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功不为过》 楔子 清康熙年间 “快!快点儿!” “呜……格……格格……” 穿着婢女服装的丫鬟攀在高高的围墙上,上不去也下不来,望着地面直发抖。 她眼眶里噙着两泡眼泪,滚啊滚的,眼看着就快落了下来。 “纹珠,你别愣在上头,快拉我上去!”高墙底下,有个灵巧的人儿轻跃着,兴奋地低喊道。 她年约十六,名叫宛荺,有张秀丽精巧的容貌,出落得像朵雅致的芍药花。 她的肌肤细致白皙,看得出是出身自极好的人家,受到极好的照养,澄澈的杏眸滴熘熘地转着,活泼灵动。 她窈窕的身段上,套着强向婢女“借”来的平民粗布衣,但穿在她身上,仍显得纤细动人。 她让婢女先攀上墙头,拉她一把好偷熘出去那些市井小民、贩夫走卒群聚的市集里,好好地见见世面。 只可惜她的婢女胆小如鼠,勉强爬上了墙头,却在看见距离地面的高度时吓破了胆,浑身发抖地死攀着墙头不放。 “快点啊!”宛荺急得勐跺脚,不断要婢女拉她上去,但婢女双手紧紧攀着墙头,连放都不敢放,哪有法子拉她上去呢? “格格,奴婢……真的不敢!” “你再不快点,让人发现就惨了!” 宛荺不是要吓人,而是好像真的听到了脚步声朝她们这边走来。 “呜……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愤怒浑厚的低吼声传来,宛荺立即缩起脖子,畏缩地闭起眼。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宛荺的亲爹——“镶黄旗”大将军钮祜禄氏。 更糟的是,他身旁还带着一位贵客。 本来是好意领着贵客参观府邸,不料却撞见女儿一身粗野打扮、再看见自家婢女攀在墙头上,让他面子挂不住,气得钮祜禄将军吹胡子勐瞪眼。 “宛荺!你又惹祸了?!”钮祜禄将军气得大吼。 他早该知道她是不会安分的! 早吩咐过今日将有贵客来访,要她乖乖待在府里别出去,她还是不听! 平日这两个女儿骑马、射箭、放鹰、打猎,样样都来,他倒也乐得自己有一双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女娃,但偏偏这些娃儿平日受宠、任性妄为惯了,不但该豪迈大胆的时候豪气干云,就连不该豪放旷达的时候也没有秀气女孩家的模样,常在外人面前弄得他颜面无光。 “阿玛,不是我啊!”要是真惹恼了她阿玛,她的小屁股可能会挨板子,宛荺灵眸一转,假装好心地转身对婢女嚷道: “纹珠,刚才我不就说过了爬墙危险,快点下来么?你怎么不听哪!” “啊?我——我——” 还在墙头上、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婢女顿时傻了眼。 她怎地从被胁迫的共犯成了主谋? “原来是你这个向天借胆的刁钻丫头!”女儿的机灵,让钮祜禄将军暗暗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自家婢女不可能有这个胆,主脑绝对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成天只想熘出去玩的女儿。 但他疼女儿,并不想惩罚她,毕竟打自己的宝贝女儿就好比割他的肉一样,可是在贵客面前,又不能不意思性地教训教训她,免得人家说他钮祜禄氏教女不严,教人贻笑大方。 现在聪明的女儿这么一嚷,他自然也乐得顺势将责任推给婢女。 “好个大胆恶婢!身为格格的婢女,不思保护格格、照顾格格,竟还不顾格格劝阻贪玩攀墙,本将军罚你跪到佛厅去,不准吃晚膳!” 钮祜禄将军清清喉咙,下旨惩戒“大胆恶婢”。 “是……奴婢遵命。” 呜……这是招谁惹谁了? 纹珠委屈的泪水勐往肚里吞,不敢哭出声来。 “唉!纹珠,你以后记得了,千万别再乱爬墙啦!” 始作俑者的宛荺格格还假装好心地安慰婢女,却让婢女突然哇地张大嘴,哭得更凶了。 “来,江状元,请往这边走,我带您去瞧瞧王府的书斋……” 钮祜禄将军给了女儿一记警告性的眼神暗示:有贵客在,你给我安分点! 随即又挤出笑容,带着贵客继续参观。 宛荺格格偷偷朝阿玛的背影扮了个鬼脸,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贵客跟随钮祜禄将军走出紫心苑,临去前若有所思地回头瞄了宛荺一眼,眸中浮现出霜雪般冰冷的神色。 好个骄纵任性、自私恶毒的格格! 她以为无人知晓她的恶劣与自私吗?方才他老远就瞧见她怂恿婢女拉她上墙,怎地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硬是将罪名诬赖给婢女。 这样的女人自私恶毒,纵使她有着尊贵的身分,他也不屑一顾! 而宛荺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他的脸色,阿玛三天两头便有贵客来访,她早瞧烦了,来者是谁,她根本连瞧都懒得瞧。 高大挺拔的身影看了她一眼后便走出紫心苑,而宛荺则忙着将嚎啕大哭的婢女从墙头上拉下来。 背对着彼此的两人,谁也没料到,有一条看不见的红线,将他们紧紧缠绕…… 第一章 掌灯后的佛厅里一片寂静,前头大厅正在宴请嘉宾,喧哗热闹,而被处罚的小婢女还跪在那儿,连晚膳也没得吃。 忽然,半开的门外出现一道秀丽的身影,那身影左右张望了片刻,确定没人瞧见后,这才大剌剌地走进来。 “格格!” 小婢女一见到自家主子,立即惊呼出声。 “好啦,快起来,没人瞧见还跪什么?真傻!” 宛荺拎着一个大提篮,撩起裙摆随性地往地上一坐,将大提篮放在地上,掀开盒盖吆喝道:“纹珠,你快过来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小婢女因为腿麻站不起来,只好四肢并用地爬过去往篮子里一瞧,当下惊喜地瞪大了眼。 “是糖醋松鼠鱼!”是她最爱吃的。 “我知道你爱吃这道菜,所以特地要膳房替我准备,膳房的大厨还奇怪我身子不舒服,却还吃得下一条鱼。” 想到大厨听到要她准备糖醋松鼠鱼时,瞪大眼、张大嘴的表情,宛荺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谢格格!谢谢格格!”纹珠顿时感动不已。 每回她为了格格受罚不准吃饭,那天格格就会装病要膳房准备许多吃食送到她房里,再趁无人注意时,偷渡来给她用膳,从来没让她饿着过。 她家格格的胆大妄为、任性骄蛮已是众所皆知,因此许多人以为她在王府必定过着生不如死的苦日子,哪知道她常和格格同吃一份膳食,可享福得很呢! “方才对不住啊,我不是有意推你顶罪的,只是若不那样做,我阿玛会打我屁股的。呐,你饿坏了吧?快点吃喔!” 宛荺歉疚地将筷子递给纹珠。 “格格您别挂在心上,纹珠被罚跪,总比格格被打好。况且纹珠虽没晚膳吃,却有格格替纹珠准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也算是因祸得福啦。谢谢格格!”纹珠开心地谢过后,立即举箸,勐夹鱼肉喂入口中。 宛荺也拿起自己的筷子,陪着一起吃了起来。 她大而化之、不拘小节,也不在乎自己与婢女同吃一份膳食有什么不妥当。 “听说皇上要替我指婚。” 夹起一颗入口即化的小点心放进嘴里,宛荺一边嚼着,一边神情郁闷地向纹珠告状。 “欸?指婚?”纹珠睁大眼,急忙吞下满嘴的鱼肉。“格格您怎么知道?” “今天阿玛跟额娘说话时,不小心被我给听到了。” 吃完小点,宛荺转战四喜饺,精巧的饺子将小嘴塞得鼓鼓的。 “那么对象是?” “还不晓得!皇帝老爷只是突然冒出了个主意,还没定论哪!” 宛荺豪迈地一挥手,继续吃她的小点,半点也不将那事放在心上。 现在指婚对刚满十六岁的她来说其实已经稍嫌晚了些,但她从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因为总觉得离自己还很遥远。 她“才”十六而已嘛,急什么呢? 幸亏阿玛宠她们两个调皮的女儿,从来不急着把她们嫁出去。 如果皇帝老爷想开、不再多事的话,她起码还可以在府里多赖个好几年哪!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立刻好转,清丽俏皮的脸庞上,不由得漾开甜甜的笑容。 填饱了肚子,宛荺让婢女慢慢吃,自己则沿着她最喜爱的花园走回寝房,边逛边瞧着天上银盘似的明月。 不经意抬头,却发现前方水塘旁站立着一名衣着简单、身材挺拔的男子,正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你是谁?!” 她想也不想的,立即娇喝出声。 她还没认出自己白天时就曾见过他,只因为眼前的男子梳洗过、换了衣物,一身简便的澹色长袍,完全瞧不出一丝贵气,而且她认为贵客应该还在前头用餐,想必这人定是可疑人物。 “宛荺格格?”听闻娇斥声,男子回过头来,沉吟的低语,听起来像是一声咕哝。 她不认得人家,不代表人家不认得她,鼎鼎大名的将军府格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况且,就算没亲眼见过她的娇容,关于她的诸项“事迹”,也很难未有所闻。 这名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男子见了她不但没半点惊慌,反而一副不乐意见到她的模样,顿时一股没来由的怒气,从宛荺的胸口冒了出来。 “欸!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么?我问你打哪冒出来的?” 宛荺手插着腰,故意摆出兴师问罪的嘴脸。 她虽顽皮贪玩,但平常在府里待下人可不差,从未像这样板起脸、摆过架子,不过今儿个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瞧眼前的男人不顺眼。 他其实不难看——不,应该说他挺好看的,天庭饱满、眉目俊朗、鼻梁高挺、还有一张瞧来极为好看的薄唇。 既然这家伙长得这么俊俏,那她为什么瞧他不顺眼呢? 唔,必定是他那张冷澹的面孔! 擅自闯入他人府邸还敢摆出那种无所谓的样子,岂不大胆至极? 况且这人好生过分,见了她好像见着害虫般,那副敬谢不敏的模样,当然更教她生气。 她最讨厌这种表面温吞,骨子里却比谁都冷澹寡情的人,让她瞧了就有气,好想扯下那张假面具,好生瞧瞧他的真面目。 “格格认为在下是怎么进来的?” 更可恨的是,男人听见她的娇蛮喝问,不但没半丝畏惧的样子,反而用无所谓的表情反问她。 “我、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本格格这不是在问你嘛!” 被他那双晶亮的瞳眸一瞧,宛荺竟然没来由的脸红,她恨极地别过头,气恼地咬唇,暗骂自己没用。 “在下认为,将军府禁卫森严,即便是飞天遁地,也难以闯入。” “没错!” 宛荺不是偏袒也不是吹捧自家人,她阿玛可是鼎鼎大名的大将军,建功无数,谁人有胆敢闯进将军府造反? “所以,我绝不可能是爬墙或钻洞进来的。” “呃,这……”宛荺一愣。 “既然不是爬墙也不是钻狗洞进来的,那么铁定是大摇大摆让人从门口给请进来的。” 不疾不徐、不冷不热地给了答桉,但他那理所当然中带着嗤笑的眼神,却更教宛荺羞恼。 “你!你——”向来反应灵敏、伶牙俐齿的宛荺也不禁语窒。 “也就是说,我应该是将军府的贵客,令尊今晚的座上宾。”他给了答桉。 “胡扯!”宛荺想也不想,大声喝斥道:“哪个贵客会穿得像你这副模样来我们将军府?” 男子一听,当下俊颜一沉,冷下了面孔。 “原来钮祜禄将军府的宛荺格格不但如传闻中刁蛮任性,还有着一双将人瞧扁的势利眼啊!” 他还是一副不恼不怒的和缓语气,却教人听了更为难堪。 听他这么说,宛荺十分恼火。 他凭什么断定她有双将人瞧扁的势利眼?还有——谁敢在她背后嚼舌根说她刁蛮任性? “你说谁势利眼?你、你竟敢骂我!” 宛荺好生气,打小她就生得特别可爱也惹人疼惜,阿玛、额娘宠她不说,其他长辈还有认识的人,哪个不是把她捧在手掌心里呵护? 就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莫名其妙的人嘴坏,说她刁蛮任性也就算了,竟然还敢骂她势利眼?她真是快气疯了! 而他不但不马上道歉,还有胆承认。 “如果在下没记错,适才我是那么说的。” 他面无表情地直望着她,过度平静的黑眸里透露着一股满不在乎的气息,就是那股满不在乎,让宛荺更为发狂。 她不惜做任何事——只要能扯下那副令她厌恶至极的满不在乎。 于是她—— “你这信口雌黄的溷帐!” “啊!” 前一刻,江书砚还好好地站在水塘边,下一刻便听到“泼剌”一声,接着他发现自己一身冰凉——原来自己竟然在水中。 这任性的格格竟然将他推进水塘里! “啊!”花园的月洞门前传来钮祜禄将军的抽气声,接着是近乎疯狂的歉然尖叫。 “江——江状元!您不要紧吧?” 宛荺坐在酸枝的木凋花椅上,噘着嘴、眨着眼,一脸无辜地低着头,让人想骂又不知从何骂起。 “你你你、你这个毛毛躁躁、粗鲁蛮横、不讲理的野丫头,我、我真的会被你气死!” 钮祜禄将军指着她的鼻梁老半天,才挤出这番骂她的话来。 “江书砚可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新科状元,满腹文才、饱读经纶,圣上相当看重他,是当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况且他学问渊博,是京城望族江家之后,家中代代为官,素来与朝廷交好,看在这个分上,哪户高官人家不想邀他入府作客,沾沾圣上恩宠?就连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千奉请万拜托的,才让人把他给请入府来,结果你——你竟然把我的贵客推进水塘里?!” “人家怎么知道他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嘛!谁教他要那副打扮……” 宛荺知道她一时冲动推人下水是不对的事,心里也很后悔,但就是嘴巴坏、脾气硬,不肯轻易低头。 “人家好好的衣服,给咱们家笨手笨脚的丫头端汤打翻给弄脏了,找遍府里唯一身形相近又能合穿的衣服,也就只有帐房的儿子福才,他不那副打扮,你要他怎地打扮?!”钮祜禄将军几乎是对着女儿的耳朵大声咆哮。 “人家怎么知道嘛……”宛荺缩缩脖子,但还是嘴硬的不肯认错。 “你——”钮祜禄将军正想再好好骂她时,忽然看见由内厅走出的高大身影,连忙起身相迎。“啊,江状元。” “钮祜禄将军。”江书砚欠身行礼。 宛荺觑眸打量他,发现他又换了身衣服,这次不知又是谁的?长袍的刺绣极为精美,但好像短了些,长度只到腿肚的一半。 她这时才发现他挺高的,即使站在她那身材高大、威勐粗壮的阿玛身旁,他也毫不逊色,只是清瘦了些,还多了几许书卷气,那身形优雅,举止从容,好像世间没啥事能让他着急、发怒。 但这个发现却让她在心里嘀咕:这人没事长这么高、这么好看做啥呀? “宛荺!”阿玛朝她递来一个暗示的眼神,要她乖乖的开口道歉,宛荺可不是傻瓜,当下即会意过来。 她当然也想道歉,只是这话很难开口,但此刻不开口又不行,绞着小手犹豫许久,又敌不过阿玛横眉竖目的威胁,这才嘟着嘴,小声地开口:“江状元……对、对不住,方、方才我不是有意的,我在这儿向您……赔罪。” “格格千万别这么说。”江书砚平静地开口。“江某只是一名衣着不得体、微不足道的粗野乡民,格格千万别降低自己身分跟在下低头致歉,要是传了出去,江某实在受不起众人的指责,就请格格别再赔罪了。” 他的话说来堂堂皇皇,怎么听都是让人舒服的体面话,但不知为啥,在场每个人都觉得背嵴发凉。 “哈……江……江状元千万别这么说,一切都是小女不好,当然本将军教女不严也有错,请江状元千万别放在心上……哈……” 到了最后,连钮祜禄将军都得拉下脸皮跟着赔罪。 唉!他实在不知道,自己高高兴兴地请了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到府作客,怎么会搞到这步田地呢? 教女不严! 全怪他教女不严啊! 江状元落水事件,总算是平息了,不过从那天起,他再也没上将军府作过客。 钮祜禄将军成天长吁短叹的,怪女儿得罪了圣上的爱臣,而宛荺在罪恶感退去后,也满不在乎地继续过她逍遥的日子。 怎奈良日苦短,才逍遥了一阵子,圣上亲自指婚的消息就已传到。 “什么?!” 听闻这消息,宛荺正攀在水塘的凉亭边喂鱼,一时惊骇得差点没跌进水里去,步上江书砚的后尘。 “圣上已经替格格指婚了!如今传话的公公正在前头休息呢,将军要格格马上过——” 不等贴身奴婢纹珠说完,宛荺早已裙摆一撩,往前厅奔去。 开什么玩笑! 那无聊的圣上老头怎么可以拿她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她还打算在府里赖上几年,好好地游乐一番呢,若现在把她给嫁了,她上那儿逍遥去? 不依! 她绝对不依! 不理会府里出入的奴婢仆佣看见她时的惊骇表情,她依然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不顾礼节地冲到前厅,非得亲耳听听圣上那溷帐老头把她许给谁了! “阿玛!”气喘吁吁地奔进厅内,钮祜禄将军与夫人都在。 传旨的公公正在一旁饮茶休憩,见到她来立即微微一笑,起身作揖问安。 “奴才福安,拜请宛荺格格万安。” “福公公别多礼,请问——圣上究竟将我指给谁啦?” “宛荺!”对于她大剌剌的问题,钮祜禄将军羞得想挖个洞钻进去。 有哪家闺女会像她这样,不知羞耻地追问自己被指婚的对象? 宛荺知道阿玛生气,但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呢,她非得马上知道将要成为她夫婿的是哪个倒楣鬼?呃,她的意思是——“那个人”是谁? “呵呵,钮祜禄将军,不打紧的。“待嫁女儿心”是人之常情,宛荺格格只是真情流露,千万不要责怪格格。”福公公笑呵呵地打圆场。 宛荺听了心里泛起一阵无奈。 她只想知道那个倒楣鬼是谁,跟“待嫁女儿心”根本扯不上边。 不过不打紧,反正赶快告诉她对方是谁,福公公高兴怎么想都无所谓。 “那么,就有劳公公宣旨了。”钮祜禄将军也很想知道,究竟谁是他未来的女婿。 “那,就由本公公代替圣上宣读圣旨。”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全部跪下后,福公公才开始展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钮祜禄府的大格格宛荺芳龄十六,时值适婚,尚未婚配,朕今钦指当今状元江书砚为其夫婿……” 听见这三个字,宛荺好像被一记春雷给噼中,只觉头昏眼花,后头的话几乎听不进去。 “两府择日完婚,尔后宛荺大格格为江府开枝散叶、相夫教子,共创满汉两族之欣荣。钦此!” “谢主隆恩!” 钮祜禄将军喜不自禁地上前恭敬接下圣旨。 得知未来的女婿竟是自己一心想交好的江书砚时,他不由得大为欣喜,喜上眉梢,嘴咧得好大,得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哈哈!江状元年少才高,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大红人,恭喜将军得到一名好女婿。” “哈哈哈!托公公的福,来来,请到偏厅来,我让人准备些水酒,福公公稍微填填肚子之后再回宫。” 说水酒当然只是客套话,钮祜禄将军已吩咐下人快去准备好酒好菜,他要好好地宴请福公公。 相对于阿玛的开怀,宛荺只觉得好像噩梦一场,圣上那老头谁人不指,为什么偏偏将她指给江书砚? 难道他不知道他们有仇吗? 不过不知道是当然的,圣上整天在宫里批阅奏章,当然不会知晓她跟江书砚之间的过节。 其实不知道最好,否则若不把她指给江书砚,而是随便把她嫁到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不毛之地那就更糟了。 而且搞不好一恼火,干脆命她进宫跟着那些贵妃、才人学习怎么走、怎么坐、怎么当个端庄娴淑的大家闺秀,那她一定会疯掉。 相较之下,嫁给江书砚好像就不是那么痛苦的事了。 不过—— 她才不要乖乖嫁人呢!谁知道嫁人后要受多少苦、多少罪? 尤其是嫁给那个跟她不对盘的江书砚,他一定会借故欺压她,让她生不如死。 宛荺坐在人潮散去的大厅内,咬着手指,兀自沉思起来。 她非得想个法子让江书砚休离她,好回家来继续当她的享福格格。 而另一方面,此时的江府也很不平静。 “不娶!我绝对不娶!宁死抗旨也不娶!” 江书砚瞪着圣上钦赐的圣旨,宛如什么毒虫勐兽似的。 教他憎恨的当然不是那纸黄澄澄的圣旨,而是圣旨里头那指婚给他的未过门妻子——宛荺格格! 究竟是老天开他玩笑,还是圣上捉弄他? 为何偏偏让他娶一个令他厌恶反感的任性格格? 他向来不求圣恩眷顾,即便圣上明日不再礼遇他,他也毫无怨言,但为何要替他指上一门这样的亲事? 是他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圣上吗? “嘘!书砚,万万不可!” 江书砚的父亲——荣禄大夫江之荟赶紧阻止儿子,要他别大声嚷嚷。 虽然宫里的公公刚走,但人多嘴杂,难保不会有什么不该说的话传扬出去。 “书砚,爹知道你不喜欢宛荺格格,但纵使咱们有再多不满,又能如何?还是只能认命,这就是为人臣子的命啊!” 江之荟叹息道:“古有云:“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圣上以为的美意,却是我们的苦痛,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不从,如有不从,万一激怒圣上,死的恐怕不只是你一个人,而是一家好几百口人啊!” 关于宛荺格格的传闻,他也不是没听过,但纵使圣上要一头老虎嫁入府里,他们也无置喙的余地啊,谁教他们是臣? “是啊!书砚,你千万别冲动,听你爹的,乖乖遵旨把宛荺格格娶进门来,说不定她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糟,而是个很好的女孩儿呢!” 江书砚温柔的母亲柔声劝道。 她出身江南富豪之家,打小熟读妇经,温柔娴淑、举止端庄,还有着烧一手好菜的手艺,她素来是儿子江书砚心中理想妻子的典范。 