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有义好奴婢》 楔子 “滚!” 惊天动地的狂暴怒吼,骇人地传来。 “哎唷──” 随着陶瓷碎裂的声响,一声凄惨的尖叫响起;一名可怜的小太监屁股被踹了一记,整个人从门里飞出来,五体投地;他细嫩的脸皮平贴在地,像块挂炉烤饼。 “不要紧吧?”等候在门外的宫女,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好……好可怕!我再也不要进去了!”年方十几的小太监刚进宫没几年,被分配到这儿也才没多久,没想到却遇上主子大发雷霆。 虽说主子的脾气本来就不太好,还常拿臭脸或虎眼瞪人,但从不曾像今日这般狂怒;他吓得眼鼻通红,几乎要放声大哭,还发誓再也不进去了。 “看来主子这回,真的是气得不轻,这可怎么办才好?” 大伙儿惊惶的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个对策,最后不约而同的,在那扇雕刻精致的大门前,重叹口气。 现下在那扇门内的,不是毒蛇猛兽,也不是什么吃人的大老虎,而是大理国的二皇子──段子训。 宫里的人,没人不知道二皇子是个脾气暴烈、性格古怪,又难伺候的人。 只要是他瞧不顺眼的,别想他容忍出现在眼前。 而今,他们这票太监宫女,正在他瞧不顺眼的名单之中,也难怪每进去一个,就被轰出一个。 “该怎么办?究竟有谁能安抚主子的怒气?” “路公公,本来是有的,只是那个人……” 已经不在了。 没了救星,大伙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抚门内那头暴怒的猛虎。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更加愁苦了。 第一章 十二年前 “滚!” “小主子──哎唷!”内侍路公公和他方才端进去的汤碗,一起被扔了出来。 正在生病的小主子闹脾气,谁也拿他没办法。 “小主子,您这样不吃东西也不喝药,身子是不会好的。”他不死心,爬起来又朝里面劝道。 “饿死算了,反正也没人会理我!”咳咳咳……一使力大吼,他就咳得更厉害。 “小主子,您别激动呀!奴婢说过,昀妃和圣上不是不理您,而是昀妃才刚产下五皇子,身子都还没复原,所以圣上才一直陪在她身旁……” 昀妃才刚生产,这时谁敢去打扰皇上? “那秦嬷嬷呢?快教她过来!”除了自己的亲爹娘,他只信赖、依赖这位打从他出生起,便悉心照顾他的嬷嬷。 “这……真的很不凑巧,秦嬷嬷也病着呢。”她方才还想爬下床来服侍皇子,但根本病得连床都下不了。 “既然都病倒了,那就别理我,让我病死算了!” 赌气的怒吼传来,几位奴仆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怎么办。 “路公公。”这时,一道细细的稚嫩嗓音,自后头传来。 路公公转头一看,一名身穿浅蓝棉布短袄,脑后扎着双髻、面容白皙清秀的小女孩,出现了。“小晴儿,你来这儿做什么?”他诧异地看着对方。 他认得她,她是秦嬷嬷侄儿之女,名叫秦晴,今年还未满七岁。 她打小没了爹,去年又没了娘,所以进宫投靠秦嬷嬷,跟着学些宫女的活儿;年纪小小,手脚却很利落,性子又乖巧讨喜。 “姑婆要我送热粥与汤药过来。”秦晴脸上堆着软软的、讨人喜欢的甜笑。 “热粥与汤药?”路公公这才注意到,她小小的手上,稳稳地端着一只搁着吃食与汤药的托盘。 “是啊。姑婆虽卧病在床,但非常担心小主子的身体,听闻他不肯喝药,所以特地要我为二殿下,送点热粥和汤药过来。” “可是……”路公公万分迟疑,这小秦晴,灵巧归灵巧,但再灵巧也不过是个七岁不到的小女娃,秦嬷嬷怎会要她过来?万一开罪了小主子,那可怎么得了! “路公公,不如就让小晴儿试试吧。反正小主子也不肯让咱们进去;秦嬷嬷是小晴儿的姑婆,说不准,小主子会卖秦嬷嬷的面子,让小晴儿服侍他。”旁边一位资深宫女劝道。 “这……好吧。”路公公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 本来,实在不该让这么一个孩子,去服侍尊贵的二皇子的,但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 “谢谢路公公。”秦晴可爱地朝路公公一笑,才端着对她而言还太大的托盘,一步一步,稳稳地朝暴怒的主子房间走去。 她跟在姑婆身旁将近一年,姑婆极疼爱她,教了她不少东西,但她一直没什么机会实际上阵;这回,要不是姑婆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也决计不敢让她这个黄毛小丫头,来服侍二皇子的。 “小主子──”走到门前,秦晴将托盘抵在胸前,腾出一只手来敲门,但小手才刚拍上门板,沙哑、暴躁却仍带着稚气的嘶哑咆哮,便从里头传来。 “滚出去!” “啊?”秦晴愣了下,小脑袋歪了歪,犹豫着该不该“听从命令”。 不过想起姑婆的叮嘱,她心里虽有点怕,但还是坚定地将小手按在门板上,一吸气,然后用力推开。“小主子,我替您送热粥和汤药来了喔。” 她当作没看见床榻上那双,几乎要将她瞪穿的恐怖目光,径自将手上端着的大托盘,搁到圆几上。 “你是谁?谁教你来的?你是聋子吗?我教你滚,你听不懂吗?!”一个年约七、八岁的俊秀男孩,半卧在床榻上,背靠雕着精美花纹的床板。 他那双喷火的眼眸,像要杀人似的,恶狠狠地直瞪着她。 这凶蛮的语气,哪里像个寻常的七岁孩子? 不用说,秦晴也知道,他便是大理皇宫内,呼风唤雨、地位崇高的二皇子──段子训。 秦晴没被人如此对待过,心里当然会怕,不过她不让自己露出害怕的样子。 她不能就这么逃出去。 秦晴咽下惊慌,假装没看见对方一副要撕碎她的狠戾,仍好声好气地道:“启禀小主子,我叫秦晴,是姑婆要我来服侍小主子喝粥和吃药的。只要小主子您喝下热粥和汤药,我就会出去了。” “不许喊我小主子!”她对自己的称谓,让段子训嗤之以鼻。 称他为“小”主子,她以为自个儿又有多大?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 “是,那请二殿下喝粥吃药。”秦晴从善如流,立即柔顺改口。 “我吃不吃粥、喝不喝药,需要你来管吗?给我滚出去!”段子训指着房门的方向命令。 “但是我姑婆说,一定得请二殿下喝下热粥和汤药才行,我不能不听姑婆的吩咐。”秦晴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眼神透出为难。 她记着姑婆的请托,半点也不敢轻忽,但──他却不肯吃药…… 她为何满嘴的姑婆……段子训拧着眉,不耐烦地质问:“你姑婆是谁?” “我姑婆就是秦嬷嬷呀。”秦晴微笑回答。 “原来是秦嬷嬷……”听见是自己打小信赖的秦嬷嬷,段子训的脸色稍霁,但心里还是很不高兴。 “她自己都病得下不了床了,还管我的事做什么?我──咳咳!我不想吃药,就是不想吃药,你端出去!”段子训一面骂、一面咳,弄到满脸通红。 “瞧!您就是不喝药,才会咳得这么厉害,您一定得乖乖喝药才行。”秦晴把他当成三岁孩子哄。 “我就是不喝,你能拿我怎样!”觉得她太啰嗦,他瞪着她,不耐烦地吼。 秦晴看着任性蛮拗的段子训,绞扭小手,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但她的责任感提醒她,自己对姑婆承诺过,一定得做到才行。 没有把事情做好,她不能离开。 秦晴咬咬柔嫩唇瓣,垂下头、摇晃小脑袋。“不行……”她细若蚊蚋地低喃。 “什么不行?”段子训耳尖,听见了她蚊子般细小的声音。 “我答应过姑婆,一定要服侍二殿下您喝粥吃药才行;如果您不肯喝粥吃药,那秦晴就不能离开。”她苦着脸,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段子训倏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指着她的鼻子。“你威胁我?!” 瞧这小丫头温顺呆蠢,他原以为她是个泥塑人偶,没想到她竟敢威胁他! “秦晴没有威胁二殿下呀……”秦晴猛摇头,脸色看起来很慌张。“秦晴只是遵从姑婆的指示,在这里等候二殿下喝粥服药罢了,怎敢威胁二殿下?” “你方才那些话就是威胁!”段子训气乎乎地瞪着她,恼她胆大包天。 “我……我没有……我只是说,二殿下没喝药,我就不能离开……” 秦晴惶恐地站在一旁,看起来确实乖顺得很,还压根瞧不出半点威胁性,但段子训就是瞧她不顺眼,故意赖定她威胁自己。 “好!你爱等,那你便等,我不喝粥吃药就是不喝粥吃药!咳咳咳……”段子训倒头卧回铺上,卷起锦被蒙头就睡,不理会对方。 她爱等就等吧,他要睡他的大头觉,随她高兴等到地老天荒。 秦晴也老实,他睡,她就乖乖地站在他床边等,半声也不敢吭。 段子训只是闭眼卧着,没真的睡着。 因为生了病,他胸口闷得难受,而且断断续续的咳嗽,也让他极不舒服;再加上有个人站在床边看他,活像索命的鬼魂一样,谁能安然酣眠? “你怎么还不滚出去?!”一刻钟过去,他猛然睁开眼,怒瞪秦晴。 “二殿下还没喝粥吃药,秦晴不能出去。”她还是这么回答。 “随便你!”段子训翻个身,假意酣眠。 而秦晴也老实地继续站着。 半个时辰后── 知道身后那个小人儿依然动也不动、活像尊石雕般杵在他床边,段子训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他──彻底发狂了。 “你到底想──咳咳!想怎样?!”他掀开锦被,朝她咆哮。 “秦晴要服侍二殿下喝粥吃药,只要二殿下乖乖吃完,秦晴就会出去了。”秦晴的表情,很是迷惑茫然。 她也不晓得,这任务为什么这么难达成? 她不过是希望对方补充体力而已呀!他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只要他肯花一点点时间吃东西,她就会立刻出去,不会再烦他了说…… 她真的不晓得,他干么死撑着不吃药,这样她不能离开,他也不能好好休息,不是吗? “你、你──”段子训气得浑身发抖,用颤抖的手指着她,简直快晕死了。 她的脑子是石块做的吗?要是他永远不喝粥吃药,她就永远不出去吗? 好!好!算他怕她了! 她不在乎在他房里站一整晚,但他困了,一点也不希望有个人站在床边看他睡觉;如果喝药就可以打发她,那他愿意立刻喝药,只求把她撵出去。 “汤药拿来!”他忿恨地朝她吼。“反正你就是要我喝药?我喝了药,你是不是就可以滚了?” 秦晴对他恶劣的态度,一点也不生气,还露出欣喜的微笑。“我姑婆说,药凉了药效不好,我再去把药热过,顺便换一碗热粥──” “不必!冷了就冷了,你再啰哩叭嗦不端过来,等会儿就算你站断腿,本殿下也不会喝进一口药!” 段子训发誓,他真的受够了,要是她再不乖乖把药端过来,他就不喝了。 大概是发现他快气炸了,秦晴一咬小嘴,大眼咕溜溜转,不敢再多话。 药是冷的,多少还有药效,要是一口也不喝,那才真是半点药效也没有。 “药端来!”段子训不耐地伸出手。 “空着肚子喝药会伤胃,得先喝点粥才行。”秦晴轻轻摇头,对于这点,她很坚持。 她端起仅剩微温的粥,舀起一匙,抬高小手,送到他嘴边。“二殿下请用。” 段子训臭着脸闷不吭声,只顾瞪着她。 秦晴也不放弃,继续高举着小手,将热粥送到他嘴边。 段子训故意不理她,而她也当真不收回手,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她的小手愈来愈酸,甚至开始颤抖起来。 段子训见了,感到好生气。 这女的是笨蛋吗?明明手已经很酸,脸上都开始冒冷汗了,还不晓得收回手? 那匙粥,在他眼前抖呀抖,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就要洒到他身上来了── 愈瞧,他脸愈臭。 好,算他又输给她了! 段子训告诉自己:我只是不想被粥搞得一身黏腻腻的。 “哼!”段子训伸手要抢过那碗粥,但秦晴突然收回了手。 “不,请让秦晴服侍二殿下喝粥。”姑婆一再吩咐,他身体不适,别让他太劳累,她都牢牢记住了。 她再次将舀起的粥,送到他嘴边,这回段子训连瞪都懒,直接张嘴吞下。 如果喝粥吃药,是赶走这烦人笨蛋唯一的方法,那么他愿意立即妥协。 可绵密香浓的粥一入口,他脸上恶劣的表情立缓,甚至带着惊喜。“这是我母妃最拿手的肉粥!是我母妃熬的?” 他们几个孩子都和父皇一样,喜爱母妃亲手熬煮的肉粥。 “不,这是我煮的,但和昀妃娘娘煮的方法是一样的。”秦晴没有邀功意图,只是照实回答。 因为听闻二皇子喜爱这肉粥,所以她特地去请教御膳房的厨娘,只为了让他有胃口多吃点;而厨娘们因为常看昀妃熬粥,所以煮粥的方法,多少都学了一点。 “哼。”段子训顿时觉得嘴里的粥味道差了许多,但他仍忍耐地继续吃。 待粥一吃完,他立刻推开碗,粗声粗气地道:“可以了吧?” “还有药,也得喝完才行。”秦晴小手放下空的粥碗,又尽责地端起药碗。 段子训恶狠狠地瞪她,但秦晴脸色未变;她一心只想完成姑婆的吩咐,所以对于他恶劣的态度,也就不太在意了。 发觉自己吓不着她,段子训有点气闷;这回不用她喂,他就径自抢过盛药的汤碗,一口饮尽苦涩的茶黑色汤药,也不在乎那味道有多苦呛难受。 “哪!碗还你,快滚!”段子训把药碗扔还给她,然后扭头不再搭理对方。 “二殿下?”秦晴忽然喊道。 还叫?叫啥! “做什──唔!”段子训正欲臭骂她一顿,一转头,忽然一个小玩意儿被扔进他嘴里;他瞪大眼,尝到舌尖传来桂花的香气与甘甜的滋味。 是糖?“你扔了什么进我嘴里?”他怒问。 虽然知道不是坏东西,但他还是很生气她擅作主张。 “只是一块糖饴。喝了药嘴苦难受,含点桂花糖饴,可以去掉苦味,会舒服些喔。”秦晴收起放有桂花糖饴的小袋子,笑着回答。 这些糖饴,可是她表现良好,宫里的公公嬷嬷们赏的点心,她很宝贝,自己都不太舍得吃呢。 糖饴?段子训呸地一口,吐出桂花糖,嗔怒大骂。“谁要你多管闲事!我喝药从不需要糖饴润口,你不必自作主张!” 他都快八岁了,要是还吃那些甜腻腻的糖饴,传出去准会让兄弟耻笑,他才不需要她多事呢! “啊……”秦晴盯着被他吐出的糖饴,万分可惜。 “我是想,药那么苦……”她眨眨无辜的眼,心里觉得委屈, 她是为他着想,没想到他却不领情…… “我说不必就不必!好了,我已经喝粥也吃药了,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段子训不客气地指着房门,下逐客令。 “是。”秦晴没动怒,只是轻叹一声,便轻缓但手脚利落地收好汤碗,然后顺从地听令离开他的房间。 只不过在离开前,秦晴说了一句话:“二殿下,您好好休憩,晚点,我再送晚膳和汤药过来。” “什么?!”段子训不敢相信她还要来? “不准!不许你再踏进我房门一步,听见没有?”他怒吼。 秦晴置若罔闻,屈屈膝,微微一福,然后重复一次:“我晚膳时会再过来。” 说完,他就转头走出段子训的房间。 关上门后,仍听得见里面传来咒骂不断的咆哮声。 秦晴担心地回头看了会儿,才端着空碗与托盘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等段子训睡着后,她又悄悄折回来,坐在他床边绣帕子,同时守着他。 他正病着,却不肯让人靠近,偏姑婆挂念他,连她自个儿都躺在病床上了,还心系着这个小主子。 为了让姑婆安心养病,她才代替姑婆来。 坐在床边,望着睡得很沉,完全没察觉她到来的别扭小主子,她露出包容又无奈的笑容。 等他醒来,发现她在这儿,少不得又是一顿大骂吧? 她真没见过脾气这么坏的人,不过,谁让他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呢? 就算脾气恁大,他们这些小奴小婢,也只能忍耐了。 果然,段子训醒来,发觉秦晴就在自己床边,立刻火气飙窜。“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瞪着对方,活像看见最厌恶的虫子。 “该喝药了,秦晴已经把药准备好了,不过在喝药前,还是得喝点粥才行。”秦晴选择对他的瞪眼视而不见,只是忙碌地将放在小炭炉上的温热肉粥端下,然后改放汤药上去。 这是她为了让任性的小主子,随时都能吃到热粥和热呼呼的汤药,所想出的办法;路公公见了,还直夸她聪明呢。 “你在这里很久了?”段子训瞪着圆桌,上头除了汤汤药药,还有绣了一半的帕子与针黹等工具,不觉感到惊讶。 “嗯……”秦晴迟疑地点头,怕他又要生气。 原来在他睡着时,她一直都在他床边守着…… 除了诧异之外,段子训感觉胸口有股热热胀胀的感觉。 “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耶!我不是要你出去吗?你又回来做什么?”他发誓,自己真的很生气,很想好好臭骂她一顿,但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对她的自作主张麻痹了,他竟不太气得起来,只有一种奇怪的── 不知是无力感还是什么的感觉,让他原本应该凶狠的语气,虚软了几分。 “我……秦晴担心二殿下一个人在房里,身旁没人照顾,万一有了状况,那就不好了,所以才偷偷跑回来,请二殿下不要生气……”秦晴微微缩着脖子,怯生生地道。 “生气?哼!最好我有那么多气好生,如果你每回擅作主张,我都要生气,只怕我早就给气死了!”段子训讽刺她。 “咦?”秦晴意外地眨眨眼。 他的意思是──他不生气吗? 他脸色虽然很不太好看,但他确实没有大声骂人,秦晴不觉感到惊讶。 她诧异的表情,让段子训很是尴尬。“那样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还要我赶你出去!” 见他又开始骂人,可见是恢复正常了,秦晴奇异地安下心来。 “没有。”秦晴摇摇头,露齿一笑。 那笑容纯真又可爱,让段子训瞧得愣怔了好一会儿。 “啊!粥还热着,请二殿下趁热吃吧。”秦晴两手捧起一旁的粥碗,恭敬地端到他面前。 “谁要吃──那是什么?”段子训斜眼瞄去,忽然顿住,两眼直瞪着她的手。 “什么?”秦晴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自己的手,看见先前搬运小炭炉时,不小心被烫伤的红肿。 大块肿胀的烫伤痕迹,映在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特别显眼。 “啊,您是问这个?”她眨眨眼,脸上的表情很是诧异。 他……可是在关心她? “废话!不然我问的是什么?”段子训不耐地低吼,脸上有着隐隐的臊红。 “这是搬这个小炭炉时,不小心给烫着的。”秦晴照实回答。 “谁教你去搬?外头那么多人,你不会找个人帮你吗?笨死了!”他也不晓得自己在气什么。 其实她笨得烫着自己,是她的事,但他就是气,还气到想狠狠痛骂她一顿,才感到痛快。 其实,她有没有烫着自己,似乎没碍着对面那位皇子…… 不过见他那么生气,秦晴只得好脾气地,为自己的笨拙向他道歉。“对不住,是我不小心。” “哼!”段子训愤然扭过头,不想理会她这笨蛋。 “既然我都辛苦把炭炉搬来了,就请二殿下把粥喝了吧?”秦晴再次捧高热粥献上。 段子训仍处于愤怒中,两眼瞪着她,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他应该发怒,把粥打翻,赶她出去,就像赶走那些烦人的内侍和宫女一样。 但不知怎的,看见她手上的红肿,他的手竟不听使唤,自作主张接过她手中的粥碗;更夸张的是,他把粥喝完了。 他告诉自己:是因为中午喝了粥、吃了药,一觉起来,确实舒坦多了,所以他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这回的肉粥,我有多熬一些时间,味道是不是好多了?”秦晴看他缓慢喝下粥,一脸期待地问。 为了让他愿意把粥吃完,她可花了不少心思呢。 “和中午煮的一样难吃。”虽然嘴里这般恶毒说着,但他还是吃光了粥。 秦晴欣喜地接过空碗,换上滚热的汤药。 “药很烫,我先吹凉。”她将汤药熟练地倒入碗里,然后小心吹凉。 这几日她都衣不解带照顾病倒的姑婆,已经很有经验了。 段子训定定的,看着她忙着吹凉药汤的认真神情,诡异地沉默了;他微瞇着两只说不出是冷漠,还是懒得搭理的幽黑眼眸,一径儿盯着她。 “呃,好……好了,汤药已经凉了。”他……干么那样盯着她? 秦晴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急忙将汤药递给他,结果差点打翻药碗。 可更令秦晴惊讶的是,段子训这回也不啰嗦,接过药碗一口饮尽,然后还朝她伸出手。 “什么?”秦晴眨眨眼,盯着那只上翻的手掌。 “糖饴呢?”他恶声恶气地讨糖,活像她早该双手奉上,却玩忽职守。 “啊,在这里……”秦晴赶紧解开随身的小荷包,从里头取出她最喜爱的桂花糖饴──幸好她忙得没时间将糖饴拿回房里放。 不过──他中午不是还因为她拿糖喂他,而暴跳如雷吗?这会儿为何又要糖? “二殿下,桂花糖饴在这里。”她取出糖诒放在掌心,让他自行拿取,但对方却动也不动地斜瞄她。 “放进我嘴里。”段子训像没长手似的,张开嘴,要她服务到家。 秦晴没心思去猜测他的诡谲善变是怎么回事,直接听命将糖饴放到他嘴里。 反正她只要将他伺候得妥妥贴贴,让疼爱她的姑婆在病榻上也能放心,那她就算不辱使命了。 顺利让段子训喝了粥也服了药,秦晴轻手轻脚地,收拾桌上的汤碗,准备端回御膳房里。 段子训含着糖饴,瞧她一副准备离开的态势,忽然像不经意似的开口:“今日的粥……味道太淡,明日多调些味儿。” 听他这么说,秦晴睁大眼,诧异地看他半晌,兴奋感才迟钝地慢慢扩散开来。 他的意思是── 他明日还愿意让她来服侍他?! 太好了!姑婆一定很高兴! “嗯!我知道了,我会多加点味儿的。”秦晴眉眼弯弯,红嫩的小嘴儿勾起,黑亮澄澈的眼珠子,透出强烈的欢欣。 段子训瞧见了,不禁眼眸转柔,一直故意装出的傲慢面孔,也不由得放松了。 “我愿意让你服侍,你这么开心?”他心里不免有点好奇,她真如此关心他? “嗯!因为我姑婆,最关心二殿下您了,如果您肯乖乖用膳吃药,那我姑婆就很开心;我姑婆开心,我也就会开心。”她傻气地笑着道。 段子训听完,脸上的笑陡然僵住。 原来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秦嬷嬷! 这个笨丫头,简直是── 可恼!可恨! 那天的事,彻底惹恼了段子训。 为了不让秦晴好过,他把她唤到了跟前来,几乎凡事都点名要她做。 “茶──”刚跟着师父练完武的段子训,满身大汗,口干舌燥。 可他才开口,秦晴就已将沁凉的冰镇酸梅汤送上。“二殿下请用酸梅汤。” 段子训接过来,一口饮尽,解了口渴,随手将杯子递还,而她则极有默契地接下来,放到一旁。 段子训觉得满脸黏腻,只想立刻有条布巾可以擦脸。 “请用布巾。”一双小手早拿着以井水浸湿、冰镇过的布巾等候在一旁。 段子训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闭上眼,等对方伺候。 秦晴熟练地拿着凉凉的湿布巾,沿着他的脸庞轻轻拂拭,除了擦去汗水,也拂去灰尘与躁热。 段子训舒畅地叹了口气,他正在发育,这阵子长得很快,练完了武,立刻感到肚饥。“我要──” 话没说完,秦晴已送上准备好的点心。 金银酥卷、肉末烧饼、核桃酪、豆沙凉糕。 两道咸、两道甜;两道热、两道冷,全是他偏爱的。 饶是宫里公认最难伺候的二皇子段子训,也不禁满意地勾起嘴角。 一开始,他只是想为难对方,想整得她手忙脚乱、哭爹喊娘。 可没想到她年纪虽小,手脚却利落得很;渐渐地,他习惯了她的存在,进而依赖起她,只是他自己毫无所觉。 待段子训休息得差不多了,路公公才上前提醒他:“小主子,该上御书房读书了,太傅正等着呢。” “唔。”段子训吞下最后一口点心,接过秦晴送上的湿布巾擦过手和嘴,便起身准备上御书房。 他虽打小备受娇宠,却没因此变成只知享受的废人;他自律甚严,对于练武和读书这两件事,从不荒废。 “秦晴,你跟我一起去,替我磨墨。”他头也不回地命令。 “是。”主子有令,秦晴当然只能乖乖跟着上御书房,充当他的书僮。 可另一方面,她也能借机跟着读书习字,所以其实很高兴。 本来是蓄意折磨的开端,却演变为形影不离的朝夕相依。 日子一天天过去,连段子训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对秦晴的依赖,已经到了无比强大的地步。 可就在他依赖日深之时,分别之日,却到来了。 那是他们十二岁那年的事…… 第二章 “什么?告老还乡?” 已经十二岁,脱离孩童稚气、身形逐渐拉长的段子训,诧异地瞪大眼,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老妇。 “在宫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段子训震惊不已。 他打小就是秦嬷嬷一手带大的,除了亲生的父母与手足外,与他最亲近的人,就是她了;她突然说要走,他一时难以接受。 “落叶归根呀,小主子。嬷嬷也舍不得离开,但嬷嬷年纪大了,长年病痛,行动又不便,已经无法好好伺候小主子,而且……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奴婢想回乡终老。奴婢已好多年没回去了,心里实在思念得紧,请小主子成全……” 秦嬷嬷抹着泪,哽咽哀求,人老了就会思念故乡,她也不例外。 望着老泪纵横的秦嬷嬷,段子训哀伤且不舍。 