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大少》 楔子 “康予柔?” 一名年轻纤细的女子,走出胶彩画大师张辉兰的教学画室,两名神色鬼祟的男人立即尾随而上。 女子疑惑地回头,两个男人同时一愣,其中一个倏地爆出连声诅咒。“啐!搞错了,不是这个。” 这个女的不可能是杨靖鹰的情妇,哪有情妇长这样?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名大约才二十左右的女孩,看起来很年轻、很稚嫩,琼鼻樱唇,肤白如雪,大大的眼儿水汪汪。 此时女孩眼中充满了狐疑与惊惧,就像他女儿养的吉娃娃一样惹人怜爱。 她身上的衣物也很朴素,一条褪色的蓝色牛仔裤、一件图样简单的黑色t恤。 她完全没有化妆,素著一张清丽的容貌,连口红都没抹,一头清汤挂面的黑发只到耳下,比高中生还像高中生──不,或许她根本就是! 她是个美人胚子没错,但绝不可能是别人的情妇。这是谁给的烂情报啊? 不过为了弄清楚,他还是问那女孩。“你是不是康予柔?”他特地放轻语调,不想吓坏女孩。 女孩似乎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惊惶的眼在他们身上转了转,才咬著嫩唇摇摇头,表示不是。 “啐,真的不是她!”男子气得大声咒骂。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稚嫩的女孩开口了,细细的嗓音又轻又柔,非常好听,娇怯柔弱,让人想大声都舍不得。 “好、好,你可以──” 嘟嘟嘟…… 男人的手机响了,不断在口袋中震动著。 “是那家伙打来的!”他挥挥手要女孩走,自己则接起电话。 “喂!你给的什么烂情报,她根本就──” 男子气呼呼地开口大骂,但很快就愣住了。 “什么?!”几乎是立即的,男人再度爆出连声诅咒,将电话一甩,指著逐渐走远的女孩大吼。“就是她没错,快把她抓起来!” “啊!” 康予柔本以为骗过他们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发现,她飞快拔腿快跑,但娇弱的她哪跑得过两个壮汉? 很快的,她像只荏弱的野兔,被凶残的猎人狠狠逮住。 “放开我!放开我……” 她使出毕生的气力反抗,用力挥舞两只小手,踢动纤细的双腿,想使企图抓她的人却步。但那点花拳绣腿哪起得了作用? 当她的嘴巴和双手被胶带紧紧缠住时,她绝望地知道,自己即将成为他人的俘虏。 “嘿嘿!你可是杨靖鹰的宝贝,只要抓了你,不怕他不乖乖就范。现在,我们只要等他自投罗网就行了。” 不!康予柔听了立即摇头,无声的泪水不断流下。他不会来救我的! 她不是他的宝贝,从来不是…… 第一章 我曾经想放开你,让你永远留在那片纯净的天地里, 是你开启那扇禁忌的门扉,闯入我的幽暗世界。 三年前 幽美有如欧洲胜景的河堤公园,座落于热闹的高雄市区内,广阔的公园内有大片绿地,五彩缤纷的花卉,以及水舞喷泉与亲水广场。 跨越爱河河面的光雕桥,从空中看来像是一个低音符号的设计,河堤旁林荫夹道,清风徐来,树影婆娑,煞是美丽。 “大少?”深著浅色西装,气质斯文的男子推门走入办公室。 男子进了门,发现他的主子站在老位置,单手夹著烟,高大的身躯倚著大片落地玻璃,远眺下方的河堤公园。 “大少又在看风景了?哈哈,您真的很爱看风景耶!” 另一名皮肤黝黑、穿著黑色西装的男子跟著走进来,咧开一口大白牙。 他们是杨氏集团现任主事者杨靖鹰的亲信下属,身穿白衣的名叫程仲君,是杨靖鹰的军师,负责出点子与文书方面的协助;而身穿黑衣的叫做周冠祐,则是他的贴身护卫,担任杨氏集团的保全部门一级主管。 程仲君与周冠祐的父亲都是杨家在成立杨氏集团之前的重要成员,两人打小就被送到杨靖鹰身边,从学生时代的伴读开始做起,到后来成为贴身护卫,而今已是集团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 杨氏集团,是杨靖鹰的父亲漂白后所更改的名称,当年,它被称为杨家帮。 说起杨家帮,高雄地区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十多年前,杨家帮还是高雄地区赫赫有名的黑道帮派,杨家帮的开山始祖杨虎,曾是纵横南北、叱刹风云的大哥大,不管哪帮哪派的老大、小弟,都得卖他面子,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堪称“喊水会结冰”的厉害人物。 后来他结婚后便逐渐淡出黑社会,不再过问江湖恩怨,漂白后致力经商,造就了杨家为人津津乐道的致富传奇。 杨家究竟有多富裕呢?简单地说,就算杨家一家都不再工作,每天只躺著吃,从他们这一代算起,起码也有三代不愁吃穿,况且杨氏集团仍在持续经营中。 他们到底做了多少买卖?又做了哪些买卖?基本上,除了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卖枪贩毒的买卖不干之外,他们什么生意都做。 酒店、柏青哥、赌场、舞厅、pub、期货公司、餐厅、影城……累积至今,富可敌国,资产相当可观。 “您总是站在这里往下看,到底在看什么呢?” 程仲君走到窗户,纳闷地往下瞧。 在他看来,底下是平凡无奇的街景,了不起有些公园的绿树入眼,杨氏集团的掌舵者天天站在这里往下看,到底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杨靖鹰在烟灰缸里捻熄香烟,准备回到办公桌前开始办公。 他的视线最后一次瞥向窗外,蓦然,他的身体僵住了。 杨靖鹰瞪著窗外,下颚缩紧,剑眉微拧,脸庞依然平静无波,但紧绷的身躯隐隐透出怒气。 “大少?”程仲君首先发现他的不对劲。 杨靖鹰什么话也不说,扭头就朝外走。 “啊,大少──” 周冠祐赶紧追出去,不敢稍离他三步远。 程仲君愣了愣,也飞快跟过去。 *** 今天,堪称是康予柔的厄运之日。 首先,是今天生意烂到爆,打从上午开张至今,半个客人都没有,营业额惨兮兮地挂了颗大鸭蛋。接著下午,来了两名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啧啧,小妞,不错嘛,你真有胆!”混混之一绕著她打转,咂弄牙齿发出粗俗的声音,贪婪的表情,就像即将扑向肉骨头的恶犬。 康予柔慌忙打量四周,想寻求援助,但── 原本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被母亲急急忙忙拉走了,方才在河堤旁的大树下下棋的老人,也一哄而散。 几位年轻力壮的男人经过,康予柔试图用眼神向他们求助。 但现今社会已经没有所谓的屠龙英雄,那几个壮硕男人不但刻意绕道走远路,甚至连头都不敢朝她这边转。 好像深怕不小心瞄了一眼,就会被乱刀砍成肉酱。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治安真是太糟了,没人愿意为了陌生人平白丧命。 原本还算热闹的公园,因混混的出现,顷刻间跑得连只小猫都不剩,康予柔的心瞬间直往下沉。 她连支手机也没有,万一发生什么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们想做什么?”无人援助,她只好硬著头皮与混混周旋。 “做什么?你知道隔壁是什么地方吗?全高雄最高档的酒店欸,你这黄毛丫头居然敢在我们杨氏企业的地盘上做生意!” “我站的这块土地是属于这座公园,是全体市民共同拥有的,不是你们私人所有。”康予柔勇敢地辩驳。 “哈哈哈!”混混刺耳地大笑。“我说这是杨家的地盘,就是杨家的地盘。” “那你们想怎么样?” “简单,只要给我们一点钱,让我们兄弟吃一顿好的,我们就不会为难你。也不用太多,给个三五千就行啦!” 来了!康予柔心头一惊。 打从她决定利用假日时间,来这个观光公园摆摊替人画像开始,就有同学好心警告她,这间公园旁边正好是全高雄最知名的大酒店,出入份子复杂,可能会有人来强收保护费。 但她心想自己替人画张画才多少钱呢?一天下来通常才赚几百块,比起隔壁顶级酒店里的客人一执金千,根本微不足道,谁会觊觎这一点小钱呢? 况且她安安分分地在这里画了这么久,也一直相安无事,没想到今天还是被她给碰上了。 “对啊、对啊,不但不会为难你,有人来找你的碴,我们还会帮你摆平,这种鱼帮水、水帮鱼的事,对谁都有好处。”另一名混混的语气,俨然把自己当成锄强济弱的大英雄。 康予柔听了真的很想笑,他们看来也三十好几了,居然好意思跟她这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孩伸手要钱,难道他们没有羞耻心吗? “我没有钱。”她很坦白地告诉他们。别说她今天从一开工到现在没有半个客人,就连带在身上的钱也不到五百块,哪有三千五千呢? “没有钱?”坏胚子眯了眯眼,似乎在衡量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末了,那人邪恶地一笑,伸手拧了把她细致的下巴。 “没钱也可以,你长得挺漂亮的,陪我们玩一下怎样?” “对啊!白嫩嫩、水当当,最合我们的胃口啦,只要你陪我们好好玩一玩,我们就让你继续在这里赚钱,你说怎样?” 这人将手伸向她的肩,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不要碰我!”康予柔用力拍开那两人的手,恶心地往后闪躲。 “啐!你少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钱又不给玩,你以为在我们的地盘上做生意有这么简单吗?” 其中一名恶煞举高她的画板,想摔个稀巴烂。 “住手!”康予柔想自对方手中抢下自己的宝贝画板,但气力根本敌不过他,最后连自己都被他抓住,怎么都无法挣脱。 “放开我!” “哼!你真是向天借胆,竟敢在我们杨氏企业的地盘上撒野,看我不……” 说话的人嘴巴逐渐张大,两只眼睛瞪得得都快凸出来,惊恐地看著康予柔的背后。 那、那是── 妈呀!真是说人人到,说鬼鬼到。救命啊! “阿辉,快、快走啊!”他拉著伙伴,准备逃跑。 “干嘛呀?”名叫阿辉的人没看见自己背后的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唉,快跑就是了!” 他气急败坏地拉著笨伙伴的手,使劲逃命。 康予柔错愕地看著两名嚣张的“杨家人”,忽然没命地拔腿狂奔,好像后头有猛虎在追赶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眨了又眨,惊讶又纳闷。 她直觉后头可能有什么,于是转过头去── 康予柔一转头,就见到了他。 他就站在她后方几步远的地方,身材瘦削,一件简单的黑衬衫配上黑长裤,简洁冷肃。 他的皮肤挺白的,不若一般南部的男性那样黝黑,说明了他并不是活跃在阳光下的人,大概只在黑夜中活动吧! 他下巴略宽,鼻梁很挺很直,面庞略瘦但很有型,一双深褐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很俊,但也很冷,凝睇著她的眼眸,让人感受不出任何温度。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认得他。 他好像是隔壁那间高级酒店的负责人还是高级主管之类的,经常有一大票人簇拥著他走进走出。 原本凶巴巴扯著她威胁的混混正是看见他,才像见到阎王似的没命地跑。 在高雄混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杨靖鹰,哪怕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也认得他那张没有表情的招牌扑克脸。 两名混混跑远了,杨靖鹰朝周冠祐昂昂下巴,周冠祐立即领会,快步追去。 没有人可以假冒杨家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还能全身而退! 杨靖鹰冷冷地打量康予柔,即使心底有些许诧异,也丝毫未显现于脸上,双眸依然平静无波。 她看来很年轻,比他想像中年轻。大约才二十左右吧!或者更小?而且,长得很美。 她有张秀气娇嫩的脸庞,好像高中生,细致无瑕的皮肤上,镶著两颗宝石般明亮的眼眸,琼鼻与檀口都小巧可爱,不像酒店里那些艳得发腻的人工美女,自有一股独特的清新气息。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太久,久到身旁的程仲君狐疑地转头看他。“大少?” 杨靖鹰摇摇头表示没事,迈开步伐走向前。 他的存在感太强烈,当他朝自己靠近时,好像一团炙烈的火球袭来,康予柔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 他想干嘛?打她一顿,然后把她赶走? 杨靖鹰发现她的畏惧,眼一眯,停住前进的脚步。“你──” “对不起!”他才一开口,康予柔仿佛受惊的小兔子,立刻仓皇地低头行了一个好大的礼,因为太激动,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上。 “我知道在这里摆摊画画,可能会影响你们的生意,但是,我并没有恶意。” 他是酒店的主管,她在这里摆摊画画,必定令他相当不悦。 “我没──”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挑衅,只是想打工赚点学费。” “我知道──” 她大概吓坏了,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吐出慌乱的道歉。 “这是我难得的打工机会,也可以磨练自己的绘画技巧,请你不要赶我──” “够了,别再说了!” 杨靖鹰眉一拧,加大音量一吼,康予柔错愕地睁大眼,慌忙合起小嘴。 “我没说不可以在这里替人画画。”他难得放柔语气,不然她不知道又要吓成什么样。 “噢!”她脸上的惊慌果然消退许多。 “今天开市了吗?” 他看了看她放置在地上的粉彩笔盒,完全没有打开,而画板上有张只完成一半的铅笔素描,画的是公园的景致,他大略猜到她今天生意不佳。 “还没有。”康予柔难堪地咬著唇,怅然摇头。 “那么,替我画一张吧!” “欸?” “怎么,不愿替我画?”冷眸倏然眯起。 “不!当然不是。”康予柔连忙用力摇头。 “那就画吧!”他好整以暇地在她准备好的小椅子上落座。 高大的身躯,挤在小小的矮折叠椅里,修长的腿不舒服地屈起,但他脸上半点厌烦不耐的神情都没有。 不但康予柔讶异不已,就连程仲君也几乎掉了下巴。 画人像?平常连照镜子都没啥兴趣的人,突然迷恋上自己的容貌了吗? “还在等什么?” 冷冷的质问传来,康予柔才如梦初醒。 “啊,马上来。” 她赶紧坐下来,撕下旧的素描纸,将洁白纸面的素描本夹在画板上。 她把落在颊畔的发丝顺到耳后,抓起铅笔,按照他的脸部轮廓线条,开始俐落地打起草稿。 他的五官分明,脸部的线条很有型很立体,满容易发挥的,画起来感觉很棒。 一开始还有点紧张的康予柔,很快就忘了对他的敬畏,专注地沉浸在绘画的世界中。然而即使她专注于绘画中,也能感觉到一双像冰一样冷,却又像火一样灼人的瞳眸,瞬也不瞬地直盯著她。 康予柔感觉到那抹强烈的注视,粉嫩的小脸染上淡淡的粉红,握著铅笔的小手也微微颤抖。 四周一片宁静,只有风吹过树梢,以及铅笔在纸上滑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康予柔默默将他刚毅冷峻的面容,一一收入笔下。 打好了草稿,她拿起粉彩笔,想上些简单的颜色,他却突然起身走来。 “我看看。”他不容拒绝地抽起夹在画板上的素描本,沉默地瞧著。 她的画就是给人欣赏的,但他那样专心地打量她的画,好像在评量分数似的,反而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好想抢回来藏拙。 “画得不错。”冷淡的语气不像夸赞,倒像礼貌的应酬语。 “谢谢,可是……还没画好。” 她伸手想拿回来,但他却摇摇头说:“这样就行了。多少钱?” “呃,平常一张画是两百块,但是这张没有上色,所以一百五就好了。” 杨靖鹰抽出皮夹,取出一张千元大钞给她,然后不等她找钱,迳自撕下那张画转身就走。 康予柔一看到那张大钞就傻了,抓著钱,想也不想地快步追过去。 “请、请等一等!” 杨靖鹰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挑眉看著她。 “对不起,我……没有钱可以找给你。”她红著脸,将一千元递还给他。 说来丢脸,她身上连八百五的现金都没有。 “不必找,剩余的是小费,你收下就是了。” “不行!”康予柔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骨气。“那张画明明只要一百五,我不能平白收你一千块。如果你真的没有零钱,那么那张画就当我送你的好了,这一千块请你收回去。” “你──”杨靖鹰拧起眉,不觉有点气恼。这女人非得这么固执不可吗? 他转过头,语气僵硬地问程仲君。“你那里有没有零钱?” “我看看……”程仲君赶紧低头翻找皮夹。“啊,有的。” “拿给她!”大概是她的不识相把他惹恼了,杨靖鹰不再瞧她一眼,扭头迳自快步走离。 康予柔接过程仲君的两百元纸钞,又很坚持地找了五十元给他,这才送走了两位贵客。 望著令人心折的高大身影,昂然步入一旁的酒店里,康予柔的芙颊再度染红,她无意识地将刚收到的钱贴在胸口,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今天──其实也不算太坏! *** “大少,您好像对刚才那女孩特别关心?”返回办公室的途中,程仲君忍不住询问杨靖鹰。 杨靖鹰身旁并不是没有女人,但程仲君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温柔、如此有耐心。 “你几时变成爱八卦的长舌妇了?”杨靖鹰冷冷的眼瞟来。 “只是好奇而已。”程仲君耸耸肩,嘻皮笑脸。 “你该不会以为我对她有任何企图吧?”杨靖鹰走进电梯,不以为然地嗤笑。 “难道不是?”按下办公室的楼层,程仲君诧异地问。难道他不喜欢她? “我只是去澄清某些事,不希望有人打著杨家名号在外招摇撞骗。如今正是杨氏企业漂白转型的关键时刻,任何一点负面消息,都会让我们的努力前功尽弃。” “但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学生。”那样一个小女生,能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只是女学生,就可以轻忽?只要她有一台电脑和一根手指,就可以传递出千万人都能看见的资讯,而我不希望这个资讯,是对杨氏企业不利的。” 出了电梯,程仲君替他打开办公室的门,杨靖鹰大步走进办公室。 “话是没错。但……”程仲君迟疑地道:“大少还让她画了人像。” 这点他又做何解释? 根据他与杨家大少二十多年来的相处所知,他大少爷向来讨厌浪费时间的麻烦事,事实上,他连吃饭都嫌麻烦。 平常就连拍张照片都很不耐烦,更别说是花那么长的时间呆坐著让人画像了。而今天他竟然只因为人家没开市,就乖乖坐下来任她画了二十分钟的画,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施小惠博大利,这是聪明的生意人都懂的道理,看来关于经商之道,你还得在好好学习。”杨靖鹰淡淡嘲讽。 “至于这东西──”杨靖鹰不感兴趣地瞄了眼,大手随意一抛,便将康予柔辛苦半天的作品扔进回收纸篓。“本来就不重要,丢了也无所谓。” 他拉开椅子坐下,抓起叠在桌上的各店营运报表翻开,淡淡地抬眸问:“你还有任何问题吗?” “呃,没有了。大少您忙吧,我也该去办公了。” 程仲君知道他要工作了,点点头,连忙离开他的办公室。 看来真是他多心了!大少就是大少,冷性寡情的他,怎么可能为了任何人改变呢?况且对方只是一个青涩的女学生? 程仲君自嘲地摇头笑笑,迈开大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第二章 天色将暮,康予柔收拾好画具,踩著脚踏车,迎著晚风骑回家。 虽然今天生意真的很差,一整天下来,总共也只赚了那一百五十块,但她的心情却很好,踩起脚踏车来也格外轻快。 她今年才十九岁,还在大学念二年级,母亲在几年前罹癌过世了。 她父亲在她母亲生病之后,辞去公务员的工作,专心照顾妻子,可惜最后她还是走了。 目前爸爸以开计程车为业,但妈妈过世后,他整个人宛如没生命的皮偶,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工作也不积极,时常在家里一睡就是一下午。 家里收入太少,入不敷出,所以她开始在外头打工。 平常礼拜一到礼拜五,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她在便利商店当晚班工读生;周末则骑单车到离家约二十分钟远的河堤公园,替人画画像赚取微薄的酬劳。 当然她可以选择到餐厅或是其他娱乐场所打假日工,收入会更多,但她真的很喜爱画画,一个礼拜五天的空闲时间全部卖给便利商店,她希望至少周末这两天能够画点自己喜欢的画,哪怕只挣那区区几百元。 这是她在艰苦生活中,唯一一点小小的安慰。 回到家,她将脚踏车牵进公寓阴暗的走廊里,取出钥匙打开自家大门,扬声喊道:“我回来了!” “姐,你回来了。”一名高中年纪的男孩从房间探出头。 “姐,你赶快煮饭啦,我肚子好饿喔!中午的便当根本就吃不饱。”康予杰摸著肚子抱怨。 “好好,我马上煮饭。对不起喔,中午的便当是少了点,下回我会替你多装点饭菜。”她心疼地向弟弟道歉。并不是康予柔小气,舍不得让弟弟吃饱,而是因为家里经济窘困,实在没有多余的饭菜可以让他多吃。 想想看,她每餐只能煮两杯米,却要分给三个人吃,而且其中两个还是男人,怎么可能够吃呢? 爸爸开计程车需要体力,弟弟正在青春期需要营养,所以她都尽可能的多给他们一些饭菜,只是显然还是不够。 不过这些她从未对弟弟解释,他很快就要参加学测了,她没必要把自己的烦恼往他肩上丢。 “予杰我跟你说,昨天我们家附近那间卖场进行促销,我跑去抢到了一包十公斤的白米,很便宜呢,可以让你吃得很饱很饱,也够我们家吃很久喔!” 如果配点便宜的蔬菜、炒蛋,起码可以吃上半个月,想到未来半个月的主食有了著落,她不觉安心不少。 她笑著打开放米的橱柜,想拿昨天刚买的米出来煮,却在打开柜门的那一刻,笑容瞬间僵住。 米呢?原本放置白米的地方空荡荡的,十公斤装的大白米,竟然凭空消失了。 她以为自己放错地方了,急忙把旁边几个柜子全部打开检查,然而除了一些杂物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一大包白米,真的从她家里蒸发了。真真实实的白米,绝不可能无故消失,必定是有人把它偷走了,她脑中立刻出现唯一可能的嫌疑犯。 她急忙走出房间问弟弟。“予杰,爸爸呢?” “爸?”康予杰从书桌前转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啊,我起床就没看见他了,怎么了?” “没、没什么。对了,予杰,晚上吃面好吗?家里还有点青菜,我出去买面回来煮,很快就好了。” “啊,为什么不煮饭?”饿了一下午,他现在只想吃热腾腾的白米饭。 “对不起,姐姐太累了,明天再煮饭好不好?反正爸爸也不在,晚上我们吃面就好。” “唔,好吧!”反正吃面也是会饱啦,只是想到没白饭可吃,语气难免还是有点悻悻然。 “那我出去买面条,你在家里看书喔!” 走出家门,康予柔贴在门板上,叹了口气。想到父亲竟然偷米去卖,她忍不住苦笑起来。这实在太荒谬了!