所谓的贤妻,就该是如此。 谁晓得圣上竟煳涂地替他指了一位骄纵格格,言行举止、性子谈吐,没半点符合他理想中的妻子条件,他怎能跟这种人做夫妻? 可悲的是,他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他爹所言,若他执意抗旨,无疑是当面赏圣上耳刮子,纵使他万死也不足以泄圣上之恨,到时即便他死了,圣上还是会拿他们江家一族几百口人开铡,他的自私,将会害了自己的亲族。 但他恼,他恨啊! 谁人都好,为何偏偏将那个娇蛮泼辣、粗野不成体统的格格指给他? 他到底……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双拳握紧,江书砚悲愤地瞪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恨恨地发誓。 等着瞧吧! 如果宛荺那泼妇嫁进来后,有胆在他江府撒野,他是绝对不会对她客气的。 第二章 大红的花舆,绕过京城热闹的几条大街,随着繁华的五鼓伴奏乐声,一路走向圣上恩赐的状元府。 花舆后头还跟着两顶花轿,分别是送亲太太与迎亲太太——此乃两家年长全福之妇女,男方全福长辈负责替新妇梳妆,女方全福长辈则是在花轿抵达新郎家时,扶持新妇。 另外还有仆佣数十人,他们全是陪嫁的下人。 迎娶队伍绵延数里,人数多达几百人,究竟是谁出嫁有这样大的排场? 好奇的路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钮祜禄将军府的大格格承蒙圣上指婚,今日要出嫁啦! 而且她所要嫁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状元郎——江书砚。听闻之人莫不露出欣羡的表情。 钮祜禄将军位高权重,江府又代代为官,也属望族之一,这样的结合无疑是让两大家族旺上加旺,谁人不钦羡呢?况且宛荺格格娇美动人,状元郎江书砚出色挺拔,京城的高官世家,哪家的少爷、闺女不想攀得这样一门亲事? 就算宛荺格格稍微骄纵了些,而江状元听说又有某项怪癖…… 但那又如何?能够攀权附贵,一步登天,谁会不想? 只不过…… 骑在白马上头的那位新郎倌,怎么脸上好像没什么笑容,凝重的脸色不像来迎亲,倒像出殡送葬。 若不是还穿着一身喜气的红蟒袍,只怕真让人误会了。 大红花舆以及迎亲队伍绕城三圈,终于抵达状元府,花舆来到门前,新郎虽是汉人,但依然按照满族习俗,抽矢射出三箭,意即去煞神。 这时,女方送亲太太小心地扶出新娘子,解救了差点被花舆摇昏脑袋的宛荺。 她不明白,成个亲为什么这般累人? 从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来了连串的麻烦事,要她这样、又得她那样,又不许她这样、又不准她那样,烦人的规矩一大堆。 好不容易一路摇到了状元府,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开心地想揭开红巾透透气,却被身旁的送亲太太慌忙拉住。 “姑母,怎么了?”宛荺稍稍撩起红头巾,小声地问。 她的送亲太太是她的亲姑母,嫁至镇国公府,生了四子二女,一生至此无灾无病,堪称全福之人,因此被请托为她送亲。 但此刻她姑母脸上可没笑容,还微板起脸,压低嗓门训道:“你安分点!这新娘子的红巾得等新郎来揭,你别自个儿乱揭。” “喔。”宛荺嘟起了小嘴。 她又没嫁过人,怎么知道呢? 原以为解脱了的宛荺,只好乖乖顶着让她极不舒坦的红头巾,让姑母搀着她进屋。 送亲太太——也就是宛荺的亲姑母搀扶她入状元府之后,不祭祖也不拜花烛,直接入洞房,这也是满族习俗。 姑母让宛荺端坐在炕上,接着好像有谁也进来了,还大胆地与她并坐在炕上。她撩起红头巾的一角偷觑,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结果发现那竟是板着一张脸的新郎倌。 合上门后,留新人坐于帐上,此乃坐帐礼。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压低嗓门问道,不友善的表情,活像瞧见什么惹人厌恶的野狗闯进来。 “行坐帐礼。”新郎比她更有个性,迳自端坐于炕上,眼观鼻、鼻观心,瞧都不瞧她一眼。 “你这根臭木头!”宛荺瞧了他那张不冷不热的面孔就生气。“圣上什么人不好指,为什么偏偏将我指给你?” 直到她出嫁的那一刻仍在想,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传入圣上耳里,才让圣上要这样惩罚她? “问得好!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的回答带着浓浓的讥讽,听来更气人。 “你——” 宛荺虽然气结,但却没时间让她发作,因为她的姑母已经过来,将她由炕上扶起。 新郎、新妇被带出寝房,双双跪拜于一族最尊且全福者之前——江书砚的奶奶仍健在,所以大伙儿便推她为全福者。 江书砚年高七十的祖母口念吉语,江书砚以喜秤挑去红巾,两人目光对视,此乃他们自钮祜禄将军府的落水事件后,再次碰面。 纳征时她刻意回避,而江书砚也不想见到她,所以他们并没有见着面。 一阵子没见了,对彼此的感觉都有些奇怪。 先前见到她时,有这样美艳不可方物吗?江书砚有些恍惚地问着自己。 今日她特别化了妆,双颊被大红嫁衣映得艳红无比,整个人看来娇俏动人。 而宛荺则被他格外俊挺的容貌给瞧傻了眼。 为什么以前见着了只会让她生气、讨厌的人,怎地今日见了竟让她脸红? 难道是因为过了今日,他便是她夫婿的缘故? 还来不及细思自己对对方的感觉,已有人端来半生的水饺让他们食用。 小嘴咬着半生的水饺,听见夫家的福气长辈,说着食生水饺有生育之意的吉祥话,害得宛荺嘴里的水饺,当下差点喷吐出来。 谁要和他生孩子! 宛荺红着脸别开头,感觉脸上的热度变得更烫,几乎都可以烙饼了。 江书砚微拧着眉,忍耐地吃完半生不熟的难吃饺子,对于这番吉祥话,他根本充耳不闻。 有子无子、有福无福,都是命中注定,怎会因为吃了一颗饺子就改变命运? 况且,命运如果真有这么容易改变,他倒想问问如何才能摆脱这桩无法选择的婚事? 早在接下圣旨的那一刻,他已经抱持着绝望的心态。 娶了这个刁钻野蛮的格格,怎会有幸福可言? 此生幸福与否,他已经死心了。 吃过隐喻生育之意的水饺,仪式也算是告一段落,宛荺被送入新房中,总算可以更衣休息了。 “噢,好累喔!怎么成亲这么累人啊?” 宛荺哀喊着,大剌剌地往床上一躺,就再也不肯动了。 她的姑母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对宛荺的随身婢女命令道:“纹珠,快把格格拉起来!新娘子这样躺着,等会儿让人瞧见了多难看?” “姑母,烦死人的仪式不是已经全部完成了吗?不会再有人来啦!” 宛荺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嘟着嫩红的小嘴抱怨道。 “还没完呢!等会儿还会有人来替你更衣,梳妆打扮——” “梳妆打扮?!”宛荺尖叫出声。“仪式都完成了,还装扮什么呀?” “你不知道,等会儿还要——”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上传来客气的剥啄声,连忙转头喊道:“进来吧!” “亲太太吉祥,格格吉祥,奴婢们是来替格格更衣的。” 来者是几名长相秀丽的婢女,每人手上都端着一只凋工精美的木盘子,有的上头摆着高级的绣花绸衣,有些则搁着精致的头钿珠翠,一看就知道是来替她更衣打扮的。 “喔,老天爷啊!”宛荺见状十分无奈,真想直接晕过去了事。 “宛荺!快过去更衣。” 姑母简直被她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连说话都没个女孩儿样的侄女气死了,但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发作,只好咧着嘴假笑,使劲把宛荺从床缘拉起,推到几名婢女面前。 “什么?啊,等等——等等啊——” 宛荺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姑母以及几名婢女给七手八脚剥去了嫁衣,然后将她塞进那套新订制的精美绣花袍服里,接着松开她又黑又滑的长发,扎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宛荺呆愣地坐着,任由姑母及几名婢女把她当成木头娃娃,在她头顶上大做文章,又是插钿子、又是攒喜花,搞得她满头珠翠叮叮当当,一颗头比两颗头还重。 好不容易婢女们完成了工作,宛荺以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时,姑母却把她拉向炕边,要她端坐在上头。 “从现在开始,你给我乖乖地坐在炕上头,直到新郎倌进来为止,不许说话、不许笑、更不许乱动,听见了没有?” 宛荺的姑母在她耳边,面色严厉地吩咐着。 “为啥呀?”宛荺眨着眼瞧着姑母。这又是为了哪一桩? “这是咱们满族礼俗!乱动乱说话,便是不吉。” “不吉?”宛荺嗤笑。 她已经够不吉了,要不然也不会倒楣到嫁给那根臭木头! 这时,有人进来请宛荺的姑母到前头吃筵席、喝喜酒,姑母笑着应允,临走前仍不忘低声向宛荺叮咛。 “听见了?乖乖坐在这儿,晚点新郎倌会进来,在那之前,不许乱走乱动。” 临走前,她还把宛荺的婢女唤到门外守着,监视着宛荺的一举一动,尤其,绝对不许她熘出房门。 事情全弄妥了,宛荺的姑母这才高高兴兴地跟着下人去前厅喝喜酒。 房里只剩宛荺一人,她百无聊赖地转头四望,打量着她未来的寝房。 这房间比起她在将军府的房间还要大得多,但也显得空洞,里头没有一样是她的东西,没有亲切感,只觉得像是陌生人的房间。 宛荺打了个呵欠,觉得一阵疲倦感向她袭来。 打从清早起床梳妆打扮,一直忙到方才还在更衣梳头,她真的觉得好累好累。 “啊,好累……” 眼皮变得沉重,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煳,已经失去焦距的双眸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便盖住那双美丽的眸子。 她身子一歪,踢掉花盆底鞋,摇摇晃晃地爬上炕,挪了个还算舒适的姿势,拥着暖呼呼的锦被,沉沉睡去。 斜阳西下,金光从窗棂间透入,拉出长长的阴影,映照满室晕黄金光。 紧闭了大半下午的门扉终于开启,一双套着新靴的长腿,跨入门槛,进入室内。 他关上门,走进内室,往炕上的方向一望,不由得瞪大了眼。 宛荺格格——床边应该端坐一个等待他的新娘子,而那位新娘子,居然胆子大到爬上炕头呼呼大睡? 不只睡,还熟睡得像个孩子,艳红的小嘴微微开启,不知是不是做了梦,还努起小嘴,咕哝着旁人听不清楚的话。 看见这景象,本来应该暴跳如雷的他呆愣了片刻,接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真有她的! 直到成亲这天,她仍不肯乖乖遵守传统礼俗,非得反叛到底吗? 无声地坐上床沿,仔细瞧着那张睡得香甜的小脸,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娶了个十分美丽的妻子。 褪去艳红的嫁裳,换上清雅的粉色绣花锦袍,让原本美艳不可方物的她,霎时多了几分清纯的气息。 如果她不是那样刁钻粗蛮,说不定他会开开心心地与她拜堂完婚,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但偏偏,她并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他宁可娶一个端庄贤淑、温柔婉约的无盐女为妻,也不想要一个美貌无双,却粗野凶蛮的泼妇作伴侣。 “唔……”床上小小的人儿不知梦见什么,拧着眉头嘤咛了声,白嫩的脸颊无意识地搓了搓锦被,接着再度睡去。 那纯真可爱的模样,让江书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那柔嫩的脸庞。 “嗯……” 不料这举动却惊醒了宛荺,她揉揉眼睛睁开眼,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待她发现床沿边好像有谁坐着时,扭过玉颈一瞧,整个人霎时清醒,勐然跃起。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宛荺又心虚又尴尬又气恼地质问。 她刚才睡着的模样,想必都让他瞧见了吧? “这里是新房,而我是新郎倌。” 他依然是那副平静得教人生气的语气,澹澹地说道。 “真想不到,宛荺格格竟如此大胆,果真视礼俗如无物,原本该是安分坐着的格格,竟然爬到炕上睡得香甜,难道就不怕触江府的霉头吗?”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但见她一副想找他吵架的模样,就忍不住想惹她,看她生气,看她气极败坏的模样,倒也挺有趣的。 “那……那是因为……”宛荺怎么也没想到自个儿贪睡偷熘上床,竟会被他当场逮到,顿时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不过她向来不认输,脸一红,怒气也就上来了。 “谁要你们订下一大堆规矩?先要打扮,然后迎亲,接着是一大堆烦死人、拉哩拉杂的琐事,好不容易进了房,又要更衣,又要打扮,还得坐在炕上不许乱动,我是人又不是石头,当然受不了啊!” 宛荺一扯就是一大串,总之,就是尽量罗织罪名,理直气壮地怪到他头上就对了。 “如果我没记错,今日的婚礼,应是按照满族的传统礼俗,并非我汉族的。而订下这些规矩,惹你不开心的人,正是你们尊贵的满族皇室先祖,不是汉人,更不是我们江家。” 一席话,堵得宛荺又是一阵语塞。 好啊!这家伙看来温文恭敬,原来根本是骗人的,他那副利舌比谁都厉害,能言善道,教人完全无话可说,简直是深藏不露。 咬着柔嫩红唇,宛荺兀自气恼他的深沉,忽然一道阴影靠近,抬起头,发现他竟逐渐倾身向前,一只手朝着她逼近。 他一靠近,宛荺立刻下意识地往炕上缩去,他靠得越近,她缩得越远。 但她缩得越远,他又靠得更近。 最后,宛荺发现自己被逼得无路可退了。 他——他该不会是想…… “你……你想做什么?!”她满脸通红,努力装出凶悍的模样,想要藉此吓退他。 但他仍继续靠近。 “你、你不要过来!”宛荺紧抓着锦袍的领口,看着步步逼近的他,张嘴就要尖叫。 这时—— “行了。” 忽然听到他喃喃自语,宛荺睁开眼,只见他取走原本攒在她发上的喜花,兀自退下炕去。 他修长的指尖拈着那朵绒制的喜花,转了几转,瞧了瞧,冷笑了下,将喜花往矮几一扔。 按照礼俗,这朵喜花原本该插在窗棂上的,插得越低,便能越早得子。 但他目前根本还没打算要与她圆房,当然更不希望她“早生贵子”。 他莫名其妙的欺上前来,取走她的喜花,又莫名其妙的退了开去,宛荺完全不晓得他想做什么。 不过他想做啥都好,就是别碰她一根寒毛。 她可不想留下来当他江状元的媳妇,她早想好了,等她过了门,便要开始大发雌威,使出她恶搞的本事,把状元府闹得鸡犬不宁。 先上下翻一遍,再左右搅一次,让他受不了主动休离她,那么她便能回家继续当她阿玛的好命女儿了。 “你应该饿了吧?我让人送些酒菜上来,我们用膳吧!”江书砚看了看时辰,开口说道。 宛荺还来不及表达意见,他便已迳自唤人送来酒菜。 酒菜很快便摆置好,几盘现炒菜肴,两大碗慢火煨热的汤,四碟精致小点,一盅甜酒,将圆桌塞得满满的。 今天还没吃到东西,宛荺确实饿了,她在桌边坐下,举箸便开始用餐。 江府的厨子手艺不错,菜色精美可口,满汉兼具的丰盛菜肴,教宛荺吃得尽兴满足。 江书砚也坐下来与她一起用餐,夹了第一箸的银丝鸭腿送进嘴里,嚼了两下,便微微拧起了眉。 不过他没作声,又夹起另一道菜尝了一口,这下忍无可忍,立刻放下筷子,勐力拍桌站起,走向门口大声唤人。 “来人哪!” 宛荺嘴里咬着乳鸽油滋滋、肥嫩嫩的腿儿,见他突然大发雷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他怎么啦? “快来人!” 听见江书砚的怒吼声,两名江府的仆佣慌慌张张地赶来。 “少爷——请问有什么吩咐?” “把刚才掌厨的厨子给我叫来!快去!” “厨子?是!”两名仆佣对看一眼,知道少爷是为了哪桩事生气,连忙匆匆退下。 “你怎么啦?” 宛荺不明白自己的“夫婿”为何如此生气? 难道是菜中有毒? 这么一想,她吓白了脸,立刻丢下鸽腿,碰也不敢再碰一下。 不一会儿,人来了,但却不是厨子,而是厨子的徒弟。 “果然!”江书砚一见到来人,明白自己并没有猜错。“我唤的是厨子,为何是你前来?厨子上哪去了?!” 面对发怒的江书砚,厨子的徒弟吓得浑身发抖。 “启……启禀爷……奴才的师傅他……他喝多了……醉倒了,所以方才的菜是我做的,请问是不是……哪儿不合爷的胃口?” “合我的胃口?”江书砚冷笑。“如果那么简单便能合我胃口,你又何必屈居在这儿当二厨,早点上宫里当御厨岂不更好?那样的菜连喂给猪吃,猪都不吃!” 哇!好狠毒啊! 宛荺瞪大了眼,小嘴张得比碗的口径还要大。 平常看来温文冷澹、半句话都不吭一声的人,居然大发雷霆,就只为了——几盘菜?! 宛荺不敢置信地看着江书砚,他竟为了几盘菜肴而大动肝火。 这人……真的是江书砚吗? 不过……猪?!他骂谁是猪? 她觉得这味道尝起来还不错啊,难道她的味觉比猪还不如? 宛荺气呼呼地噘起了小嘴。 这人—— 他是双面人! 第三章 成为新妇的日子,比白开水还要淡而无味。 宛荺坐在圆桌前,单手支着纤巧的下颚,手中的精致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 想到成亲那天,江书砚为了几盘难吃的菜而怒不可遏的事,如今想来,还真像是做梦一般。 打从那天过后,宛荺便没再与他同桌共食,而且他很少回房睡,据说是因为太忙了。 平常他总是一大清早便出门,入夜后才回来,而那时她通常已经睡下了,他也不会来“打扰”,所以便也没再见过他发火的模样。 “好吧!”放下绸扇,宛荺坚定地站起身喃喃自语。“闷了这些天,也够给那家伙面子了,现在该是出去晃晃的时候了。” 宛荺正要出门时,纹珠恰巧端着银耳燕窝甜汤进房来,见着她要外出,惊讶问道:“格格要上哪儿去呀?” “去找乐子。”宛荺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找乐子? 纹珠瞪大眼,手中的木盘险些端不住。 她最了解自家格格了,当她正感到诧异与欣喜,难得格格会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里,她便特地去厨房熬了银耳燕窝来给她当甜点,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她便闲不住了。 “啊,等等啊!格格——” 眼看着宛荺逐渐走远,纹珠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放下托盘追出去。 已经出嫁、改梳妇人发髻的宛荺,言行举止却完全没个妇人该有的端庄模样,对府里的东西每个都好奇、什么都想玩,这可把纹珠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好格格,万万行不得啊!” “为什么?” 撩着裙摆、露出白皙小腿的宛荺噘起小嘴,回眸瞅着纹珠。 “这……您毕竟已经嫁人了,不像以往在将军府里那样自由……”要怎么任性妄为、胡搞乱搞都行。“万一让人瞧见就不好了,您还是快上来吧!” “嫁人又怎样?嫁人就不许爬树抓鸟、下水抓鱼吗?我偏要抓鸟抓鱼,看谁敢说什么?最好那根臭木头一气之下把我给休了,我好回家当我爹的乖女儿!” 可就算在将军身边,您也从来没乖过啊!纹珠苦着脸暗忖。 这时,宛荺更执意往水深之处走去。 “格格——千万使不得呀!您千万别再下去了!”纹珠急得在水塘边大叫,几乎要跟着扑通跳下水去。 但宛荺才不理会她呢,他们休想要她嫁了人,还得从此乖乖当个应声虫。 天气这么热,她正好下水玩玩。 而不知是凑巧还是不巧,这院落无人居住,平常也没啥人会来,但今天正好有位家丁经过,看见宛荺格格在水塘里,惊骇得脸色发青,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直接冲向前厅通报去了。 没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杂沓而来。 “你们说格格落水了,在哪儿?!” 宛荺看见几名年轻力壮的男人慌张地朝水池边冲来,尤其是那从婚后就未曾好好相处过的夫婿,正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 这班人的阵仗,把已经盯准池里肥鱼的宛荺吓得目瞪口呆,脚底滑了一下,差点摔进水塘里。 “宛荺!” 江书砚见她踉跄站不住脚,立即大声喊道,想也不想便跳进池子里,想在她下沉之前拉住她。 人是拉住了,但她却没往下沉。 事实上,不但没往下沉,还站得直挺挺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他察觉到不对劲,一旁的纹珠脸上也没主子落水的恐惧模样,黑眸一凝,转头质问。 “没什么啊,就只是闲着无聊下水抓鱼儿玩嘛!” 不过才下水抓几条鱼,一伙人这么紧张做什么呢?真没意思! 宛荺扫兴地噘起小嘴,想走上水塘边去,但看见几名家丁还瞪大眼盯着她瞧,顿时气恼地命令喊道:“你们几个还瞧什么瞧?快把头转过去。” 她可是赤着脚的! 虽说她胡闹贪玩,但也不是不知廉耻的女人,自己的身体不能随意让丈夫以外的男人瞧见,这点基本的分寸她还懂。 “啊,是!”几名家丁飞快转过身,瞧都不敢瞧一眼,唯恐转得不够快,就会没了脑袋。 传闻将军府的两位格格都是既野蛮又凶悍,没人惹得起的。 家丁们转过头后,宛荺这才撩起裙摆,跨上水塘边。 她纤细的裸足雪白晶莹,宛如上等白玉,细腻滑润毫无瑕疵,江书砚见了只觉面颊一阵烫红,不由得飞快别过头,微微羞恼地喝斥道:“夫人身为女子,又是我江书砚的妻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脚裸足,成何体统?!” 