幼时,那个总追着他喂食,在他调皮捣蛋差点弄伤自己前抱住他,还有在他作恶梦的夜里,拍哄他入睡的秦嬷嬷,曾几何时,已这般头发花白,年迈体虚了? 她确实老了!段子训无法否认。 秦嬷嬷对他而言,虽名为主仆,但实则像他的亲人;亲爱的嬷嬷如此恳求,段子训绝不可能不允。 但── 他瞇起的眸,迅速转向陪同秦嬷嬷一起跪下的秦晴,她面容朝下,谦卑地望着地面,让他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是期待还是不舍。 他心里无端浮现恐惧,该不会,连她也要── “秦晴呢?她也要和你一同回乡吗?”段子训语气紧绷地问。 “如果小主子允准的话……”秦嬷嬷敏感地察觉到对方脸色倏变,用词也变得格外小心。 “不许!”段子训怒吼,面容惊慌又愤慨。“一次只许走一个,我不许你们两人都走!” 秦嬷嬷要走,他可以成全;但如果连秦晴也要走,那他不能允诺! 绝不! “这……”秦嬷嬷神色仓皇不安。 “我不管!我说了,你们只能走一个,要不你留下,要不就是秦晴留下!” 段子训虽然这么说,但心里狡狯地知道,权衡情况后,留下的必会是秦晴。 不管她想不想回乡,他都不打算放人;他要她留下来,留在自己身旁。 他承认自己是个任性自私的人,对于拆散她与秦嬷嬷,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愧疚感。 因为当初,他明明将她赶出房间,不要她照顾,是她自己坚持留下来,让他习惯了她的存在、进而变得依赖…… 这不全是她自己造成的吗?所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招来的后果,怨不得他! 当初她擅自介入他的生活时,也没征询过他的意愿;现在突然就说要走,能妄想得到他的同意吗? 她别以为自己可以像这样要来就来、想走就走,还任意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天底下岂有如此便宜之事! 秦晴讶然抬头望向段子训,眼中透出浓浓的失落。 她本已打算陪同姑婆返乡,侍奉姑婆终老、略尽孝道,也好回报姑婆这几年的养育之恩。 当然,要离开段子训,她其实也有些不舍,毕竟相处了四、五年;即使平常段子训对她没多和颜悦色,但终归是习惯了。 只是姑婆对她恩重如山,相比之下,也更加需要她,所以她才选择跟随姑婆返乡,但没想到,二皇子竟要将她们拆散…… 秦晴眼中的失望,瞧在段子训眼里,万分不是滋味;他心里揪得难受,所以喷着气,恶意讽刺对方。“怎样?你以为本殿下这儿是市集,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殿下就是要扣住你,不许你离开!在本殿下高兴开心之前,你别想离开宫中一步!” 秦嬷嬷听了,急忙道:“小主子!奴婢、奴婢还是继续留下来好了,奴婢虽已年老,但应该还能再撑个几年……” 她不知秦晴是否得罪了二皇子,才让他如此刁难,可她一心想保护这女孩儿,便决定让她先离宫。 “不!姑婆,我留下来。”秦晴急忙说道。 “姑婆,您年事高了,禁不起劳累的,就让晴儿留下来照顾二殿下吧。反正宫里吃得好,住得也好,没事还能天天逛御花园;咱们那穷乡僻壤,哪有这种好日子过呀?晴儿留下来,也算享福啦!” 秦晴忍住想哭的冲动,挤出大大的笑容,故作轻快地答。 “可是……”秦嬷嬷听了,顿时热泪盈眶,她知道秦晴是强颜欢笑。 这孩子明明也想回家乡,但却为了她,不得不留下。 “姑婆,您别担心没人照应,回乡之后,我会写信,拜托嫁到邻村的堂姊多关照您,您别担心。”秦晴安慰她。 “晴儿!”秦嬷嬷忍不住哭了。 她不是担忧自己无人照顾,而是舍不得,与这个善良听话的乖孩子分离呀! “姑婆!”秦晴的情绪也接近崩溃,她几乎要抱住姑婆,放声大哭,但她忍住了。 她不能让姑婆为她担心、她得装出开心的表情才行。 她仰起头、咬紧唇,努力逼回眼中的泪。 段子训见她们难分难舍,有一瞬间心软了,几乎想答应让她们一同返乡。 不过……视线落到秦晴身上,想到连秦晴也要离开,他就怎么也无法忍受。 他可以忍受失去秦嬷嬷,却无法忍受失去秦晴。 于是他硬起心肠、别开眼,不去看那幅彷佛即将天人永隔的哀戚景象。 秦嬷嬷哭够了,便放开秦晴,转头央求段子训:“小主子,秦晴年纪还小,怕不能伺候得您顺心满意,如果她犯了什么错,惹您生气了,请您还看在嬷嬷的薄面上,别太责怪她,好吗?嬷嬷求您了!” “好,我答应你。”段子训清清喉咙,允诺对方。“哪怕……她把热茶泼在我头上,我也会看在你的面子,不与她计较。” “谢小主子。”秦嬷嬷破涕为笑,总算安心了。 ] 半个月后,获得大笔赏赐的秦嬷嬷,在段子训派的人护送下,启程返回故乡。 段子训带着秦晴,亲自送秦嬷嬷到宫门外。 “小主子,您多保重!还有晴儿,你也是。”秦嬷嬷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挥手与他们道别。 不久后,马车出发了。 望着载着姑婆的马车愈行愈远,秦晴难以自己地,落下不舍的眼泪。 姑婆走了,往后,只剩她一人在宫中了…… “秦嬷嬷已经走了,我们进去吧!”马车走远后,段子训转过头,彷佛没看见秦晴满脸的泪,面无表情地径自喝斥。 其实,他不是没看见,而是不想看。 他不需要她的泪来催化他的罪恶感,提醒自己,他是个多么冷血无情的人。 秦晴顺从地点头,却一时悲从中来,眼泪落得更凶。 “你哭什么?要你留在宫里伺候我,有那么痛苦吗?还是宫里是地狱,会让你吃苦受罪?”段子训像被烫着一般,陡然停住脚步,恼怒地瞪着对方。 “没有……”秦晴哽咽回答。 “不许哭!”段子训高声喝令。 “是……”秦晴瘪起小嘴,不敢哭出声音,但又压抑不住奔流的泪。 她瘦小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忍得好痛苦。 “我说不许哭了,你没听见吗?”段子训被她的眼泪惹得心焦,偏又无法让她不哭,于是只能凶巴巴地命令她。 “我……听见了。”秦晴咬着唇,以疼痛制止自己继续流泪。 “那就走了!”段子训不想再看那让自己心里难受的泪,于是扭头就走,却没瞧见一道血丝,沿着她的唇角缓缓流下。 段子训走了一会儿,没瞧见秦晴跟上来,便恼怒地转头一看,却赫然大惊。 “你慢吞吞地磨蹭什──你的嘴怎么流血了?!”段子训脸色难看,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抬起她小巧的下巴细瞧。 那缓缓流下的红色血痕,在白净的脸上格外显眼,他一颗心像给拧住了那般难受,只能发脾气来宣泄。“你是怎么回事?怎么笨到连自己的嘴受伤了都不知道?你说,这是不是你自己咬的!” “我……”秦晴松开紧咬的唇,更多的鲜血淌流而下。 段子训见了,脸色更加难看,急忙掏出怀中的帕子,擦拭她嘴角的血痕,还转头朝内侍护卫大喊:“来人!快去请御医过来──” “不、不用了!我只是咬破了嘴,没事的……” “闭嘴!谁准你有意见?”嘴都受伤了还说话,难道不晓得多照应自己点吗? “我只是……”秦晴愈是想解释,眼泪落得愈凶。 她明明不想哭的,却突然控制不住情绪。 她再怎么坚强,也不过是个刚与挚爱亲人分离的十二岁孩子。 “不许哭!”段子训瞧见她的泪,心口诡异地揪疼,于是喝斥她,想命她停住眼泪,却反而害她情绪失控,放声大哭。 “你……”见她大哭,段子训顿时慌了,难得露出手足无措的神情。 “你不要哭!”他又喝斥,但本该是强硬的命令,这会儿却变得虚弱无力。 他窘迫地瞪着仍哭个不停的她,迟疑了好一下,才伸出手,缓缓握住她的手。 “好,我不凶你了,你别哭了。”段子训不知所措好半晌,最后只能红着脸,窘迫地低声安抚对方。 段子训身旁的随从侍卫,全因这一幕,而惊奇地睁大了眼。 这个傲慢、任性的二皇子……在安慰人? 虽然只是不停地命令:不许哭!不准哭! 但……那的确是在安抚那女孩的泪,没错吧? 这……有可能吗? 这太令人惊讶了! 内侍护卫们第一次发现,原来秦晴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只是没想到,得到特殊待遇的秦晴,反而哭得更加厉害。 被迫与唯一的亲人分离,身旁只剩这个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主子…… 要她怎么相信,老爱折腾人的主子,会突然变成好主子? “你──”段子训要昏了。 她怎么哭个不停呀! “不许哭!”词穷的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对方,只好再度命令她不准哭。 秦晴难得任性,不理他,继续掉泪。 “喂!我教你别哭,你没听见吗?你、你还哭──我说不许哭了……” 搞到最后,连段子训自己也想哭了。 兴许秦晴这一生的任性,全在那一次用光了,从那之后,无论遇到再不合理、再使人愤慨的事,她都能冷静以对。 时光荏苒,自秦嬷嬷离宫后,已过了三年。 一转眼,他们都已十五岁了。 十五岁的段子训,束发后完全退去幼年的稚气,俨然是个俊朗的少年。 而初满十五岁的秦晴方及笄,正是吾家有女初长成。 她盘起了乌黑的长发,露出白皙的颈项与秀丽的脸庞,体态也逐渐丰盈,有了女儿家的模样。 不但生理上成熟了,心理上也成长不少,两人之中的段子训,更是明显。 年纪渐长,他也敛了性子,较少暴怒发脾气,即使生气了,也不太大吼大嚷,顶多只是拿冷眼瞪人。 不过,那不代表他就变成一个好相与的可爱主子,他仍同以前一样,性格孤僻古怪又难伺候,看得顺眼的人就罢,要是他瞧不顺眼的,就别妄想多留片刻。 就算那人不怕被冻伤,他还嫌对方碍眼呢。 能出现在他面前的,就那几张熟面孔;而秦晴,便是其中最被倚重的一人。 年岁渐长,他的另一个改变便是──不再欺负秦晴。 不再找秦晴麻烦,也不再恶意欺压,甚至不再大声吼她骂她。 不但如此,他还凡事都倚赖秦晴,信任她为他打理。 “二殿下,您该起身了。”秦晴端着热水进入段子训房里。 他仍在寤眠中,只轻哼了声,仍继续闭着眼。 秦晴宠溺地一笑,多年的经验,让她知道等他完全清醒还需要一点时间,便利用这段时间,为他搭配今日要穿的衣物,还先以炭火温过,免得乍穿上身,丝绸的冰凉感在这样的深秋时节,会带给他不适。 她不是制式地服务,而是用自己的心,满怀着暖暖的情意,为他打理一切。 多年相处下来,对他的感觉,早已变了质。 一开始,是为了让姑婆安心而尽心;后来,是为了自己奴婢的职责而尽心;而今,她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的心在而服侍他。 像对待挚爱的丈夫那般,真心诚意地用心;瞧见他满意的表情,就是她最大的奖赏。 她将满满的爱恋藏在心底深处,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让人发现,就怕人骂她不知分寸、妄想攀龙附凤。 她是连仰慕他的资格都没有的,这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笑得苦涩,但怎收得回自己的心? 她爱他,早已爱得无法自拔了…… 没一会儿,段子训清醒了。 还没下床,秦晴已将盥洗用品送到床边,让他就近使用。 梳洗完毕,段子训起身下床套上靴子,秦晴立刻为他着衣。 从单衣、中衣、精绣的深紫色的外裳……她像慈母般,温柔地一件件套上,再细心地整理妥当后,最后扎上镶着羊脂玉佩带头的腰带。 段子训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大半截,正低头认真替他调整衣角和腰带位置的秦晴,眼神柔和且纵容。 这小丫头平常温温顺顺,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古怪,见不得他的衣着有半点不妥切;如果她觉得今日替他着衣不甚理想,便会一再调整,直到她满意为止。 段子训不是个有耐性的人,若是旁人这样,早让他给挥开了,但因为是秦晴,所以他总会耐着性子,等她调整到满意为止。 “行了吧?”他不带凶意地催促,晨起的嗓音有点沙哑。 段子训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吸进她在他胸前移动时,传来的淡淡发香。 “我再调整一下。”秦晴柔声道。 “您是二皇子,总不能衣衫不整,出去教人看笑话呀。”那样,便是她这个贴身婢女大大失职。 “谁敢笑我?”段子训冷哼。 他打赌,就算自己赤身裸体走出去,也没有人敢笑话他。 “明着不敢笑,暗地里可就难说了,您总也不想成为他人的笑柄。好了!”秦晴直起身,脸上漾出柔柔的笑意,教人看了就舒坦。 段子训见了,也不由得松开微拧的眉头。 “早膳已经请人准备好了,二殿下,今儿个在百花亭用膳好吗?那周围的海棠开得正美呢,二皇子平日读书习武,分外忙碌,很少有机会赏花,趁今儿个天气不错,在亭子里用膳也不会太冷。” “嗯,就依你的安排。”赏不赏花,对段子训而言并没有太大差别,但凡是秦晴的安排,他大都不会拒绝。 “好,奴婢马上请人布膳。”秦晴说完,离开段子训的寝房。 她正打算唤人传膳至百花亭,忽然一名小太监急急忙忙跑过来,远远瞧见她就放声大喊:“晴儿!晴儿!有急事!你家乡请人捎来口信!” “什么口信?”突来的紧急讯息使人不安,秦晴拉住小太监,急忙问道。 小太监喘了好几口气,才说:“说是你姑婆病危了,教你尽快回家乡一趟。” “你说什么?!你说谁病危?”秦晴太过震惊,只能张大了嘴。 她还来不及问清楚,段子训已迅速从房中冲出,揪着小太监的衣领质问。 “是……秦嬷嬷。”小太监惶恐地看着面色难看吓人的二皇子。 “秦嬷嬷?”段子训面容愀然变色。 “姑婆她……”秦晴才欲开口,泪便一下子狂涌了出来。 三年前分别时,姑婆的身子便不好了,这三年来,她一直挂念她老人家,也曾回去看过她几次,更常写信回家乡询问,但姑婆总要人回信,说自己平安无恙,要她好好伺候二皇子便行。 记得前几天才接到回信,说一切平安的,怎么这会儿竟突然病危? “我要回去看她!”秦晴哭嚷着,不顾一切地转身,要奔回房里收拾行囊。 她的视线被泪水糊成一片,教她瞧不清路,脚被裙襬绊了一下,险些跌跤。 “慢着!”段子训伸手拉住她。 “别阻止我!我一定要回去,哪怕您治我的罪,我也要回去!”她挣扎哭喊。 “我有说不许你回去吗?”段子训冷着脸瞪视她。 在她心中,他是这种不通情理的人吗?“我说慢着,是因为我也要和你一起回去。” “您要和我一起回去?!”秦晴睁大泪眼,讶异地看着对方。 “秦嬷嬷好歹照顾了我长大的,我一直将她视为家人,她病重了,我去看她有什么不对?”段子训瞪回去。 “喔。”秦晴这才知道她误会他了,当下羞愧不已。 “好了!时间宝贵,咱们别为这些琐事浪费时间了,赶紧出发吧!” “好。”秦晴恨不得能立即飞到姑婆身边。 “但就算立刻出发,也要花个三、五天……”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好怕来不及见姑婆最后一面。 “我会命人沿途备马替换,日夜兼程赶路,约莫两天便可到达。”段子训道。 “好……”秦晴完全没了主张,一心只想赶快回家乡。 “那你赶快去收拾,我立刻命人准备,你收好东西就到我寝宫外会合!”段子训立即下令。 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包括秦晴和段子训,以及六名骑马随行的护卫,已准备就绪,快马离开宫门。 车轮骨碌碌地快速转动,在官道上急速奔驰,段子训一行人兼程赶路,就怕见不着秦嬷嬷最后一面。 马车里,秦晴眼眶泛红地缩在角落,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段子训坐在她身旁,默默看她。 他们离宫已有一日,为了赶路,几乎不曾停下来休息;除了偶尔换马、补水、还有解手之外,连餐食都是打包了,在马车上吃。 段子训透过窗户的薄纱帘,瞧见外头星月当空,看来已是夜半时分了。 一整个下午,秦晴始终情绪紧绷,不曾阖过眼。 她一定很担忧!他微叹一口气,为她感到心疼。 “秦晴,过来。”段子训开口轻唤,朝她伸出手。 秦晴抬起泛红的眼,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但没立刻过去,只揣测着他的用意。 “过来我这儿。”他拍拍身旁的软垫,再次命令。 秦晴虽然还是不知道,他为何叫唤自己,但主子有令,奴婢不能不从,于是她挪动身子,慢慢地朝他靠过去。 “再过来一点。”见她在离他约一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他又命令道。 秦晴没办法,只好再靠过去一些;一到对方伸手可及的范围,他就突然伸手,猛力将她拉过去,安置在自己怀里。 秦晴吃了一惊,本想挣扎,但段子训却箍紧双臂不肯放人。 “你一整天没休息了,身子会吃不消,先睡会儿。”他柔声说道。 秦晴愣了下,立即停止挣扎;一股暖意,像迸出的泉水那般,渗进她的心田。 原来他是在关心她…… “可我……睡不着。”她乖顺地贴靠在他胸前,聆听他有力的心跳,说话也不自觉的,带点撒娇的语调。 “阖上眼,很快就会睡着了。难不成你要我唱曲子哄你吗?”他故意取笑她。 “不用啦。”秦晴红着脸,用力摇头。 “那你乖,快点睡。” “我又不是孩子。”对他哄孩子似的安抚法,秦晴红着脸抗议,但心里,却很甜很甜。 “不是孩子就别要人哄,快睡,否则,我真的要唱曲子喽。”段子训威胁。 “噗。”秦晴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瞧他把自己的歌声,说得像什么吓人的妖魔鬼怪一样……她是没听过二皇子唱曲子,但说不准很好听呢,因为他的声音,是那么迷人…… 秦晴如是想着,不自觉红了粉嫩嫩的面颊。 靠在对方的怀里,既温暖又安心。 她发觉自己真的累了,于是秀气地打个呵欠,感觉眼皮逐渐沉重。“我稍微睡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她闭上眼,喃喃自语,不消片刻已沉入梦乡。 段子训却没有睡,他宛如珍宝般,细心圈抱着怀中的人儿,小心地不吵醒她,再轻轻挪移姿势,靠往背后的软垫,让自己舒服些。 透过洒进薄纱帘内的月光,他细细打量秦晴那张略显憔悴与苍白的面孔,不由自主地心疼轻抚。 如果秦嬷嬷真的走了,她一定会伤心欲绝。 但人生就是如此,生老病死无人能阻止,也无人避得了,只能认命接受。 不过,她还有他,他会永远陪在她身旁。 他会的。 马不停蹄,披星戴月,他们兼程赶了两天路,终于抵达秦晴的故乡──一个名叫翠山村的偏远小村落。 一路上,由秦晴指路指引秦嬷嬷的居所位置;望着熟悉的故乡景色,又即将见到最爱的姑婆,秦晴心里激动不已。 “就是那里!”她指着前头一栋老旧的宅院,那是他们秦家相传百年的古宅。 “晴儿!”秦晴的堂姊听到马车声,走出来一看,却发现有位衣着尊贵的男子骑马送她回来,顿时惊讶悲喜交集。 “晴儿,姑婆她……快不行了!”秦晴的堂姊哭嚷。 听到堂姊这么说,晴儿立刻急着要下马。 “等会儿!”段子训怕她摔着,便制止她,先行下马,然后才伸手欲抱她。 “二殿下,卑职来吧。”护卫上前想代劳,却被段子训凌厉的眼神瞪开。 “无须你们多事!”不知怎的,他不喜欢有人碰触秦晴──非常不喜欢! 旁人敏感地察觉到,他对秦晴的占有欲,立刻退开,只有秦晴本人毫无所觉,两脚一着地,便往屋里奔去。 “姑婆!”秦晴直冲进房间里,却看见秦嬷嬷躺卧在床上,已入气少出气多,很明显撑不过去了。 听见秦晴的呼唤,秦嬷嬷撑着最后一丝意志,睁开了眼。“晴儿?” 她颤抖地伸出手,想确认眼前的身影是否为真。“你……回来了?” “是的!姑婆,我回来了,来看您了!”瞧见姑婆病弱的模样,秦晴忍着大哭的冲动,紧紧握住她的手。 秦嬷嬷模糊的视线,瞧见有道高瘦的身影,走到了秦晴身后,那身影是如此熟悉……她使劲眨去模糊了视线的泪,发现自己并没看错。 “是……是二殿下吗?”她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置信。 “秦嬷嬷,是我。”段子训见她已呈现弥留状态,也忍不住鼻酸。 可好强的他,忍着没让自己露出脆弱的模样。 “谢……谢谢您来看我……我好高兴,老奴从没想过,这生……还有机会能再见您一面……”秦嬷嬷断断续续地道。 “您别多说话,好好休息。”段子训怕她耗费太多气力。 “不,请让奴婢说……”再不说,她怕自己没机会说了。 “不过三年而已……您已长这么大了……看来晴儿不负我所托……将您照顾得很好……”秦嬷嬷既欣慰,又感伤。 “秦晴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女孩,很抱歉,当年我没有答应让她陪您回来,但我真的想谢谢您,包容我的任性,将她留给我。”段子训为当年的一意孤行赔罪。 “您好生养病,待您身子好起来了,我再来看您。”段子训这么说着,但他们都知道,她不会好起来了。 “你……你们都来看我,我真高兴……也不枉费我努力撑着,等着见晴儿最后一面……”秦嬷嬷嘴角勾起微笑,神情相当满足。 “姑婆!”秦晴握紧她的手,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晴儿,往后……你要尽心尽力伺候二殿下,才不枉我……将照顾他的重责大任交给你……知道吗?” “晴儿知道……”秦晴哽咽得几乎无法言语,只能用力点头。 “那好……我累了……想睡一会儿……”秦嬷嬷喘口气,缓缓闭上眼。 没多久,胸口的起伏静止,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姑婆!”秦晴扑上前,抱着她的身躯,伤心地放声大哭。“姑婆!姑婆……姑婆……” 她的泪,刺得段子训胸口发疼。 他慌得想用手接住她的泪,但更希望她立刻停止哭泣。 这回,他不再冷酷地命令她不准哭,反而张开手臂,将她揽进怀里,让她栖息在他的胸膛之中。 段子训安慰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哽咽与嘶哑。“别哭,虽然秦嬷嬷走了,但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不会让你被人欺负的。” 秦晴无语。他还好意思说?以前宫里最会欺负她的,就是他了! 这厚颜的安慰让秦晴想笑,可扯动嘴角,泪却落得更凶;成串的泪珠,像恼人的春雨,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她的每一滴泪,都敲痛段子训的心。“好了,你别哭了。你要再哭,我也要跟着哭了。乖,只要你不哭,我什么都依你……” 他轻拍她纤瘦的背脊,柔声安抚怀里悲恸的小女人。 这前所未有的温柔,教秦晴讶异又感动。 直到许多年后,她仍记得他那一夜的温柔…… 第三章 两年后 又是深秋时节。 「二殿下!二殿下——」深夜,秦晴身上披着薄披风,脚着绣鞋未着袜,焦急地奔出段子训的寝宫,开始四处找人。 她夜里醒来,感到内急,去了茅房回来,经过段子训房门前,却发觉他房门开了一条缝。她觉得奇怪,悄悄推开门往内一瞧,没想到,他竟不在床上! 冲进房里找了之后,她更加惊慌,因为他不只不在床上,甚至不在房里。 大半夜的,二皇子上哪儿去了? 秦晴担心他是不是给刺客绑走,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都怪他个性孤僻古怪,讨厌有闲杂人在眼前闲晃,所以不准护卫进他寝宫,才会连他失踪了,也无人发现。 秦晴焦急地在花园里奔找。「二殿下!二殿——」 「吵死人了!大半夜的,找我做什么?」段子训不知从花园哪个阴暗的角落冒出来,没好气地斥责她。 「二殿下,您回来真是太好了!您上哪儿去了?我担心死了!」见他平安无恙地立在眼前,秦晴松了好大一口气,不自觉眼眶发热。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么大人,难不成会从宫里消失?」段子训轻啐。 今年十七岁的他,俨然已是个成年人。 他身形颀长,俊美无瑕,可——依然是个超难相处的人。 不但难相处,性子也更加内敛淡漠,有时,连秦晴都摸不清他到底在想啥。 就像此刻,他半夜莫名失踪,又莫名出现,却不交代自己上哪儿去了,要她怎能不心急? 她微瘪小嘴,心里想问,但又不敢开口,只能默默垂下头。 段子训见了,心口一疼,但却用轻斥来掩饰他的怜惜。「夜深露重,还愣在外头做什么?怎不快些回房休息?」 「晴儿先服侍二殿下睡下之后,再回房。」秦晴尽责地道。 段子训不置可否,迳自转身朝屋内走去。 进了房,段子训自行解下披风,秦晴立刻走上前,接手其他工作。 当她的小手打算去解他的腰带时,他忽然脸色一变,挥开她的手,避开她的碰触,然后有些不耐地道:「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又不是三岁孩儿了,不需要人帮忙更衣!」 秦晴缓缓收回被挥开的手,难掩眸中的失落。 这是她最无法理解,且难过的一点——段子训不愿再让她碰触他的身体。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阴阳怪气,净身、更衣,他全自己来,或者让小太监服侍,就是不肯让她碰触到他。 将他服侍得妥妥贴贴,成为他最倚赖且不可或缺的帮手,让她很有成就感,也感到很满足。 但今非昔比,现在,他甚至连更衣,都不愿让她的一根手指头碰触到。 那她留在他身旁,还有什么用处? 秦晴不禁惶恐地想着:段子训是不是不要她了? 