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放在口袋中》 楔子 怎……怎么会这样呢? 苏盈盈缩在椅脚的一方,仰头愣愣地望着以往看来并不高大的木椅,那椅子现在却变得像一堵巨大的四柱亭子一般,将她包覆在其中。 唯有这里,才让她稍微有点安全感── 而她万分需要这份安全感。 她再度仰头,望着巨大得有如方形梁柱的椅脚,然后呻吟着闭上眼──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很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因惊吓而退散的记忆中,她只约略记得,自己为了替在商行忙着处理帐务、而未回家用膳的少爷送饭菜,而错过了仆佣的吃饭时间。 服侍少爷用过饭、拎着饭篓回到家时,仆佣专用饭厅的木桌上,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残羹剩菜都没有。 饥饿的她,只得到厨房里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剩下一点东西,哪怕只是半条地瓜、一碗干掉发黄的米饭也好。 但她的运气实在不好,厨房里根本没什么可吃的;空荡荡的大灶上,就连饭锅都被清洗干净了。 她找了找,在果篮里找到几颗红咚咚的林檎;这些林檎硕大红艳、香气诱人,堪称极品,是秦家果行的秦老板,前来拜访所送的伴手礼。 但秦老板可能不知道,她家少爷不喜食林檎,因此在这篮林檎送进府的那天,少爷就随手交给她处理了。 她爱吃林檎,但这般昂贵的水果,她怎敢有私吞的念头?所以立即老老实实地送进厨房里来。 可是如今她好饿,厨房里又没有吃的,忙碌一整天饿坏了的她,应该有资格吃一颗吧? 苏盈盈腹饿得难受,终于忍不住拿起一颗红艳硕大的林檎,决定拿它来充饥。 她洗净果子后,取了把小刀,削去红艳的果皮,再切下白中微带嫩黄的果肉,放进小嘴里。 好好吃! 果肉甘甜多汁,她满足地闭上眼,露出一抹微笑,然后又切了第二块。 她慢条斯理、享受的吃着那颗林檎,但还没吃完,身上却忽然传来了剧痛。 她全身的筋络、血肉、骨骼,都像给人扯住似的,然后再狠狠撕扯绞扭。 苏盈盈痛得惨叫,小刀与吃了一半的林檎从手中掉落。 她承受不住那份过于剧烈的痛楚,因而从椅子上瘫倒在地,痛苦地抽搐。 她想自己应该是昏过去了,但当她恢复知觉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变了。 她变小了!很小很小──或许,只有一只巴掌那么大。 原本穿在她身上的衣物,大得像被褥;她努力从那堆大山似的衣物里爬出来,却惊觉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光溜溜的像个婴儿。 她羞红小脸,急忙钻回那堆衣服里去,直到找到放置怀中的棉帕,再抽了条细线绑住,稍微遮蔽身体之后才敢出来。 有许久的时间,她完全无法思考,只是本能地躲藏在不容易被人瞧见的桌脚。 因为她真的很害怕,自己变得这么小,而以往看来稀松平常的家具、物品,在渺小的她眼中,全成了庞然大物,大得可怕。 偶尔有人进入厨房,脚步声竟巨大如雷,像地牛翻身。 她惊恐害怕,更是缩在桌角内侧不敢动弹。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盈盈努力地想,想找出原因,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想得很专注,完全没发现有个物体,正缓慢地靠近她…… 直到听见身旁传来「喵」地一声,她才惊吓地跳起来,看着那只正歪头打量她的──超级大黑猫。 「黑妞儿……」苏盈盈发出蚊蚋般的呼唤声。 黑妞儿是她拾回、偷偷养在后院里的野猫;前阵子生了窝小猫,如今正在哺育期。 原本常被她抱在怀中疼宠的猫儿,现下却像只巨大的黑色老虎,睁着一双琥珀金珠般的透澈双眼,直直地盯着她。 苏盈盈浑身紧绷地警戒着。以往她虽疼宠那只猫儿,也天天亲自喂养牠,但如今她缩得比老鼠还小,说不准黑妞认不得她,还会拿自己的利爪攻击她…… 一个小小人与一只超级大巨猫,隔着一小段距离彼此相望,谁也没有动静。 片刻之后,黑猫一步步朝苏盈盈走来,直逼到她眼前。 苏盈盈瞪着那愈来愈大的庞然大物,有点害怕。 虽然感觉不到黑妞儿有攻击她的意图,不过见到这么巨大的动物迫在眼前,任谁都会感到惊慌吧? 她瞠大眼,看着黑妞儿低下脑袋;在她差点惊呼出声之前,黑妞儿却拿牠毛茸茸的柔软大脑袋,磨蹭起苏盈盈来。 她被逗得发痒,忍不住笑了。「黑妞儿,你别蹭我呀。」 才说完,黑色母猫又伸出舌头轻舔她,像替自己的小猫顺毛一样地照顾她,但刺刺的舌头才一舔上她,却把她推倒了。 苏盈盈笑着爬起来,伸出变得好小的手,疼爱地轻轻抓抚黑妞儿柔软的毛皮。 此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好像有人正朝这儿走来,苏盈盈身体又是一绷,紧张之情表露无遗。 如果让人瞧见她这模样,一定会以为是哪来的妖怪,然后二话不说,搬块石头砸死她吧? 她惊慌地转头四望,想要找一个隐蔽之处藏匿,但一时间也不知该躲哪里好。 黑妞儿温和的澄黄色眼珠,注视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弯下头,轻轻地叼起她。 苏盈盈诧异地低叫一声,因为信任黑妞儿不会伤害她,所以倒也没有很惊惶。 黑妞儿叼起最爱的主人,轻巧地转身走出厨房。 牠柔软的肉垫,无声无息地踩在地上。 没惊动任何人,在没有人发觉的情况下,牠悄悄带走了小小的盈盈……—— 第1章 于凡朋坐在已有多年历史的紫檀木书案前,审视着今日方从各店铺收回的月账册,愈瞧,他眉头皱得愈紧。 他皱眉,并非因为账册做得不好。 他知人善用,请的账房都是最好的,况且经过多年的调教,这些账房所做的账册自然不会有问题,他皱眉是因为…… 他抬起头,瞥向书案旁空荡荡的位置。 没错,身旁空荡荡的位置,正是让他感到不对劲、心情烦躁、浑身不舒坦的主凶。 人呢? 以往当他在书房里忙时,那个小人儿必定随身服侍,除了替他拿账册、取笔、磨墨,还会适时地递上茶水点心,供他润喉解饥。 他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见那张柔柔的笑脸,朝他问:少爷,您要什么? 她就像一个沉默的小炭炉,她的存在,其实不容易让人察觉;可一旦不在了,却像骤然失去温暖那般,恁地让人不习惯。 这会儿,他正因为失去那股软软的暖意,而感到心烦气躁,甚至想咆哮吼人。 那个该在这儿的小丫头,到底跑哪儿去了? 先前他在外巡视店铺而错过用饭时间,所以她亲自提来餐点,伺候他用了餐。 然后他回府,到书斋办公,她则端着他吃过的碗盘到厨房去,等吃过饭后再回来。 只是没想到,她竟一去不复返。 她究竟消失多久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因为向来不太需要注意这个温顺沉默的婢女,所以于凡朋难以估算她消失了多久时间。 他几度想传唤人去找,但又不想让人以为他很在意这个婢女,所以硬逼自己平心静气,佯装无事继续看账册,同时暗自等待她归来。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愈来愈烦躁,向来平静无波的情绪,也翻腾得像锅滚沸的水,让他暴躁得几乎想拍桌大骂。 他听见砰地一声拍桌巨响,还有骇人的暴怒呼吼,然后瞧见管家慌张的脸庞出现在书房门口,才猛然惊觉──自己真的那么做了。 「少爷,请问有什么吩咐吗?」管家惊讶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惹恼了这位向来冷淡寡言的主子。 「我……」他一开口就想问苏盈盈的去向,但话到舌尖,却又拉不下脸、降贵纡尊地询问一名婢女的去向。 他眼一瞇,瞬间恢复冷静的面孔,清冷地道:「替我泡杯君山银针来。」 全府的人都知道,少爷只喝得惯苏盈盈泡的茶;这下子,不用他开口,无论她躲在哪个老鼠洞里,管家也势必得翻遍角落把她给揪出来。 于凡朋换了本账册继续看下去,一边耐着性子,等待苏盈盈一脸歉意地端着热茶出现…… 不一会儿,茶水送来了,可送来茶水的,却不是苏盈盈那丫头,而是另一名神色慌张的婢女赵虹儿。 「少爷,请喝茶。」她似乎很畏惧于凡朋,端茶的手隐隐颤抖,还差点将茶水洒出来。 这下子,于凡朋所有隐忍的情绪,瞬即爆发了。 他拍桌站起,怒声质问:「盈盈人呢?为什么该跟在我身边伺候的人,却大半天不见人影?嗯?」 赵虹儿吓坏了,结结巴巴地抖着唇。「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方才我们和管家,找了大半天也找不到她,还以为是您派她出府去办事了……」 「我怎么可能让她出府办事?!出府的人嫌不够多,还需要再加她一个吗?」于凡朋怒声大吼。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过一个婢女失踪半日,换个婢女伺候便是了,但他就是恼怒生气,好像无法忍受在苏盈盈眼里,有任何事比他重要。 瞧见赵虹儿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于凡朋这才惊觉,自己又再度失控了。 他低咒一声,吐了口气,略微收敛暴怒的情绪,冷硬地命令:「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赵虹儿哽咽地回答,像得到特赦令那般,急忙转身往外跑,过门坎时还因为太过慌张,差点跌了一大跤。 他冷冷看着赵虹儿没命似的逃离,眼神更加酷寒,不由得再度想起苏盈盈。 她总是那般平静从容,即使面对他的冷颜或怒容,也从来不惊慌失控,更不会吓得哭泣。 那个小女人,究竟上哪儿去了? 瞪着眼前的账册,他再也无法专注审阅。 啪一声合上它,于凡朋长袍一甩,大步走出书房。 他要亲自把那个不尽责的丫鬟逮回来! * 于凡朋先在几个厅堂绕过一遍,仍没发现她的踪影,只惊动了几名在打扫的仆妇;她们以为他是前来巡视打扫状况的,个个神经紧绷。 他不晓得这些仆佣下人,为什么这么怕他。 他人是冷淡了些,也不喜开口说话,但并不是个刻薄残酷的恶主子;可怎么人人见了他,就像见着猫的老鼠一样,全都一脸惶恐? 他根本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脸色铁黑,活像包公要审案似的,瞧起来当然吓人。 几个厅堂都找不到人,他不死心,还亲自跑了趟婢女寝居,于是知道了苏盈盈并没有回房。 若不是他太了解她,他几乎要开始揣测,她是不是偷偷逃出府去了。 但他不相信她会一句话都不交代,便抛下他离开,那丫头绝不是这种不负责任的人,对她的这点信心,他还有。 他来到厨房,同样没有她的踪影;因为已经过了用餐时间的缘故,厨房早已收拾整洁,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苏盈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厨房叫喊,但空荡荡的空间里,只有他怒喊的声音在回荡。 他的胸口被怒气绷得快要炸开了。该死的!她到底在哪里?! 忽然,放置食物的橱柜那里,传来些许窸窣的声响,于凡朋精神猛然一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盈盈?」他轻声确认。 「喵!」突地一声尖锐的叫声响起,一道黑影快速地闪过他眼前。 他略吃了一惊,随即凝定心魂,定睛一瞧,发现那是一只猫──一只黑得发亮的猫。 他好几回看过苏盈盈喂牠,方才牠也正是从放置食物的橱柜上跳下来,看来应该是因为苏盈盈没去喂牠吃东西,牠肚饥了,所以才溜进来找东西吃。 而见到他,牠竟不太惊慌,只好整以暇地蹲踞在地上,睁着一双如琥珀般明亮的猫眼,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只贼猫,恁地大胆! 于凡朋倏然恼怒,大吼了声,把找不到苏盈盈的怒气,发泄在她养的猫身上。 黑猫快速往外跑,不过跑了几步,牠又停下来,歪头看于凡朋,不知是否在嘲弄他:你追得上我吗? 于凡朋一时气恼,举步再追过去,牠立刻转身又跑;不过他一停下脚步,牠也跟着停止,同样用那双闪烁着琥珀色光芒的眸子打量他。 如此反复几回,一直来到后院。 于凡朋开始觉得诡异,这只猫……简直像在诱导他往这儿走来似的。 不过他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一只野猫,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灵性? 他缓缓停下脚步,摇头失笑。 他究竟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婢女失踪,就把他搞得神智失常了吗? 他嗤地对自己嘲讽一声,正欲掉头离开,却忽然听见一道细碎的哭泣声。 那哭泣声很小很小,可他向来听力敏锐,所以听见了。 这儿怎么会有人在哭泣?于凡朋拧眉望向四周,放眼所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偶尔刮过的冷风,带来让人背脊发寒的温度。 这太诡异了,若换成别人,说不准会以为府里闹鬼,但他向来不信怪力乱神;况且,那哭泣声让他感觉熟悉,于是他收回离开的脚步,朝发出哭声的地方走去。 他站在后院凉亭的红柱旁,暂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细弱的哭声似乎离他很近,但又好像有点遥远…… 于凡朋闭眸专注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察觉,那声音是来自── 他猛然睁开眼眸,弯腰往下一瞧。 找到了! 凉亭的下方缺了个口,里面是个小洞穴;洞里头有件破衣,勉强兜拢成小窝,四五只黑花相间的幼猫正窝在里头。 难道发出哭声的,是这些小猫?! 不可能!他听见的,明明是人的哭泣声。 他瞧着那窝小猫,正纳闷沉思之际,忽然瞥见昏暗的小窝里,有道小小的身影在移动,那模样看来不像猫,倒像是── 人! 这怎么可能?这世上,不可能有这样小的人! 只不过,那真的很像人。 莫非,是什么妖物? 于凡朋抿唇皱眉,神情凛然,略为思考后,决定亲自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将手伸入猫窝里,捏住那个挣扎扭动得厉害的小东西,一把拎到眼前。 瞇眼细瞧,结果他发现──那真的是人! 不但是人,而且,还是他遍寻不着的婢女。 「苏盈盈!」 那个眉眼哭得红彤彤的小小人儿,明明很惊慌,可一见到他,还是不忘礼数地喊道:「少……少爷。」 「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于凡朋瞪着他掌心中的小人儿,很想说服自己他正在作梦,但那轻柔娇嫩的嗓音,确实是苏盈盈那个丫头没错,他总不可能作梦还幻听吧! 「我……」想起自己变成一个小怪物,苏盈盈又想哭了,但她咬住唇,强迫自己坚强,镇定地回答他的问题。 「回禀少爷,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只记得,因为错过了用膳时间,所以我匆忙到厨房找东西吃,没想到厨房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只有果篮里那几颗林檎,后来我削了一颗来吃,可是吃了身体就好痛……」 苏盈盈把事情的始末,一一告诉了他。 「林檎?」于凡朋眼中透出一抹深思。 震惊退去,他又恢复以往的干练与精明。 「嗯。」苏盈盈轻轻点头。「少爷,我──唔!」 她正欲说话,于凡朋突然缩拢掌心,急促地将她放进衣襟的开口里,并拉齐外衣,不让人瞧出衣襟里别有玄机。 苏盈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发现时,自己已经像个荷包一样,被揣进他的怀里。「少──」 她才想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但于凡朋厉声低斥:「噤声!如果不想被当成妖怪,就安静点。」 苏盈盈立即闭上嘴不敢说话。 外头传来说话声,苏盈盈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正是负责打扫院落的下人福财,她听到他问候于凡朋,还请教了他一些事。 她怕让福财瞧出异状,只好缩在于凡朋怀中不敢动。 小小的身子被宽大温暖的衣衫包覆着,嗅闻着属于少爷的男性气息,苏盈盈顿时觉得好安心,有种想哭的安全感。 打从发现自己莫名变小后,她一直很惊慌,深怕自己就像颗渺小的沙粒,没有任何人留意到,就此永远消失不见。 但,少爷发现了她,甚至为了保护她,而把她藏在怀中。 她的心口,涨满了暖呼呼的甜意。 就在她浑然忘我地陶醉时,忽然有光线透入,她抬起头,看见少爷低头往衣襟里瞧。 「我让福财先到别处打扫,你可以出来了。」他将手掌探到胸口,她立刻抓住他修长的手指,爬上他掌心,让他把自己带出来。 「你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于凡朋举高手掌,望着掌心里娇小的人儿,严肃而坚定地说道。 「那猫窝里可能有跳蚤或是虫子,不能待人,再说,久了还是会被人发现;而被人发现的下场,你应当想象得到……」 他故意放缓语调,可话还没说完,她已聪慧地明白他的意思,当场瑟缩了下。 她绝不要被当成妖怪追打,甚至放火烧死…… 「但是,我能去哪里呢?」现在的她,势必不能回原本的婢女寝房,而府里的任何地方,都绝对不安全,因为随时可能有人出入发现她。 到那时,她一样难逃被当成妖怪看待的命运。 于凡朋自然也想到这问题了,他略为垂下眼皮,抿唇沉吟了会儿,最后抬起眼睛,用一种有着强烈决心的表情,望着她说:「不然,你先住我房里吧!」 「什么?!住──住少爷房里?」苏盈盈的表情过度惊恐。 于凡朋冷眼扫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否则呢?你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除了我的房,还有哪儿不会被人发现?」他诘问。 「这……」苏盈盈也知道没有,但要她住他房里,晚上还和他睡同一间房…… 她,实在不敢想象! 于凡朋是少爷,是她的主子,她向来敬仰他、遵从他,视他为天为神,从来没有过任何绯色的幻想,所以她无法想象自己与他关系变得亲近,甚至同睡一房…… 一下子缩短这么大的距离,她真的……一时难以接受呀。 「你都变成这副模样了,还怕我非礼你不成?」于凡朋冷眼斜睨她小不隆咚的身子,语气非常讥讽。 「我才不是担心那个!」苏盈盈小小的俏脸涨成粉红色,瞧来更加可爱。 于凡朋瞇眼瞧着,顿觉心口有些动荡。 以前他似乎从未细看过,其实,她长得很秀丽。 他知道,府里的女婢都算得上样貌端正,因为他们于府出得起钱,自然有权力选择样貌姣好、手脚勤快的婢女。 可他从来不在意婢女的长相,过去在他眼中,婢女除了会动、会说话之外,和一旁的家具是没两样的。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好好地正眼瞧她。 原来,她挺漂亮的。 「那你担心什么?难不成,你怕自己袭击我?」于凡朋微微勾起嘴角,但语气依然是满满的不以为然。 他的说法,让苏盈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奴婢才不会那么做呢。」或许是他这两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逗笑了她,让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她突然觉得,其实住他房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如他所说,她都变得这么小了,还能发生什么事? 就算他们以前曾有过什么暧昧,这下也没什么暧昧可言了,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暧昧。 是她庸人自扰了! 「好……好吧,那奴婢就叨扰了,谢谢少爷。」 看来,她只能暂时借住一阵子了。 * 于凡朋的房,就位于于府池畔水榭的后方,环境清幽。 以往于家历任主子,都住在宽敞舒适、华丽精致的龙凤轩,唯有于凡朋生性孤僻,纵使在老当家过世、他接任于家当家之位后,依然坚持不肯搬入龙凤轩。 现在的龙凤轩,还是于母住在那儿。 「吩咐下去,从今日起,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我的房里,即便是打扫也一样!」进入自己的房门之前,于凡朋下了这道禁令。 「是,小的知道了。」底下的人听见了,立刻吩咐下去。 苏盈盈缩藏在他的衣襟里,心窝一阵感动。 他是为了她,才不让人进他房里。少爷是真心想保护她的。 吩咐完毕,于凡朋走进房内,待关上门窗,确定不会被人瞧见后,才打开上衣的衣襟,让苏盈盈透气。「出来吧!」 「谢谢少爷。」苏盈盈爬到他的掌心,由他将她平稳地送到桌上。 圆桌上铺着锦缎桌巾,丝滑柔软,踩起来很是舒服,但她怕自己肮脏的脚丫子弄脏漂亮的桌巾,所以立即屈膝跪坐。 没想到下襬太长,她一时不察踩着了,当场往前扑倒;只用一条细绳绑住的帕子衣扯开了,顿时春光外泄,露出胸前大半片白腻肌肤。 「啊!」苏盈盈惊叫着爬起来,涨红小脸,七手八脚地将用手帕随意权充的衣服给拉好。 于凡朋立即礼貌地别开头,给她打理自己的时间,不过她慌忙中遮掩不住的白皙肌肤,已深深烙印在他眼底。 那片肌肤瞧来白如豆腐、细如绸缎,而且她虽然变小了,但女性该有的曲线,她同样具备。 而她红着脸、羞人答答的模样,看起来也十分诱人。 他是男人,见着香艳诱人的景象,难免也偶有冲动,不过现下她只比巴掌大,如果他连对一个这样小小的人儿都能产生欲望,那么他就该死了。 「你需要一些衣物。」于凡朋轻咳了声,然后说道。 「衣物?」苏盈盈紧紧绑好身上的布料后,才低头瞧瞧自己。 宽大的帕子,确实可遮掩她赤裸的身子,不至于走漏春光,但那歪七扭八的模样,实在狼狈得可以,她顿觉羞赧不已。 「但,有人裁制这么小的衣裳吗?」她也想要合身的衣物,却很难不去怀疑。 她能穿的,可比娃娃的还要小呀……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我会想办法。」除了要让男人生孩子,和长生不死之外,于凡朋不认为这世上有办不到的事。 「我去替你准备衣服,这段时间,你就先待在我房里,别到处乱跑。否则万一教老鼠叼走了,我可不知上哪个老鼠洞去找你。」 或许是找着了她,心情放松了不少,他竟也勾起嘴角,略带嘲讽地对她开了个玩笑。 「我才不会乱跑呢,少爷您别吓我!」苏盈盈不禁瑟缩了下,她最怕老鼠了。 「怕被叼走,就乖乖待在房里。」于凡朋当真扯开嘴角,只可惜那笑容昙花一现,很快他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是。」苏盈盈自然不敢反抗。 于凡朋转身要离开,苏盈盈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喊住他。「少爷!」 「什么事?」 「我……奴婢还想净身。」她不希望弄脏了少爷的房间。 因为她方才光着脚,在厨房的地板上走来走去,又被黑妞儿叼回窝里,这会儿身上沾满了脏污与猫毛,很想好好洗个澡,把自己弄干净。 「唔,这倒容易。等会儿我一并带回来。」说完,于凡朋转身走出门外,小心地带上门。 他走后,苏盈盈呆坐了会儿,因为放松了身心,顿觉困意袭来,她索性歪头倒下,闭眼沉睡。 * 「少、少爷,您……说什么?」 彩衣坊的裁衣娘瞪大了眼,诧异地直盯着于凡朋。 彩衣坊是于家的产业之一,不久前,少爷传唤她,要她带着针线与布料进府;她原以为是府里哪位大爷或夫人要裁衣,没想到竟然是…… 「你没听错,我要你替我裁制几件小衣,就大约……这样大小的布娃娃能穿的即可。」他凭着方才苏盈盈站在他掌心中的印象,比了个约略的尺寸。「你即刻开始裁制。」 布娃娃?!裁衣娘再度倒抽一口气。 于家大少爷……玩布娃娃吗?! 这回裁衣娘,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是在于凡朋的瞪视下,才赶紧回神。 「啊,可是……没有详细的尺寸,这很难……」 「很难什么?不需要裁制得毫厘不差,只要裁制出大概的尺寸便行;难不成你还要替布娃娃量身吗?」于凡朋冷声嗤问。 「喔,我明白了。」裁衣娘不敢再多话,赶忙点头称是。 「还有──咳,贴身衣物也要。」于凡朋装出平静的模样,又道。 「贴身衣物?!」 于凡朋发誓,裁衣娘的眼睛起码瞪了两倍大。 但他假装没看见,依然以像吩咐给他备马车出门一样的平淡语气说:「就是兜衣、亵裤那些,也缝制个两套……听懂了吗?」 「呃,是……」裁衣娘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于大少不但玩布娃娃,还替娃娃穿兜衣、亵裤……他是变态吗? 「那么,你赶紧动工吧!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每裁好一件衣,我就给你一块赏银,一个时辰内,能赚多少赏银,端看你能裁多少衣后。衣服裁好了,让人告知我一声,我会过来拿。」说完,于凡朋便淡漠地起身离开大厅。 他走后,裁衣娘许久没有动静。 这一切实在太诡异了。 于家大少突然要人裁制娃娃衣,还得搭配成组的兜衣亵裤……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 他真有这种特殊癖好?! 啊,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她的时间不多,得赶快裁衣才行。 管他于少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只要能让她赚饱银两,那就行了!—— 第2章 苏盈盈用手枕着头,侧卧在圆桌上睡得正熟;睡得迷糊之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开门以及走入的脚步声。 因为不确定是谁,她立刻翻身爬起来,慌忙躲到桌上的茶壶后头去。 于凡朋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却发觉圆桌上空无一人,那个他吩咐要乖乖待在房里等他的小小人儿,竟然不见了! 他悚然一惊,立即放下托盘,探头寻找。「苏盈盈?盈──」 「我在这儿。」听到他的声音,苏盈盈知道是少爷回来了,随即从茶壶后头探出小脑袋。 「原来你躲在这儿。」于凡朋宽了心,拉开质感温润的乌心木圆凳,在桌前坐下。 「你的小衣裳,已经裁制好了。」他从托盘上折迭整齐的那迭衣物里,拿起一件裁制好的精致小袍,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裁衣娘把小衣拿给他时,那好奇的瞄视与嘴角快憋不住的窃笑。 他被当成什么样的变态了?! 抿着唇,他有些不悦地扬声喊道:「过来试衣!」 苏盈盈敏感地发觉,少爷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原本即将试穿新衣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 她沉默无声地快步走来,垂着头手立在一旁,等候他的下一个指令。 于凡朋瞥了眼那尊小人儿,不用抬起她的脸,也猜得到此刻她脸上是黯淡的表情。 他气她如此敏感又如此老实,也怪自己,何必把外人对他的异样眼色,全怪罪在她身上?变成这样的小东西,绝不是她愿意的。 他称不上性子好,但从来也不是爱迁怒的人,兴许是这件事,也让他有点乱了方寸;而他向来讨厌无法掌控的感觉,所以才下意识把怒气使在她身上吧! 于凡朋有点后悔,但拉不下脸道歉,只是微叹口气,放柔语气催促道:「快过来看看你的新衣。