倏然变沉。  先生没有叫醒他,却也不愿和他同榻而眠。  萧慎起身下床,赤脚踩在地上,无声无息地走至贵妃榻前。  先生的睡颜一如既往地恬静美丽,也毫无防备。纤长浓密的长睫像小刷子,在眼睑处安静地投出两道阴影, 秀气挺翘的鼻尖下是形状姣好的唇瓣, 不点自红, 丰润饱满,他甚至还记得那温软滑腻的触感。  三千青丝垂坠而下, 他不禁想起先生梦中被拉扯着长发, 自背后……  他忍不住单膝跪地,凑近了些, 热烫的呼吸扑在先生脸上, 近距离以眼神细细描摹这张昳丽绝色的脸蛋。  怎么会有长得这样好看的人?简直就像是贴着他的心肝长的, 光是用眼睛瞧着, 就能让他满心的喜欢快要溢出来。  “嗯……”似乎是感受到了扑面的热气, 睡梦中的先生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哼声, 略显不耐地抬手挥了挥。  萧慎立即后仰, 堪堪避开他的手,目光却一瞬也不愿离开他的脸。  就是这张脸,在他梦中美得令人心颤,而这件雪白的丝绸里衣下,又是否藏着他从未见过的迤逦风景…… 第59章 廉钟握笔的手抖如筛糠,迟迟落不下第一字。  “只要你讲清楚前因后果,供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廉家仅剩的几人都会平安。”沈青琢靠在椅背上,语速不紧不慢道,“从今往后,北镇抚司也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廉大人,让廉大人秋后好好上路。”  最终,廉钟一咬牙,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了墨点。  ***  自死牢中出来,沈青琢眼前发黑,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  死牢中环境闭塞,气味恶臭,只在里面呆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感觉呼吸困难。  “大人,您没事吧?”孔尚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接,但又不敢触碰大人,只能焦急地询问道。  “无碍。”沈青琢吐出胸前积压的浊气,吩咐道,“你先将那孩子藏于宫外,等我的下一步指示。”  孔尚毫不犹豫地应道:“是,大人!”  沈青琢点头,迈开脚步往外走。  他怀揣带血的供词,却不急着去面见光熹帝,而是往长乐宫的方向去了。  他想念小徒弟了,他需要看着小徒弟,来确认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必要的。  待他身心疲倦地走近长乐宫,却听殿内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哀嚎声。  沈青琢浑身一僵,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他当即加快脚步,一把推开虚掩的殿门。  偌大的院落中,宫人们跪了一地,而萧慎正手执一根带刺的长鞭,狠狠抽在痛得直翻滚的小太监身上。  那小太监已被抽得皮开肉绽,翻滚间鲜血和掉落的肉泥将地面染成一片腥红,场面血腥而残忍。  “小七!”沈青琢眉心一皱,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挥鞭的少年一怔,对上先生震惊的眼神,骤然间如梦方醒,触电般扔了手上的鞭子,仿佛自己握着的是一条毒蛇。  “先生……”萧慎手足无措,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是……先生,你听我解释!”  沈青琢既惊且怒,拂袖踏入殿门,看也不看他,径直朝寝殿走去,“你跟我进来!”  跪地的宫人们,终于敢喘上一口气。  救星来了!  萧慎迅速转身跟上先生,却又堪堪停在门前,迟迟不敢迈进门槛。  沈青琢也不叫他进去,取了架在案桌上方的戒尺,反身回到门口,“解释!”  少年神情惴惴不安,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哪里见得方才挥鞭时的一丝狠戾,“先生,我只是惩罚——”  “惩罚?这是单纯惩罚?”沈青琢直接打断他的话,“我问你,我今日若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将那个小太监活活抽死?”  萧慎苍白无力地辩解道:“先生,我……我没有……”  “谁教你的?”沈青琢气得胸口疼,眼前又一阵发黑,“谁教你用这种残忍方式惩罚宫人的?”  他在诏狱中见惯了十八般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这种带倒刺的鞭刑不过算初级。可若执鞭之人是他的小徒弟,他光是想想便觉得胸口窒息,更何况方才匆匆一眼,小徒弟分明是下了死手。  “先生小心!”萧慎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伸手搀住摇摇欲坠的先生,却被一巴掌挥开了。  沈青琢忍住眼前的眩晕,单手撑住门框,低声喝道:“跪下!”  少年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即退回殿门外,顺从地跪在先生面前。  修长挺拔的少年人,由于腿占比过长,跪下时仍像几年前的团子,身形只有一小团。  但这一次,沈青琢没再心软,他垂着眼眸,冷声道:“手伸出来。”  萧慎抿了抿唇,乖乖伸出双手,手心向上举起。  “啪”的一声响,戒尺打在手掌心,登时红了一大块。  少年身体微微一抖,为了先生不必费力弯腰,特意又将手心举得更高了些,举至头顶,让先生打得更轻松些。  沈青琢动作一顿,更生气了,发狠般使劲打了一下小徒弟的手心。  “知不知错?”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惩罚小徒弟,舍不得打别处,就打手板心。  狼崽:先生打我辛苦了,其实也可以打别的地方……  小狼崽不小心露出了尾巴,他会乖乖接受先生的惩罚,但他不会改,还请大家理解一下……  双更合一啦,我看到评论区有宝子说隔壁日九的,对此我的回复是——《做人不要太攀比[狗头.jpg]》  注释[1]来自《礼记·月令》  ——————————————第46章 一脚踹翻  “我知错了, 先生。”萧慎低声回道,挨打的掌心迅速红肿起来。  先生自以为很用力, 但力气本就不大,又气得发晕,戒尺打在手心,光声音听起来吓人,其实并没有多疼。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绷直腰背,做出一副疼得厉害的样子,否则,等先生打累了,却见他还没受到应得的教训,只会气得更厉害。  再说了,先生根本舍不得真打伤他, 待会儿保准又会心疼他。  果然, 又“啪啪”两声后, 沈青琢收紧了手指,长长的戒尺停在手掌上方, 迟迟没再落下来。  这几年来, 他动用戒尺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来,小七乖巧听话, 又勤奋好学, 他布置的任务往往都提前超额完成, 并不需要他握着戒尺在后面鞭策。二来, 他的教育理念是讲道理比体罚好使, 凡是能口头解决的问题, 绝不动手。  上次打小徒弟手板心, 还是因为听讲时盯着他的脸走神,一问三不知,那时他手上正拿着戒尺,便轻轻打了两下,以示惩戒。  像今日这样大动肝火,还是第一次。  沈青琢呼吸急促,微鼓的胸脯上下起伏,冷声诘问:“错哪儿了?”  “错在……”萧慎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睫,睁着一双忐忑不安的小狗眼,眼眶红红地望着先生,“错在不该气昏头,用鞭子抽打宫人,”  “是非对错,奖惩分明,你身为长乐宫的主人,的确有权利处置宫人们。“沈青琢平复着呼吸,试图讲清楚他的道理,“你错不在惩罚宫人,错在以这种恶毒残忍的鞭刑折磨宫人。”  自己一直致力于将小徒弟培养成一代明君,因此不仅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兵法谋略,教他帝王之术,更教他敬畏生命,对子民常怀恻隐之心。  帝王之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那些必经的勾心斗角也好,不择手段也罢,都由他来承担即可。  他们师徒二人,有一人手上沾满鲜血就够了。  但方才那一幕,让他不得不联想到原世界中,那个暴虐恣睢、滥杀无辜的暴君。  那么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先生。”萧慎仍高高举起红肿的双手,嗓音微哽地认错,“我绝不会再辜负先生的教导……”  下次他绝对会藏好了,死也不叫先生发现。  沈青琢垂眸望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心中翻涌的情绪极为复杂。  三年的朝夕相处,他不相信自己会看走眼,不相信自己的用心教导毫无作用,  思及此,他放缓了语气,问道:“今日你究竟,所为何事?”  萧慎垂下眼睫,小声回道:“那小太监私底下嘴巴不干净,被我听见了。”  “嘴巴不干净?”沈青琢眉心拢起,“他到底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让你往死里打他?”  “就是……”萧慎咬了咬后槽牙,不愿意说得太清楚,“就是一些不干不净的话,先生还是别听了,省得污了耳朵。”  沈青琢刚想说就为了这点事至于吗,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语气迟疑地问道:“难道是……关于我的?”  萧慎抿紧了淡色薄唇,一声不吭。  倘若今日先生没来,他不仅要用带倒刺的鞭子将那小太监活活抽死,还要生生拔了那小太监的舌头,叫那人死了变成鬼,在十八层地狱里也没法再嚼舌根。  “罢了,我不追问了。”沈青琢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浑身绵软地依靠在门框上,“先生相信是那宫人做错了事,否则你不会无缘无故动手。”  “先生……”跪在地上的少年重新仰起脸,语气里藏着说不出的委屈可怜,“我今日真是气发昏了,都没反应过来我在做什么。”  沈青琢不为所动,又换了个问题:“那根带倒刺的鞭子,是谁给你的?”  “鞭子……”萧慎怔了怔,含含混混地回道,“就是……来的……”  “说什么?大声点。”沈青琢不满地蹙眉,“一字一句说清楚。”  按道理说,这种带倒刺的长鞭宫中并不多见,一般是禁军和锦衣卫的武器刑具,平常习惯用鞭子的侍卫也寥寥可数。  见轻易糊弄不过去,萧慎只好端正态度回道:“是锦衣卫的邹鹏给我的。”  “邹鹏?”沈青琢没想到会跟这位邹大人扯上关系,“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给你鞭子做什么?”  “就是前两天的事。”萧慎一五一十地坦白,“我去给父皇请安时,恰好碰到他,父皇一时兴起,让邹大人教我几招。”  沈青琢双眸微敛,“邹大人向你示好了?”  “反正表面功夫做得挺足,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萧慎撇了撇唇角,“他在我面前露了几手,最后送了我这把长鞭。”  “你早该跟我说这件事。”沈青琢轻叹一口气,“你可知,你父皇此番行为的用意?”  萧慎诚实地摇了摇头。  “短短几个月内,先生破格连跳两级,和锦衣卫邹大人平起平坐,手上还掌握着北镇抚司,满朝文武谁不眼红?”沈青琢眼神微沉,慢条斯理地分析道,“然,圣上明知你我师徒关系不和,却叫邹鹏来指点你,你说你父皇什么意思?”  萧慎恍然大悟:“父皇不容许先生独大。”  “不出意外,先生在锦衣卫里,指挥同知就算是到头了。”沈青琢抬手,指尖捏了捏鼻梁,“君心难测,这也是我迟迟不汇报案情进度的原因。”  他必须拿到万无一失的证据,确保能一举按下东宫,绝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性,方可行动。  否则,以光熹帝的疑心病程度,必然会怀疑他与太后暗中勾结陷害东宫,只为掰倒太子。  萧慎动了动膝盖,下意识追问道:“先生,潘崇一案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上次醉香坊的璎珞姑娘说话时,你不也在场么?”沈青琢暼了他一眼,“顺藤摸瓜,要掀开东宫的老底并不难。”  萧慎“哦”了一声,底气不足地问道:“还有……先生,我要跪到何时?”  适才被他一打岔,沈青琢差点忘了罚跪小徒弟的原因,胸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低声命令道:“跟先生保证,知错就改。” 第61章 一听这话,萧慎一骨碌爬了起来,起劲道:“我也可以夸先生啊!先生想听什么我都可以!”  沈青琢故意挤兑他:“你夸得没小鹦鹉好听。”  萧慎:“……”  那该死的鹦鹉在哪儿?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拔了它的鸟毛!  ***  次日清晨,萧慎再醒来时,寝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他蜷缩在地铺上,缓了缓神,翻身上榻。  榻上仍残留着泠泠梅香,他深深吸了一口,又抓起先生夜里搭肚子的薄被,夹在两条修长的腿中间,再紧紧绞住被子,想象是先生被他拥在怀里……  劲瘦遒劲的腰愈来愈凶狠,但心中的邪火却怎么也泄不出来,他渐渐不耐起来,漆黑的眼珠子泛起一丝腥红,猛地一把掀开被子,自榻上一跃而下。  欲壑难填,日渐欲壑难填。  半个时辰后,司礼监秉笔太监直房内。  潘东升跪在地上,姿态谦卑且恭敬,甚至不敢抬眸看一眼坐于堂前的七殿下。  “先生让你继续往下查,你查出什么证据来了?”片晌后,萧慎终于开了金口。  “回殿下的话,证据正紧锣密鼓筹备中。”潘东升谨慎地开口,“沈大人教导有方,小的一切行动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光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萧慎冷笑一声,指骨有节奏地扣着桌面,“北镇抚司查得差不多了,东厂打好配合。这一次,我要东宫永无翻身之日,明白吗?”  潘东升连忙回道:“是,小人明白!”  “明白就好。”萧慎端起茶盏,“起来罢。”  潘东升暗暗松了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站起身来。  萧慎喝了一口茶,又问道:“父皇的身体近来如何?”  “这……”潘东升迟疑道,“小的目前主要负责东厂相关事宜,并不常伺候在圣上跟前。”  “愚蠢。”萧慎掀开眼睫,暼了他一眼,冷冷骂道,“不近父皇的身,你要如何取得他的信任?”  “殿下恕罪!”潘东升吓得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圣上最信任的还是老祖——苏公公,日常由苏公公侍候圣上,小人不敢逾越。”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就做个小小的秉笔太监?”萧慎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摔在桌上,“什么苏公公李公公,踏着他的尸体爬上去,整个司礼监就是你说了算,懂了吗?”  闻言,潘东升愣了愣。  自最低贱的小太监爬上如今秉笔太监的位置,已是意外之喜,他根本不敢再肖想更多的东西。可今日,七殿下却明晃晃地提出来,他可以爬得更高。  萧慎居高临下地以脚尖点地,示意他过来。  潘公公不假思索地膝行至殿下身前。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萧慎微微俯身,拍了拍小太监的肩,“不想当掌印的太监,不是好太监。”  潘东升立即回道:“殿下教训得是。”  “什么老祖宗小祖宗,等你爬上了那个位置,苏怀安就得趴在地上叫你老祖宗。”萧慎又拍了拍他的脸,语气沉沉道,“好好表现,让本殿下瞧瞧你的能力。”  稀疏的眉毛抖了抖,潘东升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伏地磕头时连语气都变了,“小人一定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七殿下暂且满意,悄无声息地离开太监直房。  ***  去长寿宫的路上,萧慎路过御花园时,不巧和经过此处的太子撞上了。  冤家路窄,唇角扬起标准的微笑弧度,萧慎拱手作揖:“二哥。”  萧逸宸见了他,脸上不禁显出一丝厌恶,又很好地掩饰起来,“七弟这是要去哪儿啊?”  萧慎心念一转,笑着回道:“我正要去给父皇请安,二哥呢?”  果不其然,萧逸宸面色一沉,“孤也要去给父皇请安,七弟还是改日吧。”  “啊?为何要改日?”萧慎天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一同去给父皇请安不好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逸宸想起上次父皇教训他时,这小畜生在旁故意添油加醋,害得父皇肝火更盛,将他骂得狗血淋头,顿时气得双眼冒火。  “七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冷宫中的日子了?”除了他的两个近侍,四周并无外人,太子殿下终于撕下伪装,“才被当作人看了几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萧慎唇角笑意不变,意味深长道:“太子殿下大恩大德,臣弟怎么敢忘记?”  “呵!”萧逸宸听出他话外之音,冷笑道,“七弟这话孤听不懂,可不要平白无故地诬陷孤。”  萧慎继续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太子殿下。”  “对了,孤想起来了,冷宫里折磨你的人正是锦衣卫的沈大人。”萧逸宸想起这一茬,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可惜啊,沈大人已是父皇面前的大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想找他报仇,报得了吗?”  提起先生,萧慎笑意有所收敛,不欲逞一时口舌之快,再度拱手道:“如此,二哥请先行一步。”  萧逸宸自以为占了上风,语气暗昧地乘胜追击:“不过嘛,今日呼风唤雨的沈大人,想当初在孤的东宫,也不过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暖床婢。”  刹那间,萧慎唇畔含着的笑意彻底凝固了。  见此情形,太子殿下心中涌起一阵快意,仿佛长期在沈大人那里吃的瘪和受的打压,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与此同时,高高在上折磨了七皇子几年的沈大人,只不过是他宫里下贱的暖床婢,还有什么比这更能羞辱人的?  萧逸宸沉浸于出了一口恶气的自得中,完全没有发现七皇子身上陡然降低的气压。  萧慎站在原地,垂于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腰间的匕首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波动,热得能烫伤皮肉。  “没想到吧?”萧逸宸上下打量着面前垂眸的人,“作为你的兄长,孤好心劝你一句——”  话音未落,萧慎缓缓抬起了凤眸。  两人眼神相撞的一霎那,萧逸宸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彻骨奇寒。  他鬼使神差般往后退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一、二、三,人数都不够开刃,啧。  《太子的一百种凄惨死法》,著作人——萧慎  狼崽:这次绝对不会再让先生发现了……  今天可能补不上二更,明天一定补,先发个小红包爱你们啵啵啵~  ——————————————第48章 塞回床底  在萧逸宸的记忆中, 对他这个自小于冷宫中长大的七弟,还停留在几年前那个瘦小、怯懦, 被人欺负了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可怜虫印象。  尽管后来他得知害死他母妃的人并非赵贵妃,但他心中并无一丝愧疚,毕竟造成这种结果的人是他们的父皇,默许所有人都可以随意欺辱七皇子。  但这一刻,萧慎的目光如寒潭幽川中的千年寒冰,盯着他时冷得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他才恍然惊觉,眼前的少年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萧逸宸勉强稳住心神,虚张声势道,“你不是也看不惯沈青琢吗?孤替你报了仇,你不该叩谢孤?”  英俊的面容上, 倏然绽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萧慎一字一顿问道:“太子殿下这番话, 还与什么人说过呀?”  他唇角上扬,眉眼却依旧凝固, 眸底的寒意一丝不化。  萧逸宸被这诡异的笑容炸得头皮发麻, 吐字都不利索了,“未曾与……旁人说过。”  到底是北镇抚司沈大人, 眼下父皇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只敢暗戳戳地出口恶气, 却不敢明里与沈青琢结仇或撕破脸。  尤其潘崇一案尚未尘埃落定, 他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中, 寝食难安。  想到这里, 萧逸宸的眼神也阴沉下去, “孤急着去面见父皇,没空与你胡扯。”  萧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的视线与太子几乎平齐,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藏在锦袍下,看起来清瘦但并不孱弱,光站在那里,气势上就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压迫感。  萧逸宸不自觉挺直了腰背,面色不善地威胁道:“好狗不挡道,你若执意挡道,休要怪皇兄不客气了。”  身后的两个侍卫会意,跃跃欲试地抽出腰间佩刀。  “臣弟不过开个玩笑,皇兄又何必生气呢?”就在剑拔弩张之时,萧慎忽然笑出声,侧身让开一条道,“皇兄请。”  萧逸宸不禁暗自松了口气,立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萧慎眼睫微抬,目送太子殿下离去,眼神中冷意消褪,转而浮现出浓烈的血腥杀气。  他迈开脚步,继续往长寿宫的方向走去,脑海中却勾勒出了太子将来不久的死法。  每一种死法都不一样,但一种比一种惨,他大可以全都试一遍。  一路走一路演练,等走到长寿宫时,萧慎已然恢复如常。  他整了整衣襟,直奔内殿而去。  “皇祖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萧慎亲亲热热唤着太后娘娘,“祖母,孙儿给您请安来了!”  “哎。”太后正端坐于桌前用早膳,闻言含笑放下银筷,“大老远的,就听见你声音了,难道是有什么喜事?”  “哪有什么喜事啊?”萧慎拜了拜,随即自个儿爬起来,“不对,来给祖母请安,也算是喜事。”  太后被他逗得笑容愈发慈爱,“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陪祖母一起用早膳。”  萧慎已是长寿宫的常客,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又抱怨道:“若不是方才二皇兄在御花园拦了我一下,我能来得更早呢。”  太后望着他,关切道:“好孩子,太子没为难你吧?”  “咦,皇祖母怎么知道二皇兄不喜欢我?”萧慎惊讶地睁大了凤眸。  太后叹了一口气,目光中充满了怜爱,“这些事在宫里,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也是……”萧慎应了一声,眼眸微垂,“不过,二皇兄不仅骂了我,还顺带骂了沈先生呢。”  “青琢?”太后不露声色地追问道,“莫不是太子与青琢有什么过节?”  萧慎挠了挠后脑勺,不太确定地回道:“不是很清楚,但听二皇兄的意思,好像是潘崇那个案子涉及了东宫,二皇兄就迁怒了沈先生。”  “潘崇的案子啊……”太后若有所思,手上的勺子舀动汤羹,“这个案子,慎儿怎么看?”  “这……”萧慎犹豫了一下,义正辞严地回道,“孙儿听宫人们私底下议论,说是那潘厂公见色起意,死得活该呢。”  这番话说得天真可爱,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转移了话头:“慎儿与沈先生近来可有往来?” 第63章 现今离皇上最近的莫过于司礼监和锦衣卫,但苏怀安那个死太监仗着圣宠,向来不将她放在眼里,若是能拉拢沈青琢,他们母子俩无疑又多了一块重要筹码。  更何况潘崇一案由北镇抚司全权审查,到时她再想按死东宫,岂非轻而易举?  沈青琢将娴妃的神情尽收眼底,明知娘娘误会了什么东西,却不挑明,甚至笑着添了一把火。  ***  一趟面圣,顺道敷衍了三人,沈青琢再回到霁月阁时,不由感到一丝疲乏。  前礼部尚书廉钟的供词仍揣于怀中,他还在等暗中放出去的锦衣卫,带回来关键证据。  “公子。”小德子迎上前来,接过公子腰间解下的绣春刀,语气担忧道,“您瞧着很累的样子,还是先沐浴解乏?”  “嗯。”沈青琢应声,推开内殿门,随口问道,“今日宫中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小德子摇了摇头,将绣春刀卡进槽中,又上前替公子宽衣解带,“公子,您再忙也要注意身子,万一操劳过度,不小心病倒了可怎么办?”  “知道了。”沈青琢张开双臂,打趣道,“你家公子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脆弱?”  “对了公子,今日长寿宫又送来了安神香。”小德子想起什么似的,“夜里继续点香吗?”  “不点了吧。”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我最近累得倒头就睡,用不上安神香。”  “好的,公子。”小德子应声,“那我去准备温水,公子稍作歇息。”  沈青琢转身坐在床榻边,正打算闭目养神,床底下蓦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啊!”沈青琢吓得惊叫,自榻边一跃而起,厉声喝斥道,“什么人?”  “是我呀,先生!”床底下传来熟悉的嗓音,随即滑出来一个身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沈青琢:“……”  萧慎盘腿坐在地上,束起的发丝凌乱,眼神亮晶晶的,“先生再不回来,我都要等睡着了。”  沈青琢好气又好笑,“你没事躲我床底下干什么?”  “我就是突发奇想,想给先生一个不一样的惊喜嘛!”萧慎眉眼弯弯地冲他笑,小狗邀功似的。  沈青琢无语凝噎:“惊不惊喜不好说,差点被你吓死是真的。”  “啊?”萧慎登时愧疚地垂下眼尾,头顶竖着的耳朵仿佛也耷拉下来,“对不起啊先生,我没想那么多……”  “好啦,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沈青琢见不得小徒弟这样垂头丧气,摸了摸毛茸茸的脑瓜子,“你这等人的方式,确实挺……别致的,只是——”  话音未落,外殿隐隐传来小德子慌慌张张的叫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不能硬闯公子的寝殿啊!”  沈青琢浑身一震,第一反应是不能让太子发现小徒弟在他房里。  千钧一发之际,他灵光乍现,一把推倒小徒弟就往床底下塞,语速飞快地嘱咐道:“藏好了,不许出声!”  于是,刚从床底下钻出来的少年,就一脸懵逼地又被塞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不是喜欢呆在床底吗?进去吧你!  狼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自作自受?  亲妈:是的呢!床底限时体验卡,滴——  二更合一啦!明天争取再多更点啵啵啵!  ————————————第49章 保护先生  沈青琢甫一塞好小徒弟, 殿门便从外面被粗暴地一脚踢开。  他再次确认人藏好了,迅速整理表情, 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何人?”  萧逸宸气势汹汹地闯进内殿,却在目光触及床榻边站立的人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沈大人只着一件雪白的里衣,贴合着清瘦柔软的身体曲线,瞧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脆弱美丽。  “太子殿下?稀客啊。”沈青琢淡淡一笑,主动出击,“不知太子殿下夜闯霁月阁,所为何事?”  萧逸宸这才清醒过来,大步踏入殿门。  “太子殿下您不能——”小德子紧跟其后,求救般将目光投向榻边的公子, “公子!”  “大胆!小德子你是离了东宫太久, 就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萧逸宸拂袖, 冷声骂道,“孤要你三更死, 绝不留你到五更!”  小德子当即跪地求饶:“奴婢不敢!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殿下这番话, 表面上是在骂小德子,实则指桑骂槐, 敲打沈大人莫要得意忘形。  沈青琢却仿若未闻, 淡声吩咐道:“小德子, 你先下去吧。”  对公子命令的本能服从, 克服了太子殿下带来的恐惧, 小德子磕了个头, 起身倒退至门口, 反手关上殿门,神情紧张地守在门侧。  倘若太子殿下意图对公子不轨,那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解救公子。  沈青琢随手拿下一件锦袍,披至肩上,不紧不慢地问道:“太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萧逸宸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开门见山道:“孤问你,潘崇一案你到底查出了什么东西?”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沈青琢抬起眼眸,似笑非笑道,“这件案子,东宫与太子殿下嫌疑最大,哪有将案情告知嫌疑人的道理?”  萧逸宸声色俱厉道:“孤分明是被奸人所陷害,这你都查不出来?”  沈青琢微微一笑:“北镇抚司查案,向来只讲证据,不讲人情。”  “沈青琢你——”萧逸宸彻底被激怒,几大步上前,将人往床榻边逼近。  沈青琢蹙了蹙眉,“太子殿下,冷静一点。”  话音刚落,萧逸宸便猛然抬手掐住了那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将人一把重重掼到了榻上。  床底下瞬间传来一声响动,沈青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了一脚床板,阻止小徒弟出来。  “沈、青、琢!”萧逸宸脸色阴沉,狠声威胁道,“孤念着往日的情分,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若是你继续不识好歹,孤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太子殿下……”沈青琢被掐着脖颈,也不挣扎,艰难地发出声音,“有话、好好说……”  眼见着皎白的面色涨出漂亮的粉红,萧逸宸心中施暴欲更甚,低下头凑近了,继续道:“你说,孤就这么掐死你,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不……”沈青琢仰着脖颈,竟然笑了起来,“若是我……死了,东宫杀人的名头……就、会彻底坐实了。”  短短一句话,萧逸宸面色骤变,不得不咬牙松开了手。  “咳咳……”沈青琢重新得了呼吸,捂着脖颈咳嗽起来。  “北镇抚司找到了绿梅那贱婢的尸体,锦衣卫又从东宫带走了绿竹的尸身,这二者当中究竟有何关联?”萧逸宸死死瞪着他,“父皇三番两次敲打我,话语间对东宫极为不满,你究竟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太子殿下的问题太多了。”沈青琢缓过神来,恢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北镇抚司只是奉旨查案,并如实禀告圣上。”  萧逸宸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咄咄逼人道:“北镇抚司到底在查什么?为何会查到太师身上?”  潘崇一案扑朔迷离,沈大人始终没有对外公布案情进度,东宫只能按兵不动。  但他得到消息,北镇抚司竟然开始暗中调查曹仁曹太师,这摆明就是冲着东宫来的。  “曹大人?”沈青琢坐起上半身,语气颇有些无奈,“那太子殿下可真是找错人了,在圣上面前状告曹大人的另有其人,北镇抚司也是奉旨办事。”  “谁?”萧逸宸顿时警觉起来,急忙追问道,“谁在父皇面前状告曹太师?”  “太子殿下如此英明,难道猜不出来吗?”沈青琢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殿下好好想想,曹大人近来得罪了谁?”  萧逸宸反应极快,脱口而出道:“老三?”  沈青琢不肯定也不否认,自榻上起身,“幕后操纵整件事之人,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太子殿下与其来找我的麻烦,倒不如……”  萧逸宸神情阴晴不定,阴毒的眼神像是要在沈大人脸上盯住个窟窿来。  沈青琢任由他打量,目光坦荡地直视太子殿下,不见一丝一毫的心虚。  “青琢。”半晌后,太子殿下脸色又变了,重新戴上伪君子的面具,“其实孤早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沈青琢垂下眼睫,“承蒙太子殿下赞赏。”  “你想想,这宫里真正对你好的人,除了孤——和裴少傅,还有谁呢?”萧逸宸口吻温和地循循善诱,“待孤登上大统,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又算什么?”  沈青琢但笑不语。  这是威逼不成,又开始利诱了。  萧逸宸自觉有戏,上前一步,抬手握住瘦弱的肩,“或者你不想留在宫里,想回幽北与你父兄一家团聚,孤亦可以满足你。”  沈青琢心道我信了你的鬼,却佯装惊诧地掀开眼皮子,语气激动又不可置信:“真的吗?”  “当然,君无戏言。”萧逸宸捏了捏他的肩头,画出有史以来最大的饼,“只要你肯助孤一臂之力,你想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  尚未登基,便以“君”自称,沈青琢知道,太子殿下这是真急了。  “青琢明白了。”他微一颔首,语气尚存几分犹豫,“太子殿下所言,青琢定会慎重考虑。”  “你还考虑什么?”萧逸宸手一紧,语气焦躁,“父皇根本不可能改立其他人为太子,你跟谁都不如跟我!”  沈青琢眉心颦蹙,“太子殿下,您弄疼我了。”  萧逸宸下意识松手,往后退了一步,又给自己找台阶下,“好,那孤便给你时间考虑。但丑话说在前头,孤的耐心有限。”  “太子殿下放心,青琢心里有数。”沈青琢捡起散落在床榻上的锦袍,“我送殿下出门吧。”  萧逸宸清楚不能将人逼得太紧,只能暂退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内殿,小德子忐忑不安地跟在他们身后。  “对了,可能要委屈殿下从后门出去了。”沈青琢开口提醒道,“否则叫旁人撞见了,有话也说不清楚。”  萧逸宸皱着眉头,见他神色认真,只能勉强同意道:“好。”  “来人,送殿下从后门出去。”沈青琢召来小太监,自己站在原地,含笑目送尊贵的太子殿下走向窄小的后门。  再一转身,唇畔的弧度悄然消失,“小德子。”  “公子!”小德子听见召唤,忙不迭跑了过来,“公子,您没事吧?”  “将今日守门的太监全部换下去。”沈青琢语气冷淡,“一群没用的东西。”  若不是小德子机智,发出叫喊声提醒他来者何人,太子就会直接撞上小徒弟,惹来一连串的麻烦。  *** 第65章 “那……”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萧慎提出条件,“先生也带我去!”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你去凑什么热闹?”  萧慎一脸理直气壮:“先生上次在马车里说过,要找机会带我去逛一逛夜市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沈青琢心道这不是胡闹么,正准备拒绝小徒弟,又听他哀求道:“我的生辰快到了,先生就当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好不好嘛?”  少年双手合拢交握,眨巴眨巴无辜的狗狗眼,眸底闪烁着亮晶晶的期待。  谁能拒绝一只撒娇卖乖的小狗呢?  沈青琢轻叹一口气,“上次带你出去,已是十分凶险,这个节骨眼上,先生当真不愿冒这个险。”  萧慎眸底的亮光倏然熄灭,合拢的双手也放了下去,语气失望道:“好,那我不给先生添麻烦了。”  “不过……”沈青琢话锋一转,“只要给你乔装打扮一番,就不会有人认出你了。”  “啊?真的吗?”垂头丧气的狗狗瞬间兴奋地跳了起来,一头扎进先生怀里,“先生最好了!我最喜欢先生了!”  “先生也知道。”沈青琢忍不住扬起唇角,“先跟我回霁月阁吧。”  ***  两人回到霁月阁,沈青琢第一时间唤出暗卫。  “主人。”几乎同一时刻,暗卫无声无息出现在殿内。  沈青琢吩咐道:“我们待会儿要出宫办事,你给七殿下稍微易个容吧,正好露一手。”  他对暗卫的易容术一直有所好奇,这次正好可以一堵神奇之处。  暗卫看了一眼七殿下,问道:“主人想让殿下变成什么样子?”  沈青琢略一思索,“没什么特殊要求,只要别人认不出来他是七殿下即可,你随意发挥吧。”  “不行!”萧慎忍不住插话,命令暗卫道,“不许将我画得太丑,尤其是不能跟你一样丑!”  暗卫:“……”  “看不出来啊,小七,你还是颜控呢?”沈青琢揶揄一笑,目光不经意往外间瞥了一眼,一个身穿淡粉色宫装的宫女恰好走过。  霎那间,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接着冒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半个时辰后,沈青琢准时来到约定地点。  孔尚拱手行礼:“大人。”  “嗯。”沈青琢淡淡应了一声,“走吧。”  孔尚不由看了一眼沈大人身后的宫女,语气迟疑地问道:“大人这是……带了贴身婢女?”  他们是出去办事的,带婢女肯定有诸多不方便。  “婢女?”沈青琢忍着笑意,“你再仔细瞧瞧呢?”  孔尚不明就里,茫然地打量着闷不吭声垂首的宫女。  这小宫女身材修长,竟比沈大人还高出了一些,但一身粉色宫装飘逸又妥帖,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五官又偏俊逸中性,标志的同时透着一种潇洒的少年气,瞧着的确很是特别。  下一瞬,那宫女抬起脸来,漆黑冰冷的瞳仁里倒映出孔千户的身影。  孔尚虎躯一震,竟然觉得这眼神有点熟悉。  “这位……”炎炎夏日,孔千户背后莫名冒出一股凉气,“这位姑娘,敢问如何称呼?”  那宫女朱唇微启:“孔千户,这就不认识本殿下了?”  只需一句话,孔千户顿时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烧得外焦里嫩。  他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抬起的手指颤抖如癫痫发作,“殿殿殿殿……殿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路憋着笑意的沈青琢,终于彻底破功,扶腰哈哈大笑起来。  萧慎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张美人脸,语气极为幽怨:“先生……”  “哈哈哈哈咳咳咳……”沈青琢笑得浑身直发抖,试图恢复正经的神色,却不幸以失败告终,白皙如玉的面庞都笑红了,颜色艳如桃李。  “先生!”这次,少年的声音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咳咳……”沈青琢怕小徒弟当场翻脸,绞尽脑汁地安慰他,“这说明扮相很成功啊,连孔千户都骗过去了……”  孔千户:“!”  他满脸惊恐,与沈大人的喜笑颜开形成鲜明对比。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想将小徒弟打扮成女孩子很久了,今日终于借机实现了!  