两年前姑婆过世时,段子训曾允诺过,会将她永远留在身边,两人不会分开,所以虽然失去了姑婆,她仍能坚强起来,因为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而今——他要将她赶走了吗? 秦晴望着对方,眼神空洞,神情像迷路的孩子那般茫然。 「你怎么还愣着?快出去吧!」段子训等着她离开,好脱衣睡觉,但对方却站着不走,于是粗声催促。 他的不耐听在她耳中,俨然是无情的驱赶。 秦晴鼻一酸,在哭出来之前,快步跑了出去。 即使察觉她的情绪有点激动,段子训也无力安慰,因为他自顾不瑕。 秦晴走后,他紧绷的身躯才松懈下来,颓然往床边一坐。 望着依然挺立的下身,段子训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不让秦晴碰触自己、离自己太近,不是他厌恶她或是不需要她了,而是……因为他,愈来愈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她的欲望…… 打从他们都不再是孩童之后,他便渐渐察觉,自己对她会产生不一样的反应。 每当她靠近自己,或是她身上的淡淡女性幽香飘来时,他便会感到下身传来异样的灼热。 一开始他很惊慌,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后来才晓得,那是男性极为自然的生理本能。 那是当男人想要女人时,身体最忠实、最直接的反应。 原来,他想要她——不是主子对奴婢的需要,而是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那种肉体上的渴望。 打从明白这件事后,他便开始回避秦晴,只因不想让她发觉,自己因她而悸动疼痛的窘状。 他不由得想起,方才与兄弟们,在花园假山内的密室聚会时,最小的小弟子言提出的问题…… 「二皇兄,你尝过没有?」 他懒洋洋地瞥了说话者一眼。「尝过什么?」他这个刚满十岁的小弟段子言,有双骨碌碌的灵活大眼,非常讨喜,连段子训也向来疼宠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弟。 「鱼水之欢呀!人家说的那种男女快活、欲死欲仙的滋味,你尝过没有?」段子言眨巴着大眼,一脸羡慕到不行的模样。 段子训愣了好一会儿,才真正听懂么弟所问的问题。 「你——你这个小鬼!才几岁就问这种问题?到底是谁教你的?」耳根烫红的段子训,转动厉眸,瞪向其他三位兄弟,试图找出凶嫌。 被瞪视最久、嫌疑最大的三皇子段子诰,连忙摆摆手、撇清关系。 「我是偷开过几次荤没错,但我可没告诉他这些!」人不是他杀的! 「二皇兄……你该不会还没抱过女人吧?」段子言耸耸鼻子,大摇其头,一副哥哥好逊的语气。 「人家三皇兄都开过荤了,大皇兄也有几个侍妾,说不定,连四皇兄也抱过女人,只有你——太逊了啦!」 「我不需要跟你讨论我有没有女人的问题!话说回来,父皇上回要你默的书,默好了吗?看来明日我得提醒父皇,要他抓你来验收成果才是!」 「啊,不要啦!」段子言年纪小又贪玩,虽然聪明悟力高,但就是坐不住。 「不想让我去找父皇告状,就给我安分点,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段子训正色警告。 「那才不是乱七八糟,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段子言还在嘀嘀咕咕。 「天经地义吗?」下身的紧绷终于平缓,段子训脱去外衣,躺上床。 或许,他该学大皇兄养几个宠妾,或是学三弟偷溜到花街柳巷,体验一下男女之欢…… 可才这么想着,他心里便升起一股浓浓的厌恶感,他不是没有欲望,也不是对所谓的鱼水之欢不感到好奇,只是他想拥抱的,只有秦晴一人。 段子训无法想象,自己的双手,抱着秦晴以外的女子…… 想来,他可能有情感上的洁癖,才会无法接受秦晴以外的女人,只要想到抱着的是她之外的女人,他就一阵反感。 但他怎能不顾一切地抱她、占有她的身子、把她当作床上的宠奴? 不可讳言,他真的很重视秦晴,除了家人与秦嬷嬷之外,不曾这么重视过一个人,但他要因为自己的私欲,破坏他们之间平静美好的信赖关系吗? 他知道,一旦跨过这条尊重的界线,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但他真的想要她!随着时光流逝、年岁愈大,他愈加难以克制自己的欲念。 秦晴……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段子训烦恼地思索着,想着想着,倦了,不觉合上眼皮沉入梦乡。 他作了个梦,梦中,一名女人躺卧在芙蓉床上,衣衫半裸,露出白晳的肩头,与纤瘦但美好的背部曲线。 他感觉自己喉头干涩、浑身紧绷,困难地咽了口唾沫,缓缓靠上前去。 他想对方应是察觉了他的靠近,那人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但他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因为她望向别处,没有将头转向他,但他知道她正在等待自己。 这个发现令他振奋。 长久以来,始终困扰着他的欲火,正像燎原的野火般迅速燃烧。 在梦中,他不必顾忌,还可以为所欲为,于是他放肆地剥去她身上的薄衫,尽情地吻、抚递她身上每一寸柔嫩雪肤,骄傲地聆赏她丝竹般悦耳的轻喘娇啼。 但有件事,他觉得很奇怪,无论他如何抚摸那名女子,甚至对她做尽所有道德礼教所不允许的事,他都无法感到满足,下腹浇着的那把火,怎么也熄不灭,而且就好像饮鸩止渴一般,他愈是热情抚摸怀中的女人,那股不满足愈是强烈。 那女子,始终将头转向另一方,不肯看他一眼,他猛地感到恼火。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不愿见我吗?转过头来,我要你看着我!」段子训扳住她的头,硬逼对方转过来面对他。 然而一瞧见女子含泪的哀怨脸庞,段子训便倏然大惊。 因为那名女子正是——秦晴。 「吓!」段子训弹坐起来,倏地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并没有秦晴的身影。 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只是作了场梦,只是梦…… 他竟作了春梦。 望向热胀得发疼的下身,段子训无言苦笑,那种会让自己尴尬的事儿又来了。 转头看看窗外,天才蒙蒙亮,今儿个,他起得早了。 反正已了无睡意,段子训索性起身,打算外出透透气。 因为时间还早,他没唤秦晴来伺候,自行梳洗着衣后,便到花园去了,没想到这个决定,却让他瞧见了一幕合该教人感动至极,却使他青筋爆凸的亲热戏码。 他原来认为还在睡梦中的人儿,早已起身,不但起身了,还有闲情逸致,一大早便和人在御花园里谈情说爱。 一个年轻男子——他认得那家伙,是被指派到他身旁的护卫之一。 那个年轻护卫,满脸通红地,将某样东西送进秦晴手里。 而秦晴那个该死的女人——她竟微笑着接受了。 对他露出那么甜美的微笑,难道她喜欢那种粗壮的鲁男子吗? 更令段子训气呕的是,这男人,并不是第一个对她示好的男子! 他不是没发觉,他知道,偶尔,她手边会出现一些来路不明的小东西。 有时,是一个糕点;有时,是一朵美丽的小花;有时,则是一条新的手绢儿。 男性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人送的——而且应当是男人。 不过因为他向来不太理会小事,所以一直没说什么;因此他不晓得,当怀疑被亲眼证实时,竟像一大桶酸醋淹过心口那般难受。 他眯起眼,面容凛冷,而那两个一来一往、有说有笑的人儿,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依然聊得开心。 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终于舍得挥手走人。 秦晴也笑着对他挥挥手,待他走后,她垂下眼眸,望着手里刚收到的小礼物,脸上的笑容缓缓敛起。 方才那男子,是宫里的护卫,也在二皇子身边当差,名叫齐扬。 他为人忠厚,待她很好,她想,他将来应当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如果嫁了他,她会很幸福的,她明白。 既然知道,那她为什么还要迟疑、要挣扎呢? 为什么不立刻接受他的感情,还冀盼着留在段子训身边,忍受只能远远看他,却无法接近他的痛苦? 说不定,不用她主动离开,再过不久,他身旁也容不下她了……到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秦晴缓缓捏紧手里的东西,泪雾不争气地弥漫眼底。 忽然,眼前出现一双软皮缝制的精致皮靴,而那双皮靴,她每日都会看见,因为那正是她的主子——二皇子段子训的靴子。 她讶异地张开小嘴,急忙抬起秀眸,看见对方脸色阴骛地瞪着她,表情活像是抓到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 「二殿下,您醒来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秦晴露出微笑打招呼,但段子训却没心情回应她温软的笑。 「你手里拿着什么?」他忍住抢过那东西砸个粉碎的冲动,只是冰冷的质问。 「我手里?您是说这个?啊!二皇——」 秦晴才稍微打开掌心,段子训立刻粗鲁地将那东西夺去。 当他瞧清楚夺过来的东西是什么时,忍不住面露惊讶。 他原以为,那名护卫必定是送了什么珠宝首饰讨她欢心,没想到,不过是只蔺草编的蚱蜢。 「您喜欢这个?」单纯的秦晴以为他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抢了去。 「这是护卫大哥齐扬送给我的,他手巧,很会编些小玩意儿。上回他编了只螳螂给我,那才真是唯妙唯肖,巧妙得没话说。您若喜欢,可以请他多编些给您。」 秦晴笑着夸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本,她只是纯粹赞美齐扬的手艺好,没想到段子训竟误会了,以为她喜欢那个名叫齐扬的护卫。当下他胃里酸液直冒、满心妒恼,恨不得立即命人将那齐扬抓来,将他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不过,别说他没那么昏庸,就算他是,他父皇,也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的皇子,视人命如草芥。 不能斩除情敌,他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编造借口,将人抓来拷打凌虐,所以只能暗自气闷。「你——喜欢他?」段子训瞪着她,冷冷地问,眼神万分恐怖。 好像只要她一点头说是,他便会立刻狠狠掐死她。 「谁?您是说……齐大哥?」秦晴直觉摇头。 「当然不是!我——」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闭起小嘴。 她又何必向他解释? 反正段子训已划清界线,将她排除在外,说不准再过不久,她连对方的婢女都当不成了,又何必向他解释这些? 「我想这件事,与二殿下没有干系。二殿下饿了吧?我去请御膳房准备。」 秦晴低着头,想从他身旁走开,没想到,却被他快如闪电地伸手握住。 「啊!」纤细的手腕被强大的力量攫住,像被巨蟒吞噬的小羔羊,她毫无反抗的余地。 「好疼……求您放开我……」秦晴疼得给逼出了泪花,荏弱地哀求着,她扭动着被箝紧的手腕,想抢救那快被折断的纤臂,但这动作却像蚱蜢撼树、毫无功效。 段子训定定的注视她,见她咬着唇、可怜落泪的模样,当下胸口一窒,呼吸的频率也乱了。 但同时,他心里猛然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她,他要定她了!哪怕她会怪他,骂他卑鄙,或是恨他利用职权,强取豪夺,他也绝不拱手,将她让给别人! 段子训缓缓松开箝制秦晴的手,对方急忙把手缩回,但她还来不及检视纤细的手腕是否被捏伤了,他就又突然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大步往前走。 「啊,二殿下……您要带我去哪里?」秦晴被莫名其妙拖着走,完全不知道段子训想做什么。 段子训抿着唇不回答,只是加快脚步,拉着她直往前。 他们穿过花园、走上回廊,再绕过书斋,前头便是段子训的寝宫。 秦晴霎时松了口气。 原来他走来找我服侍呀,那他直说就行了嘛,根本不用这样死拖活拉……秦晴心里嘀咕着。 段子训进了房门、越过花厅,脚步也毫不停缓,还直接朝最里间的睡房走去。 「二殿下?」秦晴眨眨眼,不确定地问。 他拉她进睡房,是要做什么? 是要帮他备水净脸,还是服侍他更衣?但他明明已经穿好衣服了呀…… 段子训很快给出了答案,他将秦晴拉到床边,在她来得及张口说话之前,便将她压进还没整理的床铺,吻住她的小嘴。 「唔!」秦晴万分诧异地瞪大眼,因为从来没想过对方会吻她。 段子训不给她任何机会反抗,便强势地开始掠夺。 他想通了,他何必苦苦隐忍这份渴望? 他怜惜她、为她设想,她却不领情,还无情地将他最爱的温婉笑容和她的心,都给了别的男人。 他不允许!他绝不允许她心里有别的男人! 他要她属于他,哪怕她会恨他,他也不会停止。 段子训不安分的手,开始扯她的衣物,意图已不言而喻。 察觉到他的想法之后,秦晴霎时呆愣住。 她神色惊慌羞赧,下意识的伸手,想遮掩逐渐裸露的前胸,但对方固执地将她的手拉开,炙热的唇,贪婪地吮吻那白晳、滑腻得不可思议的女性肌肤。 终于,他可以将梦里发生的旖旎情境,实际演练一遍,而这回,绝对不会因梦醒而中断。 秦晴木头人般僵着,不知道自己该挣扎,还是柔顺服从? 她从来没想过,段子训会想要她,她一直以为对方厌恶她、排斥她的亲近。 她眼底泛起泪雾,半是惊讶,但更是欣喜。 原来……原来他不讨厌她!原来,他不是不要她…… 段子训放纵自己的感官享受,尽情的抚摸她、亲吻她,沉迷于抚触她娇软身躯的满足,忽然,他尝到她嘴边咸咸的泪。 猛然抬起头,瞧见她满脸是泪,他悠然心惊,满身欲火霎时消减了大半。 「秦晴!对不住,我……我马上走!」他愧疚,自己竟不顾她的意愿,以蛮力强取豪夺,也心疼她的泪,于是撑起双臂,想离开她身上。 没想到,秦晴却突然伸出两只细白的小手,攀住他的颈项,将他拉回。 她从来不是放荡的女人,也不敢去想这些违反礼教的事,但此时,她的身体比理智,更忠实地做出决定。 她爱段子训,她不要他离开,因为爱他,所以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人。只要他还要她…… 「秦晴?」段子训惊喜地看着他。 「我不在意。只要……您别再讨厌我便行了。」秦晴感伤得想哭,语调破碎。 这些日子他的逃避疏离,真的伤透了她的心。 她是如此爱他……他可知道,她有多爱他吗? 「我怎会讨厌你?要是讨厌你,便不会碰你。」段子训哑然失笑。「先前躲着你,是因为要是再不与你保持距离,就会像现在这样,将你扑到床上压倒……」 他沙哑的嗓音,坦白着色情的邪念,惹得她满脸通红、羞涩不已。 而段子训则是被她娇羞的美丽神态,弄得呼吸急促、浑身躁热。 他脱去自己的衣物,再次低头吻住她,除了吻遍她莹白纤柔的身躯,极富侵略性的大手也更加强势。 「你要我吗?你要我吗?」他一面吻着她,一面嘶哑逼问。 「我要你……我要你……啊!」她突然痛呼。 段子训满心悸动,一时冲动,便占有了她。 「啊!」秦晴痛呼,眼角渗出了泪。 她疼,但也笑着。她终于属于他了。 秦晴搂着他强健的颈项,柔顺地接纳他、适应他。 段子训生平第一次品尝鱼水之欢,对象又是他所珍爱的秦晴,过于激荡的情绪无法平复,只能一再蛮横侵略。 外头的朝阳逐渐高升,房里的交颈鸳鸯,却才正要开始美好温存,火辣辣的缠绵,连暖呼呼的太阳都为之逊色。 这一日,他们没有离开卧房,连吃食都只命人送到门口。 很快地,贴身小婢秦晴入了二皇子的房,这消息便传遍整个宫里。 第四章 隔日,一早,段子训还在睡,而秦晴则习惯性地早起。 即使浑身虚软无力,她仍振作起精神,开始一天的忙碌。 她是个认命的丫头,从不贪心苛求,也不认为自己上了二皇子的龙床,便能扶摇直上、摆脱婢女的低下身份,飞上枝头当凤凰。 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并不是想要名利地位这些好处。 秦晴小脚一跨出房门,就被守在门外的路公公,给吓了一跳。 「路公公?您……怎么这么早?」她不好意思地抚抚发、摸摸衣裳,想到昨晚留宿在段子训房里的事,只怕已人尽皆知,便满脸通红。 「小晴儿,恭喜你入了二殿下的房。我们早看出主子对你的不同,你若是能讨得主子欢心,往后可就享福了。」 对于路公公的道贺,秦晴没有喜悦,只能苦笑以对。「我还是我,没有任何改变,也不希望大家因此对我另眼相看。我希望,今后还是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要不同。」这是她衷心的期盼。 「我在宫里看了许多年,像你这般不忮不求的女子,实在少见,我欣赏你这丫头。」路公公对她不但另眼相看,还大大钦佩。 「谢路公公谬赞。」秦晴红着粉颊道谢。 「不过欣赏归欣赏,规矩还是得照来。」路公公轻叹一口气,指着搁在一旁的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碗乌漆抹黑的汤药。 「这是?」秦晴眨眨眼,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避免皇嗣争权夺势、手足相残,引起宫廷内乱,大理律法规定,皇族成员的嫡长子,必得为正妻所出,在迎娶正妻前所纳之任何妃妾,皆不得怀有身孕,陪寝丫头自然也是一样。所以这是……」 路公公没把话说完,秦晴已经明白了——那是避孕药。 为了不让她在二皇子迎娶正妻前先怀下身孕,所以她必须喝下避孕药汁。 她只是个奴婢,甚至连宠妃都不是。身份低下的她,想为段子训怀下子嗣,只怕是今生都无望了吧? 她苦涩一笑,心里不禁感到凄凉。 总有一日,他将迎娶正妃,到那时,她该何去何从? 她知道等在前方的,绝不会是美好的结局,但她仍是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只求瞬间的煅烧。 秦晴不再迟疑,端起药汁,一口饮尽。 往后,她将是他的陪寝丫头,就只是这样。 对于她喝避妊药之事,段子训他知不知晓? 看来或许不晓得,但也有可能知道。 没有身孕对他来说,的确是少了一大桩麻烦事,他自然没道理去反抗规矩,而认分的她,当然更不可能去争去闹去吵。 她出身低微,能陪在心爱的人身旁、受他宠爱,已是万幸,她不会贪求更多。 她只担忧,这能陪在他身旁的日子,不知还有多久…… 两年后 三月,春寒料峭,一大早,秦晴想趁段子训未起身前,先起来为他准备热水等物品,但却有只八爪大章鱼,紧抱住她不肯放,魔爪还恋恋难舍地在她身上游移。 「二殿下,您得放开我……我得去忙了。」 魔爪袭到腰臀间,便再也舍不得离去,留恋着玲珑姣美的曲线,还逐渐往禁区溜去。 秦晴红着脸,忍住差点逸出口的呻吟。 如果不是顾忌他二皇子的身份,她真想伸手打掉那只不安分的色手。 「时间还早,再陪我躺一会儿。」段子训不由分说的将她拉了过去,当然他要的,肯定不只是安静的陪伴。 他狂热地探索着秦晴的身躯,贪婪地向她索取最深、最浓的欢爱。 好一会儿后,当他再次获得满足了,才终于肯放开她。 羞赧地瞪着餍足后安然酣眠的大狼,秦晴对他完全没辙。 这男人依然那么任性,一想要她,便不肯稍微忍耐,无论是清早或是深夜,想来就来,从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在外头,每每总弄得她尴尬万分、深觉没脸见人。 就像此时,如果她没猜错,路公公想必早已在外头等着了。 虽然路公公绝对明白,他们在房里都在做些什么,但知道是一回事,当场被人活逮,又是另一回事呀! 秦晴离开段子训的寝房,路公公果然已在偏厅等候。 「路公公,您早。」她羞涩地朝对方点头问安,几乎没脸见人。 「晴儿早,这是今日的汤药。」尽责的路公公,早已备好汤药,要亲自确认她是否服用。 「谢谢路公公。」秦晴不为难对方,立刻端起汤药饮下,即使一大早便饮用这种苦药会令她反胃,她也不曾抱怨过一句。 路公公看着她忍耐苦药的小脸,怜惜又心疼的试探:「晴儿,二殿下有没有提过,要给你个名分……什么的?」 「没有。」秦晴放下空碗,苦笑着摇头。 「那你得多用点手段才行。二殿下今年已经十九了,按照宫里的规矩,也差不多该择妃了。你只是小丫头,要做皇子妃不可能,但若能封个侧妃或是妾室,也够你享尽荣宠,你不多在二殿下身上下点工夫,是不行的。」路公公好意劝道。 「谢谢路公公提点。」秦晴淡淡笑着道谢。「不过,我不会向他要求什么地位或名分。」 路公公说要多用点手段,但,她根本不懂究竟该如何用。 是用撒娇、哀求,或者是眼泪攻势博取怜宠,好获得封赐吗? 她是真的不会,也没想过要那么做。 能得他所爱,是她之幸;宠爱不再,那则是她的命,她不想与命运争些什么。 争得了名利地位,但却争不到消逝的爱情,那争了,又有何用? 「哎,你别以为我在吓唬你,二殿下是太子之下的第一皇位顺位继承人,许多大臣与千金们,早看准二殿下为上乘佳媚,我想近日内就会有所行动。再不快些,可就要来不及了,你得趁早,巩固自个儿的势力才行。」路公公不想见她,最后落得什么都没有的下场。 「我知道的,谢谢路公公。」秦晴浅笑着致谢,但心里丝毫没有那样的打算。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段子训不再爱她,那么她也不想继续留在宫里,只希望对方能让她出宫,返回故乡,度完余生。 这时,内室里突然传来呐喊:「秦晴!」 「二殿下起身了。」秦晴有点慌。 「那你快去伺候吧!」路公公挥了挥手。 「好,路公公,那我先进去,就不送您了。」秦晴立即转身跑进内室。 路公公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是个好女孩儿,希望二皇子能好好待她,别让她受委屈。 「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你上哪去了?」 秦晴一跑进门,坐在床边已打算要下床,双腿都已下地的段子训,就不悦地质问。 虽然散着发,还未梳洗,神色也仍困倦,但他还是俊得无与伦比。 秦晴害羞地偷偷一笑,好声好气地陪不是。「对不住嘛,是路公公来了,我就出去和他说了一下话。」 「路公公?他来做什么?」段子训不怎么在意地问。 「没什么,只是送汤药来,顺道叮嘱我一些事情。」说完,秦晴偷觑他一眼,想知道他有何反应。 但,段子训没有任何回应,她心中不觉一阵失落。 她想他应当明白,按照宫里的规矩,她必须得喝下避妊汤药,但他却不曾问起这件事,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到过。 或许是他没注意这等小事,但也或许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因为她没怀下身孕最好,那反倒替他省了一桩麻烦…… 「发什么愣?还不拿软刷来让我净牙。」段子训狐疑的嗓音在秦晴耳畔响起。 秦晴立刻拉回飘远的心思,赶紧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软刷,沾上净牙的药汁,然后递给对方。 宫里的御医,会以金银花、蒲公英、藿香等香草药材熬成汁,对干净牙极有功效。 段子训接过软刷,便开始净牙,待他净完牙后,秦晴接过他用过的软刷放好,改换成温热的毛巾,打算为他擦脸。 现在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躲着她了,不但不躲,还依赖得很,只要一会儿不见人,便冷着脸到处找人,活像她抛弃他似的,总是很不高兴。 但他的不高兴,却让秦晴心里甜蜜蜜的,因为那代表在他心里,多少有她一小方的立足之地呀…… 秦晴手握软巾,以轻重适中的力道,细心、仔细地,为他擦净脸庞的每一处。 她先拂过结实紧绷的脸颊,然后沿着她脸庞的由线往上,横过眉、拂过轻闭的眼,再滑过口、鼻,最后在耳后做了个完结。 这俊朗的五官,是她最爱、最爱的男人的,她眼神爱恋、心中柔软,以无比虔诚、温柔的动作,为他服务。 「好了。」清洁完毕之后,秦晴微笑收回软巾。 她想将巾子拿回盥洗的面盆那儿放,转身时,发丝微扬,扬起一阵淡淡的怡人香气。 那是一位波斯的使者进贡的玫瑰香露,可段子训拿到手时,想也不想,便转手送给了她,而之后……他也确实充分享受到了那香露的诱人芬芳。 他意念一动,又将秦晴给拉了回来。 「啊!」秦晴冷不防被抓回,惊喊一声,跌坐在他强健的大腿上。 「不——」她还不及开口抗议什么,檀口便已被夺走。 段子训攫住那轻软的唇,尽情的吮咬,秦晴察觉,他又将手探进她的衣兜内抚摸,急忙将那只不安分的大手给抓出来。 「不行!二殿下,等会儿,您得与大臣们商讨政务,正事不能荒怠,您不可以再乱来了。」秦晴羞窘地制止他第三度将她拖回床上。 