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目睹记》 第1节 在月台上,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跟着那个替她担箱子的脚夫气喘吁吁地走着。她这人又矮又胖;那个脚夫很高,从容不迫,大踏步,只顾往前走。不但如此,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还有大包小包的东西,非常累赘。那是一整天采购的圣诞礼物。因此,他们两个人的竟走速度是非常悬殊的。那个脚夫在月台尽头转弯的时候,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仍在月台上一直往前赶呢。 当时第一号月台上的人不挤,本来没什么不对。因为,有一班火车刚开出站;但是,在月台那一边那块没划定特别用途的地方,乱哄哄的人,匆匆忙忙的,有的由下一层上来,有的往下面去,同时在好几个方向转来转去;行李存放室,饮茶室,询问处,指示牌,和进站与出站两个通往外面的出口。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带着大包小包东西东碰西碰的,终于来到第三号月台的入口处。她把一个包包放到脚边,同时在手提袋里找车票。这样才能通过门口那个严厉的穿制服的查票员检查。 就在那个时候,她突然听到头上响出的广播声音,沙哑但是很文雅。“停在第三号月台的车子,”那声音告诉她。“四点五十四分开往布瑞汉顿,米彻斯特,魏佛顿,卡维尔交叉站,罗克斯特,及通往恰德茅茨各站。往布瑞汉顿与米彻斯特的旅客请搭后面的车厢。往凡奎的旅客请在罗克斯特换车。”于是,卡嗒一声播音机关上了。然后,又开始喊话,宣布四点三十五分那班由伯明罕和鸟佛汉顿开来的车已经到站。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找到车票给查票员。那个人剪了票,低声说,“在右边,后面一部分。”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慢慢在月台上走过去,找到她的脚夫。他正在三等车厢的门口凝视着天空,很无聊的样子。“在这里,太太。”“我乘的是头等车。”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你方才没说。”脚夫抱怨说。他的眼睛轻蔑地扫视她穿的那件男装似的椒盐色苏格兰呢外套。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那样说过以后,就不去和他争论这一点。她已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那脚夫把箱子再提起来,迈着大步走过去,把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安顿在那个冷清清的华丽车厢里。四点五十四分这一趟车没有很多人光顾。因为头等车的顾客比较喜欢乘更快的晨间特别快车,或者六点四十分的那班有餐车的车子。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把小费递给脚夫。那人接到后很失望的样子,显然是认为这数目不适合头等车旅客的身份,只适合三等车旅客身份。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由北部来,一夜旅途劳累,再加上很兴奋地采购一天,本来准备破费一下,让自己旅途上舒服些。但是,她给小费从来不浪费。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叹了一口气,将身子往后一靠,靠到丝绒椅垫上,然后打开一本杂志。五分钟后,汽笛一响,车子开动了。那本杂志由麦克吉利克蒂手中滑落下来,她的头往侧面一倒,三分钟以后便睡着了。她睡了三十五分钟,精神已经恢复。她的帽子已经睡歪,现在她把它扶正,然后坐起来向窗外了望飞驰而过的乡野景物。现在天已经很暗。阴沉的十二月天——只有五天就是圣诞节了。伦敦前几天的天气暗淡阴沉,现在乡下也是一样。不过,当车子由一些小城和车站疾驰而过时,那些不断闪耀着的一簇簇灯光偶尔会使人愉快些。 “现在供应最后一次茶点。”一个列车服务员突然象一个幽灵一样打开走廊的门说。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已经在一个大的百货公司吃过茶点,现在还饱饱的。于是那个服务员便顺着走廊走下去,一路用那种单调的声音报告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高兴地瞧瞧架子上安放着的一包包东西。那些面巾买得很上算,而且正是玛格丽特需要的。为罗比买的太空枪,和为珍买的兔子也很令人满意。她替自己买的那件晚间穿的紧身上衣正是她需要的,暖和,但是很时髦。 她很满意地把眼光转到窗外。这时候旁边有一班车向相反方向驰过,同时汽笛发出尖锐的叫声,因此车窗震得咕咚咕咚响,也使她的身子猛然跳动一下。在几个地点,车子发出卡嗒卡嗒的声音,后来又经过一个车站。 后来,车子突然慢了下来,大概是依照一个信号这样做。这样向前爬了几分钟,然后停下来。不久,又开始向前移动。另外一班上行车经过他们,不过不象第一班车那样猛。车子现在增加速度了。在这个时候,另外一班车,也是上行车,突然往里转,朝他们这边来,一时产生了几乎很惊人的效果。有一段时间,这两班车平行前进,忽而这一辆快一些,忽而那一辆快些。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由她们的窗口可以看到那些平行的车窗里面。那边的窗帘大多是关上的。但是,偶尔可以看到车里的人。另外那辆车上的乘客不多,有许多空的车厢。 当两辆车给人一种幻觉,仿佛不动的样子时,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那边一个车厢帘唰的一声忽然开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往仅仅几尺之外那个有灯光的车厢里一看。 然后,她目瞪口呆的吸了一口气,几乎站了起来。 她看到一个男人背着窗子,也背着她,站在那里。他的双手勒住对面一个女人的脖子。他正在慢慢的、毫不留情地勒死她。她的眼珠已经由眼眶鼓出来;她的脸孔充血,变成紫色。当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看得发呆的时候,一切都完了。那女人的身体已经软瘫瘫的,在他的手中崩溃了。 同时,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车子又慢下来;另外那辆车增加了速度。那辆车疾驰过去,一两分钟后就看不见了。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几乎自动地伸手拉装在上面的警铃线,然后又迟疑起来。拉她自己车上的警铃究竟有什么用?她在那样近的地方看到的恐怖景象使她吓呆了,现在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可是怎么办? 她这一个小隔间的门拉开了。一个收票员说,“请把票拿出来。”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猛然转过身对他说:“一个女人刚刚给人勒死了。在那辆刚刚过去的火车里。我看见的。” 收票员怀疑地望望她。“你说什么?太太?”“一个男人扼死一个女人!在火车里!我看见的——由那里。”她指指窗户。 那收票员露出非常怀疑的样子。“勒死了?”他不相信地说。“对了,勒死了。我看见的,我告诉你。你得马上想个办法呀!” 收票员抱歉地咳了一声。“太太,你不觉得也许是你打了一个瞌睡——嗯——”他圆滑地停了下来。“我打了一个瞌睡。但是,你如果以为那是一个梦,你就完全错了。我告诉你,我看见的。” 那收票员往下一看,一眼看到座位上放着一本打开的杂志。露在外面的那一页上面有一个女孩的脖子给人勒住,快要勒死了。同时,另外一个男子正用枪瞄准他们。 他颇具说服力地说:“现在,太太,你想是不是你正在看一篇很刺激的小说,不知不觉睡着了。后来醒的时候,印象搞乱了——”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打断他的话。“我看见的。”她说,“当时我象你现在一样的清醒。我向窗子外望到旁边一辆车窗里的情形。一个男人正勒住一个女孩的脖子,快到勒死她了。现在我要知道的就是: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个——太太——”“我想,你是准备想办法的,是不是?”“我们刚好再过七分钟就到布瑞汉顿。我会把你告诉我的话报告给他们。你说的那辆车是往那个方向开的?”“当然是这个方向。你总不会想,假若一辆车飞快的朝另一个方向开的时候,我能够看到那一切情形吧?” 那收票员望望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仿佛以为她可以想象到她看到任何地方,任何一件事。但是,他仍很客气。“太太,你可以信赖我。”他说,“我会把你所说的话报告给他们。也许我得把你的姓名和住址记下来,只是准备万一——”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把以后这几天她会停留的地址,和她苏格兰的永久地址告诉他。他都记下来,然后就告辞。看他那副神气,仿佛是已经尽了他的责任,并且圆满的应付了一个令人厌烦的旅客。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仍皱着眉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不满意。那收票员会把她的话报告上级吗?或者,他也许只是安慰她。她模模糊糊地想,常有一些老年人到各处旅行,他们相信自己揭发了某些阴谋,或者有给人害死的危险,或者看到飞碟和秘密的太空船。他们往往报告一些根本不曾发生的谋杀案。假若那收票员以为她就是这样,而不予理会呢…… 现在车走得慢了,经过了几个转辙路闸,在一个灯火辉煌的大镇穿过。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把手提袋打开,取出一张盖过“收讫”戳子的帐单——她能找到的纸片只有这个——用原子笔在背后写了几句话,然后放进碰巧手边有的一个四方信封,粘好,然后再在上面写几个字。 车子停在一个拥挤的月台边。那种寻常的、到处都会听到的播音声,抑扬顿挫地报告:“到达第一号月台的车五点三十八分开往米彻斯特、魏佛顿、罗克斯特,及恰德茅茨各站。到贝星市场的旅客请在第三号月台搭那里等候的车。第一号侧线月台专供往卡伯瑞的车停车之用。”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急切地顺着月台往下望。那么多旅客,但是只有那么少的脚夫。啊,那里有一个!她便很有威严地叫他。“脚夫!请你马上把这个送到站长室。” 她把信递给他,同时给他一个先令。 然后,她叹了口气,往椅背上靠过去。好了,她已经尽力了。她的心里念念不忘地想着那一个先令,感到片刻的懊悔。其实六辨士就足够…… 她现在又回想到目睹的那个情景。可怕,非常可怕。她是一个神经很强的女人。但是,一想起那件事就浑身发抖。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她遇到了多么奇怪、多么怪的事!假若不是那辆车上的窗帘碰巧打开了……但是,那,那当然是天意。 上天注定了要她——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成为那个命案的见证。她坚强地绷着嘴。 叫喊声、汽笛声,和砰的一声关上门的声音。五点三十八分的车慢慢地开出布瑞汉顿车站。一小时零五分之后,便停在米彻斯特。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把她的大包小包和手提箱拿起来,走下车来。她向月台的两边望望。她又想到以前想过的:脚夫不够。象这样的脚夫似乎都在忙着搬邮件袋,推行李车。如今的旅客似乎永远只能自己提自己的箱子。不过,她可提不动她的箱子,雨伞,和所有的包包。她得等着。不久,她就找到一个脚夫。“计程车吗?”“我想,会有车子来接我的。” 米彻斯特车站外面,有一个一直注意出口处的司机走过来。他带着温和的本地口音说:“是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吗?到圣玛丽牧场吗?”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她就是。 那司机得到了酬劳,虽然不怎么大方,可是足够了。那辆车载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她的箱子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夜色笼罩中开走了。那是九哩的路程。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笔直地坐在车里,简直不能放松。她渴望着将心里的感觉表达出来。最后,车子驶过那条熟悉的乡村街道,终于停在目的地。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走上通到门口的砖砌小路。当房门由一个上年纪的女仆开开的时候,司机把箱子放到门里面。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一直穿过前厅。在敞开的起居室门口,女主人正在等着她:一位上了年纪的,纤弱的老太太。“爱思白!”“珍!” 她们互相拥吻。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并不转弯抹角,突然开门见山地说: “啊,珍!我刚刚看到一个命案!” 第2节 玛波小姐从小遵照着母亲和祖母的训诫处世:真正端庄的女子不可露出惊骇或惊奇神色——也就是依照理智判断。她听了只是眉毛一扬,摇了头,同时说:“你觉得很悲惨,也觉得实在很少见,爱思白。我想,你顶好马上告诉我经过的情形。” 那正是麦克吉利克蒂要做的事。她让女主人把她拉到离火炉近些的地方,坐下来,脱下手套,便立刻生动地说明经过。 玛波小姐密切地注意听。最后,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玛波小姐果断地说:“我想,亲爱的,你最好上楼去脱下帽子,洗了脸。然后我们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我们根本不谈这件事。饭后我们再详细讨论,并且由各方面来讨论。”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赞成她的建议。两位太太吃晚饭的时候谈论住在圣玛丽本地这个小乡村生活各方面的情形。玛波小姐谈到一般人不信任那个风琴手,并且讲到最近有关那个药剂师妻子的丑闻,而且顺便提到那个女教员和乡教育会之间的敌对态度。然后,她们还谈到各自的花园。“芍药花,”玛波小姐站起来的时候说,“是最让人捉摸不定的。这种花或许种得活——或许种不活。但是,如果活了,可以说就使你终生受用不尽,而且现在有些真正美丽的品种。” 她们又在炉边坐下来,玛波小姐从角落里一个碗碟橱拿出来两个古老的窝特福杯子,又从另一个碗橱取出一个瓶子。“爱思白,今天晚上不给你咖啡喝,”她说。“你已经兴奋过度了——这也难怪——也许晚上睡不着。我建议你喝一杯我的甘菊茶。”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默然同意她的安排。于是,玛波小姐就倒茶。“珍,”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欣赏地吸了一口茶说,“你不会以为我是做梦,或者是想象的吧?是不是?”“绝对不会。”玛波小姐热情地说。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安心地喘了口气。“那个收票员,”她说。“他就这样想。很客气,但是仍然——”“爱思白,我以为在那个情况之下,那是很自然的事。那件事听起来——而且的确是——是很不可能有的事。他对你完全是陌生的。是的,我毫不怀疑你的确看到你说你看到的事。那是很离奇的——但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列车刚好同我乘的车子向同一个方向前进。那列车有一两个窗里面的情形,我看得很清楚、很详细,因此,我个人也觉得很有趣。我记得那车上有一个小女孩正在玩玩具熊。她突然将那玩具熊故意扔向在一个角落里睡觉的胖男人。那人惊得跳起来,非常生气。其他的乘客看着觉得很有趣,那一切我都看得很清楚,事后我能够把他们的长相和穿着说得一点不差。”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高兴点点头。“当时的情形完全一样。”“你说,那个男人背对着你,所以你看不到他的面孔吗?”“是的。”“还有那个女人,你能形容一下吗?年轻的?年老的?”“有点年轻。我想,大概在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我不能看得更确切了。”“长得好看吗?”“那个我也不敢说,她的脸,你是知道的,完全变得嘴歪眼斜,而且——” 玛波小姐很快地说:“是的,是的。我完全了解。她穿什么衣服?”“她穿一种毛皮制的外套,一种淡颜色的毛皮,没戴帽子,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关于那个男人,你不记得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细想了一下,然后才回答。“他的个子有些高——我想是褐发。他穿一件厚外套,所以我不能看清楚他的体格是什么样子。”她沮丧的加了一句。“实在没有什么资料可以作依据,是不是?”“这总是一个重要资料。”玛波小姐说,她停顿一下,再说:“你自己心里觉得那个女人确实死了吗?”“她死了,这个我可以确定。她的舌头已经出来,而且——我还是不要谈那个情形……”“当然,当然不必再提了。”玛波小姐马上说,“我想,你明天早上就知道更多的情形。”“明天早上?”“我想明天晨报上一定有这件事的消息。这个人攻击她,把她害死之后,她的尸首在他的手里。那么,他会怎么办呢?推测起来,他会在列车停在下一个车站时马上离开——啊,我想起来了,你记得那是一辆有走廊的车厢吗?”“不是,不是有走廊的。”“由那一点似乎可以看出那列车不是开到遥远地方的。几乎可以确定,会在布瑞汉顿停下来。我们可以假想他在布瑞汉顿下车,也许把尸体放到一个角落上的座位上,用皮外套的领子遮住脸,让人一时发现不到。是的——那就是他可能做的事。但是,当然不会过多久,尸体就会让人发现的。因此,火车上发现女尸的消息明天上午一定会上报,我们等着瞧吧。” 晨报上并没有那个消息。 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发现确实没消息的时候,默默地吃完早餐,两个人都在思索。 早餐后,她们到花园里走走。这通常是一种很有趣的消遣,但是今天,就有些提不起劲儿。玛波小姐的确带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看她的石头花园里她收集的几个新的、稀有的品种,但是,她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也不曾象平常一样背出她自己收集的单子。“这个园子一样也不象本来应该有的样子。”玛波小姐说。但是仍然是心不在焉地说,“海达克医师绝不许我做一些需要弯腰或者跪在地下的事——实在说起来,如果不弯腰或者跪下,又能做些什么呢?当然,有老爱德华帮忙——但是他很困难。这种零碎工作使他们养成坏习惯,喝很多的茶,吊儿郎当地混过很多时光——根本没做多少实在的工作。”“啊,我知道。”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当然,医生也不许我弯腰,这是没问题的。但是,实在,尤其是饭后——我的体重增加以后——”她低下头,望望自己发福的样子。“这样的确产生了一个结果:胃痛。” 接着是一阵沉默。后来,麦克吉利克蒂小姐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转身对她的朋友说:“怎样?” 那是两个小小的、毫无意义的字眼儿,但是,由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腔调含有充分的意义。 玛波小姐完全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我知道。” 两位老太太彼此望望。“我想,”玛波小姐说,“我们得走到警察派出所去同康纳西巡官谈谈。他很聪明,也有耐性。我很了解他;他也了解我。我想他会耐心听我们的报告——然后他会把这消自己报告给应该报告的部门。” 因此,三刻钟以后,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就同一个三四十岁的,气色很好、很严肃的人谈话。那人很专心地听她们要说的话。 佛兰克-康纳西接待玛波小姐的态度很客气,甚至可以说很尊敬。他拉过两把椅子给两位太太坐,然后说:“玛波小姐,有何见教?” 玛波小姐说:“我想请你听听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报告。” 康纳西巡官听她说。等她说完之后,他沉默一两分钟。然后,他说:“那倒是一件很离奇的事,”当她讲的时候,他的眼睛打量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 大体上说,他对她的印象很好。他认为她是一个很明智的女人,她能够把一件事清清楚楚的讲一遍。据他判断,她并不是一个想象过强,或者是歇欺底里的女人。不但如此,玛波小姐似乎是认为她这个朋友的话是确实的。对于玛波小姐的一切情形,他都晓得,圣玛丽牧场的人都认识玛波小姐,她虽然外表上看很容易激动而且好象很笨拙,但是骨子里很机警,而且很精明。 他打扫打扫嗓门儿说话了。“当然,”他说,“你也许会看错——不过,我并不是说你看错了——而是说你也许会。有的人会做出许多胡闹的、粗野的把戏来开玩笑。也许不严重,不会有性命危险。”“我能辨别我看到的是否确实。”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坚决地说。“而且你毫不动摇,”佛兰克-康纳西想。“我想,说不定你是对的。” 他大声地说:“你已经报告到铁路局,现在又来报告我。这是正当的步骤,你可以信赖我马上开始调查。”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玛波小姐轻轻的点着头,表示满意。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却不十分满意,但是,她没说什么。康纳西巡官现在对玛波小姐说话,与其说是因为他想征求她的意见,不如说是因为想姑且听听她怎么说。“假定事实是象报告的那样,”他说,“你以为那个尸体怎么样了?”“似乎只有两个可能性!”玛波小姐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比较可能的是尸体被丢到火车上。但是现在似乎不大会如此。因为,要是这样,也许已经让另外一个乘客发现,或者在车子到终站时让铁路局员工发现。” 佛兰克-康纳西点点头。“凶手另外一个可能做的事就是把尸首推到车子外面,掉到铁路上。我想,也许还在路轨的某个地方,尚未发现。不过,那似乎有点不大可能。但是,就我可能想到的来说,不会有其他的办法处理。”“我们常在报上看到把尸体装到衣箱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但是如今没有带衣箱旅行,只带手提箱。我们不能把一个尸体放进手提箱里。”“对了。”康纳西说,“我同意你们两人的说法,那个尸体——如果有一个尸体——到现在应该已经发现,如果没有,不久也会发现。如果有什么发展,我会通知你们——不过,我想你们很可能在报上看到。当然也可能,那个女人虽然受到残暴的伤害,实际并没有死,她也许能自己站起来,离开火车。”“如果没人帮忙,几乎是不可能的,”玛波小姐说,“并且,如果是这样,那就有人注意到。一个男人,扶着一个女人,他说她病了。”“是的,那会有人注意到的,”康纳西说,“或者,如果有一个女人让人发现不醒人事,或者是病在车厢里,那也会有记载。我想你可以放心,过一段很短的时间,你就会得到一切有关这件事的消息。” 但是,那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过去了。就在那天晚上,玛波小姐收到康纳西巡官的信:“关于你向我查询的事,已经彻底调查,毫无结果。没发现女人的尸体。没有一个医院治疗过你形容的那样女人,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女人受到惊骇,或者生病,或者由一个男人扶着离开火车。你可以相信我们已经彻底调查过。我推测你的朋友也许看到她所形容的一件事,但是,实际上可能不象她所想的那么严重。” 第3节 “没那么严重?胡说八道!”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那是人命案!” 她不服地望着玛波小姐,玛波小姐也望望她。“珍,说下去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说这完全是看错了!说这都是我想象的!那就是你所想的,是不是?”“任何人都可能看错,”玛波小姐温和地说,“任何一个人,爱思白,甚至于你。我想我们必须记住这一点,但是我仍然以为你可能没错。你看书的时候戴眼镜,但是,远方的东西你看得很清楚,你所看到的事给你很深的印象。你到这里的时候的确是受过惊骇。很痛苦的样子。”“那是一件我永远忘不了的事。”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打了一个寒颤说,“我觉得最麻烦的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玛波小姐思索着说,“关于这件事,你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如果细心,就可以由她这个朋友的语调中听得出她稍微强调“你”这个字。)“你已经把你看到的事报告——铁路局的人,和警察局。是的,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办法。”“听到你这么说,我稍稍觉得安心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因为,你是知道的,我准备圣诞节以后马上到锡兰在罗德瑞克那里盘桓几天,我早就盼望到那里玩玩,决不想延期。但是,当然啦,我如果觉得有责任查清楚的话,我会延期的。”她诚心诚意地加了一句。“我想你会的,爱思白。但是,就象我所说的,我认为你已经尽力了。”“这要看警察局方面怎么办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假若他们宁可用愚蠢的态度处理这件事——” 玛波小姐断然地摇摇头。“啊,不会,”她说,“警察局方面是不愚蠢的,所以这就很有趣,是不是?”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不解地望望她,于是,玛波小姐又以为自己的判断不错:她的朋友是个原则很好,但是缺乏想象力的人。“我们要知道,”玛波小姐说,“确实发生什么事。”“她给人害死了。”“是的,但是谁害死她的?为什么?她的尸首怎么样了?现在究竟在那里?”“要查出这些,那是警察的事情。”“一点不错!他们还没查出来。那就是说那个人是聪明的——非常聪明,是不是?你知道,我想象不出,”玛波小姐皱着眉头说,“他究竟怎样丢掉那个尸首的,一个人在一阵感情激动时害死一个女人——那必定不是事先计划的;一个人决不会单挑在这种情况之下害死一个女人。只等几分钟火车就要停在一个大站。对了,那想必是有一场争吵——也许是为了妒忌——或者是那一类的事。他把她扼死了。好啦,就象我说的,他的手上有一个死尸,车子就要到站。我起初已经说过,他除了把那尸首靠到一个角落,把她的面孔遮住,仿佛是睡着的样子,然后他就尽快的下车。我看不出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但是,如果这样,就必定有一个人……” 玛波小姐想得出神。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对她说了两次话,她才有反应。“你变得聋了,珍。”“也许,有一点点。我觉得一般人说话似乎不象从前那样字正腔圆,让人听得清楚。但是,我没听到你的话并不是因为这个,我恐怕是没注意你对我说话。”“我只是问你关于明天到伦敦的火车,我搭下午的车好吗?我要到玛格丽特家,她希望我在下午茶的时候到。”“爱思白,不知道你可以不可以搭十二点一刻那班车去?我们可以早点吃午餐。”“当然可以——” 玛波小姐的声音盖住了她那个朋友的声音。“假若你不在下午茶的时候到——也许大约七点钟到她家,不知道她介意不介意?”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奇怪地瞧瞧她的朋友。“你在盘算什么呀,珍?”“爱思白,我建议我同你一起去伦敦。我们坐你前几天坐的车子再到布瑞汉顿。然后,你回到伦敦,我就象你上次一样的坐车回到这里。当然,我会出车资。”玛波小姐很坚决地强调这一点。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不理会经济方面的事。“你到底希望什么呢,珍?”他问,“希望遇到另一个命案吗?”“当然不是!”玛波小姐吃了一惊,“不过,我可以向你表白我的心意,我是想让你带我去亲自看看那个——那个——实在很难找到正确的字眼——那个命案发生的场所。” 于是,第二天,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便在一个头等车厢的一角,对面而坐,那班四点五十四分的车离开帕丁顿加速前进。帕丁顿车站甚至比星期五更拥挤,因为只有两天就是圣诞节了。但是,四点五十四分钟那班车比较上安静些。无论如何,后面的车厢是如此。 这一次,没有车开到与她们平行的地方;她们的车也没开到与另一列车平行的地方。间或有车子疾驰而过,开往伦敦。也有两次,车子飞快的往另一个方向由她们旁边过去。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不时怀疑地看看表。“很难确定是在什么时候——我们经过一个我认识的车站……”但是,他们一直不断经过许多站。“我们再过五分钟就到布瑞汉顿。”玛波小姐说。 一个收票员在门口出现。玛波小姐的眉毛一翘,表示疑问。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摇摇头,这不是那个收票员,他剪过她们的票便走过去。当车子突然大转弯时,他摇晃一下。同时,车子减低速度。“我们就要到布瑞汉顿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想我们就要到布瑞汉顿近郊。”玛波小姐说。 外面灯火辉煌,瞬息即过。可以瞥见一些建筑物,偶尔看到街道与电车,车子的速度又减少了,她们现在越过几个转辙路阐。“我们马上就到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实在看不出这次旅行会有什么收获,你有什么发现吗,珍?”“恐怕没有。”玛波小姐难以决定地说。“有用的钱这样浪费,多可惜。”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不过,假若她是自己掏腰包,她就更不赞成了。玛波小姐坚决要出车资。“仍然,”玛波小姐说,“我们仍然想亲眼看看一件事发生的现场,这班车迟了几分钟,你上次坐的车准时吗?”“我想是的,我实在没注意。” 车子慢慢开进布瑞汉顿车站,护音器沙哑的声音报告车子到站。车门忽开忽关,人们出出进进,月台上人群来来往往的,这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忙碌场面。 玛波小姐想,一个凶手很容易消逝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离开车站,混进又拥又挤的人群中。或者甚至于找另外一个车厢,不管是开到哪里的车,坐上去再说,成为许多男乘客当中的一个,是件容易的事。但是要使一个尸体消逝得无影无踪就不那么容易。所以,那尸体一定在什么地方。 麦克吉利克蒂已经下车了。她现在是在月台上透过敞开的车窗说话。“一路保重,珍,”她说,“别着凉,现在是一年之中天气最靠不住的时候,你也不象往年那样年轻了。”“我知道。”玛波小姐说。“我们也不要再为这件事操心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玛波小姐点点头说:“不要在冷风里站着,爱思白。否则,着凉的是你。去到铁路饮食店喝点热茶吧,你还有时间,还有十二分钟你的车才开。”“我想也许会的,再见,珍!”“再见,爱思白。圣诞愉快。替我问候亲爱的罗德瑞克——不知道他还记得不记得我,大概不记得了。”“他当然记得你——记得很清楚。他在学校的时候,你还帮过他的忙——好象是关于贮物抽屉里的钱遗失的事,他从来没忘记。”“哦,那个!” 玛波小姐说。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转过身去。这时候,汽笛一响,列车开动了。玛波小姐眼看着她那朋友的结实的矮胖躯体渐渐消逝。爱思白可以问心无愧的到锡兰去——她已经尽了她的责任,再也没有别的事应该做了。 玛波小姐在火车增加速度时并未靠到椅背上,却坐得笔直,专心的、认真地思索着。玛波小姐虽然说话罗嗦而且糊涂,但是,她的头脑清晰而且机灵。她现在有一个问题要解决,那就是将要怎么做的问题。