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真是乱来》 楔子 山风拂过山谷,茂密的草影摇动。 寻常人大多以为那是风动使然,但打从八岁起,就开始游猎的段子诒,一眼就瞧出,有只长着狰狞獠牙、饱满肥壮的山猪,正躲在草丛中。 他微瞇起狭长而美丽的眼眸,好看的薄唇勾起一抹自信的笑,看似清瘦却强健有力的手臂,拉满弓,咻地一声,利落地朝目标射出一箭。 嘎! 立时,草丛中传来一阵惨烈尖锐的号叫。 但他并未命中山猪要害,那只山猪吃痛发怒,反而喷着气向他冲来。 「三皇子,请小心!」一时间,周遭几名护卫,纷纷围拢过来。 「你们退下,我可以应付。」段子诒有信心能对付区区一只山猪,所以挥手要护卫们退下。 他自信满满地微笑,一面驱动身下的栗色骏马走动,避开山猪的攻击,一面拉满弓,准备再次射出一箭。 可没想到身下的骏马见山猪暴冲而来,竟开始挣扎跳动,让段子诒这一箭扑了个空。 「该死!」他低咒一声,迅速抽出第二支箭,准备瞄准山猪。 不料暴怒的山猪冲得极快,一转眼,已在他眼前。 肩胛中箭的山猪,猛力冲撞段子诒身下的骏马。 虽然山猪转瞬间就被几名护卫给乱箭射死,但段子诒的马匹,已受到莫大的惊吓,当下鸣啸着人立而起。 段子诒一时没抓稳,当场被甩落下马,狠狠滚进草丛里。 「三皇子,您不要紧吧?」 几名护卫冲进草丛中,扶起了段子诒。 幸好他看来并无严重外伤,只是神情吃痛。 「还好……」段子诒试着坐起,但略挪动了下,就发现自己的右腿,传来一股不寻常的剧痛。 「该死!」他忍不住咒骂出声。 他摔断腿了! *** 「摔断腿?」 大理皇宫内的御医部门里,一位穿着简朴白衫,长相白净清秀的年轻人,转过头,微蹙起秀气的眉,看着前来通报的太监。 「是的。三皇子在鹿林别苑摔伤了腿,急需诊治,请郑太医您即刻出发,前往鹿林别苑,医治三皇子的伤。」负责通报的太监,神色相当慌张。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通知。」秀气的年轻人转回头,望着自己已整理到一半的医药心得笔记,轻叹了口气。 拜那位活像长了四条腿一样,整天在外蹓跶的三皇子之赐,他只得抛下手边忙到一半的事务,兼程赶往鹿林山,只为了去治疗他那条不晓得是扭着,还是断了的腿。 「真会找麻烦!」他嘀咕了声。 那位皇子在这段时间内,最好给他安分点,别让他在那个荒山野岭,浪费太多时间! 第一章 郑敏之原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满脸憔悴、躺在床上呻吟的可怜家伙。 没想到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到鹿林别苑后,却只看到一个半卧在榻上,旁边围着几名美貌婢女,而每位美婢手上,都端着水果、鸡汤,只需张嘴即可的俊美三皇子。 这荒山野岭,哪来这么多美婢,与珍稀的水果?一定是这位忒会享受的三皇子,从宫里带出来的! 郑敏之心中暗忖。 从他即使断了腿,也不忘传唤美婢来好好伺候这点来看,就知道这人无论到了任何地步,都不会忘记享受。 「你、你是谁?」段子诒指着郑敏之,惊讶地张大嘴,一颗刚由美婢的纤纤素手,喂进嘴里的剔透紫葡萄,咚隆地滚了出来。 「启禀三殿下,这位正是宫里派来的御医,郑敏之,郑太医。」护送郑敏之来鹿林别苑的内侍官邹公公上前回答。 「……回去,换个御医来!」段子诒怒目咬牙,恨恨地命令。 这一来回,又得花上一个日夜,真是平白浪费时间! 从他受伤至此时,已经一个日夜了;他一心期盼宫里尽快派个厉害的御医过来,把他的腿伤治好——毕竟他可不想当个瘸腿皇子。 盼呀盼地,终于盼到宫里派来的人到了;只是万万想不到,宫里派来的不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而是个嘴上无毛的白嫩小子。 他是御医?!怎么可能! 段子诒想大笑又想大叫。 打死他也不相信,这小子会是个御医。 他虽不是绝对清楚,但至少有点常识,知道习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但得付出多年的心血苦心研读医书,还得不断累积医疗的经验。 在而立之年能成为一位高明的大夫,都算不容易了,更何况是御医? 所以宫中的御医,若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至少也有四五十。 而这个小子——只怕连二十都不到吧? 他怎么可能是御医?别逗人了! 「对不住,您说什么?」郑敏之微蹙着眉,略微歪头瞧着他。 「我叫你回去!」段子诒烦躁地挥动右手,毫不留情面地驱赶他回宫。 「我需要的是经验老道的太医,不是你这个刚出道当学徒的毛头小子!你别为了争功误了我的伤,快回去叫你的师傅来!」 「既是三殿下亲下的旨意,微臣不敢违抗,这就启程返回宫中,更换一位您满意的太医过来。」郑敏之语气淡漠,脸上表情同样冷到了极点。 话一说完,他爽快地转身便走。 横竖断腿也死不了人,段子诒喜欢忍痛就忍吧,他也乐得回太医馆,继续缮写他的医书。 「不行!郑太医,您不能走呀!」随同段子诒前来的护卫统领拦住他,然后急忙转头对段子诒解释。 「三殿下,郑太医不是太医馆里的学徒,而是圣下亲赐名号、名副其实的宫廷御医;三殿下若不信,卑职可派人回宫调查,不过在那之前,请先让郑太医看看您的伤,好吗?」护卫统领担心他的伤拖太久,万一有个闪失那可就糟了,于是只能卑微地请求段子诒,先让郑敏之医治。 「是啊!三殿下,奴婢可以向您保证,郑太医真的是圣上亲自册封的御医,人称少年神医。他年纪虽轻,但医术可高明呢,前些日子昀妃娘娘染上失眠之症,夜里总睡不好,郑太医不过一帖药,就治好了昀妃娘娘的病;高官大臣们,身子若有不适,也全靠郑太医把脉抓药医治。宫里上下无人不夸赞,郑太医的医术,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邹公公也急忙上前帮腔。 「是吗?人说观其色便知其病,如果他真有本事,那就教他说说,我是伤了哪里。」段子诒嗤笑。 瞧大伙儿把他说得像个活神仙似的,但他偏就是不信。 一个白净稚嫩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御医? 他可不想拿自己宝贵的腿,跟一个半路出家的小伙子赌! 郑敏之大可装傻,只要不理会他,便可以立即返回大理城,不必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 然而,遭受挑战的,不只是他这个人,还有他的医术。 身为医者的尊严,使郑敏之无法继续沉默,闷不吭声地任他质疑。 他闭闭眼,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然后睁开眼,坚定地道:「三殿下,如果微臣的大胆猜测无误,您的左手,应当也摔伤了才是。」 他决定面对段子诒丢给他的战帖。 郑敏之此言一出,身后一干护送他来的内侍、护卫,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们只知道三皇子伤了腿,而眼下他神态瞧来并无异状;郑敏之若不提,他们完全瞧不出殿下究竟是哪儿受了伤。 「你——怎么知道?」段子诒脸色不是很好看,因为郑敏之一语中的。 确实,他不只断了右腿,连左手也受了伤无法动弹,只是他不想一副丑样,躺在床上呻吟,才装酷摆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的右腿与左手,都疼得很。 「因为从我见到您开始,您就刻意不去动自己的左手臂;只要略加观察,并不难发现。」郑敏之淡淡说道,脸上毫无自满与骄傲。 医者,必须有细腻的观察力与大胆的判断力,郑敏之认为,自己只是捍卫医者的基本尊严,没什么特别值得骄傲的。 「那你打算怎么医治?」段子诒心里有五分相信他确实是太医了,但仍想测试他一下。 「三殿下,得罪了。」郑敏之走上前,轻握住他的左手臂,试着上下左右稍微转了转;当转动到了某个角度时,他能感觉得到转动并不顺畅,便分析是肩胛处脱臼。 「不要紧的,请三皇子放松身子。」他用低柔的嗓音,轻声安抚段子诒。 段子诒愣了下,乍见到他时,只觉得他冷淡呆板,没想到他安慰病人的声音,却如此温柔好听…… 他不自觉失了神,郑敏之捕捉到这一瞬间的恍神,握着他手臂的纤白双手,用力往上一推——喀擦一声,脱臼的手臂已被推回原处。 「啊!」段子诒在无设防的情况下,硬生生被接回脱臼的臂膀,忍不住痛叫出声。 但接下来,他立即发觉,困扰自己一整日、手臂僵硬疼痛的感觉,竟然——消失了! 他睁大眼,试着转动动手臂,发现除了些微的疼痛之外,其它别无大碍,甚至活动自如。 它好了!段子诒禁不住扬起嘴角,心里感到神奇。 看来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或许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御医什么的,能立即治好他腿上的伤。 他立即掀开锦袍的下襬,露出包裹在长裤里的腿,充满希冀地问:「那你有办法立即治好我的腿吗?」 「请容许微臣看看。」郑敏之走上前去,单膝跪在他腿边,隔着锦裤,以轻轻触压的方式,仔细检查段子诒的伤腿。 他很快下了判断。「三殿下这条腿伤得不轻,它已经断了,并不是简单的推拿便能解决的。」 段子诒脸上露出期待破灭的表情。 「那怎么办?」他失望地问。 「这样的情况,必须以夹板固定,卧床静养。」 「多久?」段子诒拧眉。 「少说两个月。」 「两个月?!」段子诒怪叫。「要我躺着两个月不动?谁受得了?」 别人受得了,他可受不了,他才不干! 像是瞧出他心里的想法,郑敏之淡淡地道:「您的腿是断在大腿骨处,治疗上得非常谨慎,如果轻忽大意,极有可能造成终生的残疾,甚至在﹃某些方面﹄,也大有影响。微臣相信,三殿下绝对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 好个厉害的警告!段子诒暗暗咋舌。 难不成这小御医是他肚里的蛔虫?知道难以再一逞雄风,远比断了腿更令他恐惧,所以才拿这点来恫吓他? 殊不知,郑敏之早已耳闻这位三皇子俊美风流,相信他决计不愿房事不顺,才提出这般警告的。 但若他没有用这种毫无温度、好像全然不干他事的冷淡口气说话,或许段子诒会比较乐于遵从;偏偏他用那种不冷不热,好像自己活着或是死了,都与他无关的漠然口吻,不知怎的,就让段子诒有点气闷。 「无论用多珍贵的药材、花多少银两,我都在所不惜!你得想办法,让我在十天之内就复原。」段子诒任性地要求。 「这并不只是药材或是银两的问题。我能用最有效的续骨伤药、让四肢全断的伤者重新站起来、行动自如,但等待骨头愈合就是需要时间。即便用尽一切方法,能节省的时间仍然有限,这不是我能控制的,端看三殿下您的断骨复原的速度,是快是慢。」 段子诒才不管他说什么伟大的医理,他只在意结果,他要尽快好起来。 「我以为,人称少年神医的郑太医,有办法缩短疗程。」这句话是讽刺,也是一个挑战。 郑敏之微微蹙眉,打量他明显烦躁的脸庞,心想:这张战帖,接是不接? 他由下往上地仰头,瞧着段子诒,那神情,竟有些许女子的娇态。 段子诒当下呼吸一紧。 兴许是长年躲在房中研读医书,郑敏之的肤色格外白皙,而且肤质吹弹可破,比女人还要好;一头黑缎般滑亮的头发,往后梳成一个简单的髻,露出毫无遮掩、干干净净的脸庞。 那是一张极为白净、极为清秀的小脸,极致的白在乌黑发丝的衬托下,更加抢眼。 段子诒想,只要脱下那袭男子的长袍,换上女子的衣衫,这郑敏之瞧起来,说不定就像个女人。 怎么搞的?! 段子诒呼吸不顺,还敏感地发现,自己的心儿跳得格外地快,活像瞧见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但问题是,如今在他眼前的不是女人,而是一个道地道地的男人,还是前来医治他断腿的太医! 你心旌动摇个什么劲儿?他在心中暗暗啐骂自己。 郑敏之考虑了会儿,禁不住他的挑衅,接下了战帖。「我这里是有一些促进骨头生长的药方,佐以针灸、穴道按压,或许能缩短痊愈所需的时间。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将疗程缩短到十天之内;无论如何,您的伤要完全痊愈,还是得用上一个半月时间。」 「行了!一个半月就一个半月,能省一天是一天。两个月后,正好是我大皇兄的大婚吉日,我可不希望跛着脚,或是让人抬着去参加他的大婚之典。」他粗声说道。 「微臣可以保证,一个半月之内,必使三殿下行走自如,任谁也瞧不出您曾受过伤。两个月之后,则无论是跑、跳或是骑马,皆无问题,与往常无异。」郑敏之神色平静地给予保证。 「我等着看,你这少年神医之名,是否浪得虚名。」段子诒冷冷哼笑。 「微臣敢提出保证,自然是有绝对把握。」郑敏之懒得浪费口水与他争辩。 到底行或不行,待一个半月后,立见分晓。 *** 在郑敏之面前的,是他的医药箱、夹板、洁白的布条,与一个老是嘻皮笑脸的病患。 「啧啧,这么大的板子,是打算拿来打本皇子的吗?」 忍耐!郑敏之闭气深呼吸,告诉自己,戒急用忍。 而在段子诒面前的,除了一堆瞧来可怕的粗针、花花绿绿的伤药、两根大夹板之外,就是一个书呆御医。 瞧见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他就没了气力。 「请三殿下出示伤处。」郑敏之的音调平板,听来完全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这教段子诒非常不爽,便打算好好作弄对方。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撩起锦袍的下襬。 郑敏之正打算上前卷起裤管检查伤处时,段子诒忽然解起了自己的裤腰带。 「您做什么?!」郑敏之好像骇着那般,慌忙倒退一大步。 这大概是段子诒见到他以来,反应最大的一次,他不由得啧啧称奇。 「脱裤子呀!不脱裤子,你怎么瞧我的腿?」段子诒说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在意,在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宽衣解带脱裤子。 「即使不脱裤子,我也能够诊治,三殿下不需要这样。」郑敏之僵硬地将头转向一旁,连瞄都不瞄一眼。 「不脱裤子,那多不方便?脱了裤子,不是更好诊治?」他作势要继续脱,但眼一瞄,发现—— 「咦?郑太医,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段子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眨眼再瞧——真的!他脸超红的。 从郑敏之那张豆腐般白嫩的脸皮下方,透出美丽的晕红,像熟透的蜜桃儿,瞧来煞是美丽。 即便是女人,他也甚少瞧见如此净瓷无瑕的冰肌玉肤;只可惜这样美丽的一张脸皮,竟是长在男人身上,真是糟蹋了。 段子诒大感惋惜。 「郑太医,你怎么尽瞧旁边?这样瞧得见我的伤处吗?难不成,所谓的神医,是连瞧都不必瞧,就能治病吗?」段子诒说完,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 能够整到这个老板着脸、一副凛不可侵的古板呆御医,实在痛快! 「非礼勿视,还请三殿下快穿回裤子。」郑敏之忍耐地闭上眼。 若不是因为对方是三皇子,又断了腿,他可能会狠狠踹这下流胚子一脚。 「咱们都是男人,说什么非礼不非礼?我有的你也有嘛,当然,或许大小会有点不同,不过那也是因为我天赋异禀,你不必感到自卑。」段子诒故意装出更下流的嘴脸。 他是故意作弄郑敏之的,其实他连裤头都没松开,要穿回什么? 郑敏之无言,深觉或许他该医治的,不是段子诒的腿,而是对方的脑。 这人不但是个严重的自大狂,还有妄想症。 而对付这种有妄想症的狂徒,只有一个办法。 他一声不吭,低头打开自己随身的医药箱,取出一把锋利的剪刀。 拇指与食指一架开,磨得极利的剪刀,便发出清脆的刷刷声。 那森冷的光芒,教段子诒瞧得心惊胆跳、冷汗直流。 「你……你拿剪子做什么?」段子诒面颊的肌肉颤抖,忍住以手护住的冲动。 不会吧?!只因为他恶意作弄对方,这小御医,便要「剪」了他吗? 那可是男人的至宝,是他全身上下,最引以为傲的部位,万万不能有任何损伤呀! 「剪了。」郑敏之弯下腰,握着剪刀的手,缓缓朝目标前进。 「不!别开玩笑了,快——快把剪子拿走!」段子诒下意识夹紧双腿,保护自己的宝贝。 「我只剪一刀就行,很快的,请三殿下暂时忍耐。」但郑敏之脸上的神情,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他一步也不停,继续向前逼近。 「忍耐?!你要剪掉我最重要的东西,还教我忍?!」试问这种事,天下哪个男人忍得住? 「重要?」郑敏之不懂他在说什么,趁他忙着发飙之时,就持剪刀,一个箭步上前,快速利落地一刀剪下。 「啊!」段子诒吓了一跳,不过身上并无痛感。 仔细一看,自己伤处的裤管已成了一片破布,正在大腿处摆摆荡荡。 原来他要剪的是裤管!段子诒松了好大一口气,不过怒气随即油然而生。 郑敏之分明是故意让他误会的吧?瞧不出这个书呆神医,不单只会臭着脸,居然还懂得捉弄人! 好啊,胆敢作弄他段子诒,他就等着生受苦果吧!段子诒阴恻恻地想。 而这一方,郑敏之瞧见伤处,已转换表情,神情严肃地注视他的伤处。 「断得挺干脆的,没有裂骨卡在肉中,也未伤到皮肉,此乃不幸中的大幸。」他下了评断。 「有希望提前复原吗?」段子诒一听,脸上立即露出希冀的表情。 「一个半月的休养期,已是最大的极限,除非三殿下嫌两条腿太碍事,不想要了,否则请务必好好静养。」郑敏之冷冷警告。 段子诒瞪大了眼瞧他。 啧啧!他原以为这个木头大夫,除了板着脸之外,就只会恶劣地整人,没想到还挺会恐吓人的…… 好吧!既然人家要玩,他怎能不奉陪? 段子诒被挑起了战斗心,全身血液沸腾、摩拳擦掌,等着接招。 殊不知,郑敏之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作弄、恐吓他之意,完完全全拿他当个普通病人看待——好吧,或许一点也不普通,而是尊贵不凡、任性妄为的皇子,但他是真的打从心底,想治好对方。 毕竟他是个大夫,有身为大夫的医德与尊严。 这点是他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病人,都无法抛却的。 所以他怎会晓得,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段子诒? 「周晋,把布条拿给我。」郑敏之朝自己从宫中带来的助手下令,手边也开始调药。 墨绿色的浓稠药膏,带着清凉的气味,能够消炎止痛、去瘀消肿。 他仔细地在段子诒的骨折处,涂上厚厚一层药膏,然后缠上洁净的布条,之后在伤腿两侧,架上两片薄木板,最后再缠上宽大的布条固定。 过程中,郑敏之十分细心谨慎,不断地调整断腿接合的角度,以求伤愈后,与另一条腿的外观、功能,毫厘无差。 他行医,不但要救活、要医好,而且还力求完美。 常有人笑他傻,但这就是他的坚持。 段子诒静静凝视他认真以对的神情,突然觉得心中,有股怪异的热流窜过。 这是感动? 啐!他忘了吗?方才这「神医」,还恶劣地作弄他呢,他感动啥呀? 段子诒心里颇不以为然,但一双眼,却离不开郑敏之清秀而认真的小脸。 无法否认,此时的他看起来,真的—— 挺美的。 第二章 师傅!师傅……」郑敏之的徒儿兼助手周晋,慌慌张张地,冲进跑进郑敏之所居的客舍。 郑敏之轻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医书,问:「又是三殿下?」 「是。」周晋没想到,郑敏之竟能未卜先知。 其实不是郑敏之有先见之明,而是这位三皇子「恶名昭彰」,前所未见。 在郑敏之十七岁正式进入太医馆,成为太医以来,至今还没遇过比段子诒更难搞的病人。 他成日无病呻吟,要他喝碗汤药,不是嫌热就是怕苦;替他换药,更是这儿痛呀、那里麻呀、酸地,满嘴乱喊。 问题是,当下他人神清气爽,半点儿也瞧不出哪儿痛、哪儿酸,摆明就是找碴而已。 可人家是尊贵的三皇子,即便对方乐得使唤他们团团转、寻自己开心,他又能如何?难不成在汤药里下毒毒死对方?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重叹一口气。「这会儿,又是怎么了?」 早上送过消瘀止疼的汤药,伤处也重新检视包扎过了,现在他高贵三皇子,又有何不满? 「三殿下说他……说他……」 「他怎么?」 「他闷。」 郑敏之瞠目愕然。「闷?!」闷,也算是一种病吗? 「对。他说……他说……」周晋人老实,怕他生气,不敢直接把话说出来。 「他说什么?」郑敏之忍着气问。 「他说成天躺着好闷,师傅既然是少年神医,那么应当有让他吃了不会嫌闷的药才是。」周晋小小声地,将段子诒的抱怨,原封不动地转述。 郑敏之啪地一声,将医书摔在桌上,恨不得那就是段子诒的驴脑袋。 最好世上是有这种吃了,就能让人不闷不烦的神仙药! 届时她这少年神医拱手让人,欢迎他高贵三皇子荣登宝座。 郑敏之抿着唇,二话不说扭头朝外走去;既然尊贵的三皇子嫌闷,那么他可得好好地想办法,让对方不嫌闷才是。 但郑敏之还没走入段子诒的寝居,就听见他与女人的调笑声。 敲门后进入,只见他正舒服地,高卧在铺着软垫的罗汉椅上,背后枕着厚软的垫子,膝上搁着一本书册,左手边坐着个美婢替他搧凉,右手边的美婢则忙着递茶水、送果子点心。 瞧见郑敏之进门,段子诒眼中立即露出一抹兴奋的光芒,就像孩子发现好玩的玩具。 来了! 不过他神色一转,故意拧眉噘唇,活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般,不悦地抱怨:「郑太医,你来得正好,我浑身都不舒服,你快替我瞧瞧。」 「微臣看不出三殿下有何地方不对劲;三殿下的伤处复原得不错,并没有恶化的迹象。」检查过后,郑敏之向他这般报告。 「但我就是不舒服呀!闷得要死、烦得要命;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一定是得了郁病,你不是神医吗?快拿出消郁解闷的药呀!」 郁病?哈!郑敏之几乎要忍不住讽笑出声。 他看起来哪儿郁、哪儿闷了? 只怕他打从出生以来,就不晓得郁闷两个字怎么写。 「依微臣看来,佣仆们伺候得很好,三殿下能吃能睡能读,正常得很,无任何不妥之处。」郑敏之故意瞥瞥他身旁伺候殷勤的美婢,淡淡嘲讽。 「哎!你不懂。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这是强颜欢笑,其实内心万分苦闷。」 段子诒厚颜无耻地说道,还张嘴吞下一块美婢送进嘴里的多汁蜜瓜。 郑敏之闭了闭眼,他想,会被气得得郁病的人,应当是自己才对吧? 他忍住想辛辣回嘴的冲动,睁开眼,平静地道:「那么微臣开些药方,消消三殿下心里郁积的闷气。」 「你真有这药方?」段子诒惊奇又怀疑地瞅着郑敏之。 他只是随口胡诌的,怎么……真有可以消郁解闷的神奇药方吗? 「是有。微臣保证三殿下服用之后,必定心情开怀、饮食正常,夜里也能安然入眠。」