嗯?」 苏盈盈抬起头,感觉方才笼罩着他的怒气又消散了,眼中顿时出现迷惑。 他性子是冷了些,对人也不热络,但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主子,不过老实说,有时候他真的让人很难捉摸。 「还不快过来!」她脸上的疑惑,让他感到不自在,于是加重语气又喊了声,苏盈盈这才回神似的赶紧跑过去。 虽是小衣裳,但他不吝啬地挑选了最好的质料,那柔软的绸缎布,上头还绣有精巧美丽的花朵,苏盈盈惊叹着拿起来,往身上比了下。 没有女人不爱美丽的东西,即使她一向是个懂得分寸、不贪求的婢女,也知道自己身分卑微,不可能拥有好的物质享受,但那并不表示她不喜精巧美好的物品。 这样美丽精致的衣裳,谁能不爱? 「等会儿你可以换上试试,不过在那之前,你先洗个澡。」 「哇!」听到可以洗澡,苏盈盈立即拍手欢呼,秀丽的脸庞漾开大大的笑颜。 于凡朋瞧见她脸上欣喜的笑容,不禁深深感觉,这个丫头真的很好打发。 不过是几件衣裳、一碗热水,就能让她开心成这样,若是真受到细心的呵护与疼宠,她不感动得哭了才怪呢。 不知怎的,他觉得她理所当然的,该好好受到照顾。 毕竟,她给人的感觉是娇弱、是需要被保护的。 不过她需不需要人保护,不关他的事,因为她不是他的责任。 「你洗澡吧!」于凡朋恢复淡漠的表情,转身欲走,随她高兴去洗;但才到门边,后头便传来一声痛呼,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他转过头,正好看见苏盈盈,从几乎和她一样大的铁壶上缩回小手,还不停甩动着手掌原地跳动。 看来,她给烫着了。 那个铁壶,是方才他和小衣服一起拿进来的,里头装着热水,而她竟然愚蠢得直接拿手,去碰触铁制的壶身。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于凡朋当下怒气涌上,三岁孩童都知道,装满热水的铁壶不能摸,怎么她不晓得吗? 「奴婢想倒热水。」一双好无辜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你不会开口要我帮忙吗?」他没好气地问。 他没服侍过人,忘了先替她倒好热水,难不成,她也忘了吗? 「我不能要求少爷为我做事。」苏盈盈居然说得理直气壮。 「你──那么你宁愿烫死?!」他更生气了。 这丫头脑子里装的是石块,不知道变通吗? 「对不住。」苏盈盈不用问也知道,自己惹恼了主子。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总不可能是为了担心她弄伤身体而生气吧?不过总之,先道歉是不会错的。 「你是该道歉!」于凡朋冷哼。 平常见她处理他的事务有条不紊、利落明快,怎么自己的事就不多细心点? 把自己弄伤了,痛的人是她吧!她对自己的轻忽、不关心,着实令他生气。 但他怎会知道,身为一个尽责的婢女,本来就必须时时刻刻凝望着主子,赶在主子开口之前,先洞察出对方的需求,然后满足他。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会比关注自己,要更关注主子的一切,因为用尽全力照拂主子的需求,所以对于自己的需求,自然也就草率轻忽,甚至完全忽略了。 「对不住,奴婢知道错了。」见他怒气稍霁,苏盈盈赶紧再次开口道歉,连声赔不是,才总算让他真的消气。 「罢了!以后多注意自己一点。现在的你,不比以前,对常人而言,这仅是一点小伤,但却可能要掉你的性命,你怎能不留意?」于凡朋叮嘱。 「是,奴婢知道了,谢谢少爷关心。」原来,他真的是因为关心她才生气的。 苏盈盈很难想象那个总是板着脸、冷漠不爱理人的少爷,会为了她而像老妈子一样细心叮咛,但是……她好开心! 知道少爷关心她,她真的真的好高兴。 她盈满惊讶与感谢的眼神,让于凡朋难以逼视。 不必她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令人费解。 他居然去关心一个婢女! 虽然那婢女因故变成了巴掌仙子,荏弱得需要人保护,但若是以往,他决计不会花心思,理会这些与公事无关的琐碎小事。 只要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眼中只有于家产业;除了于家产业,他什么也不关心,即使是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也冷冷淡淡。 人人都以为他于凡朋天生没有感情,但其实,他只是…… 于凡朋甩甩头,不愿去多想这些陈年往事。 他想,自己大概是发呆太久了,因为才一抬起头,他便发现苏盈盈正一眨也不眨地直望着他,眼中写着担忧。「少爷,您……还好吧?」 她实在聪慧,又非常了解他,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能看穿他的心思,但于凡朋不喜欢这种被看透的感觉。 「没什么。我帮你倒热水吧。」他别开眼,拿起大铁壶,替她将热水注入一只汤碗里。 为了怕她出入汤碗时不慎跌跤,他还拿了个纸镇权充阶梯,方便她出入。 细心地摆好纸镇,想了想,他又把小帕巾放到汤碗旁,让她一洗完澡就可以擦干身体,不至于着凉。 因为她若是病了,可是没有大夫能够诊治这种小小人的。 想象大夫瞧见她时,可能会有的震惊表情,于凡朋倏然感到喉头一阵搔痒。 「咳!」他轻咳一声,压抑那股想笑的冲动,淡淡地评述。「以前都是你伺候我,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换成我来伺候你。」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但苏盈盈可不这么想。她觉得万分愧疚,垂下小脑袋,难过地道着歉。「对不住!少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真的很抱歉……」 「你这是做什么?」于凡朋瞪眼瞧着她。她该不会要哭了吧? 他只是随口抱怨,可没想要害得这个尽责小婢女愧疚痛哭。 「你可别哭!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挂怀。好了,趁水变凉之前,你快洗吧!」他佯装不耐地喝令。 「是的,奴婢不会哭的,谢谢少爷。」苏盈盈眼眶还是泛红了,只不过是因为感动。 以往她只觉得这位主子淡漠不睬人,没想到他其实面冷心热,还会因为担心她过于自责,而好心的安慰她。 于凡朋不知道她为何说不哭,却又眼眶泛红,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比较好,于是假装没看见,转身径自离开了。 于凡朋走时,顺道带上了门,给她一个隐密的空间。 苏盈盈脱去包裹身子的布料,泡进暖呼呼的热水里,开开心心地洗了个澡,还顺道把头发洗得干干净净。 把自己弄干净之后,她爬出大碗,拿布巾擦干身体,就开始翻动少爷命人做给她的那迭衣物。 苏盈盈意外发现,被隐密地放在下层的兜衣亵裤,当下粉脸晕红,但也忍不住欣喜,庆幸少爷想得周到,连这种细微之处都想到了。 穿上贴身的兜衣之后,她套上一件桃花色的绸缎锦袍,绸缎丝滑柔软,织纹细致华美,上头甚至有漂亮的绣花。 做这件衣服的人手工一定很细,她不禁赞叹起那精巧的女红。 小心翼翼地穿上锦袍,她珍惜地用手轻抚,这是她第一次拥有漂亮的衣裳,要是不小心弄脏了,多可惜? 若不是真没衣服穿了,她铁定舍不得穿它。 穿好衣服,她坐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 * 在她把自己打理干净的这段期间,于凡朋又去为她张罗其它生活琐事。 他先传唤厨房,准备一份切得细碎的柔软食物,然后找来工匠,把自己脑中所构思的物品告诉他,让他按照自己的吩咐做出一样的东西。 清楚交代完毕,他才端着厨房准备好的食物回到房间。 「佛要金装,人要衣裳」这道理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过,服装对一个人的改变,竟是如此之大。 当他回到房里,推开门,看见那个坐在圆桌上、正用手指梳理长发的小小人儿时,惊讶得有片刻屏住呼吸。 那是她吗? 那个总是扎着两条发辫,衣着朴素单调,甚至瞧来毫无特色的苏盈盈? 眼前的女子,正噙着一抹温柔的浅笑,轻缓地以纤指梳顺一头乌黑长发。 她沐浴后的肌肤格外白皙,一袭粉色的软绸袍子,衬托出她肌肤的柔润光泽。 那头黑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让她娇小的身子显得更加柔弱,教人想包覆在掌心好好呵护。 见到他回来,苏盈盈立刻站起来,微笑着屈身对他福了一福。 「少爷,您回来了。」无论变成什么模样,她似乎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嗯。」于凡朋将覆着干净布巾的餐盘搁在桌上,自己则拉开凳子坐下。 「少爷渴了吗?我替少爷倒杯茶。」娇小人儿似乎忘了自己变小了,急忙就要去搬茶壶倒水。 「慢着!」于凡朋由后头抓住她的领口,制止她冲过去。「你忘了方才的教训吗?往后若要喝水,我会自己倒,你离茶壶那些东西远一点!」 说完,连于凡朋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他竟会如此急于保护她。 他不觉有些懊恼,因为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动情绪的感觉,所以一向把自己的内心保护得很好。 他告诉自己,是因为她变小了,所以他才把她当成没有行为能力的孩童,像宠物一般照料她,他是绝不会受任何人牵制的。 「可是……」苏盈盈难过地低下头,不能再服侍少爷,让她觉得自己好无用。 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溶解了于凡朋心里刚升起的懊恼。 他拿手指推推她的小脑袋,要她别胡思乱想。 若是以往,他可能会拿手指敲她脑袋瓜,但这会儿若是真像那样敲下去,她定会当场被他敲昏。 想到那荒谬的景象,他又不禁发噱。 他清清喉咙,藏住笑意,点点放着托盘的桌面,命令:「过来这儿坐下。」 小人儿立刻咚咚咚地跑过来,乖乖听话地坐下。 她的顺服,让于凡朋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掀开遮盖托盘的白布,里头是一小份餐点,切得比幼儿吃的还要细,分量当然也更少。 「你说没赶上用餐时间,只吃了半颗林檎,这会儿应该饿了吧?吃点东西。」他淡淡地道。 苏盈盈立刻绽开笑颜,她确实很饿了。「嗯,谢谢少爷。」 但是,她该怎么吃呢? 即使她的餐具,已经是用最小的碗和舀药粉的小药匙,但对她而言仍嫌太大。 她站在高度到达她腰部的碗边,像举起锄头一样努力抬起药匙,又像挖土一样想铲起饭菜。 这副可爱又可笑的景象,让于凡朋嘴角又不禁勾起。「你这样就算舀了饭菜,也无法吃进嘴里吧?把药匙放下来,我喂你吃。」 他真是大发慈悲了,不但替她裁制衣衫,还打算亲自喂她吃饭,莫非,他真的把她当成宠物了不成? 「什么?」苏盈盈瞪大眼。让少爷喂?那怎么成!「不用了!我自己吃……」 「你怎么吃?这根药匙,你光拿都嫌吃力,能自己吃吗?」于凡朋也瞪着她。 「我……」苏盈盈缓缓闭上小嘴。 方才,她确实连拿起铁制药匙的气力都没有……她沮丧地看着自己那两只小小的手,懊恼自己怎会变成这样,简直毫无行为能力。 「张嘴。」另一头,于凡朋已舀起饭菜,送到她嘴边。 苏盈盈看少爷脸上坚定的表情,只能吞下抗议,乖乖地张开嘴,吃进饭菜。 对常人而言极小的一口饭菜,对她而言却差点塞不进口中,每颗饭粒咬在嘴里的感觉,都像吃糯米丸子,害她光是咀嚼就花了许多力气。 于凡朋出奇地有耐心,等她把嘴里的东西吃完,他才再喂下一口。 他打小就是个安静、性子冷的孩子,也从没养过什么宠物,只因为不想付出关心。但现在他发现,有只小宠物,替她缝衣,为她料理生活琐事,看着她一口口吃下自己喂过去的食物,心里竟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原来,养只小宠物是这种心情。 有个小东西可以疼、可以宠,这种感觉──还挺不赖的! 于凡朋淡淡扬起嘴角,不但开始接受自己豢养这个小东西的事实,还挺享受它的。 不过因为肚子的容量实在太小,苏盈盈只吃了几口后,就摇头表示吃不下了。 于凡朋也没勉强她,将小碗推到一旁,看着她,沉吟片刻后说:「我想你之所以变得这么小,应该是吃了那颗果子的关系。」 「您是说──那颗林檎被下毒了吗?」 「不,我想那颗并不是林檎。」 「不是林檎果,那是什么呢?」苏盈盈感到惊讶。 「为了怕其它人吃到,我将厨房里剩余的几颗果子,全拿起来了。仔细看了很久,我发觉虽然看起来非常相似,但那并不是林檎。」 「不是林檎,那是什么果子?」苏盈盈讶然问道,因为看起来真的太像了,所以她才以为是林檎,还毫无防备地吃下了。 「我私下询问过几位德高望重的知名大夫,我怀疑,你吃下的可能是一种名叫贾平果的果子。据称,贾平果生得像林檎,却含有剧毒,中毒之后的症状与解毒的方法,没有任何人知道。」 「是吗?所以,是有人把剧毒的贾平果冒充林檎果,送进府中来,我吃了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找出自己变小的可能原因,苏盈盈没有安心一些,反而更加惶惑不安。 「那不是糟了吗?那篮林檎,原是要送给少爷的,可见那人原本要陷害的,是少爷您呀!」这么说来,少爷有危险了! 苏盈盈自言自语。「幸好我先吃了,而且才吃不到半颗,否则万一少爷吃了,还是吃了一整颗,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准,会被毒死呢!谢天谢地,少爷没吃!谢天谢地……」 她安心地微笑,一副恨不得趴跪在地感谢上天的表情,这让于凡朋难以置信。 她不懊恼自己替他承受了这样的折磨,还庆幸他安然无恙? 「你为何高兴?」于凡朋眼也不转地直盯着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少爷没事,我当然高兴啊。」苏盈盈不解地看着他,满脸纳闷。 她的主子没事,她不该高兴吗? 苏盈盈的答案似乎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于凡朋不禁深深地看着她。 她为何肯为他付出这么多?他问自己。 蓦然,他有了答案。 「你一个月薪饷多少?」他突然问。 有钱能使鬼推磨,于家薪酬给得优厚,因此只要他一声令下,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人多的是;但若无薪酬,仅凭一份护主之心,便要他们为他付出,绝不可能。 所以,她应当也是如此;她对他好,不过是为了银子。他如此认定。 苏盈盈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不过还是立即回答。「我是七岁卖断入府的,所以每个月有零花钱二两银。」 「二两银?」于凡朋简直不可思议。 二两银,就能够买到一个人的忠诚、一个人的性命? 「不过二两银,就足以让你为我牺牲这么多?」他忍不住问。 对他来说,这实在是太不可置信了。 少爷的说法,让苏盈盈不太高兴。 「如果有天,我为了少爷而死,那绝对不是因为这二两银子,而是因为对我而言,少爷就是我的家人;我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受伤害,所以即使为家人而死,也心甘情愿,这会很奇怪吗?」她嘟起小嘴问。 她打从七岁起就认识他了,看着他从一个沉静清秀的少年,长成俊逸冷漠的青年,她关心他、敬仰他,眼中只有他。 她甚至不太记得家人的模样,对她而言,他才是她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家人……」于凡朋喃喃自语。 原来,她把他当成家人。 这个事实不知怎的,让他的心涨涨的,有一点甜,也有一些痛。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任何人,肯为他如此牺牲,即便是他自己的娘亲,也只想控制他、让他做她的魁儡。 人本自私,纵使亲如娘,也未必肯为了子女牺牲性命。 在这世上,人人都是只为自己的,他一直这么认为。 但这个傻女人,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不自觉地,于凡朋深深地打量她,看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小嘴、她的秀发,可遗憾的是,他无法看见她的心。 她必定有颗艳红的、柔软的心。 不像他那冷漠的心,大概不是苍白就是漆黑的吧?于凡朋涩然苦笑。 「少爷,您怎么了?」苏盈盈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瞧得很不好意思,但仍旧勇敢地直视他。 她觉得他今儿个,真的很奇怪。 「没事。」于凡朋摇摇头,微微一笑。 苏盈盈用一种更加怪异──或者可说,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少爷……您笑了。」 于凡朋耳根一臊,被她的反应搞得有点窘。「我笑了,有那么奇怪吗?」 害他忍不住想伸手,找面镜子照照自己的脸,看他笑起来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也不是奇怪,而是您从来不笑的。不过──」苏盈盈菱红的唇瓣往上一扬,笑着说:「我喜欢少爷的笑,很好看。」 于凡朋耳根的臊热更明显了,心口还微微荡漾,不过他讨厌这种失常的感觉,也不想让她看出他的窘迫,于是板起脸,佯装不悦地斥责:「别乱说!我现在有事得出门一趟,你一样待在房里别出去,晚饭我会替你送进来。」 于凡朋的吩咐,苏盈盈自然不可能不从。 「嗯,谢谢少爷。」她点点头,脸上有着失望的表情。 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啊,他怎么不多笑笑呢! 不过少爷命令她不许再说,所以她也不敢多说,只能乖乖地闭上嘴。 「那么我出去了。」于凡朋转身走了。 走出门外,关上门,他松了一口气,庆幸耳朵的臊红没被发现。 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望着紧闭的门扉;那透着烛光的窗纸后,有人等着他回来,他光想到,心里便有种温暖的感觉。 怎么搞的!他几时变得这样容易感动?难不成养了宠物,人也变傻了? 于凡朋在门口伫立片刻,才摇头失笑地走出院落。 他在门口遇到巡防的护卫,因为担心苏盈盈怕黑,所以特地吩咐,他房里的烛火不准熄,也不准人进去,这才安心离开。 * 于凡朋巡视完铺子,刚回到于府,才下轿,还没踏进门,便看到转角处有几颗脑袋,鬼鬼祟祟地在那儿探头探脑,直往大门这边瞧。 瞧见他往那儿看去,三颗脑袋立即缩了回去;他狐疑地拧起眉。 于凡朋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的堂兄于志楷,和堂弟于志珫、于晋康。 当初他爷爷共生三子,他是二子所出;于志楷与于志珫是他大伯所出,而于晋康则是三叔的独生爱子。 他们虽为堂兄弟,但感情并不和睦,不过平日,倒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于凡朋远远看着那鬼祟的三人,瞇起眼,脑子思索着他们张望的原因。 他倏然睁大眼,很快地想到原因,难道是他们…… 想到那个可能性,他眼中迸出既愤怒又难以置信的火光,不过他未动声色,仅神色镇定地径自走入大门。 外头那三颗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欸!你不是说有效吗?他为什么还好好地在这儿?」 「谁知道他吃了没有……」 于凡朋面容沉静地走入府内,一一响应管家仆佣的招呼问候,交代好所有事项后,才走回他的房间。 回到属于自己的隐密空间,他走到桌前颓然坐下。 捂住脸,卸下坚强的面具,他再也隐藏不住心里强烈的怅然悲伤,任悲怆与脆弱表露无遗。 他们再不亲,好歹也是亲堂兄弟呀!他们竟然想谋害他……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破了一个洞,被最亲近的人狠狠捅了一个大洞…… 第三章 “少爷,你怎么了?” 他沉浸于自己的哀伤中,忘了房里还有个小人儿,直到听见一道迟疑的细小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 一个仅有巴掌大的小人儿站在桌上,正仰头看着他,温润的大眼里,有着担忧与关怀的光芒。 瞧见她脸上真诚的关怀,于凡朋忽然觉得心里的那个破洞,似乎被补起了些。 他微微扯起嘴角,拍拍自己面前的桌案,对她说:“过来这儿。” 小人儿立刻听话地咯哆哆跑过来,仰望着他,眼底仍装着满满的担忧。 “少爷,您方才怎么了?我从没见过您这个样子……”苏盈盈担心地问。 “没事。”于凡朋摇摇头,他已习惯不将心事告诉任何人,即便是这个已获得他依赖的小婢女也一样。 苏盈盈感觉得出少爷真的有心事,但是他不肯说,她也不能勉强他,所以就立刻转身跑向茶壶,替他倒来一杯茶。 打从她去拿大铁壶,却把自己烫伤后,于凡朋因担心她渴了想喝茶也会把自己给烫伤,便命人将原先的大茶壶换了个小瓷壶,不但轻巧许多,也不许装太烫的茶水,这样她就能自己倒茶喝了。 她算好距离后,将轻透的瓷杯搁在壶口前方,然后两手抓牢茶壶的把手,用力往前一推,金黄的茶水就咕嘟咕嘟流入瓷杯里。 她放开把手,跑到杯子后方,翘起小屁股,用力把杯子往前推,像推着一只水缸一样,将杯子笔直地往于凡朋推去。 “少爷,请喝茶。”她毕恭毕敬地招呼道,身材尺寸,丝毫不影响她的忠心与热诚。 于凡朋有趣地,瞧着她摇摇晃晃、努力将那杯茶汤推过来。 能让这样的小仙女替自己服务,也挺有意思的。 他端起茶,啜了口,当下微微蹙眉。 茶汤已经凉了,味道变差,但因倒茶的人拿那双期待的眼眸打量他,他不忍教她失望,所以依旧忍耐地将凉掉的茶水给喝完。 放下瓷杯,苏盈盈仍用那双微带担忧的关怀眼神,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他,像是要看出他所隐藏的心事。 那澄澈又像能看透他心思的眼神,仿佛一潭具有魔力的神秘湖水,让他无法逼视,又无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他狼狈地转开眼,不想让自己泄漏太多情绪。 于凡朋清清喉咙,试图拉回自己的掌控力,便转移话题。“方才我出去时,你都在屋子里做什么?” “我替少爷打扫呀!”苏盈盈菱唇笑得弯弯的。 “打扫?”于凡朋不自觉环眸瞧瞧四周。 他的屋子一向干净,因此也看不出有特别打扫过的痕迹;不过她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桌角放了块湿濡的抹布,看来,确实如她所说有打扫过。 “你打扫做什么?府里多的是人打扫,还缺你一个吗?”他觉得好笑。 于凡朋无心的一句话,却像把利剑,深深刺入苏盈盈心底。 “是啊,府里的确多的是人,不缺我一个……”她望着自己脆弱的小手,满心凄楚。 变得这么小,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打理少爷的生活起居……即使她想努力尽一份心力,再为他做点事;但凭她这点微小的力量,又能做啥? 不过是如蚂蚁撼树那般,不自量力罢了。 于凡朋不用问,也知道这小丫头在难过什么,他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就让这小丫头一副从天上坠入地狱里的悲惨模样。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好气又好笑,拿指端戳戳她的脑袋,还不敢太用力,怕把她像颗珠子似的,一下子弹得老远。 “我确实说府里不缺打扫的人,但我有说不需要你吗?你那颗小脑袋瓜,自作主张、乱想些什么?别以为你变成这么一丁点的小人,就可以大方偷懒不必干活,我可还有许多事要你忙呢!” 搞什么!他竟还得找借口安慰她? “真的?”苏盈盈惊喜地睁大眼,不过随即垮下小脸,神色黯然地问:“可是我能帮您做什么呢?” “很多呀!譬如……”他快速瞄了屋子一眼,一时找不到她能做的事,顿时有点伤神。“呃……譬如像是……” 铺床叠被?不,她不行。 打扫清洗?不,她也办不到。 服侍他用餐呢?那或许可以。 “咳!像我用餐时,你可以帮我递筷子汤杓。” “您说得对,我可以!”小人儿的眼睛亮了起来。 “还有……嗯,写字时,你也可以帮我磨墨。” “对对!我很会磨墨的。”小人儿的眼睛闪闪发亮。 “还有……呃,你可以帮我搭配衣裳,你选的都让人瞧了舒服,我很喜欢。” “嗯!”小人儿根本是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是很用心在替少爷搭配衣服的,少爷您的气质,绝不能穿那些大花大绿、大红大紫的衣裳!” “没错。”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所以你还要继续妄自菲薄,认为自己对我毫无帮助吗?” “不了不了。”这会儿小家伙头摇得如波浪鼓。“我再也不看轻自己,因为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助少爷,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跟在少爷身边,永远伺候您。哪怕是我死了,魂魄也会跟着少爷,亦步亦趋地保护少爷!” 她握着小小拳头,说得热血沸腾,却让人听得起鸡皮疙瘩。 不会吧?连死了也要魂魄相随? 于凡朋大可当成笑话,听听就好,但只要想到她有可能死去,就觉得有一股闷痛的感觉堵住胸口,让他感到难受至极。 想到她会永远地从他眼前消失,再也看不见了,他的心便像给人揪紧了一般,疼痛难当。 贾平果毕竟是毒果,目前她虽只有变小,而无其他异状,但万一她体内仍留着余毒,正慢慢发作中,那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她的死亡感到恐惧,但只要一想到再也看不到她,他的心就乱得慌,他绝不想看见那结果出现! “不准你死!”于凡朋攫住她小小的身子,用几近恫吓的方式,沉声命令道:“无论天塌下来或是地面崩裂,都不许你死去;在我死之前,你得好好地活在我面前永远不许让我看不见你!” 他的大手抓得自己好痛,可见他凝重焦躁的脸色,苏盈盈眼色反而更温柔了。 “嗯,我答应少爷,绝对不会离开少爷身边。”她坚定地点头,几乎想伸手抚去他脸上的恐惧,但是看见自己那只小小的手儿,她咬咬唇,悄悄地收了回去。 现在她只要能陪在少爷身旁就好,其他的,她不敢去想。 深夜,喧扰一日的于府,像沸滚后冷却的水,慢慢的平静下来。 于凡朋正在房里,进行每日例行的净身事宜。 屋内,泼水的哗啦声不时传来,一盏烛光刻画出屏风后的无边春色。 苏盈盈红着脸,背对着屏风,不敢去看那幅过度香艳火辣的景象,怕自己流鼻血。 有屏风的遮蔽,虽然瞧不见真正的裸体,但因为光的剪影,那裸露而劲瘦的身躯,却无可隐藏。 本来她想伺候少爷沐浴的,但她这未婚的黄花大闺女,哪敢去瞧他光溜溜的身体? 光看屏风后透出的光影,她就脸红心跳,赶紧逃到一旁躲着不敢再看了,怎有办法“伺候”他入浴? 泼水声停止了,只穿着单衣,一身清爽的于凡朋,从屏风后走出来,看见还僵硬着身躯背对着他的小家伙,不觉好笑。 他往桌前一坐,道:“我洗好了。” “好……呃呀!”苏盈盈转过半颗脑袋,看见他发梢微湿,面容清爽俊朗,雪白的单衣领口处敞开,半片袒露的胸膛隐约可见…… 她顿觉呼吸急促,涨红脸,又飞快转回头去。 她虽是专门伺候他的,但顾忌她还云英未嫁,所以以往这些贴身的更衣、净身的服侍,仍是由小厮代劳,因此她可免去这些尴尬。 不过今日因为她躲在自己房中,为了怕被人发现,于凡朋没让小厮进来伺候。 “怎么了?我这样子,很难看吗?让你不忍卒睹?”