也许很奇怪,这件事她感觉到象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一样,是一个责任的问题。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曾经说她两人都尽力而为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确是这样,但是她自己呢?她不觉得那样肯定。有时候;那是一个必须应用一个人的特别天赋的问题。但是,那也许是骄傲的想法。她到底能做些什么呢?她的朋友说的话,她又想到了,“你已经不象往年那样年轻了……” 玛波小姐现在平心静气地,好象一位将军计划一场战役,或者是会计师估计一笔生意似的,把那些对于进一步冒险有利与不利的事实反复盘算者。属于贷方的有以下几个: (一)我对于人生及人性的长久经验。 (二)享利-克利斯灵爵士和他的侄子(我想,现在他在伦敦警察厅刑事警察部)。他过去在办那个小围场案子的时候很帮忙。 (三)我的侄子雷蒙的第二个儿子——我几乎可以确定——如今在大英铁路局服务。 (四)葛瑞塞达的儿子伦纳德。他的地图知识很渊博。 玛波小姐再掂量一下这些资产,表示赞成。要增强她在借方的弱点,这些事实都是必要的——尤其是她自己身体脆弱这一方面。“现在的情形是,”玛波小姐想,“仿佛自己能到处奔跑、探询、调查一切了。” 是的,这是她反对进一步采取行动的主要原因:自己的年纪和体弱。虽然已到耄耋之年,她的健康情形仍然很好,不过,她是老了。而且,假若海达克医师不准她作实际的园艺劳动,他一定不会赞成她去追捕凶手。事实上,她就是计划这样做的——她的漏洞就在这里。到现在为止,比方说,事实已经逼得她这样做,那么,她应该怎么办?就这件事来说,仿佛是她有意自找麻烦。她不敢确定是她想要这么做。她现在老了——又老又累。就在现在这一刻,一天劳累的旅程终结,她很不愿意开始施行什么计划。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回到家里,拿一盘丰富的晚餐,坐在炉边吃,然后上床休息。明天早上只是在花园里闲荡着,偶尔剪剪一两种花木,很缓和地整理一下,做些不必弯腰、费力的事。“我太老了,不能再从事冒险了。”玛波小姐这样想,同时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一个路堤的转弯。 一个转弯。 她的心忽然一动,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么。这是剪票员剪过她的票以后…… 那个路堤使她有一个构想。只是一个构想。一个完全不同的构想…… 玛波小姐的脸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点红晕。突然之间,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了!“明天早上我要给大卫写一封信。”她这样想。 同时,她的心里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另外一个有用的人。“当然,我那忠实的弗萝伦丝!” 玛波小姐有条不紊地着手实行她的作战计划,同时,扣除圣诞假期这一段时间。这实在是一个阻碍的因素。 她给她的侄孙大卫-魏斯特写一封信,把圣诞贺词和迫切要求提供资料的意思合并到一块儿说。 幸而,她象往年一样,应邀到牧师家吃圣诞大餐。现在正是年轻的伦纳德回家过圣诞假日的时候。在这里,她可以同他商量地图的问题。 伦纳德的爱好是各种地图。这位老太太为什么要问关于一个特殊地区的地图的事。这种原因并未引起他的好奇。他口若悬河地谈论到一般有关地图的问题,并且写下一些最合她需要的资料。事实上,他还做了一件更有帮助的事。他发现到他事实上收藏了一幅这样的地图,并且供给她用。玛波小姐答应用的时候会很小心,用完后还给他。“地图,”他的母亲葛瑞塞达说。她虽然有一个已经长大的儿子,很奇怪,她的样子仍然年轻漂亮,仿佛这破旧的牧师住宅不可能住着这么一个人物。“她要地图干什么?我是说,她为什么要地图?”“我不知道,”年轻的伦纳德说,“我想她没有确切说明什么。”“现在我感到奇怪……”葛瑞塞达说,“我觉得她这样似乎很可疑。象她那样的年纪,这位老太太应该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伦纳德问是哪一种事,葛瑞塞达闪避着说:“啊,她要打听各种事情。为什么要地图呢?我觉得奇怪。” 不久,玛波小姐收到她的侄孙来信,信上充满感情地说: 亲爱的姑婆: 您要做什么?我已经查到您需要的资料。只有两班车可 以适用——四点三十三分那一班,和五点那一班。前者是慢 车,在海令-百老汇,巴威尔-希斯,和布瑞汉顿停车,然 后到通往贝星市场的各站,五点那一班是威尔斯特别快车, 开往卡迪弗,新港岛,和天鹅海。前者可能在某处让四点五 十四分那班车赶上,不过它到达布瑞汉顿早五分钟。后者刚 刚在到达布瑞汉顿之前超过那班四五点五十四分的车。 我由这一切资料中好象觉察到有一种有趣的丑事发生了。 对吗?您是在城里采购以后搭那班四点五十四分的车,在一 个旁边经过的列车上注意到市长太太让那个卫生视察员拥抱 住吗?但是,那和那班车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在坡斯考度周 末吧?谢谢您寄来的套头毛衣,正是我需要的。 您的花园怎么样了?我想,在这个季节,不会很茂盛吧? 侄孙大卫上 玛波小姐笑了笑,然后考虑这些供给她的资料。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肯定地说那车厢不是有走廊的。所以,不是那班开往天鹅海的快车。那是四点三十三分那班车,这已经很明白了。 现在也要再旅行一次。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玛波小姐叹了一口气,但是,开始计划。 她象上次一样,搭十二点一刻那班车到布瑞汉顿为止。但是这一次回来对不搭四点五十四分那班车,而搭四点三十三分那一班。一路之上并没重大的事情发生,不过她有一些细节记下来。车上并不挤——四点三十三分还不到黄昏时分最拥挤的时刻。头等车上的乘客只有一个人——一位老先生,正在看“新政治家”杂志。玛波小姐坐在一个空车厢里。她在两个停车的地方——海令-百老汇和巴威尔-希斯——都探头到车窗外观察上下车的乘客。在海令-百老汇,有少数三等车乘客上来。在巴威尔-希斯,有几个三等车乘客下车。除了那个带杂志的老先生之外,没有头等车乘客上车或下车。 列车快到布瑞汉顿的时候,很快的在一个转弯的地方猛然一转。这时候玛波小姐试着站起来,她的背对着她已经把窗帘拉下的窗子。 是的——她这样判断——铁路线猛然转弯的力量,和列车减速的动作的确可以使一个人,失去平衡,将他震退到窗口,结果就很容易将窗帘震动得扬起来。她向窗外窥视夜色——比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上次乘同一班车的时候颜色淡一点——因为现在是刚刚天黑,但是,也几乎看不到什么。要观察清楚,她必须在光天化日之下乘车。 次日,她搭清晨的那班车上来。她买了四个亚麻布枕头套(不住“啧!啧!”的抱怨那种价钱)!这样就可以把调查与购买家用必需品合并起来,回来的时候搭十二点一刻由帕丁顿开出的那班车。这一次她又是一个人坐在一个头等车厢里。“这样的税金,”玛波小姐这样想。“情形就是如此。除了作生意的人,谁也不会在早晚最拥挤的时候搭头等车。” 列车到达布瑞汉顿以前大约一刻钟的时候,玛波小姐取出伦纳德借给她的那张地图,开始观察乡野方面。她已经事先仔细研究过那张地图。她注意到刚经过的一站是什么地名之后,不久就可以认出车子要转弯之前减缓速度时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玛波小姐的鼻子紧贴在车窗玻璃上,仔细观察她下面的地形(车子现在正在一个路堤上前进)。她忽而看看外面的乡野,忽而查查地图,一直到车子最后到达布瑞汉顿。 那天晚上她寄了一封信——是寄给布瑞汉顿,麦地生路四号弗罗伦丝-希尔小姐的。翌晨,她到郡图书馆借了一本布瑞汉顿人名地名录和一本郡志,开始研究。 到现在为止,她所看到的情形没一点和她偶然产生的一个模糊的、粗略的构想抵触。她想象的可能会有。此外,她就不要多想。 但是,第二个步骤是需要行动的——需要很多行动——那是一种她本人在体力上不能适应的行动。要想确切证实她的想法是否正确,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必须仰仗别人的帮助。问题是找谁呢?玛波小姐思忖着一些人名和可能性,都不以为然的、烦恼地摇摇头。那些有头脑的人、她可以信赖的人,都太忙。他们不但都有各种重要的任务,而且,他们的闲暇时间都事先分配了。玛波小姐的结论是:那些有时间的、头脑不灵的人,毫无用处。 她默默地想着,愈来愈觉烦恼和困感。 后来她的眉头突然舒展了。她大声的叫出一个人名。“当然!”玛波小姐说。“露西-爱斯伯罗!” 第4节 露西-爱斯伯罗这个名字在某些圈子里已经很出名了。 露西-爱斯伯罗现年三十二岁。从前她在牛津读书的时候,数学考第一。大家都承认她有很好的头脑,都相信她将来在学术上有卓越的成就。 但是露西-爱斯伯罗除了学术方面的才华之外,在骨子里还有良好的、充分的普通常识。她不会不注意到如果一生在学术方面赫赫有名,在报酬方面特别的少是愚蠢的。她一点不想教书,却喜欢接触才华不及她的人。简而言之,她对于人有兴趣——各种各样的人——而且不是永远接触同样那些人。很坦白的说,她也喜欢钱。一个人要赚钱,就必须利用缺乏的现象。 露西-爱斯伯罗立刻发现到一种非常严重的缺乏——那就是对于任何一种家务事都熟练的人才非常缺乏。因此,露西-爱斯伯罗就进入家务管理这一界。使她的朋友和学界的同行都不胜惊愕。 她立刻毫无疑问地成功了。到现在,过了几年之后,她的名字已传遍英伦三岛。做妻子的往往高兴地对丈夫说:“这没问题。我可以同你一起去美国玩。我有露西-爱斯伯罗在家!”这样的情形,已经是很平常了。露西-爱斯伯罗的优点就是:她一到一个人家,所有的忧虑和繁重的家务事都跟着消逝了。露西-爱斯伯罗做每件事,负责每件事,安排每件事。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在每一方面,只要是想象到的事,她都胜任愉快。她照顾老年人,接过看小孩的任务,看护病人,烧一手好菜。家里有任何老仆人,她都和他们相处很好(通常是没有的)。她对那些让人无法忍耐的人,她都能很老练的应付。她能抚慰经常酗酒的人。狗也很听她的话。最好的就是她做什么事都不在乎。她洗刷地板,开垦园子。清除狗类,并且搬运煤炭。 她有一个原则就是从不接受长期的工作。两个星期是她通常会接受的期限——遇到特殊情况,最多一个月。那两星期的工作,你得出不少钱。但是,在那两星期之中,你的生活就变成天堂。你可以完全轻松。你可以到外地,或者待在家里,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的后防战线在露西-爱斯伯罗的指挥之下,一切平静无事,可以完全安心。 因此,需要她帮忙的人自然很多。假若她喜欢,她可能把以后三年的时间都和人预定好了。有人愿出大笔的款子请她订永久的合同。但是露西不打算担任永久性的工作,也不愿意预定超过半年的期限。在那一段时间之内,她总是留一些闲暇,度一个豪华的短假(因为,她的工作报酬很丰,吃住都很好,其他不花什么钱),或者临时接受一个她喜欢的工作,原因不是她喜欢那工作的性质,就是她“喜欢那些人”。这都是那些吵着闹着要请她的顾主不知道的。她总是可以任意在那些又吵又闹要请她的人当中精挑细选。她完全根据个人的好恶。光是有钱不一定能请到露西-爱斯伯罗。她能精挑细选,而且她的确要精挑细选。她很喜欢她这样生活,永远可以在其中找到乐趣。 露西-爱斯伯罗把玛波小姐的来信看了又看。她是两年前认识玛波小姐。那时候小说家雷蒙-魏斯特留住她。他希望她去照顾他年老的姑母,因为她正患肺炎。露西接受那个工作,便到圣玛丽希斯来了。她很喜欢玛波小姐,至于玛波小姐呢? 她由卧室窗口一眼瞥见露西-爱斯伯罗正头头是道的挖土准备种香豌豆,她就往椅背上一靠,叹了一气。她吃了露西-爱斯伯罗端来的引人大动食欲的食物,一面听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女仆对她说的一些事。她说:“我教给那个爱斯伯罗小姐一个她不晓得的编织花样。”玛波小姐听了又惊奇又高兴。而且,她那次复原之快,使她的家庭医师非常惊奇。 玛波小姐信上说,不知道爱斯伯罗小姐能否替她做一件事——一件有些不寻常的事。也许爱斯伯罗小姐能安排一个时间,当面谈谈。 露西-爱斯伯罗考虑这件事的时候,眉头皱了一分钟。事实上她的时间都预定得满满的。但是信上“不寻常”那三个字,和记忆中玛波小姐的个性获得了胜利。她马上打电话说明她不能到圣玛丽牧场,因为目前她有工作。但是明天下午两点至四点她有空,可以在伦敦任何地方和玛波小姐见面。她建议在她自己的俱乐部。那是一个有些难以形容的地方,不过有一个好处。那里有几个小小的暗暗的写字间,经常特别空。 玛波小姐接受她的建议,第二天,两人便见面了。 寒暄之后,她把她的客人带到一个最暗的写字间。她说:“目前我的时间恐怕都预定了。不过,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你要我担任什么事。”“这其实是很简单的,”玛波小姐说,“不寻常,但是简单。我要你去找一个尸首。” 露西-爱斯伯罗的心里暂时有些怀疑是不是玛波小姐神经错乱了。但是,她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玛波小姐非常清醒。她说的话完全算数。“什么样的尸首?”露西-爱斯伯罗非常沉着地问。“一个女人的尸首,”玛波小姐说,“一个在一辆火车上给人害死的女人尸首——其实是勒死的。” 露西的眉毛稍微一翘。“哦,那实在是不寻常的。告诉我经过的情形。” 玛波小姐把那件事告诉她。露西-爱斯伯罗专心倾听,中间没有打断她的话。到末了,她说:“这完全要看你的朋友看到的情形——或者是她以为自己看到的事——?” 她那句话没说完,留下一个问题。“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从来不想象自己看到什么,”玛波小姐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相信她说的话,假若是桃乐西-卡特莱特说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桃乐西总是绘影绘形地告诉你一件事,而且往往自己相信那是实在的。但是总是有一点事实上的根据,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但是爱思白这种人很难相信会有什么特别的、不寻常的事发生。她几乎可以说是不会受暗示支配的,几乎是坚如岩石的。”“哦,”露西思索着说,“好吧,我们就完全相信她的话吧。那么,要我做些什呢?”“你过去给我的印象很深刻,”玛波小姐说,“你知道我现在没有足够的体力到各处走动。”“你要我去调查吗?要我做那一类的事吗?可是,难道警察方面没那么做吗?或者你以为他们的动作太缓慢吗?”“啊,不是,”玛波小姐说,“他们并没放松。只是因为我对那女人的尸首有一个想法。我以为,那尸首一定在什么地方。尸首假若没在火车上发现,那么一定是推下车去或者扔出车外了——但是到现在为止,铁路线上还没发现。因此,我乘车在同一条路线上看看是否有一个地方可能扔下车而不会发现——后来找到了。那条铁路在快到布瑞汉顿的地方,在一个高的路堤边上有一个大转弯。假若在火车倾向一个角度时把一个尸首由那里扔下去,就正好投到路堤下面。”“但是,那尸首——即使是在那里——仍然会发现的?”“啊,是的。那尸首必须移走才不会让人发现。但是,我们马上就谈到这个。在这个地图上——就是这个地方。” 露西弯下身去研究玛波小姐用手指的地方。“那地方正在布瑞汉顿近郊,”玛波小姐说,“但是那地方本来有一个别墅。连同很宽广的猎场和庭园。现在还在那里,没有变动——现在四周都是正在兴建的住宅区和小小的郊区住宅。那地方叫洛塞津别庄。那房子是在一八八四年一个叫克瑞肯索普的人建造的。他是一个很富有的制造商,原来那个克瑞肯索普的儿子,现在年纪很大了,仍和一个女儿住在那里。铁路环绕大部分的别墅产业。”“那么,你要我做的——是什么?” 玛波小姐马上回答。“我想让你在那里谋一个工作。现在大家都迫切需要能力强的人帮忙料理家务。我想,这不会有困难的。”“是的,我想不会有困难。”“我听说当地的人都说克瑞肯索普先生有些吝啬。你如果能接受低的报酬,我会补给你适当的数目。我想,总是比现在一般的报酬多。”“那是因为这工作很难吗?”“与其说是困难,不如说是危险。你知道,这工作也许有危险呢。我觉得我应该先同你说明。”“我想,”露西沉思着说,“危险的想法不会把我吓倒。”“我想不会,”玛波小姐说,“你不是那种人。”“我想,你以为也许这件事甚至于会引起我的兴致吧?我这一生没遭遇到什么危险。但是你真的以为很危险吗?”“有一个人,”玛波小姐指出,“有一个人很顺利地害死一个人。没有人喊着捉拿凶手,没有真正的嫌疑,两位老太婆报告了一件不太会发生的事。警方调查过,什么也没发现。所以都是好好的,安安静静的。我想,那个人,不管他是谁,一定不会希望这件事让人发现——尤其是假若你调查得很成功。”“确切的说,你要我找些什么?”“在那路堤一带寻找任何一种证据。譬如说一块衣服的碎片,灌木的断枝——那一类的东西。” 露西点点头。“然后呢?”“我会在你附近,随时可以找到的地方。”玛波小姐说,“我有一个以前的老女仆,那个忠心耿耿的弗罗伦丝,就住在布瑞汉顿,照顾她的父母,已经好几年了。现在,他们都已去世。所以,她曾经接纳寄宿的人——大多是很体面的人。现在她已经替我安排好,分给我几个房间和她同住,她会专心的服侍我。我觉得我应该在你的近处,我建议你就说你有一个老姑母,住在附近,你希望在一个离她近的地方找工作。同时也要讲明要有相当多余的时间,可以常常去探望她。” 露西又点点头。“我本来预定后天到陶米纳去度假,”她说,“现在,我可以延到以后再说。但是,我只能答应你三个星期,那以后的时间已经同别人预定了。”“三个星期足够了,”玛波小姐说,“假若我们三个星期之后不能发现到什么,那就只好把这件事当作镜花水月,放弃好了。” 玛波小姐走了。露西思索片刻,便打电话到布瑞汉顿一个职业介绍所。那里的女经理她很熟,她说明要在那一带找一个工作,可以离她的“姑母”近些。那个经理提出几个条件比较优越的地方,本来有些难以拒绝,可是她还是用很多聪明的借口拒绝了。然后,对方提到了洛塞津别庄的名字。 职业介绍所同克瑞肯索普小姐通电话,然后克瑞肯索普小姐便打电话给露西。 两天之后,露西便离开伦敦,在赴洛塞津别庄的途中。 露西-爱斯伯罗驾着她自己的小汽车转进两扇很气派的大铁门。正在铁门里面,有一个原来是门房的小屋,不知道是战乱时损坏,或者只是管理方面的疏忽,已经弃而不用,真正的原因难以确定。一条长长的蜿蜒的车道,穿过一些暗淡的石南花丛,通到别墅。当她看到那个象小型的温莎堡似的房子,有点惊讶的喘了一口气。门前的石阶无人清扫,沙石路的转弯处,因为没人整理,已经长满了绿草。 她拉拉那个旧式的熟铁门铃,铃声发出反响,传到里面。一个邋遢的女人,一面用围裙揩手,一面开开门,一脸疑问的神色望着她。“你是约好的,是不是?”她说,“她对我说,是一位叫什么伯罗的小姐。”“对了。”露西说。 屋子里面极冷。她的向导带她穿过一个阴暗的大厅,打开右面的一个门。原来是一间很舒适的起居室,里面摆的有书籍和有印花布套的椅子,这使露西略感惊奇。“我去告诉她,”那个女人冷冷地对露西望一望之后,关上门,这样说。 几分钟之后,门又开了。露西一开始,就觉得她喜欢爱玛-克瑞肯索普。 她看到的是一个没什么显著特征的中年妇人,既不好看,也不难看,穿着很实用的花昵衣服和套头毛衣。褐色的头发由前额向后梳,她有沉着的、淡褐色眼睛,和悦耳的声音。 她说:“爱斯伯罗小姐吗?”同时,伸出手来。 然后,她露出犹豫的神色。“不知道,”他说,“这是不是你真要找的工作,我并不需要一个管家来管理一切,我需要一个实际上干活儿的人。” 露西说那就是大多数人需要的。 爱玛-克瑞肯索普抱歉地说:“你是知道的,很多人似乎以为只是稍微打扫一下就行了。但是,我自己也可以担任轻微的打扫工作。”“我很了解。”露西说,“你需要有人烧饭、洗衣,做家务事,照管锅炉,那没关系,那就是我可以干的,我一点儿不怕劳动。”“这是一所大房子,恐怕打扫起来不太方便。当然,我们只住其中一部分的房子——就是我的父亲和我。他可以说是一个病人。我们的生活很朴素,有一个阿嘉瓦斯炉。我有好几个弟兄。但是,他们不常常在这里,有两个女人来帮忙。一个是吉德太太,上午来。一个是哈特太太,每周来三次,揩铜器等。你自己有车吗?”“是的。假若没地方停,可以放在露天的地方,那车子已经停在外面惯了。”“哦,我们这里旧马厩有的是,这没有问题。”她稍微皱皱眉头,过了片刻,然后说,“爱斯伯罗——不大常见的名字。我有些朋友同我谈起一个露西-爱斯伯罗——是甘乃第夫妇说的。”“是的,甘乃第太太生产的时候我到新德文去帮他们照料家务。” 爱玛-克瑞肯索普笑了。“我知道,当你在他们那里负责一切家务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但是,我记得他们说你要的报酬很高,我提到的那个数目——”“那没问题,”露西说。“你知道,我特别要在布瑞汉顿附近找事做。我有一位姑母健康不佳,到了很严重的状况。我要在离她近的地方做事。所以,报酬多少是次要的问题。我总不能不做一点事,不知道是否能确定我休假的时候可以多一点?”“啊,当然。你如果愿意,每天下午可以休假到六点钟。”“那简直好极了。” 克瑞肯索普小姐犹豫片刻,再说:“我的父亲年纪大了,有时候有点——难伺候,他喜欢节省,有时候说话会使人生气,我希望不——” 露西立刻插嘴说:“我对各种各样的老年人都感到很习惯,我总可以和他们相处得很好。” 爱玛-克瑞肯索普露出放心的样子。“我的麻烦是父亲问题?”她指出他们家的毛病,“我敢断定他是一个最难对付的老人!” 她分配到一间宽大的、阴暗的卧室。里面有一个电热器,开到最高也不够暖。她又由女主人带着到各处看看,这是一个又大又不舒服的宅第,她们经过大厅一个门口对,听到一个咆哮的声音。“是你吗?爱玛?那个新来的女人在那儿吗?把她带进来,我要看看她。” 爱玛的脸红了,很抱歉地瞧瞧露西。 那两个女人走进那个房间。那个房间装饰着华丽的褐色丝绒窗帏和椅套,窄窄的窗户透进很少的光线,里面摆满了厚重的桃花心木制的维多利亚式的家具。 克瑞肯索普老先生靠在一个轮椅上,一根银头的手杖放在一边。 他是一个高大的憔悴的老人;脸上的肉松松的垂下来,成为一个一个褶子。他有一张象牛头狗似的面孔,和一个凶猛的下巴。他有厚密的褐色头发,如今已变成花白,还有一双多疑的眼睛。 “让我看看你,女孩子。” 露西向前走过去,泰然自若,面露笑容。“只有一件事你最好立刻了解,不要只是因为我们住在一所大房子里就以为我们有钱,我们没有钱,我们的生活很简朴——你听见了吗?——很简朴!你如果有过分的希望,那么,到这里做事就没什么好处。不论哪一天,要是吃鱼,鳕鱼和比目鱼一样好,这个你不要忘记,我不赞成浪费。我住在这里,因为这房子是我父亲造的,而且我很喜欢。等我死之后,他们如果要卖掉,就卖掉好了——据我料想,他们会卖的,没有家庭观念。这房子造得很好——很坚实。四周都有我们自己的土地,这样可以使我们觉得不受干扰,那里也许会有不少建筑物,但是不会在我活的时候。你得先把我的脚拖出去,才能把我赶出去。” 他对露西瞪着眼睛。 “你的房子就是你的城堡,不许擅入。”露西说。 “笑我吗?”“当然不是。我想有一个真正的城市山林,是件令人兴奋的事。”“对啦,由这里看不到另外一所房子。你能看到吗?只能看到田野,里面有牛。正在布瑞汉顿的中央,当风从那边吹过来的时候,你可以听到来往车辆的声音,否则就全是安静的乡野。” 他没有停顿,也没改变腔调,又对他女儿说:“给那个蠢医生打电话,告诉他上次的药一点用都没有。” 露西和爱玛退出来。“还有,不要让那该死的女人来打扫,她把我的书籍都弄乱了。” 露西问:“克瑞肯索普先生病了很久吗?” 爱玛有点闪避地说:“啊,现在已经好几年了……这就是厨房。” 厨房很大,有一个大的炉灶。冷冷的,没人理的样子。旁边有一个阿嘉瓦斯炉,显得一点不起眼的样子。 露西问她开饭的时间,然后查看一下食物贮藏间。于是她愉快地对爱玛-克瑞肯索普说:“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统统交给我吧。” 那天晚上,当爱玛-克瑞肯索普上楼休息的时候,她安心地叹了一口气。“甘乃第夫妇说得很对,”她说,“她很好!” 翌晨,露西六点钟起身,她打扫房子,把准备要用的青菜集拢在一起,烧饭,端早餐。她同吉德太太一起整理床铺。到了十一点钟,她们在厨房坐下来喝浓茶,吃饼干。吉德太太由于发现到露西“没一点架子”,也因为喝到又浓又好喝的茶,感到安慰。于是,她便轻松地闲聊起来。她是一个小小的、瘦瘦的女人,有机灵的眼睛,绷得紧的嘴巴。“他实在是吝啬鬼,爱玛小姐得忍受多少事情!但是,她仍然不是我称为受压迫的女人。必要时她也能坚持她的立场,当那些男人回来的时候,她总会负责准备些象样的东西给他们吃。” “男人?”“这本来是一个大家庭,最大的,爱德蒙先生,他已经阵亡了。其次就是塞缀克先生,他住在外国什么地方,他没结婚,常常在外国各处画画。哈乐德先生住在伦敦——同一个伯爵小姐结婚,还有阿佛列先生。他这人颇有一手,但是有点败家子的习气,有一两次,惹过麻烦。还有伊迪丝的丈夫布莱恩先生,人很好。她几年前去世了,但是他仍然是这家里的一员。还有亚历山大少爷,是伊迪丝小姐的儿子,他现在还在学校读书,总是到这里过一段假期,爱玛小姐很喜欢他。” 露西领会到这一切资料的要点,同时不断强劝这供给她消息的人喝茶。最后,吉德太太勉强站起来。“今天上午我们谈的快乐极了,”她好奇地说,“亲爱的,需要我帮忙削马铃薯吗?”“已经削好了。”“啊,你做事真麻利呀!既然好象没别的事了,我想我还是走吧。” 吉德太太走了,露西还有的是时间,她将厨房的桌子洗刷一下,这件事她早就想做,但是一直搁到现在,为的是免得吉德太太不高兴,因为这本来是她的事。然后,她就揩银器,都揩到闪闪发亮的程度。她烧好午饭,清理好,洗洗手,到两点半的时候就准备好去探查了。她把下午茶的东西放在一个托盘上,用一块湿布把三明治、面包,和牛酪盖住,使它保持湿度。 她先到园子里逛逛,这可以说闲空时的正常活动。那个菜园只是简略的开垦过,种了一点点蔬菜。那个暖房已成废墟,小径上到处都长满了莠草。房子近处那个边上种多年生草本植物的花坛是唯一没有杂草,保持很好的地方。露西猜想大概是爱玛整理的。那个园丁很老了,有些聋,只是摆出劳动的样子而已,露西和悦地同他谈话,他住在那个大的马厩隔壁一个小屋里。 由马厩那边起,有一条后面的车道,穿过猎场,在一个铁道拱门下面,通到一个后面的小路。那车道两边都有围篱。 每隔几分钟,拱门上面铁路的主干上就有火车隆隆的经过。露西注意观察车子由环绕克瑞肯索普庄园那个很陡的大转弯减速时的情形。她走过那个铁道的拱门,走上那条小路。那似乎是一条不大用的小路。一边是铁路的路堤,另一边是高墙,围着一些高大的工厂建筑。露西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到一条有许多小房子的街道,她可以听到不远的地方干线上驶过的火车声。她瞧瞧表,一个女人由一所房子里出来,她就把她拦住。“对不起,你能告诉我这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吗?”“邮局就在路的转弯处。” 露西谢谢她,便走过去,一直到邮局,那是一个商店与邮局合并起来的房子。在那房子的一边有一个电话亭,露西走进去拨电话,她要求同玛波小姐讲话,一个女人大声地说:“她在休息,我可不能打扰她,她需要休息——她是位老太太,你要我对她说是谁打来的?”“爱斯伯罗小姐。没有必要惊动她,只要告诉她我已经到了,一切都很顺利,等到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她的。” 她把电话筒放回原处,便回到洛塞津别庄。 第5节 “我想,我要是在猎场用铁头高尔夫球杆练习打几杆,没关系吧?”露西问。“啊,当然没关系。你喜欢打高尔夫吗?”“我打得不怎么好,但是,我喜欢经常练习,那种运动比只是散散步愉快些。”“在这外面没有地方可以散步,”克瑞肯索普先生咆哮道。“只有人行道,和那些可怜的象薄木箱一样的房子,他们想占有我的土地,多造一些房子,但是要等到我死的时候才可以。我才不会为了要让他们称心满意,就死掉的,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我不想叫任何人称心满意!” 爱玛温和的说:“父亲,别——”“我知道他们想些什么——和他们等待些什么,他们大家,塞缀克,和那个满脸得意之色的狡猾的哈乐德。至于阿佛列,不知道他本人有没有企图害死我。在圣诞节的时候,很难说他没有那种企图,当时我的病转变得好奇怪,让老金波伤透脑筋,他小心地问了我许多问题。”“父亲,每个人都偶尔会有那种消化不良的毛病。”“好啦,好啦。你就直接说出来我吃得太多好啦!那就是你的意思,我为什么吃得多呢?因为餐桌上摆的食物太多——太多了。浪费而且奢侈。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女孩子。你今天送来的午餐,是五个马铃薯——都是大块头的。对任何一个人,两个马铃薯已经足够。所以,以后送来的不要超过四个,今天多余的那一个就是浪费。”“并没有浪费,克瑞肯索普先生,我打算今天晚上拿它来做西班牙蛋卷。”“啊!”露西把咖啡托盘拿出去的时候听到他说,“狡猾的女孩子,永远有理由。不过菜烧得很好吃,而且,她也是漂亮的女孩子。” 露西-爱斯伯罗幸而有先见之明,带来了一套高尔夫球棒,她取出一个轻的铁头球棒,来到牧场,爬过篱墙。 她开始一连串打了好几杆,大约五分钟以后,一个球显然是打斜了,滚到铁路路堤旁边。露西走过去,开始寻找,她回头向别墅瞧瞧。那房子离这里很远,谁也不会对她做的事有一点兴趣,她继续找那个球,她偶尔会由路堤往下面的草地上打,在那天下午,她把那路堤搜索了三分之一,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她就朝着别墅一路打下去。 后来,在第二天,她偶然发现一个东西,在路堤的半腰有一株有刺的灌木折断了,一些碎枝散落在四周,在一根刺上挂着一块碎毛皮。那毛皮差不多和灌木的颜色一样,一种淡褐色。露西对它瞧了片刻,然后,她由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小心地把那块毛皮剪成两半。那剪下来的一半,她放在衣袋里带着的一个信封里,她由那个堤坡上走下来,四下搜寻,看另外还有没有别的发现。她仔细地察看田野里的粗草,她以为她可以辨认一种有人在长草丛中走过的痕迹。但是,很模糊——没有她自己踏过的足迹那样清楚,那必是有些时候以前留下来的,因为太不清楚,所以,她不敢确定是不是只是自己的想象。 她在那折断的灌木下面,路堤的底下,开始在草地上仔细搜寻。不久,她的搜寻有收获了。她发现到一个粉盒,一个小小的、不值钱的法郎制的粉盒。她用手帕包起来,放到衣袋里。她再继续搜寻。但是,再也没有发现到什么。 次日午后,她跳上自己的车子,去看她的生病的姑母。爱玛-克瑞肯索普很亲切地说,“不必忙着赶回来,晚餐以前我们不需要你。”“谢谢你,但是,我最迟六点钟回来。” 麦迪生路四号是一条简陋的小街上一所简陋的小房子。那房子有很干净的诺丁安花边制的窗帘。清洗得又白又亮的台阶,和揩得很亮的门柄。开门的是一个高个子、样子很严厉的女人。她穿一件黑色的衣服,铁灰色的头发,挽着一个大髻。 她把露西带到玛波小姐房里时不信任地打量打量她。 玛波小姐占据的是一个后面的起居室,面对着一整齐的、四方形的小花园。这个房间干净得过分,有许多垫子和摆陈设的小垫布,也有很多瓷的装饰品,和一套稍大的杰姆斯一世式的家具,还有两盆羊齿植物。玛波小姐正坐在炉边的大椅子上忙着编织。 露西走进来,关上门。她在玛波小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啊,”她说。“看情形你猜得对了。” 她把她发现的东西拿出来,并且详细说明发现的经过。 玛波小姐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显出计划已有成就的兴奋。“也许一个人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她说,“但是,有一个构想,然后找到一个证明,让你知道你的构想是正确的。这的确是件令人满意的事。” 她玩弄着那块毛皮。“爱思白说那个女人穿一件浅褐色的毛皮外套。我想那个粉盒原来在那外套的口袋里,当尸体滚下斜坡时掉出来了。现在这件事似乎还不清楚,但是,这个发现很有帮助。你没把那块毛皮全拿下来吧?”“是的。我把另外一半留在那个有刺的灌木上。”“很对。我亲爱的,你很聪明。警察会切实检查的。”“你要去警察局——带着这些东西去吗?”“这个——还不到时候……”玛波小姐考虑一下说,“我想,先找到尸首比较好些;你觉得对吗?”“对,不过,这不是有些不着边际的说法吗?我是说,假定你的估计是正确的,那凶手把尸体推下火车。然后,假定他在布瑞汉顿下车——然后,找一个机会——很可能是同一天晚上——到那地方,把尸首移开。但是,那以后怎么样呢?他可能把它移到任何地方。”“不是任何地方,”玛波小姐说,“我想你没把这件事推想到合理的结论,我亲爱的爱斯伯罗小姐。”“叫我露西好了。为什么不是任何地方?”“因为,假若这样。他当初找一个僻静地点害死那女人,然后再移走,就容易得多了。你没有认识到——” 露西打断她的话。“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个预谋的凶杀案吗?”“起先我不这么想。”玛波小姐说,“我们不会这么想,当然。起初我觉得似乎象是一场争吵。一个男人控制不住,把那个女的勒死。然后,他就面对着如何把尸首丢掉的问题——而且那个问题必须在几分钟之内解决。然而,假若他盛怒之下将那个女的勒死,然后向窗外一望,发现车子正在转弯,恰好在一个可以把尸首推下去的地方。而且那地方到以后他一定可以找到,然后再移走。要是这样,就太偶合了!假若他是偶然把尸首扔到那里的,他就没有别的办法。那么,那尸体早就有人发现了。” 她停顿片刻。露西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你知道,”玛波小姐思索着说,“如果事先有一个谋杀的计划,那就是一个聪明的办法。因此,我以为这是非常小心计划好的。火车是一个最不着痕迹的地方。假若他是在一个她住的或停留的地方害死她,那么,就会有人注意到他进来,或者是出去。假若他开车把她载到乡下丢弃,就会有人注意那辆汽车,它的号码和式样。但是火车上经常有人进进出出。