郑敏之难得地露出浅淡微笑。 这笑容,却反倒令段子诒感到头皮发麻。「喔?那你倒说说,这药方里有哪些药材?」段子诒怀疑的询问。 他认为郑敏之说的神奇药方,绝对是些健脾开胃、安神补气的补药罢了。 「全是一些珍稀的药材,世间罕见。像天山雪蛤的唾液、赤腹蜈蚣的皮、大漠长脚蝎的尾、还有青尾海蛇的蛇胆——」 「够了够了!癞蛤蟆、蜈蚣、蝎子、蛇胆——怎么全是些恶心的东西?」段子诒一脸作呕,听得都快吐了。 「你就没有正常一些的药方吗?」别说他根本没得什么郁病,就算真有,也绝不会吃这些令人作呕的怪东西。 「自然是有,不过没有这些珍奇药方来得有效。」郑敏之心里,正为了吓到他而暗暗发笑,不过脸上还是那副八风吹不动的平板表情。 「没那么有效没关系,只要别是令人恶心的药材便行。」段子诒赶紧勾勾手,示意一旁的美婢再喂进一块水果,好消消听到恶心东西,而产生的反胃感。 「微臣明白了。那微臣先下去备药了。」郑敏之点点头,转身准备,去命人熬些安神养气的药材。 「等熬好了药,你就端来喂我喝吧。」后头传来了段子诒不要脸的命令。 「我?」郑敏之微微挑眉,美丽的眸子微微瞇起。「微臣以为,三殿下身旁的侍女十分尽责,绝对能将三殿下服侍得无微不至,不需要微臣亲自服侍汤药。」 「哎!你不懂。这些丫头只是长得漂亮,其实手既不巧,又粗鲁,哪比得上郑太医你细心谨慎?」段子诒撇撇嘴,捉起一旁美婢的纤白玉手把玩。 瞧他说得好像有多不满意身旁美婢似的,但那脸上享受的表情,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连美婢们也没感到丝毫受伤,还掩着嘴,吃吃窃笑。 没办法,谁教病榻无聊,而这个所谓的少年神医又太过无趣? 他像根木头,老板着张没有表情的臭脸,活像医治他这三皇子是件极不开心、万般不情愿的工作,着实教段子诒瞧得不顺眼。 要是不趁此机会,好好逗逗这个表情平板的「神医」,那怎么对得起自己?段子诒冠冕堂皇地想。 他绝对是故意整我的!郑敏之察觉到这点,白净的脸上微冒青筋,眼中明显透出恼怒,使得他不得不垂下眼眸,好遮掩眼中的怒火。 要他熬药?他郑敏之几时也被当成佣人看待了? 他不懂,段子诒为何老爱找他的碴?他究竟是哪里惹着对方了? 郑敏之恨恨咬牙,无语问苍天。 「如何?是否能劳驾郑太医,亲自为本皇子熬碗药,消解郁闷之症?」段子诒往后仰靠在软垫子上,闲适地问。 郑敏之恨恨咬牙,垂下眼眸,以免让他瞧见自己眼中杀人的光芒。「如果这是三殿下您的吩咐,微臣自然不可能不从。」 意思就是:这绝非他的意愿,唯有使用强权,方能使他屈服。 这样还不发火?段子诒讶异之余,不免也有些恼火。 怎么?这人真是木头人,没有情绪的吗? 不过他段子诒定力很够,要恼怒不形于色,他也办得到,甚至能做得更好。 「是吗?太好了,那我就等着了。」段子诒瞇眼笑了。 他就等着瞧,看这个顽强的石头大夫,会不会甘心臣服。 *** 郑敏之端着一只托盘,上头放着刚熬好的汤药,沉着清逸的俊脸,走在通往段子诒寝居的长廊上。 先前熬好了汤药,这会儿趁热,他就亲自端来给对方。 想到那人还要求他得亲自喂药,他便气得想抓把巴豆扔进药壶里,好让对方拉个痛快。 看他跑一整日茅厕,那景象,铁定有趣! 只可惜,他的医德,不允许他在汤药里动手脚;而他为人臣子的身分,又由不得他拒绝对方的命令,只能很委屈、很窝囊地,为高贵的三皇子亲奉汤药。 兴许其它人,可能会将这份工作视为一大荣耀,但他可一点也不。 他生性淡泊,不重名利,若非父亲坚持,他是决计不可能入宫为医的。 想起父亲,郑敏之心头就笼罩一片乌云,但他强逼自己将之挥去。 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段子诒的伤。 只要治好了他的伤,自己便能返回宫中、回到医馆,继续撰写医书。 「麻烦你,我替三殿下送药。」来到段子诒房门前,郑敏之朝守门的护卫轻轻点头。 「郑太医请进。」护卫们早已认得他,也对他相当礼遇。 毕竟,三皇子的腿究竟能不能好,就端看他了。 走进护卫们帮忙打开的房门,郑敏之一眼就瞧见高卧着的段子诒,以及如同黏胶般,围在他身旁的两三名美婢。 见他端着药来,段子诒立刻心情大好地挥挥手,打发几名美婢。「行了!这儿有郑太医便行,你们先下去吧。」 有他便行?段子诒真以为他是专职伺候他的佣人吗? 郑敏之有气无处发,只能隐忍。「三殿下,请趁热喝药吧。」他将汤药搁在段子诒面前,不冷不热地道。 「有劳郑太医喂我喝。」段子诒舒适地躺着,连根手指也懒得动,双眼微瞇,好似快睡着了似的,懒散舒服得教人想狠狠揍他一拳。 「您伤的……是脚!」郑敏之冷冷提醒。 意思就是:既没伤到手,那就自个儿端着喝吧! 「真不巧,我的手,方才也扭着了。」段子诒装模作样地捧着手,一副疼到不行的样子。 「是吗?我正好有带些针灸工具,可以立即为您针灸止疼。」说完,郑敏之已利落地取出怀中的针灸包打开,还刻意拿出最长、最尖的一根针。 「不!不用了、不用了!我喝些汤药就行了。反正都是补骨的汤药嘛,医手医腿都一样。」段子诒一瞧见那根又长又尖锐的针,就头皮发麻,忙不迭摆手拒绝。 郑敏之一看那只正常挥动的利落大手,就知道它绝对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只手的主人。 「那么,微臣想三殿下,应当能自己服用汤药才是。」郑敏之收起布包,将汤药推到他面前。 「唉!」段子诒郁闷地看着他,怨叹着怎么会有如此冷血无情的人,竟忍心拒绝他……只不过喂他喝碗汤药,难道会害他断了手吗?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向披靡的魅力,竟然踢到了铁板, 打小开始,只要他的俊脸露出无辜可怜的表情,无论男女,即便再冷硬的铁石心肠,也莫不化成一摊软泥、任他揉捏。 而这书呆神医,竟对他惹人怜爱的俊美脸庞,无动无衷—— 难不成他的心,比那些铁石心肠的人还要冰冷刚硬? 见他皱眉噘唇,一副要不到糖孩子似的失望面孔,郑敏之一时好笑,差点笑出声来;她急忙以手握拳,假装轻咳,试图挡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待段子诒愁眉苦脸,又唉声叹气地喝完了药后,郑敏之才替他检查伤处。 「请三殿下撩起衣袍。」他提着固定放置在段子诒房中的药箱,走上前。 「又要检查?不是才检查过?」尊贵的三皇子开始闹脾气,不肯配合了。 郑敏之不愠不火地道:「那已是昨日的事了。伤处需每日检视,方能避免突然恶化;相信三殿下也不希望,将来这条腿不能行走……」 「会突然恶化吗?」段子诒紧张起来。 「如果三殿下一直不肯配合,或许有可能会突然溃烂或坏死,那就不得不把那只脚切断——」郑敏之存心吓吓他。 段子诒真的被吓坏了。「如果我的腿变成那样,我一定把你这庸医,打入天牢治罪!」 「但那也是因为三殿下您不肯配合医治,不是吗?」 郑敏之的一句反问,竟让段子诒哑口无言。 「罢了。你要看便看吧!」他嘟嘟囔囔,心不甘情不愿地,撩起袍子的下襬,露出修长的大腿。 那天被郑敏之剪了裤子后,他就索性不再穿,只穿着里裤,外罩长袍。 反正他既不出门,也无客人来访,而且大夫同是个男的,就算光着身子也无妨吧? 即使受了伤,他矫健的大腿依然肌肉紧实、充满力与美的线条,勾勒出完美的腿形,乃为难得一见的男子美腿。 瞧见那双光溜溜的长腿,郑敏之略微一愣,面颊臊红,不过很快地恢复镇定。 身为医者,患者的身体,他也瞧过不少。 虽然因不曾见过如此年轻健美的身躯,顿觉有些窘迫,不过他明白,自己此时应当注意的,是患者的伤,而不是他的腿。 郑敏之压抑着面颊的灼热感,将注意力拉回对方的伤处。 段子诒斜倚在罗汉椅上,懒洋洋地斜睨着郑敏之。 为了不把自己的伤腿「搞砸」,他已暂时放弃找对方的麻烦。 或许是心境的转变,使得注意力也跟着转变,他开始察觉到一些以往没有察觉到的事,譬如:郑敏之这个人。 因为瞧他不顺眼,之前他又只顾着找对方的碴,从没细瞧过他这个人,只知郑敏之清秀得像个娘儿们。 今日再仔细一看,他才发现—— 他何止清秀得像女人?他简直比女人还要美! 因为居高临下,他可以清楚瞧见,郑敏之低垂眼帘时,羽睫有多么浓密纤长;一根挺秀的鼻管,使他看来更加有女人味;而大小适中的粉嫩唇瓣,则像抹了胭脂似的,鲜艳欲滴,教段子诒瞧得呼吸急促。 一个大男人,竟有双这么红的唇,难怪看起来像个女人。 还有他的皮肤——别说他没见过哪个男人,有这么白嫩无瑕的雪肤,即便是女人,也难得瞧上几回。 啧啧,这样的条件,若是个女人,铁定是个让人为之倾倒的大美人,可却偏偏生为男儿身,这可是上天存心捉弄? 「微臣失礼了。」郑敏之略微起身,换个角度,检视段子诒伤处的内侧。 因为是大腿的内侧部分,他势必得更加贴近对方。 而郑敏之一靠近,段子诒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 那香气有别于一般女人,涂抹于身上的胭脂花粉味,像是混合了草药与花香,极为特别,但是很好闻,使他想起开满茂密繁花的午后草原。 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贪婪地吸进更多。 这时,郑敏之低下头察看夹板的固定是否松动,不经意露出了上方一截欺霜赛雪的白皙肌肤。 那美丽的颈子白皙修长,竟让段子诒有种冲动,想扒光对方的衣衫,瞧瞧那底下的身子,是不是也那么雪白无瑕…… 段子诒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想咽唾沫,却感到困难时,才发现自己瞧得太过专注,甚至忘了呼吸。 他浑身僵硬,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体内燃起一把莫名的火。 那当然不是肝火,也不是怒火,而是发自心灵深处,自然而然的渴求。 他觉得很惊讶,因为以往这种火焰,是只有在瞧见极为诱人的美女时,才会产生的,而郑敏之根本不是女人! 难不成他是久卧病榻,不良于行,以至于饥不择食,连个大男人也打算吞吃入腹?! 这想法骇着了他,让他几乎想立即找个女人来灭火。 只可惜,他的腿有伤,短时间内只能「想」,不能「行」…… 段子诒急急别开头,端起矮几上的茶杯,一口饮下;因为不过瘾,他索性端起茶海,直接就口大喝。 一方面用以浇熄火苗,另一方面则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别太受郑敏之的影响。 郑敏之有些奇怪地,看着段子诒狂饮香茗。 据他所知,这位三皇子所喝的,可不是一般的清茶,而是顶极的君山银针。 好茶应是要小口啜饮、细细品茗,怎会像饥渴的水牛一般,大口牛饮? 他微歪着头,思忖了会儿,开始推测导致他这现象的原因。「三殿下,您是否觉得头晕脑胀、口干舌燥?」 「是有点。」灌完了整壶茗茶,段子诒放下茶海,略微烦躁地直接以长袖,抹去嘴角的茶渍。 「有可能是三殿下久卧在床,缺少活动,所以肝火上升。」虽然从外观看来,他的状况还算好,但并不表示体内没有虚火。 「抱歉,请三殿下伸出舌,让微臣检查一下。」郑敏之提出要求。 段子诒觉得烦,但也没与他争辩,便乖乖伸出舌,让他瞧个痛快。 「唔,并没有发红的现象。」郑敏之又提出另一个要求。「再烦请三殿下,让微臣看看您的眼。」 段子诒也没反对,随他检查。 郑敏之倾靠上前,以拇指与食指,轻轻拨开段子诒的眼睑,想瞧他眼白处是否泛红。 郑敏之的体质偏凉,微凉的皮肤碰触到段子诒的眼皮,竟带来一股酥麻感。 段子诒反应很大地弹起,下意识扬手,抓住郑敏之的手。 「三殿下?」郑敏之因他剧烈的反应愣了下,以为自己不慎弄痛他了。「是我弄疼您了吗?对不住。」 段子诒没有说话,但也没放开郑敏之,只是抓着他的手,以一种迷惑又不解的神情,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眼神,灼热、专注又强烈,瞧得原本神情淡然的郑敏之,耳根也逐渐泛红,不自在起来。 他这样抓着自己做什么?他别忘了,他可是个男人呀! 他们两人,一个仰望,一个俯看,极近距离的凝视,使得周遭隐约流露出一股暧昧的氛围。 「三殿下,请放开微臣。」郑敏之扭转手腕,试着挣脱,但经常练习拉弓的段子诒腕力不小,而他竟无法挣开。 郑敏之从不知道,自己是个敏感的人,但此刻段子诒的手热得像火炉,熨烫着他的肌肤。 他感觉自己的面颊愈来愈热,愈来愈臊红。「求您放开微臣吧!您这样抓着,微臣无法继续为您诊治。」 最后,他不得不放低身段,柔声企求,只求段子诒赶快放开自己。 段子诒又低身看了他一眼,这才一根根松开箝制的手指、放了他。 一获得自由,郑敏之立刻逃到最远的角落,面露警戒地看着段子诒。 他到现在仍不明白,段子诒方才为什么那样抓着他。 而这时,段子诒已恢复正常,好像方才的失常从没发生过那样,还嘻皮笑脸地道:「吓着了吧?谁教你镇日来烦我,这会儿让我也吓吓你,这才公平。」 原来,他方才那样待他,是故意要恶整他! 郑敏之顿时生起了怒火。 「我想三殿下的伤势并无任何变化,请恕微臣先行告退!」说完,不待段子诒回答,甚至连个礼也不行,郑敏之扭头便走。 听到房门被砰地关上之后,段子诒才收起原本挂在脸上,那抹讨骂的邪笑,眼中逐渐凝聚阴霾。 该死了! 他竟好像对那个书呆御医,有了异样的感觉…… 他抚着跳动快速的心口,恼怒地咬牙。 别开玩笑了! 他爱的可是女人! 打从十五岁起,他就知道,自己爱的绝对是女人。 他很清楚女人甜美软腻的身子,能带给他怎样的欢愉,所以压根从未想过,自己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滚上床的景象。 直到现在,光是想象,便让他有股隐隐作呕的感觉。 但为何,郑敏之接近他时,会让他产生那种莫名的悸动? 段子诒沉着脸苦思,想了又想,他得到一个结论。 久积成祸。 必定是因为受了伤,好一段时日没能发泄,欲火郁积过久,才会对不正常的对象产生奇怪的反应。 只要情欲得到舒缓,消除了堆积的欲火,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得到结论,段子诒立刻传唤宠婢远香来伺候。 虽了受了伤,行动难免受限,但即使不用动到腿,也有许多消解情欲的方法。 他眼中露出光芒,期待发泄之后,便能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受。 *** 可恶! 郑敏之回到自己的寝居,板着脸打开门,走入后,再反手甩上。 恶劣! 专以作弄人为乐! 他拉开凳子,用力坐下,倒了杯水,气嘟嘟地仰头灌着。 砰一声将杯子放回桌上后,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在生气。 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为了不让人看透他的内心,多年来,他一直是这样的。 没想到自己长久以来培养出的本事,竟因为一个嘻皮笑脸的厚颜家伙,就轻易破功了。 不过那「家伙」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皇子;纵使他对他有满腹怒气,自己也无可奈何。 想起段子诒邪魅的眼神、慵懒的笑容,郑敏之就感觉自己的脸颊又躁热起来,忍不住再倒一杯茶饮下。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让他有些乱了方寸。 他打从学认字起,就开始读医书,七岁起在他爹的医馆里帮忙见习,十二岁就帮忙开药方,十六岁已是知名的大夫,十七岁便受征召入宫,成为御医。 三年来,他不是没遇过难缠的病人,宫里、朝廷里的高官、皇族,他也诊治过不少。 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怪癖毛病,但他还真没遇过像段子诒这样,怪毛病一大堆,尽挑战他忍耐力的病患。 对方总是好像故意招惹他、惹他生气似的,而他也确实被对方激起了怒气;这可等于中了那人的计谋,让三皇子称心如意极了。 郑敏之噘起唇,忿忿地想着。 真是的!他怎么这么容易受那人影响呢?他不禁责怪起自己。 他承认,段子诒是生得好看,但俊男美人他瞧得多了,就算对方裸胸赤体,他也能坦然以对。 可偏偏三皇子,只要拿那双美丽的桃花眼定定瞧他,他就会面红耳赤。 这种事情绝不能再发生!他告诫自己。 他是御医,是医治病人的医者,必须拥有卓绝的医术,与超然的冷静。 诊治方面的医术,他是极有自信的;在以往,对于自己高度的冷静,他也引以为豪,只是这会儿,全教一个厚脸皮的皇子给破坏殆尽。 人家发疯,但他不能随之起舞,得试着找回以往的冷静才行。 深吸几口气,郑敏之感觉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是的,就是这样! 他相信这世上没有自己不能应付的事,只要严阵以待,他就不会输! 郑敏之瞇起眼,扬起红润的唇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平时不常笑,所以此时若有旁人在场,或许会觉得那抹笑,让人感觉—— 很可爱。 第三章 他的御医生气了。 郑敏之走进门没多久,段子诒便察觉到这件事。 昨日不欢而散,今日一早,郑敏之还是尽责地前来探视他的伤。 进门时,郑敏之脸色原本就不怎么好看,偏又撞见满脸春情的远香,衣衫不整地在他的寝房中,更是脸色一变,活像结了一寸厚冰。 为他检查伤处时,郑敏之动作虽然依旧轻缓,也没故意弄痛他当做报复,但从那张臭脸也看得出,他不怎么高兴。 不,甚至可说,是非常非常不悦。 段子诒的脸皮是厚,但不代表他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板着臭脸,尤其那人是郑敏之,就更让他觉得不能忍受。 为什么郑敏之尽爱拿臭脸待他?他见过对方与其他人说话,都还算温和礼貌,并不会像对待他这样,脸色冰冷、爱理不理。 偏偏别人如何待他,他都可不理会,就是无法忍受郑敏之对他不理不睬。 “郑太医……似乎心情不太好。”段子诒非常刻意地去踩他的痛楚。 不是似乎,是事实!哼! 别以为见他生气,自己就会乖乖闭嘴不去招惹他。 郑敏之转身调药,对于段子诒挑衅的质问置若罔闻。 “是昨晚没睡好吗?” 与你何干? 郑敏之依然沉默不语,只是抿着唇,将几味晒干的草药放进钵里磨碎。 一时间,除了研磨时,规律刻板的咯咯声之外,没有其他声响。 若是其他人,一连碰了两个大钉子,早就放弃了,但段子诒不是普通人,他有着超凡的意志力,以及超厚的脸皮,就算拿钉子来钉,只怕也穿不透。 “那到可惜,因为我昨晚睡得挺好的,‘活动筋骨’之后,总是特别好睡,你说是吗?” 段子诒刻意装出的无耻笑容,终于让郑敏之苦苦隐忍的火气爆发了。 “好睡?”他冷笑。“记得我初为三殿下诊治疗伤之时,就曾叮嘱过,养伤期间,不能做太多激烈的事,免得伤处裂开恶化。而所谓太过激烈的事,自然也包括房事,我认为三殿下不会不明白这道理!” 他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指责,一点也不在意对方是尊贵的三皇子。 皇子又如何? 皇子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任意破坏他辛苦进行至今的治疗吗? 郑敏之只要一想到,他放纵地与侍妾在床上翻滚的情景,就没来由地恼火。 他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他不懂,段子诒为何总要激怒他、打坏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冷静? “我晓得啊,但闺房之乐乐无穷,要忍,很难呀!离伤愈还要好一段时日,总不能一直教我忍着吧,那多不合情理?再说忍着也不容易忍出问题呀,郑太医你也是男人,应当晓得那份苦恼,是吧?”段子诒说得理直气壮。 “我……我不晓得!”郑敏之愣了下,窘迫地别开头,但红晕已无法克制地从脖子爬上粉嫩的面颊,瞧起来极为娇艳动人。 一个大男人美成这样,实在太无天理啦! 段子诒瞧得目瞪口呆、呼吸急促,身体不由自主燥热起来。 原以为昨晚已尽数发泄欲火,这下自己应会恢复正常,但这会儿,瞧着郑敏之脸红的模样,又让他兴起莫名的渴望。 到底怎么搞的?郑敏之可是个男人呀! 难不成他真的染上断袖之癖,爱上一个男人?段子诒心中慌乱,但表面上仍嬉皮笑脸,没让对方瞧出心里的混乱。“郑太医怎会不晓得呢?难道郑太医不曾有过这种欲火焚身、急于宣泄的痛苦?” 他问得辛辣又直接,也让郑敏之薄嫩的脸皮再度染红。 “我是不晓得,更没这等苦恼!”他恼怒回答。 “没有?难不成郑太医不是男人?”段子诒故意取笑。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但郑敏之的反应却很大。 “我当然是男人,请三殿下别瞎说!”郑敏之语气严厉、神情紧绷。 这激烈的反应,让段子诒有些诧异。“没有便没有,我不过是说笑罢了,郑太医又何必这么生气?” 段子诒觉得无辜。 男人间,本来偶尔就会互相讲讲荤色笑话,怎么他这般开不起玩笑? “我不喜欢谈论这种话题,请三殿下莫再提起!还有,接下来的时间,万请三殿下务必忍耐。天下没有不能忍之事,端看自己是否愿意;为了自己的腿,相信三殿下不会愿意牺牲短暂的享乐,换取一世的行动自由。”郑敏之板着脸,冷冷教训。 “是是是,本皇子谨遵郑太医叮嘱。”段子诒依然嬉皮笑脸。 郑敏之懒得理他,径自转身调药。 一时间气氛冷了下来,段子诒耸耸肩,真不晓得对方怎么有办法,豆豆小说阅读网成天把一张冰面罩挂在脸上;不知怎的,他相信郑敏之并非天生就是这种性格。 细瞧他的唇,像菱角般微微上扬,那应是张爱笑的唇,怎会是个成天板着脸的呆板御医? 段子诒真想不透。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长大的?难不成,是三餐冰块外加雪水喂养大的? 他拿这种冷冰冰又臭脾气的家伙最没辙了,但是…… 为什么,他仍然无法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为什么自己明明没特意去看他,视线却老锁在他身上? 为什么打算离他远一点,却总不由自主更凑近他? 为什么他根本不想受对方吸引,一颗心却管不住自己? 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有种强烈的不安,在段子诒心头扩散。 如果再放任这种情形继续下去,一定会发生可怕的后果。 那后果,绝对是惊世骇俗、谁也不乐见的。 戏弄这个呆板御医固然有趣,但最后若赔上自己的心,沦为龙阳之恋的同好,岂不得不偿失? 段子诒悚然一惊。 不行!他得就此打住,万万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最近那位毛病超多的皇子,突然变得安分起来了。 郑敏之坐在房中研读医书,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细细一想,最近段子诒确实乖了许多,不但好好配合治疗,也几乎不找他的碴了,简直乖得像只小猫。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安分,不过肯配合是好事,他也乐见其成。 