不久,笑容退去,取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哀。 爸爸偷拿家里的东西去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家里所有高价的电器,都让他给偷偷搬去卖光了。现在还有谁家里没电视的?有,她家就是。但她没想到,爸爸竟然连她买的白米都偷去卖。他真的这么缺钱吗? 她知道,他一定又去赌了。想到父亲一日比一日更堕落、更不振作,对未来毫无目标与希望,她便感到无力又心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以前明明不是这种不负责任的父亲,但是自从妈妈过世之后,他就完全变了。 她想他是太寂寞了,打从妈妈走后,他就一直自暴自弃,浑浑噩噩度日。 她知道他真的很爱妈妈,无法接受她竟丢下他走了,明白爸爸心里的痛苦,她也不忍心苛责他。 幸好今天好歹赚了一百五,买点面条回来应该可以撑两天吧,过几天就是她晚上打工的便利商店领薪水的日子,到时候生活就会好过多了。 不过前提是──爸爸别再偷米去卖了! 她露出一抹苦笑,振作起精神,赶紧到外头的商店买面条。 *** 接下来的日子,康予柔没再遇见杨靖鹰,也没有人再来骚扰或是索讨保护费。 而且奇迹似的,来公园让她画画的客人变多了,生意变好了,有时一天可以赚到好几千块,让她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她继续过著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在便利商店打工,假日则到公园画画赚外快的生活。虽然忙碌,但倒也还算平静,直到那天,一群凶神恶煞闯进她家── “你们是谁?!”正在整理家务的康予柔,诧异地瞪著突然闯进来的一帮人。 “我是孙老大,康裕泰在吗?”为首的男人粗壮凶恶,雷达般的双眼扫射这间陈旧的小房子。 “我爸爸不在,你们──” “不在?很好,给我砸!” 一声令下,那些人像是疯了似的,拿起东西就砸。桌子、椅子、橱柜、玻璃,没一样完好,原本已经够清寒的房子,这下更是面目全非。 “住手!你们想做什么?!”康予柔冲上前,冒著被砸伤的危险,竭力保护家里仅存的少许家电。她真庆幸弟弟参加课后辅导还没回来,否则他如果见到这些人,不吓坏了才怪。 “你是康裕泰的女儿?”带头的男人面孔狰狞,眼神邪恶,绿豆大的小眼睛,用买卖货品的估价目光,上下打量她。 “身材单薄了点,不过脸蛋还不错,应该值不少钱。”他邪佞地嘿嘿低笑。 “我是圆是扁,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认识你们,请你们出去,否则我马上报警!”康予柔很讨厌他那评估的目光,壮起胆子大声警告。 “报警?哈哈,好啊,你报警啊!”孙老大不但一点都不怕,还恶质地大笑。“你爸爸欠我们钱庄钱,你最好把警察找来,先把你爸爸从老鼠洞里揪出来,要他吐出钱来还我们。” “我爸爸欠你们钱?”康予柔听了心头一惊,不祥的预感像是漩涡,一点一点将她拉入绝望的深渊。 “他……欠了多少钱?”她颤危危地问。 “不多,刚好八百万。” “八、八百万?!不可能,我爸爸不可能借这么多!”康予柔不敢置信地大喊。 “我这里有康裕泰签的本票,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老头的笔迹?” 孙老大取出本票给她看,康予柔凑近一看,顿觉眼前发黑,一阵强烈的晕眩击向她的脑门,让她几乎昏厥倒地。那是她爸爸的字迹没错! “八百万?我爸爸他……真的借了八百万?”八百万!他们即使在经济最宽裕的时候,也没有八百万,如今家境一落千丈,怎么可能筹得出八百万? “你还怀疑?白纸黑字写在这里,你自己也看到了。” “可是,我们没有钱!可以请你先放过我们,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还钱。”她以含泪的哀求眼眸,试图唤起他们一点同情心。 只可惜,恶鬼是没有心的。 “没有钱?真是爱说笑,你怎么会没有钱呢?把你卖了,不就有钱了!我看你长得还挺漂亮的,卖到酒店里,应该可以拿到一笔不错的好价钱。” 这人显然没有半点道德良知,买卖人口说得像买卖牲畜一样简单。 “不!”她倒抽一口气,大叫。“你不可能那么做,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我倒想问问你,我们做的哪件事是合法的?” “哈哈哈!”这么笑话似乎取悦了他的喽喽们,一群人很没天良地笑成一团。 “我可以立刻休学,马上开始工作,请你们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把债务还清的。” “工作?你以为一个月只赚几万块,要多久才能把八百万还清?告诉你,就算不吃不喝,起码也要二、三十年才还得完,你认为我们有耐性等二、三十年吗?” “我会尽量想办法多赚一点──” “赚?怎么赚?告诉你,躺著赚最快!你放心,我会介绍你到全高雄最大的酒店工作,那里是男人的天堂,包你生意强强滚,客人源源不绝,很快你就能把债务还清,还能穿金戴银,当个荷包满满的小富婆。”孙老大伪善地劝道。 “我绝不去酒店上班!”他休想要她出卖自己。 “哼,由不得你!”孙老大恶狠狠地瞪著她。“如果你真的不去,那我只好去找你爸爸,先砍下他两只手,再剁掉他两只脚,看你的良心安不安。” “不,你不可以那么做!”康予柔秀颜瞬间惨白。 “怎么样?怕了吗?如果不希望你爸被砍断手脚,就乖乖跟我们走,只要赚够了两千万还我,这笔债就一笔勾消了。” “两千万?!你刚才不是说八百万吗?”康予柔骇然看著他。 “小姐,你是天真还是笨啊?这些债务是利滚利的,延迟一个月还,就以两分利累计,等你赚到八百万的现金时,这笔债早就累积到两千万了。” “你、你们──”康予柔终于知道,眼前这些根本不是人,而是魔鬼。专门啃人肉、噬人血的魔鬼。 而她爸爸,竟然招惹了这样的魔鬼! *** “店里发生什么事?”萤幕上的画面,吸引了杨靖鹰的注意。他停止审阅手边的文件,蹙眉凝睇墙上的萤幕。 杨氏集团名下的娱乐休闲事业目前共有三间酒店、七间pub、四间舞厅、十二间ktv,以及其他一些餐饮店。 其中pub、ktv与舞厅归他三弟杨靖枭管理,其余的全是他的责任范围。 这些声色犬马之处,经常引来牛鬼蛇神,最容易孳生事端,因此在他的办公室里有一整面镶嵌著萤幕的电视墙,透过监视系统,一天二十四小时将各店处的营运状况送到他这里来,方便他随时掌控。 而今,所有夜店中规模最大、装潢最奢华、消费也最昂贵的酒店──也就是他们此刻所在的金蝴蝶酒店,入口处聚集了大约六七个人,好像正在争执什么。 “是孙老大那帮人。”周冠祐抬头望向萤幕,认出几张熟面孔。 他低啐道:“他们不是专帮地下钱庄讨债吸血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盗亦有道,他们虽然出身黑道,但自认黑得有格调,哪像孙老大那帮人残佞邪恶,害人家破人亡、骨肉离散,还逼良为娼、残害未成年少女,为了讨债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向来不屑与之为伍。 “他们好像带了人来。”程仲君指著萤幕,孙老大手里抓著一名荏弱少女。 不用他说,杨靖鹰早发现了,他盯著萤幕中那抹柔弱的身影,沉吟起来。 他看不见那女人的容貌,但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大少,我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周冠祐二话不说立即表示。维护各店的安全,向来是他的职责。 “我也去。”杨靖鹰合起文件,跟著起身。 “大少也要下去?” “我要去看看孙老大到底打算做什么。” 再说那女人感觉如此熟悉,他想确认,她是不是他所认为的“那个人”。 *** “放开我!放开我──” 康予柔不断挣扎,试图从孙老大手中逃脱。 十分钟之前,孙老大把她拖进这间名叫金蝴蝶的豪华酒店,向店经理兜售她。 他说要卖了她并不是恫赫的话,而是认真的。 这间酒店,其实她也很熟。因为酒店旁边就是她经常来画画的河堤公园,过去几个月,她也常在黄昏收摊时,看著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或脑满肠肥的富商,走进酒店寻欢作乐。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被抓到这里来。 望著陌生的华丽风格摆设,还有不远处调笑的男男女女,她心里好害怕,无法想像自己将要被人卖了,从此过著送往迎来的生活。 “嘿嘿,看清楚点,这就是你未来要挣钱的地方。”孙老大揪著她的头发,逼迫她迎视周遭富丽堂皇的装潢。 “不要……求求你不要这么做!”她猛摇头,忍不住落下泪来,发出从心底深处传来的恐惧呐喊。 “闭嘴!你再啰哩啰唆,我就把你卖到下等的私娼寮去,你不到一个月就会被玩烂。”孙老大恼火地瞪著她,若不是因为打伤她的脸会影响买卖的价钱,他早赏她两个大耳光了。 “唉,孙老大,你骂她也没用啊!不是我不卖你面子,而是我们店里规定不得买卖人口,你还是请回吧!”酒店的经理摇摇头道。 “别这样说嘛,价钱方面可以商量啊!”孙老大像是听不懂他的话,死皮赖脸不肯走。 “你看看这妞儿多漂亮?”他掐著康予柔细嫩的脸皮,像推销员一样强力推销道:“当然可能比不上你们的当家红牌,但若是好好栽培训练,假以时日,铁定也会是一朵艳丽的酒国名花,你再考虑看看嘛!” “唉!大少的个性你也知道,他说不准买卖人口,就是不准买卖人口,谁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搞鬼?我实在没办法帮这个忙。”酒店经理再一次回绝了。 “啐,既然你们不识货,那就算了!”一再拜托仍被拒绝,孙老大也没辙了。 “她只是长得嫩,不是未成年,经过调教一定能替你们赚进大把钞票,错过这么好的货色,你们会后悔的。”他悻悻然嘀咕道。“走,我们去其他酒店。” 他拉著康予柔,想再去寻找下一个可能的买主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不以为然的淡淡冷哼。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 “啊,大少!”孙老大回过头,看见杨靖鹰带著两名亲信下楼来,顿时双眼睁大,眼中浮现喜色,连忙谄媚地迎上前去。“大少,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如你所见,还算不错。看来,你也活得挺好的。” 不知为什么,孙老大感觉到杨靖鹰眸中迸出无名的杀气,顿时背脊发寒。 他做错了什么? 杨靖鹰只消一眼就知道,孙老大抓著的女孩,正是她。 她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他思忖著,眼眸幽暗,教人瞧不出情绪。 见到杨靖鹰出现,康予柔难堪极了,觉得羞愧万分,几乎无地自容。 上回他出面解围,还好心让她画了张画,她一直没有机会好好道谢,而今突然相见,竟然是在这种地方。 他若知道她像牲口一样待价而沽,会怎么看待她呢? 她宁愿在此刻死去,也不愿看见他眼中的轻蔑。 “你带这女孩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只盯著孙老大,没瞧康予柔一眼,仿佛已经不认得她。 “大少,我一直觉得全高雄最棒、最有格调的酒店,非您所经营的金蝴蝶酒店莫属,其他什么金孔雀、金狐狸酒店,哪比得上您这间金蝴蝶的规模呢?” 孙老大吹捧著杨靖鹰的丰功伟业,浑然不觉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咳咳,孙老大──”一旁的经理低声提醒。“金孔雀和金狐狸也是大少经营的产业之一。” “噢,是、是吗?”孙老大自知失言,尴尬地窘笑。“总之,金蝴蝶的规模与声望,是无人能及的,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所以呢?你究竟打算做什么?”杨靖鹰厌烦了听这些毫无诚意又了无新意的吹捧,直接了当地问。 “就是这个妞儿,我想卖给你们,大少你意下如何?”他一把将康予柔扯上前来,粗鲁地推到杨靖鹰面前,让他看个仔细。 “她够漂亮吧?身材好、腰又细,皮肤又白又嫩──啧啧,要不是短缺资金,我都想留下来自己用了。” 康予柔羞辱地闭上眼,好强地别开头,不让大家看见她带泪的脸庞。 杨靖鹰随意瞟了一眼,冷嗤道:“太瘦!我没兴趣买一具活骷髅。” 他嫌恶的语气,就像嫌人家端上桌的肉不够鲜嫩,不合他的胃口。 康予柔听了更觉得羞辱不已,羞耻的泪水,一点一滴地落下。 “要养胖她很简单,给她多吃点就行了。再说她瘦归瘦,也称不上活骷髅啦,至少该有的地方都有,您瞧瞧这胸──” 孙老大伸出手,想往她胸前拧一把让杨靖鹰看看,但才刚伸出手,眼前人儿突然被拉走了。 杨靖鹰不著痕迹地拉开康予柔,扯到面前,盯著毫无瑕疵的粉嫩皮肤、布满水气的大眼睛,以及苍白但形状美好的唇,片刻后面无表情地甩开。 “长得是还不错,但我们酒店从不买女人,想来这里上班的人多得是,而且个个心甘情愿,我们不需要一张哭脸来吓跑客人。”他取出烟盒,迳自点燃一根烟。 “她是心甘情愿啊!她很乐意来这里上班,喂,你说是不是?”孙老大掐紧康予柔纤瘦的手臂,威胁地瞪大眼,警告她乖乖点头承认,否则绝不轻饶她。 但她怎么肯?这是她逃脱的机会,而人称“大少”的杨靖鹰,则是唯一有可能救她的人,所以她不顾孙老大的要胁,焦急地大喊。“不,我不是自愿的!我爸爸欠了他的钱,所以他要卖掉我抵债,拜托你帮帮我!求求你!” 原以为杨靖鹰是她的屠龙英雄,他会像上次那样,再次出面替她解围,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说满不在乎地说:“我为何要帮你?” “啊?”康予柔愣住。 “你是我的什么人,我有必要为了你,与人反目成仇吗?” 杨靖鹰冷漠的眼神和语气,让康予柔整个人都呆了。 “可、可是你那天……”那天他不是帮了她吗? 虽然同样冷冷淡淡,称不上和蔼可亲,但是他出面替她赶跑那两个小混混,知道她整天没开张,还特地坐下来让她画了张图,那难道不是在帮她吗? 他无情地划清界线,康予柔心口仿佛被刺了一刀,不但难堪,而且受伤。 “哈哈,说得好!大少,您这真是聪明的抉择呀!”孙老大以为杨靖鹰赏他面子,立刻鼓掌大笑,气焰顿时高张起来。 “但我也没说不帮。” 杨靖鹰的下一句话,似一记热辣辣的耳光掴在脸上,孙老大整张脸又青又红,心底暗谯连连,但嘴上半句话都不敢吭。 “你,跟我进来!”杨靖鹰扫了康予柔视一眼,迳自转身走向酒店后方。 旁观的人太多,他认为没必要让人在此看戏。 “好。”康予柔愣了愣,没有选择,只能立刻乖乖跟上去。 “等一等!大少──”眼看著自己的摇钱树被带走,孙老大焦急得很。 程仲君拦住他,微笑安抚道:“大少只想跟她谈谈,不会把她带出酒店的。” 孙老大其实也信得过杨靖鹰,知道他不会平白带走他的人,这才敛起躁动的情绪,耐心静候佳音。 第三章 “进来。”杨靖鹰走向走道的尽头,那里有几间无人使用的包厢,他打开其中一间,迳自走进去。 康予柔犹豫几秒,这才跟了进去。 她不知道他将她带到这无人的包厢里想做什么,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怕他。 他曾经仁慈地帮助过她,虽然又无情地拒绝帮助她,但她对他还是有种莫名的信赖感,相信他绝不会伤害她。 杨靖鹰转过身,定定地看著她,那目光称不上炙热,但却绝对充满威胁性,让康予柔觉得很不安,浑身不自在。 凝视她好半晌,杨靖鹰才淡然开口。“你父亲欠了孙老大钱?” “嗯。”康予柔轻轻点头,脑袋瓜垂得低低的。 “多少钱?” “八百万。” 钱虽不多,但对寻常小百姓来说,却不是笔小数目。 “你多大?” “啊?”为什么突然讨论到她的年龄? “你几岁了?”他有点不耐地重复。 “十九岁。”虽然不知道他问这做什么,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可以帮你。”杨靖鹰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道。 “真的?”康予柔好高兴,没想到他竟愿意帮助仅有一面之缘的她。 “但我不会平白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呃?”所、所以呢?他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你若要我帮你,就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康予柔听了,强烈的希望涌上心头。 只要他肯救她脱离眼前的窘境,再辛苦的工作她都愿意做。 “做我的女人。” “做你的女人?!”那是什么意思? 杨靖鹰沉默不语,只是漠然盯著她。她够大了,不必假装听不懂。 “你的意思是要我当你的……情妇吗?”康予柔几乎说不出那羞耻的两个字。 “看你怎么解读,对我来说,就只是做我的女人,我不会逼你在酒店上班,而且可以让你衣食无缺、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你必须拿你的顺服与忠诚来交换。以物易物,这是很公平的。” 康予柔呆若木鸡,许久无法言语。以物易物? 她从一个有感情、有尊严的人,变成可以交换、买卖的货物? “这样的条件,并不算严苛,甚至可以算优厚了。你觉得呢?” 她觉得如何?她当然觉得糟透了!有谁愿意这样被人买卖呢?然而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如果她不答应成为他的情妇,那么她唯一的下场,就是再次被孙老大带走,沿街叫卖,践踏尊严。 好一点的话被卖入酒店卖笑,糟的话被卖入红灯户卖身,没有一条路是可以安然脱身的。如今她只有被一头狮子吞噬,或是被无数头狮子撕碎两种选择,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可能有生路,只有痛苦程度的区别而已。 “为、为什么?”他要买她?他为什么要买下她?她不懂! “因为我需要一个女人,我厌腻了目前的情妇,而你颇合我的胃口,又不用费工夫去找,我没理由不选择你。” 原来只是这样!他需要一个女人,而她正好送到眼前,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还算看得顺眼的情妇……就是这样而已。 “你是认真的?”她多希望,这只是他一个恶劣的玩笑,他会在下一秒大笑告诉她,他只是吓唬她的。 “百分之百。”他面色冷凛,神情严肃,嘴角没有丝毫笑意。他脸上的每一束肌肉都告诉她,他绝不是在说笑。 康予柔觉得好像有一阵寒风袭来,吹得她头晕目眩,浑身颤抖。 “你的答案呢?我只要一个回答,绝不勉强。” 他的态度很明显,要不就点头,要不就走人,他绝不会勉强,当然也就不可能帮她。她能有其他选择吗?如果拒绝,她的下场将会比跟著他惨十倍,她知道。 “期限呢?”她幽幽地问。 “没有期限,我们的关系将持续到我厌腻为止。但我会照顾你与你的家人,让你不虞匮乏,这点你可以放心。” 望著地面,康予柔闭上眼,发出蚊蚋般几不可闻的回答。“好。” 面对心狠手辣又毫无人性的孙老大,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是聪明的决定。”自以为能跟无法扭转的命运对抗,是最愚蠢的人。 “有一点你必须知道,一旦你应允了我,将来的一切便将听从我的安排,你想要再回学校读书,是不可能的事了,这点希望你先弄清楚。” 他不得不事先提醒,不想在将来看见懊悔哭泣的面孔。 “我知道。”就算不把自己卖给她,欠了八百万债务的她,也不可能有机会再回学校,她早已认命了。只是,一抹酸楚袭来,她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湿濡了。 “很好。” 泪眼模糊中,康予柔似乎看到杨靖鹰的嘴角微微勾起。但她想是自己看错了,因为那抹笑容很快就不见了,他脸上又恢复惯有的淡漠,什么表情都没有。 *** “这就是你未来的住处。”程仲君推开大片观景窗,让清爽的空气注入室内。 “谢谢你。”提著小小的旅行袋,康予柔忐忑不安地左右张望,即使满心紧张恐惧,她仍是被这高雅精致的美居给震慑住了。 这间漂亮的房子,真的是要给她住的吗? “这一带都是高级住宅区,房价每坪起码四十万起跳,艺文气息浓厚,距离美术馆不到五分钟,又接近柴山自然生态保护区,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房子太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少要选这种坪数不大的房子? “小?”康予柔瞪大眼,以一种“你有没有搞错”的惊愕眼神看著他。“这是我见过最宽敞舒适的房子!”依她看,这里起码有五、六十坪,她觉得自己可以在屋里尽情旋转跳舞,也不会撞到墙壁,如果房子太大,只会让她觉得空虚又孤单。 “那你肯定没见识过大少的老家。”程仲君轻笑。只要造访过那栋超、超、超级夸张的豪宅,任何人都会突然觉得自己的房子很渺小,小到跟蚂蚁窝没有两样。 “他的老家……是什么样子?”提起他,康予柔忍不住多问了句。 杨靖鹰总是那么内敛、寡言,如无必要,绝少开口说话,但她却很想多了解他一点,毕竟他们未来可能必须相处好几年,她总不能对他一无所知吧? 但杨靖鹰身边的人好像都感染了他神秘、不多话的毛病,程仲君淡淡一笑,保留地道:“百闻不如一见,或许改天有机会,大少会带你去参观。” “噢!”康予柔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事不能问得太多,点点头,没再追问。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大少替你办了支行动电话,就是这个。”程仲君将一个标示著手机厂牌与图案的纸盒交给她。 “谢谢。”她收下来,随手放在一旁。 “顺便说明一下,大少吩咐过,所有的房间你都可以自由使用,往后会有专人照料你的生活起居,她叫丁太太,一天会过来煮午晚两餐,并且打扫整理屋子,其余时间不会有人来打扰──呵,当然大少会来。” 对于他开的玩笑,康予柔完全笑不出来,想到杨靖鹰会过来,那么他将会…… 啊!她光想到那亲匿交缠的画面就差点尖叫,慌忙转身走到一旁,将注意力投注在那些顶级的建材与雅致的装潢,假装兴味地欣赏屋里的摆饰。 “应该没其他问题了吧?那么,我先离开了。”任务达成,程仲君施施然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走到门边,他悄然停下脚步,暗自注视漫不经心抚摸一尊舞蹈者铜塑雕像的康予柔,心底满是疑惑。 她看来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大学生,了不起长得清秀了些,他不懂大少为何选择她?他真是不明白,大少身边,从来不乏性感美艳、懂得讨男人欢心的女人,实在不必将就这颗青涩的果子。 不过大少做事本来就不太按牌理出牌,而且从不向人解释,或许将来有一天,他会明白大少为何选择她。 *** 程仲君走后,康予柔立即卸下伪装出来的欣喜面容,跌坐在沙发里。 赤裸的小脚踩著冰冷的米色大理石地砖,那股凉意就像寒冰,直直传入她的心底深处。 她目光呆滞地望著这间奢华简约风格的豪宅,试著说服自己:真的没得挑了! 