在一辆没走廊的车厢,和她单独在一起,那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假若你发现到他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已经确实计划好了。他对洛塞津别庄的一切情形都很熟悉——他必定是熟悉的——很熟悉那地方的地形——我是说,那种特别与外界隔绝的情形。那是一个铁路线围绕的孤岛。”“那地方确实象那样。”露西说,“那是一个不合时代的古老地方。四周的人们度着熙熙攘攘的城市生活,和这别庄的人老死不相往来。每天早上商店派人把应用的东西送来,就行了。”“所以,我们就可以象你所说的,假定那凶手那天晚上到洛塞津别庄来。尸首掉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亮以前不可能有人会发现。“是的,的确如此。”“那凶手会来的——怎么来呢?开汽车吗?走哪条路来呢?” 露西考虑一下。“沿着那个工厂的墙,有一个崎岖的小路,在铁路拱门下面转进来,到后门的车道。然后,他可以爬过篱墙,顺着路堤下面,找到尸体,把它搬到车上。”“然后,”玛波小姐说,“他把尸首运到一个事前已经选好的地方。这都是想出来的,这个你是知道的。我以为他不会把尸首移出洛塞津别庄外面。或者,假若是这样,就不会在很远的地方。我想,显而易见的,他会把它埋在一个地方。”她露出探询的神气瞧瞧露西。“我想是这样,”露西思索着说,“但是,那不会象听起来那么容易。” 玛波小姐也表示同意。“你不能把它埋在猎场上。挖坑太费力,而且很容易叫人注意。大概是一个别人已经挖过的地方吧?”“也许是那个菜园。但是,离园丁的小屋很近。他现在又老又聋——但是,要是这样做,就会太冒险。” “那里有狗吗?” “没有。” “那么,也许有个小棚,或者小屋吧?” “那就会更简单、更快。有许多不用的老屋子:象是破旧的猪栏啦、马具室啦、谁也不会走近的工场啦。或者,他可以把它丢到石南花丛或者灌木丛里的什么地方。” 玛波小姐点点头。 “是的,我想,那更可能。” 这时候,有人敲门。然后那个面孔严肃的弗罗伦丝端着托盘进来。“难得你有一位客人,多好。”她对玛波小姐说,“我给你做了些我特别拿手的点心,烤饼。这是你以前爱吃的。”“弗罗伦丝总是做最好吃的茶点。”玛波小姐说。 弗罗伦丝很高兴。她那满面皱纹的脸上意外地露出笑容。然后,她就走出去。“亲爱的,我想,”玛波小姐说,“吃茶点的时候,我们不谈命案。这么一个令人不痛快的话题!” 茶点吃完以后,露西站起来。“我得回去了。”她说,“我已经告诉过你。实际上洛塞津别庄里居住的人没一个是你所找的那个男人。只有一个老头子,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又老又聋的园丁。”“我并没有说他真的住在那里,”玛波小姐说,“我的意思只是他是一个很熟悉洛塞津别庄的人,但是,等你找到尸首以后我们再研究这个。”“你似乎确信我会找到尸首,”露西说,“我并不觉得那么乐观。”“我相信你会成功,我亲爱的露西。你是一个这么能干的人。”“在某一些方面,是的。但是,我对找尸首可毫无经验。”“我相信,这需要一点常识。”玛波小姐鼓励她。 露西望望她,然后大笑。玛波小姐也报之以微笑。 次日午后,露西有条不紊地着手寻找。 她在别墅外面的小屋周围探查,戳戳旧猎栏上缠绕的有刺植物。她正在暖室下面窥探锅炉室里面的情形,后来,她听到一声干咳,便转过身子一看,原来是那个园丁,老希尔曼,正在不以为然地望着她。“你要当心,别跌倒,小姐,”他警告她,“那些台阶不安全。你方才爬上的那个草棚,和那里的地板也不安全。” 露西很小心地不让自己显出不安的样子。“我想你也许以为我爱管闲事,”她愉快地说,“我方才只是想这个地方是否可以利用一下——象是养香菇,拿到市场上去卖,诸如此类的事。这里似乎一切都没人管。”“都是那男主人。不肯花一文钱。我应该有两个工人和一个小孩在这里帮忙。这样才能把这地方搞得象样些。但是,他绝对不肯。我想尽法子想劝他买一台除草机。他要我用手去除前面的草。”“但是,如果这个地方修理一下,可以养些嫌钱的东西呢?”“这样的地方是不会嫌钱的——太破旧了。不管怎么说,他不喜欢那样。他只注意节省。他明知道他死以后会怎么样。年轻的那一辈会卖掉这地方,愈快愈好。他们都在等他死。等他死了,这地方会卖不少钱呢。这是我听他们讲的。”“我想,他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吧?”露西说。“‘克瑞肯索普杂货商场’,那就是他们开的。那是老主人创办的——克瑞肯索普先生的父亲。他在各方面都很精明。发了财,造了这所宅子。他们说,他为人冷酷无情。如果欺负他,他一辈子忘不了。虽然如此,他很大方,一点也不小气。听说他对于两个儿子很失望。他给他们受教育,把他们教养成有身分的人——让他们上牛津大学,等等。但是,他们自以为太高贵了,不屑经商。年轻的那一个娶了一个女演员,后来因为酒后开车,撞死了。他的哥哥——就是这里这一个——他的父亲不喜欢。他到外国很多次,买了很多异教徒的雕像,都运回家来。他年轻的时候用钱不节省。他这种节省习气是中年以后才养成的。是的,他同他的父亲一向相处不融洽。我听他们这样说。” 露西很客气,也很感兴趣地听他说,暗暗记下其中的要点。那个老头儿靠在墙上,准备继续长篇大论地说下去。他对于聊天儿,比做事要喜欢得多。“在战前就去世了,那个老主人。他的脾气很坏。要对他没礼貌是不行的。他忍受不了。”“他死以后,这位克瑞肯索普就来到这里住下来了吗?”“他,和他的家眷,是的。那时候,他的孩子都差不多长大了。”“但是,的确——啊,我明白了。你是指一九一四年的战争吧?”“不,不是的。一九二八年死的,那才是我的意思。” 露西想就算是一九二八年可以称为“战前”吧,不过,她自己可不会这样形容。 她说:“好啦,我想你要继续工作了,别让我耽搁你的事。”“啊,”老希尔曼毫不热心地说,“一天当中这个时候做不了什么事,光线太差。” 露西回到别墅去,一路上查看,希望在石南树丛或杜鹃花丛中可能发现一个线索。 她发现爱玛-克瑞肯索普站在大厅里,正在看一封信,下午的邮件刚到。“我的侄子明天到这里来——带一个同学来。亚历山大的房间在门廊的上面,隔壁的一间给杰姆斯-斯妥达-威斯特住就行了,他们用房间正对面的那个浴室。”“是的,克瑞肯索普小姐,我会负责把房间准备好。”“他们会在上午到,在午餐以前。”她犹豫一下,“我想他们刚到时必定很饿。”“我想一定是的。”露西说,“你想,烤牛肉好吗?也许再做点糖蜜果馅饼。”“亚历山大很喜欢糖蜜果馅饼。” 第二天上午那两个年轻人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的,都有纯洁得令人难以相信的面孔,和彬彬有礼的态度。亚历山大-伊斯特利,金发碧眼;斯妥达-威斯特,褐发,戴眼镜。 他们在午餐的时候很认真地谈运动界的事,偶尔涉及最新的太空小说。他们的态度是上年纪的教授讨论旧石器时代工具那种样子,比起他们来,露西觉得自己很年轻。 牛腰肉一转眼就不见了;糖蜜果馅饼也吃得连一点碎屑都没有了。 克瑞肯索普先生嘟嚷着说:“你们两个要吃得我倾家荡产了。” 亚历山大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表示责难地瞧着他。“外公,你要是买不起肉,我们可以吃面包干酪。”“买不起?我买得起,我不喜欢浪费。”“我们没有浪费呀,先生,”斯妥达-威斯特说,同时低下头望望面前的盘子,那是一个明显的例证。“你们这两个孩子吃得比我多一倍。”“我们正在发育阶段,”亚历山大这样解释,“我们需要大量吸收蛋白质。” 那老头子哼了一声。 那两个年轻人离开餐桌的时候,露西听见亚历山大很抱歉地对他的朋友说:“你千万不要注意我的外祖父说什么,他大概是遵照医生的指示限制饮食,所以变得有些挑剔,他也非常吝啬,我想一定是一种变态心理。” 斯妥达-威斯特很谅解地说: “我有一个姑母,她老是以为要破产了。其实,她有的是钱。那是由疾病引起的,医生说。你那个足球带来了吗,亚历山大?” 露西把午餐的杯盘洗完之后便出去了。远远的,她可以听见那两个年轻人在草地上叫喊的声音。她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走,她由前面的车道走过去,由那里,她又越过去,到那一丛丛的石南灌木。她开始仔细地搜寻,不时将叶子拉起来往里窥视,她有条不紊地由一丛到另一丛,正在用一根高尔夫球棒往里面拨。后来,亚历山大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爱斯伯罗小姐,你在找什么东西吗?”“一个高尔夫球,”露西马上说,“其实,是好几个球,下午的时候我大多练习打高尔夫球。所以,我打丢了不少球,今天我想实在要找回几个。”“我们帮你找。”亚历山大恳切地说。“多谢你们的好意,我以为你们在踢足球。”“一个人总不能老踢足球呀,”斯妥达-威斯特解释,“会踢得很热,你常常打高尔夫球吗?”“我很喜欢打,但总是没很多机会。”“我想是没有的,这里的饭茶是你烧的吗?”“对啦。”“今天的午餐是你烧的吗?”“是的,还好吗?”“简直棒极了。”亚历山大说,“我们学校的伙食坏透了,都是干干的。我喜欢吃的牛肉是里面粉红色的,并且很多汁的,今天吃的糖蜜果馅饼也很了不起。”“你必须告诉我喜欢吃些什么。”“我们可以吃点里面有冰淇淋水果的蛋白酥皮卷吗?”“当然好啊。” 亚历山大高兴得叹了一口气。“在楼梯间有一套‘时钟球座高尔夫球’(clockgolf——一种草地上玩的球戏,打法、计分法和普通高尔夫球一样,然而只限于打洞,球洞设在一圈十二个球座位置牌中央——译者注)用具。”他说,“我们可以装在草地上打洞玩,有兴趣吗?斯妥达?”“好哇!”斯妥达说。“他实在并不是澳洲人,”亚历山大很礼貌地解释,“但是,他在练习那样说,万一明年他家里的人带他出国看英澳板球冠军赛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他们受到露西的鼓励,便去拿那套钟形高尔夫球用具。后来,露西回到别庄时,发现他们正在争论球座号码牌的位置。“我们不要摆成象时钟一样的位置,”斯妥达说,“那是小孩子的玩艺儿,我们要把它摆成一个球道,有长洞和短洞,可惜号码牌都上锈了,几乎看不清楚。”“需要上点白漆。”露西说,“你们明天得去买点来,把牌子漆一下。”“好主意,”亚历山大满面笑容地说,“啊,在那个‘长仓库’里有几罐旧的油漆——是以前漆匠留下来的,我们去看看好吗?”“‘长仓库’是什么?” 亚历山大指指后车道附近,离别庄不远的地方,一个长的石头建筑。“那房子很老了。”他说,“外祖父称它为漏损仓库,他说那是伊丽莎白女皇时代的建筑。但是,那是吹牛。那房子有时候用作‘惠斯特牌联谊会’之类的活动,都是妇女协会的玩艺儿,有时也在那里举行保守派工艺品拍卖会。来,去看看那个地方。” 露西很乐意地陪他们去。 那仓库有一个巨大的、装有饰灯的橡木门。 亚历山大举起手来,到那门的右上方,长春藤遮住的钉子上取下一把钥匙。他插进锁孔一转,然后把门推开,他们便走进去。 乍看起来,露西觉得这房子象一个非常糟的博物馆。两个石雕的罗马帝王头,上面眼球突出的眼睛,正对人怒目而视。有一个希腊罗马艺术衰微期的巨大的石棺,还有一个石像。傻笑的维纳斯站在像座上,一只手抓着快掉下来的衣服。这些艺术品之外,还有两个支架桌,几把堆起来的椅子,以及一些各色各样零星物件,象是一架生锈的手推除草机,两个水桶,两个虫咬的汽车座子,一把漆成绿色的花园用的铁椅子,有一只脚已经不见了。 “我想,我看见过这里有油漆,”亚历山大不太确定地说。他走到一角落,把一个遮住墙角的那个破旧的帘子拉开。 他们找到两个漆罐,和刷子,刷子已经变得又干又硬。 “你们实在需要一些松节油。”露西说。 虽然如此,他们找不到松节油。那两个年轻人建议骑脚踏车去买一点,露西劝他们这么做。她想,油漆那些号码牌可以使他们有一些有趣的事做,消磨一段时间。“这地方实在该清理一下。”她喃喃地说。“要是我就不会这么麻烦,”亚历山大劝她,“这地方如果有什么用场,就会有人清理的。但是,一年之中这个时候可以说是不会用的。”“我得再把这钥匙挂在门外吗?这钥匙就放在那个地方吗?”“是的,你知道,这里面没有挂的地方。谁也不会要那些大理石的东西,而且,无论如何,那些东西都有一吨重。” 露西认为他说的很对,她简直不敢称赞老克瑞肯索普先生的艺术趣味,他似乎确实是凭直觉来挑选一个时代最恶劣的艺术品。 那两个年轻人走了以后,她站在那里环顾四周,她的眼停留在摆在那里的那个石棺。 那个石棺…… 那仓库里的空气微有霉味,仿佛很久没有透风了。她走到石棺前面。石棺有一个很沉重、很紧的盖子,露西思索着望着它。 然后,她离开仓库,到厨房找到一个沉重的铁撬,再回到仓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她弃而不舍地用力撬。 那石棺的盖子慢慢升起,让铁橇橇开一个缝。 那盖子撬得上升到露西可以看到里面的程度。 第6节 几分钟以后,露西面色有些苍白,走出仓库,锁上门, 然后将钥匙挂在那个钉子上。 她快步走到马厩,把她的车子开出来,便由后面的车道开出去。她在路的尽头那个邮局门前停下来。她走进那个电话亭,放进硬币,拨一个电话。“我要同玛波小姐讲话。”“她在休息,小姐。是爱斯伯罗小姐,对不对?”“对啦。”“我不能惊动她。决不通融,小姐。她年纪大了,需要休息。”“你一定要惊动她,这是很紧急的事。”“我不——”“请你马上照我的话做。” 露西在必要时,说话的声音可能象钢刀一样的锋利,弗萝伦丝听到那样充分表露权威的声音,就知道不得不照办。 不久,就听到玛波小姐的声音了。“喂,露西?” 露西深深地吸一口气。“你说的很对,”她说。“我找到了。”“找到一个女人的尸首吗?”“对啦,一个穿毛皮外套的女人。尸首是在别庄附近一个仓库兼博物馆里的一个石棺里。你要我怎么做?我想,我应该通知警察局。”“是的,你必须通知警察局。马上!”“但是,其余的事怎么说?关于你的事?他们问我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我为什么无缘无故去撬开一个几吨重的棺材盖。你要我捏造一个理由吗?我能编一个。”“不,我想不要。”玛波小姐用她那温和而又严肃的声音说,“你知道你唯一应当做的事就是把实在情形确切地告诉他们。”“关于你吗?”“关于一切情形。” 露西咧着嘴笑了。“在我这方面来说,那是很简单的,”她说,“但是,我想他们会觉得很难相信。” 她挂上电话。等了片刻,然后拨到警察局。“我刚刚在洛塞津别庄长仓库的石棺里发现一具死尸。”“你说什么?” 露西再说一遍,同时已经预料到对方的下一个问题,便先自报姓名。 她开车子回去,把车子停好,便走进房子。 她在大厅里停下来,想一想。 然后,她猛然点点头,走进书房。克瑞肯索普小姐正在那里帮她父亲解答泰晤士报上的纵横字谜。“我可以同你讲一句话吗?克瑞肯索普小姐?” 爱玛抬头一看,脸上呈现少许忧虑之色。露西想,这种忧虑纯粹是家务方面的。帮忙家务的人就是以这种方式表示就要卷铺盖的意思。“好吧,说呀,女孩子,说呀。”老克瑞肯索普先生性急地说。 露西对爱玛说,“我想单独同你讲一句话,好吗?”“无聊!”克瑞肯索普先生说,“你如果必须说什么话,就在这里直说好啦。”“等一会儿,父亲。”爱玛站起来,朝门口走过来。“真无聊!她的话可以等一下说呀。”那老头儿生气地说。“恐怕不能等。”露西说。 克瑞肯索普先生说,“多么无礼!” 爱玛出来走到厅里。露西跟她出来,随手带上门。“怎么?”爱玛说,“有什么事?你如果觉得那两个孩子在这里住事情太多,我可以帮你——”“根本不是那回事。”露西说,“我方才不想当着你的父亲说,因为我了解他是个病人,这也许会使他受惊,我刚刚在长仓库那个大石棺里发现一个给人害死的女人尸体。” 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目瞪口呆地瞧着她。“在那个石棺里?一个给人害死的女人?这是不可能的!”“这都是实在的,我已经打电话给警察局,他们随时都可能来。” 爱玛的脸有点红。“你应该先告诉我——然后再通知警察局。”“我很抱歉。”露西说。“我没听见你打电话呀——”爱玛望望厅里那个桌子上的电话说。“我是在后面那条路下面的邮局打的。”“可是,那多特别呀——为什么不由这里打呢?” 露西很快想出一个借口。“我怕那两个年轻人,也许在附近——可能听见——假若我由厅里这个地方打。” “哦——是的——我明白。他们就要来?——我是说警察?” “他们现在到了。”一辆汽车发出煞车的尖叫声,在前面门口停下来,接着传来门铃声。“我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方才会问你这个。”培根督察说。 他挽着爱玛的胳臂走出仓库。爱玛的脸苍白;她露出生病的样子,但是,她仍坚决地挺直身子走。 “我可以确定,以前从未看到过这个女人。” “我们很感谢你,克瑞肯索普小姐。我需要知道的就是这些,也许你要躺一躺吧?” “我得到我父亲那里,我一听到出了这种事便打电话请坤坡医师来,他现正同他在一起。” 当他们走到大厅那一边的时候,坤坡医师由书房走出来。他是一个高个子,很和蔼的人,有一种随便的、毫不拘谨的、玩世不恭的态度。因此,他的病人都觉得他很有趣。他同那个巡官互相点点头。 “克瑞肯索普小姐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培根说。 “很好,爱玛。”那位医师说,同时轻拍着她的肩膀。“你经得起打击,这个我一向是知道的,你的父亲没问题,只进去同他讲两句话吧,然后再到餐厅去喝一杯白兰地,这是处方。” 爱玛感激地对他笑笑,然后走进书房。“那个女人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医师望着她背影说,“真是可惜她现在还没结婚,一家都是男的,只有她一个是女的,这就是产生的不良后果,另外一个女的躲掉这个厄运。我想,她十七岁就嫁出去了,这一个实在是一个漂亮女人,假若她结了婚,就是一个贤妻良母。”“我想,这是因为她太爱她的父亲了。”培根巡官说。“她实际上并不那样太爱她的父亲——但是,她有一些女人特有的天性。那就是尽量使家里的男人快乐。她知道她的父亲喜当病人,因此,她就让他当病人。她对她的弟兄们也是一样,塞缀克觉得他是一个好的画家,还有那个——他叫什么?——哦,哈乐德,他知道她多么信任他的正确判断力——她让阿佛列告诉她他如何聪明地与人打交道,吓她一跳。啊,是的,她是一个聪明女人——并不是个傻瓜。那么,你要我帮忙吗?现在江斯同已经验完了(江斯同是警察局的法医),你要我去看看尸体吗?你要不要我去看看是否我投错药,以致死亡的病人?”“我想请你看一看,是的,大夫。我们要找人辨认出她是谁,我想不可能请克瑞肯索普先生辨认吧?这恐怕对他的压力太大吧?”“压力?胡说!假若你不让他去瞧瞧,他决不会原谅你。他急着要看看,大约近十五年来他从来没遇到这样刺激的事。而且只是瞧瞧也不费他一文钱!”“那么,他的身体实在并没什么大毛病吧?” “他现在七十二岁,”医师说,“其实,只此而已。他的毛病就是这个,他有很奇怪的风湿性剧痛——谁没有呢?因此,他就把它称为关节炎。他饭后有心跳的情形——也许是有的——于是他就断定为‘心脏病’。但是,他始终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有很多病人就象那样,那些真正有病的人通常都拚命说他们很健康。来吧,让我们看看你们这具尸体吧。我想,那气味叫人闻了会很不舒服吧?” “江斯同估计她死去大约两星期至三星期。” “那么,气味闻起来令人很不舒服了。” 那位医师站在石棺旁边,带着很坦白的好奇态度,弯下身去看,同时表现出医生的本色,对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味”无动于衷。 “以前从来没见过她。不是我的病人。我不记得在布瑞汉顿这地方看到过她。她生前想必很好看。一定有人迷上她了。” “发现的地方是——他们叫做什么?——那个‘长仓库’——在石棺里!不可思议!是谁发现的?” “爱斯伯罗小姐。” “啊,就是他们新请来帮忙家务的小姐吗?她在那里干什么——乱翻石棺!” “这个,”培根督察严肃地说,“正是我准备问她的。现在,克瑞肯索普先生怎么办?请你——” “我去带他来。” 克瑞肯索普先生围着围巾,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来。医师走在他的旁边。 “不像话,”他说,“真不像话!这石棺是我由佛罗伦斯带回来的——我想想看——必定是一九四八年——或者是一九○九?” “现在你得镇定些,”那医师警告他,“你要知道,那情形看了会不好受的。” “不论我病成什么样子,我一定得尽我的责任,是不是?” 虽然如此,只在“长仓库”里匆匆一看,那时间已经够长了。克瑞肯索普先生步履艰难地尽快走出来。 “我这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她!”他说,“这是什么意思?简直不像话。哦,我现在想起来了。那石棺不是由佛罗伦斯带回来的。是那不勒斯。那是一个很好的艺术品。一个愚蠢的女人才会到这里让人害死在里面!” 他抓住外套左边的袖子。 “我受不了……我的心脏…爱玛在那里?大夫……”坤坡大夫挽住他的胳膊。 “你就会没事的,”他说,“我建议你吃一点刺激性的东西。白兰地。” 他们一起走回别墅。 “请坐下,先生。” 培根督察转过身来一看。那两个青年骑着脚踏车,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他们面露急切的恳求的神气。 “先生,请问,我们可以看那尸首吗?” “不,不可以。”培根督察说。 “啊,先生,请让我们看看吧。说不定,我们也许会知道她是谁。请你答应我们,先生,做做好人吧。这是不公平的。这里出了命案,就在我们的仓库里。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做做好人吧,先生。” “你们两个人是谁呀?” “我是亚历山大-伊斯特利。这是我的朋友杰姆斯-斯妥达-威斯特。” “你们在这个地方看见过一个金发的女人吗?穿一件染成浅褐色的松鼠皮外套?” “这个——我不能记得十分清楚,”亚历山大机敏地说,“假若我能瞧瞧——” “带他们进去吧,桑德斯,”培根督察对那个站在仓库门口的警察说。“一个人一生只年轻一次!” “啊,先生,谢谢你,先生,”两个年轻人都大声地道谢,“你真好,先生!” 培根转过身来,向宅子里走。 “现在,”他严肃地对自己说,“要找露西-爱斯伯罗小姐谈谈。” 露西把警察带到“长仓库”并且简短说明她的发现经过后,便回到后面。但是,她并没妄想警察不再找她问话。她正准备晚上用的马铃薯片,就有人来对她说培根督察要她去谈谈。她把泡马铃薯片的那一大碗盐水放在一边,便跟那个警察到那位督察等待她的地方。她坐下来,很沉着地等他问话。 她把自己的姓名和伦敦的住址告诉他,然后自动地加了一句: “如果你们想知道我一切的情形,我可以开几个人的姓名和住址,你们可以向他们查询。” 那都是赫赫有名的人。一个海军五星上将,一个牛津大学的学院院长。还有一个大英帝国的勋爵夫人。培根督察不由得对她印象非常深刻。 “现在,请问,爱斯伯罗小姐。你到长仓库去找一些油漆对不对?你找到油漆以后又拿一根铁撬,把这个石棺盖撬开,发现那个尸体。那么,你在那棺里寻找什么?” “我在寻找一个尸体。”露西说。 “你在寻找一个尸体——结果就找到一个!你不觉得这似乎是一件离奇的事吗?” “啊,是的。那是一件离奇的事。也许你可以让我说明一下。” “我实在觉得你还是说明一下的好。” 露西简明地说明导致这个惊人发现的一切经过情形。 那督察用一种受到欺侮的声音总结她的话说: “一位老太太雇你在这里找一个工作,以便在这宅子和庭院里寻找一个死尸。我说的对吗?” “对啦。” “这位老太太是谁?” “玛波小姐。她现在住在麦地生路四号。” 督察把它记下来。 “你希望我相信你的话吗?” 露西温和地说: “也许不。不过,等你同玛波小姐谈谈,得到她的证实之后你就相信了。” “我当然会找她谈谈。她必定是疯了。” 露西本想指出:证明她的话是否正确并不能证明一个人是否神经错乱。但是,她忍下来,却说: “你准备对克瑞肯索普小姐怎么说?我是说,关于我的事。” “你为什么问这个?” “这个——就玛波小姐那方面说,我已经达成我的任务。我找到她希望我找到的那个尸体。但是,我现在仍然受雇于克瑞肯索普小姐。这个家里有两个饿死鬼似的年轻人要伺候。而且,在这次意外的麻烦事发生以后,也许还有更多的人回来。她一定需要人帮她料理家务。你如果去告诉她我需要这个工作只是为了要寻找死尸,她一定会把我撵出去。否则我就可以继续做下去,帮她的忙。” 那督察紧紧地盯着她。 “目前我不准备对任何人说什么话,”他说,“我还要证实你的话。这一切也许是你捏造的,谁知道呢?” 露西站起来。 “谢谢你。那么,我就要回到厨房,继续作事了。” 第7节 “我们顶好请伦敦警察厅刑事部的人来帮忙。培根,这就是你的意思吗?” 郡警察局长怀疑地瞧瞧培根督察。那个督察是一个大块头、很结实的人——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对人类极端厌恶的人那副样子。 “局长,那个女人不是本地人,”他说,“我们有理由可以相信她也许是一个外国人——由她的内衣可以判断。当然啦,”他连忙加上一句,“我暂时不打算泄露这个消息。我们要保守秘密,到举行侦讯的时候。” 那位郡警察局长点点头。 “侦讯纯粹是形式,我想?” “是的,局长。我已经看到验尸官。” “定在——什么时候?” “明天。听说这一家其他的人都要来参加。这只是一个机会。他们当中也许有一个人可以认出她的身份。他们全部都会来。” 他查查他手里的一个名单。 “哈乐德-克瑞肯索普。他的名字在伦敦是响叮当的——听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阿佛列——他是干什么的,我不大清楚。塞缀克——就是那个住在国外的。他‘画画儿’!”那个督察说到“画画儿”这几个字的时候,特别强调,使这些字充满了不良的意义,那郡警察局长只是低着头笑笑。 “那么,我们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相信克瑞肯索普一家人与命案有牵连,是不是?”他问。 “除了尸首是在这个别墅发现的以外,没什么嫌疑。”培根督察说,“当然,他们家的那个艺术家也可能认出她是谁,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关于火车命案那一套离奇的、毫无意义的话。” “啊,是的。你已经和这个老妇人见过面了。这个——唔——”他瞧瞧桌上放的那个备忘录。“玛波小姐,对吗?” “是的,局长。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坚决、很肯定。究竟她说的是不是疯话,我不知道。但是,她坚持她的说法——就是关于她的朋友看到的情形等等。就这一切情形来说,我敢说,这不过是虚构——都是些老太婆的确会捏造的事,象是在园子的尽头看到飞碟啦,在公共图书馆里有间谍啦。但是,有一件事似乎是很明白的:她确实雇用这个年轻女人——这个帮忙家务的女人——并且叫她寻找一具死尸——结果,那女孩子照办了。” “而且找到了。”郡警察局长说,“啊,这的确是一番惊人之谈。玛波-珍小姐——不知道哪里听说过。这名字似乎很熟……不管怎么样,我要和伦敦警察厅刑事部联络。我想你说这不是一个本地的案子——不过,我们还不能将这件事大肆宣传。目前,我们对报界的人要尽量少说话。” 侦讯纯粹是一个形式,没人出来认那个死去的女人,露西应讯出席作证是她发现尸首的。然后,验尸的人提出医学上的证明,说明了死因——勒毙。侦讯的程序到此结束。 克瑞肯索普一家子由那个举行侦讯的大会堂走出来的时候,天气寒冷,狂风大作。他们一家总共五口人:爱玛、塞缀克、哈乐德、阿佛列、和布莱恩-伊斯特利——那个亡女伊迪丝的丈夫。还有温邦先生——就是办理他们家法律事务那个法律事务公司的经理。他是不辞麻烦特别由伦敦赶来参加侦讯的,他们都站在人行道上,冷得直打哆嗦。四周已经聚集不少人看热闹;“石棺尸首”的详情,非常有刺激性,已经由伦敦和当地的报纸充分地报导。 一阵窃窃私语声:“就是他们……” 爱玛大声地说:“我们躲开吧!” 那辆租来的戴姆勒大汽车开到路边。爱玛上了车,然后向露西招手叫她上来。温邦先生、塞缀克、和哈乐德也跟着上车。布莱恩-伊斯特利说:“我带阿佛列同我一起坐我的小巴士。”于是,司机就关上车门,那辆戴姆勒正准备开动。 “啊,停!”爱玛叫道,“还有那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在侦讯之前苦苦哀求要参加,结果被留在洛塞津别庄了,但是现在却咧着嘴笑嘻嘻地出现了。 “我们是骑脚踏车来的。”斯妥达-威斯特说,“那警察很好,让我们由大会堂的后门进去。希望你不反对,克瑞肯索普小姐。”他加了一句。 “她不会反对的,”塞缀克替她说,“一个人只年轻一次。我想,这是你第一次参加侦讯吧?” “有点令人失望,”亚历山大说,“这么快就完了。”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讲话呀,”哈乐德不痛快地说,“那里聚集了不少人,还有那些带照像机的。” 司机看到他做的手势,便把车子开出路边,那两个孩子愉快地挥挥手。 “这么快就散了!”塞缀克说,“那是他们的想法,少不更事!这还是刚刚开始呢。” “这一切太不幸了,太不幸了!” 哈乐德说:“我想——”他瞧瞧温邦先生,温邦先生绷紧嘴唇,厌恶地摇摇头。 “我希望,”他用说教的口吻说,“这件事不久就会澄清,警方是很有工作效率的。虽然如此,整个这件事,就象哈乐德说的,实在非常不幸。” 当他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瞧着露西,而且他的神气明明是很不赞成的样子。“如果不是这位小姐到一个不该到的地方乱翻,”由他瞧着她的神气可以想象到他似乎是这样说。“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这种想法——或者可以说是一种很相似的想法——由哈乐德-克瑞肯索普说出来了。 “顺便请问——哦——爱斯——爱斯伯罗小姐,你究竟怎么会去看石棺里的东西呢?” 露西已经在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家人会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她以为警察要问的,首先就是这个。她觉得很奇怪的就是直到这一刻,才有人想起这样问她。 塞缀克、爱玛、哈乐德和温邦先生都在瞧着她。 她的答复,不管是真是假,自然已经准备多时了。 “其实,”她用一种犹豫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确实感觉那个地方需要彻底整理,并且清扫一下。而且,那里有——”她犹豫一下,“——一种非常奇特、让人很不舒服的气味——” 她已经正确地预料到,一提起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味,每个人都会避之犹恐不及呢。 温邦先生低声地说:“是的,是的,当然……大约有三个星期了,我想警察局那个医官这样说。你们是明白的,我们都尽量不要多谈这回事。”他微笑地望望爱玛,表示鼓励她振作起来,现在她脸变得面无人色。“记住,”他说,“那个可怜的年轻女人与我们毫无关系。” “啊,但是,我们也不敢这么肯定,是不是?”塞缀克说。 露西-爱斯伯罗有些感兴趣地瞧瞧他。她对于这三个弟兄之间相当惊人的差别已经感到奇怪。塞缀克是个大块头。他有一副饱经风霜的、粗犷的面孔,蓬乱的褐发,和愉快的态度。他由飞机上下来回到家的时候,脸没有刮。现在虽然因为要参加侦讯,刮过脸,可是仍旧穿他刚到时穿的那套衣服,而且,那似乎是他唯一的衣服:一条灰法兰绒的旧裤子,和有补丁的、并且有点磨光的、露出织纹的宽松夹克。他露出自舞台上扮得逼真的、一个放荡不羁的人,而且引以为荣。 与之相反,他的弟弟哈乐德,百分之百是一个都市绅士和大公司经理的形象。他有高高的、匀称的、挺拔的姿态,褐色的头发,两鬓已经有些秃了。他留着小小的黑胡子,穿一套暗色的、剪裁考究的衣服,戴一条珍珠灰色的领带。他的样子正合他的身份,一个精明的、成功的商人。 他现在很不自然地说: “塞缀克,那实在是一句多余的话。”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毕竟是在我们的仓库里,她到那里干吗呀?” 温帮先生咳了一声,说: “也许,也许是——哦,是来幽会。我听说这里的人都知道钥匙是挂在外面一个饰钉上的。” 他的腔调里含有很痛恨他们如此大意的意味。因为这种意味很明显,所以爱玛很抱歉地说: “那是大战期间开始的,都是为了空袭时民防队员的方便。那里有一个小酒精炉,他们可以自己煮热可可茶喝。后来,因为那里实在没什么别人会拿走的东西,我们就继续把钥匙挂在那里。这样对于妇女协会的人方便些,假若我们把它放在房子里,使用时就不方便——他们有什么举动时需要把那地方整理一下的时候,家里没人把钥匙送给他们。我们只雇用每天来打杂的女人,没雇住在家里的女仆……” 塞缀克匆匆地、很困惑地瞧瞧她。 “你好象很烦恼,妹妹,有什么不妥当吗?” 哈乐德很气恼地说: “真的,塞缀克,你还要问吗?” “是的,我的确要问。就算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在洛塞津别庄的仓库里给人害死了(听起来象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通俗剧),就算暂时给爱玛一个震惊——但是爱玛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我不明白她怎么现在还会这么烦恼。该死,我们对样样事情都会习惯的。” “有些人对于凶杀案不象你那样见惯了,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对凶杀案感到习惯。”哈乐德尖刻地说,“我敢说,在马觉卡,凶杀案一辨士两个。” “艾维扎,不是马觉卡。” “是一样的。” “一点都不一样——那是两个迥然不同的岛。” 哈乐德继续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你生活在感情容易激动的拉丁人中间,自然会觉得凶杀案是日常见惯的、很普通的事。但是在英国,我们都把凶杀案看得很严重。”他愈来愈生气地加了一句,“真的,塞缀克,穿这种衣服参加公开的侦讯——” “我的衣服有什么不对?穿着很舒服呀!” “这种衣服不适合在那种场合穿。” “这个——不管怎么说,我只有这些衣服。我为了及时同大家一起出席侦讯,匆匆赶回来,没有把衣服装箱带来。我是一个画画儿的,画画儿的喜欢穿得舒舒服服的。” “那么,你仍然想画呀?” “哈乐德,你要当心,当你说我想画的时候——” 温邦先生很有威严地打扫一下嗓门儿。 “这样的讨论是毫无益处的。”他谴责地说,“我亲爱的爱玛,我希望你告诉我,在我回到伦敦以前,还有什么可以为你服务的事吗?” 他的谴责,产生了效果。爱玛-克瑞肯索普连忙说: “谢谢你的好意,来这里参加侦讯。” “没什么,侦讯时有人代表这一家人注意进行的情形是好的。我已经同督察安排好在别庄面谈一下。我相信这一切虽然很令人难过,情况不久就会澄清的。在我自己想来,关于发生的事一点没有疑惑。爱玛已经告诉我们了,那个长仓库的钥匙本地的人都知道是挂在门外的,很可能在冬天往往有本地的情侣把那个地方当作幽会之地。毫无疑问的,两个人起了争吵,一个年轻小伙子一时气极,不可控制,终于闯下大祸。他因为自己闯了祸非常惊恐,偶然看到那个石棺,便发现那是一个隐藏尸首的好地方。” 露西暗想:“是的,这样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那正是一个人可能想到的。” 塞缀克说:“你说本地情侣——但是,到现在为止,本地人还没一个能认出那女人是谁。” “现在为时尚早。毫无疑问,不久就会有人认出来。当然啦,我们所谈的那个男的可能是一个本地的居民,但是,那个女的不知道是由什么地方来的,也许是布瑞汉顿另外一部分地方来的。布瑞汉顿是个大地方——过去二十年来已经扩张很多了。” “假若我是一个女孩子来会我的情郎,我就不会叫他带我到几哩之外一个冰冷的仓库里幽会。”塞缀克提出反对说,“我就会在一个电影院里,和他舒舒服服的拥抱着,你会不会这样,爱斯伯罗小姐?” “我们有必要谈这些吗?”哈乐德难过地问。 他刚提出这个问题,车子就在洛塞津别庄的大门口停下来。于是,他们都走出来。 第8节 温邦先生一走进书房,他那精明的老眼睛就有些惊愕地由培根督察转移到他背后那个人身上。前者他已经见过了;后者是一个金发碧眼,样子很漂亮的人。 培根督察执行介绍的任务。 “这位是伦敦警察厅新成立的刑事部克瑞达克刑事督察。”他说。 “新成立的刑事部——嗯。”温邦先生吃了一惊,这样说。德摩克-克瑞达克态度和悦,从容地开始谈话。 “温邦先生,我们现在应邀从事调查这个案子。因为你是代表克瑞肯索普家的,我们应当告诉你一些机密的消息。”只是披露实情的极小一部分就夸耀已经真象大白,这种本领谁也比不上克瑞达克这个年轻督察。 “我相信,培根督察会同意的,”他加了一句,同时瞧瞧他的同事。 培根督察十分郑重地表示同意,而且丝毫没表现出仿佛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样子。 “事情是这样的。”克瑞达克说,“由我们现有的资料中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死去的那个女人不是这一带的人,实际上她是由伦敦到这里来的,而且是由国外来的。她很可能是个法国人,不过我们不敢十分确定。” 温邦先生显得吃惊的样子。 “真的,”他说,“真的?” “情形既然如此,”培根督察解释,“郡警察局长就觉得还是请伦敦警察厅刑事部调查这个案子比较适当。” “我只希望,”温邦先生说,“这个案子很快就会侦破。你们一定会了解,这件事使他们举家不安。他们虽然与这案子没有丝毫牵连,可是——” 他犹豫片刻,但是克瑞达克督察很快地补上这个空当儿。 “在你们这个别庄上发现一个遇害的女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我极表同感。但是,我想同这家里每一个人谈谈话——” “我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他们会有什么话对我说吗?也许不会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但是,谁敢说呢?我想,先生,我可以由你这方面得到大部分的资料:关于这个房子,和这一家人的资料。” “这和一个外国来的不知姓名的年轻女人遇害有什么关系?” “相反的,那正是重要的一点。”克瑞达克说,“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她以前同这一家有什么关系吗?譬如说,她曾经在这里当过女仆吗?譬如说,一位贵妇人的贴身使女?或者,她是到这里和以前在这里居住的人相会吗?” 温邦先生冷冷地说,洛塞津别庄自从约西亚-克瑞肯索普于一八八四年建造之后,一直是他们这一家人住的。 “这件事实的本身就很有趣。”克瑞达克说,“你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家族的历史简略的介绍一下?” 温邦先生耸耸肩。 “可以讲的并不多。约西亚-克瑞肯索普是一个食品杂货制造商,专门制造味美的甜饼干、调味品、泡菜等等食品杂货。他发了财,后来建造这所房子。路德-克瑞肯索普是他的长子,现在就住在这里。” “其他几个儿子呢?” “另外一个儿子,亨利,在一九一一年死于车祸。” “现在住在这里的克瑞肯索普先生没想到把这所房子卖掉吗?” “根据他父亲遗嘱里所定的条件,”那个律师冷冷地说,“他不能卖。” “也许你可以跟我讲讲遗嘱的内容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个?” 克瑞达克督察笑了。 “因为假若我需要这个资料,我可以自己到伦敦莎美西故宫的登记所查到。” 温邦先生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 “不错,督察。我方才只是表示抗议,认为你所要的资料与这件事毫无关系。至于约西亚-克瑞肯索普的遗嘱,其中并无一点秘密。他把那笔相当大的财产留给银行保管,利息付给他的儿子路德直到他死为止。路德死后,便在路德的子女当中平分。那就是:爱德蒙、塞缀克、哈乐德、阿佛列、爱玛、和伊迪丝。爱德蒙阵亡,伊迪丝四年前去世。因此,路德-克瑞肯索普死后,这笔钱就分给塞缀克-哈乐德,阿佛列、爱玛、和伊迪丝的儿子亚历山大-伊斯特利。” “这所房子呢?” “给路德-克瑞肯索普的长子或者他的儿子。” “爱德蒙-克瑞肯索普结婚没有?” “没有。” “那么,这个产业就要传给——?” “他的次子——塞缀克。” “路德-克瑞肯索普先生本人无权处理吗?” “是的。” “他的父亲不喜欢他,”克瑞达克督察精明地说,“我想,这是很不寻常的事,你说是不是?” “你想得一点不错,”温邦先生说,“老约西亚因为他的长子对他们家的买卖不感兴趣——也可以说对任何买卖都不感兴趣——所以很失望。路德把他的时间都消耗在旅行和搜集艺术品上。老约西亚对那一类的事很不同情,所以,他就把他的钱托付保管,留给下一代的子孙。” “但是,同时,底下一代的几个人除了本身赚的,以及他们父亲按时给他们的钱以外,没有收入。并且,他们的父亲有相当多的资本,但是无权处理。” “一点不错,但是,这与一个不知名的外国女人的命案有何关系,我实在想象不出!” “这似乎和那个命案没什么关系,”克瑞达克督察立刻表示同意。“我只是想证实一切事实。” 温邦先生机警地瞧瞧他,然后,似乎对他仔细观察的结果表示满意,便站起身来。 “我现在想回伦敦了,”他说,“除非你还有其他的事要我告诉你。” 他望望克瑞达克,又望望培根。 “没有了,先生,谢谢你。” 大厅外面忽然传来很响亮的锣声,那是开饭的信号。 “啊,”温邦先生说,“我想,那一定是那两个孩子当中的一个在表演他的敲锣本领。” 克瑞达克督察说话的时候,特别提高嗓门儿,压倒那一阵锣声。 “我们走吧,让这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午餐吧。但是午餐过后,我和培根督察还要来——大约两点二十五分——和这一家每一个人简单地谈谈。” “你以为这个是必要的吗?” “这个——”克瑞达克耸耸肩膀说,“这只是碰碰运气,可能有人会记得一件事,会给我们一点线索,或许会认出死尸是谁。不过可能性很小。” “我看不会,督察,我看实在不会。但是,我希望你有很好的运气。我刚才已经说过,希望这件令人厌恶的事早点澄清。这样对谁都会比较好些。” 他摇摇头,慢慢走出去。 露西由侦讯会上回来以后,直接回到厨房忙着准备午餐,这时候,布莱恩-伊斯特利探进头来。 “我可以帮忙吗?”他问。“我对于做家事很灵光呢。” 露西迅速地、稍微用心地瞧瞧他。布莱恩是乘着他那辆小车子直接去参加侦讯的,所以,她还没多少时间估量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所看到的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物。伊斯特利是一个三十出头,样子很和蔼可亲的年轻人,棕黄色的头发,稍稍忧郁的蓝眼睛,还有,嘴唇上蓄有一撮很大的金黄色的胡子。 “孩子们还没回来,”他说,同时走进来,坐在厨房桌子的一头。“他们骑脚踏车,大约要再过二十分钟才能到家。”露西笑笑。 “他们一定什么事都不肯错过。” “这不能怪他们。我是说——他们年纪轻轻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侦讯会,而且就是在这一家发生的事。” “伊斯特利先生,请你下来,不要坐在桌上好吗?我要把烤盘放在那里。” 布莱恩听她的话,跳了下来。 “啊,那油脂熬得滚热的,你要放什么进去?” “约克郡式的牛肉布丁。” “味美的约克郡布丁。老式英格兰的烤牛肉。今天的菜单就是这个吗?” “对啦。” “其实,就是丧礼时吃的烤肉。闻起来很香。”他很欣赏地闻闻。“我这样碎嘴子,你不介意吧?” “你要是来帮忙的,那么,我想你还是帮忙好。”她由烤箱里拉出另外一个烤盘。“这里——把里面所有的马铃薯都翻个面,务必使另一面变成金黄色。” 布莱恩马上照办。 “我们在参加侦讯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在烤箱里烤着吗?假若烤焦了怎么办?” “不大可能。烤箱上有节制度数。” “是一种电脑,对不对?” 露西迅速地瞧了他一眼。 “对啦。现在把烤盘放进烤箱。这里,拿这块布垫着,放在第二层——上面那层我要留着烤约克郡布丁。” 布莱恩照办,但是,不觉尖叫一声。 “烫着了吗?” “一点点,没关系。烹饪这玩艺儿多危险!” “我想你从来不会自己烧东西吃吧?” “其实,我会的——而且常常烧。但是,烧的并不是这一类的东西。如果我没忘记看表,我会煮蛋。我会做咸肉煎蛋。我会把牛排放在烤架下面,或者开一罐汤。我的公寓里也有这么一个电动的什么玩艺儿。” “你住在伦敦吗?” “你如果称为住,对了。” 他的语调是消沉的。他望着露西把调合好的约克郡布丁原料放进烤盘里。 “这是很有趣的,”他说,然后叹口气。 她目前的急务办了之后,便比较注意地瞧瞧他。 “什么——这个厨房吗?” “是的——看到这个厨房就想起我们家的厨房——我小的时候那个厨房。” 露西突然觉得布莱恩-伊斯特利很奇怪,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再仔细看看他,她就发现到他比她起初想的要年纪大些。他必定快四十了。似乎很难想到他会是亚历山大的父亲。看到他,使她想起在战时她看到过无数的年轻驾驶。那时候她才十四岁,正是最容易受影响的年纪。以后,她逐渐长大,一直到战后。但是,她感觉到布莱恩仿佛没有长大,似乎随着时光的进展,他反而让别人超过了。他底下所说的话就可以证实这个。现在,他又坐到厨房那张桌子上。 “这是一种很难处的世界,”他说,“你说是不是?我是说,一个人很难确定自己的方向。你知道,我们并没有受过这种训练。” 露西回想到她由爱玛那里听到的话。 “你当过战斗机驾驶员,是不是?”她说,“你得过飞行殊勋十字奖章。” “那就是那种把你摆错位置的东西。你得了勋章,因此,大家就设法让你过得舒服些。他们给你一个工作,等等。他们实在很大方。但是,他们给你的工作都是白领阶级的工作,坐办公室终日和数目字纠缠不清。对于这种事,我们往往不能胜任愉快。你知道吗,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我也有过一两个计划。但是,找不到人支持,找不到能加入、替我出钱的人。我要是有资本——” 他默想片刻。 “你以前不认识伊迪丝,是不是?我是说我的太太。是的,你当然不认识。她生前不象这里所有的人。譬如,她比较年轻。她曾经在空军服务,她总是说她的父亲是一个司刻鲁吉〔scro-oge——英国小说家狄更斯名著“圣诞颂歌”(achristmascarol)中的吝啬鬼——译者注〕一类的人物。你知道吗?他的确是那样的人,对金钱方面小气得很。事实上,他的财产他也带不走,要等他死后分给他的子女。伊迪丝的那一份自然是给亚历山大。不过,他必须到二十一岁才能动那笔钱。” “对不起,请你下来。我要把烤箱里的东西拿出来装盘,还要做肉汁。” 就在这个时候,亚历山大和斯妥达-威斯特,面孔红红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 “哈罗,布莱恩。”亚历山大很亲切地对他父亲说,“原来你在这里。啊,多棒的牛肉!有约克郡布丁吗?” “对啦,有。” “我们学校的约克郡布丁糟透了——又湿又软。” “躲开,”露西说,“我要做肉汁了。” “多做些肉汁嘛。我们可以有满满的两碟吗?” “可以。” “好哇!”斯妥达-威斯特说。同时,他把字音小心地说准。 “我不喜欢白白的肉汁。”亚历山大急切地说。 “不会是白白的。” “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厨娘!”亚历山大对他父亲说。 露西在这一刹那有一个印象,她觉得他们俩扮演相反的脚色。亚历山大说话的神气,好象一个亲切的父亲。 “我们可以帮忙吗?爱斯伯罗小姐?”斯妥达-威斯特礼貌地问。 “是的,你们可以帮忙。亚历山大,你去敲锣宣布开饭。杰姆斯,你把这托盘拿到餐厅好吗?还有,伊斯特利先生,你把大肉片拿进去好吗?我来拿马铃薯和约克郡布丁。” “一个伦敦警察厅刑事部的人在这里。”亚历山大说,“你以为他会同我们一起吃午餐吗?” “那要看你阿姨如何安排。” “我想爱玛阿姨是不在乎的。她很好客。但是,我想哈乐德舅舅会不喜欢的。他对这命案感到很不愉快。”亚历山大端住托盘穿过门洞,同时回过头来添了一点消息。“温邦先生现在正和那个伦敦警察厅的人在书房谈话。但是,他不会留下来吃午餐。他说他得回伦敦。来吧,斯妥达。啊,他去打锣了。” 就在这时候,锣声响了。斯妥达-威斯特是个艺术家。他施展所有的本领敲。于是,底下的谈话声都给遮盖住了。 布莱恩把大肉片端进来。露西端着蔬菜跟在后面——她又回到厨房去把两个肉汁盛得满满的碟子拿来。 爱玛匆匆的走下楼的时候,温邦先生正在大厅里站着戴上他的手套。 “你真的一定不能留下来吃午餐吗?温邦先生?都准备好了。” “不啦,我在伦敦有一个重要的约会。火车上有餐车。” “谢谢你过来帮忙。”爱玛很感激地说。 那两个警官由书房出来。 温邦先生握住爱玛的手。 “亲爱的,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事。”他说,“这位是伦敦警察厅刑事部的克瑞达克督察。他是特别下来主持调查的。他准备在两点十五分再来。他要了解有助于他调查的一些事实。不过,我已经说过,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事。”然后,他对克瑞达克瞧瞧。“我可以把你告诉我的话再对克瑞肯索普小姐说一遍吗?” “当然啦,先生。” “克瑞达克督察刚才对我说,这几乎可以肯定的说不是一个只和本地有关的命案。遇害的女人大概是由伦敦来的,也许是一个外国人。” 爱玛-克瑞肯索普突然说:“一个外国人。她是法国人吗?” 温邦先生的那句话分明是为了要安慰她。现在,他略感吃惊。德摩克-克瑞达克的眼睛便迅速地由他那里转移到爱玛的脸上。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假思索地就断定那遇害的女人是法国人,以及她为什么因此而感到不安? 第9节 对于露西烧的好菜真正欣赏的,唯有那两个孩子和塞缀克-克瑞肯索普。他就是为了这命案回到英国来的。但是,他似乎完全不受这些情况的影响。的确,他似乎把这件事当作一个颇有趣的、恐怖性的玩笑。 露西注意到:他这种态度使他的弟弟哈乐德极不痛快。哈乐德似乎认为这个命案是对于他们家的一种侮辱。他这种受辱的感觉很历害,因此,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爱玛面露忧虑、不乐之色,也吃得非常少。阿佛列似乎沉迷在自己的心事中、所以也很少说话。他是一个很好看的人,褐色的面孔,瘦瘦的,眼睛生得距离太近了。 午餐之后,那两个警官回来了。他们很客气地问可否同塞缀克-克瑞肯索普先生谈谈。 克瑞达克督察的态度和悦友善。 “请坐,克瑞肯索普先生。听说你刚刚由巴利亚利群岛回来。你住在那里吗?” “最近六年都住在那里。在伊微沙岛上。那地方比这个沉闷的国家更合我的心意。” “我想,你在那里享受的阳光比我们这里多。”克瑞达克很有礼貌地说。“不久以前,你回来过——听说是在圣诞节——更正确的说,什么事情使你这么快又回来了?” 塞缀克咧着嘴笑了。 “得到一个电报——是我的妹妹爱玛打给我的。我们这个别庄以前从来不会出过人命案。不想错过这个热闹——因此,我就来了。” “你对于刑事学有兴趣吗?” “啊,我们不必有这么高深的名词吧!我只是喜欢有关凶杀的新闻,侦探小说,等等。我们家门口就有侦探好戏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除此之外,我想可怜的爱玛也许要人帮忙——要照顾老太爷,还要应付警察,等等。” “哦,我明白。这命案投合你的冒险天性,也唤起你对家族的关注。我相信你的妹妹必定很感激你——不过,她的另外两弟兄也来了。” “但是不能鼓舞她、安慰她,”塞缀克对他说,“哈乐德气得不得了。一个城里的要人是不屑于和一个有问题的女人命案牵扯在一起的。” 克瑞达克微露吃惊之色。 “她是——一个有问题的女人吗?” “这个嘛,你是这种问题的权威呀。只是按照这些情形看,我觉得似乎可能。” “我以为你也许会猜出她是谁吧?” “算了吧,督察。你已经知道,或者你的同事已经告诉你,我不能认出她是谁。” “我说是猜想呀,克瑞肯索普先生。你以前也许没见过那个女人,但是,你也许可以猜想她是谁,或者可能以前是什么人?” 塞缀克摇摇头。 “你找错目标了。我绝对没有一点印象。我想,你是推测她也许是到‘长仓库’和我们弟兄当中的一个相会吧?但是我们没一个住在这里。家里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位老人。你不会真以为她是来同我们可敬的爸爸约会吧?” “我们的推测是——培根督察和我都有同感——那个女人以前也许和这个别庄有些关系。那也许是若干年以前。你回想一下,克瑞肯索普先生——” 塞缀克想了一两分钟,然后摇摇头。 “我们有时候也请过外国人帮忙家务,象大多数的人家一样。但是,我想不出会有这种可能。你还是问问其他几个人好些。他们知道的会比我多些。” “当然,我们会那么办的。” 克瑞达克往椅背上靠靠,继续说下去: “你们在侦讯的时候已经听到,法医不能非常明确的断定死亡的时间。只能推测那女人死的时间是两星期多,不到四个星期——那就是大约圣诞节期间。你对我说,你回来度圣诞假期的。你什么时候到英国?什么时候离开?” 塞缀克想了想。 “我想想看……我是坐飞机来的。到达的时候是圣诞节以前的那个星期六——那就是二十一号。” “你是由马约卡直飞英国的吗?” “是的。清晨五点起飞,中午到这里。” “你离开的时候呢?” “我是在底下一个星期五飞回去的,二十七号。” “谢谢你。” 塞缀克咧着嘴笑笑。 “很不幸,这样一来,我正是在那个时候在英国的。但是,督察,勒死年轻女人实在并不是我最喜欢的圣诞节消遣。” “希望不是的,克瑞肯索普先生。” 培根督察只是露出一脸不赞成的神气。 “这样的行动显然缺乏圣诞节的安宁和亲善的意义,你说是不是?” 塞缀克这句话是问培根督察的,但是培根只哼了一声。克瑞达克很客气地说: “好啦,谢谢你,克瑞肯索普先生。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那么,你觉得他怎么样?”当塞缀克走出去,随手关上门的时候,克瑞达克问。 培根又哼了一声。 “他这人太自信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他说,“我个人对这一类的人是不喜欢的。这些艺术家,都是生活放荡的人。很可能会和一些名誉不好的女人混在一起。” 克瑞达克笑了笑。 “我也不喜欢他那样的打扮,”培根继续说,“毫不尊重——那样打扮去参加侦讯。我很久没见过那样脏的裤子。你看到他打的领带吗?看起来仿佛是颜色绳子做的。你要问我,我就说,他是那种很容易勒死一个女人的人,而且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唔,他没有勒死这个女人——我是说,假若他到二十一号才离开马约卡的话。不过这一点我们很容易证实。” 培根很机警地瞧瞧他。 “我注意到,关于命案的实在日期,你还不肯事先透露出来。” “是的,目前,我不透露。我总是喜欢在较早的阶段保守秘密。” 培根完全同意地点点头。 “等时机成熟时给他们一个惊奇。”他说,“那是最好的办法。” “现在,”克瑞达克说,“我们看我们这位端正的都市绅士对这件事有什么话说。” 哈乐德-克瑞肯索普,嘴唇薄薄的,他对这件事没有多少话说。这是很可厌的一件事——一件很不幸的事——他想,报纸——他听说记者——已经要求访问了。这一切……非常不幸…… 哈乐德那种常常中断的话,到此结束。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露出突然闻到很难闻的气味那种样子。 那个督察的试探毫未产生什么结果。不,他不知道那女人是谁,或者可能是谁。是的,他曾经到洛塞津别庄来过圣诞节。他到了圣诞节前夜才回来,不过在这里住下来,直到下一个周末才离开。 “那么,就是这样。”克瑞达克督察说,并没有进一步追问下去。他已经可以断定,哈乐德-克瑞肯索普的话是不会有什么帮助的。 他转过来问阿佛列。这时候阿佛列毫不在乎地走进房里,他的态度似乎有一点过分的随便。 克瑞达克瞧瞧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这个家族里的这一个人,他实在以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要不然,就是看见过报上登过他的照片?有一件有损名誉的事与这种记忆有关。他问阿佛列的职业是什么。阿佛列的答复很含糊。 “我目前是干保险的。我本来感兴趣的是在市场上推出一种新型的留声机,是一种彻底改良过的。其实做那样的生意我还相当赚钱呢。不过,最近我改行了。” 克瑞达克督察露出很重视这个答复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注意阿佛列那套虚有其表的衣服,并且正确的估量出那套衣服的低廉价格。塞缀克的衣服,虽然几乎磨光了很不象样,但是本来剪裁得很好,质料是上等的。阿佛列穿的这套衣服虚有其表,质料都是便宜货,一看就会露出马脚。克瑞达克仍然和蔼的问一些例行的话。阿佛列对他问的话似乎很注意,而且稍微觉得有趣。 “你说那个女人可能在这里工作过,倒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不会是当使女,爱玛从来没用过使女。而且我想近来谁也不会雇作使女。但是,如今有很多外国人到各处帮忙家务事。我们用过波兰人,也雇过一两个性情捉摸不定的德国人。爱玛既然绝对不认得那个女人,那么,督察,你的想法就不能成立了。爱玛的记性很强。是的,假若那个女人是伦敦来的……顺便请问一下,你怎么会想到她会是伦敦来的?” 他露出随便插进那句问话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神显得非常机灵,而且很注意。 克瑞达克督察笑笑,摇摇头。 阿佛列很注意地瞧瞧他。 “不想讲出来,是吗?也许在她的衣袋里发现有伦敦的来回票,对不对?” “可能的,克瑞肯索普先生。” “那么,姑且假定她是伦敦来的,也许她来会的那个家伙以为‘长仓库’是个悄悄把她害死的好地方。他知道这里的房屋是什么布局,这是很明显的。我如果是你,我就该去找他,督察。” “我们是在找。”克瑞达克督察把他的话说得让人听起来显得很沉着,而且充满自信。他谢谢阿佛列,便不再问他,请他出去了。 “你知道吗,”他对培根说,“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家伙……” 培根督察宣布他的意见。 “很厉害的家伙!”他说,“太厉害了,有时候会伤害到自己。” “我想,你不需要同我谈话吧。”布莱恩-伊斯特利走进房里,在门口犹豫一下,抱歉地说,“严格的说,我不属于这个家庭。” “我想想看,哦,你是布莱恩-伊斯特利先生,四年前去世的伊迪丝-克瑞肯索普小姐的丈夫吧?” “对啦。” “啊,谢谢你,伊斯特利先生,尤其是假若你知道什么事情,你以为可以对我们有帮助的话。” “但是我不知道,我希望我会知道,整个这件事似乎非常奇怪,是不是?大冬天,到这个漏风的老仓库里会一个家伙,我可不喜欢这样做!” “的确是一件令人伤脑筋的事。”克瑞达克同意说。 “她真的是外国人吗?我听到的传言是如此。” “这件事使你联想到什么吗?”那个督察机警地瞧瞧他,但是布莱恩的样子是温和的,而且茫然若失。 “不会,其实一点也不会联想到什么。” “也许她是法国人。”培根督察说,隐约的含有怀疑的意思。 布莱恩听了这句话,稍微显得起劲些。他的蓝眼睛里露出感兴趣的神气,同时,他摸摸他唇上的金黄色的大胡子。“真的?放荡的巴黎妞儿?”他摇摇头。“大体上说,这似乎更加显得不可能了。你说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怎么会到仓库里来瞎搞!你没有办过其他的石棺命案吧?是不?会不会有一个人,有一种冲动——一种变态心理?自以为是喀利古拉〔calig,a.d.12-41,罗马皇帝——译者注〕,或者象那样的大人物?” 克瑞达克督察甚至于觉得反驳他的话也嫌麻烦,他反而露出随随便便的态度问他: “克瑞肯索普一家人和法国人没有什么关系——或者——或者——亲戚吗?” 布莱恩说克瑞肯索普一家人不是那种放荡的人。 “哈乐德很体面地娶了一个穷贵族的小姐。”他说,“一个长得面孔象鱼似的女人,我想阿佛列不会怎么喜欢女人——他的生活都在一些靠不住的生意活动中度过,到末了总是出了毛病。塞缀克大概在伊微沙岛上有几个西班牙小姐对他唯命是听,女人反而会迷上塞缀克,他总是不刮脸,那副样子仿佛从不洗澡,我不明白那样怎么能打动女人的心。但是,事实显然是如此。我的话对你没什么帮助吧,是不是?” 他对他们咧着嘴笑笑。 “顶好找小亚历山大帮忙,他和杰姆斯-斯妥达-威斯特到外面大规模地搜查,我敢说,他们会发现到什么。” 克瑞达克督察说他希望会的,然后,他向布莱恩-伊斯特利道谢,并且说他想同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谈谈。 克瑞达克督察比以前更加注意地审视着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他仍然不明白午餐前意外的发现到她脸上那种表情,一个文静的女人。不傻,也不聪明。世上有一种安详、文雅的女人,也就是男人大多认为理应如此的女人。她们有本领把一所房子化为一个舒适的家,使这个家里充满宁静的、和谐的气氛。他以为,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象这样的女人往往会让人低估了她的价值,在她们那种文静的外表里面,含有坚强的个性。这样的女人是必须认真对付的,克瑞达克想,石棺女尸之谜的线索也许就隐藏在爱玛内心的隐密之处。 克瑞达克的心里想到这些事的时候,他正在问她一些不重要的问题。 “我想你没告诉督察的话大概不会很多。”他说,“所以我不必用很多问题打扰你。” “你想问什么,请尽管说好了。” “温邦先生已经告诉你,我们已经达到一个结论:那个死去的女人不是这一带土生土长的人,你听到这个消息可能感到安心——温邦先生似乎以为你会安心的。但是,对我们来说,反而感到这案子更难调查,死者也更不容易辨认。” “但是,她没有什么东西吗?手提袋?证明文件?” 克瑞达克摇摇头。 “没有手提袋,她的衣袋里什么都没有。” “你不知道她的名字——什么地方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克瑞达克暗想:她想要知道这些——她非常急于要知道——那女人是谁,不知道她是否一直都是这样感觉,培根同我谈起的时候,他并没有给我这个印象——但是,他是一个很精明的人…… “对于她的情形,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他说,“因此,我们希望你们当中也许有人能帮助我们。你真的确定不能帮助我们吗?即使你不认得她,那么,你能想到有什么人能辨认出来吗?” 他以为她略微犹豫一下,然后再回答——也许他想象是这样的。 “我确实不知道。”她说。 克瑞达克督察的态度变了,不过看不出来。除了他的声音变得略微硬一些以外,几乎是不会让人注意到的。 “温邦先生对你说那个女人是一个外国人的时候,你为什么假定她是法国人?” 爱玛并未感到仓惶失措,她只略表吃惊的样子。 “真的吗?我想我是那么说过。我实在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说,只是我们在没有发现一些外国人究竟是什么国籍之前,往往会以为他们就是法国人,在英国大多数的外国人都是法国人,对不对?” “啊,我实在不认为这是对的,克瑞肯索普小姐。近来情形不是如此,我们这里有许多国籍的人,意大利人、德国人、奥国人还有所有那些斯堪的那维亚各国的人。” “是的,我想你说得对。” “你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认为那女人是法国人吧?” 她并不急忙否认,她只是思索片刻,然后几乎表示遗憾地摇摇头。 “没有,”她说,“我实在不这么想。” 两人四目相视时,她的态度安详,毫无畏缩之色。 克瑞达克对培根瞧瞧,后者身子前探,拿出一个珐琅小粉盒。 “你认得这个吗?克瑞肯索普小姐?” 她拿过去细看一下。 “不,这绝对不是我的。” “你不知道是谁的吗?” “不知道。” “那么,目前,我们不必再麻烦你了。” “谢谢你。” 她对他们笑了笑,站起来,走出房去。这一次他不可能是在想象。但是,他觉得她走得很快,仿佛由于某种令人宽慰的事促使她快点走开。 “你以为她知道什么吗?”培根问。 克瑞达克督察沮丧地说: “在某一个阶段,我们总容易想每个人知道的都比他愿意说出的多。” “他们通常也会这样的,”培根由记忆的深处自己的经验中回想一下说,“不过,”他又补充说,“往往那和正在调查的事无关,那只是一些家中什么人的小过失,或者是由于自己的愚昧而惹的烦恼,不想公开。” “是的,我知道。那么,至少——” 但是,不论克瑞达克督察想说些什么,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这时候门突然打开,克瑞肯索普老先生怒气冲冲地拖着脚步走了进来。 “一团糟!”他说,“伦敦警察厅刑事部的人一来,事情就弄得一团糟。他们连先同房主人讲话的礼貌都没有,谁是这里的主人?我倒要问问?回答我,谁是这房子的主人?” “当然是你呀,克瑞肯索普先生。”克瑞达克镇静地说,“但是,我们听说你已经把你所知道的全告诉培根督察了,并且听说你的健康情形不太好,我们不可问你太多的话,坤坡医师说——” “大概,大概,我不是一个健壮的人,至于坤坡医师呢。他是一个标准的老太婆型的人——很好的医师,了解我的病情——但是,他总是把我当做孩子,老是要用羊毛巾把我裹起来,一心一意地注意我的饮食。圣诞节的时候,我的病有一点点变化,他就来噜嗦了。问我吃什么?什么时间?谁烧的饭?谁端来给我吃的?大惊小怪!大惊小怪!大惊小怪!但是,我也许身体欠佳,我仍然能够尽我的力量协助你们。在我自己的家里发生命案!或者,无论如何是在我的仓库里!那是一个很有趣的房子,是伊丽莎白女皇时代建的。本地的建筑师说不是,但是那家伙乱讲,建造的时间不会在一五五○年以后。但是,那不是我们现在谈的主题。你想知道些什么?你现在的推断是什么?” “现在谈推断为时稍嫌过早,克瑞肯索普先生,我们仍在调查那个女人是谁。” “你们不是说,是一个外国人吗?” “我们是这样想。” “敌人方面的间谍吗?” “我想,不太可能。” “你想!你想!他们到处都是!这些间谍!到处渗透!内政部怎么会让他们混进来的,我真不明白!他们在刺探我们工业方面的秘密。我敢打赌,她就是干些这样的事。” “在布瑞汉顿吗?” “在各地的工厂里,我自己家的后面外面就有一个。” 克瑞达克疑问地瞧瞧培根。培根就说: “制造金属匣子的工厂。”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制造的真是那种东西?这些人对你说的话不可完全相信。你们以为她会同我的一个宝贝儿子有关系吗?如果是这样,那就是阿佛列,不会是哈乐德。他太小心,塞缀克不屑于住在英国。那么,好了,她是阿佛列的相好。一个残暴的家伙以为她要来同他相会,便尾随着她到了这。结果把她干掉了。你觉得怎样?” 克瑞达克以外交的辞令说,这的确是一种可能的推测。但是,他说,阿佛列-克瑞肯索普先生不能认出她。 “哼!他害怕,没有别的!阿佛列始终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但是,你要记住,他是喜欢撒谎的,老是如此!他说起谎来,面孔板板的。我的儿子没一个有出息,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东西!都在等我死。他们真正的职业就是这个。”他咯咯的笑。“但是,他们得等着。我可不要死,我可不要让他们称心满意。好啦,假若你们要我协助的就是这个,我说完了……我很累,必须去休息。”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去。 “阿佛列的相好?”培根怀疑的说,“我认为这是那老头子编出来的。”他停顿下来,犹豫一下,“我个人倒认为阿佛列这个人没有什么——也许在某些地方不老实,却不是我们目前值得怀疑的人物。你听我说,我倒是怀疑那个空军的家伙。” “布莱恩-伊斯特利吗?” “是的。他那一类的人,我也碰到过一两个。他们就是你也许会称为到处飘泊的人——在太年轻的时候就冒险犯难,在生死边缘上挣扎,过着充满刺激的生活。现在,他发现生活单调乏味,而且极不令人满意。在某一方面说,我们对待他们很不公平。虽然,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们。但是,看看他们现在的情形。可以说一切都已过去,毫无前途可言。