最好对方就这么一直乖,乖到一个半月的休养期期满。 郑敏之勾起嘴角,满意地点头。 然而,花无三日好,当天下午,他正在替段子诒检查、换药时,外头却突然传来喧闹的声音。 他心里觉得奇怪,这鹿林山地处偏远,距离大理城有百里,平日除了驻守此处的佣仆之外,就只有段子诒,以及他带来的护卫。 总不可能是那些护卫在外喧哗吧? 不一会儿,浩浩荡荡的大批人马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是几位衣着华贵的俊美男子;其中两人手里,还挽着娇俏可爱的美人儿。 郑敏之认得他们,他们正是段子诒的亲手足,大理国的其他几位皇子。 其中二皇子已婚,太子也有了未婚妻,手里挽着的,正是他们心爱的女人。 素闻五位皇子手足情深,想必他们是听到三皇子受伤的消息,才不远从宫中前来探视他吧? 郑敏之如是想到,没想到那几人,连声同情慰问都没说,全当段子诒不存在似的,各自找位子就舒服入座。 大皇子、二皇子忙着哄慰亲亲爱人的舟车劳顿,四皇子立刻拿出佛书开始研读,五皇子则忙着吃掉,原本要给段子诒享用的甜美水果。 他光吃就算了,还一脸嫉妒地说:“我当这些西域进贡的蜜瓜怎么不见了,原来全给三皇子一个人抢光了,真是过分!” “你们到底来做什么?”段子诒咬牙切齿,瞧不出兄弟来慰问探病的样子。 “打猎赏景啊。啊,对了!还有顺道来看看你。”大皇子叉起一块蜜瓜,送到爱人嘴边。 “顺道?”段子诒快口吐白沫了。不是应该专程来吗? “另外,父皇又带着母妃上中原游历去了,现在国政由我代理。我是想,你断腿这等小事,就不用特别通知他们了,所以在你伤好之前,他们都不会回来。”喂她吃完第一块,大皇子又忙着喂第二块。 “你们……”段子诒气得脸色发青。 这些人,有没有手足之情?“你们到底是不是我兄弟呀?” “当然是啊!”五皇子段子言吞下蜜瓜,拿出一罐伤药,谄媚地献上。“这是我从母后房里偷出来的冰玉生肌膏,擦了可以使肌肤光滑如玉、柔若凝脂。” “我又不是女人,要皮肤光滑如玉、柔若凝脂做什么?”段子诒气吼。 “呜呜,我也是一片好意嘛。”段子言假意啜泣,手还不停往嘴里塞蜜瓜。 “我为你带来的礼物,你必然满意。”他的二皇兄段子训,拿出了一把做工精致、所费不菲的弯弓,傲然地送到他面前。 但段子诒却瞪着那把美丽的弓。“我现在断了腿,能去打猎吗?”拥有好弓却不能使用,这不是存心让他更呕? “待你伤好了,便能用了呀。带礼来就不错了,还嫌什么?”啐! 好……有这种哥哥,他认了。 “三皇弟,快来瞧瞧大皇兄我为你带了什么,保你瞧了郁闷全消,还会热血沸腾。”大皇子段子让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扁扁的布包,一脸暧昧地递给他。 “这什么?”段子诒防备地瞪着那个布包。 光瞧他大皇兄那抹贼贼的笑,他心里便觉不妙。 “当然是——能让你提振精神的好东西!你瞧瞧……”段子让打开布包,取出里头的一本薄册;册子封面所绘,便是一幅教人脸红心跳的——春宫图! 想当然耳,内容更是精彩万分。 但段子诒很傻眼。“我断了腿耶,你送我这做什么?”大皇兄以为现在他还能随心所欲、变换自如吗?不知道他现在有“技术”上的困难吗? “就是不能,才要看嘛;望梅止渴、聊胜于无呀。我送这本册子给你,也是为了激励你。有了强大的目标,你铁定能快些好起来。”段子训说得一副有情有义的样子。 “谢了!最好我活着唯一的目标,便是尽快养好腿伤,好将淫书里的花招,全演练一遍。”段子诒哼哼冷笑。 三个兄弟,带来的东西,没一样是正常的! 他转向段家老四,毫不期待地说:“你又给我带了什么?胸球?马鞍?” “我怎么可能带那等凡俗的东西给你?”段家老四段子谌一心向佛,连笑容都飘然淡泊,颇有得到高僧的味儿。 “你现在腿有伤,无法动弹,正是自我省悟的好时机。我佛慈悲,这是达摩金刚经,三皇兄好好趁此机会研读,参悟人生。”段子诒用双手,送上一本珍贵的经书。 段子诒一听,差点没抄起那本经书,朝他的脑袋扔过去。 去你的金刚经!“你干脆教我出家算了!什么达摩金刚经?放把火烧了!” “这可不成!这是当年达摩祖师留下的亲笔手稿,珍贵无比呀!”段子谌满脸心疼地收回经书。 这……这是亲手足吗?这些人,真有所谓的兄弟之爱吗? 郑敏之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哑然无语。 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手足;但若有,应当也不会是这样的吧…… “啊,这位想必就是郑太医吧?”忽然太子段子让,注意到了郑敏之的存在。 “果真如三弟所说,是位年轻有为的神医。”他笑容温和,温文儒雅,却有着与之不符的锐利眼神,感觉并不像外表给人的感觉那般温和,应非好惹的角色。 郑敏之心里暗自警惕。 “我三皇弟好动,很难静得下,难为郑太医细心为他诊治;他看起来状况相当好,往后也劳烦郑太医,继续为他做最好的治疗。” “那是自然,微臣定当全力以赴。”对于段子让的夸赞,郑敏之脸上并无特别的喜色,他清心寡欲、淡泊名利,不喜趋炎附势、不想飞黄腾达,也不稀罕功成名就。 如果得终生对权贵鞠躬哈腰、阿谀奉承,那么他宁可一辈子,当个两袖清风的穷大夫。 事实上,若非他父亲郑诏坚持,他根本不可能入宫为医。 “行啦!慰问礼送了,人也看了,这下没事了。秦晴有孕在身,容易疲惫,我先陪她回房休息。”段子训起身,潇洒地摆摆手,毫不留恋地牵着秦晴的手,走了出去。 “我也想去骑马!”段子言跳起来,溜得像只小猴子一样快。 “皖儿一直想来这儿赏景,我就陪她出去走走吧。”太子也与爱人联袂离去。 就连四皇子也以念经为由,早早退场。 原本热热闹闹的寝居,顿时静得像坟场。 别说段子诒被气得咬牙切齿、快要吐血,连向来与他有点不对盘的郑敏之,都忍不住抱以怜悯之情。 一定是他人缘太差,平日得罪了不少人吧? 后来她才知道,互挖疮疤、毒言毒语,正是这些皇子们平日相处的方式。 愈是在意的人,他们愈是表现得不在乎。 他想,这帮尊贵皇子真是怪胎,但这也算是另类的有爱表现吧? 段子诒得了心病。 在鹿林别苑热闹一场后,皇子们就挥挥衣袖,带着佣仆、护卫与大批游猎的战利品,返回宫中。 自那之后,原本就心情不佳的段子诒,更是郁闷低落,最后,竟真的得了郁闷之病。 郑敏之为他诊治时,细心的察觉到——他久病而郁。 虽然段子诒受伤不过短短半个月,但行动不便是事实;想跑不能跑、想跳不能跳;不能骑马、不能打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兄弟,天天骑马游猎、赏景逛山头,而自己却得像个病人一样躺在床上,哪儿也不能去,怎不叫他郁卒。 最后,连这些可以唇枪舌剑、斗斗嘴的一帮兄弟都走了,只剩他孤独一人。 没人做伴闲聊,只能每天躺在屋子里,盯着床顶。 这样的情况。饶是垂暮老人,日子久了,大抵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个年轻力壮,又喜爱在户外游猎的年轻人? 像断腿的骏马、折翼的鹏鸟,段子诒神采萎靡、眼神呆板,连以往专爱伶牙俐齿与他斗嘴的精神,都没了。 他虽不至于成天唉声叹气、落寞垂泪,或是寻死觅活、怨天尤人,但却意志消沉、毫无干劲。 不但餐食取用得少了,睡得也不是很好,还老是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好像人生中唯一有价值的事,就是看着那扇囚住他自由的窗。 如果是刻意装出来、要骗取他同情的话,那郑敏之可能会故意视而不见、忽略对方的装模作样;但他感觉得出来,这回段子诒是真的郁卒,如假包换,并非装出来的。 段子诒躺在床上发呆、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让郑敏之兴起了怜悯之心。 他本就是心软之人,只是平常会故意装得淡漠;这会儿见原本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段子诒,变成那副要死不活、毫无斗志的萎靡模样,竟感到有点儿心疼…… 他不愿去深思,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他只告诉自己,医者父母心,郁闷也是病,病患心情郁闷低落,为医者,怎能不想想办法? 郑敏之沉思着,试着想让段子诒开心起来。 “三殿下复原得很不错,照此看来,一个半月康复绝对没问题。”他试着找话与对方闲聊。 “是吗?”段子诒轻哼了声,不怎么有兴致说话的样子。 郑敏之觑觑他,见似乎没意愿继续,又试着提议:“今儿个天气很不错,阳光和煦,三殿下……要不要到庭院里坐坐?您现下虽还不能走,但让两名护卫抱您到庭院里坐坐、透透气,倒也有助于康复。” “去庭院透透气?”段子诒原本眼睛一亮,但想了想,却又摇摇头。“算了,不要了。” 联想到外头享受鸟语花香,都还要人抱出去,这不更突显了自己行动不便的凄惨落魄? 这么想来,不出去透气,或许还好些。 就让他继续窝在屋子里发霉吧! 郑敏之拿他没辙,只能放弃。 但段子诒精神颓靡的模样,一直不断在他脑海中播放,连在阅读他最喜爱的医术时,都被干扰。 他常常看着看着,眼前的文字,就化成对方郁闷的俊颜,在他眼前生动上演。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助他? 郑敏之索性放下医书,认真思索。 过去,针对这类行动不便的病人,他就曾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现在倒可以一试…… 打定主意,他立刻离开房间,去找工艺精巧的木匠。 第四章 “三殿下?” “恩?又要喝药了?”听到郑敏之的轻唤,段子诒懒洋洋地转过头,毫无元气地望向他。 横竖他的人生就剩下这些,不是吃饭、睡觉,就是换药、喝药。 等在他眼前的永远是这等枯燥无味的事;虽说不是一辈子好不了,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快熬不过去了。 人生的黑暗期,为什么这么长? “三殿下,微臣请人做了这个,请您瞧瞧是否合用?” 段子诒丝毫不感兴趣地望过去,可瞧见那个奇怪的东西时,整个人不由得嗖然一震,“那是什么?” 那是一把椅子——但又不能说是椅子,因为它下方,居然有四个轮子。 “我唤它作轮椅。我请人将车轮装在椅子上就成了一把可活动的椅子,这样即使您不动到双腿,也能自由外出活动。您,要不要试试?”郑敏之鼓励他。 “微臣已请人将门槛处全用木板铺上便道,这样您就能从屋子里,推动轮椅出来了……啊!或许您需要请人帮忙推……” “不用,我可以自己来!”段子诒因为兴致高昂,而语调转高。 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还不需要仰赖他人,他怎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这该怎么使用?”他已迫不及待要尝试。 “微臣来说明……” 段子诒本就聪敏、领悟力高,郑敏之稍加解释,他便很快领悟了。 “是像这样吗?”段子诒要人先将他抱上轮椅,然后试着用手,转动两旁的大轮子;果然他一使劲,轮椅就骨碌骨碌地往前移。 “真的会动!你瞧,它真的会动!”段子诒惊奇地睁大眼,想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眉开眼笑。 郑敏之瞧了,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段子诒开始推动轮子,在屋外兜圈,但屋内空间较小,不能进行,他急忙要到外头,实施这把神奇的椅子。 他试着推动轮椅,爬上架好的坡板,想越过门槛。 一旁的下人想帮忙,他也不允。 “我自己来!”他拒绝旁人的帮助。 “上坡会困难些,下坡就容易多了。”郑敏之说明。 “这有何难?”他爱好打猎,臂力极强,只是推着轮子爬个小坡,对他来说,有如吃大白菜一样简单。 说着,他轻松地越过坡板,来到长廊上。 在长廊上走了一段,段子诒又利用坡板,往下进入庭院,在铺着青石板的石径上活动。 一开始,段子诒还有些笨拙,但慢慢地掌握驱使轮椅的技巧后,他很快就驾轻就熟,还懂得变换花招技巧。 “哈哈!郑敏之你瞧,这把轮椅,不但能这样转,还能这样转呢!”段子诒没发现,自己不再僵硬地喊他郑太医,而是热情地呼喊他的全名。 “您使得很好。”郑敏之微笑观看,因能拾回他的笑容,而感到欣慰。 段子诒听见他带笑的温和嗓音,便抬头望去。 郑敏之难得露出真心的微笑,还眼神温柔宠溺地看着自己,就像一个望着心爱孩子的慈母。 那笑颜,秀气柔美。 段子诒心口剧烈一颤,感觉呼吸急促,因伤病而僵化的心,竟急速跳动着。 被雷劈到般的强烈感受,冲向他的脑子,让他脑子糊成一滩泥水,没了作用,只能痴愣地看着郑敏之柔美的笑容,许久许久、无法言语。 他的笑容,真的好美。 段子诒痴迷地眯起眼,贪婪地凝视着对方,压根舍不得转开眼。 他好爱郑敏之含蓄保守,又逗人的温柔浅笑。 只要那双美丽的冰玉黑眸一盯着自己,他就感觉心上像有千万颗流星落下,呼吸紧促,叮叮咚咚地敲着,使他既兴奋、又激动。 接着,他微微拧眉,突然想到一件事。 为何自己会如此贪看他的笑容? 是因为好看吗? 但他周遭无数美婢艳妓,哪个不是笑若桃李、绝美动人? 比较起来,郑敏之的笑只多了股清纯味,缺少了好多娇艳。 那些千遍一律、毫无个性的讨好娇笑,他早已瞧得不想瞧了,又怎么会稀罕一个古板小呆医的笑容? 可是,他真的在乎!他喜欢那人的笑。 为什么喜欢他的笑? 段子诒反复思考,思了又思、想了又想,最后才惊觉——自己是不是喜欢上郑敏之了? 不是迷乱他阴柔秀美的面孔,也不是因情欲得不到满足,而意志错乱,是真真切切的、打从心底喜欢他。 喜欢他的小古板、喜欢他的认真、喜欢他淡漠如云,难以捉摸。 他探看对方看诊时专注的神情,甚至连板着脸教训自己的模样,都让他无法克制地着迷。 只要一想到可能失去郑敏之,便感觉像是要将一块血肉自身上剥离那般疼痛。 他完了!他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 别说父皇母妃、兄弟手足、臣子百姓如何看他,光他自己,就无法接受自己爱上一个男人的事实。 观音佛祖呀!他怎么可以爱上男人? 段子诒大受打击,宛如被人一个硬生生打了一棒,面色瞬间苍白如纸。 “三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郑敏之见他原本好好的,却突然面色惨白、浑身僵硬。 他担心对方身体不舒服,立即走上前去,以手试探段子诒额头的温度。 如果烧了,那可就糟了。 “吓!”段子诒反应很大地跳起来,下意识躲开郑敏之微凉又柔软的手。“你做什么?别碰我!” 段子诒不想就此屈服。 “三殿下,您真的不要紧吗?您瞧起来很不对劲……”郑敏之没见过他这样,不免感到担忧。 “我说了我没事!我要回房休息了!” 郑敏之不走,他走! 段子诒正庆幸郑敏之为他做了轮椅,让他可以赶快逃离此地。 郑敏之则纳闷地看段子诒,飞快的推动轮椅逃走。 外头……是有吃人的猛兽吗? “三殿下?”照例来诊察的郑敏之,站在段子诒房门外呼喊,试图让那扇迟迟不开的门开启。 “我状况很好,但是想睡了,今个儿不劳郑太医诊察,请回吧!” 门里只丢来这句话。 郑敏之没有离开,他站在门前,蹙着秀气的眉,凝视着紧闭的门板,再次回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得罪了这位尊贵的三皇子。 否则他为什么突然闹脾气,不肯再让自己看诊? 但无论怎么回想,郑敏之就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哪儿得罪了他。 他还记得那天,一开始都很好,他为段子诒做了轮椅,而他开心得像个孩子,在院子里兜圈子,然后他却突然面色丕变,活像得知自己患了无可救药的绝症…… 难道是……他不喜欢那张轮椅? 但他那时,明明表现得极为喜欢的样子,这两天也还听得到房内有轮子转动的轱辘声,足见对方确实需要它。 那么,究竟是哪儿让他不顺心了? 问题思索到最后,仍是无解。 段子诒既然不肯开门,郑敏之也无计可施。 幸好现在已完成了全部治疗,接下来只需等断骨自行长齐便可,并不真的需要天天检查。 “那么,微臣先行离去,请三殿下好好休憩,明日微臣再过来。”说完,郑敏之转身离开。 而在门内,听见脚步声远去后,段子诒紧绷的身躯才逐渐放松、缓和。 光是知道郑敏之站在门外,就让他浑身紧绷、无法平心静气;又听到他带着关心的声音,更让他心情激动、燥热难当。 段子诒知道自己病了,得了一种名为相思的病症。 现在的他,已经严重到只要想起郑敏之那天的笑,就浑身发热,恨不得拥住对方狠狠亲吻…… “谁来救救我?”段子诒将头蒙进棉被里,把他的郁闷尖叫,全吼进厚厚的棉被里。 为什么他要爱上一个男人? 以往他喜欢的,明明都是香软美丽的女子呀! 她们不但甜美可人,而且个个急着讨他欢心,哪像郑敏之总吝于给他笑容,冷淡得会将人冻伤? 他怎会爱上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男人。 郑敏之不是神医吗? 那他能不能开帖药,治好自己这断袖之癖的怪症。 深夜,段子诒独自推着轮椅,离开房间,在人声静寂的别苑里游荡。 佣仆们大都睡了,而他也禁止护卫们跟来,现下,他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穿过回廊、绕过水池;进入花园、又离开花园…… 白日里因佣仆们而热闹的别苑,在夜里显得特别空旷寂寞,但那正适合他此刻的心情,他欢迎那份寂寞陪伴自己。 段子诒漫无目的地闲荡,不时停下来观看星空、欣赏池谭月影,或是嗅闻院子里初绽的浓郁鲜花,以打发漫漫长夜。 向来爱闹好动的他,几时变得这般风花雪月了?段子诒嘲讽地一笑。 他转动轮椅,继续往下走,直到来到一栋院落前,才发觉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别苑的后半部,一般是作为待客的客房用,郑敏之来到鹿林别苑之后,就被安排住进这里。 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这儿?难不成他连潜意识里,也想见郑敏之,所以才会到这里来? 我已经走火入魔了!段子诒惊惶地想。 他慌忙转动轮椅,想逃回自己的寝居,可却忽然听到后方有脚步声。 段子诒没有多想,下意识躲进树丛的隐蔽处。 无论来人是谁,他都不希望任何人瞧见他在这里。 他打算暂时在树丛后躲一下,待那人离开后,他再回房去。 可没想到对方也往院子里走来;透过黯淡的月光,他瞧清楚那人的模样,却险些大叫出声。 郑敏之! 没想到,竟会是他。 郑敏之并没有察觉到院子里还有别人,径自在小小的莲池旁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段子诒悄悄透过树丛间的间隙,贪婪地凝睇他。 郑敏之也同他一样,因为满腹心事,而难以成眠吗? 他发髻放下,而且似乎刚沐浴过,发间还微湿,身上也仅着白色单衣,整个人透出一股放松与闲适,有别于白日严谨、刻板的模样。 他仰头望月,月光勾勒出他秀丽优美的侧脸。 放下发髻后,他的发长刚好及肩。落在脸颊两侧,更衬得那张小脸,有着楚楚可怜的气息。 可能是因为刚沐浴过,又四下无人的关系,郑敏之有些衣衫不整;他领口松松地开启,露出半片雪白的肌肤。 段子诒困难地咽了下唾沫。 郑敏之微微倾头,将半长不短的黑发撩到前头,以手指缓慢梳理。 那轻柔动作、妩媚神情,活脱脱就像个女人。 女人?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知道,郑敏之是个男人。 即使他肤如凝脂,像个女人;身形娇小,像个女人;样貌秀丽柔美,像个女人,但——他明明是个男人呀! 不过此时没了呆板的发髻,又褪去那身包裹的紧紧的保守衣衫,他看起来——真的、真的很像女人。 段子诒惊异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郑敏之的胸前,然后猛地一震,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揉揉眼再看——确实没错,他没看错! 今晚的月若隐若现,将大地照得朦朦胧胧,视线并不清晰,不过喜爱打猎的段子诒视力极佳,这是他向来自豪的。 他连一里远外的动物形影,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只是十几步远的人? 他看见郑敏之的胸前,肿了起来! 以往平得像片木板的胸膛,突然间有了玲珑的曲线——若不是他胸前突然长了两颗大肉瘤,就是他也拥有每个女人身上都会长、而且相当受他喜爱的部位。 为了确认,他往上一看——果然!“他”,没有喉结。 因为平日都被高及下巴的保守衣衫遮挡住,所以他才没有发现。 段子诒敢打赌,“他”不只上头没男人应有的喉结,下头也没男人都有的那玩意儿。 这下,他总算明白了。 “他”肤如凝脂,因为她正是女人;“他”身形娇小,因为她正是女人;“他”样貌秀丽柔美,因为她正是女人。 郑敏之——根、本、是、个、女、人! 段子诒领悟到这个事实,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有着被欺瞒的气恼,也有着发觉他身为自己所爱女人的惊喜。 他恼她无情戏耍,不知他以为自己爱上男人时的挣扎痛苦,有多难受。 他也欣喜于自己并未染上断袖之癖,因为他所爱的,确确实实是个女人! 太好了! 段子诒本想冲出去,抱紧她狠狠亲吻,在她耳边倾诉这阵子以来,豆豆小说阅读网内心的痛苦挣扎,不过想到她竟能无视他的痛苦、忍心不告知真相,任他像个傻子似的,在囚禁自己的无边炼狱中翻滚煎熬,就又有点恼。 他该恨她,却办不到,因为他爱着她。 但她的可恶行为,就这么算了吗? 不!他不甘心,也舍不得放弃整整书呆小御医的甜美滋味。 郑敏之总是装得那般道貌岸然、凛不可亲,要是自己揭穿她的伪装、一件件脱去那些男子的装束,将会如何? 段子诒严重闪过一抹期待且热切的光芒。 她是如此娇媚可爱,要是不逗弄逗弄她,那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哼哼,既然她敢隐瞒自己是女人的事实,伪装成男子欺骗他,那么,他就让她也尝尝,被人戏耍捉弄的滋味吧! 郑敏之坐在石凳上,仰头望着在薄云后如隐若现的月。 方才沐浴过后,因回到屋子里觉得闷,郑敏之才到院子里来透透气。 夜已深寂,他——,不,应该说是她,才敢仅着单薄的衣衫,便到外头来。 被那身衣衫束缚了一整天,她也想稍稍纵容自己,享受毫无拘束的轻松。 为了掩藏自己是个女子的事实,她平日只要一出房门,必定缠上布条束胸,外罩领口极高的衣衫,藏住没有喉结的纤细项颈。 冬日还好,气温稍微低些,如果是夏日,炎炎的高温,如火炉般烘烤着——常人穿着单薄的衣衫尚且难忍,更何况她还得做全副武装,以避免被人发现她隐藏的秘密? 不过幸而她天生体温偏低,较喜温暖,所以还算耐热,而且她也会在肌肤上抹上自制的花草凉膏,这凉膏会不断释放凉意,降低皮肤的温度。 有了这药膏的效力,她便能舒适地度过热暑。而不至于流得满身大汗。 