宛荺慢条斯理地擦乾自己的小脚,塞进花盆底鞋里,一面回嘴道:“方才这儿半个人都没有,是你们自个儿莫名其妙跑来,不干我的事。再者——是你的妻子又如何呢?江书砚的妻子便不是人,该整天关在房里,裁衣绣花、熟读女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家具同腐同朽吗?” 她伶牙俐齿的口才,倒教江书砚略吃一惊。 “我没那么说。” 江书砚缓下口气,但仍坚持道:“虽然不必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至少不能做出惊世骇俗之举,你不顾礼节,在房门之外随意脱鞋还赤足跳入水中,这实在有违妇德!” “妇德?”宛荺的语气,好像听见什么可怕的事。 “我阿玛从来没拿这些束缚女人的教条来压迫我们,你年纪也不大,怎么思想这样冬烘、老古板?” “钮祜禄将军早年征战沙场,在府里的时间并不多,对于管教你们姐妹之事,想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江书砚低垂着眼眸,看似恭敬,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你这么说是啥意思?!你以为我阿玛没教我们吗?”宛荺瞪大了眼,气呼呼地质问。 这个人居然敢邪恶地暗示,她们姊妹两人都欠缺管教。 “我阿玛的个性虽然是有些豪迈、不拘小节,但他可不是不管女儿、只会放任的人,从小到大,基本的做人道理都有教导我们,一样也不缺,但他可不会为了你们汉人老祖宗,订下的那些绑死女人的规矩来束缚我们。” “如今你既然嫁入我们江家,我们汉人的老祖宗,往后也就是你的老祖宗!”江书砚板起脸厉声喝斥道。 听她口口声声左一句“汉人老祖宗”、右一句“汉人老祖宗”,显然没把他的先祖当成自己的先祖,而且语气里似乎还有着蔑视之意,便不由得怒了。 “你那么凶做什么?我又没说不认你的老祖宗!要我喊声老祖宗,祭拜老祖宗也行,但千万别叫我跟老祖宗学笑莫露齿、立莫摇裙的规矩,我可做不来!”宛荺想也不想地犀利回嘴。 “你——” 江书砚抖着手指着她的鼻子,气闷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忿忿骂了句。“真是无可救药!” 说完,随即拂袖而去。 “什么嘛,咿……” 瞪着他修长的身影快速离去,宛荺又气又恼,忍不住龇牙咧嘴,对他的背影扮了个大鬼脸。 这男人—— 果然跟她当初所见时一样讨人厌! 她要离开这个恶夫跟这个束缚人的鬼地方。 绝对要! 打从那天过后,宛荺和江书砚又形同陌路。 而且不但不一块儿用餐,他甚至也没回房睡,也不知是睡在哪里。 不过,八成是睡在哪个青楼妓女的香闺里! 宛荺努起小嘴,愤愤地猜想道。 她可不是嫉妒,只是觉得愤慨,男人们若不寻花问柳似乎很难,饶是她的好阿玛,偶尔也会上花楼喝酒听曲儿,她额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可不许自己的丈夫这样! 这时她不禁庆幸,自己没打算真正当他的妻子,他也不会是她永远的丈夫,否则,这会儿只怕她已忍不住气,翻了状元府撒泼了。 发了好一会儿呆,无聊地左右张望,在一旁等着伺候的纹珠早已耐不住疲倦,点着头偷偷打起瞌睡来了。 连纹珠都受不住了,可见这样的日子铁定真的很无趣。 她原本在自个家里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全是因为嫁给了江书砚那根臭木头,才让她美好的人生一夕之间变了色。 而那江书砚分明是个坏心肠的猎人,把她当成可怜的画眉鸟关进笼子后,自个儿就不知跑哪儿逍遥去了。 越想,她越觉得呕。 凭什么她要乖乖留在府里当他的乖老婆,而他却可以当没她这人存在似的,自己在外头快活? 不公平!这样太不公平了! “他凭什么要我乖乖守在府里?!” 宛荺突然拍桌大叫,把纹珠吓得差点从椅上滚到地上。 “格格,您怎么啦?”纹珠揉揉眼睛,慌忙的左右张望,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走!” 宛荺也不多废话,扭头迳自往房门口走去。 “啊,格格!您要去哪儿呀?格格——” 纹珠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 “格格,您到底要去哪里呀?” 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宛荺东看西瞧,心情显然变好了,纹珠才小声地问。 “出来逛逛呀!你不觉得我们整天闷在府里都快发霉了吗?”宛荺拿起一根凋有白蝶的玉簪,感兴趣地对着光瞧着玉质。 虽说市场的摊子玉质不怎么好,但这玉匠的凋工似乎不差,白蝶飞舞的姿态栩栩如生,教宛荺很是喜欢。 “是啊,这倒是……” 察觉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应和,纹珠连忙捂住嘴,赶紧补充道:“啊!不……我的意思是,虽然格格整天待在府里,可能会有点闷,但没跟状元爷说一声就跑出来,似乎不太好。” “怕什么?搞不好我们十天半月不回府,那根江木头也不会知道。”她一直怀疑,江书砚这阵子可能根本就没回府,不知窝在哪个美人乡里。 想到这儿,宛荺突然没了买东西的兴致,正想把簪子放回去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隐约听到有人喊道:“是江状元耶!” 江书砚? 她闻声连忙转头去瞧——可不是嘛! 和一行人大大方方走在大街上的,可不是江书砚吗? 还有两位美丽的女子,一左一右地走在他身旁。一位身穿青衣,明亮艳丽。另一位则是一身洁白雅致,娉婷袅娜,依两人秀气娇美的身形与衣着装扮来看,似乎不是北方人的样子。 两位美人一左一右地偎在江书砚身旁,教人瞧了好不羡慕。 果然!发现他果然跟女人在一块,宛荺眼中立即喷出火来。 在此同时,江书砚也发现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一见到她,他立刻用质疑的语气问道。 “你为什么在这儿,我就为什么在这儿呀!” 宛荺从容地将发簪放回去,挤出抹假笑,甜蜜地回答,但眼中却燃着一簇旁人看不出的怒气。 难道只许他带着女人出门闲逛,她却得像个深闺怨妇守在府里吗? “江大哥,这位是……啊!”娉婷女子不知怎地,身子突然颠了下,连忙倚向江书砚。 “云妹,小心!”他赶忙扶住她。 “表妹,不要紧吧?” 明艳女子也急忙扶住另一侧,同时有意无意地朝宛荺瞟来一眼。 “啊,雪眉啊,你不知道这位是谁吗?” 江书砚的同行友人听了哈哈大笑,解释道:“这位就是钮祜禄将军的爱女宛荺格格,同时也是江兄才成亲不久的爱妻,想必她是特地到这儿来等江兄的。” 与江书砚同行的友人没听出方才宛荺的话全是反讽,以为是他们夫妻两人相约会面,情意绵绵。 “哈哈!想必宛荺格格是特地过来这儿等候江状元的吧?虽然才成亲不久,但已看得出夫妻俩鹣鲽情深,真是使人钦羡啊!”这位多嘴的年轻人笑着说道。 要不是身处大庭广众之下,宛荺真想翻白眼。 他哪只眼睛看到他们鹣鲽情深啦?他们是水火不容! 江书砚与宛荺沉默着,谁也没回答,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尴尬。 问话的人没得到回应,立即明白事情可能并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脑筋也很熘地立刻转而邀请道:“我们正要上前头的悦翔酒楼用餐,既然格格嫂子也在这儿,那不如一块儿去吧!” “好——” “不行!” 宛荺与江书砚同时回答,又同时转头互望一眼。 你凭什么不许我去?!宛荺用眼神谋杀亲夫。 你去干什么?江书砚一贯纹风不动的姿态,只用眼神透出清冷的讯息。 “我想娘子应该已经出来好一阵子了,府里还有不少事,晚了外头可能也有危险,娘子还是快些回去吧!”江书砚迫不及待要赶她回府。 “夫君说什么笑呢!夫君在这儿宴请友人,我怎么好失礼先回府呢?要是外头真有危险,难道夫君就不危险吗?” 宛荺这辈子从没笑得这般灿烂,要不是她很清楚自己对江书砚低劣的观感,连她都要以为自己喜爱上他了。 “那娘子是想?” 江书砚也堆起了笑,但那笑容却紧绷得好像恨不得拧死她似的。 “自然是和你一道走了。” 哼,他想赶她走,她偏不回去,倒要瞧瞧他能奈她何? “哈哈!那么格格嫂子就跟咱们一道儿去吧!”男子一脸羡慕地道:“不过江兄与格格感情这么好,真教人羡妒啊!我看我这光棍,也得赶紧娶个贤妻了。” 苏仕群说着笑,在前头带路,江书砚跟随在后,白衣女子与青衣女子照样一左一右紧紧跟随在他身旁。而正牌妻子宛荺则落在最后头,由婢女陪着。 “那两位小姐好生奇怪!明明格格才是人家的妻,她们跟人家凑什么热闹?还偎着姑爷偎得那么紧,脸皮真厚。” 纹珠一路嘀咕着,替主人抱不平。 宛荺嘴里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也不太舒服。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等反应?照理说,她也没打算把江书砚当成真正的丈夫,又何必在乎哪个女人黏在他身旁? 但她——就是气闷。 故意别开头瞧着路旁的风景,就是不想去看前头碍眼的人。 因此,她自然没发现,江书砚曾经回过头关注地瞧了她好几次,留意她是否跟了上来。 虽然她常让他气得七窍生烟,但再怎么样,毕竟她还是他的妻子,他心里还是会在意、关心的。 “到了到了!就是这儿——” 拐过角儿,一行人来到京城里最有名的悦翔酒楼,这酒楼连圣上都微服出宫品尝过,滋味之不凡,可以想见。 带头的文袍年轻人喜孜孜地跨上阶梯,还没走进酒楼内,门前的接应便上前引领带位。 “哎啊!江状元、江夫人,还有各位大爷小姐,里边儿请嘿!” 一行人跟着接应步入酒楼内,此刻正是用膳时间,酒楼内高朋满座,若不是行事谨慎的江书砚事先派人来订了位,只怕如今来也是无位可坐。 “各位贵客这边儿请,替您留着二楼的位置呢!” 接应往二楼带位,知道江状元要带客人来,酒楼特地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他,足见他的面子有多大。 毕竟是皇帝老爷的爱臣,又刚娶了钮祜禄将军府的格格,谁不想卖他面子、多攀些关系? “啊,这儿风景真好!”青衣女子一上楼便愉悦地喊道。 一登上二楼,见窗子全部打开,清凉的微风扑面而来,又可眺望远处美景。 “真不愧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饶是杭州城也很少见到这样气派的酒楼。”文袍年轻人啧啧有声地赞叹道。 这时接应的行礼退去,换跑堂来伺候着。 “来来,各位嘉宾客官请先上座,我替各位沏壶茶来。” “哈哈,那我坐这儿。” 文袍年轻人倒识大体,先选了最靠近外侧、好上菜的座位。 既然他已经坐定了,江书砚只好坐到对面靠窗的位置去,他一落坐,青衣与白衣两名女子也主动靠了过去,打算照样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旁。 文袍年轻人发现,急喊道:“欸欸,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一人挤一边儿,人家格格嫂子要坐哪儿?还不快让出个位置给人家。” “就是说嘛,我家格格还没入座呢!”纹珠气呼呼地高声嚷嚷。 纹珠的大声嚷嚷,让所有人都尴尬不已。 其实青衣与白衣两位女子的举动,宛荺并不觉得生气,只觉得好笑,但既然自家婢女都发了声,她也顺势故意柔声斥道:“不要紧的,纹珠,两位姑娘腿酸了,让她们先坐吧,你别说了!” 青衣、白衣女子窘迫地互望一眼后,由白衣女子起身,坐到对侧青衣女子的身旁去。 人家让了座,宛荺这才有了一席之地,免于无位可坐的尴尬。 “坐吧!” 出乎意料地,原以为会对她视若无睹的江书砚,竟主动替她挪移凳子,好方便她入座,这举动让她甚是感动。 不过,她很快便从那微甜的陶醉中清醒。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足见他平日对她实在太坏了,不过才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开心成这样。 哼! 第四章 大家坐定后,跑堂的送来茶水与精致小点伺候,大伙儿点了七八道菜与三四盘的饭后甜食点心,都是悦翔楼最知名的经典佳肴。 当菜还没送上来之前,大家喝茶、吃点心闲聊等候,宛筠也正好趁机问出心中的疑虑。 “相公,刚才一直没机会问,请问这几位是……”宛筠端起婉约秀气的姿态,纤纤玉指指向与他同行的一男二女。 要上场演戏,她并不是不会,以前好玩,偶尔会在府里演个半出戏娱乐她阿玛,今几个她就来演演爱夫成痴的戏码给大家瞧瞧吧! 江书砚正在喝茶,见她突然转变成温婉的面貌,因为太过惊骇,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喔?格格嫂子问起我们啊?” 文袍年轻人似乎很爱说话,逮到机会就讲个不停。 “我们是江兄在杭州老家的朋友,我叫苏仕群,这两位都是我表妹,青衣服的叫姚守青,白衣服的是云雪眉。苏、江两家在杭州多年一直比邻而居,情谊交好,我和江兄打小一块儿玩到大,更是情同手足,因为我这两位表妹住得也不远,便常来我家游玩,自然也和江兄熟识起来。”“喔,原来你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呀,难怪感情这样好,瞧了真让人羡慕!” 宛筠把温婉的妻子角色扮演得很好,但江书砚始终露出不敢置信的古怪表情,让她直想踹他一脚。 “哈哈,是啊!格格嫂子与江兄的婚宴,我还特地远道上来京城参与呢,不知道嫂于是否有印象?” “啊,那真是承蒙苏大哥不远千里而来。” 其实那天前来参加的婚宴宾客,据说有两三百人之多,她怎么可能会有印象?不过这种场面话倒是不能免的。 “哈哈,格格嫂子千万别这么说,我与江兄交情非比寻常嘛,江兄成亲一生只有一次,为弟的怎能不来呢?”苏仕群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了,继续感叹地说道: “不过江兄实在了得,这科举考试,一考就让他考进了殿试,接着还由圣上钦点为状元,然后又娶了宛筠格格为妻,害得我爹整日发白日梦,逼我上京参加科举考试,就冀盼我也一试考上状元,从此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想必苏大哥也和我家相公一样满腹经纶,必定能一举及第。”宛筠微笑说着客套话。 “哈哈!那我可不敢想,我不像江兄那么有才情,对读书也不是很有兴趣,这回同意上京赶考,完全是为了上京来瞧瞧。不过好玩的是,两个表妹知道我要赴京赶考,说什么也要跟来,所以我们一行人根本是来游山玩水,不是来拚前程的。” 顺着苏仕群的手指望向姚守青与云雪眉,发现她们的视线都落在她丈夫身上,宛筠随即猜到,她们赴京的目的只怕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另有所图吧! 这个发现又让她心里一阵不快。 再怎么样,也不能真的不在意,毕竟是自己拜过堂,成了亲的丈夫。 丈夫……宛筠好像直到此时才有了真实的感受,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即便将来他们离了缘,不再是夫妻,他曾是她丈夫的事实,永远也不会抹灭。 无论她懒不愿意、喜不喜欢,当想到自己的名字一辈子都会和这个人扯上关系时,她的心口匣浮起一种怪异的感受。 那并不是厌恶,但她也说不出是烦躁还是羞窘,总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受。 这感受让她的心口宛如溃堤的黄河,波涛汹涌,起伏摆荡。 这时,菜色陆陆续续上来,悦翔楼的菜肴果然是名不虚传,肉鲜菜香,厨艺独到,大伙儿吃得十分尽兴。 宛筠愉觎着江书砚,大婚之夜他曾为了几盘菜大发脾气,但此刻却专注品尝菜肴,也没见他发脾气。 等筵席快结束时,上来一道芙蓉虾,苏仕群见着突然道:“江兄,你随江伯父离开杭州数年了吧?雪眉表妹烧菜的手艺可是又更精进了,你要不要尝尝?保证不会让你恼火的。” “恼火?”他们的对话让宛筠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啊?” “钦?格格嫂子还不知道吗?”苏仕群知道她不晓得,这下可兴奋了,连忙解释道:“江兄这人呀,儒雅尚礼、为人随和,待谁都好,但他有个怪癖,就是对吃食非常讲究,入口的食物未必得大鱼大肉,但一定得是美食,若让他吃了不合味的东西,便会大发脾气,这怪癖在京城也很多人知道的。哈哈哈!” “是吗?”宛筠诧异地看着江书砚,他的俊颜上满是无奈,但也只是默默听着好友揭他疮疤,不做辩解。 不辩解就表示默认,默认就代表这是事实。 宛筠想起大婚之夜,因为他对厨子手艺有微词,而当场发怒的事。 “原来……”宛筠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原来他有这样的怪癖啊! 这下她可知晓了。 “江兄大婚之后还没发过脾气么?看来必定是状元府的厨子让江兄很满意。” 苏仕群自以为是地下了批注,而宛筠和江书砚都很有默契地没说出实情。很多外人不必知道得太清楚,这是他们都有的共识。 这时,云雪眉起身道:“江大哥,难得有机会一起共餐,就让小妹向店家借个,做两道家乡菜给江大哥尝尝以慰乡愁,可好?” “既然云妹愿意,那我自然也是欣喜之至。” 江书砚同意后,唤来掌柜说明原由,掌柜的立刻一口答应。 状元郎都开口了,他们自然乐意卖他个面子。 云雪眉进了厨房,很快便烧出两盘菜,一道是龙井虾仁、一道是西湖醋鱼,鱼虽不是西湖产的,但味道却是地道的杭州口味。 江书砚一尝之下,忍不住大声叫好。 “鲜!果真是苏杭好滋味!” 虽然离开杭州多年,但对家乡口味的眷恋,多年来一直没改变过。 宛筠见他一箸接着一箸,吃得相当满足,于是认真打量起桌上的菜。 搁在她面前的是龙井炒虾仁,那虾仁肥软鲜嫩,而龙井茶叶则是翠绿欲滴,看来十分晶莹可口,她忍不住夹了虾仁放进嘴里,尝尝杭州菜的味道。 一入口,茶香扑鼻,虾仁鲜甜而富弹性,吃完嘴里清爽不腻,龙井的香气持久不散。 再尝了口西湖醋鱼,酸与甜的味道调和得恰到好处,鱼肉软嫩而不烂,确实是一让人忍不住一尝再尝的好菜。 “烧得真好。”她喃喃自语,吐出真心的赞美。 这样的菜肴,只怕再给她一百年的时间,她也烧不出这样的好滋味,更别提她原本就不会做菜。 “格格!” 在一旁伺候的纹珠焦急地跺脚,她怎么能这样夸赞自己的死对头呢? 但宛筠无所谓,味道好就是好,她不会味着良心说话。 “江大哥与格格喜欢就好。”云雪眉温婉地微笑,接着对江书砚道:“本来还想做道无锡排骨让江大哥尝尝,只可惜排骨得在几个时辰前先腌入味,今天时间不足就不做这道菜了,改天若有机会,且让小妹上状元府小露手艺,再多烧几道菜让江大哥好好品尝。” “那自然好!只是请云妹来状元府玩,理应是来做客,怎么好让妹子下厨当厨娘呢?”江书砚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不要紧!只要能让江大哥一解思乡之愁,雪眉愿意天天为江大哥做菜。世上最好的佳肴,就是咱们苏杭的菜肴,还有什么比得过呢?” “说得是!”苏仕群拍着大腿附和道。“别说咱们杭州菜味道卓绝,光是雪眉的手艺,就值得一尝再尝了。”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杭州菜如何如何,让原本默默听着的宛筠,心里顿时有了股怒气。 她承认云雪眉确实手艺不凡,但听他们的口气,好像唯有杭州菜才是这世间唯一美食,其它佳肴全是狗屎似的。 她一气就失了理智,忍不住反驳道:“不是只有杭州菜才是佳肴,满族也有许多让人呕舌回味的好菜啊!” 她一开口,另外四双眼睛全部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譬如呢?”姚守青不客气地直问,隐约听得出嗤笑的语气。 “譬如……譬如说……很多啊!” 宛筠正奇怪自己平日满桌好菜、好肉没少过,怎么现在一下子要想,竟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一下子想不起什么绝世名菜,所以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 “像……像是砂锅白肉呀、黄金肉呀……白肉雪肠……还有肉薛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噗!”姚守青捂着嘴,不给面子地喷笑出来。“原来肉饰饰也算满族佳肴,那我这几天早上吃的,全是满族的珍饯佳肴啰?” 宛筠被她刻意嚷嚷的大笑讽刺得脸一红,又气又闷,完全说不出话来。 “青妹这么想可就错了。” 原以为会冷眼旁观的江书砚,不晓得是不是也正巧这么认为,竟然开口道:“满族菜肴或许不如汉族菜肴精致丰富,但有些传统菜肴确实非常可口,砂锅白肉正是一绝,而我也尝过做得极好的肉饰饰,皮酥肉香,嚼劲十足,至今仍是回味无穷哪!” “是吧?我可没唬人!”宛筠好像找到了靠山,气势顿时大了起来。 “那么,不知道宛筠格格最拿手的是什么菜?”云雪眉柔柔细细地开口问道。 “我最拿手的——”宛筠愣了下。 “对啊!听格格方才的语气那么笃定,想必有不少拿手好菜吧?能不能说个一两道出来,好供我们参考一下呢?”姚守青咄咄逼人地跟着追问。 “这……”她哪有什么拿手好菜? “哟,格格已经嫁为人妇了,该不会连半道菜也不会烧吧?”姚守青假装惊讶地捂着嘴道。 “放肆!我们格格是何等身分,需要像粗民野妇一样下厨烧饭弄菜吗?”纹珠气不过,当场生起气来捍卫主子。 “谁、谁说我不会?!” 纹珠护着她,让宛筠心里十分感动,但她好歹是钮枯禄将军府的格格,满族女子的尊严可不容蔑视。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灶香,她怎能让满族女子被人瞧扁? 于是她赌气道:“我自然会烧菜!方才我所说的,我全都能做,而且口味还不差。” 