而且他们就是那种不在乎冒险的人,普通的人会本能地采取稳健的态度,这样与其说是出于道德感,不如说是出于谨慎。但是这些家伙不害怕——在他们的语汇里实在没有‘稳健’这种字眼儿。伊斯特利假若和一个女人有瓜葛,想要害死她——”他停下来,无可奈何的一摊手。“但是,他怎么会要害死她呢?同时,你如果真的害死一个女人,那么,为什么要把她的尸首藏在你岳父的石棺里呢?不,你如果问我作何想法,我就觉得这些人当中没一个与这命案有关系。可以说,如果他们与这命案有关,他们也不会不嫌麻烦,将尸首藏在自己后门口的。” 克瑞达克也认为,那样做毫无意义。 “你在这里还有别的事吗?” 克瑞达克说没有。 培根建议回到布瑞汉顿吃一杯茶,但是克瑞达克督察说他要去访问一个旧相识。 第10节 玛波小姐笔挺地坐在那里,露出赞赏的神气,笑容满面地瞧瞧德摩克-克瑞达克督察。她的背后摆着一些瓷狗,和玛格特送她的礼物。 “我真高兴,”她说,“他们会派你来侦查这案子,我希望会派你来的。” “我一接到你的信,”克瑞达克说,“我就直接拿给副厅长看。碰巧,他刚刚收到布瑞汉顿警方的来信,请我们调查这个案子。他们似乎以为这不是只与当地居民有关的命案,我不得不把关于你的情形报告给副厅长,他很感兴趣。他说,他听到有人谈起你,我想是从我舅舅那里。” “亲爱的亨利爵士。”玛波小姐充满感情地低声说。 “他要我把那个小围场命案的经过告诉他,你想听听他后来说些什么吗?” “假若不会失信的话,请你告诉我吧。” “他说:‘啊,这似乎是非常荒诞的事,都是一些老太婆空想出来的事。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实证明她们说得对了。你既然认识一位这样的老太太,那么,我就派你去办这个案子。’所以,我就来了。现在,我亲爱的玛波小姐,我们从哪里着手呢?这不是一种官方的访问,这一点你大概可以了解,我没带一个随从。我想,你我两个人还是先随便谈谈吧。” 玛波小姐对他笑笑。 “我相信,”她说,“只是由于公事上的来往认识你的人,没一个会想到你会这么富于人情味,而且比往常更漂亮,不要怕难为情。现在,告诉我,到现在为止,你都听到一些什么话?” “我想,我已经有一切的资料。我有你的朋友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给圣玛丽牧场警察局的原始报告,还有收票员对她报告的事已经证实。我也看到她写给布瑞汉顿站长的字条,有关的各方面都很适当地调查过。可是,你那不可思议的猜想方式比他们都更聪明。” “不是猜想。”玛波小姐说,“我有一个很大的便利,我认识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其他的人没有我那样了解她。关于她说的话,没有明显的证明。如果没有人报告有一个女人失踪,那么,很自然的,他们就会想,这只是一个老太婆在想象有那样的事发生。不错,老太婆是会常常想象一些事情的,但是,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却不是这样。” “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不是这样。”那个督察表示同意的说,“你知道吗?我盼望着会会她。我希望她没有到锡兰去,顺便告诉你,我们已经安排要同她在那里见面了。” “我自己的推理程序其实并没有创意。”玛波小姐说,“都是在马克吐温的小说里学的,学那个找到马的少年,我只是想象:假若我是一匹马,我会走到什么地方。于是我便走到那里,马就在那里。” “你想想看,假若你是一个残忍冷酷的凶手,你会怎么办?”克瑞达克说,同时,思索着瞧瞧玛波小姐那副白里透红,衰老的、脆弱的面孔。“真的,你的头脑——” “象一个水糟,这是我的侄子常说的。”玛波小姐表示同意地点点头,“但是,我总是对他说,水糟是家用必须的东西,而且实际上是非常卫生的。” “你能不能再进一步?设身处地地想想,假若你是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玛波小姐叹了一口气。 “但愿我能如此,我不知——一点也不知道。但是,那个凶手必定是在洛塞津别庄住过,对那地方了如指掌的人。” “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是,那样一来,范围就广了。在那里零碎打工的女人,先后会有不少。妇女协会的人,还有她们以前在那里休息的空袭保卫员,他们都晓得那个‘长仓库’,那个石棺,以及钥匙在那里,那地方整个的布置情形,当地的人,远近皆知,任何一个住在附近的人都会想到那是一个藏尸首的好地方。” “是的,的确如此,我很了解你的困难。” 克瑞达克说:“我们如果不能辨认尸首,一切都是徒劳无益。” “那也是很困难的。” “啊,我们——到末了——总会达到目的,所有关于那样年纪和样子的女人失踪报告,我们都仔细检查,没有一个特别的例子符合我们的条件。验尸官认为她大约三十五岁,身体健康,也许是结过婚的,至少生过一个孩子,她的皮外套是一种便宜货,是在伦敦一个商店购买的。在过去三个月中,那店里卖掉过好几百件那样的皮外套。其中百分之六十是卖给金发碧眼的女人,没一个女售货员能认出死者照片上的人是谁,或者是记得刚在圣诞假期之前这个人买过那个外套。她身上其他的衣服大多是外国制造的,大部分是在巴黎买的,上面没有英国洗衣店的记号,我们同巴黎方面联系,他们正在替我们查。当然,迟早总会有人出来报告有一个亲戚,或者寄宿的女人失踪,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粉盒不能帮助我们了解案情吗?” “可惜没有什么帮助,那是瑞佛利路上的商店出售过很多的那一类东西,顺使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吗?你应该一发现就交给警察局,或者,更正确的说,爱斯伯罗小姐应该那样办。” 玛波小姐摇摇头。 “但是在那个时候还不会想到出过命案的问题。”她指出这一点,“一个小姐如果在草堆里发现一个没有特殊价值的旧粉盒,一定不会马上把它交到警察局吧?”玛波小姐停顿一下,然后坚决的说,“我想先找到尸体就好得多。” 克瑞达克督察让她的话激起很大兴趣。 “你似乎始终毫无怀疑,认为一定会找到尸体,对不对?” “我相信一定会找到。露西-爱斯伯罗是一个很能干、很有头脑的人。” “我承认她是的!她简直把我吓呆了。她是这么能干,没有一个男人敢娶那个女孩子!” “你知道吗?我可不会那么说。当然,要能娶到她,必须有一个特别有本领的男人。”玛波小姐对这件事默想片刻。“她现在在洛塞津别庄的情形如何?” “就我看到的情形来说,他们全靠他帮忙。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全靠她的一双手,才能有口福。顺便提一提,她同你的关系,他们一点儿也不晓得,我们把这件事瞒着他们。” “她现在和我没有关系了,我请她办的事,她都办妥了。” “这么说,她要是想辞掉那个工作,就可以随时提出辞职离开那地方了?” “是的。” “但是,她仍然留下来继续做,为什么?” “她对我没提起什么理由,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我想她大概是发生兴趣了。” “对这个问题呢?或是对那一家人?” “也许,”玛波小姐说,“要把这两件事分开,有些困难。” “你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啊,没有——啊,没有。” “我以为你已经有了。” 玛波小姐摇摇头。 德摩克-克瑞达克叹了一口气,“那么——用一句警察专门的术语说,只好‘彻查’了。一个警察的工作是很单调的。” “我相信,你会查出结果的。” “你对我有什么建议吗?还有更多的灵感,可以猜出什么吗?” “我在想一些象旅行剧团的事。”玛波小姐有些含糊地说,“巡回公演,由甲地到乙地,也许不会遇到许多亲朋故旧,但是,恐怕不会在许多年轻女人当中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是的,也许你说的有些道理,我们会特别注意由那个角度来调查。”然后,他又加了一句,“你在笑些什么?” “我要想,”玛波小姐说,“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听到我们找到尸首时脸上的样子。” “啊,”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啊!” 她一时想不出什么话说。她望望面坐着的,那个言辞有礼,举止文雅的年轻人。他是手持证明文件前来访问的,然后,她又瞧瞧他递给她的那张照片。 “不错,就是她。”她说,“是的,就是她。可怜!我真高兴,你们找到她的尸首了。我说的话他们一句也不相信!警察局、铁路局,或者其他方面的人。你说的话,人家不相信,这是很气人的。无论如何,谁也不能说我没有尽我一切的力量。” 那有礼貌的年轻人说出一些表示同情与了解的话。 “你说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那个尸首的?” “在一个叫洛塞津别庄的宅子里的仓库里,就在布瑞汉顿的近郊。” “从来没听说过,究竟怎么会在那个地方?我真不明白。” 那年轻人没有回答。 “我想,是珍-玛波发现的,你要信任珍。” “那尸首,”那年轻人查一查记事册上记的事说,“是一位露西-爱斯伯罗小姐发现的。” “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仍然觉得珍-玛波小姐与这件事有关。” “不管怎么说吧,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你绝对认得出这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你看到的火车上的那个吗?” “是的,我绝对认得出,就是那个快要给人勒死的那个女人。” “现在,你能形容一下那男人的特征吗?” “他的个子很高,”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还有呢?” “褐色的头发。” “还有呢?”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他的背对着我,我没看到他的面孔。” “你现在看到他,会认出来吗?” “当然不会!他的背对着我,我没看到他的面孔。” “你一点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纪吗?” “是的——我是说,实在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多大岁数。但是,我几乎可以断定,他并不很年轻。他的肩膀看起来——这个——很厚实——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 那年轻人点点头。“三十以上,再确实一些,我就不敢说了。你明白吗?我实在并不是在看他。我在看的是她——脖子给他的手扼住,她的脸——发青……你知道吗,我现在还会梦见她那个样子。” “那必定是一个非常痛苦的经验。”那年轻人很同情的说。 他合上记事册又说:“你什么时候回英国?” “再过三星期以后,我现在不必要回去吧,是不是?” 他马上叫她放心。 “啊,是的。在目前你也帮不上忙。当然啦,假若我们逮捕到凶手……” 他的话就这样结束了。 邮差送来玛波小姐写给她朋友的信。笔迹很了草,而且字下面重重的划了许多线。由于久已看惯这种笔迹,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容易辨认。玛波小姐把经过情形源源本本的统统告诉她的朋友。她的朋友一字不漏、贪婪的看完之后,感到非常满意。 她和珍已经让他们看到她们不是瞎说了。 第11节 “你这个人我简直不明白,”塞缀克-克瑞肯索普说。 他在那个长久没有人管的、快要坍倒的猪栏墙边小心翼翼地走过,目不转睛地望着露西-爱斯伯罗。 “不明白我什么?” “不明白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赚钱生活呀。” “当下人吗?”他轻蔑地说。 “你真是冬烘脑袋,”露西说。“下人,真是的!我是一个帮忙料理家务的人,一个专门的家务工作者,也可以说是一个有求必应的人——主要还是后一种任务。” “你所做的事,你不可能都喜欢——象是烧饭、铺床,‘呼!呼!’的用吹尘器来打扫房间,把胳臂肘泡在油腻的水里。” 露西哈哈大笑。 “也许不是那些琐碎的事,但是烧菜可以满足我的创造天性,而且我实在喜欢把一团脏乱整理得一尘不染。” “我就住在一个永远是脏乱的地方。”塞缀克说,“我喜欢那样。”他不以为然地说。 “看你那个样子仿佛是的。” “我在伊微沙岛的那所小屋简单明了。三个菜盘、两个带茶托的茶杯、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两把椅子。到处都是灰尘,颜料的污迹和石块——我画画儿,也雕刻——谁也不许动我的东西,我不喜欢女人在身边。” “任何身分的女人都不行吗?” “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以为一个有这样艺术趣味的人大概总有一种爱情生活。” “我的爱情生活——照你的说法——就是我自己的工作。”塞缀克庄严的说,“我不喜欢的就是有一个女人在身边,整理房间,干扰我,并且支配我的一切。” “我多么想到你那小屋去试试看。”露西说,“那是一种考验。” “你不会有机会的。” “我想是的。” 猪栏有几个砖头掉了下来。塞缀克转过去看看里面荨麻草猖獗的情形。 “亲爱的老梅吉,”他说,“我还记得她。那是一头母猪,她是一个性情慈爱,并且非常多产的母亲。我记得最后一次,她生了十七个小猪。我们常常在下午到这儿来,用一个树枝替她搔背,她喜欢那样。” “这个地方怎么会让它变成这个样子?不可能只是由于战争吧?” “你想把这地方清理一下吧,我猜想?你这个女人真有趣。现在我完全了解,你会是发现死尸的人了,甚至于一个古希腊罗马的石棺你都放不过。”他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对了,不仅仅是由于战争。是由于我的父亲,顺便问问你,你以为他怎么样?” “我没有多少时间考虑。” “不要躲避问题了。我以为他吝啬极了,而且也有点狂妄。当然,他讨厌我们大家,也许爱玛是例外,那是由于我祖父的遗嘱。” 露西露出不明了的样子。 “我的祖父是我们家了不起的人。他先做脆饼、松脆饼干等所有下午茶用的精美点心,然后,由于很有眼光,便很早就改做干酪点心和干酪夹心面包。因此,我们可以大规模地供应鸡尾酒会的点心杂货,从而赚大钱。那么,后来有一天我父亲表示他的志愿要比制造脆饼高。于是他就到意大利、巴尔干群岛和希腊旅行,涉猎艺术。我的祖父非常气愤。他断定我的父亲不是一个适于做生意的人,而且对艺术品的鉴定能力也相当差(二者都言中了),因此,他就把全部财产委托保管,等将来传给他的孙子辈。我的父亲一生都可以有固定利息收入,但是不能动用本金。他搬到这里,便开始积蓄。我想,直到现在,他已经积蓄一笔,象祖父留下的一样多的款子。同时,我们大家——哈乐德、我自己、阿佛列、和爱玛没得到祖父的一文钱。我是一个赤贫的画家。哈乐德进入商界,如今是城里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是我们家在赚钱方面最机灵的人,不过,我听到一些谣传,说他近来在经济方面已经陷入窘境。阿佛列呢?啊,阿佛列在我们家,大家私下里都称他为‘浮华的阿佛列’。” “为什么?” “你想知道的多么多呀!答案是阿佛列是我们家的败家子,他还没有锒铛入狱,但是也差不多了。在战争期间他在军需部服务,但是由于某种有疑问的情况,他突然离职。事后,他做了一些水果罐头方面可疑的买卖,同时在贩卖鸡蛋方面也惹过麻烦。并不是大规模的——只是附带做一些有问题的买卖。” “把这一切事情都告诉陌生的人不是有些不聪明吗?” “为什么?你是警察局派的密探吗?” “也许会呀。” “我想不会,你在警察注意我们以前就在这里做工了。我想——” 他的话突然中断,因为这时候他的妹妹爱玛由菜园那个门过来了。 “哈罗,爱玛!你这样子仿佛有什么事感到很烦恼吧?” “是的,我要同你谈谈,塞缀克。” “我得回到里面了。”露西机敏地说。 “别走,”塞缀克说,“由于这个命案,你已经可以说成为我们家一分子了。” “我有很多事要做,”露西说,“我只是出来摘点芹菜的。” 她赶快退到菜园,塞缀克望着她的背影。 “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他说,“她究竟是谁?” “啊,她是很有名的,”爱玛说,“她干这一行已经养成一种专门的技能。但是,现在别谈露西-爱斯伯罗了,塞缀克。我很担心,警察显然认为那个死者是一个外国人,也许是法国人。塞缀克,你不会想到她可能是——玛婷吧?” 塞缀克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过了一两分钟,仿佛不明白。 “玛婷?但是,究竟是谁?——啊,你是说玛婷吗?” “对啦,你以为——” “究竟怎么会是玛婷呢?” “但是,现在想起来,她拍那份电报很奇怪。那不差不多是在同一个时间,你以为她或许会到这里来,而且——” “胡说,玛婷怎么会到这里,而且找到那个长仓库呢?干吗?我以为那似乎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以为我也许应该告诉培根督察,或者另外那个吗?” “告诉他什么?” “这个——关于玛婷的事。关于她的信。” “你现在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妹妹,不要提到许多与这件事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反正我不相信玛婷来信中所说的事。” “我相信。” “每到早餐之前,你特别会相信那些不可能的事。小姐呀,我劝你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三缄其口。要辨认那个宝贝尸首是警察的事。我敢打赌,哈乐德也会这样说。” “啊,我知道哈乐德会这么说的,还有阿佛列也一样。但是,塞缀克,我很担心。我的确很担心,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什么都不要做,”塞缀克果断地说,“你要三缄其口,不自找麻烦,这是我的金科玉律。” 爱玛叹了一口气,她慢慢地走回房里,心里很不安。她走到车道的时候,坤坡医师由里面出来,打开他那辆旧奥斯丁车门。他看到她便停下来,然后离开车子,往她这里走过来。 “啊,爱玛,”他说,“你父亲的身体状况好极了,命案对他的味口了,这样会使他对人生感到兴趣,我会把这种疗法推荐给更多的病人。” 爱玛机械地笑了笑,坤坡医师老是马上就注意到对方的反应。 “有什么特别的事,感到不妥吗?” 爱玛拾头瞧瞧他。她现在已经有许多事依赖医师的亲切和同情来安慰了,他已经变成一个朋友。她依赖他的不仅只是医疗方面的照应。他那故意作出的唐突态度瞒不了她;她知道那种态度背后的情意。 “我很担心,是的。”她承认。 “想告诉我吗?假若你不想告诉我,就别讲。” “我想告诉你,有一部分你已经知道了,主要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你的判断通常都是很靠得住的,有什么困难吗?” “你记得——或许,你也许不记得了——你记得我有一次告诉你关于我哥哥的事吗?——就是战争期间阵亡的那一个?” “你是指他娶过——或者打算娶一个法国小姐吗?是那一类的事吗?” “是的。几乎是我一接到那封信之后,他就去世了。关于那个女孩子,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事实上,我们所知道的只有她的教名。我们老是盼望她会写信,或者露面,但是都没有。我们得不到一点消息——可是,到了一个月左右以前,就在圣诞节之前——” “我记得,你得到一封信,是不是?” “对啦。信上说她在英国,想要来看我们。一份都安排好了,可是后来,到最后一刻,她拍了一份电报来说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不得不回法国去。” “那么?” “警察以为这个死去的女人——是法国人。” “真的吗?我倒觉得她的样子更象英国型的人。但是,我们不能实在判断出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那么,你在担心什么?是不是那死去的女子可能会是你哥哥的爱人?” “是的。” “我想,不大可能,”坤坡医师说,然后,又加了一句,“但是,我仍然了解你的心情。” “我在想,也许我该对警察谈谈——这一切情形。塞缀克和其他几个人以为不必,你以为怎么样?” “嗯。”坤坡医师噘着嘴巴。有一两分钟,他没说话,陷入深思。然后,他几乎不情愿地说,“当然,你如果什么都不说,就简单得多了。我可以了解你的哥哥们有什么感觉。不过,仍然——” “是的。” 坤坡医师瞧瞧她。他的眼睛深情款款的,发出闪光。 “我会去告诉他们,”他说,“你如果不告诉他们,你就永远担忧,我了解你这个人的脾气。” 爱玛有些难为情。 “也许我很愚蠢。” “你还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亲爱的,别管其他的人怎么说吧!我随时都会支持你去对抗他们。” 第12节 “女孩子,你,女孩子,你进来。” 露西转过头来,吃了一惊,克瑞肯索普老先生正在一个门里拚命地向她招手。 “你要我帮忙吗?克瑞肯索普先生?” “别多说话,你进来。” 露西服从他命令式的手势走过去,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一把拉住她的胳臂,将她拉进门里,然后关上门。 “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说。 露西四下一望,只见他们是在一间很小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显然是打算当书房用,但是,同样明显地可看出来,已经有许久没用了。在一张书桌上有一堆一堆尘封的文件,天花板的角落里结着蜘蛛网,充满了潮湿和发霉的气味。 “你要我清扫这个房间吗?”她问。 克瑞肯索普先生拚命摇头。 “不,你不要清扫。我总是把这间房子锁上,爱玛要在这房里就会乱翻一通。我不让她进来,这是我的房间。你看到这些石头吗?都是地质学的标本。” 露西瞧瞧那里搜集的十二块或是十四块石头。有的磨光了,有的还是很粗的。 “可爱,”她很体谅人意地说,“非常有趣。” “你说得很对,这些石块是很有趣,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这些东西我不给别人看,我要给你看一些更多的东西。” “谢谢你,但是,我实在应该去继续做我正在做的事了,这个家里有六个人的伙食要准备——” “吃得让我在这里住不下去,他们回来就是要这样做,他们也不付伙食费。吸血鬼!都在等我死。可是,我还不要死呢——我才不会一死了之,叫他们皆大欢喜呢,我比爱玛想象的还要健康呢。” “我相信你是健康的。” “我也不太老,她总认为我是一个老人,总是把我当老人看待,你不会以为我老了吧,是不是?” “当然不会。”露西说。 “聪明的女孩子,来看看这个。” 他指指墙上挂的一大张褪了色的图表。露西看出来那是一个家系图,有的地方字非常细小,要看清楚,非用放大镜不可,虽然如此,那些远代祖先的名字都是用大而堂皇的楷书写的,上面还有一个王冠图样。 “由帝王一直传下来的,”克瑞肯索普先生说,“这是我母亲的谱系图,就是说,不是我父亲的,他是一个暴发户!粗俗的老头子!他不喜欢我。我总是比他高一筹,象我母亲那一方面的人。我生来就有艺术和雕刻的爱好,他不懂这一套,愚昧的老头子!不记得我母亲是什么样了,她去世时我才两岁,她是她们家最后的一个人,他们被人出卖。她后来嫁给我的父亲。但是,你看图上那个地方——那是爱德华坚信者〔edwardtheconfessor即宣布坚守信仰的基督徒,撒克逊王(1042-66)——译者注〕——还有邋遢王艾思尔莱〔ethelredtheunready,968?-1016英王艾思尔莱二世——译者注〕——统统都在那里。那是诺尔曼征伐以前的时代,诺尔曼征伐以前——那是了不起的,是不是?” “的确是的。” “现在我给你看看别的东西。”他领着她走到房子另一边,到一个巨大的褐色橡木家具前面。露西感觉到他很有力地抓住她的胳臂,有些不安。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今天似乎一点儿也不衰弱。“看见这个吗?这是由卢星顿运来的——那是我母亲娘家的地方,这是伊丽莎白女王时代的,要四个人才能抬得动。你不知道我在这里面放些什么东西,是不是?要我拿给你看看吗?” “一定要给我看看。”露西客气地说。 “很好奇,是不是?女人都是好奇的。”他由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橱子下面的一个门。他由里面取出一个意想不到的,样子很新的钱匣子。这个,他也打开了。 “瞧瞧这里,我亲爱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取出一个小小的、用纸包成圆筒状的东西。他把一头的纸斯开,金币便由里面漏到他的手掌里。 “看看这些东西,小姐,看看,拿在手里,摸一摸。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敢打赌,你不知道。你太年轻了,没见过。这是萨佛令金镑〔sovereig英国金镑名,面值一英镑,现不通用——译者注〕。比那些无聊的纸币价值高多了。这是我许久以前积存下来的。我这匣子里还有别的东西。许多东西都藏在这里,一切准备好将来用,爱玛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明白吗?女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并且拿给你看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要你认为我是一个精疲力竭、生病的老头子,我这把老骨头还很精力旺盛呢。我的太太已经去世很久,她呀,她反对我做的一切事,她不喜我给孩子们起的名字——都是很好的撒克逊名字,她对那个谱系图毫不感兴趣。不过,我从来不注意她说些什么。而且,她是一个软弱的人,总是会让步的。现在,你是一个精神饱满,非常活泼的姑娘——一个非常好的姑娘,真的!现在我给你一个忠告:不要把你的终身托付给一个年轻人。年轻的男人都是傻瓜!你得顾到你的未来。你等等——”他的手指用力抓住露西的胳臂,并且附耳低语:“我的话到此为止,不多说了。你等着瞧吧,那些小傻瓜以为我不久就会死,我才不会呢,我会活得比他们都久,这是毫不稀奇的事,到那时候,看谁胜利!是的,到那时候看谁胜利。哈乐德没有孩子,塞缀克和阿佛列没结婚。爱玛——爱玛现在是不会结婚了,她有点喜欢坤坡,但是坤坡不会想到要娶爱玛。当然,还有亚历山大。是的,还有亚历山大。但是,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亚历山大,对了,是很尴尬,我喜欢亚历山大。” 他停顿片刻,然后皱着眉头说: “那么,女孩子,如何?如何?啊?” “爱斯伯罗小姐……” 爱玛的声音隐隐的由那关着的书房门外传了过来。露西很感激地抓住这个机会。 “克瑞肯索普小姐在叫我。我得走了。谢谢你给我看这一切的东西。” “别忘记……我们的秘密……” “我不会忘。”露西说了便匆匆走出大厅。她不敢十分确定他是不是刚刚对她有条件地提出求婚。 德摩克-克瑞达克在伦敦警察厅新刑事部他的办公室坐着。他在椅子上很从容地斜靠着,双手拿着电话听筒,肘支在桌子上,正在打电话。他说的是法国话。这种话他说得还过得去。 “这只是一种想法,你明白吧?”他说。 “但是,这的确是一个可能的想法。”另一端那个声音说,那是由巴黎的县政府打来的。“我已经派人在那几方面动手调查了。我的情报员对我报告,已经有两三个月希望的调查路线。这些女人除非有一种家庭生活,或者有一个情夫,否则就会到别处去,很容易看不到她们再活动,结果,谁也不再理会她们。她们或许出去旅行,或结了新欢,谁也没权过问。可惜你寄来的照片很不容易叫人认出来。勒死。这样死的人样子自然会好看。这是没法子好想的。我现在去研究一下我的情报员最新的报告。也许会有些线索。再见,老兄!” 当克瑞达克再客气地说再见时,一张字条放到他的办公桌上,上面写着: 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 求见克瑞达克督察 洛塞津别庄案。 他把电话筒放好,对那个警察说: “领克瑞肯索普小姐上来。” 他在等的时候,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思索着。原来他没想错:果然有些事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知道。也许,不多。但是,总是一个线索。那么,她已经决定告诉他了。 当她被他手下的人让进来的时候,他站起来同她握手,请她坐下来,并且让她一支纸烟,但是她拒绝了。然后有片刻的沉默。他想,她一定是在找适当的措词。他的身子向前一探说: “你是来告诉我什么事吗?克瑞肯索普小姐?要我帮忙吗?你在担心一件事,对不对?也许,是一件小事。你也许觉得与这个案子无关。但是,由另外一方面想想,也许和它有点关系。你是来对我说这个的,是不是?也许是与辨认死者有关的事。你以为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不,不完全是为了那个。我以为,这实在是不大可能的。但是——” “但是有一些可能,所以你很担心。你还是告诉我好一些,因为,我们或许可以让你安心。” 爱玛等了一两分钟,然后才说: “你已经看到我的三个哥哥。我还有另外一个哥哥,在战争期间阵亡了。他在阵亡之前不久由法国寄来一封信。” 她把手提袋打开,取出一封旧的、褪了色的信。她念上面的话: “我希望不会把你吓一跳,爱玛?但是,我准备结婚了——同一个法国女孩子。这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但是我知道你会喜欢玛婷的。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知道你会照顾她的。我会在下一封信告诉你详情。到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一个结过婚的人了。要慢慢地把这个消息向老人家透露,好不好?他也许会气得七窍生烟!” 克瑞达克督察伸出手来,爱玛犹豫一下,然后把信递给他。她继续说下去,说得很快。 “接到他这封信两天之后,我们收到一份电报说爱德蒙下落不明,或许已经遇难。后来,得到正式通知他确实是阵亡了。那是敦克尔克役以前,极乱的一个时候。据我查问的结果,关于他结婚的事,军方并没有正式的记载。但是,我已经说过,那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我再也没接到有关那女孩子的信息。在战后,我曾经设法查问。但是,我只知道她的教名。那个法国地方曾经让德军占领。如果没有那女孩子的姓氏,和关于她的更多资料,很难查出什么结果。到末了,我想他们的婚礼大概没有举行,那女孩子也许在战事结束之前同另外一个人结婚了。或者,她自己也许遇难了。” 克瑞达克督察点点头。爱玛继续说下去。 “刚刚大约一个月以前,我收到一封署名玛婷-克瑞肯索普的信,你可以想象出我多么吃惊。” “你带来了吗?” 爱玛把信从手提袋里拿出来递给他。那是一种斜的、法国人的笔迹,显然是受过教育的人写的。 “亲爱的小姐: 我希望你得到这封信的时候不会感到震惊。我甚至于不 知道令兄爱德蒙是否将我们结婚的事告诉你。他在我们结婚 几天之后阵亡,同时,德军占领我们的村庄。战事结束后, 我决定不写信给你或者同你联络。不过,爱德蒙生前叫我这 样做。但是,到了那个时候,我自己又有新的生活,所以没 有那种必要。但是,如今情况改变了。为了我的儿子,我现 在写这封信。你知道吗?他是令兄的儿子,而且,现在我不 可能给他应有的利益。我准备下星期头几天到英国来。你可 以告诉我是否可以来看你?我的通讯处是:伦敦北部第十邮 区,新月街一二六号。这里,再重复一句:希望见信后不会 感到震惊。 谨此再三考虑。 玛婷-克瑞肯索普敬上 克瑞达克默默不语,过了一两分钟。他仔细再把那封信看一遍,然后才还给她。 “你接到这封信以后怎么办,克瑞肯索普小姐?” “我的姐夫布莱恩-伊斯特利碰巧在那个时候住在我们家。我同他谈起这回事。然后,我给我那个在伦敦的哥哥哈乐德通电话,同他商量该怎么办。哈乐德对这件事非常怀疑,劝我要非常小心。他说,我们必须小心调查这个女人的证件。” 爱玛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 “当然,那不过是普通常识,而且我很同意。但是,假若这个女孩子——这个女人——就是爱德蒙信中所说的玛婷,我觉得我们必须欢迎她来。我就照她信上开的地址写信给她,请她到洛塞津别庄来相会。几天之后,我接到她伦敦打来的电报:‘意外所迫,已返法,歉!玛婷。’以后再也没有来信,和任何消息。”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的事?” 爱玛皱着眉头回想。 “那是圣诞节以前没几天。我知道。因为,我想建议她同我们共度圣诞节。但是,我的父亲无论如何不准我这样做。因此,我就向她建议:最好在圣诞后那个周末,趁家里其他的人仍在这里的时候来。我想那个说她回法国的电报就是在圣诞前几天打来的。” “于是,你相信石棺里发现的那个尸首也许就是玛婷?” “不,我当然不相信。但是,当你说她也许是外国人的时候,我就免不得怀疑……也许……” 她的话就停下来了。 克瑞达克要使她安心,很快地说: “你告诉我这些情形,做得很对。我们会调查。我想,也许没有什么疑问,那个写信给你的女人实际上已经回到法国,现在仍在那里,活得好好的。在另一方面,两件事的日期有些偶合之处。这一点,你很聪明,已经注意到了。在侦讯会上你已经听到,按照医官的证明,那女人的死亡,想必是三四个星期以前的事。克瑞肯索普小姐,现在不必担忧,只交给我们办好了。”他顺便加了一句:“你和哈乐德-克瑞肯索普先生商量过。那么,你的父亲和另外两个哥哥呢?” “当然,我不得不告诉我的父亲。他感到非常紧张。”她微露笑容地说,“他相信这一定是一件预谋的事;目的在向我们敲诈金钱。