狼崽:先生就这么喜欢女装吗?那将来我一定会穿着这件粉粉的宫装,狠狠地……  亲妈:女装y安排!  突然提档了一个伪牛头人小甜饼,写完这本就开,感兴趣的宝子点一下收藏叭嘿嘿嘿……  《你男朋友,我要了》  a大美术系系草姜白,才华横溢,天生美人胚子,尤其那双青葱玉指,漂亮得像一件艺术品。  大二开学,姜白因故住进金融系611宿舍,与赫赫有名的a大校草陆辞成为室友。  陆辞身高一米九,八块腹肌公狗腰,出了名的“钙圈天菜”,不堪骚扰,不得不将朋友圈签名改成:“直男,不约。”  初见时,陆辞裸着上半身,大喇喇地露出腹肌,姜白只看了一眼,便矜持地暼开眼神。  *  611宿舍来了位艺术系美人,为了表示友好,陆辞主动热情地帮助新室友融入集体。  直到某天,姜白独自在宿舍时,点开一个小视频,被回来拿东西的陆辞当场抓住。  姜白:“……”  陆辞收敛起来,洗澡关紧门,大夏天穿得严严实实,连不小心碰一下都会闪电般躲开。  姜白有些失落,为了缓解尴尬,只好骗他说:“你不用担心,其实我有男朋友。”  陆辞:“……”  *  姜白的福利又回来了,校草打篮球撩腹肌,宿舍上演湿.身.诱.惑,有事没事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夜里还硬要和他挤一张床。  姜白:直男都是这样和朋友相处的吗?  再后来,陆辞握住不堪一握的韧腰,将人压在薄薄的床板上,咬着红透的耳尖逼问:“你男朋友厉害,还是我厉害?”  姜白:“你……只有你……”  阳光腹黑宠老婆攻x诱不自知娇憨美人受  1、伪牛头人,伪修罗场  2、攻对着空气打拳,时刻上演我醋我自己,我绿我自己  ——————————————第51章 大鸟依人  半个时辰前。  沈青琢开口叫住路过的小宫女:“你进来——对, 就是你。”  小宫女不明所以,满脸茫然中夹杂着一丝羞涩, 小步挪进殿内,福身行礼:“公子有何吩咐?”  沈青琢上下打量她两眼,“咱们宫里,有没有高一点的宫女?”  “啊?”小宫女愣了一下,“多高?”  沈青琢指向身侧的小徒弟,“跟七殿下差不多高,或比他稍微矮一些也行。”  小宫女仔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不确定地回道:“应当是有的……”  “很好。”沈青琢微一颔首,吩咐道,“立刻去拿一套那个宫女的宫装过来。”  小宫女脸上的迷茫之色越来越深,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应声去了。  “先生要宫装做什么?要给谁穿吗?”萧慎不由好奇地问道,还没等先生回答, 自己率先脑补出了先生穿女装的模样。  一袭薄纱似的粉红宫装, 一定会衬得先生愈发肤如凝脂, 美若天仙。若是再由他亲手解开腰间的玉带,自散开的裙摆钻进去……  “你说呢?”沈青琢唇畔勾出不怀好意的弧度, 反问道, “你说给谁穿?”  差点流出来的鼻血瞬间止住了,萧慎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妙的念头, “不会……是……”  “答对了!”沈青琢打了个响指, 笑眼盈盈地望着小徒弟, “当然是你穿。”  萧慎头一次主动往后撤了半步, 一张俊俏的小脸皱成包子, 浑身写满了抗拒, “不!我不要穿女装!”  上次去杀潘崇那阉狗时不得已穿了宫装, 他已充分体会到有多不方便,更何况他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绝对不会再穿女装!  沈青琢慢悠悠道:“那你自己选哦,想和我一起出宫就穿,想留在宫里就不用穿。”  萧慎气呼呼地喊了一声:“先生!”  “好嘛,就穿这一次。”沈青琢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鼓励,“先生还挺想看你穿宫装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男子的特征尚未发育完全,除了身高有些突兀,扮起女装来应是会很漂亮的,也算满足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个小小愿望。  在小徒弟还是团子时,他就偶然起过这样的心思,但最终还是因为怕伤害团子敏感的内心,没敢付诸行动。  眼下这不是天赐的机会吗?  萧慎惊疑不定地问道:“真、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沈青琢毫不犹豫地点头,“你放心,暗卫一定会好好给你易容,保证谁都认不出你原来的面目,对吗暗卫?”  暗卫:“是,主人。”  反正又不是他易容成女子。  就这样,在先生的哄骗之下,萧慎不情不愿地换上了女装,随后坐在梳妆镜前,让暗卫替他易容。  事发突然,暗卫手中没有易容所需的特制材料,只能用宫女们常用的胭脂水粉进行改妆,远远达不到改头换面的效果。 第67章 一进评论区差点被裤子绊倒了,但编编叮嘱不满十八不可以涩涩,所以等太子下线后,会再次启动神秘时光大法,就快了就快了……  发生了一件喜事,给宝子们散散喜气,评论给大家发红包爱你们啵啵啵~  ——————————————第52章 出笼的大鸟  片刻后, 沈青琢起身告辞,再次确认道:“香怜姑娘, 你真的不愿离开醉香坊吗?”  香怜怔了怔,故作轻松道:“奴家离开醉香坊又能去哪儿呢?难不成……公子愿意收留奴家?”  话音刚落,萧慎倏又朝她射去一道冷刀子。  “这……”沈青琢微微蹙眉,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奴家只是与公子开个玩笑而已,公子不必为难。”香怜急忙追话道,“公子给的银子已经够多了,香怜不敢妄求其它。”  她哪里敢去伺候沈公子啊,还不得被眼前这位“小娘子”给生撕了。  沈青琢语含歉意:“抱歉,我身边确实有诸多不方便。”  太子从醉香坊带了个姑娘回宫,转眼间就发生了一场命案,光熹帝对此表现得深恶痛绝,他若是此刻将香怜带回宫去, 无异于顶风作案。  “奴家明白……”香怜说着, 眼神不由自主又往孔爷身上瞥去。  沈青琢敏锐地察觉了她的视线, 脑海中灵光一现,“对啊, 我不能带姑娘走, 孔尚你可以呀。”  突然被点名的孔千户,一时没反应过来, 满脸茫然:“啊?什么我可以?”  “我替香怜姑娘赎身, 你先将她带回府里。”沈青琢征求两人的意见, “若是姑娘后面想离开, 你再放姑娘出府。香怜姑娘, 你认为这个安排如何?”  孔尚面露难色, 口无遮拦道:“公子, 我爹要是知道我从青楼里带了个姑娘回去,肯定会打断我的腿的!”  闻言,香怜面上的一丝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未待沈公子再开口,她抢先回道:“孔爷嫌弃奴家也是情有可原,公子不必强逼。”  嘴里说着最谦卑的话,但她下颌微抬,神情隐隐透出一股倔强和骄傲。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番话,连孔尚一个大老粗也听出不对劲来,笨嘴笨舌地解释道,“就是我家教甚严,我爹向来厌恶——”  “好了,别说了。”沈青琢打断他的话,向香怜拱手致歉,“是我考虑不周,姑娘莫怪。”  香怜笑了笑:“沈公子是好心,香怜岂是不识好歹之人?”  临行前,沈青琢悄悄留下身上仅剩的银子,出了醉香坊的大门,这才低声吩咐道:“孔尚,你回宫后,立即调两个锦衣卫过来,守在附近。”  “啊?为何要调锦衣卫来这儿?”孔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猜测道,“难道是……防止香怜出卖我们?”  沈青琢斜睨他一眼,语气冷淡:“你不愿带香怜回去,我们就只能派人来,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比起璎珞,香怜手中没有任何能自保的筹码,如浮萍般飘摇无依,任何人都能轻松置她于死地。  既然他们今日能找到醉香坊来,太子党迟早也会发现他们来过,尽管他已做了周全的准备,但以防万一,还是得派人来守着。  孔尚不解地问道:“香怜能有什么人身危险?”  “让你做你就照做,哪来这么多废话?”萧慎忍无可忍地冷声骂道。  孔尚一个激灵,猛然站直了身体,铿锵有力地回道:“是!”  虽然不明白七殿下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以沈大人对殿下的纵容程度,一定是他不能得罪之人。  萧慎骂完后,又将身体靠向先生,声音瞬间变得黏糊可爱,“正事办完了,先生该陪我逛夜市了吧?”  沈青琢唇角微扬,故意逗小徒弟:“怎么不捏着嗓子说话了?先生还想听那种可爱的声音。”  “先生……”萧慎抗议地拖长了尾音,干脆主动拉住先生往前走,“快点走啦,再晚点就回不了宫了。”  ***  盛京的夜市,一如既往热闹非凡。  街道两旁挂满了形式各样的灯笼,灯火通明,无数灯光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照亮了整条街道,升腾起人间烟火气。  行人嘈杂,车马喧哗,卖饰品挂件的商贩吆喝声不绝,卖各种风味小吃的摊主推着小车,空气中飘来阵阵食物的甜香味。  更有三五客人坐在路边摊上,喝酒划拳吹水,像极了“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一诗描绘的场景。  沈青琢在自己的世界里,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而常年居于深宫中的小徒弟,则是第一次出来,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同刚被放出笼子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四处张望。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人,童心未泯,沈青琢面含宠溺的笑意,任由小徒弟撒欢。  “先生,我要吃这个!”片刻后,萧慎拖着他来到卖甜冰水的小摊子前。  那摊主本满脸笑意地迎接客人,结果粉衣的小娘子一开口,他就被那和长相完全不相符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我家小娘子,今日嗓子有些不舒服。”沈青琢憋着笑,指着甜冰水问道,“这个叫什么?”  “哦哦哦!这叫冰雪冷元子。”摊主热情地介绍道,“是黄豆和砂糖做的,特别消暑解渴,公子要来两份吗?”  沈青琢笑道:“一份吧,多少钱?”  摊主干脆地回道:“十文钱!”  沈青琢转手去摸腰包,这才想起来,自己将剩下的银子都留给香怜姑娘了,理所当然地扭头问身后的孔千户:“孔尚,你还有钱吗?”  孔尚:“有是有……”  “拿来吧你。”沈青琢伸出白皙漂亮的手,笑盈盈道,“小娘子要吃甜水呢。”  孔尚只好老老实实地解下荷包,心中有些犯嘀咕,大人这不是在拿他的钱哄孩子吗?  收了钱,摊主将一碗冰雪冷元子递给客人,“客人慢走!好吃下回再来哎!”  萧慎接过甜冰水,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塞进口中,一下子被冰得龇牙咧嘴。  沈青琢好笑地敲了敲他的脑瓜子,“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唇齿适应冰凉后,团子绵密香甜的口感出来了,再一口下去尽是清爽舒适,萧慎又舀了一勺,凑到先生唇边,“先生尝尝,很好吃!”  沈青琢微微往后仰了仰,“我就不试了。”  萧慎登时皱起眉头:“先生嫌弃我?”  沈青琢:“没有……”  好吧,其实是有一点的,他比较注重个人卫生,一般不与旁人共用餐具。  萧慎执着地举着勺子,目光微沉,语气撒娇地央求道:“不嫌弃就尝一口嘛!”  沈青琢无奈地妥协了,张开双唇,接过冰雪冷元子,不出所料也被冰得直吸气。  萧慎满意了,眉眼弯弯地咬着先生唇舌触碰过的勺子,含糊不清地问道:“好吃吗?”  “嗯嗯……”沈青琢敷衍地点头,“再去看看别的吧。”  “冰糖葫芦!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哎!”举着糖葫芦草把架子穿街走巷的小贩,吆喝声越来越近。  “吃冰糖葫芦吗?”沈青琢扯了扯小徒弟的衣袖,“这可是最正统的民间小吃,没吃过冰糖葫芦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萧慎正好吃腻了甜水,新奇的目光落在孔雀开屏般散开的冰糖葫芦上,连连点头:“吃吃吃!”  沈青琢便上前同小贩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小徒弟,另一串递给了孔千户。  孔尚愣愣地接过糖葫芦:“给我吗?”  “不能让你白跑一趟啊。”沈青琢笑着回道,又看向小徒弟,“尝尝好不好吃?”  红彤彤的果子很喜庆,表面覆上了一层糖浆,吃起来又酸又甜,萧慎一连吃了两个,又将竹签举到先生面前,“先生也吃。”  这回,沈青琢没再躲,直接咬住一颗果子。  分享是美德,他不能打击小徒弟的积极性。  两人继续朝前走,沈青琢正准备找地方吐出口中的山楂籽,垂眸却见小徒弟的手心正对着他。  “先生吐我手里吧。”萧慎语气随意,仿佛做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待会儿我一起扔。”  孔千户脚步一顿,心道不会吧?  但下一刻,沈公子自然而然地垂首,将山楂籽吐至少年的手心。  孔尚:“……”  前方的师徒二人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连体人似的在热闹的夜市四处瞎逛。  “公子,给夫人买一件首饰吧!”路过卖首饰挂件的摊子时,摊主大娘吆喝道,“小娘子长得这样俊,得好看的首饰才能配得上哎!”  萧慎一脸嫌弃,拉着先生就要走,却被先生反手拖住了脚步。  “小娘子别急着走呀。”沈青琢搂着小徒弟的肩,含笑调侃道,“瞧瞧有什么好看的首饰,本公子又不是不舍得买给你。”  萧慎只好不情不愿地停在摊子前,等先生挑选首饰挂件。  沈青琢挑了一只蝴蝶点翠发簪,转身插.进小娘子的发间,神情颇为满意,“好看。”  萧慎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凤眸回望先生,表面上看起来乖顺得要命,心中却暗道总有一日,他要将今夜先生调戏他的手段,尽数还回去。  沈青琢笑意加深,又取了挂在一旁的蝴蝶面具,虚虚掩住昳丽的面容,“这样还能认得出先生吗?”  然而,就在他戴上面具的一霎那,萧慎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  他们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对视,周遭的喧嚣吵闹彻底被隔开,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慎失神地心想,眼前这一幕,他肯定在哪里见过……  “怎么啦,不好看?”见小徒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沈青琢无聊地放下面具,“那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萧慎似乎仍未回过神来,一路跟着先生往前走,直到面前出现一道拱桥。  晚风徐徐,桥上有三三两两行人驻足,怡然地欣赏桥下的夜景。  沈青琢拉着少年上了石桥,稍做歇息,“既然出来了,今夜就尽情地放放风,先不急着回去。”  连他出宫一次都舍不得回去了,更别提自幼被困在冷宫中的小徒弟,一定很向往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吧,今夜就全当放纵一次。  殊不知,夜市的风景再美好,在萧慎眼中,也不及先生万分之一。  两人立足桥上吹了一会儿风,沈青琢眼尖地发现不远处有捏糖人的小贩,嘱咐道:“你在此等候,先生去去就来。”  萧慎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跟着先生一起往桥下走,不料此时一帮追逐打闹的小孩儿冲上桥来,直直朝他撞过来。  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被撞得往桥下一歪,尚未来得及自救,只觉腰上一紧,竟是被一只手及时握住了。 第69章 萧慎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用脸颊蹭了蹭先生,乖巧顺从地应道:“好,先生。”  时辰太晚,来回折腾了大半宿,沈青琢已然精疲力尽,没力气再赶小徒弟回长乐宫,便由他留宿了。  萧慎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夜市里发生的一幕幕,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不断反复,最后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阖上了眼皮子。  这一睡,又进入了熟悉的梦境。  他的心不由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擂着胸膛,既害怕又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期待。  很快他发现,这次的梦境比以往要温和许多。  凌乱的龙榻上,与他长着一张脸的男人躺靠在床头,而先生趴在衣襟大敞的胸前,气氛难得显得静谧安宁。  片刻后,那男人咬着先生小巧精致的耳尖,用气声说了句什么,白玉般的耳垂霎时红得滴血。  先生哼哼唧唧地蹭了蹭男人,乖乖点了点头。  男人迅速起身下榻,取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衫,重新回到龙榻上。  萧慎瞬间睁大了凤眸,这是什么?  难道……  不出他所料,男人亲昵地环抱着先生,亲手褪去一塌糊涂的里衣,随后将那稠艳透明的红纱,一点一点穿到了先生身上……  少年身体不得动弹,喉结吞咽的力道越来越重,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片活色生香……  他魔怔了,白日里才想象先生穿女装的模样,夜里竟然就做了这样过份的梦。  梦里的先生,比前几次都要温顺得多,任由那男人翻来覆去地摆弄,只是哭腔依旧可怜……  突然间,萧慎眼前一黑,视线再度清晰时,这才惊觉他穿进了那男人身体里。  然而,此时男人正赤脚站在殿中央,将触目所及的所有东西都摔了个稀碎。  “找!给朕找!”他听见自己发出暴怒的声音,如同被囚笼困住的野兽,焦躁地咆哮道,“封锁皇宫,封锁皇城,封锁盛京!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  领头的侍卫战战兢兢地退出去,他又狠狠一把拽下了脖颈间的玉坠,凤眸赤红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先生,你又骗了我……沈青琢,你又骗了我!”  “沈青琢!”痛彻心扉的吼声冲破喉咙,萧慎骤然睁开双眸。  下一瞬,一只玉足自榻上垂下来,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喊什么?”  沈青琢一双桃花眼睡意朦胧,语气里带了点起床气,“找打啊,大清早竟敢直呼先生大名?”  萧慎彻底清醒过来,趁机一骨碌爬起来抱住先生的小脚,态度诚恳地认错:“我错了,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不尊师重道的小徒弟,该打。  狼崽:从噩梦中惊醒,还来不及emo,就要努力哄先生了嗷呜……  赶个末班车,祝宝贝们情人节快乐呀!没对象的来找我领一个(bushi)  情人节再发一章甜甜的糖,下章就要开始走剧情刀人了(是刀其他人啊注意!)  ————————————————第54章 千金万金不换  几日后, 七皇子的生辰如期而至。  一大清早,萧慎甫一睁开双眸, 便干净利索地跳下床塌,接着洗漱更衣,迫不及待地想去霁月阁,问先生讨要他今年的生辰礼。  不过,七殿下尚未走出外殿,便听内宦通报道:“殿下,沈公子来了。”  “先生!”漆黑的瞳孔霎时迸发出亮光,萧慎快步迎了上去。  沈青琢一脚踏进殿门,打眼瞧见身着大红蟒袍的小徒弟,不由发自内心地夸赞道:“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少年平日里习惯穿简易劲装,或是低调的黑色袍服,乍一换上精致大气的红色蟒袍, 愈发衬得身形修长如玉, 挺拔如竹, 浑身萦绕着一股矜贵又潇洒的气质。  生辰当日,一早便得了先生如此盛赞, 萧慎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差点要咧到耳后根去,“真的吗?”  “先生几时骗过你?”沈青琢含笑望着他, 欣赏的目光中掺杂了几分欣慰。  在他脚边滚来滚去的小徒弟, 终于长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文韬武略更是不输任何其他皇子, 他心中的成就感不可谓不强。  “先生……”被先生的目光认真注视着, 萧慎面上难得显出几分害羞, 又急不可耐地上前两步, “先生要送我什么礼物,现下可以说了吧?”  “瞧你急的。”沈青琢语气揶揄道,“哪有小寿星主动问旁人要生辰礼的?”  “先生才不是旁人!”萧慎满眼散落着亮闪闪的期待,“先生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嘛!”  “好啦好啦,不卖关子了。”沈青琢笑盈盈地望着小徒弟,“手伸出来。”  萧慎立即伸出手掌心,好似乖乖等待击掌的小狗,屁股后面若是长了尾巴,应当也欢快地摇了起来。  沈青琢愈发觉得可爱,自怀中掏出一枚漂亮的雕花蝶纹首饰盒,放至小徒弟掌心。  “这是什么?”萧慎收回手,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迅速打开了。  一枚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佛坠映入眼帘,晶莹洁白,如凝如脂,玉身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感。  “年前先生陪太后去灵笼寺上香,偶遇了灵笼寺的住持方丈。”沈青琢缓缓解释道,“住持说先生是有缘之人,先生便求住持给这枚玉佛吊坠开了光。”  萧慎直愣愣地盯着手中的玉坠,隐隐约约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好像……  曾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玉坠。  “人们常说玉有灵性,希望它可以给你带来好运,成为庇佑你的幸运物。”沈青琢取过玉坠,亲手戴至小徒弟修长的颈项上,“当然,常持善念,多做善事,比开了光的玉佛更有用。”  说实话,身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并不信奉神佛道家,与其说他相信开了光的玉坠可以庇佑小徒弟,倒不如说是一种信念寄托。  他虔诚地握着这枚玉佛吊坠,于佛前焚香点灯,跪拜诵经,祈愿小徒弟今后一生顺遂,不必经受苦难,也不必再造杀孽。  温润的玉坠触碰胸前的肌肤,脊背不自觉颤了颤,萧慎倏然回过神来。  “喜欢吗?”沈青琢垂下手,往后退了一步。  “喜欢!”萧慎毫不犹豫,铿锵有力地回道,“只要是先生送我的东西,我都真心喜欢得要命。”  这枚吊坠不仅是难得一见的羊脂白玉,更是先生特意为他开光的佛坠,全天下仅此一枚,千金万金也不换。  “我看你是嘴甜得要命。”沈青琢唇角微弯,“若是先生以后不在你身边了,也算是个念想,就让它替先生陪着你。”  “什么?”萧慎脸色陡然一变,下意识抓住了先生的胳膊,“为何不在?先生要去哪儿?”  沈青琢一时语塞,大好的日子也不想扫了小徒弟的兴,便随口敷衍道:“先生只是打个比方,比如奉旨出京办案,或者回幽北探亲,我们偶尔总会有分开的时候嘛。”  萧慎屏住的呼吸这才重新流动起来,但面色依旧凝重,“先生下次……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沈青琢心下一沉,小徒弟比想象中更黏人,每次一提到“离开”的字眼,都会反应过度。  大概还是因为年纪太小,等他再长大一些,等他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有了自己的妻儿事业,应当就不会再这样依赖他了。  思及此,沈青琢捏了捏小徒弟的脸颊,开玩笑道:“都过十六岁生辰了,寻常人家的少年像你这么大,小孩儿都能打酱油了,你怎么还这样不经吓呀?”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啊。”萧慎顺势往先生怀里蹭,“我才不要能打酱油的小孩儿,我只要先生。”  沈青琢无奈一笑,抬手顺了顺少年僵直的脊背,应道:“好,今日你是小寿星,一切你说了算。”  ***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日落西山时,萧慎孤身一人前往长寿宫。  七皇子的首次生辰宴,由太后娘娘于长寿宫中设宴,上至光熹帝,下至各宫妃嫔皇子,除非有特殊理由缺席,其余尽数赴宴。  为了避嫌,沈青琢特意喝了两盏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往长寿宫去了。  果不其然,除了光熹帝,他是到场最晚的一位。  “青琢给太后娘娘请安。”沈青琢撩开锦袍,跪地行礼。  “青琢来了啊。”太后正拉着今日的小寿星说话,闻言转过脸来,语气慈爱道,“起来罢,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  “谢太后娘娘。”沈青琢起身,又朝两侧拜了拜,“拜见诸位娘娘和殿下。”  “沈大人不必多礼。”一片安静中,娴妃主动开口示好,“沈大人,请落座吧。”  沈青琢微一颔首,依言落座。  各宫娘娘们按照尊卑居于左侧,皇子们按照长幼居于右侧,而给他留下的空位,就只有七皇子身侧的最后一个位置。  沈青琢眼观鼻观心地浅酌热茶,忽听耳畔传来一道好奇的嗓音:“你就是北镇抚司沈大人?”  他侧过眼眸,望向隔着一个座次的陌生少年。  六皇子萧承昀,比七皇子仅仅大了一岁,与他的母妃敬妃一样,是诸位皇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  但相较于其余妃嫔,敬妃的家世甚至称得上显赫了,她是南乐国的公主,一个依附于大雍的番邦小国,被当做和亲对象献给了大雍皇帝。  正是因为她身份的敏感性,所以入宫后,光熹帝迟迟不愿给她子嗣,却没想到一次意外,她还是生下了六皇子。此后,她便尽全力降低母子二人的存在感,这么多年,在宫中的生活也算是安安稳稳。  沈青琢微微一笑:“六皇子听过我?”  “我听说你办案很厉害,不过关键是……”萧承昀话说到一半,下意识抬眼望了望对面的敬妃,又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沈青琢追问道:“关键是什么?”  萧承昀目光闪躲,支支吾吾地回道:“没什么……”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太监拖长的通报声:“圣上驾到!”  除了太后,满座皆起,对踏进来的光熹帝行礼问安。  光熹帝挥了挥手,声音听起来明显中气不足:“都免礼吧。”  萧慎行完礼,顺势回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上。  他落座时,不动声色地用胳膊碰了碰先生的肩,待先生投来疑惑的视线,又若无其事地端正了坐姿,一副对身侧的人爱搭不理的模样。  沈青琢心中暗道,小徒弟这是……  又要开始同他飙演技了吗?  宴席正式开始,门外的宫人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奉上令人眼花缭乱的膳食。一道道珍馐美食色香味俱全,有些食材更是水陆两地加急送来的,闻起来极为鲜美。  沈青琢有些饿了,但皇上不开口,他就不能先动筷子,必须得等皇上发表完宴前感言。 第71章 沈青琢笑意加深:“太子殿下请放心,定是一份令殿下终身难忘的——大礼。”  只是这份大礼,太子殿下究竟有无福气消受,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萧逸宸正打算再明示一句,却被一道醉醺醺的声音打断了:“不要你们送!我自己可以!”  沈青琢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小徒弟硬是推开了两位皇子,摇摇晃晃地往宫道上走。  太子殿下眼眸中闪过一丝歹意,这小畜生醉成这样还不让人送,最好半道上摔死,省得他还要在父皇和皇祖母面前继续做戏。  “时辰已晚,青琢先告退了。”沈青琢收回眼神,云淡风轻地告退,“太子殿下也早些回宫休息吧。”  说罢,也不给太子殿下继续罗里吧嗦的机会,径自转身走近夜色中。  ***  所幸,回霁月阁与长乐宫是同一个方向,沈青琢不远不近地跟在小徒弟身后,一路提心吊胆,时刻做好冲上前救人的准备。  但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小徒弟走的竟是通往冷宫的路。  他不由放慢了脚步,直至小徒弟一头撞开冷宫的大门,“砰”的一声响,吓了他一跳。  而萧慎浑然不觉,推开大门后,就歪歪斜斜地朝着主殿去了,又重重一脚踹开殿门。  床榻上熟睡的赵贵妃骤然从梦中惊醒,满脸惊恐地望向背对月色的高大身影,“你你你……你是谁?”  萧慎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声:“母妃又不认得我了?难道——”  他一步一步往床榻前走,近乎叹息般问道:“这段日子,我好吃好喝地供着母妃,母妃的病情为何又加重了?”  “是你……”赵贵妃放松下来,神智竟是难得的清醒,“你、来干什么?”  “儿子的生辰,母亲的受难日。”萧慎停在她面前,语气阴阳怪气道,“今日是儿子的生辰,儿子当然会想起母妃。”  赵贵妃神情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好半晌后,才艰涩地回道:“你、别来了,就当我、死了吧。”  她疯疯癫癫的日子太久了,平常总是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嘶喊,以至于像这样正常说话时,甚至有些不连贯。  萧慎又笑了,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母妃,你知道吗?在我小的时候,我心里的确巴不得你早点去死。”  在他受尽皇子们的欺辱时,在他受尽宫人们的白眼时,在他回到冷宫试图寻求安慰,却只得到狠狠几巴掌,外加数不清的恶毒咒骂时,在他生辰之日,母妃却往他的饭菜里下毒要和他同归于尽时……  在那无数个瞬间,他曾怨毒地想过,既然有和没有一样,那为什么母妃不干脆去死呢?  他甚至差一点就付出行动了,那一夜,他浑身是伤地坐在母妃的身旁,潮湿的被褥都蒙到了睡梦中的母妃脸上,最后还是落荒而逃。  他想起母妃还没疯时,会将他抱在膝盖上教他识字,会唱一种幽怨又好听的曲子哄他入睡,就算后来彻底疯了,偶尔有短暂的清醒,还会跪在他面前哭着说对不起他。  亲口听到儿子希望自己去死,赵贵妃浑身一震,目光闪烁地抬起头,望向陌生又熟悉的脸,嘴唇哆嗦:“你……你杀了我吧。”  萧慎目光冰冷又死寂地盯着她,好似一头暗夜中蛰伏的野狼,一声不吭。  过去的他好下贱啊,就这样一点点温情,就足以打败他。  但如今不一样了,他终于尝到,全心全意的爱是什么味道,他再也不会为一点点掺了刀子的甜头,摇尾乞怜。  “我一日不死,你父皇、就不会、对你……彻底放下戒心。”赵贵妃闭上混浊的眼睛,整个人如同一株将死的枯木,“这冷宫里无休无止的日子,母妃……也过够了。”  萧慎神情冷漠,仿佛一个对世间万物麻木无感的活死人,动作极缓极慢地,一点一点从怀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刀。  “小七!”下一瞬,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听起来充斥着紧张和担忧。  几乎同一时刻,萧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收了起来,猛然转身望向门口。  皎洁的月色下,沈青琢站立在殿门口,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胸口上下起伏地喘着气,“小七,你没事吧?”  小徒弟进去太久了,他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自赵贵妃手下救出小孩儿的那一幕,最后到底忍不住飞奔进来。  萧慎没有应声,但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变红,随后又一步步地,朝那道人影走去。  这短短的几步距离,他却艰难得像是自尸山火海的地狱,重新踏入日光明媚的人间。  沈青琢气还没喘匀,下意识展开双臂,牢牢接住了栽进怀里的少年。  与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先生……”低沉微哑的嗓音,含着一丝战栗的哭腔,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孩童,终于回到最温暖信任的怀抱,只想尽情地放声大哭一场。  沈青琢心尖微微颤了颤,抬手紧紧搂住怀中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纠结,小徒弟这是把我当爹还是当妈?  狼崽:???我当你是老婆!  ——————————————第56章 弹劾太子殿下  月华如练, 沈青琢细细安抚着怀里身体打颤的少年,又将目光投向蜷缩在床榻上的贵妃。  自打七皇子入主长乐宫, 人虽从未回过冷宫,但派人时刻盯着冷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宫人们,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克扣吃穿用度,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疯贵妃。  眼下,冷宫的环境明显有了改善,  沈青琢不由感到心酸,尽管母妃曾一次又一次狠心要他的命,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小徒弟还是忍不住来见他的母妃。  也许是想得到母亲的一句祝福,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思念,期盼偶尔清醒的母亲能在他生辰之日, 给他一个拥抱。  “先生……”萧慎将脸埋进熟悉的颈窝里, 收紧了圈住先生的双臂, “我好难受……”  “乖,没事了, 没事了……”沈青琢不断抚摸小徒弟的后脑勺, 在他耳畔低声安慰道,“你已经长大了, 她再也不能轻易伤害你了。”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想来绝对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 才会让小徒弟这样伤心。  而赵贵妃用木然的眼神, 直直盯着拥在一处的两人, 猝不及防又发起疯来:“杀了我!你杀了我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嘶喊声在空荡荡的冷宫中回响, 沈青琢头皮一麻, 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小徒弟,侧过身去,生怕疯贵妃会扑上来。  “杀了我,你来杀了我啊!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啊啊啊啊……”但好在赵贵妃没有攻击他们,只是抱着自己的头拼命往墙上撞,“萧郁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啊啊啊……”  萧郁晟,正是光熹帝的大名,喊出来字字泣血,仿佛要生生咬下他的一块肉。  沈青琢一时拿不准贵妃这会儿是真疯还是假疯,但“咚咚”撞墙的声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稍作犹豫后,他让醉酒的小徒弟靠着门框,“我去将你母妃弄晕。”  萧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眼眶红红地望着他,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还是乖乖松开了手。  沈青琢快步走至床榻前,试图强行将撞墙的贵妃拉回来。  然而,发了疯的赵贵妃力大无穷,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制不住她,气得大喝一声:“赵盈珺!”  赵贵妃瞬间像是被人点了静止穴,停止挣扎扭动。  “你不是想杀了他报仇吗?”沈青琢冷声道,“人死了就是一胚土,倘若鬼能杀人,赵氏死去的二百一十三个冤魂,为何都没能带走他们的仇人?”  赵贵妃“嘭”地一声倒下,重重砸在床板上,呜呜地哑声哭诉:“阿爹阿娘……是不孝女害了你们……女儿苟且偷生……”  “亲眼看着仇人死去,贵妃才能安心上路,不是吗?”沈青琢说着彻底松开手,“在冷宫里死去,连尸体都不会有人替你收,你真的甘心吗?”  这话完全戳中了赵贵妃的命门,她趴在床板上继续哭,全身上下如秋风中的落叶簌簌发抖。  确定她不会再发疯后,沈青琢这才转身走回殿门口。  小徒弟正背对他们,靠在门框上仰头看月亮,对殿内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回去吧。”沈青琢伸手扶住他,“先生送你回去。”  “好,先生。”萧慎收回视线,牵起唇角冲先生笑了笑,“我们一起回去。”  只是在沈青琢看来,那笑容瞧着像是比哭还要难看。  师徒两人就着月色回长乐宫。  一路上,萧慎不吵不闹,只是酒劲儿又上来了,半边身子都沉沉地压在先生身上。  沈青琢吃力地撑着小徒弟,好不容易将人搀回了寝殿,还没挨着床榻,便被小山似的身躯压进了被褥里。  “哎……”他抬手推了推抵着自己的胸膛,却被高温烫得瑟缩一下,只能好声好气地打商量,“小七,先让先生起来再睡,好不好?”  但少年一动不动,片刻后,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竟是直接睡死了过去。  沈青琢:“……”  他一时哭笑不得,但想起小徒弟今夜经历了什么,不禁又心软起来,干脆放松身体躺着,先积蓄力量。  半晌后,他终于缓过来,双手搂住略显单薄的肩背,抱着少年转了个圈,调换了两人的上下顺序。  就在他准备轻手轻脚地撤退时,身底下的少年倏然睁开了双眸。  四目相对,姿势又说不出的奇怪,沈青琢莫名有些紧张,“那个我不是……我只是想下去……”  “先生。”萧慎一眨不眨地望进他的眸底,语气平静又渴望地问道,“先生,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好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拥有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魔力。  沈青琢眼神不自觉闪躲了一下,低声回道:“乖徒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承诺永远。但至少这一刻,先生陪在你身边。”  他以为小徒弟会像往常那样,打破砂锅追问到底,可少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而后又重新闭上眼眸。  沈青琢瞬间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下榻。  醉成这样,沐浴是没法沐浴了,他命人端来温水,拧了湿巾帕子,给小徒弟擦了擦脸和手。  萧慎乖乖地侧卧在玉簟上,修长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先生准备离开的一霎那,突然伸手握住了雪白纤细的手腕。  “就今晚……”他双眸紧闭,说梦话般呢喃道,“就今晚,陪着我吧……”  沈青琢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回身应道:“好,先生陪你。”  他在床榻的另一侧躺下,学着少年的姿势,以胳膊枕着脖颈,与其相对而卧。  “安心睡吧。”他举起手,轻轻拍着小徒弟的胳膊,低声哄道,“先生在呢……”  放任自己沉入黑甜梦乡的那一刻,萧慎在心里想——  先生,你又救了我一次。  ***  三日后,又到了该上早朝的日子。  太和殿内,光熹帝高坐于龙椅上,意兴阑珊地听着文武百官们上奏。 第73章 至此,东宫太子殿下永无翻身之日。  