能住在高级地段的公寓、吃新鲜可口的美食、房子有人打扫、饭菜有人料理,想散心的话走几分钟就是美术馆,想出门逛街也只要吩咐一声,就会有司机亲自过来接送。另外,她的家人也获得很好的安置。 她的父亲摆脱了债务,有份替杨氏企业开车的新工作,薪水满优厚的。而弟弟将有学费继续升学,杨靖鹰还给了他充足的生活费,她再也不用担心他吃不饱。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了,她还冀望什么? 但是在她心底,总有份莫名的失落与空虚,这就是她此生的宿命吗? “啊,不想了!”她美眸四下梭巡,找寻可做的事,好让自己可以暂时忘却这些扰乱自己思绪的心事。蓦然,她看见那个程仲君拿来的纸盒。 他说那是杨靖鹰替她办的行动电话…… 她打开盒子,看见一支雅致秀气的米白色行动电话,时髦的滑盖式手机,薄而轻巧,钢琴烤漆的外壳,非常有质感。 这是她所拥有的第一支行动电话,她不禁好奇地取出手机把玩,这时,它突然颤动起来,还发出清脆的铃声。 赫!康予柔吓得跳起来,险些把手机摔到地上去。 她瞪著那支典雅的米白色行动电话,好像它是会咬人的怪物。 原来它已经能够通话了,是谁打来的?该接吗? 电话铃声持续响著,她与铃声沉默地抗争著,想看看是哪方会先放弃。 打电话的人显然非常顽固,怎么样都不肯放弃,最后是她率先投降,掀起手机盖,接了电话。 “喂?”她仿佛拿著炸弹似的将行动电话贴近耳边。 “在忙?” 对方一开口,她就知道是他。 “大、大少?” “显然是。” 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幽自己一默的意图,但她实在笑不出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深怕是他宣布自己马上要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又传来他的声音。“只是问问你的状况。仲君都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嗯,都交代清楚了。” “往后这支电话就是我们连络专用的,我会打给你,记得随时带在身边。” “好。” “如果想吃什么或是缺些什么,尽管告诉管家丁太太,她会负责替你买来。” 杨靖鹰拿著无线电话走到窗前,遥望著远处的高楼,不自觉压低嗓音,像跟情人说话般轻声细语。 周冠祐正好进来要向他报告店里的事,听见他在讲电话,惊讶得差点滚到地上去,慌忙退出门外,不敢打扰他谈情说爱──应该是吧? “谢谢。” “如果你要外出也可以,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会派司机接送你。” “我知道了。”说接送是好听,其实是监视吧?他怕她偷跑吗?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问她?康予柔觉得好笑,是他打来的耶,应该是她问他到底想说什么吧?难道他只是打回来吩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或是── 只为了听听她的声音? 怎么可能?!不用旁人笑她,她自己都知道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 “没有了。” “那么好吧,我要办公了,我办公室的专线电话,已经输入你的手机里,你若有事,随时可以打过来,我会帮你处理。” “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么我挂电话了。” “再见。”康予柔温柔有礼地道别,等他先挂断后才收线。 叹口气,望向空荡荡的房子,夕阳正透过落地窗的薄纱窗帘,斜映进屋内,洒落满地金光,她突然觉得满心惆怅。 这是囚禁她的地方,她未来数年将要生活的牢笼。 向魔鬼预支了金钱,现在她得开始用还债了──以她的尊严。 *** 天将破晓,杨靖鹰踏入这间他刚购置的小豪宅。 他像只夜间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穿过阴暗的客厅,循著映入屋内的月光,走向唯一有床的主卧房。 十坪大的卧房内,厚重的织锦窗帘拉上了,连半点光线都透不进来,他捻亮桌子上的台灯,柔和的光线霎时照亮了一室。 他向来习惯黑暗,但今晚──他不需要黑暗。 来到kingsize的大床边,他凝眸注视他替自己买来的奖赏。 娇嫩的人儿,蜷缩在洁白的frette-liegi寝具里,被柔软细致的苏丹绵暖暖地包覆,兀自熟睡著。不过她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小脑袋在枕上左右摆动,不时皱眉低喃,好像在排拒什么。 “难道在梦中,你还想抗拒我吗?”杨靖鹰的手指抚过豆腐般滑嫩的脸颊,暧昧地摩挲那微启的唇。 唯恐他突然前来“索讨权利”,康予柔胆颤心惊地等候一个晚上,最后不敌睡魔的威力,沉沉睡去。 然而即使在睡梦中,他仍不放过她,冷漠的俊颜不断浮现,一次又一次惊扰她的心,害她睡得极不安稳,即使她已睡了好几个钟头,但仍觉得很疲累。正睡得昏昏沉沉时,却感觉温热的手指拂过她的皮肤,她敏锐地一颤,立即警戒地睁开眼。 晕黄的灯光下,一张她在梦中见过无数回的面孔,正悬在她的上方,眸光不冷不热地望著她。 “你──”她倒抽一口气,想要爬起来,但身体却被他半倾在床上的颀长身躯压住,除非用力推开他,否则根本动弹不了。 “别动。”他轻声命令,捻起她落在枕上的乌黑细发,好整以暇地把玩。 “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她偷瞥了眼床头的钟,凌晨五点十二分。 坐立不安地等了大半个晚上,原以为他不会过来了,稍微安心了上床休息,没想到他却在她沉睡时,像鬼魅一样突然出现。 “怎么,不欢迎我?”杨靖鹰挑起眉,用微眯的眼眸斜睇著她,轻哼质问。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 “我通常这时候才离开办公室。”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勉强开了金口解释。 “噢!”除了这个单音,康予柔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欢迎回来?还是──您辛苦了? 她没当过情妇,不知道情妇该做什么,又该说些什么,讨自己的包养者欢心。 “我要洗澡。”他突然站起来宣布。 “啊?!”康予柔大大的眸子眨了又眨,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想要她做什么。 啊!他、他该不会是要她…… “去帮我放热水。”他仿佛没见到她惊恐的表情,迳自命令道。 “喔!”原来只是要她放热水! 康予柔松了口气,连忙掀开柔软的被褥下床,走进浴室放热水。 她身上穿著粉红格纹的棉质睡衣,还点缀著可爱的小熊图案,幼稚得活像国中生,连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但他什么也没说。 让热水自行流泄,她再度走出浴室,苦思著自己还能做什么。 看见他正在解衬衫的钮扣,她终于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我帮你脱衣服。”她走上前,询问地看著他。 瞥她一眼,杨靖鹰沉默地移开自己的手,算是默许了。 康予柔立刻接手,开始解著他衬衫上的钮扣。 她是个好姐姐,从小就会帮忙照顾弟弟,虽然对男女关系还很陌生,但她很会替人脱衣服。基本上只要把眼前高大的男人想像成五岁的小孩,就会容易多了──虽然他劲瘦有力的体格,跟五岁的孩童截然不同。 “你很熟练。”流畅俐落的动作,令他莫名感到不悦。 “这叫熟能生巧,我很有经验的。”她微微一笑。 他不知道五、六岁的小男孩有多皮,脱衣的技术不好,或是速度太慢,根本应付不了只想赶快溜去玩耍的顽皮鬼。 “是吗?”杨靖鹰冷笑,眼眸眯起。 是他误会了,清纯的百合可能是放荡的火玫瑰所伪装,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果真是铁的定律。 “那么,进来服侍我,以你纯熟的技巧。”略带讽刺地说完,仅剩贴身衣物的他迳自转身走进浴室。 服、服侍?是指──那件事吗?在、在浴室里? 康予柔惊愕地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里头传来哗啦的水声,才发现自己发楞太久,只好硬著头皮走进去。 第四章 约七、八坪大的浴室里,装置著豪华的按摩浴缸,正不断流泄出冒烟的热水。 脱去所有衣物的杨靖鹰已坐在里头,享受强烈激流的洗礼。 “那个……”康予柔呆站在门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过来,替我洗头。” “噢,好的。”这个她也很拿手,一直到小学三年级之前,弟弟的头发都是她帮忙洗的。 她先转开莲蓬头,将他的头发打湿。他的头发颜色及肤色都较一般男人淡,不过打湿之后头发的颜色深了许多,从浅褐转为深褐色。 她倒出纯植物精炼的洗发精,在湿润的发上揉出绵密的泡泡,然后小心地搓揉按摩。 她很紧张,怕自己太粗鲁或是力道拿捏得不够恰当,会惹他不高兴,所以一面洗,一面观察他脸上的表情,想知道他的反应。 结果一心二用的情况下,一不小心,把一团泡泡搓进了他的眼睛里。 “啊,对不起!”她抓起毛巾,手忙脚乱地把他眼睛周围的泡泡擦去,但侵入眼里的泡沫肯定让他很不舒服。 她惶恐地等待著,心想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然而他只是平静地坐在浴缸里,半句话都没骂她。 “你还愣著干嘛?” “啊?” “继续洗啊!” “噢……好。”见他没有动怒,康予柔如获大赦,赶紧继续洗下去,但这回更谨慎小心,专心一意地洗。 她的手劲很温柔,按摩得恰到好处,感觉很舒服,他舒适地闭上眼,暂时闭目养神。 康予柔不知道自己要洗多久,他没有说停之前,她也不敢停下来,就这么一直搓一直揉,直到他再度下令。 “好了,冲水吧!” “是。”她像个听话的小女佣,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确实又温柔地完成使命,把他服侍得妥妥贴贴。 她天真地幻想,他买下她,或许只是需要一个洗头擦背的女佣,而不是真的需要她做其他的“服务”。 冲好了水,他又开口。“替我擦背。” “好。”她在浴缸外蹲下,正好对著他的背,抓著揉出泡泡的毛巾,刷过他的裸背,一吋一吋,很仔细地擦洗。 她的指端碰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一颗心竟不由自主微微发颤,面颊也烫得像在烤箱里烘烤似的。 “可以了。”他突然站起身,在浴缸里掀起一阵不小的波动。 “请稍等一下。”她根本不敢看向他赤裸的身体,匆忙抓了条柔软的浴巾,别开头,胡乱替他擦去胸前的水珠。 擦好身子,她把一件深蓝的缎质睡袍披在他身上,然后抓著干毛巾匆匆蹲下。 “请把脚抬起来。”她要替他擦干双脚。 “够了!”他不耐地拧眉,将她拉起来,有点恼怒地强调。“我买下你,不是让你来做女佣的。”她不必真把自己当成下人! 康予柔只能苦笑。她倒真希望自己只是女佣,那么一切会简单得多。 *** 回到房间,杨靖鹰毫不客气地爬上那张大床,大剌剌地占据一大半的位置。 “呃……”这下康予柔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是跟著爬上床睡觉?还是离开房间?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先离开房间,能躲涡一天是一天。 “你慢慢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才转身想逃,就被冷冷地喊住。“你要去哪里?” “呃……到书房去,我想看点书。” “过来,到床上来。”他来,不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情妇多么有求知欲。 一直很听话的康予柔,这回犹豫了好几秒,虽然还是很想开溜,但见他眼神坚定、神情不豫,她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喔!”她很慢很慢地走过去,从床尾僵硬地爬上床,试图躲到最远的角落。 但她的诡计立即被识破,杨靖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攫住她的细腕,然后扯到自己身旁。 “啊──”一声惊呼还没喊完,她已被他覆在身下。 “等、等一下──”被他一碰,她整颗脑袋都在发昏,但她强迫自己火速找回理智,紧急求饶。“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你应该多给我一点时、时间,适应这种新、新关系……” “你的意思是──要我今晚不要碰你?”杨靖鹰停止所有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嗯……”她忙不迭点头,衷心希望他能改变主意,暂时放过她──至少不要是第一晚。 然而几秒后,他做出决定。“不!” “啊?” “你必须属于我──就在今晚。”他强势地衔住她软嫩的唇,雨点般的吻,落在长而翘的羽睫、秀气的鼻梁、柔润的红唇,以及莹贝般的耳垂上。 他,强悍,但温柔;坚定,但不急躁。 她昏沉沉地闭上眼,意识逐渐飞离,任由逐渐高昂的陌生感觉,将她带往成人的世界。 他毫不犹豫地将她变成他的──在她成为他的情妇的第一晚。 *** 当人家的情妇,其实满无聊的。 别人如何,康予柔不晓得,但要已经忙碌惯了的她,整天啥事也不做,就等著金主造访,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很无聊,也很痛苦的事。 她曾试著想找些事情来做,好让自己有点用处,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想打扫、想做菜,丁太太都不肯让她做,电视、影碟看久了也会腻,看书虽然稍微好一点,但总不能每天从早到晚都看书吧? 所以成为杨靖鹰的情妇之后,她最感到烦恼的一件事就是──太无聊! “呵,真的好无聊。”她打个呵欠,趴在透明得宛如不存在的玻璃上,隔著大片落地窗,眺望不远处的山景。 这间公寓一共只有两个房间,除了超大的主卧房之外,就只有这间空房间。这间房间约八坪大,里头什么家具都没有,只铺著质感细腻温润的柚木地板,空荡荡的像舞蹈教室。 她曾问过杨靖鹰,为什么留著这个空房间? 他只说:“暂时想不出有什么用途,你若喜欢可以随意摆设。” 于是她将它当成自己的画室,因为很喜欢它的宽阔宁静,每当心情烦躁时就进来画几张画、看看山景,或是沉思片刻,都会让她的心情感到平和。 “康小姐,我要先走了。”丁太太打扫完毕,照惯例在回家前先来打声招呼。 “噢,好的,再见!” 她转头对丁太太道别,但丁太太却没立刻离开,反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微笑注视她。 “大少真的对你很好耶!”她忍不住说道。 “啊,是吗?”她知道他对自己确实很宽厚大方,但丁太太所谓的“好”,是指什么? “大少疼你,什么钱都舍得花,见你瘦巴巴的,特别吩咐我多买点营养的东西弄给你吃,让我这欧巴桑听了好感动。”丁太太神情梦幻地说道。 “你哪是欧巴桑啊?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妈妈级美女。”听她这么说自己,康予柔忍俊不住笑了。 即使年过五十,丁太太依然有股独特的风韵,完全不像一般朴拙的管家妇,她一直很好奇她的过去。 微微一笑,丁太太略微骄傲地说:“这么说或许有点厚脸皮,不过当年我确实是个让男人惊为天人的大美女喔,追求我的男人不在少数,但我偏偏恋上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傻得为他洗手作羹汤、死守一座空宅,为他耗尽自己宝贵的青春,结果落得被抛弃的下场。” “丁太太……”康予柔完全没想到她有这样不幸的过去。 “就在我了无生趣,决定跳河寻死的时候,恰巧被大少救起,后来在他的作媒下,嫁给丁卓那个老实人,现在我过得很幸福。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专心一意服侍丈夫、替大少做事,好回报他们对我的恩情。” “能够遇到真心爱你的男人真好。”女人一生所求,不就是丈夫的爱吗? 然而,她替丁太太高兴,却不能不想到自己。 现在的她,不就像从前的丁太太?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守著空宅,虚耗青春,结果呢?最终是不是也要落得被抛弃的下场?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不由得郁闷起来。 怪了!如果她被抛弃,那么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因为她又不是自愿被囚禁在这里。 如果被抛弃,那就表示她重获自由了,她应该喜极而泣,高兴得跳起来,为什么心里会有种受伤、心酸的感觉呢? 丁太太不知何时走了,她不知道,她只专心想著自己的心事,直到口袋里的行动电话响起。 一接起电话,康予柔立刻认出杨靖鹰的声音。 “是我。”他简短地道。 “我知道,呃,你打电话来,有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杨靖鹰听了感到不怎么高兴,每回打电话给她,她总是这么问,难道没事他就不能打电话给她吗? “没什么事。”他故意这么说,想听听她怎么说。 “噢,是吗?那……”那你到底打电话来做什么? 康予柔没胆问出这么失礼的问题,只好拚命找话题说。偏偏她一紧张脑子就一片空白,半个字都想不起来,依然傻愣愣地握著话筒发呆。 沉默持续了二十秒,杨靖鹰无声地叹了口气,取回发言权。 “你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是丁太太帮我煮的。”她松了口气,宛如得救般感激地立即回答。 “丁太太的手艺还可以吗?” “很好啊!她做的菜都很精致,也很好吃,像餐馆里的大厨做的。” 不过有时候她只想吃些很普通的家常菜,或是自己下厨,但这种想法她没说出口,不想让人以为她不识好歹。 “那就好。”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呃……”刚才他的发问拯救了词穷的她,这回她认为自己有义务使话题继续延续下去。“那你──吃饱了吗?” “你问我?” “嗯,是啊!当然!” 他们两人正在通电话不是吗?她不是问他,是问谁呢? “这是在关心我吗?”他的语气似乎满诧异的。 “才不是呢!” “是吗?” “好吧,算是啦!”让他高兴一下好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满失望的。 “我也吃过了。” “啊?” “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他嘴角微扬,凝视远处的高楼。 “噢!”原来对话又拉回先前的话题上。“那你吃了什么?” 她很好奇,他平常都是怎么解决三餐的?餐餐吃牛排、鹅肝、鱼子酱,还是拿鲍鱼、龙虾当前菜,正餐吃熊掌,燕窝当甜点,最后用鱼翅汤来漱口? “我中午大多会回家一趟,和家人一起吃饭,大多是吃些中式料理。” “喔!你家里有几个人呀?”她知道不该多问,但是她真的很想知道。 “有父母,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加大。 他喜欢她问起他的事,那表示她还有点关心他,不是对他漠不在乎。 “你们有四个兄弟姐妹?那很热闹呀!” 她家只有她与弟弟两个孩子,妈妈过世后,爸爸经常不在家,家里更显冷清,她很希望家里能多几个人增添热闹的气氛。 “是很热闹,但有时候很吵。”这句话隐藏著深深的无奈。 他家有两个雷公大嗓门,两个爱哭又任性的女人,还有一个狐般狸狡猾又喜欢挖人秘密的家伙,他想安静也很难。 “是吗?”她想他可能喜欢独处,平常也不是很多话的人,所以家人七嘴八舌的交谈才让他受不了吧! 说不到几句话,她就听到旁边有人来请示他,他先回应几句,然后用无奈的语气对她说:“我得收线了,晚上我会过去。” “好,我会等你。”直觉说出口,她才猛然愣住,发现自己好像不该这么说。这么说,好像她很期待他来,每天朝思暮想等著他似的。 “呃……反正,晚上见!”不待他回答,她飞快合上电话,然后瞪著电话。噢!她刚才说了什么?她那么说,他会不会认为她太大胆了? 她将烫红的脸埋进手心里,久久不敢抬头。 *** 康予柔并不恨杨靖鹰。 这么说或许有点不可思议,他夺走她的清白,将她变成他的禁脔,但她却不恨他。因为她非常清楚,即使不是他,也会有许多毒蛇猛兽等著吞噬她,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救出,虽然最后他也吃掉了她。 但她知道那有何不同,没有他,她知道自己会落入更可怕的地狱里。他虽然毁了她,却也是她的恩人。而且……他对她温柔得不可思议。 如果他曾经冷血残酷地凌辱她,只将她视为一尊泄欲的充气娃娃,那么或许她会恨他,但他并没有。 他也带给她快乐,虽然不好意思这么说,但她必须承认,她开始慢慢喜欢他的碰触了。 用过晚餐,看了一会儿书,康予柔早早便上床了。她想在他到来之前先睡饱,养足精神。 他的工作时间太多是在晚上,所以总是在破晓时分才会到达,她拨了凌晨四点的闹钟,好在他来之前先起床做准备。 譬如先放洗澡水,或是热些食物什么的,免得他每回来都看见一只呼呼大睡的小猪,那让她觉得自己这个情妇很不尽责。 不过同床共枕都快一个月了,她依然摸不清他的心思,这天凌晨天色仍黑,她还在香甜酣睡时,他就来了。 她被突然落在颊上那只微带著凉意的大手给惊醒。 “大……大少?”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光线很刺眼,她努力将眼皮撑开。 “当然。”不然还有其他人吗? 微带嘲讽的冷淡嗓音,她确定是他没有错。 “天哪!闹钟坏了吗?”她慌忙爬起来,抓起床头的钟一瞧── 才三点四十分,他提早回来了! “你的手好冰,外头很冷吧?你想先喝点热汤,还是先泡澡呢?” 她急忙下床披上厚重的睡袍,开始忙著张罗。 “先泡澡。”他已开始脱衣。 “好。”她赶紧进浴室放热水。 试过水温,确定没问题后,她才请他跨入浴缸内。 先洗头,后擦背、再穿衣,她比专业的女佣服侍得还周到、舒适。 她想,他应该也很满意吧?以前她以为男人只会偶尔拜访情妇,短暂停留后就离去,但他似乎和别人不一样,几乎天天都来,而且总是在这里过夜。 她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感到骄傲,但她很高兴。她很喜欢他来,她想自己是太寂寞了,所以才会渴望有人陪伴,只要有人陪她,不管是谁都好。应该是这样的吧? 服侍他洗完澡,她立刻道:“我去替你热汤。” 天冷了,她总会替他热碗汤,让他暖暖身子再入睡。 “今天不喝了。”他从身后抱住她。 “大少。” “叫我的名字。” “鹰。”她红著脸,小小声地喊道。 杨靖鹰目光转黯,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向床,点燃满室春情。 