不过,或许满身的臭汗,更有说服力使人相信,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 想象自己浑身大汗的模样,她便忍不住噗地轻笑起来。 她爱洁好静,流汗绝对是无法忍受的事。 不过呢,也不是男人都满身臭汗。 至少段子诒就是少数,她见过同她一般爱好洁净,而且身上完全没有臭汗味的男人。 他不但不臭,还带有一种独特的气息;她说不上那是什么味道,不过很好闻,她很喜欢。 段子诒……和她以往所知的男人,并不相同。 郑敏之有些疑惑地歪倾脑袋。 以往她所认识的男人,不是像她爹那样严肃冰冷,就是朝中大臣那样庄重沉稳,或者像一般的平民百姓那样憨厚朴实。 段子诒俊美、聪明、思绪快、反应灵敏,有时候有皇子威武庄严的架式,有时却又顽皮得像个孩子。 这看似矛盾的许多个性,融合在他身上,却又是那么天经地义的适合。 不过这几天,他却意志消沉。 郑敏之有点惊讶,感觉段子诒,应当不是那种会轻易被击败的人。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教他宛如落人人生的谷底,她该想想办法激励对方…… “啊!”发觉自己花了太多时间想他的事,郑敏之面红耳赤地跳起。 她干么关心这么多?那个家伙的事,根本与她无关! 她向来独善其身,少管他人闲事,而且负责的是段子诒的腿伤,不是他的心。 他开不开心、消不消沉,那都不关她的事,她只须看顾他的伤势即可。 郑敏之咬着嫩红的下唇,气恼地警惕自己。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她快速起身返回房内。 她该睡了,只要睡着了,便什么都不回想了。 待她离开后,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缓响起,段子诒推着轮椅从树丛后出现。 他望着郑敏之消失的方向,嘴角阴恻恻地勾起。 郑敏之……等着瞧吧! 尊贵的三皇子,又恢复了好心情。 隔日,当郑敏之获准进入段子诒的寝居,看见他又露出以往那种笑得坏坏、慵懒闲适的样子,便知道他情绪的低潮期,已经过去了。 “三殿下看起来气色不错。”她欣慰地道,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 她发现比起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现下段子诒的意气风发,看起来实在好太多了。 知晓他已克服困扰着他的事,她禁不住替对方感到高兴。 “这全是你的功劳呀!”段子诒咧嘴一笑,胃口大开地喝下两碗粥。 他在用早膳,郑敏之瞧了瞧,几碟清淡菜肴,搭配白木耳热粥,是爽口丰盛可口的一餐,完全遵照她先前的嘱咐。 段子诒招抚她。“郑敏之,一起用吧?”他很顺口地喊她名字,拒绝再别别扭扭地喊她郑太医。 “谢谢三殿下的邀请,不过我已经吃过了,过来之前,我已喝过自己熬的药膳粥。”郑敏之礼貌回绝。 哪知段子诒却突然放下粥碗,对她招招手。“郑敏之,你过来一下。” 郑敏之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他的话,走到他身旁。“三殿下有什么事?” “再过来一些。”他又招手。 郑敏之觉得怪异,但还是又往前走了一步,可人都到了他面前,段子诒还不满意,继续勾勾手指,要求她:“过来一点。” 郑敏之只好听命地倾下身,靠近他身旁,猜想对方大概是想告诉她什么话吧? 哪知道一弯下腰,段子诒竟像登徒浪子般,伸手抹了抹她的脸颊一下。 他邪邪地笑道:“嗯,真嫩,比女人的脸还嫩、还好摸。你吃的是什么药膳粥啊?我得帮我母妃讨份食谱,让她吃了青春常驻,让我父皇爱她绵长恒久。还有你的腰——” 他魔爪竟又往她腰上抚去。“啧啧,我早怀疑了,你的腰果然很细,细得像女人。” 废话!那是因为,她就是女人呀! “你……”郑敏之气得想骂人,但又不知从何骂起。 如何骂?要骂他为何轻薄一个“男人”吗? “咦?你干么这么生气?”段子诒装得像不知情那般,无辜地眨着眼。“咱们都是男人,碰碰脸颊、摸摸腰,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小气到不许人家碰吧!” “我……”郑敏之有气无处发,只能板着脸冷声道:“我不喜欢别人随意碰触我的身体!纵使都是男人,但每个人都有习惯喜好,三殿下应当尊重我。” “哦,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抱歉。”段子诒恍然大悟地点头,并且立刻赔不是。 郑敏之听完,本来气也全消了,哪知他又补上一句:“不过你的怪毛病,可真多。” 怪毛病多的人,究竟是谁呀? 用过早膳,精神好、心情佳的三皇子殿下,又有了新花招。 “备马车,我要带郑太医去一个地方。”他吩咐底下的人。 郑敏之面露疑惑地看着他,以眼神询问:要去哪里? “这是秘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包你惊喜。”段子诒笑得好不得意。 “微臣认为,现下三殿下不适宜长途移动。”她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 “放心,我会让人小心驾驶马车,不会让自己受到剧烈震动的。”段子诒依然只是神秘地笑,什么也不多说。 郑敏之只能在充满疑惑与防备的心情下,登上马车。 第五章 马车果真如段子诒所言,以散步般的速度,悠闲地缓缓前进,并不会因转弯或紧急停车,拉扯到他的伤处,至此,郑敏之这才稍微放心。 段子诒当然不可能让自己受罪,马车里铺有厚软的锦缎坐垫,他可舒服地躺卧或是半卧,而他今天心情不错,所以惬意地坐卧在软垫上,贴着窗口吹风赏景。 “三殿下,当心着凉。”今儿个天气微凉,郑敏之怕他吹了风会染上风寒。 “谢谢你的关心。”段子诒笑得宛如得到奖赏。“不过我身强体壮,别说风寒了,从小到大,我连个喷嚏都没打过。”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不过郑敏之还是笑了。 “难得除了腿伤之外,你还关心我的身子,我很感动。”段子诒突然很认真的说道,嗓音低沉、眼神炽热,不断以眼放射迷人的魅力。 郑敏之呆愣住,粉颊无可抑制地红了起来。 她慌忙别开脸,躲开他的眼波攻击,呼吸急促地道:“三殿下别这么说。 微臣的责任不只医治三殿下,让三殿下健健康康地返回宫中,也是微臣的责任。” “喔,是吗?”段子诒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很故意地拉长语调问:“但我记得你初来乍到时,曾经想撇下我,独自返回宫中……” 他没把话说完,但郑敏之明白,他是指她刚到这儿时,他原以为她是太医院的学徒,要赶她回宫,因为那时她也很不乐意来这里,所以乐得转身就走。 这个爱记恨的家伙! 郑敏之暗暗咬牙,只能僵笑赔罪。“真抱歉,不过微臣当时心想,三殿下既然不信任我,对于将来的治疗也会有影响;与其强留下来、延误三殿下的治疗,倒不如回宫,换位三殿下满意的太医过来。” 她把自己当初的行为圆得漂亮、合理。 但不可否认,她的心态确实改变了。 从被动、不情愿,变得积极主动,甚至是打从心底,关心起对方的身体安危。 怎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呢?郑敏之自己也感到惊讶。 一开始,她确实不想来这里,与这位花名在外的浪荡皇子有太多牵扯。 但后来,认识他之后,加上慢慢了解他,才发觉他其实只是个爱笑、爱玩的大孩子,并不是个傲慢骄奢的皇子。 甚至,段子诒有时候会让她觉得可爱。 “是吗?”段子诒发出淡淡轻哼,不过脸上随即绽放笑容。“不过幸好你留了下来,要不然,我无法想象是其他的人医治我。” “太医馆里的每位太医,都是医术很好的大夫,他们一样能把你治好。”郑敏之公正地说道。 “但我就是喜欢你嘛!” 段子诒带着撒娇的叫法,让郑敏之听得面红耳赤。“请三殿下千万别这么说,让人听见,会教人误会的!” 两个大男人,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焉能不教人误会? “喜欢是事实呀,难不成明明喜欢,却硬要说谎,骗人说不喜欢吗?”段子诒说得理直气壮。 “这……”郑敏之争不过他,只得说:“总之,这是很容易使人误解的话,还请三殿下少说为妙。” “是吗?”段子诒咕哝。“就说你毛病多。” 郑敏之真的无力了。 幸而不久后就到达目的地,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再在“喜欢”,或是“不喜欢”这种话题上兜圈子了。 “净心池”位于鹿林别苑西南方,约几十里处。 此地是当年的太子、现今的皇上,带着心爱的昀妃游猎时,偶然间发现的。 净心池其实是一个暖泉,池水清澈,却自然冒出热气,寒夜里浸泡,感觉格外舒畅,似乎连心灵都被洗净了,故而取名“净心池”。 皇上甚至还派人在池畔,盖了净心别馆,供人更衣梳妆。 不过,段子诒却没带郑敏之道净心别馆,而是别馆旁的一个小屋子里。 这是一间独特的木屋,有门无窗,有椅无桌;墙面木质坚实,甚至连脚下都铺上了木板。 段子诒说,这叫暖屋。 一到暖屋,段子诒立刻迫不及待地,要人服侍他脱衣。 没几下,几名美婢就将他扒个精光。 “你、你做什么?” 她……全看到了!她的眼…… 郑敏之目瞪口呆地瞪着他——啊啊,她不该看的! 她猛然想到,才急急别开头。 “脱衣呀。”段子诒不但大方袒露自己的裸体,还纳闷地说:“你怎么不快脱衣服呢?用过暖屋后,等会儿下了水,你就会知道有多舒服。净心池是暖泉,听人说,浸泡暖泉能促进气血运行,使断骨尽快复原,所以我才特地来此。想说你一定没泡过暖泉,所以特地带你过来见识见识,你可别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呀。” 他说得真诚无比,忒地感人,但若仔细一瞧,便可发现那黝黑的瞳眸里,藏着几丝作弄的顽皮。 “谢三殿下好意,但是,我还是不下去浸泡了。”郑敏之僵硬地拒绝。 “为什么?来到净心池却不下去浸泡就好比入了宝山,却空手而回,太可惜了。”段子诒以“你别傻了”的语气佯装惊呼。 “不用了,我真的没兴趣,这宝池,就请三殿下一人独享吧。”别开玩笑了! 就算那暖池再好、再舒服,她也不愿跳下去与他一起浸泡——光溜溜地。 段子诒沉吟地看着他,假意猜测。“你该不会……是因为不想让人瞧见你的身材,所以才拒绝的吧?” “三殿下要这么说也可以,我的确不习惯在他人面前赤身裸体。”她承认。 “是吗?那容易办。”段子诒立即砖头命令一旁的下人:“好了,你们先出去吧,顺道告诉他们可以开始了。” “是。”几名美婢,贪婪地多瞧了几眼段子诒赤裸的健壮胸膛,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郑敏之听到他说“可以开始了”,却没心思多想,是什么可以开始了? 打发走美婢,段子诒得意地对郑敏之邀功。“好了,我让她们走了,这下没有别人,你可以脱衣服了。” 郑敏之无言地望着他。 他以为自己不是“别人”吗? “我不想泡,也不想脱衣,请三殿下自己独享吧。”郑敏之漠然的拒绝。 “真是麻烦!从没见过像你这种龟龟毛毛的男人;咱们都是男的,赤身裸体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女人,让人瞧不得?” 他好似“无心”的话语,却让郑敏之听得胆颤心惊。 “我当然不是女人!我只是从未在他人面前裸露过身体,不想那么做而已。” 她慌忙否认自己是个女人的事实。 “这么说来,你该不会还是……”段子诒话语未竟,扬扬眉毛,露出贼兮兮的笑。 “是什么?”郑敏之不解。 “童子之身。” 段子诒一把话说完,郑敏之整张脸立刻爆红。 她又羞又气,连骂人的声音都在颤抖。“这、这与我是不是童子之身,又有何干?这件事与三殿下应无关系,我、我没必要告诉你这些!”她脸上冒出的热气,都快可以蒸馒头了。 这个大色胚,为何每次都尽挑这些,会让她尴尬的敏感话题说? 他能不能谈谈别的?譬如国事朝政、黎民百姓,再不然谈谈山光水色、花鸟鱼虫也行呀! 段子诒深深瞅着她,别有含义地笑笑。“没关系吗?那可说不准。” 那笑容之中的暧昧,让郑敏之觉得很讨厌,但更多的是不安。 他……该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郑敏之感觉汗水,不断从自己的背脊滴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 “三殿下有没有感觉,这里特别热?”她全身都在冒汗,忍不住扯松领口,还得小心不露出喉结之处。 “喔,你终于发现了?我方才说过这叫暖屋,是从暖泉的源头,以竹管接来高温的热气,灌入小屋里。待在里头,会使人全身发汗、皮肤里深藏的脏污,随汗水流出后,整个人会宛如重生般舒畅。”段子诒解释。 “这是有位从遥远异国来的游历者,告诉我父皇的。据说这叫蒸气浴,我父皇照着那位游历者所述,建造了暖屋;使用暖屋后,喝点水再浸泡暖泉,会更加舒畅喔!来,快把衣服脱了,穿着衣服使用暖屋,很快就会中暑昏倒的。” “我不脱!”郑敏之悍然拒绝。 “我要离开。”她走向小屋的门,试着转动门把,却发现门打不开。 “没用的,我方才下令他们备暖屋,门必定已从外头关闭,避免蒸气外泄,得等到一炷香过后,门才会再度开启。”段子诒闲适说道,往后靠在木椅的靠背上,享受逐渐加强的喷雾状热气。 “快叫他们打开!”这不是强迫她接受蒸气浴吗?郑敏之脸色难看的喊。 “为什么?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啊!你就别矜持了,我不会取笑你的身材,快脱了衣服,一块儿享受吧!” “我不要!”段子诒拒绝开教人开门,郑敏之也不想哀求,抿起嘴,径自找个角落坐下,闭目忍耐,等待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你别傻了!这热气很强,你包的像颗粽子,很快就会热昏过去的。” “我不会,请三殿下放心!”郑敏之倔强地回答。 她想自己较常人耐热,又抹了花草凉膏,不过一炷香时间,她应当可以撑得过去。 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热气越来越强,最后整间小屋里,全是白茫茫的雾气,好像一个蒸了几百笼馒头的大蒸笼。 她这才发现,自己似乎错估了这间暖屋的威力。 郑敏之面红如桃,身上的汗水像雨水般淌下,她不断抹着额际、发鬓落下的汗水,但几乎是才一抹完,下批水滴就又倾流而下。 段子诒也是一身大汗,但因为身上未着寸缕,所以还忍着过去。“热得耐不住了?你就快点脱了衣服吧,再坚持下去,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喔。” 段子诒瞧她面颊嫣红、浑身闷热虚软,柔弱得快昏过去的样子,心里着实又爱又怜。 他真想扒开她包得死紧的衣衫,瞧瞧那身雪腻的肌肤,是不是也像她粉腮一样红艳诱人。 他贪看她面泛红霞,娇艳动人的模样,舍不得就此结束。 就再让他多看两眼吧。 时间不断流逝,郑敏之也感觉自己的视线愈来愈模糊;究竟是雾气让她瞧不清楚,还是她已经快…… 她猛力摇头,试图唤醒自己的意志力,不让自己在对方面前倒下。 而段子诒察觉,她的脸色愈来愈红,身子也摇摇欲坠,顿时呼吸一窒,急忙要奔过去扶她,可郑敏之已砰的一声,不支倒地。 “敏之!”他惊呼着,立即要人开门。“快开门!” 得到指示,厚重的木门立刻开启,外头清凉的空气随即涌入。 数名佣仆护卫鱼贯进入,依照段子诒的指示,将郑敏之移往净心别馆。 净心别馆客房的四面门窗已全部开启,好让清凉的空气流通,而段子诒则屏退左右,坐在床上,独自陪伴还未苏醒的郑敏之。 他先喂她吃了一颗回神丹,然后端起佣人备好的冷水,捧起她的头,直接以壶嘴就口,小心地喂她喝水。 喝完了水,他放回茶壶,但没将她的头放回枕上,反而爱怜地将她的头抱在胸前,细细凝视着那张逐渐恢复正常气色的秀颜。 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温柔地轻滑过她紧闭的眼、秀挺的鼻、柔弱的芙颊,和红润的檀口,他心里懊悔自己对她太残酷,又气恼她太过倔强、不肯低头。 “为何要伪装承男人欺骗我?你可明白,我有多渴望你?”段子诒对着昏迷不醒的人儿,喃喃自语。 “我要定你了,我从来不曾这么想要一个女人,你接受也好,逃避也罢,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我看中的猎物,从没有自眼前逃脱的,你最好认清这事实。” 他眯起眼,深深凝视她片刻,然后像烙印似的,将自己的唇,坚定滴印在她微凉的唇上。 “唔……”这时,昏迷的人儿逐渐恢复意识。 “醒了?” “嗯……啊!”郑敏之苏醒过来,一睁开眼,便看到悬在自己上方的脸庞,倏然一震,差点惊叫出声。 “是我。”段子诒不高兴地提醒,不怎么喜欢他那副活像见到鬼的表情。 “三殿下……啊,我怎么……”郑敏之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而段子诒也跟她在同一张床上…… 天!她急忙要坐起来,可只要一坐起来,立刻头昏脑胀,差点再次倒下。 段子诒立刻抱住她。“当心点儿!你方苏醒,动作得慢些。”段子诒轻斥。 “我是怎么了?”郑敏之悄悄低头,往下瞄了一眼。 幸好她胸前的布条,没有被解开的迹象。 “你忘了吗?我拉着你一块儿进暖屋,没想到你竟在里头热昏了。”段子诒将自己派人锁门、不放她出去的恶性劣迹,轻描淡写地带过,刻意不提。 “是这样吗?”郑敏之方苏醒不久,气血还没完全运行到全身,记忆尚有点模模糊糊。 不过没一会儿,思路清晰了些,她立刻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昏倒。 “你先前为什么让人锁着门,不让我出去?”郑敏之恼怒地质问。 “咦?有这回事吗?我忘了。”段子诒居然有脸假装忘记。 “那么容我提醒三殿下您!您派人上锁,将我囚禁在不断冒着高温热气的暖屋里,害我昏过去!”现在回想起来,郑敏之还很生气。 “别说得好像我有多没心没肺一样,我不也在里头陪着你吗?”段子诒委屈地辩驳。 “是啊!脱得光溜溜,倒是凉快。”郑敏之讽刺。 “我一直教你脱了衣服,是你不肯的。” 他的表情和口气,都告诉她:我是无辜的。 郑敏之抿着嘴,冷冷地把头转开,懒得与他争辩。 是啊,他是教她脱了衣服,但问题是——她能在他面前脱吗? 他不顾她的意愿,硬逼她脱去衣服,这让她很生气。 见她真的生气了,段子诒心里首次产生慌乱的感觉。 他凑近对方,撒娇地软声赔罪:“对不住嘛,我只是同你开开玩笑,你别恼我了,好吗?” “我怎能不恼火?你害我热昏过去,要是一个弄不好,可是会丢了性命的,别说得好像只是扮扮鬼脸吓人那样简单!” “对不起。”段子诒低下头,诚心认错。 他倒没想到会有这般严重的后果,心里顿时万分庆幸郑敏之平安无事。 他一副闯了祸的可怜小狗模样,教郑敏之瞧了又好气又好笑。 他以为装可爱就没事了吗? 不过或许真的有用,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算了,反正我也没事。”她也不想怪对方了,事情都已发生了,再责怪他,也于事无补。 “那是当然,因为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段子诒无比坚定地道,一双炽热的眼眸,牢牢锁住她的眼。 无论生死,他都不会容许郑敏之离开他。 绝对不会! 难道他对她…… 不!他并不知道她是女人,还以为他是个男人,不是吗? 或者是……他其实爱的是男人?郑敏之惴惴不安地猜测。 她曾听过,有些男人是只爱男人的。 以前在民间的医馆行医时,医馆里有两位年轻大夫便是那样;她曾几次撞见对方躲在暗处亲吻搂抱,当时她只心想:那不关我的事,所以都当作没看见。 直到其中一位将目标转向她,她才仓促离开那间医馆…… 撇开那段不甚愉快的往事,她想段子诒,应当还是喜爱女人的。 毕竟在认识他之前,他已花名在外,而她也亲眼撞见他召幸美婢,当然不可能不爱女人。 但她也听说,有些男人不单只爱男人,也爱女人,也就是左拥男、右抱女,男女通吃…… 所以,他有可能也是?郑敏之露出惊恐的表情,无法想象假扮成男人的自己,成了另一个男人倾慕的对象时,是什么感受。 她肯定会感到排斥,她也绝不可能答应! 即使段子诒的眼神热得要将她融化了,但只要她是男儿身的一天,就不可能接受任何一个男人的示好。 在她沉思时,段子诒悄悄靠近,贴在她脸颊边,吐气轻问:“敏之,你在想什么?” 郑敏之倏然惊跳,猛地转头,发觉自己的嘴,差点就擦过他的唇。 她面染红晕,捂着唇,飞快地退得老远。 他是何时如此靠近的? “三殿下你做什么?男……男男授受不亲,你别靠这么近。”她本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但蓦然想起,现下自己是男子装扮。 “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男人呀!”段子诒笑得好天真、好无邪,贪婪地凝睇她粉嫩嫣红的面颊。 奇怪,她是女子的事实,是如此明显,为何他以前竟迟钝到瞧不见?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而且,我们算是朋友,不是吗?”段子诒又道。“人说兄弟如手足,难道好朋友之间,连稍微亲近一些,都不被允许吗?” 郑敏之被他这一问,霎时哑口无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招人误会,毕竟有些‘朋友关系’,是世俗无法见容的……” “你是指龙阳之恋?”段子诒假装没听懂对方的暗示。 “你放心,我视你为好友,没拿你当兔相公;而且我爱的是女人,绝不可能是男人,这点,你大可放一百个心。”他也给她一些暗示。 “……那就好。”不知怎的,听到他绝不可能爱上男人时,郑敏之心里,竟有点失落。 打从出生后,她便一直被当成男儿养,有时连她都几乎忘了自己是女儿身。 如果段子诒说自己不可能爱上男人,那是不是也代表——永远不可能爱上她?这荒谬的想法,很快就被郑敏之甩开。 她想这么多做什么? 姑且不论性别,以身份来说,他是尊贵的三皇子,而她只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小御医;身份上的悬殊,便是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更别提还有另一个更大的阻碍…… 他们之间,有如天与地,是万万不可能的。 再说,她才不稀罕段子诒爱她。 打从娘亲过世后,她向来都是一个人。 没人疼爱她、关心她,只有一个冷心冷性,把她当成男儿、严苛地要求她的父亲。所以她也养成了清冷的性子,眼中只有医书,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不,或许她连自己也不爱,否则,她为什么不曾想过要逃? 