与此同时,由于废太子一案牵连之广,沈大人为了处理相关案件,彻夜不眠审查犯人,力求不冤枉一人,也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熬至第六日,沈青琢终于熬不住了,在北镇抚司办公时竟然晕了过去。  孔千户吓丢了半条命,连忙将沈大人送回霁月阁,又火急火燎地去请太医前来诊治。  太医诊治一番后,只道沈大人身子骨虚,又连日操劳过度,精力耗尽,这才晕了过去,只需好好歇息,多吃些补品调养身子,不日即可痊愈。  孔尚虽是个大老粗,但事关沈大人身体安危,还是不敢怠慢,亲自跟着陆太医回太医院抓了药,嘱咐宫女小火熬着,这才回了北镇抚司。  大人身体垮了,他却不能偷懒,最好能在大人醒来前办好事情,为大人多分点忧。  当日夜里,萧慎闻讯匆匆赶来,一脚刚踏进门槛,另一脚就滑了一下,“啪嗒”一声,整个人摔得趴在地上。  “这离过年还远着呢,为何急着给先生行这样的大礼?”沈青琢人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小口喝汤药,不由出声笑道。  但萧慎却不怕痛似的,一咕噜爬起来,又一阵飓风般刮到床塌边,停在先生面前,“先生!”  先生一身白衣,墨发披散在肩后,白玉般的面庞不见一丝血色,往日嫣红的唇瓣也苍白干裂,显出一种脆弱且病态的美。  萧慎的一颗心登时被狠狠地攥住了,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红通通的眼眶微微颤动,眸底迅速涌现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乖徒弟,不是又要哭鼻子吧?”沈青琢笑了笑,语气故作轻松道,“宫人们还在呢,也不怕他们笑话七殿下?”  “滚!都滚出去!”萧慎骤然回过神来,抬手狠狠擦了擦眼眶,低声吼道。  殿内伺候的几个宫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被七殿下吓得连忙告退。  “你凶什么?”沈青琢放下汤药,淡淡问道,“把他们都凶走了,你来伺候我啊?”  萧慎不答,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抬眸仰视着先生,语气异常凶狠地问道:“先生是怎么答应我的?”  那次春蒐之行遇刺,险些要了他的半条命。老天爷知道,今日他又听闻先生出事,差点被吓得当场心跳骤停。  沈青琢略有些心虚,眼神挪向别处,“太医来瞧过了,就是没歇好,今夜好好补个觉,明日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先生。”  少年薄唇紧抿,如同一只受了重伤的狼崽子,表情又凶又可怜地死死盯着他,眼眶里的湿气几乎快要挂不住了。  “只要你好好的,先生的辛苦就是值得的。”沈青琢忍不住心软了,俯身摸了摸小徒弟的脸,轻声哄道,“先生真的没事啊,乖了。”  “先生明明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让我担心……”喉头攒动,少年的嗓音哽咽,却依然坚持将话说完,“先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任何东西……都没有先生重要?”  他要皇位,他可以自己去争,绝不能以先生受伤为代价。  倘若最终他登上了至高无上的龙椅,先生却不在他身旁,那他要这该死的皇位又有何用?  闻言,沈青琢叹息一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小徒弟上来。  萧慎毫不犹豫地翻身上了床,将自己整个投入熟悉的怀抱,结实的双臂紧紧箍住不堪一握的韧腰,如同贪财的人抱着稀世珍宝,死也不愿撒手。  沈青琢轻抚少年清瘦的脊背,低声安慰道:“太子已被废黜,先生将此案收个尾,往后便不会再这样忙碌了。”  太子……  萧慎藏起来的眼神,瞬间变得极为阴鸷可怖。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把宫人都凶走了,你伺候我啊?  狼崽:求之不得!保证床上床下都将先生伺候得舒舒服服……  在此辟谣,狼崽行,狼崽狠行!时光大法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你们绝对猜不出来的哼!  对了围脖@长野蔓蔓,可以去找我玩呀,后面大概会掉落一些福利咳咳咳……  ——————————————第58章 你身后有先生  静静相拥片刻, 沈青琢捏了捏小徒弟的耳垂,“好啦, 不要撒娇了,先生的汤药还没喝完呢。”  萧慎深深吸了一口幽冷的香气,这才松开用力到青筋隆起的手臂,将深埋的脸自先生怀中拔了出来。  “我喂先生喝。”他翻身下榻,转而坐在床沿,伸手端过床头柜上的药碗。  沈青琢望着他,“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先生不是要我伺候你吗?”萧慎舀了一勺汤药,稳稳地递至苍白唇瓣前,“先生放心,我保证伺候得妥妥贴贴。”  沈青琢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张口接过小徒弟喂来的汤药。  喝完后, 萧慎捡起盘子里的果脯, 示意先生张嘴:“啊——”  沈青琢顺从地启唇, 温热的舌尖卷过手指,将甜甜的果脯卷进口中。  萧慎指尖一麻, 迅速收回手, 又下意识吮吸一下指尖残留的糖霜和湿意,只觉甜得发腻。  “小七, 你先回去吧, 我睡一觉起来, 就彻底恢复了。”沈青琢唇舌间裹着蜜饯, 含混不清地劝道。  “我不回!”萧慎登时皱起眉头, “这几日, 我就守在先生身旁, 哪儿也不去。”  沈青琢哭笑不得:“先生又不是犯人,你看着我做什么?”  “既然太医嘱咐先生好好歇息,那先生明日便不许再去北镇抚司。”萧慎语气微沉,不高兴道,“堂堂北镇抚司,难道离了先生就不转了?”  “那倒谈不上。”沈青琢无奈一笑,“只是废太子一案,从头到尾都由我经手,很多事必须亲自处理。”  尤其是……  裴少傅仍在诏狱中。  萧慎抿住嘴唇不吭声,嘴角拉得老长。  “又拉着个脸做什么?”沈青琢逗他,“这会儿离天亮还早着呢,先生能美美地睡一觉。”  萧慎眼含忧虑:“先生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最近,先生的胃口好像越来越差,身子也越来越虚弱,这次竟然直接累得晕倒了。  “应该没有吧……”沈青琢蹙了蹙眉,“太医诊治过好几次,都说没什么大问题,慢慢调养吧。”  原主出生时不足月,自幼体弱多病,又被养得千娇百贵,一点小风寒也受不得,大约体质就是比旁人孱弱些,会晕倒也不奇怪。  萧慎凑过去,轻拂先生散落的鬓发,“那我命人去长乐宫,拿人参过来给先生炖鸡。”  沈青琢不由失笑:“上回太后送我的那根千年人参,我还没吃呢。”  “我真没用啊……”闻言,萧慎颓然地伏下身子,“那我到底……能为先生做点什么呢?”  “你怎么会这样想?”沈青琢微讶,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萧慎掌心抵着脸颊,语气低落道:“一直以来,都是先生教导我,关心我,为我殚精竭虑,甚至……”  半晌后,沈青琢终于组织好语言,“这些都是先生自己愿意的。”  少年仍一动不动,周身笼罩着一股消沉的气息。  “你记不记得三年前,先生与你说过,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沈青琢搭上少年略显单薄的肩,“我并非一无所求,至于我所求到底为何,时候到了,你就会知晓。”  萧慎缓慢地抬起脸,怔怔地望向先生。  “平日里我对你好,是因为想对你好,所以你回报给我的真心,就已经足够了。”沈青琢毫不避讳少年灼灼的目光,努力减轻他内心的负罪感,“至于其他的筹谋,先生确是有私心的,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良久后,萧慎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青琢呼噜一下小徒弟的头发,试图打破凝重的气氛,“再说了,回报先生的日子还多着呢,你急什么?”  萧慎终于露出笑容,又扑进先生怀里撒娇,“只要是先生想要的,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捧到先生面前!”  “真的啊?”沈青琢垂下眼眸,伸出小拇指,“来拉勾上吊。”  萧慎似乎觉得很新奇,乖巧地伸出一只手,勾上了先生温凉如玉的手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沈青琢笑眼盈盈地抵着小徒弟的手,与他的拇指盖了一个印章,“盖章成功!”  指腹相触时,一阵奇妙的电流顺着指尖游窜至四肢百骸,少年心中充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是独属于他和先生的约定,只属于他们的小秘密。  ***  又过了几日,甚嚣尘上的废太子一案,终于尘埃落定。  这一日,太子殿下生辰如期而至,本该是大摆宴席的热闹日子,但宫中却无一人再敢提起废太子的名讳,就连东宫的宫婢们也死的死散的散,还有一部分被遣至其他各宫。  是夜,月黑风高,一道黑影闪入了禁宫。  萧逸宸蜷缩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麻木地睁眼望着漆黑一片的前方。  光熹帝给足了废太子体面,既没有对他严刑拷打,也没有将他扔进死牢,但这座破败沉寂的禁宫,对于曾经的一国储君,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来说,依然无异于地狱。  没有什么比在最接近权力巅峰时,一夜之间跌入泥潭沼泽,更令人绝望。  但他不能死,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吱呀”一声,在鸦雀无声的禁宫中响起。  “谁?”萧逸宸警惕地抬起身子。  “是我呀,二哥。”萧慎推开门,提着一盏灯笼走进去。  “是你?”萧逸宸死死盯着来人,语气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今日是二哥的生辰,想来除了我,也不会有旁人记得了。”萧慎叹了一口气,“我悄悄给二哥带了一些饭菜。”  说罢,他将食盒放在案桌上,打开了盒盖。  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霎时飘散出来,萧逸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禁宫远不比东宫,只有残羹剩饭。他最开始一口都不想吃,但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住了,还是不得不忍辱负重吃了那些猪食般的饭菜。  但他并没有昏头,依旧保持着十足的警惕,老七会有这么好心?  “好歹二哥送了我如此贵重的生辰贺礼,我还二哥一顿饭菜,也算是略薄心意。”萧慎将饭菜一一摆好,又抽出筷子,率先挟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口中咀嚼。  见他吃了没事,萧逸宸稍稍放下一点戒心,起身走到了桌前,命令道:“每一道菜,你都先尝一口。”  萧慎依言各挟了一筷子,又开口道:“二哥此番遭人陷害,其实我心中很为二哥不平。”  提起这茬,萧逸宸猛一拍桌子,怒骂道:“都是沈青琢那个贱人害的!等孤出去,一定要将他大卸八块,方解我心头之恨!”  萧慎垂下眼睫,将另一双筷子递给他,“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75章 他出了紫宸殿,径直往霁月阁的方向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小跑着推开了殿门。  “公子?”小德子正往外走,见公子扶着门喘气,不由惊讶道,“您怎么跑得这样急?”  “我……”沈青琢努力平复着呼吸,“先进去再说。”  踏入内殿,他脱下白色狐裘,疾步走向案桌前,抓起纸笔想写信,这才发现握笔的手颤抖得厉害。  小德子赶紧上前磨墨,“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青琢单手撑着案桌,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殿下受伤了。”  “什么?”小德子一惊,“这两年大大小小几十仗,七殿下从没受过伤,这次——”  “愚蠢!”沈青琢猛一掌拍向桌面,“那是打仗,是你死我活的战争!他怎么可能从未受过伤?”  头一年,小徒弟刚离开时,他心里很是不习惯。回霁月阁时,没有小狗般热情的少年扑过来,生病时也没有人哄着喂他喝药,再塞给他一个甜甜的果脯,而寒冷漫长的冬日也没有人形暖炉,替他暖手暖脚暖被窝。  再没有人缠着他蹭蹭抱抱,再没有人口口声声、喋喋不休地唤他先生,再也没有人,始终用那样热烈而灼热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不得不用忙碌的公务塞满自己的日常,试图让自己没有空东想西想。  但从某一日,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梦里烽火连天,战鼓不休,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他茫然地四处张望,口中呼喊小徒弟的名字,陡然转身,发现那尸山血海中掩埋着他最熟悉的一张脸。  每一回从梦中醒来,他都有如死了一回。醒来后既庆幸这仅仅是个噩梦,又担忧某一日梦境会变成现实。  他甚至无数次感到后悔,他不该让小徒弟去绥西,哪怕会让光熹帝起疑心,哪怕会打乱他的计划,他也应该争取让小徒弟去更安全的封地。  而千里之外的萧慎,似乎感应到了先生心中日复一日的恐慌和悔意,每回传至盛京的,只有捷报。  他固定每月中都给先生写一封家书,即便是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家书里记录着他在绥西,除了打仗外的点点滴滴,绘声绘色,事无巨细,令读阅者身临其境。  曾在沈青琢怀中撒娇打滚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传吉不传凶,报喜不报忧,只是字里行间仍会流露出藏不住的思念之情。  沈青琢闭上眼眸,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惊悸不安。  小德子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公、公子……”  “抱歉,是我失态了。”沈青琢重新掀开眼皮子,语气疲倦,“这不是你的错,我不该迁怒于你。”  “没、没事……”小德子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对不起,公子,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继续磨墨吧。”沈青琢凝神屏息,“我要写信给裴言蹊,让他们做好回京的准备。”  两年前,他想方设法将裴少傅从诏狱中放了出来,跟随晋王一起抗击西戎,戴罪立功。  他自己不能陪小徒弟去绥西,但人生地不熟,小徒弟又是初次离家,身边若是没有一个能帮助他的人,前进之路便会愈发艰难。  好在,裴少傅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成了抚西大军的军师,晋王的左膀右臂。  如今,既然消息已经传到了光熹帝耳中,至少小徒弟目前人是安全的,必须让他尽快回到盛京来养伤。  ***  光熹二十八年末,绥岭河一战大捷,西戎求和,绥西平定,离京两载的晋王班师回朝。  但又因晋王身负重伤,只得由数十位精锐骑兵护送,快马加鞭提前回了盛京,大部队后行。  晋王回京的前一日,沈青琢彻夜未眠。  他身披氅衣,立于案桌前抄写了一夜的经书,直至卯时日出,才精疲力尽地合衣小憩片刻。  他恨不得第一时间见到小徒弟,但他不能。  晋王回京,第一个要见的是光熹帝,排在第二的是太后,甚至还会有其他人,他必须按耐住自己。  直至日跌时分,长乐宫那边才传来消息,晋王回宫歇息了。  沈青琢二话不说,连狐裘都来不及披,提裾朝着长乐宫飞奔而去。  小德子跟在他身后叫着:“公子!公子您先披上狐裘!风大公子!”  耳畔是猎猎作响的冷风,刀子一般割着娇嫩的脸庞,但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痛意,心头呼啸的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立刻马上见到他的少年!  而此时的长乐宫,正因为主人回来一片忙乱,沈青琢停在殿门口,气喘吁吁地扶着腰平息。  他的身子真是越来越差了,就这么跑一会儿,呼吸急促得像是要背过气去,嗓子更是又干又疼。  “公子!”守门的太监眼尖,见了他就上前来行礼,“您是来看七殿下的吗?”  沈青琢缓过来,微一颔首:“殿下怎么样?”  太监迟疑了一下,如实回道:“殿下脸色苍白,是被人搀着进来的。”  沈青琢抬了抬手,“我知道了。”  “公子您请!”太监侧身让出一条道,“殿下一定早就盼望着您来了!”  沈青琢再次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踏入门槛,缓步向内殿走去。  方才他巴不得一下子飞过来,但真到了跟前,反而莫名变得踌躇起来。  时隔两年多,或许是一种近乡情怯,或许是害怕亲眼见到小徒弟身受重伤的模样,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缓慢,最后停了下来。  内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沈青琢心跳声震耳欲聋,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公子!”候在门侧的小太监发现他,顿时喊了一声,“公子来了!”  在长乐宫,公子这个称呼,代表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殿内倏然沉寂下去,下一瞬,一道低沉磁性的陌生嗓音响起:“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两(一)年(章),小七变大一点回来啦!  这章硬是把我自己给写哭了,是蔓蔓泪点太低了吗?而且我是一边拉肚子一边写的,更想哭了呜呜呜呜……  ——————————————第60章 先生今晚不走  犹如一声闷雷在耳畔轰然炸响, 沈青琢彻底僵在原地。  多久了,他有多久没听过“先生”这个称呼了?久到他乍一听见甚至感觉有些陌生。  “先生……是你吗先生?”得不到回应, 殿内询问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而后便是一阵杂乱的动静。  “殿下,您不可以乱动!”又一道男声传来,“伤口已经裂开了!”  沈青琢如梦初醒,大步踏进内殿,与床榻上坐起的年轻男子四目相对。  这一刻来临之前,沈青琢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除了噩梦,他也做过很多次小七凯旋之日的美梦,梦里的小徒弟无一次不是离开时的模样。  而眼前的青年,俊美的五官依稀可见两年前的模样,只是彻底褪去了青涩感,轮廓立体深邃而锋锐, 即便光坐在那里, 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肃杀和威压。  那是在战场上, 杀敌万千后练就的不怒自威。  但那双冷凝幽沉的眼眸,在触及他的一瞬间, 便如同千里冰封的冰川, 悄无声息地融化成一汪春水。  “先生……”萧慎情难自制地呼唤着,远远向先生伸出一只手, 语气热切而克制地恳求道, “走近些, 好吗?”  沈青琢鼻尖一酸, 拖着脚步向床榻走过去。  他的小徒弟长大了, 但英俊的脸庞消瘦, 唇色苍白皴裂, 一看就是吃了许多苦。  他还想看得更清楚些,但眼前却越来越模糊。等到那只带着粗茧的大手握住他,眼眶终于承受不住摇摇欲坠的重量,眼泪如同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萧慎被眼泪烫得心尖发颤,嗓子也变得低哑起来:“我没事,先生别哭。”  他从未见过先生流泪,没想到第一次见,竟是因为自己受了伤。  “小七……”沈青琢哽咽地唤着他,“你终于回来了……”  心心念念的先生秀眉颦蹙,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萧慎的心仿佛被一坛陈年老醋泡过,又淋上了热烫的蜜糖,既酸又甜且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下一瞬,他选择遵从身体的本能反应,握着先生的手,将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睽违已久的拥抱,萧慎骤然收紧了手臂,疯了一样埋头深嗅熟悉的馥郁梅香,恨不能溺死在先生的气息里。  而沈青琢闭上了眼眸,眼泪仍顺着眼角溢出来,无声无息地放任纵容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一旁的裴言蹊实在忍不住了,出声提醒道:“殿下,小心伤口撕裂。”  沈青琢倏然回过神来,挣脱了有力的怀抱,来不及擦干眼泪,手足无措地问道:“伤在哪里?还疼不疼?让我看看!”  “没事。”萧慎警告地瞥了一眼裴军师,温声安慰道,“一点小伤而已,只是障眼法。”  沈青琢将信将疑,被泪水糯湿的眼睫颤动,眼神四处搜寻试图找出伤处,但他一身玄色衣裳,怎么也看不出名堂来。  “我若不将伤势夸得大些,父皇怎肯让我回京?”萧慎神情自若,“不信先生问裴军师。”  “殿下——说得是。”裴言蹊不再多嘴,拱手拜道,“云卿先行告退。”  他离开前,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沈大人,发现对方满心满眼只有晋王殿下,便收回目光,安静退了出去。  “别哭了,先生。”萧慎抬起右手,指腹轻抚眼睑下的湿痕,“虽然先生哭得很好看,但我会心疼。”  怎么会有人连哭都这样美呢,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却也能轻易激起内心深处的施暴欲……  覆着薄茧的指腹与娇嫩的皮肤摩擦,将那一块皮肤蹭得微微发红,沈青琢望着小徒弟,再三确认道:“真的没事?你不要诓我。”  “怎么样♂疯推文,要不……”萧慎作势要解开腰带,“我脱干净了,让先生好好检查一番?”  沈青琢破涕为笑,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皮又痒了是吧?”  本来稍显陌生的青年,一下子又回到了熟悉的调皮欠打的小模样。  萧慎又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贴去,口中不正经道:“是啊,没有先生打我的日子,真是寂寞如雪啊。”  沈青琢眨了眨眼睫,将眼底汪着的水都眨巴干净,抽回自己的手,“既然你没事,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啊?”剑眉一皱,萧慎捂着胸口往后仰倒,“不行了,我忽然感觉喘不过气来……”  沈青琢哭笑不得,耐心解释道:“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我一整日什么也没心思干,这会儿还得去处理一些事。”  闻言,萧慎支起上半身,语气不情不愿地应道:“那好吧,我在这儿等先生回来。”  “嗯。”沈青琢又望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往外走。  “今夜等不到先生,我不会睡哦。”身后又传来那道低沉微哑的嗓音。  小徒弟离开他时,才刚进入变声期,如今却完全变成了成熟磁性的男声,虽然听起来还有些陌生,但撒娇的语调与两年前如出一辙。 第77章 若沈青琢此刻清醒着,一定会为青年的眼神感到心惊肉跳。  但他这一觉睡得很沉,许是因为昨晚一夜未眠,又或是因为日夜担忧的人,终于平安归来。  ***  翌日清晨,沈青琢自沉睡中悠悠转醒。  难得一夜无梦,他舒服得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察觉小徒弟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早啊……”他心情愉悦地弯了弯唇,“何时醒的?”  “刚醒。”萧慎也笑,“与先生心有灵犀一点通。”  但沈青琢却发现他眼里泛着红血丝,不由心疼道:“是不是夜里伤口疼,没睡好?”  萧慎摇头否认:“没有,我睡得挺好的。”  沈青琢知道小徒弟不想让自己担心,没再多说什么,率先起身下榻。  他今日不能留在长乐宫,晋王殿下负伤回宫,还是为了保护大雍子民负的伤,于情于理,各宫都要来慰问表示一番。  临出门前,萧慎直勾勾地盯着先生,声音充满了恋恋不舍:“先生还会再回来吧?”  “还没瞧够先生啊?”沈青琢披上狐裘,打趣道,“小七光长个头可不行,小孩儿才会这样黏人。”  萧慎眉峰微挑,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意味深长道:“先生放心,绝对不止长了个头。”  这一笑,英俊的面容上竟显出一丝说不出的邪气。  沈青琢虽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但也能感受到笑里的不怀好意,立即叮嘱道:“你且好好养伤,不许轻举妄动。”  得到再三保证后,这才离开长乐宫,回北镇抚司处理公务。  不出所料,晌午后,光熹帝又召见了他。  “咳咳咳……”光熹帝刚喝了一口参汤,就被呛得直咳嗽。  元妃连忙放下玉碗,一边用锦帕擦拭飞溅的唾液,一边轻抚皇上的前胸替他顺气。  “不喝了……”光熹帝缓了好一会儿,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爱妃啊,你先下去吧。”  元妃恭顺地应道:“是,皇上好生歇息。”  说罢,她便端起银盘,目不斜视地退出内殿。  “青琢,你过来些。”光熹帝又朝沈大人招了招手,“到朕床前来说话。”  沈青琢依言走近龙榻,“皇上有何吩咐?”  “去看过老七了吗?”光熹帝慢慢问道。  “看过了。”沈青琢垂眸,语气平静地回道,“晋王殿下伤势不轻。”  “朕也瞧过了,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老七命大。”光熹帝看着他,“太医院那边怎么说,能治得好吗?”  沈青琢小心回道:“太医说了,殿下伤势虽重,但好在未伤及根本。至于能不能痊愈,何时痊愈,就要看皇上您……”  “朕当初将老七送去绥西,本对他没抱什么期望。”光熹帝顿了顿,自顾自道,“不曾想,这场仗竟打得如此漂亮。”  沈青琢淡淡道:“绥西本由袁将军镇守,未必全是晋王殿下的功劳。”  “你这话倒也没错,朕远在盛京,摸不清绥西那边的情况。”光熹帝叹了一口气,“但,朕不能冒险。”  沈青琢一声不吭,等待下文。  然而,光熹帝忽然换了话头:“青琢啊,你觉得,朕剩下的几个儿子里,哪一个最适合当皇上?”  沈青琢眸色微沉,“臣不敢妄言。”  光熹帝说的是当皇上,而不是当太子,说明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有数。  光熹帝承诺道:“你尽管说你心里的想法,朕绝不怪罪。”  沈青琢沉吟一番,抬起眼眸,“赵王殿下自幼体弱多病,梁王殿下智弱难当大任,燕王殿下有一半南乐血统,臣以为,这三位殿下皆不适宜。”  “嗯……”光熹帝眼皮微阖,“继续。”  沈青琢不动声色道:“剩余的三位王爷中,唯有楚王殿下智勇双全,文武兼备。”  光熹帝神色如常,表情几乎无一丝变化。  一霎那,沈青琢明白过来,三皇子从来都不是光熹帝心中首选的继承人。  但以如今的局势来看,羽翼丰满的只有萧弘曜,若是不想萧氏江山旁落,光熹帝必然还是会选择三皇子。  “老三和老二有个一样的毛病,心眼儿太多。”光熹帝睁开双眼,“只不过,他比老二沉得住气。”  沈青琢附和道:“大多聪慧之人,皆是如此。”  “老七呢?”光熹帝瞥他一眼,“你好歹曾教导过他,倘若将来老七做了皇帝,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帝师了。”  “若是真有那一日,晋王殿下能不能容得下微臣,还得另说。”沈青琢苦笑道,“皇上就别拿臣开玩笑了。”  “哈哈咳咳咳……”光熹帝跟着发笑,没笑两声又咳嗽起来,好半晌后才继续道,“两件事要你去办。”  沈青琢拱手:“微臣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盯紧长寿宫,有任何动静,及时来向朕汇报。”光熹帝低声吩咐道,“第二件事,晋王殿下伤重,开春前恐难以痊愈。”  “是,微臣明白。”沈青琢应声,“臣先行告退。”  甫一退出内殿,正好与潘公公迎面撞上,他低声道:“潘公公,借一步说话。”  “沈大人。”潘东升应声,跟着他转身走出去。  沈青琢在殿外无人处站定,直接了当问道:“最近,皇上有没有什么动作?”  潘东升回道:“皇上写了封密函,秘密召秦王回京。”  沈青琢双眸微敛,“秦王萧律驰啊……”  看来,光熹帝也意识到这个年不会过得太平,这才急忙传召秦王回来坐镇,唯恐到时远水救不了近火。  “你先去伺候皇上吧。”沈青琢压低了嗓音,“若是太后召见你,要你为她办什么事,你得应了。”  潘东升面上一惊,立即打起精神来:“是,小的明白!”  ***  处理完当天的公务后,沈青琢先回霁月阁,执笔写了一封密信,命人快马加鞭,秘密送至幽北。  随后他换了一身衣裳,去往长乐宫,不料半路上忽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小德子立刻准备回去拿伞,却被公子制止了,“这么两三点雪花,不用撑伞。”  小德子不放心道:“万一公子又染了风寒——呸呸呸!我这该死的乌鸦嘴!”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假如殿下问起我的身体状况,你可别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  “可……”小德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答应道,“好,我保证不说公子生病一事。”  沈青琢微一颔首,继续往长乐宫走。  小徒弟刚离开的那会儿,他去长乐宫的次数,与他的思念程度成正比。  然而触景伤情,他一站进长乐宫,总觉得能闻到小七身上的味道,睡在小七的床榻上,总以为一睁眼,面前便是少年明媚的脸庞。  所以渐渐地,他便不敢再去长乐宫了,只是这段他走过无数次的路,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片刻后,沈青琢抱着暖手炉踏进殿门,尚未靠近内殿,便听里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心下一突,连忙加快脚步,推开殿门的一瞬间,里面激烈的争辩戛然而止。  前一刻还满脸阴沉怒火的晋王殿下,表情骤然一变,委屈巴巴地望向先生。  “怎么了这是?”沈青琢将暖手炉塞给小德子,几步走上前,“你不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  萧慎扁了扁嘴,一脸虚弱地靠进先生怀里,“先生,裴军师好大声吼我。”  裴言蹊:“……”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恶人先告状。  沈青琢心疼起来,一只手撑住床头柱子,并暗中掂起脚尖,努力让小……大徒弟靠得更舒服些。  裴言蹊试图解释:“沈公子,裴某方才——”  萧慎打断他的话,继续告状:“裴军师不仅吼我,还推了我。”  沈青琢瞬间炸毛,扬声质问道:“他是个病人,裴言蹊你怎么能对他动手呢?”  裴军师有口难言:“不是……”  柔弱不能自理只能靠在先生怀中的晋王殿下,面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我好虚弱,要先生亲亲抱抱才能好。  先生: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大徒弟!  军师:那个其实,晋王殿下病中打死一头牛也不是问题……  评论区裤子提一提啊喂!不然下一本就是《我靠捡裤子发家致富》《我在晋江捡裤子的那些年》《穿进评论区捡裤子后暴富了》……  ——————————————第62章 成长空间很大  裴言蹊自知辩不过晋王殿下, 干脆破罐子破摔:“是裴某人的错,殿下好好歇息, 裴某先行告退。”  萧慎指了指门口,语气迫不及待道:“军师好走,恕不远送。”  “你们究竟在争什么?”等人踏出内殿,沈青琢这才回过味儿来,“军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你动手?”  以裴言蹊的性子,能动口的事绝不动手,更不会如此不知轻重。  “就……”萧慎搂住先生的柳腰,语焉不详道,“就是一些战术上的分歧。”  “什么分歧,你说给我听一下呢?”沈青琢垂下眼眸,“先生帮你分析分析,到底谁对谁错。”  见糊弄不过去, 萧慎顿时改变策略, 叫唤起来:“嘶……背疼……”  果然, 先生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分散了,神情紧张地扶住他, “是不是牵动伤口了?快回床上躺着!” 第7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某夜——  狼崽:阅人无数?成长空间很大?再努力长长?  先生:不不不……先生错了,不要再大了呜呜……  ——————————————第63章 鬼压床  年轻英俊的面容几番变幻, 萧慎猛然从水中站起身来,暗自咬牙道:“先生, 再好好看清楚些。”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那具充满力量感的身体破水而出,一时间晃得人头晕眼花。  “我不看!”沈青琢下意识闭上眼眸,“你又不是身娇体软的美人儿,有什么好看的?”  他匆匆转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别泡太久,我去叫人进来伺候你。”  等萧慎擦干一身水汽,再回到寝殿时,只见先生正窝在贵妃榻上装睡。  满腔夹杂着欲.念的火气,在目光触及恬静面容的一霎那,无声无息地消融干净。  先生如此清瘦可怜, 即便穿了层层叠叠的衣裳也薄如纸片, 他甚至怀疑, 自己一只手就能轻松将先生抱起来。  萧慎故意放重了脚步,踢踢踏踏地走至榻前, 果不其然, 安静合拢的长睫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如同受惊的蝴蝶翅膀。  他双手撑在贵妃榻的两侧, 缓慢地俯下身, 尽管牵得背部伤口隐隐作痛, 却完全阻止不了他亲近他的先生。  滚烫的呼吸愈来愈近, 一股裹着湿汽的陌生冷香兜头笼罩下来, 沈青琢呼吸一窒, 紧张到青葱嫩指揪住了衣角。  呼吸近到喷洒在脸上时, 他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眸,抬手抵住了几乎快要压上来的青年,“做什么?”  萧慎轻“啧”了一声,心里可惜就差了这么一点点,口中却轻笑道:“想看看,先生要装睡到几时?”  放大版的俊脸怼在眼前,沈青琢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推了他一把,“先生没装睡,被你吵醒的。”  不想这轻轻一推,萧慎立即“哎呦”一声,耍赖般整个人伏在先生身上,再将脸埋进香香软软的颈项间,“疼……起不来了……”  但沈青琢已经看透了小徒弟,伤口疼不疼取决于他想不想耍赖,便冷酷无情道:“再不起来,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  “先生舍得吗?”萧慎吃准了先生会心软,黏黏糊糊地蹭了蹭,“先生才舍不得呢……”  小奶狗长成了大型犬,还是改不了爱撒娇的习惯,只是过于沉重的身躯,压得沈青琢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无奈地打商量道:“你先起来,先生有正经事要问你。”  萧慎满脑子不正经的想法,但乖乖还是爬了起来,“先生想问什么?”  听先生的话才有糖吃,短暂的欢愉和长久的谋划,他心里可分得清清楚楚。  沈青琢悄然松了一口气,整理衣衫,自榻上起身,坐到案桌前,和青年保持一定的距离,“你回来后,先生一直想找个时间与你复盘。”  萧慎不自觉坐正了身形。  “你在绥西时,不愿与我讨论战况,所有大大小小的战役,我都是从军师那里得到的消息。”沈青琢望向他,“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觉得这场仗,为什么打了两年之久?”  大戎本是分布于大雍西北部的蛮族统称,部落众多,从事游牧,逐水草迁徙,历经几代内部战争,最终一分为二,形成如今的北戎和西戎。  北戎迁移至北部,沈氏镇守的幽北大境将其与大雍隔开,而西戎则以绥岭河为分界线,多年来与大雍井水不犯河水。直至几年前,绥岭河一带大旱,西戎开始频繁发动小规模战争,骚扰边境,试图东进,争夺更多的水草地。  萧慎思索片刻后,沉声回道:“客观来说,西戎人擅骑射,骁勇善战,而绥西大军安逸久了,一开始到战场上,只有被按着打的份。”  沈青琢摇了摇头,“绥西原驻有六万兵马,再加你带去的三万精兵,将近十万大军,即便以二敌一,也应该能打赢才是。”  “那西戎主将是个用兵鬼才,善于偷袭,谲诈多端,经常一击即撤,袁昊吃多了埋伏陷阱的亏,往往不敢贸然追击。”萧慎皱了皱眉,“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朝廷给的粮草不足,兵马吃不饱。”  绥西地质气候不适宜种植粮食,尤其这几年,临东的后备粮仓靖州也受了干旱影响,粮食产量逐年减少,一旦进入战时,完全不足以供应绥将士的口粮。  但与此同时,朝廷却再三拖延拨粮,好不容易拨了粮食,路途几经折损,最终到了绥西又大打折扣。  常年打仗,却连兵马都喂不饱,再强大的军队都只是空壳一具,近十万大军反倒成了累赘。  “朝廷供给的粮食不足,战线被迫拉长,而朝廷为了补上战争消耗的漏洞,又会不断加重赋税。百姓的收成不足以维持生计,此时再有地方豪绅趁机霸占土地,数以万计的百姓就会成为流离失所的难民。”沈青琢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持续的战争会让百姓越来越少,荒废的土地无人耕种,军队的粮食便会更加不足,这就是个恶性循环啊。”  话音落下,萧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你在战场上见到的尸山血海,已足够残酷血腥,但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沈青琢走回青年面前,一字一顿道,“战争的背后,是寸草不生的焦土,是家破人亡的百姓,是难以预计的灾难。”  萧慎仰起脸,眸底浮现出几分迷茫迟疑之色,“先生的意思是……这场仗,我打错了吗?”  “当然不是。”沈青琢抬手轻抚青年的发顶,“西戎频频侵犯绥西,东扩野心昭昭,导致边境民不聊生,此次你打的是保家卫国战,你是为大雍百姓出征杀敌。尽管困难重重,但这场仗,最终你还是打赢了,先生心里很为你感到骄傲。”  漆黑的眼眸瞬间亮了亮,“真的吗?”  “先生何时骗过你?”抚于发顶的手滑下来,沈青琢眼眶不禁微湿,“你回来后,先生还没来得及夸你,小七远比先生教给你的,做得更好。”  这满身的伤痕,是他的少年,独一无二的勋章。  萧慎目光动容,一把握住先生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反复摩.挲,“临行前,我就说过,我绝不会让先生失望。”  初入绥西大境时,没有人将他这个来自盛京的不受宠的七皇子当回事,甚至包括他带去的三万精兵。  绥西军的主帅袁昊最看不起他,一连数日见都不愿见他一面,直到他在训练场撂倒了袁主帅手下的得力干将,这才正式与他见面,并冷嘲热讽一番。总结起来,就是叫他乖乖在绥西当个吉祥物。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一个月后的西戎夜袭中,他手持弯刀,将割下来的敌军脑袋扔到主帅营帐前,袁昊这才终于意识到,晋王殿下不是来绥西闹着玩儿的。  此后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他赢过也输过,直入敌营取过西戎大将的首级,也身中毒箭生死垂危过。  而支撑他一次又一次从堆积成山的尸骨中爬起来的,将他一次又一次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唯有一个强大的信念——  先生在等他,等他凯旋回家。  “你能平安回来,先生已经很满足了。”沈青琢心中柔肠百结,“其实先生想过,若是年后这场仗再打不赢,先生会不顾一切,提前召你回京。”  他的小徒弟离家时才十六岁,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的少年,却要上战场浴血杀敌,而自己甚至都不能陪在他身边。  