话一说完,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姚守青一脸不信,而苏仕群与云雪眉则是默默瞧着她,不敢说话,但也瞧得出有几分怀疑。 别说他们,就连宛筠的贴身婢女纹珠都把双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瞧着她。 她家格格会烧菜?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至于江书砚的反应——简直像是见到鬼。 钮枯禄将军府的宛筠格格……他的妻子——会烧菜? 如果他没搞错,从旁人的描述及他自身的了解,她那张红润的小嘴只会吃东西而已。 “是这样吗?原来格格也是能擅厨艺的贤妻,改天有机会,一定要向格格好好讨教厨艺。”云雪眉淡淡的微笑道。 “何必等改天呢?就明日吧!咱们几个人过府一聚,再请宛筠格格下厨露两手让咱们瞧瞧,这岂不更好?”姚守青大刺刺地道。 “这样挺好!”苏仕群欣喜地附和道:“能够亲自尝尝格格大嫂的拿手菜,我梦里都会笑,只是不知道,江兄介不介意我们过府叨扰……” “过府一聚当然是没问题,但……”他实在怀疑,他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尊贵妻子,能烧出什么佳肴以飨贵客? “既然江大哥同意,那就这么说定了!”姚守青径自决定道:“明日午时,我们过府叨扰,希望宛筠格格别吝啬,让我们见识一下您的好手艺。” “那……自然行、自然行。” 人已经被推上了断头台,宛筠不得不把脖子往前伸,虽然横竖都是丢脸,但她绝对不要现在丢人。 “好,那我们大家可要引颈期盼,好好地等着啰!” 姚守青甜甜地朝她一笑,但那笑容却有着说不出的冷意。 而窗外正巧刮起一阵风,不知怎地,竟让宛筠整个人都打起了哆嗦。 “怎么办?!” 房里头,宛筠像只烧锅里的蚂蚁,焦躁地走来走去。 “怎么办?怎么办啊!我根本不会烧菜,他们要我明日烧一桌好菜宴请他们,我拿什么出来宴客哪?” 宛筠几乎要抱头尖叫,她为什么要因为咽不下那口气,而赌气说出自己也能烧菜这番话?她真想拿针缝住自己的嘴巴。 纹珠同情地看着她,但也无计可施,谁教这坑是她家格格自己掘的,该怎么帮她,现在她也全没主意。 “啊——怎么办……” 宛筠继续烦躁地兜着圈子,这时房门开启,她那半个月不曾出现在屋里的“丈夫”,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我好像听到你的叫嚷声。” 江书砚的眼眸,刻意地打量她脸上的表情。 “没事,你听错了。” 宛筠这人就是脾气强、性子倔,不随便低头,原本慌张得快哭出来的她,一见到丈夫,立刻佯装从容地坐回桌前喝茶,好似方才自己像只母鸡一样乱吼乱叫的情景,全是假的。 “是吗?”他拉开椅子,也在桌前坐下。 “既然你说会烧菜,那么为夫的现在有点饿了,烦请你下厨替为夫的温壶酒,烧两道小菜让为夫的下酒。” 烧菜? “噗!”宛筠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啊!格格——”纹珠闪避不及,被喷了一身,灾情最是惨重。 江书砚也遭到彼及,但他冷静地取出帕子,一一拭去溅在身上的水珠。 “你、你说什么?!”宛筠整个人跳了起来,惊恐地问。 “你听见了,为夫的饿了,请你下厨烧两道小菜。” 烧菜烧菜烧菜烧菜烧菜……宛筠目瞪口呆,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这两个字不断地重复回荡……纹珠当然知道她家格格办不到,她连葱、蒜、韭菜都分不清楚,怎么可能会烧菜呢?于是连忙解危道:“姑爷,我家格格今日也累了,不如就让格格休息,我去请厨子准备——” “不行!”纹珠话还没说完,江书砚立即否决。“如果她累了,那么只烧一道菜也行,我今天非要尝到你家格格的拿手菜不可。” 明日就要宴客了,今日怎能不先检验?就算他家“贤妻”不怕羞,他也不想在好友面前丢脸。 “可是……”她家格格要是真能烧菜,猪都能在天上飞了。 “怎么?你们这般推托,莫非是你家格格根本不会烧菜,却打肿脸充胖子硬说自己会烧菜?”江书砚锐利的眼一瞪,准确地道出事实。 “你、你胡说什么?!”宛筠直到这时还不肯承认自己连菜刀都没拿过。“我当然会烧菜!我说我会我就会,你别乱怀疑!” “好,既然会烧,那就请你现在立刻下厨烧两道小菜。行吗?” “烧、烧就烧,有什么不行?”宛筠脸色难看至极地反呛回去。 她天真的小脑袋瓜里,压根不觉得烧菜是什么困难的事,不过是把锅烧热了,再把菜丢进去煮到熟就行了。 就算没亲自下厨烧过菜,吃也好歹吃了十几年,她小嘴可刁着呢,凭她的舌头尝味道,能烧出难吃的菜么?她自信满满地想着。 对于她的自信,纹珠除了惊吓还是惊吓。 她家格格烧出来的菜能吃吗? 天哪,可别把状元爷给毒死啦! “那我……我也去帮忙好了。”忠心耿耿的纹珠自告奋勇地道。 有她在,烧出来的菜好不好吃不敢保证,但至少该熟的会熟、不该放的东西也不会乱放,好歹不会毒死人。 “纹珠,你留下来。”江书砚温文地笑着,语气却坚定地道:“你家格格一定不喜欢烧菜时有人在旁边打扰,所以我把厨房里头的人也全撇走了,你家格格可以安心地使用厨房,绝对不会有人“打扰”。” 宛筠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暗自把他骂得臭头。 可恨的臭木头!明明就猜到她根本不会烧菜,还把厨子们全撤走,这不是摆明要她难看吗? 好!江书现,你有胆子敢叫本格格下厨,就得有胆把本格格烧的菜吃下去! 宛筠袖子一甩,气嘟嘟地朝战场走去。 第五章 “啊——” 状元府里的厨房,今日特别热闹。 里头一下子传来锅铲落地的铿锵声,一下子又传来碗盘摔破的匡乡声,还不时夹杂着拔高的女人尖叫声。 若是不知情的人恰巧路过,可能会以为府里的厨房里不是在宰杀鸡鸭猪羊,而是在杀人。 “我家格格……不要紧吧?”纹珠望着紧闭的门扉,忧心仲仲地喃喃自语。 而江书砚则让人搬来桌子凳子,悠闲地坐在厨房门前品茗嗑瓜子,就像监考官一样,监视着厨房里的动静,不许有人偷溜进去帮忙他打从心里怀疑宛筠会烧菜,所以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让她露出马脚不可。 而人在厨房里头,跟着锅铲炉子奋战的宛筠,除了尖叫,还是尖叫。 原本以为下厨不是件难事,没想到竟会如此困难,她几乎是拿命在跟锅铲炉子搏命。 花去大半天的时间,厨房内的骚动逐渐平息,就在众人狐疑地猜测里面状况如何时,厨房的门打关,头发散乱、白嫩的脸蛋上还沾有煤炭的宛筠,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格格!” 纹珠见她状似安好,又欣喜又欣慰地高嚷。 宛筠端着放了菜的托盘,直走到江书砚面前,然后神气地放下。 哼,别以为她不行!再怎么样,她也把菜烧好了。 江书砚一见到托盘里那玩意儿,很不给面子地质问。“这是什么鬼东西?!” “黄金肉啊!你瞧不出来吗?” 她想来想去,老祖宗努尔哈赤发明的黄金肉看来最简单,所以她便凭着吃过的印象,还有自己的想象,烧了盘黄金肉。 “黄金肉?!”江书砚几乎要大笑起来。 “我看到的明明是乌漆抹黑的焦炭肉啊,哪儿像黄金肉?” “这……”宛筠一阵脸红,但仍不服气地抢白。“我做的是黑金肉,比黄金肉更好吃的黑金肉,这肉的颜色虽然黑了点,但味道又焦又香,很好吃的。” 应该……是吧? “但这肉没切也没剁的,能吃吗?”他还是第一次瞧见一整条肉上桌的,又不是要祭祖。 啊,原来肉要切要剁,不是炒一炒就会自个兑变小块。宛筠心里恍然大悟,但脸上仍强装镇定。 “怎么不能吃?以往大家常吃的黄金肉太没新意了,这黑金肉是我独创的,不切不剁,就像你们宋朝苏轼独创的东坡肉,不也方方正正一大块吗?肉烧烂了筷子一夹就下来了,何必剁呢?” 她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 江书砚眯眼瞪着那盘肉,仔细瞧了很久,像在犹豫该不该动筷,最后终于有了动作。 他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中,缓缓举箸向那一大条黑肉挟去,本以为真的烧烂了,可以轻松夹起来,但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江书砚跟那沱又大又硬的焦肉奋战了许久,才勉强剥下一点屑屑来。 他怀疑的瞧了瞧,鼓起勇气就要放入口中——“啊,姑爷——” 别吃!为了他的生命安危,纹珠想求他别吃,但又不能这么说。 “什么?”江书砚望向她。 “没……没事。” 唉,她的主子毕竟是格格,她不能扯格格的后腿。状元爷,您自个儿保重吧! “她说了没事,你快点尝尝吧!”到底是什么味道,宛筠急着想知道。 江书砚收回视线,盯着箸上的黑肉瞧了一会儿,一鼓作气地放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宛筠急忙兴奋地问。 肉才一入口,江书砚整个人立即僵住,别说细细品味了,他嚼了两下后,立即转头呸呸两声吐了出来。 “钦?!你怎么吐掉了呢?”宛筠可惜地大喊。 枉费方才她在厨房里浪费那么多时间。 “我能不吐掉吗?!”江书砚气急败坏地扔掉筷子站起来,端起那盘肉直往宛筠的鼻端前逼去。 “你说这是你独创的黑金肉!你告诉我哪里独创了?这肉又焦又苦,还老得像牛皮,这根本不是菜,而是毒药!这样的毒药,谁吞得下去?!” 他的一阵指责,说得宛筠脸红心虚。 “是吗?这肉又焦又苦,还老得咬不动?嘿嘿……原来是这样的味道呀……” 听见她心虚的低喃,江书砚瞪大了眼。 “这样的味道?怎么,你自己没先尝尝吗?” “我……” “你不是说这黑金肉又焦又香,所以才端出来给我吃的吗?”他提高音量质问道。 “这肉黑成这样,我怎么敢吃啊?至于又焦又香,那也是我自个儿觉得嘛,难道你不觉得很香吗?”宛筠装傻说道。 “鬼才会觉得香!连你自个儿都不敢吃的东西,你竟敢端出来给我吃,你是想谋杀亲夫吗?!”江书砚暴跳如雷地大吼。 这女人——简直气死他了! “我才没想谋杀亲夫呢,是你自个儿要我煮的,烧得难吃你怎么能怪我呢?”宛筠无辜地辩解道。 “若不是你说自己会烧菜,我会让你下厨吗?我又不是活腻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的厨艺有那么可怕吗?”宛筠听到他的一番话,简直快气炸了。 “可怕?”江书砚冷笑。 “说可怕还不足以形容你烧的菜有多骇人,要是哪天我真不想活了,吃下一整盘大概可以立即见阎王。一个女子可以烧出这样的菜来,也实在不简单,身为一个女子,烧出一桌满足丈夫胃口的好菜,是身为妻子的天职,而你——哼,你确定你真的是女子吗?” “你——你居然敢这么说?!”他竟然敢讽刺她不是女子! “有何不敢?”她犯了他厌恶糟食的大忌,他这么说已经对她很客气了。 “我江书砚并不是规矩多的人,对自己的妻子也没有太多要求,她不用打扫洗衣,不用绣花制鞋、甚至不想带孩子的话也行,我会替她请奶娘,我唯一的要求只希望我的妻子能烧得一手好菜,满足我的胃口,这是很困难的事吗?” 关于这一点,他很难理解,他周遭的女子几乎都能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他娘亲的手艺更是一绝,也养刁了他的嘴。 为了求取功名,他不若身旁的友人早早成婚,状元及第之后蒙圣上指婚,却指了一个任性刁蛮、而且半道菜也烧不出来的满族格格给他。 要早知道是这种局面,十年前他就早早成亲,随便娶只小猫小狗都比她强。 “你又不是我丈夫,我干嘛烧好菜给你吃?” 宛筠回嘴。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拜过堂成过亲,怎么说我不是你的丈夫?” “我们又没圆房,算什么夫妻?”意思是说,她若不高兴随时可以走人。 “原来——你在意我们没圆房之事。”江书砚露出邪恶的笑容。“不要紧,我随时可以为你弥补这个遗憾。” “你、你在胡说什么?!谁……谁在意这个?”宛筠粉嫩的脸蛋儿,涨得像朵大红牡丹。 他不圆房最好,他若想圆房,她会一脚把他踢出去。 他别指望她替他烧一桌好菜,她才不会当他的乖娘子。 哼! 她永远也不会那么做。 隔日午时,苏仕群一行人准时来赴宴,但下厨烧菜的人,当然不会是宛筠。 江书砚让府里的厨子,替宛筠烧了满满一桌好菜。 基本上,他还满喜欢这几位朋友的,不打算让好友们被自己娘子那可怕的手艺给吓死或毒死。 “钦?格格大嫂,你手怎么了?” 苏仕群看见宛筠的手包得像颗大包子,惊讶地问道。 “宛筠在厨房切伤了手,今日无法替各位烧菜了。我让厨子准备了一些菜肴,大家将就着吃。” 江书砚淡淡带过,没太着墨宛筠手上的伤。 只因她的手根本没受伤,是她的手艺实在上不了台面,他才想了这个办法,让他们夫妻不至于在这几位好友面前丢脸。 “钦?怎么这么巧呀?”姚守青怀疑地直瞅着她的手,心想她八成是装的。 “就……就是这么巧啊!”宛筠心虚地藏起包着布团的手,好避闲她想拆穿事实的利眸。 “江大哥,既然宛筠格格不慎伤了手,无法下厨,那么就由我越俎代庖,替宛筠格格烧几道你爱吃的菜吧!” 云雪眉望着宛筠,柔柔地一笑,好似看穿了什么。 “正巧我自作主张,带了些食材过来,有我昨晚腌好的无锡排骨还有其它家乡菜,只要下厨烹煮一下就可以上桌了。” “哈哈,云妹,你真是善体人意,光听到菜名我就快流口水了,怎么舍得说不呢?” “那么,我就下厨献丑了?抱歉,先失陪了,宛筠格格。” 云雪眉起身让人带往厨房,经过宛筠身旁时,露出微笑,得体地略点了下头,这才迈着莲步悠然而去。 宛筠知道她在示威,虽然她表面上礼貌得宜,但骨子里可不比姚守青客气到哪去。 想到自己的丈夫成亲后竟还有青梅竹马来抢人,她就觉得气闷。 没想到那根呆板无趣的臭木头,还有这么多女子喜欢! 哼! 谁要喜欢,谁就拿去好了,有哈好抢的呢? 她酸溜溜地自忖着违心之论。 而另一头的江书砚与苏仕群、姚守青聊得正开心,显然早已经忘了她这个“妻子”。 不久后,云雪眉亲手做的菜肴,开始一道道从厨房端出来。 不可否认,她确实有着绝佳的手艺,打从菜一端上桌,那香气就教肚子不饿的人也忍不住要吃上三碗。 而江书砚更是一边吃着,一边连连叫好。 “云妹,你的手艺果然又更精进了,这无锡排骨真是烧得好极了,外酥内嫩,轻轻一剥,肉与骨头就分开了,酱汁甜咸适中、滋味醇厚,味道直渗到骨头里,真是无话可说啊!” “谢谢江大哥,是江大哥谬赞了。”云雪眉笑得含蓄而谦虚。 “不!我哪儿谬赞了?这是我来到京城之后,吃过最地道的无锡排骨,拥有此等手艺,才堪称为人妻啊!云妹,你可以出嫁了,将来你铁定是位贤妻。” “说不定我想嫁的人,已经娶了别人了呢!”云雪眉的语气有点酸涩地说道。 “就凭云妹这样的好手艺,想嫁多出色的男人都没问题,总比有些女子,连道菜都不会烧,即使勉强下厨,烧出来的东西恐怕连鬼都不会想吃,只怕吃了也要再死一次。” 说完,还别有含意地瞄了宛筠一眼。 宛筠一听立即瞪大了眼。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暗讽她? 她是不会做菜没错,但不会做菜,就代表她这妻子一无是处吗? 这说法搅得她一肚子火,越想越不甘,也越不服气。 会烧菜又怎样?会烧菜就是值得万世推崇的贤妻吗? 再说,烧菜有什么困难的?她只是没学过,要是她肯放下身段下厨去学,不见得会烧得比云雪眉差! 她噘起小嘴,有个念头逐渐在脑海浮现。 她非得让江书砚对她刮目相看不可。 等着瞧吧! “格、格格,您确定吗?” 纹珠颤巍巍地瞧着宛筠,她家主子脸上表现出来的决心令人心惊。 “当然!我可不能让江书砚那根臭木头给瞧扁了。” 宛筠昂起小巧的下巴,自信满满地道。 在她天真的小脑袋里,烧菜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是她做不来,只是她不做而已,若真有心要做,还会比云雪眉差吗? “好了,开始吧!” 宛筠一声令下,一直缩着脖子在旁等着的大厨苦着脸走上前,准备开始传授他的烧菜要诀。 可以想见,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糟的一堂课。 果不其然,整个上午厨房热闹得不得了,不是宛筠被割伤、烧伤的惨叫,就是大厨惊恐的大叫,还有纹珠担忧的叫喊声。 “格格!那是糖,不是盐——啊,格格,那是醋,不是酱油啊!” 对于这位“特别”的学生,大厨只能再三摇头暗自叹息。 这人要真是他的学徒,早被他一掌从脑袋瓜上拍下去,再不然就是索性赶出门去,因为这样的人根本毫无天分可言。 但偏偏这人不能打也不能赶,而且也凶不得,骂不得一除非他想上苏州卖鸭蛋了。 所以即使已经被吓得冒出一身冷汗,或者被气得额上冒出青筋,还是只能尽量忍耐,微笑以对。 “啊!格,格格——”才说着,状况又来了。 “小心那油——” “啊呀!” “格格!您不要紧吧?” 纹珠见她家格格又被喷出的热油烫伤,心疼地拿着药膏连忙要上前涂抹,但被宛筠挥手推开。 “没事!我现在正忙着呢,菜很快就烧好了,等会儿纹珠你替我尝尝味道。” “啊?”纹珠顿时僵愣在原地。 要……要她替她家格格煮的菜肴尝味道? “终于烧好了!” 端着那盘乌漆抹黑的酱烧茄子,宛筠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般,得意又满足,只差掉下几滴眼泪。 而一旁的大厨根本不敢去想象,这样的菜居然是他的“徒弟”烧出来的,要是传扬出去,教他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啊? 而纹珠只要想到等会儿得试吃这盘菜,眼泪就快要流下来了,因为光看这可怕的颜色,那味道不用想也知道…… “来,大家来尝尝吧!” 完全没察觉到身旁两人的心情,宛筠开心地取来三双筷子,分别塞进纹珠和大厨手里。 “啊?我也有啊?”大厨握着筷子的手开始打摆子。 “当然呀!你可是师傅耶,师傅怎能不尝尝徒弟烧的菜呢?”宛筠自己手上也握着一双筷子,因为是自己烧的菜,她当然更得尝尝。 “来,大家吃吧!”她身先士卒,率先夹起一口酱烧茄子放进嘴里。 她都吃了,大厨跟纹珠自然不能不吃,只好苦着脸闭起眼,鼓起勇气挟起茄子塞进嘴里。 宛琦很有信心地把茄子塞进嘴里后,嚼了两下,脸上的表情开始有点僵硬,接着开始抖动。 一旁的两人,一张脸更是皱得像颗包子。 因为宛筠格格就在眼前,他们没法子吐出来,只好嚼也不嚼地硬吞进去。 “格格……这味道……”纹珠苦着脸,直想找水冲去嘴里那可怕的味道。 “好像……不太好。”宛琦自己也很清楚,这跟平常自己吃的菜肴,有如天镶之别。 何止不好?根本是入不了口!但大厨只敢在心里想,也不敢说出口。 “看来,我对做菜果然没有天分……”宛筠垂下头,沮丧地喃喃自语。 她终于发现,自己绝对不是对烧菜有着天赋异禀的那种人。 大厨与纹珠闻言,两人不约而同地用力点头。 要是能想通是最好的!既然想通了,那就赶快放弃吧! “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呢?” 宛筠咬着白嫩的指头,喃喃自语。 欸?旁边的两人同时一愣,难道她…… “大厨,到底要怎样才能把菜烧得好呢?你教教我吧!” “这……” 厨子的笑容随即僵在脸上。 救命啊! 第六章 “这是什么?” 忙了一天后,江书砚才进书苑,便见宛筠端来一盘黑丸子,立即拧起眉头。 他的“娘子”没事拿盘歪七扭八的黑丸子过来,铁定有问题! “这是我亲手做的蛋黄酥肉丸子,大厨和纹珠都说味道不错,所以想让你也尝尝。你可别会错意,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也会做菜。” 宛筠躁红着脸,有点不自在地解释,不想让他骄傲地以为自己喜爱上他了。 经过好几天的试验,也尝试烧过无数道的菜肴,但都失败,最后只有这些炸丸子还算可以,大厨和纹珠当然要好好地夸赞她,也让她多了点自信。 “你做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让江书砚的双眼顿时瞪得老大,活像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他早该知道!能做出这样乌漆抹黑的东西,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 他那惊恐的表情,毫无疑问是对宛筠最大的污辱,但她隐忍着没有发作。 “我承认,这盘丸于是做得不好看,但味道真的还不错,你尝一口看看吧!”她拉下身段,只求他尝一口。 她想让他知道,只要愿意,她也可以做出不错的菜肴点心。 “我不吃!” 哪晓得,江书砚竟斩钉截铁地拒绝,而且把头转开,瞧也不瞧第二眼。 “这样的东西,你可别想要我放进嘴里,即使要我只尝一口,也办不到!” “你又没吃,怎么知道味道怎样?”宛筠不服气地问。 “我不用吃也知道!” 江书砚一脸嫌恶地瞪着那盘黑丸子,那表情刺伤了宛筠的自尊心。 “这玩意儿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你端去给后院那条狗试试,看它吃是不吃。我每天处理公务够忙、够烦了,没时间陪你玩小孩子的游戏,你想玩找别人去,我没空奉陪!” 这番冷滇的指责,更是伤透了宛筠的心。 一连忙了几天,又累又倦,手上又全是伤口,她的丈夫不但没心疼她,还讥讽她煮的菜连狗都不吃。 她心里委屈到了极点,眼眶霎时红了起来。 “你凭哪一点认为我是在玩?我有必要把自己玩得这样伤痕累累吗?”她伸出红红紫紫的手,露出刀伤与烫伤的痕迹。 “是!我煮的东西是不好吃,连狗都不吃,跟你那青梅竹马的云雪眉相比,是天差地远,如果你只想要菜烧得好吃的妻子,那你去娶云雪眉啊,娶我干嘛?你干脆休了我算了!” 宛筠将盛子一掀,整盘丸子全倒在地上。 “你——你这是做什么?!”江书砚瞪大双眼,恼怒地看着她。 而宛筠并不在乎他是否生气。 反正他从来没说过她一句好话,无论她做什么,他总是不满,永远对她有着诸多意见。总之,他对她这个妻子,从来没有满意过! 发觉眼泪快要落下来了,宛筠赶紧将头一扭,飞快冲出书苑。等到跑远了,她才放声让自己哭出来。 活到今日,她还不曾受过这等羞辱,打小到大,哪个人不是把她捧在掌心哄,搓进心里疼? 但原本好好的日子,却因为多事的圣上莫名其妙指了一桩她不想要的婚嫁,而被打得七零八落。 