逃到一个远离她爹的地方,成亲生子,过着她渴望的、正常的女人生活…… 或许在内心深处,就连她都放弃了自己;她只配一辈子抱着冰冷的医书,过着不男不女的人生…… 郑敏之面容哀伤,眼神黯淡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察觉段子诒正默默地打量她。 无论她在想什么,他都不喜欢她此刻的想法!段子诒不悦地抿唇。 他从没见过郑敏之这模样,好像落入无底的深渊中,任谁都拉不起。 他不想看见她意志颓丧的模样,他喜欢看她板着脸数落自己时,那生气蓬勃、精神抖擞的样子。 他不知道是谁让她沉入那个深渊,但他会将她拉起来! 在他面前,她不许愁眉苦脸、哀伤忧愁。 他要她快快乐乐地,永永远远。 他会办到的。 第六章 段子诒的伤势复原的很好,甚至在郑敏之预估的一个半月疗伤期之前,便已完全康复。 当郑敏之拆掉固定的夹板,宣布他已痊愈之时,段子诒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抱着郑敏之猛亲。 不过他忍住了,腿伤刚愈,他可不想又弄断它;他要是真抱着她猛亲,被赏烧饼吃就算了,但若事情传扬出去,只怕他永远摆脱不了断袖之癖的嫌疑。 郑敏之建议:“三殿下可以试着慢慢走一段路,看看腿的施力有没有问题。” “嗯,我试试。”段子诒缓缓迈开步伐,试着走了两小步,没特别感觉异状,于是大胆地加大步伐,也走得快些,结果仍是一样顺畅无碍。 “我好了!我真的痊愈了!”段子诒乐得眉开眼笑,恨不能立刻跳上马,跑它个十来圈。 像瞧出他脑中的念头,郑敏之警告他:“初愈合的腿骨还不是很稳固,在腿骨完全长好之前,最好不要做激烈运动。骑马跑步那些事儿,都不能做。” “那么,可以召唤美婢陪寝了吗?”段子诒嬉皮笑脸地道。 郑敏之表情一僵,别开了脸。“如果可以,最好还是避免,凡事得用腿力的事情,最好都暂时不做。” “我同你闹着玩的,你真以为我是一日无女人,就活不下去的淫魔?”他渴望的可不是什么名妓美婢,现在除了郑敏之,任何女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住不进他的心。 他想要的女人,只有她。 郑敏之忍不住赏他一记大白眼。要开玩笑,也得看场合吧! 望着他完全康复的脚,她有种要和心爱孩子分别的感伤,毕竟当初,她可是花了不少心血,尽心尽力,才治好他这条腿。 “往后,你可得好好珍惜自己的腿,别再让它受伤了。”她这是叮咛,也是嘱托。 段子诒一听,便察觉到不对,立刻警醒地绷紧身子,稍嫌尖锐地问:“你干么这么说,好像你要上哪儿去似的。” 持续看顾他的腿,同时盯着他、不让他受伤,不是她的责任吗? “三殿下腿伤已愈,我也该返回宫中,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呢。” “你……”段子诒指着她,长指颤抖。“你竟想离开我?” 他还以为她会待在他身边永不分离。 “我来,本就是为了治疗您的腿伤,如今您伤腿已愈,我自然应该回去。”郑敏之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不想让他察觉,她已犯下医者的大忌,对病患产生感情。 “不许!我绝对不准!”段子诒耍起任性,不肯放人。 “即使三殿下反对,我还是得回太医馆,我有必须去做之事。”郑敏之坚持。 她已对他破了太多例,再待下去,只怕她会无法自己地爱上对方,就此坠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段子诒毫无疑问,是个容易使女人爱上的男人。 他俊美、风趣、爽朗、爱笑,还老爱整人,却装出无辜的可爱表情,让人气得想赏他一耳光,又想紧紧抱住他。 在认识他之前,她是个波澜不兴,无心无欲,一心只有行医的人;但奉命来到鹿林别苑,与他相识之后,她被他激起了许多过去不曾有过的情绪。 她先是为了他的挑衅逗弄而愤怒,然后为了他不良于行、意志消沉而怜悯,而后又为了他得到轮椅、欢天喜地的孩子模样而爱怜,最后,竟是无可克制的心动、沉沦…… 可她不要那样,也不能。 她与他之间,有太多阻挠与障碍。 即便跨越了男女性别的障碍,也还有身份地位挡在中间;就算连身份地位的屏障也跨过了,仍旧还有…… 一道永远消弭不了的鸿沟。唉…… “好,如果你坚持回去,那我就提早和你一块走。”他本想再多待一阵子,好好游玩一番,哪知刚到不久便摔断了腿? 虽然几乎没出去游山玩水,不过既然郑敏之坚持提早走,那也没办法,“不用了。即便回到宫中,我也不可能待在您身边,我是御医,有我必须要尽的职责。” “我不会让你走的!”段子诒气恼的吼道。“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让你留下来、待在我身边。” “您……”他的大胆宣言,使郑敏之又羞又窘,心头不中用的泛起了甜蜜,但随即又像被打了一巴掌般,惊醒过来,难堪不已。 她猛然呵斥自己:郑敏之,你是怎么了?怎能沉浸在他所编织的情网中?你难道不懂,他的爱,将会是使你永远沉沦的可怕陷阱吗? 美梦乍醒,格外清冷。 凝窒片刻后,郑敏之才僵硬地说:“基本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回宫。”说完,她随即转身离开。 这女人!段子诒恼怒地捶打一旁的茶几。 她竟想离开他!可他绝不会眼睁睁放她自眼前离开。 绝不会! 他立即飞鸽传书送回宫中。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留下她。 第二日一早,郑敏之提着收拾好的行囊,带着助手周晋,准备踏上回宫之途。 没想到,却突然传来段子诒身体不适的消息。 “脚疼?”她瞪大眼,怀疑地看着前来通报的内侍公公。 “是的。郑太医,三殿下说,他的伤处隐隐作疼,可能还没全好,希望您再过去看看。” “怎么可能呢?”郑敏之难以相信。她诊治过,确定对方完全康复,而他也明明能像往常那般行走了呀。 “但三殿下就是喊疼,还是请郑太医过去瞧瞧吧!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谁都担当不起呐。”内侍公公中肯地道。 郑敏之没法子,只能暂时放下行囊,前往段子诒的寝居看诊。 走进他的寝居,段子诒确实躺在床上;虽然他脸很臭,但他的气色不错,并不像腿疼得无法行走的人。 她走到床边打量他,愈看愈怀疑,他根本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 “三殿下,是哪儿不舒服?”郑敏之问。 “脚痛、头痛、心口痛,浑身都不舒服。”他胡诌似的随口说道。 “脚痛、头痛、心口痛?”郑敏之更加怀疑了。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全身都疼的人。 “除了方才所述——全身都痛的症状,三殿下还有哪儿不舒服?”郑敏之不敢轻忽,再次询问症状。 “就全身都疼呀!最疼的,就是我的心了。我觉得它似乎碎了,郑太医你可得好好替我瞧瞧。”他假装脆弱地捧着心,那模样瞧来不是可怜,而是可笑。 郑敏之眯起眼,更加怀疑,他该不会是故意装病吧? “那我替三殿下把把脉,请将手借我片刻。”她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要求替他诊脉。 段子诒叹口气,慵懒地伸出手,随她摆弄,但两眼却目光灼灼地直盯着她,像要烧穿她那样,使她面颊发热、万般不自在。 郑敏之为他把过脉,确定他五脏六腑安好、气血运行正常,而且外观看起来也瞧不出异状——她可以肯定,段子诒必定是装病,好故意拖延不让她回宫。 她有着被耍与被设计的气恼,不过又不能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只能忍着气,委婉地道:“三殿下身体康健,并无任何问题,或许是染上一点小风寒,才会全身都痛;我开点药,三殿下服下后,应会觉得舒服一些。”那药,自然只是些安神补气的药材。 说完,郑敏之就欲离开床边,哪知段子诒却冷不防地,突然擭住她的手。 “为什么坚持要走?”他恼火地问。 “请三殿下放开微臣,微臣得去准备药材。”郑敏之不想在他人面前,与他纠纠缠缠,便挣扎着想抽回手。 但她愈是挣扎,段子诒抓得愈紧。 “请三殿下快放开微臣!让他人瞧见了,传出去不好听。”她气急败坏地要对方放手。 “这儿哪有他人?你左右瞧瞧。”段子诒一派闲适轻松地问。 闻言,郑敏之转头一看,他房里确实一个人都没了。 方才请她过来的内侍官,和原本在他房里伺候的人,不知何时都已退了下去。 看来是他早有预谋! “就算没有别人,我们这样也与礼教不合,您是男,我是……”郑敏之倏然止口。 在他眼中,他不是女人,而是男的呀! 段子诒当然知道她原本想说什么,便挑起眉,默默看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郑敏之窒了窒,才改口道:“即便我俩都是男人,可您这样抓着我的手,也是不合礼教的!” “礼教?”段子诒以一记鼻音很强的重哼,来表达他对礼教的看法。 “我只知道我想要的,必定要得到。无论性别、身份或是年龄,都无法阻挠我的决心。”他狂狷的宣示。 “你……”这个疯子! 郑敏之为他的狂傲感到惊骇,但同时也因他的宣言而震撼。 如果她真是与他相恋的女子,那么将面临的,会是怎样惊涛骇浪的未来? 他是不是会拉着她,一同投入爱的火焰中,逼她付出所有,与他一同燃烧? 郑敏之畏怯了。 她不敢去想象那种爱得狂热、爱得不顾一切的未来——尤其在她还是男儿身的现在。 她不顾疼痛,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慌忙地远离床边。“微臣备好药材后,豆豆小说阅读网就立即请人为您煎药。午后,我便启程下山……我离开后,望三殿下好好保重。”说完,她就飞也似的逃离他的寝房。 段子诒没下床追她,依然躺在床上,以火热的眼神,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她走不了的,哪怕是封了这座山,他也不会让她跨出一步。 幸而他不必真的封山,宫里来的圣旨,中午便被快马送到。 “圣旨到!太医郑敏之接旨。”宣旨之人大声宣读。 郑敏之感到疑惑又诧异,但不敢迟疑,立即下跪,聆听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医郑敏之,治疗三皇子子诒有功,赐宅邸一座,白银千两。” 听到这儿,郑敏之稍微放下心中的大石。 原来是宫里得知段子诒腿伤痊愈,所以特地派人前来赏赐她…… 才这么想,但接下来的旨意,却让她大感错愕。 “然,因三皇子子诒腿伤初愈,为免仍有变故,特将郑敏之拨入三皇子子诒名下,为其专属御医。钦此。” 什么?郑敏之震愕地扬起头,不敢相信皇上下了这样的旨意。 “郑敏之接旨!”宣读完圣旨,那人便大喊着要郑敏之接旨。 她没办法,只得先将圣旨恭敬接下。 “喔,圣旨已经到了呀?”段子诒从里头走出来,好像早就知道会有圣旨送到似的,毫不惊讶。 “是你?”郑敏之顿时明白,这道来得莫名其妙的圣旨,根本是他搞的鬼! 她朝他射去利箭般的眸光,而对方竟还得意地对她一笑,半点都不觉得可耻。 “这样,你就走不掉了。” 郑敏之僵硬地扭开头,不想再理会他。 她好气,气她,也气自己,为何陷入这样的泥沼里,怎么也无法摆脱? “你干么生气呀?”她的怒火,让段子诒觉得很委屈。 “你以为我张口随便说说,就能讨到圣旨吗?要知道,我也是牺牲很大的。” 虽然他是皇子,但圣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手的,要不是他拿一个无条件的承诺相抵,他那代理皇位的小气大皇兄,才不会同意他的请求呢! 他为她付出这么多,真不知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位不知民间疾苦的高傲皇子,认为自己已经够牺牲了。 可郑敏之压根懒得理他。 因为那根本是对牛弹琴、白费力气。 像是知道真的惹恼了她,之后几日,原本霸道任性的段子诒都乖得像只小猫,不太敢来招惹她,但又常躲着偷窥她,还技巧拙劣得每回都让她逮到。 他那副做错事的孩子的模样,让心软的郑敏之,很没用地消了气。 罢了。 真要气,能气多久?难不成气他一辈子吗? 一辈子……她竟想到这个字眼。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一辈子? 现下,她不过是对方眼中好玩的玩具,待玩腻了,只怕又会去讨一张圣旨,让皇帝快快将她驱离身旁…… 色衰爱弛,更何况,她如今连“色”都不是。 想到渺茫的未来,郑敏之不由得重重叹息。 讨饶政策生效之后,段子诒就开始进行俘获芳心计划。 “这是……什么?”郑敏之瞧着眼前、摊得大开的华美衣裳,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喜、又是赞叹。“好漂亮!” 那是一件白色的丝缎女衫,飘逸柔美,上头以莹亮的丝线,绣了朵朵红梅。 花朵有大有小、有深有淡;绣工精致、宛若真晶,好像有人将一斛红梅,散落在衣衫的袖口、裙摆,白底红花,被衬得既优雅又高贵。 她打小到大,都不曾见过这么美的衣裳。 郑敏之想拿起来细瞧,但又畏怯得不敢以手去碰。 “很美是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抢来的,当然美罗。”段子诒好不得意。 郑敏之错愕地瞪大眼。“您去打劫?”难道尊贵的三皇子还兼差当强盗? “噗,我不是那个意思。”段子诒放声大笑。 他解释:“以产丝、精绣闻名的桑田县,就在鹿林山附近;今年有批绣工精美的上质绸衣要入宫,我只是派人去将那些衣衫全拿回来,先把喜欢的挑走罢了。” 他理所当然地道。 横竖都是要送进宫给他们家人穿的,他先挑选,也无不可呀! 再说,有什么比先把他们满意的衣裳全挑光,让他们扼腕更痛快? 谁叫那帮兄弟对他不仁,哼哼,那就莫怪他对他们不义了! “可……这是女人的绸衫吧?三殿下你是不是选错了?”郑敏之很纳闷。 这衣裳虽美,但怎么看,都不是他会穿的。 “我自个儿不穿,不能拿来送人吗?”段子诒叹口气,无奈地白她一眼。 她这书呆小御医,大概是医书读太多了,有时候有点死脑筋;看来往后得好好调教她,把那打结的脑筋松开才行。 “啊,是了,可以送人……”郑敏之眼神一黯,喃喃自语。 三皇子的红粉知己多不胜数,其中必有几人,值得他送出如此大礼。 “收到礼的人,一定很开心。”她扯出一抹酸涩的笑。 这么美的衣裳,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呐,喜欢就送你!”才说完,段子诒竟然就像打赏一个馒头那样,将那件美得宛如霓裳羽衣的华服,塞进她手里。 郑敏之瞪着那件衣裳,又是惊喜,又是诧异,根本不敢置信。 “但……这是女人的衣裳。”好半晌后,她方能收回张得打开的嘴,开口提醒对方。 “是啊。”段子诒漫不经心地回答,专注打量一件藏青色的男服,这看来就像他大哥会喜爱的样式,他考虑着要不要拿走它。 “可我是名男子……”郑敏之呐呐说道,不知怎的,竟有点心虚。 他该不会早已发现她是女子,才把这件衣裳送她吧? 问题实在太多,段子诒无法专心挑选,索性放下打量的衣衫,大声叹息:“怪了!你是男的,难道就不会有女的朋友或家人吗?你不会拿去送你娘,或是你的姐妹?” 他想送“她”,她默默收下不就行了?做啥罗里啰嗦的? 提到娘,郑敏之脸色微变。 “我娘早已过世,而我亦无兄弟姐妹,无人可馈赠。”她语气僵硬。 段子诒一愣,倒没想到她身世如此凉薄,不由得露出同情之色。 不过陪着人一同伤春悲秋,不是他的个性,所以他故意挤出一抹邪邪的笑,语调暧昧地道:“那么,就拿去送你的情人吧。你有二十了吧?总该有喜欢的大家闺秀,或是青楼姑娘才是。” 郑敏之真是被他惹恼了。 这人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没情人,也没喜欢的青楼姑娘,因为我从不上青楼!倒是三殿下,偎红倚翠,熟识的青楼名妓多不胜数,我想三殿下应该有合适的馈赠人选才是,我就不夺人所爱,让给三殿下喜欢的姑娘好了。”说完,放下衣裳,她便起身走了。 “啧啧,怎么这样就生气了?这个小古板,还真爱生气。”段子诒拿起被她扔回的衣裳,摇摇头。 夜里,郑敏之沐浴过后回到房里,看见桌上竟摆着东西。 她走上前,拿起来仔细一看,发觉正是白日她所拒绝的那件美丽衣裳。 这件衣服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已经还给段子诒了吗? 再仔细一瞧,桌上搁着一张纸,没抬头也没署名,只龙飞凤舞写着: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那人真是……郑敏之抱起衣裳,嘴角扬起淡淡的甜笑。 看着美丽的衣裳,潜藏在她身子里的那个女人被唤醒了。 她的心蠢蠢欲动,想试穿这件美丽的衣服。 解开宽松的单衣,任它自白皙的肩头滑下,然后郑敏之展开那件美丽的绸衣,将两只纤细手臂,套入飘逸的衣袖中,再将领口在颈部交叠。 丝绸贴着肌肤的冰凉感受实在太好,她忍不住享受地闭上眼。 穿好后,顺势理好布料的摺痕,最后她在纤细腰间系上同样绣有红梅、有画龙点睛之妙的腰带,便大功告成了。 她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张开双臂,转动身躯,望着镜中的自己。 打小只着男装的她,第一次穿上女人柔美的衣衫,却发现穿着女装的她,使自己感到惊讶。 原来换上美丽的衣裳后,她看起来也很美呢! 她像个偷穿母亲衣裳的小女孩,雀跃地从不同的角度,不断地打量自己,偶尔还试着摆出几个仕女常见的姿势,瞧瞧自己难得展现的娇媚。 反正这是在自己房里,不会有人瞧见。 殊不知她绰约的风情,全让一个无耻偷窥的登徒子给看光了。 段子诒潜入她房中,放下衣裳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躲在窗外的阴暗处,等候她回来。 因此当他自窗口的缝隙间,瞧见郑敏之清丽绝伦的模样时,不由得大为震撼,整个人好像着了火,恨不能立刻冲进她房里,紧紧地拥抱住她。 不过,还不能。 现下他还不能打草惊蛇,还差一步棋,他才能拥有全部的她。 他必须忍。 眷恋不舍地再望屋内娇美的身影一眼,他毅然转头离去。 第七章 “龙珠草?”正在书房里撰写医书的郑敏之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段子诒。 “宫里为什么突然要龙珠草?”她怀疑地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我大皇兄的女人,还是我二皇兄的老婆,得了皮肤怪疾,浑身瘙痒难耐。宫里的太医说,得要龙珠草才能治好,但宫里正好没有龙珠草这味药。” “龙珠草确实罕见。” 见郑敏之点点头,段子诒才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他的瞎掰是有谱的,这些全都事先派人查过资料。 “所以了。”他有点兴奋地道:“宫里的太医,希望能向你讨点龙珠草,来治我大皇兄……还是二皇兄的女人的皮肤之疾。” “我这儿也没有龙珠草。”因为罕见,她同样不容易拿到手。 “那怎么办?”段子诒惊呼:“难不成要我皇嫂忍受皮肤瘙痒之苦,不去医治吗?” “我没说不医。”郑敏之扫他一眼。 “这龙珠草喜阴,多生长于悬崖峭壁的阴凉之处。鹿林山周遭山势险峻,可能会有,如果去找,或许能采到药。”郑敏之分析。 “太好了!那我马上准备,和你一块儿去采药。”段子诒开心得像要外出游猎般,转身便要去整顿装备。 “等一下。”郑敏之喊住他。 她蹙着眉,打量对方一身雪白锦缎。“药,我自己去采便行,请三殿下留在别苑等候消息。” “什么?你要抛下我独自前往?”他的口气,活像她要将他仍在杳无人迹的荒漠里一样。 “我方才说过,这一带山势险峻。采药是一件危险的事,并不是闹着玩儿的,还请三殿下打消念头。” “不行!正因为危险,所以我才要陪你去!你一个人去,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可怎么办?鹿林山这一带我很熟,有我在,要真出了事,我还能救你。” 郑敏之很想鞠一把感动之泪,但她真的认为,有他一起去,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进而拖累她。 “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备马,我们立即出发。”段子诒从来不接受别人拒绝,说要去,就坚持要去。 “那等会儿吧,山路崎岖险峻,骑马不便,大伙儿得用走的。”郑敏之叹息着阻止。 就说他是个娇生惯养的万金皇子,连采个药,都想骑马去。 段子诒虽没备马了,但直到要出发之际,郑敏之才晓得,他居然连半个护卫都没带,就打算单枪匹马,与自己两人前往。 他这位尊贵的皇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谁来担待? “为什么不带人?”郑敏之拧着眉,看他喜孜孜地一人站在那儿,活像天塌下来,自己都可以顶住的万全模样。 他该不会以为,上山采药,就像出门逛大街那般逍遥自在吧? “哎,人多麻烦,难以控制。”段子诒不耐地摆摆手。 “你想想,咱们只是去采几株龙珠草,却有长长一条人龙跟在后头,一下子不是谁掉了鞋,就是有人绊了脚,还可能有人被蛇咬,要劳烦你看诊。然后满山的草药,大家踩的踩、踏的踏,说不准,唯一一株珍贵的龙珠草,就这么给人踩扁了,那咱们一大挂人,大老远跑一趟,究竟有何意义?况且,这鹿林山乃是皇属山林,没人允许,不会有人擅自闯入。说起来,此地说不定比宫中还安全哪。” 至少不会成天有刺客埋伏暗杀、刀剑匕首满天飞。 难得段子诒这个成天嬉皮笑脸的浪荡皇子,也说得出这么一番道理。 郑敏之想了想,确实是。 不过—“人多确实碍事,但皇子外出,怎能无人保护?万一出了事……” “放心,若有事,我会保护你的。” 是我保护你吧?郑敏之无言地看着他。 她很想继续反对,但在段子诒的极力坚持下,最后,依然只有他们两人独自前往。 他们随身带着干粮、水,以及一些防蛇咬伤等的简单药品,便朝远处的高山前行。 一路上,段子诒都像放出笼的鸟儿,吱吱喳喳说个不停,而郑敏之只是沉默地转动眼珠子,寻找龙珠草的踪影。 龙珠草确实难寻,找了大半日,什么也没找着,不过倒是找到了几种也算珍奇的药材。 她都以小药锄整株取下,放进采药的篓子里。 “根本没有嘛!这座山上,真的有龙珠草吗?”尊贵的皇子开始不耐烦了,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截树干上,咬着一根路旁拔来的草茎,喃喃抱怨。 郑敏之望向远处密布的一团黑雾,眯起眼,开始警戒。“您最好快些起来,我们得尽快赶路。” “为什么?”段子诒顿了下,然后才又问。 “因为暴雨快要来了。” “啊?” 刷! 郑敏之说得没错,山上气候多变,没多久就下起大雨,他们甚至来不及找到避雨之所,就被大雨淋得有如落汤鸡。 两人在雨中奔跑,急着找寻能躲雨的洞穴什么的,但钻来窜去,就是找不到地方躲。 “往这儿好了。”段子诒拉着她,转了个方向。 郑敏之失去方向感,只能跟着他跑。 “不对,再往那边看看好了。”跑了一段路后,段子诒又拉着她,换个方向继续跑,但才跑没几步,他却拉着她往回跑。“也不对,应当往那边。” 郑敏之恼了。“到底要往哪里?您真的知道怎么走吗?” 段子诒这才嘿嘿笑着,对她承认:“其实—我不知道。” “您—”郑敏之被他气到无力,“算了!我自己找。” 郑敏之甩开他的手,迳自往前走。 她不想跑了,反正已被淋得湿透,也没必要躲雨了。 她没瞧见,后头被骂得灰头土脸的人,脸上竟浮现一抹奸诈得逞的笑容。 “有了!”在林中走了一段路后,郑敏之瞧见前头有间小屋。那看起来,像是猎户用的狩猎小屋。 她喜出望外,赶紧跑上前敲门。“有人在吗?请问能借我们避雨吗?” 屋里没有人回应,郑敏之等了会儿,又敲了一次门,但同样没有人回应。 她咬着唇,犹豫着是不是该擅自闯进去。 “喔,这儿有间小屋呀!”慢条斯理走来的段子诒瞧见了,走上前,直接把门推开。 “不错嘛!里面什么都有呀。”他探头打量屋内,满意极了。 “您—”郑敏之瞪着他。 “怎么了?”段子诒不明所以地回瞪她。 “您应该先敲门才对!万一里头有人呢?”她责备对方。 “喔,那你方才敲了吗?”段子诒问。 “当然敲了。”她才不像他这样没礼貌。 “那有人应门吗?”他又问。 “没有。” “所以里面根本没人嘛,那我还敲什么门?”他讽问。 “这……”郑敏之哑口无言。 段子诒带着胜利的笑容,越过她,大步走进小屋。 进门,他立刻生了火,然后转头唤她:“敏之,你还愣在外头做什么?快进来呀。” 郑敏之抿着唇,本想拒入,作为被嘲讽的无言抗议,可豆大的雨珠,不断从上方落下,打得她面颊生疼、浑身又湿又冷,难受极了。 在门口僵站了会儿,最终她还是禁不住大雨的摧残,乖乖的进了小屋。 “来,这里头正好有两套干衣服,我们一人一套,你赶快换上。”说完,段子诒已毫不避讳地松起腰带、解开衣袍,露出精瘦结实的赤裸胸膛。 郑敏之面颊一红,赶紧别开头,不敢再多看。 身旁悉悉索索的更衣声持续着,一直等到他朗声宣布“我换好了”,她才敢转过头。 不过一看向对方换上的深蓝厚质棉袍,郑敏之就觉得有点奇怪。 放置在这里的衣服,应当是原本的猎户所有的,那样的质料,对以打猎维生的猎户来说,会不会太好了点? 不过她无暇多想,因为段子诒一见到她仍穿着原本那身湿衣,就发飙了。“我不是要你换衣服吗?为什么不换?” “我不想换。”郑敏之冷声拒绝。 “不想换?你知不知道穿着湿衣裳,很容易染上风寒?” “我是大夫,自然清楚。”郑敏之语气僵硬。 “既然清楚,就应该赶快换下。”段子诒恼她顽固。 “我说了我不想换。”她依旧是这句话。 “理由呢?”他双手环胸,一副不与她善罢甘休的样子。 “我不想在他人面前更衣。” “所以你是要我出去,好让你换衣服?”他嘲讽地问。 “不是。即使您出去了,我也不会换。”她说不想换,就是不想换。 “你这个古板呆御医!你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木头?石块?能不能柔软些、懂得变通些?你那些狗屁原则,在你染上风寒病得快死之际,能有何用?” “这点您大可放心,我会医好我自己。”郑敏之倔强地昂起下巴,犀利回嘴。 “你……”段子诒不记得自己这辈子曾如此生气过。 这个女人,打算把他活活气死是吧? “好,你不换,是吗?”他突然眯起眼,柔声询问。 “嗯。”郑敏之有些不安,迟疑半晌才点点头。 “你不换,我帮你换。”段子诒猝不及防出手,开始剥她的衣服。 “不要!”郑敏之抓紧衣襟,死命护着自己的衫袍,死也不让他脱下。“你要这么做,我会恨你!” “与其让你病死,倒不如让你恨我!”他阴恻恻地抓住她的腰带,一把用力扯开。 “啊!”郑敏之的袍子松开,裤子还随时有教人扯下之虞。 她现在得一手护着胸前、一手护着下身,简直忙得分身乏术。 “你放手!放手—”郑敏之情急之下,低头往他的大掌上咬去。 “啊!”段子诒吃痛惊呼,瞪大眼,不敢相信这人会咬他。 他面颊抽搐、脸色阴沉,什么温柔呵护、什么嬉皮笑脸,全都消失无踪,此时剩下的,只有一头兽——一头愤怒且充满欲望的野兽。 “是你逼我的!” 他以拔山倒树的气势,猛地将她向前推,直到感觉自己的后腿抵到物品,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被推到一张窄小的木床边。 “不—”郑敏之感觉到强烈的危险,急忙想逃,但对方已扑上来,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困在小床上。 因为位置不够,他们几乎是重叠在一块儿的。 郑敏之又惊、又气、又羞,拼命想挣扎,可不但撼动不了对方,甚至还连原本的脆弱抵抗,都逐渐失守。 段子诒抓住她的外衣,便要猛力扯开。 “不要!”郑敏之楸紧他的手,忍不住哭了。 她哽咽啜泣,不愿他察觉事实。 见她落泪,段子诒心疼了,那头只想攻击的兽不见了,俏皮和善的段子诒又回来了。 “傻瓜,哭什么?”他低头亲吻她的眼皮,吮去她的泪。 这暧昧的举动,让郑敏之傻住。 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才真让她错愕得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你,郑敏之,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不知自己愣了多久,郑敏之才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你……知道?” “知道。”段子诒已经厌烦了假装。 “你怎么可能知道?”郑敏之几乎尖叫。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以前也从未被人发现过,甚至,连她的父亲都早已忘了,自己生的是女儿。 “怎么可能不知道?”段子诒冷哼。“你所有的一切,都像个女人,我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才亲自证实。”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约你来不到一个月,我就发现了。” 那么早?而他竟能装得好像完全不知情,郑敏之不由得为他深沉的心机,感到骇然。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郑敏之最想知道这一点。 “我想,你还是不要晓得比较好。” 郑敏之一听,面颊倏然爆红。 他该不会偷窥她沐浴更衣吧? “好,我承认我是女人……你可以让我起来了吧?”段子诒一直压着她,身上的热度不断传到她身上,烘得她不自在极了。 在她以为两人都是男人时,这或许不算什么,可一旦清楚,原来对方知晓她是女人后,那这样的姿势,就忽然变得很暧昧,很教人想入非非。 “放开你?”段子诒轻哼。“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我怎么可能放开你呢?敏之。” “我早想像这样……”他吻住她的耳,轻轻撕咬。“吻你、抱你、一口一口把你吞吃下腹。” 他的气息在她耳边轻吐,沙哑的低喃听起来像是爱抚。 打小以男儿身长大的郑敏之,几时曾接受过这样的调情?她早已禁不住全身轻颤、虚软无力。 掠夺的大掌,开始得寸进尺,轻解她的衣衫。“我早想扒掉这身讨厌的男装,我喜欢你穿那件红梅白衫的模样,好美。”他回味无穷地想着。 “你……你果然偷看!”郑敏之羞得面红耳赤,瞠圆的眼,直瞪着他。 “那叫欣赏。”段子诒恁地厚颜,对自己的偷窥行径,毫不羞愧。 “你……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女人,所以才故意说那些话、做那些暧昧的举动,还逼我脱衣与你泡暖泉?”他好恶劣! “谁让你欺骗我,让我以为自己染上断袖之癖,喜欢上一个男人?”他只是让她自尝苦果罢了。 听见段子诒喜欢自己,郑敏之粉颊晕红,心里不中用地生出甜蜜。 他喜欢她……他说喜欢她! “小敏儿,你明明是个美丽的女人,却用这身丑陋的衣衫遮掩你的美,不觉得暴殄天物吗?”他挑开她的外袍,扔到一旁,接着又要剥下同样湿透的中衣。 “不要……”郑敏之急急抓住他的手,想喝斥,却酥软无力。 “要!为什么要拒绝我?我有多想要你,你明白吗?你可也曾像我这样,渴望过我?” “我……”郑敏之确实偷偷幻想过。 男女情欲,究竟为何物?被他拥抱,又会是什么感觉? 在外,她只能以男儿身示人,这样的她永不可能有成亲生子的机会。 这兴许是她唯一一次、亲自体验情欲的机会,要放弃吗? 只犹豫了一会儿,郑敏之便做了决定。 她不要带着遗憾就此老去,她想体会,与男人肌肤之亲,到底是何滋味。 察觉到她原本僵硬的身子变得柔软,段子诒露出得意的笑,知道她已屈服了。 他轻轻褪去她单衣,而单衣底下还有层挑战—她用来绑胸的束带。 他这人向来没耐心,要他一层层拉开那不知有多长的绑带,他可不愿意。 于是他投机地取出随身小刀,轻轻一挑、划开,绑胸带便如白色花办般散落。 他渴望已久的动人曲线,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你好美……”在绑胸之下,没有接受过阳光洗礼的肌肤,白似初雪、柔若凝脂,美好得使人赞叹。 段子诒禁不住轻柔爱抚它,更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诉说着对她的爱恋。 “我要抚遍你身上每一寸肌肤,品尝你肉若凝脂的身体,你雪白的肌肤泛出玫瑰般的红……就像蜜桃儿那般甜、那般可口……” 他煽情的呢喃,教郑敏之羞赧不已,但她无暇多想。 段子诒已展开热烈的攻击,将她带入无可想像的旖旎之境…… 情欲方歇。 郑敏之浑身乏力地趴卧在床上,脑袋里还一片晕眩。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鱼水之欢。 好惊人,也…… 好羞人。 外头的大雨已经停了,但炉子里的火,仍哔哔剥剥地燃烧着。 段子诒拨开落在她肩上的发丝,亲吻她柔腻粉嫩的肩头,用因餍足而沙哑的嗓音问:“你明明拥有这么好的身材,又这么热情可爱,为什么要做男人打扮呢?” 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打从我有记忆起,就是男孩的装扮,我爹是民间知名的大夫,一直希望能有儿子继承他的衣钵,所以我娘就……” 段子诒光听她瞬间变得黯然的语气,就知道她打小,一定受了不少罪。 “他没儿子,那是命中注定,你娘要讨好你爹是她的事,干么强逼你做男孩打扮?”他表达对她娘亲的不满。 “你别骂我娘!”郑敏之爱自己的娘,舍不得听到别人骂她。 况且,她都过世了。 “我娘也是心疼我,因为我总是得不到我爹的关注,所以她才将我扮成男孩,向外宣称她生的是男孩。这么一做,我爹果然很高兴,也愿意重视我了。” “原来变态的,是你爹。” “那是我爹耶。”郑敏之白他一眼,想替自己的爹说两句话却发现找不到话可说。 因为有时候,连她都觉得自己的爹太过偏执,有走火入魔之势。 “你爹对你很严格?”段子诒感觉得到,郑敏之提到她爹时,语气中带着尊崇与畏惧。 “嗯。他对我非常非常严格。从三岁起,我爹就开始教我习医。在我还不认得字时,他就先教我背人身体所有的穴道名称和位置,如果指错位置,他还会拿木棍敲我的手指。认字后,便要开始熟背医书,背不好,就不许吃饭。我娘过世后,我爹对我的要求,更是变本加厉,我常被打得双手发红。” “哇!人说虎毒不食子,他怎么这么狠?”敲手指、不许吃饭,才几岁?难怪她身形这样清瘦娇小,原来是被饿成的。 “他只是对我的期望很高,希望我青出于蓝更胜于蓝。”郑敏之淡淡苦笑。 “有本事,就自己达到自己的期望,别这样虐待孩子!”这下他终于知道,郑敏之为何会被称为少年神医,还区区十七岁便走入太医馆,成为宫中的御医。 她是天资聪颖没错,但在聪明的背后,还有太多被逼迫的努力,驱使她像牛马一般不停前进,丝毫不敢松懈。 “你现在已是宫中的御医,获得封赏,算是扬眉吐气、光耀门楣了,这会儿你爹对你满意了没?”段子诒带着怒气,讽刺地问。 要是没有,他还真不知,她爹到底要她做到多好? “我说过,我爹对我要求很高……他永远认为我做得不够好。”她从来不敢一日荒废研读医书,即便进了太医馆,仍是每日研究药材、药性;编读医书,撰写笔记。 “他真的很变态!这种人,怎有资格称为人家的爹?”段子诒真想把他找来,扯着他的耳朵,告诉他:“你已有个优秀得不得了的女儿,停止继续伤害她吧!” 见她眼中浮现薄雾,段子诒清楚,自己挑起的话题,引她伤心了。 他靠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吻着她的耳垂安慰。“没关系,还有我在你身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可以喘口气、好好休息了。” 郑敏之本不想哭的,打小到大,在她爹严格的教诲下,她早知道眼泪是无用、软弱的象徽,也早已习惯一个人努力,但现在居然有人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所依靠。 一时间,多年的委屈心酸,全化为泪水,泉涌般汩汩流出。 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痛哭,为了自己见不得光的女儿身份;她悲伤,为了自己始终得不到亲爹的一个温情微笑;她感动,为了这男人无条件的包容,与充满柔情的温柔抚慰。 “好好,你别哭了,我一点都不想把你弄哭的……”段子诒心疼又慌乱地安抚她,没想到愈是安慰,她哭得愈是厉害。 段子诒没办法,只得用他试过最有效的办法,制止她的泪。 “哈……”郑敏之眼前闪,立刻发觉自己的唇又被他衔住,她微微一愣,眼泪霎时止息。 她没呆愣太久,几乎是直觉地,伸手搂住对方颈项,热切地送上自己的唇。 他们能拥有的时间不是太多,一旦离开这间小屋,势必就得分离。她要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温存…… “饿了吗?”又是一番激烈缠绵后,耗尽气力的段子诒,感觉饥饿不已。 他从床上坐起,先搂住郑敏之,吻了吻她的侧脸,才毫不羞赧地,裸着身体下床,准备找东西吃。 郑敏之立刻红了脸,轻声责备:“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有什么关系?你不是都瞧过,也全身摸透透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郑敏之脸红得快滴出血了。这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啊?算了!君子不与小人计较,他既然不穿,那她不要看就好了。于是她转开头,眼不见为净。 段子诒窸窸窣窣地,在一个简陋的橱柜前翻找东西,结果竟然给他找到一些瓜果、肉干之类的东西。 郑敏之用眼尾余光偷瞄他的行动,看他拿了一个小锅,放了水挂在火上,再把肉干丢进去,准备熬肉汤喝。 他熟练的动作,还有总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准确找到所需的物品,让她不知打哪生出一个想法,突然问:“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啊?”段子诒正拿了一条肉脯嚼着,听到她问话,便茫然转过头。“你说什么?” “你早就知道这里了,是不是?这里的一切,你都很熟悉,豆豆小说阅读网每样东西放在哪个位置,你毫不陌生。而且,这间小屋太干净了,柜子、床、桌椅,都像有人刚整理过似的。再说,有肉干就算了,还有新鲜瓜果和干净衣服?这更奇怪了,这栋狩猎小屋,应该无人居住才是。”郑敏之本就聪敏过人,头脑也十分清晰,很快就发觉不合理之处。 段子诒本来还想多装装样子,但既然被拆穿,他也索性招认。“没错!我确实早就知道这里,这是我们前来鹿林山狩猎时,当作暂时休憩的地方。” “所以先前在雨中,你迷失方向,那也是装出来的?”她诧异地问。 “这一带,我熟到像自个儿寝宫一样,怎会迷路?不过,总不能太轻易就找到吧,那样会教你起疑的。”段子诒嘿嘿笑道。 “这些东西,也是你事前让人准备的?”郑敏之指着那些瓜果肉干发问。 “当然啊,否则现在饿扁了,哪来的东西让我们充饥?”带干粮出门,只是做做样子,他才不要吃那些硬邦邦的馒头干饼呢! 郑敏之愈问,心头火冒得愈大。“该不会宫里说需要龙珠草,也是假的吧?” 不必等他回答,光看他心虚的笑,她就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耍了。 今天所有的行动,全是一场闹剧,是他为了诱她这只笨兔儿,所设下的陷阱。 而她竟傻傻的跳入圈套中,被他牵着鼻子走! 想到先前还为了他的一句话感动到落泪,她就觉着自己实在蠢到不行。 “你这个满肚子诡计的混账!”她气得顾不了段子诒是什么身份,抓起身旁的东西就朝他砸。 “喂喂—”段子诒没想到温顺小猫使起泼来,竟也挺吓人的,连忙又闪又跳的,躲开那些不会致命,但会惹他皮痛的东西,朝她逼近。 在郑敏之又抓起一个木碟想扔向他时,段子诒终于来到床边,抓住她的手腕,抢下那个碟子,然后带着怒气,狠狠地吻住她。 “你这只小野猫,想谋杀亲夫吗?”他抵着对方的唇,忿忿嘶鸣。 “谁是我亲夫?”郑敏之杏目圆瞪,想从他唇间吐出质问,却模糊不成调。她的使泼,让段子诒兽性大发。 那天,他折腾了她一整夜,没让她下过床。 第八章 小人! 奸诈、狡猾、心机深沉、诡计多端的小人! 郑敏之坐在返回鹿林别苑的马车上,瞪着神色气爽、悠闲地坐在她身旁瞧风景的男人,心里不断痛骂。 今儿个早上,他们更衣、打理好之后,段子诒便带着她从另一头下山。 原来在半山腰,有条可容三辆马车行走的马车道,而且还有辆马车,在那儿候着,准备接他们回鹿林山。 至此,郑敏之已不知该夸他思绪缜密、面面俱到,还是臭骂他心机太深,一肚子诡计。 最后,她决定在心里狠狠地教训他。 “别在心里偷骂我。”段子诒突然转头,对她晒然一笑。 郑敏之没想到,连自己没骂出口他也知道,顿时尴尬一窒,随即低哼了声,咬着唇别开头。 “你别生气了嘛。”段子诒像只撒娇的小狗般,窝到她身旁讨饶。“你瞧,我不是派马车接咱们,不让你走路受罪了吗?” “谁气那个?”她气的是他设局骗她、把她耍得团团转! “总之,别气了。待回到鹿林山,我会请桑田镇上最好的女红师傅,来替你裁衣。红的、白的、黄的、绿的,只要是你喜欢的颜色样式,我统统请人裁给你!” 他慷慨馈赠美服,给心爱的佳人。 这原本是令世间女子感到窝心甜蜜的情话,但听在郑敏之耳中,却有如敲醒她的当头棒喝。 她面色僵凝,望着前方好半响,才幽幽开口:“我不能换回女装。” “为什么?”段子诒愕然,接着怒火狂燃。“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难道还想回太医馆行医吗?” “没错……我正是做此打算。”郑敏之僵硬的回答。 “那昨晚呢?昨晚你同我在猎屋的床上翻滚,是为什么?”他绷紧语气质问。 “你……小声点!”郑敏之羞得恨不能钻到马车底下。 “你怕人家知道?放心,瞒不住的!很快地,全大理的百姓都会知道,你郑敏之,是我段子诒的女人。” “你—”郑敏之瞪住他,半响后,丧气地回头,看着自己的膝头。 她低声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能待在你身边。如今普天之下,皆知我是男子,而且是一名宫廷御医;一旦我承认自己是女人,那么我与我爹,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照理,是要捉拿问斩的……” “有我在,谁敢动你?”段子诒一听到“斩”字就冒火。 “如果是你父皇、当今圣上执意要斩我们,你也能阻止吗?”她反问。“况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你是皇帝的亲生子,也不能罔顾国法。再说,我爹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让我恢复女儿身的。” 一想到这点,郑敏之便感到黯然。“我爹一生梦想的,便是有个能光耀门楣的儿子;如今的我,算是勉强达到他的期望,他不会原谅我擅自抛去这个身份,去当一个女人的。” “你爹真是奇怪!难道女儿,就不是他的孩子吗?”都是自己的亲骨肉,是儿是女有什么分别?段子诒真想好好臭骂她爹一顿。 郑敏之哀伤地道:“对他而言,就是有差别。所以我不能留在你身旁,请让我回太医馆吧。” 段子诒听了,眼睛再度冒火。“如果说你爹是个老顽固,那你就是个小顽固!你们父女俩,一样冥顽不灵、难以沟通!” 他两个都想骂,但因为见不到她爹,就只能先骂她。“你爹只因想要儿子的自私念头,便要你女扮男装进宫行医,而你也傻得随他摆弄、操控你的人生。以前你小,不能怪你畏惧他的权威、不敢反抗他,但如今你已长大了,还有必要事事听从他的命令,任他操纵吗?你必须做自己的主人,拒绝再让他掌控你的人生!” 但郑敏之听了,仍是哀伤地摇头。“他是我爹。” 因为是她爹,对她有生养之恩,所以她畏惧他、遵从他,无法反抗他。 “是你爹又怎样?做人的爹,就可以将儿女恰圆捏扁、任意操弄吗?”段子诒搞不懂他们的想法。 他父皇母妃,当然也会管教他们五个孩子,但原则上都只讲道理,让他们明辨是非、懂得善恶,其他的事,并不强塞他们的观念给孩子,反而会让他们自个儿思考、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 所以他大皇兄要娶一个武林世家之女,他们没有反对。 他二皇兄要娶一个侍寝丫头为正妻时,他们也没说过一句“不”。 他相信,建立如果他要娶郑敏之,他父皇母后,也绝对不会不赞成。 这就是他成长的环境,宽容、自由、自思自省。 他真的无法理解,郑家父女为何要将自己锁在死胡同里,不肯走出来? “我……没办法反抗他,我答应过我娘……我娘已经走了,我爹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亲人,如果连我也离开他,他会无法承受的,我不忍那样。”即便爹对她少有温情,但她仍深爱着自己的父亲,所以不忍伤害他,或让他失望难过。 “你……愚孝!”段子诒简直快被郑敏之气死了。 他真想劈开她的石头脑袋,要她别再那么固执。 “就算是愚孝,我也不能背叛我爹。” “所以你扔坚持,要继续做男装打扮?”段子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起来好不吓人。 “是。” “坚持要离开我、回太医馆,继续当你的书呆御医?” “……是。” “好。”段子诒突然笑了。 只是那笑容狰狞阴冷,反而更叫人恐惧。 他……想怎样? “我可以让你离开。”他大方地道。 “真的?”郑敏之有点怀疑,又有点失落。 总觉得,他应当不会那么轻易放人才是,但…… “你不相信我吗?”他恼火地瞪她一眼。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郑敏之急急忙忙地点头。 难道他善心大起,愿意让她回太医馆。 