假如绥西战事吃紧,不得已之下,朝廷必定会派其他人支援,并不是非晋王殿下不可。  而最可笑的是,光熹帝当初派他去绥西的目的,恐怕是更希望他回不来。  有了先生这番话,萧慎心想就算再挨上几刀也值得,晕晕乎乎道:“我就知道,先生是最疼我的。”  说罢,他习惯性又要伸手去抱先生。  沈青琢回过神来,抬手抵住青年的胸膛,“方才先生说了那么多,想要告诉你的,还有一件事。”  拥抱被阻断,萧慎眉心微皱,耐着性子问道:“先生想告诉我什么?”  “但凡战争,必定会劳民伤财,给寻常百姓带来无尽的苦难。”沈青琢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从前先生与你说的皆是历史警戒,而今你亲眼见过战争,更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再强盛的国家,好战必亡,穷兵黩武,定会自食恶果。”  萧慎连连点头:“我明白,先生。”  “你要答应先生,将来你成了大雍的一国之主,也要时刻谨记这一点,永远不要为一己私欲而大兴战争,害得百姓苦不堪言。”沈青琢语气郑重地要求道。  虽然此时此刻,萧慎还不懂先生为何要担忧这个不存在的问题,但他还是乖顺地点头,“我答应先生。”  “好孩子。”长久压在沈青琢心中那颗沉重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你会成为一个受百姓爱戴的好皇帝。”  “嗯。”萧慎应声,微微垂下眼帘,遮掩住眸底复杂的神色。  其实方才先生说的那些,他心里并没有太大触动,除了先生,其他人的死活与他又有何干系呢?  去绥西,是因为先生希望他去,打胜仗,是因为先生希望他赢。而如今,先生又希望他成为受百姓爱戴的好皇帝,那他就一定也能做到。  只要他事事顺着先生,让先生得到想要的一切,那么先生就会一直陪着他,和他在一起。  唯一令他苦恼的是,他好像日益感到不满足了,不满足于先生仍将他当作小孩子,不满足于隔着衣衫浅尝辄止的拥抱。  他想要更多……  “好了,早点歇息吧。”沈青琢摸了摸他的脸,“过几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得快些好起来。”  萧慎重新掀开眼睫,语气天真无邪:“先生,今晚也和我一起睡吧?”  沈青琢正准备应声,脑海中忽然闪现浴池里的那一幕,耳根处莫名其妙又染上一丝热意。  “先生在想什么?”萧慎站起身来,朝先生逼近了一步,“耳朵怎么忽然变红了?”  沈青琢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啊,没想什么……你快点上床去!”  萧慎被先生推着往床榻边走,笑得不怀好意,“先生这么猴急啊?”  “什么猴急?不要乱用词语好不好?”沈青琢气得掐了一把结实的腰肌,“再乱说话,小心先生把你嘴巴封起来。”  ***  是夜,沈青琢睡得迷迷糊糊,倏然感觉有人爬到了他身上。  半梦半醒间,他以为又是小徒弟闹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嘟嘟囔囔道:“小七,别闹……”  但小七没理他,反而捉住了他的手,灼热的气息游走在手腕处,随即湿热的舌尖舔了舔搏动的经脉。  沈青琢浑身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顺着手腕四下乱窜,刺激得他低吟出声。  “先生……”一道低哑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好敏感啊……”  沈青琢的意识清醒过来,但眼皮子却死活都睁不开。  又是鬼压床?  他想起几年前那两次似是而非的梦境,后来他归结为太累了,所以产生了类似鬼压床的现象。  但时隔两年多,压他的居然还是同一只鬼?  “先生明明很喜欢,为何不给反应?”那道男声不满地问道,下一瞬,他的手腕传来刺痛,竟是被咬了一口。  “对不起,弄疼先生了……”男人咬完了又很快道歉,继续用湿热的舌尖细细安抚雪腕,“对不起,先生,我只是太爱你了……”  沈青琢疼得气不打一处来,拼命试图挣脱梦境的束缚,同时越听这道声音越觉得熟悉。  “按先生吩咐的,我将他们放了。”那男人终于放过了他的手腕,转而剥开前襟,进攻更香更软处,“本来给他们准备了很多种死法,但谁让先生不喜欢血呢,我乖不乖啊,先生?”  沈青琢:乖你个大头鬼啊?滚!  “乖孩子应该得到奖励。”那男人兀自沉沉地笑着,双手托住他抱进怀里,“先生,奖励我吧……”  沈青琢无力反抗,只觉身体越来越热,在疼痛袭来的一瞬间,他忍不住抬手扇向紧紧抱住他的人。  “啪”的一声,半空中挥舞的手,好巧不巧地一巴掌飞到了身侧青年的脸上。  正陷入美梦的萧慎倏然惊醒过来,眼神中杀气四溢,第一反应是有人偷袭,条件反射般单手成勾,狠戾地直取对方咽喉。  但好在他清醒得够快,与同样睁开眼眸的先生四目相对,致命攻击硬生生停滞下来。 第81章 “无碍。”沈青琢双眸紧闭,嗓音既轻又软,“此事与你无关……”  真是亏萧弘曜想得出来,不仅给他找了一群美姬,竟然还在茶水里下了药,看来本是打定了要他今夜留宿楚王府的主意,妄图以此来控制他。  香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是醉香坊出来的姑娘,对这些下三滥的药再熟悉不过,自然也很清楚只要做了那档子事,将药效发泄出来,公子就会没事了。  但——  她怎么敢呢?像她这样轻贱的女子,怎么敢碰谪仙一样的公子?  公子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万万不敢恩将仇报。  思及此,她只能掀开帘子,带着哭腔催促道:“孔尚你快些!公子受不住!”  孔尚头也不回地扬鞭赶车,“我知道了!你照顾好公子!”  每一刻都变得极其难捱,沈青琢浑身像是有一股烈火在炙烤,经络血液汩汩涌动,四肢百骸烧得瘫软了,连神智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幸好楚王府离皇宫并不算远,孔尚三步并做两步,背着沈大人一路冲进霁月阁。  好不容易到了殿门口,孔尚小心翼翼地将沈大人放下来,交给香怜,“你扶公子进屋,我去找陆太医,马上就回来!”  香怜慌忙搀扶住公子,口中小声念道:“得罪了,公子,我先扶你进去歇息。”  就在这时,内殿的小德子听见门口的动静,立即出来查看,“公子?”  “这位公公,劳烦来搭把手。”香怜提高了嗓音求救道,“沈公子出了点事!”  小德子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正准备快步跑过去,却听身后传来低沉紧绷的嗓音:“先生怎么了?”  他心中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瞬,晋王殿下便健步如飞地冲上前去,动作粗鲁地推开香怜,又一把将意识昏沉的先生揽进怀里。  “你是……”香怜望着面前这张有些熟悉的俊脸,试图从脑海中搜索出这么一号人。  萧慎望了一眼怀中面色酡红的先生,再抬眸时,满脸森寒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香怜被他的目光吓得腿一软,身子往后靠在门槛上,结结巴巴道:“公子是、是被楚王……下、下了药……”  英挺的眉打成死结,萧慎咬牙切齿道:“萧弘曜?”  “唔……”冰凉硬挺的布料缓解了一丝燥热,沈青琢抵着他的胸膛蹭了蹭,口中低喃道,“水……要水……”  萧慎二话不说,俯身弯腰打横抱起先生,大步朝内殿走去。  这副模样的先生,半眼也不能再叫人瞧见!  作者有话要说:  楚王:沈大人看上的一定是个貌若天仙的姑娘。  晋王:呵呵……是我,有意见?  下一章尽量更早点,晚上九点左右,宝子们来早点啊咳咳……  为了庆祝超话开通,约了涩图放在围脖主页,是小七梦里的视角,感兴趣可以去看一眼嘿嘿嘿~  ————————————————第65章 夜不能寐  沈青琢整个人窝进坚实的怀抱里, 贴着胸膛的耳侧传来“咚咚”的心跳声,震得他愈发头晕目眩, 青葱指尖用力陷入衣裳里。  “小七……”他意识昏沉,但不知怎么就是认出来了,细颤的尾音软得不像话,“小七,要水……”  “我在……先生,我就在这儿。”萧慎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粗暴地一脚踹开殿门,动作急躁又小心地将先生放至床榻上,先褪去最外面的衣裳。  小德子紧跟其后,急得抓耳挠腮,“殿下!公子怎么样了?”  萧慎转头大喝一声:“出去!”  小德子吓得一抖,再不放心也只能默默退出内殿。  等萧慎再转回脸, 瞬间呼吸一窒。  素来整洁的青丝稍显凌乱地披散开, 鬓角被沁出的汗水打湿贴着脸颊, 上翘的眼尾压着一抹招人的红晕,那颗眼下泪痣更是染了薄红, 如同雪中盛放的红梅, 美得张扬又妖异。  只一眼,他便狼狈不堪地移开眼神, 扑到桌前双手微颤地倒茶。  “水来了, 先生。”他端着茶盏回到榻前, 扶起先生, 让先生枕着自己的胳膊, 将茶水送至唇畔。  沈青琢眼眸微阖, 就着他的手急切地嘬着茶水, 一盏茶见了底,仍不满足地轻舔着杯沿,“要水……”  萧慎一低眸,便见那截艳红的舌尖伸出唇缝,一股热潮当即顺着染红的眸底四下蔓延。  要了命了……  “公子!陆太医来了!”这时,匆匆赶回的孔尚冲了进来。  “滚出去!”萧慎正满腔发泄不出来的火,闻言怒声大吼道。  陆太医一只脚踏入门槛,不知所措道:“殿下,我带来了解药的方子……”  萧慎急促地深呼吸了几下,放下怀里的先生,快步走向门口,一把夺过药包,“这是什么东西?”  “清心败火的药,可以舒缓药性。”陆太医硬着头皮道,“不过,那种药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解药,大人今夜还是会不太舒服……”  萧慎满脸阴霾,“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就……”陆太医往后退了一步,“最好的方法是找个宫女,让大人发泄出来即可。”  果不其然,他收获的只有一个咬牙切齿的字:“滚!”  “行,那我们先退下了。”陆太医迅速拉着呆愣在一旁孔大人,一道退了出去。  他们再待下去,保不齐就要被晋王殿下给生生一脚踹出去了。  萧慎捏紧手中的药包,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床榻前。  药效的后劲儿愈发猛烈,胜雪的肌肤氤着甜美的粉云,额前沁出的汗水好似晶莹剔透的露珠,长而卷翘的眼睫被盈出的泪水湿糯,红润的唇瓣残留着涟涟水色,自口中泄出一丝难耐的低吟。  好似天山上冰清玉洁的雪莲,被人强行采摘下来凡间,沾染上俗世红尘的颜色。  萧慎的眼神彻底沉下去,甚至清晰地听见自己重重吞咽了一下。  仿佛中了蛊一般,他俯身弯腰,与梦境里那个男人做出一样的动作,近乎放肆地用指尖碾开了肖想已久的红唇。  与想象中几乎别无二致的触感,高热的湿润的饱满的柔软的舌尖抵触着他,但由于力道太过于轻软,倒像是欲拒还迎,令人愈发生出凌虐欲。  这一瞬,萧慎苦苦压抑的东西,终于冒出了尖儿,心底涌起一股隐秘的亵渎神明的痛快。  这是他的先生,是他于深渊中仰望的月亮,亦是他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肆意地搅弄着唇舌,细细摸索着口中的每一道纹路,试图借此在先生身上,打上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烙印。  “呜……”沈青琢从喉咙里挤出可怜的呜咽声,细嫩粉红的手指搭上肌肉遒劲的手臂,试图推开无情的掠夺者,“小、小七别呜……”  破碎的呼唤声,使得萧慎倏然回过神来。  来不及吞咽的口涎打湿了尖尖的下颌,他抽出湿淋淋的手指,放入口中一点一点吮了干净,浓重的眼神仍钉在那张糜艳的面容上,仿佛正在吮先生的肌肤与骨肉。  温水只带来了短暂的安宁,那磨人的炙火再度席卷而来,沈青琢忍不住抬手胡乱扯着衣襟。  幽沉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挪动,萧慎眸底翻涌着不可名状的墨色。  片刻后,他捡起陆太医留下的那一包药粉,尽数撒进茶盏里,甚至来不及化开,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清心败火的茶水,中了药的人喝了大约可以缓解药效,而他饮下,只是为了暂时克制体内疯狂咆哮的野兽。  比起两年前,他知道自己体内发生了什么变化,在战场上放纵嗜过血的野兽,獠牙日愈锋利,日渐欲壑难填。  但——  还不是时候,他不舍得伤到先生哪怕一丝一毫。  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下来,他跪伏上榻,而后将先生抱进了怀里。  “小七……”被熟悉的好闻气息包裹着,沈青琢揪紧了胸前的衣襟,本能地求救道,“好难受……好热呜……”  萧慎克制地轻触红红的耳垂,调整了两人的坐姿,让先生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被他拥在怀里,哑声安抚道:“没事的,我会帮你,我的好先生……”  沈青琢无力地攀着精悍宽阔的肩背,将滚烫的脸颊埋于青年颈窝里,红唇开阖,时不时发出破碎颤抖的呜咽声。  ……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地拍打着一树红梅,可怜的花瓣禁不住暴雨的摧残,在风雨中簌簌发抖。  萧慎不禁俯身采摘了一朵最娇艳的红梅,汁水饱满的花瓣落于修长有力的手指间,他无限爱怜地揉着花瓣,将花瓣里方才吸满的雨水,一点一点榨了出来……  良久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将怀中陷入沉睡的先生放入被褥间。  红肿的眼皮子安静阖上,鸦羽似的眼睫湿得一簇一簇,隐约可见湿乎乎的泪痕,瞧着极为可怜动人,像是才被人狠狠折腾过似的。  谁又能想到,受折磨的其实是他自己。  清心败火的茶水堪堪失效,萧慎顶着刺骨冰冷的寒风走入院落中,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这才重新回到内殿。  ***  翌日清晨,意识回笼的一瞬间,沈青琢只觉额侧那根青筋频频跳动,头疼欲裂。  他闷哼一声,缓缓睁开双眸,目光茫然地盯着顶帐看了片刻,恍然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他赴了楚王的鸿门宴,中途谈崩了,那该死的萧弘曜竟然在茶水里下药,害得他……  记忆倏然中断,沈青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回想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却只记得孔尚将他背了回来。  等一下!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片段,他想起昨夜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梦。  梦里浑身燥热的他,仿佛陷入了一汪清凉的湖水中,一个身影模糊的人抱紧了他,随即那温香软玉便让他舒舒服服地……  沈青琢猛地坐起上半身,不会吧?  他昨夜该不会没抵住药效,随意轻薄了哪位女子?  “先生……”这时,耳畔传来一道低沉微哑的哼声,“你醒了啊。”  沈青琢身形一僵,动作生硬地偏过脑袋,正对上一张慵懒惺忪的俊脸。  对视一眼后,他试探着开口问道:“小七……昨夜一直是你陪着先生么?”  萧慎懒洋洋地撑起胳膊,如同一只刚刚睡醒的野兽,“怎么了?”  沈青琢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昨夜小徒弟陪在他身边,那他必然没有机会去霍霍其他姑娘了。 第83章 小德子愣了愣,“公子是说那位香怜姑娘?”  沈青琢微一颔首。  两年前,他掰倒太子殿下后,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命人悄悄在盛京郊外置办了一处小宅子,让香怜姑娘暂住,等哪一日她想离开了,再另做打算。  不知萧弘曜是如何打听到了这处居所,竟然将香怜姑娘绑了出来。  小德子挠了挠后脑勺,“昨夜孔大人将香怜姑娘带走了,至于带去了哪里,这我还真不知道。”  沈青琢蹙了蹙眉,提声唤道:“向晨。”  顷刻间,一道黑影凭空出现,“主人。”  “跟我进来。”沈青琢抬脚往内殿走,“我写一封信,你帮我带给孔大人。”  “是。”向晨应声,紧跟主人的脚步踏进门槛。  沈青琢提笔写了一封信,封口后交给暗卫,又吩咐道:“小心行事,别让人发现。”  “是,主人。”向晨接过信封藏于胸口处,正准备出去执行任务,忽然又被主人叫住了。  “等一下……”沈青琢眨了眨眼睫,“昨夜,你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吧?”  暗卫一直守在他的门外,防止他遇险,若是夜里有什么动静,向晨一定能听得见。  向晨沉默了片刻,“主子指的是哪种动静?”  沈青琢委婉道:“就是……有没有外人出入我的寝殿?”  向晨摇了摇头,“昨夜只有殿下。”  “好。”沈青琢彻底放下心来,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先去吧。”  向晨本来打算禀告隐约听见内殿传出来似哭非哭的叫声,以及殿下半夜三更站在院子里吹了老半天冷风的事,但主人没继续问,他便也没再说下去。  殿内安静下来,沈青琢合衣躺上暖榻,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软绵绵的,一双腿尤其酸软无力,看起来像是中药的副作用。  他不禁有些无语,想起上回小徒弟中了药,光是灌了几杯冷茶,第二日便活蹦乱跳没事人似的,怎么到了他这儿,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话说回来,他这副身体应该还能多撑几年吧?  毕竟按照原书发展,若不是小暴君登基后将原主囚起来反复折磨,帝师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脑海中胡思乱想着,沈青琢渐渐阖上了眼皮子。  ***  这一觉睡至晡时,沈青琢被咕咕响的肚子给吵醒了。  他唤了一声,小德子立即推门进来,“公子,林大人派人送了信来。”  沈青琢拥着绒被起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拿来,我看看。”  拆开信封,快速扫了两眼,沈青琢倏然清醒过来,将信递还给小德子,示意他烧了。  小德子揭开薰笼,将信扔进熏炉里烧了,“公子,午膳早就准备好了,您先用点膳吧。”  沈青琢点头,小德子立即命人传膳。  公子入冬后胃口依旧提不起来,每一顿小膳房都挖空了心思去做,争取让公子多吃上两口。  肚子叫归叫,沈青琢喝下一碗热汤,满桌子饭菜只吃了两口就饱了。  小德子忧心忡忡道:“公子,您再吃几口吧,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沈青琢抱起暖手炉,“饱了,撤下去吧。”  “您不好好用膳,我就只能去叫殿下陪您用膳了。”小德子大着胆子道,“有殿下陪着,您肯定会多吃两口。”  “好呀,你现今是跟殿下串通一气啊?”沈青琢斜睨他一眼,笑着骂道,“那你回头去伺候殿下吧,别跟着我了。”  “公子!”小德子登时面色大变,“我永远是您的人,求您别赶我走公子!”  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大,沈青琢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说笑而已,你怎么不禁逗呢?”  其实这番话也没错,等他以后走了,小德子若是不愿意出宫养老,那就只能去新帝身边伺候了,至少看在他的面子上,可衣食无忧安享晚年。  小德子将信将疑地看着公子,没敢多说什么,命人撤了膳食。  难得偷了浮生半日闲,沈青琢窝在暖榻上看了会儿书,直至天色昏暗,方才伸了个懒腰。  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想起林瑾瑜在信中所说之事,决定先去找小徒弟。  一刻钟后,沈公子踏进长乐宫,当值的小太监早已习惯,行礼问安后便各做各事去了。  沈青琢缓步靠近内殿,却听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这药,不会有副作用吧?”  他心里一咯噔,什么药?  难道小徒弟的伤势又加重了?  他正准备开口,殿内传来陆太医迟疑的声音:“这……殿下,您要知道是药三分毒,尤其是那方面的药,不可能……”  沈青琢脚步微顿,那方面,哪方面?  寝殿内沉寂下去,片晌后,陆太医又小心翼翼道:“不然,殿下用了几日后先停药,找人试试还能不能行……”  沈青琢瞳孔微震,差点一脚踩空。  殿门口传来异响,萧慎当即冷喝一声:“谁在门外?”  沈青琢只好踏进门槛,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陆太医也在啊。”  萧慎一怔:“先生何时来的?”  “那个……我什么都没听见啊!”沈青琢此地无银三百两道,“不然,我先回避一下?”  陆太医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啊我突然想起太医院还有事儿,我先走了啊!”  沈青琢:“……”  沉吟一番,他试探着安慰道:“那个……小七你年纪还轻,那方面不行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咱们积极治疗,会好转的……”  萧慎面色一沉:“先生误会——”  “没事啊,有先生陪着你呢。”沈青琢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鼓励,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其实吧,先生也不太行咳咳……”  萧慎:“?”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为了安慰小徒弟,我牺牲好大啊!  狼崽:先生行不行,没人比我更清楚,我行不行,先生很快也会知道的(磨牙)  ——————————————第67章 先生帮我  一刻钟前。  陆太医来到长乐宫, 照例为晋王殿下复诊。  “殿下。”他站在床榻前,语气恭敬道, “劳烦殿下脱一下衣裳。”  萧慎依言解开腰带,褪下外衫和里衣。  为了掩人耳目,他至今裹着白色绷带,陆太医每隔几日就要给他换一次新的绷带。  但这一次,陆太医眼尖地发现殿下肩上出现了两排整齐的牙印,看着还很新鲜,像是才咬的。  他瞬间了然,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忍住,出言提醒道:“殿下,虽然您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最近还是克制些为好。”  萧慎正出着神, 闻言瞥了他一眼, “克制什么?”  “咳咳……”陆太医清了清嗓子, 指着殿下肩膀上的牙印说道,“以殿下目前的身体状况, 可能不适合太过激烈的床.事。”  萧慎下意识垂眸, 望向自己的肩头。  昨夜先生伏在他肩头,咬着粉嫩纤细的手指头呜呜咽咽, 但他怕先生伤了自己, 便哄着将手指抽了出来, 换成自己的肩头。  后来, 先生舒服得发颤时, 牙尖不自觉用了些力, 便咬出了一枚可爱的牙印……  萧慎越看这个牙印越觉得喜欢, 便开口问道:“陆太医,有什么法子将这个牙印保留久一点?”  陆太医:“……”  他语气无奈道:“殿下,我方才说的话,希望您听进去了。”  萧慎略一思索,“陆太医,昨晚那个清心败火的药,你还有吗?”  “啊?”陆太医不由惊讶道,“沈大人中的药还没散掉吗?”  萧慎面无表情地回道:“不是,是我自己打算服用。”  陆太医更惊讶了:“殿下您也中招了?瞧着不像啊!”  “我没中药,只是近来心不静。”萧慎整理好衣衫,“你那药效果不错,给我多开点来。”  自霁月阁回来后,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先生在他怀里满脸潮红的模样,耳畔时不时响起清泠好听又勾魂摄魄的嗓音,不知不觉间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这样下去不行,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他能察觉到体内那头野兽是如何躁动不安……  陆太医愣了愣,“殿下您在说笑吧?”  “不是你让我克制些吗?”萧慎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片刻后又问道,“这药,不会有副作用吧?”  陆太医偷瞄殿下一眼,“这……殿下,您要知道是药三分毒,尤其是那方面的药,不可能……”  殿下这分明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啊!万一吃这药吃出了问题,他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于是,陆太医只能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不然殿下用了几日后先停药,找人试试还能不能行……”  就在萧慎认真考虑之时,殿门口却传来异响,当即冷喝一声:“谁在门外?”  下一刻,他傻眼了,进来的人居然是先生?  更糟糕的是,先生不仅误会他不行,甚至不惜撒谎说自己也不行……  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至极的沉默。  良久后,萧慎望着神色忐忑的先生,缓缓开口道:“真的吗,先生真的不行吗?”  “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沈青琢严肃地点了点头,“据先生了解,这其实是一种很常见的问题,大多数男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 第85章 所以,清心败火茶+壮阳鹿茸汤=?  ——————————————第68章 亲自教导  两日后, 除夕如期而至。  今年光熹帝龙体欠佳,不再出席除夕夜的团圆家宴, 改由太后娘娘主持皇家宴。  沈青琢收拾妥当后,晚宴前动身去往紫宸殿,先给圣上请安。  “臣,恭请皇上圣安。”沈大人撩开锦袍,跪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咳咳……”光熹帝有气无力地咳嗽了两声,“起身罢。”  沈青琢依言起身,“谢皇上。”  光熹帝似是自嘲:“今日除夕,朕还得喝药,朕当真能……万万岁吗?”  沈青琢神色如常:“皇上洪福齐天,自当万寿无疆。”  光熹帝就着元妃的手擦了擦唇角的药渍, 又开口道:“今晚皇家宴, 朕不出席, 你给朕盯紧点。”  沈青琢拱手回道:“皇上放心,一切布置妥当。”  “尤其是秦王, 好几年没回宫过年了。”光熹帝眯了眯混浊的眼眸, “太后向来不大喜欢朕这弟弟,你盯紧了长寿宫, 确保秦王离京前, 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沈青琢神情肃穆:“微臣明白。”  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后, 光熹帝疲乏地挥了挥手, “你下去罢。”  沈青琢退出寝宫后, 又前往承德殿。  走至殿门口时, 他一时没留神, 差点撞到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  “小心。”浑厚悦耳的嗓音响起,随即一只手扶起了他的胳膊。  沈青琢站稳身形,“抱歉。”  他抬起眼眸,只见眼前的男子一袭深蓝色蟒袍,轩昂伟岸,仪表不凡,身上是难以掩盖的杀伐果断气质,深邃俊朗的五官与晋王殿下有几分神似。  不对,准确来说,应当是小徒弟与这位六皇叔有几分相似才是。  “秦王殿下。”沈青琢几乎一眼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退一步,拱手行礼。  对于这位原书真正的男主,其实他心中一直抱有一丝好奇。  按照原书的描述,萧律驰对皇位并不感兴趣,身为先帝最受宠的小儿子,他年仅十四岁便上了战场,十六岁时早早自请前往朔东,为大雍王朝镇守一方。  因此,他也成为当年的夺嫡大战中,唯二安然无恙存活下来的亲王。  一来是因为光熹帝知道他确实对皇权毫无野心,二来这么多年来,秦王盘踞朔东,手握重兵,战功赫赫,早已成为朔东不可或缺的一面旗帜,光熹帝不敢轻易动他。  当然,等小暴君上位后,才不管你什么秦王或是朔东大军,说削藩就削藩,丝毫不讲情面。  而导致秦王决定起兵夺位的关键之一,则是本书的另一位男主林瑾瑜。  两人相识多年,惺惺相惜,萧律驰镇守朔东后,仍有频繁书信来往。林大人心怀天下,满腔抱负无处施展,不齿于暴君的种种行径,最终成功策反了秦王。  当然,如今林大人已与他站在同一条船上,那么,很多事情就变得好办多了。  萧律驰饶有兴味地打量他两眼,“沈公子,久违了。”  “时隔多年,秦王殿下还记得臣,微臣不胜荣幸。”沈青琢语气谦虚地回道。  萧律驰笑道:“某人一直在本王耳边念叨沈大人,本王如何能不记得?”  沈青琢也笑:“看来,微臣要好好感谢那位某大人了。”  简单寒暄几句后,两人一前一后踏进殿内。  此次除夕家宴,光熹帝不出席,晋王因病缺席,其余各宫便也没那么重视,偌大的承德殿不复往日的热闹。  到场的皇子纷纷给六皇叔行礼问好,秦王殿下一一应过,又跪到太后娘娘身前请安。  太后娘娘高居于主位上,满目慈祥和蔼,完全看不出心里正打的什么主意。  一场家宴,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硝烟弥漫,各个心怀鬼胎,互相试探。  从头至尾,沈青琢精神高度紧绷,暗中观察所有人的动向。  还没到时候,今夜秦王殿下可不能出事。  好在,这顿团圆宴最终还是顺利结束了,但秦王殿下席间被灌了不少酒,为了保险起见,沈青琢决定亲自送秦王殿下离宫。  “对了,本王听闻晋王不幸重伤。”萧律驰一身醇香的酒气,脚步还算沉稳,“身为皇叔,于情于理,本王都应该去看看他。”  沈青琢蹙了蹙眉,回道:“霁月阁正好在同一个方向,微臣送殿下一程吧。”  ***  除夕之夜,宫道上挂满了喜庆的灯笼,去往长乐宫时一路亮敞。  走至宫门口,沈青琢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方才一路上,他与秦王殿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句句看似随意,实则句句含有深意,自然没空想东想西。  可眼下越来越接近殿门,他脑海中不由回想起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  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耳根处,一下急似一下,覆住他的身躯坚硬滚烫,如同烧红了的烙铁,推也推不开,挣也挣不脱。  自尾椎处升起一股致命的酥麻,仿佛一股电流刺啦刺啦地游窜过全身,沈青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不是……”他被青年散发的热气沾染,明明自己没喝那碗鹿茸汤,浑身却热得像是快烧了起来,“怎、怎么帮……”  青年依旧埋首于他颈间,抬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摸索着找到了他无处安放的手。  手心贴着手背缓缓蹭下去,强硬而不失温柔地挤开湿软的指缝,贴合成十指相扣亲密无间的姿势。  沈青琢不禁打了个颤儿,“小七……”  长期舞刀弄枪的掌心覆了一层茧子,略显粗糙地剐蹭着娇嫩的皮肤,每一点蹭动都带来一种清晰可察的异样感。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被沁出的汗水湿透了,大手急躁地替他擦拭干净,但很快又沁出新的汗水,周而复始,仿佛那热汗怎么也流不干净似的……  迷迷糊糊间,他觉得手又酸又麻,甚至以为自己要被生生热死了,不由呜咽起来,“小七……”  很快,青年空出来另一只手,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捏住了他的后脖颈。  炽热的掌心揉捏着光洁如玉的后颈,拇指指腹将一小片皮肤蹭得通红,青年覆在他耳畔,用那道低沉磁性的嗓音,一声声地唤着他:“先生,先生……好喜欢先生……”  但沈青琢根本听不清青年在说什么,他全部的感官都被迫集中到了一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从喉咙里挤出了既轻又软的抗议声,如同刚出生的幼猫被人坏心地捏住了后颈,逃无可逃,只能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  ……  “沈大人?”萧律驰察觉身后的脚步声停滞,立即转身问道,“为何停下了?”  沈青琢如梦初醒,白皙如玉的耳垂瞬间红透了,强做镇定道:“没、没什么……殿下请!”  萧律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身踏进门槛。  沈青琢暗自松了一口气,面色绯红地跟在秦王殿下身后往里走。  自从荒唐一夜后,这两日他有意无意避开了小徒弟。但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不可能一直躲下去。  没事的,不就是帮了小徒弟一个忙吗,身为先生,帮小徒弟解决问题很正常,就当……  就当是先生的一次,亲自教导示范好了。  想到这里,沈青琢耳根处的热意总算消褪了下去。  “殿下,秦王殿下来看您了。”很快,他抬手敲了敲门,语气如常。  殿内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进来。”  只短短两个字,霎时又唤起沈青琢脑海中不该存在的记忆。  黏在耳畔的声音震得他心跳加速,低哑的嗓音掺杂着情动,出奇的好听又蛊惑,尤其是最后的关键时……  打住!  沈青琢倏然回神,深呼吸一口气,垂眸推开门。  “六皇叔。”萧慎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先生,随即停留在秦王身上,“侄儿不方便起身给六皇叔行礼,还望皇叔莫怪。”  “一家人,不必多礼。”萧律驰盯了他片刻,含笑感叹道,“多年未见,你俨然长成大人了。”  其实秦王离宫早,后来也鲜少回京,与自幼在宫中长大的七皇子堪堪只见过一面,委实算不上有什么叔侄情分,因而原书中打起来也是毫不手软。  “托皇叔的福。”萧慎面色苍白地笑了笑,“皇叔请坐,来人,看茶。”  两人寒暄几句后,许是宴上多喝了几杯酒,萧律驰随口与侄儿谈起了绥西的局势,包括西戎是否真心议和,如何才能保证蛮族不敢再犯大雍,维持边境长治久安等。  沈青琢立在一侧,一言不发地倾听,心道秦王殿下这是在考他的小徒弟,看来酒并不算多。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后,萧律驰起身,“时辰不早了,你好好歇息吧。”  萧慎拱手回道:“皇叔慢走,恕侄儿不能远送。”  萧律驰又看了他两眼,这才转身往外走,不料酒劲儿恰巧涌上来,不慎被门槛绊了一下。  沈青琢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殿下小心。”  萧律驰胳膊搭在清瘦的肩上,两人的距离近到能看清根根分明的眼睫,不由笑了一声:“我扶你一下,你扶我一下,本王与沈大人今日算是扯平了。”  与此同时,萧慎面色一沉,放在被褥上的手骤然收紧,将指骨节捏得咯吱响。  “殿下说得是。”沈青琢镇定自若地松开手,“我送殿下出门吧。”  他将秦王送出门,今夜当值的林大人正好等在门口。  萧律驰看到林大人的那一刻,醉意朦胧的凤眸亮了亮,“阿瑜?”  “林大人除夕宴还要当值,实在辛苦了。”沈青琢客套了一句,“秦王殿下喝醉了,劳烦林大人将殿下安全送回去。”  林瑾瑜微一颔首:“你放心吧。”  总算送走了秦王这尊菩萨,沈青琢舒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再度走至内殿门口,他的脚步又凝滞了。  然而,不等他做好心里建设,门内猝然伸出一只大手,一把便将他拉了进去。 第87章 沈青琢挣扎起来:“放我下来,我是喜欢公主抱你,不是喜欢被你公主抱!”  萧慎的手顺着膝弯往下脱了他的靴子,又坏心眼地颠了颠,作势要直接将先生扔下去。  果不其然,洁癖的沈公子条件反射地抱住了他的肩背,“萧小七!”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应当就是他这胆大妄为的小徒弟!  小徒弟笑得更开怀了,他被迫贴着坚实的胸腔,心跳仿佛同步震动起来,耳根莫名其妙染上热意,只能语气凶狠道:“你给先生等着!”  “嗯,等着先生。”萧慎抱着先生踏进内殿,稳稳当当地放到床榻上。  沈青琢甫一坐稳,便抬脚踹向他,结果又被那只大手握住脚踝,顺手脱了他的白袜子。  “你这个——”这下可真把他给气着了,雪白的脸都气红了。  “抱歉啊,先生,习惯了。”萧慎笑着单膝跪地,又松开手示意道,“先生重来吧。”  沈青琢:“……”  小徒弟有伤在身,他到底还是舍不得下狠脚,只轻轻踢了一下,“去打洗脚水,先生要泡脚。”  “好。”萧慎乖巧地应了,当即起身去打水,一点也不看出来刚才放肆的模样。  沈青琢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脱了大氅和外袍,往后仰躺在绵软的被褥上,稍作歇息。  不多时,萧慎便端着水盆回来了。  “方才你问先生要新年礼物,先生并非没有准备。”沈青琢晃了晃垂在床边的小腿,“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萧慎再次单膝跪地,捉住晃荡的玉足,撩起盆中的热水浇上足面,以适应水温,“先生想说,自然就会说。”  “哎,没意思,小时候的好奇心去哪儿了?”沈青琢任由他将自己的脚摁进热水里,“不过你也猜到了,先生要送你的新年礼物,是皇位。”  萧慎面色不变,专心致志地揉捏水里精巧白嫩的双足,仿佛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动手的时机定了?”  “你父皇要在初六的群臣宴上,当众册立储君。”沈青琢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我这边准备就绪,只等候先生差遣。”萧慎取过搭在一旁的巾帕,仔仔细细将湿淋淋的玉足擦拭干净。  “本打算将太后党一并收拾了,但将戚氏连根拔起比预计中要难一点,倘若这次动作太大,可能会引起朝野动荡。”沈青琢撑起上半身,垂眸望向跪在面前的青年,“不过你不用担心,太后娘娘的归宿先生已替她想好了,且先借一借东风,让你登基更名正言顺些。”  萧慎目光落在被热水熏得嫣红的玉足上,伸手圈住了骨节微凸的脚踝,“好,听先生的。”  沈青琢试图抽回自己的脚,“干什么呢?”  “没什么。”低沉微哑的嗓音响起,萧慎抬眸露齿一笑,“在丈量先生的脚踝尺寸。”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我跟你说谋朝篡位,你搁这玩儿呢?  狼崽:我脑子里想的也是正经事,真的!  有宝贝求上一章未删减版,其实概括起来很简单: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慎……  ——————————————第70章 暴风前夕  修长有力的手指圈住伶仃的脚踝, 略显粗糙的指腹蹭着精巧的骨节凸起,力道看似随意, 却牢牢扣得那只玉足不得动弹。  沈青琢放弃与小徒弟较劲儿,不解地问道:“量这个做什么?”  “量了,自然有我的用处。”萧慎并不正面回答,只笑道,“我帮先生捏一捏脚。”  沈青琢直觉他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事儿,便抬脚踢了他一下,“先生在与你说正事儿,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萧慎顺势握住泛起薄红的脚背,指骨关节顶着脚心略微施力,口中漫不经心地回道,“先生放任太后给父皇下毒,不就是为日后收拾戚氏埋下伏笔吗?”  “嗯……”脚心被顶得又酥又麻, 沈青琢不自觉轻哼一声, “看来小七出去几年, 确实不仅长了个头啊。”  萧慎以掌心裹住玲珑剔透的玉足,尽情享受着温软滑腻的触感, 似笑非笑道:“我还长了哪里, 先生不清楚吗?”  “你还长——”话音戛然而止,沈青琢想起浴池中见到的那一幕, 连带着手心似乎都烫了起来, “闭嘴, 不是说好了不准再提么?”  “好, 不提。”萧慎挠了挠敏感的脚心, 只见那花瓣一样可爱的脚趾, 条件反射地翘了起来。  “别、别挠啊哈哈……”沈青琢痒得笑了起来, 另一只脚踩上他的膝盖,“快松开。”  怎么会有如此敏感的人?  漆黑的眸色愈发幽沉,萧慎俯身在莹润的脚背上落下轻柔一吻,随即松开了手。  沈青琢腰肢一震,神情错愕地望向小徒弟,“小七?”  “先生的脚好香。”萧慎泰然自若地回望他,“难不成,平时用香料泡的脚?”  “没有啊。”