我的父亲对这件事感到很兴奋。他相信,也可以说是假装相信他是一个一贫如洗的人,因此,一文钱都要省下来。我想,老年人有时候会有那种怎样都摆脱不了的想法。当然,那并不是实在的情形。他的收入很多,而且实际上用不到四分之一,也可以说是在所得税变得很高之前是如此。他一定有很多的积蓄。”她停顿一下,然后接着说,“我也告诉另外两个哥哥。阿佛利认为这是有人同我们开玩笑。不过,他也以为十之八九是一个骗局。塞缀克不感兴趣。他有自我中心的倾向。我们的结论是:我们会接待玛婷,不过我们的律师温邦先生应该也一起请过来参加。” “温邦先生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我们还来不及同他讨论这件事。我们正要这样做的时候,玛婷的电报就来了。” “你没有进一步采取什么步骤吗?” “有的。我按照那个伦敦的地址写了一封信。信封上写明‘请转’的字样。但是,没得到任何答复。” “这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嗯……” 他机警地瞧瞧她。 “你自己对这件事有何想法?”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你当时的反应怎样?你以为那封信是真的呢,或是和你父亲、哥哥们的想法一样?顺便问一问,你的姐夫呢?他的想法怎样?” “啊,布莱恩以为那封信是真的。” “那么,你呢?” “我不敢确定。” “假定那女孩子的确是你哥哥爱德蒙的遗孀,你对这件事的感觉如何?” 爱玛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很喜欢爱德蒙。他是我最心爱的哥哥。我觉得那封信似乎确实是一个象玛婷那样的女孩子处在那样情况之下会写的信。她信上所说的经过情形是很自然的。我想,在战事结束的时候,她再结婚了,或者是和一个可以保护她和孩子的男人在一起。后来,也许是,这个男人死了,或者离开她了。于是,她觉得应该请求爱德蒙的家族来收容她,而且那也是他想要她做的事。我觉得那封信似乎是真的,并且是很自然的。但是,当然啦,哈乐德指出这一点:假如那是一个骗子写的,那也许是一个认识玛婷的人,或者是有这一切资料的人写的。这样才可以写出一封似乎非常有道理的信来,但是,仍然——” 她突然停下来。 “你希望那是实在的吗?”克瑞达克温和地问。 她欣然地瞧瞧他。 “是的,我希望那是实在的。假若爱德蒙留下一个儿子——我会非常高兴。” 克瑞达克点点头。 “照你的说法,那封信,在表面上看来,是让人看起来非常真实的。令人惊奇的是接着来的那封信。玛婷-克瑞肯索普突然离英返回巴黎,还有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收到她片纸双字的事。你很亲切的给她写回信,并且准备欢迎她。那么,即使她不得不回到法国,她为什么不再写信呢?这是假定她是真有其人而言。当然,假若她是个骗子,就比较更容易说明了。我本来以为你也许同温邦先生商量过。他也许已经开始查询,结果使那个女人很惊慌。你已经对我说过,情形不是如此。但是,你的哥哥当中仍然可能有一个这样做。这个玛婷很可能有一种背景是经不起调查的。她也许以为她所对付的只是爱德蒙一个亲爱的妹妹,而不是头脑精明的、多疑的生意人。她也许是希望由你这里为她的孩子争到一些钱——现在简直不是小孩子了,大概已经十五六岁了——而且不会问她许多问题。但是,她发现到要应付的是一个迥然不同的局面。结果,我想,有一些严重的法律方面的问题就会由此产生。假若爱德蒙-克瑞肯索普遗留下来一个儿子,一个由于结婚的关系而生的儿子,那么,他就是你父亲产业的继承人之一,对不对?” 爱玛点点头。 “不但如此,由我听到的各种事实,我知道,将来他会继承洛塞津别庄和四周的土地。到了现在,那是很值钱的建筑地呀。” 爱玛露出稍稍吃惊的样子。 “是的,我想过这一点。” “啊,我要是你,我就不会担心,”克瑞达克督察说,“你来告诉我这些是很对的。我会调查。但是,我觉得写那封信的女人——也许是想设骗局赚一笔钱——和石棺中发现的那个女尸,很可能没有关系。” 爱玛很宽慰地叹口气站了起来。 “我很高兴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了。你很亲切。” 克瑞达克把她送到门口。 然后,他打电话叫魏斯乐巡官来。 “巴布,我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到伦敦北部第十邮区新月街一二六号去一趟。把洛塞津别庄女尸的像片带去。你去查查关于一个自称克瑞肯索普太太的女人——玛婷-克瑞肯索普太太——这个女人在大约十二月十五日至月尾的时候住在那里,或者是拿那地方做通讯处。看看会查出什么。” “是,督察。” 克瑞达克忙着处理案上堆积的等他处理的各种公文。下午,他去看一个戏剧经纪人,那个人是他的朋友。他向他查询,可是毫无结果。 那天稍晚的时候,他回到办公室,在办公桌上发现到由巴黎打来的电报。 “所示各节,或与马利斯基芭蕾舞团安娜-斯绰文斯卡有关。可来一晤。德星,县政府。” 克瑞达克宽慰地长长叹口气。他现在的眉头也舒展了。终于有消息了!他想,现在已经谈了很多关于玛婷-克瑞肯索普的事。他决定搭今天晚上的渡船到巴黎。 第13节 “承蒙你的好意,请我来吃茶。我很感谢。”玛波小姐对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说。 玛波小姐露出特别糊涂、愚蠢的样子,是一个好老太婆的写照。她满脸笑容地环顾她四周的人。她瞧瞧哈乐德-克瑞肯索普,只见他穿一套剪裁合身的暗色衣服,又瞧瞧阿佛利。他正笑容可掬的把三明治递给她,又瞧瞧塞缀克。只见他穿一件破旧的苏格兰粗呢夹克,站在壁炉架旁,皱着眉头,望着家里其余的人。 “我们很高兴你能来。”爱玛客气地说。 关于那天午餐后发生的事,她没有露一点口风。那时候爱玛叫道,“哎呀,我完全忘了。我对爱斯伯罗小姐说,今天她可以带她的老姨母来吃下午茶。” “不要叫她带她来了,”哈乐德唐突地说,“我们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们不需要有生人在这里。” “让她同那女孩子在厨房或者什么地方吃茶吧。”阿佛利说。 “啊,不行。我不能那样做,”爱玛坚决地说,“那样会很不礼貌。” “啊,让她来吧。”塞缀克说,“我们可以想法子让她说出一点那个能干的露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得承认,我很想多知道一些有关那个女孩子的情形。我不敢说我能相信她。太聪明了。” “她的人事关系很好,而且都是真的。”哈乐德说,“我已经负责调查过。我们必须弄清楚。象她那样到处乱翻,寻找死尸……” “要是能知道这该死的女人是谁就好了。”阿佛列说。 哈乐德生气的加了几句:“爱玛,我觉得你一定是神智失常了。你怎么会去警察局暗示那个死去的女人可能是爱德蒙的女朋友?这就会使他们相信她到这里来过,而且我们当中也许有一个是凶手。” “啊,别这样,哈乐德,别过甚其辞。” “哈乐德说得很对,”阿佛列说,“究竟你是中了什么魔,我不知道。我有一种感觉,不论我是到什么地方,都有便衣警察跟踪。” “我叫她不要那么做的,”塞缀克说,“后来坤坡支持她。” “这不关他的事,”哈乐德怒气冲冲地说,“让他专管药丸、药粉,并且为国民建康尽忠吧。” “啊,千万不要再争吵了,”爱玛厌倦地说,“我实在高兴,这位年老的什么小姐要来吃茶。我们有一个生人在座,使我们不能翻来复去老谈一件事,对我们很有益处的。我得去洗洗脸,换上整洁的衣服。” 她走出去了。 “这个露西-爱斯伯罗,”哈乐德说,然后停顿一下,“就象塞缀克说的,真奇怪,她怎么会在仓库里乱翻,并且去打开石棺——那实在是一个大力士才能做到的。也许我们应该采取一些步骤。我以为她的态度在午餐的时候有敌意。” “把她交给我吧,”阿佛列说,“我不久就可以发现她在搞些什么鬼。” “我是说,她为什么要打开那个石棺。” “也许她根本不是露西-爱斯伯罗,”塞缀克提出他的意见。 “但是,目的会是什么?”哈乐德显得非常烦恼。“啊,该死!” 他们满面忧虑地彼此望望。 “还有这个要来吃茶的,讨厌的老姨母。偏偏在我们要思索问题的时候来。” “我们到晚上再商量吧。”阿佛列说,“同时,我们要使这个老姨母谈谈露西的实在情形。” 于是,到时候,玛波小姐便让露西接来,并且安置在炉边坐好。现在,当阿佛列把三明治递过来的时候,她微笑地抬起头来瞧瞧他,面露赞许之色。她对一个好看的男人总是这样子的。 “多谢,请问这是——?啊,蛋和沙丁鱼,好,这样很好!我吃下午茶的时候恐怕是很贪嘴的。你知道吗?一个人年纪大了——并且,我在晚上只吃很少的东西——我不得不小心。明年我就九十了。对了,真的。” “八十七岁。”露西说。 “不,亲爱的,九十岁。你们年轻人对什么事都知道得不清楚。”玛波小姐稍微有些严峻地说,“你们有多么美的房子呀!里面又有这么美的陈设。那些铜器,使我想起我父亲在巴黎展览会上买回来的东西。真的?你的祖父买的吗?都是古希腊罗马式的,对不对?非常漂亮!你的哥哥们都同你在一起,多快乐!现在大家的兄弟姐妹都分散在各处——有的在印度,不过,我想那个地方现在已经完了,还有非洲——西海岸,气候那么恶劣。” “我的哥哥有两个住在伦敦。” “那多好。” “但是我的哥哥塞缀克是个画家,住在伊微沙岛,巴利亚利群岛当中的一个岛。” “画家那么喜欢岛屿,你说是不是?”玛波小姐说,“萧邦——喜欢马约卡岛,对不对?但是,他是音乐家。我现在想到的是高更。他的一生很悲惨。我们会觉得他的一生都虚度了。我个人实在不喜欢那些画岛上土著女人的画。我虽然知道他很受有赞赏,但是,我不喜他那种灰黄色的芥子色。我们看到他的画,实在会感到悲观。” 她带一点不赞成的态度瞧瞧塞缀克。 “玛波小姐,告诉我们一些露西小时候的事吧。”塞缀克说。 她面露笑容,很愉快地抬头瞧瞧他。 “露西始终是非常聪明的,”她说,“对啦,你是的,亲爱的。现在,不要打断我的话。数学成绩卓著。我记得有一次卖牛肉的多算了我的钱——” 玛波小姐开始全速前进,回忆到露西的儿童时代。由那里又谈到她自己在乡下的儿童时代生活。 她的回忆让布莱恩和两个孩子打断了。他们由于热心寻找线索,衣服弄得又脏又湿。茶点端来了,同时坤坡医师也进来了。经过介绍和那位老妇人打过招呼之后,他环顾室内几个人,略表吃惊。 “希望你的父亲没什么不舒服吧?爱玛?” “啊,没有——我是说,他今天下午只是有点疲倦。” “我想,那是避免见客人,”玛波小姐恶作剧地笑笑说,“我自己的父亲,我记得最清楚了。他常常对我母亲说,‘有很多老太婆要来吃茶吗?把我的茶送到书房吃好了。’他那样很不客气。” “请你不要以为——”爱玛开始解释,但是塞缀克插嘴了。 “他的儿子都回来的时候,他总是在书房吃茶的。根据心理学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对吗?医师?” 坤坡医师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三明治和咖啡蛋糕,充分表现出一个平常没什么时间吃饭的人那种坦白的、欣赏的态度。 他说: “要是留给心理学家去研究,心理学没什么不对。问题是,目前每个人都是一个客串的心理学家。我的病人总是确确实实地告诉我他们患的是什么变态心理的毛病和神经病,根本不给我机会告诉他们究竟是什么病。谢谢你,爱玛,我要再来一杯茶。今天没工夫吃午餐。” “我始终以为,医师的生活是高兴的、自我牺牲的。”玛波小姐说。 “你不可能认识许多医师。”坤坡医师说,“他们过去都让人称为吸血鬼。但是,如今他们往往还是吸血鬼!无论如何,我们目前是赚钱的。国家会负担的,我们不会寄出明明知道不会付的帐单。问题是,我们的病人都一定要尽量享受政府的各种优待。结果,假若小珍妮夜晚咳嗽了两下,或者小唐米吃了两个生苹果,那么,可怜的医师就得半夜里赶来!啊,很好!多好吃的蛋糕呀,爱玛。你做的东西多好吃!” “不是我做的,是爱斯伯罗小姐做的。” “你做的一样好吃。”坤坡医师忠心耿耿地说。 “请你来看看爸爸好吗?” 她站起身来,那位医师跟着她。玛波小姐望着他们走出房间。 “我可以看出来,克瑞肯索普小姐是一个很忠实的女儿。”她说。 “我自己实在想象不到,我们那位老爸爸,她如何受得了。”直爽的塞缀克说。 “她这里有一个很舒适的家;父亲又很喜欢她。”哈乐德赶快说。 “爱玛没问题,”塞缀克说,“她生来就注定要当老处女。” 玛波小姐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隐隐约约地闪动一下。 “啊,你这样想吗?” 哈乐德连忙说: “我哥哥用老处女这个名词,没有诽谤的意思,玛波。” “啊,我不生气,”玛波小姐说,“我只是不知道他说的话是否是对的,我本人不以为克瑞肯索普小姐会成为老处女。我以为,她是那种很可能晚婚,而且婚姻会美满的那一型的女孩子。” “住在这里是不大会这样的。”塞缀克说,“从来见不到可以论婚嫁的人。” 现在玛波小姐眼睛的闪光更明显些。 “总是有牧师和医师来往的。” 她的眼睛,显得又温和,又有些恶作剧,由这个人望到那个人。 她分明是暗示他们一件他们从未想到的事,而且是不会使他们太高兴的事。 玛波小姐站起来,同时,几个羊毛小围巾和她的手提袋都掉到地下。 那三弟兄都很殷勤地替她捡起来。 “谢谢你们,”玛波小姐说;声音象长笛一样。“啊,对了,我的小蓝围巾。是的,我已经说过,蒙你们好意邀我过来。你们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想象你们府上是什么样子,想象露西在这里工作的情形。” “完美的家庭状况,外加命案。”塞缀克说。 “塞缀克!”哈乐德生气地说。 玛波微笑地抬起头来望着塞缀克。 “你知道看见你使我想起谁吗?想起我们那地方的银行经理的儿子,托玛斯-伊德。他总是会让人吓一跳,当然在银行界那种态度是不行的。因此,他就去西印度群岛。他的父亲死后,他回到家,继承了很多钱,他总是花得比赚得多。” 露西把玛波小姐送回家。归途中,她正要转到后面的巷子时,一个人影由暗处闪出来,站在汽车头灯的亮光中。那人举起手来招呼她,露西认出是阿佛列-克瑞肯索普。 “这样好些,”他上车时说,“啊,好冷!我本来以为会凉凉爽爽地散散步。但是,没有。你送老姨母回去没事吧?” “是的,她很高兴。” “我们可以看得出,老太婆们同任何人在一起,不管多么乏味的人,都那么感到有趣味,真是奇怪。实在,洛塞津别庄这个地方是再乏味也没有了。我住在这里最多两天,我还忍受得了。你怎么能受得住呢?露西?我要是叫你露西,你不介意吧?是不是?” “没关系。可是,我并不觉得这里乏味呀。当然,就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永久性的工作。” “我一直在注意你。露西,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你太聪明了,不该将你的时间都浪费在烧菜和打扫上。” “谢谢你,但是我对烧菜和清扫的工作比坐办公室更喜欢。” “我也不喜欢坐办公室。但是,还有其他的谋生之道,你可以做一个自由工作者。” “我是啊。” “不是这样的工作。我是说,为你自己工作,用你的才智来对抗——” “对抗什么?” “任何的权势!对抗目前阻碍我们的一切无聊的、琐碎的法条和规程。最有趣的就是,假若你有足够的聪明,你总可以找出一个办法来克服这种障碍。你是聪明的,告诉我,这种想法会引起你的兴趣吗?” “可能吧。” 露西把车子开到马厩的院子里。 “你不打算表示你的态度吗?” “我得多听听再说。” “坦白地说,小姐,我可以用你。你有那种非常难能可贵的态度,能够使人对你产生信心。” “你要我帮助你卖金砖吗?” “不是这么冒险的事,只是稍微避开法律的约束,如此而已。”他的手不知不觉地顺着她的胳臂往上移动。“你是个很迷人的女孩子,露西,我想让你做我的合伙人。” “你在恭维我。” “意思是,不行?考虑考虑。想想看,以机智胜过所有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多有趣、多高兴!困难的就是,我们需要资本。” “我没什么资本呀。” “啊,我方才不是向你告贷!不久我就会得到一些资本了。我那位可敬的爸爸不能永远活着,那又吝啬又蛮横的老头子!等他呜呼哀哉的时候,我就可以抓到一些现金。怎么样,露西?” “什么条件?” “你要是喜欢,就是结婚。女人,不管多么进取、多么有独立能力,似乎都喜欢这样。而且,结过婚的女人不能迫使她提出对丈夫不利的证明。” “这话可不会讨人欢喜!” “别装蒜了,露西!你不知道我已经迷上你了吗?” 露西有点惊奇,因为她感觉到有一种奇怪的魅力在吸引她。阿佛列有一种迷人的特质——也许纯粹是由于一种肉体上的魅力。她哈哈大笑,同时松脱了他那环绕的胳臂。 “现在不是调情的时候,现在要想到准备晚餐了。” “是的,露西。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厨师,晚上吃什么?” “等着瞧吧,你象那两个孩子一样的坏!” 他们走进别庄,露西匆匆走到厨房。她正在准备晚餐的时候,忽然让哈乐德-克瑞肯索普打断了,使她颇为惊奇。 “爱斯伯罗小姐,我可以同你谈一件事吗?” “晚一点可以吗,克瑞肯索普先生?我已经有点晚了。”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晚餐后好吗?” “好吧。” 晚餐准时端上来,而且备受欣赏。露西把杯盘洗好,来到大厅,发现哈乐德-克瑞肯索普正在等她。 “什么事?克瑞肯索普先生?” “我们到这里谈好吗?”他把起居室的门打开,头前带路。他等她进来以后,把门关上。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他对她解释,“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对你的能力印象非常深刻。” “谢谢你。”露西有些惊奇地说。 “我觉得你的才干在这里都浪费了——绝对浪费了。” “你觉得这样吗?我却不觉得。” 露西想: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向我求婚的,他已经有妻室了。 “承蒙你的好意,肯陪我们度过这个可悲的危机,等这段危急的时刻过去之后,我建议你到伦敦来看我。你如果打电话来约定时间,我会交代我的秘书办。实在的情形是,我们公司可以用一个有你这样杰出才能的人。我们可以充分讨论在那一方面借重你的才能最好,爱斯伯罗小姐,我可以付很好的薪水,而且会有光明的前途。我想,你会感到惊奇的。” 他的笑容显示他这个人是宽宏大量的。 露西端庄地说,“谢谢你,克瑞肯索普先生,我会考虑的。” “不要等太久,一个努力上进的年轻女孩子不可错过这样的机会。” 他又咧着嘴笑了。 “晚安,爱斯伯罗小姐,好好睡。” “啊,”露西自言自语地说,“啊……这一切都很有趣。” 她正要回房休息,却在楼梯上碰到塞缀克。 “露西,听我说,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你想要我嫁给你,同你到伊微沙照顾你吗?” 塞缀克大吃一惊,并且有一点惶恐。 “我从未想到这样的事。” “抱歉,我弄错了。” “我只是要知道你是不是这里的时钟。” “只有这个吗?大厅的桌子上就有一个。” “你要知道,”塞缀克斥责的说,“你不应该以为每个人都想娶你,你是一个长得蛮好看的女孩子,但是还不会好看到那个程度。那一类的毛病是有个名称的,会变得愈来愈厉害,你会变得更糟。实际上,你是这世界上我最不可能想要娶的女孩子,最不可能想要娶的女孩子。” “真的?”露西说,“你不必唠叨了,也许你更希望我当你的后妈吧?” “那是什么意思?”塞缀克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惊得发呆。 “我已经对你说了。”露西说,然后走进她的房子,关上门。 第14节 德摩克-克瑞达克和巴黎县政府的阿蒙-德星的交往非常友善,这两个人见过一两次面,相处很融洽。因为克瑞达克会说法语,所以他们的谈话大多都是用那种语言。 “这只是一个想法,”德星对他先说明白,“我这里有一张芭蕾舞团的像片,这就是她,由左边数第四个,你觉得面熟吗?啊?” 克瑞达克督察说其实一点也不面熟,一个给人勒死的女人是很难认出的,而且在这照片上面的女孩子都是面部化妆很浓,并且戴着华丽的鹧鸪头饰。 “可能是的,”他说,“我能找到的只有这个。她是谁?关于她的情形你知道些什么?” “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另外那个人爽快地说,“你明白吗,她并不重要,马利斯基芭蕾舞团也不重要,那个芭蕾舞团在近郊的戏院表演,并且巡回公演,没有真的名字,没有名星,没有芭蕾主角,但是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经营舞团的绚丽叶太太。” 绚丽叶太太是一个精神勃勃、非常认真的女人。她有机灵的眼睛,唇上的汗毛偏重;脂肪组织很发达。 “我?我不喜欢警察!”她对他们怒目而视,毫不掩饰她很讨厌这个访问。“他们总是会让你非常难堪。” “不,不,太太,你可不能这样说。”德星说,他是一个细高个子,愁眉苦险的人。“我什么时候让你难堪了?” “关于那个喝石炭酸的小傻瓜,”绚丽叶太太马上说,“都是因为她爱上那个乐队指挥,可是那个指挥不喜欢女人,另有爱好,你为了那件事弄得天下大乱!那对我这个漂亮的舞团没有好处。” “正相反,这样会使你的票房生意兴隆。”德星说,“而且那是三年以前的事了,你不可怀恨在心,现在是关于这个女孩子——安娜-斯绰文斯卡。” “啊?她怎么啦?” “她是俄国人吗?”克瑞达克督察问。 “不,实在不是的。你的意思是,因为她有这个名字,必定是俄国人吗?但是,她们都起那样的名字——这些女孩子。她不是一个重要的团员,她跳得不好,也不特别漂亮,她的舞只过得去,如此而已。她的团体舞还好,但是单人舞不行。” “她是法国人吗?” “也许是,她有法国护照。但是,有一次她对我说她有过一个英国丈夫。” “她对你说她有过一个英国丈夫吗?现在活着或是死了?” 绚丽叶太太耸耸肩膀。 “死了,或者是离开她了。我怎么知道?这些女孩子——总是有男人的麻烦。” “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我带我的舞团到伦敦演了六个星期,我们在托奎、波茅斯、伊斯波,还有其他的地方公演,我记不得名字了,后来还在赫墨斯密,然后我们就回到法国来。但是安娜,她没来。她只是带个口信,说她要离开舞团,要和她丈夫的家族住一起,以及那一类的无聊话。我个人以为那并不是真的。我以为她更可能已经遇到另外一个男人,你明白吗?” 克瑞达克督察点点头,他看得出,绚丽叶太太一定会这样想。 “这对我没什么损失,我不在乎。我可以找到和她一样好,而且会更好的女孩子来跳舞,所以,我只是耸耸肩膀,再也不去想它。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她们都是一样,这些女孩子老是迷上男人。” “那是什么时候?” “我们回法国的日期吗?那是——那是——圣诞节前一天。安娜离开是在我们回来两天也不晓得三天以前,我记不清楚了,但是在那个周末,我们要在赫墨斯密没有她也得公演,这就得重新安排,她那样做太绝了,但是这些女孩子——她们一碰到男人,结果都是一样。我只是对大家说:‘哼!我才不要她回来呢!那个女孩子!’” “你气坏了。” “啊!我,我不在乎。毫无疑问,她一定是同她找到的那个男人一块儿过圣诞节。那不关我的事,我可以找别的女孩子——有些女孩子一听到马利斯基舞团要人,便马上抓住机会,她们能跳得和她一样好,而且还会比她更好。” 绚丽叶太太停顿一下,然后眼睛突然发出闪光,很有兴趣地问:“你们为什么要找她?她发财了吗?” “正相反,”克瑞达克督察很客气地说,“我们想她也许是给人害死了。” 绚丽叶太太觉得很泄气,变得漠不关心了。 “那也许可能!这种情形往往会有的。啊,她是一个很好的天主教徒,星期天总是去做弥撒。” “绚丽叶太太,她是不是告诉过你她有一个儿子?” “儿子?你是说她有一个儿子吗?那个,我认为不大可能。这些女孩子——所有这些女孩子——统统都知道一个很有用的地址,遇到必要的时候,总会到那里去,德星先生知道得同我一样清楚。” “她在选择舞台生活以前也许有过孩子,”克瑞达克说,“譬如说,在战争期间。” “啊!在战争期间,那总是可能的,但是我却一点不知道。” “其他的女孩子之中谁同她最要好?” “我可以给你两三个名字,但是,她同任何人都没有亲密的关系。” 他们由绚丽叶太太那里得不到其他有用的资料。 她看到他们拿给她看的那个粉盒之后说,安娜有一个那样的粉盒,但是,团里的女孩子大多有那种粉盒。安娜也许在伦敦买过一件皮外套,她不知道。“我,我的时间都用在预演、设计舞台灯炮、解决生意上的困难上,我没工夫注意我的艺人穿些什么。” 同绚丽叶太太谈过之后,他们又照她开给他们的名字去和那些女孩子谈过。其中有一两个人和安娜相当熟,但是,她们都说她不是一个爱多谈自己的女孩子。因此,有一个孩子说,当她谈到她自己的时候,那些话都是谎话。 “她喜欢伪装——老是胡诌,说她以前是一个大公爵的情妇,或是一个英国大资本家的情妇;又说她在战争期间替地下组织工作过,甚至于还编一套话,说她在好莱坞当过电影明星。” 另外一个女孩子说: “我想她实在度过一种非常沉闷的中产阶级的生活,她喜欢参加芭蕾舞团,因为她觉得那很罗曼蒂克,但是,她的舞艺不精。你可以了解,假若她说,‘我的父亲曾经在亚眠卖布’,那就不够罗曼蒂克了。所以,她就瞎编一通。” “甚至于在伦敦,”第一个说话的那个女孩说,“她到处暗示大家,一个很有钱的人要带她乘游轮周游世界,因为他一看见她就想起那个车祸中丧生的女儿。多吹牛!” “她对我说,她准备和苏格兰的一个庄园领主住在一起。”第二个女孩子说,“她说她要在那里打鹿。” 这些话对他们都没有什么用,由这些话里可以发现的只是安娜-斯绰文斯卡是一个撒谎专家,她绝对不可能同苏格兰的贵族打鹿,而且,同样不可能在一艘环游世界的游轮上晒太阳。但是,也没有理由可以想象她的尸首会在洛塞津别庄的一个石棺里叫人发现。那些女孩子和绚丽叶太太对照片上那个女尸的辨认很不确定,很犹豫。她们都说看起来象安娜,但是,真的?那尸首已经变得浮肿不堪——可能是任何一个人! 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在十二月十六日,安娜-斯绰文斯卡决定不回法国。在十二月二十日,一个外表很象她的女人搭四点五十四分那班火车到布瑞汉顿,并且给人勒死。假若石棺里那个女人不是安娜-斯绰文斯卡,那么,安娜现在何处? 对这个问题,绚丽叶太太的答复是简单的,而且是必然如此。 “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那也许就是正确的答案——克瑞达克沮丧地这样想。另外一个可能必须考虑,那是偶然提起的一句话:安娜有一个英国丈夫。 那个丈夫就是爱德蒙-克瑞肯索普吗? 他考虑到那些认识她的人对他形容的安娜的情形,这似乎是不可能的。更可能的想法就是: 安娜有一段时候和玛婷来往得很亲密,她可能知道她的详细情形。写那封信给爱玛-克瑞肯索普的可能就是安娜。假若是这样,她很怕这件事会经过调查。她也许以为要谨慎些,最好是和马利斯基舞团脱离关系。那么,又是这个疑问:她现在究竟在那里? 绚丽叶太太的答复似乎又必然是最可能的事: 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克瑞达克离开巴黎以前同德星讨论了那个名叫玛婷的女人。德星有些同意他的英国同行的意见,认为这件事也许同石棺里发现的女尸风马牛不相及。他也认为这件事仍需要调查。 他叫克瑞达克放心,巴黎县政府的安全组一定尽力调查看看是否南郡大队的爱德蒙-克瑞肯索普中尉和一个教名是玛婷的法国女子有婚姻的记录。时间:敦克尔克陷落之前。虽然如此,他对克瑞达克事先声明,他没有十分的把握。他们所谈的那个地区不但几乎就在那个时候被德军占领,而且以后法国那一部分地方在受到袭击时遭受战火的摧毁,许多建筑和记录都毁了。 “但是,你放心吧,我的同行,我们会尽力而为。” 说罢,他和克瑞达克便分手了。 克瑞达克一回来就发现魏斯乐巡官正在有点失望地等着他。 “寄宿舍的地址,督察——新月街一二六号就是那样一个地方,那是个蛮象样的地方。” “有人认出那个女人吗?” “没有,督察。没人认得出那像片上的女人就是到那里取信件的女人。但是,无论如何,我觉得他们是不会认得出的。那是一个月以前,很近,但是有很多人用那个地方,那实际上是一个学生寄宿舍。” “她也许用其他的名字在那里住过。” “如果这样,他们认不出她就是像片上的人。” 他又加以说明: “我们到各旅馆去巡查一下——没有人以玛婷-克瑞肯索普的名义在任何一家旅馆登记。接到你从巴黎打来的电话之后,我们就查过安娜-斯绰文斯卡的情形。她同舞团其他的人一起在绿河外面一个便宜的旅馆登记过——那里大部分住的都是演员。她表演完毕之后,在十九日晚上离开,以后就没有记录了。” 克瑞达克点点头,他建议进一步调查的路线。不过,是否有结果,他不抱多大希望。 经过相当考虑之后,他打电话给温邦-汉德森-卡斯泰法律事务所,要求与温邦先生约谈。 不久,他就被让进一间特别不通风的办公室。温邦先生正坐在一张旧式的大办公桌后面,桌上堆满了一捆一捆的,看样子盖满尘土的案卷。墙壁上装饰着各种契约箱,上面分别标明已故约翰-福乐德爵士、德琳伯爵夫人、乔治-罗保珊先生等字样。究竟是一个已往的历史时代遗迹呢,或是目前法律案件的一部分,这位督察就不得而知了。 温邦先生露出一个家庭律师对警察特有的那种又礼貌又机警的神气瞧瞧他的访客。 “有何见教,督察?” “这封信。”克瑞达克把玛婷的信推到办公桌的那一边。温邦先生厌恶地用手指碰碰那封信,可是没有拿起来。他的脸微微变红,嘴绷得更紧。 “对啦,”他说,“对啦,昨天上午,我收到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的一封信,通知我她到伦敦警察厅刑事部去过,以及——哦,一切经过的情形。我一点不了解——一点也不了解——这封信来到的时候为什么不同我商量?非常不可思议!她应该立刻就通知我的。” 克瑞达克督察套用了一些似乎最能使温邦先生改变心情的老生常谈来安慰他。 “我根本没有想到爱德蒙会结婚。”温邦先生委屈地说。 克瑞达克督察说他想,在战争期间……然后,就含含糊糊地到此为止。 “在战争期间!”温邦先生非常尖刻,声音非常严厉地说,“是的,的确,在战争爆发的时候,我们在伦敦法学院区。隔壁的房子直接中弹,我们有许多记录都毁了。当然不是那些真正重要的档案。为了安全起见,那些文件都搬到乡下。但是引起一场慌乱,当然,当时关于克瑞肯索普家的事都是我父亲经手的,他在六年前去世。我想,关于这个所谓爱德蒙婚姻的事也许我的父亲听到别人说过。但是,表面上看来,这个婚姻即使是考虑过,但是并未举行。因此,他并未认为那个传言是重要的。我觉得经过这许多年之后,忽然有人出来要人承认一个婚姻和一个合法的儿子。的确,很靠不住。她有什么证据?我倒要问问。” “正是如此。”克瑞达克说,“她的地位,或者她儿子的地位,会怎样?” “我想,她的打算是想要克瑞肯索普一家人养她和她的儿子。” “是的,但是,我的意思是,就法律的立场而言,假若她能证明她要求的权利,她同她的儿子有权得到什么?”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温邦先生捡起他在生气时候放在一边的那副眼镜,戴上去,然后,透过眼镜机警地望着克瑞达克督察。“这个——在目前什么都得不到。但是,如果她能证明那孩子是爱德蒙-克瑞肯索普的儿子,而且是由合法的婚姻而生的,那么,在路德-克瑞肯索普死后,那孩子就有资格分到约西亚-克瑞肯索普托人保管的钱。不但如此,他还有资格承受洛塞津别庄,因为他是长子的儿子。” “有人想继承那所房子吗?” “住在那里面吗?绝对不会。但是,我亲爱的督察,那个产业值一笔相当大的钱,相当大的一笔款子。那里的土地可以做工业和建筑的用途,那个土地现在是在布瑞汉顿的心脏地带。啊,是的,一笔相当大的遗产。” “我想你对我说过,假若路德-克瑞肯索普死了,塞缀克会继承那个产业。” “他会继承那个不动产,因为他是现存的最大的儿子。” “据我了解,塞缀克-克瑞肯索普对金钱不感兴趣。” 温邦先生冷冷地凝视着克瑞达克。 “真的?我个人对这样的说法抱的态度是一种我称为‘存疑’的态度。世界上是有一种毫无世俗欲望的人。这种人对金钱漠不关心。不过,这种人我本人还没见过一个。” 温邦先生显然对于这句话感到相当自得。 克瑞达克急忙抓住这一线希望。 “哈乐德和阿佛列,”他冒险地试探一下,“听到来了这封信似乎很不安吧?” “自然可能感到不安,”温邦先生说,“自然可能。” “这样一来他们最后继承的财产就减少了吧?” “当然。爱德蒙-克瑞肯索普的儿子——我们始终假定他有一个儿子吧——会有资格分到五分之一的信托资金。” “那似乎实在并不是很重大的损失。” 温邦先生机警地瞧他一眼。 “你大概是说,杀人的动机根本不够。” “但是,我想,他们两个在经济上都很拮据。”克瑞达克低声地说。 他对温邦先生那种凌厉的眼光用非常泰然自若的态度来抵挡。 “啊,原来警察局已经从事调查了?是的,阿佛列几乎不断地感到经济拮据。他偶尔也有一个短短的时期,财源茂盛,但是,不久就完了。哈乐德呢,你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目前的情形是朝不保夕的。” “不管外表上显得多么财源滚滚吗?” “撑门面。完全是撑门面!这些大都市的公司有一半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清偿全部债务的能力。他们的资产负债表在外行人看来是没问题的。但是,当帐面上列的资产并不真是资产的时候——当这些资产负债表在破产的边缘上摇摆不定时——你会怎么样呢?” “哈乐德-克瑞肯索普的情形是,大概是需款迫切吧。” “不过,他勒死亡兄的遗孀也得不到钱哪。”温邦先生说,“而且,到现在为止,还没人谋害路德-克瑞肯索普。唯有害死他,才能使他们得到好处。督察,我不大明白照你的想法会调查出什么结果。” 克瑞达克想:最糟的是:他自己也不大有把握。 第15节 克瑞达克督察和哈乐德-克瑞肯索普约好在他的办公室见面。他和魏斯乐巡官准时到达,那个办公室在一大排市区办公大楼的四楼。里面显示出一番欣欣向荣的气象,也显露出最高度的现代商业趣味。 一个整洁的年轻女人问了他的姓名,谨慎地低声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她就起身带他们到哈乐德-克瑞肯索普私人的办公室。 哈乐德-克瑞肯索普在一张皮面的大办公桌后面坐着,露出象往常那样毫无瑕疵、非常自信的样子。虽然照这位督察个人所知的情况推测,他已濒临破产,可是,他却不露一点痕迹。 他露出坦白的、欢迎的样子抬起头来。 “早安,克瑞达克督察。今天大驾光临,我希望一定给我带来确实的消息了。” “恐怕不是的,克瑞肯索普先生,我只是想再请问你几件事情。” “还要问吗?