段子训眉一拧,板起臭脸,悻悻然收回手,嘴里还嘀咕着「那帮大臣真烦人」之类的喃喃抱怨。 秦晴纵容地笑笑,打开衣柜,替他准备今日要穿的衣物,再协助他更衣后,便急忙请人送来早膳。 要是再不快点儿,二皇子可要赶不上今日的商讨了。 「臣斗胆,请问二殿下,今年已经十九了吧?」 商讨告一段落,与会的一位老臣提出询问。 段子训抬起眼,注视对方。「没错。如何?」 他认得这人,他是左丞相赵淮,对于政务向来热心推动、积极参与,但段子训对政事,其实并不热衷,所以对赵淮并无欣赏之意,但也无恶劣印象就是了。 简而言之,就是毫无感觉。 「相信二殿下应当清楚,我国皇室规章,载明皇子凡年满二十,得为其择行婚配,二殿下明年便满二十,该行大婚之礼……」 「我大皇兄仍未大婚。」段子训不耐地提醒。 「太子那儿,臣等正紧锣密鼓地,考核适当人选之中,而二殿下这边,自然也不能轻怠,及早敲定人选,也好早日培养感情呀!只是不知二殿下心中,是否有理想女子,可供我们作为参考?」赵淮其实是想试探,他是否心有所属。 「没有。」段子训神情更加不耐烦,实在没兴趣讨论这无聊的问题。 「若二殿下心中无人,那就请恕臣等斗胆越权,在各皇室亲族与官家千金当中考核,让二殿下挑选。臣定不负二殿下所望,将为二殿下选出贤良貌美之皇子妃。」 「你们决定便行了!」少拿这种事来烦他。 段子训生平最怕麻烦,也最讨厌繁文耨节,偏生在皇宫,有一大堆不得不遵守的臭规矩。 虽然他大可不鸟那些,但比起花费心思对立抗争,从善如流,倒还省事得多。 反正他迟早都要成婚,对象是谁,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只要众人别来烦他就行,有人为他选妃,倒还替他省了不少事。 他确实喜爱秦晴的陪伴,但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与整个皇室体制对抗。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离开,他娶不娶妃,她都是同现在一样,留在他身边。 只要他眼下所拥有的生活不受影响,那么大臣们高兴怎么做,都随他们去,他根本懒得理会。 「谢过二殿下,那么臣等即日起,立刻开始考核二皇子妃人选。」 赵淮笑得合不拢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赵淮这个大老奸倒精明!在场诸大臣,心中均酸溜溜地冷哼。 准人不知,赵淮有个年方十七的千金,依然待字闺中? 他女儿与十九岁的二皇子,年纪恰好匹配,再加上对方的地位、手腕……相信不久之后,赵家千金绝对会出现在皇妃人选的行列中。 其实太子也尚未大婚,赵淮之女若能当上太子妃,对他的帮助更大;但太子妃的宝座是块大肥肉,有谁不想咬上一口? 二皇子外表虽然也极为出色,但冷淡又阴阳怪气的性子却教人畏惧,比起俊美倜傥的太子,便不那么受青睐,因此,想嫁二殿下的女子比太子少得多了。 可竞争对手多,胜出的机率就小,赌这一把,胜算不大。 仔细盘算之后,赵淮选择将宝押在二皇子身上。 反正只要能巴上皇族、结为姻亲,对赵家来说,都有如黄袍加身,加官晋爵毫无疑问,享尽荣宠那是当然。 没有得不到的荣华宝贵,只有时间早与晚的问题。 对于二皇子妃之位,赵淮是势在必得。 「没其他事了?那我先退席了。」段子训连留下来与他们哈啦个两句、联络一下情谊的意愿都没有,立即抽身闪人。 今儿个天气好,他打算带秦晴去游静月湖呢。 「来,尝颗葡萄。」秦晴坐在小舟里,纤纤素手剥着方从吐番送来的葡萄,将剔透甜美的果肉,送进段子训嘴里。 「唔。」段子训偷得浮生半日闲,朗眸半阖,神情轻松地,仰躺在铺有软垫的小舟里。 他们也不划浆,就随着送暖的微风,在湖心荡漾,自由自在。 秦晴又剥了一颗葡萄送来,段子训张嘴接下后,便顺势将她拉进怀里。 「别瞎忙了,陪我躺一会儿。」他低声命令。 「嗯。」秦晴从来不忤逆他的意思,他有令,她自然乖乖听从。 她侧身躺进小舟,依偎在他身旁,他则健臂一揽,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秦晴嘴角漾起柔情的甜甜笑意,心甘情愿被属于他的气息包围。 「今儿个,天气真的很好呢。」秦晴仰望天空,秋高气爽,天空无云也无雾,湛蓝清澄得不可思议,好像一片海洋。 她着迷地眯起了眼,一时间分不清,他们究竟是飘荡在湖心,还是在汪洋浩瀚的海洋中徜徉。 忽尔,眼角有串黑影飞来,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呈人字飞翔的雁群队伍。 「是大雁!」她惊喜地喊道。 「入秋了,他们必定是从北方来度冬的。」段子训也眯眼,遥望自头顶上方飞过的雁群。 「听说,雁是专情的鸟儿,一旦失去伴侣,便终生不再另寻其他配偶。」秦晴突然感叹。 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时,她感伤地掉了眼泪,段子训得知,还狠狠嘲笑她一顿。 「有啥好哭的?说不准,雁不是专情,只是怕麻烦罢了。娶一个老婆已经够烦了,死了之后,当然没必要再找一个来吵死自己。要我,可不自找这种麻烦!」 当时,他的这番言词,弄得她哭笑不得,但那也透露出他对婚配感情的看法。 那些全是麻烦透顶的东西,如果可以,他半个也不想要。 但幸好,段子训是需要她的,这些年来,他身边只有她一人。 但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永远不会大婚娶妻,为大理皇族开枝散叶。 秦晴很清楚,那一天迟早会来临。 她不敢说自己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事实,不过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有朝一日,他身旁会有一个他称为「妻」的女人出现,如果她运气好,就还能像现在一样,继续陪在他身旁。 如果运气不好,那么她也只能从他身旁消失…… 可只怕到那时,他也不在乎了吧? 一阵秋风刮过,秦晴瑟然抖了下,更缩入段子训温暖的怀中,而他已顺手拿起披风,将她包裹往。 「真希望这一刻,能永远静止……」想到未来,她便感觉方才还灿亮的让人无法逼视的湛蓝穹苍,陡然变得黯淡。 时光流转,瞬息万变,奢求永恒,岂是容易? 「别傻了,入夜后,你马上就会冻坏的。再说不吃不喝的,你要我们成为枯骨吗?」段子训对她傻气的愿望嗤之以鼻。 秦晴不由得无声叹息,他可真懂得摧毁女人的美梦啊…… 「不过是愿望而已嘛。我当然知道,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小舟上,但只是想想,总不打紧嘛……」秦晴嘟起小嘴咕哝。 「你真的傻得无可救药。不过今儿个,我们可以在这艘小舟上,待到太阳下山为止。」 虽然不可能真的让她实现愿望,不过在合理的范围下,他愿意小小宠她一下。 「真的吗?谢谢二殿下!」秦晴开心极了,蕴藏着暖暖甜笑的梨涡,可爱地浮现在唇畔。 她的笑,令段子训倏然燥热起来。 不由分说地,他翻身将她压上小舟里的软垫,狠狠吻住她的唇。 欲火霎时如野火燎源,瞬间煅烧。 他想要她,想得浑身发烫,但这小舟上,除了亲吻,什么也不能做。 段子训开始后悔,方才不该应允她,愿意陪她待到傍晚一事。 该死! 这下子他满腹的欲火,得等到天黑之后才能消除了。 第五章 秦晴确实已做好心理准备,等着段子训有朝一日进行婚配、娶妻生子。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用这般使人难受的方式得知。 她名义上是二皇子的贴身婢女,但也有些时候,是她无法随身伺候的——譬如,晚膳时刻。 因为现今皇上——也就是段子训的父亲,为了避免亲子或手足疏离,故如无要事,五位皇子必须与皇上、昀妃一家人,一块儿用晚膳。 而这时候吃喝的打点,都有专门的打膳宫女服侍,便不需要秦晴跟在身边,她可以自行离开用饭。 她会到佣仆的膳房里,和宫女太临护卫们一起用餐,顺道听大家聊最新的小道消息。 「欸,你们听说了吗?」一位不知哪房的宫女刻意提高音调,试图吸引大家的注意。 果然立刻有人好奇追问:「听说什么?」 「过几天,有批官家千金要进宫来呢。」她故意不把话说全,存心吊大家的胃口。 秦晴一面小口吃着热呼呼的面疙瘩,一面静静听他们谈话。 「进宫?那些千金们进宫来做什么?」大伙儿发问。 「皇上已有五位皇子,又独钟昀妃一人,总不可能是他要另纳新妃,那么,她们准是为了太子而来。」有人吃吃笑道。 「没错没错。太子已年满二十,理应大婚了,可一直没听说他属意谁,这回来的那些官家千金,必是为了他。」此话一出,众人一至认同。 「哼哼,那你们就可错了。这些官家千金,可不是为了太子而来的,而是为了二殿下呢。」那位宫女得意洋洋的宣布。 「什么?」众人惊呼出声。 秦晴手一抖,面疙瘩的热汤泼洒在手上,白皙的小手顿时红了一片,但谁也没察觉。 怪异的是,秦晴自己也毫无所觉,她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感觉不到痛,只能颤抖着,全神贯注,仔细聆听他们接下来的谈话。 「是吗?那二殿下肯接受吗?他应当不是个会轻易妥协的人吧!」有人提出质疑。 「但奇怪的是,他不但同意,还说全权交由赵丞相他们安排,他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看来,应是二殿下也想成亲了吧!」 「皇子二十岁就得行婚配,算算岁数,二殿下明年就满二十了,娶纳正妃,也没啥好奇怪的。」 「可他,不是已经有秦晴这个侍寝丫头了吗?」忽然有人提到秦晴的名字。 有位宫女酸溜溜地讥讽:「侍寝丫头又怎样?侍寝丫头,比得上正妃吗?丫头只能暖床,不准生育,待她年老色衰,二殿下还会要她吗?况且大婚之后,二皇子妃能不能容得下她,还是一回事呢,说不准,会立刻把她赶出宫去……」 「嘘!秦晴在这儿呢——」 忽然有人察觉到秦晴的存在,急忙发出嘘声,阻止那位宫女继续批评,但为时已晚,秦晴什么都听见了。 一时间,膳房里所有的宫女、太监、护卫,全将视线转向秦晴。 她想挤出一抹微笑,佯装不在乎,但苍白的脸色泄了密,她看起来就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啊,秦晴,对不住呀,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但我说的也是实话。」方才那位宫女,毫不真诚的开口道歉,口气虚伪,因为她一直很嫉妒秦晴受二皇子宠爱。 「对嘛!秦晴,二殿下是在意你的,否则你瞧,宫里这么多宫女,他怎么只看上了你一个?你别担心,往后即使殿下纳了正妃,仍会继续疼宠你的。」 只可惜大伙儿的安慰,没能稍微安抚秦晴的心情,她仍震撼于二皇子即将纳妃的事实。 不过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她仍是挤出笑容,说道:「不要紧的,你们别放在心上,关于二殿下即将纳妃的事,我会真心祝福,纵使未来二皇子妃容不下我,我也会坚强以对。」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大伙儿假装没看见她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有泫然欲泣的哀伤眼眸,迳自转移话题,开始聊起别桩小道消息。 秦晴已毫无胃口,倒掉还剩大半碗的面疙瘩,便幽然转身离开膳房。 她一走出去,后头立即传来嗡嗡的窃窃私语声,但她已无心理会大家,是怎么在背后评论她的。 或许笑她自以为攀龙附凤,结果却跌进阴沟;也或许同情她付出真心,却得不到真爱。 他们怎么说,她都不在乎,因她心碎欲裂。 他要成婚了。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你在发什么愣?」 「啊?」秦晴抬起眼眸,却瞧见了段子训责备的眼神,这才发觉自己竟如此失职,在他面前出了神。 「二殿下,对不起!我只是……」她以为自己够坚强,即使受到莫大震撼,依然能在他回到寝房之前,收拾好破碎的心,以笑容迎接他,绝不让他看出端倪。 但……她竟疏忽至此,甚至不自觉地出了神。 等会儿要是他追问起,她该如何回答? 秦晴不由得心慌。 「说吧!方才在想什么?」她不是个擅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她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她有心事。 「没事……」秦晴想佯装若无其事,却发现自己,连假装都不会。 「说实话!」段子训拧起了眉。 秦晴回避地别开眼、咬着唇,低头不语。 「还不说?是不是要我去把今晚和你有过接触的人,全抓过来?到那时,即使用挖的,我也会从他们嘴里挖出事实!」 段子训的冷厉威胁立刻奏效,秦晴晓得,如果让他找到一同用晚膳的那些人,一定会很快就查出她失常的真相,到那时,只会让她更加难堪而已。 秦晴立刻摇头。「我说!其实我只是……只是听到您将大婚之事……才一时晃神……」 「你吃味?」这答案令段子训感到意外。 他微微勾起嘴角,扬起淡淡的笑。「那些,全是大臣们一头热,我压根没兴趣理会,你不需要为了这种无聊事吃味。」 无聊事?秦晴凄然苦笑。 他将要娶妻了,往后,会有另一个女人睡在他的床上,为他温床暖被、独占他的胸膛。 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她的位置。 这对她而言,是莫大的痛楚,可对他来说,却只是一桩无聊事…… 「但,您终归是要成婚的。」秦晴挤出一抹笑容,强迫自己释怀。「大臣们及早为殿下择选合适对象,其实也是为了您好,秦晴应该感到高兴。」 他身为堂堂的大理国二皇子,理应匹配出身高贵的贵胄千金,如果真是为了他好,她就该祝福他,并代他向上苍,祈求天赐良缘、惠赐良妻。 至于她,虽然心会痛、会难受,还会想偷偷躲着哭泣,但她不要紧的。 她总得学会接受事实,反正她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清楚了。 她与二皇子,万万不可能是佳偶良配,今日能得对方宠幸,伴在他身旁,她就该满足了,万万不能有想独占他的贪念。 嫉妒的女人是最丑恶的,这点,待在宫中十二年,见过许多宫女,妃嫔明争暗斗的她,是最了解的,她不想让自己变成那样的女人。 她要大方地笑着祝福他,就必须要…… 「麻烦透顶!」段子训臭着脸咕哝。 「噗!」这回秦晴真的笑了出来。 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能当成麻烦的,普天之下,真没几人了。 秦晴眼中盈满依恋,压抑不住地,大胆地上前抱住段子训的腰,眷恋地将小脸贴靠在他的胸膛上。 这个温暖的怀抱,她不知道还能再倾靠多久? 如今,她只能不贪求他,能多拥抱一天便是一天。 年轻的情欲,本就容易点燃,段子训眸中火光一燃,立即低头,寻着她的唇。 两具热情的躯体,再度共同摆着着火焰之舞…… 深秋的皇宫内苑,因为一群官家千金的入住,而显得多彩缤纷了起来。 每日每日,下人的膳房里,都流转着不同的新话题,但话题有个共通性,就是都绕着那些官家千金而转。 「你们知道吗?我被派去服侍林御史的千金,她长得是漂亮,但性子却娇蛮得很。我端茶水,不过稍晚了一些,就被她破口大骂,还想给我耳刮子呢。要不是她的婢女提醒她,这是在宫中,我看我铁定会挨她一掌。」一位宫女愤愤地道。 「那咱们最好祈祷,别是她成为二皇子妃,否则大伙儿都要倒大霉了。」 「说得是、说得是。」 几句宫女边吃边说,叽叽喳喳地,全然没顾忌秦晴就坐在她们旁边。 一开始,大家还稍不自在,就算谈起那些千金的事,也只敢小声地交头接耳,但时日多了,她们慢慢感到不耐。 她们干嘛为了一个侍女这般小心翼翼? 秦晴伤心难过,那是她家的事,与她们何干?又不是她们害她如此的! 她要有胆,就去怪二皇子呀! 理直气壮地一想后,她们便不再感到愧疚,反正秦晴也毫无反应。 秦晴静静坐着,吃着自己的饭菜,面容平静看不出端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大家的闲言闲语。 其实她耳朵又不聋,自然全听见了,只是她选择隐藏情绪。 经过这阵子的训练,她已能够面不改色地吃完膳食,再平静地起身离开。 吃完碗中最后一粒米饭,她收拾好吃干净的空碗,交给负责清洗的大婶,便转身走了出去。 在返回二皇子寝宫的回廊上,她突然听到后头有人喊自己。 「秦晴姑娘!」 她转头一看,是当年曾经追求过她的护卫齐扬。「齐大哥,你回来了?怎么好一阵子没瞧见你了?」 秦晴这会儿回想,才发现好像差不多两年多没见过对方了,她还以为齐扬已辞职离宫,没想到,原来还在宫中做事。 「你不知道吗?」齐扬用一种复杂的看着她。 「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呀。 「我被调派到苍山的行宫去了,直到前两日,才又被调回来。」他道。 「噢,原来如——」 秦晴话没说完,齐扬又补上一句:「据说,是二殿下下的令。」 「咦?」秦晴睁大眼,愕然地看着他。「二殿下?」 不会吧? 「没错,正是他。他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下令将我调走。」齐扬的面容还算平静,但语气呼得出愤懑。 「是这样吗……对不住。」秦晴知道实情后诧异不已,但也不晓得该说什么,甚至不知自己该不该为了他对她的在意,而感到高兴。 她心头一片空茫,只能先代段子训,向他赔不是。 「不要紧,不是你的错。不过……我知道,现在你是二殿下房里的人。」 「嗯。」秦晴绞扭小手,神情有些羞窘,但还是点头承认了。 齐扬眼色黯淡,怨自己晚了一步。「二殿下待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这是秦晴的真心话。 十二年的相处下来,她觉得段子训对她算是呵护疼宠的。 「但他很快便要大婚了!」他一回宫,便立刻听说了这件大消息。 「等他有了皇子妃,他房里就容不下你了!」齐扬残酷地说出这个事实。 「……我知道。」秦晴凄楚的回答。 这点,她比谁都清楚。 「秦晴……你跟我走吧!我还是喜欢着你,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不如我们离开宫中,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吧。」齐扬不顾一切拉起她的手,许诺她美好的未来。 明知她已是二皇子的人,他还愿意娶她,想来他应是真心爱她的…… 秦晴明白,自己要是够聪明,就该赶紧答应,这或许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得到幸福的机会,她不应轻易让它溜走,但…… 她很笨。 她就是太笨,才会仍然爱着那个无法专心一意对待她的男人,而且除了他的身旁,她哪儿都不想去。 虽然留在宫中,看着他迎娶皇子妃、产下属于他们的孩子,她的心……会很痛很痛,但那至少还有心。 要是离开宫中、离开了他,她连心都会没有。 一个没有心的人,要如何活下去? 况且,那对另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也不公平。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秦晴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微微后退一趟,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藩蓠。 「你待我真情真意,我万般感动,但我无法离开。无论如何,我都想待在他身边,哪怕会心碎而死,我也愿意,所以……真的很对不住!」 秦晴的拒绝,令齐扬伤心、失望又愤怒。 「你为何不走?他都要舍弃你、另娶皇子妃了,你还不愿走,难道是贪恋宫中的享受,难以巴望着继续跟在他身旁,想着多分一点好处吗?」齐扬严厉指控。 他话说得很难听,但秦晴没有生他的气,只淡淡一笑道:「你要这么说也行,总之我已下定决心,此生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二殿下!」 秦晴坚定地说完,脸上无悔的表情,让齐扬震惊、感动又失落。 为何这样的女子所爱的人……不是他? 「我知道了……方才对不住,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我不怪你,只怪自己与你相识太晚……」他落寞地转身,踉跄离去。 秦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很抱歉伤了齐扬。 她能够明白他的痛,因为他们都是为了情而受苦的人,但她无法因为同情而接受对方,那样对他,才是残忍。 拒绝他、伤害他,是对他狠了些,但待他伤愈之后,会有另一个好姑娘进驻他心中的,他照样能得到幸福。 她只能希望齐扬,千万别同她一样,傻得把心捆缚在另个人身上,纠缠太紧、作茧自缚,终至无法逃脱…… 「啊!」一双大手忽然揽上她的腰,吓了秦晴一大跳。 她刚转过头,还没瞧见来人是谁,便有双炙热的唇,袭上她柔润的小嘴。 那股熟悉的感觉,让她立刻明白了对方是谁。 她安心地轻叹口气,放软身子躺进对方怀中,仰头迎接他的吻。 但那人今儿个似乎特别激动,热情的索吻,竟弄得她唇瓣红肿发疼。 但秦晴没有抗议,只是柔顺承受,直到对方慢慢控制住激切的情绪,缓和了对她的炽烈攻击。 「幸好你没答应跟他走。」段子训倾头,吻着她的耳垂,沙哑低语。「要是你跟他走了,我会杀了他!」 他语气中的暴戾冷凛,让秦晴瑟然一抖,赶紧为齐扬求情,「请不要为难他!我方才已经同他说清楚,往后,他不会再对我存着任何希望……拜托,您别再将他调走了。」 「哼!只要他离你远一些,我自然不会去动他。」段子训冷硬回应。 老实说,方才听见齐扬想带秦晴出宫时,他第一次生了想杀人的冲动,幸好秦晴立刻拒绝了,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对付齐扬。 他望着秦晴,想起刚才她对齐扬说的那番话,仍难掩心头的激荡,「我已下定决心,此生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离开二殿下。」 段子训简直无法形容,乍听到她说出这句话时,心头的喜悦有多强烈。 秦晴是爱他的,他知道,但她对他的那份爱究竟有多强烈,他并不清楚,也常怀疑。 直到方才,听到她对齐扬说出那番话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她有多么爱自己。 那一瞬间,除了喜悦之外,他生平首次察觉,自己愧对一个人。 他很清楚,秦晴即便留下,也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妻,了不起在他大婚之后被封为妃嫔,而那对她这个婢女出身的侍寝丫头来说,已是莫大的荣耀。 但那个男人——那个没有地位包袱束缚的齐扬,却轻易地就许诺要给她未来,还答允她做自己唯一的妻…… 这一点,令他深深嫉妒。 莫名地,段子训不安起来。 「放弃了与他出宫的机会,你真的不后悔吗?」他必须再次确认,才能够感到安心。 以前的他,何时曾有过这种彷徨犹豫的不确定感? 因为秦晴,他都快变得不像自己了。 「我当然不后悔。因为打从七岁那年起,二殿下就是我的天。」回忆起过往,秦晴甜蜜的微笑起来。 「二殿下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所发生的事吗?刚开始,我真的很怕您,因为您成天喊着要赶我出去,我很怕与姑婆分开……但是慢慢地,我照料您的生活起居,每日与您朝夕相对,渐渐地,我不再害怕您了,不但不再害怕,我还很依赖您。旁人都以为是您依赖我,其实,是我依赖着您,不想离开您。因为唯有在您身边,秦晴才感觉到自己是有重要性、是被人需要的。除了二殿下之外,我眼中瞧不见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我的幸福不在宫外,二殿下,唯有您在的地方,才是我永远的归依。」秦晴用灿亮的眼眸凝望着他,眼神真诚、毫无虚假。 段子训倏然心口一颤。 方才那种令她眼眶灼热、胸口胀得发疼的古怪感觉又来了。 段子训抚着胸口,微微蹙眉,不太能理解这种莫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但他有股强烈的冲动,想为她做点事。 他想看她欢喜开心的模样,于是,他下了决定。 「秦晴,我先封你为侧妃吧!」他想过了,虽不能给她正妻的名分,但侧妃是毫无问题的,而且也唯有尽快给她名分,才不会委屈了她。 「封我为侧妃?」他真要将她留在身边? 秦晴心中感到惊喜,但有更多的是诧异。 「但您尚未大婚,在迎娶二皇子妃之前,便先册封侧妃,那怎么行呢?大臣们向来守旧,一定不会同意的。」 「我不管!我说先册封你,就先册封你。」 段子训这皇子一任性起来,可是天也不理、地也不理,什么都不管的。 秦晴反而得劝他。「不可以的。以地位来说,正妃的地位大过侧妃,没有道理侧妃先入门,才迎正妃。