于凡朋瞧得出她害羞的少女心思,却故意误解她慌忙躲藏的动作,存心逗弄她。 “不是这样的!”小丫头将头摇得像波浪鼓,红晕一路染上粉颈,瞧起来特别逗人、可爱。 “少爷很好看的!很好看,真的很……啊!”苏盈盈发觉自己一急,竟说得太过,好像发花痴的女人,脸一臊,立刻闭上小嘴。 “噗。”于凡朋几乎忍俊不住,赶紧握拳抵唇,遮掩笑意。 “少爷您笑我?”小家伙发现了,瞪圆了眼,鼓起小嘴,看起来万分可爱。 “我有吗?”他装傻,心里却快笑翻了。 怪了!她以前是这么有趣的丫头吗? 以前他与她朝夕相处,只觉得她细心温柔、聪慧尽责,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除非必要,更不会多看她一眼。 如同他曾说过的,她就像一个好用的工具,虽用得顺手,但从不会投以关注。 可是她变成小人儿不过一天,他对她的感觉,就有了极大的改变。 他变得会看她、关注她,甚至逗弄她,看她粉脸儿羞得红红的,心里就有种愉悦的感觉。 他以前从没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养过宠物吧。 豢养宠物,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他想。 “好了,很晚了,该睡了。”他见她连脖子都羞红了,生怕她再这么红下去就要昏倒,于是大发慈悲,决定不再逗弄她。 “嗯!少爷忙了一天,是该赶紧上床休息了。”小家伙跳上床,抓住棉被的一角,努力把它拉展开来,好让他躺入。 幸好他的被褥虽厚,但被胎里填充的却是轻暖的蚕丝,重量比一般棉絮填充的被胎轻得多,她才能勉强拉动它,否则只怕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拉不动。 “少爷,请上床。”苏盈盈恭敬地道。 “唔。”于凡朋吹熄烛火,光线幽暗的屋内,只剩窗棂透入的淡淡月光,稍微有点照明的效果。 他坐上床,拉起被褥正要躺下,忽然想起苏盈盈没有睡铺。 “你要睡哪儿?”屋内除了他的床之外,其他全是冰冷坚硬的木头桌椅柜橱。 “我随便哪儿都能睡的。”她从床上跑到一旁的小几上,拍拍光滑的桌面,满不在意地笑笑。 “是吗?”于凡朋点点头,侧身躺下。 苏盈盈默默在一旁留意,确定他找到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后,这才随意找个地方,躺下来准备入睡。 黑暗中不再有任何声响,室内陷入沉寂,于凡朋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床头旁的茶几。 他逐渐适应昏暗光线的双眼,看见某个小影子躺在茶几上头,像只畏寒的小猫般蜷缩着小小的身躯;她两只手儿重叠枕在头下,看来好脆弱渺小,比刚出生的小猫儿更加惹人怜爱。 他心底没来由地,觉得不舍。 没床没被的,连个枕头都没有,硬邦邦的木板,要怎么入睡? 很冲动地,在自己来得及阻止前,他已开口道:“你要睡,就到床上来睡,我会小心不压到你。” 苏盈盈睁开眼睛,讶异地看着他。“不用了。” 她忙不迭摇头。“我怎能霸占少爷的床呢?我睡这儿就很好了。” “桌上太硬,不舒适。”于凡朋的脸拉长两寸,不怎么高兴她的坚持。 “真的不要紧,婢女房里的床也是硬硬的木板床,我已经睡得很习惯了。”她这个小丫鬟,可不敢染指少爷尊贵的睡床。 况且……少爷是男,她是女,两人没名没分地睡在一起,这怎么好? “我说过来!”他懒得花费时间与心思安抚她,直接强硬命令。 “可是……”小丫鬟脑袋垂得低低的,满脸委屈,不敢不遵从他的命令,但又有话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呀!” 虽然她变得这么小,但礼俗还是不能不顾嘛! “你只有一丁点大,我还能对你怎样?你以为,我是个……欲求不满的大色魔吗?”于凡朋被她气得失去冷静,差点没从嘴里喷出火来。 “我……我没那么想啊。” 呜呜,她真的没那么想好吗?她……只是害羞嘛。 见他真的恼了,小丫头也不敢再矜持,赶紧站起身,乖乖地爬到床上来。 “你睡这儿!”见她准备爬到最远的角落,于凡朋冷着脸将她拎起,放在枕头旁某个确定不会压到她的位置,但没强硬替她盖被,怕把她闷死了。 “谢、谢谢少爷……”苏盈盈将脸埋进枕头里,不敢转头看他。 想到要和少爷同床共枕,她就觉得好羞,连头都不敢抬。 “睡吧!”于凡朋满意后,才翻身躺回床上,闭上眼,再次准备入睡。 小小人儿僵硬地窝在枕头边不敢动,就怕自己一动,会干扰大少爷的睡眠,说不准又招来一顿责备。 苏盈盈呼吸着他吐出的、属于男性的气息,一双圆圆的眼儿大睁着,在黑暗中凝视着于凡朋,想从微弱的光线下,瞧清楚他的模样。 于凡朋侧身躺着,一手支着右颊放在枕上,星目闭阖,面容祥和平静,没了白日的冷漠与疏离。 她瞧着他俊逸的脸庞,想到自己竟然与他“同床共枕”,又觉得脸儿臊红。 啊啊,她胡思乱想什么?少爷只是好心让她分享他的床罢了,与什么旖旎缠绵根本无关,她想太多了! 不过……少爷的床,真的好软、好暖啊,苏盈盈躺着躺着,眼皮不自觉愈来愈沉重。 明明白日已经睡过一场午觉了,但现下,她竟然又困了。 她努力撑着眼皮,想说起码等确定少爷睡了自己再睡,但……她真的好想睡。 苏盈盈打个呵欠,努力张着眼不敢睡,一直注意身旁的巨人有无动静,就怕他临时有什么需要服侍的,或是不舒服。 不过巨人动也不动地躺着,呼吸平缓绵长,应该是已经入睡了吧? 她一直强撑着的眼皮,终于投降地合上,长长的眼睫垂下,盖住困倦的双眼,彻底地沉入梦乡。 这时,身旁那个她以为已经熟睡的人,才突然睁开眼,凝视着熟睡的她。 这小傻瓜! 和他一块儿入睡,有那么难吗?他若不睡,她是不是真要撑到天亮不敢睡? 察觉到她的身躯一直僵硬紧绷着,好像随时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不但她累,他瞧得也很累,所以最后,于凡朋索性先装睡,好舒缓她的紧绷情绪;果然,她很快就睡着了。 真可怜! 瞧她睡得这么熟,她一定吓坏、累坏了,这一天,也够她受的了。 苏盈盈熟睡的可爱脸庞,双颊红扑扑的,他忍不住拿食指的指腹,去轻抚那看来红润柔嫩的肌肤。 于凡朋缓缓勾起嘴角,微抬起头,从枕上取下今日刚铺上的枕巾,盖在她小小的身躯上。 既然不能与她分享一条棉被,只好拿枕巾当她的棉被,让她保持温暖,免得入夜着凉。 打从五岁那年,不再让奶娘陪他睡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他一起睡,这感觉……真的挺特别的! 他几乎都快忘了,有人陪在自己身旁,以相同的呼吸频率,一起分享同一个宁静空间的感觉有多好。 于凡朋噙着淡淡的浅笑,闭上眼,舒适地沉入梦乡。 早晨的第一道阳光照入室内,于凡朋就醒了。 自律甚严的他,总是在天方亮时就起身,从不赖床。 睁开眼,直觉往枕头旁望去,却没瞧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倏然大惊,立即弹坐起身、急急寻人。 一转头,才瞥见那个小人儿早就梳理好头发、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站在圆桌上,等候差遣。 “少爷,您早!”见他醒来,小家伙立刻上前几步,站在桌缘对他浅笑吟吟,并且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唔……你这么早起?”他有点惊讶,他以为她累了,会多睡一会儿。 “我习惯了,我向来都是这么早起的。”为人佣仆的,哪能睡到七晚八晚、太阳晒屁股?当然得早起,准备伺候主子一天的生活起居呀! “少爷也很早起呀!我没见过比少爷更努力的主子了,不像别人有了钱就忙着享受,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身,该做的事都随便应付,尽是挥霍祖产,没几年就坐吃山空,到处乞讨要饭。” 跟着于凡朋在商场上混久了,这类的悲剧,她也看了好几例。 “你是特意提谁吗?”他好笑地看着她。 “我没特意指谁呀,就只是有感而发嘛,我哪有胆子去影射谁呢?”苏盈盈噘着小嘴嘟嘟嚷嚷。 “若是不说,我当你在指我那些堂兄弟呢。”于凡朋冷冷哼笑,提起那帮镇日混吃等死的混账堂兄弟,他心底难免有气。 当初爷爷分家时,大伯与三叔分得的家产,没多久就花用殆尽,然后带着陷入困境的家人到于府来哭穷。 他爹不忍,只好订出按月领饷的规定,避免他们花费过度,连自己家都拖累。 大概是因为羞愧,大伯与三叔还算安分,直到过世前,都靠着那笔月饷度日,也没捅什么大楼子。 只是他们的儿子、他的堂兄弟们就不同了;同自己父亲一样,可领的薪饷已算优厚,竟还整天打他们于家家产的主意。 他们未曾想过,当年若不是他父亲赞助他们,现在他们好几家人,早就在街上喝西北风了。 “少爷,您起身了是吗?奴婢给您送热水来了。”大概是听到里头有动静,婢女赵虹儿在门外轻声喊道。 以往都是苏盈盈伺候于凡朋梳洗,现在她失踪了,总管不得不换个婢女过来。 于凡朋立刻朝苏盈盈使个眼色,聪慧的她不必多问,立刻会意,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不让人瞧见。 见她躲好了,于凡朋才扬声道:“送进来吧!” 吱呀—— 大门开了,赵虹儿端着一盆冒烟的热水走进来。 鉴于昨日白天惹恼了少爷,被骂得狗血淋头,赵虹儿余悸犹存,颤抖的双手捧着烫呼呼的热水晃呀晃地,瞧得从花瓶后探出头来偷觑的苏盈盈胆颤心惊。 啊!小……小心啦!她好几次在心里高喊。 她的动作皆很小心俐落,所以在看见赵虹儿端得不稳当时,心里直为她捏把冷汗;直到赵虹儿终于将热水放在盥洗架上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赵虹儿放好热水后,便转身,恭敬地道:“少爷,虹儿伺候您梳洗吧!” “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可。”他冷冷回道。 因为苏盈盈的存在,现在的于凡朋,很不喜欢别人跨入他的秘密领域,即使是送茶汤、热水进来,他都巴不得他们赶快出去。 “是。” 苏盈盈发现,不笑的于凡朋果然很可怕,只见赵虹儿咽咽口水,完全不敢说第二句话。 她轻叹口气,正想将脑袋缩回花瓶后时,忽然发现赵虹儿的眼,不经意地朝她这儿瞥来。 苏盈盈赶紧缩回脑袋,亡羊补牢地将自己藏好。 “啊——”来不及了,赵虹儿发出恐怖的惊呼。 苏盈盈闭上眼,缩起脖子。 糟糕!虹儿看见我了。完蛋了! 少爷,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了?”于凡朋正走向盥洗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听到她的鬼叫,他不悦地转头质问。 “那个花瓶——那个花瓶后头,有个东西会动!”她指着苏盈盈隐躲的方向,好像见鬼般的尖叫着。 “那儿怎么可能有东西会动?你看错了吧!”他故意装得平静,不让她起疑。 “是真的!那东西小小的,跑得好快,好像是……” 于凡朋不由得屏住呼吸。“好像是什么?” “像是老鼠!”赵虹儿的嗓音里,已透着恐惧的哭音。 她和苏盈盈一样,都怕老鼠。 听到这儿,苏盈盈不知道,是该笑自己并没有被清楚看见样貌,还是该哭被人当成她最讨厌的老鼠。 于凡朋听了,也悄悄松了口气,但脸上仍是波澜未兴,还假意斥道:“胡说!我房里怎么可能有老鼠?” “是真的!奴婢亲眼看见!它从那花瓶后跑过去,现下说不定还藏在那里。” 赵虹儿惧怕地吞了下口水,抖着嗓子问:“要不要奴婢教福财他们进来抓老鼠?” “不用了,等会儿我让总管施点老鼠药就行了。”他随口敷衍。 当然,他不可能真要总管来施药,怕会毒到苏盈盈。 “好了,这儿不用人伺候了,你先出去吧!”于凡朋赶忙打发她走。 “是。”怕他的赵虹儿,求之不得,福了福,飞快转身走出他的寝房。 确定赵虹儿真的离开之后,苏盈盈才低着头,走出躲藏的花瓶后,一脸认真忏悔的模样。“少爷,对不住,我太不小心了……” 其实于凡朋一瞧见她那副认错的可爱模样,气就消了大半,但为了她的安全,他不得不板起脸来念她一顿。“你自己也知道错了?”他故意冷着脸问。 “对不住……”苏盈盈的小脑袋瓜,已经快垂到桌上去了。“奴婢只是一时好奇。” “一时好奇?”他用力冷哼。“你可知道你的一时好奇,会导致什么严重的吗?如果你自个儿,都不在乎会不会被当成妖怪,抓去火烤水淹,那我还替你担心什么?” 苏盈盈什么都不怕,就怕他生气;他一气,往往就要气上好一阵子。“真的很对不起,少爷!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小丫头说着,竟然好像快哭了。 说来奇怪,赵虹儿哭了,他只觉得心烦,但她哭了,他却有种心口揪紧的怪异感。他,并不想看到她哭…… “好了!我不生气,但你也别哭了;要是你真的给我哭了,我才会真的生气。” 于凡朋恫吓她。 苏盈盈一听,吓得泪水立刻缩回去。 她猛摇小脑袋,嘴里不断说着:“好!好!我不哭了,不哭了。” “嗯,很好。”于凡朋转身走向盥洗架,继续去做方才想做但被打断的事。 “我来伺候少爷吧!” “不用了。这么大盆热水,你怎么把布巾拧干?”还是他自己来就行了! 身后立刻没了声响,他停下脚步,狐疑地转头,看见小小人儿正蹲在桌子上,低垂着头,手指在地上画图圈,四周满是灰暗的线条。 “奴婢真是没用,什么都帮不了少爷……”呜呜。 于凡朋无言又无奈。 闭闭眼,他重叹口气。“好吧!我把布巾拧干,你来帮我擦行吗?” “行的!”只见方才还要死不知的小家伙,立刻生龙活虎地跳起,嘴儿咧得开开的,精神奕奕地朝他跑来,半点也瞧不出悲伤之色。 好哇,她在阴他吗?于凡朋眯起眼,可心里倒是没生气。 这丫头以前这么活泼吗? 他歪头想着,想不起她曾经露出冷静,或镇定之外的表情;发觉她原来也这么多心眼,他不由得觉得好笑。 看来经此一事,不但他,连她也变了不少。 他无奈地扯扯嘴角,算对自己苦笑,先在盆子的热水里拧好了布巾,然后才交给她。 “请少爷坐下来。”小丫头构不着他的脸,只好恭敬地示意他在桌前坐下。 于凡朋依言落坐,还刻意往桌前多靠了几寸,方便她能摸到他的脸。 小丫头两手抓着摺叠好的布巾,吃力地在他脸上移动着。 经过一天,苏盈盈已开始适应自己的小小身躯,也慢慢抓到做事的诀窍;虽然她动作吃力又缓慢,但擦起脸来其实还挺舒服的,只不过这小丫头真的是闲不住,除了服侍他盥洗、帮他搭配好衣物,虽然无法替他换上,但用早膳时也坚持要帮忙递筷子汤杓。 “别忙了,你也吃吧!”于凡朋看不过去她光忙着照应他,自己的热粥变凉了也不吃。 “不行!我是奴婢,少爷没用完膳之前,我怎能吃饭呢?”小家伙万分坚持。 他忘了,她的脑袋瓜是石头做的,不懂得变通的。 “那么,如果是我的命令呢?你从是不从?”于凡朋斜睨着她问。 “……”小人儿脸上露出苦恼的思索之色。“如果是少爷的命令,那么奴婢自然得遵从。” “那好,我现在命令你,不许忙了,陪我一起用餐,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被罚“陪吃”的小家伙头低、肩垮、两手下垂,沮丧得活像要被赶出去似的。 “来这儿。”他差点笑出来,清清喉咙,用手指轻敲桌面,示意她快点过来。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乖乖在他所指之处跪坐好,等着接受“伺候”。 “张嘴。” 命令下来,不得不从的苦命小婢女,只得听命张嘴,让一匙稀饭送往嘴边。 即使是小药匙,对她的小嘴而言仍嫌太大;她无法将整个汤匙含入口中,只得凑过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吸咬着。 “吃点菜。”筷子递来一小块葱花煎蛋,苦命小婢女赶紧吞下稀饭,张嘴接下这口蛋。 吃完了蛋,还有清爽的酱菜、凉拌菜和腌肉,他每夹来一筷,她就得嚼好久。 幸好于凡朋也不急躁,耐心地陪她吃完早膳,才准备离开房间去忙自己的事。 临走前,于凡朋同样吩咐:“你乖乖待在房里,我会命人不许进来。” “嗯。那么少爷自个儿也当心点。”想到有人要陷害他,她就万分担心。 “我会的。”他微微笑了。 她这般关心他,让他心里暖暖的。 第四章 来到大厅,于凡朋吩咐总管备轿准备外出,不过总管都还没离开,不速之客就上门了。 “唷!凡朋堂兄,早呀!” 几道身影如进自家厨房般,从门口进来便直闯大厅,还不客气地各自找位置坐下,极度自动自发,完全不需要主人招呼。 “志楷堂兄,志琉堂弟,晋康堂弟。”于凡朋一如往常礼貌招呼,但丝毫不见热络。 他们虽同血缘,可本来就无交情,更没什么交集;若不是还顾着给他们一点面子,他早下令不准让他们进门了。 反正他们登门,从来就无好事。 “怎么,要出门呀?”他们明明听见他的吩咐了,还明知故问。 “嗯,巡铺子。” 于凡朋淡淡回答,转头低声吩咐总管几句后,总管就恭谨地退下了。 “哎呀!我说凡朋呀,你也别老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累坏了自己,堂哥我看了,恁地心疼呀!不如你分些工作出来,我们为你分忧解劳,大家一起分工合作,也好过你累坏身体,我们却成天凉凉没事做呀,你说是吧?” 于志楷以好大哥的口吻,好声好气地劝道。 但于凡朋没有领情。 过去三年来,他们常常上门说同样的事,就是希望他将权力放给他们,让他们也分杯油水。 他并非不愿将权力外放,毕竟大家都是于家子孙,谁有能力谁当家做主,他其实无所谓。 不过这三位堂兄弟,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非但不是经商的料,还骄奢糜烂,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试问,他怎能将于家的产业,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有监于于凡朋的大伯与三叔,败光自己家产之事,于家老爷为了防范未然,避免儿孙们走上同样的路,在此时就已立下规定,除了主事者一家之外,其余旁系的亲族,只能配领薪饷度日,没人可例外。 于家家大业大,柴米油盐酱醋茶,几乎全沾上边了,其利润丰厚,对这些同血缘的亲族,自然也不亏待。 每月配给他们每人的薪饷,皆是寻常人一家老小一整年的花费,且裁衣纳鞋、上学堂等大宗的日常生活开销,全由主事负责,年底还有三个月的增额薪饷。 其他亲族皆感怀他们的照顾,唯有这三人,领到的薪饷总是不到半月就花光。 那点银两,根本满足不了他们贪婪的心。 所以他们打着歪主意,想从他这儿接手几间铺子,直接捞刮油水,因此三天两头就登门骚扰,要他释放权力,于凡朋早已不胜其烦。 “志楷堂哥,我说过了。我手边的事没一样轻松的,我想你们是做不来的,还是由我来就行了。”于凡朋隐忍不耐,平静地重复这句已说过上百次的说词。 “怎么?于家这么大产业,你竟想一个人独吞吗?”于志琉较年轻,沉不住气,忍不住睚皆瞪视,朝他叫嚣。 于凡朋偏头望向他,面容同样冷静,说话的声音没有丝毫多余的波动。 “志琉堂弟,现下于家的产业,全是我爹用分得的家产,胼手胝足,慢慢扩展至今,才有今日的局面。而据我所知,大伯与三叔分得的当初早就花完了;既是我爹遗留下来的产业,与几位堂兄弟怎会扯上关连呢?我实在百思不解。” 他冷笑说道,同时暗暗讽刺他们。 几人被他挖苦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就是有人脸皮够厚,可以当作没听到不爱听的话,自动把对已不利的话语隔绝。 “哎!凡朋呀,我们是真的为了你好,不忍见你太劳累;其实我们能力也都不错,只是没机会好好表现罢了,你分几间铺子给我们管理,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实力了。” “你们的‘实力’,我一直很清楚,不过现下,实在没有需要堂哥堂弟们分忧之处。”于凡朋微笑,但眼神冷漠不耐,再也不想多花半点心思与他们周旋。 这时,一名婢女走来,手中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于凡朋指示婢女将水果分赠给他们,同时道:“几位堂兄堂弟,一大清早特地前来,家里一时间也没什么可待客,就让我招待点水果吧!这林檎乃是上等之选,请你们务必尝尝。” 说这话的同时,婢女将削好皮、切割好的果肉,亲手奉上。 于志楷等人心里,虽然有点怀疑他会不会要什么诡计,但不好强硬拒绝,只得先接过来拿在手中。 于凡朋佯装没瞧见他们闪烁的眼神,迳自招呼道:“几位千万别客气,这些林檎硕大甜美,难得一见,乃是秦家果行的秦顺良秦老板,亲自馈赠的好礼,据说这回他就只进了这几颗,错过了可惜。” “什么?秦老板送来的?”既然是秦老板送来的,那不就是…… 三人一听是秦顺良送来的,当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把手中的林檎扔到地上。 他们全部面色铁青,惊恐的视线直瞄着方才摸过林檎的手,担忧自己的手沾上汁一般,会不会…… 烂掉? “不!我……我们不吃了,要、要先走了!” 他们不约而同跳起来,争先恐后地冲出门去,准备找水井洗手。 于凡朋眼神倏然转冰,冷冷看着他们奔出大厅。 果然是他们!他们的反应,已经清楚说明,他们知道秦顺良送来的林檎并非真正的林檎,而是毒果。 他们必定是用某种方法买通秦顺良,要他送毒果给他吃,想要谋害他。 他一方面为堂兄弟们的心狠手辣感到怆然,一方面又为了苏盈盈误食毒果替他受罪而内疚。 于凡朋痛苦地闭上双眼。 他们全是自己的血亲啦!竟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婢女有良知。 苏盈盈笑吟吟的面孔,以及柔细的嗓音,再度在他身边回荡。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跟在少爷身边永远伺候您。哪怕是我死了,魂魄也会跟着少爷;亦步亦趋地保护少爷…… 那小丫头!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苏盈盈的真诚与忠心,冲淡了于凡朋心头的痛楚。 他低头打量削好的林檎,冷笑着取起一片,好整以暇地放入口中,清脆咬下。 那几个傻瓜! 他怎么可能端出有毒的东西招待他们?这些林檎是真正的林檎,没有毒的。 虽说他们不怕死,但他还怕他们蠢到把毒果吃进肚里呢! 方才他谎称这些林檎是秦顺良所赠,不过是为了试探他们罢了,有毒的贾平果早让他给处理掉了! 只不过,小小一个谎言,就能让他们露出狐狸尾巴,他们实在是太过愚昧了,竟蠢到连当坏人都这样别脚。 凭他们这样的能力,还妄想除掉他、继承于家产业? 他们不怕没两年就把于家产业玩完,从此喝西北风吗? 于凡朋缓缓嚼着林檎,脑中的运转没有停过。 现下既已知是谁在背后搞鬼,他就得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做。 待吃完一片林檎,他已有了对策,起身吩咐一声,随即乘轿外出。 于凡朋出了门,到秦顺良的批发果行拜访。 秦顺良听闻他到访,连忙放下整理了一半的货物出来迎接。 “稀客稀客,于大当家……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见到他来,秦顺良似乎很紧张,不仅脸色发白,一双小眼还心虚地左闪右瞟,不敢正面迎视他。 只消一眼,于凡朋就能肯定,贾平果事件,他铁定也有分。 于凡朋淡淡一笑,客气地道:“前几日蒙秦老板送来一篮顶级林檎,收受秦老板那样贵重的水果,于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今日特地登门道谢,谢谢秦老板您的厚礼。” “哪里哪里,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秦老板满头大汗,掏出手绢儿来擦。 “除此之外,于某还想来拜托秦老板一件事。”于凡朋故意装出烦恼的表情,礼貌地询问。 “不……不知于大当家要拜托我什么呢?” 秦顺良心虚不已,额头上的汗,简直就雨一样往下滴。 “秦老板怎么满头大汗呢?”于凡朋仿佛什么也不知情似的,佯装惊讶地问。 “呃……是因为我太热了……” 明明是入秋的九月天,身上也已套上锦缎棉袄,他竟还能喊热? 于凡朋嘲讽地淡淡一笑,也不揭穿他,点点头,表示接受这原因,然后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想拜托秦老板的是,那日送来的林檎硕大甜美,风味绝佳,不知秦老板能不能为我多备几篮?我想订来送人。” “于老板要订购我那天送去的林檎?”秦老板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吃了那些毒果子不但安然无恙,还大赞好吃,要买来送人。 他是百毒不侵吗? “怎么了?有问题吗?”于凡朋略歪着头,微眯着一双洞悉真相的双眸,佯装不解地看着他。 “不不!没什么!”秦顺良哪敢说实话?谁都知道,天下任何人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于家大当家。 于家不但掌控全国的经济命脉,于凡朋更不是好相处的角色;得罪了他,只所往后连立足之处都没有。 要不是他和于凡朋那些堂兄弟赌博,输了庞大的银两,万不得已必须与他们合谋,打死他也不敢在老虎嘴上拨毛。 如今他只能拜观音、求菩萨,千万别让于凡朋发现自己曾送去毒果子,否则他下半辈子,八成得跪在路边要饭了。 秦顺良冷汗直流,心里不断嘀咕着。 “所以,秦老板,您应该能帮我准备几篮,好让我送人吧?”于凡朋好有礼地询问,但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秦顺良只差没哭给他看。 听说那种毒果子,世间罕见,只生长在冰天雪地的高冷山区,能找到那几颗已耗尽他所有气力,再多要一颗也没了。 况且据当初卖果子给他的投机小贩说,那种果子含有剧毒,吃了会让人化成一摊血水,死状其惨,连骨骸都找不到。 因此光是一颗,就要价整整五十两;那时他被逼着要找出这种毒果子,所以即便明知对方趁机哄抬,讹诈他银两,不过因为他非要不可,因此还是咬牙,忍痛当肥羊了。 不过实在奇怪,为何这位于大当家竟是铜筋铁骨,吃了剧毒的果子也没事? 真是太令人费解了! 秦顺良再也不想去碰那种毒果,况且他也真的不知那个号称天山来的小贩上哪儿去了,只得拼命赔不是,骗道:“对不住呀!于大当家,那果子是从一位东瀛人那里买来的,前阵子那位商人回东瀛去了,只怕往后再也买不到这种林檎了。” “喔,是吗?”于凡朋默默看着他,忽然一笑,也不再为难对方。“真可惜,再也尝不到那样美味的水果。既然买不到,那就算了吧!” 秦顺良不愧是奸商,这时候还不忘推销一下自家产品。 “于大当家,如果您要送礼,不一定要送林檎呀,我这儿,有长白山刚送到的雪山蜜桃,雪白剔透、柔软多汁,也是非常美味的。” 于凡朋之意本就不在购物,所以只是略一点头,说了声会考虑,接着便走出去了。 离开之后,他轻声对跟在身旁的随身侍从交代了几句。 此后,秦家果行不再有任何顾客上门,不到一个月就正式关门大吉。 敢动脑筋动到他头上的人,他绝对不会轻饶。 离开秦家果行后,于凡朋又跑了几个地方,巡视一些铺子,又另外调查了一些事,最后才绕到木匠那里,取回昨日委托他订制的东西。 木匠的工不错,他很满意,所以给了许多赏银。 只要他认为值得,对有功之人是从不吝啬的。 他带着东西回到于府,还来不及坐下喘口气,就听总管来报,他的母亲于老夫人要见他。 一听到母亲要见他,于凡朋原本满怀期待,想尽快将带回来的礼物,交给苏盈盈的愉悦心情,一下子荡到谷底,面容也瞬间结了冰。 “我知道了。”于凡朋淡漠地说完,连婢女端上来的香茶都没喝,便脚步僵硬沉重地,朝母亲居住的院落走去。 于老夫人原姓孙,闺名金琏,以前是位官家千金,打小备受娇宠,难免骄纵了点;如今年纪长了,再加上又丧夫多年,少女的娇气自是不再,不过却多了份当家主母的跋扈与霸气,颇教下人畏惧。 于凡朋说不上畏惧这位生下自己的女性,但老实说与她并不亲近;打小的记忆中,他便没有搂着母亲撒娇的经验,因为于母官家千金架子大,不怎么抱孩子的。 父亲对他这唯一的独子要求也很严格,给他慈爱关怀的,竟是打小带大他的奶娘。 