他似乎是个欲望很强的男人,无论再忙、再晚,都有办法燃起她的热情。 对于这种不可思议的亲密,康予柔还不是很习惯,但是并不讨厌,甚至愈来愈直i欢。 因为这时候的他是最温柔的,轻柔得不可思议的大手细抚著她、疼宠她,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鹰……”康予柔抱紧他的背,笨拙地回应著。 她将脸埋进他胸前,汲取他的温暖,让他所燃起的激情带领她飞入烈焰之中。 *** 康予柔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她慵懒地坐在凌乱的大床上,发现身旁已空无一人。 他已经走了吧? 每回他总在深夜她熟睡时到来,然后又在她熟睡时离去,从来不曾稍作停留。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浮现淡淡的怅然,都搬进来一个多月了,她还没有机会好好跟他说话。 下床梳洗后,她从衣橱里挑了件淡绿色的圆点洋装。 他对她很慷慨,买了一整橱的衣服给她,她不知道那些衣物是不是名牌,不过柔和的颜色和雅致的设计,她都很喜欢。 步出房间,她隐约听到男性说话的声音,立即好奇地循著那声音找去,惊喜地发现他并没有走。 他在客厅里,穿著一身黑衣站在窗边,眺望窗外的山景,不知在跟谁讲电话。 他有半衣橱的衣服留在这里,她注意到他好像只穿黑色衣服,没有其他颜色的衣服。 “我知道,我会和郑董讲清楚……嗯,这个纠纷先让冠祐去处理……” 他没察觉到她走了出来,专心说著电话,她趁著他讲电话的时候,好整以暇慢慢地打量他。 她喜欢看他,他真的是很英俊的男人。不是那种满身肌肉的健美男子,他稍微瘦了点,也不是青春气息浓厚的阳光男孩,他太阴沉了。 但他还是英俊非凡,他的俊美其实偏属阴柔,皮肤白、发色淡,还有一双玻璃珠似的、冰冷而漂亮的眼睛。 相信他若是走在路上,一定会有不少看走眼的男同志上前与他搭讪。 可是一旦认识他,就会知道他的性格跟“柔”完全扯不上关系,是绝对纯然的阳刚,言行举止强硬剽悍,意志比顽石还要坚硬,只要和他见过一次面,绝对不会再对他的性向产生任何质疑。 尤其在他的床上待过一夜,任何女人都不会那么怀疑。 想到那些夜晚旖旎纠缠的片段,她羞红了脸,匆匆转身想要离去。 仓促转身时,室内鞋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感觉敏锐的杨靖鹰立刻转头。 第五章 “噢!”被他发现了,康予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地僵愣在那里。他会不会以为她在偷听他讲电话? “晚点我会过去,等我去了再谈。”杨靖鹰很快结束电话,收起银黑色手机,朝她走来。“起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 “无妨,没什么不能听的。”他的世界太复杂,单纯如她,听了也不会懂。 “肚子饿了吗?丁太太已经把午饭准备好了。”他朝饭厅的方向昂昂下巴。 “丁太太呢?” “我让她先走了。”他在这里时,不喜欢有其他人在。 “那你要不要一起吃?” “你在邀请我吗?”他唇角上扬,勾起了一抹类似微笑的轻松表情。 谁邀请你啊?臭美!康予柔很想这么大声地呛他,但她的嘴却不听使唤地问:“你要吃吗?” 杨靖鹰定定看著她羞怯的小脸,半晌后耸耸肩道:“反正在哪吃都一样。” “真的?那我先去准备。”她赶紧到饭厅摆放碗筷。 可能因为他难得留下来吃饭,所以用餐的气氛有些沉闷,一碗饭都快吃光了,彼此的交谈还不到三句话。 这不令人意外,他本来就沉默寡言,气氛热得起来才有鬼。 康予柔闷闷地嚼著饭菜,听到对面传来碗筷落在桌面上的声音,抬起头,发现他竟然已放下碗筷,似乎不打算再吃了。 “还有很多菜呀,你不多吃点吗?” “不,我饱了。”他推开空碗,摇摇头。 “你吃太少了。”家里有两个大男人的她很清楚,男人的食量不该这么少。 “你是不喜欢中菜吗?还是丁太大的手艺不合胃口──” “都不是,我向来吃得不多,也对美食没什么兴趣,从小就是这样。” 他天生不爱吃东西,只要热量足够提供身体正常运作,他不会浪费力气多吃一口。 “难怪你这么瘦!”她有点气愤。他怎么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你不也很瘦?”听到她的“批评”,他颇不以为然地回敬。 瘦皮猴何必笑竹竿? “至少我很努力在吃,现在胖多了!”她不服地抗议。 在这里被当猪养,她起码胖了两公斤,哪像他?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孩,还学人家挑食? “我知道,感觉得出来。” 什么意思?他大剌剌的回答让康予柔先是一愣,想通意思后,脸色倏地爆红,张开的小嘴慌忙合上,视线羞赧地转向别处。 她的反应让杨靖鹰觉得有趣,眼里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那个……谢谢你。”别扭地瞧著一旁柜子上的物品,静默片刻,康予柔突然开口道谢。 “为什么道谢?” “我听丁太太说了,你吩咐她要买最好的食材给我吃,她说你很关心我,所以我想,我该好好向你道谢。”当时她听了好感动,直到现在心里还有股淡淡的甜。 “你是我的女人,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 “但我还是该向你道谢。” “你──不恨我?”他很疑惑。 “我为什么要恨你?”她眨著大眼,不解地看著他。 “因为我夺走你的一切。” “夺走我一切的人不是你,而是命运,命运开了我一个大玩笑。所以我不怪我爸爸,也不怪你,你没有夺走什么,相反的,你还给了我很多,我非常清楚。” 若不是他,她会失去更多──不只是现在的一切,还有人格、尊严,甚至可能会被杀、被残害肢体。 “你不觉得我应该无条件帮你?”他试探地问。 “我没那么天真!要人平白付出八百万,帮助一个毫无交情的人,谁办得到?我知道自己必须还债,我毫无怨言。” 他沉默不语,幽深的黑眸瞅著她,像要看进她心里。那眼神像是感动? 过分专注的眼神让康予柔浑身不自在,很想逃离这里。“我……呃,我收拾一下。”她匆忙端起吃完的碗盘,走向洗碗槽。 背后传来他的脚步声。“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她想道别,才一转头,小嘴立即被一张炙热的唇覆住。“唔……” 他从未在床上以外的地方吻过她,这是他第一次在下床之后表现热情。 许久,他的唇离开了,她还沉浸在他亲吻的威力中,昏昏沉沉的。 待她回过神,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餐室门口。 捂著发热的唇,她怔忡著,片刻后露出无可奈何的笑。 这人真是,居然就那样跑了!说一句再见,会害他牙疼吗? *** 虽然住在离闹区不远的市郊,但康予柔几乎足不出户。 一方面是因为她天生是居家型的女人,本来就不爱乱跑,喜欢待在家里。再者是因为自己身分敏感,她不知该怎么向人介绍自己,所以不便跟左邻右舍来往。 而她从没让家人朋友知道她住在这里,所以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亲朋好友来拜访,她的生活简直和隐居没有两样。 但是这天下午,她的门铃难得响起来。 杨靖鹰有事,一大早就走了,丁太太忙完也回家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因此听到门铃响起,她很紧张。不知道是谁来了?是他的亲戚朋友?或是想来打交道的邻居?还是──闯空门的大盗? 她心脏砰砰跳,小心翼翼地贴近门边,透过监视器朝外望去,看见两个男人站在外面,一位穿著浅色西装,另一位则穿著黑衬衫与西裤,身材体型都让她想起杨靖鹰。他们是谁?她没见过他们,但他们却来按门铃…… 穿黑衣的那位脚尖规律地敲击地面,好像等得很不耐烦,犹豫片刻,她打开里面那扇门,好问清楚他们的来意。 她的住处有两道大门,内侧那道是昂贵坚固的最新科技防盗门,而外头那道则是装饰效果较强的镂空雕花铁门,不开外侧那道门比较安全。 一听到转开门锁的声音,外头那名黑衣男子就开始碎碎念。“我说老大,最近你在搞什么神秘活动?有家不回,连午饭也不回去吃,老妈担心你,所以老头子要我来逮、逮──你是谁?!” 唠叨了一大串的人终于发现,门内站著的不是自家老哥,而是一位从未见过的清丽美女。 西装笔挺的俊雅男子也发现屋内出现美女,立即站直身体,摆出最佳的绅士风范,微笑问候。“哟,嗨!” “老大呢?”他像看见史前动物般露出稀奇的表情,兴致勃勃地打量她。 好个老大!金屋藏娇竟然藏得这么隐密,连他都不知情。 “老大?”康予柔愣了一下,看看两名男子的面孔,很明显有“那个人”的影子。再加上自己身旁有资格被称为老大的,就只有一个人,所以她立即明白他们要找的是谁。“你们要找大少是吗?” “是啊!我是杨家老二叫杨靖鸢,他是老三杨靖枭,很不幸的我们都是他的弟弟。”俊雅男子开玩笑道。 “噗!”他的表情和语气太过哀怨,康予柔忍不住掩嘴笑了出来。 “你们真的很像呢!啊,你们要进来坐吗?” “好啊!”门外两个人同时用力点头。此时不刺探军情,更待何时? *** 大剌剌地登堂入室,他们同时站在客厅里四下张望,很仔细地瞧了又瞧,打量许久,杨靖鸢礼貌地赞美。“这房子很不错。” 杨靖枭则多嘴地补充。“可惜太小了。” “小?”这是康予柔第二次听人说这房子小。 打从见到这房子的第一眼,她就不觉得它小,况且住在里头个把月,也未曾有过狭窄拥挤的感觉,甚至她还因为让丁太大一个人打扫这么大的房子,而感到不好意思咧。这房子──到底哪里小啊? “咦,老大不在?”杨靖鸢左右瞧瞧,没看见想找的人,于是故意问。 其实他早知道了,如果老大知道有人闯到他的禁区,绝对会立刻冲出来赶人,可见他不在。 “啊,他一早就出去了,好像有急事的样子。”康予柔照实回答。 宾果! “两位喝茶吗?”康予柔快步走进厨房,没一会儿便泡好了水果红茶,连同待客的骨瓷茶具一起端出来。 “请用。”她替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 “谢谢。”杨靖鸢端起水果茶尝了口,赞赏地扬起眉毛。“不错,很好喝。” 杨靖枭粗指端著细致的骨瓷茶杯,毫不文雅地大口喝著,浓眉下的矍铄大眼,大剌剌地直盯著康予柔,心里百思不解。 一个女子住在老大买的新屋里,不用问也知道是老大的女人,但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老大会喜欢的类型。 她是长得挺漂亮的,细致秀气,气质脱俗,颇有校园美女的味道,但是和老大过去那些女人相比,根本完全不同。难道他家老大染上恶癖,喜欢染指小女生? “你叫什么名字?”杨靖鸢露出温文儒雅的微笑。 “我叫康予柔。”她羞涩地自我介绍。 “那么我可以叫你予柔吗?予柔,你怎么会住在这里呢?”他堆起笑容,假装无知地问。 “我以为你们应该知道……”他不知道,康予柔反而很诧异。“我是他的……呃……就是那个……”她竭力装作镇定,但仍难掩脸上的羞窘与尴尬。 “是我大哥的女朋友吗?”杨靖鸢假装无知地道,给她留点颜面。 但她很诚实,不愿骗人。“不!其实是……我家里有困难,他帮我解决债务,然后我就住在这里了。”她有点困难地说明。这么一来,他们就应该明白了吧? “老大帮你解决债务?”啧啧,世界奇闻哪。 仰慕杨家大少的女人,不知排到几公里外,老大却砸银子买女人?而且,还是眼前这个女学生似的清纯女孩?唔,老大到底……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没发现大门被人打开,直到听见突然冒出的冰冷质问,才知道杨靖鹰回来了…… “老大!”杨靖鸢与杨靖枭同时起身,他们向来敬老尊──不,是敬重兄长。 “你回来了?”见到他,康予柔不禁露出羞涩的笑容。“吃过了吗?” “嗯,和人谈事情的时候吃过了。” 杨靖鹰面对她时,眼神很温柔,但是一转向自己的弟弟,立刻像变脸似的,表情又冷又臭。“你们两个来做什么?” 哇咧,大小眼也太明显了吧? “你好几天没回去了,老爸、老妈挂念你,要我们过来看看。”结果,哼哼,原来…… “好,现在你们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喂喂。”两人傻眼。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 什么叫做“有异性没人性”,杨靖鸢终于知道了。 而杨靖枭更是不敢置信,老大把兄弟当什么啊?他对鞋子都比老大对兄弟好! 他对这小美人未免保护过度了吧? 想当年,他还和老大的“前女友”同桌喝过酒呢,那时也不见老大喵一声,但现在不过和“新情人”喝杯茶,他脸就这么臭。 杨靖鹰按住两位弟弟的肩,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推出门外,不忘压低声音警告。“记住!你们在这里什么都没看见,懂吗?” “是是,我们眼瞎了、耳聋了,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清秀佳人在你屋里。”杨靖枭掏掏耳朵,装出怪表情。 他真搞不懂老大,既然是自己要的女人,那么想必是喜欢的,既然喜欢,又何必隐瞒呢?唉,他不懂,也懒得搞懂! 杨靖鸢则诡异地微笑,老大太反常了,他是否已经…… 呵呵,太有趣了! *** 杨靖鹰从门口返回,康予柔立刻内疚地绞著小手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不应该随便让别人进来?但我想他们是你弟弟,所以才会……” 来者是客,又是他弟弟,她以为让他们进来没关系,但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让他们进来无所谓,但以后别再随便让其他人进来。” 外头想对付他的人多得是,即使他已经尽可能的保护她,但他们还是很有可能藉由伤害她来打击他。 “我知道了。”康予柔难过得低下头。 他是不是认为她只是个情妇,上不了台面,所以不愿让她与外人见面吧? “咳,我有东西要给你。”他有点不自在,从身后拿出一个白色长方形扁盒。 “那是什么?”珠宝?呵,果然贪婪的情妇就是该搭配俗气的珠宝,她怎能免俗呢?她想装出开心的表情,但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笑容有多僵。 “你自己看。”他把白色盒子递给她。 “谢谢你。”她接过盒子,不抱什么期待地打开,然而一掀开盒盖,顿时惊喜得睁大眼。“这是──” 是颜料!而且是绘画材料中,价位高昂的胶彩画颜料,连“群青”、“石绿”这些罕见昂贵的颜色都有。 胶彩画最有魅力的地方,就在于天然颜料所散发的色彩与光泽,而上等的天然颜料非常贵,因为它是以日渐稀少的矿物原石下去研磨,像“群青”与“石绿”,就是由蓝铜矿和孔雀石等贵重石矿研磨而成。 除了天然原石研磨的粉状颜料,另外还必须搭配上胶质的液状物体来调和,最好的胶彩画胶是动物胶,价位也不便宜。 过去她一直很想学,却因为买不起这些高价的颜料,所以只好放弃,没想到他竟然猜到她的愿望,替她把颜料买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学胶彩画?”抬起水光莹莹的大眼,她讶异地问。 “我问了一些人。”他转头看著窗外的风景,避重就轻地回答。 但她知道他必定费了不少工夫,一一向她身旁的人打听。 她望著手中盛满她梦想的盒子,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只是一小盒颜料,但她知道他为她费了多少心思。 “怎么?你不喜欢吗?”她突然不说话,只是瞪著那盒颜料看,害他以为自己弄错情报,把一场好好的惊喜搞砸了。 “不,我很喜欢。谢谢你!”她惊喜得想尖叫,放下颜料盒,想也不想地扑上前拥抱他,并在他颊上用力亲吻一下。 这个不加思索的动作,让她看见了令人惊讶的奇迹──!杨靖鹰那张素来冷淡的脸孔先是一怔,接著红了起来。由浅而深,由下而上,连耳根处都染红了。 “你脸红了耶!”她稀奇地喊道。 “没有。”他回避地转身,拒绝承认自己会脸红。 “真的有,你脸红了!” “你看错了。”他继续嘴硬。 “不,你真的脸红了。”她再三强调。 “我说你看错了!” “我真的没看错,不信你摸摸自己的脸,好热喔!” 她试著说服他的表情太认真,感觉很好笑,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破功了。他掀起嘴角,低声笑了出来。 “欸,你笑了!”她更加惊喜。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真想出去看看外头是不是下著太阳雨。 “我又不是机器人,当然会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被闹得受不了的男人,故意板起脸孔斥责。 但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威严,根本吓不了她。 “才怪!我就常常怀疑你是机器人,否则为什么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那么完美?我想你身上一定有什么开关,只要一按,就能让情绪收放自如。” “胡扯!世上哪有这种东西?” “当然有,你身上就有,我要找找看你的开关藏在哪?”难得看见他的笑容,让她玩心大起,两只小手开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想找出所谓的“神秘开关”。 “喂──”这样乱摸,当他是没知觉的死人吗? “你认命吧!一定有开关,我非找出来不可。”胸前找不到,她不死心将手环到腰侧,到背后胡乱摸索,浑然不觉自己正以暧昧的姿势在他胸前“按摩”。 “康予柔,放手。”他的眸色加深,嗓音低哑地警告。 “不要。”他休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好,这可是她自找的!他不再忍耐,把绕到背后作乱的小手拉出来,紧紧钳制住,再一个转身,顺势将她压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 “啊──”康予柔张嘴呼喊,但下一秒立即被霸气的唇占据。 他吻上她因惊讶而开启的唇,反客为主,开始发动猛烈的攻势。 怎、怎么会这样?康予柔傻住了,无辜地看著他赤红的眼。 他的热情,如野火燎原般失控了,火热的激情让他们忘了自己在客厅里,而且现在正是大白天,身下还是狭窄的沙发,并不是舒适的大床。 他们忘我地拥抱,紧紧交缠。窗外阳光炙热,屋内的春光也正燃烧…… 第六章 “晚上要请我过去吃饭?” 杨靖鹰拿著手机,踱步走向会议室的另一侧,语气不自觉轻柔起来。 “你亲自下厨……是吗?不好吃还找我回去吃?”他开起玩笑。“好好,我知道你说的是客套话,你做的菜很好吃,比丁太太的手艺棒,这总行了吧?” 唉,女人真难哄! “我喜欢吃什么?嗯,我什么都吃……” 办公室里充满春天的气息,连向来粗枝大叶的周冠祐都感觉到了。 “欸,老大吃错药了吗?”他不可思议地问身旁的程仲君。“这种肉麻兮兮的话,不可能是从老大嘴里说出来的。” 听到他所提出的疑问,正在整理资料的程仲君撇过头,赏他一记无奈的白眼。 “你是笨蛋吗?老大不是吃错药,是谈恋爱了,你懂不懂?”肌肉发达脑子就不灵光,真是没办法! “你说谁是笨蛋?给我说清楚!”周冠祐眯起眼,龇牙咧嘴。 “难道不是吗?明明显而易见的事却看不出来,不是笨蛋是什么?”要瞪一起来瞪啊! “哼,我只是假装不懂,其实我当然知道!”他真以为他没脑袋吗?啐! “既然知道还问?”所以就是笨嘛! “你欠揍喔!我──” “咳!”某人不知何时讲完电话,站在他们身后,当然也把他们旁若无人的“交谈”全听进去了。 “你们话倒不少,安检报告完成了吗?”会议室的温度瞬间急降五度。 “呃……还没。”冷眸扫来,周冠祐搓搓发毛的手臂,赶紧低头检查酒店里的安检报表。 “哈哈!干嘛去捋虎须呢?”程仲君笑他。 真笨!像他多聪明,懂得察言观色,洞烛机先,就不会没事扫到台风尾了。 “还有你!鸢告诉我,你上回提出的文件有误,帐目怎么对都对不起来,你确定不用再检查一遍吗?” 呃,中箭落马!程仲君捂著胸口,装出假死状。 “呼,呼呼。”周冠祐很想放声大笑,但是老大的臭脸让他不敢放肆,只敢抿著嘴偷笑。 “等会儿忙完我会先走,你们如果没事,也可以走了。” 门被甩上,放火的人走了,无辜被火灼伤的两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倒楣透顶。 “仲君你说,老大是真心的吗?”周冠祐滚玩桌上的笔,有点难以接受那个又冷又酷的老大转性了,开始懂得对女人甜言蜜语。 “谁知?反正不管老大是不是认真的,都不关我们的事,管好自己就行了。” 程仲君起身收拾看完的文件,顺便警告道:“老大最近心情是不错,但你最好还是机灵点,当心老大一气之下调你去驻守小琉球。” “怎么?小琉球也有咱们的产业吗?”周冠祐睁大眼,感兴趣地问。 不愧是老大!接手杨氏集团不过短短几年,杨家的足迹就已经遍及这样的小岛上啦?老大的威力真是无远弗届啊! “没有!”程仲君走出会议室,毫不犹豫地关上门。 可恶,又被耍了! *** “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大楼隐密的角落,有人将点燃的烟送到嘴边,深吸了一口。 “都安排好了。”另一人低声回答。 “很好。” “这女人对杨靖鹰来说,真有这么重要吗?”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哼! “说得也是。” “记得别露出马脚。” “我知道!你以为我是谁?” 他是谁?蠢材一个! “不准搞砸,知道吗?我先走了。” 男人踩熄香烟扬长而去,后头的人不以为然地低哼了一声。“啐!” 这家伙以为他是哪尊神啊? *** “糟糕,没有芹菜。”答应要亲手料理一桌好菜请杨靖鹰吃,康予柔早早就在厨房里忙,当所有的食材都切好、洗好,准备下锅时,她才发现少了芹菜。 她拜托丁太太买来好吃的小排骨,打算炖锅清爽鲜甜的山药排骨汤替他滋养身子,结果却忘了请她买点香菜,虽然家里有葱,但她总觉得配起来味道不对。 “几点了?”她飞快看了下时间,现在大约三点半左右。 从门前面那条路一直走下去,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外有间贩卖蔬果的生鲜超市,如果她快去快回,也只会花掉二十分钟的时间,不会影响到做菜的时间。 想了想,她抓起钱包和钥匙,快步出门去了。 “你好啊!”刚到楼下,便在中庭遇上同社区的一名住户。他是年约四、五十的中年男人,秃头体胖,一双小眼睛色眯眯地盯著她,让她很不舒服。 “你认得我吗?我住在你隔壁那栋大楼,经常从窗口看你,你真的很漂亮。” 从窗口看著她?是偷窥吗?康予柔一阵恶心。“对不起,我急著要出门。” 她转身急急忙忙地走开,还听到他在后头问:“常来找你的那个男人,是你丈夫吗?” 她逃难似的埋头快走,竭力压抑那股不舒服的感觉。 这里不是高级住宅区吗?住在这里的人据说不是老板、医生、律师,就是企业的高级主管等,这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社会菁英,是那么有身分地位,照理说应该是温良谦恭、彬彬有礼的人,为什么她会在这种高级社区里,看见这样猥琐、不入流的人呢?这感觉……真的很讨厌。 