虽然一时间必定心痛,但这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横竖将来他会迎娶正妃,就算她恢复女儿身,也完全够不上皇族贵胄的边,他们之间,本就是不可能的。 虽然激恋一场,但趁这机会分了……也好。 郑敏之努力压回眼中渗出的泪雾。 “不过,我有个条件。”段子诒又是一笑,这回的笑,简直可说是阴险。 “什么条件?”不妙,那要求一定大大不妙。 段子诒看着她,阴阴笑着,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要求…… “那个大色魔!” 郑敏之趴在段子诒的大床上,浑身赤裸,身上只覆盖着柔软的锦被。 原本待在她身旁的人,在一夜欢快,得到餍足后,早早就起身打拳去了。 她气恼地捶打床板,没想到那邪恶段子诒的要求,竟是要她以身相许——一个月时间。 他答应,只要她肯陪他一个月,便放她回太医馆,往后也不会再去打扰她,两人自此分道扬镳,往后再无瓜葛。 她已摸清楚他的性子,知道这人不容许别人拒绝;她若是不答应,他绝不会放她走,到时势必会与她顽强纠缠,不善罢甘休。 反正他对她,应当也只是一时迷恋,待满足了他的要求,这份迷恋便会消失,那么届时不必她苦苦哀求,对方也会派人将她送回太医馆。 说不准她运气好,还不到约定的一个月,他便厌腻了…… 郑敏之如此想着,唇畔却浮现一抹哀伤的苦笑。 在床上躺得太久了,她打算下床略为梳洗更衣。 走出花厅,她拉开门朝外问:“我所吩咐的汤药,已经熬好了吗?” “已经熬好了,敏姑娘,奴婢马上端来。”缠着双髻的婢女,手脚利落地端来刚熬好不久的药汁。 说来好笑,她虽同意段子诒的要求,但也要求段子诒同意,不得让外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段子诒虽抱怨她麻烦,但让答应了她的请求,隔日便将“郑敏之”遣回宫,没两天,又召来了一位“敏姑娘”陪寝游乐。 虽然“郑敏之”与“敏姑娘”长得相像,但男女不同,而且一旦装束改变,整个人的气质也就完全不相似,所以下人们倒也无人起疑:“敏姑娘”就是宫里的御医“郑敏之”。 婢女将汤药搁在桌子上后,便悄悄退下了。 郑敏之在桌前坐下,端详着还冒着热烟的黝黑药汁,许久没有移动。 那是她为自己熬的避妊药汁。 以往宫中女眷,若有需要避妊药的,大多是由她开这贴药方给她们;只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也需要喝这贴药。 她虽做男人打扮,但终究是女儿身,与男人同床,一样是会受孕的,而她绝不能怀孕。 若不慎怀下孩子,必定得立刻打下,而她不认为自己能下得了手、谋杀自己的骨肉;为了避免走到那步田地,她得先做预防。 抚着扁平的腹部,郑敏之难以克制心头的酸涩。 以往她无情无欲,眼中只有行医这件事,过得也平静惬意。 但自从遇上段子诒,她就变得贪心了。 她想识得情欲、想懂男女之欢,想尝试做一个道地的女人。 后来,满足了心愿,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还两情缱绻,如今她又贪心地想要更多,譬如,一个孩子。 但她知道,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一旦有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不是任性得无法无天的段子诒,绝不会拿这种重大的事开玩笑;为了顾全大局,她必须割舍自己的妄想。 郑敏之毅然决然端起药汁,略微吹凉后,便缓缓饮下。 才放下喝净的药碗,她便听到外头,有人以压低的嗓门喊:“师傅,是我。” 是周晋! 郑敏之认出他的声音,万分惊讶。 他不是已经随“郑敏之”返回宫中了吗? “您的父亲来了,现在要立刻见您。” 周晋下一句话,使她脸上血色全失。 爹来了?他怎么会来鹿林山? 还有周晋,他怎会替爹传递消息? 太多的疑问在她脑海中回荡,但首要之务,便是赶紧换下女装,去见她爹。 鹿林别苑后方的树林子里,有个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那里。 郑敏之走进树林,周晋尾随在后。 当她看见自己的父亲时,霎时紧张得肠胃绞纽成一团,怕父亲已知晓了什么。 “爹……”她缓缓靠近,有些畏怯地低声喊道。 郑敏之的父亲郑诏转过身,定定注视自己的女儿——不,是儿子。 他只有儿子,并无女儿。 郑诏其实生得不差,但被岁月刻划过的脸庞消瘦黝黑、纹路极深,不知怎的,就给人一种严厉的感觉。 事实上,他也是的,郑敏之真的很敬畏他。 郑诏打量她身上的男服片刻,突然伸手,用力甩了她一个耳光。 “啊!”郑敏之没心理准备,给打得倒在地上。 “爹……”她捂着脸颊,忍住差点溃堤的泪水,仰头看自己的父亲。 “住口!你以为你换回男装,就骗得过我?周晋告诉我,你穿着女人的衣衫,像个下贱无耻的荡妇一样,睡在段子诒那个祸胎的床上,是不是?” 周晋?郑敏之诧异地转头,看着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周晋,却见他毫无愧疚之色,顿时明白了。 她原以为忠厚老实的徒儿助手,其实根本是她爹派来的眼线,监视她的行动。 所以她在鹿林别苑的一举一动,早全经由他,通报给她爹了。 她爹竟然像死敌一般监控她,郑敏之不由得感到胆颤心寒。 “说话啊!周晋说的对吗?你是不是像个无耻的妓女一样,陪段子诒度夜?” 郑诏怨恨地质问,瞪着她的恐怖眼神,活像看见什么厌恶的虫子。 “爹!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郑敏之被他的样子骇着了。 父亲是严厉,但从不曾像这般,活像个失控的疯子。 “你以为我打小苦心栽培你,让你习医、继承我的衣钵,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自甘堕落,躺上男人的床,让男人糟蹋你的才能吗?” “可是……我进了太医馆,成为以为宫廷御医,我并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我已经很努力了——” “以为那样就够了?我们郑氏的天下,你不想拿回来吗?”郑诏指着她,厉声质问。 “您……您还想着要击垮段氏皇朝,恢复南诏国号?”郑敏之大为惊骇。 她爹竟如此顽固,一心只想着复兴南诏。 她忍不住劝道:“爹,求您死心吧!段氏即位都有百年了,也治理得很好;这片江山早已不是我们郑氏所有,为何您就是不肯接受事实?所有的人,都早就已经放弃了,只有您——” “你这孽子,给我住口!”郑诏又狠狠甩她一个耳光。“没放弃的人还很多,不只我一个!只要我们联手,一定会成功的!” “你身为郑氏子孙,不思复国大业,竟还像个无耻下贱的女人一样,与姓段的孽种厮混!我生下你,是要你延续我的复国大业、光复南诏,不是为了让你成为男人玩宠的!你太让我失望了!”郑诏继续以恶毒的话语,痛骂郑敏之。 郑敏之坐倒在地,咬着唇,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地流下。 她不是“像个”女人,而是本来“就是”女人! 她爹直到现在,仍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女儿,不是他的儿子。 郑诏由上往下,鄙夷地看着哭泣的她,眼中毫无怜惜之色。 “如果你还希望我认你这个儿子,就替我办好最后一件事。只要办好这件事,我就原谅你。”郑诏施恩似的说道。 “是……什么事?”郑敏之缓缓抬头,担忧地问。 她好怕,不知道父亲会要她做什么。 “这个,你拿去用。”郑诏取出一个小纸包,递过去给她。 待郑敏之接下后,他才道:“我要你替我除掉段子诒,只要解决了那个把你当成玩物的段氏孽种,我可以准你离开宫中,不必再与段氏余孽周旋。” 他知道郑敏之并不喜欢宫中的生活,除了动之以情,还诱之以利。 “我不能……”她不能这么做,她办不到! “那你是不想认我这个爹了?”郑诏厉声质问。“难道你……爱上段子诒那个段氏孽种了?” 面对父亲的质问,郑敏之直觉摇头否认。“不……我没有。” 她嗫嚅低语,祈求父亲没听出她语气中的迟疑,与心虚。 “没有最好!告诉你,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丑话我先说在前头,我会派周晋跟着你;你要敢对段氏孽种吐露只字片语,休怪我不顾念父子之情!” 郑敏之心痛地闭上眼,毫不怀疑,父亲绝对会这么做。 对他而言,南诏国才是唯一,“她”,或是“他”,对他来说,压根不重要,说穿了,不过是一个可资利用的工具罢了。 “记住!一定要办好这件事,我等你的捷报。”说完,郑诏消失在树林中。 郑敏之眼神空茫地注视前方,好像所有的意识,全都给抽离了。 她握着药包的手,微微颤抖着。 怎么可能? 要她亲下毒手,杀了那个在这世间唯一会疼她、宠她、逗她笑、讨她欢心的男人,她怎么可能办得到? 但她若不动手,爹绝不会原谅她;不被原谅也就罢了,可她不杀段子诒,父亲还是会找其他法子除掉他。 她很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是不达目的,决不甘休的。 她当然不能下药毒杀段子诒,但也阻止不了父亲用阴险的手段杀他。 该怎么办? 她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听从郑爷的话,杀了段子诒较好。”像看出她心里的强烈挣扎,周晋冷冷的建议。 他不发声,郑敏之几乎忘了他——一个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的奸细! 她愤恨地瞪向他,痛骂:“别以为你是我爹的鹰犬,就可以指使我怎么做!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 说完,她不理会对方是否又继续尾随监视她,迳自扭头,走回鹿林别苑—— 第九章 郑敏之陷入空前的挣扎之中。 她若想当她爹的乖孩子,便得杀了段子诒;她若不杀段子诒,她爹便不认她这个孩子,而她同样保不住段子诒。 但她怎么下得了手?她爱段子诒呀! 一开始,她真的对段子诒很有意见,因为他说话轻佻、没个正经,又老是嬉皮笑脸、罗哩叭嗦,毛病一大堆,她常常被他气得差点没口吐白沫。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慢慢发觉,看似轻佻的他,自有他的体贴。 虽然嬉皮笑脸,但无论他有多下流无耻,还以调戏她为乐,她终究无法真正地讨厌他。 甚至有时想起他的笑、他得逞后的得意孩童面孔,她一颗心就忍不住柔软。 毫无疑问,他是个很容易使人爱上的男人,爽朗、爱笑,俊美,还老爱住整人后,装出无辜的可爱表情,让人先是气得想赏他一耳光,却又想紧紧抱住他…… 她真的办不到。 接连几日,郑敏之都为了这件事暗自烦恼,与段子诒相处时也难免闪了神、分了心。 “……我说敏之?” 无反应。 “敏之?”段子诒推推她,终于让郑敏之从出神的状态之中回神。 “啊?” “你的唾沫都滴进汤里了,你知道吗?”他一脸正经地,指指她正在喝的汤。 “咦?真的吗?”郑敏之闻言大惊,粉腮窘红。 她摸摸嘴角,发觉很干爽,哪有唾沫之迹?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骗人!”她指控地瞪着段子诒。 “谁让你连陪我用个膳都发呆?和我在一起,真有那么无聊吗?”他仍是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相信我,和你在一起,什么感受都可能有,就是不可能感到无聊。”郑敏之淡淡讽刺。 她若没被气得半死,就是被整得团团转;再不然就是彻夜的激情,使人浑身瘫软…… “我也没那么好啦,你这样夸我,太不好意思了。”段子诒笑得好不骄傲。 她有夸奖他吗? “用过膳,咱们去遛遛马好吗?你不会骑,遛马就没问题了。”他兴奋提议。 他总是像阵风一样,很少安分下来,难怪断腿不良于行那段期间,会闹郁病。 “不了,你去吧,我想回房休息。”郑敏之不太有兴致,只想回房躺着。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段子诒先测试自己额头的温度,然后倾身去探试她的额头。 “我没事。”郑敏之微窘地,扯下他的手。 一握住他宽大温暖的手,她就舍不得放了;抓紧他的手掌,她心里百感交集。 “子诒,你对我真好。能够认识你,我很幸运,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她感叹地说出真心话。 从没人像他这样,真心地关怀她、无条件地宠溺她,给她满满的爱。 即便是她爹、她娘,也常让她感觉,如果她只是女儿不是儿子,就得不到应有的关注。 一般人在这时候,总会谦虚地说:没有啦,哪里哪里。 但段子诒不是寻常人,只见他骄傲地回答:“那当然!世上有人比得过我段子诒吗?” 他高傲的回答,让郑敏之噗哧一声,忍不住笑出来。 这人就是这样骄傲、不懂得谦虚,但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在她眼中,他真的好可爱、好迷人。 “子诒?”郑敏之迷蒙的眼痴望着他,柔声喊着。 “嗯?” “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相遇的……我是说,如果你不是大理国的皇子,而我也不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御医,那我们之间,究竟会怎样?”最近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所谓的命,实在奇妙。 如果她不是郑诏之女,没有男扮女装、没有习医,没有进入宫中任御医一职,或是她仍习医,但没有进宫,便不可能认识尊贵的他。 而他若不是堂堂的大理国皇子,只是一般平民百姓,那么他们的命运,就将会交互错开。 她遇不到他,他也不会认识他,两人仍有各自的人生要过,但不会有交集…… 许多环节紧紧相扣,在这些凑巧之下,他们相识了;不但相识,还相恋了…… 但残酷的现实,却容不得他们在一起。 “这个问题还不简单吗?”段子诒几乎要以打呵欠,来表示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了。 “无论你是不是宫廷御医郑敏之,也不管我是不是大理皇子段子诒,我们还是会相遇,然后相恋、相爱。因为,你应该属于我,我一定会找到你,把你带回我身边,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段子诒狂傲地宣示所有权。 郑敏之听了,顿时管不住内心激荡的情绪,扑上前紧紧抱住对方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热泪顿时溃堤,汹涌流出。 “我多希望,我们不是这样相识的,没有背负的包袱,可以尽情相爱……” 她傻气地说着不可能的愿望。 “好啊,那我就陪你离宫,到外头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段子诒慷慨地允诺。 “真的?”郑敏之欣喜地睁大眼,激动地看着对方。 “说笑骗你的。若我真要离宫在外流浪,别说我父皇母妃允不允,我那四个恶质兄弟,头一个不许。”段子诒笑着道,嘴里说的恶质兄弟,但话语中,却满含对他们的浓烈感情。 “啊……是吗?”郑敏之怅然低头。 段子诒又道:“不过,如果你真的不喜欢过宫中生活,那我会不惜与父母兄弟反目成仇,陪着你离宫。到时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买块地、盖间房子,然后成亲生子,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他所描绘的景象太过美好,不禁让郑敏之的泪,再次落了下来。“那你要记住你的承诺,终有一日,我会向你索讨。”她仰起头,摩娑他的唇。 “欢迎之至。”段子诒沙哑地回答,然后低下头,以无比温柔的力道,吮住她。 “你延迟了。” 郑敏之在走回段子诒寝居的路上,忽然听到后头有人与她说话。 她转过头,看见是她爹派来监视她的周晋。 “你应该尽快行动,却没有。”他带着警告意味地说。 “我说过,那不关你的事,少管闲事!”郑敏之表情极冷,回了句,便转身欲走。 “但如果我上报到郑爷那里,就关我的事了。”周晋阴阴冷笑。 闻言,郑敏之气得转过身,质问他:“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周晋!我以前待你并不差,你为何要帮着我爹监视我?” 周晋定定凝视她片刻,然后才咧开嘴,冷笑。“因为我喜欢你。郑爷说,要是你不肯除掉段子诒,他就把你送给我。” 郑敏之闻言,又惊又惧,满心作呕,差点当场崩溃。 她爹——她亲亲的爹,竟将她当成赏赐,随手赠送让郑敏之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又添一道极深的伤口。 “我不会答应的!”她惊恐交集地大喊。 “我宁可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说完,她惊慌地转身跑回房里。 周晋幽魂般的声音,从后方追来。“那你最好尽快除掉段子诒,因为郑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郑敏之听到,跑得更急、更快了。 一口气冲回段子诒房中,她将门紧紧在上,然后靠在门后急喘气。 门外没有动静,周晋应是没有追上来。 待呼吸平缓后,郑敏之走向放置自己物品的柜子,找开来,取出药箱。 药箱底层的暗格里,收藏着一小包药,那是她爹给她的毒粉。 她藏在此处,是怕让人发现,也是因为,她并不想看见它。 但现在…… 郑敏之用颤抖的手,取出那个药包,细细端详。 不能再迟疑了…… 缓缓收拢掌心,她将药包紧紧握住,在心里下了决定。 “咦,这么好,今儿个怎么想到熬汤给我喝?” 段子诒难得静下来,正在看一本杂册,听到郑敏之说要亲自熬汤给他喝,便心情愉悦地挑起了眉。 “你骨伤虽愈,但还是要多顾着点。我熬了副补骨汤,你多喝点,将来骨头会更坚固强韧。” “补骨汤?”段子诒一副作呕的表情。“这听起来好像很难喝,能不能换别的汤?” “别的汤就没这功效了。我加了鸡汤熬,味道不会太差;等会儿熬好了,你得乖乖喝掉。”郑敏之诱哄他。 “味道不会太差?那你自个儿怎么不喝?”段子诒认为这分明就是想骗他喝难喝补汤的说词。 “我也会喝呀。补骨汤对骨伤的人很好,对常人筋骨也不错,豆豆小说阅读网等会儿我就陪你喝一碗,这样,你总没话说了吧?”她笑他像孩子一样耍赖。 “好,这可是你说的。”有了陪葬的,段子诒满意了。 “那我先去熬汤,等会儿端来。”郑敏之笑着走出他房门。 到了门外,她的笑意就缓缓敛起,一抹凛然出现在她秀丽的脸上。 她伫立了会儿,随即神色匆匆地,住厨房走去。 “补汤熬好了。”郑敏之端着放有两盅鸡汤的托盘,推门走入段子诒寝房。 “喔,熬好啦?闻起来好香,我正好饿了。”段子诒放下手里的杂书,摩拳擦掌,准备大块朵颐。 “那快来尝尝,我多挑了些鸡肉给你,很鲜嫩的。”郑敏之把其中一碗端去给他,另一碗给自己。 “还好!有个对自己这般用心体贴的红粉知己,我死而无憾。”段子诒在桌前坐下,对她说笑。 “什么死不死的?别开这种玩笑!”郑敏之恐惧地制止。 “只是说说而已嘛,我又不是铁口直断,没有那么神啦。”他嗤笑。 “说得也是……”她是有点反应过度。“那……我们来喝汤吧。” “嗯。”段子诒凝视着眼前的补骨鸡汤,然后拿起来,与郑敏之的对换。 “你做什么?”她看着他,讶异地问。 “你方才说我这盅肉多,你这几日精神不是很好,好像消瘦了些,我想把肉多的给你。” 多么感人的情意?郑敏之几乎要为之落泪了,但是不行! “不要紧的,那本来就是我刻意多舀给你的,是我的一番心意。如果我想多吃点肉,自己就会舀了。”她又把两盅鸡汤调换回来。 “是吗?那好吧。”段子诒耸耸肩,欣然接受。 他拿起调羹,舀起一口汤,缓缓吹凉,准备送到嘴边。 郑敏之屏气凝视,专注地看着。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就说你想要我这盅肉多的嘛,偏还不承认,真是!” “不是的……”郑敏之臊红了脸,急忙拉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慢慢喝自己的汤。 忽然,听到器皿碎裂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段子诒将瓷调羹扔到地上,还揪着心口、神情痛苦。 他喝了? 她既欣喜又心疼,上前抱住浑身颤抖的他,柔声安抚:“药效很快就会运行到全身,不会痛苦太久,你忍耐些。” “你……”段子诒面色铁青地指着她。“你下了毒?” “对不住!我也是不得已的,但你放心,这不会伤害——” “你承认了!你竟然对我下毒!”忽然,原来颤抖虚弱的段子诒怒声大吼,用力攫住她纤细的手腕。 “你……”郑敏之错愕地看着他,方才他明明很痛苦,现在怎么好像没事了一样? “你以为……我真的会喝下了药的补汤吗?我没那么愚蠢!”段子诒冷笑。 “你……”郑敏之更惊讶了。“你知道我在里头下药?” “没错。”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我明明很留意,没旁人看见……”她难以理解地喃喃自语。 “你错了!我不是在你下药时才知道的,而是之前就知道了。”段子诒冷冷地告诉她。 “为什么?你——” 郑敏之尚未把话说完,门上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段子诒的护卫进来禀告:“周晋跑了!” “给我追!”段子诒阴狠地下令:“生擒死拿都可以,绝不许他逃出鹿林山一步!” “是!”护卫又匆匆退下。 郑敏之蓦然明白了,原来早已东窗事发。“你们发现了周晋,也听见我们说话了?” “没错。不过我不是先发现周晋,才追查到你要下毒的事,而是因为你最近神情举止怪异,我担心你是否遇到不能解决的难题,所以才派人调查,可没想到……” “原来你是前朝郑氏的遗族,还想要造乱谋反!”他知道此事时,着实万分惊讶。 “那是我爹的想法,我并不那么想——” “狡辩!你说不想,但还是帮他毒杀我,不是吗?推托之词,多说何益?你晓得,当我听说你要对我下毒时,我完全不敢置信!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做,但……你竟如此狠心绝情,要置我于死地!” 他是如此相信她,而她竟然以拿取他的性命,来回报他? “不,不是那样的!”郑敏之急着想解释:“我放进去的不是毒药!那只是迷药,会让你像死去一样昏睡;我想蒙骗我爹,让他以为你死了,然后私下带着你离开,到没有人的地方,重新生活——” “荒谬!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胡谒的脱罪之词?” “我没有有胡谒,我说的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喝给你看——” “不许喝!