我们到现在的确已经把每一件可能想到的事都答复了。” “我想,克瑞肯索普先生,那只是你的感觉。但是,这只是我们的例行公事。” “那行,这一次你要问什么?”他不耐烦地说。 “我想请你告诉我在去年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和晚上,大约四点钟与午夜之间,你在做些什么。” 哈乐德-克瑞肯索普气得脸都红了。 “那似乎是一个非常惊人的问题。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克瑞达克温和地笑笑。 “我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在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那天,在下午三时至午夜的时候在哪里。” “为什么?” “我想把事情缩小到最小的范围。” “缩小到最小的范围?那么,你得到额外的资料了?” “先生,我们希望现有的资料和事实更接近了。” “我不敢确定我是否应该回答你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要是没有我的律师在场的话。” “那个,当然,这全在你。”克瑞达克说,“你并不是非答复我的问题不可。你有充分的权利请律师在场再回答。” “你不是——让我很明白地说吧——你不是在威协我吧?” “啊,不是,先生,”克瑞达克露出大大吃惊的样子,“决不会有那种事,我问你的话也是我要问另外几个人的话,这绝对不是专对某一个人而说的,这是淘汰与案情无关的资料必要的步骤。” “那么,当然,我倒很想尽力协助你。现在让我想想看,象这样的事情是不容易即刻回答出来的。但是,我们这里一切事情都是井井有条的。我想,阿丽丝小姐能帮助我们。”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电话筒,简短的说了几句话,几乎马上就有一个身穿剪裁合身的套装,手里拿着笔记本的摩登女郎走进来。 “我的秘书阿丽丝小姐,克瑞达克督察。现在,阿丽丝小姐,这位督察想知道我在有一天下午和晚上做些什么。那是在——日期是什么?” “星期五,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五,十二月二十日。我想,你会有什么记录吧?” “啊,有的,”阿丽丝小姐走出去,回来的时候拿来一本办公室专用的备忘日历,翻开来查。 “十二月二十日上午,你在办公室里。你同哥尔迪先生开会讨论克朗马蒂公司归并的问题,你同佛斯维爵士在巴克雷饭店午餐——” “是的,就是那一天,对的。” “你大约三点钟回到办公室,口授了十几封信稿。然后,你就离开,到索斯贝拍卖场。那一天,那里拍卖一些稀有的古文稿,你很感兴趣。你没有再回来,但是我有一张条子提醒你,那天晚上你要参加宴席业承办人俱乐部的餐会。” 她抬起头来望望他,似乎是问对不对。 “谢谢你,阿丽丝小姐。” 阿丽丝小姐悄悄走了出去。 “我现在想起来,记得很清楚。”哈乐德说,“我那天下午到索斯贝拍卖场,但是我想要买的东西价钱叫价太高,后来我在哲敏街一个小茶馆吃茶——我想,那是一家叫罗素茶馆的地方。我偶然到一个新闻剧院待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然后回家。我住在加狄根广场四十三号。宴席业承办人俱乐部餐会于七点半在承办业者俱乐部举行,餐后我就回家睡觉,我想这些可以答复你的问题吧?” “都很明白,克瑞肯索普先生。你回家换衣服是在什么时候?” “我想我不能记得确切的时候,那是六点以后吧,我想。” “晚餐后呢?” “我想,我回到家的时候是十一点半。” “你的男仆替你开门吗?或是克瑞肯索普太太?” “内人,爱丽思男爵小姐在法国南部,从十二月初开始,她一直在那里,我是用自己的钥匙开门进去的。” “那么,就没一个人可以证明你所说的回家的时候了?”哈乐德冷冷地对他凝视。 “我相信仆人会听见我进去的声音。我雇了一对夫妇替我料理家务。但是,实在,督察——” “别急,克瑞肯索普先生。我知道这些问题很讨厌,但是我差不多问完了,你有车子吗?” “有,一辆汉柏鹰牌的车子。” “你自己开吗?” “是的。除了周末,我用得不多。如今在伦敦市区开车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想你大概开车子到布瑞汉顿去看你的父亲和妹妹吧?” “不,除非要在那里住一段长的时间才开车。假若我要在那里过夜,譬如前两天去参加侦讯,我总是乘火车去。现在乘火车很舒服,而且比汽车快。我的妹妹雇的计程车会在车站接我。” “你的车子放在哪里?” “我在加狄根广场后面的马厩街租了一个停车房,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现在就是这些了,”克瑞达克督察笑笑,站了起来,“打扰你了,很抱歉。” 他们走到外面的时候,魏斯乐巡官——这个对所有的人都暗怀猜疑——他话中有意地说: “他不喜欢你问的那些话——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很生气。” “你要是没有杀人,假若有人以为你杀了人,那自然会使你生气。”克瑞达克督察温和地说,“一个象哈乐德-克瑞肯索普那样极体面的人自然特别生气。那并没什么重要。现在我们必须查一查那一天下午在拍卖场是否有人看到哈乐德-克瑞肯索普。那个茶馆也要查一查,他很可能乘四点五十四分那班火车,把那女人的尸首推下车,再搭火车回来,及时参加那个餐会。同样的,那天晚上他也可能开车下来,把那尸首移到石棺里,然后回来,你到马厩街去查一查。” “是,督察。你以为这就是他确实做的事吗?” “我怎么会知道?”克瑞达克督察问,“他是一个高个子,头发褐褐的人。他可能坐那班火车,而且他是和洛塞津别庄有关系,他是这案子一个可能的嫌疑犯。现在,我们要去访问访问他的兄弟阿佛列了。” 阿佛列-克瑞肯索普在西汉普斯特有一个公寓。那个公寓是在一个有点偷工减料型的现代化大楼里。那个大楼有天井,专供公寓主人停车之用,对别的人有点不够周到。 那个公寓是那种现代化,家具嵌入墙壁型的,分明是可以带家具出租的。那里面有一个合板的桌子,可以由墙壁上拉下来,一张沙发床,还有几把不相配的椅子。 阿佛列用极可爱的友善态度接待他们,但是,克瑞达克以为,他很紧张。 “大驾光临,不胜惶恐!”他说,“我可以替你斟一杯酒吗?克瑞达克督察?”他拿出几瓶酒邀他。 “不用,谢谢你,克瑞肯索普先生。” “这么不赏光吗?”他对自己这句玩笑话哈哈大笑,然后问有什么事。 “你问我十二月廿日的下午和晚上做些什么吗?我怎么会知道?怎么,那是——什么?——三个多星期以前的事了。” “令兄哈乐德就能够确切地告诉我们他做些什么。” “哈乐德老哥也许可以,但是阿佛列老哥是不行的。”然后,他露出一点特别的神气加了一句——那可能是不怀好意的妒忌。“哈乐德是我们家的成功人物——很忙,很有效率,时间都分配得好好的,有时间做每一件事,而且在那个时间,样样事都可以做。譬如,即使他打算谋杀人,他也会仔细算准时间,一丝不苟地干。” “你举那个例子有什么特别理由吗?” “啊,没有——只是偶然想起的一个极可笑的例子。” “现在告诉我一些关于你自己的事吧。” 阿佛列摊开双手。 “就象我对你说的,我对时间和地方都记不清楚。你要是问我圣诞节的事,我就能够回答你——那是有借口的。我知道圣诞节那一天我在什么地方。我们是在布瑞汉顿同我的父亲一同度过的。我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抱怨我们住在那里开销太大。但是,假若我们不去他那里,他就会抱怨我们从来不接近他,我们实在是为了讨我们妹子的欢心才去的。” “你今年就是这样吗?” “对啦。” “但是,很不幸,你的父亲病了,是不是?” 克瑞达克现在是故意采取侧面的试探方式。这是干他那一行的人都有的一种本能。 “他病了。本来为了达到节俭的光荣目标,勒紧肚子过日子,一旦大吃大喝,产生了不良后果。” “就是这样吗,是不是?” “当然啦,别的还有什么?” “我想,他的医生——很担忧。” “啊,那个老笨蛋坤坡呀。”阿佛列马上轻蔑地说,“督察,听他的话没有用。他是一个最爱大惊小怪的人。” “真的吗?我觉得他似乎是一种很明白事理的人。” “他完全是个笨蛋。我的父亲并不真是病人。他的心脏没有什么毛病。但是,他完全相信坤坡的话。自然啦,当他真的觉得不舒服的时候,他总是大惊小怪,害得坤坡跑来跑去,问东问西。不论是他吃的或喝的,他都要管。这一切简直可笑极了。”阿佛列特别气恼地说。 克瑞达克沉默一两分钟;他这样做颇有效。阿佛列局促不安,很快地瞧他一瞧,然后使性子说: “啊,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知道三四个星期之前单单在星期五那一天我在哪里?” “那么,你真的记得那是星期五了?” “我想你是那么说的。” “也许我说过。”克瑞达克督察说,“无论如何,二十日,星期五,就是我所问的那一天。” “为什么?” “例行的调查。” “那是胡闹!关于那个女人的事,你们发现到更多的资料吗?知道她是由哪里来的吗?” “我们得到的资料还不完全。” 阿佛列严厉地瞧他一眼。 “我希望你不会受到爱玛那种瞎想的影响,认为她也许是我大哥的遗孀。那完全是胡说八道。” “这个玛婷没在什么时候请求过你收容她吗?” “请求我?主啊,才不会呢。那样做就是大笑话了。” “你以为她更可能去找你的哥哥哈乐德吗?” “那个可能性大些。他的名字常常见报。他有钱。她如果想求他帮助,我是不会感到奇怪的。并不是因为她会得到什么。哈乐德象我们老太爷一样吝啬。当然啦,爱玛是我们家心最软的一个,而且她是爱德蒙最心爱的妹妹。不过,爱玛仍然是不会轻信的。她很明白这个女人是假的。她已经安排好全家人都要在那里同她见面——一个精明而实际的律师也要在场。” “很聪明,”克瑞达克说,“见面的日期确定了吗?” “本来是准备在圣诞节后不久的一个时候。那个周末,二十七日——”他忽然停下来。 “啊,”克瑞达克打趣地说,“原来,日期对你是有意义的。” “我已经告诉你没有确定日期。” “但是,你方才谈起过——是什么时候?” “我实在记不清。” “那么,你不能告诉我你本人在十二月二十日,那个星期五,做些什么吗?” “抱歉,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你没有约会记录簿吗?” “那种东西我受不了。” “圣诞节前那个星期五——那应该不太难想。” “有一天,我打高尔夫球,很可能获胜。”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摇摇头,“不,那是在那以前的那一周。我也许是在闲荡。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那样消磨的。我发现一个人在酒吧里比在任何其他地方完成的事更多。” “也许这里的人,或者是你的朋友可以帮忙吧?” “也许吧。我问问他们看。我会尽力。” 阿佛列现在有自信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在那一天做些什么。”他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做什么。我没有在长仓库里谋害什么人。” “你为什么那样说,克瑞肯索普先生?” “算了吧,我亲爱的督察。你是在调查这个凶杀案,是不是?当你问‘在某年某月某时你在哪里?’的时候,你是在把一些事实缩小范围。我倒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想到二十日那个星期五——什么时候?——在午餐与午夜之间吗?这不可能是由验尸的医学报告证明的,不可能在过了这么久以后可以证明。有什么人看到死者偷偷在那天下午到那仓库里吗?她走进去,再也没有出来,是吗?” 克瑞达克督察那双机警的黑眼睛正在仔细地观察他。但是,他是一个办案老手,不会对这种事情表现任何反应的。 “恐怕我们得让你猜了。”他打趣地说。 “警察真是守口如瓶。” “我想,不光是警察吧,克瑞肯索普先生。你要是竭力想,就会记得在那个星期五做些什么。当然啦,你也许有你的理由,不愿意回想——” “你用这个办法是抓不住我的把柄的,督察。当然,很可疑,非常可疑。的确,我会记不得。可是,啊,想起来了!你等等!我在那一周到过里芝,住在靠近市政厅一个旅馆里——记不得它的名字了。但是,你会很容易找到的。那可能就是星期五。” “我们会查的,”那督察不露感情地说。 他站起来。“我觉得很遗憾,你不可能同我们更好合作,克瑞肯索普先生。” “这对我是很不幸的!塞缀克在爱微沙,那是一个很安全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哈乐德呢,毫无疑问,他查过业务上的约会,和公共的聚会记录,每一小时都有交代。我呢,一点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都没有。很惨,而且这一切都是这么无聊。我已经告诉你我不会谋杀人。那么,我为什么会谋杀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为的是什么?即使那尸首是爱德蒙遗孀的尸首,我们家里的人为什么会有人想害死她?假设她在战时嫁的是哈乐德,现在突然又出现,那么我们体面的哈乐德就要尴尬了——他就会犯重婚罪,还有其他的麻烦。但是,爱德蒙!啊,我们都乐于使我们的父亲拿出一点款子,给她生活津贴,并且送那个孩子到一个象样的学校就读。父亲会气坏了,但是为了顾全体面,他不能不管。督察,你不喝杯酒再走吗?实在太遗憾了,不能帮助你。” “督察,听我说,你知道我发现什么吗?” 克瑞达克望望他那个很兴奋的巡官。 “怎么,魏斯乐,你发现什么?” “我已经想到什么地方见过他了,督察。那个家伙。我一直想确定这件事,后来突然想出来了。他就是那个罐头食品案和狄其-罗吉斯混在一起的那个人。我们始终找不出他的证据——他太狡猾了。他和苏和区那帮人当中的一两个人很接近,干出售表和意大利金币的生意。” 当然!克瑞达克现在才发现为什么一开始就模模糊糊地觉得似曾相识了。那些人都是以次等货色来骗人,从来不会给你证明是违法的。阿佛列始终在一些骗局的外围。他总是有听起来很有道理的、绝对无罪的理由,证明他与那件事没有牵连。但是警方确信他总是会稳得一些小利。 “这样一来,情况就有些明朗了。”克瑞达克说。 “你以为是他干的吗?” “我不能说他是谋害人的那一型人物。但是,由此可以说明其他的事——可以说明他为什么不能提出证据,证明他在命案发生时,不在现场。” “是的,看起来这是对他不利的。” “实在并非如此。”克瑞达克说,“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办法,只是坚决地说你记不得。很多人记不得甚至于一星期以前做些什么,或者在什么地方。假若你不想叫人注意到你消磨时间的方式,这样做特别有用。譬如,和狄其-罗吉斯那伙人在货车经过的路边咖啡馆那些有趣的幽会。” “所以,你以为他没问题吗?” “我还不能说什么人没有问题,”克瑞达克督察说,“你得调查呀,魏斯乐。” 他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面,皱着眉头,在他面前的一个拍纸簿上写了这些: 凶手……一个高个子,褐头发的人!!! 遇害者……可能是玛婷,爱德蒙-克瑞肯索普的女朋友,或遗孀。 或者 可能是安娜-斯绰文斯卡。恰恰在那时候退出巡回公演。年龄、外表。与衣着等均符合。据已知的资料判断,她与洛塞津别庄没有关系。 可能是哈乐德的前妻!重婚! 可能是哈乐德的情妇。勒索! 若与阿佛列有关系,可能是勒索!因为她知道一些秘密可能使他进监牢?如果是塞缀克——可能在外国与他有关系——巴黎呢?巴利亚利呢? 或者 遇害者是安娜-斯绰文斯卡装做玛婷或者遇害者是一个不知名的女人,为不知名的凶手所害! “最可能的就是后面那个猜测。”克瑞达克大声地说。他闷闷不乐地思索着这种情况。你在找到动机之前是不会有很大进展的。到现在为止,他猜测的所有动机似乎是理由不够充分,就是太牵强。 如果害死的是克瑞肯索普老先生就好办了。动机多的是。 他的灵机一动,想起一件事。 他在那个拍纸簿上又记了几笔: 问坤坡医师关于圣诞节的病状。 塞缀克——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问玛波小姐最近的传言。 第16节 克瑞达克到了麦地生路四号的时候,他发现露西-爱斯伯罗和玛波小姐在一起。 他犹豫片刻,考虑这与他的作战计划是否有妨碍。最后断定露西-爱斯伯罗可能成为很有用的战友。 寒暄之后,他郑重其事地掏出他的小皮夹,取出三镑钞票,添上三先令,便推到桌子对面玛波小姐面前。 “这是什么,督察?” “会诊费呀。你是一位医疗顾问——关于命案方面的!脉搏,体温,局部反应,该命案可能有的、根深蒂固的原因。我只是本地的,一个又可怜又苦恼的全科医生而已。” 玛波小姐望望他,眼睛闪闪发光。他咧着嘴,对她笑笑。露西-爱斯伯罗轻轻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哈哈大笑。 “怎么,督察,你毕竟很有人情味嘛。” “啊,这个——我今天下午来,严格的说,并不是执行勤务。” “我对你说过,我们以前见过面。”玛波小姐对露西说,“亨利-克利斯灵爵士是他的教父,也是我一个老朋友。” “爱斯伯罗小姐,你想听听我的教父在我们第一次见面谈到她的时候怎么说吗?他把她形容为主所创造的最优良的侦探——主在一种适宜的土壤培养的天才。他叫我不要轻视——”克瑞达克犹豫片刻,想要找到“老太婆”的同义词,“——唔,年长的女士。他说她们通常都会告诉你可能发生过的事,应该发生过的事,甚至于事实上确已发生的事!并且,他说,她们能告诉你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他还特别加了一句——唔——年长的女士是其中出类拔萃的!” “那么,”露西说,“这似乎是很好的推荐嘛。” 玛波小姐的脸有些红。她感到慌乱,特别的兴奋。 “亲爱的亨利爵士,”她喃喃的说,“老是那么亲切。实在说起来,我一点也不聪明,只是,也许可以说,对人性有一点点认识——这个你们是知道的,住在一个乡村里,就是这样。” 她又加了几句——现在比较泰然自若: “自然,我因为不在那个地方,有些不大方便。我总觉得当人们使你想起其他人的时候,就很有帮助了。因为人的形态到处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一个很有用的指引。” 露西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气,但是克瑞达克了解地点点头。 “但是,你到那地方吃过茶,是不是?”他说。 “是的,的确是的。非常愉快。我有一点失望,因为没见到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但是,我们总不能样样都满意。” “你觉得假若你看到那个凶手,你就会知道吗?”露西问。 “啊,不是那样的,亲爱的。我们总是会猜想的。但是,当我们遇到了一件象命案一样严重的问题时,只是猜想就大错而特错了。我们只能观察那些与那件事有关的人,或者可能有关系的人,然后再看看他们会使你想到什么人。” “象是塞缀克和那个银行经理吗?” 玛波小姐改正她的话。 “那银行经理的儿子,亲爱的。伊德先生本人更象哈乐德先生。他是一个非常保守,但是也许有点太喜欢金钱——他是那种会主动设法不让丑闻传扬出去的人。” 克瑞达克笑笑说: “阿佛列呢?” “看到他就不由得想起修车厂的金肯,”玛波小姐马上说,“他并不一定是盗用工具,而是常常拿一个坏的或者是次等的千斤顶换一个好的。我想他在用电池方面也不老实,不过这一类的事我不懂。我知道雷蒙已经同他断绝来往,到米彻斯特路上的那家修车厂了。至于爱玛呢,”玛波小姐思索着继续说,“她很象吉洛丁-魏布——老是非常朴素,几乎有些不整洁——老是让她的老母亲任意摆布。但是,当她的母亲出人意外的去世之后,吉洛丁继承了一笔相当的款子。于是,她就出去把头发剪短,并且电烫,然后乘游轮出游。她回来以后嫁给一个很好的律师。他们有两个孩子。” “这种比较已经够清楚了。”露西说,有点不安,“你不觉得应该提到你谈到爱玛结婚问题的话吗?那件事似乎使那两个哥哥很烦恼。” 玛波小姐点点头。 “是的,”她说,“真象男人一样,就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事他们都看不见。我想你自己也没注意。” “是的,”露西承认,“我从未想到那种事。我觉得他们两个——” “那么老吗?”玛波小姐微笑地说,“但是坤坡医师也不过四十出头,不过他的鬓角已渐渐变白了,而且他显然渴望着一种家庭生活;爱玛-克瑞肯索普还不到四十,还不会老得不能结婚生子。那位医师的太太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于难产。我是听人家这么说的。” “我想是的。有一天爱玛谈起这回事。” “他必定很寂寞,”玛波小姐说,“一个忙碌勤奋的医生需要一个妻子。一个有同情心的,不太年轻的女人。” “亲爱的,听我说,”露西说,“我们是在调查罪案呢,或者在作媒?” “我想我有些罗曼蒂克。也许这是因为我是一个老处女。你知道吗,亲爱的露西?就我这方面来说,你已经履行了合约上的一切。你如果真想在下一个工作开始以前出去度假,你仍然有时间短期地游历一下。” “叫我离开洛塞津别庄吗?不!到现在我已经变成十足的侦探了。而且几乎同那两个孩子一样。他们把他们整个的时间都用在寻找线索上。昨天,他们查过所有的垃圾筒。那种气味很难闻,而且他们实在一点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克瑞达克督察,他们如果得意洋洋地拿一张撕破的纸条,上面写着:‘玛婷——你要是珍惜你的性命,就要远离长仓库!’你就会知道,那是我为了可怜他们,故意放进猪栏的!” “为什么放进猪栏呢?亲爱的?”玛波小姐很注意地问。 “他们养猪吗?” “啊,不,如今不养了。这只是因为我有时会去那里。” 为了某种原因,露西有点脸红了,玛波小姐更加感到兴趣地望望她。 “现在谁在别庄?”克瑞达克问。 “塞缀克在那里,布莱恩到那里度周末。哈乐德和阿佛列明天就来了。他们今天上午打电话来。克瑞达克督察,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感觉,你已经惊动他们了。” 克瑞达克笑笑。 “我有点惊动他们了。我要他们说明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那一天他们的行动。” “他们能说明吗?” “哈乐德可以。阿佛列不能,也不愿说明。” “我想要提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是很难的,”露西说,“时间,地点,和年月日。那也一定是难查考的。” “那需要时间和耐性,但是,我们会想法子的。”他看看表,“我准备到洛塞津别庄去同塞缀克谈谈,不过要先找到坤坡医师。” “你现在要去看他差不多正好。他通常在六点钟做手术,大约六点半就完了。我得回去做饭去。” “爱斯伯罗小姐,我现在要请问你一件事。关于玛婷的事,他们一家人自己谈起来有什么看法?” 露西马上回答: “他们对于爱玛去你那里报告都很生气,而且对坤坡医师也很生气,因为他好象是鼓励她那样做。哈乐德和阿佛列以为那是一个骗局,不是真的。爱玛不敢确定。塞缀克也以为那是假冒的,但是,他不象其他那两个人那样认为太严重。在另外一方面,布莱恩似乎确信那是真的。” “为什么呢?我倒要问问?” “啊,布莱恩就是那样,只是相信事情的表面情形。他以为那是爱德蒙的妻女,或者更正确地说,他的遗孀,她突然不得不回到法国,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接到她的来信。他觉得直到现在她还没来信这件事是很自然的,因为他自己从来不写信,布莱恩这个人相当可爱,正象一只要你带出去散步的狗。” “那么,你带他出去散步了吗?亲爱的?”玛波小姐问。“也许,到那个猪栏。” 露西那双锐敏的眼睛对她瞧瞧。 “那所房子里来来去去的,有这么多男士。”玛波小姐一边默想,一边说。 当玛波小姐说出“男士”那两个字的时候,总是充分表露出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意味——令人回想到她自己那个时代以前的一个时代。你一听到就觉得仿佛看到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精神勃勃的(也许是有络腮胡子的)男子,有时很不正经,但是总是对妇女非常殷勤的。 “你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玛波小姐以品评的眼光瞧着露西说,“我想他们对你非常注意,是不是?” 露西有些脸红了,她的心里掠过了一些零碎的回忆。她想起靠在猪栏墙上的塞缀克,忧眉不展、坐在厨房台子上的布莱恩,和那个帮她收碟子时手指碰到她的阿佛列。 “男士,”玛波小姐的语调显示出她谈到的是一个外国的、危险的人种。“在某些方面都是大同小异的——即使是很老的时候……” “亲爱的,”露西叫道,“要是在一百年前你这样说,一定会让人当做女巫烧死!” 于是,她就告诉她克瑞肯索普老先生对她提出的有条件的求婚。 “事实上,”露西说,“也可以说,他们都对我表示你们所说的‘追求’。哈乐德是非常瑞正的,他在伦敦有很好的财务方面的位置。我想这不是为了我的漂亮外表;他们必定以为我知道些什么。” 她哈哈大笑。 但是,克瑞达克督察并没有笑。 “但是,你要当心,”他说,“他们不追求你,也许会谋害你。” “我想,那就更简单。”露西同意他的说法。 然后,她微微打了一个寒战。 “我们会忘记,”她说,“那两个孩子玩得很高兴,我们几乎会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游戏。但是,这不是游戏。” “对了,”玛波小姐说,“谋杀可不是游戏。” 她默默不语,过了一两分钟,再说: “那两个孩子不久就要回学校吧?” “是的,下个星期。他们明天到杰姆斯-斯妥达家去度过最后几天假期。” “这样我很高兴。”玛波小姐严肃地说,“我不希望他们在那里的时候会出什么事。” “你是指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你以为他就是次一个谋害的对象吗?” “啊,不是!”玛波小姐说,“他是不会有问题的,我是指那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 “啊,亚历山大。” “可是,实在——” “各处找,找线索,不是吗?孩子们都喜欢那样的事。但是那可能是非常危险的。” 克瑞达克思索着对她瞧瞧。 “玛波小姐,你还不相信这个案子是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给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害死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把这案子绝对和洛塞津别庄连在一起了?” “是的,我以为其中绝对有关系。” “关于那个凶手,我们知道的只是他是一个高个子,褐头发的人。那是你的朋友说的,而且她能告诉我们的只有这些。在洛塞津别庄有三个高的,头发褐的男人。你是知道的,侦讯那一天,我走出去看那三弟兄正站在人行道上等候车子开过来。他们是背对着我的,但是很奇怪,他们穿着厚厚的外套时,看起来一样。三个个子高,褐头发的男人。可是,实际上,他们三个人是迥然不同的类型。”他叹了一口气,“这就很难办了。” “我感到纳闷,”玛波小姐低声地说,“我一直感到纳闷。不知道实在的情形是否比我们猜想的要简单得多,谋杀往往是非常简单的,往往有一个明显的,可是卑鄙的动机……” “你相信那个神秘的玛婷的事吗?玛波小姐?” “我很相信爱德蒙-克瑞肯索普不是娶了一个叫玛婷的女孩子,就是打算娶她。我知道,爱玛-克瑞肯索普把她的信拿给你看过。根据我看到她的情形和露西告诉我她的情形来说,我认为爱玛-克瑞肯索普绝对不能捏造出那种事。真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么就假定有玛婷这个人,”克瑞达克思索着说,“可以说是有一种动机。玛婷现在带一个儿子重新出现,这样一来,那笔克瑞肯索普遗产就会减少了。不过,我们可以想得到,这还不能达到用谋杀手段的程度,他们在经济上都很拮据。” “甚至哈乐德也这样吗?”露西不信地问。 “甚至那个看样子很富裕的哈乐德-克瑞肯索普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种冷静的、保守的大财主。他已经深深地陷入困境,并且和一些相当不良的投机生意有牵连。如果很快得到一大笔钱,也许可以避免经济上的崩溃。” “但是,如果这样——”露西说,可是忽然中断。 “怎么,爱斯伯罗——” “我知道,亲爱的,”玛波小姐说,“害错人了,这就是你的意思。” “是的。玛婷的死,对哈乐德,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什么好处,除非——” “除非等路德-克瑞肯索普死后。一点不错,我也这样想过。老克瑞肯索普呢,我由他的医师口中晓得,他的精力比局外人想象的要旺盛得多。” “他还会活好几年呢。”露西说,然后,她皱皱眉头。 “怎么?”克瑞达克鼓励地说。 “他在圣诞节期间有些不舒服,”露西说,“他说那个医生对那件事大惊小怪,‘谁都会想我是由于他那样大惊小怪中毒而死的!’这就是他说的。” 她带着疑问的态度瞧瞧克瑞达克。 “是的,”克瑞达克说,“这实在就是我想问坤坡医师的。” “那么,我得走了,”露西说,“天哪,晚了!” 玛波小姐把她的编织放下,然后拿起泰晤士报,上面的纵横字谜已经填了一半。 “我这里要有一本字典就好了,”她嘟嚷着,“‘唐提’〔tontine——意大利一种养老保险制——译者注〕,和‘投凯’〔tokay——匈牙利一种葡萄酒——译者注〕——我总是把这两个字混淆不清。我想,有一个是一种匈牙利葡萄酒的名字。” “那是‘投凯’,”露西由门口回过头来说,“可是一个是五个字母拼成的字,另外一个是七个字母拼成的,线索在那里?” “啊,不是在这纵横字谜里,”玛波小姐含糊地说,“那是在我的脑袋里。” 克瑞达克紧紧地盯着她,然后,他说声“晚安”,便走了。 第17节 克瑞达克不得不等坤坡的晚间手术做完,然后,那位医师就来见他,他的样子显得疲累而且精神不振。 他给克瑞达克一杯酒,后者接过去以后,他也给自己调了一杯。 “可怜的女人!”当他颓丧地倒到一把破旧的沙发椅上时这样说,“这样害怕,又这样愚蠢——糊涂。今天晚上有一个很使人难过的病人,一个早在一年前就该来的女病人。她要是那个时候来,手术可能会成功,现在太晚了,令人难过。事实上一般人都是介乎勇敢与懦怯之间,一种不可思议的混合体。她一直都感到极大的痛苦,但是她一句话不说地忍着。只是因为她太害怕,不敢发现她所担心的事是真的。但是,在另一个极端呢,还有一些人来浪费我宝贵的光阴,因为他们的小手指上有一个危险的肿瘤,使他们很痛苦。他们觉得那可能是癌症,可是,原来是普通的冻疮!好啦,别管我啦!现在这样谈一谈我的气已经消了,你来见我有什么事吗?” “首先,我要谢谢你劝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把那封声称是她哥哥的遗孀来信拿给我看。” “哦,那个呀。里面有什么发现吗?严格的说我并没有劝她到你那里来。她要那样做,她很担心,所有那几个弟兄都想要拦阻她,那是当然的。” “他们为什么要阻拦?” 那位医师耸耸肩膀。 “我想,是怕那个女人是真的。” “你以为那封信是真的吗?” “不知道,我并没有看到那封信,我想是一个知道情况的人想要讨一笔钱,希望能打动爱玛的心。在这一点上,他们完全错了。爱玛不是一个傻瓜,她如果不先问一些实际的问题,是不会拥抱一个陌生女人,把她认做嫂嫂的。” 他奇怪地追问:“但是,你为什么要问我的意见呢?我和这件事不是毫无关系吗?” “我其实是来请问一件迥然不同的事。但是我不大知道该怎么措词。” 坤坡医师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听说不久以前——我想那是在圣诞节期间——克瑞肯索普先生的身体相当不舒服。” 他立刻发现到那医师的脸上有一个变化,他的脸变得很严厉。 “是的。” “我想是一种肠胃的毛病吧?” “是的。” “这就很难办,克瑞肯索普先生一直在夸耀他的健康,他说他要活得比他大部分的子女更长,他提起你——对不起,医师——” “啊,别理会我,病人说我怎样我都不会敏感。” “他谈起你,说你是一个喜欢大惊小怪的人。”坤坡听了笑笑,“他说你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你不但问他吃过什么东西,还问他那是谁做的,谁端给他吃的。” 那位医师现在不笑了,他的脸色又显得很严厉。 “说下去呀。” “他谈到你的时候,用过象这样的话,他说你‘讲得仿佛以为有人在我的食物里下毒。’” 他停顿片刻。 “你有过那种猜疑吗?” 坤坡没立刻回答。他站起来,来回的踱着。最后,他猛一转身,对着克瑞达克说: “你究竟要我怎么说?你以为一个医生没有确实的证据就到各处指控某人下毒吗?” “我想知道,你在私下里,是否会有这样想法?” 坤坡医师闪避地说,“克瑞肯索普先生过着相当节俭的生活。当他的儿孙来的时候,爱玛就会加菜。结果——就患了严重的肠胃炎。病状和诊断是符合的。” 克瑞达克执意地问。 “哦。那么,你觉得这样诊断就完全满意了?你一点不感到——可否说是——困惑吗?” “好啦,好啦,是的,我自己也感到困惑,你这样满意了吗?” “我感兴趣的是,”克瑞达克说,“你是在怀疑,或者担心些什么?” “当然,胃的毛病有多种。但是他有些症状说是砒霜中毒的现象比单纯肠胃炎更符合。你要注意,那两种病非常相似。以前,比我更高明的医生也认不出砒霜中毒的现象,只好老老实实的开出肠胃炎的诊断书。” “你研究的结果是什么?” “看情形我所怀疑的可能不是真的。克瑞肯索普先生叫我相信他在开始照顾他以前就发过相似的病,而且,他说,都是由于同一种原因。那种现象都是在食品很丰盛的时候发生。” “那就是他们家有许多人的时候吗?同子女们在一起吗?或是同客人在一起吗?” “是的,那样听起来似乎是很合理的。但是,克瑞达克,坦白的说,我并不满意。我甚至于还写信给莫瑞斯老医师,我是我的资深合伙人,我加入以后他就退休了。克瑞肯索普本来是他的病人,我问那老先生以前发病的情形。” “那么,你得到什么答复?” 坤坡咧着嘴笑了。 “我受他一顿责备,他是劝我别傻了。那么——”他耸耸肩。