算了,别想他了!好不容易能够亲自下厨,请杨靖鹰来尝尝她做的菜,她不想为了这种事破坏自己的心情。 来到超市,买了自己想要的芹菜,她立即往回家的路上走。走著走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加速的声音,那引擎的咆哮声离她愈来愈近,好像就在自己背后。她回头一看,赫然发现一辆黑色汽车正朝她急速冲来。 惊叫一声,她抛开手中的提袋慌忙躲开,但显然跑得还不够快,她的小腿被汽车前方的保险杆撞上,那巨大的冲力使她像尊布娃娃一样,飞进路旁的花圃里。 “什么声音?” “有人被车撞了!” 撞击的声响很快引来其他人的注意,那辆汽车慌忙将车头转向,加速逃逸,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康予柔倒在花圃柔软的泥土上,人昏了过去,白净的额头上被花圃的围栏擦破了一大块皮,正汩汩渗出鲜血。 路人急忙取出手机,打电话报警。 *** 杨靖鹰坐在医院的头等病房里,满脸阴沉地盯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他嘴角紧抿,脸色阴鸷冰冷,医生、护士个个吓得魂不附体,纷纷假借名义逃出病房。 他没理会他们,打从三个钟头前他接获通知赶到医院之后,一直是这样。只守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不管身旁谁来了、谁走了,他都不瞧一眼,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 他的眼中只剩下康予柔一个人。 都是他的错!他竟然如此疏忽,让她给人撞伤了。 他伸出手,沉痛地握住那只软弱无力的小手,紧拧的眉头,像心一样纠结。 不行吗?果然还是…… “大少?” 程仲君来到他身边,杨靖鹰怔了怔,缓缓放开紧握著的小手。 “您已经坐了好几个钟头,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喝点水?”他特地到医院的地下室替他买了矿泉水。 杨靖鹰直视前方,漠然摇摇头。 “您别担心!医生说康小姐没事,只是额头破皮和小腿瘀青,没有大碍的。” 杨靖鹰将身体往后退,背靠著椅子,十指交叠放在腿上,问:“冠祐那里有消息了吗?” “还没,他应该──” “大少!”说人人到,周冠祐快步冲进来。 “调查得如何?”程仲君急忙问。 “查出来了!我调阅社区附近的监视器,先找到肇事车辆的车牌号码,再从车牌号码去追查肇事者,那人本来想潜逃出境,幸好被我及时拦截到。” “那人是谁?” “是个无名小卒,听说原本是海王帮的人,但后来犯错被逐出帮派,海王帮说他在外头闯的祸,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倒好,出了事就撇得一干二净!”周冠祐气呼呼地指控。 “岂有此理!怎么会不关他们的事?”程仲君也生气地道。 “海王帮素来与我们不合,这是众所周知的,虽然我们早已退出江湖,不再过问黑道上的恩恩怨怨,但他们一直不肯罢休,会伤害康小姐也不难理解。我想他们一定是想藉由康小姐来制造事端,好打击大少,同时造成我们内部动荡不安。” “敢动大少的人,真是向天借胆,活得不耐烦了!”程仲君冷笑道。 杨靖鹰依然坐在椅子上,听著他们气愤的交谈,却始终沉默不语,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脸上甚至毫无表情。 “大少?”他的模样看起来很奇怪,周冠祐认为他不该这么冷静的。 “我只要揪出撞伤她的那个人。”杨靖鹰只淡淡地说道。 “这没问题!我已经抓到人了,那家伙叫李志平,不过他供称主谋另有其人,是有人提供情报给他,还用重利诱惑他,他也是被利用了。”周冠祐纳闷地道。 “有人提供情报?怎么可能,我看根本就是海王帮搞的鬼!”程仲君才不相信咧! “我也是这么想。” “你一定要好好讯问,要他吐出幕后的指使者。” “我知道!总之,现在他人在我们手上,我一定会严加逼问,把事情查个水落石──” 嘟嘟!嘟嘟! 周冠祐口袋中的手机响起,他取出看了下号码,是他手下打来的,于是有点不耐烦地接起。“喂!什么事?嗯……嗯……你说什么?!” 他惊讶的大叫引起程仲君与杨靖鹰的关注,双双转头看他。 “是怎么发生的?嗯……我知道了,你们先处理他的后事,其余的等我回去再说。” “发生什么事了?”他一挂断电话,杨靖鹰立刻问。 “李志平刚刚死了。” “什么?死了?!”程仲君诧异地大叫,双眼瞪得极大。“人不是好好的在你那里,怎么会突然挂掉?” “这……”周冠祐搔著头,神情窘迫。“听底下的人说,他去上厕所,可是一进去就没出来,他们等得不耐烦进去看,才发现他已经暴毙在里头。” “怎么会突然暴毙?不对,重点是──你把人关在哪里,不是我们的地盘吗?怎么会被人给溜进来动了手脚?” “这……我也不知道。”周冠祐惭愧地低下头,真想跪地谢罪。 都怪他急著来向大少报告,就将人交给手下,结果他们那堆蠢材竟然把最重要的关键者给害死了,这下看他怎么向大少交代? 杨靖鹰并未暴跳如雷,当然他从来就不是这种容易火山爆发的人,他一直思索著一个重要的问题。“人是在我们总部被杀的?” “是、是的。”周冠祐羞愧得完全抬不起头。 “所以大少──您想说的是?”程仲君问。 杨靖鹰不回答,又开始沉默不语,面容凝重。他转头望向病床,视线专注地停留在那张依然沉睡的丽颜上,深深地凝视,像要将她的身影烙印在心田。 许久,他闭上眼,将那抹影像珍惜地储存在记忆里,然后毅然睁开眼道:“仲君。” “是!大少,有什么吩咐?” “打电话请丁太太到医院来。” *** 康予柔坐在病床上,端著碗,慢慢喝著丁太太替她熬煮的鱼翅粥。 她的饮食都经过精心调配,鱼翅含丰富的胶质,可以促进伤口愈合,她每天都得喝个两碗。 “大少什么时候会从香港回来呢?”看到热呼呼的粥,她就不自觉想起他。 打从她车祸醒来后,就没见过杨靖鹰,听丁太大说,他去香港参加一位伯父的丧礼,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正在准备水果的丁太大顿了一下,很快地说:“应该快了,可能过两天就回来了。不过你得先把身体养好,否则等他回来,岂不是又看到一个瘦巴巴的女孩?” 康予柔羞涩地一笑,又低下头乖乖喝粥。 “奇怪,那辆汽车为什么会突然撞上我呢?”想到那场诡异的车祸,她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她是招谁惹谁了?好好地走在路边,也会被车撞。 “冠祐他们不是调查过了吗?是那台车突然煞车失灵,才会失控撞上你,是你运气不好啦!”丁太大僵硬地笑笑,将洗好的樱桃端到她面前的用餐台上。 “是吗?”虽然他们都这么说,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那辆车似乎是故意要撞她的。 “对了!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很高兴吧?” “当然高兴啰!”放下碗,拎了颗樱桃扔进嘴里,她开心地说:“可以回家真是太好了,住在医院一个礼拜,每天躺著不能动,骨头都快生锈了。” 说到这儿,她不免要抱怨一下。“不过是一点小伤,干嘛逼我住院呢?” “大少也是担心你,希望你康复后再出院。” 提起他,康予柔心里一阵甜蜜。“我好想他,不知道他想不想我?”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感激他、依赖他,直到整整一个礼拜没见到他,夜夜梦里都是他,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很想念他,她喜欢他,她──爱他! 只要一想起他,她就满心甜蜜,每天期待他快点回来。 “当然,他一定也很想你,啊,我先出去装壶热水。”丁太太快步离开病房,站在门外,无奈地深叹口气,既心酸又心疼。 予柔那么期待见到大少,她怎么忍心告诉她,大少他…… 唉!男人呀! *** “丁太太,大少他应该已经回台湾了吧?” 出院好几天了,康予柔预估杨靖鹰应该早已回到台湾,但奇怪的是,他始终没来看她,甚至连通电话也没打给她。 她曾经主动打过电话给他,没想到他的手机无人接听,所以并没有联络到他。 “大少他──已经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可能最近太忙了!他刚回来嘛,有好多事要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丁太大僵硬地笑著解释。 “是吗?”康予柔是个很敏感的人,她从丁太大的神色里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完全不知道,这让她很闷。 为了让自己别胡思乱想,她伸手取来遥控器,打开电视找节目看,不料才转到新闻频道,就看到杨靖鹰出现在画面上,让她惊讶不已。 那是一位由黑道漂白的议员儿子结婚,在高级饭店举办了盛大的婚宴,许多政商名流都受邀出席。 杨靖鹰身为杨氏集团的主事者,当然也在受邀的行列,他出席这场婚宴并不奇怪,让她讶异的是他的手臂上挂著一个她从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那女人美艳至极,穿著一件缀满粉红亮片的紧身鱼尾裙长礼服,快迸出领口的酥胸饱满,纤细腰肢不盈一握,还有圆润挺翘的丰臀随著步履款摆,在场每个男人都情不自禁露出渴望的表情。 “丁太太,那位小姐是──”她转头想问丁太大对方是谁,却正好捕捉到她来不及藏起的心虚与歉疚。于是她立即明白了,丁太大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 或许不只丁太太,可能他身旁所有的人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只有她。“请你老实告诉我,她到底是谁?”她冷静地发问,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是……”丁太太支吾著,康予柔苍白脆弱的表情,让她说不出口。 不用她费心回答,电视新闻里的女主播已迫不及待用散播八卦的语气,说出杨靖鹰与那名女子的渊源── 根据本台独家报导,杨氏集团的杨靖鹰工作忙碌之余,感情生活也不空虚,除了今晚陪同出席的现任女友曲梦丽之外,前晚还被本台记者目击深夜走进前女友赵筱琳的住处,直到隔天中午才离开。原本已经画上休止符的恋情,看来似乎还余情未了…… 除了这两位台面上的女友,传闻他还有另一名神秘女友,只是不曾公开,看来这名高雄最有价值的单身汉,身旁永远也不空虚…… 永远也不空虚?!呵!康予柔望著萤幕上赵筱琳的美艳档案照片,觉得很讽刺,好想放声大笑,却发现自己鼻头发酸,视线一片模糊。 “她们都是他的情人?” “欸。”既然都已经上新闻了,丁太太也不忍心再继续欺瞒她。“说情人是好听点的说法,其实不过都是大少的女人罢了。” 他的女人?是啊,就像她一样。 “他从什么时候和她们在一起的?” “赵筱琳是在你之前就跟在大少身边了,你来了之后,大少有好一阵子没再去找她,但最近开始又……至于曲梦丽,她是……呃……大少在你车祸之后没几天,凑巧认识的……” “我车祸之后没几天?”康予柔愣住了。那不就是她车祸住院的时候?难怪她住院一个礼拜,他从来不曾来看她,就连她出院回家,他也不再到这里来。 原来不是因为忙,而是她人还在医院,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另结新欢。 她心痛地闭上眼,泪水潸然滑落,听到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她的唇逸出一声悲怆的哽咽,但随即紧咬住,不想让自己脆弱的样子被人看见。但── 她真的没办法控制!泪水根本不听使唤,一直不停地流,她告诉自己不要哭,结果反而哭得泣不成声。 “予柔,好了,你别哭了。”丁太太赶紧走过来,心疼地拍著她的背。“男人一旦变了心,就像蒸发的水,哪抓得住?你自己要想开一点啊!”见她难过,她也跟著红了眼眶。 “不,我想不开!”这段情,她无法遗忘。 “我想见他。”她告诉丁太太。“我不能就这么让这段感情结束!” “可是……” “拜托你!我真的必须见他,我有话想当面问他。” “唉,好吧!我会帮你转告他,但是大少会不会来,我就不敢保证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毕竟她无法强迫他来。 “我知道,谢谢你。”康予柔幽幽一笑,心情像沉入阴暗不见天日的谷底。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傻事,而且可能是徒劳无功的傻事。已经走味的感情,想要挽回哪有那么容易?但她什么都不愿多想,只告诉自己要这么做。现在除了尽力去争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第七章 几天后,杨靖鹰再度造访。 他已经好几个礼拜不曾踏进这间房子,若不是康予柔透过丁太太转达非见他一面不可的坚定决心,他想自己还会有好一段时间不会来。 走进屋内,感应式的灯光自动亮起,他往前走了两步,脚步立即顿住。 有个人坐在客厅里,正直勾勾地注视著他。 原本晶莹灿亮的大眼,此时布满了红血丝,好像一整晚都没睡,而向来健康红润的小脸,如今苍白得像一月的雪,他从没见过她如此憔悴的模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一直坐在这里?”他万般震惊,随即震怒起来。 “我在等你。”康予柔握著沙发的扶手,撑住自己虚软的身子想站起来。 她头很晕,虚浮的身体晃了晃,杨靖鹰想过去扶她,但是才刚伸出手,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飞快缩回。 “等我?你甚至不知道我究竟会不会来。”他拧眉抿唇,很是恼火。 她才刚出车祸没多久,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却彻夜不眠坐在这里等他,她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只要你一天不来,我就等你一天,一年不来,我就等你一年。如果你一直没来,那么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直到你来了为止。” 看似柔弱的她,也有固执得像牛的时候。 “你──”杨靖鹰气结。他瞪大眼,大手因为愤怒而颤抖,不知道是该好好揍她屁股一顿,还是狠狠地吻住她。 “好,现在我来了,想说什么你说吧!”他气恼地将身体重重抛进沙发里。 “我──” “坐下来!”她站在那里像株杨柳一样晃呀晃的,他看了就难受。 康予柔没有回嘴,手按著沙发撑住身体的重量,慢慢坐回去。 “说,你急著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他不耐烦地问。 康予柔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用一双哀伤的眼,凝眸注视他。她还是无法相信,曾经那样疼她、爱她、宠她的男人,怎么会在一夕之间改变了呢?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这就是我唯一的疑问。我们曾经那样甜蜜,我甚至以为……以为我们真心相爱!但我才出了一场小车祸,你就完全变了,不来看我,也不与我联络,甚至开始和别的女人交往,究竟为什么?” 她哽咽著,想看清楚那张曾经熟悉、挚爱的面孔,他明明就坐在她面前,却好像离她很远很远,她努力伸长手也抓不住。她的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他恼怒地问。 “不,我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告诉我为什么,求求你!” 杨靖鹰烦躁地哼了声,像被她搞得极不耐烦。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不为了什么,就只是──玩腻了。” “腻了?”就只有这样?没有长篇大论的解释,也没有半点内疚或道歉,就只是如此简单的两个字──腻了?! “我终究是个男人,本来就不只你一个女人,这点你应该知道,专心一意与你交往几个月,也差不多够了。” 呵,听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他宠幸她这么久,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她该满足偷笑了。但她的感情呢?该怎么办呢?一切付诸流水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分手吗?”她苍白的小嘴颤抖著。 “不!”像是对她这样的想法感到愤怒,他猛地转头瞪视她,双眼冒火,语气冷硬。“我对你只是腻了,不是毫无兴趣,我想在工作忙碌之余,偶尔过来散散心也不错,就当转换胃口。所以短时间内,我还不会放你走。” 他残忍地宣布自己打算同时拥有她与其他女人的决定,而康予柔居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身旁除了她,还会有其他“姐妹”与她共事一“夫”,她应该悲伤哭泣,要不然也该跳起来指著他的鼻子痛骂一顿,以泄心头之恨。但她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呆坐著发愣。 因为她难以相信这是真的,这件事太过荒唐,她根本无法消化这样的讯息。 “你累了,该休息了。”见她呆坐不动,杨靖鹰过去抱她,大步走进卧房。 他将她放在床上,按下电动窗帘的按钮,让厚重的织锦窗帘缓缓紧闭,遮去窗外透入的光线,让屋内陷入适合睡眠的阗黑中。 外头天色大亮,太阳从地平线爬上高楼的顶端,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却照不进被帘幕紧紧遮蔽的那扇窗。 *** “康小姐?”丁太太轻敲房门后,走进康予柔的画室。 时间已是黄昏,外头正下著绵绵细雨,空气凉飕飕的,即使这个房间里有一大面玻璃窗,光线仍然昏暗不明,更显得坐在落地窗前那个小小的身影,落寞寂寥。 “康小姐,该用餐了。”丁太太缓缓走近,蹲下来小声轻唤,就怕自己太大声会吓著她。 康予柔没有转头,只用呆板的语气问:“他今天会来吗?” 最近这样的对话天天上演,每次丁太太听了心里都很难过。 她知道康予柔还不肯死心,还冀望一个变了心的男人重拾对自己的宠爱,但这样的希冀无疑是水中捞月,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不,大少今天不会过来。” 她怎么忍心告诉她?今天是周三,大少会到号称性感艳姬的赵筱琳住处过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少自行排定了行程── 周一、周三、周五晚上,他会到赵筱琳的住处过夜;周二、周四、周六晚上,则到曲梦丽的住处;至于康予柔这里,仅仅只有周日晚上才会过来。 就像古代的皇帝临幸三宫六院,只不过他也偏心得太厉害了,康予柔简直像被打入冷宫似的。 不只如此,他还分别替赵筱琳与曲梦丽购置了透天豪宅,而康予柔却还继续住在原来的公寓里,鲜少闻问,若不是他偶尔还会过来,她简直像已经不存在的人。 男人啊,变心像翻书一样快,竟然如此狠心绝情。 “别想太多了,先吃饭吧!才没多久,你又瘦下来了。”她心疼地劝道。 “我没有办法不去想!我爱他,丁太太,我爱他……”窗外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她的眼睛也在下雨。 “我知道,但是……这也没办法啊,康小姐,你得自己想开一点。” “可是我想不开!我知道我很贪心,但我好爱他,我想要他回到我身边,只要他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我该怎么做,他才会再回到我身边?”她抖著肩,无声地哭泣。 “康小姐。”康予柔的痴情打动了丁太大的恻隐之心,她犹豫了一会儿,握住她的手,果决地说:“好,我帮你!” “啊?”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康予柔,倏然抬起头,愣愣地看著丁太太。 “毕竟我也在外头混过十几年,男人我见得太多了,大少再怎么样,终究也是个男人,想要他回心转意不是不可能,只是要有办法,我会帮你想办法,夺回他的心。” “真的?”怔愣许久,康予柔才有了真实感,逐渐绽放笑容。“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当然是真的!有我出马,大少就等著瞧吧!” “谢谢你,丁太太!”仿佛有一丝阳光,从密布的乌云中透出希望之光。打从情变之后,康予柔第一次绽开真心的笑容。 *** “丁太太,这些就是你所说的──呃,秘密武器?” 望著桌前一字排开的各式“家伙”,康予柔一脸呆愣。 有了这些东西,就能让杨靖鹰回心转意? “是啊!”丁太太骄傲地看著那些她们逛遍整间百货公司,一样样买来的各式物品。 桌上堆得琳琅满目的东西,其实说穿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挑逗男人的感官,让男人血脉贲张、挡不住诱惑。 首先从右边看起,那是在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扫来的战利品。粉底、眼影、腮红、口红、唇蜜,还有可以让眼睛变得更大、具有画龙点睛之效的纤长睫毛膏。 接著是香水,各专柜的各式香水全让她们网罗回来了,什么花香调、果香调、海洋调、木质调……浓郁淡雅,各有所长。 她就不信这里头没有能把大少迷得七荤八素的神奇香气。 接著是睡衣,睡衣是闺房里火力最强大的武器,当然不能随便买几件了事,她特别精挑火辣又不低俗的高级日系性感睡衣,质料轻柔,诱人又高雅的设计,虽然售价不菲,但是这笔钱花得很值得。 哼,要是这些睡衣大少全不满意,那么最后的绝招就是要康予柔学玛丽莲梦露把香水当睡衣穿,就不信他不乖乖投降。 “只要把这些东西涂在脸上、穿在身上,他就会爱上我?”康予柔不是想质疑丁太太的战略,只是──她真的很怀疑嘛! “当然啊!男人全是视觉的动物,所以女人要好好装扮自己,绝对不能让他们看腻。大少那些女人啊,一个比一个妖娆,你老是素著张脸,当然会吃亏啊!”丁太太一边说著,一边俐落地拆开那些化妆品的包装。 “可是,我不会化妆。”康予柔有点想哭,长这么大她还没擦过唇膏,更别说什么粉底、睫毛膏,她连碰都没碰过。 “没关系,我教你。来,先在脸上抹点隔离霜,像这样……然后涂上粉底,粉要这样抹……” 那天,康予柔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学化妆。化了妆的她看起来果然成熟多了,褪去清纯女学生的稚气,展现出成熟女性的迷人风韵。 “如何,很漂亮吧?”丁太太得意极了。 望著镜子里那张美丽、成熟却陌生的脸孔,康予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男人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啊!”