沈青琢蹙了蹙眉,不假思索地回道,“谁会用香料泡脚啊?”  萧慎点了点头:“那大抵是体香吧。”  说罢,便若无其事地端起盆出去倒水了。  由于他的态度实在太过自然,好像方才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举动,沈青琢坐在床榻上,反倒怀疑起自己来了。  应该只是小徒弟表达亲近的动作吧,就像平时喜欢蹭蹭抱抱先生一样,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沈青琢不再深思下去,这时小徒弟也回来了。  “先生,今夜我可以留宿吗?”萧慎眼巴巴地盯着他,“今日除夕,可以破例吗?”  “不可以!”沈青琢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回你自己宫里去。”  萧慎撇了撇唇角,“可我想和先生一起迎接新年,想做第一个对先生说新年快乐的人。”  “你的心意,先生心领了。”沈青琢起身下榻,推着青年迫使他转过身,“但你要做的呢,就是乖乖回去就寝。”  萧慎木偶似的被先生推着往门口走,忽然又伸手抓住门框,扭过脸做最后的挣扎,“真的不可以吗?我保证今夜不要先生再帮我了。”  沈青琢脚步微顿,双颊涌上一股热气,坚定地掰开了小徒弟的手指,“我数三声,三、二——”  小徒弟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闻言松开了手,临走前还胆大包天地揉了一把先生的脸,“提前新年快乐,先生!”  “萧小七!”沈青琢低喝一声,眼睁睁地瞅着小徒弟一溜烟地消失在眼前。  孩子大了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下次非得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霁月阁终于恢复一片寂静,沈青琢站在门口,唤了一声:“向晨。”  “主人。”一道黑影出现在院落里。  “除夕夜,你不必再守着了。”沈青琢淡淡道,“进屋歇着吧。”  向晨抱剑低声回道:“我就在外面守着主人。”  沈青琢叹息一声:“向晨,你可知我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  两年前,沈公子答应暗卫要给他起个名字,再三斟酌后,最终取了“向晨”一名。  向晨抬起黑冷的眼眸,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  “向晨,一谓报晓,二是黎明,三指天色将明。”沈青琢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终有一日,会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光明,而不是终生隐于黑暗之中。”  向晨看着他,突然单膝跪地,“请主人责罚。”  “我罚你做什么?”沈青琢懵了,“好端端的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  向晨垂着脑袋:“一定是我做错了,主人才会赶我走。”  “你想哪儿去了?”沈青琢啼笑皆非,走过去扶起他,“我不会赶你走的,至少我还在皇宫一日,便会有你一口饭吃。”  这两年,随着他在朝中势力的盘结发展,随之而来的是种种危险。  有一次他在宫外遇见刺杀,若不是暗中保护他的向晨为他挡了一刀,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向晨沉默地起身,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固执道:“主人要走,向晨就跟着一起走。”  “有时候,真觉得你像头倔驴啊。”沈青琢无奈地笑了笑,“现下主人要你回屋好好休息,听不听话?”  向晨应道:“是,主人。”  “等一下。”沈青琢又叫住他,自袖中掏出一枚金丝香囊,“压岁礼,收着吧。”  向晨愣了愣,在主人的催促声中,迟疑地伸手接过了香囊。  “回去吧。”沈青琢挥了挥手,“新的一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向晨手握香囊,最后望了一眼主人清瘦风雅的背影,转身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  新年伊始,皇宫中一派喜气洋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龙榻上日渐枯槁的光熹帝。  年初五,沈青琢奉命前往紫宸殿,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眼瞧见皇上,心里也是一咯噔。  “来了……”光熹帝睁开眼,说话声已是气若游丝,“明日……明日群臣宴……”  “皇上请放心,微臣一切安排妥当。”沈青琢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主动禀告道,“锦衣卫已尽数待命,于奉天殿内外层层把守,保证万无一失。”  “咳……”光熹帝艰难地咳嗽了一声,嗓子像是破漏的风箱,“确保所、所有王公大臣,都、都要到场。”  “微臣明白。”沈青琢拱手回道,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晋王殿下呢?”  “晋王啊……”光熹帝目光涣散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他的身体、如何了?”  沈青琢回道:“回皇上的话,晋王殿下还是老样子。”  光熹帝喘了一口气,“特许晋王……缺席。”  “是。”沈青琢垂下眼眸,应了一声。  “倘若……长寿宫有所异动,你便、奉朕的口谕,立即封锁长寿宫。”光熹帝几乎一字一顿道,“绝不能让……让太后毁了……”  沈青琢:“微臣明白。”  光熹帝闭上眼眸,“行了,下去罢。”  沈青琢退至外殿时,正好与前来照顾皇上的元妃打了个照面。  “元妃娘娘。”他拱手行礼,“请借一步说话。”  元妃示意身侧的侍女退下,这才开口道:“按照沈大人的指示,证据都留下来了。”  沈青琢轻声问道:“诏书?” 第89章 一旁候着的潘公公应声:“沈大人放心,诏书正由小人保管,绝不会出差错。”  “诏书——”苏公公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猛然起身,“小潘子你竟敢——”  沈青琢拍了拍手,门外立即进来两名带刀侍卫,不由分说架起了苏公公。  “大胆!”光熹帝尚未反应过来,“沈青琢,还不快、快将这个……这个狗奴才……”  “皇上息怒。”沈青琢望向倚在床头的光熹帝,“今日宴上会顺利立储,只是储君之位,恐怕并非皇上心中属意之人。”  “你说、什么……”光熹帝面露惊愕,随即怒不可遏道,“你、你竟敢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光熹帝上气不接下气地歪倒在龙榻上。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沈青琢往前走了两步,“立储一事,就不牢皇上操心了。”  光熹帝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你怎敢……秦王大军就、就在城外,今日朕立的若、若非老五……”  意料之外,但又似乎早有预兆,光熹帝果然没有选择立楚王萧弘曜为储君。  “秦王?”沈青琢微微一笑,“秦王此刻应当还在美梦中,皇上就别记挂他了。”  朔东大军驻扎在城外不假,但若是没有萧律驰的命令,任何人都指挥不动这几万兵马。  光熹帝两眼一翻,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元妃见怪不怪地拿出一颗药丸,强行喂进他嘴里,“皇上保重龙体。”  “禁军……禁军!”光熹帝回光返照般,骤然发力抓住元妃的手,“三大营随时待命……岂容你、你等宵小搅弄风云!”  “三大营么?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晋王殿下自绥西带回的两万精兵?”沈青琢面色从容,“对了,还有三万大军日前才赶回盛京,微臣也想知道,在战场上厮杀百战的抚西军对上养尊处优的三大营,究竟谁更胜一筹呢?”  “咳……”光熹帝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已串联起了所有前因后果,“晋王、晋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被锦衣卫制住的苏怀安,脱力般跪倒在地,“皇上,老奴识人不清啊……”  沈青琢负手而立,温声劝道:“皇上,微臣并不愿见到血流成河,今日顺利立储,避免兵戎相见,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这、不忠不孝的……”光熹帝费尽力气,抬手指着他痛骂道,“你父兄一生精忠报国,你却胆敢……欺君罔上,谋朝篡位!朕当初瞎了眼,才、才会养虎为患……”  “皇上此言差矣,我父兄效忠于大雍皇室,我沈青琢依然效忠于大雍皇室,这一点从未改变过。”沈青琢垂下眼睫,“皇上一直担心新帝登基后大权旁落,眼下皇上更应该高兴才是。”  光熹帝面无人色:“你想……”  “为了让晋王殿下名正言顺地登基,司礼监会重新拟订一份诏书。”沈青琢拂袖转身,“微臣准备替皇上召见谢阁老了,还请皇上做好准备。”  “你、你休想——”光熹帝正激动地欲拍床而起,嗓子却忽然失了声,只能发出赫赫的声响。  “皇上,您且安心歇息吧。”这时,元妃忽然挣开了他的手,“沈大人会将一切安排妥当的。”  光熹帝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万般宠信的爱妃,枯柴似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  但元妃却没再看他一眼。  ***  半个时辰后,沈青琢将光熹帝安置妥当,而后缓步走至外殿。  诸位王公大臣已陆陆续续进殿,正三三两两地寒暄招呼。  此次群臣宴等级森严,王公重臣们依照身份尊卑依次落座,正三品以下官员于殿外设宴,有功勋者或皇帝钦点者例外。  “沈大人。”楚王坐在离主位最近的席位上,冲沈青琢招了招手。  沈青琢淡淡一笑,走过去拱手作揖:“楚王殿下有何赐教?”  “今日群臣宴,沈大人辛苦了。”萧弘曜面上挂着一贯虚伪的笑容,“就是可惜了七弟,如此热闹的场合却因病缺席。”  “三皇兄是在说我吗?”下一瞬,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自两人身后响起。  笑容瞬间凝滞,萧弘曜脱口而出道:“他怎么会来?”  沈青琢眉心微动,立地转身,遥遥望向大殿中央的晋王殿下。  与此同时,殿内窃窃私语的众人不由齐齐噤声。  晋王殿下一身黑色绣金纹蟒袍,金冠束发,气宇轩昂,仅仅是负手站在那里,浑身上下便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甚至令人不敢直视。  但那双黑曜石般漆黑幽沉的眼眸中,却倒映出了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  两人对视一眼后,沈青琢拱手行礼:“晋王殿下。”  今日唯一的主角上台,好戏它终于要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最紧张刺激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二月二龙抬头,祝宝贝们顺顺利利发大财,评论给大家发红包!  ——————————————第72章 立储宫变  沈青琢这一声, 骤然唤醒了愣神的众人,朝臣纷纷起身行礼, “晋王殿下。”  “诸位大人免礼。”萧慎应了一声,随口问道,“不知沈大人,可曾给本王安排了位置?”  沈青琢笑道:“这是自然,晋王殿下请。”  萧慎正准备落座,却又听楚王开口唤他。  “七弟,方才三哥正与沈大人可惜你因伤缺席。”萧弘曜已收拾好面部表情,目光探究地盯着他,“难道……七弟的伤已经好了?”  萧慎看了他一眼,不露声色道:“托三哥的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萧弘曜将目光转回至沈大人脸上, 皮笑肉不笑道, “沈大人, 借一步说话?”  沈青琢不卑不亢地回道:“微臣尚有职责在身,请恕不能从命。”  他拱手致歉, 而后无视楚王不满的眼神, 直接走开了。  本不该到场的人突然现身,萧弘曜心中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感, 当即唤来贴身侍卫, 耳语几句, 那侍卫很快便匆匆离去。  一旁的孔尚则将楚王殿下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内殿。  酉正时分, 准时开宴。  仪礼司跪请光熹帝, 钟鼓司奏乐, 乐止,鸣响鞭炮,王公大臣纷纷离席,依照尊卑秩序立于大殿中央,行跪拜大礼,恭祝圣上新年吉祥,万寿无疆。  与此同时,殿外的朝臣亦山呼万岁。  潘公公手拿拂尘,立于主位龙椅右侧方,代传圣上口谕,以示皇恩浩荡。  一番繁琐的礼仪后,宴席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这场群臣宴膳食规格高,内殿每桌共有十八种菜品,食材有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山珍海味,包罗万象,再由顶级御厨烹制成美味珍馐。  许是光熹帝圣驾未临,大殿内气氛不似往日宴饮时肃静。  十数位身着异域服饰的舞姬鱼贯而入,乐队再度奏乐,舞姬合着丝竹声翩翩起舞,曼妙的身姿极为赏心悦目。  “在座的诸位大人,皆是我大雍国之栋梁,中流砥柱。”宴席中途,楚王手执金樽起身,“今日群臣宴,父皇龙体抱恙,本王斗胆替父皇敬诸位大人一杯。”  “楚王殿下客气了。”吏部尚书严思齐率先起身表忠心,“于情于理,应是臣等敬祝殿下才是。”  随后,内阁次辅秦徳起身,“严尚书说得不错。”  紧接着,兵部尚书施重也站起身来,楚王一派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其余朝臣则交头接耳,明显仍在犹豫之中。  楚王志得意满,自认为今日储君之位已是囊中之物,“本王先干为敬。”  等他再次坐回席位上,沈青琢暗中给潘公公使了个眼色。  潘东升会意,清了清嗓子,“诸位王爷大人,传圣上口谕,今日群臣宴,由谢阁老当众宣读立储诏书。”  话音落地,大殿内陷入短暂的静默,随即便像是往烧热的油锅里洒了一滴水,突然炸开了锅。  “谢阁老,您请。”潘公公自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又恭敬地双手捧给谢阁老。  谢阁老拄着拐杖走至高台上,此时殿内已跪了一地。  楚王腰板挺直地跪在最前头,神情动作全然做好了接旨的准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老如磬钟般浑厚沧桑的声音响起,“自朕奉诏登基以来,夙夜兢兢,勤于朝政,未至倦勤,不敢自逸……今皇七子萧慎,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1〕  话音未落,举座皆惊。  “不可能!”萧弘曜猛地站起身来,“谢阁老,您老是否读错了诏书?”  谢阁老严肃地回道:“老臣不敢。”  严尚书高声质疑道:“谢阁老,依照大雍礼法,立长不立幼,皇上怎么可能会册立七皇子为太子?”  “严大人这是又把韩王给略过了吗?”户部尚书林大人立即反驳道,“即便立长不立幼,也轮不到楚王殿下!”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萧逸贤咳嗽两声,语气平淡道:“本王时日无多,就不凑这个热闹了罢。”  “我要去见父皇!”萧弘曜咬了咬牙,“这份诏书绝对有问题!本王不承认!”  说罢,竟然想当众强闯内殿。  孔尚迅速抽出腰间的绣春刀,神色肃穆地挡住楚王去路,“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内殿,还请楚王留步!”  潘公公适时打圆场道:“诸位王爷,诸位大人,这份立储诏书是圣上亲拟,司礼监与内阁共同确认,不会有错的。”  “这不符合礼法!”兵部尚书气势汹汹道,“臣等要面见圣上!”  “何处不合礼法?”就在殿内气氛剑拔弩张时,沈青琢缓缓走至殿中央,“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说到底都是旧制。”  萧弘曜面色青黑,厉声诘问道:“那晋王凭什么打破旧制?”  “就凭晋王率领抚西大军,打得西戎抱头鼠窜,退回绥岭河以西,还得边境百姓安宁!”沈青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晋王为了大雍子民,以身犯险上阵杀敌之时,楚王殿下又在做什么呢?”  “我——”萧弘曜被他几句话噎死了,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若是诸位大人想看,大可让晋王殿下脱了蟒袍,看看那一身为国为民受的伤疤,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沈青琢提高了嗓音,语调难得激烈起来。  萧慎整了整衣冠,语气喜怒难辨:“本王不配,谁配?楚王吗?”  大殿内一片沉寂,朝臣垂下头去,不敢吱声。  “晋王打了胜仗不错,但储君之位岂是会打仗就能坐稳的?”内阁次辅秦徳仍试图扭转形势,“立储诏书太过仓促,臣等奏请皇上收回成命,容后再议!”  沈青琢冷笑一声:“秦大人,皇上口谕与诏书皆在,你这是要抗旨不尊吗?” 第91章 光熹二十九年初,先帝驾崩,东宫太子奉诏继承大统。  沈风澜代替其父镇北王应召入京奔丧,一大清早,沈青琢便立于城门外,迎接神武大将军。  “天冷,大人还是进马车里等着吧。”孔尚忍不住劝道,“万一冻坏了身子……”  沈青琢裹紧身上的狐裘,“不碍事。”  他还没亲眼见过原主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哥,只通过几封书信,心中确实有些好奇。  不久后,轰隆隆的马蹄声远远响起,一匹高大健壮的黑色骏马打头飞驰而来,随即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扬蹄长嘶。  身后的几匹骏马,紧跟着停下。  沈青琢掩唇咳嗽了两声,抬眸望向马上一身骑装的陌生男子。  身高八尺,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威正四方,宛如猎猎苍穹中翱翔的雄鹰,又如战场上斩杀千军的利剑。  与他自己的长相,竟然没有一丝相像。  “小琢。”沈风澜自马上一跃而下,锐利的黑眸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隐含一丝感慨,“一别六载,你长大了。”  “大哥。”沈青琢淡淡招呼一声,神情并无热络之意,“鞍马劳顿,大哥先随我入宫面圣,也可早作歇息。”  “好。”沈风澜将缰绳交给身后的副将,与阔别已久的弟弟一道上了马车。  先帝丧期,诸王尚未回到各自封地,尤其秦王殿下,正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皇宫动向。  而沈青琢早已预见这种情况,年前便写了一封密信送往幽北,如今谁也摸不透,神武大将军究竟带了多少镇北大军入京,更不敢轻举妄动。  沈风澜入宫后,立即前往大行皇帝灵棺前,恭敬肃穆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很快,尚未登基的新帝便在御书房召见了沈将军,密谈一番后,再由沈大人亲自安顿兄长。  待屋内只剩兄弟二人时,沈风澜皱了皱眉,开口责备道:“小琢,你太冒险了。”  沈青琢波澜不惊地回道:“不成功便成仁,幸好我的运气还不错。”  “当初送你入京,我与父亲只盼你平平安安,完全不曾设想如今此番局面。”沈风澜目光严肃地盯着他,“大哥只问你一句话,你可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沈青琢微一挑眉:“大哥指的退路是?”  “功高震主、卸磨杀驴的例子,需要大哥来给你举吗?”沈风澜语气严厉道,“如今满朝文武皆知你沈大人,亲手将晋王扶上帝位,而沈家又常年拥兵自重,你以为新帝能容得了你几时?”  “大哥放心,我绝不会拖累沈家。”沈青琢微微一笑,“该消失的时候,我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风澜怔了怔,试图放缓语气:“你明知大哥并非此意,大哥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正如大哥所言,我怎么能不给自己找好退路呢?”沈青琢转过身,语气依旧冷淡,“大哥今日愿意入京,小琢感激不尽。待新帝登基后,大哥即刻返回幽北,他日,我绝不会连累父兄。”  ***  先帝丧期一过,大雍便迎来了新帝登基的大喜日子。  寅时三刻,沈青琢早早醒来,洗漱一番后步行前往承乾宫。  而此时帝王寝宫内,萧慎正立于铜镜前,眸光冷漠地瞧着镜中那道明黄色身影,一旁摆放着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黑金衮绣龙袍。  候在殿内的宫人们大气不喘一声,谁也不敢斗胆上前,提醒新帝到了更衣的时辰。  “小七——不,圣上。”直至沈大人踏入寝殿,含笑打破了沉寂,“恭喜圣上。”  “先生来得正好,我给先生准备了蟒袍。”新帝瞬间面露笑意,转身一挥手,小太监立即捧着大红蟒袍呈上前来。  “先生又不是王公贵族,穿什么蟒袍?”沈青琢笑着打趣道,“再者,今日主角是圣上,微臣可不敢抢了圣上风头。”  “先生不是王公贵族,先生是万人之上的帝师。”萧慎直接伸出手,一把将他揽到身前,“先生,替我更衣吧。”  沈青琢无奈一笑,任劳任怨地替新帝穿戴整齐,仔仔细细地展开衮绣龙袍上的每一丝褶皱。  “好看吗?”萧慎全程垂眸凝视着先生,语气含笑,“先生喜欢吗?”  沈青琢自托盘中拿起金镶玉腰带,双手合抱住劲瘦的腰,准备替他扣上腰带,“先生喜不喜欢,不重要。”  下一瞬,滚烫的手握住雪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很重要。”漆黑幽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进他眼底,“只有先生喜欢,我才会喜欢。”  沈青琢失笑,心道都是做皇帝的人了,小徒弟怎么还是这样孩子气。  “喜欢。”他妥协般低声哄道,“这身龙袍英俊威严,很适合你。”  指腹磨蹭着雪腕上薄薄的皮肤,萧慎终于松开了手,任由先生为他扣上腰带,又笑道:“轮到我替先生更衣了。”  身侧伺候的小太监头也不敢抬,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上大红蟒袍。  沈青琢舒展开双臂,任由新帝为自己更衣。  但很快,他便觉察出一丝异样来。  青年的手正一寸一寸地抚过他的肩颈,手臂,前胸,后背,甚至连敏感的腰肢也没放过。  尽管隔着层层衣衫,但那双大手的热度仿佛能穿透锦绣蟒袍似的,烫得他不由往后躲了躲。  “别动,先生。”萧慎迅速抬手掌住他的后颈,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蟒袍还没穿好呢。”  温热的气息尽数落在耳畔,白皙的耳根处霎时泛起一层绯红,连带着身子都微微颤了颤。  “小七……”沈青琢隐约觉得小徒弟今日与往常不太一样,语气有些无措道,“你这穿衣的手法太磨蹭了,还是先生自己来吧。”  “哪里磨蹭?”萧慎将优越的下颌搁在温软的颈窝里,意味深长道,“我只是很享受……替先生穿衣的乐趣罢了。”  当然,再一件件亲手脱下,届时又是另一番妙不可言的乐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宝贝们期待已久的文案场景啦,明天都准时来看!嘿嘿嘿嘿~  ———————————————第74章 我要你,先生  “乐趣?”沈青琢微微蹙眉, 试图挣开铜墙铁壁般的怀抱,“你当是在给人偶娃娃穿衣梳妆么?”  “人偶娃娃哪儿有先生好看?萧慎垂下眼睫, 瞥见红透的耳尖,适可而止地松开双手,给先生一点喘息的空间。  他伸手自托盘中取出白玉腰带,扣上那不堪一握的韧腰,眸中露出极为满意的神色,“先生真好看。”  耳根处的热意尚未消褪,沈青琢飞了他一眼,“你呀,一天天净给先生灌迷魂汤。”  萧慎满眼笑意:“不是迷魂汤,是真心话。”  沈青琢脸皮子薄,不欲继续同他扯下去,微微踮起脚尖, 亲手将十二流珠冕旒冠上新帝发顶。  “去吧, 我的小七。”他往后退了一步, 含情盈水的桃花眼中,倒映出新帝俊美深邃的面容, “去吧, 我的圣上。”  依照大雍礼法,登基大殿开始前, 新帝要带领文武百官, 庄严地祭告天地宗庙。  漫长而肃穆的祭拜结束时, 正值东方破晓。初阳乍升, 天光洒满巍峨壮丽的皇宫, 新帝只身站在那耀眼的光亮中, 遥遥望向他的先生。  真是古怪, 明明站在高台之上的人是他,但他眼中的先生,却一如既往散发着不可逼视的万丈光芒。  一刻钟后,吉时开典。  奏乐鸣鼓,满朝文武拾级而上,正三品以上大臣秩序井然地踏入金銮殿,其余官员则列队侯于大殿前广场中央。  沈青琢立于龙椅右下方,神色淡然。  “圣上驾到——”片晌后,门外传来太监拖长的嗓音,随即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新帝头戴十二流珠冕旒,一身墨黑龙袍,领口、袖口、衣摆皆以金丝纹绣,华丽而尊贵。  大雍皇室本以明黄色为尊,但新帝尚黑,自今日起,黑金便成了大雍王朝最尊贵的颜色。  沈青琢亲眼目送新帝踏上玉阶,一步一步登上高台,转身坐于象征至尊无上的龙椅之上。  新帝居高临下,神情漫不经心,仿佛这场盛大且隆重的登基典礼无足轻重。但他坐在王座上,如同血统最高贵的狼王,浑身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万万不敢抬眸直视。  因而,在场的人也没能发现,新帝的目光正热切地落于殿下某处。  沈大人今日着一袭大红蟒袍,愈发衬得唇红齿白,乌发雪肤。昳丽的面容含笑,上翘的眼尾勾魂摄魄,但偏又身姿俊雅挺拔,气质清隽矜贵,叫人不忍心生亵.渎之意。  两人目光隔空对视,沈青琢微一颔首,如同往常每一次给予小徒弟肯定那样,目光鼓励地望着年轻的帝王。  只一眼,漆黑的眸色倏然幽沉下去。  与此同时,一侧的潘公公开始宣读冗长拗口的继位诏书。  宣读完毕,潘公公长吟:“跪——”  金銮殿内外,顿时乌压压跪倒一片。  潘公公:“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文武百官伏地,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大雍王朝新帝正式继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片晌后,潘公公展开圣旨卷轴,“锦衣卫指挥同知沈青琢,朕之良师,国之功臣,特袭一等公,授予太傅兼管锦衣卫,钦此——”  沈青琢撩开蟒袍,跪地谢旨:“谢主隆恩。”  “太傅,免礼。”龙椅上的帝王缓缓开口道。  沈青琢起身,平静地回至队列间。  随后,潘公公继续宣读圣旨,凡于此次新帝登基有功劳者,皆授予丰厚封赏。  新帝登基的最后一个步骤,以皇帝身份首次颁布诏令,正式开启了“天启元年”。  ***  新帝登基大典结束后,同日于奉天殿宴请百官,君臣共饮。  就在不久前,奉天殿内才发生过一场刀光血影。虽说伤亡不多,诸位王公大臣们却难免对此地存有一丝阴影。  但很快,随着靡靡丝竹乐曲,貌美的舞姬婆娑起舞,殿内气氛渐渐火热起来。  沈大人如今贵为太傅,身份地位仅次于谢阁老,又是新帝登基的大功臣,此次晚宴中,便不断有人前来敬酒攀关系。  沈青琢手执玉盏,为了展现和蔼可亲的品质,来者不拒,微笑同饮。  半晌后,裴言蹊实在看不过眼了,走至沈大人席前,低声劝道:“太傅,你身子差,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裴大人,我们也来喝一杯吧。”沈青琢举起酒盏,笑眼盈盈道,“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皆在酒里了。” 第93章 上次一夜荒唐,他还能说服自己只是单纯帮助小徒弟。  然而昨夜,他分明是受了新帝的蛊惑,在那象征权力巅峰的龙椅上,在那全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王座上,纵情地……  打住!  沈青琢一个激灵,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好像脱离他的控制了。  但他不愿深思,起身下榻,正打算搜寻自己的衣袍,却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沈大人。”小桂子捧着托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您醒了。”  正准备悄悄溜走的沈大人莫名升起一丝丝心虚,清了清嗓子,问道:“瞧见我的蟒袍了么?”  “圣上让奴婢准备了新的蟒袍。”小桂子将全新的石青金绣蟒袍呈上前去,“奴婢伺候大人更衣。”  沈青琢眉心微动,“圣上去哪儿了?”  小桂子回道:“圣上去上早朝了,临走前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大人。奴婢也是听见殿内动静,这才敢进来。”  沈青琢垂下眼睫,展开双臂,让小桂子伺候穿衣。  但脑海中却忽然闪现出一幕,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挑开了束腰的玉带,自重重叠叠的衣摆下探进……  “啊——”沈青琢闭上眼眸,发泄般低低叫了一声,吓得小桂子手一缩,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与你无关。”沈大人叹了一口气,“穿吧,穿好了大人我好赶紧离开。”  沈青琢回到霁月阁时,向晨正蹲守在墙头,见了他便跳了下来,“主人。”  如今新帝登基,他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只是昨夜日子特殊,他没跟在主子身后,没想到主子竟一夜未归。  “你蹲在墙上做什么?”沈青琢暼了他一眼,“不过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向晨默不作声地跟着主人走进殿内。  这时,小德子也迎了上来:“公子,您回来了!”  “给我倒杯茶,嗓子疼。”沈青琢落座,指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小德子手脚麻利地倒一杯热茶,好奇地问道:“公子,您昨夜歇在殿——圣上寝殿里吗?”  沈青琢动作一顿,佯装若无其事,“是啊,不小心喝醉了。”  对,昨夜他与小徒弟都喝醉了,酒后的行为做不得数……  “主人,您要说什么事?”向晨主动开口问道。  “啊……”沈青琢回过神来,“过几日大哥回幽北时,你跟他一起走吧。”  向晨愣了愣,冲口而出道:“您不是答应了不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走,只是让你先行一步。”沈青琢解释道,“如今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不如跟着我大哥去闯一闯。况且,我迟早也是要回幽北的。”  小德子也愣了,“公子您要回幽北?”  沈青琢回道:“我只是——”  话音刚落,小德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求公子带我一起走!”  沈青琢简直快要被这两个“忠仆”打败了,语气无奈道:“第一,你家公子才升官,不可能现下撂挑子跑路。第二,真到了要走的那一天,也一定将你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向晨依旧直勾勾盯着主子,“我是主人的暗卫,我只保护主人。”  “好吧好吧……”沈青琢放弃继续游说他,“随你的便,但我会跟大哥提前打好招呼,你什么时候想去了再去。”  向晨松了一口气,默默退至一旁。  沈青琢放下茶盏,“对了,这两日若是圣上派人来传召,就说我身子不舒服,需要静养。”  小德子顿时急了:“公子您哪儿不舒服?”  “托词,借口懂吗?”沈青琢起身,“你家公子想清净两日。”  “哦……”小德子似懂非懂,又追问道,“那要是圣上亲自来了呢?”  “也拦着。”沈青琢语气冷静,“就说是我的意思,他应该不会硬闯。”  小德子和向晨对视一眼,不由感觉脖颈凉飕飕的。  ***  不出沈大人所料,圣驾亲临吃了闭门羹,却什么也没说就原路返回了。  但也只能堪堪躲两日,新帝登基后,恢复了三日一朝的制度,身为当朝太傅兼锦衣卫指挥使,沈青琢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缺席早朝。  天色将明时,文武百官身着朝服,依次踏入太和殿站定。  沈太傅一身石青蟒袍,端方秀颀地立于左侧队列最前方。  “圣上驾到——”尖细的通报声响起,圣上的身影出现在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叩首行礼,而新帝自打进殿起,眼神便久久停留在太傅身上。  “众卿平身。”低沉悦耳的嗓音响起。  沈青琢起身后,目光略微下垂,努力忽视落在身上的那道目光。  朝臣开始小心谨慎地照本启奏。  这段时日,文武百官们发现比起先帝,这位年轻的新帝显然更喜怒无常,高深莫测,往往根本不知道哪一句话就触了龙鳞。  但与此同时,新帝又展现出了不相符的仁慈恩德,只问罪了楚王一派涉及谋朝篡位的大臣,并无再多牵连,甚至给了部分官员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一番动作,反倒更令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圣上,臣有本启奏。”诸位大人上奏结束后,沈青琢出列,拱手拜道。  圣上的目光终于能正大光明地落在太傅脸上,嗓音中不禁透出一丝愉悦,“太傅,请讲。”  “臣自光熹二十年入宫,一直住在宫中,如今臣也到了该出宫的时候了。”沈青琢面色如常,眼神依旧错开了圣上,“臣奏请圣上,准臣于皇城外修建府邸。”  话音刚落,龙椅上的帝王面色一沉。  “太傅言之有理。”礼部尚书出列,“自古以来,向来没有外臣居于后宫的例子,的确该为太傅修建府邸了。”  圣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太傅,金銮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好半晌后,萧慎缓缓开口回道:“先帝丧期才过,不宜大兴土木,此事容后再议。”  沈青琢不为所动:“臣不敢大兴土木,圣上赐臣一座旧宅子,能住人即可。”  萧慎冷笑一声:“沈大人贵为太傅,怎能如此草率?”  部分朝臣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新帝刚登基,一定想就近监视和控制沈大人,沈大人却迫不及待要出宫自立门户,新帝能允许吗?  此时,刑部尚书戚本禹出列拜道:“前内阁次辅曹大人的宅子至今空着,圣上可赐给太傅暂住,老臣以为不算薄待了太傅。”  闻言,圣上冷冷地瞥了戚尚书一眼。  好一个戚本禹,他还没开始拿戚氏开刀,这就迫不及待地自己往刀口上撞了。  裴言蹊出列:“微臣同意几位大人的看法。”  沈青琢终于掀开了眼睫,直视圣上眼眸中的怒火。  短暂的僵持后,圣上拂袖而去,“准奏!”  ***  下朝后,沈青琢吩咐小德子,准备收拾收拾搬家。  小德子自然很高兴,公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府邸。再说了,宫里规矩多,哪儿比得上宫外自由自在?  是夜,沈青琢立于案桌前,提笔书写。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小德子结结巴巴道:“圣、圣上留步!我家公子说——”  “滚!”一道冷硬的嗓音响起,“你有几个脑袋?”  笔尖微顿,沈青琢将毛笔放回笔架上,走至门前打开殿门,“进来吧。”  说罢,看也不看地转身走了回去。  片刻后,沉重的脚步踏入了内殿,“先生……”  “不错,还记得喊先生。”沈青琢淡淡笑了一声,“说吧,什么事?”  “先生!”萧慎大步走上前,幽沉的眼眸死死盯着他,嗓音里压抑着显而易见的风暴,“为何要出宫?”  沈青琢叹了一口气,“我是外臣,一直住在后宫像什么样?”  “可先生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为何我一登基就要出宫?”萧慎完全听不进去,“早知如此,我——”  “嘘……”沈青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许胡言乱语。”  薄唇抿成一条线,萧慎忽然问道:“都是借口,先生只是想躲着我,对吗?”  沈青琢一怔,“先生没有……”  萧慎往前走了一步,语气肯定道:“自从金銮殿一夜后,先生就一直躲着我。”  沈青琢不自觉往后退,眼神也闪躲起来,“那夜先生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真的吗?”萧慎继续逼近,直到将先生逼至抵住桌沿,而后抬手便将先生抱到了案桌上。  “呀!”沈青琢低呼一声,伸手抵住靠近的青年,“好好说话,别……”  别靠这么近。  萧慎双手撑住桌面,用修长结实的双臂将人牢牢圈在怀抱里,“先生分明记得。”  火热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沈青琢竭尽全力忘掉的记忆,又一股脑地涌了回来。  “先生喝醉了……”他心慌意乱,却努力坚持自己的说法,“你也喝醉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以吗?”  否则,小徒弟怎么会说想要他呢?  这可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徒弟,怎么会对他生出那种心思……  “我没有喝醉。”萧慎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先生想确认,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要你,先生,自始至终,我要的只有你。”  沈青琢浑身一僵,又一阵头晕目眩。  “小七,不是……”他往后仰了仰,试图逃离炽热的气息,“我理解你对先生的感情,但这只是亲情,或许……或许还有孺慕与敬仰之情,但绝不应该是……”  爱情! 第95章 睡意朦胧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霁月阁。  熟悉的陈施,一个少年正跪在地上,他微微睁大了双眸,发现那是十二三四岁的小徒弟。  “啪”的一声响,一道鞭子抽到了少年清瘦的脊背上,抽得少年浑身一抖。  来不及细想,沈青琢下意识扑过去替小徒弟挡鞭子,身体却扑了个空。  他怔了怔,猛然回身,这才发现执鞭之人竟然是他自己!  “认不认错?”梦中的他面色冷淡,垂眸望着瑟瑟发抖的少年。  少年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真是头小倔驴。”花瓣似的唇角微弯,另一个他又扬鞭抽下去,“今日且看一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住手!”沈青琢怒不可遏,上前就想夺走他手上的鞭子,却直接穿过了那只手。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用鞭子一下下抽着小徒弟,直到少年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哎呀,看来还是我的鞭子比较硬呢。”他终于放下鞭子,又俯身将晕倒的少年抱了起来,淡淡吩咐道,“小德子,拿药箱来。还有,叫膳房给七殿下准备晚膳吧。”  沈青琢眉心紧蹙,眼前的场景却忽然一变。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正躺靠在龙榻上,而手腕则被高高吊于雕龙横梁上。  “先生。”熟悉的嗓音响起,眼前出现一道高大健壮的身影,正是身着黑金龙袍的逆徒。  “小七?”他唤了一声,却又敏锐地发现,眼前之人和现实中的逆徒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先生,你醒了啊……”新帝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恶狼,缓缓跪伏上榻,“想我了吗?”  他听见自己回了一句:“滚!”  帝王面色微沉,随即又低低笑了一声,“先生不诚实,让我自己来检查检查。”  沈青琢尚未明白这话的意思,身上凌乱的绸缎里衣,便被滚烫的大手挑开了……  “唔……”脊椎一麻,他不由挣扎起来,试图唤醒逆徒的理智,“别……小七!”  