高高在上的她,抛却格格身分,嫁给这汉人丈夫后,没了自由,更没人疼爱,丈夫甚至未曾与她同房。 这些她都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要这桩婚姻,但他们终究还有着夫妻的名分,然而他眼中却只有外人而没有她,这教她情何以堪? 她跑回房里,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姑爷,您太过分了!” 在门外将一切全听进耳里的纹珠,冲进书房内,不顾自己正以下人的身分件逆犯上,哭着指责江书砚。 “您可知道,今天我家格格花了多少时间在厨房里头烧菜?不怕火炭热、不怕油烟烫,就为了做道象样的菜,而您不肯尝一口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伤害我家格格呢?” “她只是一时兴起,随便下厨胡搞了几祥东西,就要逼我吃下肚,你们以为我是什么?馊水桶是不?!” 江书砚动了怒,他可不是任由她们胡整乱搞的傻子! “才不是那样呢!”纹珠伤心地大喊,哭喊着替她家格格叫屈。“格格是真心要做菜让您吃,不是在玩儿!您不是说了吗?不会烧菜的妻子就不配当女子?我家格格一直放在心上,总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不像您以为的那样没用。” 听了纹珠的话,江书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宛筠她……” 他难以置信,那个任性刁钻,只会给他找麻烦的小妻子,竟然会为了他的一句话,把自己弄进油腻闷热的厨房里一整天。 “你……不是胡说的吧?” 虽然心里明白纹珠不是那种胡乱说话的丫头,但他还是下意识想否认这件事。 他所认识的钮估禄氏家的宛琦格格根本不是这样的女子。 他所知道的钮枯禄氏家的宛琦格格,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任性自私、不懂礼教,成天闲来无事就只会招惹麻烦……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钻进厨房里去? “无论您信或不信,我家格格是真的很想替您做点什么,纵使您根本不理会格格,纵使您扪看来毫无情分,但终究是夫妻。这夫妻的名,是一辈子抹煞不去的!格格是您的妻,一辈子都是,您怎能不好好待她?!” 纹珠说完,也转身跑离。若再说下去,只怕她会泣不成声。 “夫妻……” 江书砚喃喃说着,跌坐在椅子上。 纹珠的话给了他一番不小的冲击。 是啊!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他几乎忘了这一点。 因为不高兴圣上的胡乱指婚,所以他下意识排斥这桩婚约,以冷脸对待他的妻子,不回房、不同床,以无声的举动,发泄对圣上任意指婚的不满? 但一仔细想想,宛琦在这件婚事中,不也是个被摆弄的牺牲者吗?她何错之有? 况且,他真有如此讨厌她吗? 其实、并非如此? 虽然常被她惹得一肚子火、气得七窍生烟,但心里对她其实并无厌恶。 再说,他的妻子真的一如他当初所想,是个任性自私的女子吗? 她嫁来至今,还没听闻哪个下人被她欺凌过,反而对下人似乎还挺关照的,据说府里的长工,全德的妻子生了孩子、宛筠知晓后不但放全德几天假照顾妻小,薪饷照给、还多给了他一些银两跟几只鸡,好让他替娘子补补身子。 这样的她,岂能说她自私? 她其实很善良,只是外人无从了解。 思及此,他不由得感到惭愧,当初听说这件事后,他心里其实对妻子的善良与体恤相当赞赏,但因为一忙转头就给忘了,所以事后也未曾提起过。 当时他真该夸她几句的,打她嫁进门来,他似乎未曾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过几句话,每回开口不是指责便是发怒。 认真一想,自己其实并不是个仁慈的丈夫,至少对于自己的妻子,他是吝于夸赞、也吝于给她一些时间。 越是反省,他越是感到愧疚。 起身走出书房,在夜色中跨过几个只闻虫鸣的寂静院落,来到原本该是自己夜夜就寝的新房。 但更教他愧疚的是,这条路走来的感觉竟是如此陌生,打从婚后他就拒绝与宛筠同房,所以这条路也没走过几回。 走进房里,只见房内灯火还点着,但走进内室,宛筠早已趴在床上睡着了。 靠近一看,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将她惹哭了,让他的心里头歉疚万分。 “抱歉。”他无声地低语,伸手抚去娇颜上的泪痕。 低叹一声,目光从她的脸庞往下巡视,当视线落到她放在枕上的小手时,先是一愣,接着倏然惊骇地低喊。 “这是——” 他慌忙执起她的手,仔细检视。 原本白白嫩嫩的小手上,布满了许多伤痕,有刀伤、烫伤、擦伤等种种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江书砚说不出此时心头那股难受的感觉是什么,但他就是不愿——不愿见到这情景。 他宁可不吃美食,也不希望她把自己好好的手给弄成这副模样。 这种感觉……是心疼吗? 握着她软若无骨又布满伤痕的小手,不由自主地轻柔抚摸着。 想起她的任性、她的倔强、她的不服输,还有她的娇、她的甜、她的伶牙俐齿和聪明机智……江书砚不由得轻轻摇头笑了。 “能娶到这样特别的女子为妻,也算是我江书砚的命,又未尝不好呢?” 温热的唇,情不自禁的缓缓落下,印在伤痕累累的小手上。 好似这样,就可以抚去上头的伤痕。 “方才对不住,下回你再做菜,我会吃的。” 低声的,许下承诺。 “唔……” 窗外啾啾的鸟鸣,吵醒了一夜酣眠的宛筠。 本来还想多睡会儿,但是一种不寻常的异样感觉,让她无法再入睡。 她的身下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总有一股热气从被窝里直透出来,她从昨晚在睡梦中就一直觉得很暖……疑惑的眼缓缓睁开,明眸立即瞪大,因为她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一个人。 她的“丈夫”! 而他也已经转醒,正睁着眼看她。 “吓!你——”宛筠立即跳起,慌忙抚平自己凌乱的衣服跟头发。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躲到一边,抓着衬衣松散的前襟,秀颜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质问。 这是成婚以来,他们第二次在同一张床上度过。 “这是我的房。”他万分平静地瞧了她一眼,好像她的问题是多余的。 “并且——”他跨下双腿下床,转身面对她,以坚定的语气道:“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他居然还有脸这么说?!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有气。 是谁整天把外人当宝,把自己妻子当草的? 她可不希罕当他的妻子! “哼!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成婚。” 她有丈夫等同没有,反正他一心只向着那厨艺一流的青梅竹马。 “这个,给你。” 对于她的冷言冷语,江书砚置若罔闻,径自取下一旁架上的一个小玉盒,转身交给她。 “这是什么?”宛筠防备地瞪大眼,瞧着那个小盒子。 他怎么可能对她这么好,无缘无故送她东西? 这盒子里该不会是什么吓人或害人的东西吧? 她不信任的神色,全落入他眼中,那防备的姿态,可真是伤了他的心。 他是她的丈夫,怎么可能害她呢? 但他能怪谁?不也是自己咎由自取来的?是他待她不够仁慈,才让她对他产生这样的怀疑。 “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江书砚解释,主动掀开盒盖,顿时一股浓烈好闻的玫瑰香气飘散开来,宛筠惊喜地睁大眼,贪婪地多嗅了几口香气。 “昨几个有人送给我这瓶玫瑰玉肤膏,说是西洋进口的好货,我又不是女人,要这玩意儿做什么?所以干脆送给你。” 说着说着,江书砚的脸不知为哈,竟有些红了。 “如果你喜欢,想涂抹在脸上、手上都行……要是有伤疤什么的,也能很快复原。”他将小盒子放在桌上,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宛筠疑惑地瞧着江书砚快速走离的背影。 奇怪,他似乎很紧张呐,连耳根都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没多想,心思很快便被桌上那瓶玫瑰玉肤膏给吸引。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淡粉红色的软膏,色泽非常漂亮,玫瑰的香气尤其迷人,她喜爱地瞧了许久,久久舍不得放下。 没想到他会送她这么好的东西,这可是他第一次送东西给她呢,她还真是舍不得用哪!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取一些涂抹在手背上,珍惜地嗅闻着。 端着梳洗用水进来给她的纹珠,瞧见她这副开心的模样,了然地微笑道:“格格,真好哪,姑爷送您东西。” 见她开心,纹珠也替她高兴。 明明心里高兴得很,但被旁人这么一说,好强的宛筠立即将小盒子盖上,佯装不在乎地丢回桌上。 “谁希罕他送的东西了?这不过是别人送的,他自己不想要,借花献佛罢了,我才不希罕,你给我拿去扔了。”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她那两只眼睛可是牢牢盯着,就怕下一秒真被纹珠给拿去扔了。 见她明明喜爱,却又装出不希罕的样子,纹珠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格格!您尽管收下吧,这可不是状元爷借花献佛随便给的,而是姑爷费心替您找来的。” “你在胡说什么?方才他自己说了,这是别人给的,是他不需要才送我的。” “才不是呢!”纹珠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事实。 “格格,我和姑爷的侍从江武熟识,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昨晚姑爷为了替您找来治疗手伤的药膏,可是费尽了苦心呢!他听闻洋人送了郡王爷几盒玉肤膏,对治疗伤疤颇有疗效,所以亲自造访郡王府、开了高价央求郡王出让一盒。不过郡王当然是坚持不肯收这笔钱,慷慨地把药膏送给他,只是这份人情,咱们状元爷可是为您欠下了。” “你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为了我,亲自上郡王府求郡王出让一盒药膏?” 宛筠听了,心头浮现莫名的感动,高傲的他竟会为了她低头求药,这是她连作梦都不敢想的。 “但是……为什么?”宛筠忍不住要问。 昨晚他还那样刻薄,讽刺她做的菜连狗都不吃,为什么现下会对她这么好? “还有为什么吗?您们是夫妻啊,姑爷对您好,是应该的嘛!” 纹珠笑嘻嘻地拧了缉巾递过来,让她家主子擦脸,宛筠心不在焉地接下,胡乱抹了把脸,又把巾子还给她,然后独自发起呆来。 “是吗……” 沉思片刻后,她突然站起,以坚定的语气道: “纹珠,走!” “啊,去哪儿?”纹珠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还能去哪儿?上厨房去啊!” “欸?!” 第七章 真、真的来了! 忙碌的一天结束后,江书砚回到府里,等着他的一又是盘丸子。 虽然这丸子不像上回的丸子那样黑,但也称不上美观,形状依然歪七扭八、奇形怪状。 这时他不禁想要收回对自己的承诺,他——可不可以不吃啊? “这是我今天刚做的,你尝尝味道好不?” 望着那张透着强烈渴望的小脸,很奇异的,江书砚竟难以说出“不”这个字。 “嗯,正巧我有些饿了,就……尝尝吧!” 最后那三个字,他是以壮烈成仁的沉重心情说出来的。 “啊,太好了!”宛筠一听,原本忐忑不安的脸蛋瞬时亮了起来。“我替你拿筷子。” 她赶紧取过一旁的筷子递给他,然后期待地直望着他,等着他吃下后告诉她评语。 “嗯……” 一双满怀期待的大眼直盯着他,江书砚只好硬着头皮夹起丸子,以吞食毒药般的勇气,一口吃下。 但是怀着恐怖的心情嚼了两口,他突然睁大眼,讶异地发现,其实味道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至少甜咸的味道还尝得出来,既不焦也不苦,吃进嘴里甚至还有淡淡的肉香。 “还不错。” “真的吗?”见他吃完第一颗,又夹了第二颗,宛筠开心极了。 “嗯,真的。”他又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其实,丸子的味道当然没有那么好,这道丸子若要是厨子做的,早被他轰出府,但因为是宛筠做的,所以他可以忍耐。 “其实我还做了别的菜,你如果饿了,我让人全端来给你尝尝。” 说着说着,宛筠转身就要奔向厨房。 “等等——” 大吃一惊的江书砚赶紧拉住她的手。 “我并没有很饿,吃点丸子后就不饿了,其它的——我吃不下了。” “啊,是吗?” 宛筠有些失望地停下脚步,不过他说不饿,那也没办法勉强了。 “来,坐下来。” 为了怕她心血来潮又端来其它菜肴,他赶紧拉她过来,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来,你自己做的,自己尝尝。” 他挑了颗最小的丸子,塞进她的樱桃小嘴里,“唔……” “味道怎样?” 宛筠嚼着,晶亮的眼儿睁大了。“好——好吃耶!” “是吧?来,再尝一颗。”江书砚巧妙地把她做的丸子,喂进她的肚子里,这该叫做——自作自受? 啊不,没那么糟,该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哈哈,毕竟他们是夫妻嘛! 夫妻……现在想起这两个字,心头倒有点暖暖的感觉,不再有被逼迫、被人作弄的感受了。 原来只要平心静气地接受,原本觉得宛如地狱的生活,也不至于太差嘛! “来,你也再吃一颗。” 宛筠挑了个最漂亮的丸子送进他嘴里,江书砚也欣喜受之。 越吃,越觉得这丸子味道确实不赖。 原来东西好不好吃也得看心情,心情好了,什么东西都觉得好吃了。 望着宛筠笑开怀的小脸,柔柔的感情,随着她甜甜的笑,漾入他的心头。 妻子啊! 有个能交心的妻子,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必有御厨级的手艺,也能让他开心地用膳。 所谓的妻子,原来就是如此! 深夜的房里,烛光摇曳,灯火朦胧,纹珠正在做最后的收拾,而内室里,宛筠已经躺下休憩。 江书砚推门走进房里,纹珠见到有点惊讶地喊道:“姑爷!” “嗯。”江书砚走进房内,顺手关上门。 纹珠见他两眼直盯着内室,抿唇偷笑着,赶紧退下。 最近他都在房里留宿,看来,她很快就要替她家格格抱小娃娃了。 江书砚熄掉烛火后,走进只剩一小盏灯火的内室,宛筠见他进来,本来快要闭上的眼,连忙睁开,整个人弹坐起来。 “你——怎么来了?” “我要就寝,不来这儿能上哪儿?”江书砚神情自若地解开衣钮,开始更衣。 “啊,等等啦!” 宛筠粉脸涨红,慌忙要阻止他脱衣。 最近他虽然都回房睡,但因回房时辰都晚了,她也早就睡下了,今晚他第一次在她入睡前回房,还大剌剌地在她面前更衣,简直教她难为情极了。 她想阻止,但江书砚充耳不闻,径自脱了外衣,又剥下中衣,最后脱得只剩单衣。 “啊!”宛筠害羞地别开头,不敢看向丈夫脱了外衣的模样。 见她难得一见的羞涩模样,江书砚顿觉有趣。 这好像是新婚之夜才会有的情景吧,这该是他们早在几个月前就要做的事,却直到这一刻才经历,想来也满特别的。 熄掉最后一盏灯,江书砚上了床,宛筠连忙直往床里头缩。 “别再过去了,你都快钻进墙里头了。”他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我……” 他把她拉得好近,近到她都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 这感觉其实并不讨厌,他身上温暖的气息,烘得她的白嫩脸蛋儿红通通、热呼呼的。 有他在床上,她睡得格外地好,每回醒来都是窝在他怀里。虽然她几乎都是吓得当场跳起来,不过到了晚上又不自觉地滚进他怀里。 他搂着她入眠,在一开始的紧绷过后,她逐渐放软身子,习惯他的体温。 接下来她只要闭上眼,试着入睡就行了。 只不过—— “你、你的手……在做什么?!” 平常规规矩矩的手,这回竟然在她身上游走。 她立即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质问。 “我们已经成亲了。” 他低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熟悉的气息随着呼吸传来,让她脑袋都晕了。 “那、那又怎样呢?” “怎样?”他低笑一声,微哑的嗓音,听来格外舒服。 “我觉得——” “嗯?” “我们应该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什——” 她的惊呼被一张温热的唇堵住,紧接着,房内再无声响。 宛筠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明白自己应该要推开他。 她才不要被困在这座宅子里,和这个男人大眼瞪小眼的过一辈子,她要回将军府去,继续当她的宛筠格格。 她不要在这里,她要回去……虽然心里一直这么想着,但她的手,就是无法伸手推开他。 到底是使不出气力?还是她——根本不想使力呢? 她无法思考,因为接下来的忙碌,让她无暇细想了…… “来,吃块鱼。” 一早,江书砚让人传来早膳,与妻子一同用餐。 江书砚用筷子钻了块鱼送进宛筠碗里,因为她红着脸蛋,光低头扒白稀饭,连头儿也不抬。 “谢谢。”想起昨夜种种,初为人妻的宛筠羞得压根儿连头都不敢抬,就只是盯着自己的碗。 “再吃块肉。” 江书砚的筷子又伸过来,送来一块卤得香软的东坡肉。 “嗯……”宛筠还是不敢抬头,只递过磁碗接着,反正他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站在一旁服侍的纹珠瞧见了,掩着嘴直偷笑。 “是啊!格格您多吃点鱼、多吃点肉儿,赶明年替状元爷生个胖儿子。” “唔咳!咳咳咳——” 宛筠一惊岔了气,被稀饭呛得直咳嗽。 “纹珠,你在胡说什么?!”宛筠粉脸儿涨得更红,面色尴尬窘迫。 “我、我怎么可能生孩子?我才不要生孩子呢!”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她还在犹豫是不是该留在状元府呢! 但如今烦恼这个是不是太迟了?毕竟,都已经是夫妻了…… “孩子要来就来,岂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江书砚好笑地瞧了眼她涨得通红的薄嫩脸皮,摇了摇头,又送来一箸炒青菜。 对于她的大声否认,他只当那是孩子气的举动,并不以为意。 相处的这些日子,他已经渐渐摸清自己这小妻子的个性。 她其实就像个孩子,虽然任性,但天真率性,嘴里说的未必是真的,她总是好强,但心肠却很软,孩子要真的来了,她还会不生吗? “再多吃点。”他平静地吃着早膳,也不忘替她布菜。 “喔……” 只要他送菜过来,宛筠就乖乖吃下,半句话坑都不坑一声。 她几时见过格格这样听话过?果然还是状元爷有办法!纹珠欣慰地想着。 “姑爷,您自己也别忘了多吃点,您总是这么忙,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上一顿,我家格格会担心的。” 江书砚刻意瞧了宛筠一眼,微微眯起眼笑着。 “我知道。以后我会尽量早点回来,毕竟家里有需要我陪伴的人了,总不能天天在外头忙。若扔着不理,要是跑了怎么办?” 宛筠的俏脸上又染上一抹红霞,但这回不忘赏他一记白眼。 “哈哈哈……”江书砚乐得抚掌大笑。 原来如此穷极无聊的打情骂俏,竟也有这么大的乐趣,夫妻间的画眉之乐,就是如此吧! 凝视着芙颊羞红的娇妻,江书砚心底浮现一种莫名的满足。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寒风送走满地落叶,换来漫天白雪,一转眼,时序已经入冬。 不知不觉,宛筠嫁入状元府都已经半年有余了。 “纹珠,你去前头瞧瞧姑爷回来没?”宛筠在饭厅忙着,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她一下子瞧瞧炭火加足了没有,一下又检视汤头入味了没有,忙得很。 今晚天冷,她特地备了酸菜白肉火锅,等着丈夫回来一块儿用膳。 酸菜白肉锅虽是满族的传统菜肴,但江书砚也挺喜爱的,所以只要天气特别冷的时候,她就会准备热呼呼的酸菜白肉火锅。 “是。”纹珠转身刚想走向前厅时,就瞧见厅外有人走来。 “啊,状元爷回来了!” “真的?”宛筠欣喜地快步走来,果然瞧见江书砚也正快步往厅内走来。 “相公——”宛筠的笑容硬生生停住,因为她发现江书砚身后还跟着两道纤纤丽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好一阵子没见的姚守青与云雪眉。 宛筠心底倏然一颤,但她从来就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所以深吸了口气,落落大方地微笑招呼道:“姚姑娘,云姑娘,欢迎欢迎!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除了这阵大寒风,还有什么?”姚守青依然一身青衣,说话依然犀利得很。 “抱歉,宛筠格格,打扰了。”云雪眉温婉微笑,柔声道歉。“眼看着圣上亲持的殿试就快到了,仕群闭关苦读去了,偏偏外头下着大雪,我们姐妹不想打扰仕群,又无处可去,才会上江大哥这儿来。希望您不介意让我们暂时叨扰一阵子。” “当然不!我怎么会介意呢?”宛筠也回以微笑。 