难怪她会输给其他女人! “你现在头发变长了,鸟溜溜的很好看,千万不要再剪了,男人大多喜欢长头发的女人。”丁太太替她理了理长到肩下的乌黑发丝。 “我知道。”丁太太没说错,他似乎真的很喜欢她的长发,缠绵时经常用手捧起她的发,享受那柔细的发丝滑过指间的感觉。 “现在的你太完美了,他一定会跌破眼镜的。” “希望如此。”她说得很小声,其实她……还是不太有信心。 *** 三天后,杨靖鹰照例在破晓前来到她的住处。 为了他的到来,她紧张得一个晚上没睡好,早早就化好了妆等著他。 他走进大门,看见等在门边迎接他的康予柔,立刻停住脚步,因为他发现她不一样了。 从不在脸上涂涂抹抹的她,化了妆。 见他盯著自己,康予柔紧张地屏息等待他的反应,但他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什么都没说便移开视线,直接走向卧房。 对于他的漠然,康予柔像被打了一巴掌那般错愕。 为什么?他没看见她的改变吗? 她很难过,但并不死心,每个星期天,她继续把百宝囊里的妙计,一样一样搬出来。 化妆这个计画失败了,她接著尝试丁太太教她的第二个女人的法宝──在动脉跳动的部位抹上诱人的香水。 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成效一样不彰。 于是她决定进行第三个计画,使出最后一样一决胜负的秘密武器…… 最近杨靖鹰每次来到她的住处,一开门,都会有“惊喜”。 她不知怎么了,每回他来,她都有不同的改变,先是化了妆──他并不讨厌她化妆,其实她化不化妆都很美,但他比较喜欢她素颜的模样。 接著她洒了诱人的香水,那香味挑逗了他的嗅觉一整晚,让他整夜处于亢奋的状态。 然后今天,她穿了不知打哪弄来的性感睡衣,粉红色的缎质布料,边缘缀著黑色蕾丝,有著日系内衣性感可爱的味道。 细肩带的低胸上衣露出大片胸脯,万分性感,短短的睡裤几乎遮不住挺翘的小屁股,诱人得要命,除非他瞎了,才会对这样的画面毫无反应。 他没办法冷静面对这样的诱惑,于是他很没种地转身逃跑。 他强作镇定,二话不说转身走出门外,僵硬地把刚打开不到两分钟的门再度关上。 他靠在门板上,听到里头传来她伤心的哭泣声,但他无力安慰,因为他发现自己脸上也有股热流缓缓流下…… 该死,流鼻血了。他捂著淌血的鼻子,窘迫地快步离去。 *** 康予柔坐在梳妆台前,看著镜子里的自己,伤心欲绝。 他走了,他竟然走了! 为了挽回他的心,她鼓起勇气,穿上最暴露的性感睡衣,没想到他却好像见到鬼一样的逃走了。 她好难过,她的模样,真有那么可怕吗? 为了挽回他的心,所有能做的努力她都试过了。学化妆、学打扮、喷香水、穿性感睡衣……只差没学电视上那些风尘女子,娇嗲发浪,烟视媚行。 她把自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却仍然无法让他的视线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秒,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她掀唇扯开一抹嘲讽的苦笑,注视镜中的自己,然后缓缓举起右手。 她的手上有一把锋利的剪刀,而此刻握著剪刀的手,正不断颤抖著。 这是她最后的赌注,也是唯一可能引起他反应的举动。如果连如此的牺牲,都无法让他多看她一眼,那么她便承认自己输了。彻底失败,输得一败涂地…… 如果他还有任何一丝丝心疼不舍,或是震惊暴怒,都代表他对她还有一点点感情,那么即便理光头发,她也认为值得。 咬著唇,深吸口气,她抓起好不容易留长的发丝,用力剪下…… *** 再次来到康予柔的住处,杨靖鹰站在门外,几乎不敢进门。 上回她连性感睡衣都出笼了,天知道这回她又会使出什么奇招? 想到自己可能面对的严酷考验,他不禁露出无奈的苦笑。 她到底在想什么?可不可以好心一点告诉他? 这样一次次折磨他、凌迟他,真的会教人发狂。 过去他常常跟随父亲在江湖中见习,即便是赤手空拳被一、二十人包围,他也无所畏惧。 而今他却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人,吓得不敢跨进那扇门,他杨靖鹰几时变得如此胆怯、窝囊? 冷哼了一声,他心里非常气恼。 她要怎么做,随便她,他不管她了!就算她脱光光站在门内,他也决定视若无睹。 有些过力过度地推开门,看见她果然站在门边。 但是幸好她身上有穿衣服,而且并非穿著上回那套害他喷鼻血的性感睡衣。 她也没有化妆,白皙的脸上干干净净,没半点彩妆。 很好!他不必担心自己会吃到满嘴口红了。 视线再往上,他倏然一愣,见到了她这回的挑战──不!他很肯定这是挑衅。 她竟然剪了他最爱的长发! 原本已经长到肩下的秀发,被剪得只到耳下的长度,原本就有张娃娃脸的她,看起来更像十六、七岁的高中生。 她明知道他喜欢那头乌溜溜的长发,但她却剪了它。从她倔强的眼神看来,她毫无疑问是故意的。 故意剪掉他依恋的长发,为的是什么?激怒他? 呵!他忍不住摇头暗笑。 如果他的忍耐力只有这么一点点程度,那他还怎能在高雄混下去? 他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决定不予理会,不正面迎战,也不随之起舞,他想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于是他假装没看见她剪了头发,面容平静地进门换上室内拖鞋,然后万分镇定地走进卧房。 康予柔僵立在门边,没有跟进卧房。 她彻底输了!连她故意将头发剪短,他都毫无反应,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让他看她一眼呢? 没有任何办法吧?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她,从来、从来没有在乎过她! 滚烫的泪流了下来,她咬住拳头,开始无声地啜泣。 她为什么要爱上一个这样冷漠的男人?她好后悔认识他,更后悔爱上他。 他根本没有心,只会让女人伤心! 她好痛苦…… “回房去吧!” 他洗好澡,不知何时来到客厅,站立在她面前。 康予柔不发一语,也不看他,只是赌气地流泪。 杨靖鹰没有动怒,只是轻轻抱起她,走进房内,将她放在床上,顺势压上去,温柔地吻住被泪水沾湿的唇。 “不要……” 不要用那么温柔的唇吻她,他明明不爱她。 “嘘,冷静一点。” 他握住她挣扎的小手,继续深入地吻她,直到她停止氾滥的泪水,直到她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直到她忘情地回应…… 她一如往常那般热情,忘我地投入这场欢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封锁了自己的情感。 如果这是她欠他的债,那么就让她努力偿还,不过不是用感情来还,而是用自己的身体。 *** 这天,康予柔实在闷到快发疯了。 明明没心情出门的,却还是强迫自己套上鞋子,到美术馆去散心。 意兴阑珊地逛了半圈,她实在毫无兴致,索性回家。 “漂亮的小姐,怎么最近你都是一个人啊?你的男人没来吗?” 偏偏在社区里,又遇到上回那个偷窥她、令她恶心反感的邻居。 “你好。”她僵硬地点头打了声招呼,想从他身旁走过,他却厚颜无耻地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别急著走嘛,我想跟你聊一聊啊!”那人一脸色眯眯地打量她纤细窈窕的身材。“你家男人最近很少来耶,怎么?有别的女人了?” 他不经意的试探,正好戳中她的痛处,她咬住柔嫩的唇,想也不想地回道:“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请你让开!” “哟,这么凶?当人家的情妇不温柔一点,难怪你的男人不要你了。” 康予柔诧异地看著他,心想他怎么知道她是人家的情妇? “哈哈,这还不容易猜吗?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独居在这种高级公寓,又有个男人固定来过夜,谁会不知道你就是他养的情妇啊?”他放声大笑。 康予柔听了顿觉震惊万分,原来大家早就知道她是个情妇,只有她毫不知情地从容出入。 一想到大家都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在背后看她,她就感到好羞耻、好羞耻,恨不得立即从人间蒸发。 “唉,你也别难过啊!你的男人不要你了没关系,我可以包养你啊,你别看我这样,我也很有钱喔,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满脸淫笑的中年男人伸出毛茸茸的手,抚上她细致得像高级瓷器的手臂。 “走开,不要碰我!”她突然羞辱地大叫,发狂似的用力推开男人,然后哭著快步奔进公寓里。 中年男人被用力推了一把,差点跌进花丛里,气得在后头破口大骂。“搞什么啊?不过是人家玩腻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啊?” 路旁的高级汽车里,敞开的车窗内,有双阴鸷的褐色瞳眸,直瞪著男人跳脚叫嚣的背影。 “冠祐,查出那个男人是谁,我要他立刻消失在这个社区里。”简洁有力的命令,透出寒冰似的杀气。 “是。”周冠祐不敢怠忽,立即点头领旨。 “大少,康小姐她……看起来好像很难过,您不用上去安慰她吗?”程仲君小心翼翼地问。 “她的心情与我无关。”杨靖鹰将背靠回沙发上,闭眼漠然命令。“开车!” “好的。”周冠祐赶紧松开手煞车,开车上路。 她的心情与我无关。 大少他真的不在乎吗? 车子逐渐驶离,程仲君从车窗远眺康予柔的住处,内心玩味著这句话的涵义。 大少这个人,深沉得让人永远猜不透。 第八章 时光荏苒,转眼间三年过去── “丁太太,我回来了。” 康予柔从绘画教室回到家,一放下装著画具的大袋子,就先到厨房找水喝。“外头好热喔!” 三年过去,她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 虽然长了年纪,但外表几乎丝毫未变,依然是一头清汤挂面的短发,不染不烫也不化妆,永远像女学生一样的清纯朴素。 “渴了吧?我替你弄了些柠檬冰茶,已经凉透了,我知道你爱喝。”丁太太把放在冰箱里的整壶柠檬冰茶拿出来。 “太棒了!谢谢你,丁太太。”康予柔迫不及待倒了一杯,露出满足的笑容。“好好喝喔!” “真的?”丁太大像看自己的女儿一样,满脸疼爱地看著她。 不过,想起这三年来她所受的苦,她就内疚不已,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予柔,对不起啊!”她难过地向康予柔道歉。 “咦,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康予柔眨著大眼,不解地看著她。 “如果那时候,我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就不会害你被冷落了这么多年,都是我的错!”丁太太自责地道。 这三年来,康予柔真的受了很多委屈,其中的心酸外人难以明白。 “你在说什么呀?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康予柔摇摇头,笑容清浅而温柔,没有丝毫埋怨。 “这三年来,多亏有你在我身边,你就像我的母亲一样,要不是有你疼我、照顾我,逼我吃东西,陪我度过最难过的时刻,我或许会撑不下去。” 她真的很感谢丁太太,好几次想脱口喊她妈。 “真的吗?你真的不怪我?” “当然,不但不怪你,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手艺这么好,让我吃得圆圆润润,我想我可能早就被踢出去了。你知道杨靖鹰那个龟毛的男人说过什么吗?咳──”她故意板起臭脸,学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刻薄地说:“这个女人太瘦,我对活骷髅没兴趣!” “他真的这么说过啊?”丁太大很是诧异。大少嘴这么毒? “对啊!你说可不可恶?”康予柔噘起小嘴忿忿地问。 “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不过……确实很可恶。活骷髅?噗!”丁太太掩著嘴,差点喷出笑意。 “是吧?唔,我现在想起来还、还……噗,我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只觉得好笑耶,到底怎么了?” “大少那人就是这样的,再狠毒的话,都可以面无表情地说出来,有时想想真的很好笑。哈哈哈……” 两个女人在厨房里笑得前俯后仰,想像他如何用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尖酸刻薄地说那句话。 “什么事这样乐不可支?” 突然响起的男性嗓音,让正拿杨靖鹰取乐的两人倏然愣住。 “大少?”两人一起错愕大喊,下一秒两张脸涨红成大番茄。 “看来,我颇能提供两位生活乐趣,希望下回再有这样好笑的事,我也能够在场。”杨靖鹰看来宽容的浅笑,隐含著冷冷的嘲讽。 “对不起,大少,我们是说笑的,您别生气。”丁太太急忙赔不是。 “你先回去吧!” “是。”既然杨靖鹰来了,丁太太当然是匆忙退场。 “现在还是中午,而且今天不是礼拜天,你怎么突然来了?”康予柔涨红的脸慢慢恢复,她走过去,噙著云朵般轻淡的笑容问。 “正好到附近办点事,就顺便过来了。”杨靖鹰走回客厅往沙发一坐,重重吐一口气。 只有来到这里,他才有放松的感觉。 “吃过午饭了吗?丁太大准备好午餐了,一起吃吧!”康予柔准备到饭厅去替他摆设碗筷。 经过他身旁时,他突然伸手拉住她。“我想吃你煮的面。” 过去三年来,她不曾再特地准备丰盛的大餐等他到来,但他却常常在深夜来访时要求她弄些简单的宵夜给他吃,而他最爱的就是她煮的面,口味清淡,却滋味爽口。 “但是……”为什么满桌的饭菜不吃,要吃汤面呢? “我今天没胃口吃饭。” “好吧!”她无奈地在心中叹息,轻轻拉回自己的手,走进厨房下面。 她从冷冻库取出早已熬好冻成冰砖的高汤块,放进小锅子里加热,同时开始俐落地洗菜切肉。 其实她并不是不想帮杨靖鹰煮面,她很喜欢为他付出,哪怕只是拿一双拖鞋。但她不想让自己恋上这样的感觉,她怕自己会跌得更深,更不可自拔。 打从三年前被他冷落,又被无耻的邻居羞辱之后,她便伤透了心,决定封锁自己的感情。 三年来深居简出,除非学画否则几乎不出门。 说到邻居── 好像自从那回骚扰她之后,就没再见过那个人,莫非是搬走了? 高汤滚了,她耸耸肩,开始下面放料。 煮好了面,她小心地端到饭桌上,然后去喊杨靖鹰过来吃。 “鹰──”走到客厅,她才发现他头仰靠在沙发的椅背上,闭著眼神情放松,似乎已经睡著了。 看来他真的很累,那么多工作等著他处理,想必是没一刻清闲吧? 可怜的男人! 她眼眸一柔,心中充满怜惜,多想伸手拨开落在额前的褐色发丝,但硬是忍住了。 因为怕他吹著冷气午睡会著凉,所以她进房拿了条凉被出来,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 就在凉被轻轻落在身上的那一刻,杨靖鹰蓦然醒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她便像不倒翁一样倒在他身上。 “你放开我──”她红著脸,娇嗔地嚷著。 “不放。”他很无赖地回答。 “面煮好了,你快去吃啦!”她脸更红了。 “我想先吃饭前甜点。” “啊?”那是什么? 才思考两秒钟,他接下来的举动就已明白告诉她,她正是“饭前甜点”。 “不、不可以!这里是客厅,有人会偷看……” 她不会忘记那个曾偷窥她的变态邻居,说不定此刻他正躲在什么地方,满脸淫秽地看他们亲热,一想到这里,她就…… 感受到她的恐惧,杨靖鹰低咒一声,伸手按下控制窗帘的遥控按钮,窗帘便缓缓枣拢了。“这样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吧?”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火热的唇,扫过白嫩细致的脸。 “唔……” 感受到他愈来愈急、愈来愈热烈的攻势,原本想忍住所有反应的康予柔,又忍不住沦陷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他明明不要她了,为什么每次来,却都表现得很饥渴,好像除了她,他没有别的女人一样。 但他们都知道这是假的,他还有其他女人,不是吗? 她轻轻啜泣著,报复性地往他的肩膀张口咬下,满意地听到他闷哼一声。 像是受到刺激,他动作更加激狂,狠狠地将她卷入逐渐攀高的激情中…… *** 激情过后,杨靖鹰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吃著那碗冷掉的面。 “干嘛面热热的时候不吃,要等凉掉了才吃?”康予柔替他端来切好的水果,像个妻子一样叨念。 “凉掉的面味道也不错,尤其在某些时候,吃冷掉的东西能更快降低身体的热度。”杨靖鹰吃完最后一口面,别有含意地瞅著她。 “你在说什么啊?”她面颊臊红,转身想走。 他又拉住她,两人目光交会,好像缠住的线团,再也分不开。 “过来。”他嗓音低哑,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还在学胶彩画吗?”把玩她的短发,他眼神温柔地问。 “嗯,张老师真的很棒,谢谢你让我去学画。”当初收到他这份生日大礼时,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张辉兰是胶彩画的权威,但近年已不收弟子,她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竟然让张老师答应收她为学生。 “你高兴就好。”她真的很容易满足,不需要华丽豪宅,也不需要昂贵珠宝,却更让他想好好疼惜。只可惜…… 唉! 交谈突然停止,气氛也沉寂下来,两人沉默互望,相对无言。 康予柔受不了这里沉闷的气氛,唇一咬,大胆地搂住他的颈子,主动献上自己的唇。 他很快地接回主导权,深深地吻住她,才刚止息的情火,再度熊熊燃起…… *** 最近,高雄有件让人津津乐道的大事,那就是赫赫有名的杨家要办喜事。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前黑道老大杨虎,要嫁女儿啦! 虽然杨家小女儿杨靖卉要嫁的对象,只是北部一个小小的花卉批发商,家境不过小康而已,但因为杨家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婚宴自然不能寒酸马虎。 豪迈惯了的杨虎海派地说:“虽然偶很想请个一、两千桌,不过偶的宝贝女儿说要低调一点,那就折衷开六百桌就好。” 为了这场世纪盛宴,杨家特地将自家经营最大的餐厅包下来,上下三层全部摆满宴客桌,因为出席的宾客高达五、六千人,所以还出动了杨氏集团数百名保全负责维持秩序,以防止闹事份子或电视台、八卦记者等不在邀请行列的人物进入。 自己的么妹出阁,杨靖鹰自然不能得闲,他一手包办所有的婚宴相关事宜、包括餐厅场地的准备,保全人员的安排调度,来宾停车,以及交通问题等琐碎的事。 终于,今晚就是这场世纪婚宴了。 他在下午就来到餐厅,确认最后的准备工作正确无误,他素来要求很高,不容许有半点差错。 在宴会开席前一个钟头,新人、他的家人,以及亲家都陆续到来,只剩一个该到的人,迟迟不见踪影。 “鸢呢?”他寒著脸问家人。 “不知道!昨天问过二哥,他说会携伴参加,要我自己先过来。”、杨家老三杨靖枭一脸无辜地摊摊手。 “他在搞什么鬼?”杨靖鹰不悦地拧起眉头。 自己唯一的妹妹结婚,身为二哥的他不早点来帮忙,竟还像蜗牛一样慢慢爬。 “耶,大家都到齐了吗?哎啊,不好意思来迟了,因为我带女伴去给化妆师梳妆打扮,多花了点时间,所以耽搁了。” 一身白色西装,俊雅风流的杨靖鸢像跳舞般踩著轻快的脚步走进来。 “听著!我不管你是带著英国皇室公主还是世界首富的女儿出席,今天是你妹妹的结婚典礼,你就应该安安分分地提早过来。” 这个弟弟自由惯了,向来不受拘束,杨靖鹰可以容忍他平日对家族事业兴趣缺缺,逮到机会就开溜,但不能容许他在这种重要时刻还姗姗来迟,只为了一个──拚命把珠宝首饰往身上挂,害他迟到的虚荣女人?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好熟悉、好熟悉的声音,怯生生地传来,杨靖鹰倏然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然后极为缓慢地转头。 轻移莲步走进来的女人,让在场所有人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叹,难以相信凡尘世间还有这样清丽脱俗的仙子。 她穿著一席雅致的乳白色缎面小礼服,设计简单大方,细肩带、低襟领口,胸前有个立体的蝴蝶结设计,衬得酥胸更为饱满,最是引人注目。 合身的小礼服腰身迷人,纤细不盈一握,顺著臀部柔润曲线而下的,是长度只到膝上的荷叶边裙摆,毫无瑕疵的玉白小腿下套著一双同色高跟鞋,短短的黑发往后梳,只在耳鬓别著一朵乳白色缎布人造花,大胆地凸显她细致的五官。 这样的打扮既亮丽又抢眼,高雅且不俗。 予柔?! 发现二弟的女伴竟然是她,杨靖鹰震惊得忘了他的语言能力,就只是瞪大眼睛看著她,一直、一直看著她。 直到那明显有不良意图的男人在一旁窃笑轻咳,他才迅速找回迷失的意识。 “这是怎么回事?”他眯起眼,冷冷地问她,也问那只奸诈狐狸。 “就是……那个……” 康予柔小手不安地绞扭裙摆,神色为难地不断望著杨靖鸢,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说服”她陪他前来出席的那段经过。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见她一直盯著自己的弟弟,杨靖鹰非常、非常地不高兴,脸上的寒意更深、更骇人。 “哎,你别吼她,我告诉你就是了。”奸诈狐狸杨靖鸢跳出来“英雄救美”。 “其实很简单啊,因为卉卉出嫁嘛,我们做哥哥的当然不能缺席,可是我自己一个人出席好像太寂寞了,于是就想找个伴,可是看来看去身边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最后就想到向大哥商借您的红粉知己。” “商借?”哼!他可不记得有人曾来问过一声。 “是啊!大哥,您都不知道这小女人有多固执,我好说歹说,她都不肯陪我一起出席。” “是吗?”他赞赏地瞧她一眼。“但她现在人不是在这里吗?”除非是他迷昏她把人扛来。 “唉,你不晓得其中的曲折过程,一开始她确实不肯答应,幸亏我毅力坚定、百折不挠,她不答应,我就天天登门拜访,直到她被我的诚心感动为止。”杨靖鸢噙著梦幻的微笑,歌颂自己惊人的意志力。 “嗯。”这人太不要脸了,老三杨靖枭作呕地捂著嘴,差点吐出来。 “是吗?”杨靖鹰冷笑。 他是自己的弟弟,他肚子里有多少条蛔虫,他一清二楚,鬼才会相信他那套“诚心感动天”的说词。 “依我看,应该是她一开始不答应,你就天天上门死皮赖脸地痴缠,缠到最后她受不了,才勉强答应以换取安宁?” 是的,就是这样!康予柔眼角噙著沉冤得雪的欣喜泪水,不断用力点头。 “别说得这么难听,什么死皮赖脸?我可是很好心的,知道她生活寂寞,每天一起床就去陪她聊天,现在我连她念书时的座位和学号都知道了呢!” 陪她聊天?杨靖鹰的脸倏地一沉。 “那天我还缠著她替我画了一张画,她画得实在太棒了,我要请人裱框挂在客厅里,让大家都能欣赏。” 