而肆意作乱的人完全无视了他那点小猫似的挣扎,恶意地咬住通红的耳尖,“先生,今日不如就来看一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  “呜……”这一刻,沈青琢自觉置身于熔岩火焰之中,浑身酥软得像一滩水,热潮如附骨之疽般汹涌澎湃,口中只能发出抽泣似的呜咽声。  “小七!”受不住地求饶惊叫一声,他倏然从梦中睁开了双眸。  一口气还没喘上来,沈青琢发现自己被一道黑影虚虚笼罩着,而黑影的主人正握住他的手腕,变态一般反复亲吻噬咬着那一块薄薄的皮肤。  四目相对,萧慎笑得极其快活:“看来不止我一人寤寐思服,先生做梦也在想我啊……”  沈青琢:“滚!”  说罢,毫不留情地一脚将逆徒踹下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逆徒!这次没冤枉你!  狼崽:嗯?踹都踹了,那我继续了……  狼崽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给先生暖床而已!  看到这里,相信聪明的宝贝已经猜到梦里是怎么回事了!大家期待的那啥屋会有,但形式有点不一样,这一世主要还是甜甜为主嘿嘿嘿……  ——————————————第77章 求您疼疼我  月色如银, 沈青琢自狎亲入髓的梦中醒来,只觉浑身上下仍深陷难以言喻的潮热中, 而被反复亲吻过的手腕,更是火辣辣一片。  “逆徒!”他强撑起上半身,抱起玉枕就往床尾扔,“谁叫你半夜偷爬先生床的?”  他自以为语气凶狠,殊不知一双桃花眼水波潋滟,微微隆起的前胸上下起伏,这副衣衫不整喘着气的模样,在逆徒眼里有多么活色生香。  萧慎喉头动了动,随手接过玉枕,“我叫过先生,是先生睡得太熟了。”  “还敢倒打一耙?”沈青琢气得又要去踹他,“三更半夜入室做贼, 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  “太想先生了。”萧慎抬手抓住纤细可爱的脚踝, 笑着回道, “寤寐思服,寝食难安, 再见不到先生, 我就要病入膏肓了。”  “你——”沈公子脸皮子薄,耳根处霎时浮现一层薄红, 掩饰般喝斥道, “放开我!”  轻浮之言张口就来, 逆徒这是打哪儿学来的坏毛病?  萧慎按捺着想将人拖至身下的冲动, 松开了修长有力的手指, “先生不想我吗?”  “我想你个鬼!”沈青琢冷眉冷眼, 抬手指着逆徒,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先生不想我吗?”萧慎又问了一遍,跪伏着缓缓朝先生爬去,“那先生为何梦中都在唤我?”  逆徒这充满危险与力量的姿势,让沈青琢瞬间想起方才梦中的男人,以及那种种孟浪的难以反抗的……  黑暗中,羞耻令他的脸颊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怎么会做这种难以启齿的梦?  执鞭抽打少年还能理解为他内心深处想要教训逆徒,但梦境的后半部分,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难道是他的身体自己……  “脸这样红,先生到底梦见了什么?”双手撑在先生身体两侧,萧慎心情愉悦地逼问道,“莫非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沈青琢倏地回过神来,虚张声势地驳斥道,“先生梦见将你这逆徒狠狠抽了一顿,满意了吗?”  萧慎微一挑眉:“当真?”  那求饶般的可怜呜咽声,一听就能激起他施暴欲的湿软嗓音,分明就是某种时刻才会发出来的。  沈青琢镇定下来,反客为主道:“所以今夜你来找先生是什么意思?认错了?”  萧慎盯着他:“爱慕先生,何错之有?”  “冥顽不灵!”沈青琢恼怒地伸手推他,“夜袭先生,罪加一等。”  萧慎则趁机扣住清瘦的腕骨,又往雪腕上印下一个吻,高热的舌尖甚至偷溜出来,舔出一道湿痕,“冥顽不灵我认了,夜袭先生的罪名,我不认。”  他快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只是躺在先生身旁,用目光细细描摹先生的睡颜,克制地亲吻雪腕聊以解渴。  心中的野兽日日夜夜将牢笼震得轰隆作响,但他死死压制着不敢放出来,他不想让先生对他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抗拒。  光是想到先生会用厌恶的目光看向他,就比凌迟他还要令他痛苦万分。  “你……”奇异的电流炸开,沈青琢不禁发出一声低吟,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腕,但却远不是逆徒的对手。  “先生分明不讨厌……”湿热的吻连绵不断地往下落,萧慎极尽温柔地蛊惑道,“先生分明也喜欢,为何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小七……”沈青琢无奈且不知所措,口中近乎自言自语道,“这样是不对的……”  他们是师徒,他们之间可以有种种情分,唯独不该产生背德的情.爱。  最重要的一点是,任务即将完成,他的归期已近在眼前,他怎么能让小徒弟爱上自己再一走了之,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沈青琢彻底清醒过来,高声唤道:“向晨!”  萧慎眉头一皱,“先生……”  下一刻,他方才偷溜进来的窗户再次被推开,向晨干净利索地翻身进来,“主人。”  “圣上要回宫了。”趁他分神,沈青琢飞快抽回手腕,“务必将圣上安全地护送回宫。”  “先生!”帝王眉心攒得更深,“我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  “向晨,你是怎么当暗卫的?”沈青琢无动于衷,转而责骂暗卫,“以后你家主子夜里被人刺杀了,你还呼呼大睡是吧?”  “我——”暗卫有苦难言,只能单膝跪地请罪,“请主人责罚。”  沈青琢自榻上起身,“行了,送圣上回宫吧。”  萧慎抿紧薄唇,到底还是跟着下了榻,“好,我不打扰先生安寝了。”  “堂堂一国之主,半夜三更翻窗溜进先生的房里,成何体统?”沈青琢背对着他,语气冷静地教训道,“你要牢记你如今的身份,有多少双眼睛时刻盯着你,又有多少人想伺机将你拉下去,以后不要再这样任性了。”  萧慎沉默地走至殿门口,这才低声回道:“得不到自己最渴望的东西,一国之主也不过如此。”  ***  翌日,沈青琢照例去北镇抚司办公。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整理诏狱过往的卷宗,试图通过那些他没接过手的旧案,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打开一个肃清的突破口。  但在他没上任前,诏狱有过近三年的空档,这段时间所有的案底都留在三法司,其中大部分案卷更是捏在刑部手里。  而刑部尚书恰恰是戚本禹,他想拿来第一个开刀的戚氏。  “咳咳……”沈大人抵住下唇,轻轻咳嗽几声,素来白净的面色日益苍白。  林瑾瑜细细端详着他的脸,不由蹙了蹙眉,“这天儿是越来越暖和了,你怎么瞧着比隆冬时还更消瘦了?”  “近来睡不好,胃口也差。”沈青琢略显倦怠地按了按太阳穴,“过段时日应该就好了。”  自打那夜荒唐的梦境后,他夜里就睡不安稳了,浅眠到一夜要惊醒好几次,安神香也不起作用,连带着胃口也变得极差。  “案卷都在这儿不会跑,你得先顾好自个儿的身子。”林瑾瑜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劝道,“沈大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别先把身体弄垮了。”  沈青琢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林瑾瑜不再多话,开始说正事儿:“我想把禁军重新操练起来。”  借着新帝登基,他顺利升为禁军都指挥使,如今一手掌管着皇城亲军。  “禁军啊……”沈青琢若有所思,“你想怎么操练?”  “亲军虽远比不上三大营的规模,但练好了也不容小觑。”林瑾瑜浅酌一口热茶,感叹道,“如今禁军都是一帮懒蛋,光吃俸禄不干活,我得让他们明白,不劳而获是行不通的。”  “禁军里都是些世家勋贵子弟,早混成老油子了,不好操练。”沈青琢笑道,“不过,风霁有此野心,我又怎么能不大力支持呢?”  林瑾瑜也笑:“如此甚好,那我就去向圣上禀告了。”  沈青琢略一思索,冲林大人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还有话说。  林瑾瑜不疑有他,耳朵凑过去,“还有什么事?”  于是孔尚一进来,便看见两位大人亲密地凑在一处耳语。  “林大人,大人。”等了片刻后,孔佥事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位大人的密谈。  好在沈青琢话也说完了,抬起眼眸望向他,“怎么了?” 第97章 “应该是虫子咬的吧。”沈青琢脱口而出,瞬间想起他中药后醒来的次日,发现自己锁骨上有一块红印子,结果当时小徒弟怎么说的来着?  “这天儿还没热呢,哪儿来的大虫子?”小德子忧心忡忡地望着公子,又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今夜我不睡了,一定给公子抓住那该死的虫子!”  沈青琢:“……”  那只可恶的大虫子,就算你抓着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小德子又问:“那大虫子不会有毒吧?我还是去叫陆太医过来看看!”  “没事,打盆冷水过来,我冷敷一下。”沈青琢挥了挥手,“再找支药膏过来。”  狼崽子只是啃得生猛,有毒倒不至于。  简单处理了一下唇上的伤,沈青琢踏出内殿,唤了一声:“向晨。”  片晌后,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出现在院子里,“主人。”  沈青琢淡淡问道:“昨夜又有人来访,你知道吗?”  向晨忐忑地看了主子一眼,“知道。”  昨夜他曾试图拦住圣上,但圣上暼了他一眼,问他是不是想动手惊动主子,他只能收起剑后退。  他不敢动手,他怕给主子引来麻烦。  “他是圣上,你不敢拦也正常。”沈青琢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后他应该不会来了,就算再来,你全当看不见罢。”  ***  御书房内,圣上端坐于案桌前,底下站着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  圣上的目光落在奏章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分明什么话也没说,但殿内的气氛极为死沉,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半晌后,圣上掀开眼皮子,语气喜怒难辨:“谁来告诉朕,国库亏空的银子都去哪儿了?”  几位尚书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做出头鸟。  “户部。”见诸位大人装死,圣上冷冷地点名,“户部掌财政收支,林大人你来说说吧。”  林大人如实回禀道:“回皇上的话,去年一年国库共计收入四千万两,实际支出五千万两,亏空一千万两,比预算多支出了一千八百万两。”  圣上冷笑一声:“一年忙到头,不仅一分不入国库,还倒贴一千万两,朕问的就是你们,到底把银子花哪儿去了!”  最后一个字落地,奏章猛地往下砸去。  几位尚书匆忙低垂下头。  林大人硬着头皮继续道:“根据各部递上来的开支,兵部亏空三百万两,工部亏空四百万两,剩下的银子用于去年两州大旱,一州发水,包括幽北和绥西战事吃紧……”  “绥西战事吃紧?”圣上微微眯了眯凤眸,“林大人倒是提醒朕了,朕得好好查一查,本该送去绥西的粮饷,都被谁给吃了。”  “这……”林大人急忙表态,“圣上明鉴,户部绝没有克扣绥西的粮饷啊!”  圣上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兵部先说,亏空的三百万两用在何处?”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沈青琢甫一踏进内殿,便听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正激烈地争辩,若不是在圣上跟前,都快撸起袖子干起来了。  “微臣给圣上请安。”沈青琢若无其事地走至殿中央,拱手行礼。  圣上特别恩典,帝师面圣不必行跪拜之礼。  两位尚书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甩袖各退一步。  圣上面色稍霁,指骨敲了敲案桌,“太傅来得正好,让太傅也听一听,国库亏空得有多离谱。”  “圣上,老臣以为,去年造成的损失已不可挽回,最重要的还是,今年不能再像去年那样亏空了。”这时,谢阁老缓缓开口道,“丑话说在前头,今年各部不按照预算开支,各位大人便自个儿承担亏空。”  圣上看了他一眼,“谢阁老的意思,去年的亏空就这么算了?”  户部尚书首先不同意:“圣上,有些地方的赋税已经收到好几年后了,几大州的干旱却愈演愈烈,再不缩减预算,国库只会一年比一年亏空下去。”  话音刚落,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想要扭转国库亏空,开源与节流一个不能少。”片晌后,沈青琢开口建议道,“各位大人,不妨从这两个方面着手。”  又一番七嘴八舌后,圣上的耐心彻底耗尽了,冷声命令道:“下去,都下去。两日后,朕要解决方案!”  几位大人互相对了眼色,行礼后依次退下去,只剩沈太傅一人立在原地。  闲杂人等终于都滚了,圣上眉眼间笼罩的郁结之气瞬间消散干净,走到先生面前想讨要一个拥抱。  不成想,太傅一个闪身就避开了他,“约法三章第一章,拒绝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什么约法三章?”萧慎扑了个空,愕然地回过身。  沈青琢微微一笑,“昨夜,圣上不是也同意了吗?”  萧慎眉头紧皱,不高兴道:“先生说考虑答应我,没说我不许抱先生。”  沈青琢不接他的话茬,继续道:“约法三章第二章,不许半夜偷袭先生。”  萧慎立即追问道:“只是看着先生,什么都不做也不行吗?”  若不是先生自己醒了,他夜里绝不会打扰先生安睡。  “你是圣上,夜夜做梁上君子算怎么回事?”沈青琢神色不变,“你放心,先生既然答应你认真考虑,便不会再刻意躲着你。”  萧慎眸色幽沉地盯着先生,“那第三章呢?”  “第三章……”沈青琢撇开眼神,“先生想做什么事,你不可以干扰或阻止。”  “不行!”萧慎当机立断地拒绝道,“若是先生想离开我呢?”  “你看看刚才各部算的那笔烂账,先生现下能去哪里?”沈青琢放缓了语气,试图安抚他,“先生会陪着你,先生还想亲眼见你开创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太平盛世呢。”  他想好了,他会一直留在这里陪着小徒弟,直到不得不离开。  沉默半晌后,萧慎一字一顿地回道:“我不管什么太平盛世,我只要先生。”  “胡闹。”沈青琢微微蹙眉,忍不住教训道,“你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就要对你的子民担负起一国之君的责任。”  萧慎往前逼近了一步,“我对子民负起责任,那先生对我呢?”  沈青琢不自觉往后退,反问道:“先生对你还不够好么?”  “够,也不够。”他终于如愿将先生逼至案桌前,抵住桌沿不得动弹。  下一瞬,他垂首亲了一下红肿诱人的唇,低声回道:“先生够好了,怪我贪心不足。”  他要的不是师徒情分,他要先生把他当作男人来爱他,他要先生甘愿为他敞开一切……  “啵”的一声很是响亮,沈青琢睁大了桃花眼,失声提醒道:“约法三章第一章!”  “没有肢体接触啊。”萧慎神情无辜地摊了摊手,语气不怀好意地纠正道,“是唇舌相交。”  沈青琢:“……”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草率了!  狼崽:其实,那什么相交也不用肢体接触呢……  评论又在开始瞎担心!再把蔓蔓是亲妈默念三遍!  艰难码出了二更,调整作息失败哈哈哈!明天还是尽量早点呜呜呜……  ——————————————第79章 我最爱先生  约法三章正式生效后, 沈青琢果然遵守了承诺,不再刻意躲避圣上。  只是沈大人日夜伏案办公, 私下应召也是拉上裴大人或其他大人,与圣上商讨国家大事,语气一本正经,神情严肃庄重,叫圣上想插科打诨都找不着空隙。  如此几日下来,圣上又受不了了。  “朕知晓了。”圣上单手撑着额侧,语气莫测道,“这帮饭桶的俸禄开销确实太大,裴大人先拟定考核标准,回头朕再召集六部商议推行。”  “圣上英明。”裴言蹊拱手奉承一句,“微臣先行告退。”  沈青琢跟着拱手拜道:“臣也退下了。”  “太傅留下,朕还有事要请教太傅。”圣上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沈青琢脚步停顿, 只能目送裴大人撤退。  “先生。”圣上立即从案桌后绕了出来, “先生不是答应不再躲我?”  沈青琢神情自若地回道:“我没有躲你, 光今日,我们已经见了两次。”  萧慎面色微恼, 嗓音压抑地问道:“先生明知我说的是什么!难道如今先生与我, 除了国事就无话可说了?”  他不要每次见面都在谈论国计民生,他要和先生私下亲密相处的机会!  “怎么, 这才做了几日皇帝, 就不耐烦了?”沈青琢整了整衣袖, “你才登基, 百废待兴, 此时不谈国家大事, 谈什么?”  “自登基后, 我每日批奏折批至深更半夜,夜里睡不满两个时辰,一次没缺席过早朝,头疼也要听诸位大臣争论不休,我正尽力学着如何当一个好皇帝,先生。”见硬的行不通,萧慎迅速放软了姿态,“我只是……只是想让先生抽出一点时间,陪陪我。”  他料定了以先生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说得越惨,先生便会越心疼他。  果不其然,先生冷冷清清的神色柔和了一些。  “先生事情也很多啊。”沈青琢轻叹一口气,“锦衣卫正在查六部尚书和侍郎,有些眉目了。”  萧慎走至先生面前,语气诚恳道:“沉疴宿疾,岂能一朝连根拔起?先生,我们一起慢慢来好吗?”  “言之有理。”沈青琢习惯性抬手,替他拨了拨散落的发丝,“放心吧,先生心里有数。”  忍着想一手握住雪腕的冲动,萧慎眼巴巴地望着先生,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狗,“那……先生今晚可以陪我一起用膳吗?”  略一思索后,沈青琢微微颔首:“好。”  “先生最好了!”漆黑的眼珠子倏然迸射出亮闪闪的光芒,萧慎抓住先生宽大的衣袖,撒娇般轻轻摇晃,“先生太瘦了,我要监督先生用膳才行。”  沈青琢不由失笑:“都是做皇帝的人了,还总这样跟先生撒娇。”  但其实他早就习惯了小徒弟随时随地撒娇,即便现今长成了比他高大健壮的帝王,在他看来仍然没什么违和感。  如果,如果不将他压在床榻上死命地亲……  “先生耳尖怎么红了?”萧慎目光一直黏在他脸上,“先生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沈青琢猝然转身,转移话题道,“先生要抽查你批阅的奏章。” 第99章 可如今,青年用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将全心全意的爱慕双手捧至他面前,他又怎么能不动容呢?  沈青琢有些失神地唤了一声:“小七……”  “只要先生愿意爱我, 我什么都可以做……”萧慎慢慢蹭到先生的腿边, 脸贴着先生的膝盖喃喃道。  沈青琢垂下眼眸, 望向腿侧的青年。  年轻的帝王高大健硕,线条优越的侧脸英俊凌厉, 但乖巧地趴在自己腿上时, 依旧像是寻求安慰的小狗狗。  心防悄然坍塌了一块,他几乎下意识伸出了手, 轻轻抚摸青年的发顶, “何时开始的?”  “嗯?”萧慎蹭了蹭先生, “什么?”  沈青琢耳根一热, 却故作镇定地问道:“对先生的感情, 何时开始变了质?”  萧慎怔了怔, 抬眸望向先生, “不知道……”  喜欢是何时开始变质的?  追根溯底,他竟然想不起来明确的界限。  或许是先生衣衫轻薄入了他的梦境时,或许是他第一次想着先生发泄出来时,或许是春蒐围猎他误以为先生受伤害怕到跪在地上哽咽时。  又或许是与先生食同席寝同榻,抵足而眠的那些日日夜夜,甚至再往前一点,冷宫中踏着月色而来的神仙,向他伸出了洁白如玉的手……  “你看,你自己都说不清。”沈青琢叹息道,“小七,你还很年轻,往后会遇见很多不同的人,那时——”  “不会!”萧慎语气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遇见再多的人,对我来说都是其他人,我永生永世只爱先生一人。”  沈青琢觉得这话孩子气,一辈子那么长,谁能保证只爱一个人,更何况永生永世呢?  但他没有再否定小徒弟,只是回道:“再给先生一些时间,你自己也好好想清楚。”  萧慎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后才勉强应道:“好。”  “乖。”沈青琢摸了摸他的耳朵。  “那先生也要答应我,不会碰其他人。”萧慎郑重其事地要求道,“我可以等先生,但先生不可以喜欢别人。”  假如先生爱上别人,那他一定会控制不住发疯。  沈青琢哑然失笑,随即点头:“先生答应你。”  事实上,若不是小徒弟强行来这一出,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儿女私情。  萧慎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府里的两个侍妾呢?”  沈青琢眉头微挑:“这得靠你想办法,让你皇祖母收回懿旨啊。”  “这还要想什么?”萧慎俊脸一沉,“那老不死的东西,我——”  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是在先生面前,他及时止住了话头,转而问道:“先生打算何时拿戚氏开刀?”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快了。”沈青琢双眸微敛,语气冷了下去,“这些蛀虫,死期将至。”  ***  翌日早朝,兵部尚书王覃启奏:“圣上,肃州叛乱愈演愈烈,肃州守备军指挥使请求支援,还请圣上定夺。”  沈青琢不急不慢地问道:“敢问王大人,此次叛乱因何而起?”  “太傅有所不知,肃州一连两载大旱,时逢灾年,总有一些反贼趁乱鼓动百姓造反。”王覃严肃地回道,“反贼头目乃土匪出身,肃州守备军损失惨重,恐怕——”  沈青琢又问:“去年朝廷给肃州拨了大笔钱粮赈灾,为何百姓还要造反?难道粮食都没发到灾民手里?”  王覃一惊:“这……肃州的详细情况,微臣不知。”  户部侍郎胡全忍不住回道:“太傅有所不知,钱粮在运输过程中均有损耗,而肃州灾民数量众多,朝廷拨的钱粮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不对啊,朝廷体恤肃州干旱,相较其他州,历来肃州上缴税粮标准最低,秋粮都屯在官仓里。”裴言蹊提出异议,“此时不开仓放粮,更待何时?”  “肃州大旱小旱不断,每年都要数次开仓放粮,官仓早就空了。”胡全小心回道。  裴言蹊皱了皱眉:“说到官仓,肃州不是有捐监的传统吗?”  圣上开口问道:“什么捐监?”  “圣上有所不知,捐监指的是通过捐粮即可获得国子监生员的资格。”裴言蹊面向圣上,“本朝对各州的捐监名额有严格规定,但由于肃州频繁干旱,特奏请朝廷放开肃州的捐监名额。微臣粗略翻阅过名册,光去年一年,肃州通过捐监的监生就有两万余名。”  圣上冷冷问道:“那这些粮食都捐去哪了?”  这一问,胡全的脑门子都溢出汗来,却不敢动手去擦。  “圣上,当务之急还是出兵平叛反贼,钱粮一事可延后肃查。”这时,刑部尚书戚本禹拱手拜道,“万一肃州失守,反贼逼近谌州,届时必会惊扰圣驾。”  谌州毗邻盛京,是京都的一道屏障,万万不可失守。  片晌后,圣上一锤定音:“速速调遣重兵,镇压肃州反贼。”  下朝后,沈青琢又独自前往御书房。  “先生。”圣上一见他就眼眸发亮,“先生今日怎么孤身一人来见我?”  沈青琢笑道:“你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先生有何不敢?”  萧慎从案桌后走出来,“说吧,先生有何事要与我相商?”  沈大人干笑一声,“这你都猜到了?”  小徒弟真是越来越了解他的脾性了。  “若非有事,先生才不会这样积极。”萧慎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咳咳……先生是想趁这次镇压反军,去一趟肃州。”沈青琢一口气说完,“正好查一查肃州赈灾一案。”  萧慎愣了一下,忽而瞳孔骤缩,厉声否决道:“肃州正乱,先生不宜前往!”  “先生只是去清查赈灾钱粮一事,又不带兵平叛乱。”沈青琢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再说,有向晨随身保护我,不会出事的。”  “不行就是不行!”萧慎拂袖转身,疾步往案桌前走去,“我会派别人去彻查!”  “小七。”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此事牵扯极大,满朝文武当中,你还有比先生更信任的人吗?”  根据历史经验,但凡贪污受贿案,绝不会是孤案,往往一揪就是一大串贪官。他就是要借此机会,一举肃清中央和地方官员中的蛀虫。  “行,让裴言蹊去!”萧慎一拳捶在桌面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不管谁去,我绝不会让先生冒这个险!”  这一声响惊动了殿外的小桂子,但一想到里面的是沈大人,又止住了推门而入的念头。  而殿内,沈青琢开口道:“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干涉我的任何决定。”  “我也说过,我不允许先生离开我的视线!”萧慎低声吼道,光从背影就能看出他的火冒三丈,“先生去肃州,究竟是为了查案还是为了躲避我?”  话音落地,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得不到回应,萧慎猛然转过身来,惊慌不安的目光落在先生脸上。  “在你心里,先生就是这样公私不分之人?”沈青琢立在原地,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小七,你看轻了先生。”  “不——”那道目光如利刃一般刺痛了萧慎,他不自觉后退一步,很快又大步上前,“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  看着年轻的帝王手足无措的模样,沈青琢语气还是很冷:“朝廷的赈灾钱粮一层一层拨到各个州县,到老百姓手中就剩谷壳了。各级官员欺上瞒下,高居庙堂之上者,还自以为体恤民情,为百姓不知好歹的起义而震怒。”  “我知错了,先生……”萧慎习惯性想拉先生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我,是我公私不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先生答应过你的事,便不会食言。”沈青琢继续道,“又何苦为了躲你跑那么远?”  长睫掩盖下的眸色墨黑不见光,萧慎低低回道:“可我还是……担心先生的身体受不住。”  “先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沈青琢表情松动了几分,“再说了,少则月余,多则数月,先生又不是住在肃州不回来了。”  “若先生实在不放心,我可以亲自去一趟肃州。”萧慎抬起眼眸,提议道,“先生坐镇朝堂。”  “胡闹。”沈青琢低斥一声,“你才登基多久,怎可远离皇宫?”  英俊的眉眼耷拉下去,萧慎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先生独留我一人在这虎狼之地,当真放心吗?”  沈青琢终于被逗笑,抬手揉了一把无精打采的俊脸,“有裴大人在,先生放心得很。”  这一触碰,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萧慎瞬间一把抱住先生,将脸埋进温热的脖颈间,“那这段时间,先生还会考虑我们的事吗?”  沈青琢回道:“自肃州回来后,先生便给你答复。”  这次他们彻底分开一段时日后,有些事情应当就会明朗了。  “真的吗?”萧慎仿佛活了过来,双臂收得更紧了,口中嘟嘟囔囔道,“可我还是好想……”  “你说什么?”沈青琢一时没听清,拍了拍宽阔的肩背。  “没什么……”萧慎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他,嗓音低哑,“我会乖乖等着先生,等先生回来。”  他好想把先生栓在腰带上,装进袖口中,放到胸膛里,朝朝暮暮,一刻也不分离。  ***  临行前一夜,沈大人好不容易安抚好哭哭啼啼的小德子,又详细地叮嘱府里相关事宜,这才洗漱躺上床榻。  他辗转反侧,心里不断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单独去向小徒弟好好告个别?  一方面,他确实想再看一眼小徒弟,另一方面,他又担心万一不小心刺激到圣上,最后走不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沈青琢还是闭上了眼眸。  然而很快,他像是陷入了古怪又热烫的梦境,一股难以抑制的电流自脚尖蹿起,他惊喘了一声,倏然自睡梦中醒来。  案桌上点了红烛,熟悉的身影正跪在他身前,细细亲吻他的脚踝。  见他醒了,萧慎也不慌,在先生的注视下,将蜷缩的白嫩泛红的脚趾拨弄开,然后含进了高热的口中。  沈青琢本能地抬起了细腰,“小七……”  “好香……”湿答答的口水声中,萧慎似乎笑了一下,“先生怎么连脚趾都是甜的,嗯?”  沈青琢想骂一声变态,但陌生的战栗感令他眼前一阵晕眩,只能软软地问道:“小七,你想干什么……”  “我想……”萧慎放开了手中的脚踝,缓缓跪伏下去,“我想让先生舒服。”  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在先生身上打上烙印,他要让先生舒服到接下来数月都忍不住回味……  ……  月朗星稀,向晨抱着剑睡在屋顶,沉默地听着内殿传来主人的呜咽哭声,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渐渐细微到听不见,直到后半宿才完全平息。  随后,他闭了闭双眸,翻身下去了。  床榻上,萧慎用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上颚,而后俯身舔干净绯红面容上布满的泪痕。 第101章 湿漉漉的手指抓住了木桶边缘,用力到骨节微微发白,沈青琢不断深呼吸,试图平息心跳和热潮。  下一瞬,他泄气般松开手指,放任自己缓缓沉入了温水中。  临行前,小徒弟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好像有点不妙啊……  狼崽:人不在胜似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们清心寡欲的纯情先生,哪里遭得住,是吧?  ——————————————第82章 先生想我吗  次日一早, 李总兵率军与肃州守备军汇合,沈青琢佯装随行, 半道上却调头回了城内。  昨日马车内匆匆一瞥,尚未看清全貌,今日他才算是明白了,究竟什么叫人间炼狱。  城中饿殍遍野,气若游丝的哀嚎声不绝于耳,骨瘦如柴的灾民拄着干柴沿街乞讨,走着走着就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人饿极的时候什么都吃,但灾荒闹得太久了,野菜、野草、树根、树皮、观音土,能吃的都吃光了,饿得神志不清的人趴在地上, 抓起飞扬的尘土往嘴里塞。  饥荒持续下去, 接下来便是人吃人, 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又或者城中早就有稚童沦为了口粮。  “吃的……求求你给口吃的……”这时, 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人爬过来, 攥住了沈青琢的衣摆。  向晨瞬间警觉地拔剑,呵斥道:“松手!”  “无碍, 先收起剑。”沈青琢往后退了一步, 又抱歉道, “不好意思, 我们没有食物。”  遍地灾民, 他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粗布麻衣, 也没有随身携带干粮, 怕没走几步路,就会被失去理智的灾民扑上来瓜分干净。  可那少年人却是不信,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口中不断重复道:“我好饿……求求你、求求你……”  沈青琢闭了闭眼眸,低声唤道:“向晨。”  向晨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少年的后颈,将瘦骨嶙峋的少年拖走了。  两人继续向前走,走至另一条街时,沈青琢发现灾民正一窝蜂地往一处涌动。  他蹙了蹙眉,低声道:“走,去看看。”  随着人潮,他们走至大户人家的宅子门前,原来是主人正在搭棚施粥。  有人不断高喝道:“排好队!大家排好队!不要抢不要挤!都有都有!”  然而饿疯了的灾民们哪里听得进去,一窝蜂地往粥棚里挤,恨不能直接跳进桶里,争夺哄抢间,弱小的孩童直接被踩在地上,惊叫四起,乱成一团。  主人家也被这阵仗吓着了,不由往后退去,沈青琢面色一沉,“向晨!”  向晨借力跳跃至粥棚上,落地后以剑鞘为武器,将最里面一圈的灾民尽数打了出去。  “嗖”的一声,利剑出鞘,向晨单手拎起一个灾民,冷声喝道:“谁敢动?”  失去理智的灾民们这才害怕起来,一时停止了疯抢。  沈青琢扒开人群走进去,“排好队,每人一碗粥。不排队,今日一个人都吃不上。”  威慑与讲理并行,粥棚终于恢复正常秩序。  小厮施粥时,沈青琢已被主人家请了进去。  中年男子拱手作揖,“敝姓秦,敢问这位公子,是路过还是?”  沈青琢拱手回礼:“小生姓沈,路过此地,见秦大善人正在施粥,不由驻足停步。”  秦明杰摆了摆手,叹气道:“大善人万不敢当,秦某人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饥荒远非一朝一夕,个人自然有心无力。”沈青琢宽慰道,“只是小生有些好奇,官府为何不开仓救济灾民?”  秦明杰眉头一皱,看着他欲言又止。  沈青琢追问道:“可是赈灾粮食不够?”  “唉……”秦明杰又叹了一口气,“沈公子并非本地人,很多事,一时说不清。”  沈青琢微一颔首,不再追问,只道:“小生离开前想买些米,不知秦公可否行个方便?”  “说句实在话,家中所剩粮食也不多了。”秦明杰面含歉意,“秦某人可赠公子少许粮面,假如沈公子要多的,只能去别处买了。”  沈青琢等的就是这句话,站起身来,“如此,便劳烦秦公指路了。”  在秦府小厮的指引下,他们顺利找到了田员外家。  时逢灾荒,粮食价格水涨船高,肃州的米价已经由原先的每斗一百二十文涨到了每斗一百八十文,多数百姓倾家荡产地买米,最后吃完了,还是得继续等死。  灾难当头,当地富商土绅竟然赚得盆满钵体。  沈青琢问了粮价后,二话不说先买了一石,随后回到官邸,令薛士杭暗中调查田员外与知州衙门的关系。  与此同时,他提笔挽袖,写了一封奏折,请求圣上再加急拨送米粮赈灾,并增派医师和药草。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回盛京,沈大人一面暗中调查肃州米粮究竟流向了何处,一面力所能及地救一个是一个。  结果不出他所料,薛士杭调查出来,这田员外的女儿是知州通判的第三房小妾。  找到突破口后,沈青琢私下抓住这个通判,用上北镇抚司那套恐怖的审问技巧,很快便审了出来,官府开仓放粮,放的都是空谷壳子,官仓内的粮食早就转手卖给了当地富商豪强,奸商们再以高价卖给百姓。  昏暗中,沈大人昳丽的面容半隐半现,目光冰冷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通判,直到对方心理防线再次崩溃,才幽幽开口问道:“还有呢?”  通判抖如筛糠,“大人明鉴,小人知道的都如实禀告了!”  “不对。”沈青琢以指腹摩.挲着茶盏杯沿,“还有捐监的粮食,光去年一年就有两百万石粮食入仓,肃州的官仓根本堆不下,除非……”  通判一时噤若寒蝉。  沈青琢的嗓音愈发低冷:“向晨。”  向晨应道:“是,主人。”  “我说我说我说!”通判吓得伏地嘶喊道,“捐监时所收的并非粮食而是银子,根本就没有粮食入库!”  沈青琢眉心不自觉抽了一下。  “都是布政使戚鸿军戚大人的主意,小人只是奉命办事啊!”通判跪地痛哭流涕,“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稚子,求大人开恩啊……”  沈青琢缓缓起身,走至他身前,重重一脚踹向他胸口。  “上有老下有小,那些全家都饿死了的百姓呢?”沈大人的嗓音彻骨奇寒,“他们的命,不是命吗?”  ***  又是数日奔波后,沈大人终于查清楚了肃州倒卖官粮的来龙去脉,并掌握了其中关键证据。  最令人心寒的是,肃州大大小小官员近百人,竟无一人揭露其间龌龊,各级官员上下勾通,狼狈为奸,将百姓活生生推入地狱。  “咳咳咳……”沈青琢坐于案桌前,单手抵着下唇咳嗽,另一只手仍在不停书写。  “沈大人,您是不是好几宿没阖眼了?”薛士杭靠在一旁,目光中隐含担忧,“一来一回,圣上的旨意少说也要半月才能传回肃州,别累垮了身体。”  “昨日,我抽空去了趟城西,那边已经有人发病了。”沈青琢停笔,指尖揉了揉颦蹙的眉心,“我命人将感染者小范围隔离起来,但很显然,疫情很快就会彻底蔓延开,我们得提前做好防控措施。”  薛士杭烦躁地砸了咂嘴,“衙门那帮人根本就不愿意配合我们,还是得等朝廷派人来。”  李总兵那边战况焦灼,调不出兵来任他们差遣。  “算算时日,支援的粮食应当快到了。”沈青琢抬眸,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叶,“走,我们先去找罗知州。”  薛士杭站直了身子,“找那个死肥猪做什么?”  沈青琢冷冷一笑:“让罗知州再大胆些,肃州的米价涨得还不够高。”  ***  是夜,沈青琢坐进浴桶里,背靠边沿闭目养神。  天气越来越热了,但他还是习惯睡前泡一番温水浴,舒缓日日奔波的疲惫。  大脑仍在思考,疲乏却趁虚而入,渐渐地,他的神智越来越模糊,光洁如玉的身子也一点一点往下滑。  就在尖尖的下颌即将入水时,一只大手托住了他的下颌。  朦朦胧胧间,沈青琢听见了熟悉的粗重呼吸声,下颌不自觉在掌心蹭了蹭,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先生……”低沉嘶哑的嗓音响起,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热气,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沉在水中的身子微微战栗,糯湿的长睫挣扎着颤了颤,但到底没有睁开。  意识混沌间,沈青琢觉得自己魔怔了,但他已连续几日夜不能寐,小徒弟也入不了他的梦境,现下竟有些舍不得从梦中醒来。  但托住下颌的大手撤离开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一具滚烫的身躯挤进了浴桶里。  木桶并不大,随着另一个人的加入,水流一浪接着一浪涌起,水花甚至越过了浴桶边缘,洒落在地上。  “先生……”思念的嗓音贴近了耳畔,随即白嫩泛红的耳垂被含进口中,几乎是边亲边叹息道,“我好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  “呜……”肩抵着肩,腿挨着腿,沈青琢被挤得紧紧贴在桶壁上,水中漂浮的手指抓住木桶边沿,他情不自禁地回应道,“小七……”  “想我吗?先生想我吗?”被缰绳勒破皮的大掌探入水中,捉住了戴着金链子的脚踝,他不断追问道,“我想死先生了,先生想我吗……”  扣住木桶的手指渐渐无力滑落,转而拥上了宽阔滚烫的肩背,沈青琢心道反正是做梦,承认一句又怎样呢?  于是他将熏红的脸颊埋进青年的颈侧,湿润的唇瓣贴着强烈鼓动的青筋,缓缓吐息:“想……”  抱住他的双臂骤然收紧,大手如铁钳子般箍住了他的腰,本就沙哑的嗓音好似掺了砂石,一声声地唤着他,“先生,先生……”  沈青琢再度陷入热潮中,温热的水流顺着张开的毛孔渗进皮肤里,再重新塑造骨肉与血脉……  ……  不知过了多久,萧慎将浑身湿漉漉的先生擦干净,抱上了床榻。  仿佛要将眼前的这张脸刻进骨髓里,他眸色幽沉地盯了良久,才俯身在微张的唇上克制地亲了一口。  “今夜让先生舒服了,那么……”他亲昵地抵着汗津津的额头,闷沉沉地笑,“明日先生醒来,便不许再生我的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想小徒弟了…… 第103章 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饱饱脸上长了粉嘟嘟的肉,脑后扎起两个翘起的小辫儿,穿着喜庆的衣裳,看起来可爱至极。  沈青琢一见她心就软了,忍不住“吧唧”一声,亲了小脸蛋一口。  这一口下去,萧慎的脸色骤然变了。  “叔叔!吃糖!”饱饱将口中的糖拿出来,往沈大人嘴边塞。  “不了,饱饱自己吃吧。”沈青琢笑着拒绝了沾满口水的糖,转而看向小徒弟,“忘了介绍,这是饱饱。来肃州第一日在街上遇见她,就带回来了。”  萧慎脸色阴沉得快滴墨了,“宝宝?”  先生从来都没有这样叫过他!  饱饱扭过小脑袋望向陌生的大哥哥,虽然看起来有点吓人,但她还是乖乖地喊道:“哥哥!”  萧慎黑着脸不应声。  “等一下!饱饱你叫大人叔叔,叫小沈大人哥哥?”薛士杭乐了,“这不是差辈了吗?”  萧慎:“?”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先生你居然又双叒叕背着我捡人!  先生:别激动,你还是我最爱的那只崽!  狼崽:我不信,除非先生愿意吃我的口水……  疫情反复,老婆们千万注意保护自己!实在烦闷就来看蔓蔓的小说,开心一下啵啵啵!  ——————————————第84章 先生娇贵  眼见着小徒弟快要翻脸了, 沈青琢笑着打圆场:“我是先生,说差了一辈也没错。”  英挺的眉越皱越深, 萧慎阴阳怪气地问道:“先生想当我的长辈?”  “哪儿敢啊?”沈青琢忽然意识到不对,话锋一转,“饱饱叫你哥哥,说明你看起来年轻嘛,对不对呀饱饱?”  饱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沈青琢抱着女娃娃走到小徒弟身前,试探道:“小七,你要不要抱抱她?”  薄唇开阖,无情地吐出一个字:“不。”  然而下一瞬,萧慎忽又改了主意,不苟言笑地伸出双手,从先生怀中抱过了饱饱。  青年人高马大, 一丁点儿大的小女孩在他怀中显得更小了, 他又板着一张俊脸, 四肢很是僵硬,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反差可爱。  沈青琢不禁笑出声来, “很会抱啊。”  话音刚落, 萧慎就跟接了块烫手山芋似的,迅速俯身将饱饱放到地上去了。  只不过手上的动作, 却堪称小心翼翼。  “先生。”他转而去拉先生的手, “我们进去吧。”  沈青琢任由他牵住, 又笑道:“饱饱, 你去找向晨叔叔玩儿吧。”  “好的!”饱饱响亮地应了一声。  一旁围观的薛士杭, 看着圣上如此自然地和沈大人牵手, 心中不由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君臣?师生?怎么都不太像呢……  但萧慎才不管旁人的眼光, 将先生拉进房间抵在门板上,用坚实的手臂和胸膛牢牢圈住,也不说话,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先生。  “做什么?”沈青琢抬手推了推他,打趣道,“不会是吃饱饱的醋了吧?”  “嗯。”萧慎应得干脆,“吃醋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面上,沈青琢后脑勺往门板上蹭了蹭,“怎么这样小心眼呀,小女孩的醋都吃?”  漆黑的眼眸愈发幽暗,低沉的嗓音却委屈起来,“先生都没有主动亲过我。”  沈青琢一怔,“啊……”  萧慎眼巴巴地望着他,语气满含暗示:“先生现下再补,也是可以的。”  “可你都长这么大了。”沈青琢不由失笑,“你若是再变回小团子,先生就考虑唔——”  “啵”的一声,尾音戛然而止。  好在只是单纯亲一口,萧慎亲完就撤离了,鼻尖蹭着鼻尖,他低低笑道:“这一次也不算先生主动,我慢慢等。”  等先生愿意主动亲他,愿意主动爱他。  沈青琢只觉小心脏又不受控了,掩饰般垂下眼睫,“说好的约法三章呢……”  “什么三章?”萧慎故意装傻,高挺的鼻梁往后,亲昵地蹭至敏感的耳后根,“说起来,难道我没让先生舒服吗……”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沈大人!”  沈青琢倏然回神,一把推开了黏黏糊糊的小徒弟,红着脸打开门,“何事?”  薛士杭递上密报,“李总兵传回来的。”  沈青琢接过信件展开,快速扫了几眼,“情况不妙,我们得加快进度了。”  萧慎皱眉,语气不善道:“一群山贼土匪,李鑫武这仗打得太窝囊。”  “据先生了解,这批反叛军的头目很有头脑,并非一般的山贼土匪。”沈青琢摇了摇头,“反军多数是肃州百姓,与其强攻,倒不如智取。”  萧慎抬起眼眸,“先生的意思是……”  沈青琢微一颔首,“招安。”  ***  两日后,月黑风高夜。  沈青琢以亲自监督为由,跟着押送米粮的官差,前往交易目的地。  朝廷拨来的赈灾粮食数量不小,一两家富商吃不下,罗知州分别找了四家买主,趁着夜色偷偷交易。  沈大人一身青袍,面色淡然地望着官差打开富商私仓,尽管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堆满粮仓的谷粮后,还是暗自倒吸了一口气。  肃州大旱,百姓饿得吃人,富商的粮仓却囤积满满,粮食都快溢出来了。  这些粮食,本该救活多少百姓的命?  “沈大人,银子都在这儿了,请您过目。”陈老爷笑眯眯地打开箱子,雪亮的银子排列整齐。  沈青琢松开不自觉握紧的拳头,笑了一声:“陈老爷客气了。”  罗知州一见那银子,眼睛顿时发出绿幽幽的光,迫不及待命人将箱子收下,赶往下一家。  一晚上,沈青琢见识了四家豪强的粮仓,那些粮食加起来,足以喂饱朝廷的几万兵马。  最后一位富商是田员外,也就是肃州通判的亲家。  罗知州捧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时,沈青琢轻轻拍了拍手。  随即,向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罗知州的脖颈。  “啊!”罗知州受了惊吓,发出一声嚎叫,“来人!救命!”  衙门的官差立即抽出刀来。  但下一刻,黑暗中埋伏的士兵破风而出,将粮仓团团包围起来。  田员外的脸色也变了,惊慌地往后退去,“沈大人这是何意?”  “盗卖官粮,人赃俱获。”沈大人轻飘飘的嗓音飘散在夜风中,“来人,抓回去。”  知州衙门。  罗丞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沈大人!下官只是一时糊涂啊!沈大人开恩啊!”  沈青琢坐于堂前,漫不经心地浅酌一口热茶,“开恩?本大人凭什么要开恩?”  罗丞愣了愣,以为沈大人是在讨要好处,连忙开口道:“下官愿将积存的一万两俸银,孝敬大人!”  闻言,萧慎凤眸微敛,眼神森寒。  但沈大人并未出声,只垂眸撇去茶盏中的浮沫。  “两万两!”罗丞急了,又往前爬了两步,“不!五万两!”  “嘭”的一声巨响,萧慎一脚踹翻了这头死肥猪。  罗丞倒在地上哀嚎:“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十万两!下官愿意奉出全部家当……”  “好啊,好啊!”萧慎拂袖冷笑道,“一个小小肃州知州,随手便能拿出十万两白银,朕总算明白了,国库的银子都进了你们这帮贪贼的口袋里!”  肃州知州罗丞伏法,一纸供状长达数页,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以布政使戚鸿军为首的贪污受贿官员名单。  圣上当即下令,将身在谌州的戚鸿军缉拿归案,严令彻查华北三州贪腐案,势必要将罔顾王法、上下其手的贪官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肃州四大富商的私仓以正当名义没收充公,尽管豪强们看着成堆的粮食心都在滴血,但为了保命,只能敢怒不敢言。  而当灾民们真真切切地拿到粮食时,先是呆滞了好半晌,竟然不知不觉中热泪盈眶。  “是粮食……”年过五旬的老妪双手颤颤巍巍,眼泪顺着干瘪的脸颊往下流,“真是粮食!有饭吃了啊!”  这一声呼喊,让其余灾民也反应过来,喜悦的哭泣声连绵不绝,一家老小抓着粮袋抱头痛哭,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经受的所有苦难都哭出来。  还活着,还能哭,有粮食,就还有希望。  沈青琢望着嚎啕大哭的灾民们,眼底也悄悄湿润了。  到底是他来迟了,他本可以救更多的人……  “先生。”似是察觉到他的情绪,萧慎抬手揽住了瘦弱的肩,“是先生救了他们,先生已经尽力了。”  沈青琢勉强弯了弯唇角,“先生知道。”  薛士杭问道:“沈大人,其余粮仓如何安排?”  四大富商的私仓太满,官仓根本就堆不下,索性直接就地开仓,赈灾放粮。  沈青琢俯身捧了一把米粮,“放完这个粮仓后,开始低价出售,粮价就定在每斗米八十文。不用多久,肃州粮市的价格也该降下来了。” 第105章 “一帮蠢猪!”萧慎咬牙切齿道,“抓起来没有?”  “抓起来了抓起来了!”薛士杭连连点头,“大人,现下该怎么办?”  沈青琢稳住身形,冷静吩咐道:“隔离,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人可能接触过的所有百姓全都隔离起来,有违命令者,格杀勿论!”  ***  上百区屋舍将染病者隔离开来,以防交叉感染。朝廷派来的医师日夜不休,采集分析疫病源头,试图对症下药。  沈青琢以绢布掩住口鼻,前往隔离区查探疫情。  医师从屋子里出来,不敢距离太傅过近,只远远回道:“沈大人,这种疫病有过记载,与红疙瘩瘟的症状极为相似。”  闻言,沈青琢心里一沉,“可有彻底根治的法子?”  “沈大人当机立断,及时隔离,部分感染初期症状极轻者,尚有一线生机。”医师回道,“若是中重症感染者,只能……”  “我明白了。”沈青琢吐出一口气,“药物人手不足,我会想办法补足。你们,尽力吧。”  医师拱手拜道:“是,大人!”  沈青琢又交代了一些防疫治病注意事项,正准备转身,隔离房里突然冲出来一名中年男子,一边踉跄地跑一边口吐鲜血,“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啊!”  医师大惊:“来人,快将病人带回去!”  沈青琢下意识往后退。  不料,那男子竟直直向他扑了过来,“为什么把我关起来?救我……我要活!”  沈青琢拔腿就跑,结果还是被疯子扑过来抓住衣袍下摆,幸好这时官兵赶到,迅速将染病的男子拖了回去。  再不敢多待,沈青琢立即回了官邸。  向晨匆匆迎上前来:“主人!你去哪了?”  这几日他忙着东奔西走,一时不察,竟让主子单独行动了。  “我没事,去了趟隔离区咳咳咳……”沈青琢站在门外,摘了遮掩口鼻的绢步,又将外袍脱下扔到地上,命令侍卫送去焚烧,这才踏进门槛。  向晨面露担忧之色,“主人别去隔离区了,往后让我去传话。”  “药物人手还是不够,让薛士杭再想办法调派一批过来咳咳……”沈青琢眉心紧蹙,“另外,此前有灾民逃亡谌州,极有可能也会感染上疫病,得叫谌州那边做好准备,万不可让疫病再扩大范围。”  “明白。”向晨望着他,“主人,您需要休息。”  “等新上任的知州到了,我便可以歇一歇了。”沈青琢疲惫地坐到案桌前,着手写送往谌州的文书。  但晚膳时,他的咳嗽加剧了,甚至觉得头昏脑胀,抬手一摸额头,热度高得不正常。  沈青琢心里一咯噔,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不妙的想法。  这副身体底子太差,抗病免疫力本就比一般人要弱,难道方才在隔离区……  “叔叔吃!”饱饱站在凳子上,伸长胳膊努力给沈叔叔夹菜。  沈青琢勉强笑了一下,随即放下筷子,“你们先吃,我回去歇息片刻。”  薛士杭劝道:“大人你还一口没吃呢,先吃两口再睡吧!”  “不了,等我睡醒再说。”沈青琢哪敢动筷子,但他甫一起身,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直接摔倒在地上。  耳畔传来嘈杂的惊呼尖叫声,万幸短暂的昏迷后,沈青琢自己醒了过来。  “主人!”向晨急得脸色赤红,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我去叫医师!”  管栩文最先反应过来,他轻声安慰道:“也许是连日劳累,不慎染了风寒,不一定是……”  “我咳咳……”沈青琢摆了摆手,吃力地将挂在两边的床帘放下来,“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饱饱年纪小,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沈叔叔看起来不舒服,急得差点哭出来,管栩文连忙抱起她,转身走了出去。  薛士杭立在床前,神色格外凝重:“究竟发生了何事?”  “晌午后,我去了一趟隔离区。”沈青琢闭上眼眸,气息越来越乱,“有个病人……向我冲了过来……”  薛士杭愣住,随即火冒三丈地破口大骂道:“这帮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自己死还要拉上别人!”  “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防止引起骚乱。”沈青琢躺在床榻上,只觉浑身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你也出去吧,等医师来了再说……”  此刻他心中唯一庆幸的是,他早上亲自将小徒弟送上回京的马。此时此刻,小徒弟已远离疫病,也远离了他……  不知睡了多久,浑浑噩噩间,沈青琢仿佛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床帘被“刷”地一声拉开了。  “我不是说……”他用尽全身力气,半睁开眼眸,散开的眼神触及到来人时,倏然清醒过来。  “走……”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他强撑起瘫软的上半身,低声喝道,“回宫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萧慎一路策马飞驰回来,一身布料都被汗水湿透了,红着眼眶大吼道,“先生!你还要我去哪儿?”  “冷、冷静点,小七……”沈青琢眉心紧锁,试图将人骗走,“先生只是发热……你先出……”  话音未落,站在床头的人猛然俯下身来,一只手握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捏住湿淋淋的下颌,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上去。  这一瞬间,仿佛天崩地陷。  沈青琢剧烈挣扎起来,但持续发热的身体虚软无力,根本不是小徒弟的对手。  绝望中,通红的眼角落下滚烫的泪珠,一路滑落至枕间,而萧慎也顺利将舌头强行喂进了他的嘴里。  “这样,先生就不用赶我走了。”片晌后,萧慎撤离了唇舌,笑容疯狂又清醒,“生同衾,死同穴。先生若不在了,我绝不独活。”  大雍失去一个君主会继续运转,这世上没了萧慎朝阳会照常升起。  但萧慎没了沈青琢,一定活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们冷静!不虐不虐,下一章就好了呜呜呜……  ——————————————第86章 藏进胸膛  这一吻下去, 彻底耗费了沈青琢所剩无几的精力。  他浑身无力地躺在榻上,心道小徒弟简直倔得像头驴, 现下只能向上苍祈祷他得的是风寒,而不是要人命的疫病。  很快,向晨请的太医匆匆赶来了,一见圣上便跪下行礼:“圣上。”  “起来,快给太傅好好看看。”萧慎忍着满心的焦躁,低声催促道。  太医连忙起身,撩开帘子,搭上手腕。  片刻后,他又询问道:“太傅,目前可有什么症状?”  “头疼,咳嗽,四肢乏力……”沈青琢勉力回道, “但目前、身上还没有起红疙瘩……”  萧慎嗓音紧绷地问道:“没什么大碍吧?”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 谨慎地回道:“症状与染上疫病的初期有几分相似, 但又不完全相似。一般人染了疫病,两个时辰内就会起红疙瘩, 所以——”  “所以不是疫病?”萧慎粗暴地打断了他, 又激动地扑到床尾,紧紧握住先生的手, “听见了吗, 先生?不是疫病!先生没事了……”  太医又擦了擦源源不断溢出来的汗, “慎重起见, 太傅最好还是先喝下防治疫病的汤药。”  沈青琢勉强笑了笑, “太医, 让官邸里的人都喝……以防万一。”  “没有万一!”萧慎举起先生的手, 放到干燥的唇畔不断亲吻,“先生不要怕,有我在……”  太医目不斜视地退出屋内,丝毫不敢耽搁地去熬制汤药。  诊治结束后,沈青琢终于支撑不住,又晕了过去。  萧慎跪倒在榻前,望着先生烧得通红的脸颊,以及湿透了的鬓角,满心满眼说不出的心疼和无措。  他脱下外袍,亲自打来温水,拧干了巾帕,一点一点擦拭溢出来的热汗,动作小心得像是怕碰坏了瓷娃娃。  又睡了不知多久,沈青琢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怀抱里。  “先生?”萧慎瞬间察觉到他醒来了,“先生,我们先喝药。”  沈青琢小孩子般被他抱在怀里,用汤勺小口小口喂着汤药,比起黄连一样苦涩的口腔,这汤药的味道都显得没那么难闻了,但他还是恶心得吐了出来。  萧慎一颗心都快被捏碎了,大手不断轻抚着后心,又端来温水慢慢喂先生。  “你也要喝药……”沈青琢强忍着恶心,手指揪住小徒弟的前襟,哑声嘱咐道,“好好休息,离先生远一些……”  他的症状与疫病虽不完全相似,但不排除疫病在传染过程中发生病变的可能性。  “先生又在说胡话。”萧慎亲了亲汗津津的额头,“只是风寒,没事的。”  沈青琢眼眸微阖,“风寒……风寒也会传染……”  萧慎便不再回话,舌尖逡巡着唇瓣,毫不费力地撬开牙关,堵住了先生的话。  夜里,萧慎轻轻掀开汗湿的里衣,雪白无瑕的肩背上悄然起了红疹。  漆黑眼眸沉不见底,他披上外衣,命向晨将太医叫回来。  太医仔仔细细分辨,望了一眼满脸阴郁的圣上,战战兢兢地回道:“红疙瘩瘟是大血块肿包,太傅身上这、这红疹,不太像……”  萧慎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不像就好,不像就好……”  “太傅身子虚弱,又连日操劳,这次发病发得凶了些。”太医自己心里也没底,结结巴巴地安慰道,“只要悉心照料,定会、定会痊愈的。”  ***  沈大人病倒了,肃州的主心骨没了,一时乱成一团。  但好在萧慎迅速接过摊子,一边雷厉风行地调遣人力物力,一边昼夜不眠地守着先生。  太医给他吃了定心丸,然而,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好起来,发热始终不退,整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连药也喂不进去。  萧慎急得没办法,只能口中含药,捏着下颌嘴对嘴一口一口地喂,喂完了还要用舌头扫清口中残留的苦涩药汁。  先生怕苦。  与此同时,持续的高烧令沈青琢夜不能寐,背后的红疹也痒得钻心,意识模糊间发出难受的低吟声。  萧慎征求了太医的意见,自己先跳进冰水里浸泡,等全身凉透了,再回到床榻上,将先生抱在怀里,冰凉的大手给他揉发疹子的后背,缓解麻痒。  这一夜,沈青琢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先生,先生……”萧慎自他咳嗽的第一声便醒过来了,大手不断轻抚着行销立骨的背,不知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替先生减轻痛苦。 第107章 “我轻轻的,先生。”萧慎一边观察着先生的反应,一边用指腹按揉红疹,促进药物吸收。  异样的麻痒自背部传来,沈青琢张口咬住了身下的丝衾,尽量不发出奇怪的声音来。  与此同时,上药之人也并不好过。  先生骨架本就纤细,一场大病更是瘦得腰身盈盈不堪一握。那截莹白的细腰半露不露,隐没在堆叠的黑色丝绸中,随着他上药的动作微微发颤,再往后是——  额前渗出的热汗往下滚落,萧慎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慌乱地收回了视线,心中暗自唾骂自己。  这段时日分明照顾得很趁手,为何先生一醒来,他就像失了魂一样?  好不容易上好药膏,沈青琢将里衣拉上肩膀,侧眸看向坐在床榻边的小徒弟,目光落至单薄的无所遁形处,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萧慎正自我检讨,发现先生好像在嘲笑他,顿时恼羞成怒,虚虚压了下去,沉声威胁道:“先生?  沈青琢自知不是小徒弟对手,只好笑着告饶:“病人,先生是病人……”  笼罩在上方的人磨了磨后槽牙,最终还是妥协般倒在他身侧,抬手将他揽进了怀里。  “你就折磨我吧,先生。”萧慎抵着发顶叹息,“等先生好了,我们再慢慢地……”  沈青琢听着他发狠的语气,不由心尖打颤,但还是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  他早已习惯了,在这熟悉的气息中陷入沉睡。  ***  第三日,沈青琢勉强可以下地了。  圣上离宫月余,积攒如山的奏章早已铺天盖地,这会儿先生醒了过来,萧慎不得不去处理朝政。但只要寻了一点空隙,便会跑回承乾宫亲自伺候先生。  在他看来,那些宫人们都笨手笨脚的,哪有他让先生用来称心如意?  沈青琢好说歹说才把圣上撵走,靠着枕头自己喝药。  不多时,孔尚大步走进来,语气难掩激动:“大人,您终于醒了!”  薛士杭紧跟其后,“大人,您醒了。”  “嗯。”沈青琢微一颔首,又问道,“薛大人,肃州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薛士杭回道,“属下离开肃州时,各级官员已陆续到位,疫病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沈青琢将药碗递给小德子,拿过巾帕擦拭唇角,抬眸望向一侧的妙手,“神医,熏香中的成分可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妙手回道,“毒素来自一种西域罕见的毒花,花瓣晒干研磨成粉末,取微量加入制成了安神香,一时极难察觉,但香点久了,这种毒就会在身体里日积月累。”  沈青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太皇太后为了置我于死地,煞费苦心了。”  原主身体积弱果然并非偶然,不管太皇太后心里打着什么主意,眼下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孔尚眸光微凛:“户部侍郎和刑部尚书勾结,多年来一直为地方贪污腐败打掩护,如今戚氏就好比那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日了。”  沈青琢笑道:“那戚鸿军家里,查出了多少脏银?”  薛士杭回道:“除去粮食丝绸,光明面上贪污的白银就有四千万两,同去年国库一年的总收入持平。”  “贪得真不少啊。”沈青琢“啧”了一声,“将戚氏一脉清算完,大雍的国库就该充实了。”  当然,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孔尚拱手道:“这些事都交给我们来做,大人您就安心养病吧。”  沈青琢又问妙手:“神医,既然这种毒能让我产生抗体,能不能提取出来,制成避瘟香,让肃州百姓防治瘟疫?”  “道理上是行得通。”妙手略一思索,谨慎地回道,“但毕竟这种毒在你身体里已沉积许久,种种因缘巧合之下解了疫病。若是单独拿它来制药,我恐怕一时掌握不好。”  “神医若是愿意尝试,就拿那些重症病人试一试吧。”沈青琢悄然叹了一口气,“左右也是等死,既然尚存一线生机,搏一搏也未尝不可。”  妙手盯着他看了许久,而后应道:“大人说得是,在下愿意为百姓一试。”  沈青琢垂首示意:“如此,沈某人便替肃州百姓谢过神医。”  “沈大人客气了。”妙手拱手回礼,“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大人宅心仁厚,实乃百姓之福。”  薛士杭暗中瞥了妙手一眼,外界传言这位神医脾气古怪,极难相处,当时他还真心实意担心过一阵。  现下看来,神医也不能免俗,拜倒在沈大人的人格魅力之下。  ***  晚膳时,沈青琢喝了几口药粥,还是觉得难以下咽,便召来小桂子,命他将膳食都撤下去。  “别告诉圣上。”他不忘叮嘱道,“圣上要是问起,就说我吃过了。”  小桂子一阵为难,但瞧着沈大人的面色,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依言撤下了晚膳。  沈青琢靠坐在床头,双眸闭阖,尝试在脑海中唤出系统,这次倒是成功了。  系统:【来了来了。】  沈青琢:“终于现身了,你知道差点就见不到我了么?”  系统大惊:【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沈青琢:“算了,不说那些了。我想问问你,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机械音听起来很是勉强:【算……是吧。】  沈青琢:“?”  他耐着性子问道:“任务完成,我是不是可以回自己的世界了?”  系统:【……】  沈青琢并没有意识到系统的反常,又自顾自地回道:“如果我不回去,会怎么样?”  系统:【你本来就——】  沈青琢:“我能不回去吗?”  系统:【当然可以!你想在这个世界待多久就待多久!】  长期压在心中的那座大山仿佛瞬间消失了,沈青琢长舒了一口气,语气认真道:“那我就不回去了。”  这场大病令他想明白了,反正那个世界的他无牵无挂,倒不如留在这个世界,亲眼见证大雍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开创一个新的龙腾盛世。  最重要的是,他要陪着小七。他不能留下小七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对,他若不在了,小七不会独活。  思及此,沈青琢的心彻底软塌下去,胸腔中膨胀着一种柔软又陌生的情绪。  系统:【太好了,你能自己想通可太好了!这个世界的平稳就靠你了!】  沈青琢:“话也不能——”  “先生?”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脑海中的对话。  沈青琢回过神来,望向走来的青年,面上笑容漂亮如春雪初融后,绽开的娇艳红梅,“小七。”  萧慎脚步凝滞了一瞬。  凭借敏锐的直觉,他觉得眼前的先生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青琢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呀。”  “先生用过晚膳了吗?”萧慎快步走过去,坐到床榻边。  “用过了。”沈青琢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你呢,吃了吗?”  “晌午后吃了些小食,还不饿。”萧慎躺倒在先生身侧,仰脸盯着他,“先生今日精神可好?”  沈青琢垂下鸦羽似的眼睫,抬手摸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瘦了,这段时间辛苦了。”  “一点也不辛苦。”萧慎就着他的手撒娇地蹭了蹭,唇角扬起一抹笑,“先生才是瘦得厉害,我得想法子将先生养胖些,抱着才舒服。”  沈青琢失笑:“大逆不道,先生是你的抱枕么?”  “怎么又大逆不道了?”萧慎蹬掉了脚上的锦靴,反手捉住雪腕,“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先生。”  沈青琢眉心微挑,尾音上扬:“那你是……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漆黑的眸色倏然沉了下去,萧慎猛地翻身压了上去,瞬间调转两人的姿势,精壮的身躯撑在先生上方。  他握着手中的雪腕往上,牢牢摁在柔软的丝衾上,腾出另一只手摸上脸颊,随即又滑至殷红的唇瓣,细细摩.挲着柔软湿润的唇纹,嗓音低哑:“怎么办,先生?我好像突然又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好饿好饿好饿……  先生:糟了,好像引火烧身了?  下一章,来吃真正的大餐嘿嘿嘿……  本章继续抽66个红包啵啵啵~  ——————————————第88章 以下犯上  寝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生出几分微妙的气氛来。  沈青琢被他虚虚压着,含笑的目光自剑眉凤眸滑至挺鼻薄唇, 再回望漆黑幽深的眼眸,心底一片柔软。  时光飞逝,他的小七啊,终究长成了如此英俊出众的年轻帝王。  “先生为何这样看我?”萧慎凑近了些,修长分明的手指试探着扣入湿软的唇缝。  “饿了,就叫御膳房传菜。”桃花眼微敛,红红的舌尖似有若无地碰触指腹,染了薄红的眼尾含情上翘,像一弯钩子剐在人心上。  漆黑的瞳孔深处倏地燃起了两簇火苗,萧慎哑声问道:“若是我……不想吃那些呢?”  沈青琢似乎并无知觉,笑得很是招人,“那你想吃什么唔……”  开阖的红唇被堵住, 有力的舌头日渐娴熟地撬开牙关, 勾缠无措的舌尖。  与往日的吻不同, 这次青年显得愈发急躁,凶猛的吻几乎要将人吞噬, 舌尖重重舔吻着敏感的上颚, 仿佛即将渴死之人,发狂地搜刮着每一丝甘美香甜的津液。  “呜……”空气渐渐变得稀薄, 沈青琢被吻得喘不过气来, 勾人的桃花眼蒙上一层潋滟水色, 被按住的雪腕不由挣扎起来。  “先生……”里里外外亲透了, 滚烫的唇舌微微撤离, 留下一连串湿热的吻痕, “小七饿得想吃掉先生, 先生给吃吗……”  沈青琢眼眸微阖,被松开的手指不自觉揪住了身下的丝衾。 第109章 第89章 喝洗澡水  “肃州疫情已得到有效控制, 然灾后重建仍任重道远。”裴言蹊拱手回道,“微臣特来请示圣上, 肃州没收的贪银和粮食该如何分配?”  萧慎转过身,开口问道:“估算过灾后重建所需的银两吗?”  “此次肃州损失惨重,几乎成了一片废墟,重建并非易事。”裴言蹊眉头微皱,“不过依臣之见,朝廷一味赈灾治标不治本,还是要从根本上,设法解决肃州常年干旱的问题。”  沈青琢微一颔首,“我与裴大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肃州的两大问题,一是贪污腐败,二是大旱小旱不断,如今贪腐案已解决, 接下来就要从根本上治理干旱。”  裴言蹊望向龙榻上的沈大人, 不由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错,微臣以为应当在肃州大力兴修水利工程, 一是蓄水旱时灌溉, 二是从丰水地区引水,从根源上解决肃州干旱缺水问题。”  沈青琢也笑, 正准备接话, 一道黑影忽然冲了过来, 大手一挥, 把龙榻两旁的床帘放下了。  “先生身子骨虚, 不能见风。”圣上理直气壮地解释道。  沈青琢:“……”  身子骨虚?不能见风?昨夜死命折腾他的又是谁?  萧慎自以为机智, 殊不知隔着床幔, 先生隐隐绰绰的身影更令人心痒了。  裴言蹊不自觉垂下目光,不再直视龙榻。  “我同意裴大人的建议。”片晌后,沈青琢回归正题,“另外,还要改善肃州的作物种类,种植番薯、玉米、土豆等耐旱高产的作物。尤其是番薯,不与五谷争地,不宜耕稼之地皆可种植。等摸索出种植经验后,即可推广种植到全国其他高旱地区。”  大雍生产水平接近明朝,这时已传入了玉米、土豆、番薯等农作物,但仅仅是作为尝鲜的食物,还没有形成规模性的种植,也就没能给百姓提供更多的粮食。  林瑾瑜若有所思道:“若是真能推广种植,不仅增加了百姓的口粮,亦可增加国库收入。”  “如此一来,肃州百姓也不至于旱年颗粒无收了。”裴言蹊跟着赞同,又好奇道,“但沈大人为何知晓这些农作物耐旱?”  沈青琢顿了顿,随意糊弄道:“我在幽北时亲自种过,不妨以肃州为试点研究种植技术,再决定能否推广至全国。”  萧慎沉吟道:“朕即刻广贴告示,重金征召擅培育种植者,研究这些耐旱作物的种植技术。”  “眼下种植玉米还来得及。”沈青琢继续道,“玉米成熟期快,十月下旬即可采收。”  几人就耐旱农作物讨论片刻,裴言蹊又道:“兴修水利是大工程,具体支出还要工部核算,但必定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简单,那些富商豪绅的羊毛,我还没薅够呢。”沈青琢冷笑一声,“官商勾结,不仅搜刮民脂民膏,还抢走了国家的粮食赋税,不打击地方豪强,百姓如何安居乐业,国库又如何充盈得起来?”  大雍王朝的两大弊端,一是官场贪腐,二是地方豪强称霸,都必须彻底扫清。  ***  两位大人告辞后,寝殿内恢复平静。  萧慎掀开床帘,不怀好意地笑道:“国事商讨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方才——”  “打住。”沈青琢抬手,指尖抵住黑金龙袍,“先生还在病中,离我远些。”  俊脸垮了下去,萧慎老老实实道歉:“先生,我错了。”  沈青琢斜睨他一眼,“错哪儿了?”  萧慎抓住泛红的指尖,亲了一口,再附身过去和先生咬耳朵,“错在只让先生……”  好不容易消停下去的面容又红了起来,沈青琢狠狠一把推开他,“不知悔改,罪加一等!”  “好了好了,我真的错了,先生。”萧慎连忙笑着讨饶,“午膳备好了,我命人传膳可好?”  沈青琢想了想,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肚子……  一提起肚子,他感觉腹部隐隐有些抽搐的疼,气得抬手掩住眼眸,眼不见心不烦。  而萧慎明显也想到了什么,望着先生笑得像一只偷吃成功的傻狗。  用完午膳后,沈青琢用帕子擦净了手,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先生恢复得差不多了,该是时候回沈府了。”  正在翻阅奏折的萧慎动作一顿,断然拒绝道:“不行,先生得在宫里休养。”  “我回沈府休养也一样。”沈青琢似笑非笑道,“在圣上的寝宫里,反倒静不下来。”  萧慎回过头,一脸严肃道:“我保证,先生好转前绝不会再碰先生。”  沈青琢目光怀疑地上下打量他。  “妙手神医还在宫里,先生至少待到神医离开吧?”萧慎放下奏章,走到床榻前,“等先生恢复元气,我定不会再拦着先生。”  瞧着小徒弟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沈青琢决定信他一回,“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慎殷切地回道:“一百个条件都行!”  “先生睡这里,你睡别的地方。”沈青琢微微一笑,“君臣有别,避嫌。”  萧慎傻眼了,“分床?”  纵然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为了挽留先生,圣上还是睡到了御书房。  他自我安慰道:这样也好,趁此机会让先生好好养身体,到时候也尽兴些……  文武百官见新帝日以继夜地勤于朝政,甚至不惜睡在御书房处理奏章,一面大受震撼,一面不敢再有一丝懈怠。上早朝时到得一个比一个早,个个兢兢业业,干劲十足,争相做出政绩,朝堂上下形成一片鞠躬尽瘁的良好氛围。  与此同时,地方州县的巡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肃州兴修水利的工程也如火如荼。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初秋时节,沈青琢的身体已然恢复至病前,看起来还是比一般人更孱弱,但不至于风一吹就倒了。  “天气转凉,沈大人要注意添衣保暖,切不可染上风寒。”妙手神医离宫前,再三叮嘱道,“隆冬来临以前,我会带着治愈良方来见大人。”  “素昧平生,神医却为我如此劳心劳神,青琢内心实在感动。”沈青琢躬身行礼,语气诚恳地道谢,“来日神医有任何需求,青琢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大人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妙手摆了摆手,“再说了,圣上赐予我的珍稀药草也价值不菲。”  大雍皇宫里确实有很多他需要的药材,包括西域以及番邦进贡的珍稀丹药,这对于一个医师来说,无异于最好的赏赐。  “那,我送神医一程。”沈青琢收起宽袖,“神医,请。”  两人刚走至外殿门口,远远便见一道墨色身影大步走过来,“先生!”  沈青琢脚步一顿,笑道:“神医,我就送到这里了。”  妙手拱手作揖,又去向圣上辞行。  萧慎简单敷衍了两句,很快便走到先生面前,“外面风大,先生怎么出来了?”  “先生又不是小树叶,难不成还会被风吹走啊?”沈青琢转身往殿内走。  萧慎跟在脚后边絮絮叨叨:“先生这样瘦,说不准呢?”  沈青琢懒得搭理他,回到寝殿便开始收拾换洗衣物。  萧慎面上神色一变,这才想起他们之前的约定,语气有些不悦:“先生就这么急着走?”  “哪有外臣一直住在皇帝寝宫里的?”沈青琢拿起一件锦袍,“先前我为了赈灾患病,朝臣们一时不好说什么。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会明白这件事有多不合理了。”  萧慎眉头一皱,“我是皇帝,难不成还要看他们的脸色?”  “行行行,你是皇帝你最大。”沈青琢微微侧过身,笑着打趣道,“是先生要看他们脸色。”  萧慎往床榻前走了一步,“我都要时时看先生脸色,谁又敢甩脸色给先生看?”  沈青琢失笑,随手将手中的锦袍扔到小徒弟脸上去,“君无戏言啊,不许反悔。”  萧慎双手捧住锦袍,变态般深深嗅了一口,“好香……”  沈青琢:“……”  “先生用了晚膳再回去吧。”萧慎掀开衣裳,满脸单纯无辜,“最后陪我一次?”  沈青琢犹豫了一下,到底没狠下心来拒绝。  等磨磨蹭蹭地用完了晚膳,萧慎又故意请教先生国事,看时辰差不多了,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天色已暗,先生还是明早再回沈府吧,也不差这一晚,对不对?”  半个时辰后,沈青琢躺靠在温泉池里,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怎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不过,圣上专属的温泉池确实很舒适,偌大的白玉修建的浴池,天然的温泉池水汩汩流淌,一旁点着淡雅好闻的熏香,只消泡上片刻,便有些昏昏欲睡。  意识朦胧之际,沈青琢似乎听见有动静。  他以为是小德子进来伺候,便没有在意,直到一只手拨开散落的发丝,于肩上落下一吻。  他瞬间警觉地睁开双眸,“小七?”  除了年轻的帝王,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是我,先生。”萧慎低低应声,唇瓣顺着优美的肩颈线往上,落下一连串湿热的吻,最后来到唇畔。  大手掐住了微湿的下颌,将漂亮的脸掰得偏过来,咬住了湿润芬芳的唇瓣。  “唔……”沈青琢轻轻哼了一声,柔顺地松开牙关,任由他肆意亲吻。  先生从未这样主动过,萧慎激动得不能自已,上半身不断往前倾去。  就在他越吻越动.情时,沈青琢猝不及防撤离了,随后手臂一伸,便将小徒弟拉下了水。  “噗通”一声巨响,萧慎毫无防备地一头栽进浴池里,好在求生的本能下,很快就挣扎着破水站了起来。  “哈哈……”恶作剧成功,沈青琢裹着白色沐巾,笑靥如花地问道,“先生的洗澡水,好喝吗?”  萧慎抬手捋了一把湿漉漉的黑发,温泉水顺着立体深邃的五官轮廓滴进池子里,眸色幽沉又邪气地朝先生逼近,“好喝,但还有更好喝的……”  望着他的神情,沈青琢恍然意识到危险,一步一步往后退,“你先出去,先生还没泡好。”  萧慎倒也不急,犹如野兽摁着利爪下的小羊羔,悠然地笑了起来:“先生要回沈府,意味着身体彻底好了,对吧?”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没呢,时不时还头晕。现下泡久了,就觉得有点晕……”  说话间他已抵到了池壁上,退无可退。  萧慎又笑了一声,沉声回道:“骗子,先生是骗子。”  下一刻,他像一只出笼的猛兽般扑了过去。  也是这一瞬间,沈青琢脑海中闪过一幕类似的场景,一阵剧烈的头疼向他袭来。  “先生?”萧慎迅疾在水中刹住脚步,一把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静静看狼崽的千层套路表演~  蔓蔓太惨了,上一章连作话都被迫删掉了呜呜…… 第111章 小桂子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正经!圣上怎么会不正经呢!”  “错了。”萧慎忽地笑了一声,“先生说朕不正经,那朕肯定就是不正经了。”  小桂子:“?”  ***  自打先生留下书信离宫后,萧慎忍了又忍,第五日到底是没忍住,趁夜深人静时悄悄翻进了沈府。  但一进府里,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平时向晨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拦他,今日却不见踪影。  萧慎皱了皱眉,很快又发现门窗都被锁死了,只能轻轻敲门,低声唤道:“先生,是我。”  然而敲了片刻,卧房内还是毫无动静。  萧慎面色微沉,往后退了一步,随即重重一脚踹开房门,“先生?”  房内一片漆黑寂静,哪里还有先生的影子?  这时,沈府的家丁也被惊动了,举着火把冲过来,将沈大人的卧房团团包围起来。  管家大声喝道:“何方小贼,竟敢夜闯沈府?”  一张英俊阴鸷的修罗玉面,缓缓自阴影中显露出来,“你家沈大人,人呢?”  管家一惊,连忙跪地行礼:“参见圣上!”  “朕问你——”萧慎走至管家面前,单手揪住他的衣领,硬生生举到了半空中,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人呢?”  