顺序打乱了,对未来的二皇子妃太过失礼,旁人也会以为是二皇子妃不得宠,才会较侧妃晚进门。」 「可那本来就是事实!」段子训咕哝。 他连那个女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疼宠「她」? 无论对方是哪位官家千金,如果她够识相,能与秦晴和平共处那么倒好,倘若不是这样……那么她最好自己先收拾包袱滚蛋! 「殿下,无论如何,您得先迎正妃,才能册封侧妃,否则,我不会答应嫁给您。」秦晴很坚持。 这全是为了他着想,她不希望他因自己,而遭人非议。 段子训又嘀咕了几句,才勉强让步。「好吧!我册封你为侧妃之事,可以暂先不公开,不过待我大婚之日,我会与正妃,一同迎你进门。」 「同时迎娶正妃与侧妃……这样好吗?只怕未来的二皇子妃知道了,会不高兴吧……」段子训对她的情意,秦晴很感动,但她无法感到高兴,只为他担心。 「她不高兴那是她的事,我才懒得理会。我已经退了一步,委屈你和正妃同时进门,你就别再唠唠叨叨、惹我心烦了!」段子训粗声打断她的劝说。 无论秦晴怎么说,他都不会再改变心意! 秦晴无奈的轻叹一口气,知道他肯退让那么一次,已经很勉强了,实在不能再要求更多。「我知道了……谢谢您,二殿下。」 「还叫我二殿下?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这么喊自己的夫婿?」段子训瞪她。 「但您本来就是二殿下呀……」秦晴小小声地回嘴。 「还敢顶嘴!」段子训装出凶神恶煞的神情,威胁她:「喊我的名字!」 「可是……」 「快喊啦!」他抓住秦晴的手强迫她。 秦晴没办法,只得顶着涨红的脸皮,微弱的轻喊:「子、子训……」 她软腻温柔的嗓音,喊起他的名字特别好听。 段子训眼神迷蒙,嘴角缓缓扬起。 「不要忘记了,往后五十年,你都要这么喊我。」 第六章 「二殿下,请用茶。」 上午,段子训方从御书房与父皇、兄弟讨论完正事。 大家退席后,秦晴立刻端来热茶让他解渴。 「你喊我什么?」段子训睨她一眼。 对于她又恢复以往的称呼,段子训感到很不满。 段子训重重拧眉、紧紧抿嘴,活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我昨儿个不是说过,往后你必须喊我的名字,不许再喊什么二殿下的吗?」 「您忘了吗?您说册封我的事,暂时不对外透露,我又怎能公然喊您的名字?私下,我可以不顾忌身份,大胆喊您的名字,但在旁人面前,我还是得谨守本分,不能逾矩。」秦晴平静地述说。 听她这么说,段子训才想起确有此事,不过——「可现在又无旁人,你为何仍不肯喊?」他很快的反问。 「现下虽无旁人,但随时可能有人进来嘛,为了怕一时改不了口、穿了帮,所以离开您的寝宫之后,我还是喊您二殿下,这样比较保险。」秦晴温柔的解释。 段子训嘀咕几句,算是勉强接受了。 秦晴甜蜜一笑,诱哄他道:「您应当有点饿了吧?我去端些点心来,今儿个,我亲自熬了您爱吃的莲子甜汤,入口即化、软绵得很呢。」 「嗯,那去端来吧。」段子训眉一松,这才肯放人。 秦晴听完,便赶紧上御膳房,去把自己炖煮的莲子甜汤给端来。 但一刻钟后,秦晴仍未回来。 段子训开始拧眉,又等了半个时辰。 秦晴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动作好慢…… 段子训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 又急又恼之下,他决定亲自去寻人。 而这时,秦晴人正在御花园里,分不开身。 随着时间流逝,她心中也愈发焦急。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久前,她赶着上御膳房,给段子训端来香甜绵软的莲子汤,途径御花园时,却瞧见原本只有百花争妍的园里,来了十几名女子。 她们个个貌美玲珑,比花还娇艳。 秦晴立即明白,她们正是宫女们提到的,要进宫来与二皇子「培养感情」的官家千金。 明白之后,秦晴不由得神色黯然。 她正打算快步走过时,忽然有位千金瞄见她的身影,便无礼地喊道:「喂!你过来!」 秦晴停下脚步,转头看看左右。 四周只有她一人,很明显的,对方是在唤她。 虽然她赶着上御膳房,但还是缓下了赶路的脚步,走过去问对方有何需求。 「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去备些茶水点心,还有教人搬几张桌椅过来,我们要在这儿喝茶赏花。」 「对对,椅子得铺上软垫啊。还有,我要吃杏仁甜糕、栗子松糕,还有玫瑰酥饼。」 这些官家千金,平常使唤人使唤惯了,一点也不会因为来到皇宫内苑,而有所收敛,使唤宫中的宫女太监,就像使唤自家的下人一般自然。 「可是……」 她犹豫着,想告诉她们,她目前必须服侍二皇子,没时间为她们做这些,但却不敢说出口。 她怕这些为二皇子而来的女人听了,会以为她仗恃着二皇子的宠爱而拿乔。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教你去怎不快去,磨磨蹭蹭地真会拖延!」某位官家千金骂道。 秦晴最后决定,还是不让她们知道,她是二皇子身边的人,所以只得允诺,并且立刻去准备。 她将消息传到点心房,让他们准备茶水点心,然后又去找了当班的内侍公公,请他派几名小太监,搬桌椅到花园。 吩咐完毕,她又折回点心房。 这时,要送给各家千金享用的热茶和点心,都已准备好了,她又忙着端起放有茶水点心的大托盘,领着几名同样端着大托盘的宫妇,走回御花园。 其实她大可直接丢给其他宫女去处理,但一下子得准备十几人份的茶水点心,即便宫中人手充足,也忙不过来。 而且加上早有些人,被分派去伺候这些千金小姐,或是去帮忙整理她们的衣饰和院落。 算算,每个千金起码要五六个人伺候,如此下来,宫中早已人手不足。 秦晴怕她们做不完,所以也动手帮起忙来。 待她端着茶回到花园时,十几位千金怕教日头晒黑,早已进入凉亭闲聊等候了。 一时间,凉亭内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秦晴与几名宫女,把热茶与点心,一样样放到凉亭的石几上,摆置好后便打算离开,可那位骄纵千金,忽然又叫住她。 「啊!你要上哪儿去?快过来帮我们斟茶呀!这种事,还需要我们说吗?」 这些金枝玉叶,连自个儿动手倒茶都不会。 「对不住,我还有要事待办……」秦晴心里真的很急,她想,二皇子一定等得很不耐烦了。 「贱奴!你能有什么要事?伺候我们,就不是要事么?」这名官家千金,趾高气扬地指着她的鼻子怒骂。 「伺候你,确实不是什么要事,因为她所谓的要事,是伺候我!」 一道男性的怒喝声传来。 大伙儿转头一看,见一名俊逸男子怒步走来。 来人环视那几名娇纵千金,眼神冰冷、面容严峻。 「是二殿下!」 当那些娇客,认出他正是二皇子段子训时,几乎全都暗自发出欣喜的惊呼声,不过一见到他冷峻骇人的面庞,就又吓得噤声不语。 「二殿下,没事的……」秦晴瞧出他要发怒了,便赶紧走上前去,轻握住他的手,想安抚他。 但段子训的怒火已被挑燃,可不是那么容易便能熄灭的。 他把握住秦晴的手,暴怒的眼神,仍直盯着方才那个喝骂秦晴的千金,冰冷到像是要杀了她。 「来人!」他忽地高声唤人。 「奴婢在!」路公公立刻上前听令。 「把这个女人,给我赶出宫去!」他指着方才辱骂秦晴的千金,下令将她逐出去。 「二殿下……不要啊!」那名千金哭了出来,不断哀求,但仍是毫不留情地,当场被「扫」出宫去了。 段子训环视剩余十来名噤若寒蝉的官家千金们,冷硬宣告:「你们给我听清楚了!秦晴不是奴仆,更不是你们可以使唤的人,往后你们,若有谁敢动我的人,就等着被立即逐出宫去,绝不宽待!」 「是,我们知道了……」 千金们点头如捣蒜,还有的吓得几乎要当场放声大哭。 她们早耳闻二皇子脾气古怪、性子又差,今日一见,果然真有其事。 当下有人心生畏怯,不敢再作二皇子妃的美梦。 「二殿下,您别生气了,没事的。」秦晴轻拍他的手臂,柔声安抚对方。 「还说没事?人家都骑到你头上了,你还这般傻乎乎地任人欺负!」段子训板起脸教训秦晴。 那些女人拿她当佣仆使唤,她竟也傻傻地听从,更不知道来向他求救。 要不是让他亲眼瞧见了,他打赌,她肯定连一个字都不会提。 这丫头,简直傻得气人! 「对不住嘛……」秦晴知道段子训不开心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道歉认错,远比据理力争更容易让事情落幕,所以她赶紧赔不是。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假装惊讶地道:「啊,莲子汤说不定要糊了,我得赶紧去端才行。」 「你早该去了,还在这儿瞎忙。」段子训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是是,那我马上就去。」秦晴知道他气消了,便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说不准,等会儿又有哪个不识相的人来欺负她,他得跟着去扞卫她才行。 「好,好,就有劳二殿下了。」 看他们手挽着手离去,众千金全都目瞪口呆,像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这个温柔的男人,就是方才那个大发雷霆的二皇子吗? 一片惊愕中,只有一名仪态大方的美丽女子,面色如常,只是眼中写着一抹深思。 她转头,对自己的贴身婢女说:「鹃儿,你马上去查查,方才与二皇子离开的那名女子,是谁。」 「是。」名叫鹃儿的婢女点点头,先行退下了。 那个女人,瞧来明明就是宫女,但二皇子却说她不是佣仆。 她……究竟是谁? 她一定得弄清楚。 年前,宫里正式对外宣布了二皇子段子训的喜讯。 不出大家所料,雀屏中选的,正是赵丞相的千金赵婷玉。 明年三月,段子训将与赵婷玉大婚,婚后将封为训王爷,赐王府一座、仆佣各百,令其独立。 对于自己未来的妻子,段子训没有太深的印象,甚至不太记得她的长相。 他之所以择她为妻,完全是因众大臣极力推荐。 虽然猜想得到,赵丞相必定运用了许多影响力,才将自己的女儿拱上这位置,但他并不在乎。 如果赵家以为成为皇亲国戚,就能够呼风唤雨、只手遮天,那是他们的误解。 在他祖父那一代,皇室有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所以无论是自己或是父皇,都不可能纵容姻亲,在朝中翻云覆雨。 结亲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失望痛哭的千金,被送出宫去了,唯有赵婷玉仍留在宫中,因为赵丞相希望女儿,能有机会多与未婚夫婿相处,以培养感情。 段子训的婚事底定,让秦晴的情绪很复杂。 她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他能够觅得良缘。 那赵婷玉贵为丞相千金,貌美高贵、仪态不凡,与他匹配,堪称天作之合,她是真心为他高兴。 忧的是,往后,她将与另一个女人分享他。 那赵婷玉,不晓得知不知道她的存在?如果知道,又会如何看待她与二皇子之间的关系? 她能够容忍自己的丈夫另有侧妃,而且还与她同天入门吗? 许许多多的担忧,让秦晴的眉眼染上一股轻愁。 「在想什么?」 今日的早膳,秦晴又是摆置在花园里。 虽然深秋霜重,但花园的亭子里,燃起了好几个炉子,烤得暖烘烘的,一点儿也不冷。 她照例陪段子训用膳,但粥才喝一半,她就发起呆来。 段子训只好敲敲她的小脑袋瓜,以唤醒她。 「啊?」秦晴眨眨眼,发现自己又出神了。 近来,她真的很容易陷入沉思中,还常常忘了注意场合。 若是在其他皇族,甚至是皇上面前出差错,那岂不是太糟糕了? 「你这傻丫头,最近怎么搞的?成天发呆,是不是夜里我让你太累了,才会这样精神不济?」段子训戏谑地道。 「才不是呢。」秦晴秀丽的脸蛋儿爆红,瞠视他的眼神既羞涩又娇媚。「就算是这样,您也不可能收敛些呀……」 「没错!」段子训毫不羞赧地直率承认。 他确实贪恋着她香馥柔软的身躯,难以克制。 「不过,你可以多睡会儿啊。」段子训施恩般道。 「我一个丫头,哪敢睡到七晚八晚?幸好再过些日子,就会有人带着伺候您,我呀,终于能够得个好眠了。」秦晴试着以诙谐的口吻说笑,但涌上心头的,却是无比酸苦的泪。 只要想着夜里,他会抱着另一个女人入眠,她的心就有如刀割。 她勉强挤出笑容,段子训却板起了脸,毫不掩饰地表露不满。 为何秦晴的语气听来如此满不在乎? 难道她不介意他抱别的女人? 虽然她不介意,可他自己倒介意得很。 只要一想到要抱着秦晴以外的女人,他心里,就不由自主升起一股强烈的排斥感。 或许每个男人都会梦想着享受齐人之福,但他们段家的男人,似乎天生与寻常男人不同,对于女人,都有自己的坚持。 他的皇祖父,一生只娶了皇奶奶一个妻子;而他的父皇,至今也只有他母妃一个女人。 他虽不认为自己是痴情种,但这些年来,他确实没想要过秦晴之外的女人。 只是这情况将很快被改变,最晚明年此时,他房里就将多出一个女人…… 段子训倏然大惊。 过去,他几乎不曾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与赵婷玉的婚姻。 与赵婷玉成婚,意味着他必须上她的床、与她圆房。 夫妻欢好敦伦,共享鱼水之欢,也共同孕育子嗣,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但拥抱赵婷玉的想法,没令他感到心猿意马,反而觉得厌恶排斥。 他连对方的样貌如何都不清楚,如何与她结为一体? 成了婚,他就能勉强自己碰她吗? 段子训直瞪着秦晴,面色凝重。 「怎么了?」秦晴被他凝肃的脸色给吓着,不知他怎么了。 「没什么。」段子训摇头淡笑,没有告诉她实情。 麻烦的事,他不会全盘告诉她。 他习惯建构一个安全的堡垒,将她安置在其中,使她不让风吹、不被雨淋,那此刻让人不安的事,他不想让她知道。 她只需要好好地待在堡垒之中,在他周全的保护之下生活着,那就足够了,其他的,她不需要知道太多。 「是吗?」秦晴神情失落。 她知道段子训心里有事,却不肯告诉她。 第二个女人,尚未真正介入他们之间,他却已不肯对她担白了吗? 秦晴正感到难过时,忽然听到一道悦耳如黄莺的清脆女音,从亭子外传来。 「二殿下好大的雅兴,清早便在亭子里用膳吗?」 秦晴转头一看,来者正是赵丞相的千金——同时也是段子训的未婚妻子,赵婷玉。 「赵小姐。」她立刻从石凳上起身,恭敬地问候。 「你好。你就是秦晴吧?久仰大名。」赵婷玉别有深意的笑容说明,她早已弄清楚秦晴与段子训的关系。 秦晴低下头,觉得愧对她。 任何一名未婚妻,见着未婚夫的女人,都不会太高兴的。 对对方而方,她们这些来瓜分丈夫的女人,就像是偷食菜肴的鼠类一样,令人感到讨厌吧。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赵婷玉没有怨恨地仇视她,也没有尖酸刻薄地讽刺她,对她的态度,甚至称得上十分和蔼客气。 「秦晴,我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不懂的事,往后,要请你多多教我了。」赵婷玉拉着她的手请托。 她甜美的笑容,就像个普通的十七岁女孩那般灿烂真纯,也像一个妹妹,真心信赖着如同姐姐的自己。 秦晴不由得大感意外,更感到受宠若惊。「说教导不敢当,不过往后赵小姐若有任何问题,都欢迎你来问我。」她忙不迭回答。 「啊,你别叫我赵小姐,那听起来多别扭呀?如果你不介意,就喊我一声妹妹吧,我则喊你晴姐姐,往后,咱们姐妹相称,一同伺候二殿下。」赵婷玉提议。 「婷玉妹妹……」秦晴没想到她竟如此大方,还愿意与她分享夫婿,感激得几乎要落泪了。「你不介意,我是二殿下的……」 「官宦之家,谁没个三妻四妾?即便是我爹,也有一妻三妾。打小我就知道,自己将来嫁的丈夫,会有别的姬妾,这点我早有心里准备。晴姐姐你是如此善良可爱,我自然不会反对二殿下迎你入门。」赵婷玉的回答,非常识大体。 段子训诧异地望着赵婷玉,大有对她刮目相看的感觉。 他原本对她毫无感情,甚至连长相也记不得,不过方才,见她愿意放下身段,主动对秦晴释出好意,他心里意外之余,也不禁对她升起了一丝好感。 只要她对秦晴客气,那他便会对她以礼相待,他认为这很公平。 「二殿下——啊,我可以喊您子训吗?」赵婷玉转头望着段子训,眼中盛满期待。 「可以。」段子训略点了点头。 「子训,我自家中带了副白玉棋子来,此棋乃由上等羊脂玉琢磨而成,触感湿润,世间罕见,不知二殿下有没有兴趣,到我房里下盘棋呢?当然,晴姐姐也一起来吧,我们三个人一块儿下。」赵婷玉言笑晏晏地转头看着秦晴,热情地邀请。 「好。」既然是对方主动提出的邀约,他自然没理由拒绝。 更何况她也邀请了秦晴,段子训认为,自己没必要让赵婷玉失望,所以就答应了。 「太好了!」赵婷玉看来很是高兴。 她笑着道:「婷玉擅长做糕点,最拿手的点心便是雪露凝糕,那是以鲜奶制成的软糕,甜蜜爽口,我今儿个正好借用御膳房做了些,等会儿请二殿下尝一尝。」 「嗯,谢谢你。」段子训对她所说的甜糕不是很有兴趣,不过还是礼貌道谢。 「那么,我先回去准备一下,等会儿我会派人来请二殿下与晴姐姐,到我房中一聚。」 赵婷玉朝他们甜甜一笑,然后先行离去。 她自家里带来的贴身婢女鹃儿,悄悄瞪了秦晴一眼,这才快步跟上。 「小姐,您为什么要对那个抢走二殿下的女人那么好,还与她姐妹相称?」 鹃儿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您是堂堂的丞相千金,又是二皇子未过门的皇子妃,而那个女人,不过是个下人,还是个身份低下的侍寝丫头,您根本不需要对她太客气!这样太有辱您的身分了!」鹃儿不平地嚷。 「鹃儿,你不懂。」赵婷玉叹了口气。「我当然希望能独占夫婿一人的爱,但男人很难不三妻四妾,况且他又是二皇子,我有权利,要求他不许另纳妃妾吗?」 「这……」鹃儿无法回答。 「再说我入宫已有些日子,经过观察,大致看出了子训的性格。他偏宠秦晴,讨厌吵闹善妒的女人,如果我像那些被赶出宫的女人一样,争风吃醋,让他起了厌恶感,只会把他推远,试着接纳秦晴,与她和平共处,反而有可能让他爱上我。」 这些,赵婷玉都已仔细分析推敲过。 她其实没多喜欢秦晴,但为了拉拢段子训的心,与秦晴交好,是不得不做的决定。 「可是……这太委屈小姐了。」鹃儿见不得一个侍寝丫头,与主子平起平坐。 「不委屈。很多事,看的不是眼前,而是将来。」赵婷玉微微一笑。 「你要知道,我目前唯一的胜算,就是我是明媒正娶的二皇子妃,唯有我才有资格产下二皇子的嫡长子。现在或许还感觉不到,但将来若是孩子出生,二皇子总会因为要护着自己的长子,而多偏宠我们一些,到那时,再慢慢地使计,将他的心拉向我们母子即可。久而久之,他自然而然的就会疏远秦晴,即便她受封成为侧妃,也生了孩子,仍不可能胜得过我。唯有我所出之子,才是嫡长子,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翻身!所以,我又何必为了一个永远争不过我的女人,而浪费心思呢?」 「原来如此!小姐,您真是太聪明了。」 鹃儿这才明白,自家主子想了多少她想不到的事,不由得深感佩服。 「正因为深思熟虑过,所以我才能忍。」 不是为了眼前,而是为了长远的未来。 她有信心,总有一天,段子训会倾心于她的。 第七章 赵婷玉所说的白玉棋子,确实精巧美丽,每颗棋子都如宝石般晶莹圆润,又如珍珠般光华流转,使人不禁赞叹。 「真的好美喔。」秦晴忍不住拿起一颗美丽的棋子,细细观赏。 这些究竟是怎么雕琢出来的? 段子训好笑地看她。 「平常说要送你珠宝首饰,你总推说不需要,怎么这会儿,却对一盘棋子这么感兴趣?你若喜欢,我让人琢磨一副给你。」 「不用了。这些棋子珍贵无比,世间难得,再制一副谈何容易?再说我棋艺不精,把这么贵重的棋送给我,是糟蹋了,那太可惜。」秦晴很有自知之明。 「可你喜欢,不是吗?只要你喜欢,那就值得。」段子训理所当然地道。 赵婷玉听了,面色顿时一沉。 这些棋子,是由大小相同、毫无瑕疵的白玉琢磨而成的,即便是她父亲,也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得到手。 可段子训,竟然为了一个区区的侍寝丫头,就打算大费周章的琢磨一副? 秦晴,远比她所知道的更加受宠…… 赵壕玉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威胁感。 「真的不用了啦……」秦晴拼命推拒。 「啊,对了!你们饿了吗?」赵婷玉巧妙地打断他们的争执,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请务必尝尝我做的雪露凝糕,口感细致绵密,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呢。」 「就是这个吗?哇,看起来好可口,婷玉妹妹你手艺真好,要我,就绝对做不出这么精致的糕点。」秦晴真心地赞美。 雪白绵密的糖糕,被切成菱形的形状,每块糕点上头还装饰着蜜渍小果子,或是糖渍桂花,看来可口极了。 赵婷玉心里是很得意的,这些精美的糕点,可不是一般寻常人做得出来的,若不是打小吃遍各家名点糕饼,又经长年熏陶,可做不出这么高雅的甜点。 这点,她确信出身贫寒的秦晴,是绝对比不上自己的。 「哪里。」赵婷玉掩住心中的得意,虚假地笑笑,将视线转向段子训,等着他也赞美她一句。 可段子训却没瞧她一眼,直接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偏还不是给自己品尝,而是送往秦睛嘴边。「既然好吃,那你就尝尝,是不是真的好吃。」 赵婷玉脸色倏然一变。 她亲手为对方做糕点,他连句夸赞也没就罢,却甚至连尝也没尝,便忙不迭的要拿去喂秦晴吃! 在他心目中,秦晴就如此重要? 段子训没注意到赵婷玉脸上复杂的表情,因为他压根不在意对方。 秦晴感到很不好意思,不希望段子训在赵婷玉面前表现得如此亲昵,怕她瞧了心里难受。 偏偏段子训是个很少顾虑他人想法的人,想做的事,总是坚持要做。 她与其跟对方争辩推让,倒不如顺从他还快些。 所以秦晴赶紧一口咬下糕点,之后便顺势将他的手轻推回去。 「味道如何?」段子训瞅着她问。 「确实好吃!婷玉妹妹,你手艺真好,我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糕点。」秦晴不可思议的睁大眼,对着赵婷玉连声赞美。 「谢谢晴姐姐。」赵婷玉温婉地微笑道谢。 「既然好吃,那就再多吃一点。」段子训仍是没有尝上一口的意愿,只将手里的糕点,再次送过去喂秦晴。 赵婷玉一僵,两眼直盯着他们,眼中透出寒意。 他的反应,好像全然不在意她做的是什么。 她不畏辛苦亲手为他做的糕点,对他而言唯一的价值,只有能讨他喜欢的女人欢心这一点。 赵婷玉心里,陡然升起浓烈的嫉妒。 他可知道,她是爱着他的?打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爱上他了,但他…… 赵婷玉修剪得整齐美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察觉到赵婷玉眼神清冷的盯着他们,秦晴脸一红,赶紧收回靠向段子训张嘴接糕点的身子,也顺道把他的手推开。 「真是对不住。婷玉妹妹,你做的糕点太美味了,我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不要紧,你这么捧场,我很高兴。」赵婷玉收藏起方才窜起的浓烈嫉妒,强自挤出微笑。 她将头转向段子训,只见他将秦晴吃剩的糕点放回盘子里,自己仍是没有碰一口,眼神不禁更冷了。 「子训,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你不尝尝吗?」赵婷玉咬牙,强撑着笑,指着她最自豪的雪露凝糕发问。 「我对甜食向来没什么兴趣,要吃,也只吃秦晴做的甜品。她煮的莲子汤香甜绵密,无人能及。」段子训瞥了眼那些甜糕,淡淡回答。 「无人能及吗……」赵婷玉低低沉吟。 那句「无人能及」,听起来颇有几分幽怨的味道。 「那下回,我倒要好好尝尝了。」赵婷玉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冷。 段子训的回答,让秦晴尴尬极了。 她不知道这位尊贵皇子是怎么了,他这么回答,岂不等于故意让赵婷玉难堪? 秦晴急忙道:「呃……那是二皇子太过厚爱,其实我所做的甜汤,不过是一般品味,没什么独到之处,哪比得上婷玉妹妹做的糕点高雅美味?」 秦晴是好意,急于想弥补赵婷玉受伤的心灵。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那句二皇子太过厚爱,听在赵婷玉耳里,却万分刺耳,如有胜利者的炫耀与宣示。 她在警告自己,二皇子最宠爱的是她,她永远别想介入他们之间! 一股强烈的羞辱与愤怒涌上心头,赵婷玉红了眼眶,但不愿让秦晴他们看见,所以她别开头,佯装无所谓。 秦晴瞧得出赵婷玉很不开心,虽然她竭力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她知道,段子训已伤了对方的心。 虽然段子训是明显偏宠自己的,但身为女人,她心里同赵婷玉一样难受。 她相信赵婷玉和她一样,是深爱着段子训的,正因为如此,才会伤心难过呀! 秦晴忽然不忍久留,再继续留下来,也只是继续伤害赵婷玉罢了。 