替他画画?杨靖鹰脸色更加难看。 “而且她棋下得很好喔,为了赢过她,我经常找她挑战,甚至常常吃过晚饭才回家。对了,顺道一提,予柔煮的面很好吃喔!” 煮面?! 够了!杨靖鹰不想再听了,再听下去,他会在妹妹的大喜之日动手揍自己的亲弟弟。 “你跟我来!”他面色铁青,拉著康予柔就往外走。 “欸,阿鹰!婚礼就快开属了,你要企哪里啊?”杨虎喊道。 “我马上回来!”冷硬的声音抛来,人已消失在门外。 *** “你为什么要来?谁允许你来的?!” 将她拉进无人使用的空包厢里,杨靖鹰沉著脸,冰冷质问。 他的质问让她极为难堪,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对不起,我不该擅自跑来这里,我马上离开!” 她捂著嘴转身想走,他却像突然清醒似的,立即拉住她。“别走!” 他从后头拥住她,道歉似的别扭低语。“你别生气,我不是怪你,而是……不想看见你和鸢在一起。” 他们选了同色系的衣服,鸢又是俊美的男人,两人站在一起宛如金童玉女,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他们非常登对。 只要想到大家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他就火得想把二弟那张欠扁的笑脸打成肉饼。 “我其实也不想来,是他每天都去缠我,我受不了才会答应的。”她委屈地解释。 “我知道。”他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 自己的弟弟有多么无赖,他还不了解吗? 在他无言的求和下,康予柔的委屈渐渐消失,原本僵硬的身子逐渐变得柔软,撒娇地往后靠在他怀里。 他搂著她,轻轻地摇晃。“为什么不想来?”他贴著她的脸颊,低声问。 康予柔沉默不语。 “不想见到我吗?”他又追问。 “是不想。”小嘴噘起,这句话很明显赌气的成分居多。 “为什么?”他以为她会想念他,就像…… “因为怕见到了你,我会难过。”见到了,却不能拥抱、不能接近,说不定还要见他与其他女人搂搂抱抱,那不是更难受吗? “为什么会难过?” “欸,先生!”她扭过身,不满地戳著他的胸口指责。“你不觉得自己今天一直在问为什么吗?” 杨靖鹰愣了愣,仔细一想,低低闷笑起来。 “我没发现,好像确实是。” 他笑了!他很久没笑了,她好怀念这样的笑容,眼里不自觉泛出柔得快要滴出水的眸光。 气氛变得和缓,两人目光交缠,嘴唇缓缓地贴近,直到它们互相轻触,然后紧密地密合在一起。 康予柔低吟一声,双手绕过他的脖子,送上柔嫩的唇瓣。 在这一刻,她只想忘了所有的泪与痛,就这样永远与他相依。 这个吻愈来愈激烈,两人正吻得如火如茶,包厢的门忽然被人打开,接著一声诧异的惊叫声猛地响起。 “啊!对、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你们请继续!” 康予柔慌忙从杨靖鹰怀中抬头,羞怯地望向门口,认出闯进来的人正是今晚的新郎,杨靖卉的新婚夫婿──林宗泓。 “我、我先走了。”想到他们热吻被人看见了,她就一阵羞赧,略一点头后,快步走出包厢。 包厢里的气氛不太对,杨靖鹰没开口,身为妹婿的林宗泓也不知该说什么,僵滞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著。 好一会儿之后,杨靖鹰才说:“两个人真心相爱不容易,能够长相厮守更不容易,你要好好珍惜。” 不要像他,深爱著一个人,却必须强迫自己远离她,那种痛苦旁人岂能体会? *** 将近午夜,热闹了一整晚的喜宴终于正式落幕了。 新人已经前往五星级饭店休息,双方亲属也各自离开,杨靖鹰一直等到所有后续工作都处理完毕,巨额的礼金也请人护送存到保险柜内,他这才疲惫地上车准备返家休息。 上了车,周冠祐请示道:“大少,今晚要上哪儿过夜?” “今晚不是该到康予柔的住处去吗?”他往后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懒洋洋地提醒。 “啊,对咧!今天是礼拜天,我竟然忘了。”周冠祐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子,随即命司机开车上路。 坐在另一侧的程仲君眸中出现深思之色,片刻后绽开一抹奇异的笑容。 原来啊……呵呵。 第九章 婚宴过后,杨靖鹰与康予柔又恢复以往的生活模式。 杨靖鹰照常忙到三更半夜,周一到周六不见人影,只有周日才会到她的住处过夜。 而康予柔也一如以往温柔地服侍他,只是心已飘离,她照样每周两次到张辉兰的画室学画,画画是她现今生活中最大的慰藉。 日子就在平淡中度过,但这日,突然发生一件谁也预料不到的大事,让所有人讶异地看见从不失控的人,惊恐暴怒的恐怖模样。 “大少、大少!”周冠祐快步奔进杨靖鹰的办公室,脸上满是惶恐。 “发生什么事了?”杨靖鹰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盯著电脑萤幕,观看各店面的营运资料。 “康、康小姐失踪了!” 啪── 正在输入资料的大手瞬间冻住,杨靖鹰缓缓抬起头,神情看似平静,但眼眸正在急速结冷。“你说什么?” “司机老张接康小姐到画室去学画,因为巷弄小,她一向让老张停在巷子外头等,自己走路进去。结果今天她进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老张等到过了中午还没见到人,觉得不对劲到画室去问,才知道康小姐早就离开了。对不起,我们没有保护好她!但我想,她会不会是被绑──” 杨靖鹰的镇定瞬间崩盘,他脸上震惊与慌乱的表情,让周冠祐剩余的话卡在喉咙。 “她怎么了?你再说一次!说清楚点!”杨靖鹰在下一秒钟跳起来,扯住周冠祐的衣领,怒声质问。 “大少!”程仲君赶紧冲上前阻止。 “你说她被绑走了?她为什么会被绑走?是谁绑走了她?!”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唔,大、大少,我妤难受……”周冠祐快吸不到氧气,脸色涨得通红。 “大少,您冷静一点啊!”程仲君抓住杨靖鹰的手制止他,以免周冠祐被他活活掐死。 但杨靖鹰怎么也不肯放,因为焦急慌乱,神情愈来愈凶恶。 “你给我说清楚,快说啊!” “大少,您再不放开,冠祐真的会被您掐死──抱歉,失礼了!”他顾不得腧矩,直接用手刀击向他的腕关节,才迫使他松手。 “呼──呼──”周冠祐死里逃生,急速喘息,捂著被掐出瘀痕的可怜脖子,飞快倒退好几步,惊恐地看著有如被厉鬼附身的杨靖鹰。 杨靖鹰逐渐拉回理智,低头看著颤抖的手,再抬头看看周冠祐由涨红转为苍白的脸色,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他失控了!他竟然震怒得差点掐死周冠祐。 “冠祐,抱歉!”杨靖鹰抹了把脸,懊恼自己怎会如此失控。 “不……不要紧,我知道大少也是心急。”不过他真是吓坏了。 看来永远那么冷静、镇定毫无情绪的他,发起狂来竟会如此的可怕。 吓死他了!周冠祐这才有点明白,大少对康予柔──其实很爱吧? “或许,康小姐不是被绑架,而是自己离开的。”程仲君猜测道:“毕竟您与她……并没有夫妻关系,只是单纯的利益交换,她离开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杨靖鹰坚定有力地摇头,说:“我相信她,她绝对不会一声不响地走掉,绝对不会!” “可是她不见了是事实……” “一定有人绑走了她!” “您何以如此肯定──” 程仲君话还没说完,杨靖鹰的手机就响起来。 杨靖鹰急速取出手机,按下接听钮。“杨靖鹰。” “杨靖鹰,哼,你好啊!你的宝贝不见了是吧?”电话那头传来怪异的声音,扭曲的音波,听起来像机器播放似的。 “你是谁?是你绑走了她?!”杨靖鹰立即严厉地逼问。 “哈哈!是我绑走了她,如果你想要她平安无事,就亲自过来赴约,地点是高雄港区三十二号码头。对了──记住,要自己一个人来,要是让我见到你带了任何一个手下,我就先拿你心爱的女人来开刀!” 对方话一说完,立刻切断电话,杨靖鹰怔立片刻,才缓缓收起早已断线的行动电话。 “大少,对方说什么?”程仲君急忙追问。 “他们绑走了予柔,要我亲自过去赴约。” “什么?!这些人竟然如此大胆嚣张?”周冠祐听了气得冒火。 “冠祐,你马上打电话通知二少和三少过来,替我坐镇指挥,以免有人趁机闹事。另外这件事先别让我父亲知道,我怕他冲动坏事。”杨靖鹰脑中已迅速拟订好应变措施。 “我知道。”周冠祐认同地点点头。 依杨家大家长杨虎冲动莽撞的个性,很有可能会拿著两把乌玆冲锋枪就杀人仓库帮儿子歼灭仇敌,忘了自己已经六十岁了。 “老帮主容易冲动,还是由我陪您去就行了!”周冠祐自动表示愿意跟随。 “不行!”程仲君急忙阻止。“对方要大少一个人赴约,你若跟去只会激怒对方,万一他们真的伤了康小姐该怎么办?” 杨靖鹰身体倏然一僵。 “那怎么办?真的让大少一个人去赴约吗?”周冠祐慌了。 “总比激怒他们,害康小姐被杀来得好吧?” “可是──” “你们别争了,我自己一个人去。”沉默许久,杨靖鹰终于开口道。 “大少……” “我不会有事的!冠祐、仲君,你们留下来协助二少、三少,我现在只能信赖你们了。” “大少,我们会的。”程仲君沉稳地道。 “那么我走了。”杨靖鹰转身离开。 “大少──” 周冠祐怎么想都觉得不妥,他实在不能让大少一个人独自涉险。 然而再追出去,他已经不见踪影。 *** 高雄港区码头,编号从一号洋洋洒洒排到一百多号,虽然其中有些已经改建为观光码头,但大部分的码头还是被拿来当储藏货物使用。 码头区平日货柜、搬运的作业人员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但今晚好像是为了配合即将发生的一场拚斗,寂静万分,连月色都暗暗澹澹。 三十二码头── 康予柔坐在椅子上,被绑得像一颗潮州粽,从肩膀一直到双脚都动弹不得,嘴巴还被塞了一团破布,以防止她尖叫求救。 她从中午被绑之后,就一直被囚禁在这间光线昏暗的大仓库。 仓库里摆放许多进出口专用的大木箱,木箱里堆满一包包的麻布袋、上头写著各种谷物的品名。 密闭的室内弥漫著谷粮的气息,说不上臭,但也算不上好闻。 而现在,绑架她的那两名绑匪就坐在她面前的地上,一边喝啤酒配花生,一边像碎嘴的女人一样说长道短,而且毫不在乎被评论的当事人就在他们面前。 “你说奇不奇怪,杨靖鹰最钟爱的情妇居然长这样?” 绑匪之一嚼著花生米,用匪夷所思的表情一边盯著康予柔瞧,还一边摇头,那神情好像在说:杨靖鹰不是疯了就是瞎了。 “是啊!不过他那人本来就是个怪人,品味怪异也没什么好惊讶的。”绑匪之二灌了一大口啤酒,还畅快地“哈”一声。 “如果要找情妇,就该找像酒店里那些小姐一样的女人,葫芦身材水蛇腰,风情万种,还懂得风骚发浪,这女人像高中生一样,青果子一颗,真不知道杨靖鹰看上她哪一点?” “或许她床上功夫特别好?” “或者是杨靖鹰有恋童癖?” 两名绑匪对看一眼,接著立即爆出大笑。 “哈哈哈哈……”两人夸张地大笑,声音大到让人耳朵发疼,他们捶胸跺地,笑得不可自抑,最后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但康予柔一点都不觉得好笑,而且快气炸了。 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取笑他?他们懂什么呢?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很高兴我的品味能提供两位乐趣!” 杨靖鹰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著仓库的门被用力推开。 “啊!”突然窜入的光线让久待在仓库里的人难受,他们像电影中的吸血鬼一样用手挡住巨大投射灯照人的光线,畏缩地躲藏著。 鹰!康予柔从紧眯的眼中看见他逆著光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惊喜又安心的泪水忍不住流泄而出。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为了她…… 但是她很快发现不对劲,他身后并没有跟著任何人,他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过来的。 不,那太危险了! “唔唔唔……” 鹰,他们有枪,快走!她很惊慌,好想这么大喊,但嘴巴被布团塞住,根本无法言语。 “没关系,我会让你平安出去!”杨靖鹰温柔又坚定地看著她,醇厚的嗓音沉稳地安抚。 “唔……”康予柔用力摇头,惊慌的泪水一颗颗甩落。 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她不要他受任何伤害! “够了!不准动!” 见他到来,两名绑匪立即跃起,火速掏出枪对著他大叫。 杨靖鹰听话地站著,等待两名绑匪走过来。 “你们为什么要抓她?”他假装不懂地问他们。 “为什么?当然是要你乖乖束手就擒啊!”他们其中一人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张,嚣张地在他面前展示。“看到这些没有?这里是总和一百亿的本票,只要你乖乖签下,我们就放你们走。毕竟我们也只是要钱,不是要命。” “一百亿?”杨靖鹰冷笑。“你们胃口还真大,你们是想搞垮杨家吗?” “哎,你这么说就太难听了,谁不知道你们杨家是高雄有名的吸钞机,你们还怕赚不到钱吗?一百亿对你们而言算小数目啦!”眼看著一百亿就快到手,这人不觉露出贪婪的嘴脸。 “是吗?何不请你们背后的主谋出来谈谈?” “什──什么?”两人愣了愣,随即心虚地大笑。“哪、哪有什么主谋啊?这件事的主谋,就是我们两个!” “哼,我倒不这么认为。仲君,在旁边等了这么久,你也该出来露脸了吧?” *** 仲君?程仲君?康予柔惊骇地睁大眼,难以置信。不,不可能! 仓库后方的阴暗处,确实有道身影藏匿在那里。 那人听到杨靖鹰的呼喊,有片刻惊慌,但僵愣了几秒,而后摇头一笑,缓缓移动脚步,走到光亮处。 “你挺聪明的。” 康予柔一见到那人现身,整个人顿时呆住。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确实就是程仲君。 真的是他!他不是大少的亲信吗?为什么会── “你怎么知道是我在背后策画这些事?”程仲君相当不甘心。 他智商一百七十六,从小就自负高傲,一直认为没有几个人比他聪明,没想到自己精心策画的阴谋,竟然这么快就被揭穿了。 “很简单,因为你露出马脚了。”杨靖鹰冷冷地告诉他。 “早在三年前,予柔被车撞伤的时候,我就怀疑杨家出了内奸,但我知道那时候一定查不出证据,为了怕打草惊蛇,所以我一直假装没发现。” “这也就是你突然疏远康予柔的原因?你怕那个内奸再找她下手,所以故意对她冷酷无情,好让那些野心份子远离她?”程仲君喃喃自语,顿时恍然大悟。“人人都说二少狡猾、心机重,没想到你的心机比二少更深沉。” 有多少人知道家里有内奸,还可以隐忍三年的? “我开始懂你这个人了。”程仲君勾唇轻笑。 “你知道吗?鹬科鸟类会将自己的蛋产在石堆中,因为石头的颜色和蛋很像,可以减少蛋被掠食者发现的机会。你就像鹬科鸟类,愈是珍惜重视的东西,愈是藏得极隐密,还故意混淆视听,让人以为你根本不在乎,不知情的人,真会被你骗过去──只是没想到,连我也被你给骗了。”他幽幽叹了口气。 康予柔双眸震惊得睁大,瞬也不瞬地直盯著杨靖鹰,迫切的眼神不断透出惊喜的询问: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我只是防范于未然。” 杨靖鹰面颊发热,故意别开视线,不看康予柔的眼。 “那这回呢?你怎么知道幕后的策画者就是我?”若不问清楚,他死都不会瞑目。 “因为你说了‘对方要大少一个人赴约’这句话。” “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我只说‘他们绑走了予柔,要我亲自过去赴约’,没说过对方要求我‘独自赴约’。既然没说过,你怎么知道我若带了人去,对方就会杀掉予柔?除非,你就是那个恐吓的人。” “哈哈哈!”程仲君哑声失笑。“自以为严密的计画,结果最后竟是我自己露出了马脚。” “那你呢?既然我将予柔藏得很好,你又怎么知道我最在乎的女人就是她?” 我最在乎的女人就是她! 听到这句话,康予柔惊喜的泪落了下来。 他竟然说他最在乎的女人就是她?咦,她在做梦吗? 她好开心,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此生她的心愿足矣,哪怕是要她在此刻死去,她也死而无憾。 “我怎么知道?哼,那是因为你也露出了马脚。”程仲君回道。 “我也说了不该说的话?” “其实不算是,应该说,我是从你的行为模式中逐渐摸索出答案的。你确实很会隐瞒,有时我会感觉你很在意康予柔,有时又觉得你毫不在乎她,所以一直犹疑不定。但俗语说鸭蛋再密也有缝,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这三年来我持续观察你,终于慢慢发现,其实你真正在意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 “譬如说呢?” “你可知道?你虽然有三个女人,但对三个人不公平得太明显,其他两人都得到昂贵的大别墅,但康予柔却没有。而每周七天,你各到两名情妇的住处三天,却只到康予柔的住处一天,这么一来,大家理所当然会认为康予柔是最不受宠的。” “的确如此。”那正是他的目的。 “正因为太不公平,所以反而显得太过刻意。有一次我突然发现,从周一到周六你永远记不住哪一天该到谁家,但唯独轮到康予柔的那天,你从来不会搞错,就是这点让我开始发觉,你对她特别不同。” “然后更好玩的是,你即使在其他情妇住处过夜,也从来没碰过她们,都是独自睡在客房。” 从来没碰过她们?真的吗?康予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你又是如何得知?”虽被料中事实,但杨靖鹰很沉得住气,半点也没表露出讶异之色。 “我从你那两名‘情妇’口中套出来的。”他恶劣地一笑,假装谦逊地道:“希望你不介意,我偶尔会和她们上床,因为她们一直抱怨空闺寂寞,我就顺道安慰她们了。” 好可恶!康予柔替杨靖鹰感到生气。 虽然她们是她的情敌,而且杨靖鹰也没真的碰她们,但名义上她们还是他的女人,程仲君居然勾引她们,这实在很过分! “我早知道她们另有男人,但没想到会是你。” 任何人的震惊,都比不上杨靖鹰本人的心痛。他怎么也想不到,身旁最信赖的人,结果却背叛他! “为什么?”杨靖鹰沉痛地问。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他虚妄的猜测,然而没想到这却是真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然后一起工作,他一直把他与周冠祐当成兄弟,没想到他却…… “为什么?”程仲君往后倚靠在大木箱上,像是自问自答地说:“我也不是真心想得到那一百亿,会策动这个计画,或许是因为──不甘心吧!” “不甘心?” “对,不甘心。你身居杨氏的统帅,拥有最高的权力地位,但是想想看,你之所以有今天的权利地位,是因为什么?因为你能力过人、天资聪颖?或许!但真正让你拥有一切的,是你父亲,是杨家庞大的资产,你不过是个受到庇荫的幸运儿。我并不差,甚至自认比你聪明,也比你努力,但为什么得永远屈居在你之下,看你的脸色、听你的命令行事呢?我不服气。” “你要那一百亿,又打算做什么?”买太空梭?建造一个王国? “我不知道。”程仲君眼神茫然地回答:“当初我只想从你手中夺走一切,却没想过,夺走之后要怎么利用。” “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是钱,一百亿耶,钱当然是拿来花的!”绑走康予柔的两名歹徒在一旁听得快要捶心肝了。 什么叫做“不知道夺走之后要怎么利用”?如果不知道怎么用,就让他们来教他怎么用! “你──给我过去!”绑匪突然倒戈,把枪指著程仲君的脑袋,要他站到杨靖鹰身旁去。 “你们想做什么?”程仲君顺从地举起手,缓缓走到杨靖鹰身旁。 “做什么?当然是要独吞那一百亿啊!杨靖鹰,你乖乖签下这些本票,我们就放你走。”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这种愚蠢的伎俩,去骗别人吧! “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恼怒地上前,用枪托粗鲁地去敲杨靖鹰的太阳穴,但没料到自己竟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对方的枪托敲来,杨靖鹰故意不闪,趁它击上自己时,立刻反手以上下手臂夹住对方握枪的手,然后手肘的尖锐处用力往后一撞,那人立刻被撞退两三步。 那人好不容易停止颠晃,急忙往右手一看,顿时神色大变。 他发现自己手上空荡荡的,原先握在他手中的枪已经不见,迅速抬头一看,只见杨靖鹰用手指潇洒地甩动那把枪,转动几圈后刷地顿住,枪口指著他。 他反射动作立即举起手,摆出投降状。 “混帐!你在干什么啊?”另一名绑匪气得破口大骂。 现在的情势变成一比一平手的局面,四个人互相牵制,杨靖鹰牵制绑匪之一,而绑匪之二则牵制程仲君,谁先开枪都会损失同伴。 当然杨靖鹰可以完全不管程仲君的死活,所以他笃定可以大获全胜,只可惜他向来不是这种人。 他以眼神告诉程仲君,要他别心急,他一定会救他的。 程仲君读出他的心思,感到非常讶异。 其实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他没冀望杨靖鹰会救他。但没想到在这种危急的时刻,他竟然还愿意救他,现在他心里除了满满的羞愧,还有深深的感动。 “大少……”他甩甩头,知道自己必须快点警告他。“大少,他们是海王帮的人,而且不只这两个,外头还埋伏了很多人,要让你进得来、出不去,你得小心一点!” “住口!不准再说了,再说我就杀了你!” 绑匪用手肘狠撞程仲君的肚子,他闷哼一声,痛得弯下腰。 杨靖鹰趁绑匪分心教训程仲君时,猝不及防横腿扫过去,那人惨叫一声,跌得四脚朝天。 因为身体落地时往上弹的反作用力,他手中的枪飞到半空中,杨靖鹰伸手一接,那把枪便准确地掉进他手中。 “拿好!”他想也不想,转手把枪塞进程仲君手里。 “大少?”程仲君愣住,迟迟不敢伸手去接那把枪。 “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拿著!”杨靖鹰低吼。 “是──”程仲君忙不迭接下枪,杨靖鹰立即吩咐。“等会儿我要先送予柔出去,你替我掩护。” “是的。”他不自觉开始听令行事。 “等会儿听令行动!” “大少!”程仲君突然喊住他。 杨靖鹰转头看他。 “谢谢你!”程仲君平静说道。 杨靖鹰淡淡勾起薄唇,笑了。“不客气。” 第十章 两人顺利脱险,杨靖鹰先去解救康予柔。 他拉出塞在她嘴里的布团,再解开她身上五花大绑的绳子,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鹰──” “待会儿再说!” 将她严密地护在自己身后,而这时原本埋伏在外头的海王帮众觉得不对劲,几十名彪形大汉顷刻间一涌而入,想围剿杨靖鹰。 这帮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同伴也在里头,冷血地持枪扫射,幸亏杨靖鹰他们早有防备,迅速躲进装著粮食、谷物的麻布袋后头掩蔽,否则铁定被打成马蜂窝。 