可他五岁那年,因母亲嫉妒奶娘与他感情过于亲密,于是命奶娘连夜收拾包袱离开于府;奶娘返回家乡后,从此他再也没能见过她。 少了关怀与爱,他在仅仅只有学习与训练的环境中长大,他因而造就了与人疏离的冷漠个性。 记得奶娘尚在府时,他曾是个很活泼爱笑、喜爱赖在她怀里撒娇的普通孩子。 走进母亲的院落,庭院时牡丹芍药艳丽绽放,他的母亲正坐在凉亭里,喝茶赏花。 “娘,您找我?”于凡朋走进凉亭,恭敬却冷淡地喊道。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于母放下吃茶点的象牙竹签,拿起丝绢抿抿嘴,并责怪地瞥他一眼。 “对不住。孩儿这两天事务较忙,没时间来向娘请安,请娘原谅。”于凡朋淡然解释,但半点也没有担忧娘亲生气的焦虑。 “罢了!忙点也好,总好过你大伯、三叔那几个儿子。咱们这地方谁不晓得,他们几个全是绣花枕头,没用的草包。” 生个儿子是人中之龙,是她有本事,自然比谁都骄傲。 于凡朋不想与母亲讨论几位堂兄弟的作为,于是又问:“娘找我来,就只是想问问我在忙什么吗?”他感觉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唔,是还有其他事。”于母朝一旁的贴身婢女比个手势,她立即恭敬地用双手捧来好几幅卷轴。 一见到那些卷轴,于凡朋心里便升起警讯,知道母亲八成又想替他作媒。 果然,于母指着那些卷轴,以不容拒绝的强硬语气道:“朋儿,你年岁也不小了,该娶妻生子了。这儿有些不错的闺女画像,你瞧瞧喜欢哪个,娘让人去给你说媒。” 于凡朋就知道母亲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忍住不耐,拿千篇一律的说词应付。 “娘,我尚不想成亲,还想多为于家多打拼几年——” “胡说!”于母拍桌站起,一口推翻他的借口。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已二十有六了,还打算拖延到何时?拓展于家事业、光耀门楣,是于家子孙的责任没错,但早日成婚,为于家开枝散叶,也是你这身为于家独子的责任。你已拖了好几年,我不许你再拖延下去了!今年过年之前,你非得娶妻不可。”于母恼怒地下了最后通牒。 于凡朋不悦地紧抿着唇,忍住回嘴的冲动。 他真的还不想娶妻,尤其不想娶一个母亲安排的对象。 不用想也知道,母亲挑选的,必定也同她一样,都是娇生惯养、架子大、脾气大,还喜欢掌控别人的千金小姐。 如果真要娶,他想娶一名性情温和、善解人意,能够懂他、体贴他,甚至与他同甘共苦的女人。 这时,一道真诚的嗓音再度在他耳畔回响。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跟在少爷身边永远伺候您。哪怕是我死了,魂魄也会跟着少爷;亦步亦趋地保护少爷…… 无可控制地,苏盈盈那张笑吟吟的脸庞,顿时浮现在脑海。 那傻丫头确实温柔体贴,也确实懂他,还绝对能与他同甘共苦。但——他在想什么?她可是个婢女! 娶一个婢女或名门千金,他其实都无所谓,但他的妻子若是女婢,必会招来许多蜚言流语。 他承认自己或许存着门户之见,可有个婢女出身的当家主母,对于家的声誉必定大有影响,受此牵连,往后在商场上的行动,更可能受阻…… 他不是无法面对,而是懒得将心思花在这些无谓的地方;况且,他想那么多做什么?他对那小丫头有情有爱吗?话说回来,他懂得情爱是什么吗? 一抹浓烈的苦笑,缓缓浮在于凡朋唇角。 他不过是把她,当成会陪他说话、谈天的有趣宠物罢了。 “朋儿!”于母不满地大喊:“你在想什么?怎么今儿个净在发呆!” 于凡朋抬起视线,对母亲淡然致歉。“对不住,娘,方才我忽然想起一些铺子里的事。娶亲之事——母亲说得对,我是该娶妻了,我会尽快在年底前,让妻子过门的。” 其实娶不娶妻,对于凡朋而言都不重要,但于家需要继承人是事实,这是身为独子的他,无可避免的宿命。 他望向那堆卷轴,心想:里头总能挑到一个,不那么骄纵难以忍受,又稍微懂他、愿意体贴他的女人吧? 但他低估了自己母亲的掌控欲。 听到他同意娶妻,于母满意地一笑,向一旁的婢女使使眼色,婢女立刻拿起最上方的卷轴,摊展开来展示给于凡朋看。 “这个女孩名叫兰英,是范御史的独生千金;范大人疼之若命,要是娶了她,往后咱们不但在商界所向无敌,在官场上也吃得开。”她觉得自己真是设想周到。 于凡朋不置可否地朝卷轴望去,一看见上头所绘的面孔,立即反感地闭上眼。 除了相貌不同,卷轴上的女人,和母亲简直是同一种模子刻出来的。 画像里的女人算得上美丽,也端庄高雅、矜持沉静,但那微微上扬的下巴,隐隐透露出傲慢的气息,冷冰冰的眼神透出某种自视甚高、不可一世的张狂气焰。 他确实娶什么女人都无所谓,可绝不想娶第二个“母亲”。 于是他找借口反对,“这位兰英小姐很好,但我想,我还是——” “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我邀她上门作客,你们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如果小俩口相处得不错,我马上派人到范家说媒。” 于凡朋必须很忍耐很忍耐,才能制止自己对母亲咆哮。 那么我呢?我有决定权吗? 您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又将我放在哪里了? 从头到尾都是您的决定,一切您说了算。 您有没有想过,要娶妻的人是我,攸关的,也是我未来一生的幸福! 于凡朋闭上眼,努力压制几乎快崩溃、全然爆发的怒气。 他不是没胆忤逆母亲,而是不想气死老母。 他娘心脏不好,以前他年轻气盛,曾与母亲起过激烈冲突,当场将她气昏;自此之后,他便收敛脾性,不再也母亲正面对抗。 他可以不在乎孝子的名声,但不想害死自己的母亲。 虽然他无法正面反抗,总可以迂回进行,只要事情最后的结果如他所愿,那样就行了,他愿意忍耐繁琐麻烦的过程。 “嗯。就照母亲的安排吧。不过接下来,许多铺子得进料,还得整修,只怕没有太多时间陪兰英小姐,娘若有空,就烦请娘替我多招待兰英小姐了。” 意思就是:您要邀请她来可以,请您自个儿招待,我恕不奉陪。 当然,将来他定会找借口打发这桩婚约,他绝不会答应娶范兰英的。 “那真不凑巧,不过如果铺子忙,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若得了空闲,你可得多陪陪兰英小姐。”于母如是交代。 “是。”于凡朋轻轻冷笑。 “空闲”两字,是很暧昧的字眼。 若是欢喜愿意,哪怕日日公务缠身,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也能拨个半刻钟去见喜欢的人。 但若是不愿,即使天天闲坐家中,也找不出碰面的片刻时间。 打发了母亲,他便匆忙告辞,急忙赶回房里。 他像一心想炫耀新玩具给同伴看的孩子,急着想让苏盈盈瞧瞧,他为她做了什么。 第五章 回到房里,没瞧见那个小家伙的身影,只有一块湿润的抹布搁在桌上。 于凡朋微微蹙眉,将带回来的东西放在圆桌上,然后掉头四下张望。 对了!为何每次回来,都瞧不见她的身影?她又躲到哪儿去了?瞧见是他,她也该出来了啊。 正拧着眉,一转头,他便看见她了。 她正趴在他的枕上,小小的身躯侧卧着,睡得正沉,连他回来都没发觉。 于凡朋觉得好笑,拿手指轻轻抚摸她睡得红扑扑的脸颊。 苏盈盈打扫得累了,便想躺下来小睡一会儿。 不过不知道是桌子太硬还是怎么回事,昨儿个睡得很舒适的木桌,今儿个却怎么睡都睡不好;她翻来覆去躺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跳到少爷的床上,爬到他的枕头上卧着。 鼻端嗅闻着属于他的气息,她总算安心地沉入梦乡。 睡得正熟,忽然有个巨大的物体碰触她的脸。 她睁开眼,看见于凡朋凑在她面前,一脸好笑地瞧着她。 苏盈盈这才惊觉,自己竟然睡到少爷回房了都不晓得。 她连忙跳下枕头,惊慌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呀,少爷!我不是故意睡着的,还睡在……”他的枕头上! “我是刚才有点累了,然后就想……就……”她慌得语无伦次,几乎快哭了。 于凡朋不禁觉得自己一定很坏心,因为每回见她慌乱得手足无措,眉眼红通通,紧张得话都说不好,他就有种想笑的感觉。 她真的好可爱! 他拿手指轻点她的小脑袋瓜。“无妨!谁不会睡觉?反正房里又没人,累了就睡,有啥关系?” 他瞥头看看桌上的抹布,再看看光洁如镜的桌面,忍不住摇头。“你又去打扫了?我不是说过,你不必做这些的吗?” 要知道,对寻常尺寸的人来说,那叫“擦桌子”;但对这小家伙来说,可是“抹地”呀,难怪她累坏了。 “但我是您的婢女,怎么可以不帮您打理环境呢?”小丫头噘起小嘴,振振有辞,坚决无论变成什么样,都要尽自己的义务。 于凡朋轻叹一声,无奈地摇头。 她和他母亲一样都很坚持,也同样让他感到无奈,可差别就在,他母亲强势的坚持令人反感,而这小丫头傻气的坚持,却总是令人感动。 “你这丫头,真是死脑筋。”怎么也不知变通! 于凡朋想气,却气不起来。 “我本来就是死脑筋呀。”她倒是很大方地承认。“只要是对少爷好的,就算被骂,我也要坚持。” 于凡朋听了,心口倏然一震。 一股麻麻的、酥酥的,还有说不上是甜还是酸的情绪,充塞心田。 奇异的,方才还困扰着他的千愁万绪,此时好像断线的风筝般,随风远去。 他心情一松,露出浅笑,指着桌上那个他方才拿进来的东西,以迫不及待的语气对她说:“我让人做了这个,你过来瞧瞧。” “那是什么?”苏盈盈被转移注意力,一双圆溜溜的眼儿,好奇地盯着那个看来像是屋子的木头箱子。 他将她放在掌心里,带往大圆桌,将她放下,再将木屋转个方向,正面朝她。 她这才发现,那木屋上头居然真有像房子一样的两扇门,前头还有几道阶梯。 他又将小小木屋更推向她一些,温和地命令,“这是送给你的,打开它。” “送给我的?”苏盈盈眨眨眼,不晓得里头是什么,既期待又紧张;咽了咽口水,她缓缓走上前,跨上小阶梯,伸出两只小手,轻轻拉开那两扇门。 随着门扉开启,光线透入,她逐渐看清小木屋里的样子,小嘴也慢慢张开。 那真的……是一栋房子! 一栋适合她身高的小房子,里头有精致小巧的桌椅床被,还有小梳妆台…… 总之,精细可爱得不像真的。 “这是我的家?”她一面看着,一面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我有家了……”她好像恍然大悟般,转头对于凡朋热烈微笑。 “我有家了耶!” 她脸上可爱的笑容,让于心朋也不自觉笑了。 “对,你有家了。门后头还有锁,往后我不在时,你就能在自己的房里好好休息,也不用担心被人打扰了。”于凡朋尽量以平常的语气叙述,不想让自己看来像是在讨好。 “谢谢!少爷,谢谢您!”苏盈盈开心极了,恨不能冲上前抱住他,向他道谢千百次。 不过主仆的分际,让她不敢逾矩;她只能握紧小手,激动地不断道谢。“真的很谢谢少爷,少爷对我太好了!” “这样你就感激涕零了?野心未免也太小了吧!” 不,应该说,她根本没有野心吧? “因为少爷真的对我很好嘛。”她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吸吸鼻子感动地说。 或许这东西的价值真的没多少,但是送礼这人的心意无限。 少爷事务繁忙,却还能想到她,更命人替她打造这么好的房子,当然让她感动万分呀! 苏盈盈在小屋子里兜转,好像走进什么豪华宫殿般,喜悦地打量自己的新家,当她瞧见梳妆台上那几样小东西时,又是一阵惊喜的欢呼。“是梳子还有发簪!” “嗯,我请木匠做这栋屋子时,也让他顺道刻了两把梳子与几支发簪,我想你应该用得着。”见到她用手指梳理长发,他才发现她很需要这些东西。 “太好了!这下,我可以好好整理自己的头发了。”她当然需要。 于凡朋突然兴起,拿起一把小梳子,勾勾手指对她说:“过来这儿。” 苏盈盈已经习惯完全服从他的命令,不问任何原由,就立刻乖乖地走出屋子,来到他面前。 “背转过身去。”他将手指转个圈,指示道。 “啊?”苏盈盈愣了下,才明白他是想替她梳头。 “不、不用了!您是少爷耶,怎么好让您帮我梳头?我自己来就行了。”苏盈盈猛摇小脑袋,对于这种大不讳之事,是怎么也不敢挑战的。 对于她的不乖,于凡朋沉下脸,表示不悦。“我想帮你梳头就帮你梳头,没什么不可以的!转身!” “可是……”呜呜,她可不可以拒绝接受主子的服侍呀! “我说转身,别让我说第四次!”于凡朋板起面孔,语气僵硬,面色也愈形难看。 苏盈盈见他似乎真的动怒了,没胆子继续惹他生气,只得屈服在恶势力之下,乖乖地走过去。 “奴婢听话就是,少爷您别生气了。” 她不敢再坚持,可怜兮兮地说完后,立刻转过身子背对他。 在她身后,于凡朋勾起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丫头就是欠人吓,那样一板一眼做什么?现下又没有第二个人,若他不想把她当成丫鬟,要当成宠物,谁管得着? “很好!”他一手捏着小梳子,一手轻抚着她的发,然后开始梳理。 她有一头好柔、好顺的发,宛如黑瀑般直落到腰,而且发质极好,又滑又亮,他一面梳理,一面赞叹着丝缎般的发滑过指间的触感。 这滑顺的触感,真好。 “真舒服。给自己宠物梳毛的感觉,应该就是如此吧……”他喃喃自语。 小丫头听到了,立刻表达抗议。“少爷把我当成宠物了?” “难道不是吗?”这么一个小不点儿,私养在他房中,他替她盖小屋、喂饭给她吃,还帮她梳发,不是宠物是什么? “我才不是宠物呢!”小丫头不满意地嘟起红润小嘴。“我是人耶,又不是小猫小狗,难不成以后少爷端饭给我,我还得摇摇尾巴、汪汪叫两声才行吗?” “你想摇尾巴,汪汪叫两声也行呀。”他忽然发觉,逗弄她还挺好玩的,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骨子里也有着顽劣的脾性。 苏盈盈说不过他,又因为被他当成小猫小狗很委屈,所以索性将头扭到一边,不想再说话。 “生气啦?”于凡朋隐忍着笑,拿指尖试探地碰碰她的背。 他像个恶劣的孩子,她愈是闹脾气,他愈是觉得她可爱到不行,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幸好及时忍住,否则,只怕这小丫头会生闷气,把自己给闷死。 “奴婢不敢!”她这四个字说得很用力。 “哈哈哈!”这下于凡朋真的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他的笑让苏盈盈万分讶异,因为她从来不曾看过少爷这样放纵地大笑,像个毫无烦恼的孩子,平日的僵冷紧绷不复见,陌生得让她觉得……像另一个人。 她瞧得惊讶又专注,忍不住想:会不会,大家以为的于凡朋,其实不是真正的于凡朋? 在那个总是冷漠疏离、高高在上的于凡朋外衣之下,还藏着一个她,或者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于凡朋。 那个他会顽皮地捉弄人,开心时还会毫不压抑地仰头大笑。 而这,是否才是真正的他? 她突然有点心疼。 少爷之所以压抑,是因为根本没人能让他放松心情,以真正的情绪相对吧? 老夫人见了他只会叨念、逼他做不想做的事;下人们敬仰少爷,但也畏惧他的冷漠,见了他只想快闪;而管家、管事遇着他,也只会追着他问事情。 仔细想想,好像没有一个人以真心待他,也难怪少爷总是板着一张脸,不让人看见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心酸。 “真闹脾气啦?”于凡朋继续梳弄她的发,还一边闲适地应答。“你不必自称奴婢,我说过,现下你不是我的佣仆。” “对呀,我是您养的小狗嘛!哼哼。”她故意顶嘴。 以前,她也和其他下人一样,只当他是主子,认为只要尽心尽力服侍主子,将主子的一切生活起居,打理得尽善尽美,就算完成自己的职责。 他们没想过少爷也是个人,也需要温暖与关怀。 大家都不曾尝试走入主子的内心,只想把自己隔绝在安全的距离之外,公事公办地完成主子的托付,以为这样就算尽责了。 但他们尽了力,却没有对他用心。 她觉得很惭愧。 过去,她对他并不仁慈! 如果她大胆地放下那道主仆的分际,是不是就能让他,释放出更多自己的真实情绪? 她决定了!暂时不当他是主子,要像朋友一样对待他。 “我可没那么说,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只说你是我的宠物,我捧在掌心里,疼宠呵护的宠物……” 于凡朋低声说道,那悦耳低哑的嗓音,像温润的暖泉,流过她的心田,就像他的指一般,爱怜地滑过她的发丝,让她兴起阵阵颤栗。 讨厌,她怎么会有这种快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全身虚软、骨骸酥麻,这种感觉……嗯,好淫荡。 苏盈盈悄悄羞红了脸。 于凡朋一边梳着,一边拢起发丝,指端不小心碰触到她的颈背,感觉她明显僵硬了下。“弄痛你了?”他立刻停止动作,柔声问道。 “没……没有。”小家伙僵直地背对着他,语调也怪怪的。 于凡朋不敢动作,有些狐疑,思量地瞧着她的背影。“还是真的生气了?” “没有啦……”小家伙垂着头,挪动小屁股,想挪开一点距离。 “你一定是生气了——要去哪里?”发现她正在开溜,他眼一眯,只用两指就将人拎回来,还强硬地将她转个方向,让她面向自己,以便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他原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张气红了的、小嘴与脸颊都嘟得高高的,说不定还会赏他一记娇瞠白眼的面孔。 哪知道,她是红着脸,但那表情,绝对和生气、愤怒这些字眼扯不上关系。 那是一张娇赧羞涩、妩媚含春的面孔。 那样的她,让人感觉很美。 “你……”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一时有些愣怔。 被他发现自己的秘密,苏盈盈羞死了,面庞的红晕更深,也更无颜见他,只得狼狈地别开脸。 于凡朋也愣了好半晌,才缓缓平复诧异的激荡情绪。 他的眼微微眯起,望着那娇艳的桃色粉腮,心里爱怜得很,忍不住拿粗大的指腹,去摩娑那柔嫩的小小芙颊。 “唔……”他温柔的抚触对她而言太过粗鲁,但仍在她心里激起阵阵涟漪,让她禁不住打起哆嗦。 于凡朋眷恋地抚摸了会儿,却发现她的肌肤太娇嫩,一下子就让他给“搓”得红红的。 “疼吗?抱歉,我的手指太粗了……”突然惊觉这样的对话有点色情,他耳根一烫,立刻闭上口。 但那股暧昧旖旎的气息已难消除,许久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寂静的房内,就只听到一道轻浅,与一道粗重的呼吸声,一起一落,像是相互响应。 他凝视着苏盈盈,瞧着她低垂的粉颈,心头荡漾悸动。 “你何时才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他忽然很想拥抱原来的她。 冲动地,他陡然开口,然而开口之后,他立即又后悔了。 因为她若是知晓,也不会至今还是这副模样;况且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最伤心难过的人是她,他这样问,岂不是让她难受吗? “对不住,我不知道。”果然,苏盈盈的小脑袋垂得更低,气氛更是沉寂得教人窒息。 “不要紧,我知道你不晓得。”于凡朋放柔语调,弥补似的急忙安抚她。 “现在我已经知道,贾平果是秦家果行的秦老板送来的,我确定他与我的堂兄弟们,串谋送来毒果;只是他们本想谋害我,没想到却误害了你。我现已派人去追查毒果的来源,只要得知毒果是从何处得来的,应该就能找到解毒的方法。” “是堂少爷他们吗?”苏盈盈大为惊骇。 秦家果行送来毒果,她知道必定是受仇家指使,但没想到,竟会是与她家少爷有血缘之亲的堂兄弟。 “我想应是他们不会错,现下只待罪证确凿,便可揪出他们的狐狸尾巴。”于凡朋正色道。 “揪出狐狸尾巴,然后呢?”苏盈盈喃喃低语。 人人都以为她家少爷淡漠寡情,所以行事毒辣、不留情面,殊不知她家少爷只是很有原则,但绝非冷血之人。 尤其是自己的堂兄弟,这些血亲,他必定不至于赶尽杀绝;若届时那些贪心之人毫无顾忌,又继续使坏心眼,要对他不利,那可怎么办? 她实在不能不替他担心呀! “别想太多了!”于凡朋敲敲她的小脑袋。“人要害你,怎么也防不了;与其烦恼那些,不如多想想些有用的事。” “有用的事……”苏盈盈歪头想了会儿,蓦然睁大眼,欣喜地道:“少爷,可以麻烦您为我找些针线和布料吗?” “针线?你要做什么?”于凡朋好奇地问。 “为少爷缝补衣衫呀!”她兴奋地道:“我女红还做得挺好的,现下快要入冬了,我可以为少爷缝制些冬衣什么的。” 缝制冬衣? 他可是个大男人呀!她这么小的人儿,能为他缝出什么样的冬衣?娃娃装吗? 可是难得见苏盈盈兴高采烈地想做某件事,他也不忍打断她的期待,便允诺了她。“可以,我会让总管帮你准备。” “谢谢少爷!”苏盈盈好开心,因为,她终于找到可以少爷做的事了。 第二天,拿到布料与针线后,苏盈盈的日子终于不再是打扫、发愣、睡觉,而是有些好玩的事情可做。 一开始,她是真的打算替于凡朋做件冬衣,让他着过冬,不过事实上,她连尺寸都没法子量周全。 她甚至无法裁布,更别提缝制那么大一件冬衣,得花上不少时间,只怕冬季过去了,她还完成不了。 认清现实的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缝个荷包聊表心意。 这天,于凡朋一早就到邻县收租去了,下午,她在房里绣荷包。 望着绣了一半的图案,苏盈盈满心欢喜。 她嫌飞龙太过普通、猛虎太过俗气,最后选择飞鹰的图案,祝福他事业鸿图大展,一飞冲天! 待绣完后整理好,一定会是个漂亮的荷包! 苏盈盈两手握着对她而言略显太大的针,一针一针的绣着飞鹰,虽然吃力,但她做得很开心。 为他做任何事,她都欢喜。 她专心地绣着,根本没注意到外头的动静,直到听见窸窣的说话声时,才猛然发觉有人在门外。 “啊,这样闯进去,行吗?” “有什么不行?”说话的人理直气壮。 “凡朋知道了,会不会大怒?” “管他的!就说咱们找他,以为他在房里就成了。” “好好,那咱们趁着没人注意,快些溜进去吧……” 听到这儿,苏盈盈惊觉外头的人想闯进来,连忙扔下绣到一半的荷包,飞快地躲进她的小屋子里,牢牢将小门锁紧。 小门才刚锁上,大门就教人推开了。 她从门缝中偷偷往外觑,看见是于志楷、于志琉和于晋康三人,顿时大惊。 他们竟大胆到直闯少爷的寝房! “啊!据总管回报,心朋这小子最近很奇怪,裁制娃娃的衣裳、找木匠来做奇怪的小屋子,听说,昨儿个还向管家拿针线!他到底想做什么呀?总不成是像孩子一样,玩娃娃,还学女人绣花吧?”于志琉讪笑。 “怎么不可能?唷!才说着,你们瞧瞧这是什么?还真有绣花荷包呢,原来凡朋那家伙,有这等兴趣!” “早知道他有这种娘儿们的嗜好,咱们就送点布疋绣线给他,说不准,他还会开心得送咱们几间店铺分红呢,做啥还要费那些工夫?” “说得是!说得是!哈哈哈……” 三人拿着苏盈盈绣了一半的荷包,笑得前俯后仰,竭尽所能地讥讽嘲笑。 苏盈盈躲在小屋子里,气得双颊鼓胀。 那才不是少爷绣的呢,是她绣的!是她! 少爷雄赳赳、气昂昂,又日理万机,对这些针线活儿才没兴趣呢!哼哼! 但即使满腹怒气又想替少爷叫屈,她也不能跳出去,对他们承认那是她绣的,只能继续躲着咬牙忍耐。 只是,隐忍不出声一样有事,三人笑了一会儿,转移注意力,开始打量四周。 “听管家说,近来凡朋堂哥较少外出,经常一人待在房里,有时还听到他在里头嘀嘀咕咕的声音,好像在跟谁说话,害他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们说,凡朋堂哥是中邪了,还是在搞什么鬼?”于晋康压低声音。 “哼!他那人,冷得连鬼都怕他,会中邪吗?我看一定是躲在房里,不知搞什么鬼!”于志楷嗤道。 “对对,大哥说得没错!所以我们一定得找出真相,看看他究竟躲在房里搞什么。”于志琉附和。 有了共识后,三个人开始四下梭巡,想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看来看去,好像都没问题。唯一比较有问题的是……” 六只眼睛,同时落在一旁桌上的小木屋上头。“那个房子似的木盒子!” 苏盈盈听了,倏然一惊,浑身寒毛直立。 她直觉有危险,急忙转身奔到屋子后半部,找地方躲藏,但才刚在梳妆台后头藏好,房子就被人拿起。 她人在屋中,好像强震来袭,天摇地动,只能急忙攀住一旁的床板,免得自己飞出去。 “这里头放着什么?” 他们好奇,想打开来瞧瞧里头是什么,却发现打不开,火气顿时涌上来。 “打不开耶!是凡朋锁起来了吗?但是……外头没看见锁呀!” “我来。”听起来像是于志琉的声音说道。 接下来整间小木屋更是剧烈摇晃着,应是他拿着用力摇的缘故。 “唔——”苏盈盈被抛了出去,险些惊叫出声,赶忙闭紧小嘴,怕被人发现。 “听起来空空的耶,里头有东西吗?”他纳闷。 “说不准,是地契银票之类的。让我试试!”于晋康急着想找值钱的东西,一把将小屋子抢了过去,翻找检视。“一定有!在哪里?在哪里?” 屋子一斜,苏盈盈咚!咚!咚地,在地板上滚了三圈。 他们三个就像巨人,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足以让她天翻地覆。 偏偏她又不能出面,要求他们轻点,所以只好努力抓紧支撑点,绷紧神经,严阵以待。 “搞什么?他锁这么紧,绝对是值钱的东西错不了!”愈是打不开,他愈想打开,最后火气上来,开始使用蛮力猛拉死拉;本来他还想用敲的,强硬破坏,但随即被另外两人阻止了。 “不能敲啊!咱们偷闯进来,还能骗说是想找他没找着,但要是把他这宝盒敲坏了,你要怎么解释?不行!不能敲!” “烦死了!打不开又不能敲,那要怎么打开这扇该死的门啊?” “我来。”最后木屋又回到了于志楷手中。 他是几位堂兄弟中最年长的,也比较没那么毛躁,但苏盈盈反而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她知道这扇脆弱的小门绝对禁不起摧残,尽早会被打开,她得另寻安全的躲藏之处才行。 她焦急地四处张望,但实在找不到妥当的藏身之处,最后仰头看看上方,发现有根支撑的梁柱,应该比其他地方安全。 苏盈盈连忙跳到桌上,开始攀着柱子往上爬。 于志楷拿起木屋研究了会儿,发现那门栓是从里头被反锁的;虽然他不知道于凡朋是如何将它从里头反锁的,不过这种简单的门栓并不难开。 他拿起桌上绣到一半的荷包、上头插着的针,熟练地往门缝中一挑——匡啷一声,门栓就被挑开了。 “打开了!”于晋康惊喜地高喊:“大堂哥,您真厉害!” “那是当然喽!以前爷爷将钱锁在房里,我哥都是用这种方法,进去偷钱出来花用的。”于志琉得意洋洋地道。 “啐!你泄我气做什么?”于志楷脸上无光,恼羞成怒,猛力往弟弟头上敲去。 苏盈盈听得面颊抽搐,满脸黑线。 这三人,真是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小屋的门打开了,三人凑近,探头往里头瞧。 “哇,瞧不出凡朋堂哥这么讲究,里头还真有家俱,而且做得挺精巧的呢!” 于志琉惊叹一声。 “我就说他玩娃娃吧?你们瞧,还有娃娃屋呢!这说出去铁定教人笑死了。” 从于志楷的语气听来,他已迫不及待想去为于凡朋宣传。 几人又讪笑了一会儿,才翻找起宝物,不过瞧来瞧去、翻来找去,除了一些简单的桌椅,还真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他一定是把银票藏在某处,绝对是!”于晋康失控了,他抓起小屋,猛力地上下摇晃,甚更倒过来狂摇,想看看会不会有银票掉出来。 “啊唔唔唔——” 苏盈盈两手牢牢抱住小屋上方的梁柱,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粗鲁地上抛下甩,还不时左飞右撞。 她身体被撞得好痛,好头晕、眼好花,还非常非常想吐,但她必须紧咬住唇,制止自己惊恐尖叫。 她被于晋康的粗暴给折腾得死去活来,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但她依旧凭着最大的意志力,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迷;列死命攀住梁柱,不让自己掉下去。 “搞什么啊,真的什么都没有!”