于是,她轻拉段子训的衣袖,柔声要求:「我们回去吧!」 段子训早想走了,一听见秦晴的央求,立即毫不迟疑地起身宣布:「好了,我们要走了。」 「不多留一会儿吗?再多陪我聊聊嘛!」赵婷玉藏起哀怨与自怜,佯装惋惜地挽留。 「不了,秦晴大概累了,我先送她回去休息。」段子训淡淡拒绝。 秦晴? 又是秦晴! 他无时无刻不把秦晴挂在嘴边,在他心里,秦晴真有那么重要吗? 赵婷玉心头浮现埋怨。 秦晴见段子训愈描愈黑,连忙补充:「对不住,是我身子突然有些不适,才急着要走。往后欢迎婷玉妹妹上我那儿——呃,我的意思是,到二殿下那儿走走……秦晴与二殿下,定会好好招待婷玉妹妹的。」 话一说完,她立即懊悔地垂下头。 她的说法根本不比段子训高明到哪去。 他们真是半斤八两,都是嘴拙的人…… 赵婷玉眼睛瞬也不瞬,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晴,瞧得她头皮发麻、手足无措。 幸好很快地,赵婷玉又露出笑容,说:「好啊,我一定会去的。」 看见她的笑容,秦晴安心了,她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人。「那我们走了。」 道别后,秦晴与段子训便离开了。 他们一走,赵婷玉的笑容顿时敛起,她神情漠然,像尊石像般,动也不动地静坐在圆桌前,不知在想什么。 而她的婢女鹃儿却隐忍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那个叫做秦晴的贱婢……真是太过分了,她分明是来向您耀武扬威的!」 「鹃儿,不许胡说。」赵婷玉轻声喝止。 「本来就是!二皇子也太过分了,竟然纵容那贱婢,这般欺负您!」她气愤不平地嚷。 「不许说了!」赵婷玉一拍桌面,起身喝斥。 鹃儿一惊,顿时不敢再多嘴。 「鹃儿,二皇子是我的未婚夫婿,也就是你未来要侍奉的主子,岂有下人批评主子之理?他再有不是,也容不得你批判!」 鹃儿知错,低头啜泣不语。 「至于秦晴——我既然说了要与她姐妹相称、共事一夫,那就只能忍气吞声。要不,我能将她逐出宫去吗?」赵婷玉凄楚反问。 「要真能逐出宫去,那倒还好,偏偏她是二皇子的宠婢,我动不了她,我不能让二皇子对我反感,得不到他的心就罢了,总不能让他厌恶我呀……」说到最后,赵婷玉语调破碎,甚至落下了泪。 「小姐!」鹃儿上前抱住她,不舍地大哭。「您委屈了、您委屈了!」 「不,我不委屈!」赵婷玉昂起下巴、吞下眼泪,维持最后的尊严。 「鹃儿,我是堂堂的二皇子妃,无论二皇子宠不宠我、爱不爱我,我的地位,是任谁也撼动不了的。」 她以自己的身份为傲。 「但只怕,您要受苦啊……」瞧方才二皇子对秦晴呵护备至的神态,鹃儿就觉得生气,难以咽下这口气。 「我会忍耐。」赵婷玉坚定地道。 「我不会轻易认输,也不会不战而降,更不会平白将自己的夫婿拱手让人。只要坚持,最终胜利还是站在我这边的。我会坚持到底的,我会!」 赵婷玉,有这自信。 那日尴尬的聚会之后,秦晴以为,这下赵婷玉八成很难过,搞不好会十来天不肯外出见人,但没想到,隔天她就主动上段子训房里找她。 「晴姐姐,突然前来叨扰,真不好意思。」赵婷玉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甜点,前来拜访秦晴。 「怎么会?婷玉妹妹千万别这么想,你肯来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了。」秦晴赶紧请人送来热茶点心,盛情款待赵婷玉。 「这儿就是二殿下的寝宫呀……」赵婷玉转头四望,发觉原本充满阳刚气息的寝宫,因一些女性化的摆设,而显得温馨柔美。 浅色的纱帘、翠绿可爱的小植栽、鲜艳香馥的兰花,以及墙上持的绣工精美的织毯…… 这些,都不像是厌恶麻烦的段子训会摆设的小东西,赵婷玉直觉,眼前景物都是秦晴的杰作。 若不是有位蕙质兰主的女子,细心地打理,绝不会展现这等风情。 种种的一切,都在无言诉说,秦晴生活在这里的痕迹…… 赵婷玉瞧见织毯上眼熟的鸟禽图样,眼一眯,指着织毯问:「那是鸳鸯吗?」 「是啊。绣得不好,让你见笑了。」秦晴谦虚的回答。 「那是……你绣的?」赵婷玉诧异地问。 「只是绣着好玩,难登大雅之堂。」 「怎么会呢?绣得很好啊。」赵婷玉赞美。 望着织毯上相依相偎的鸳鸯,她眼中浮现羡慕之情。 「只羡鸳鸯不羡仙哪……」赵婷玉喃喃自语,面容透出一股哀怨。 「婷玉妹妹……」秦晴见了,觉得不忍,想安慰她,但她能怎么安慰? 告诉她,她一定能与二皇子恩恩爱爱、百年好合? 那么她呢?她该怎么安慰自己? 秦晴发现,这个问题,好难、好难…… 「秦晴姑娘?二皇子传唤。」突然,门外有人喊道。 原来是西夏国遣使者来访,带了许多珍奇的礼物,段子训特地派人过来,找秦晴去瞧热闹。 自己独自前往似乎不太好,可请她回去,好像又太失礼…… 瞧出她的为难,赵婷玉微微一笑,主动提议:「不晓得我若也同你一块儿去,会不会太失礼?我没瞧过他国使节带来的礼品,真想开开眼界呢。」 「好啊,那我们就一块儿去瞧瞧吧!」 秦晴心想,只是瞧瞧礼品而已,应当不要紧的。 于是使自作主张,带着赵婷玉一块儿前往。 到了大殿,来使已被带往宴客厅盛情招待,宽阔的大殿里,摆满了使节特地远从西夏国,带来的各种珍奇礼物。 段子训远远瞧见秦晴,立即露出笑容,招手要她到身边来。 直到秦晴走近,他才发现赵婷玉也跟着一起来了。 赵婷玉怕他不高兴,赶紧先行告罪。「子训,方才我去找晴姐姐,正好你派人来请,我就厚颜跟着一起过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嗯,无妨。」段子训神情冷淡。 她来不来都无所谓,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 「秦晴……」转向秦晴时,段子训的表情立刻转柔。「来!你瞧瞧喜欢什么,看中的就指给我看,我替你要来。」 他拉着秦晴的手,大步往堆积如山的礼物走去。 赵婷玉被扔在后头,可他连瞧也没瞧一眼。 秦晴怕段子训忽略赵婷玉,便顺手拉了她一把,否则只怕她真会被遗忘。 此番西夏贡上了许多珍奇宝物,有美酒、精美的瓷器、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绢帛布疋、以及许多美丽的珠宝首饰。 绕行观看那些珍奇的礼品,秦晴觉得每样都很好,但也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所以没想要索讨什么。 不过她没开口,并不代表段子训会就此作罢,只见他不断将看上的好东西,往她怀里塞。 「这珍珠耳饰不错,配你正好。」段子训瞧了眼,就拿起塞给她。 「这些布,给你裁衣服正好,收着。」招叠整齐的上等布料,也被段子训塞进她怀里。 「这玉雕蒲瓜配件剔透可爱,给你系在腰带上做缀饰。」不由分说的塞给她。 「还有这个玉镯……」 平常冷淡寡欲,对任何事物不特别看重的人,此刻却变得格外贪心,什么都想拿,不过,他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要宠爱自己心爱的女人。 「二殿下,太多了,而且,我真的不需要……」秦晴傻了,这么多东西,她两手都快抱不动了。 「胡说什么?瞧,这金步摇做工细致,上头的蝴蝶又栩栩如生,美丽极了,你怎会不需要?」说完,他又把那支金步摇往秦晴怀里塞。 秦晴垮着小脸,接受赏赐,却接受得这么痛苦的,大概只有她一人吧! 不是她不识抬举,实在是有苦难言呀…… 想想,她目前的身份,还只是个贴身女婢,要这些华丽的珠宝首饰能做什么? 一个丫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成何体统? 真要说起来,这些东西还比较适合公主,或者千金……啊! 说到千金,她才发现自己忘了赵婷玉。 方才她是跟着自己一起来的,但到了这里,她就被段子训拉走,赵婷玉自然被抛在一旁。 而她被段子训不断扔来的宝物惊吓连连,也跟着忘了她的存在。 秦晴赶紧转头往后一望,幸好赵婷玉没气得走掉,还一直跟在他们后头。 「婷玉妹妹,对不住,我差点忘了你……」她急忙赔不是。 「不要紧的。」赵婷玉对她摇头浅笑。 秦晴很是心虚,想起方才段子训不断塞东西给她的情景,一定都被她看见了,不知她心里做何感想? 不用说,一定很难受吧! 秦晴万分内疚,便好意把段子训塞进她怀里的蝴蝶金步摇,递到赵婷玉面前。 「婷玉妹妹,如果你喜欢,这支金步摇就送给你。你气质高贵,搭配这华美的发饰相得益彰,比我合适太多了。」秦晴是真心这么认为。 赵婷玉盯着那只流金灿烂,美丽耀眼的金步摇许久,才伸手接下。 「……谢谢晴姐姐。」她垂下眼眸,瞧不清楚情绪,只是将金步摇握在手中,好紧好紧。 「秦晴,你还在那里做什么?我饿了,陪我吃点心去!」说完,那任性的二皇子竟不由分说,将她拉走。 「啊!等等呀……婷玉妹妹……」秦晴回头想招呼赵婷玉一起走,但还不及呼喊,就被拖走了。 这回,赵婷玉没有再继续跟上,她只静静目送他们远去,然后立在原地——许久、许久。 腊月到,天一下子冷了起来。 大理虽地处西南,却四季如春、温暖宜人,可冬季时,偶尔仍有低温,不但呵气成雾,晨起时,草叶上也会覆上一层白霜,高山还会下雪。 降雪之前,段子训按照往年惯例,与几位兄弟上苍山行宫游猎。 入冬前,兽类都被滋养得肥圆丰润,是最佳的狩猎时节。 往年无论他上哪儿,秦晴必定跟随在身旁,不过今年有些不同,因为赵婷玉也跟来了。 即使她这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一同前来,但段子训仍不收敛,坚持要让秦晴与他同寝,却只把赵婷玉这准皇子妃随意安置在客房。 秦晴曾为此拒绝过。「在宫中,婷玉妹妹所居的客院,离二皇子您的寝房远,秦晴与您一同共眠尚且过无妨。可这行宫不若宫中大,大家的院落都靠得近,我在您房里过夜,怕她瞧了心里不舒坦。」 以往她可以不顾忌这些,但如今,未来的二皇子妃已出现,她不能不在意对方的想法。 「想这么多做什么?我高兴谁睡在我房里,就让谁睡我房里!」段子训板起脸,没想到要个喜欢的人陪他,还得忌讳这么多。 「怎能不想呢?她毕竟是您的正妃呀,无论你我,多少都得顾着她的想法、给她留点情面。」秦晴轻叹,这也是不得已的。 人大了,人情世故,就不能不理会。 「早知道这么麻烦,我便不答应娶她!」段子训臭着脸。 「二殿下,您别这么说,当心教人听见……」秦晴赶紧制止他,怕让赵婷玉耳闻会伤心。 「本来就是!我娶妻可不是为了绊手绊脚、束缚我来着的,如果与她成婚就得听她的,那我干嘛娶妻?我出嫁岂不更好吗?」段子训嘲讽。 「二殿下——好,要我睡这儿,我便睡这儿,您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早起。」 他的歪理教秦晴又好气又好笑,但又怕他说出更气人的话,干脆就顺着他。 只不过,两人都上了床,段子训哪肯安分歇息? 这一夜,又是交颈缠绵至深夜…… 到行宫几日下来,赵婷玉脸色愈来愈苍白。 因为段子训还是一样对她不太理睬,寝食还全拉着秦晴作伴。 他若是猎得好的毛皮,也几乎随手就赠于秦晴,全然没想到她,还是秦晴过意不去,分了几件给她。 这回外出,赵婷玉异常安静,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观察着一切。 这日,赵婷玉染上轻微的风寒,因身子不适,卧床休养。 可段子训只随意去看了她一下,便又带着秦晴外出打猎。 根据他的分析,今儿个晨起时,空气又比昨日冷冽许多,看来应是快下雪了。一旦降雪,野兽便会窝洞保暖,只剩些雪兔可猎,到时就没了乐趣,所以他得把握这最后时间。 这日成果不错,他猎着了狐、鹿、野兔,还有几只羌,兽皮都被剥了,肉则切成条块,准备晒干后带回宫入菜。 而狐皮,他又随手送给了秦晴。 「狐皮制成的颈儿最是保暖,给怕冷的你用正合适。」段子训笑道。 「谢谢。」秦晴心里万分感动。 他对她,实在好得没话说,所以即使他即将另娶她人,她仍无怨无悔地跟随着他。 夜里气温陡降,隔日一早秦晴起身时,发现外头已下起薄雪。 她瑟缩起身子,赶紧去灶房打了热水梳洗,顺道用昨日猎到的兔肉,打算替段子训熬点肉粥。 忽然,灶房外有人喊她。「秦晴姑娘?」 秦晴转头一看,是她呀…… 「啊,早呀。你是不是要热水?」她笑着问。 「不是的。」那人神色紧张,转头看看,正好四下无人,便赶紧向秦晴招手。 「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告诉你。」 「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吗?」秦晴为难地看着灶上正滚着的肉粥,她得看着火呢。 「我有急事想找你谈谈,只要一会儿工夫便行,不会浪费太久时间的。拜托你来一趟吧。」那人哀求。 秦晴心软,禁不起人家求她。 她瞄了一眼仍滚着的粥,心下打算快去快回。 然而,她这一去,却没有再回来—— 第八章 这日,段子训睡晚了。 因为昨日狩猎累了,所以一夜好眠,早上又无人唤他起身,所以他一直睡到将近午时才醒来。 可一睁开眼,他便感觉不对劲。 静。 身旁太安静了,半点声响都没有。 若是以往,他人只要稍有动静,即使还没开眼,也会有道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起来啦?热水正备着呢,我去给您端来。 但今日,那道熟悉的声音并不在。 他眼开眼,房里空荡荡的。 段子训坐起身,盥洗架上空空如也,连盆热水也没有;他再望向洁净的桌面,也没瞧见用炉子暖着的早膳什么的。 段子训立刻拧起了眉。 不是因为秦晴失职,而是因为她竟没守在他身旁。 有什么事能重要过他? 他为了这点,感到大大不悦。 段子训不高兴地下了床,才发现秦晴连衣裳也没帮他备好、温热好,可见她是早早就离开房间,可却到这会儿还没回房。 这下他更恼了,她最好有够重要的事,重要到值得把他扔在房里不管! 顶着一肚子气找到衣服换上,他一开门,就发现门外一片雪白,原来外头下起了雪,怪不得他觉得今早特别冷。 「二殿下?」这时,刚好太子的随从护卫前来。 「什么事?」段子训冷问。 「太子要我来转告二殿下,因突然降雪,今年的狩猎将提早结束,下午便要启程回宫,请二殿下及早做准备。」 「知道了!」段子训急着要去找人,所以口气不耐。 那人行礼后要离开,段子训突然想到,又喊住他。「慢着!你有没有瞧见我的丫头秦晴?」 「秦晴姑娘吗?」那人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摇头。「属下没有瞧见……秦晴姑娘不见了吗?」 「没事。」段子训心想她大概是在忙什么,忙到忘了,也不想劳师动众,弄得众人皆知。 「我自己去找便行了。」他说完,挥手示意对方离开。 但他错了,之后他找遍整座苍山行宫,还是不见秦晴踪影。 段子训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她可能失踪了。 他即刻吩咐下人,召唤行宫内所有人员,不消多久,五位皇子底下的人,以及厨子、随从,甚至连赵婷玉主仆,都被请了出来。 「子训,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赵婷玉还在状况外,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秦晴失踪了!」段子训面色焦急地开口。 「晴姐姐失踪了?」赵婷玉掩着小嘴,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段子训没理会她,迳自转头,询问聚集的众人:「我的贴身丫头秦晴失踪了,今天有没有任何人看见她?」 「我……早上有瞧见。」行宫里的厨子,怯生生地道。 「你在哪儿瞧见她的?」段子训追问。 「在灶房里。她来熬粥,待了好一会儿。」 「那后来呢?她上哪儿去了?」段子训再追问。 「奴才不晓得……」厨子战战兢兢地回答。「那时奴才,到地窖去拿腌藏的雪菜,可回来就不见她的踪影,只瞧见秦晴姑娘熬的那锅粥,仍在炉子上滚着。」 「粥仍在炉子上滚着……」段子训面色惨白,压抑不住心头的恐慌。 炉子上仍滚着粥,那就表示她根本没打算走远,但她却没有回来…… 她必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此时外头正下着雪,如果,她是被带到一个毫无遮蔽的地方,不消多久便会被冻死,而距离她失踪,已过了这么久时间……即使没冻死,也可能会被饥饿的野兽给叼走…… 段子训急如烈火攻心,片刻也无法平静。 「大家听着!」他高声命令:「现在所有人,马上都去找!行宫里里外外、每一寸土地都不许放过,哪怕是把地皮掀起来,也得把秦晴找出来!」 「遵命!」应喝声响彻云霄。 一时间,原本收拾整理打算回宫的人马,全被迫暂时停止,结伴外出寻人。 「我也去帮忙。」赵婷玉自告奋勇要协助。 「不用了!」段子训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你既不会武功也不会骑马,万一在外头发生意外,还得劳烦大家去救你,反倒碍事,不如待在屋子里,等消息就好!」 「是吗?」赵婷玉显得很失望。「那好吧……」 整装完毕之后,大家立刻出发,段子训自然不可能在屋中焦坐空等,也骑上他的黑色骏马,往行宫外奔去。 马蹄踩在雪地上,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可没多久,他后头却传来像是众多马蹄着地的沙沙声。 他转头一看,他的四位兄弟——包括年仅二十岁的段子言,全都骑马跟来了。 「你们来做什么?」段子训缓下速度,朝他们大声质问。 「你的女人不见了,我们怎能袖手旁观?大伙儿一起找会快些!」太子段子让回答。 「那大伙儿分头!自己当心安全。」感动之情流过心田,段子训却无暇言谢,一心只想尽快找到秦晴。 段子训策马疾奔,因山间气温极低,迎面的刺骨寒风,刮疼他的脸庞,但他毫不理会,依然奋力策马。 直到秦晴失踪了,他才明白何谓心急如焚。 他真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空中眺望寻找。 积雪减缓了骏马宾士的速度,而且行进不易,段子训因焦急躁进,几次险些落马。 若他坠马摔断了脖子,就不可能找到秦晴,他不得不顾全自己与马匹的生命,稍微减缓速度。 绕了一圈,行宫附近的空旷处都已找过了,可仍不见秦晴踪影。 生有人,死有尸,她这么大的人,若倒在雪地上,必定清晰可见,但大伙儿找了又找,依旧找不着。 那唯一的可能性便是…… 段子训目光一闪,转向不远处的树林——在里头! 段子训唇一抿,毫不迟疑地掉转马头,往树林内奔去。 「二殿下!您没带弓,林子里有野兽,危险啦!」 他的随从护卫在后头呼喊,但段子训充耳未闻,执意孤身单骑奔入树林。 进入林间,光线陡然暗了许多,林间虽有树叶遮蔽,积雪较少,但仍是险境重重。 段子训在树干与树叶间困难穿梭,还得小心避开挡住去路的倾倒树干,甚至留意是否有猎户私设的陷阱,以免误中机关,连人带马摔飞出去。 在林中奔找了好一段时间,他与骏马都已疲累至极,只得暂时拉停马匹,稍事休息。 这寂静空荡的树林,四周景色完全一样,一时间,段子训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现下正在何处?而秦晴又在哪里? 林子这么大,他毫无头绪,该从何找起? 挫折感袭来,让他顿时感到丧气、懊恼,也更加心急。 但他没时间自怨自艾,秦晴仍在某处等着他去救援,若是去晚了…… 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思及此,段子训便连半刻也无法等待,不待气息稍缓,他又驱策身下的马匹,继续往林子深处冲去。 当他急驰过林间某处时,眼尾似扫到了什么,他急忙勒马回头一看,发现是一栋破旧的小屋。 有没有可能,是她误入林子,找不着路回去,所以暂时躲在那里避寒?段子训充满希望地猜测。 这么一想,确实极有可能。 他心中大喜,连忙驱马向前。 然而靠近一看,他原本的热切期待,立即化为寒冰。 小屋是锁着的! 那屋被人从外头,用一把生了黄锈的大锁锁住,所以她绝不可能躲在里面…… 失望之余,他掉转马头,准备继续往前,正要离开时,他却忽然耳尖地听到小屋里传来呻吟声。 「冷……好冷……」 里头有人! 那呻吟声很微弱,但段子训耳力不错,所以仍是听见了。 他大感惊喜,虽然尚不知里头的是何人,不过他认定,里头的人一定是秦晴。 段子训急急下马,抽出随身的利刀,撬开锁头,老锁不堪一击,喀擦一声,就断裂成两半。 他一脚踢开小屋的门,焦急奔入,却看见一个娇柔的身躯倒卧在地板上——那正是秦晴。 「秦晴!」他忧喜交集。 欣喜的是,他终于找到她了,忧的是,她只着单衣,还倒地不起。 他急忙上前抱起秦晴,却发现她已陷入昏迷,全身还冻得像冰柱,肤色更由苍白转为青紫。 她快冻死了! 察觉到这个事实,段子训大惊,急忙将她抱上木板床,脱下自己温暖的披风以及毛皮背心,紧紧把她裹住。 之后,他拾起壁炉四周散落的柴火扔进去,以随身携带的火种点燃,好提高小屋温度,最以后才躺上木板床,钻进大披风里,紧紧圈抱住她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 秦晴动也不动,全身僵硬,似乎毫无知觉。 段子训急忙用大手摩挲她的躯体,无助地为她暖和身子。 他很担忧,害怕自己是不是来得太迟,然而慢慢地,她的身体不再那僵硬,也开始有些暖意,呼吸声更愈来愈平稳。 最后,她苍白发紫的皮肤逐渐固执己转为红润,也回复到正常呼吸,他终于安心了。 「秦晴,幸好你活过来了……你要敢抛下我,我定不会放过你!哪怕你死了,我也要追到阴曹地府,把你带回来!」段子训眼眶发热,搂着死里逃生的秦晴,语调沙哑哽咽。 「你是我的!无论是谁,都不许从我手中夺走你……」 秦晴平安找回来了,众人皆喜,但却有人无法高兴,甚至万分恐慌,因为段子训,已经发现差点害死秦晴的凶手是—— 「说!你为什么要将秦晴骗到小屋,还扒走她的外衣,想冻死她?」他瞪着将秦晴骗离灶房的人——鹃儿,怒声质问。 「二殿下,我……」段子训的脸色好可怕,跪在地上的鹃儿惊恐不已,下意识望向她的主子赵婷玉,想寻求保护。 「鹃儿!你真做了这种事?」赵婷玉的神情比谁都惊恐,可说是难以相信。 「天啦!你怎么会这么做呢?」 段子训狐疑地看着她。「你不知情?」 「我当然不知情!」赵婷玉急忙摇头否认。「我怎么可能教鹃儿去害晴姐姐?我不是恶心之人,您这样怀疑我,太伤人了!」 段子训还是有点怀疑,但见她斩钉截铁地大喊无辜,便决定姑且先相信对方。 「那就是你一个人的恶毒主意了?」他再度转向儿,神色冷厉,拍桌怒声质问:「说!你究竟为何要害秦晴?」 「我……」鹃儿耐不住惊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鹃儿,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快告诉二皇子呀!」赵婷玉见她光哭不说,还特地走上前去,按着她的肩劝道。 「小姐……」兴许是赵婷玉的劝说奏效,鹃儿虽仍是抽抽噎噎地哭泣,但总算是肯说了。 「我……我见二皇子宠幸秦晴,屡次忽略我家小姐,我怕我家小姐嫁入宫后,会更受冷落,所以……所以才想出计谋陷害秦晴……我心想,只要秦晴不在了,就不会再有人与我家小姐争宠了……」 「你这恶毒自私的女人,竟为了这种私心,要害死秦晴!」段子训盛怒之下,几乎要一巴掌甩过去,但不打女人的他,最后仍是忍住了。 「我知道错了,求二殿下饶恕!」鹃儿伏首痛哭哀求。 「你这女人太过恶毒,我绝饶不了你!来人,将她拖下去痛打一百大板,若还有气,就逐出宫去——」 「不!」鹃儿听到得挨一百大板,当下险些晕厥过去。 那是大男人都未必熬得过去的酷刑,更何况是她这个弱女子? 这不摆明了,是要她的命吗? 「子训!」这时,赵婷玉忽然双膝一屈,在段子训面前砰咚跪下。 「我拜托您,饶恕鹃儿吧!她再有不是,也是为了我这个主子……求您看在我的情面上,饶她一命!」赵婷玉代鹃儿求情。 「抱歉,办不到!」段子训冷笑,只差没当场说出让她难看的话。 看在你的情面上? 你有何情面?我又为何要看在你的情面上,轻饶害人的恶婢? 「鹃儿忠心耿耿,她犯此大错,我这主子也难辞其咎……如果您要打,就连我也一起打好了!」赵婷玉哭着嚷。 她竟威胁我!段子训面容更加阴沉。 「你以为我不敢?」世上只有他能威胁别人,没人能够威胁他! 「婷玉只是想与鹃儿共进退,不是要威胁您,您若不肯放过鹃儿,就各打我们五十大板吧!」赵婷玉其实是孤注一掷。 她认为,段子训多少会看在她是他未婚妻子的分上,罚没此作罢。 可段子训竟毫不留情地说:「好!既然你自愿分摊五十大板,那我就成全你!来人——」 「等等!」秦晴本来正在房间里休养,听到段子训要惩戒鹃儿,便不顾身体尚且虚弱,甚至衣衫不整,只披着一件大披内,便赶忙冲出来。 她没想到,这会儿他不但要处罚鹃儿,连赵婷玉也要一起受连坐之罪。 「你不在床上躺着,出来做什么?」段子训见她体虚得都快站不住,还跑出来,很是生气。 「婷玉妹妹是无罪的,况且,她是您的未婚妻子,您千万不能打她板子!」秦晴焦急的阻止。 「她不该阻止我打鹃儿,她若想代之受罪,我为何不能成全她!」段子训紧抿着唇,眉眼间合是怒火。 他太生气,今日若不惩戒鹃儿,难消他心头之恨。 「既然您这么说,那好,那我也愿意代婷玉妹妹和鹃受罪,请二殿下……连我一并打死!」