子弹答答答地射出,许多麻袋被打破,玉米、黄豆、大麦等杂粮,哗啦哗啦滚落一地。 凶悍的海王帮众踩到滑溜溜的小东西,个个跌得惨兮兮,哀号声此起彼落。 “唉哟!” “我的妈呀!” “你们这些混蛋在干什么?小心地上的豆子!” “大少,快走!”程仲君躲在麻袋后伺机回击,一面比手势要杨靖鹰与康予柔先走。 杨靖鹰点点头,带著康予柔突围而出。 子弹咻咻地从身旁飞过,有时还从康予柔耳边掠过,幸好有惊无险地只打断几束发丝,她吓得不断尖叫,闭著眼睛根本不敢看。 “别怕,有我在!” 杨靖鹰仅靠著一把德制九零改造手枪,在无数枪火阵中杀出重围,把饱受惊吓的爱人安然送到外头。 “快走!”他将她推出门外,催促她快点离开。 “那你呢?”她担忧得哭了。 “我不能丢下仲君一个人,你先走!” “鹰──” “快走!我一定会平安回去,我答应你!” 康予柔知道即使自己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甚至只会变成他们的包袱,只好悲痛地咬著唇,转身快步离开。 她要去找人来救他们!她一定要── *** 杨靖鹰再度返回仓库时,程仲君已经撑不住了。 一把短枪本来就没有几颗子弹,而程仲君的那把已经用完了,他原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没想到杨靖鹰竟折回来与他并肩作战。 “大少?!”他看见好不容易突破重围又再度杀入的熟悉身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杨靖鹰俐落地躲过一记子弹,扑向他藏身的麻布袋之后。 “还好,大少,您受伤了?”程仲君发现他的黑色衬衫被子弹射破,上面正淌著血。 “一点小伤,不碍事。”杨靖鹰略瞥了一眼,根本不以为意。 “大少,您为什么要回来救我?您忘了我是个叛徒吗?我背叛杨家帮,背叛大家,我死不足惜!”程仲君真的不懂,难道他不怪他? “你背叛大家,自有帮规处置,在那之前你还是杨氏集团的人,没有人可以动你一根寒毛!” “大少……”程仲君发现自己很没用地红了眼眶,但他真的克制不住。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大门被撞破了,好像有什么冲了进来。 他们探出头往外一看,不知是谁开著巨大的堆货机,像坦克车一样杀进来,如入无人之境地在仓库里到处乱钻。 海王帮众见到这台可怕的巨型机器,纷纷大叫著仓皇躲开,唯恐逃得太慢会被辗成肉饼。 “那是谁?” 程仲君怔愣地看著那台机器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恶质地追著那些死命逃窜的海王帮众取乐,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你说呢?除了枭,还有谁会干出这种事?”杨靖鹰没好气地问。 他家老三就跟他老爸的性子一样,脾气暴躁又莽撞冲动。唉!难道他不能用更文明、更有格调的方法击退敌人吗? “咦,是三少吗?”程仲君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不过仔细一想,三少会做出这种事,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就在仓库里乱成一团时,又传来第二种怪异的声音,而且非常大声。 那是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答答声响,隐约还可听到用扩音器传来的另一道熟悉的广播声。 “底下的人请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立刻举双手投降。另外,想顺便告诉老大一声,你的爱人我们已经找到了,目前正安全地受到保护,请放心。” “这是鸢。”不待程仲君提出疑问,杨靖鹰主动告诉他。 “二少?二少与三少真是……”程仲君无言。 几十个人而已,而且有大半伤残、没了火力,他们只需派一些人进来围剿,就能轻轻松松收拾残局,干嘛还弄来像坦克车一样的巨大堆货机和直升机来炫耀?这分明是──骚包! “现在你知道当杨家人也不容易了?” 杨靖鹰自我解嘲,程仲君瞥他一眼,满脸同情地点点头。 如果真有这样的家人,那么他也会…… 很无奈。 *** 事情结束后,已经金盆洗手的杨家决定不动用私刑解决,而是报警将海王帮的帮众全部抓起来送进牢里。 这场危机,总算是解除了。 而叛徒程仲君主动回来自首,照理说应该受到严厉的惩罚,不过杨靖鹰念在他跟在自己身边多年,而且危急时临阵倒戈,帮助康予柔平安脱险,所以功过相抵,他决定不再追究。 但是,杨靖鹰可以宽宏大量原谅程仲君,程仲君却没办法原谅自己。 杨靖鹰的宽大胸襟与对属下的真诚,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今天会坐在这个位子上了。”他真心地道。 “因为我好狗运,有个很会赚钱的老爸?” 杨靖鹰的自我解嘲,将程仲君逗笑了。 “不!”他摇摇头,真心地说:“你有今天的地位,不只是因为你的幸运,而是因为你有领导者的勇气与魄力,你就是该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所以大家才会心甘情愿跟随你。” “是吗?”杨靖鹰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什么领导者的勇气与魄力?我没有那种东西!我只是与底下的人交心,真心把他们当兄弟,那么大家自然会与我团结一心。” 程仲君认同地点点头,又笑了。 “谢谢您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计较我的过错!不过我认为自己必须为这次的错误负责,否则没资格待在您身边。我想自动请调到最偏远的据点,打算在那里洗心革面、重新开始,等将来有一天,我的努力足够洗刷我的污点时,我会再回到您身边,在那之前,请您等我。” “好,我会等你。” “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讲了一堆你等我、我等你的话,看得杨家老三杨靖枭雾煞煞。 这就是所谓男人的友情吗? 或者是──爱情? 妈呀! *** “你还痛不痛?” 康予柔跪在杨靖鹰面前的地板上,手里握著夹了棉花的镊子,沾取一些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被打伤的太阳穴边缘。 “不痛。”两只眯起的眼睛饥渴地盯著她略低的衣服领口,对著微露性感的乳沟说话。 “他们好狠心,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想到今天的事,她的眼眶都红了。 “只是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况且我是故意让他们打的。”他安慰道。 擦好药,放下镊子,康予柔低垂著头,耳根慢慢红了起来,芙颊透著漂亮的粉红,好像三月的桃花。 “那个……你和程仲君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哪些话?” “就是你们在仓库里说的那些话嘛!”她有点不高兴地嘟起小嘴,难不成他说过马上就忘了? “你是指赵筱琳和曲梦丽的事?”他没装作听不懂。 “嗯,你真的……没和她们在一起?”讨论这种话题让她害羞,但她真的很想知道。 “女人,我把所有的精力都贡献在你身上,你还怀疑?”他冷冷地横她一眼。 她的俏脸更红了。“可是我一直以为──” “我工作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就算床上功夫再厉害,也不可能有了两个女人还能给你那么大的满足,你该给自己多点信心,但不该对我那样有信心。” 就连三级片男星也需要靠剪接技巧来神话他们的能力,而他这种非职业的,当然更不可能拥有那种神力。 “所以,你真的没碰过她们?”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求证。 “需要我写切结书吗?”他取笑她。 “不用啦!只是……为什么?她们那么漂亮……” “但我不觉得,在我眼中,你才是最美丽的,我对她们毫无感觉。” “噢,鹰!”她感动地低喊,伸出双臂用力抱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又软又香的身子偎进他怀里。“鹰,我爱你。” “予柔……” 杨靖鹰第一次听见她说爱他,内心的狂喜难以言喻,强烈的喜悦在心底激荡、翻搅,让他晕了、醉了。 “我们结婚吧!”他低沉地开口,决定不再犹豫,要正大光明给她幸福。 “咦?”康予柔蓦然跳离他的胸膛,睁大眼,震惊地看著他。 “你不愿意?”她的反应令男人很伤心。 “不、不是的!而是……我没想到你会开口向我求婚,我一直以为你不想结婚呢!”就算想结婚,也不会娶她。 “过去我是不想结婚,因为没有任何女人能让我产生组织一个家庭的渴望,直到遇见你,你是第一个让我想要被婚约绑住的女人。 但我的世界太复杂,我怕你受我连累,变成对手盯上的目标,但又自私得无法放开你,所以才把你藏在那个小小的天地里,用我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你。这三年来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对不起!” “不!别这么说,我爱你,我心甘情愿在你给我的天地里等待你。” “跟著我,可能会有很多危险,不过我一定会誓死保护你的。” “我不害怕。”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予柔,你是如此的温柔美好,我爱你。” 原以为很难说出口的话,如此轻易就说出来了。 康予柔柔柔地注视他,甜甜地微笑。 “我也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我们生个孩子好吗,我想要你的孩子。” “孩子?”杨靖鹰立即面露难色。“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呢?像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他并不是特别喜爱孩子,总觉得小孩子全是爱哭、爱捣蛋,又扰人安宁的小东西。 “不管,我要生嘛!”她噘起红润的小嘴,开始懂得对他任性、撒娇了。 “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生的话,那就生一个好了。”他勉强妥协。 “才不呢!我想像你母亲一样生四个,四个孩子很热闹啊!” “四个?!”那家里不吵翻天了?他光听就快晕了。 “对啊!我就想生四个。”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展开柔情攻势,果然让他无力招架。 “好吧,想生四个就生四个,你高兴就好。”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确定他真的很爱自己,康予柔展开柔美的笑颜,甜蜜地窝进他怀里。 她的笑脸,把他冷硬的心都融化了。 他搂紧她,也打从心底露出温暖的微笑。 *** 婚事敲定后,杨靖鹰正式带康予柔回家拜见双亲。 康予柔终于见到杨靖鹰的父母,以及那传说中不可思议的大豪宅。 “这……就是你家?”康予柔简直傻眼。 这哪是房子啊?根本就是皇宫或博物馆吧! 打从在大门外,她就因为惊吓过度而变成说不出话的呆子,傻傻地被他牵著走过占地辽阔的庭院,进入宽敞又金碧辉煌的豪华主屋。 杨父、杨母的穿著打扮和周遭奢华的环境相比,也不遑多让。 杨母姚燕姬身上穿著一套一般只会在隆重喜宴上穿的礼服,又是亮片、又是珠珠,肩膀处还有一大片毛皮。 而杨靖鹰的父亲身上的西装是三件式的燕尾服,是普通人绝对不可能在居家时会穿的大礼服。 “啊,你就是予柔吧?来,快坐下。”杨家的主母姚燕姬笑眯眯地招呼她,热情地拉著她坐下来喝茶。 拍著她的手,姚燕姬热络地道:“呵呵,我们早就看过鸢拿来的照片,你真是漂亮又秀气,只是这么好的条件干嘛想不开──呃,不!我的意思是,这么好的条件,配我们鹰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对啊、对啊,真素太速配了!” 虽然杨虎也认为把这个水灵灵的小美人扔进儿子的虎口里,太可怜、太没天良了,不过秉持著「别人的女儿死不了”的自私原则,他还是决定昧著良心,把她推入火坑。 “这点不用你们说,我们也知道。”杨靖鹰面对家人时,又是那张没有表情的冷脸,他的温柔只给康予柔一个人。 “哎哟,这小子脸还是那么臭,予柔嫁给他之后怎么受得了啊?”姚燕姬压低嗓门,担忧地对丈夫窃窃私语。 “对啊!这小美人儿看起来身体挺瘦弱的,会不会被他那张冷脸冻死啊?”杨虎可不想替刚入门的媳妇办丧事。 “请问你们说够了没有?”杨靖鹰眯起眼,冷冷地问。 窃窃私语还说得那么大声,分明是故意让他听见的吧? “哈、哈,不谈那个了。对了!你们的婚期近了,我和你爸爸特地去挑了一套礼服要送给你们,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礼服?杨靖鹰拧起眉,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父母的品味,向来是…… “来,就是这个。”姚燕姬拍拍手,四名佣人便从角落搬出两个很大的盒子。 佣人打开盒子,盒子里塞得满满的礼服立即像云朵一样从里头弹跳出来。 她手指一甩,佣人立刻小心地将价值不菲的礼服取出,展示在他们面前。 “你们看这两套礼服多漂亮?一套新郎的,一套新娘的。” “对啊,真的很气派,偶和你妈都爱得不得了。” 他们不断歌颂赞美那两套礼服有多美,然而新人一看见展示出来的礼服,惊骇得有两分钟说不出话来。 这根本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会穿的礼服! 放在右边桌上的新娘礼服,是一套有著浓浓法国宫廷风的华丽礼服,蓬蓬裙、蝴蝶袖,裙摆缝上蕾丝抓出大皱褶,胸前与领口也点缀著式样繁复的蕾丝,一看就是那种穿上去会让人立刻增加五公斤的笨重礼服。 而新郎的礼服,则是看来帅气的深蓝色海军军官礼服,胸前挂满各式金光闪闪的勋章、流苏,胸前还斜披著一条红色彩带,夸张得让人吐血。 杨靖鹰瞪著这件礼服,发誓他就算死也不会穿上它! “你想穿那套礼服吗?”他询问康予柔。 老实说,如果她回答是,那么他会好好重新评占她的品味。 幸好康予柔对他摇摇头,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 “那就好!这两套礼服我们都不想穿,走吧!” 他向父母宣布后,立即牵著未婚妻的手起身离开,让杨家两老很慌张。 “怎么办?他们好像都不喜欢耶!”姚燕姬抚著胸口,一脸受伤的表情。 “哼!那素他们没品味,没关系,他们不穿,偶们自己穿。你想想看,儿子结婚当天,偶们穿上这两套礼服,会是多么绚烂抢眼啊?” “说得也是……” 两夫妻开始幻想自己穿上这两套礼服的样子,不断地傻笑。 谁知门口却传来儿子冻死人的警告。“你们要是敢穿那两件荒唐的礼服参加婚礼,信不信婚礼马上开天窗,我马上带著予柔私奔,直接公证了事。” 他宁可不举行婚礼,也不愿在婚礼上丢脸。 “啊,不行!那怎么可以?!”杨家两老紧张得哇哇叫。 “不想我们去公证,就不准给我穿那样的衣服。”他可不想羞得连礼堂大门都不敢走进去。 “好嘛!不穿就不穿嘛!” “真口惜啊,这么美的礼服。” “对啊!这个孩子真素没眼光。” “素啊、素啊……” 杨靖鹰不再理会父母心疼的叨念,迳自拉著康予柔的手走出屋外。 “走,我带你去挑真正的礼服。” “嗯!”康予柔笑著点点头,安心地跟著他往前走。 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愿意跟他走。 序章 他总是站在这里,隔著玻璃窗远远地看著她。 午后的烈阳映照在这片港都的土地上,许多人都迫不及待躲进冷气房,只有她会带著画架来到这座公园,摆起摊替入画素描。 亲子、情侣、老人、小孩,河堤公园运动的人与游客来来去去,但无论是谁,她都会以最灿烂的微笑迎接每一个人。 活在黑暗中的人,总是特别渴望光亮,所以那样明亮的笑靥,深深勾动了他的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迷上了她甜美的笑,迷上了看她。 只要看著她的笑脸,他就感到内心很平静。 等待她来到公园,成为他周末最重要的课题。 第一次看见她,她的身影便一直萦绕在他心中,从她的眼神看得出,她对他也很有好感。 只要他肯跨出一步,相信她绝对不会拒绝他,但他们之间相隔的,又岂止是几层楼的距离?事实上,还有一道巨大的鸿沟,让他无法跨越。 他不会忘记自己的身分。他身处的环境太复杂,出身黑道世家不说,名下还有许多易招惹杀机的八大行业,更别提其他眼红的帮派对杨家的妒恨。 像他这种连睡觉都要战战兢兢的人,怎么忍心将她带离那个单纯、安全的世界,跟著自己过危险、不安定的生活? 正因为喜欢她,所以他不忍。正因为爱她,所以他必须放弃她。 谁会知道呢?高高在上的杨氏集团龙头老大,寂寥生活中唯一的期待与小小的幸福,就是站在这里看著她。 他派人调查过,知道她父亲的工作很不稳定,家里日子并不好过,所以要属下轮流去公园,假装游客让她画画,费用全由他支付。 这是他唯一能够为她做的。 除了默默帮助她,他无法近距离碰触她。 他深吸一口气,依恋地朝女孩投去最后一瞥,然后毅然转身,离开窗边。 尾声 多年后 康予柔蹲在家里偌大的保险箱前,小心地翻找东西。 她的第三个孩子在上个月出生了,眼看著再过两天即将满月,她和丈夫等会儿要去帮他报户口。 不过报户口需要丈夫的印鉴,而丈夫正好有事在忙,所以就托她过来帮他拿。 她小心地移开一大叠房地契、土地所有权状等文件后,终于在一个盒子里发现他的各式印鉴。 “啊,找到了!” 她欣喜地拿出一个印章,再将那些重要的权状等纸张,小心地一一放回去,忽然她发现一张不属于产权文件呈让她非常眼熟的纸张。 那是一张图画!而且好像是许多年前她与他第一次碰面时,她替他画的那张素描。 她狐疑地抽出来仔细端详,确定自己没有认错,真的是那张画。 她好像看见多年未见的宝物,惊喜又激动地看著。 原来他一直…… 她心里好感动,原来,他一直没有把这张素描丢掉,而是像珍宝一样的收藏起来,保存了这么多年。 看著画像,她不由自主想起许多年前,他们在河堤公园初次相遇的情景。 当然,也想起那三年甜美、艰辛与酸楚的相恋过程。 往事既甜蜜又心酸,她百感交集,忍不住红了眼眶。 “予柔?” 前头传来熟悉的呼唤声,是她的丈夫过来了。 “予柔,你找到了吗?” 他的声音由远而近逐渐靠近书房,她立即仰起头,以最灿烂的笑容迎接丈夫。 “我找到了喔!” 她朝站在门口的丈夫扬扬手中的素描,笑得像当年十九岁的她那般甜美。 “我找到了──你对我的爱!” 【全书完】 后记 【安琪的闲言闲语 安琪】 岁末年终,一年又将过去。大家看到这篇后记时,全新的一年已经来到,安琪先在这里问候大家,祝福大家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各位看倌求学的学业进步,求财的财运亨通,求爱情的桃花朵朵开──呃,当然这玩意儿开太多也不太好,所以好桃花只开一朵就好!至于求事业的,当然是步步高升、飞黄腾达。 过去的一年,也许您有什么失意惆怅、倒楣不如意的事,就请把它忘记;过去一年如果有什么开心、幸福、好运的事,一定要好好牢记,把那份幸福与好运带到二○○八年。 好了!开头的问候语说完了,照惯例来聊聊安琪的“楣事”── 什么?又有倒楣的事?! 呃,嘿嘿,没有啦!一时嘴快说错话,因为太习惯了。人没有天天过年的,当然也没有天天刮风下雨,安琪最近的日子过得不算一帆风顺(因为卡稿痛不欲生。泣……),但也没再遇到什么太倒楣的鸟事,所以今天的后记没鸟事──呃,是没有“楣事”好哭诉。 既然没有“楣事”,那安琪的后记还有什么好看的?扔! 不──不行…… 安琪渺小而颤抖的哭喊声从远处传来,接著只见一个脆弱娇小、我见犹怜、楚楚动人、让人揪心裂肺的纤细美少女。 这是谁?! 好吧!安琪圆滚滚的身躯直冲过来,拜托诸位大爷、小姐们千万别摔书,且听安琪娓娓道来。 由于最近时序渐入隆冬,气温从三十四、五度直降到十几度,这几天听说还要下探到十度,在这种寒冷的冬季夜晚,大家一定不想出门,甚至连爬出被窝都很懒吧?像这种天气啊,最容易消耗身体的脂肪,所以── 说重点! 好吧!安琪最近狂进补──是的,您没看错,安琪进补、进补、进补…… 任何人听到这句话,目光都会先在安琪身上从头到脚溜一圈,然后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眼神传递出深深的疑问:你需要吗? 是的,不要怀疑,安琪需要!就算是海豹、海牛,也需要储存脂肪吧?安琪为什么不能进补? 为什么?为什么……当场只见一颗号啕大哭的肉丸在地上打滚耍赖。 总之,为了抵御严寒的冬天,海豹──呃,不,是安琪也开始补了起来。 相信我,安琪在几年之前还很少吃补的,小时候妈妈偶尔会煮麻油鸡、烧酒鸡,不过因为总是加很多米酒,所以小孩子都不爱,再加上对中药药材又苦又臭的刻板印象,所以安琪家的小孩是那种一听到“补”这个字,就会逃得老远的不爱吃苦,也不爱吃补的小孩。 长大后,自己也没有炖补的习惯,心想都能长到这么大又这么圆润,还要补什么?所以依然与补品绝缘。 直到这几年姜母鸭、羊肉炉大为风行,每当寒流过境,大街小巷便飘散著浓浓的麻油与米酒的香气,教人光闻也嘴馋。 然后冷冻料理包的姜母鸭、羊肉炉上市了,价格低廉、口味也不赖,自己丢些喜爱的豆腐、青菜、火锅饺,就成了一大锅风味绝佳的补品,方便、营养又好吃。从此安琪家迷上了吃这种口味特别的杂烩火锅,不但暖了嘴,也暖了心。 而且不知是不是安琪的心理作用,在姜母鸭、羊肉炉的加持下,今天冬天似乎比较不觉得冷,已经到了十二月底,安琪在家还只穿一件短袖的卫生衣,外头加一件普通的休闲上衣,没穿毛衣。 出门的话也还在穿秋天的外套,冬季的羽绒衣昨天才刚从箱子里翻出来呢! (谜之音:或许那是因为海豹的体脂肪变厚了……变厚了……) 不!忑了那道谜之音,来聊聊安琪为什么突然提起炖补吧!(僵笑中~~臭谜之音,给我记住!) 突然提起炖补,那是因为──为了迎接二○○八年的到来,已经许久不曾上卖场的安琪特地跑了一趟大卖场,买了一份冷冻姜母鸭,一颗大白菜、芋头、贡丸、玉米笋和一些金针菇什么的,准备在二○○八年的第一天,独自躲在小套房里大啖姜母鸭,一边看纬来日本台的料理东西军以兹庆祝。 不过有一点务必要澄清,那就是这么一大锅姜母鸭,安琪绝对不可能一次吃完,请大家告诉大家,安琪的胃口可是很小的。 那一锅姜母鸭,起码可以吃三餐以上,第一餐当补品火锅吃,是最奢华的享受。第二餐可能掺点水,再丢把冬粉变成姜母鸭冬粉也不错吃。 但若这样还吃不完,第三餐就利用剩余的一点火锅汤底,再加一点青菜或肉片、鸡蛋什么的,配上一碗白饭,就变成安琪特制的中式姜母鸭炖饭(记得不能加大多水,不然会变成稀饭)。 姜母鸭炖饭口味独特,所有汤底菁华都在里头,吃了之后什么寒流都不怕。 (谜之音:本人不凑巧正好看过那锅独特的姜母鸭炖饭,看起来就像剩饭、剩菜搅在一起,就像剩饭、剩菜搅在一起……) 阿门,这谜之音真是讨厌!怎么专门抖出事实──不,是专门扯人后腿呢? 等吃完姜母鸭,安琪要去教训人了。那咱们下回再聊!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