失望的于晋康,气愤地将小屋扔回桌上。 巨大的震荡力,终于把苏盈盈从梁柱上头摔了下来。 她跌落在地板上,努力想爬起来,可头晕得厉害,实在力不从心。 幸好失望的几人,认定小屋里空空如也,也没再关注。 在屋内他处瞧了一会儿,他们也没找出什么东西,又因担心于凡朋突然返家,便匆促离去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苏盈盈安心地吐出一口气后,终于彻底昏迷过去。 第六章 因为某间铺子出了点问题,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待于凡朋返家时,已经掌灯了。 他没料到自己会这么晚回来。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将小小人苏盈盈独自放在家里一整天。 虽然他早吩咐,府里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他的房间,也事先为她留了些干粮,但还是担心她会不会遭遇什么状况,却无人能帮她。 因此一回府,几乎连屁股都没沾到椅子,他就急忙赶回房去看苏盈盈。 然而回到房里看见的景象,却让他大惊失色,心脏险些停止。 “盈盈!” 回到房里,他看见的是小屋的门板开启,而她就趴卧在地板上,动也不动。 于凡朋焦急地冲过去,确定她不是睡着而是昏迷,当下更为惊慌。 “盈盈!你怎么了?回答我!盈盈!”他焦急万分,几乎想命人传唤大夫,但最后还是忍住了那股冲动。 无论如何,她万万不能曝光,否则只怕,连他也保不了她!可是,如果她一直昏迷不醒…… 幸而,在他的持续呼唤,且不断用手指轻轻拍打她的脸庞下,许久后,小人儿终于有了动静。 她缓缓睁开眼,瞧见于凡朋焦急的面容,便露出安心的微笑,虚弱地说:“少爷……您回来了。” “天!你没事了!”他想拥紧她,却无法如愿,只能轻轻合拢双掌,将她包覆在其中。 “先喝点水!”于凡朋倒来一小杯茶水,小心地将她扶起,让她靠坐在他的掌心里,喂她喝水。 待苏盈盈喝完了水,他才追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倒在这儿?” 苏盈盈有气无力地,把事情的经过缓缓说出,于凡朋听了大为震怒。 “他们竟如此目中无人,胆敢擅闯我房间,还伤了你!我——”于凡朋气得几乎说不出话,强大的怒气,使他胸膛剧烈起伏。 她不是要为他们说话,他们恶质无良,即便受到惩罚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只是担心少爷愤怒得失去理智,冲动行事,而让自己陷入危机之中。 “即使他们不知,也不代表他们无罪!反正,这笔帐我绝对要跟他们算!” 苏盈盈心想,他应当不至于草率报复,所以便没再说话;闭上眼,她想让脑中最后一丝晕眩感淡去。 “还很不舒服吗?”见她闭眼,模样还很虚弱,于凡朋不由得紧张地问。 “我没事了,少爷,您别为我担心。”她睁开眼,尽管仍然虚软,还是强打起精神对他笑笑。 于凡朋知道她是故作坚强,心口没来由地阵阵抽疼。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在他的印象中,苏盈盈总是神采奕奕,笑容满面地忙进忙出,几时曾露出这般虚弱的模样? 不过,他没去特别探究自己心疼的原因。 豢养宠物之人,怜惜宠物是在所难免的;宠物受伤,主人会忧虑心焦,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没什么好奇怪! 他如此认为,所以他刻意淡化心底那抹从未有过的异样感受,只当成是对宠物的关心。 他下意识不想深思,因为弄懂自己的失常之后,得到的或许不是甜美的果实,反倒是数不清的麻烦。 想到这点,他微微拧眉,不自觉松开手,起身退开。 “已经过了晚膳时间,你应当饿了吧?我去让人准备点东西进来。”说完,他就急促转身,走到门外去教人传话。 望着他的背影离去,苏盈盈轻叹一口气。 少爷如此细心待她,她心底不是没有感觉。 除了满满的感激,还有一丝丝甜蜜、一缕缕期盼。 她希望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特别的,因为她愈来愈无法否认,自己对他,只怕已有了特殊的感情。 可她冀盼,却害怕,怕那后果是他们无法承担的。 毕竟他们身份悬殊,一个是主,一个是仆;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任凭使唤;一个是高挂天际的旭日,一个是路旁墙缝的小草。 如此巨大的差异,引来的反弹与批判必定惊人,若非有强大的爱情支撑,任谁也无法承受得住。 方才他突然的退却,虽然几不可察,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他是对的。她不值得他为了她与母亲、于氏家族反目,或是承受整个商界,甚至全城人民的流言伤害。 他没有爱上她很好。 真的很好。 她这么告诉自己,但却忍不住合上酸涩的双眼,好掩住其中的失落。 稍晚,苏盈盈几乎完全恢复正常了。 她本就没受什么伤,只是被摔晕而已。 用过晚膳,于凡朋要洗去一身尘土,她又忙着帮忙找布巾,好让他擦身体。 “别忙了,你先前昏倒,身体还弱着,多休息吧。”他不想让她太累。 “不打紧的。少爷,我已经完全复原了。”苏盈盈坚持要伺候他。 于凡朋见她好像真的完全没事,心想有事让她忙,似乎也比较有精神,也就不阻止她,让她去做想做的事了。 “少爷,擦拭的布巾搁在这儿,干净的单衣,放在那个衣柜的抽屉里,等会儿记得先拿过去喔。”苏盈盈柔声交代。 “唔,我这就拿过去。”于凡朋拿起她准备好的布巾,然后到衣柜那里取了单衣,这才走到屏风后去净身。 在他净身之时,苏盈盈就坐下来,继续绣她的荷包。 于凡朋净完身走出来,她抬头对他一笑,道:“少爷奔波一天应该也累了,早点上床休息吧!” “嗯。”于凡朋吹熄烛火,躺到床上。 苏盈盈将绣了一半的荷包放好,然后走进她的小屋,躺在小床上准备入睡。 平日她是很容易入睡的,但不晓得是不是换了张新床的缘故,躺了很久,她仍了无睡意。 其实从昨晚她就睡得不怎么好,总觉得自己孤伶伶的躺在这儿,有点寂寞。 苏盈盈盖着小小的棉被,不自觉叹了口气。 于凡朋耳尖,听见了她的叹息声。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苏盈盈怎么好承认自己觉得孤单? 可能是打小在老家,就和兄弟姐妹挤小通铺,来到这儿,则和其他婢女丫头挤大通铺,一直没有孤独入睡过,所以很不习惯吧。 但似乎不是这个原因让她辗转反侧……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昨晚她真的睡得很不安稳。 不只她,于凡朋也望着枕畔的位置,难掩心头莫名的失落感。 前两日,她睡在自己的枕边,虽然需要留意她的存在,但那种共享一张床的感觉很棒;如今她有了自个儿的小床,不需要再和他同挤一床,他却怅然若失。 他甚至有点后悔,或许他不该让人做那个小屋给她…… 怪了!他从来不是这样依赖的人! 打从奶娘离开后,他更是早就习惯一个人睡;她不过“陪睡”了两夜,怎么他就变得这么不习惯? 或许潜意识里,他仍是孤单怕寂寞的,极度渴望有人陪伴。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但两人都没有入睡。 于凡朋突然想到,今晚她受了惊吓,或许仍心有余悸。 这个想法让他陡然兴奋起来,因为那给了他绝佳的理由,让她可以睡到自己身边来。 他清清喉咙,佯装不是很在意地道:“你今晚受了惊吓,或许还怕吧?如果你愿意,可以睡到我这里来,我无所谓的。” 小屋里毫无动静,苏盈盈也没有回答,沉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或许并不是真的太长,但对屏息等待答案的于凡朋来说,却是片刻也难熬。 许久许久,黑暗中始终没有她的答覆,于凡朋失望地无声叹息,正准备闭眼尝试入睡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小小声地响起。 “不会……太打扰少爷吗?” 他立即道:“不会的!天气渐冷,住小屋里也可能比较容易着凉……” 那你干么让人作小床给她? 不理会心底那股想骂自己无聊的冲动,他半坐起身,将手掌摊开伸到她面前,说道。“过来。” 苏盈盈二话不说,立即搬了小被,爬上他的掌心,让他护送到大床上。 她好高兴能回到少爷床上,于是立刻在他枕畔,找了个位置舒服地躺下,嘴角还挂着掩不住的甜笑。 “睡吧!”于凡朋躺回床上,低声说道,话语中有股安心与满足。 “嗯。”苏盈盈不用他第二次命令,已乖乖闭上眼,准备深入甜美的梦乡。 她有预感,今晚自己一定能睡一场好觉。 虽然不过两三晚,她就变得如此依赖他,这样看来似乎有点可怕,不过眼下她不希望去思考太多。 在少爷身旁的每一刻,她都得好好把握,那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于凡朋起身打理好,在房里和苏盈盈一起用过早饭,便准备外出开始一天的忙碌。 他走到门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苏盈盈。 苏盈盈依恋地目送他走,脸上难掩失落之情。 她舍不得他离开,一旦他踏出这扇门,她就要开始寂寞了。 但大男人胸怀天地,志在四方,怎么可能镇日陪她窝在房里偷懒堕落?所以即使万般不舍,她仍是藏起那份落寞,以热烈的笑容恭送他出门。 直到见他走至门边,她才缓缓敛起脸上伪装的笑容,纵容失落爬满眼底。 没想到,于凡朋人到门口,又突然回过头来。 苏盈盈措手不及,当场让他逮着了脸上的失落与眷恋。 她的粉色小脸染红,神情相当尴尬。“呃,少爷,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在想……”于凡朋沉思地看着她,说:“你一个人在房里,不见得安全。 即使我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但总是难防有人不听命令闯进来。” 譬如——他的母亲。 今天他可以明令禁止自己的堂哥进入,但总不能下令不准母亲进入吧?虽然母亲几乎不曾上过他的房,不过难保有天,她不会突然在他不在时擅闯。 以前他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房里,是因为相信她在这里是安全的;如今已经证实,这个地方并不是绝对的安全,那么他还要将她独自留下吗? 她这般娇弱渺小,脆弱到令他深深担忧,任何人用一根手指就能将她捻死,他实在无法冒险,让她面对可能有的危机。 但除了他的房间,还有哪里更安全? 他思考了会儿,发现答案就是:他身旁! 唯有他亲自监督保护,才能确保她绝对平安。 打定主意后,于凡朋就望向她纳闷狐疑的眼眸,命令道:“从今天起,你和我一块儿出去,无论我到哪儿你都得跟着我,以免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能形影不离地跟着少爷,苏盈盈自然高兴,但却不知自己能藏在哪里。 “可是,我要怎么跟着少爷呢?”她问。 “那简单,藏在我怀中就行了。” “藏在少爷怀中?”苏盈盈立即红了秀颜。 她曾在他怀里躲过一次,那次所留下的亲昵感受,至今仍让她印象深刻。 “嗯,就藏在我怀中。”他肯定地点头。“除此之外,没有更安全的地方了。 即使我下令不准人进房,可一旦我不在,还是可能会有人擅自闯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藏在我怀中,让我随身带着你,就可避免这个忧虑了。” “盈盈很感谢少爷的关注,但这样,会不会太妨碍少爷您忙事情?”她担心的是这点。 “自是不会,这点你可以放心。来吧!”他不再给她思考的机会,迳自把手掌伸过去,无声地命她爬上他掌心。 苏盈盈完全不想假装自己不欢喜,能时时刻刻和少爷在一起,她是再开心不过了! 她绽开笑颜,高高兴兴地爬上他的手掌。 于凡朋收回手掌,小心地将苏盈盈放入衣襟里,安放在单衣与外衣之间。 秋天衣服稽厚,再加上袍服宽大,从外头,绝对看不出里头藏了一个小小人。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太挤?”他担心她会不舒适。 “不会的,这样很舒服。” 在她刚变小,被他带回房的那天,她就曾经被他放进怀里,只是当时因为太过紧张惊慌,完全没能细细品味在少爷怀中的感觉。 被少爷的气息包围的感觉很好,除了隐密、温暖,还非常有安全感。 他的体温透过单衣传到她身上,像一个天然的暖炉,烘得她全身暖呼呼的。 苏盈盈隔着薄薄的单衣,偷偷贴住透出暖意的平坦胸膛,汲取这偷来的片刻温存,不自觉面颊微红。 若是在以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别说靠在少爷怀里了,就连随意碰触他都是作梦。 可现在,她不但能随意碰他,还被他揣在怀中随处带着走,虽然真的很像一只小宠物,但她好喜欢这种感觉。 少爷常开玩笑说她是只小宠物,或许她一辈子都变不回原状,那永远当他的小宠物,也不错啊…… 她微抿红唇,自嘲地笑道。 “那么,坐好,我要出去了。” 感觉她在怀中坐稳后,于凡朋才开门走出卧房。 这天,于凡朋同样有许多事得忙。 不过第一件事,他要先清算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兄弟。 “昨儿个,有人闯进我房中。” 他将人找来,第一句话就直接挑明了。 他不说似乎,也不说好像,而是用肯定的说法,不想与他们拐弯抹角,玩文字游戏。 “啊,那应当是我们吧!我们以为凡朋堂弟你在家,想进去找你聊聊,没想到你不在,我们就立刻出来了。”于志楷脸皮够厚,竟说得出这等谎话。 “是立、刻吗?”于凡朋阴冷地问。 于志楷与弟弟、于晋康,狐疑地对看一眼,好像在怀疑:他怎么会知道我们没有立刻离开? 于志楷思索了下,故意装出乍然想起的模样。“我想起来了,离开时,晋康堂弟不小心撞到你一个玩娃娃的小屋子,怎么,没摔坏吧?”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存心想让府里每一名佣人都听见。 下人们繁忙之余,嘴巴也没闲着的,从下人嘴里传出去的蜚语流言,就够于凡朋受的了。 玩娃娃? 大少爷玩娃娃? 四周响起仆从惊讶的窃窃私语声。 他找人入府裁制娃娃衣的事,早在下人间转得沸沸扬扬,引来不少怀疑,如今又亲耳听到于志楷说他玩娃娃,当下大家更加惊骇。 于志楷一脸恶毒与得意,而于晋康和于志琉,则噗地放声大笑,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下人们不敢同他们一样放肆,只敢躲起来偷笑。 平常这样冷面严肃的大少爷,居然会玩小孩子——还是小女孩儿玩的娃娃?这教人怎能忍住不笑? 于凡朋没有动怒咆哮,依然镇定地问:“玩娃娃?谁告诉你我玩娃娃的?” “怎么,不是吗?”于志楷装出惊讶的表情指证。“听说,你请裁衣娘来裁了许多娃娃衣,还给娃娃盖了小屋,若不是玩娃娃,裁娃娃衣、盖娃娃屋做什么?” “对啊!听说你连女人的兜衣亵裤,都要人做了,你玩娃娃的癖好……可真特别呀,居然还给她穿肚兜亵裤?哈哈!”于志琉当面狠狠地嘲笑他。 “女人的兜衣亵裤?哈哈哈!哈哈哈……” 于志楷和于晋康,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也跟着放肆大笑。 其他仆佣不敢像他们这般正大光明地笑,所以忍得面孔扭曲、万分痛苦。 大少爷不但玩娃娃,还给娃娃穿兜衣亵裤?噗噗噗……哈哈哈…… 苏盈盈躲在他怀中,听到他被人这般误会,当下焦急得忘了一切,挣扎着想从他领口爬出,跳出来对大家高喊:!不是的,少爷没有玩娃娃,那些是为我而盖的,你们不要误会他! 但她没有机会完成行动;于凡朋感觉怀中隐约有股躁动,微微拧眉,不动声色地按住那个明显激动起来的小东西,制止她,同时平静而坚定地对大家说:“我没有玩娃娃,我裁娃娃衣、盖小屋,自有我的道理,只是无法告诉你们,今后,你们莫再妄加揣测。” 但这番说词,怎么可能得到大家的相信?大伙儿还是认定,他确实在玩娃娃! 于晋康掩着嘴,噗哧噗哧地喷着气,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样。“是是是,凡朋堂哥你说没有就没有,喔,哈哈,我们都相信你没有,哈哈哈!” 嘴里说着相信他的人,笑得比谁都大声,感觉更加讽刺。 苏盈盈被他按住无法动弹,不能跳出来大声为少爷澄清,这让她又急又气,怒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身为同宗的兄弟,堂少爷们怎么可以这样讥笑他呢?太过分了! 于凡朋不若她那般气愤,并非他风度好到可以被人当面讥笑也满不在乎,而是商场历练多年,他早就练就沉着镇定、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本事。 这些怒气,他现在虽未必立即发作,但绝不会当作没这回事;他会找机会,让这些人明白,嘲笑他有什么下场。 现下,他只先找三个人开刀示警。 “堂哥、堂弟们,我身为于家商行的大当家,房里可能藏着重要的地契文件,你们趁我不在时,鬼鬼祟祟地潜入,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意图?” 他冷冷一笑,慢吞吞地问道,这下子偷偷潜入的三人,可没兴致嘲笑他了,他们全羞得面红耳赤,脸红脖子粗地大嚷:“我们方才说了,我们是以为你在房里,才进去找你聊聊的,才没想着潜进去偷东西呢!如果撞坏你的娃娃屋,我们会陪你,你又何必动怒呢?” 他们继续面不改色地撒谎。 “喔喔。”于凡朋一脸恍然大悟地点头,阴沉地笑着。“我方才只怀疑你们意图不轨,没说你们是进去偷东西的——原来,你们是进去偷东西的!” “我们才没有偷!”最冲动、沉不住气的于晋康,朝他咆哮大吼:“你房里连张破烂地契都没有,我们偷什么?” “嘘!”于志楷兄弟脸上血色全失,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泄更多的底。 于凡朋笑得更冷了。 “哼!看来,你们果真把我房里给翻过了。” 他倏然起身,朝总管喊道:“赵总管,去请涂管事进来!” 他外出谈生意时,身旁总会带几位得力助手,其中最受倚重的就是管事涂阳。 他每回外出,必定带着涂阳,因此涂阳每日早晨都得在于府外头候着,等着与他一块儿出门。 大伙儿面面相觑,不晓得他突然要找管事干什么? “是。”连忙于府多年的总管,也不晓得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见主子脸色不好,不敢缓怠,立即出门去请人。 于凡朋不再说话,只静静喝茶,等候涂管事。 于志楷等人,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直觉感到不妙,心里七上八下地;偏偏他又什么也不透露,于是他们互使一个眼色,决定先溜为妙。 “那个,凡朋堂弟呀,我们有点急事,今儿个就先回去了,改明儿再上门向婶母请安。” 说完,三人脚底抹油就想开溜,但于凡朋阻止了他们。 “堂兄、堂弟们,涂管事就快进来了,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宣布,正巧也与你们有关,你们何不留下来听完再走吗?否则下回,你们想再上门却不得其门而入,只怕会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于凡朋冷冷地道。 于志楷背脊一寒,慌乱地质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等会儿你听听不就知道了?”于凡朋好整以暇地继续喝茶。 其实不只他们,连躲藏在他怀中的苏盈盈,也不明白他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只希望少爷别一时气愤过于激进,得罪“正牌小人”那可就糟了。 “少爷……”她轻轻拉扯于凡朋的单衣,想提醒他别气得失去理智。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别担心。”于凡朋假意喝茶,实则低头悄声安抚怀中的小人儿。 既然他这么说,苏盈盈也就信任他,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涂管事已随着赵总管匆匆走入,对于突然被宣入府,他也不知其故,神情不免有点紧张。“少爷,早。您有事找我?” 他家主子点点头,什么也没对他解释,就直接起身命令:“涂阳,从今日起,你转任于府总管,薪俸加倍。往后你只需对我负责,其他人的命令一概可以不听,但你必须保证对我十成忠心,若敢吃里扒外,则严惩绝不宽待!至于赵总管,年事已高,准其告老还乡,即日起解职!” 赵总管当场脸色刷白,没想到自己竟莫名其妙被辞掉,死得不明不白。 “敢……敢问少爷,为何解小的职位?小的做错什么了?”赵总管想不通,便打算问个清楚。 “你还不明白吗?”于凡朋冷笑一声。“你被我这三位堂兄弟收买,出卖了不少关于我的情报,当我全不晓得吗?先前不追究,是不想为了这等小事计较,但你竟敢擅自放他们入侵我寝房!这恶行重大、罪无可恕,没将你扭送官府,已是对你的最大恩赐了!” 赵总管这才知道,自己暗中出卖主子的事,他全晓得了,当下羞愧地垂头,再也无颜见于凡朋。 涂阳更没想到,一大清早,自己就被调入府里担任大总管,薪俸还加倍……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想没睡醒。 “涂阳,你可以保证吗?”于凡朋严肃地向他确认。 涂阳确信自己不是在作梦,忙不迭点头。“可以的!小的可以保证!” “嗯,很好。”于凡朋满意地勾起嘴角,目光冰冷地转向堂兄弟三人,口中却是对着涂阳下令。 “那么,涂总管,我给你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自今日起,于府不许于志楷、于志琉、于晋康这三人进入,无论他们怎么要胁威吓、跪地拜托,甚至痛哭哀求,都不许让他们进来,你——听清楚了吗?” “是!小的听清楚了。”涂阳朗声答是。 他才不管什么堂少爷不堂少爷,他只知道,付他高额薪俸的,是堂上那位大当家。 这些没有半点本事,又只会挥霍的败家子,他从以前就不屑,将来当然更不可能为了他们,而打破自己的金饭碗。 “你……你们……” 三位败家子,没想到自己竟当众被于凡朋扫地出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快吐血又羞愤欲死。 “现在,麻烦你请那三位会上于家偷窃的内贼出去,往后于家大门,不欢迎他们踏入!”于凡朋阴狠地眯起眼,给他们最后一记重击。 “谁说我们偷东西了,于凡朋,你说话可得凭良心呀!”他们还有脸喊冤。 于凡朋冷冷地道:“我就是太有良心,才会纵容你们横行至今。从今天起,你们好自为之,除了每月的薪俸,你们什么都别想从我这里得到!” “你——” “涂总管,马上赶他们出去!”他懒得与他们废话了。 “是!” 涂阳一上任就展现魄力,立刻招来几名强壮的家丁,把三个招人怨的败家子全赶出去。 于志楷等人被轰出去前,还恨恨地嘶吼着发誓。 “你敢这样对待我们,我们不会善罢干休的!你等着瞧吧!” 他们的威胁,于凡朋丝毫不放在心上,但苏盈盈却担心至极。 她心头惶惶不安,好怕少爷会有危险。 毕竟什么人都能得罪,唯独不能得罪小人。 得罪了那些小人,真不知他们往后会使出什么卑鄙凶狠的手段,来对付他呀! 第七章 “少爷?” 稍后,当于凡朋一人独处时,苏盈盈再也忍不住担忧,钻出衣襟的领口轻轻喊道。 “什么事?”于凡朋正在看帐册,利用翻页的空档,低头瞄了她一眼。 “……我实在觉得,您今儿个这么不留情地,赶堂少爷他们……” “哪里不妥当?”他冷哼一声,极不以为然。“他们都敢进我房里偷东西了,我撵他们出去还有何不妥?” “话是如此没错,但他们是小人,小人做事不讲手段、不留情面,您今日得罪了他们,就怕他们将来为了报复,设下毒计取您性命,这教人怎能不担心呢?”她忧心忡忡地分析。 “可我不能为了怕他们报复,就纵容他们继续出入于府,四处乱闯乱翻。” 平日他们三天两头上门骚扰,私下搞些小手段,他都可以容忍;但他们已大胆到敢送毒果害人,还擅闯他的房、差点伤了苏盈盈! 这已严重越过他的底线,他万万不可能再忍耐。 “但万一他们又用什么卑鄙手段来伤害您,那可怎么办……”苏盈盈光想到,就担心得不得了。 瞧着那张秀丽却忧愁的面孔,于凡朋心中一阵爱怜。 他想自己若是丧命,这小丫头绝对很伤心,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说不准还会哭断肠或是哭瞎眼。 想到自己的死会让她那么难过,他便感到万般不忍。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不愿让她难过;所以他会为了不让她难过,而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他有些不解,自己怎会这么在乎她的喜怒悲伤? 他想自己若是死了,他的母亲必定会伤心哭泣,但他知道她会熬过去;虽然一般寡妇死了儿子没了指望,可她还有于家庞大的家产支撑,绝对足以安享天年。 他认为母亲不至于悲伤得无法活下去,但这小丫头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了,要是失去他,说不定她连求生的意志都会失去。 为了她,他似乎该多珍重自己的生命。 于凡朋忍不住轻笑出声。 说出去,旁人一定觉得荒谬,他竟不太在意母亲失去他是否悲痛,却很在乎这小家伙没了他该怎么办。 难道他天生是个重色轻母、只要女人不要娘的坏胚子吗? 不过要说“色”,那小丫头顶多是清秀之姿,哪有什么勾魂媚魄的艳容? 话说他的娘,也不是太亲切的娘便是了…… “少爷!”苏盈盈不可思议地瞪眼看着他,不敢相信他为自己招惹了小人,还笑得出来。 “好,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平白让自己送命的。我答应你,我会多请两名武功高强的护卫保护我,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我保证,嗯?”于凡朋柔声发誓。 “真的?”听到他保证会多注意安全,苏盈盈稍微松了口气,只是仍旧有点不放心。 “保证是真的,小操心鬼。”他习惯性拿指端敲敲她的小脑袋瓜,要她安心。 苏盈盈微微羞红了脸,知道自己真的很爱操心,但她也是为他好嘛! “不过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谢谢你。”于凡朋有点窘迫地说。 他封闭自己真实的情绪太久,仍不习惯大方表达自己的感受,所以即使万分欣喜,也很难坦然说出“高兴”两个字。 “我才要谢谢少爷呢!若不是少爷,我现在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少爷救了我的性命,还对我这么好……我真不晓得该怎么报答少爷才好。” 苏盈盈多希望,自己可以变回原来的模样,那么她就能替少爷做更多、更有帮助的事了。 “唉,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本来的大小?我好怕……自己是不是一辈子就这个样子永远也变不回原来的尺寸了?”她忧愁地道。 于凡朋沉默了,心口又是一阵怜惜。 “我不敢保证一定能让你恢复原状,但我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找出解毒的方法。你相信我!”他信誓旦旦地道。 苏盈盈听了于凡朋的承诺,知道他对自己这般关切,真的感到很开心。 她心想,就算自己永远不能变回原来的模样,也没关系。 真正“陪着”于凡朋四处东奔西跑,苏盈盈才得以体会他有多辛苦。 每日天方亮,少爷便得起身,用过清淡的早膳后,立即外出监督各店铺开张。 