院落里跪了一地,管家艰难地回道:“大、大人他外出有事……”  萧慎的胸膛呼吸剧烈起伏,一把将管家扔到地上,“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带了什么人,都给朕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他后悔了,他不该放先生离开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先生不要我了,我要黑化了……  先生:我只是去散心,你敢小黑屋你就死定了!  不虐不虐,分开不会超过两章的,老婆们安心!  这辈子也没有强制黑屋啥的,想看的话番外再满足大家嘿嘿嘿~  ——————————————第91章 被抓住了  摘星楼。  机灵麻利的店小二忙碌地穿梭在客桌前添茶倒水, 瞄见门口来了新客,顿时一甩汗巾, 殷勤地迎上前去,“几位客官快里边儿请~”  但当店小二看清来人时,竟一时怔住了。  年轻男子一袭青袍,穿戴素雅整洁,一张脸并不出挑,只能称得上五官端正,但气质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隽风流。  他步伐优雅自如,姿态挺拔又舒展,修长如玉的手上握了一把纸扇,端是一位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  因而,人一进门,人声鼎沸的茶楼不自觉安静下来, 少顷后才重新恢复热闹。  沈青琢微一颔首, “三位, 麻烦了。”  店小二这时才注意到,翩翩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  “好嘞, 公子二楼请!”他彻底回过神来, 立即转身引路。  沈青琢提裾上了二楼,在靠窗的位置落座, 看向一左一右的两人, 不由笑道:“坐啊, 你俩是来演木桩子的么?”  向晨抱着剑, 面无表情地回道:“我要保护主人。”  小德子连忙跟着回道:“奴——奴不敢。”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 “你们俩再这样, 以后就别跟我出来了啊。”  两人对视一眼, 还是选择乖乖坐到了他对面。  店小二过来上茶,忍不住攀谈道:“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晏城本地人?”  沈青琢笑了笑,“我们从盛京来,路过贵地。”  自打那日离开皇宫,他回沈府后便让向晨给他易了容,连夜悄悄出了京城。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上次去肃州彻查贪腐案,从来没有离开过盛京。  但与去肃州时的舟车劳顿不同,此次他们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不仅充分感受了大雍的风土人情,同时也切身体会了老百姓的真实生活。  “那公子您可要在晏城好好玩上几日。”店小二热情地介绍道,“别看我们这儿地方小,好吃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  “一定。”沈青琢看了对面一眼,小德子立即会意,从腰包里掏出碎银打赏店小二。  这时,侧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大嗓门:“陈兄,恭喜秋闱中试!待明年入京参加会试高中状元,可千万别忘了小弟们啊!”  陈公子谦虚道:“哪里哪里,春闱汇集天下英才,陈某人可不敢夸此海口。”  先前说话的又一番恭维,其余人连声附和。  又有另一道声音泼冷水道:“你们还真以为春闱是我们这等寒门学子的登天梯?科举会试不过是世家勋贵的把戏,乡试中试容易,想在会试中取得好名次,简直难如登天。”  “李兄此言差矣,前两年朝廷可是彻查了科考中舞弊的官员,足以显示公平。”  “你们未免太天真了,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世家打压寒门岂非一日?不信你们说一说,大雍历来高中三甲者有几人真正出自寒门?这背后的龌龊勾结,多了去了。”  沈青琢手持茶盏,闻言不禁轻笑出声。  此番言论,一听就是个愤世嫉俗的寒门学子。  他气质出众,众人本来就格外注意他,发言者见他笑了,不由微恼:“这位公子,在下所言有何好笑之处?”  沈青琢掀开眼睫,含笑回道:“这位公子想听例子,当朝次辅裴言蹊裴大人,大雍史上第二位连中三元者,便是实打实地出自寒门。”  “这、这……”高谈论阔的学子顿时涨红了脸,强行辩解道,“这只是孤例,孤例罢了……”  “新帝登基后,颁布了若干新政,其中有好几条便是维护科举公平公正的诏令,对于寒门学子而言,如今正是最好的机会。”沈青琢不紧不慢地回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要有真本事,朝廷不会埋没在座各位学子。他日,诸位皆可成为国之栋梁,共同开创我大雍盛世。”  简简单单一番话,本遭受打击的众学子不由心潮澎湃,斗志昂扬,表示定要通过真才实学一展雄才抱负。  “话说回来,当今圣上登基后,颁布的政令确实利于百姓。”另一桌人插话道,“尤其是打击地方豪强,将土地分还给老百姓,这在大雍历史上可从未有先例!”  “是啊,圣上颁布诏令后,听说各地的富商豪绅都被吓破胆了,没等老百姓们举报,纷纷主动上报财产缴纳财产税,这下子朝廷可有钱了。”  “朝廷有钱有什么用?又不分给我们平民百姓哈哈哈!”  “目光短浅!就你这样还参加科举呢!”  ……  众人吵吵嚷嚷,互相辩驳论证,茶楼内气氛越来越热烈。  沈青琢眼睫微垂,神色平静地听着他们辩论,从中汲取有用的讯息或有建设性的意见。  一壶茶见底,他放下茶盏起身,“我们该走了。”  不料,先前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的那位公子忽然走上前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望向他,“请问这位公子,有何赐教?”  “公子莫要误会,在下并非愤世嫉俗之人。”那人拱手作揖,态度极为诚恳,“只是家兄曾在科考中遭受不平待遇,落榜后一直郁郁寡欢,这才导致在下深种偏见。但今日公子一席话,点醒了周某人,因此特来感谢公子。”  沈青琢微讶,没想到当中还有这样的缘由。  略一思索后,他向其他学子借来了纸笔,提笔落字,随后将纸递给周公子,“来日周公子前往盛京赶考,可凭此物找到沈某人。”  周公子望着纸上行云流水的字,抬眼想问该去何处找寻沈公子,却发现人已翩然走远了。  ***  沈青琢下了木梯,正打算离开摘星楼,却在一楼听见有人操着有些古怪的口音,在向周围的人打听盛京。  脚步微顿,他侧眸看向那两人,表面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百姓,但长相却带了一股异域感。  “向晨。”他勾了勾手指,在暗卫耳畔低声说道,“去试试那两个人。”  向晨领命,二话不说就走向那桌,一剑利索地劈向案桌。  果不其然,那两人下意识做出拔剑自卫的动作,又强行止住了,只是一连往后退了几步。  一楼顿时骚动起来,连茶楼老板也被惊动了,匆匆赶过来调解。  而向晨劈完那一剑后,满脸冷漠地收剑回到了主人身后,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青琢无奈地抚了抚额头,随即让小德子拿银子去赔偿茶楼老板和受惊的两人,这才缓步离开了摘星楼。  “公子,你刚才为什么要试那两人?”小德子好奇地问道,“难道他们有什么异常之处?”  “看起来不像是大雍人。”沈青琢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纸扇,神情若有所思,“而且,他们问的问题很奇怪,像是在刻意打听什么情报。”  小德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公子,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沈青琢漫不经心地回道:“接下来,我们就跟着那两人走吧。”  不出所料,那两人一路直奔盛京去了。  小德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公子,这不是回京都的路吗?”  “没错。”沈青琢神情自若,收起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呆瓜,你才认出来呀?”  “可、可是……”小德子更迷惑了,“可公子不是要逃离京都吗,为何走着走着又回来了?”  沈青琢斜睨他一眼,“我何时与你说过,我要逃离京都?”  小德子惊得差点把舌头咬掉了,“难道不是吗?我特意把所有的银子都带在身上了!”  沈青琢:“……”  “向晨,你没带身家细软吗?”小德子又去寻求暗卫的支持。  向晨诚实地回道:“我没带银子。”  沈青琢啼笑皆非,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家公子能逃去哪儿啊?”  他不过是想出来散散心,想冷静地将前尘因果和他自己的内心想法都捋清楚,顺道再听听大雍百姓们的民心民意。  只不过他离京将近一个月了,皇宫里那位定然已经发现他不在京都,估计很快就会找到他的行踪。 第113章 又或者,先生在外遭遇不测——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派出更多锦衣卫,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散开去寻找。  直到浑浑噩噩的大脑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锦衣卫找不到先生,一定是因为先生被暗卫易容换貌了。  锦衣卫的搜索定位,迅速扩大成一行三位年轻人。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得到了消息。  “我当然认得出先生。”萧慎的嗓音哑了下去,“从窗下看见先生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当他一步一步走近,鼻尖嗅到那股浸透入骨髓里的馥郁梅香时,他几乎停滞的心脏终于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蹭上先生的脸颊,想擦掉这张陌生的脸。  “要用特制的药水擦拭。”沈青琢捉住他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有水吗?”  很快,有人送进来一盆温水。  沈青琢将药水滴入打湿的巾帕,揉开后慢慢擦拭自己的脸,将用来改变五官脸型的材料和胭脂水粉都卸掉。  一张清绝昳丽的脸,清水出芙蓉般一点点显露出来。  萧慎用眼神细细描摹着如画的眉眼,猛地起身扑上去,将先生按倒在榻上,“先生说要散心,可想通了什么?”  沈青琢抿了抿唇,轻声细语地问道:“先生还没散完心,能再宽限几日么?”  “我不明白……”漆黑的瞳孔里涌上水汽,眼眶四周迅速泛红,“先生是怪我……怪我不顾先生身体……”  “什么?你想哪儿去了?”沈青琢不禁失笑,“好吧,那夜你确实很过份,但先生也不是没享……”  他咬了咬舌尖,及时止住后半句话,“先生只是想理清自己的心。”  “我说过我可以等,等先生愿意爱我。”萧慎竭力压着胸口咆哮的野兽,语气却越来越失控,“我的底线只是先生不要离开我,有那么难吗?啊?”  纤细的雪腕被手掌紧紧攥着,沈青琢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上辈子被折磨的一幕。  他有些紧张,“冷静一点,小七。”  太阳穴处暴起的青筋汹涌鼓动,萧慎在失去理智之前松开了手,大步走向舱壁,一拳狠狠捶在舱身上。  沈青琢支起上半身,怔怔地望向他。  萧慎面对舱壁,如同一头被牢笼囚住的小兽,从嗓子里挤出低低的声音,“我知道我卑劣,我自私,我贪婪成瘾,可我……”  沈青琢走至他身后,温软的掌心覆住硬邦邦的拳头,“不是这样的,小七。”  他的小七勇敢,坚韧,为了爱九死不悔,是他自己胆怯退缩了。  “是先生不好,小七不要伤心。”他将额头抵在日渐宽阔的背上,轻声承诺道,“先生跟你回去,先生不跑了。”  他本来就没打算彻底离开,如今的他好比一只栓了线的风筝,走得再远,只要小七拉一拉线头,就会飞回去。  不知不觉中,他的根已深深扎在了小七身上。  背对着他的青年,眸底的猩红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唇畔一抹奇异的笑。  “真的吗?”萧慎嗓音哽咽地确认道,“先生真的……再也不离开我了吗?”  沈青琢近乎叹息般回道:“好小七,先生与你说过的话,何曾失信?”  萧慎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的神情依旧如惊弓之鸟,“我好怕,先生。”  沈青琢简直不知该如何哄他了,“那你说,怎么样才肯相信先生?”  “除非……”喉结滚动了一下,萧慎的目光落至开阖的红唇上,“除非,先生愿意主动吻我一下。”  沈青琢疑惑地攒眉:“什么?”  “先生都没有主动吻过我。”明明是身高腿长的大个子,委屈巴巴撒娇的模样却格外自然。  片晌后,沈青琢妥协地勾了勾手指。  萧慎立即弯腰俯身凑过去,随即,一个温热轻柔的吻落在脸颊上。  “好了吧?”一触即分,沈青琢正准备撤离,细腰却被大手一把握住了,猝不及防往健硕的胸膛撞去。  下一瞬,尖尖的下颌被抬了起来,锐利的牙齿轻松咬住下唇。  “那不是吻,先生。”萧慎噬咬着丰润柔软的唇瓣,嗓音含糊又粘稠,“让我来教一教先生,什么才叫真正的吻……”  他所拥有的全部都是从先生身上学来的,如今长大成人的他,总该好好回馈给先生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能撒娇卖乖解决,暂时就还用不上小黑屋……  先生:?我是不是又被套路了?  啊老婆们先留个肾咳咳咳……  ——————————————————第93章 先生回宫  颜色绚丽的画舫横于水中, 破开碧波荡漾的水流,一路向京都驶去。  萧慎搂着先生深吻, 带着先生往后退,直至抵上软塌,忽又调转了两人的位置,自己仰躺下去。  船舱里响起津液互换的啧啧水声,沈青琢趴在坚实滚烫的胸膛上,分明是占了上风的压制姿势,却仍被小徒弟吻得喘不过气来。  凶猛攫取唇舌的青年,仿佛要借亲吻将他一口一口吞噬下去,融进身体里,任谁再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先生从鼻腔里发出抗议的软哼声,萧慎重重吸了一下香软的舌尖, 这才稍稍退出一些。  “先生学会了吗?”他抵着先生闷沉沉地笑, “这就受不住了, 先生好娇气啊……”  沈青琢脸颊上氲着酡红,微微上翘的眼尾染上一抹胭脂色, 晕晕乎乎地小口喘着气, “不、不来了……”  大病痊愈后,他的身子骨还是不如从前, 别提什么体力活了, 光是小徒弟的吻都招架不住。  这时, 平稳行驶的画舫似乎撞上了大石头, 船舱猛地晃了一下。  “唔……”沈青琢哼了一声, 要从小徒弟身上爬起来, 却反被托着抱了起来, 面对面坐在他腿上。  “好想先生……”萧慎神色痴痴地仰起脸,一下下啄吻暖玉似的下颌,“先生想我吗?”  一个月了,他没有一日不在思念的煎熬中度过。  起初他心想,等他抓回了先生,一定要将逃跑的先生藏起来,狠狠地狠狠地教训,直到先生长了记性,再也不敢轻易离开他。  可当他看见先生的那一刻,脑海中什么戾气想法都没有了,只想和先生拥抱亲吻相贴,只想先生漂亮的眼眸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的先生这样娇贵,好似他一用力就会折断那截纤细的腰,他怎么舍得呢……  “嗯……”沈青琢吐了吐舌尖,将热烫的脸埋进汗津津的肩颈间,泛红的指尖亦陷入锦袍里,算是容忍了小徒弟的放肆。  一阵狂风吹来,画舫又剧烈晃荡了一下,舱外传来向晨一板一眼的声音:“主人?”  萧慎正在兴头上,闻言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抬起一张俊脸,哑声喝道:“滚!”  窝在他怀里的沈青琢被吓得一颤,随即又被不断落下的热吻细细安抚……  ……  回程之路,画舫偶遇震荡,但大体顺风顺水,最终在天黑前抵达了盛京渡口。  向晨抱着剑站在甲板上等待,很快便见圣上抱着主子踏了出来。  主子整个人都陷进了宽大的黑金锦袍中,长长的青袍下摆微微垂地,攀在肩背上的那双玉手,连秀气的指骨都透着一股湿红。  圣上神情慵懒餍足,眸光淡淡扫了他一眼,约莫是心情愉悦,并没有计较他方才的莽撞,稳稳抱着主子上了岸。  小德子站在他身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兜兜转转,我们竟然又回来了。”  向晨沉默地点了点头。  “向晨你说,刚才在后舱里,圣上是不是……”小德子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向晨耳畔。  向晨眉心一跳,却听小德子继续道:“是不是欺负公子了?”  向晨:“……”  “船舱晃得厉害,隐约还能听见公子小声哭泣,一定是圣上在里面发脾气摔东西了。”小德子忧心忡忡地碎碎念道,“我们家公子如今可受不得气,而且公子对圣上那么好,事事都想着圣上,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向晨不愿再听,拎着剑率先迈开脚步。  ***  应沈大人要求,马车径直驶向了沈府。  一进家门,沈青琢堪堪缓过神来,便挣扎着要下去自己走。  这是他的府邸,被圣上打横抱进来成何体统?  “好好好,先生自己走。”萧慎含笑亲了亲挺翘的鼻尖,小心翼翼地放先生下地。  一落地,沈青琢不由轻“嘶”了一声,腿软得甚至站不住,幸亏身后虚扶的大手有所准备,及时接住了他。  “先生小心。”萧慎揽着韧柳腰,嗓音听起来甚至有几分自得,“还是我抱先生进去吧。”  沈青琢稳住身形,用力掐了一把他的胳膊,小声骂道:“猫哭耗子。”  也不看看,到底是谁害得他这样。  沈府的家丁们迎上前来,沈青琢借着长袍的掩饰,佯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走至卧房前,他一进去,便反手关上了房门,正巧挡住了要进门的小徒弟。  高挺的鼻梁差点撞上门框,萧慎往后退了一步,“先生,我还没进去呢。”  “寒舍简陋,容不下圣上这尊大佛。”沈青琢插上门栓,慢悠悠道,“微臣身体不适,恕不远送了。”  听着先生上扬的尾音,萧慎心痒难耐地磨了磨后槽牙,迅速闪身去翻窗。  结果先生又快他一步,将窗户也锁死了,他只能靠着窗台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我不过是想帮先生上个药,别的什么也不干,先生放我进去吧,嗯?”  “黄鼠狼给鸡拜年。”沈青琢斟了一盏茶,“你再不回宫,明日先生就去找谢阁老,请谢阁老帮先生管教管教逆徒。”  “行行行,我这就回宫,先生好生歇息。”萧慎麻利地应声,一脸垂头丧气地往门外走。  等他回宫后,第一时间召来几个近卫,命令道:“即日起,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沈府。”  这批近卫是他在绥西战场带出来的死士,个个身手不凡,而且只听命于他。  “是,圣上!”近卫齐齐应声。 第115章 “她根本就没疯,说明她是蓄意折磨我。”萧慎垂首,把玩着掌心里的纤纤玉手,“将她放出冷宫,已是看先生的面子。”  沈青琢任由他把玩,试探着问道:“小七,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或许她装疯卖傻,也是为了保护你?”  萧慎微微一僵,薄唇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亲手掐死我的那种保护?”  “唉……”沈青琢叹息一声,起身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  ***  数日后,粮草辎重皆已备齐,三大营两万精锐禁军整装待发。  御驾亲征前夜,圣上处理完朝政,抬眸望向靠在椅背上阅览书籍的太傅,面上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批完奏章了?”沈青琢察觉到他的视线,侧眸看了回去,“批完就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萧慎走过去,修长结实的双臂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上,形成一个围困的姿势,“先生今夜不回沈府了,好不好?”  “不好。”沈青琢微微仰起脸,语气含笑,“君臣有别呢,圣上。”  萧慎垂下脑袋,亲昵地蹭着光洁的额头,撒娇卖乖卖惨齐上阵,“此去幽北,不知何日才能团聚,难道先生就不会想我吗?”  “等你打赢了,自然就与先生团聚了。”沈青琢不为所动。  “先生……”萧慎还是不想放他走,黏黏糊糊地磨他,“先生陪我,我保证只单纯搂着先生睡觉,什么也不做,好不好嘛……”  片刻后,沈青琢第无数次妥协道:“好吧,先生今夜不走。”  萧慎得逞般狠狠亲了他一口,迫不及待地直起腰身,“那我先去沐浴,先生等我。”  沈青琢含笑的目光随着他移动,直至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唇畔的弧度才渐渐褪去。  半晌后,萧慎靠坐在浴池里闭目养神,耳畔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谁?”凤眸倏地睁开,他扭过头看向声音来源处,一道曼妙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一下子怔住了,“先、先生?”  浴室里热气弥漫,隐约可见先生身着一件白色里衣,赤着一双玉足,正缓缓向他走来。  轻慢的步伐牵动了里衣下摆,漂亮脚踝上戴着的金链子,若隐若现地露了出来。  眼前的先生,与多年前他情窦初开时梦境中那一幕,几乎完美地重叠起来……  漆黑的眸色倏地沉了下去,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搭在浴池边沿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萧慎哑声问道:“先生怎么进来了?”  “我……”沈青琢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昳丽的面容已被热气熏出花瓣似的粉红,“先生也想……沐浴……”  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喉头再度吞咽了一下,极尽克制道:“那我先出去,让先生沐浴。”  他正打算出水,下一刻,先生竟不声不响地直接踏入了浴池里。  浑身肌肉变得僵硬,他仿佛被死死钉在了原地,丝毫不得动弹。  隔着白茫茫的雾气,清晰的水声中,沈青琢一步步走至他身前,抬手压上宽阔平直的肩。  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小徒弟顺从地被他重新按了回去。  白色里衣被温水打湿,贴合出美妙的曲线,沈青琢扶着小徒弟的肩膀缓缓坐进水中。  “先生……”萧慎近乎失神地望着他,彻底失去自我控制,“先生要做什——”  “嘘……”细长白皙的手指抵住下唇,沈青琢用双手捧住湿漉漉的俊脸,头一次主动亲吻那双薄唇,“别说话……”  这段时间,他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为圣上御驾亲征做足充分的准备,任谁也看不出太傅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的小七明明才回到他身边,怎么又要去战场杀敌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有多焦虑,有多害怕,又有多不舍……  一吻毕,萧慎终于回过神来,激动又亢奋地夺回了主动权,口中不断吐露爱语:“先生、先生……我好爱你……”  修长的天鹅颈高高扬起,泛红指尖深深陷入肌肉遒劲的手臂,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划落,沈青琢眼尾湿红地颤声唤道:“小七……”  “若你平安归来,先生便将你最想听的那句话,说与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爬也要从幽北爬回来!  老婆们先记下一次啊,完结后再提醒我嘿嘿~  ——————————————第95章 奔你而来  卯时三刻, 沈青琢被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惊醒。  双眸尚未睁开,手指下意识摸索身侧之人, 却只摸到了一片残留的余温。  萧慎敏锐地察觉了身后的动静,立即回到榻前,俯身在先生额上落下一吻,“时辰还早,先生再睡个回笼觉。”  “不睡了……”沈青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连嗓子都哑了。  清泠泠的嗓音变得低哑柔软,听起来有种别样的诱人,萧慎忍不住捏了捏纤细的后颈,又噙住红肿不堪的唇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先生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半晌后,他松开唇齿往后退,“别送我了。”  说话间,他的眼神一直没离开先生的脸,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沈青琢摇了摇头, 试图撑起上半身, 结果牵扯到浑身的酸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昨夜他总算明白了, 小七过去说自己有所收敛并非诓他, 真正发起狂来……  “先生腰疼?”萧慎终于良心发现,热乎乎的大手轻轻揉着后腰, 口中为自己辩解, “这次真不怪我, 先生主动吻我, 我如何能把持——”  “好了, 别说了。”沈青琢耳根一热, 出声打断他的话, 自个儿颤颤巍巍地下了龙床。  萧慎展开双臂,语气无奈又宠溺:“先生站都站不稳,这不是成心要我担心吗?”  沈青琢收拢里衣,将满身的红痕都严严实实掩住,这才缓缓走到放置盔甲的案桌旁,“过来。”  萧慎听话地走了过去,“先生要为我穿甲?”  “对。”沈青琢强忍着不适,亲手为他一件件穿上盔甲,护项、护胸、护膊、战袍,最后再牢牢扣上金封束腰。  萧慎则全程盯着先生,穿戴整齐后,笑着问道:“先生,我看起来威风吗?”  年轻帝王身着金甲,衬得身形愈发高大,英俊的面容极具攻击性,但目光却依旧温柔。  “威风,威风凛凛。”沈青琢含笑称赞道,累得靠在桌沿边微微喘着气。  缓过神后,他取来一把剪刀,剪下一缕青丝塞进香囊里,语气平静道:“上了战场,本来生死由天,但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所以我要你活着回来。”  萧慎怔怔地接过香囊,好像里面装着先生沉甸甸的心意,胸腔里倏然充盈起一股饱胀的满足感。  他将香囊贴着胸膛放好,又俯身抱住先生,将脸埋进微微汗湿的香颈间,郑重承诺道:“我答应先生,一定将自己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冰冷的盔甲与柔软的身躯相接,沈青琢不禁打了个冷颤儿,但还是抬手回拥了他。  薄唇反复亲吻颈侧细滑的肌肤,萧慎用气声央求道:“不如先生再赠我几件贴身衣物,这样我在幽北想先生时,还可以拿起衣物……”  霎那间,沈青琢满心的酸涩烟消云散,推了推他的脑袋,没好气道:“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点走吧。”  萧慎念念不舍地放开双手,亲了一下红唇,又亲了一下,“先生,我真走了啊……”  “去吧。”沈青琢弯了弯唇角,“先生等你凯旋。”  “好。”萧慎转身往殿门口走,即将踏出门槛时,又猛地转身大步走回来,将轻如飘柳的先生狠狠拥进怀里,“我不在时,先生不许多看旁人一眼,更不许和旁人走得太近。”  沈青琢拍了拍沉重的盔甲,“太平凯歌归来日,我与圣上解战袍。”  ***  圣上以万乘之尊,亲率大军出征幽北。  八千精骑越山渡河,长途跋涉,孤军深入,首战告捷,幽北将士顿时士气大震。  与此同时,沈太傅坐镇朝堂之上,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奋勇杀敌的圣上毫无后顾之忧。  至于每次收到来自幽北的战报,对他来说都是一次心惊肉跳。  万幸,传回京都的每一封都是捷报。圣上率领骑兵杀入幽北大境后,与沈大将军共同作战,迂回包抄和快速突击穿插作战,以雷霆万钧之势,扭转了幽北被动挨打的战局。  但沈青琢心里很清楚,打仗不可能没有伤亡,更清楚小七报喜不报忧的习惯,只好频繁写信给大哥,反复确认圣上的安危。  秋去冬来,沈青琢日夜伏案处理朝政,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但他心里更担忧幽北战场,大戎人习惯了天寒地冻,抗冷体质并非大雍士兵可比,战线拖得越长,对幽北前线的将士们就越不利。  不过此前他已命令负责制造盔甲的兵工厂,紧急赶制几万件改良棉甲。很快便传来好消息,第一批棉甲赶制出来了,他立即命人将棉甲运送至幽北,同时下令渝州补给三万只鸡鸭鹅送往幽北。  寒冬来临之际,妙手神医果然带着药方回到了皇宫。  沈青琢身披毛绒绒的狐裘,身姿依旧孱弱,从案桌后走出来,“神医,久违了。”  “沈大人。”妙手仔细端详他片刻,摇了摇头,“看起来,沈大人并未将医嘱放在心上。”  “我咳咳……”沈青琢无奈地笑了笑,“并非我不将神医的嘱咐放在心上,只是圣上在幽北打仗,国家大事都压在了我和诸位大人身上。”  林瑾瑜踏进御书房,朗声告状:“我与裴大人早就劝过太傅,可怎么劝也劝不动,还是得神医亲自出马。”  妙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给沈大人,又道:“草民回神医谷后,翻遍了谷中医书,制定了周密的治疗方子,或可让太傅身体恢复如常。”  “此话当真?”沈青琢面露喜色,“神医果然是神医。”  “太傅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妙手皱了皱眉,神情严肃,“医治过程中,太傅必须听从草民的安排,否则一旦出了岔子,便会前功尽弃。”  林瑾瑜连忙替他应道:“那是自然,一切都听从神医的安排!”  沈青琢深呼吸一口气,应道:“我尽量。”  很快,年关将至。  在妙手神医的安排下,沈青琢结束了第一个疗程,自觉身子骨大好,高高兴兴地写了一封家书传往幽北。  只不过等这封信到达他思念之人身旁,这个年应该已经过去了。  除夕如约而至,由于皇宫之主并不在宫中,也没有妃嫔皇子,所以并未举办除夕宴,烟花倒是照旧放得震天响。  沈青琢提了一壶酒,登上屋顶,在绚烂的焰火中遥寄幽北方向,算是与小徒弟又一同过了个除夕。  新年伊始,幽北传来捷报,圣上亲斩大戎两名大将。大戎士气受挫,圣上率骑兵乘胜追击,不断深入敌军腹地,誓要将侵犯大雍的戎蛮赶出边境。  满朝文武一片欢呼,包括对新帝略有微词的老臣们也纷纷转变了态度,不吝赞颂之词。 第117章 沈青琢替他掖好被褥,随即转身往父亲的房间去了。  与年轻体壮的圣上不同,自打去年秋后重伤,曾令戎蛮闻风丧胆的镇北王便轰然倒下了,再也不能上马杀敌。  沈青琢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轻轻推开房门,踏了进去。  夕阳西下,屋内一片昏沉,他走至床榻前,望向陷入昏睡的父亲。  他不记得父亲过去的样子,但想来战功赫赫的镇北王,一定很是威风凛凛。  但此刻躺在床榻上的人,面颊凹陷,行销立骨,一看即是行将就木。  不知过了多久,沈庚自昏睡中醒来,混浊黯淡的眼神落在床边人脸上,骤然激动起来,“阿、阿琢咳咳咳……”  他已经虚弱到连咳嗽都是破漏的气声,试图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摸一摸幺子的脸。  沈青琢沉默地跪在床头,“父亲,是我。”  “是咳咳……”凹陷下去的眼中涌起泪花,颤抖的手落在他手背上,“回家,阿琢回家了……”  沈青琢闭上了眼眸,反手盖住父亲的手。  大哥说父亲一直吊着一口气,就是想再见你一面,但却始终不肯开口言明。  大哥还说,小琢你别怪父亲,他没得选。如果当年他不狠心将稚子送入盛京,先帝一日不安下心,幽北便一日不得安宁。  “父亲安心养病,这场仗,我们打赢了。”沈青琢轻声开口道,“来犯者已被驱逐出幽北大境,戎蛮至少十年内,不敢再踏入幽北半步。”  一生纵横沙场的镇北王老泪纵横,“赢了好、好啊……”  ***  几日后,前线再度传来消息,沈大将军率领骑兵击杀了几千戎蛮,并活捉了西戎的首领。  消息传至沈府时,沈青琢正在亲手给圣上换纱布。  临行前,妙手神医赠的神药效果显著,外敷内服几日后,伤口的愈合速度快了不少,此时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了。  萧慎靠在榻上,垂眸望向先生认真的面容,瞧着瞧着便凑过去偷了一个香吻。  “呀!”沈青琢吓了一跳,抬起脸来,“能不能别吓我?万一我失手了,戳痛的是谁的伤口?”  “先生亲亲我,就不疼了。”萧慎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凤眸,语气含笑地撒娇,“还有啊,先生答应过我的事,究竟何时兑现?”  沈青琢缠上最后一圈绷带,收手起身,若无其事地回道:“我怎么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芙蓉帐暖度春宵,我与圣上解战袍。”萧慎慢慢悠悠地念道。  沈青琢眉心微蹙:“谁教你篡改古诗词的?”  萧慎笑得肆意又张扬:“我打了胜仗,难道不该向先生讨要奖励?”  白皙如玉的耳根处一热,沈青琢轻声骂道:“肚子上的大窟窿还没长好,就开始想七想八,疼死你算了。”  “我不想七也不想八,我只想先生。”萧慎猛地伸手,一把将先生拉上床榻,“我只想要先生……”  不消片刻,纤韧的腰身软了下去,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亦蒙上一层潋滟的水雾,沈青琢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小七,先生问你……”  萧慎一边亲吻一边应声:“嗯?”  “倘若……”沈青琢按住他的手,“倘若有上辈子,上辈子的先生还对你很坏……”  湿热的吻一路往上,萧慎亲了一口吐息如兰的红唇,“有多坏?”  “就是抽你鞭子,还不给你饭吃……”沈青琢双手支撑着发软的身体,避免压上他腹部的伤口,“总之,坏到你打心里恨先生……”  虽然系统没说他上辈子怎么死的,但最后应该是被小七弄死的吧……  “怎么会?”萧慎勾出若隐若现的舌尖,吃糖一样缠着,语气亲昵又痴狂,“就算先生要我的命,我也只会将自己洗净,亲自送到先生手里……”  沈青琢闭上眼眸,惊喘了一声:“小七……”  “先生,叫我的名字……”  “……阿慎?”  “嗯……先生,我的好先生……”萧慎咬着红得滴血的耳尖,喟叹道,“亲卿爱卿,那我便唤先生卿卿罢……”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一个大窟窿算什么?就算全身上下都不得动弹,我也可以!  先生:……  上辈子的事,先生并没有真正想起来,不是系统说的那么简单,先生也不是真的坏,老婆们不要误会啊!  ————————————————第97章 正文完结 我也爱你  天启二年, 圣上御驾亲征,幽北大军大获全胜。  神武大将军沈风澜生擒西戎首领, 戎族失去最后一个头领,戎族少将率领残军部落,伏地投降求饶,祈求归顺大雍。  幽北铁骑已将他们赶往沙漠最深处,失去赖以生存的草场和水源,他们的马匹很快就会被饿死,他们的女人和孩子也会渐渐枯萎,直至失去生息。  万幸,大雍皇帝接受了戎族的归顺,亲手斩杀西戎首领后,封戎族少将为顺宁王。  戎族自此成为幽北边境的一部分,接受大雍的文明开化, 与幽北境内互通往来, 同时也承担起维护大雍边境安稳的重任。  而沈大将军则会率领十万大军镇守幽北大境, 如同一道最牢不可破的屏障,数十年如一日地守护大雍百姓。  “这一战, 大雍不仅收服了戎族, 也震慑了蠢蠢欲动的边境各部。”沈青琢站在城门之上,眺望远方一望无际的草原, “国富兵强, 则诸侯服其政, 邻敌畏其威, 于是国泰民安, 百姓安居乐业。”  年轻的帝王负手立于他身侧, 但目光却并不为那千里草原风光而吸引, 而始终落在先生姣好的侧容上。  “先生与你说话,发什么呆呢?”得不到回应,沈青琢不禁侧眸看向身旁,这才发现小七正痴痴地盯着自己。  “先生说的,我都听见了。”萧慎抬手轻抚微风吹起的发丝,语气温柔且笃定,“先生所愿,终有一日会尽数实现,而我将毕生为此努力。”  他不爱这锦绣江山,但他深爱眼前之人。  他穷尽此生,也不过是要让他的先生所想皆所愿,所愿皆可得。  短暂的沉默中,沈青琢似乎读懂了帝王眸中的深厚情愫,缓缓握住了他的手。  “先生,想去看看落日余晖下的草原吗?”片晌后,萧慎凑近他耳畔蛊惑道,“一定很美,很美……”  沈青琢心想,下次再回幽北不知是何年马月,便点了点头。  两人共骑一匹高大健美的战马,慢慢悠悠地往草原上走。  萧慎坐在马背上,自后向前将先生拥进怀里,覆在他耳畔问道:“这样的速度,先生不晕吧?”  “还好。”沈青琢抚触微微扎手的黑马鬃毛,“如今先生身体好多了,没那么脆弱。”  “真的吗?”萧慎笑了起来,双脚猛夹马肚,战马终于撒开马蹄跑了起来。  “呀!”沈青琢低呼一声,下意识俯下身体,双手紧紧抱住马脖子,“小七!”  “先生怕什么?有我在呢!”萧慎得意地大笑,在呼啦啦的风声中将先生捞了起来,牢牢扣进怀里。  清瘦的脊背靠上坚实的胸膛,高高吊起的心瞬间踏实落地,随即又转成另一种担心,沈青琢扭过脸喊道:“伤口!伤口会崩!”  萧慎却浑不在意,掐住精巧可爱的下颌,趁机咬上开阖的唇瓣,将火热的舌头喂进去。  等沈青琢回过神来,已被青年面对面抱在怀里按着亲,而奔跑的战马也缓下了速度。  发烫的吻继续落往绯红的耳尖,萧慎收紧了胳膊,哑声笑道:“先生要不要试试,在马上……”  薄红耳尖霎时红得滴血,沈青琢又羞又怕地抵住他,“别胡闹,万一伤口裂开,我们还要不要回京了?”  萧慎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大窟窿都堵上了,哪儿那么容易再裂开?”  “小七,你别仗着年轻体壮就胡来……”沈青琢费劲躲着急切的吻,软下嗓音,“七郎,我们下马看落日好不好?”  一声“七郎”,唤得萧慎瞬间筋酥骨软,终于放过了先生。  两人下马,手牵手走在草场上。  幽北草原地势平坦而辽阔,远处天际如火焰般灿烂的晚霞,给绿意盎然的大地披上一层彩衣。劲风横穿草场时,绿草如海浪般涌动,眼前的景色美得如诗如画。  这就是古往今来,多少边境部族拼了命都要争抢的肥沃草地。  走着走着,萧慎忽然停下脚步,呈大字型躺在深茂的草地上,“先生躺下试试,很舒服。”  沈青琢犹豫了一下,依言躺了下去。  落日余晖慷慨地洒下,他转过脸,望向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  萧慎也望着他,很快便忍不住凑过去,与先生接了个轻柔的吻。  沈青琢眼眸微阖,正在享受难得的温情和静谧时,突然被拉着滚到了青年身上。  他迅速用双手撑住草地,不敢实打实地趴下去,“小七,怎么了?”  萧慎仰头咬他的下唇,模模糊糊地笑了起来。  夕阳渐渐沉入北穹山脉下。  “卿卿,我的好卿卿,睁眼瞧一瞧这草原美景……”萧慎亲着颤动的轻薄眼皮,非要叫先生睁开紧闭的双眸。  鸦羽般的眼睫簌簌掀开,很快又重新闭上,“小七,我想回、回家……”  “先生叫一句好听的,我就带先生回家。”  “七郎,阿慎……叫什么啊……”  “叫相公……”细碎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萧慎坏心眼地笑道,“先生要说,好相公,求你带卿卿回家。”  沈青琢叫不出口,但夜色愈浓,他只能小声央求道:“好相公,求你带卿卿回家……”  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  三月末,春光正好,圣上率军班师回朝。  城门大开,城中百姓夹道欢呼,只为一睹当今圣上龙颜。  终于,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千军万马激起漫天飞扬的尘土,仿佛震动了整条道路,也震响了百姓们的心。  打头的是一匹高大英勇的黑色战马,年轻的帝王一袭金甲,裹挟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严。沉重的头盔隐藏了圣上面容,唯有那双露出的黑眸,幽沉锋锐,透着一股冷厉的肃杀之气,叫人不由自主臣服于帝王威势之下。  而谁也不知道,帝王身后的马车里,坐着的是当朝最矜贵的太傅,偶尔有风拂过帘子时,隐约得以窥见一丝天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