秦晴赌气地道。 「你——」段子训瞪大眼,没想到连秦晴也来威胁自己。 「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秦晴不认为您不敢,只是想一起受罚罢了。」 「你——」段子训怒火窜升,瞪着这扯他后腿的小女人,简直快被她气炸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严惩鹃儿是为了谁? 可气归气,他又能对她如何?难不成,真的连她一起杖打? 凭她那虚弱的身子,禁得起一个板子吗?只怕一下,就会丢了她的小命。 段子训气得咬牙切齿,偏又不能打,瞪着秦晴片刻后,他重重喷出一口气,高声命令:「来人,将这恶婢赶出去,以后,我不要再看见她。」 说完,随即扭头就走。 秦晴知道他气坏了,但她只能歉然地朝赵婷玉点头,之后便赶紧追上去,想好好安抚对方。 鹃儿知道,不能够再待在赵婷玉身旁,当下放声痛哭。 赵婷玉走过去,附耳在她耳边低语:「你回乡去吧!我会让人给你送一笔钱,安顿你往后的生活。」 「小姐……」 「记住,这次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应是清楚的。」 「是……奴婢知道。」 「那好,你去收拾东西吧。」说完,赵婷玉恢复以往的表情,平静地走开。 「二殿下——」秦晴才一声叫唤,就引来一大串抱怨。 「叫我做什么?我瞧你,与那赵婷玉倒挺投契的!我看,我干脆别娶赵婷玉,你和她成亲便行!」段子训板着脸、面向前方,不看她。 他正在生气,而生气的人说出的话毫无理性,甚至可说是幼稚荒谬的。 秦晴又好气又好笑,但也更加怜宠。 她上前抱住段子训的腰,柔嫩的小脸,爱恋地摩挲他宽阔的后背。「我爱您。您知道吗?我好爱好爱您呵……」 她用柔柔软软的嗓音,诉说着深情。 段子训一听,宛如雷殛般,全身剧烈一颤,心底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但他仍是没好气地说:「你爱我的方式,就是帮着外人对付我?」 他很不能谅解,她竟选择和外人站在同一边,刀口向内反抗他,这让他非常、非常生气,怨气难消。 「但是……她并不是外人,而是您未来的妻子。」秦晴耐心又温柔地劝他。 「管他什么妻不妻、子不子的!我说她是外人,她就是外人!」段子训调调很冷,脸色也很臭。 秦晴微拧秀眉,发觉问题似乎有点严重。 「二殿下,您不能把她当成外人。婷玉妹妹已是您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您终究是要与她完婚的,未来她便是您的妻,还会为您产下嫡长子,您怎能用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对她呢?」她必须为赵婷玉说话。 「嫡长子?」段子训冷笑,「我怀疑她生得出来!」 他根本没有欲望碰她,两人如何产下孩子? 「您不能这样!」秦晴不敢置信地惊呼。「既然您答应迎娶婷玉妹妹,就必须做个好丈夫,将来也做个好父亲,如果您打算这般冷漠无情的待她,当初就不该答应娶她。」 她也是女人,若是被夫婿如此对待,绝对会伤心欲绝的。 「说得是,或许,我该及时导正这个错误。」段子训冷笑。 「二殿下!」秦晴倒抽一口气。「这种话不能随意出口!您与她订了婚约是事实,如果您悔婚,那对她的伤害太大了。」 「你就这么巴望我娶她?你想甩掉我,是不是?」她的宽容大方,只要是男人都该感到高兴,但段子训偏偏很气。 秦晴该不会早已厌腻自己,所以正好趁这机会,把他强塞给别的女人……吧? 「当然不是。」秦晴不禁失笑——答案正好相反。 她凄凉一笑。「我是人,当然也有私心、妒心,我也会想要独占您,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您是尊贵的二皇子,而我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宫女,我有何资格要求呢?难得婷玉妹妹仁慈宽大,愿意与我姐妹相称,共同伺候您…… 让我继续待在您身边,就是我求之不得的莫大幸福,我哪还能贪求更多?所以啊,我很感激婷玉妹妹,当她是我的恩人。求求您,请您好好对待婷玉妹妹,同对我一般珍惜她、爱护她,好吗?」秦晴凄然哀求,句句诚恳。 段子训沉默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好像直到今日,他才真正体会到她挣扎、痛苦的心情。 原来,她竟把与自己抢丈夫的赵婷玉当成恩人。 许久之后,段子训丢下一句:「再说吧!」然后便掉头离开房间。 「二殿下——」秦晴追出去想阻止他,却忽见大批持刀护卫,涌入段子训的寝宫内,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秦晴惊骇得岔了气。 「这是在做什么?」段子训傲然询问,神情依然冷漠。 「二皇子,您涉嫌勾结刺客,企图暗杀太子,我们奉太子之命,前来捉拿二皇子!」护卫统领上前宣布。 「不!不可能!」秦晴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去,奋力阻止对方。「请各位护卫大哥详细查明,二殿下,不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此乃太子之命,我们只是秦命行事,告罪了!」 说完,他们就用力推开秦晴,带走了段子训。 「二殿下——」秦晴爬起来想追过去,但已来不及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她很清楚。 他不是会为了权势而残害手足的人,为何大家都不相信他? 她要救他! 她一定要救他出来。 秦晴心中做了个决定。 她一咬下唇,迈开步伐,朝太子寝宫奔去…… 第九章 段子训窝在简陋陕小木床的一角,因为身下木板床的坚硬不舒适而低声暗咒。 那家伙!他最好就把事情一次办成,别枉费我受这活罪…… 吱! 他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打开门,然后,是看守他的牢头在说话。 「你进去吧!我是偷放你进来的,所以只能让你待一天,知道吧?」 「我知道,谢谢牢头大哥。」 这声音—— 段子训猛地从木床上坐起,正好看见牢头再度落锁,而监牢里,已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着那过去两年来天天搂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朝自己一步步走来,段子训从一开始的不信、怀疑,到确认,最后整个人激动得跳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瞪大眼,不敢置信他的小丫头,竟也把自己弄进天牢里来了。 「我来陪二殿下您呀。」秦晴朝他一笑,仿佛他不是在监牢中,而是在他自己的书房。 「这儿不是你应来的地方,快回去!」段子训喝斥她。 秦晴置若罔闻,小手忙碌地从自己带来的竹篮里,取出一盘盘美味的菜肴。 「这儿吃睡都不妥贴,您一定饿了吧?我带了些您爱吃的酒菜进来,您快来享用。」 这里甚至连张桌子也没有,害她只能把酒菜放在地上。 尊贵的二皇子,怎么过得了这样的日子? 秦晴鼻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不过,她坚强地把泪逼回去。 现下段子训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毫无帮助的女人。 「我叫你快回去,你没听见吗?」段子训暴躁地在她身旁兜圈子,活像一只受困的老虎。 如果换作其他时候,秦晴可能会忍不住笑出来,但现在她不敢笑,也没心情笑。 她决定不让他看她的哭脸,他在里头已经够烦了,她不能再让他更烦。 「只有一天。」秦晴跪坐在铺着草梗的地板上,仰头望着段子训,然后凄然勾起唇,浅浅微笑。 「牢头大哥,只答应让我在里头待一天,明天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不把握这最后的一天,让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呢?」 秦晴终于忍不住哭了,她低着头,落泪如涌泉般不断落下。 她好舍不得他被困在里头。 她好舍不得…… 「傻瓜!哭什么?」沉默片刻后,段子训在她身旁盘腿坐下,如往常那样,揉揉她的脑袋,骂她傻气。 「你不知道,我现下已是企图谋反的重罪犯吧?万一给人察觉了,岂不是连累了自己?」 「我不怕!只要能和二殿下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像怕他不信似的,秦晴一个劲儿地猛摇头。 「那万一我将被处死呢?难不成你也要陪着我殉葬?」他轻啐一声,笑她真是大傻瓜。 「当然!二殿下若死了,秦晴也不会独活。即使到了阴曹地府,秦晴也要跟在您身旁服侍您!」秦晴握紧双拳,眼中透着坚强的意志,神情即严肃又凄凉。 段子训是个不容易感动的人,总觉得这世间太多虚情假意。 但此刻,他感觉自己眼眶发热,不熟悉的液体,威胁着要溃堤而出。 「真是笨死了!说你傻,你还真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跟着我下阴曹地府干什么?难不成是奴性坚强,死了也要当人奴婢?」他开口责备,语调却微微哽咽。 秦晴朝他一笑,眼睛含泪的开口。「是,我是奴性坚强,但我只当二殿下您一人的奴婢。您到哪儿,秦晴就跟到哪儿,有您就有秦晴,若是您不在了……」 她顿了下,吸口气道:「那也没有秦晴了。」 「傻瓜!」段子训除了这句话,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她。 甘愿为另一个人牺牲至此,他还真是没见过。 以前在书卷上,他读过一段对情的描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当时,他还嗤笑那是傻子说的话,世上没人肯为了他人牺牲性命的。 可谁晓得这世间还真的有,而且,那人就在他眼前。 他忽然惶恐,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拥有这个小女人的爱? 忽地,他不忍再折磨她。 段子训握住秦晴的手,对上她的眼,严肃地说:「秦晴,你听着!我会出去,无论如何,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再回到你身旁。你要等我,知道吗?」 「嗯!」秦晴喜极而泣,又是哭又是笑的。「我相信您,我一定会等您的。」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若说自己能离开,那他就一定能离开,她相信他! 「好。」段子训嗓音沙哑地命令:「现在先过来,让我好好吻吻你。」 二皇子意图谋反,指使刺客暗杀太子,遭捉拿下狱之事,震惊整个大理皇宫。 宫里的人,日日夜夜都在讨论这件事,无人不感到惊讶。 「没想到二皇子看来冷情冷性,结果竟是个野心分子呐……」 「是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嘘,小声点!当心让人听见了……」 几名碎嘴的宫女太监,紧张地察看四周,幸好没人在附近。 「不过真想不到,不只二皇子野心勃勃,连他身旁的人也无情无义呀。」 他们所说——正是赵婷玉与秦晴。 赵婷玉这未过门的二皇子妃,在段子训下狱当天,就连夜赶回家,可能是怕遭受牵连。 可二皇子的贴身女婢秦晴,也在他被捕隔日,就忽然失去踪影。 大伙儿猜测,她们应当是怕受波及,所以趁夜逃出宫去了。 段子训身旁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在他有难时逃得不见人影,尊贵的二皇子若是知晓,只怕也要大叹三声。 可是没想到,这场大戏恁地精彩,不过几日,天牢那边,又传来二皇子被无罪释放的消息。 原来刺客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真正的叛徒,其实是太子身边的敖公公。 二皇子是无辜的,他的入狱,全是配合太子所演的一场戏。 冤屈得到平反,一时间,当初碎嘴批评他的人,都因为误会他,而暗自感到心虚愧疚。 不过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当段子训回到寝宫,发现秦晴不见了的时候…… 「人呢?」段子训站在空荡荡的卧房内,却看不见他思念数日的人儿,脸上顿时涌现怒气。 得知赵婷玉躲回娘家,他毫无感觉;可秦晴不见,绝对是他无法忍受的。 「呃……那个……」路公公支支吾吾,一段话说得七零八落。「秦晴……可能临时有点要事,来不及交代,就突然那个……这么地……」 「说、重、点!」雷电乌云已出现在段子训脸上,眼看着就要狂风暴雨。 路公公倒抽一口气,不敢再有隐瞒,什么全都招了。「秦晴她——不见了!」 「不见了?」段子训顿觉眼前一黑,厉声问:「她怎么会不见呢?说!」 「呃……就您……入狱第一天,秦晴就整天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继续说。」那天的事,段子训知道,她是到天牢里陪他去了。 「然后第二天,她突然又出现了,只是一直哭……奴婢还劝她,您吉人自有天相,要她不必担心……谁知晚膳时她就没出现了,不过当时大家都很慌乱,也没人特别留意,但第二日一早,她就不见了,只在您房里的桌上,留了这么张纸条……就是这个。」路公公颤巍巍地,自袋中取出收藏妥当的字条,交给了他。 段子训拿起字条一看,上面只有数行秀气的字。 我走了,对不住。 勿寻。秦晴 不可能! 那天在监牢里,哭着说连阴曹地府,都要与他一同前去的傻女人,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纸条就抛下他。 这绝对不可能! 段子训看着字条,脑中浮现几十种可能性——包括这是有人冒秦晴之名,故意制造留书出走的假像。 但他可以欺骗别人,却无法欺骗自己,在他眼前的,确确实实是秦晴的字没有错! 别人可以假冒她留书,但如何写出和她一模一样的字? 她是自己走的,就在他入狱时,偷偷摸摸地溜走,甚至等不及发现这其实是一场戏,就因为怕受牵连,而仓惶地逃离皇宫——他打开柜子,发现赏赐给她的东西里,笨重的暖裘皮草风衣都在,但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段子训痛苦地闭上眼,心知再没有比这更明白的证据,证明她确实是有预谋地逃出宫。因为,她只卷走轻便又值钱的东西。 段子训没想到,一场戏,不只引出一个内奸叛徒,也引出他以为肯为他而死的情人,那自私丑陋的一面。 讽刺!可笑! 他被捕入狱前,她还亲口说爱他,还说为了永远留在他身旁,她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 骗子!虚伪! 那些甜言蜜语,全是禁不起考验的大谎言。 他面色如土,全身僵直如石像,微微掀动的唇,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让人听不清楚。 「啊?您……您说什么?」路公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耳背了,可他实在听不清楚,只得抖着胆子再问。 「我说滚——」 突然爆出的大吼,把路公公跟班得跳起一丈高。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他转身飞奔出去,一副若是逃得稍慢一点,就会被猛兽咬死的惊恐模样。 爆发了! 二皇子多年未曾发作的怒火,又爆发了。 以往每回二皇子发脾气,都有秦晴扛着、顶着,而今秦晴走了,谁来担这个重责大任? 路公公不由得头皮发麻。 「已经三天了。」 路公公与几名宫女太监,杵在段子训的房门前,愁眉相对。 「二殿下已把自己锁在里头整整三日,不吃也不喝的,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连皇上、昀妃、太子——甚至赵小姐都来劝说了,但二殿下就是不予理会,我们人微言轻,能起得了什么作用?」路公公说着说着,脸更苦了。 他们再不想想办法,难不成,要让二皇子把自己活活饿死在里头吗? 「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忽然,有个可爱的声音道。 「咦?」这声音有点陌生,不是他们这几人的,但又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大伙儿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皖儿姑娘!」 「是啊,正是我。」凌皖儿笑眯眯地。「我来帮忙劝劝二皇子,说不定,他会听我的。」 「啊?这……」大伙儿面面相觑,面露迟疑,很不看好她。 连二皇子的亲爹娘来,他都不理了,还有谁拿他有办法? 不过眼下是聊胜于无,有人敢进去劝他,总好过没人去试啊。 说不准能成功,那可就谢天谢地了…… 「瞧我的。」凌皖儿像不怕死一样,走到猛狮所住的栅栏——呃,是房门前,举起手敲了几下。 「二殿下?二殿下,我是凌皖儿,我有话同您说,您快开门呀!」 里头没人回答,只有杯子摔击在门板上的巨大破裂声。 他这几日都是这样,若不是还有力气摔东西,只怕大家会担心他已饿昏在里头了。 凌皖儿直觉往后跳开,抚着胸口道:「哇,怎么这么凶啊?」 「皖儿姑娘,我看您别试了,二殿下不会理会您的。」路公公大叹,已经绝望至极。 「先别放弃,我还有话没说呢。」说完,凌皖儿再度上前,更加用力地擂门。 「二殿下,你快开门呀!我真的有事要告诉你!」 「滚开!」 里头传来一声大吼,路公公倏然眼神发亮,虽然段子训语气暴怒,但总好过不声不吭呀。 「是很重要的事,是关于秦晴,其实她……」 吵! 真的吵死了! 段子训面色阴郁地坐在唯一勉强堪称完好的罗汉椅上,拧着眉,忍受外头不时传来的喊叫声。 这三天以来,他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吃不喝,也不睡觉。 他不是想自杀,而是在想一件事。 他思考时,需要安静与专注,可偏偏不断有人来干扰他,莫怪他要发怒。 第一天,他确实暴怒不已,发狂似的砸烂房里所有东西,脑子里还塞满了背叛抛弃的愤怒,其他的,他什么都无法去想。 第二天,愤怒的情绪退去一些,有些不同的声音进入脑子里,也让他开始对整件事产生怀疑。 秦晴会不会,其实并没有背叛他? 他思索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到了第三天,他不但怀疑,还几乎能够肯定,秦晴不是自愿离开他的。 他不该怀疑她的!他太了解她了,秦晴不可能就这样离开他,那个傻丫头心里只有他,装不进别的东西。 一个平日对他尽心尽力、甚至愿意陪他一起死的小丫头,会在他危急之时抛下他,只为顾全自己? 他不信! 若说她平日对他百依百顺、温婉体贴,全是虚情假意,他是决计不信的。 段子训倏地站起身,迫不及待想去查证这件事。 这时,又有加入叫喊的行列。 「二殿下?二殿下?」 他听出这是自己大哥的女人——凌皖儿的声音,但懒得理会,所以直接拿起掉落在一旁,裂了条大缝的茶杯,往房门上扔去,警告对方闭嘴。 没想到她胆子忒大,竟然没立刻逃走,还继续在门外叫喊。 段子训终于忍不住,恼火地吼着要她流开。 正常女人到了这地步,没尖叫逃走,也该吓哭了,但凌皖儿这女人,大概天生大胆,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还继续在门外叫喊。 段子训眯眼,死瞪着门板,咬牙握拳,不断压抑怒火。 别以为她是他家老大的女人,他就不敢动她,把他惹恼了,照样教她好看! 直到那句话,透过门板传进来:是很重要的事,是关于秦晴,其实她…… 听到秦晴的名字,段子训倏然绷紧身子,侧耳倾听。 「她不是主动离宫的。」 听到这句话,段子训几乎是立刻跳起来,直往门口冲。 「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他猛地拉开房门,语气凶恶地质问站在门前的凌皖儿。 凌皖儿只听到门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下一刻,对方却突然拉开房门,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把我吓死了!」她拍着胸口抱怨。 「快说清楚!你为何说秦晴不是主动离宫的?」 他实在有够没礼貌,不过看在他是她喜欢男人的弟弟分上,又为爱受了大罪,也就不与他计较了。 凌皖儿告诉他:「因为秦晴来找过子让。」 「找我大皇兄?」段子训眯起眼,露出怀疑的表情。「她去找我大皇兄做什么?」 「秦晴她……」凌皖儿开始描述当时的经过。 「太子!」 当时凌皖儿与太子段子让正走在回廊上,忽然一句女子冲出来,扑跪在他们面前,把他们吓了一跳。 「你是……我二皇弟房里的人?」段子让认出了她。 「是的!」秦晴压抑想放声大哭的冲动,颤抖地哀求:「奴婢秦晴,求太子您放了二殿下。二殿下绝不可能谋反叛变,他不是这种人啊!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求您放二殿下出来,查明清楚吧!」 秦晴想忍住泪,可实在禁不住,只要想到段子训可能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丢了性命,她就伤心得忍不住哭泣。 她哭得几乎泣不成声,让凌皖儿瞧得也跟得伤心起来。 她一定很爱段子训。她心想。 「不可能!我已经查明清楚,指使刺客来刺杀我的就是他,没什么好说的!」 段子让将无情兄长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太子——」 「别再说了!你退下去,要不退下,我连你一并捉拿治罪。」段子让不耐烦的喝斥她离开。 「好!晴儿愿意下狱,请太子也将晴儿关入天牢吧,晴儿愿意在牢里头服侍二皇子。」秦晴破涕为笑,欣喜地央求。 段子让傻眼。 她自愿到牢里陪主子坐牢? 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女人? 「荒谬!叛乱者在牢中,还妄想有奴仆服侍吗?简直是笑话!来人呀,把她给我拉走,别让她在这儿碍眼!」 其实当时,段子让心里很感动,只是不能让人瞧出他的心情,所以只能冷漠地一甩衣衫,头也不回地离去…… 「你说,秦晴她跪求我大皇兄,求他放了我,还主动要求要到牢里陪我坐牢,以便就近伺候我?」段子训诧异之余,也不由要骂她傻。 原来在求过牢头之前,她已去拜托过大哥,是被拒绝了,才会转而请求牢头,给他们一天时间相处…… 他早该知道,在获知他有难时,她想的不是逃避,而是勇于挺身扞卫他。 他早该明白,她绝不是那种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女人。 而他却曾经真的误会她…… 段子训恨得想握拳,猛力捶打自己。 「没错,正是如此。你想想,一个肯陪你入狱的女人,会突然抛下你逃出宫去吗?若要我说,我是决计不信的,所以我合理怀疑,她的离宫并非出于自愿。」 「我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就算她不说,他关在房里想了几天,也想明白了。 她绝不是见风转舵的墙头草,会留书出宫,背后一定大有文章。 段子训决定,在派人寻她的同时,也要派人调查清楚。 中原沪州城早晨的市集,人潮如汹涌,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各商家摊贩都准备了商机,摆好物品开始叫卖,想吸引顾客上门光顾。 市集的尽头,搭起了一座小高台,台子旁写着:买卖奴隶,自由喊价。 往台上望去,几个等着出售的奴隶,眼神空洞地站在上头,等着买主上门。 其中有孩童、有女人,也有壮丁,围观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讨论哪个看起来比较值钱。 「那个女人不错。」有人指着几名奴隶当中,一名脸庞脏污,但看得出样貌清秀的女子。 她看来还相当年轻,样貌不差,身段又称得上玲珑姣好,心怀色意的男子,开始盘算自己荷包里有多少银两。 「我要买那个丫头,那丫头多少钱?」温州城里的大富豪徐老爷所指的,正是方才大家谈论的那个清秀女子。 徐老爷年过半百,仍性好渔色,尤其偏爱年轻稚嫩的小姑娘,那色眯眯的贼眼教人顿起鸡皮疙瘩。 那女子似乎察觉自己成了大恶狼眼里的猎物,恐惧地猛摇头,不依不从。 但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摇头淌泪,那我见犹怜的模样,真教人心疼。 只可惜人口贩子本就无血无泪,眼也不眨地喊价:「这丫头生得标致,一百两就卖?」 「一百两?太贵了!不买不买!」徐老板好色又小气,想砍个几十两,再买回去好好享受。 