确定铺子都能正常营业没问题后,他就开始看各铺子送来的帐薄,计算进出货的利润,或与各铺子的掌柜、管事碰面商讨事宜;有问题的铺子,还得再跑一趟,直到问题解决为止。 午膳他通常在某间铺子里和大家一起吃,顺道和掌柜或管事,讨论铺子的营运状况;午饭过后几乎不休息,便又开始四处拜托客户,有时是谈生意,有时只是拉拢交情,通常得等到夕阳西下,铺子快打烊了,他才回家用晚膳。 可偶尔,他还得跑到邻县去收租查账,更是旅途劳顿;假如能得空,顺道上郊外走走、赏赏风景,那就算奢侈了。 他身为整个于家产业的掌舵龙头,自然不敢放松,总是战战兢兢、努力不懈。 如果真正了解他的付出与努力,苏盈盈相信,他那三个只会挥霍的堂兄弟,绝对会羞愧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只可惜,她想他们根本不懂何为羞愧吧? 她心疼少爷如此操磨自己,所以不时劝他要多休息,多吃点营养的食物,还让他请管事买人参须回来给他泡茶补身。 对于她的好意,于凡朋只要不排斥,大都会接受,因为他明白,她全是为了他着想。 她希望他多休息,他就照她的要求休息片刻;她希望他多吃点营养食物,他就尽量把饭菜都吃完;她希望他喝参茶补身,他就喝参茶补身。 反正这些事都对自己没坏处,又能让她满足开心,那他何乐而不为? “少爷,该用午膳了,请您移驾饭厅。”一位中年男子敲门。 今日,他来到城内的粮行看帐薄,铺子的掌柜亲自来请他去用午膳。 于凡朋没有起身,只对他吩咐:“我尚有帐簿未看完,你让人盛点饭菜进来,我在这里用便行了。” 掌柜显得有点惊讶,因为以往少爷都是和大家一起吃的,不过他仍是反应迅速地立即答道:“那么,我让人准备两份饭菜进来,我陪少爷在这里用。” “不用了,你在外头,和大家一起吃吧!我还要看帐簿,今儿个,就不用你作陪了。”于凡朋再次拒绝他。 既然少爷都这么说了,掌柜也不好勉强,立刻离开去准备午膳;没一会儿,他就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有一盅白饭,与数小碟可口的菜肴。 “谢谢你,搁在这儿吧。”于凡朋指示掌柜,把饭菜直接放在书案的一隅。 “是的。” 掌柜放好托盘后,于凡朋才道:“那你先出去吧,没事别进来打扰我看帐簿,等我吃完,自会教人进来收拾碗盘。” “是。”掌柜哈了哈腰,恭敬地退出帐房。 确定他走远了,于凡朋才拉开衣襟,对里头喊:“他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闷了大半天的苏盈盈,终于重见天日;她顺着少爷递来的手掌梯子,爬出他的襟口,伸伸窝得快变成石头的僵硬四肢。 她这副“我快死了”的苦瓜脸,逗笑了于凡朋。“累么?”他好笑地问。 “当然累呀!窝在里头不能乱跑,只能一直睡觉,自然累了。”要知道,一直睡觉也是很累人的。 “那么我和你交换,你来看帐簿,我去睡大觉,你说怎样?”他故意问。 “我才不要呢!我又不会看帐簿,再说我一看帐簿上头密密麻麻的字就头痛,头一痛我就想睡,就算看帐簿,最后我还是一样会睡着呀!反正最后的结果都会睡着,那我干么看帐簿?”苏盈盈犀利地回嘴。 “哈哈,算你聪明!”于凡朋忍不住哈哈大笑。 自从有变小的她陪在身旁,他真的快乐不少。 “饭菜在桌上,你先吃,我离开一会儿。”于凡朋从案前起身。 “啊?你要去哪里?”苏盈盈讶异地抬起头。 “人有三急,我已经憋了一个早上,总得让我去宣泄宣泄吧?难不成,你连我去茅房也要跟吗?” 他又坏心眼地惹她,看她脸儿羞得红红的,他有股变态的满足感。 “我才不跟呢!”她怎么知道他要去茅房嘛! 苏盈盈小脸儿红咯咯的,羞得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于凡朋称心如意地逗弄了她,心情愉快极了,闷笑着走出帐房。 苏盈盈又羞又恼,窘迫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也一个早上没有解放;虽然等会儿于凡朋回来后,请他带她去会快得多,但那实在很难启齿。 她不好意思开口,便想说趁他去茅房时,她也顺道溜到院子里,找个草丛解决一下就好;谁教茅房的茅坑太大,她根本没法子使用? 打定主意,她立即展开行动,沿着帐房的书桌桌脚往下滑,很快便抵达地面。 拜她变小之赐,这阵子,她爬竿上上下下的功夫,可是练得极好啦! 她滑到地面上,正准备从大门找个缝隙溜出去时,忽然听见有窸窣的脚步声靠近,接着帐房的门扉开启,然后又轻轻地合上。 她以为是于凡朋回来,故意装得鬼祟好吓她,于是眼珠子咕溜溜一转,打算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她立刻躲到桌脚内侧,打算等他经过时,跳出来吓他一吓;没想到她却看到一双大脚逐渐靠近,顿时瞪大了眼,吓得赶紧闭上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不是于凡朋! 看见这人所穿的鞋子,她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不同之处。 于凡朋是商人,穿的是一般商人惯穿的黑色绸鞋;而这人,穿的却是武夫嗜穿的棉靴,虽然都是黑色,但鞋型却完全不同。 少爷不可能突然更换鞋子吧? 因为想确认,所以她悄悄从桌脚后仰起头,顺着来人的衣服慢慢往上望。 愈看,她愈能肯定,这个人不是于凡朋。 鞋型不像、服装不像、身材也不像,虽然因为高度的关系,她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不过她万分肯定,这人绝不是于凡朋! 这个悄悄潜入的人,走到书案前停下脚步,窸窸窣窣地,不知在搞什么鬼。 苏盈盈由书案下方拉长脖子,想看看这人在上头做什么,只可惜高度实在差距太大,她什么也看不到,只看见几缕粉末飘落。 这是什么?面粉吗? 苏盈盈凑近嗅闻,发觉那味道不太好闻,有点呛呛的感觉;她皱起秀眉,觉得讨厌,便后退一大步。 那人停留一会儿之后,立即迅速离去,如果她人不在这儿,只怕谁也不晓得有人进来过。 她直觉那人潜进来绝对不是做什么好事,说不定是要害于凡朋! 不晓得少爷会不会在外头遇到那人…… 苏盈盈心里万分焦急,幸好这时,少爷回来了。 他一见桌上摆着完好的饭菜,小东西又已不见人影,当下心头一惊。 “盈盈?” “少爷,我在这里!”苏盈盈赶紧从桌子下方跑出来,猛力朝他挥手。 “原来你躲在这儿。”于凡朋弯下腰将她捧起。 “你非得在每回我外出之后,躲起来让我找吗?”他半说笑半抱怨。 她可知道,太常受到惊吓,对心脏不太好。 他将对方放在书案上,便说:“下来,我们用饭吧。” 苏盈盈听了,猛力摇头,拼命拉住他的手指,阻止他拿筷子。“不不!少爷,不要吃!那饭菜不能吃!” “为什么?”于凡朋不解。 苏盈盈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明一遍,于凡朋立即脸色大变。 他低头细细嗅闻饭菜,果然带着些许辛辣味,但因午膳的菜肴里,正好有麻婆豆腐这类偏辣的菜肴,所以如果不是很仔细去闻,并不容易察觉。 他面色陡然转寒,将苏盈盈放回怀中后,马上把掌柜的叫来。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掌柜来了,见他面色铁青,似乎相当不悦,心里很是紧张。 “我问你,方才可有任何人到帐房来?” “方才?”掌柜想了想,摇摇头。 “没有啊!方才大伙儿都在用膳,另外有一名伙计在前头看着铺子,没有人到帐房这儿来呀!”掌柜很肯定。 “这些饭菜是你让人准备的?”他指着桌上原封未动的餐食,冷声问道。 “是、是的。”掌柜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担心地啜嚅点头。 “那么,你替我尝尝味道。”他淡然要求,一双凌厉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管事,注意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啊?”掌柜的愣了愣,猜不透主子为何这么要求,只能马上联想到:“是不是菜色不合少爷口味?那我马上请人重做——” “不用了,我只想请你替我尝尝味道。”于凡朋什么也不多说,就只要求对方试吃。 掌柜心头虽然不解,也不知他为何下这奇怪的命令,不过既然是主子的要求,他只能乖乖从命。 掌柜拿起筷子,小心地取了最边缘的一块肉,毫不迟疑就要放入口中。 忽然,于凡朋一手挡来,将他的筷子打飞。 “行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再试。”他已经肯定,掌柜确实不知情。 “这些东西不能吃,你端下去销毁掉。记住,不能让任何人吃,连端去喂狗都不行,否则,连狗都会死!” “啊?”于凡朋的警告太诡异又太骇人,掌柜不禁背脊发冷,抖着手将饭菜端下去了。 他走后,于凡朋冰冷地凝视着前方喃喃自语。“原以为那番警告,能让他们收敛,没想到却变本加厉……” “少爷?”怀中的小人儿,拉扯他的单衣叫唤他。 他垂下眼,将手掌探入怀中,将她捧出来。 苏盈盈一见到他,就气愤又担心地说:“少爷,那个人,一定是堂少爷们派来要害您的,往后您一定得加倍小心才行!”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就算她没提醒,往后他在饮食上也会更加小心。 “他们真的好可恶!只要想到接下来,他们不知道还会怎样陷害少爷,我就好担心……”小人儿忧愁地垂下眉眼。 见她为自己担心,于凡朋又不忍了,于是安慰道:“你别怕,我一定会好好解决这件事。虽然我大可将他们逐出于氏家族永远不准他们回来,只是他们与我终究是血缘之亲,若非到最后关头,我实在不愿走这一步。再说他们谋害我的罪证尚未确凿,此刻采取动作,只怕亲族长老会联合起来反抗我。” 如非必要,他一直尽量避免那种情形发生。 “我明白。有这等毫无人性的亲族,少爷真是辛苦了。”苏盈盈同情地道。 “对不住,又险些连累了你。”他真的觉得对她很抱歉。 他一心想保护脆弱的她,让她能在安全、安心的环境中生活,没想到却老是连累到她,害得她差点也遇害。 她的身形不比他,她是禁不起任何一点伤害的。 “或许,我该让你到外地的避暑山庄去住一阵子,好避开这些危险。”于凡朋开始认真考虑这可行性。 但小人儿根本不让他有时间思考,马上跳出来严正反对。 “不!我不要,我不走!”苏盈盈瞪大眼,不敢相信少爷竟然考虑要送走她。 他认为她是那种贪生怕死、会丢下主子,只顾自己保命的人吗? “过去几次,那些人陷害少爷时,我都正好牵连其中,虽然我因此受害变得这么小,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人在那儿。因为,若不是正巧被我撞破那些人的诡计,少爷说不定已经被害死了!所以请少爷千万不要送走我,我个儿小,不会有人发现我,所以他们也不会提防,如此一来,我才能知道,少爷身边有谁心怀不轨要陷害您;要是送走我,少爷不就陷入毫无防备的危机之中了吗?所以拜托少爷,让我留下来好吗?少爷?” 小人儿拉着他粗大的指,不断地哀求。 于凡朋望着满脸企求的她,只觉眼眶逐渐发热,视线开始有点模糊。 这小丫头,怎么能这么勇敢? 明知继续留下来,可能会让自己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但为了他,她竟什么也不怕,宁愿让自己涉身险境,也要护他周全。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一个小小的人儿,愿意牺牲自己,保全别人呢? 是恩义? 是人情? 还是——爱? “爱”这个字,像一把斧头劈入他的心坎里。 以前他很少去想起这个字,因为打从心底不信、不屑。 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真心地爱自己,那么还有谁会真心去爱另一个人? 以前的他,是决计不信的,但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知道,这小丫头对她的感觉,究竟是上头那三种的哪一样? “苏盈盈,我问你。”于凡朋突然严肃喊她。 “是,少爷。”苏盈盈马上立正站好。 “你——爱我吗?” 苏盈盈认真聆听的神情,在听完最后一个字时当场垮掉,她双眼瞪大,小嘴张成大圆形,下巴掉到脖子上。 她……她有没有听错? 刚才少爷是问——她爱他吗? 不不,应该是问,她爱跟着他吗? 还是,他问的是,她爱不爱待在于家? 啊……他方才到底问什么? 她凸眼歪嘴的傻样子,让于凡朋见了忍不住发噱,但不知怎的,他心里竟开始紧张起来。 他很少有所谓“紧张”的情绪,因为他不喜欢那种被别人掌控、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即便是谈论关系着千万两的大订单,他也向来冷静以对。 但此时,他却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反应牵引,希望她说是,但又怕她回答是,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种既期待又不敢期待的矛盾心情,他自己也弄不懂。 “少爷是说……爱?”她小心翼翼地确认。 “对。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你为什么肯为我付出这么多?是因为爱吗?”问出口之后,再次谈论它,就好像不是那么困难。 于凡朋直望着她,执拗地要她给予答案。 “呃……我、我是……我想我是……”苏盈盈支支吾吾,脑中同样一片混沌。 她其实也无法肯定自己心里的感觉,但她想,自己应该是…… 爱吧? 若不是,她怎么会这样忧虑他的安危?甚至愿意以身涉险,也不愿他受半点伤害。 忠心也有限度,愿意为主子牺牲自己性命的,除了天大的恩情外,就是爱了。 她曾说过,她只是把他当成家人,所以才愿意为他牺牲。 但她最近也常在想一个问题:见着自己的家人,会脸红心跳、手脚发软,还好想让他搂在怀中永远永远都不分离吗? 如果以家人来说,少爷就像他的兄长;对自己的兄长有这样的感觉,这是正常的吗? 她记得被卖到于家之前,自己有几个哥哥。 小时候的记忆太过模糊,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在隐约的久远记忆中,她不曾这么依恋过自己的哥哥,也没有想永远留在他们身边的渴望。 可见,她对少爷,应该不是兄长的孺慕之情,而是一个人,喜欢一个男人那种—— 爱! 苏盈盈霎时有点惊慌,是少爷察觉到她不自觉流泄出的爱慕,所以才这么问的吗? 他是于家高高在上的大当家、是她的主子,她有资格对他说爱吗? 如果说了爱,那他会有什么反应? 高兴地抱着她大叫? 苏盈盈难以想像那幅景象,她家冷静自持的少爷,绝不可能如此! 还是少爷会冷淡有礼地向她道谢并致歉,因为不自量力的她无法爱他? 或者是干脆劈头骂她一顿,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无法平静地面对。 如今她已是巴掌大的小人儿,就算少爷真的纡尊降贵爱上她,可她有资格接受他吗? 她爱上少爷,是她自不量力;但少爷爱上她,却会是个大悲剧。 眼前的她,不能为他做一切妻子可以做的事,甚至连为他传宗接代都做不到。 她,无法给他幸福! 苏盈盈鼻头发酸、眼神晦暗,第一次恨起自己为何变得如此。 如果她没有中毒变得这么小,或许她还有勇气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也回报给少爷更多的幸福…… 于凡朋缓慢而失落地闭上眼。 苏盈盈沉默太久了,而她的沉默,等于间接告知他她的答案。 她不爱他。她怎么可能爱他? 连他的母亲都无法毫无保留地爱他,他又凭什么要一个打小被于家买进来、被迫与家人离散的女孩爱他? 于凡朋微带酸楚地摇头,笑自己愚昧。 本来就是他想太多了,她不可能爱他的! “走吧……”一开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有多干涩沙哑。 他连忙清清喉咙,顺道整理自己的情绪,把笼罩心头的失望与落寞藏好。 “走吧!回府之后,我还有事得忙。”于凡朋漠然说完,迳自将她捧起放入衣襟里,然后转身走出粮行的帐房。 “咦?咦?”小人儿满脸茫然。 她还在“说”与不“不说”之间犹豫挣扎,没想到都还没决定该怎么回答少爷,他就要走啦? 他不想知道她的答案了吗?苏盈盈心中一阵怅然。 也对。 少爷可能只是一时兴起,随口问问,不是真的想知道她爱不爱他。 本来嘛,她地位卑贱,只是于府买进多年的一个小丫头,而且眼前还只有巴掌大小,少爷怎么可能会期待她的爱呢? 她垂下头,说不出心中那种闷闷的、酸酸痛痛的情绪是什么。 是失望,还是…… 唉,她真的不知道! 往常只要无人在旁时,她和于凡朋两人就会隔着衣服谈天。 本来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但现下,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谁也没心思开口。 返回于府的轿子,今儿个异常安静。 回到于府,于凡朋才一下轿,就见新上任的涂总管快步上前禀报。“少爷,兰英小姐前来府内作客。” “兰英小姐?”于凡朋蹙起眉,脑中毫无印象。“谁?” “她是范御史的千金,据兰英小姐说——咳,是您……邀请她登门作客的。” 涂总管有些犹豫地转述。 听到这儿,于凡朋立即会意过来。 范兰英!他娘中意的媳妇人选。 感觉到于凡朋的身躯倏然一震,听见他们对话的苏盈盈,忍不住偏着头,疑惑地猜测。 范兰英……是谁? 第八章 当晚,于母命厨子准备了满桌好菜,宴请她心中最佳的未来媳妇人选。 于凡朋没有理由推却,况且基于礼仪,无论任何人来作客,他这当家的至少得露一下面,尽尽主人的义务、陪客人吃顿饭,所以简略梳洗后,他准时出席了。 虽然打从离开粮行后,他与苏盈盈就几乎没交谈,不过他还是把她揣进怀中,带着一起去赴宴。 他无法解释自己这个举止的用意,她即使陪着前来,也只能藏在他怀中,吃不到半口饭菜,他该让她独自留在房里好好用膳才是。 但他,就是自私地不希望苏盈盈离开身旁,有她在,至少可以让他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来到饭厅,于凡朋看见一位衣着贵气的陌生女子,坐在他母亲身旁。 她便是范兰英吧? 上回见过的画像,他已毫无印象,但瞧他母亲的热络状,她若不是范兰英,还会是谁? “兰英小姐。”于凡朋有礼但冷淡地点头致意。 “于少爷。”范兰英微微颔首。 “幸会。” 范兰英与他想像中相去不远,高雅矜贵,脸上瞧不出太多喜怒哀乐。 就和他母亲一模一样! 一股没来由的反感浮现心头,但他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所以他还是维持基本的礼貌,招呼应对。 “兰英小姐,欢迎你来到于府作客。虽然你是我母亲邀请来的客人,不过既然来到于家,就是于家的贵客,请你当作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于伯母邀请我?”范兰英狐疑地看着他,又转头看看于母。 对方告诉她,是于凡朋邀她来玩的。 “来人!开始上菜吧。”于母假装没看见范兰英的怀疑眼神,迳自击掌命人上菜。 顷刻间,七八名婢女便端着精致菜肴鱼贯入内,很快将圆桌摆满。 鸡鸭鱼肉自是不在话下,甚至还有珍奇罕见的昂贵菜肴。 “来来!兰英,你尝尝这道玲珑玉瓜烩海参。这玲珑玉瓜,翠绿如玉,滋味甘美,据说,是从西域快马送来的。” 看来于母对范兰英这媳妇儿是志在必得,冷淡矜持的她,甚至肯放下身段,热络地替她布菜。 “谢谢于伯母。” 范兰英正要以碗盛接时,忽然于凡朋大声阻止:“慢着!” 他一喊,于母错愕,范兰英僵住,两人同时转头看他,脸上写满不解。 于凡朋不理会她们讶异的注视,迳自朝涂总管伸手;涂总管立即把“那东西”双手递上。 所有人都呆愣地,看着于凡朋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大针,一道一道地,在每盘菜肴里戳刺试探;每刺一回,他便拿起来,仔细观看长针的变化。 “朋儿!你在做什么呀?”于母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又窘迫,气恼地发觉范兰英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显然也被他吓着。 “拿银针试毒。” “毒?” 听到他的回答,在场所有人全脸色大变,但他却视若无睹,继续试他的毒;等好整以暇地试完最后一道菜肴后,他才说:“没有问题,你们可以安心用了。” 说完,他迳自举箸吃了起来,但一旁的于母与范兰英,却僵坐着,许久不敢伸手。 “朋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好端端地,拿根针试什么毒!”于母忍住怒气,压低嗓门质问儿子。 她完全不知道有人要谋害儿子的事,因此怀疑他根本是故意要吓范兰英的。 “没什么,只是防患未然。兰英小姐登门作客,万一连累了她,害得兰英小姐中毒那就不好了,谨慎小心点总是没错的。”他口气极为自然,仿佛天天有人闯入于府下毒似的。 这下范兰英的脸色更白了,她迟疑地问:“于府……经常发生中毒事件吗?” 她开始考虑要不要放弃于凡朋了,能够嫁给这个人中之龙,是一个女人莫大的荣耀,但,那也得有命活着享受才行。 “没有!没有!怎么会、怎么会呢?”于凡朋筒来回答,于母就僵笑着打起哈哈,试图化解尴尬气氛。 “我家朋儿就是爱操心,不过,那也是因为他很在意兰英你的关系嘛。愈是在意的人,他愈是小心谨慎啦!” “真的是这样吗?”范兰英终究是未嫁闺女,听到心仪之人也在意自己,双颊不禁飞上红霞。 于凡朋悄悄翻白眼,很佩服母亲可以把他故意做给范兰英看的“恐吓行为”,解释为“太在意你”。 他摇摇头,无奈叹息。 毒是绝对要试,但那大可在上菜之前先在饭厅外头进行,不必当众吓坏客人。 他就是存心要吓范兰英的,才故意在她面前试毒,希望运气好的话,明儿个一早她便打道回府。 但被他母亲这么一搅和,只怕又让她兴起错误的幻想,以为他真的爱慕她,所以开开心心继续留下。 唉,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与她周旋呀! 于凡朋支着头,感到头痛。 在他的衣衫里,苏盈盈抱膝呆坐着,一动也不动,外头的交谈声,她全听得清清楚楚。 她很聪慧,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已经猜出,这位御史千金范兰英,想必就是老夫人中意的媳妇人选。 媳妇…… 少爷终于也要娶妻了吗? 苏盈盈垂下眼,说不出此时心头是什么感觉。 空荡荡的,绞扭着、撕扯着,像虫子咬,又像被火烧、被刀割…… 身为于家的婢女,她该为自己最敬爱的主子,能够觅得良缘感到欣喜,但身为苏盈盈——一个偷偷爱慕着他的女人,她的心是痛的。 她自私的,希望他永远别娶妻永远陪在她身旁。 但她不能! 日子过得太幸福,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个于家买来的婢女。 别说她是个婢女,身份上永远配不上他,光是身形尺寸就天差地远,如何能长相厮守? 这些日子她天天与他朝夕相对,白日陪着少爷外出工作,午时一块儿吃一份饭菜,晚上回到于府,仍是在一起。 夜里他看书,她做女红,偶尔抬头说说话,满足地共享一盏烛光的幸福。 她几乎以为,日子会永远这般宁静美满地延续…… 但,他要娶妻了。 往后,会有个人同她一般关心他、体贴他,冷了为他添衣,热了替他拭汗,饿了亲手端来佳肴,还能够亲自伺候他入浴,夜里还能光明正大地被他拥进怀里。 他们会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很快便会生下老夫人盼望已久的金孙,一家过着幸福和乐的生活…… 他的房里,将不再有她存在的空间。 往后,她该何去何从? 一滴泪自脸庞滑落,苏盈盈蜷缩起小小的身躯,无声地哭泣起来,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更渺小了。 小到风一吹,就要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凡朋突然感觉怀中有种不舒服的异样感,但他忍住伸手去摸的冲动。 那感觉好像是——衣服湿了? “于少爷,你怎么了?”范兰英注意到他僵愣了一下,于是问道。 “喔,没什么。” 于凡朋摇摇头,认为八成是自己多心了。 用过晚饭,本来于母还想强迫于凡朋,陪范兰英到花园里聊聊天、散散心的,幸亏他假借还有帐簿没看完,逃回房里来。 回到房里,他立刻自怀中捧出苏盈盈,小心地将她放进她的小屋里。 苏盈盈拉开椅子坐下,脸上噙着温柔的浅笑,先前躲在他怀中哭泣的悲伤,已经被她躲藏得很好。 “你饿了吧?先吃些点心,晚点我再让人送消夜进来。”于凡朋自袖中取出几个点心,那是方才用膳时,他偷藏着带回来的。 往常他都命人准备好晚饭端进来,和苏盈盈一起分食,今晚为了款待范兰英,他无法在房中用膳;因为总不好刚吃饱就命人送消夜,所以只能先藏些点心,带回来让她解饥。 “谢谢少爷。”苏盈盈浅笑道谢,伸手要接过点心,但于凡朋不肯给。 “嘴张开,我剥给你吃。”寻常的小点心对她而言仍是太大了,由他喂她比较方便。 以往苏盈盈会甜蜜地接受,但今晚她却摇摇头,态度温和但坚定地说:“不用了,不敢劳烦少爷,我自己吃就行了。” 她必须强迫自己习惯没有他疼宠的生活。 “劳烦?”于凡朋蹙眉,不喜欢她用的这个字眼。 因为她不爱他,所以要跟他划清界线了吗? “你劳烦我何止一天而已,有必要在这时候跟我计较这个吗?”他冷冷地问。 他尖锐的话语,让她瑟缩了一下,但她仍勇敢面对。 “我想从今晚开始学着自己吃……拜托少爷。”她闭上眼,凄楚哀求。 不要再依赖他,也不要再眷恋他的细心呵护…… “随你!你想自己吃就自己吃吧。”于凡朋把几个小点心,粗鲁地扔到她的小桌上,然后扭头走开。 走了两步,想了想,他又回过头来抓起小点心,剥成小块,再扔回去。 “我出去一会儿!”然后,他甩门而去。 在他身后,苏盈盈伤心地落下泪来,再无胃口吃东西。 于凡朋又重又快速地踏着步伐,满腔的怒气难以宣泄。 他气她,也气自己。 明明恼她、怨她,却又放不下她,连吃块点心,都担心太大会让她噎着。 他几时变得这样婆妈又软弱了! 于凡朋在廊前停住脚步,突然想起晚膳时陡然感觉到的湿意、 直觉地,他伸手往怀中一摸,内层单衣上,好像真有点湿濡的感觉。 他在哪里打湿了衣衫吗?还是——她的泪? 她哭了?可能吗?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范兰英…… 一连串的疑问,让他的思绪百转千回,却找不到个方向。 她对他,究竟是何感觉?若说毫无情爱,但那小丫头一见着他就脸红是事实;但若说有爱,她为何能那么冷静地面对范兰英的存在? 经过那顿晚饭,她应该已经知道,范兰英便是母亲想硬塞给他的成亲对象,可她却还能从容平静地面对,仿佛那与她毫无瓜葛。 想起方才将她自怀中捧出时,她还笑着呢! 他想错了!她怎么可能爱他呢?爱着他的人,不可能笑着面对他未来的妻子人选。 绝不可能!绝不可能的! 于凡朋气愤地甩头,快速地走向书斋。 或许把府里的帐册全翻出来看,能让他暂时忘却愤怒…… 小桌上,于凡朋扔下的点心散乱一桌,但苏盈盈连动也没有动。 她蜷缩在小床上,用棉被密密地将自己包裹起来。 这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习惯。 常被于凡朋藏在怀中,所以她已习惯被布料紧紧包覆的感觉,那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而今晚,她特别需要它。 少爷还没回来。 现在夜都深了,他却不知在何处。 他还在生气吗?还是跑去找范兰英,卿卿我我到忘了回房呢? 苏盈盈发现,自己竟像个妒妇一般胡乱猜疑吃醋,顿时觉得好羞愧。 她有什么立场嫉妒?她不过是个婢女罢了!