你疯了?”见郑敏之真的要去端那碗加了味的补汤来喝,段子诒满心恐惧地大吼,然后一掌拍翻它。 他气自己,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忍见她死。 “我没有发疯,我只是想证明,里头放的真的不是毒药。” “多说无益,你践踏了我对你的信任,我再也不会相信你!来人!”段子诒一声大喝,门外立即涌入两三名护卫。 “把她关起来!待明日整顿后,带回宫中,押入天牢问审!” “是!”护卫们粗鲁地把郑敏这拽住。 “子诒,不要——”郑敏之朝他伸出手,想再对他解释,但他根本置之不理。 她只能无助地被拖走。 “可恶!”段子诒摔开酒杯,气恼地大骂:“这是什么烂酒,为什么喝了也不会醉?” 他依然很清醒。 郑敏之含泪朝他伸出手、楚楚可怜的身影,不断在他脑中徘徊,挥之不去。 她为什么要背叛他? 他从来没有像待她这样,真心对待过一个女人;而她拥有了他所有的爱,却弃如敞屣,还无情地想毒杀他。 她怎会那么狠心? 他气、他恼;他恨、他怨。 他恨不得拿把刀,将她的一颦一笑自脑中挖出,那样再也不会想起。 但他不能,只能借酒浇愁,好忘了郑敏之在他心中残留的影子。 可连这办法也不能,他喝不醉…… 对了!只要抱了其他女人,绝对就能忘了那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女人。 段子诒嘴角冷冷勾起,转头朝外大吼:“叫远香、翠玲来我房里!” 天色将明之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入鹿林别苑的兽栏。 这儿本来是用来囚禁活捉到的生兽,没想到今日竟拿来囚禁自己心爱的女人。 段子诒悲哀地承认,即使郑敏之对他无情无义,但他还是深爱着她。 本以为其他女人可以代替她、填补心里的伤口,但是他——办不到。 他不想拥抱其他女人,他的双手、他的身体、他的心灵,全部拒绝;他真正想拥进怀里的,只有她。 段子诒走到蜷曲在角落稻草堆上,已倦极沉沉入睡的女子身旁,蹲下身,静静地打量对方。 她一定是哭着睡着的,因为她略显脏污的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心一扭,伸出手想替她擦净脸庞,但一伸手,立刻察觉自己愚蠢的行为。 她都狠下心要毒杀他了,他还心疼个什么劲?他这举世无双的大笨蛋! 段子诒僵着脸,气恼地缩回手,但一双眼却贪婪地注视着沉睡的人儿,好似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她。 确实也是,待她被押入天牢,意图谋杀皇子之罪,很快就能让她上刑场。 但,他忍心吗?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身首异处吗? 段子诒知道自己不能,虽然她是罪有应得…… 他双手握拳,用力捶打地面。“该死!” 他这声咒骂,吵醒了本就睡得不深的郑敏之。 她倏然惊醒,看见段子诒,非常开心。“子诒,你来看我?我好高兴!” 看见她毫不掩饰的欢喜神情,段子诒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但随即被自己已冰冷的面孔逼退。 段子诒,你受她愚弄还不够,还要继续蠢下去吗?他厉声责骂自己。 “告诉我,你为什么狠得下心,下毒杀我?”虽然已知道前因后果,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他想知道,她对他,究竟有无动过感情? 她的心究竟是不是铁石、冰块,对他的真情毫无所觉? “我没有下药谋害你!子诒,我解释过了,我下的药不会让你丧命,只是会看起来很像死掉——” “够了!”他不想再听郑敏之的狡辩之词。 段子诒刷地起身,扭开头,僵硬的说:“你走吧!” “咦?”郑敏之倏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不想再见你了,你走!马上离开这里永远不许再出现!” 他恨恨地咬牙命令。 “可是我——” “滚!你要是再不滚,休怪我收回成命,押你回宫治罪。”段子诒威胁怒吼。 郑敏之默默看着他暴怒的脸孔,滴下了泪。 她张口,欲言又止,但面对他的愤怒,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好,我走。”未了,她如此说道。 她不能死,她还有该做的事。 “现在立刻走!”段子诒连头也不回,刻意不看她。 “好……那我先离开,你要……当心自身安危。”郑敏之担忧地叮咛。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格外讽刺。”他嘲讽地冷笑。 郑敏之咬咬唇,没再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他一眼,就迅速转身离去。 段子诒痛苦地闭上眼,按捺住将他拉回、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就让她走吧! 这样最好,他不会再看见她,而她也能好好地活着。 这样……最好—— 第十章 段子诒沉郁着脸,随着马车的摇晃,微微摆动身体。 昨晚放走郑敏之后,他未多做停留,而是按照原定计划返回宫中。 横竖宫外已无任何让他留恋之处,不如归去。 算一算,他在宫外也待了好几个月,早该回去了。 “禀报三殿下,前头有条小溪,是否稍作停留,让人马补充饮水?”马车外有人来请示。 “嗯,停吧!”他淡淡指示。 长长的队伍立即停了下来,有人松松筋骨、活动四肢,有人牵着马去喝水。 段子诒因为心情不佳,并不想下车,所以待在车上闭目养神。 “请问三殿下要饮点水吗?”外头又有人来问。 “不用了,我不渴。”他简单回答后,那人又退下了。 约一刻钟后,待人马饮够了水,又继续上路返宫。 可没多久,马车外就开始出现异状。 “禀报三殿下!有人出现不适症状,头脑晕眩、四肢无力,好像中了毒!” “中毒?”段子诒立刻打开车门步下马车,却发现中毒者不只一人,而且人数愈来愈多;到最后,连马都出了问题。 无论是护卫们的坐骑还是拉车的马,好像都突然腿软似的,突然砰咯倒下。 “追风!”看见宝贝爱驹昏厌倒地,段子诒当下面色铁青。 横目望去,周遭一片狼籍,可以说所有的人马全都倒了,唯独他没事。 段子诒迅速思索,想找出原因。 他想,应当是方才大家停下来饮水的那条小溪,遭人下了毒。但会是谁这么做? “哈哈!段子诒,所有的人马全瘫了,这下看谁来救你!”忽然,有道猖狂的大笑声传来。 段子诒警戒地转头一看,发现有两人从树木子中走出,显然早已埋伏许久。 “你是……”说话者是一名年过中年的男人,面目阴沉,眼神狠毒,教人看了就不舒服。 段子诒不认得他,但是认得他后头那个人——周晋。 拼凑之下,他立刻明白此人的身份。“你就是郑敏之的父亲,郑诏?” “没错!”郑诏阴狠大笑。“在你死前,让你见到我的庐山真面目,也不枉你此生了。” 没想到思路异于常人的段子诒,下一句竟是:“郑敏之白净漂亮,你这爹怎么生得这副模样?你真的是她父亲吗?”他很怀疑耶。 “你……”郑诏听了,霎时气红了脸,恨不得立刻抽刀,砍他个千百下。 “郑敏之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他以为他们父女,应该早已碰头才是。 “他?他不是教你抓起来了?何必明知故问!”郑诏恼怒喝斥。 “但我昨夜已放了她,她没回去找你吗?”段子诒反而担心起来。 那小书呆没去找她爹,跑哪儿去了? “要有回去,我还需要骗你吗?”郑诏恼火。“先不管那个没用的孽子!我今日来,是打算要你的命!” “您老人家,要不是贵人多忘事,就是年老痴呆了,连自己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都搞不清楚吗?” 今日亲自与郑敏之口中这严厉、顽固的父亲碰了面,他才知道,过去郑敏之对他的形容,都太客气了。 这食古不化的老家伙,根本是个疯子! 他病得太严重,竟仍坚持自己生的是儿子,而不是女儿。 他是瞎了还是呆了? 那个娇滴滴、水嫩嫩的小女人,哪一点看来像男的? 即便他也被那个愚孝,又没良心的女人气得要死,但还是忍不住,想帮她讨回公道。 “住口!我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郑诏被他搞得很火大。 “我的人听见周晋告诉郑敏之,她若失败,你就要将她送给周晋当玩物。恩,原来你会将儿子送给男人当宠物玩呀?”他讽刺对方明明心里清楚,却死不承认。 “你——”郑诏恶狠狠地瞪着他,再转头瞪周晋一眼。 他没说过这种话,那全是周晋自己造的谣。 不过他也受够了与段子诒唇枪舌战——他根本讨不到便宜! “够了!废话少说,今日我是来送你上黄泉的;你的脖子抹抹,准备上路吧!” 郑诏抽出长剑,打算一刀刺入段子诒的心。 他原来真的以为,自己一刀就能解决他,可没想到这个看来娇生惯养、没半点能耐的皇子,拳脚功夫还真不错。 反倒是他,习医较多,习武很少,没三两下,就给段子诒打得连手中的兵器都飞了。 “啧啧!你要杀人,没本事怎么行?你不是很会要求郑敏之吗?才三岁就要她背几百个人体穴道,背不熟稔还不给吃饭,那你怎么不从三岁起就好好练武?要是有那么做,现在不就可以痛快宰掉我了吗?”段子诒竟然教训对方杀不了自己。 “你……你……”郑诏被他气得差点吐血。 年纪大了,气力衰退,他稍微动动武就气喘吁吁,可段子诒仍然从容自在地训斥他,连滴汗都没流。 段子诒一心只想好好臭骂郑诏,替郑敏之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出口气,却没注意到,方才自郑诏手中打落的长剑,已被周晋拾起,而他正悄无声息地,缓缓自他背后靠近。 “小心!” 直到听到熟悉的尖叫声,段子诒才警觉地迅速回头。 只见不知打哪儿出现的郑敏之,张开双臂扑向他。 “敏之——”他才要喊她的名字,却惊见一柄长剑从她胸前穿出,鲜血迅速沿着冒出的刀尖大量涌出。 “敏之!” 段子诒飞快地将剑从中劈断,再一脚踹向握着断剑的周晋,反手将他撂倒后,顺手抽起掉在地上的断剑,一剑解决他的性命,为郑敏之报仇。 周晋也没想到郑敏之会突然冒出来,替段子诒挡住那一剑,所以直到倒地死去之时,都还处于愣怔的状态。 还有一个呆愣住的人,则是郑诏。 他看见郑敏之中剑,第一次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郑敏之!你这蠢蛋,跑来挡剑干什么?”段子诒鼻头发酸,视线模糊,抱着她纤瘦的身躯,徒劳无功地想以手掌,为她挡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我……不能让他杀了你……”她扯开一个虚弱的笑。“还好及时救了你……太好了……” “你不是下毒要杀我吗?那还救我做什么?”他好气,想哭、想仰头咆哮。 面对她的背叛,他苦苦挣扎许久,才毅然决定放了她,结果她却跑出来替他挨刀,还眼看着就要死了! 可恶!这算什么?他不要这样! “我说过……那不是毒药,只是让人看起来像……像死了的药,这样我爹会以为你死了,就不会再来杀你……”以前任凭她说烂嘴,他也不相信的话,这回说一次,他就完全相信。 原来冥顽不灵的不只郑诏,还有他段子诒呀! “敏之,我相信你了!撑着!求你,为我撑着!”他凄厉喊着,苦苦哀求。 听到段子诒说相信她,郑敏之硬撑着的最后一股气力消失了。 她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便缓缓闭上眼…… “不!敏之,醒来!睁开眼看着我,我不许你就这样离开我!我不许!”段子诒好像失去伴侣的兽那般,紧紧抱着她痛苦嘶号。 郑诏还呆呆站着,眼前这一幕,好像一场梦。 如果他是醒着的,应该会发现段子诒此时毫无防备,这是天大的好机会;他甚至只要用两手,就可以掐死对方。 但他看不见段子诒,他只看见正逐渐失去生命的年轻女人。 那是他的孩子! 是继承着他的血脉,拥有他部分骨血的孩子! 好像直到这一刻,郑诏才突然发现这点。 他浑身颤抖,却仍强撑着双腿,迈开虚软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段子诒身旁。 “我医治他。”他向段子诒要求。 段子诒闻声,从郑敏之的身上抬头,看向他。 郑诏已不复方才的意气风发,还好似一下子突然老了十岁。 他泛红的眼,带着真诚的悲痛,哀求他,让他救自己的孩子。 见他没有退开,郑诏再次恳求:“我可以救他……求求你,让我救我儿子…… 不,是我女儿……拜托你!” 知道他已幡然醒悟,段子诒再无怀疑,立刻退到一旁,让郑诏点住几个穴,帮郑敏之止血。 站在他身后,看着郑诏竭尽全力,救治自己的女儿,段子诒缓缓露出笑容。 她会好起来的!他有自信。 这么多爱她的人,等着她醒来,她怎可能死去? 快醒过来吧,爱人! 等你醒来,将会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样的幸福。 我为什么要这么快醒来? 郑敏之无声地哀号着,像婴儿般赤裸,全身上下只有一床锦被,趴卧在床。 这场景好熟悉,好像某年某月的某一段时间,在一个叫做鹿林别苑的地方,她也遭受过同样的待遇。 说是让她好好静养,不让衣衫刮伤初长愈的伤口,其实,根本是方便他三殿下随时临幸,或是想到就可把玩她粉嫩的娇躯两下吧? 她伤口已愈合,可以离开了,但段子诒仍假借让她疗伤休养的名义,成天将她困在床上,逞其兽欲。 郑敏之一想到,就又气又羞。 才想着,那个万恶的祸首,便兴匆匆地进门,开心地对她嚷:“敏之,快瞧!我给你带了一样宝物来——” 段子诒望向床铺,看见郑敏之慵懒地趴卧在枕上,背后覆着锦被,但曲线美好的小腿却单只曲起,荡呀荡地。 她全身白皙莹润,看来宛如一尊做工细腻的陶瓷人偶。 段子诒眼睛一亮,感觉下腹的热潮再度泛滥。 不过,不行!他对自己说过,白天要忍耐的。 他失望地瘪起嘴。 郑敏之现在伤势初愈,他不能太过纵情,怕又把伤口扯开……虽然他一直万分小心地爱着她。 “是什么?”郑敏之不怎么感兴趣地问。 那斜睨着他的娇态,瞧来别有风情。 “啊,是这个,我让人搬进来。”段子诒再瞧瞧她,怕教那些壮丁,瞧见她美好的身材,便小气地拿另一床被子,将她全身包得紧紧的,又拉下紫薄纱帐,才安心地让人把东西搬进来。 几名壮丁搬了一把好大的木头家具进来,很快又出去了。 郑敏之坐起身、掀开张纱帐,奇怪地看着那个形状有点怪异的……椅子? “这是什么?”她问段子诒。 “这种名叫八脚椅的神奇椅子。”他说得神秘兮兮,而且——唾沫好像快滴下来了。 “这是做什么用的?是坐?还是躺?” “都可。你瞧——”段子诒把郑敏之从床上抱起,放到那把怪椅子上,开始替她摆弄姿势。“你可以这么坐,也可以这么坐,当然,还可以这么坐……” 姿势愈摆弄愈古怪,郑敏之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椅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她好奇地问。 “你要见过,那就完了。这可是成了亲的夫妻,闺房里才会有的宝物……是用来增加夫妻情趣用的。”段子诒终于说明白了。 郑敏之指着怪椅子,下巴掉了下来,粉脸儿羞得通红。 “天啊?你是说,这是——”闺房情趣用品?“没错!每回欢爱,我都很怕挤压到你的伤处,总不能尽兴;往后有了这把椅子,就可避免那种事情发生,你也就可以好好享受了。”他得意地一笑。 “可以好好享受的人,是你吧?”郑敏之忍不住吼他。 这个大色魔!脑子里只有这件事吗? 未来如何,他一点都不担心吗? 郑敏之从椅子上跳开,神情郁闷地坐到另一把椅子,赌气地背对着他,不肯说话。 段子诒再迟钝,也看得出,这把椅子并没有讨到她的欢心,反而还害得她心情变差。 他搔搔头,靠了过去。“亲亲,怎么了?告诉我,是哪儿惹你不开心了?”他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柔声问。 郑敏之霎时鼻头酸楚。 他常常把她气得头昏,但每回,他一对她如此温柔,就让她好想哭。 “我觉得,你只在乎我的身子,并不在乎我。”郑敏之控诉。 “我哪有只在乎你的身子?”段子诒瞪大眼,大声喊冤。 “你每次一回房,就拉着人家……这样那样……还说不是?”她羞得低下头。 “虽然我是女人的事,宫里的人都已知道,圣上也特赦、不治我欺瞒之罪,但人家终究是未出嫁的闺女,这样整天被绑在你的寝宫里,多不成体统……” 进房打扫的宫女,还有帮忙照应她饮食起居的内侍公公,都会看见她躺在他的床上,这让她羞赧极了。 段子诒立即明白,原来,她是在乎旁人的眼光。 “那你想怎么做?”他拉她起来,先坐上椅子,然后才抱她坐在自己腿上。 “我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去崇圣寺看看我爹。” “可以,我陪你去。”段子诒大方地点头应允。 她爹郑诏意图谋反,理应被押入天牢处以重罪,但段子诒看在郑敏之的分上,便竭力为他奔走。 最后,他被判囚禁于崇圣寺,终生抄写经文、抵销罪孽;而他本人,也很平静地接受了。 不过为了保护郑敏之,对外段子诒宣称,前朝南诏国郑氏遗族郑诏,归降大理国,并自愿终生于佛塔抄经,为大理祈祷,回向给黎民百姓。 大家得知后都很感动,他这么做,不但保住了郑诏的脑袋,也大大提高了郑敏之的地位。 “然后,我想回太医馆去。”郑敏之又道。 虽然一开始习医,是她爹逼迫的,但后来她是真心爱上行医,因那让她觉得自己是有用处、对人有助益的。 “不准!”第二个要求,毫不留情地遭到剔除。 太医馆全是臭男人,她休想再回去与他们厮混。 “为什么?”郑敏之恼火了。“你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我不可能永远藏在你的寝宫里,做你的宠物!” 她接着哀伤地说:“我迟早有一天得走的……终有一天,你会迎娶正妃,而我们终将分离。” “晤,你说得没错,我是要娶妻了。一满二十岁,那帮老臣也开始不放过我,成天啰唆个不停,干脆娶一娶省事。”他孩子似的抱怨,丝毫没顾忌可能会伤害到她。 郑敏之酸涩苦笑,知道这就是他的性格,很真,但有时,却显得残酷。 “我知道了,那我尽快搬出去,免得未来的三皇子妃知道了,心里不舒坦。” 郑敏之试着坦然以对,毕竟这一天,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段子诒拧眉。“你又要去哪里?”她怎么光想跑? “回太医馆……” “我不是说了不准吗?我会让我的爱妃,住到那种全是男人的地方才有鬼!”段子诒喷气着大吼,让郑敏之瞬间僵化。 “你方才说……爱妃?”她小心翼翼地确认。 “没错,我是那么说。” “你说的爱妃……是谁?”她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才几岁就耳背了?”段子诒纳闷地看着她。“我方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我的爱妃,就是你呀。” “是我?”真的是她?她没听错! “可是……我是前朝南诏国郑氏的遗族。”这样的婚姻……会被允许吗?对他们来说,她应该算是前朝的余孽吧? “拜托!你可是前朝公主啦!高贵的血统,配我刚刚好,谁敢有不满?” 就连向来最龟毛、最啰唆的老臣,也欢天喜地地筹划婚礼。 现在他闲到除了跟兄弟们斗嘴之外,就只须陪陪他未来的爱妻便可。 也因此,他才有那闲工夫,给自己弄来邪恶的椅子,打算大婚之夜好好享用。 “大家肯接受我?”郑敏之不敢相信,大家能够接受她假扮成男子,还是前朝遗族的身份。 “当然啊!你这么好,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敢不接受,就是怀疑他段子诒的眼光,那他可要那个人好看。“况且现在婚礼都在筹备了,还有假的吗?” 相信大家是真的接纳了她,郑敏之心里好感动。 还有他…… 她望向段子诒,忽然又有点不确定地轻声问:“你真的要娶我?” “当然呀!不娶,让人筹备婚礼做什么?”又不是闲得发慌,没事找事。 “为什么?”她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自信,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吸引对方。 “你还问为什么?”吼,很讨打! “我不晓得自己有哪里好,我……” 她所有的怀疑,皆在他万般缠绵的热吻中,化为烟雾,消失无踪。 段子诒微喘着略移开唇,嘶哑着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吗?要晓得,我起码得击倒上百竞争者,才能抢到你丈夫的头衔。” 这夸张的说法,逗笑了郑敏之。 “你美丽、聪慧、善良、可爱——呃,虽然有时,顽固得让我抓狂,不过那只会让我更加爱你。永远不要怀疑我爱你,这一生,我只需要一个妻,那就是你。” “我也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郑敏之为他的真情宣言而感动。 “我知道。”都肯为他牺牲性命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郑敏之张开双臂,抱住他的健腰,将白润的脸儿埋进他胸前,享受亲昵相拥的美好感受。 但,很快就有人不安分了。 “呃,既然天时地利人和,不如我们,就来试用看看这张美妙的椅子吧?”段子诒涎着脸提议。 郑敏之只听到轰的一声,整张脸迅速涨红。 这个大色魔!—— 尾声 热热闹闹的婚宴结束了,杯空馊尽、曲终人散。 剩下来的重头戏,就不摊在众人面前,而是在新房里进行了。 郑敏之一身红艳礼服,娇美绝伦、甜蜜可口。 段子诒瞧得双目圆眼,恨不能一口将她吞下。 他无耻地装醉装病,赖在床上,要神医爱妻亲亲摸摸。 “唔……我这儿不舒坦,你替我揉揉这儿……还有这儿……”他抓着她的软绵绵的手儿,逐渐往下。 察觉到他的意图,郑敏之立刻抽回小手,拿出自己的药箱,动作俐落地从里头取出吓死人的长针,甜腻腻地说:“夫君身子不适,必定是喝酒过急,伤了肺脉,待我替你扎个几针,就好了。” 看到那根吓人的长针,段子诒立刻“清醒痊愈”。“不、不用了,我全好了。 我说你……新婚之夜,还带着药箱做什么?” “我从不离身的呀,以防任何状况发生嘛。像这会儿,不就派上用场了?” 是啊,吓人真好用。 段子诒不禁暗喊:我苦了。 爱妻是御医,整治人的“家伙”一大堆,往后要是他不安分,娘子大人可是要拿长针教训他的。 他开始冷汗涔涔,担心自己是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瞧见爱妻秀美可人的模样,他心中便再无任何懊恼与后悔。 毕竟他也是历经一番波折,才得此如花美眷,要不珍惜,那就太愚蠢了。 “爱妃,我们该休息了。”他吹熄其余烛火,独留龙凤大烛。 接下来,那张神奇的椅子就要派上用场了。 段子诒舔舔唇,满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