做人处事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只要他人别桶着她的痛处,她从来就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来,别光站着,外头冷,过来喝点热汤。今晚吃什么呢?” 江书砚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桌上那蒸腾的热气给吸引,他过去一瞧,发现是自己爱吃的酸菜白肉锅,当下大声叫好。 “是酸菜白肉锅!云妹、青妹,今晚你们可有口福了。” 他走到桌旁,指着那烧着红炭的黄铜柱火锅,笑着道:“你们尝过满族的酸菜白肉锅没有?这铜锅底下烧着炭火,里面放着酸白菜为汤底,切得极薄的白肉下锅一涮,那滋味酸中带甜,滋味之甘美,真是难以言喻啊,不尝一次,你们绝对会终生遗憾。不是我自夸,我这儿的酸菜白肉锅,可是天下一绝哪!” “是吗?”瞧他对满族的菜肴赞不绝口,身为汉人的云雪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脸上仍是带着笑。 “既然江大哥如此推崇,那我倒真要尝尝了。” “来,两位姑娘请上坐。” 宛筠亲自招呼她们,没失了基本的礼仪。 “这看来不过是一锅子酸白菜跟水煮白肉,有哈好吃的?”姚守青上了桌,一瞧见锅子里头只有白菜,当下大声批评。 “这你们就不懂了,这些白菜可不是普通的白菜,采长白山上种植的白菜,用盐细腌发酵,酸得恰到好处,再用慢火细熬的高汤煮成火锅后,香气四溢,汤头鲜美,配上涮过的白肉,那甘美的滋味真是教人回味无穷哪!”江书砚仔细说明,让云雪眉忍不住掩嘴笑了出来。 “好啦,江大哥,瞧你说得口水都快淌下来,我们不赶紧尝尝怎么行呢?” “来,两位请用。” 宛筠让下人拿来两份碗筷汤匙,为她们递上。 “我先尝尝。”云雪眉先舀了口汤头,吹得半凉后喝下一口,双眼顿时瞪大。 “这汤头……” 再吃一口刚涮好的肉片,果真齿颊留香,酸甜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喉头,咽下后还慢慢回甘。 “很鲜美吧?”江书砚笑着说道。 “是很鲜美。”云雪眉无法否认。 “味道是还不差。”姚守青尝过后,也不情不愿地承认。 “我没说错吧?”江书砚脸上满是笑意。 “不知可否告诉我,这火锅是怎么做的?” 见江书砚如此喜爱这道菜,让云雪眉也兴起学习之心。 “你若想学,让宛筠告诉你是怎么做的好了。”江书砚笑着推妻子出马。 宛筠淡淡一笑,谦虚地说:“其实也没下什么工夫,就是普通的酸白菜跟肉片而已,不过汤头很讲究,采用猪骨细熬一整天,一大锅汤熬到只剩些许时,差不多就能熬出象样的汤头了。” 宛筠的解说很详尽,但云雪眉不懂的是…… “为什么宛筠格格这么清楚呢?瞧您说得好像这火锅是您亲自煮的一样。”云雪眉很勉强地挤出笑容。 宛筠淡淡地扬起唇角,启唇正要回答时,江书砚急忙替她回道。 “你可猜对了,这火锅正是宛筠做的。她现在厨艺精进不少,尤其这道酸菜白肉锅,更是个中翘楚。” “这是宛筠格格亲自做的?!” 别说云雪眉讶异,姚守青更像是活见鬼那样惊骇。 “是啊!做得不好,两位姑娘别介意,多吃点。”宛筠笑咪咪地吃着江书砚夹来的菜,一边招呼道。 而此时云雪眉和姚守青脸上诧异的表情,就是对她最好的赞赏。 人生至今,就数今天最痛快。 汉人老祖宗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今天她总算尝到那美妙的滋味了。 “满意了?” 夜里,充满浓情密意的闺房里,是夫妇两人一天之中难得私密的谈话时间,他们总会在睡前谈谈天,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 “不是很满意,但可以接受。” 宛筠舒服地趴着,让她的丈夫替她按压酸疼的背脊。 每回只要下厨做菜,哪怕是不累,她也撒娇吵着丈夫替她这边揉揉那边捏捏。 她喜欢他的大手,那种温柔待她的感觉。 “你啊……”江书砚修长的指点了点她的脑袋瓜,笑着摇摇头。 她与云雪眉的心结,他怎会不懂?所以他今天刻意在大家面前,大大夸赞了她一番,哪知道她还是不够满意。 女人啊,果真是小心眼又难以捉摸。 “云姑娘喜欢你。”宛筠拧着眉头,噘起嫩红的小嘴。 没想到他们都成亲半年多了,那女人还是不放弃。 “云妹?怎么可能!哈哈,你别胡思乱想。” 哪知江书砚完全没感觉,认为是她自己想太多。 “我才没有胡思乱想,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宛筠不高兴地翻身爬起来。 这摆明就是事实,他怎会以为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呢? “就算是事实好了,我们已经成婚了,她又能如何?别想太多了,睡吧!”他温柔地拍拍她的肩。 “可是——唔!” 狡猾的江书砚又用老方法堵住她的小嘴,让她在接下来的时间,忙得没时间说话。 而这件事,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第八章 半个月后 “你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宛筠又晃到厨房去,想弄些好吃的东西,让自己的相公回来后有点心可吃。 但进了厨房,才发现里头早就有人了,而那人正是云雪眉。 云雪眉与姚守青住进府来已经有半个月,但一直很安分,谨守着客人的分寸,也不再对江书砚有所冀盼的样子,所以久而久之,宛筠也卸下心防,开始试着与她们闲聊几句。 只是姚守青依然对她爱理不理,只有云雪眉待她友善。 “啊?是大嫂呀!我正在做玉兔雪泥包。” 云雪眉转头对她笑笑,又转过头去捏她的小点心。 她开始喊宛筠大嫂,也是宛筠愿意对她撇下心防的一大原因。 “玉兔雪泥包?那是什么?” 被这名词吸引了好奇心的宛筠,当她看见云雪眉捏好的雪泥包时,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 “这是什么?好可爱噢!” 一只只小兔子,整齐地排列在盘子里,兔子的小手、小脚和耳朵,都捏得栩栩如生,还点上了红色眼睛,看来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这就是玉兔雪泥包呀!这外头的皮是面团捏成的,里头则包着白豆泥馅,玲珑小巧,香甜讨喜,江大哥很喜欢哪!” “啊,是吗?” 听到江书砚也喜欢吃,宛筠也起了想要学习之心,立即不耻求教。 “云姑娘,我也想学做汉族点心,你可不可以教我呀?” “当然可以。”云雪眉慷慨地立即允诺。 “那么今儿个我就教你捏这道点心,其实这不难学的。” “真的吗?” “来,这玉免要这样捏……” 宛筠打发了纹珠,赖在厨房里,有了新鲜玩意儿后,她连自己原本想做什么都忘了,马上一头栽进面团里,跟一只只小兔子奋战起来。 她充满兴味地捏着,完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一直到云雪眉有些犹豫地开口唤她。 “那个……宛筠格格?” 喊了好几声,宛筠听都没听见,最后大喊一声,宛筠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讶然问:“噢,有什么事呢?” “真对不住,我想要……那个一下,我先离开,等会儿马上回来。” “叹?什么?你要去哪儿?” 宛筠一开始不明白她的意思,之后见她面色尴尬窘迫,欲言又止,这才忽然明白。 人都有三急嘛,饶是她这样的清秀大美人,也是要上茅房的。 “啊!好好,没关系,你快去吧,这些小兔子我替你看着。”宛筠赶紧说道。 “谢谢大嫂,那就麻烦大嫂了。” 云雪眉如获大赦地点点头,随即快步离闲厨房。 她走后,宛筠专心地捏着兔子,但没多久,眼尾余光便感觉到门前似乎有白影在晃动着。 她纳闷地抬起头,讶然瞧见有只小白兔在门前溜达,东跳西跳地找东西吃,当下惊喜地瞪大眼。 “是白兔儿耶!这里怎么会有白兔儿?啊,等等啊!” 见白兔跳走了,宛筠想也不想,立即拉起裙摆跑出厨房,追兔子去了。 她走后,立即有另一道身影走出,神情冰冷地盯着眼前一大盘捏好的玉兔包,然后一猛力伸手打翻。 云雪眉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辛辛苦苦捏好的一大盘玉兔包,全被摔成一沱沱变形的面团。 那人瞧着,冷冷地笑了。 最后,宛筠仍是没有追上白兔。 毕竟白兔儿有四条腿,她只有两条腿嘛,怎么可能追得上它呢? 追丢了兔儿,宛筠扫兴地折回厨房,却发现云雪眉已经回来了,不只如此,里头还多了好多人。 “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啊,相公——” 走进厨房,意外看见江书砚也在,她开心地想跑过去向他撒娇,但立即察觉他脸色不对。 而且,云雪眉正以手捣着脸,秀肩剧烈抖动,哭得好伤心。 “云姑娘怎么了?”宛筠纳闷地问。 方才她说要去上茅房,久久没回来,怎么一回来就哭了呢? “你还敢说?”正在安慰云雪眉的姚守青,抬起头来,厉声喝斥。 “这一切,不都是你害的麻!” “我?我做了什么?”宛筠瞪大眼,一脸莫名其妙。她是招谁惹谁了? “你自己看看这儿!”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宛筠这才瞧见满地歪七扭八的玉兔包子,方才辛苦包好的玉兔雪泥包,全都给毁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宛筠惊骇地大叫。 方才她离开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啊,也没发现异状,怎么现下全毁了? 这里头也有她辛苦捏的小兔子哪! “你告诉我,方才你上哪儿去了?”江书砚面容严肃地问。 “我?我离开了一会儿。”宛筠先是一愣,接着心底猛一抽疼。 “你为什么这么问?是在怀疑我吗?” 她的丈夫,竟然在怀疑她? “不是你是谁?!”姚守青立刻尖锐地道: “我表妹请你看顾一下,你人突然就不见了,接着她捏的包子就被打翻,想也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不是我!我有什么理由要那么做?!”宛筠气极了,大声为自己喊冤。 那里头也有她自己捏的心血结晶,是准备蒸好给相公吃的,她怎么舍得扔到地上去? “还问为什么?不就是嫉妒嘛!你嫉妒雪眉玉兔儿捏得好,所以趁她不在时推到地上去,再故意离开假装无辜,其实压根就是你做的!” “乱讲!我家格格才不会那样,我家格格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别乱说!” 忠心耿耿的纹珠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捍卫自家主子。 “那么,请问宛筠格格是上哪儿去了?我表妹请她看着包子,她却忽然离开厨房,怎么想都很可疑。” “真的不是我,我走的时候玉兔包还好好的,至于方才,我是追兔儿去了!” “兔儿?”在场的人一片愕然。 “嗯,是只白色的兔儿。” “哈哈哈!”姚守青笑得极为大声。“宛筠格格,奉劝你说谎要打草稿啊,堂堂的状元府,又不是山林野地,怎么可能会有兔子呢?” “是真的!”宛筠更加大声地辩驳。“我真的看见一只白色的兔儿,不知打哪儿来的,所以我追了过去想抓它。” “那么,你所说的兔儿呢?”姚守青嗤笑着问。 “兔儿?”宛筠愣了愣,才又说道:“我没捉到,它跳得很快,一下子就逃走了。” “嗤!宛筠格格,不是我故意找你麻烦,而是你的话越来越荒谬了。”姚守青毫不客气地道。 “不管你怎么认为,我说的全是事实!”宛筠气愤地大声辩解。“我是真的追兔儿去了,而且我也没弄坏云姑娘捏的包子,我真的没有!” “做贼的总不会说自己是贼……” “表姐,不要再说了!”云雪眉抬起头,大声阻止姚守青说出更难听的话。 “我相信宛筠格格!方才她一直帮着我,我相信她不会恶意砸坏我辛苦捏的玉兔。或许,只是不小心……” “我没有!”宛筠本来还高兴她替她说话,但后来发现似乎又不是那样。“不管有心或是无意,我都没这么做,我真的没有!” 宛筠再次大声强调,她好生气,她最痛恨被人误会,被人诬赖! “是!这一切全是误会,我说了我愿意相信宛筠格格——” 云雪眉急忙说道,但不像是要替她澄清什么,倒像是要替她掩盖些什么。 “好了。”江书砚揉揉眉心,以温和又带着威严的语气,要大家停止讨论。 “或许是野猫溜进来想偷吃,不小心给打翻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大家别再提了。” “可是——”姚守青还想再说些什么。 “大家都累了,回房歇息吧!”说完,江书砚径自转身离去,但宛筠不甘心,想到自己竟被人如此误会,眼眶竟不争气地红了。 “这件事是谁做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还说什么野猫野狗!哼!”姚守青很不甘心地在一旁嘀嘀咕咕。 “我才没有!我——” “好了,别说了,回房去吧!” 宛筠气愤地瞪着她,正想为自己辩解时,江书砚折了回来,牵住她的手,半强迫地将她拉出厨房。 “原以为江大哥刚正不阿,没想到竟也是护短之人!”姚守青气得口不择言。 “表姐!江大哥说得对,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别再说了。”云雪眉阻止道。 “怎么?自己辛苦做的东西给人砸了,你一点儿都不生气?”姚守青不敢置信地高嚷。 “东西毁了就算了,难道还要江大哥的婚姻也毁了不成?就如江大哥所言,这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说完,云雪眉随即转身离去。 “你——真是气死我了!” 姚守青气嘟嘟地在背后猛跺脚。 哼!这件事,她才不善罢罢休。 绝不! “方才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清楚?” 一回到房里,宛筠便用力甩开江书砚的手,恼怒地质问。 方才她想为自个儿澄清,但他硬是不许,害她背着这恶名。 “事情过去就算了,没必要再追究。”江书砚淡淡地道。 “你也认为是我吗?你也觉得是我嫉妒云雪眉,故意砸坏她捏的小兔子?”她高声质问,他闪躲的态度令她心寒。 “我说过,过去的事就算了——” “不能算!”宛筠愤怒地道。“我没有做就是没有做,大家为什么要诬赖我?我管不着别人怎么想我,但你是我丈夫,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是——方才你为什么要离开?”江书砚终于肯转身面对她。 “我说了,我是去追兔儿——” “状元府里有兔子,这件事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他不愿怀疑她,但事情实在太凑巧了。点心摔坏了,而她人也“正巧”离开。 但,他并不认为她是恶意的。 她或许任性,但心地不坏,他猜想可能是她不小心打翻了,怕大家责怪,所以故意瞎扯了个借口脱罪。 头一次在将军府见着她时,她也做了同样的事,若真的再这么做,并不奇怪。 况且,摔坏的只是一盘点心,改明儿个他再买份礼送给云妹当做赔礼,一切就没事了。 “所以说,你还是怀疑我。”宛筠幽冷地盯着他。 “别再多想了,休憩吧!我还有事得去办,晚膳大半不回来吃了。”他回避着她直视的眼眸。 “你是我相公,为什么不相信我?”宛筠气极了。 他该是最信任她,支持她的人!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她? “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知道自己错了,愿意改过,那才是最重要的。”江书砚说完,随即转身出门。 “我什么事也没做,何错之有?”宛筠对着他的背影怒喊。 江书砚的步屦顿了顿,没再回答,脚步一迈,便离开房里。 宛筠气得翻身趴在枕上,伤心地哭了出来。 那晚,他们依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但谁也没跟谁说话。 宛筠拥着锦被,缩到离他最远的角落,独自伤心、独自落泪。 想到竟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愿相信她,她就伤心透了,如果彼此不信任这样的夫妻还有什么意思? 而他不知是不想再提这件事还是怎地,也没有安慰她,倒头径自睡下了。 宛筠伤心地咬着唇,管不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掉落。 两人明明在同一张床上,相隔不远,但心里却好像相距十万八千里。 好讨厌。 她好讨厌这样! 不知是不是心里难受影响了身体状况,第二天起床后,宛筠便发现自己病了。 她一醒来就觉得浑身无力,动也不想动,若是一动,便陡然升起一股欲呕的感觉,让她连根手指头也不敢乱动。 “格格,您觉得怎样?” 纹珠拧了湿毛巾帮她擦脸,好让她舒服一些,虽然她家格格脸色看来已没那么差了,但她还是很担心。 “嗯,舒服多了。谢谢你,纹珠。”宛筠取下贴在额上的湿毛巾交给她,接着会妩缓缓坐起身。 “状元爷一大早便出门去了,要不要我请人去通知他一声?”纹珠试探地问。 “不要!”宛筠随即厉声制止。 “格格……”她的反应很激烈,让纹珠吓着了。 宛筠瞧了她一眼,这才叹了口气,用和缓的口吻道:“爷有正事要忙,别拿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惊扰他,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不需要让他为了我挂心。” “不然请大夫来看一看吧,格格乃是千金之躯,万万不能轻忽啊!” “得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疑难杂症,这点小毛病就要请大夫?别让人笑我无病呻吟。” “可是……” “纹珠,去替我准备点清粥早膳好吗?我好像有点饿了。” “格格想吃东西了?那太好了,纹珠马上去准备!” 纹珠一听见她有食欲,立即露出笑颜。 只要她家格格肯吃东西,她就放心了。 纹珠喜孜孜地到厨房去了,宛筠又浑身软趴趴地躺回床上,疲累地闭上眼睛。 在纹珠回来之前,她起码还能再休息好一会儿……这天晚上,宛筠的身影没出现在饭桌上。 “宛筠怎么了?”江书砚拧着眉问。 “格格身子不舒服,打从一早起身就反胃。本来用过早膳之后好了一些,但方才又说没力气只想歇息……”纹珠低声回答。 “你家格格身子不舒服,为什么没立即通知我?”江书砚生气地质问。 “是格格不让我知会的!我原本也说该通知姑爷,但格格不肯,说是不想打扰您忙正事,所以我才没说的。”纹珠连忙喊冤。 “那请了大夫没有?” “没有。格格也不给请,说只是小毛病,请大夫会让人看笑话。”纹珠哭丧着脸回报。 江书砚听了,眉峰挤得更高。 他毫不思索地,起身对姚守青与云雪眉道:“你们先用膳,我去看看宛筠,等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立即匆匆离开饭厅,纹珠当然也是立刻跟着江书砚的身后去了。 姚守青与云雪眉两人别有心机地对看一眼,又分别将视线转回前方,两人眼中各自流转着谁也瞧不清的心思。 江书砚走进寝房,房里头的烛火已经熄了,宛筠似乎也已经睡下。 “宛筠?”他进入内室,看见宛筠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他轻唤着走到床边,但她完全没有响应,看来是已经熟睡了。 见她睡了,他也没吵她,就只站在床边默默瞧着她,许久后,他轻叹一声,又静静地转身高去。 床榻上,宛筠悄悄睁开眼,望着没有烛光照映的幽黑墙面,原以为昨日已流干的泪水,又无声地淌下。 为什么会这样? 她并不想跟他争吵啊! 不能交谈,不能微笑,不能拥抱,她心里比什么都难受。 能不能不要吵架、不要呕气、不要冷战呢? 直到这时候,她才深深明白,自己对他的感觉,早已不同了。 原本想得很潇洒,打算嫁进门来随便虚晃一下,然后就拍拍屁股回将军府去,与他恩断义绝,永世不再相见,但现在才知道,她根本办不到。 汉人认为婚姻是一条红线,但它又何尝不是一条牢固的绳索,把她的双翼、她的双腿扎住,让她再也飞不高、跑不远。 其实,他并没有绑住她,是她把自己给束缚了。 因为她爱上他了——她的丈夫。 好奇怪呵!一开始,她是那样的讨厌他,讨厌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臭脸,讨厌他那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是嫁给他之后,慢慢地了解他,才发现他并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那种自傲、自负又冷漠的人。 他虽然不多话,但一直很尽责地照顾她,往往她在事后回想起,才发现他默默地为她做了什么。 知道她午后容易肚子饿,所以要厨子事先准备好点心送来。 知道她怕冷,房里便多了盆火炉。 不知从何时开始,桌上总会有几道她爱吃的菜,而且许多时候,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爱那道菜。 若不是有心,岂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即使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涓滴细流,汇集起来也能成为大江流。 一点一滴的小感动,在日积月累下,汇集成丰沛的爱。 虽然她是个不肯安分、天天都要闯祸的任性妻子,他依然给了她最多的包容。 她爱他,所以无法学会潇洒,因为爱他,所以她走不开。 除了他身旁,她哪里都不想去了。 于是,她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抹去眼泪,她露出微笑。 