而且,还是一个这么小的婢女…… 望着自己细小到不可思议的小手,她浑身颤抖,拼命忍耐、苦苦压抑,但却再也压抑不住,她陡然爆出泪来,痛哭出声。 少爷不在房里,她终于可以纵容自己放肆大哭一场。 她不想变成这样呀!她想恢复以前的自己,就像范兰英一样,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用隐隐匿匿地躲藏在他怀中。 如果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她一定会更爱惜自己,也会更珍惜往后的生命,要是争取就能得到幸福,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去争取! 哭泣哪怕自己只是个地位卑下的婢女,她也会勇敢,绝不要像现在这样,只能躲着她好想回复以往的尺寸! 只可惜,她变不回从前的样子,甚至有可能永远都变不回。 她失去了争取幸福的权利…… 她已经失去了…… 隔日上午,范兰英遣婢女来,要邀于凡朋去逛花园,但于凡朋以外出为借口拒绝了。 再隔一日,下午,他方自外头回府,她的婢女又来了。 “于少爷,我家小姐听闻于家花园美丽,但又不知从何逛起,故而想拜托于少爷亲领介绍。” “我等会儿还有要事,请她去找我娘吧!”于凡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三日一早,一开房门,于凡朋就看见他家娘亲站在他的门前。 饶是他,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娘?您在这儿做什么?”他直觉不妙。 “朋儿,你今儿个有什么事要忙?”他娘笑得让人背脊发毛。 “呃,等会儿要与所有铺子的管事,讨论铺子的事,下午得与全德商行的许老板碰面谈生意。” 他以为这些要事能让母亲打消念头,但姜不愧是老的辣,于母得意一笑,转头对涂总管说:“涂总管,你请人通知所有铺子的管事,讨论改到明日。还有,别忘了到全德商行跑一趟,告诉许老板当家的身体不适,明日再登门致歉。” “娘!”于凡朋瞪大眼怒吼。 “涂总管,听见了吗?现在马上去!”于母不理会他的咆哮,直勾勾地看着涂阳。 涂阳为难地看看她,又看看于凡朋,因为两难,额头上竟冒出汗珠。 一边是亲口发誓会效忠的主子,但另一边可是主子的娘呀!娘亲大过天,饶是主子,也不能不听从娘亲的话吧?可他效忠的是主子,不是主子的娘呀…… 老天爷呀,他到底该怎么办?他该往哪边站? 好像不管往哪边站,都会得罪另一人…… 于凡朋不必看涂总管的脸色,也知道他有多为难,但他更不希望因为他们母子两人的争斗,而连累旁人。 他挫败地重重吐一口气,闭闭眼,忍着怒气命令:“涂总管,照我娘的话去做。” “啊,是。”主子投降了,涂总管赶紧去将皇太后的吩咐办好。 于母得意地对儿子说:“你成天推说有事忙,什么时候才抽得出时间陪兰英? 瞧,我手一挥,不就把时间给调出来了吗?你可辜负我的心意啊!” 于凡朋别开头,面容僵冷。 只可惜,娘的心意,他注定得辜负了,他绝不会娶一个同母亲一样,令人反感的女人! 他也决定,要尽快让范兰英明白,他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碧波湖畔杨柳青,桃红李白三里远。 碧波湖是城内最美的湖泊,顾名思义,湖上碧波万顷,湖畔绿柳环绕;春来时绵延三里长的桃李盛开,落英缤纷,无数的游船荡漾水面,形成一幅绝佳美景。 眼前的景致,不只范兰英瞧得失了魂,陪同游船的于凡朋也感动得久久无语。 他忍不住想:这样的美景,若是小家伙能够看见,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悲伤又爱怜地低头望向自己怀中,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与她共摇一艘小船,携三盟美洒,卧在小舟里,任由湖水漂荡,带领他们共赏美景…… 这几日,他与怀中这小东西的关系有点紧绷。 称不上闹僵,因为小家伙见了他还是笑吟吟的,没有半点不开心,只是不知怎的,往日那种亲昵的气氛消失不见了;尽管他们都没提,但确实都感觉到了。 他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范兰英本来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同倚着船栏,默默跳望湖面,但一会儿之后,她然后问:“于少爷,你怎么了?” “啊?什么?”于凡朋拉回远扬的思绪,微微诧异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胃疼吗?” “没有啊。兰英小姐为何这么问?”他不解她怎会这么认为,是娘告诉她他身体不适吗? “因为我瞧你一直盯着那儿,已经好几次了。”范兰英怀疑地指指他胸口下方的位置。 那正是苏盈盈躲藏的地方。 “喔!”于凡朋这才警觉,自己无意间,隔着衣服注视苏盈盈的举动,已经引人疑窦了。 “呃,是。先前是有点晕船,不过刚才吹了风,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他随意找借口解释。 “是吗?那就好。”范兰英点点头,继续望着湖上的美景。 “凡朋。”范兰英突然喊道,红晕慢慢爬上粉颊。 这几日,于母一直在她耳边不断鼓吹:我家朋儿就是个性较拘谨,不懂得甜言蜜语也比较被动,所以你尽可大方主动点,他感受到你的善意,自然就会开窍了。 冲着于母这番话,所以她很积极主动地邀请他见面;但于凡朋不知是真的很忙还是躲着她,总是碰不到面,今日是于母亲自出马,才替她逮着机会的。 于凡朋富甲一方,而且英俊挺拔、斯文有礼,是每个女人心目中最佳的良婿人选。 虽然他性子似乎冷淡了些,待谁都不热络,不过这样的人已经无可挑剔了;她很清楚,错过他,自己再也遇不着更好的婚配对象,所以她才如此积极。 她对他是誓在必行,绝不会白白放过! 苏盈盈听到范兰英喊于凡朋的名字,难受地闭上眼,恨不得捂住耳朵,别听他们的甜言蜜语。 听她大胆直呼自己的名字,于凡朋微微一愣,很快猜到这必定是母亲的手段。 “兰英小姐,有什么事?”他客气微笑,仍没有跟着改喊她的闺名。 “我都喊你凡朋了,而你却不喊我的名字吗?”范兰英哀怨地望着他,语气听来有几分不满。 “对不住,兰英小姐,我也是顾忌世俗观点,害怕坏了兰英小姐的闺誉,所以才不敢直呼你的芳名。毕竟男女在未成婚前,尚有许多选择的机会,我不好鲁莽直呼兰英小姐闺名,坏了你的声誉、影响兰英小姐日后的婚配。若是如此,于某万死难辞其咎,必定终生愧疚。” 他的说法看似体贴,实则疏离,甚至暗示,她将来的丈夫并不一定会是他。 范兰英懊恼得直咬银牙,暗暗跺脚。 气死人了!我都已经如此主动了,他还像根大木头,难不成要我投怀送抱,他才知道我仰慕他吗? 简直像上天给她的回答,她才想完,突然一阵大浪打来;她一时没站稳,整个人扑跌在于凡朋怀里。 “啊!” 一时间,同时响起两道女性的叫声。 一是范兰英;一是藏在于凡朋衣里,差点被猛力扑来的范兰英压扁的苏盈盈。 苏盈盈被范兰英猛压在于凡朋身上,动弹不得,而她的脸,则因为被于凡朋的衣服盖住,几乎不能呼吸。 我……我快闷死了!救……救命呀!苏盈盈无声地呼救。 范兰英没想到一阵浪打来,竟让他们抱在一起;她本来害羞得想立即跳开,不过后来转念一想,这岂不是上天恩赐的良机? 既然连上天都替她作媒,她若不好好把握这大好机会,岂不是太可惜了? 于是范兰英不但不退缩,反而更加大胆往他怀里钻,深深吸入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好像吸了麻药那般飘飘欲仙。“啊,凡朋……” “兰、兰英小姐……”于凡朋瞪着那颗在他怀里钻呀钻的头颅,浑身僵硬。 为了闪她,他整个人已经明显倒向另一侧,像湖边的柳树般快折断腰了,但她还是一直贴、贴、贴,猛贴过来! “兰英小姐,外头浪涛大,我们到船舱里坐吧!”他僵笑着,试着轻推开她。 对于这种艳福,他敬谢不敏。 “可是,我还想在外头看风景。”范兰英娇瞠着摇晃身躯,表示不依。 开玩笑,好不容易天赐良机,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可是……啊!” 盈盈!于凡朋猛然想起,苏盈盈那小家伙还在他怀里,范兰英这样挤呀挤的,岂不是把她给挤扁了? “让开!”他心头大惊,想也不想地,就把范兰英从怀里粗鲁地拉出来,用力推向一旁。 结果好巧不巧,又是一个大浪打来,被他从怀里推出来的范兰英,一时间没站稳,剧烈摇晃了几下后,竟惨叫一声,扑通掉进水里。 “兰英小姐?” 第九章 这晚,直到深夜,于凡朋才终于回房休息。 今天对他而言,是难熬的一天。 范兰英意外落水,幸好船东懂得水性立即下水救人,除了喝了几口水之外别无大碍。 但她落水一事,可让他母亲气坏了,足足叨念了他一个多时辰才肯放人。 离开母亲的房间之后,他又去范兰英房里探望她,安抚因为吓坏而痛哭的范家千金,直到深夜才终于获得平静。 回到房里,里头还点着明亮的烛光,苏盈盈正坐在灯下,绣着他的荷包。 “您回来了。”看见他回来,她立刻扔下针线,搬了凳子,搁在大茶壶的拖把旁,用力提起手把,替他倒茶。 “来,喝茶。”她用力将茶杯推到他面前。 “谢谢你。”于凡朋舒口气坐下来,慢慢喝着那杯茶,苏盈盈站在他面前,关切地望着他。“兰英小姐没事了吧?” “没事了,只是受到惊吓,希望她别染上风寒。”于凡朋叹息。 “你呢?你没受伤吧?”于凡朋想起她也受到重力压迫,不知道有没有事? “我没事,好得很呢!” 她故作轻快地舞动手脚,本想证明自己没事,没想到,她连自己扭伤了脚也没察觉,这一踢动拉扯到,忽然一阵抽疼,让她轻叫了声。 “怎么了?”于凡朋立刻抬头,急问:“你受伤了?” 发现她可能受伤,他的反应比看到范兰英落水还大。 “没事啦,可能只是一点小扭伤。”苏盈盈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我看看!”她无所谓,但他有所谓。 “啊!”小小人被他大手一拎,就给拎到眼前。 “在哪儿?”于凡朋拿那双分外吓人的大眼直瞪着她,要她乖乖指出伤处。 “应该是在这儿……”苏盈盈随手指指自己的脚踝处,没想到对方竟大胆到把她的裙摆猛力掀到小腿上,还凑近去看她的脚踝。 “啊!不要——”小小人又是一叫,整张脸爆红,拼命想把裙摆拉下来遮住白细的双脚,但他却死压着她的裙摆不放。 “别吵,让我看看你的伤处。” “我没受伤,只是受到一点挤压——”她胡乱解释,希望他能够安心,然后快快放开她。 于凡朋不理,还是直盯着那对他而言细小到不行的小脚踝。 “看来是无外伤。”他稍微放心了些。 “我刚才说了呀,所以您放开我好吗?” “但有些红肿,可能需要推拿消肿去瘀。”他判断。 “不用了,只是有点儿红,应该明天就会自然消失了。”她企图安抚他过大的反应,但成效不彰。 “不成,一定得推拿!我去拿药,你等会儿!” “啊,少爷——”苏盈盈才想阻止他,他已经离开房间,冲去拿药了。 于凡朋是个体恤下属的人,入夜后,若非紧急要事,他绝不会打扰下人休息。 但为了苏盈盈,他特地去把已经就寝的涂总管挖起来,要他帮忙找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 苏盈盈一看到他捧来四、五种药膏、药布还有药水,便傻了眼。 “呃……少爷,我只是一点小伤,应当用不着这么多瓶药吧?”况且她的脚踝不过是寻常人的指头粗,杀鸡焉用牛刀呢? “多擦点说不定好得快。”他看了看几种药的类型,立刻下了决定。“先擦药水,再抹药膏,最后贴药布。” “什么?”她会淹没在药水药膏里吧? “少、少爷,只要药膏就好,拜托!”饶了她吧!苏盈盈苦着脸不断哀求。 于凡朋眯眼瞧着她,又看看手中那几瓶药,最后只得不情愿地妥协了。 “好吧,今晚先擦一瓶看看,如果明天没起色,得再换别瓶。”他事先声明。 “好,谢谢少爷。”一次一瓶,她可以接受啦。 于凡朋选了涂总管推荐最有效的那种药膏,打开盒盖,准备拿指腹沾取—— “啊,我自己来便行了。”她连忙说道。 “胡说!你的手指那样细小,怎么可能自己涂抹?我来!”他驳回请愿,迳自沾取药膏,往她的脚踝抹去。 我的手是小,但我的脚也一样小呀,为什么我不能替自己抹药? 苏盈盈瘪起小嘴,忍住抗辩的冲动。 她知道,现在他不会想听到她的嘀嘀咕咕。 于凡朋拿自己的指腹,以画圆的方式,轻缓地把药膏在她小小的脚踝上推匀。 她的脚真的好细小,可爱到不行,他定定凝视着,眼中流露深深的宠爱。 望着他温柔的眼神,苏盈盈心里好甜、好幸福,但想到这样的情景只怕再也不长久了,顿觉鼻头一阵酸楚。 “少爷,兰英小姐,生得什么样子?”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模样。 她相貌美吗?身材高吗?给人的感觉是温柔,还是娴雅呢? 只可惜她不能露面,无法亲眼看见对方的模样。 “她?就女人的样子。”于凡朋对范兰英没有特殊感觉,只觉得她和一般女人别无两样。 “那——她美吗?” 美?他对她没特殊感觉,但以客观眼光来说,她的样貌算生得不错,这点他不能否认。 “算美吧。”他随口敷衍,继续替她推散瘀肿。 少爷承认她美……他亲口称赞她生得美…… 苏盈盈感觉一颗心沉入水底,小小的脑袋瓜,不断被这个绝望的想法推挤,导致寻常的思绪完全停摆。 要不是这样,她应该会想到,方才他所说的“算美吧”,实在称不上是一句真心的赞美。 “那么少爷,您……”会娶她吗? 她很想问,但害怕听到答案。 于凡朋终于满意了,抬起头,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问:“什么?” “不,没什么。”苏盈盈连忙摇头。 她不想知道答案! 至少现在还不想,因为她需要更多时间,好慢慢遗忘对他的依恋…… 屋漏偏逢连夜雨,于凡朋周遭风波不断。 隔日,落水的范兰英果然染上风寒。 身为始作俑者的他难辞其咎,只得经常前去探望,表达歉意与慰问关怀之意。 这结果让于母以及范兰英大喜,心想这是绑住他的好方法,于是变本加厉的利用这个机会,逼他得一日三次到范兰英房间探望。 无论于凡朋说自己在外有多忙,多么分不开身,还是会被范家千金,“突然变得虚弱”的身体状况给逼回府。 几日下来,除了疲累之外,他已厌烦无比,但依旧得耐着性子前去应付。 每回见到他来,范兰英都很高兴。 于凡朋见她气色不错,好像痊愈得差不多了,她却一直坚持自己的身体状况:“完全没有好转。” 基于对她的歉疚之心,他依然应她的要求,在该去看她的时候就去看她。 除了范兰英那里必须应付之外,他母亲也不甘寂寞前来凑热闹,不但逮到机会就暗喻,甚至明示要他尽快向范兰英求亲,还往往一唠叨就是半个时辰。 把时间浪费在府里,自己该做的事并不会因此减少,他仍得利用时间完成延宕的工作。 于凡朋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有时忙得连饭都没吃,也常常睡眠不足。 如此周而复始,不过短短半个月,他已经瘦了一小圈,脸色也变得很差,只想狠狠倒头大睡一觉,什么都不理。 再这样下去,连他也要生病了! 于凡朋坐在书案前,揉着额际,真的有种头昏眼花的感觉。 “少爷,您不舒服吗?”苏盈盈本来抱着墨条,乖乖在一旁替他磨墨,一看他停下来猛揉太阳穴,立即问道。 “嗯,有点头疼。” “那我替少爷揉揉吧?”以前他头疼时,也都是她替他按压止痛的。 “用你的手?”他好笑地故意盯着她那超小的小手。“你只怕得用踹的,我才稍微有点感觉吧?” “啊,我忘了……”她又懊恼起自己小而无用。 “不要紧的,现在舒服多了,已经不疼了。”看出苏盈盈的懊恼,于凡朋笑笑地安慰她。 “少爷,您最近好像瘦了些,应该要多休息才是。”苏盈盈早就发现他最近消瘦不少,还奇怪老夫人和范兰英怎么都没发现,她们没要他多休息吗? 她哪知道,于母与范兰英都是在意自己比别人多的人,即使是自己最亲近、亲爱的人,也不可能比她们自身分得更多关怀。 现下范兰英一心只想嫁入于府,而于母则作着于范结亲、壮大于府的美梦,她们怎么会关注到于凡朋的身体? 苏盈盈替他觉得心疼,好想要他好好歇息别出去了,但她人微言轻,只能劝他多休息,无法替他争取更多放松的时间。 “我哪有时间休息?手边这么多事,忙都忙不完。”他叹息。 “那就别去兰英小姐或是老夫人那儿了,让涂总管代替您去探望吧!” “我娘不会允许的,说不准,还会把涂总管轰出来,我不想为难涂总管。”他娘的性子,他很清楚,她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 “可是您的身子……” 话还没说完,门上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对望一眼,心想:又来了! “少爷?”涂总管迟疑地在书斋外头喊道。 “少爷,老夫人要我来提醒您,该去看兰英小姐了。” 果然!于凡朋与苏盈盈同时叹气。 于凡朋真的很烦很累,偏偏他已陷入流沙里,难以脱身。 “知道了,我马上去。”他朝外喊道,伸手要捧起苏盈盈放入怀中。 苏盈盈突然后退一步,平静地摇头。“不!少爷……您自个儿去兰英小姐那里吧,往后……我不跟您去了。” “你说什么?”于凡朋拧起眉,狐疑地瞧着那个突然闹起别扭的小人儿。 “为什么?”他明白,她不想去一定有原因,但他想知道因由。 “我去那里……不方便。”她咬着唇、别过头,专注望着一旁的桌面,好像上头有什么让人目不转睛的美丽图案。 “什么叫不方便?”他眯起眼,危险而缓慢地问道。 “就是……不方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是不想再跟着他到范兰英房里;看他跟未来的妻子亲密相处,她无地自处。 他在范兰英身边的每一刻,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他与未来的妻子培养感情,根本不需要她在场,她是多余的。 “您与兰英小姐,应当好好培养感情,并不需要我这外人在场,求您不要逼我去了。少爷,我真的……”很难受! “不该在那儿。”苏盈盈痛苦地闭上眼,掩饰其中的痛苦。 “你要我与她培养感情?范兰英?”于凡朋提高音调,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什么。 “我娘逼我接受她,范兰英逼我接受她,现在,你也要逼我接受她吗?”他怒声质问。 “我只是……”她也不想呀!但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她不能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给他一个温暖的家,所以只能选择退让。 她做不到的,就让其他女人来替她完成吧!他值得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因此,她不能自私。 只是,她终究还是不够慷慨大方,没办法眼睁睁看他与其他女人亲近,还能毫无反应,所以她只能逃避。 只能逃…… “好!你不去无所谓,我可以自己去,但你别以为,连你也可以强迫我和谁在一起!告诉你,你没有那资格!”于凡朋怒声说完,随即扭头大步走出去。 书斋的门被摔上,苏盈盈缓缓跌跪在地,双手撑着桌面,双肩不停颤抖。 克制不住的泪水,汹涌地流下,在桌面汇集成一摊小水洼。 她也不想呀! 她根本不想让少爷去范兰英身边,她只是不能太自私…… 然而,为了不让自己心痛,所以要抛下他,这不也是一种自私? 好像无论怎么做,她都无法做到不自私。 或许,她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她的心真的很痛,她快撑不住了。 她想,离开于府的时候到了…… 于凡朋紧抿着唇,快步走向范兰英所住的客房,打算花最短的时间,解决这件令人厌恶的事。 他决定,即使今日她身体的状况仍无好转,他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长达半个月的情感勒索,也该够了!他看起来满脸怒容,下人们远远看见他就纷纷改道。 他们已经很久不躲着他了,而今情况,好像又回到苏盈盈消失那天那样。 他成了洪水猛兽,人见人怕。 来到范兰英的院落里,往常在花园的入口,都会有她的随身婢女等候引领,但今日却没见到人。 他懒得花时间去找那位婢女上哪儿去了,便直接走进院落,来到她的房门外。 靠近门边,于凡朋伸手正要敲门,却听见里头传来嘻笑声。 他疑惑地驻足聆听,竟发现门板内,清清楚楚传来范兰英响亮的说话声。 “秋桃,这蜜饯真好吃,是哪儿买的?” 于凡朋狐疑蹙眉。怪了!她不是病着吗?每回来看她,她说话都有气无力,一副虚弱到不行的模样,难道她完全康复了?还是…… 在装病? 他正在怀疑时,忽然后方传来一道急促的叫嚷,一个小婢女慌慌张张跑过来,张开双臂挡着门板,好像怕他突然冲进去似的。 “啊!于少爷,您来啦?我家小姐可能正在休息,我替您通报一声!” 她喊得格外大声,立即,方才还在说笑谈天的声音戛然止息,好像有猫走入的鼠窝;于凡朋更加确定,这主仆几人有鬼! 他并不当面点破,还让婢女“入内通报”,“唤醒”正在“休憩”的范兰英,替她稍微打理后才让他进去。 于凡朋走进房间内,看见范兰英果然倒在床上,病怏怏的。 他的利眸往她床榻瞄去,却看见露出一个角的棋盘,于是冷冷一笑。 她果然是在装病! “兰英小姐好些了吗?”他假装不知道她装病之事,礼貌询问。 “没有,我还是很不舒服,只怕还得再躺上十天半个月,好好休养才行。”她有气无力地道。 “是吗?那真是太糟了,我熟识的一位大夫医术很好,晚点,我延请他来为兰英小姐看病吧。” “啊……不用麻烦了,我多休养应该就会好了……”她有点怕穿帮。 “我坚持。兰英小姐在于府病倒,无论如何,我都得让兰英小姐尽快康复,就这么说定了,晚点我会亲自带大夫过来。”他口气强硬,不容拒绝。 范兰英心想,他愿意来看她就好,大夫嘛,顶多把把脉、开点药。 她说病了,然后偷偷把药倒掉,谁知道?嘻! “好吧,那就劳烦你了。”她勉强同意。 “那么兰英小姐多休息,于某先走了。” 他连一刻钟都不想多待。 “啊?可是你才刚来呀!”范兰英舍不得他这么快走。 “我得赶着去为你请大夫,怕晚上大夫出诊就糟了。我晚点会再来!”说完,于凡朋掉头就走。 确定范兰英是在装病,少了对她的歉疚包袱,他的心情一下子轻松开朗起来。 想到方才竟为了范兰英这狡猾的女人,与苏盈盈那小家伙起了争执,他便觉得大大不值。 方才他那么凶,一定把她吓坏了吧? 他心里充满对她的愧疚,想立即向她道歉。 他急忙回到书斋,猛然推开门快步走入,准备寻找那小丫头的踪影,不过他根本不用去找,因为一眼,他就看见小家伙还在他的书案上,就在原来的位置上,只不过是在哭泣。 她跪坐在地,将脸埋进手心,垂着头抽噎啜泣,直到他冲进去,她才诧异地抬头看着他,但眼角仍挂着豆大的泪珠。 “盈盈!”他心痛地呼唤,看到她的泪,他感觉心像被什么掐住似的难受。 “少爷……您怎么回来了?您……不是去陪兰英小姐了吗?”苏盈盈慌忙抹去眼泪,脸上满是羞赧尴尬。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哭的,尤其还哭得这么难看…… “不去了!往后,我再也不会去陪她。”他抱起她,将她捧到眼前,心疼地凝视她哭红的眼,第一次放下身段,真诚地向她道歉。 “方才对不住,我不是存心对你凶的,你原谅我好吗?” “少爷!”苏盈盈哭喊着扑上前,猛力抱住他的脖子,将柔嫩的小脸埋进他温暖的颈项里,感受他强而有力的脉博,一下一下,撞击她小小的心脏。 完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好爱他! 好爱他好爱他! 她这么爱他,怎么办? 她又哭又笑,发现自己爱他爱得不能自己,但情感已来不及收回,况且她也不想收回了。 她一定是个自私又懦弱的女人! 因为离开他太过难受,她承受不了那痛苦,所以她不想走了,只要他还想要她在身边,她就不走。 “我没有怪少爷呀!”她猛力摇头,像淋湿的小狗,把又不自觉滴下的泪甩到他身上。 “真的不怪我?”于凡朋将她从颈间轻轻抓起,放到眼前,故意怀疑地问。 “不怪!我永远也不会怪少爷的。”她再次摇头,肯定地说。 “你真是个好心肠的丫头。”他终于宽心笑了。 “少爷才是个好人呢!我觉得少爷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她真诚地说道。 “这句话,由一个才刚被我气得哭得眼睛、鼻子通红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毫无说服力。”他不怎么满意地咕哝。 “少爷!”苏盈盈娇瞠地看着他,神情可爱诱人。 于凡朋瞧得目不转睛,顿觉口干舌燥。 “我真的觉得少爷是好人嘛!整座于府里,我最喜欢少爷了。”苏盈盈认真地说。 “喔,那你要怎么证明?”他笑睨她。 “证明?嗯……”她想了想,神情有点犹豫,不过还是大起胆子,倾身向前,嘟起柔唇,娇羞地吻了下他的鼻尖。 她吻他?于凡朋身体猛然一震。 虽然身材尺寸差距悬殊,她的唇小如叶尖的露珠,但传递到身上的热流,却大得惊人。 小丫头冲动地亲吻了他之后,就害羞地低垂着头,不好意思看他。 不过他可不许她这样逃避,他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然后也礼尚往来,将唇缩小,快速地扫过她的唇脸。 他不敢久留,因为封住她的口鼻太久,可是会害她没气的。 他为此懊恼不已。 “少爷!您——”苏盈盈倒抽一口气,捂着被他的唇拂过的地方,整张脸开始涨红。 “是你先吻我的,我可不会道歉。”于凡朋笑道。 “我也没要少爷道歉啊……”啊,她在说什么?难不成要说,她很乐意吗? 她的脸红得快要冒烟,因为羞得快爆了,她已经语无伦次。 “噗!哈哈哈!”于凡朋大笑。 和她一起,他是绝对不会感到无趣的。 “好了,不逗你了!现在我要出去,请问小姑娘,是不是愿意跟我一块儿外出呢?” “嗯,我跟您一起去。往后不管少爷走到哪儿,我都跟着您!” 小丫头的甜言蜜语让他很受用,于凡朋满足地捧起她,放进自己的衣衫里。 第十章 于凡朋带着苏盈盈来到酒铺,今儿个要进一批陈年雪酿,他得亲自验收。 “新进的酒呢?”到了酒铺,他问掌柜。 “已经送进仓库里了。”酒铺的掌柜恭敬回答。 “嗯,我过去验收便行了,你继续忙你的事。”他见正好有客人来订酒,便吩咐管事去招呼客人,不必跟了。 酒仓在铺子的后方,是独立一栋屋子,两屋间隔有一小段距离。 走过青石板路,进了酒仓,苏盈盈立刻爬出他的襟口,像小老鼠般,猛力抽动鼻子,嗅闻空气中的独特气息。 “嗯,有酒味。”她皱眉。 “当然,这是酒仓呀。”于凡朋好笑地回答。 他走到刚进货的酒架,随意取了一坛酒下来,拿了把小刀,撬开封泥,揭了封口,准备开坛验看品质。 封口一打开,浓郁的酒香立即扑鼻而来。 “好香啊。”苏盈盈忍不住赞叹。 “雪酿味润甘美,女人喝也很合适,不过啊——”于凡朋佯装无奈地叹息:“你大概只喝一滴,就会醉了。” “我也不愿意嘛!哼!”小丫头鼓起双颊,小嘴高高噘起。 他宠溺地轻敲她的小脑袋,验过酒没问题,他又走到另外一侧,准备再开一坛酒验货。 这时,他背后忽然有道冷风扫来;他直觉不对,危机感提醒他立即提防注意。 他先闪开,然后迅速回头,却惊见一把大刀狠狠向他劈来。 一名陌生的黑衣人闯入酒仓,拿着大刀见他就砍。 苏盈盈一见到那把刀,便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放声尖叫:“少爷!他有刀,您小心——” “安静!”于凡朋迅速将她往怀中塞,不让黑衣人看见她。 “可是——”苏盈盈想抗议。 她怎么可能自己躲起来呢?她不要! 于凡朋见到黑衣人,便知道这回自己危险了,因为黑衣人并未蒙面,可见他没有打算留活口。 不过他不会坐以待毙,更会奋战到最后一刻! 黑衣人挥舞大刀,步步进逼。 “你是谁?我们素昧平生,你为何要杀我?”于凡朋一面后退,一面质问。 然而对方只是睁着冷冷的眼盯着他,继续朝他逼近,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于凡朋不禁后悔,方才不该因为担心惊扰客人而没让护卫们进来,只让他们在前门守着;他想,这黑衣人应是从酒仓的后门潜入的。 黑衣人将他逼着一路往后退,直到背抵上墙壁,他才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 “受死吧!”