「一百两已经很便宜了,您若不要,多得是人要呢!」人口贩子不屑地啐道。 话才说完,立刻有人说:「一百两,我买了。」 大伙儿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大约三十出头,衣着儒雅,看来像是文质书生的男人,抢先买下那名女子。 「好,一百两成交!」人口贩子爽快地完成第一笔交易。 「喂,这女人是我先买下的,你怎么冒出来抢呢?」方才还嫌贵的徐老爷,立刻跳出来抢人。 「我记得方才,您明明说不买了,所以我才买下的。」男子平静地道。 「我现在要买了,不成吗?」徐老爷脸红脖子粗地大喊。 「很抱歉,我认为是我先买下的,不然,请在场的诸位乡亲做个公评吧。」 徐老爷听了,往四周一看,只见众人点头如捣蒜,还拿轻蔑的眼神斜瞪他,瞪得他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不买就不买,不过是个下等贱妇,本老爷,才不稀罕!」他一甩华丽丝绸衣袖,趾高气扬地走了。 方才买下年轻女子的文质书生上前付了钱,准备将人带走。 「来。」他朝那女子伸出手,但那女人似乎受到很大惊吓,恐惧地看着他,还猛摇头,一步也不愿靠近。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其实,想要买下你的不是我,而是我娘子。」 娘子?女子眼中出现疑问。 「她就在那辆马车里,我们方才经过这里,她瞧见这儿在买奴隶,见你可怜就心疼,正好我夫人快临盆了,我们也需要一个婢女照料她,所以才买下你的。」男子指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马车帘子半掀,瞧得见里头妇人的模样。 男子这么解释之后,女子才安心了,脸上也露出感激的笑容。 「对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子张开嘴,痛苦地咿啊了半晌,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 男子这才惊觉,她竟是个哑巴。 第十章 赵婷玉走进段子训的寝宫,脸上噙着贞静温柔的微笑,仪态优雅端庄。 原以为自己已没机会再踏进这里一步,没想到段子训竟是无辜的,而且刚自天牢释放没几日,就迫不及待的命人传唤她进宫。 想来,应是他终于发觉,她才是最适合他的女人,所以才急着找她吧? 她转头四望,以往只要踏进二皇子寝宫,某个本来一定会看见的人,已经瞧不见了,这更教她觉得满心舒坦。 「赵小姐。」路公公特地来迎接她,为她带路。 将赵婷玉带到段子训的书斋门口,路公公便退下了。 赵婷玉进入书斋后,就看到段子训站在书房里,背着手,伫立在花窗前,眺望窗棂外的风景,像石化了般,一动也不动。 等了好一会儿,他仍未回头。 赵婷玉端着笑的面皮僵了,这才撒娇地开口喊道:「子训……」 段子训猛地转头,眼神如箭矢般凌厉,又如万年寒冰般冻冷。 赵婷玉一惊,险些呼喊出声。「子训……你是怎么了?为什么拿这么凶的眼神看婷玉?」赵婷玉一脸凄楚心伤的表情。 「是不是这几日我突然返回娘家,惹得你不高兴了?」她故意不提那是在他入狱的敏感时机。 「对不起啊,我其实也不想回去的,但我娘突然病了,又想我得紧,为了亲奉汤药、尽尽为人子女的孝道,我才暂时先回家住几日的。」她把自己回家避祸的举动,解释得合情合理。 「我不会为了那种事生气,而且你要回去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段子主中冰冷讥讽的口气,让赵婷玉羞辱又愤怒。 「那么你心情不佳,是为了什么?」赵婷玉隐忍着,没去质问他为什么给她脸色看。 「我以为你应当很清楚,当然是为了秦晴!」 听到秦晴的名字,赵婷玉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恢复镇定。 「喔,晴姐姐怎么了?方才我进来时,怎么没瞧见她,她人呢?」她佯装关心地问。 「她在哪儿,不是该问你吗?」段子训冷冷说道,没心情陪她唱戏。 「问我?我怎么会知道?」赵婷玉佯装惊慌地摇头。 「不知道?难道不是你逼秦晴写下道别信,然后将她绑走的吗?」 「你怎么可以怀疑我?我视晴姐姐如亲姐,不可能陷害她的,纵使你不爱我,也不能随便冤枉我呀!」赵婷玉泫然欲泣,看起来委屈至极。 「怎么不可能?你既然做过一次,就有可能再做第二次。」 「什么第一次、第二次?我真不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赵婷玉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 「少装糊涂!在苍山行宫,使计将秦晴诱骗到林子里,囚禁在小屋的主谋者,不就是你吗?」段子训冷冷质问。 「子训,你胡说什么!」赵婷玉脸色微微变了。「那明明就是鹃儿个人所为,她自己也亲口承认了,为何这会儿,却说是我主谋?」 「因为她翻供了。这回,她很明确地承认,是你找到那间林中猎屋,还指使她将秦晴骗到那里关起来的。若不信,你可以亲口问问她。」说完,他拍击双拳,立刻有护卫押着鹃儿走进来。 「鹃儿!」赵婷玉没想到,她竟又出现在这儿,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小姐,对不起……二殿下抓了我爹、我娘和我弟弟,逼我说出实话,否则便要杀了他们……我不敢再欺瞒,所以全都招了……」鹃儿痛哭,企求原谅。 赵婷玉面如死灰,无言可狡饰。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竟会在此时被揭穿。 「是。在苍山行宫,是我指使鹃儿将晴姐姐骗到小屋的,但那只是想和她开个小玩笑而已,况且她这回离宫,可与我无关。」她将事情撇得很干净。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段子训冷冷盯着她,突然高喊:「来人!」 他一喝,门外又有人带入一名汉子。 一见到那名汉子,赵婷玉立即脸色大变。 「赵婷玉,这人你可认得?」段子训指着那个汉子问她。 「我不认识!我从没见过他!」赵婷玉否认。 「明明是你给我一笔银子,要我将那个姑娘运出宫卖掉的,你怎么、怎么睁眼说瞎话呢?」汉子不满她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罪全由他来扛。 段子训打断他们的争辩,冷声道:「赵婷玉,我已经都查清楚了,你再狡辩也没有用。这个人是菜贩吴二,每日一大清早,他都会运送新鲜蔬果肉品进宫;我入狱那天,你一得知消息,立刻找人与吴二接头,要他替你把秦晴运出宫。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逼秦晴听你胁迫、留书给我的。可据吴二供述,你命他将秦晴载到官道上,交给另一辆接头的马车。说!那辆马车由何人驾驶?你让那辆马车,把秦晴载到哪儿去了?」段子训厉声喝问。 赵婷玉面白如纸,僵立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她本来只轻轻的哼笑,接着哈哈大笑,最后竟成了克制不住的狂笑。 「住嘴,别笑了!」她的笑,满含恶毒与得意,段子训听得分外厌恶。 「我当然要笑,为什么不笑?」赵婷玉笑得前俯后仰,像神智失常似的。「我等着看你与秦晴的下场,已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今天,我焉能不笑?」 「秦晴是何处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对付她?」段子训不敢相信,赵婷玉竟是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 「她何处得罪我?你对她的万般宠爱,就是她得罪我之处!」赵婷玉怨毒地瞪着他。 「本来,我是真的打算与她和平共处的!我不是没有容纳你的妃妾的雅量,只要你不对她偏宠得太过分,一些小事,我可以不去计较。但,你实在偏心得太过分了,无论什么东西,你全迫不及待的捧到秦晴面前,想讨她欢心;即使我就在你眼前,你也当作视而不见,不理不睬、不闻不问!」赵婷玉情绪已然失控,完全失去以往的优雅与镇定。 「如果你的真那么爱她,就不该答应娶我;既然答应娶我,就该对我公平。你对我的不公,才是我想除掉她的祸根!明明我才是名正言顺的二皇子正妃,可她这个地位卑贱的丫头,却同情我?最气人的是,她还假好心,伪善地将你给她的赏赐分给我!就是那支金步摇,让我打从心底恨透她。」那分明是对她的侮辱与嘲笑! 「我恨透了秦晴,本以为你被打入狱,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被放出来,所以我骗秦晴说,我可以请我爹上书力保你出狱。我提出的条件,是她必须自愿留书离宫永远不许再回来。她怕你被诛杀,自然什么都会答应……而我,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要她得到你。」 「原来你是这样骗她的……」段子训怒意流窜,气急攻心。 难怪那个小傻瓜会受骗上当! 只要有一丝能保他安全的可能,她绝对愿意赴汤蹈火为他争取。 她好傻,实在是太傻了…… 段子训眼眶泛红,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如此无助无能。 在泰晴伟大的爱情之下,他是如此卑微渺小,他怕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比不过她对他的爱。 段子训忍住夺眶的泪,红着眼,直瞪赵婷玉,再次逼问:「说!你让人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没有用,你找不回她的!」赵婷玉哈哈大笑,很是得意自己的恶毒诡计。「因为我已把她转卖给人口贩子,还命令人口贩子把她给毒哑!我还特别吩咐过,把她卖得愈远愈好,让她永远回不了大理!最好卖给淫邪的老头狎玩,或是卖入妓院供人糟蹋——啊!」 从不打女人的段子训,恼火得忍不住狠狠甩她一个大耳光。 「你这恶毒的女人,实在令我作呕!你最好祈求秦晴能够找得回来,如果找不回来,我就要你赵家上下所有人陪葬!」 看着段子训狠戾的表情,赵婷玉这才开始感到害怕。「不……」 她颤抖着想求情,只是现在后悔,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两个月后 房间里传来娃儿哭泣的嘤嘤声,秦晴快步走入房中,温柔地将躺在摇篮里踢蹬手脚的小娃儿抱起来,轻轻摇晃双臂,温柔地摇哄。 「啊,晴儿,谢谢你。」 人正在厅里的吕素梅与王振恺,听到孩子哭了,急忙回到房间里,却发现秦晴已经哄着孩子了。 「真多亏了你,我们这对新手爹娘,轻松多了。」王振恺笑着说道。 秦晴只是笑笑,又低头哄起娃儿。 王振恺与妻子对望一眼,惋惜地轻叹口气。 真可惜,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却被恶人毒哑了。 当初只是基于一时善心,又因为妻子即将临盆,婢女临时病倒,无人照应将要生产的妻子,他才在返乡途中买下秦晴的。 可买下秦晴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捡到了宝。 她不但性子好,手脚勤快,又什么都能做,煮饭、烧菜、洗衣、打扫、看顾孩子,近乎全能……让他们简直像请了三四个佣仆一样轻松。 可相对的,也更心疼她不能说话。 他们曾试着以笔谈,打听她沦落至此的原因,但除了名字之外,她什么也不肯多说。 他们不便勉强,却经常可以看到她望着远方,露出悲伤的神情。 不过,如果她真的不愿回想过去就算了,反正他们与她也投契,就让她一辈子待在他们身边也好,他们会好好照顾她余生的。 或许等过阵子经济状况好些了,再带她去看看丈夫,看那病是不是能够治愈。 两夫妻相视一笑,回到厅里继续喝茶闲聊,忽然门外有人敲门。 他们纳闷地对看一眼,猜想会是谁来拜访。 王振恺方辞了官,从成都府回到广州城没多久,还来不及知会亲朋好友,怎么这会儿,已经有人登门拜访了? 他略为整理衣衫,这才走上前去开门。 一开门,他顿时吓了一跳,因为站在门外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大票人。 一名轻装简便、武夫模样的男子上前,客气地抱拳问道:「我们是从大理国前来寻人的,不知你们是否曾收留一位名叫秦晴的姑娘?」 「秦晴?」王振恺一听,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害怕他们便是加害秦晴的那票坏人。「你们是谁?找她有什么事?」 「她是——」 武夫还没说完,后方就走来一句衣着尊贵,气度不凡的男子,打断了他的话。 「她是在下爱妻,因遭奸人陷害,以致流落在外。我从大理、泸州直到广州,一路追查打听,已经整整找了两个月。最后追查到的线索,是她和你们在一起。如果王大人知道她的下落,还请怜悯我思妻心切,务必诚实告诉我。」 王振恺打量那名年轻男子,见他容貌俊美,但神情忧郁哀伤,脸庞相当消瘦憔悴,好像许久未曾好好吃过一顿、睡过一觉。 看着他,王振恺突然相信,他真是秦晴的夫婿。 如果不是深爱的人,怎会为她如此憔悴哀愁? 「你获得我的信任了,去吧,她就在房里。」王振恺指点他房间的方向。 「谢谢你,段某万分感激!」段子训转身朝屋里走去。 王振恺这时,才想起要问他的身份。 「啊,对了!方才那位……」他指着段子训的背影,问等在外头的人。 「喔,方才那位,便是我们大理国的二皇子,段子训。」 「什么?」王振恺悚然大惊。 大理国皇子? 那秦晴不就是皇子妃? 段子训真不知道,自己的两只脚,如何还能平稳地踏在地上。 历经两个月的辛劳奔波,他终于找到她了,现在他激动到恨不能立即插翅,飞入房中,狠狠地、狠狠地抱住她。 走到房门口,段子训听到了里头传来模模糊糊、类似哼曲子的规律安抚轻哼。 虽然那哼声压根算不上什么曲子,甚至也不轻柔悦耳地,还暗哑粗嘎,教人听得鼻酸,但却是万分温柔。 段子训逼回眼中的热雾,掀开布帘走入房中。 只见一个娇小的女人背对着门口,怀里抱着稚嫩的小娃儿,熟练地摇哄轻哼。 这幅慈爱安详的景象,让段子训内心激荡。 是她,秦晴。 他终于找到她了。 他深怕这是自己的幻觉,所以闭上眼,又再度睁开。看见她确实还在眼前,他才敢肯定这不是幻觉,也不是他在作梦,而是真真实实的。 她真的在这儿! 就在他的眼前。 段子训再也克制不了心头的激动情绪,立刻上前张开双臂,紧抱住她。 「啊!」 秦晴突然被人紧抱,有如受到惊吓的小兔般跳起,差点把手中的孩子摔下,幸好段子训一个箭步上前,与她并着手,一同抢救了孩儿。 二殿下…… 秦晴看见朝思暮想、却又不敢让自己去想,只敢在梦里偷偷思念的人儿出现在眼前,热泪霎时盈满眼眶。 直到见了他,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 她把小娃儿放回摇篮里,激动地拉着段子训,有好多问题想问。 「啊……啊……」她困难地发出喑哑的声音。 她想询问他是不是没事了?太子是否已经相信他是无辜的?他的丈人赵丞相是否有力保他? 「秦晴……」段子训睁大眼,痛苦地看着她。 他几乎忘了,秦晴被恶毒的赵婷玉教人给毒哑,现在已不能说话了。 为此,他更坚定,绝不轻饶赵婷玉。 虽然她已被他惩罚性的,嫁给一个只会流涎傻笑的傻子为妻,但他还要让她再痛苦上十倍、百倍,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看着秦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的模样,他鼻头发酸、眼眶热痛,好想抱着她痛哭一场,但又怕吓着对方。 瞥见他怜悯的眼神,秦晴才想起自己已不能说话。 她顿觉自惭形秽,转过身,想躲到别的房间,别被他瞧见。 「别走!」段子训拉住秦晴,强硬地不许她逃。「跟我回去。」 秦晴无法说话,所以猛力地摇头。 她不能跟他回去。 她已经答应赵婷玉,要离开大理、离他们远远的了,要是她食言,将来段子训又出了意外,赵婷玉就不会求赵丞相救他了。 况且,她都被人口贩子毒哑了,一个哑巴,怎么有资格做皇子的贴身婢女?就连待在他身边,也没资格了! 所以她不能答应。 为了他好,她万万不能答应。 「你想说什么?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段子训很想克制自己的脾气,别吓坏秦晴,但一见到她拒绝与自己回去,火气就暂态填满胸臆。 段子训大步上前,在面露怀疑的秦晴来得及逃开前,一把抓住她的腰,另一手则按住她的臀,再用力往上一顶,将她整个人架到肩头上,像捆柴一般扛起。 接着他转身走出房门,走向客厅。 「噗——」正在厅里执行段子训的护卫们喝茶的王振恺,见他扛着秦晴出来,一口茶当场喷了出来。 「王大人、王夫人,感谢二位照顾秦晴。大恩不言谢,恩情段某来日必报。」 说完,他转头走了出去。 秦晴挥舞着手,咿咿哑哑地想要求救,可王振恺夫妻,却以为她是在向他们道别,于是开心地抹着眼泪挥手回礼。 她跟着二皇子回去,往后就能享福啦! 段子训抱着秦晴,上了等候在门外的马车,随即命人火速驶回下榻的旅店。 一进房间,段子训立即将秦晴丢在床上,在她挣扎想爬起时,他倾身上前压住了她。 「你想逃去哪儿?」段子训的脸逼近,威胁地怒声警告。 「你擅自留书出走,还误信赵婷玉那个恶毒女人的诡计,把自己搞得这般凄惨落魄,看我原不原谅你!」 秦晴倏然畏怯地缩起脖子,原来,他是来秋后总算帐的。 哪知道段子训警告的狠话一说完,便捧起她的小脸,狠狠吻住她的小嘴。 「唔……」距离上一个吻,已经相隔好久,原本还扭动挣扎了两下的秦晴,也不由自主地融化在他怀中。 段子训禁欲两个多月,美人在怀、软玉温香,再忍下去,他就不是男人了。 当秦晴发现对方不但想亲亲抱抱,还想要更多时,不由大吃一惊,急忙手脚并用、想阻挡他攻城掠地。 不……不行!她没有避妊药可以喝,万一有了孩子,被迫打掉怎么办? 她不想害死自己的孩子。 但小白兔哪敌得过大饿狼? 即便她小手小脚全部上阵,仍抵挡不住段子训无所不在的攻势。 衣衫一件件被褪落、领土一块块被侵占,她全面的抵御,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好久了! 段子训淋漓畅快的,在激情中追逐一波波冲高的欢愉,尽情地享受这久违的鱼水之欢。 因为相隔太久,他饥渴得近乎贪婪,一连要了三次,才稍稍感到餍足。 他一翻身离开,秦晴立刻拥着被子背对他、埋首哭泣。 段子训没想到两人才刚恩爱过,她就哭给他看,还哭得这么伤心…… 他重重拧眉,强自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盯着她的大眼问:「你为什么哭?」 我……我不能有孩子。 秦晴张口难言,只能猛往自己的肚子指,先比出大大的肚子,再比个砍脖子的杀人姿势。 「你在说什么?」段子训满头雾水,实在不太懂她究竟在比什么,索性唤人拿来纸笔,和她笔谈。 我不能有孩子。秦晴写道。 「为什么?」他很不高兴,她不要他的孩子吗? 宫中规定,唯有正妃,才能产下嫡长子。她又写。 「正妃?你就是我的正妃呀!你帮我生孩子,有什么不对?」段子训纳闷。 段子训理所当然的回答,让秦晴惊慌失措。 不是的,我不是您的正妃,赵小姐才是……她感到很苦涩。 「别提那个心机深沉又恶毒的女人!我没杀了她,只与她解除婚约、让她嫁给傻子,已经对她够宽厚了。」他阴沉地骂道。 秦晴讶异地睁开眼,压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她以为赵婷玉只做了「卖掉她」,这件坏事而已。 于是段子训把事情的真相——包括当初在苍山行宫设计害她,还有蒙骗她会拜托父亲赵丞相替他求情的事,全盘说出。 「赵丞相与赵婷玉一样现实自私,我这皇子,下狱之后就成了丧家犬,毫无利用价值,他们怎么可能冒险上奏为我求情?弄个不好,说不定,还会被误会与我勾结、受我牵连,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 秦晴震惊地瞪大眼。 她以自愿离宫作为交换条件,受尽痛苦折磨,只求换取段子训平安无事,可结果……那全是谎言,赵婷玉并没有依照承诺,求她父亲为段子训请命! 她怎么可以这样欺骗自己?太过分了! 「所以,你把赵婷玉那种女人推给我,不是害我吗?我可不想哪天有难,背后却还被他们捅上一刀。」 对不起……秦晴歉疚地看着段子训。 她并不知道赵婷玉是这么可怕的人,现在一想,真是愧疚万分。 见她一脸知错模样,段子训也就宽宏大量的不怪她了。「知道错就好,以后别再乱塞女人给我了,我的妻子,只要你一人就行。」 我?秦晴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嗯。」她可爱的吃惊模样,让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决定要娶你为妻,而且只有你一人。」他给出了承诺。 您是说真的?秦晴感动得双眼闪闪发光。 「我明明是喜欢你、爱着你的,却没能好好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还招来赵婷玉那种可怕的女人,害你受到这么多痛苦与危险,该说抱歉的人,是我!」这兴许是段子训生平第一次向人致歉。 以往心高气傲,恃才傲物的他,今日可是不惜拉下身段,真诚地向她道歉。 没关系。秦晴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她对他的包容是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可是…… 我只是个宫女,大臣们不会答应让您娶我吧?秦晴担忧这一点。 「谁理会他们怎么想?我段子训娶老婆,还得他们同意不成?要有胆,就干脆连我这二皇子,一起赶出宫去!」段子训哼了一声,大有放马过来的气魄。 秦晴笑了,她就知道他这傲慢的老毛病,一辈子也改不掉。 段子训专注地凝睇她的笑中,感到好心疼。想到她不能再说话,他便心如刀割。 他决定明日就派人去打听,哪儿有知名的神医。 他要治好秦晴,哪怕得费他一生的时间、倾尽所有财物,他也在所不惜。 他定要设法治好她。 他发誓! 尾声 秦晴躺在床榻上,而她的亲爱夫婿,二皇子段子训,正降贵纡尊地按摩她产后微肿的小腿。 「已经好了。」秦晴小声说道,娇羞地缩回自己白玉般的小脚。 秦晴再度开口说话,段子训更觉她柔柔细细的嗓音,有如黄莺般悦耳。 在广州找回秦晴之后,段子训打听到有位名医在扬州,据说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医术奇佳,于是他马上带着秦晴,远赴扬州求医。 在求诊之后他们才知道,秦晴是被人口贩子,强喂了一种名叫哑巴树的剧毒植物叶片,以避免他们这些被抓来的奴隶喊叫求救。 而解毒的方法,就是找到那种植物的根茎,挖出来熬成汤汁饮用,数回之后毒解清了,自然就能够说话。 段子训立刻派人找到哑巴树、挖出根茎,熬成汤汁让秦晴服下。 几次下来,她果真慢慢能发出声音,只是喉咙已受到伤害,声音无法喊得用力,可那话声永远柔柔轻轻的,像在撒娇一样,教人听了就舒坦。 还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是在他每每夜不懈怠、努力耕耘之下,当他们返回宫中时,秦晴已怀有一个多月身孕。 因为她已有了二皇子的孩子,而二皇子本人,又坚持非她莫娶,一帮大臣没办法,只能妥协。 谁教他们推荐的二皇子妃人选,竟惹出那么大的事端? 大伙儿缩起脖子,不敢再多有坚持。 八个月后,二皇子的长子出生。 又过了一年,二皇子妃秦晴再度有孕,这回还怀了双胞胎! 生产那日,大理王特地放烟花庆贺,宫里宫外都是一片欢天喜地。 没有人比段子训这个二皇子更满足了,再次回顾过往,他更能体会秦晴的可爱美好。 他一点也不后悔在菩萨面前立誓,终生不娶二妻,因为世上只有他的宝贝秦晴最好,她善良单纯、温柔可爱,一心一意全是他这个夫婿,而不是权势地位。 除了她,他想不出还有哪个女人,能够这般爱他,也这般得他所爱。 不经意想起一件事,段子训突然笑了。「晴儿,你知道你恢复声音之后,我最高兴的事,是什么吗?」 段子训瞧着妻子晕红美丽的脸庞,突然起了促狭的捉弄之意。 「你最高兴的事?」秦晴想了一会儿,不是很肯定地说:「是我能够开口跟你说话?」 「不是。」段子训摇头。 「那……是我终于可以唱曲子给孩子们听?」 「也不是。」 「我想不出来,你告诉我嘛。」秦晴撒娇。 「好,我告诉你。你恢复声音之后,我最高兴的就是——在床上也可以听见你的声音了!」 「啊!」秦晴听了,俏脸倏地染红,她又羞又窘,作势要打他。 「我说的是实话呀!」段子训赶紧躲开,顺道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趁机低头偷香。 他勾起嘴角,得意地大笑。 专情,专晴。 今生今世,他只专爱秦晴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