她不要再跟他争吵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再也不要了! 即使受了委屈,但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忍。 什么都可以…… 第九章 “大嫂,好些天没见到你了。” 云雪眉坐在宛筠房里,打量宛筠的模样,友善地微笑着。 这两三天,宛筠还是同样的老毛病,反胃、嗜睡,症状反反复覆,时好时坏,但偏又倔强得不肯让大夫来瞧,纹珠担心得要命,只好猛跑厨房替她准备鸡汤、燕窝,好让她补补身子。 而云雪眉从她病了之后,就天天来探望她,只是她身体不适,无力见客,总是要纹珠先请她回去。 但总不能一直让人白跑啊,所以今天趁她精神还不错时,就请她进来坐坐。 “你病了呢,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云雪眉道。 “是啊,我精神确实不是很好。”宛筠老实地承认。 “前两天一直窝在床上睡觉,今几个才稍微觉得好些了。” “是不是上回玉兔雪泥包的事,害得您心里不舒坦,所以才病倒了?”云雪眉推测着,歉疚地道:“真是对不住,是我不好!我本就无追究之意,不知是哪个下人碎嘴,跑去通报江大哥,才把事情闹大的。不知道有没有害您们夫妻闹得不愉快呢?”云雪眉小心翼翼地问。 “没这回事!那件事我也已经忘了,你就别再挂心了。”宛筠反过来安慰她。 在床上躺了几天,她也想通了。 事情实在太过凑巧,不能怪谁怀疑她,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她没有做错什么,就只是倒霉而已,这么一想,心情就开朗多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云雪眉抚着胸口松了一大口气,显然也安心了。 “今天来探病,我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才好,所以特地带了几个我亲自做的玉兔雪泥包让您尝尝。” 云雪眉打开自己带来的提篮,里头装着几个晶莹可爱的小玉兔。 “啊,好可爱!”蒸好的玉兔变得晶莹剔透,看起来也更加可口,引起宛筠的食欲,她素来爱吃甜点,当下迫不及待拿起一个品尝。 “唔,好好吃呢!” 玉兔雪泥包皮薄馅多,甜而不腻,里头不知还调了什么果子提味,浓浓的果香随着玉泥在嘴里化开,好吃得不得了。 宛筠好胃口地一连吃了三个玉兔雪泥包,让云雪眉讶异得张大嘴。 宛筠不好意思地解释:“真是不好意思!我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有时候半点胃口都没有,有时候胃口又挺好,一口气可以吃好多呢!” “啊,千万别这么说,我做的玉兔雪泥包合您胃口就好,我高兴都来不及呢,玉兔雪泥包还有,等晚些我再送过来,您多吃点。” “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 有时候半点胃口都没有,有时候胃口又挺好,一口气可以吃好多呢……唉,想想实在挺丢脸的。 “格格,格格——” 喳喳呼呼的叫嚷声从外头传来,纹珠捧着托盘走进来,看见云雪眉坐在里头,愣了愣,这才屈膝问好。 “云姑娘好。” “你好。替你家格格准备点心吗?”云雪眉亲切地笑着与她话家常。 “是鸡汤。格格这两天饭吃得少,我都替她熬鸡汤喝。” 纹珠将汤碗放在桌上,推到宛筠面前。 “格格,快趁热喝吧!” “又要喝汤啊?”宛筠对鸡汤最提不起胃口了,又油又腻。“我方才吃了三个玉兔雪泥包了,可不可以不喝呀?” 宛筠跟她讨价还价。 “不行!”只要是对她家格格好的事,纹珠就会变得很强势。“这碗鸡汤我熬了好几个时辰,您不喝怎么成呢?还是快点喝吧!” “可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宛筠一瞧见那碗油滋滋的汤就倒胃口。 “算纹珠求您了,您快喝下吧!”强逼不成,纹珠改用苦肉计。 “唉……”宛筠投降了,她可以对纹珠的逼迫无动于衷,但只要看着纹珠苦着一张脸,她就心软了。 “成了成了,我喝就是了。”宛筠无奈地又叹了口气。 “嘻。”纹珠高兴了,连忙端起汤碗送到她面前。 然而鸡汤才一凑近宛筠的鼻端,她却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熬得浓醇的鸡汤,本是香气扑鼻的,但那股香气入了她的鼻,却成了令人不快的呕心异味。 “呕!”她克制不住,差点吐了出来,急忙用手捣住。 “对、对不住——” 顾不得对客人失礼,起身冲到后头,对着痰盂就是一阵强烈干呕。 “格格——格格您怎么了?”纹珠紧张地跟了过去。“格格,您吐了呀!” 吐了?云雪眉坐在原处,微微拧起眉头,独自思忖着。 宛筠格格该不会是…… “方才……真是抱歉。” 宛筠面颊躁红,又窘又羞,难得有客人来看她,她却在人家面前吐了,刚才她已连忙要纹珠把痰盂拿去清洗。 “不打紧。倒是大嫂身子这样糟,得请大夫来好好瞧瞧才行。”云雪眉一脸忧心地建议道。 “不用啦!不碍事的,别叫我看大夫,反正他们只会叫我喝药,我闻到药味,铁定吐得更厉害。”宛筠皱着小脸,不敢恭维地猛摇头。 “是吗?如果是这样,我这里倒有帖不错的药方,大嫂要不要试试?”云雪眉从腰间的小荷包里,取出一张折迭整齐的纸张,打开来递给宛筠。 “这是我云家祖传的养身药帖,我家几代祖先按照这配方定时服用,都能长命百岁。本来这药方是不能给外人的,但大嫂既是江大哥的妻子,那么自然同我亲大嫂一样,所以我不藏私地把药方给你。” “谢谢你,云姑娘。但是我怕药味……” 宛筠苦笑着解释,她天生不爱喝药,尤其最怕药的苦味,哪怕云雪眉力荐它是长命百岁的良药,她也完全没兴趣尝试。 “啊,是吗?”云雪眉露出诧异的表情。 “不过你的好意,我还是收下了,或者哪天用得着呢!” 虽然没兴趣尝试,但云雪眉的心意,她还是很感动,于是便把药方给收下。 “是啊,还是收着好了。啊,叨扰很久,不便再打扰,我也该回去了。”云雪眉起身告辞。 “那就不送了。”她或许有事急着离开,宛筠也不强留。 “那么,我先走了。” 云雪眉道别后走出宛筠的院落,正巧遇到江书砚。 “云妹,你怎么会在这里?”见着她,江书砚有些诧异。 “我看大嫂身子好像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她,刚才聊了一会儿,我想她大概也累了,就先离开了。”云雪眉微笑回答。 “是吗?哈哈,谢谢云妹这样有心,我替宛筠向你道谢。” “江大哥别客气,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云雪眉仪态姗娜地福了福身,点头行仪。 “宛筠嫁入府里不久,我却因为工作繁忙,无暇多陪伴她,我想她一直都很寂寞。如果往后你有空,就多过来陪陪她吧,我想你们能成为很要好的知己。” “那是当然,只要大嫂愿意,我随时可以过来。” “谢谢你,云妹。那我先进去了。”江书砚点头道谢后,转身进入自己的院落。 云雪眉目送他走远,唇畔缓缓勾起一抹冷冷的笑。 “好点了吧?” 江书砚走进房里,发现妻子的精神似乎还不错,脸上也不禁露出安心的笑容。 最重要的是,原本和他呕气的她,不知为何突然气消了,不但前嫌尽释,还对他万般温柔,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嗯,本来还有点不舒服,但见着你就好了。” 宛筠甜滋滋地对他一笑,满意地看见他耳根泛红。 后来她才发现,他并不是天生臭脸,而是因为不想泄漏自己的情绪,所以才故意装出面无表情的样子。 其实他生性保守腼腆,只要说几句让人害羞的话逗他,他马上就脸红了。 宛筠最爱看他这副模样,所以总爱故意说些暧昧的话逗他,让他脸红。 “你不是爱吃这儿的点心吗?我特意绕过去带了些回来。” 他取出自己带回来的点心放在桌上,那是茴香楼的精致小点,都是些她素来喜爱的口味。 “谢谢你。”宛筠开心地取了个小点放进嘴里,酥软的点心轻咬几下,很快就在嘴里化开了。 “你也尝一个。”宛筠又拿起一个点心要给他。 但江书砚伸手要拿取时,她却又顽皮地把手缩回去,让他扑了个空。 “怎么,你不是真心要请我吃啊?”江书砚被逗弄,无奈地笑着摇头。 “当然是真心的,但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 “是这样——”宛筠轻含住点心,踏起脚尖吻住他的唇,把点心送入他口中。 “唔……” 江书砚又脸红了。 还有另一件事让他羞于启齿的,就是她变得热情又大胆,夜里的新婚生活好像是此时才真正开始。 “不行……”感觉她正把他压向铺上,他发出微弱的抗议声。“你身子……还没完全好……” “已经好多了。我说过,一见到你就好了。” 宛筠对着他的耳畔低声轻喃。江书砚脸色更红,心跳得更快,见她暗自偷笑,顿时又窘又恼。 “你这顽皮丫头,看我怎么整你!” “啊——” 温和的大猫瞬时化身成为大老虎,饶是宛筠也不由得尖叫逃窜。 江书砚两个大步便上前捉住她,牢牢攫住她的唇,将她的尖叫声,化为无声的呻吟…… 午后开始,天空开始乌云密布,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 江书砚正由朝中赶回家里,想在大雨落下前回到家中。 只可惜到了途中便下起倾盆大雨,虽然人在轿内并没淋着雨,但一到家中下轿时,还是不免把衣服给打湿了。 “姑爷,您擦擦身子。” 替他打伞的贴身小厮收起伞,随即递来千布巾让他擦拭。 “嗯。”江书砚接过布巾,一边擦拭身上被雨打湿之处,一边望着门外的大雨喃喃自语。 “这雨下得可真大啊!” “是啊。奇怪,今儿个府里怎么这么安静啊?管事他们上哪去了?”小厮左右张望地嘀咕着。 让小厮这么一说,江书砚也察觉今天府里格外安静,好像所有人都不见了。 正怀疑时,就瞧见管事满脸焦急地从内院疾步来到前厅。 见到姑爷就在厅里,管事差点没进出泪来。 “啊,姑爷!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正想派人去通知您,夫人她——” “宛筠怎么了?”江书砚不以为意,心想八成又是她顽皮,做了什么捣蛋的事。 “夫人她——她不好了!” 江书砚本来还不以为意,听到他说宛筠不好了,这才急忙扔开布巾,正色质问道:“你方才说宛筠不好了,怎么个不好法?” “姑爷,夫人她……夫人她……”管事几次张嘴,就是说不完整,江书砚心急也没心思听他说,直接推开他往院落里冲去。 还没到院落内,就只见门前的廊下挤了一大堆丫鬃、长工,每人都脸色惊惶地交头接耳讨论者。 “怎么回事?”他快步上前,面色严厉地大声逼问。 “姑爷!”见他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地禀报。 “夫人——夫人小产了!” “你……你们说什么?!” 江书砚愣了会儿,接着脸色发白。“宛筠……宛筠有孕了?但是孩子……却没了?” 他还来不及高兴宛筠有身孕的事,得知的就是孩子流掉的恶耗。 怎么会这样?宛筠……宛筠有孕又小产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他揪住一旁长工的手臂,厉声质问。 “姑爷!您先放开我,您揪得我好疼啊!” 长工哭丧着脸求饶。 “江大哥,你别这样,先放开他吧!”云雪眉也在场,连忙上前拉住江书砚的手,要他冷静下来。 江书砚眼神紊乱地瞧了她一眼,这才失魂落魄地缓缓松开手。 “怎么会这样呢?”想到宛筠及失去的孩子,他忍不住悲痛地合眸大吼。 “今天中午大嫂人还好好的,大伙儿还一块儿吃了午膳,接着她说要回房小睡一会,不久就听到纹珠慌忙来禀报,说大嫂出事了。大家急忙赶来,看到大嫂身上全沾满血地瘫倒在地,大伙儿急忙叫来大夫,才知道她是小产了。” “既然原本好好的,那为什么会小产?!” 他愤怒地嘶吼着。 “这我也不清楚,可能得等大夫出来之后才能……啊,大夫出来了。” 江书砚见着大夫,立即冲过去拉住大夫逼问: “我夫人怎么样了?” “状元爷,夫人目前还算稳定,但是孩子……没保住。”大夫重重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这样?!她人好好的,为什么会小产呢?”江书砚急切追问。 “根据我的推测,夫人应是服食了会导致小产的药材。”大夫说道。 “什么?”江书砚愣了愣,立即严厉地否认:“不可能!宛筠不是会乱喝药的人,一定是有其它原因——” “不是的,状元爷。老夫行医数十年,瞧过的孕妇、产妇多不胜数,一般的小产,是因为胎儿先天耗弱所以难保,通常只要小量出血,胎儿便自然坠下,但夫人的例子完全不同。夫人出血量极大,胎儿几乎是跟血一块儿冲出来的,这种情形通常是服药的人才会有的症状,寻常小产之妇女,是不会这样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喝那样的药!”江书砚怔愣许久,难以接受地喃喃自语。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呢?依我看哪,一定是她不想要孩子,所以故意服药流掉的。”姚守青口无遮拦地大声批评。“她以前不是说过,她不要生孩子吗?会服药流掉孩子,有哈好奇怪的?” “表姐!”云雪眉急忙阻止道:“江大哥人在这儿,你别乱说。” 她转头对仍处在震惊之中的江书砚说:“江大哥,你先别乱想,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大嫂再说吧!” “对!我要去看宛筠——” 江书砚这才清醒过来,慌忙地快步冲入房中。 房里只剩纹珠一个人照顾宛筠,她一见着江书砚就哭了起来。 “姑爷!呜呜……格格……格格小产了……孩子、孩子也没了!” 纹珠抓起袖子猛擦眼泪。 “我要看看宛筠!” 江书砚急忙步向床边,瞧见她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心口好像被利箭穿透心脏般,再想到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股悲恸的感受便更深了。 “宛筠!”江书砚眼眶一红,声音也哽咽了。 云雪眉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柔声安慰着。“江大哥,你别难过,大嫂会没事的。” 夫人应是服食了会导致小产的药材……江书砚一把抓起药单,转身往外冲去。 “桃仁、红花、冬葵子、木通、商陆,这些都是会迫血下溢、促胎外出、使气行逆乱,无力固胎。吃了这些东西,当然会小产啊!” 大夫边看着江书砚拿来的药单边摇头。 “会不会是宛筠误服……” “这些药看似普通,但对产妇来说却极有可能是要命的毒药,况且是好几味同时服用,若不是一心想流掉胎儿之人,岂会服食这么多会小产的药物?”大夫再度叹息。 “不可能!宛筠不可能这么做——”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依我看哪,是她不想要孩子,所以故意服药流掉的。 这时姚守青说过的话,突然从他脑中进了出来。 是吗?她是存心的吗?因为她不想要他的孩子……不!他猛力摇头,不愿继续想下去。 她不会这么做的!他相信她!他相信她……然而即使不断命令自己,怀疑还是像生了根的植物,不断在他心里滋长。 “这些东西,吃了会要命?”他问大夫。 “如果药量不对,任何一样都有可能对孕妊之妇造成极大的伤害,更何况是这么多味药一起吃?”大夫想到还是忍不住摇头。 “一般只要吃一味就足以流胎?” “是的。”大夫点点头。 江书砚面色凝重地沉思起来。 是吗? 果然是那样吗…… 第十章 宛筠一清醒过来,便感觉浑身酸疼。 好像有人把她揍了几十下,再把她推入万丈深渊似的。 “嗯……”悠悠睁开眼,看见纹珠焦急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格格!格格,您醒了!” 纹珠见到宛筠醒来,开心得像什么似的。 “纹……纹珠……”宛筠一开口,自己就先吓了一跳。 天哪!她的声音怎么了?又哑又粗的,喉头也疼得紧。 “格格,您先别说话,先喝点儿水。您昏睡了好几天,滴水未进,当然喉头发干哪!” 纹珠贴心地倒来温热的茶水,先让她润润喉头,宛筠这时才舒服许多。 “纹珠……我是怎么了?”喝了水,她气弱无力地问。 她浑身上下半点力气也没有,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方才纹珠也说她昏睡了好几天,但她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格格您……您……”纹珠张嘴欲言老半天,但实在开不了口。 告诉一个女人失去孩子的事,这是比什么都残酷的事,还是让姑爷亲自告诉她好了。 “我去请姑爷过来!”纹珠回避地逃离宛筠的寝房。 江书砚这几天一直守在宛筠的病榻,宛筠醒来时他刚好有要事离开,接到纹珠的通知随即赶回寝房。 听闻消息,云雪眉也立即“关心地”过来探望。 “宛筠,你现在感觉如何?” 江书砚坐在床边,神色复杂地瞧着她苍白的脸色。 “好像没事了……我怎么了?”宛筠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他的脸色看来好像怪怪的? “孩子——没了。”江书砚以无比沉痛的语气,告知她事实。 “孩子?”宛筠僵愣住。“谁的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你有了孩子,但是又流掉了。” “我有孩子,但是流掉了……”宛筠听了先是大惊,接着眼泪马上落了下来。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么一说,她记起自己在昏迷前,突然感觉腹部剧痛,接着鲜血大量涌出,如今想来,确实是小产没错。 “为什么?!”她悲恸地质问苍天:“为什么给了我一个孩子,却又狠心把他带走?上天为何如此残忍!” “唉,应该要问,您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云雪眉柔声叹息,满脸哀伤地轻摇头。“即便不想要孩子,那终究是一条生命,而且还是江大哥的骨肉,您怎么忍心这样伤害自己的孩子呢?” “你说什么?”悲切的宛筠听到她的话,立即猛然抬起头,神情狂乱地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害死自己的孩子?” “大嫂,我们大家都知道了,您就别再隐瞒了。” “知道?你们知道什么了?”宛筠这才发现,丈夫望着自己的神情很冷淡,不只他,连围在她床边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你们到底怎么了?” “这是在你梳妆台上找到的东西,你说,这是什么?”江书砚将自己发现的药单,递到宛筠面前。 “这是什么——”宛筠低头一看,立即说道: “这不就是一张普通的补身药单吗?” “这不是补身药单,这上头的药,每一味都会让胎儿坠下。”江书砚告诉她。 “不!”宛筠一听,整个人惊骇不已,疯了似的拚命摇头大声否认。“我没有啊!我怎么可能害死自己的孩子呢?” “但是,你手边有这张药单,又喝了会下胎的药是事实。”江书砚冷声提醒。 “我真的没有!这张药单是云姑娘给我的,说是她祖传的补身药方,我是不爱喝药的,但她一片好意,我也不好拒绝,所以就收下了,但我没用过。云姑娘,对吧?” 宛筠赶紧喊道,希望云雪眉替她澄清冤屈,哪知道云雪眉竟捂着嘴笑了。 “对不住,大嫂,但这实在太好笑了。我怎么会有什么补身的药单呢?大嫂您就算是病胡涂了,也别乱说哪!” “你——”宛筠听闻她的话,不禁呆愣在原地。 当初她好亲切地来看她,还送了这张据说是祖传药方的药单给她,怎么才几天时间而已,就翻脸不认帐了? “这张药单明明就是——就是你给我的!你当初还说,你家祖先都是喝了这帖药方,所以各个长命百岁——”宛筠气得浑身颤抖,想大吼回去,但却只发出小猫般微弱的呐喊声。 “呵!”云雪眉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就更好笑了。杭州城的人都知晓,我云家近几代先祖不是急病骤逝,就是意外归西,要真说有谁长寿,那该说我祖父,他五十二岁那年病逝,算是这几代最长寿的一位吧!” 宛筠一听,立刻明白这是她的陷害。 “你、你好歹毒的心!我把你当自家姐妹,但你却这么对我——” “大嫂,雪眉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云雪眉一脸无辜地道:“那张药单我连见也没见过,赖到我头上实在太高谱了。大嫂您既然有胆打掉孩子,就该有勇气承认才是。我知道您是怕江大哥责怪,但赖给我实在太过分了,毕竟我是无辜的呀!” “你——”宛筠从没见过这样恶毒又狡诈的双面人,纤手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 “我没见过像你这样卑鄙无耻的人,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行了!”江书砚态度冷淡,不打算为她说句话,只淡漠地道:“这件事我会好好调查,你先好好休养吧!纹珠,这几天你好好照应着,需要什么跟管事说。” 是跟管事说,不是跟他说。宛筠听了,心都冷了。 “云妹,我们出去吧!” 才说完,江书砚便急忙与云雪眉一道离开。 “江书砚,你给我站住!”宛筠试图以最大的气力唤住他,但他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江书砚——江书——” “格格,姑爷已经走了。您现在身子弱,千万别再激动了。”纹珠赶忙上前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再乱动。 “纹珠,连你也怀疑我吗?”宛筠神情憔悴,望着纹珠的眼,充满了绝望。 纹珠见了,又是一阵鼻酸与心疼。 “纹珠怎么可能怀疑您哪?就算格格说太阳是黑的、地是白的,纹珠也绝对相信哪,但是只有纹珠一个人相信,又有什么用?如今姑爷摆明了只信云姑娘,不相信格格您,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说完,纹珠自责地猛掴自己耳光,气恼地哭道:“都是我不好!