那黑衣人露出满意的眸色,挥下大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他。 于凡朋从他腋下钻过,逃到另一头,开始在放满酒坛子的层架间窜逃。 黑衣人恼怒咒骂,追着他挥刀乱砍,好几个酒坛子被砍破,酒液淌流一地,四周顿时散着浓浓的酒味。 于凡朋绕着层架奔走,脑筋一转急中生智,假意抱起一坛酒要向黑衣人扔去。 黑衣人果然下意识闪躲,他立刻趁这机会逃向仓库大门,想奔往前头的酒铺求救。 不料,黑衣人竟取出暗器射向他的脚,他被击中当场倒地。 “少爷——”苏盈盈发现他的身体重重落向地面,急忙钻出他的襟口。 少爷被暗算受伤,她好慌好慌,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哼哼,看你能跑哪儿去!”黑衣人冷冷走来,手中把玩的大刀,透着森冷的光芒。 于凡朋右小腿被飞镖刺入,无法再逃,但他仍未放弃,还在寻找反制的机会。 “是谁收买你来杀我的?我堂哥?我可以给你双倍的银两,也保证不会报官抓你,但你必须放我生路。”他与杀手谈条件。 杀手停下脚步,略微歪头,像在思考这桩买卖划不划算。 于凡朋屏息等候,可惜杀手并没有接受他的条件。 “我不信任你。”他继续逼近。 他认定于凡朋不是那种吃了闷亏不还手的人,决定还是杀人拿钱比较安全。 “或者你要三倍的价钱也行!”于凡朋再度抛出诱饵。 “那也得有命花才行!我放了你,你就会立刻报官,布下天罗地网捉拿我;你以为我是笨蛋,那么好骗吗?少啰唆,乖乖领死吧!” 他挥砍大刀劈向他,于凡朋大惊,急忙倾身闪躲,但因自己的脚伤受制,他根本无法起身逃跑,只能滑动臀部忍痛往后退。 他把手边拿得到的酒坛子举起,狠狠扔向对方,想阻挡一点攻击,但那根本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他还是无力回天。 当他抛出最后一个酒坛子时,知道此懊恼已经毫无机会了。 难道,他要死在此处吗? 对了,盈盈!危急之际,他想到苏盈盈。 他将她从怀中捧出,小心不让黑衣人瞧见他掌中的珍宝、 “盈盈,对不起,我无法再保护你了。你趁现在赶快逃,不心别被他发现,知道吗?”于凡朋垂着眸,哀伤地对她说。 保护她的性命,是他所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不要!”苏盈盈猛力摇头,早已哭得肝肠寸断。 她不要少爷死,更不要与他分开! “听话!现在马上走!”他将她放到一旁的地面上,摊开掌心要她快走,但她却死抱着他的手指不肯放。 苏盈盈哽咽地哭喊:“我不走!我绝对不走!少爷,要死就让我们死在一起,我绝对不要独活!” “盈盈!”于凡朋懊恼地低喊。 他一方面高兴她的真心,一方面又气恼她的不听话,他真的不想让她陪葬。 “你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别给我玩花样!”黑衣人看他一个人在那边自言自语,顿觉诡异得发毛。 “反正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你受死吧!” 他高举大刀,正要挥下时,眼角突然瞄到一道小影子跑过去;他以为是耗子,但那只“耗子”,居然会说话。 “你这坏蛋!竟想伤害我家少爷,我跟你拼了!”苏盈盈抱起地上破裂的酒坛碎片,奋力往他冲去。 “盈盈!不要——”于凡朋嘶喊着要她住手,但她却不肯停止。 黑衣杀手见到一个仅有巴掌大的小人冲向他,而且还会讲话,以为看见妖怪,竟吓得猛往后退。 不过苏盈盈没就此放弃攻击,她抱着尖锐的坛子碎片冲到他脚边,跳起来狠狠刺向他的脚踝。 碎片刺破黑衣杀手的裤子,插进肉里,痛得他惨叫。 “啊——”他吃痛猛力一踢,苏盈盈立刻像正月的炮竹,咻地飞了出去。 “盈盈——”于凡朋亲眼看见她被踢到远处,心仿佛也像那些酒坛子一般,被敲碎了。 他好急好急,想立刻过去看她是否无恙,但可恨自己的腿无法快速行动,只能缓慢地爬起。 黑衣杀手捂着淌血的脚走过来,准备一刀解决于凡朋。 这时,掌柜领着于凡朋的护卫们冲进来,惊呼着捉拿恶贼;一阵打斗后,没多久就将黑衣杀手制伏。 原来掌柜招呼完客人后,想来酒仓作陪,远远听见打斗声,心想有问题,立刻冲到门口叫来护卫,这才救了主子一命。 “他身上……有只小妖怪!于凡朋养小鬼!”黑衣杀手惊恐地指控,但没人相信他,大家都以为他脑子坏了,同情地把他送往官府,丢进大牢里。 于凡朋得救后毫无任何喜悦,一心只悬挂着那个倒在远处昏迷的小东西。 他在掌柜的搀扶下站起后,便制止他继续陪同。 “你先出去!” “可是——”掌柜的见他受伤,行动不便,所以犹豫不决。 “出去!”他怒吼。 “是!小的马上出去!”掌柜的不敢再耽搁,立即快步离开。 “盈盈……”斥退掌柜后,于凡朋缓缓拖着受伤的腿,困难地朝苏盈盈走去。 脆弱而娇小的苏盈盈,就趴卧在地板上,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好像是…… 死了。 于凡朋恐惧地摇头,在她身旁跪下来,却不敢伸手碰触确认,就怕那是事实。 “不!”他嘶哑地呐喊,拒绝接受任何负面的可能性。 “傻瓜!笨盈盈!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是让你快逃的吗?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于凡朋捶打地板,低哑质问。 他多希望时间能够倒转,回到她还没受任何伤害,还好好地在他身边那时。 直到看见她了无气息地躺在那里,他才明白自己有多爱她。 他根本无法忍受失去她! 所以他不在乎了。 无论她是婢女也好,千金小姐也罢;是普通的女子也好,还是尺寸仅有巴掌大的可人儿,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她醒来就好。 她若醒来,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他爱她! 他爱她!只要她能够活下来,他愿意拿任何东西与上天交换。 “唔……”原本动也不动的小人儿,忽然颤动了下。 “盈盈!”她还活着! 于凡朋匆忙趴跪在地,小心翼翼地将她捧起,正好对上苏盈盈睁开的眼。 “盈盈!你没事了?”太好了! “我……少爷,您……没事了?唔……”苏盈盈胸腔仿佛被敲碎一般疼痛,不敢太用力呼吸。 “我没事!盈盈你呢?你还好吗?”他急忙想检查她哪儿受伤了。 “我……好痛……”她一直在喊痛。 “你哪儿痛?是方才摔断了骨头吗?” “我不知道……但是……痛……好痛!”而且那剧痛愈来愈强烈,痛得她好像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到底哪儿痛?告诉我!盈盈?”她真的不对劲,浑身冰冷,脸色像纸一样白。 难道是方才那一摔,把她全身的骨头全摔断了吗?于凡朋紧张地检查她细小的手脚,却也瞧不出端倪,只见她愈来愈痛苦。 他心疼得都快落泪了,终于忍不住做了决定。 “我去请大夫!”他站起来大喊。 他不管了!哪怕是会被全城的人唾弃,或是被驱逐出城,他都顾不得了,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着她。 就在于凡朋转身欲走之时,突然身后传来苏盈盈凄厉的大叫。 “啊啊——” “盈盈!”他回头一看,发现她的身躯蜷缩成虾米状,身体不断抽搐,神情极度痛苦。 “盈盈!”她的惨叫声太异常,他正要冲回来看看她究竟是怎么了,却发现她的身体在不断抽动后,慢慢地长长。 “这是怎么回事?”于凡朋瞪大眼,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的身体,像突然吃了急速生长的神仙药丸一样,快速地抽长长大,从原本的巴掌大,慢慢有了婴孩的身形尺寸,然后是孩童,接着是成人…… 当她恢复正常的身体大小时,身体终于不再颤动,原先痛苦的神情也消失了。 只是原本的小衣,再也遮蔽不了她的躯体。 可于凡朋满心焦急担忧,无暇多看她白皙玲珑的身躯,立即解下上衣,套在她身上,稍微遮掩她的赤裸。 “少爷……”苏盈盈缓缓恢复意识,但还没察觉自己已变回原貌。 她回来了!她回到他身边了!于凡朋的泪落了下来,那是欣喜的泪水。 她变回原貌了! “盈盈!”他抱起她的上半身,狠狠地搂进怀中,第一次发现,能够拥抱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地好。 上天怜悯!她终于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往后,她是属于他的,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拥有她了。 “唔……痛……” 听她还在喊痛,于凡朋才想到,之前她被黑衣杀手甩出去,可能受了伤,于是立刻抱起她往外冲。“你忍一忍,我马上为你请大夫!” *** 事后,从捉到的黑衣杀手嘴里拷问出,花钱买凶杀人的,正是他那三个无德无良的堂兄弟。 这回他不再留情面,报官将他们一并送入官府。 他们会被关多久他不晓得,不过他想,当他们终于能够离开牢房时,只怕已老得无法再干坏事了。 而对于苏盈盈的失踪,于凡朋也想好了一套足以解释的完美说词。 他对外宣称:“盈盈并非失踪,也未私逃出府,她是为了保护我,被我那心狠手辣的堂兄弟们毒害昏迷;我怕打草惊蛇,故意制造她失踪的假象,实则将她秘密安置,并请大夫为其治疗,另一方面,我静观其变,等着我堂哥他们露出马脚。而今我堂哥们进了大牢,盈盈的伤势也几乎痊愈,所以我就不再隐瞒此事。” 对于他的说法,旁不人疑有他;毕竟苏盈缩小又变大的事,除了他之外,他人根本毫无所知。 经过医治,苏盈盈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被摔至地面时有些骨折,目前正在调养中。 外头一切已风平浪静,只是于凡朋房中仍不太平静…… “我还是觉得不太恰当……” 苏盈盈不知第几次准备下床,也不知第几次被强按回去。 “大夫说你摔伤了头,得躺着多休养几天才行。”于凡朋瞪着她,气她不听话。 “我已经完全痊愈了。”她抗议,她起码躺了半个月了。 “还是多躺两天比较好。”于凡朋驳回。 “但是,这是少爷的房啊。” “那又怎样?”他房里养着吃人的老虎吗? “我睡在这儿……不妥当。” 每天到房里来帮忙照顾她的其他婢女,总会露出羡妒忌又批判的眼神,让她即使负伤,也恨不得立即跳下床,逃出少爷的房。 “有什么不妥当?”于凡朋不以为然。 “我只是个下女,却睡在少爷您的床上,这实在……”太招人非议了。 “你不是下女!”于凡朋有点气恼地提高音量反驳。 “我不是下女?”苏盈盈茫然地看着他。 她打从七岁被卖入府中,从学着做些杂务琐事开始,至今已过了十年;她足足当了十年的小婢,怎么可能不是下女? “如果不是下女,那我是什么?”她还真搞不懂。 “自己想!”于凡朋转身端起床头的药汤,不告诉她答案。 他恼她不懂得自己的心情。 难道他以为的两情相悦,只有他一个人乐在其中吗? “但是——咳唔!”苏盈盈才一开口,就被硬塞入嘴里的药汤给呛了下。 “先喝药!”他舀起药汤,喂进她的小嘴里。 药汤味道不是太苦,但气味很重,苏盈盈闭着气,忍耐地喝完后,才又道:“但是人言可畏,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招来闲话。” 她受伤卧床,不代表她就不晓得……外头的人是怎么说他们的。 一个未婚的女人,还是于府的婢女,却厚颜无耻地躺在少爷床上,那她夜里是怎么伺候的…… 传扬出去,她遭人唾骂下贱便罢了,就怕往后,少爷在商场上行走,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苏盈盈苦涩地发现,或许自己人是变大了,但胆子却又变小了。 人,终究还是会畏惧他人的眼光;挑战世俗道德的勇气,她不晓得自己还有没有…… “如果这个孤男,打算娶这个寡女为妻,那么让自己的未婚妻住在房里,又有什么不对?”于凡朋放下空碗,眯眼询问对方。 “未婚妻?”苏盈盈愣了愣,茫然转头看看左右,但旁边没有人啊,那么他不是在说别人,而是——她喽? “咦?我吗?”她呆傻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还没完全会意过来。 “当然!不然你以为是谁?”他轻弹她的鼻子,那憨傻的模样,逗得他好笑。 “可是我只是个下人——” “不许再说自己是下人,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了!往后,你就是我于凡朋的未婚妻,等会儿我会让人开始准备成亲事宜,娘希望我年前娶亲,那我就给她一个好媳妇儿。”他面不改色地说出惊人之语。 “成亲?”苏盈盈捂着心口,吓得几乎快昏过去了。“少爷您是说真的?” 少爷要娶她?她就要成为于府的少奶奶了?这—— 怎么可能?她好想捏捏自己的脸颊,看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于家是这样大的家族,她真有资格做当家主母吗? “也不许再叫我少爷。来,叫声我的名字让我听听。”于凡朋勾起她的下巴,霸气地要求。 “凡朋……”他的话她从来不敢不从,他要她喊,她便娇羞地乖乖喊了。 “很好,赏你一个吻。”于凡朋低下头,温柔缠绵地吻她。 自从她恢复原样后,他再也不用怕害她没气,于是不再苦苦压抑,想要,就尽情的吻她;当然,他也善用时机,绝不浪费任何一次可以偷香窃玉的机会。 在外人面前,他或许还是以往那个冰冷淡漠的于凡朋;但在她身旁,他只是个深情又温柔的——深爱她的男人。 一吻方毕,苏盈盈双颊艳红、娇喘吁吁;于凡朋饥渴难耐,几乎想提前洞房。 “啊!兰英小姐……”她忽然想到他娘亲——那位超级难缠的老夫人,和她所属意的范家千金范兰英。 “那兰英小姐怎么办?老夫人绝不会同意您娶我的!”苏盈盈沮丧地问。 她不在乎能不能当于家的少奶奶,但她爱少爷,想嫁给他,可势利的老夫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范兰英?她不知多久以前就打道回府了,我想,也应该永远不会再来了。” 于凡朋不知道她的消息如此不灵通。 “咦?回去了?兰英小姐为什么突然走了?”根据她的观察,范兰英对他可是倾慕有加,不到最后关头,是不可能放弃的。 “因为我请大夫来替她治病。”于凡朋淡然回答。 “啊?请大夫来替她治病,所以她走了?”什么意思?请恕她愚昧,她真的难以联想这其中的关联性。 “唉,告诉你吧!其实范兰英的风寒两三天就康复了,之后她全是在装病。” 他也是上回不经意发现的,当下就决定要好好整治她一顿。 “装病?” “没错!她怕自己痊愈后我便不再去看她,所以与丫鬟串谋欺瞒我,事实上,大夫开的药她全倒掉了。” 苏盈盈瞪大眼,想不到范兰英心机这么深,为了利用少爷的歉疚心,竟不惜装病骗人。 “可是我还是不懂,她装病时也看大夫不是吗?为什么您请大夫去,她就吓跑了呢?” “因为我告诉大夫,她是我的任性表妹,喜欢装病折磨人,请大夫配合我吓吓她,大夫便答应了。” “真的?那您怎么吓她?” “我要那大夫,拿出和香差不多粗的银针,骗她说每日得扎十几针,她吓得差点当场昏过去。我还要大夫骗说她是陈疾旧痼,得浸泡药浴十二时辰,还得每天喝苦药四回才有救。那药对她的病有良效,但寻常没病之人,吃了却会中毒,为了确保她顺利康复,他会按时来盯着她喝药……” “哈哈,难怪她会被吓跑!”苏盈盈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您这样吓人,真是太坏了!不过至少兰英小姐的问题,暂时不必烦恼了,可是老夫人那关……” 于母的顽固与自以为是,府里无人不晓,她对他们的未来还是感到担忧。 “放心!这次我会坚持到底,如果不能娶你,我宁可终身不娶!不过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生米煮成熟饭,给她一个孙子抱,她就会乖乖闭嘴了。” 于凡朋的黑眸里,突然燃起饥渴的火光。 “啊……”苏盈盈倏然一颤,察觉自己可能会成为他今晚的佳肴,她连忙找借口推托。“大夫说我还得多休养……” “你方才说你已经痊愈了。”他开始节节进逼。 “我……喝了药想睡……” “那好,我陪你一块儿睡。”当然,或许睡前……会先忙点别的事。 他继续逼近。 “我手脚都没有力气。”苏盈盈好哀怨地望着她,像肥美的小羔羊,期望饿坏的大野狼放过她。 “你完全不需要使力,只要好好躺着便行。”于凡朋的嗓音变得沙哑。 “凡朋——” 喊他的名字,是她最大的错误。 他一听到她软甜的嗓音,撒娇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时,身上的火苗,就像倏然被浇了油,轰地漫天燃烧。 他吻住她还想哀求的小嘴,顺势将她压进大床里。 或许成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但今晚—— 他要先过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尾声 “娘,您早。” 苏盈盈与夫君,抱着白白胖胖、不断舞动手脚的活泼儿子,来到婆婆的房里请安。 “哼。”成亲一年多以来,于母天天赏她这个字。 儿子不惜与她反目,也坚持要娶这个身份低下的婢女进门,差点没把她气得晕过去;后来是听闻她已怀有身孕,怕教人批评他们于家不肯负责,也不希望于家的血脉流落在外,才勉强同意她进门。 虽然才进门不到一年,但她却立刻为于家添了个白胖金孙,也将府里打理得很好;不但邻里夸赞、亲族认同,下人们也心悦诚服;对她这婆婆更是恭恭敬敬,每日请安问好、嘘寒问暖,从不懈怠。 前阵子她染了风寒,这媳妇儿还亲奉汤药,衣不解带地在床边伺候。 如果她是富贵人家出身,她绝对跪地,拜谢上天赐她这个好媳妇儿,但偏偏,她以前只是个下女…… 这心里的疙瘩,就像芒刺在背,教她……难受呀! “娘!您这是……”于凡朋见娘亲对爱妻态度这么差,顿时一股气涌上,冲口便要为她挣个理。 但苏盈盈飞快扯扯他的袖子,暗示他别说话。 她堆起毫无芥蒂的笑,亲手将还热着的烤饼,递到于母面前,好声好气地道:“娘,盈盈知道您爱吃王记的芝麻烤饼,早上出门正好就顺道给您买了来,请您趁热尝尝。” 于母瞄一眼烤饼,冷硬的心几乎快化了。 不是那烤饼太好吃,而是那份心意教她感动。 这王记的芝麻烤饼,确实香酥可口,生意好得不得了,无论何时经过都是大排长龙;但老板却跩得很,不卖任何人情帐,管你是不是天皇老子,想买烤饼,就得乖乖排队。 她必定是一大早铺子刚开门时就去排队,才能在此刻送来热呼呼的烤饼吧? 几时曾有人这般用心对她?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总是冷冷淡淡;反倒是这媳妇儿,经常拉着儿子来给她问安…… “唔……呃,我……咳,你搁着吧。”于母觉得眼眶热热的,努力维持脸上高傲的表情;她想道谢,但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谢字。 苏盈盈知道婆婆拉不下脸向她道谢,但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谢字。 她笑笑地将烤饼放在桌上,转身接过夫婿怀里的胖小子,顺道递出。 “还有,媳妇想拜托娘一件事,今儿个难得相公得空,媳妇想要陪相公出去走走,不知道可否麻烦娘,帮忙照顾小——” 话没说完,于母已忙不迭将宝贝金孙接过来,还伸手猛挥,驱赶两人。“快去快去!小宝贝儿交给我就行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她巴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和小金孙在一起,他们喜欢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她才不管! 苏盈盈与于凡朋相视一笑,像热恋的情人般,手握着手甜蜜离去。 “娘子,我忽然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于凡朋忽然感慨地开口。 “为什么这么说?”苏盈盈不解地问。 “你的出身,让你受到许多不公平的对待以及冷言冷语,但你却有办法一一化解,还获得大家的夸赞与认同。我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正眼看你的娘,都被你给安抚得服服帖帖。幸好你不是我商场上的死对头,否则我想,这商场第一的宝座,应该得换你来坐了。”于凡朋狗腿的奉承爱妻。 “噗!”夫君的话,让苏盈盈噗哧笑了出来。 “我哪有那样的本事?我只是因为爱你,很爱你很爱你,不想让你在意的人讨厌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努力用真心对待他们罢了。我是你的妻子,才努力做好你妻子的本分,这样哪能当什么商场第一?可别说出去笑掉人家大牙了!” “谁敢笑我娘子,我第一个打掉他的牙!”于凡朋冷冷威胁。 “哗!你打算在外帮我树敌呀?”苏盈盈假装害怕。 “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 一次就够了,他永远不会再让她遇上第二次。 说到伤害—— “对了!上回我误食贾平果,中毒变小,后来是因为什么,才能变回原来的模样?” 这点,她始终百思不解,难道是因为她受了伤吗? “这个啊,我正想告诉你,我知道原因了。”于凡朋神秘地微笑。 “咦?真的吗?”苏盈盈万分惊喜。 “嗯。因为担心你将来会不会突然又变回小小的模样,所以我一直在寻找关于贾平果的记载,终于在北方的方志轶传中找到了答案。” 他自袖中取出一本发黄破损的小簿册子,在掌心拍击。 “上头写着什么?”苏盈盈连忙问道。 “哼哼,不告诉你,想知道,就先亲我一下。” 他辛苦追查一年多,讨个甜头吃不过分吧? “光天化日的,你怎么如此不正经呢!”羞死人了! 她羞赧地白他一眼。 “我要正经,咱们儿子就不会出生啦。”于凡朋说得理直气壮。 “你还说!”苏盈盈大发娇瞠,要拿软绵小手捶打他,却反被攫住,顺势拉进他怀里,偷香窃玉亲个够。 啪地一声,他手中的薄册子掉落在地,但两人谁也没察觉,一迳儿沉浸在彼此的热吻中。 一阵风突然刮来,吹动薄册的纸张,啪啪啪地翻飞,其中某页记载:贾平果,味甘美,似林檎,有异毒。 食用后收筋缩骨,身形仅余一尺长。 传为上古时代天地混沌,神鬼争战,巫人为隐身避祸而施法之果,后世罕见。 食用者待毒素尽清,自可恢复原形…… 6编注:1、贾平果威力无穷,媲美白雪公主的红苹果;误食它而被神藏起来的,还有小小王爷解英喔!大宫女相恩美,终于逮到机会。发威啦!她是如何“教育”王爷的,请看表现爱282——唐绢的“小人当道”之二,《王爷捧在手心上》! 2、敬请期待安琪最新作品喔! 后记 安琪的冷言冷语 安琪 最近,天气愈来愈冷了。 天一冷,就想吃火锅,而且躲在被窝里的时间会增加,当然体重也……唉! 不过说真的,在冷冷的天,喝一碗热呼呼的汤,真的是人间一大享受啊。 安琪自己一个人住,平日除了煮面和水饺之外,就不太做菜,但偶尔会帮自己熬一锅苦瓜排骨汤、萝卜排骨汤或是鸡骨笋汤,抑或是煮点麻油鸡汤,再烫点面线,补充一下营养。呼呼!(还补充吗?都过剩了……)哈哈,不过安琪真的很喜欢热汤,汤不热就觉得不好喝咧!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喝汤呢? 言归正传,来聊聊这本稿子吧! 安琪的后记大都是聊些关于自己的鸡毛蒜皮小事,很少谈到稿子里的事(后来不经意发现的),安琪深深觉得,实在应该多和大家谈谈创作时发生的点滴。 有时也会突然兴起念头,想和大家分享创作时的一些趣事,但因为没有立即记下来,往往等稿子写完、该写后记时,该事已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只好又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闲暇琐事…… 难得这回安琪兴起,也正好有些创作时的、一些勉强算有趣的事,可做为话题,就和大家来聊一聊吧! 话说,这本稿子的题材很特别,是小小婢女与大少爷之间,跨越身型障碍的神态……(还真只有神才办得到咧!)安琪是个很会胡乱想的人,脑子里常常有一大堆天马行空的想法,创作时构思剧情和对白时,更时常冒出自己’喷茶“的荒谬想法,尤其以这本为最。 譬如是—— 疑问一:小小人虽然变小,但还是要吃饭上厕所的;但她想上厕所时,该怎么办?是不是少爷除了拿大碗让她洗澡之外,还会再拿一个杯子给她当马桶?那万一马桶满了谁倒?少爷吗? (结果天马行空的想法,朝着非常恶心之方向走去……)所以不得不在后头稍微描述,其实小小人儿是到户外,躲在花园的草丛里上厕所,就像小猫小狗……(安琪是不是想太多了?)疑问二:“小”婢女与“大”少爷两心相属之后,要玩亲亲时该怎么办?少爷的嘴那么大,一嘴罩下去,小嘴、小鼻子全含入口中,岂不把她闷死了?甚至满脸都会是口水吧? (结果想法又朝恶心之方向走去……)所以这本是安琪难得的纯情之作,直到故事快结尾时才有亲亲,而且还是快速地亲吻一下下,原因就在此啊! 疑问三:“小”婢女整天藏在“大”少爷的衣襟里,与他朝夕相处,可万一大少爷想上茅房时,又该怎么办?难不成带着她聆听“雨声”滴滴答答,或是嗅闻少爷解放时的芳香气息? (最后……还是朝着恶心的方向走去……)所以啦,才会有少爷憋了一早上要去上茅房,于是将小小人从怀里抓出来,放在桌上的桥段。 安琪一边打稿,一边自然而然的产生了这些荒谬的想法,还忍不住笑出来。 当然若是真的觉得别人也会产生同样疑问的,就会顺道在书中做解释,譬如两人整天在一起,男主角上茅房和要接吻时怎么办。 但要是完全觉得,那只是安琪自己的荒谬想法,或是实在太过粗俗不雅的,譬如马桶究竟谁倒之类的,可能就不便解释太多,免得使读者恶心。 毕竟再怎么英俊、美丽的人,只要对方是个“人”,就一定得吃、喝、拉、睡,但那不代表人人都想知道这些事的详细过程,所以这部分,安琪会适度地忽略,大家就当安琪书中的女主角都不上茅房的好了。 最近安琪身上,有一个还算重大的改变。(并不是安琪终于减肥成功,这件事请死心!)而是在脱离社会超过十年之后,安琪终于重新回到职场,开始正式工作了。呜呜,终于又可以投保劳保了。 虽然目前还算是part#time的性质,时间不长、薪资也不高,但安琪总算是有了“同事”,还可以打扮整齐的“出门上班”。 安琪就像新鲜人一样新奇兴奋,因为安琪对于整天穿着运动服(干物女的标准配备),还有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这件事,已经觉得到达极限了。 再关下去,除了完全与社会脱节不说,脑中的灵感,也绝对会耗竭;出去走走,说不定还能多方搜集灵感。 只是多年来在家里待惯了、丝毫不觉得时光流逝的安琪(当然,截稿期除外啦),现在却得变成随时密切注意时钟,以免上班迟到,这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体验。 每天不能睡到自然醒,也有点不习惯,不过生活规律真的很好,安琪慢慢试着调整休息,让自己早睡早起,有机会也会多运动。 毕竟有健康的身体,才有幸福的人生呀!大家说是不是呢? 下一回,安琪要开新作:主角就是“天皇地后”之五——沧浪太子的五个孩子。在安琪的设定中,这些皇子全是满腹诡计的难搞家伙,一个奸、一个佞、一个凶、一个诈,还有一个贼。 有哪些倒楣鬼——呃不,是哪些女孩,有幸荣膺为女主角呢?请大家为她们掬一把同情之泪吧! 下回《别得罪太子》,咱们再见。 全书完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小人当道】系列在线阅读: 小人当道之一《丫鬟放在口袋中》 作者:安琪 http://.dddbbb/html2/94719/index.html 小人当道之二《王爷捧在手心上》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720/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