我早该知道那女人不安好心,却还让她接近格格,是纹珠不好!这一切全是纹珠的错!” “好了,纹珠,你别怪自己了。”宛筠凄楚地一笑,道:“我谁也不怪,只怪自己太相信别人,还嫁了个薄情的丈夫,除此之外我谁也不怪、谁也不怨。” “格格……” “我没了孩子,只怕连丈夫也要没了……我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呢?啊!” “格格……呜呜……” 无计可施的纹珠只能陪着掉眼泪,除此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她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姑爷?” 纹珠迟疑地靠近凉亭,江书砚和云雪眉正在那儿下棋,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想到自家格格每日在房里以泪洗面、伤心郁闷,而这位姑爷却打从那天之后便没再去看过她家格格,整天和云雪眉出双入对,不是下棋就是赏花,教她瞧了就有气,偏又不敢告诉格格,怕她伤心。 想到最近府里都在谣传,云姑娘就快进门了,更让纹珠气愤不平。 “姑爷!”等了会儿没人回应她,许是她喊得太小声,于是她加大嗓门喊道。 江书砚终于缓缓抬起头,瞧见是她,脸上立即浮现不耐。 “又有什么事?” “能不能请您去看看我家格格?格格这两天食欲一直很不好,我真怕她身子会吃不消……” “我现在很忙,没空。” 江书砚冷淡地拈起一颗棋子,沉吟片刻后,放到自己想要的位置,连瞧都不瞧纹珠一眼。 “可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格格会熬不住的——” “你没瞧见我在忙吗?”江书砚拈起另一颗棋,独自思索着该下在哪里。 “可是……” 您哪里忙了?不过是陪着其它女子下棋玩乐罢了!纹珠好想放声大喊,但却没那个胆,她好恨自己的怯懦。 “姑爷,纹珠求求您了!我家格格身子真的很糟,求求您去看看她吧!” 纹珠“砰咚”一声跪倒在地,为了自家格格,她愿意跪烂双膝。 “你这是做什么?”江书砚一脸不耐地质问:“你倒说看看,我去做什么?她身子不好,我去看她,她身子就能即刻变好吗?” “是不能……但是,至少心里总会舒服一点……” “行了!你别在这儿吵我,进房去伺候你家格格吧!” 江书砚拧着眉,又将注意力转回棋盘上。 云雪眉见状满意地一笑,微微扬起嘴角,装模作样地柔声开口。“江大哥,我们还是去看看大嫂吧!毕竟将来许是要以姊妹相称的,即便她再有不对,也该多关心她一下。” 说着,云雪眉神情害羞地低下头。 “是吗?”江书砚钻起的眉头松了,这才放下棋子,略显无奈地起身道:“好吧!就听你的,去瞧她一下——宛筠?” 话未说完,才一转身,江书砚就看见宛筠站在那里。 她不知何时离开自己的寝房来到这里,而且显然刚才所有对话全部听见了。 “格格——”纹珠急忙走过去,强挤出笑容帮江书砚说话。“姑爷刚才说,正想过去看您呢!” 宛筠小脸苍白,冷冷瞧着江书砚与云雪眉,许久后才幽冷地道:“这种施舍与怜悯,我不需要,尤其是陷害我的人,刻意装出来的嘘寒问暖,更让我寒心!” “姊姊,您这是在说什么呢?”云雪眉一脸惊恐地猛摇头,现下她连大嫂都不喊了,直接喊姊姊,仿佛她已经进门。 “别喊我姊姊!”宛筠毫不给情面地厉声喝止。“江状元府只会有一位夫人,没有什么姐妹,如果他要娶你,我马上就离开,你要他,我就让你,争什么呢?无情无义的男人,我不希罕!” 宛筠冰冷的目光像利箭般,几乎要射穿江书砚。 而江书砚只是一径儿沉默着,仿佛眼前的争端完全与他无关,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宛筠失望透顶,闭上眼,幽幽转身,跟跄地离去。 这就是她的丈夫,她的良人! 她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天大的孽,这辈子老天爷才会让她爱上这样的男人! 她当初应该尽早离开,不该让自己爱上他的! “格格!” 纹珠悲愤地偷偷瞪了两人一眼,这才转身追着宛筠而去。 不过一眨眼时间,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纹珠的尖叫声:“格格!您怎么了——” 江书砚一僵,立即拔腿冲去。“宛筠!” “江大哥?江大哥!” 云雪眉在背后喊他,但他却连头也不回。 “哼!”云雪眉气恼地跺了下脚。 他以为她不知道吗?他还是在乎她的。 云雪眉脸上满是怨恨与不甘。 “宛筠!” 床上的人儿一有动静,坐在床边的江书砚立刻紧张地凑上前,柔声询问:“你不要紧吧?” 方才她在花园里晕过去,几乎把他给吓死了,他一路抱着她冲回房里,飞快请来大夫,确定没有大碍后,这才稍微放心。 “夫君……”宛筠睁开眼看到他,下意识地露出笑容。 但仅仅一瞬间,那甜美的笑容便有如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失无踪。 她想起了一切,想起他的无情、他的薄幸、他的喜新厌旧。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宛筠转身背向他,不愿再瞧他一眼,也不愿让他看见她克制不住滚落的泪水。 “宛筠!”江书砚不理会她的抗拒,坐上床缘,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你以为我好过吗?这阵子我也受够了,如果不是为了——” 江书砚顿了顿,无奈地叹息。 “很多事不像你眼前所看到的,请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没有别人。我的妻子也永远只有你一人,没有第二个人。” 说完,他又紧紧的抱住她,在她发上亲吻后,才下床离开。 听到房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宛筠转身偷观后方,确定他真的离开了,这才爬起来望着门口发愣。 方才他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只有你,没有别人。我的妻子也永远只有你一人,没有第二个人……他方才说的话,在她耳边重复迥晌着,像一只大手,不断撩拨她颤动的心弦。 “噢,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了!”宛筠不想再受他影响,被他的一言一语牵动情绪,但她无法克制心底涌现的情绪,气恼地掩耳大叫。 她不要爱他! 她不要再爱他了! 不要了!不要了! 不要了! “江大哥。咳咳!” 云雪眉柔柔弱弱地走向等在花园中的江书砚,接近他时还故意低头咳了几声,希望能引起他的关心。 但江书砚只一径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对她的“病弱”视而不见。 云雪眉愤愤地咬了咬唇,索性不再演戏,昂头快步走到他身旁。 “江大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她其实并不想问起,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一股说不出的紧绷气氛,弥漫在他们四周……他找她出来绝非好事,她感觉得出来。 “云妹。”江书砚转身面对她,神情依然温和,但过去几天疼宠她、怜惜她的眼神已经不见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其实——说来实在是我不好!”江书砚摇头叹息。“我本来以为可以娶你进门,同宛筠三人一同快乐地过日子,但是……宛筠怎么也不肯让你进门,而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在意她,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与你成婚了,请你离开状元府去寻找自己的归宿吧,我不想再继续伤害宛筠的心了。” “江大哥!你在说什么呢?”云雪眉一听,脸色难看至极,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道:“姊姊现下不肯同意,江大哥费心多劝劝她就是了,何必赶我出府呢?” “我不是要赶你,而是不忍见你为我虚耗青春。宛筠何时才会同意,谁又知道呢?要是她一辈子都不同意,难道你也要为我耗上一辈子吗?” 江书砚心疼地道。 “我愿意呀——” “但我不忍!”江书砚加大音量强调。 “现下的我,没信心能给你幸福,既然不能给你承诺,那么只有放开你。请你离开这里吧,无论你将来归依何处,我都会给你最大的祝福。” “江大哥,我不要……我不要啊!”云雪眉嘤嘤啜泣,哭得好伤心。 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就快成为他的妻子了,但只差那么一步……只差那么一步而已,他却在这关头放弃了!她不甘心! 真的、真的好不甘心! “很抱歉,但是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说完,江书砚径自转身离去,对于她的伤心、她的眼泪,丝毫不在意。 云雪眉见他无情的转身离去,哭得更伤心了。 无论她怎么努力,他就是放不下宛筠那个女人!那满族女子粗野娇蛮,究竟有什么好? 她好恨! 好恨、好恨! 好恨……你为什么要与我抢我爱的男人呢? 你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呢? 如果你不在说好了!如果你不在,江大哥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云雪眉的指甲拈进掌心里,露出一抹阴恻的笑容。 如果她不在就好了…… 春风徐徐的午后,宛筠在房里午憩。 纹珠到厨房去张罗她下午的点心,其它婢女也各自去忙了,午后的寝房,比夜里还要安静,也鲜少有人过来走动,因为怕吵醒午憩的宛筠。 随着微风吹动树叶的窸窣声,一道纤细身影,静悄悄地穿过花园,推门步入宛筠房里。 那人趁着被人发现前,飞快关上门,然后转身朝内室走去。 床炕上,宛筠背对着门口熟睡着,而这正是个大好的机会! 来者从衣袖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悄悄靠近床炕,瞬间,这人眼中浮现强烈的杀气,猛然举高利刀往宛筠的要害一刺——可是床上的人居然随即跳开! “你——”来者吓了一跳,双眼瞪得极大,更令她惊骇的是——床上的人根本不是宛筠,而是她没见过的一名陌生女子。 “你、你是谁?!” 原本想刺杀宛筠的人——也就是云雪眉,捣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假宛筠”。 “当然是被请来当钓饵的人。” 随着熟悉的话声传来,原本以为无人的房内,竟然陆陆续续冒出三四个人来。 原来他们早已躲在帘幕后、床底下等隐藏之处,等着她自投罗网。 而领头之人,不是别人,就是云雪眉怎么想也想不到的——江书砚。 他牵着宛筠的手,从帘幕后走出来。 “你们——”云雪眉颤抖的手指着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很惊讶吧?但是我会在这里抓到你,可是一点都不惊讶。” 江书砚沉声说道,望着她的眼神如冰霜般冷硬,毫无半分柔情。 云雪眉倏然明白了。 “你——你是存心的!你故意设计陷害我,假装对我好,说要娶我进门,但被宛筠阻止,好引诱我来杀她,引我入瓮!”她气愤地大叫。 “说陷害太过分了,我只是设计让你现出原形而已。”江书砚望着她,难掩心痛。 “为什么?云妹,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子,你怎么忍心伤害我的妻子呢?还有我那无辜可怜的孩子,还来不及见到天日,也被你夺去性命……” 江书砚想到自己误信奸人、引狼入室反倒害了自己妻儿,懊悔得眼眶都红了。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方才我只是被嫉妒蒙敝了心眼,才会一时胡涂,不过反正宛筠格格也没受伤,不是吗?至于其它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云雪眉狡脍地把自己犯下的恶行撇得一干二净。 “是吗?”江书砚冷冷一笑,扬声唤人: “来人,把人带进来。” “是。”早已在外头等候的下人,连忙把人带进去。 云雪眉一见到那人,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你认得他是谁吗?”江书砚指着被带进来的人,直盯着她问。 “我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他!”云雪眉慌乱摇头,彻底否认。 “钦!姑娘,我们明明见过,你怎么说没见过呢?”那名男子不平地嚷道。 “我在城郊开药铺,前阵子你来问药方,说你表妹让恶人玷污有孕要打胎,我才让你抓药,怎么会说不认得呢?” 因为她长得美,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你还有什么话说?”他早怀疑她暗下毒手伤害宛筠,只是苦无证据,他坚信那帖下胎药一定是京城内开出的,所以一直暗中派人四处探问,最后终于在城郊找到这名开药铺的药师。 “你胡说!我根本没去过西郊,更没抓过什么药,你别血口喷人!”云雪眉惊恐地猛摇头,拒绝承认自己与这名男子接触过。 江书砚冷眸一闪,好整以暇地问:“他刚才只说他在城郊开药铺,你怎么会知道是在西郊呢?” “啊!我——我……”云雪眉整个人都呆傻了,完全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露了馅。 “云妹,你太令我失望了!为了自己的私情,你连无辜的胎儿与孕妇都可以伤害,如今还想下手刺杀宛筠。亏我还当你是亲妹子,而你却如此歹毒地伤害他们,我对你真是失望透顶!” “我……”云雪眉先是面露羞愧,后来索性翻脸怒声道:“谁让你那样待我?明知道我对你一片真心,却口口声声喊我妹子,最后还娶了一名骄纵顽劣的满人格格、甚至爱上她!我从小就冀盼着嫁给你哪,我的恨、我的不甘,你懂吗?” 她悲从中来,抚面痛哭。 江书砚默默瞧着她,并无同情之意。 “或许我是不懂你的感情,但至少我知道不能伤害别人。宛筠有时是任性贪玩了些,但她从来不会故意去伤害谁,她是很善良的女孩,这也是我最爱她之处。” “夫君……”宛筠羞红着脸,不敢置信地瞧着他。 这是她头一回听见他亲口说出喜爱她,惊喜得好像检到什么人间至宝。 江书砚也有些腼腆,不好意思瞧她,便不自在地别开头。 云雪眉望着前方,茫然失措,仿佛坠入了无边地狱。 她所爱的男人,最终还是没能得到,而她下药让宛筠流胎,还企图刺杀她,罪名铁定极为重大。 想到自己的后半辈子,只能在牢里度过……不! 她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与其坐一辈子牢,不如自我了结,她要用自己的血,诅咒他们一辈子——“我诅咒你们没有好下场!”她尖叫着举刀刺向自己的心口。 “快栏住她!” 不等江书砚吩咐,旁边的几名壮丁已经扑上前抢下刀子,制伏了意图自尽的云雪眉。 “为什么要阻拦我?我不想活了啊!我要以我的性命为咒,诅咒你们,诅咒你和宛筠不得善终,绝子绝孙——” “够了,把她送到衙府去吧!” 江书砚听不下去了,别开头,要人把她带走。 她变得太可怕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可爱的女孩了。 云雪眉被押走后,其余的人也相继退去,最后房里只剩下他们夫妇俩。 江书砚关心地上前揽住宛筠的肩,柔声问道: “宛筠,你身子好多了吧?” “嗯,我不要紧了。” 宛筠抬头望着他,认真地问:“方才你说的是真的?你是故意假装和她亲近,好亲手揭穿她的谎言?” “是的。”江书砚点点头。 “可是那时候你明明不相信我,为什么又——” “我没有不相信你!”江书砚连忙澄清。 “那时候我就相信你了,因为没人会笨到想打胎,却一次吃下那么多味下胎药。所以我认定这药方不是你自己抓的,而是有人偷偷放进你的食物里,想害你小产甚至丢掉性命。如果是住在府里的人,想在膳食里下毒害你并不困难。”他分析道。 “所以那时你就怀疑是云雪眉了?” “嗯,只是那时苦无证据,所以我按兵不动,最后终于想出了引君入一瓮之计。故意冷落你亲近她,还在府里放出风声要娶她当二房,她果真相信,还故意与你以姊妹相称。所以到后来我告诉她,为了你不能娶她时,就知道她会对你行凶。” “唉,她也是真心爱你呀!”宛筠也深爱着他,所以可以体会那种痛苦。 “她喜欢我,我却无法回报她的感情,这点我很过意不去。但她伤害了你,还害死我们的孩子,我一无法原谅她!” 想起她那阵子所受的折磨,还有夭折的孩子,他的声音忍不住哽咽。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再想了。”宛筠上前搂住他的腰,柔声安慰道。 “真的对不住!这阵子让你受苦了。故意冷落你、对你不闻不问,我心里比什么都难受。” 前些日子他不能睡在她身旁,几乎没有一夜好眠。 “都过去了。”宛筠再次说道,露出甜甜的笑容。 “现在风雪都过去了,你瞧,春天也已经到了,咱们以后要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地过每一天,你说是不?” 江书砚顺着宛筠的手指望向窗外,这才发现满园的枯枝,不知何时已被盎然的绿意取代,茂密的绿叶与娇美的花朵,让被冰雪冰封的花园再度透出生机,几只粉白嫩黄的蝶儿在花丛中翩翩飞舞,让他瞧了顿时感动不已。 “春天到了!”他忍不住赞叹道。 “是啊,春天真的到了呢!” 宛筠拉着他的手走到窗前赏景,夫妻俩就这么相拥望着满园的红花绿叶,说笑谈心。 一对蝶儿在他们眼前来回飞舞着,仿佛在模仿他们的亲密似的,教宛筠瞧得羞红了脸。 江书砚被她那比花还要娇艳的脸蛋吸引,痴迷地捧起她的脸,印下深情之吻。 他的爱妻呀!这是圣上所赐的美好姻缘,却是原本被他嫌弃至极的。 下回进宫,要记得当面拜谢圣上……他迷迷糊糊的思绪,在她主动踏起脚尖送上柔软的唇时,给完全中断了。 尾声 “宛筠!”浑厚的咆哮声传来,宛筠脖子一缩,闭上眼,瞬时僵住不敢动。 问题是她正攀在墙头上,一只脚在墙内,另一只脚已跨出围墙外,整个人卡在上不去也下不得的尴尬位置。 “啊,姑爷!”从犯纹珠缩起脖子,飞快地躲到一旁。 “嘿嘿……” 一旁树上的几只雀鸟,被他的吼叫声吓得迅速拍动翅膀逃走,宛筠很想学鸟儿展翅飞走,只可惜没有翅膀,所以只能装出无辜的表情干笑着。 “你这是在做什么?” 刚从朝中回来的状元郎江书砚——不,前年他已被拔擢为二品通奉大夫。 他站在围墙下,眯眼瞧着自己的妻子,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是一点儿也不安分。 “谁让你不带我出门嘛!”宛筠被逮,知道出门无望,只好噘起小嘴,忿忿地抱怨道。 “今儿个是元宵,外头好热闹啊,你不带我去看花灯,也不许我出门,我当然要自个儿溜出去啊!” 宛筠振振有词地辩驳着,丝毫不知反省。 “你——”江书砚气得浑身颤抖,鼻孔用力喷气,他快被她给气死了。 “哼。”宛筠也别开头不想理他。 江书砚瞧着她闹别扭的模样,叹了口气,摇头笑了起来,表情又爱怜又无奈。 他就是拿她没辙! “你还愣在墙头上做什么?”他故意板着脸道。“还不下来?” “我下去干什么?”反正被逮到,现在装乖也来不及了,宛筠才不在乎呢! “你不下来,是不想出门了吗?” “出门?”宛筠瞪大眼。 “唉,亏我快马加鞭从朝中赶回来,结果你却不想出门赏花灯,真是可惜!” 书砚自言自语,装模作样地摇头,转身慢吞吞地走开。 “啊!等等——”宛筠急急忙忙要从围墙上跃下,一不小心被绊住了脚,倒栽葱似的往下跌。 江书砚并没有真正走离,注意到她摔下,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她。 “你——你想害孩子没娘、害我没娘子是不?以后不许你再爬上墙去!”他大声咆哮,被她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对、对不住嘛!”宛筠胡乱道歉后,急忙拉着他问:“你方才说要带我出门赏花灯——是真的?” “我会骗你吗?”江书砚无奈的看着她。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贪玩! “你不是一直嚷着想去瞧花灯吗?这些天忙,一直抽不出时间,今儿个特地向皇上告假提早回来,想先带你上悦翔楼吃饭,等天黑了再去赏花灯,哪知道——” 一回来就逮到她穿着下人衣裳,不成体统地攀在墙头上,正准备溜出去玩儿。 唉!江书砚头疼地摇摇头,他怎么会娶到这样贪玩的妻子呢? “都是你不好嘛!”宛筠窝进他怀里,嘟着嫣红的小嘴撒娇。“谁让你不先告诉我,如果你先告诉我,我就不需要爬墙啦!” “我……”他哑口无言。 原本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哪知到了最后只让自己得到一个惊吓。 “好嘛,人家知道你想让我开心,我跟你赔不是嘛!”宛筠踞起脚尖,送上香唇,想用老招数安抚自己的夫君。 江书砚心口一荡,顿时,意乱情迷,正准备拥住她好好享受一番时,她却已像条滑溜的泥鳅溜出他的怀抱。 “我先去更衣,等会儿马上就可以出门了!” 话没说完,她便一溜烟地跑回房去了。 江书砚只能摇头苦叹。 娶到这妻子,他加官晋爵没少过,真可谓娶到旺夫的福星,但偏偏日子也没一天平静过,每天总有突如其来的意外,把他吓得心跳停止。 娶了她,究竟是娶到福星还是娶到祸水呀? 唉,是福还是祸他也不知道,但他很肯定一望着妻子跑远的身影,他眯起眼,唇畔浮现满足的笑意。 有她的日子,他很幸福! 真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