“也许我是个傻瓜吧!” “我纳闷。”克瑞达克在思索。 然后,他决定坦白地说了。 “医师,我们不必太顾虑,直说吧。路德-克瑞肯索普一死,有人就会有相当大的财产。”那位医师点点头,“他是一个老人,而且是一个健壮的老人,他也许会活到九十几岁吧?” “毫无疑问,他在日常生活处处当心自己的健康,而且他的体格很健全。” “他的子女都渐渐老了,而且,他们都感到很大压力吗?” “你要把爱玛除外,她不是一个会毒死人的人。他的病只有当另外几个在的时候发作,单单她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发作过。” “基本上,我们不能不防备,她是否是那个下毒的人。” 那个督察这样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他停顿一下,小心地选择适当的措词。 “当然——我对这种事是一窍不通的——但是,我们只是假定他的食物里下了毒,结果竟然没毒死,他不是很运气吗?” “就在那里,”医师说,“我们有一件奇怪的事,就是由于那个事实,我才想,我正象老莫瑞斯所说的,是个大傻瓜。你知道吗,那并不是定时给他吃下少量的砒霜。那样做就是你们或许称为传统的用砒霜下毒的方法。克瑞肯索普以前从来没有慢性胃病。由这一点来说,这些突然的、强烈的胃病发作就显得有点不可能了。所以,我们假定那种发作不是出于自然的原因,那么,看起来似乎那个下毒的人每次都出错,这就不合理。” “你的意思是给他服用的药量不够吗?” “对了,在另外一方面。克瑞肯索普的体格健壮,足够在别人身上发生效力的东西对他毫不起作用。同时也要考虑到人的体质总是不同的。但是,你就会想,那个下毒的人到了现在——除非他是一个格外胆小的人——应该加重药量了。他为什么没有呢?” “那就是说,”他接着说,“假若有人下毒的话。不过,也许没人这样做。也许自始至终,都是我的讨厌的想象力作祟。”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那督察表示同意,“这似乎不合理。” “克瑞达克督察!” 那急切的、低声的呼唤使督察吓了一跳。 那时候他正要按大门的门铃。 亚历山大和他的朋友斯妥达-威斯特非常谨慎地由暗处出现。 “我们听到你的车子开进来,我们要找你。” “那么,我们进去吧。”克瑞达克正伸手去按门铃,但是亚历山大拉拉他的衣服,那副急切的神气仿佛是一只狗在用爪轻轻地抓他。 “我们找到一个线索,”他喘息着说。 “对啦,我们找到了一个线索。”斯妥达-威斯特也说。 “那个该死的女孩子!”克瑞达克毫不客气地这样暗暗咒骂。 “好极了,”他敷衍地说,“我们进去看一看吧。” “不,”亚历山大坚持着说,“一定会有人阻挡我们。来,到马具室吧,我们带路。”克瑞达克有些勉强地让他们带着绕过那座房子走到马厩的院子。斯妥达-威斯特打开一个很沉重的门,伸伸腰,开了一盏暗淡的灯。那个马具室当时是维多利亚时代最整洁的地方,如今已变成一个可怜的贮藏室,里面堆着一些没人要的东西。破旧的园子里用的椅子,陈旧的、生锈的园艺工具,一个大的破旧的剪草机,生锈的弹簧床垫、吊床,和破烂的网球网。 “我们常常到这里来。”亚历山大说,“在这里实在不会有人干扰。” “这屋子有一些有人住的迹象。那些破旧的床垫堆起来做成一个没靠背的长沙发。有一个生锈的旧桌子,上面放着一大铁罐巧克力饼干,还有贮存的一大堆苹果,一罐太妃糖,和一个拼图玩具。” “这实在是一个线索,先生。”斯妥达-威斯特急切地说。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闪发光,“我们今天下午发现这个地方。” “我们已经搜索好几天,在灌木丛里——” “也到中空的大树里面。” “我们还查过所有的垃圾桶。” “其实,那里有许多很有趣的东西。” “后来,我们到那个锅炉室里面——” “老希尔曼在那里放了一个电镀的大澡盆,里面满是废纸。” “因为在锅炉熄灭的时候,他要再把它生着。” “风吹过来的零碎纸片,他都捡起来,扔进锅炉。” “那就是我们找到它的地方。” “找到什么?”克瑞达克打断了他们的二部合唱。 “线索呀,小心哪,斯妥达,把你的手套戴上。” 斯妥达-威斯特露出很了不起的神气,以最标准的侦探小说里的传统方式,戴上一双脏兮兮的手套,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柯达照片夹。他用戴手套的指头由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又脏又皱的信封,并且很了不起似的把信封递给那个督察。 两个孩子都兴奋得不出一点声息。 克瑞达克也以相当郑重的态度接过去,他喜欢那两个孩子,现在准备进入情况。 那封信是邮递的,里面没有信,只是一个破信封上面写着:“伦敦北部第十邮区新月街一二六号,玛婷-克瑞肯索普收。” “你明白吗?”亚历山大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就可以显示她曾经在这里——我是说,爱德蒙舅舅的法国太太——也就是害大家如此大惊小怪的人。她想必是真的到这里来过,把这封信掉到什么地方去了。看起来好象是这样,对不对?” 斯妥达-威斯特插嘴道,“看情形仿佛她就是那个遇害的女人——我是说,那石棺里的人必定是她,你想是不是,先生?” 他们急切地等待回答。 克瑞达克强调地说,“可能,很可能。” “这是重要的线索,对不对?” “你要拿去验指纹,是不是,先生?” “当然,”克瑞达克说。 斯妥达-威斯特深深地叹口气。 “我们真是运气,你说是不是?”他说,“而且也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 “对啦,”亚历山大说,“我明天要到斯妥达家去过假期的最后几天。他们有一所很棒的大厦——是安娜女皇时代建造的,是不是?” “是威廉王与玛丽皇后时代的。”斯妥达说。 “我想你的母亲说过——” “姆妈是法国人。她并不实在了解英国建筑。” “但是你的父亲说过,那房子是——” 克瑞达克在检查那个信封。 露西-爱斯伯罗真聪明。可是,她怎么会假造邮戳呢? 他仔细地看,但是那里的光线太暗。当然,这在那两个孩子方面是很好玩的,但是,在他看来,相当笨。露西,多管闲事!她没有从这个角度上想,假若这是真的,那就不得不采取行动—— 在他旁边,正进行一场渊博的建筑方面的争论。 “来吧,孩子们,”他说,“我们到房里去吧,你们的帮助很大。” 第18节 克瑞达克由两个孩子陪着穿过后门进入别庄。这似乎是他们平常进去的方式。厨房很亮、很舒适。露西围着一个大的白围裙,正在揉面团。靠着食品柜,带着一种小狗似的全神贯注的样子看她做事的,就是布莱恩-伊斯特利。他一边看,一边用一只手摸摸他唇上的那撮大胡子。 “哈罗,爹爹……”亚历山大亲热地说,“你又出来到这里来了?” “我喜欢这里。”布莱恩说,然后又说,“爱斯伯罗小姐觉得没关系。” “啊,没有关系,”露西说,“晚安,克瑞达克督察。” “到厨房来侦查吗?”布莱恩很感兴趣地问。 “并不完全是,塞缀克还在这里。你要见他吗?” “我想同他说一句话。是的,请你告诉他。” “我进去看他在不在里面。”布莱恩说,“他也许到此地的酒店了。” 他的身子不再靠着食品柜。 “多谢,”露西对他说,“我的手上都是面粉,不然我就会去。” “你在做什么?” “桃酱饼。” “好哇!”斯妥达-威斯特说。 “快到晚餐时间了吧?”亚历山大问。 “没有到。” “哎呀!我饿死了!” “在食物贮藏间有一块剩下来的姜饼。” 两个孩子一齐飞跑过去,结果互撞在一起。 “他们简直是象蝗虫。”露西说。 “我要向你道贺。” “道贺什么,说明白些。” 克瑞达克指的是那个里面有那信封的照像夹。 “你在说些什么呀?” “这个,小姐,这个。”他把夹子拉出一半。 她莫名其妙地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克瑞达克忽然觉得让她弄糊涂了。 “你没有假造这个线索吗?你没把它放在锅炉室故意让孩子们找到吗?告诉我——快点!” “我一点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露西说,“你是说——” 布莱恩回来的时候,克瑞达克赶快把那夹子放回衣袋。“塞缀克在书房。”他说,“你进去吧。” 他回到食品柜那里靠着。克瑞达克督察到书房去了。塞缀克看见克瑞达克督察似乎很高兴。 “到这里再做一点调查工作吗?”他问,“有什么进展吗?” “我想我可以说有些进展了,克瑞肯索普先生。” “发现到那尸体是谁吗?” “我们还不能一定认出是谁,但是,我们有一个相当聪明的想法。” “那很好啊。” “由于最新得到的资料,我们希望说明一下。克瑞肯索普先生,现在由你开始,因为你碰巧在这里。” “我在这里待不久了。一两天以后我就要到伊微沙了。” “那么,我似乎是还来得及。” “你问吧。” “我要请你详细说明,在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那一天你确实在哪里,做什么?” 塞缀克匆匆地瞄了他一眼,然后,他向后一靠,打个呵欠,显得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在竭力回想,陷入深思。 “唔,我已经告诉你,我在伊微沙。问题是那里的生活天天都一样。上午画画儿。下午三时至五时午睡。然后,如果光线合适再画几笔。然后喝点饭前酒,有时候和市长在一起,有时和医师,在广场的咖啡馆。喝完酒,随便吃点东西。晚上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同那些低阶层的朋友在斯可蒂酒店喝酒。这样你满意吗?” “我想你还是说实话好些,克瑞肯索普先生。” 塞缀克现在坐了起来。 “这样的话很难听啊,督察。” “你这样想吗?克瑞肯索普先生,你告诉过我你十二月二十一日离开伊微沙,当天就到英国了。” “我是这样说过。爱玛,喂,爱玛!” 这时候爱玛-克瑞肯索普由隔壁那个小小的上午使用的起居室门里走出来,她莫名其妙地瞧瞧塞缀克,又瞧瞧督察。 “爱玛,听我说,我是圣诞节前那个星期六到这里度圣诞节的,是不是?直接由机场回来,对吗?” “是的,”爱玛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你是大约午餐时分到这里的。” “你瞧!”塞缀克对督察说。 “克瑞肯索普先生,你必定以为我们很傻,”克瑞达克和悦地说。“你知道吗,这些事我们会去查的。我想,还是请你把护照拿给我看看吧——” 他停下来,等待着。 “我找不到那该死的东西,”塞缀克说,“今天早上就在找,本来想送到库克旅行社的。” “我想你会找到的,克瑞肯索普先生。但是,这实际上是不需要的。根据记录,你事实上是十二月十九日晚上就入境的。现在,你也许得告诉我由那时候起到十二月二十一日午餐时分之间,你做些什么。” 塞缀克露出实在很不高兴的神气。 “这年头生活真不自由,”他生气地说,“这一切官样文章,还有填表格。这都是一个官僚政治的国家才有的。不管怎么样,老是这样大惊小怪地问二十日的事干吗?二十日那一天有什么特别?” “那碰巧就是我们以为命案发生的那一天。你当然可以拒绝答复。但是——” “谁说我拒绝答复了?你要给人一点时间呀,而且,在侦讯的那一天,关于命案的日期你问得很含糊。从那个时候起到如今,有什么新发现吗?” 克瑞达克没回答。 塞缀克侧面瞧瞧爱玛说,“我们到另外那一间去谈好吗?” 爱玛很快地说:“我还是离开,你们谈吧。”走到门口,她犹豫一下,转回头说: “塞缀克,你知道吧,这是很严重的,假若二十号就是出命案的那一天,那么,你一定要把你做的事切切实实告诉督察。” 她到另外一间去,随手带上房门。 “善良的爱玛,”塞缀克说,“好吧,索性告诉你吧!是的,我是在十九号离开伊微沙的,不错。本来计划在巴黎中途停下来,到左岸找几个老朋友。但是,事实上我在飞机上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好漂亮的妞儿。明白地说,我和她一起下机的。她是在赴美途中,必须在伦敦住几天,有事情要办。我们十九号到伦敦,住在皇宫大饭店——大概你的侦探还没有发现!我是用约翰-布朗的名义——在那样的场合我从来不用真实姓名。” “那么在二十号呢?” 塞缀克装了一个鬼脸。 “上午,由于宿醉,一直非常难过。” “下午呢?从三点以后呢?” “我想想看。啊,就象你们所说的,到处闲荡。到国立艺术馆——那是很正当的地方呀。还看了一场电影‘牧场上的露安娜’,我始终是爱看西部片的。那个片子棒极了……然后在酒吧喝一两杯酒,回房睡一觉。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同那个女朋友出去,到好几个又热闹又刺激的地方巡礼一番。那些地方的名字甚至大都不记得。她统统知道。我喝得很醉,并且,老实告诉你,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记得。到了第二天早上,感到比上次的宿醉还要厉害。那个女朋友跑去赶飞机。我用冷水倒到头上,然后找一个药剂师给我配了一些醒酒的混合剂,便动身到这里来。我假装刚刚到达希斯洛。我想,不必让爱玛难过。你知道女人都是什么样子。你要不是一下飞机就直接回家,她们就会不痛快。我不得不向她借钱付计程车。我已经一文不名了。不必向老头子借。他是无论如何逼不出一个子儿的。吝啬的老头子!好啦,督察,满意了吧?” “你能把这些经过说得更具体一些吗?克瑞肯索普先生?譬如说,在下午三点到下午七点之间,都做些什么?” “大概不大可能。”塞缀克表示乐于回答的样子说,“在国立艺术馆,那里的服务员,眼睛一点神都没有地瞧着你,而且里面看的人很多。不,不大会记得。” 爱玛又进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本约会记录簿。 “我刚刚查我的约会记录簿。二十号那一天我到布瑞汉顿参加教会修复基金会的会议。那个会大约一点欠一刻就结束了。我同爱丁顿男爵夫人和巴列特小姐一同在嘉丹娜咖啡厅午餐。她们也是基金会的委员。午餐后,我去买些东西,都是到那些出售圣诞节应景的货物和礼品的商店。我去格林福,李欧,斯威夫特,布特几个公司,也许还有几家其他的商店。大约五点欠一刻的时候我在酢浆草茶馆吃茶,然后到车站去接布莱恩,因为他要乘火车来。我大约六点钟到家,却发现我父亲大发雷霆。我已经把午餐给他做好了,但是原来约好来给他准备下午茶的哈特太太没有来,他非常生气,结果关上他的房门,不准我进去,也不让我同他讲话。他不喜欢我下午出去。但是,我有的时候坚持要这样做。” “你这样做大概是很有道理的。谢谢你,克瑞肯索普小姐。” 其实,他以为不必对她说,因为她是一个女人,身高只有五英尺七英寸,那天下午究竟做些什么,并不重要。因此,他反而说:“听说其他那两个哥哥后来到了?” “阿佛列星期六晚上很晚才到。他说他在下午我不在家的时候打过电话来。但是,我的父亲不高兴的时候就不接电话。我的哥哥哈乐德到圣诞前夜才到。” “谢谢你,克瑞肯索普小姐。” “我想我是不该问的”——她犹豫一下——“你有什么新发现才这样查问?” 克瑞肯索普由衣袋里掏出那个像片夹子,用手指小心地抽出那个信封。 “请你不要碰它。你认出这是什么吗?” “可是——”爱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莫名其妙。“那是我的笔迹呀,那就是我写给玛婷的信。” “我想大概是的。” “可是你怎么得到的?她——?你找到她了吗?” “看情形,我们可能已经——已经找到她了。这个空信封是在这里找到的。” “在这房子里吗?” “在这别庄的场地。” “那么,她确实到这里来了!她——你是说,在石棺里的死人,是玛婷吗?” “看情形很可能,克瑞肯索普小姐。”克瑞达克温和地说。 “实在说起来,”亚历山大坐在床上,一边吃一条巧克力糖,一边思索着说。“我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了不起的经验。真正发现了一个实在的线索!” 他的声音令人听起来不禁肃然起敬。 “实在说起来,整个这段假期都是了不起的,”他很高兴地继续说,“我想这样的事再也不会遇到了。” “我希望我再不会遇到这样的事。”露西正跪在地下帮亚历山大把衣服装到小提箱里,“这些太空小说你都要带去吧?” “顶上那两本不要带,我已经看过了。那个足球,足球靴,和橡胶靴另外装吧。” “你们男孩子出门的时候带多么难携带的东西!” “这没关系。他们家会派一辆罗斯罗伊斯车子来接我们。他们有一辆了不起的罗斯罗伊斯牌的汽车。他们还有新出的摩西兹-本兹牌的车子呢。” “他们一定很有钱。” “钱多得很!而且人也很好。不过我仍然希望不离开这里才好。也许会出现另外一个死尸呢!” “我诚恳地希望再也不要有死尸了。” “但是,书里往往会有这种事的。我的意思是一个看到或者听到什么秘密的人也会给人害死的。也许是你呀。”他又把另一条巧克力糖的包纸撕下来,继续说。 “谢谢你!” “我不希望是你,”亚历山大叫她放心。“我很喜欢你,斯妥达也喜欢你。我们以为你的烧菜本领天下少有。你烧一手精美的食物。你也很聪明。” 这分明是表示高度的赞美。露西就这样想,她说:“谢谢你。但是我可不打算给人害死来满足你的好奇心。” “啊,那么,你就得当心点才好。”亚历山大对她说。他停下来,再吃了点滋养品,然后稍稍露出随便提起的态度说: “我爹爹如果有时候到厨房来,你要照顾他,好不好?” “好,当然啦,”露西说,有一点奇怪。 “我爹爹的麻烦是,”亚历山大对她说,“伦敦生活对他不适合。你知道吗,他常常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他很担忧地摇摇头。 “我很喜欢他,”他接着说,“但是他需要一个人照顾他。他到处游荡,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很可惜,本来有妈妈照顾,可是她去世了。他需要过正当的家庭生活。” 他严肃地瞧瞧露西,又伸手摸出另一条巧克力糖。 “不能吃第四条了,亚历山大。”露西恳求他,“这样你会吃出毛病的。” “啊,我想不会。有一次,我连续吃了两条,也没出毛病。我并不是那种胆质过多的人。”他犹豫一下,然后说:“我爹爹喜欢你,你知道吗?” “谢谢他的好意。” “他有些地方有些傻,”布莱恩的儿子说,“但是他以前是一个很好的战斗机驾驶。他非常勇敢,而且脾气也非常好。” 他停顿一下,然后,他把目光转移到天花板上,有些不自然地说: “你知道吗?我实在觉得假若他再结婚就会很好。要找一个正派的女人。我本人并不反对有一个后母——我的意思是,假若她是一种很正派的女人……” 露西觉得吃惊,发现亚历山大的话中实在另有含意。 “平常那些关于后妈的话都是胡扯。”亚历山大继续说,眼睛仍瞧着天花板。“那种话都已经过时了。我和斯妥达认识不少人都有后妈——可是他们相处很好。当然,这全靠后妈好坏。当然,如果是带你出去,譬如在运动节一类的日子,那就会使人有点混淆不清了——我是说,假若有两对父母的话。不过,假若你想从中获利的话,也是有帮助的。”他停顿下来,忽然面对着现代生活的问题了。“最好是有你自己的家,你自己的父母,但是,假若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如果是一个正派的人——”亚历山大说了第三遍。 露西很受感动。 “亚历山大,我觉得你很明理,”她说,“我们一定要设法替你父亲找一个好太太。” “是的,”亚历山大含糊地说。 他露出随随便便的态度说,“我方才想只是对你提起那件事。布莱恩很喜欢你。他对我这样说过。” “实在,”露西暗想,“这里的月下老人太多了。先是玛波小姐,现在又出来一个亚历山大!” 不知为什么,她又想起猪栏的事…… 她站了起来。 “晚安,亚历山大,现在只有你的盥洗用具和睡衣裤,明天早上再装。晚安!” “晚安!”亚历山大钻入被窝,将头靠在枕头上,闭上眼,马上就睡着了。活脱一幅梦中天使的图画。 第19节 “这都不是你会称为确实的资料。”魏斯乐巡官露出他惯有的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 克瑞达克正在看关于哈乐德-克瑞肯索普在十二月二十日不在命案现场的报告。 那天下午三点半的时候索斯贝拍卖场的人曾经看见他在场,但是不久就离开了。他的像片,罗素茶馆的人已经认出,但是因为他们的生意在下午茶的时刻很忙,他又不是个常客,他们以为那并不是会令人惊奇的事。他的男仆证实他在七点欠一刻的时候回到加狄根广场换衣服,准备赴宴——有点晚了,因为餐会是定的七点半,因此,克瑞肯索普先生有些急躁,他不记得是否听到他开门进来的声音。但是,那是有一些时候以前的事了,他也不能记得很确切。不过无论如何他是常常听不见克瑞肯索普先生回来的,他和他的妻子每晚都是尽可能早些就寝,在马厩街的那个存车房是哈乐德租的私人存车房,没人会注意谁来谁往,也没任何理由会记得单单在那一个晚上的情形。 “统统都是消极的资料。”克瑞达克叹了一口气说。 “不错,他去参加筵席承办人俱乐部的餐会,但是在演讲终了之前很早就离开了。” “那几个火车站呢?” 但是,那里也查不出什么,不管是布瑞汉顿或是帕丁顿。那是将近四个星期以前的事,绝对不可能有人会注意到什么。 克瑞达克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塞缀克的资料。那又是些消极的资料,虽然有一个计程车司机好象认得照片上的面孔,但是,他不敢肯定。他在那一天下午某时曾经一个人到帕丁顿,那个人“有些象那家伙,穿一条脏裤子,头发蓬松,并且因为车钱比他上次在英国时涨价了,还不住地咒骂。”他能记得那一天,因为一匹叫“爬高”的马在两点半那场马赛中获胜,他在那匹马上赌了一大笔钱。他把那位先生送到以后立刻在他的车子里听到收音机的报告,知道自己中了奖,于是就回家庆祝去了。 “谢谢主,多亏那个马赛。”克瑞达克说,然后把那份报告搁在一旁。 “这里还有阿佛列。”魏斯乐巡官说。 他的声音当中有一丝丝与平常不同的调子,所以,克瑞达克猛抬起头来望望他。魏斯乐的脸上呈现一种最后才透露精彩消息时特有的得意之色。 大体上说,他查过这个记录的结果不能使他满意。阿佛列独自住在他的公寓里,出来进去都没一定的时候。他的邻居都不是爱打听别人私事的人,而且,无论如何,都是办公人员,白天不在家。但是,他快把这记录看完的时候,魏斯乐的大手指指着最后的一段。 奉派调查卡车窃盗案的李基巡官去过瓦丁顿,布瑞汉顿路一家卡车司机咖啡室“砖室”,暗中观察某几个卡车司机。他注意邻桌上狄其-罗吉斯那帮流氓当中的一个,齐克-爱文斯。同他在一起的就是阿佛列-克瑞肯索普。他一眼就可以认出他,因为在罗吉斯案审问期间他出庭作证时看见过他,不知道他们在一起计划些什么。时间:十二月二十日下午九点半。几分钟之后,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搭一班公共汽车往布瑞汉顿方向去。布瑞汉顿车站的剪票员威廉-贝克在十一点五十五分列车开往帕丁顿之前,剪票的时候看到他就认出是克瑞肯索普小姐的一个哥哥。他记得是那一天,因为当天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说她在那天下午确实看到一个车厢里有一个女人被人害死。 “阿佛列?”克瑞达克把那个报告放下去的时候说,“阿佛列吗?我觉得很奇怪。” “这样他就有口难辩了。”魏斯乐指出。 克瑞达克点点头。是的,阿佛列可能乘四点卅三分的火车到布瑞汉顿,在途中勒死那个女人,事后他可能乘公共汽车到“砖屋”。他可能是在九点半的时候离开那里,而且有足够的时间到洛塞津别庄,把尸首由路堤移到那个石棺里,然后回到布瑞汉顿,还来得及赶上十一点五十五分的火车回到伦敦,狄其-罗吉斯那帮人当中甚至可能有一个帮助他移尸。不过,克瑞达克对这一点,仍然存疑。那是一帮可厌的人物,但是,并不是杀人犯。 “阿佛列吗?”他思索着再反问自己。 在洛塞津别庄有一个克瑞肯索普家庭的聚会,哈乐德和阿佛列由伦敦来了。不久,谈话的声音变高了,大家的脾气也更坏了。 露西自己主动地替他们准备了鸡尾酒,她用一个大的酒罐盛着端到书房。在大厅里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十之八九都是很苛刻的责备爱玛的话。 “爱玛,完全是你的锗。”哈乐德深沉的男低音发出愤怒的反响,“你怎么这样目光如豆,愚不可及,我真不明白。你如果没把那封信拿到伦敦警察厅刑事部惹起这一切麻烦——” 还有阿佛列尖锐的声音:“你一定是神经错乱了!” “现在不要吓唬她了。”塞缀克说,“如今木已成舟。假若他们能证实那石棺里的女人就是失踪的玛婷,而且我们对接到她的信那回事都三缄其口,那就更可疑了。” “你倒很没问题,塞缀克。”哈乐德愤怒地说,“你在二十号那一天在国外,那似乎就是他追查的日子。但是,对阿佛列和我来说,这是很尴尬的。幸而我还可以记得那一天我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 “我敢断定你可以记得。”阿佛列说,“哈乐德,你如果要准备害死人,你就会非常小心地准备好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对这个我是确信无疑的。” “我想你就不是这样幸运了。”哈乐德冷冷地说。 “这要看情形如何。”阿佛列说,“如果你向警方提出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并不是很有力的,那么,不提出任何证据都比这种证据好。他们很聪明,马上就会看破。” “你如果是暗指我害死了那个女人——” “啊,千万别再说了,你们大家!”爱玛大声地说,“当然,你们都没有害死那女人。” “还有,这只是供你们参考的,二十号那一天我并不在国外。”塞缀克说,“警方对这一点非常聪明!所以,我们都在嫌疑之列。” “要不是爱玛——” “哎呀,不要再说吧,哈乐德。”爱玛大叫。 现在坤坡医师由小书房出来,方才他一直和克瑞肯索普老先生关在里面密谈,他一眼就看到露西手里端的那罐酒。 “这是什么?庆祝吗?” “不如说是有平息风波的性质。他们在那里面已经舌剑唇枪了。” “互相反唇相讥吗?” “大多责骂爱玛。” 坤坡医师露出吃惊的样子。 “真的?”他把那罐酒由露西手中接过来,打开书房的门,走进去。 “晚安。” “啊,坤坡医师,我要同你谈谈。”那是哈乐德的声音,嗓门提得很高,非常激动。“我要知道,你干预一个家庭的私事,劝爱玛去警方报告,这是什么意思?” 坤坡医师镇定地说,“爱玛小姐征求我的意见,我就把我的意见告诉她,我觉得她这样做很对。” “你敢说——” “女孩子!” 那是克瑞肯索普老先生对露西的惯常称呼,他正在露西背后的小书房门里向外窥视。 露西有点勉强地转回头来。 “什么?克瑞肯索普先生?” “你今天晚上给我们吃什么?我要咖哩做的菜,你的咖哩鸡做得很好,我们很久没吃咖哩鸡了。” “孩子们不大喜欢咖哩,你知道。” “孩子们,孩子们——孩子们有什么重要?我才是重要的。并且,无论如何,孩子们已经走了——把他们摆脱了,正好。我要吃热呼呼的咖哩鸡,你听见了吗?” “好吧,克瑞肯索普先生,我就做那个菜给你吃。” “那就对了,你真乖,露西。你照顾我,我就会照顾你。” 露西回到厨房。她本来计划要做浓汁鸡丁,现在只好放弃那个计划,开始把咖哩鸡的作料配合起来。她听到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由窗口可看到坤坡医师气冲冲地迈开大步走出去坐上车子,开走了。 露西叹了一口气,她很想那两个孩子,她也有些想布莱恩。啊,好吧!她坐下来,开始剥蘑菇。 不管怎么样,她要给这一家人做一顿很好的晚餐。 喂那些畜牲! 坤坡医师把他的车子开进车房时,正是夜里三点钟。他把车房门关上,走进家门,然后有些疲倦地将门带上。啊,辛普金太太生了一对健康的双胞胎。已经有的八个孩子之外,又增加了生力军。辛普金先生对这一对新来者并不感觉起劲,“双胞胎,”他闷闷不乐地说,“那有什么好?现在如果是四胞胎,还有些好处,你可以收到别人送的各种东西。报馆的人会来访问你,报上会登出照片,当女皇寄来贺电的时候,报上都会登出来。但是,双胞胎有什么好?除了要喂养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之外,又有什么?我们家从来没有双胞胎,我太太家也没有,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样对我们太不公平。” 后来电话铃响了。 坤坡医师咒骂一声,拿起听筒。 “坤坡医师吗?” “是的。” “我是洛塞津别庄的露西-爱斯伯罗,我想你顶好过来看看,这里每个人似乎都病了。” “病了?怎么病了?什么时候?” 露西详细说明。 “我马上过去,同时——”他简短地指示她一些应采取的步骤。 然后,他迅速再穿好衣服,额外再把几样应用的物品放进急救袋,便匆匆上车。 三个小时之后,那位医师和露西才有些疲累的坐在厨房桌子前面,喝大杯子盛的不掺糖的咖啡。 “啊,”坤坡把他那杯咖啡喝完便把杯子放下来,茶杯盘里的小调羹震得发出声音。“我方才很需要那杯咖啡提提神。现在,爱斯伯罗小姐,我们谈谈重要的问题吧。” 露西瞧瞧他。他的脸上明显的露出疲累的皱纹,使他显得比他那四十四岁的年龄更要多些,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而且,他的眼睛下面也有皱纹。 “据我判断,”那位医师说,“到现在他们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这是为什么?这就是我想要明白的。晚餐是谁烧的?” “是我烧的。”露西说。 “是些什么东西?详细告诉我。” “蘑菇汤,咖哩鸡饭,乳酒冻,还有一种鸡肝腌肉做的开胃点心。” “戴安娜薄饼干吗?”坤坡医师令人出乎意外地说。 露西微露笑容地说: “对啦,戴安娜薄饼干。” “好吧,现在我们一个一个地谈。蘑菇汤,我想,是罐头的吧?” “绝对不是,是我做的。” “你做的吗?用什么作料?” “半磅蘑菇,原汁鸡汤,牛奶,一种牛油和面粉做的调味汁,和柠檬汁。” “啊,我们也许会说,‘必定是那些蘑菇有问题。’” “不是蘑菇的问题。我自己也吃了一些,现在没有事呀。” “是的,你现在是好好的,我忘了这一点了。” 露西的脸红了。 “你如果指——”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女孩子,假若我的意思是你以为我所指的事,你现在也会躺在楼上呻吟了。无论如何,你的一切情形我都明白,我曾经费了些工夫去查出来的。” “你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坤坡医师的嘴冷冷地紧绷成一条线。 “因为我觉得有责任调查到这里来居住的人一切情形,你是一个诚实无欺的年轻女子,为了生活做这个工作。你似乎在到此地来以前与克瑞肯索普府上的人没有任何接触,所以你也不是塞缀克、哈乐德,或者阿佛列的女朋友,不会是帮助他们干些卑鄙勾当的。” “你真的这样想吗?” “我想了许多事。”坤坡医师说,“但是,我不得不小心,当医师最伤脑筋的就是这个。现在,我们还是继续下去吧,咖哩鸡,你吃了一些吗?” “没有。我发现到,当你烧咖哩鸡的时候,你吃饭的时候就会避开咖哩那种味道。当然,我尝了一些,我晚上吃的是蘑菇汤和一些乳酒冻。” “乳酒冻,你是怎样盛着端上桌的?” “用玻璃杯一杯一杯盛着。” “那么,这一切现在清理掉多少?” “你如果指的是洗掉的话,现在样样东西都洗好,摆好了。” 坤坡医师哼哼着说: “世上有一种情形是过于热心。” “是的,我可以明白这个情形。但是,现在事实如此,恐怕没法子补救了。” “你现在还有的是什么?” “在食品橱里一个碗里还有剩下来的一些咖哩,我本来打算做咖哩汤当基本作料用的,也有一些蘑菇汤剩下来。乳酒冻没剩下来,点心也一个没剩。” “我要把咖哩和汤带回去化验,酸辣调味酱泥?他们放酸辣调味酱吗?” “是的,在一个石头罐里。” “那个我也带回去。” 他站起来。“我要上楼去再看看他们,我看过以后,你能负责照顾一切留心他们大家的情况,直到明天早上吗?我会派一个护士至迟明天上午八点钟来,我会交代她一切的。” “我希望你能直率地告诉我这个,你以为这是食物中毒——或者——或者是,这个——单单是毒药?” “我已经对你说过,做医生的不能只是想,他们必须有确实的把握,假若由这些食物样品中化验的结果确实是有毒,我就可以做出明白的报告。否则——” 坤坡医师用一只手拍拍她的肩膀。 “特别照顾两个人。”他说,“照顾爱玛,我可不希望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的声音当中含有不可掩饰的感情。“她实在还没有开始生活。”他说,“而且,你也知道,象爱玛-克瑞肯索普这样的人是社会的中坚分子。爱玛——唔,爱玛对于我非常重要。我从来没对她说过,但是,我要对她说。你要照顾爱玛。” “你绝对可以相信我会的。”露西说。 “还有,照顾老先生。我不能说他是我喜欢的病人,但是他是我的病人,我绝对不能让人将他害死。他那两个讨人厌的儿子其中之一,或者是三个人中间的一个,也许要除掉他,才可以掌握他的钱财。” 他突然迟疑地瞧瞧她。 “好啦,”他说,“我的嘴已经太松了。但是,你要竭力照顾他们。好孩子,而且,顺便告诉你,你要守口如瓶。” 培根督察显得非常烦乱。 “砒霜?”他说,“砒霜?” “是的,咖哩里面有砒霜,这里是剩下来的砒霜,你们可以着手调查,我只是用一点点来做一个粗略的化验,但是化验的结果是确定的。” “那么就是有人下毒了?” “看情形是如此。”坤坡医师冷冷地说。 “照你说,所有的人都中毒,除了那个爱斯伯罗小姐。” “除了爱斯伯罗小姐。” “看起来,她就有嫌疑了。” “她会有什么杀人的动机呢?” “也许是神经错乱了,”培根推测,“他们外表看起来好好的,但是,可以说,一直都是神经失常的。” “爱斯伯罗小姐并不是神经失常的,我以医疗工作者的身分来说,爱斯伯罗小姐是同你们和我一样头脑清醒的。假若爱斯伯罗小姐在咖哩鸡里下毒给他们吃,她那样做必定有一个理由。而且,因为她是一个头脑极好的年轻女人,她一定非常小心,不要成为唯一未中毒的人。她可能这样做——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下毒者都会如此——那就是她自己也吃一点点咖哩鸡,然后夸张的表现出中毒的征候。” “那么,你就不能确定了?” “她是否吃得比别人少呢?是的,不能确定。无论如何,人对于毒药的反应不是一样的。同样分量的毒药会使有的人比别人更难过,当然。”坤坡医师鼓励地说,“病人一死,你就可以相当准确地估计出他服了多少分量。” “那么,可能是——”培根督察停顿一下,想把他的意见表达得更充实。“他们家也许有一个人表现出不必要的慌忙,一个,可以说,同其余的人混在一起以免引起疑心吧?这想法对不对?” “我已经有过这样的想法,那就是我要向你们报告的原因,现在已经交给你们办了。我已经派了一个我可以信任的护士去照顾,但是,她不能同时样样都顾到。以我看来,他们还没一个吃到足以致死的分量。” “你是说,那下毒的人,他出错了吗?” “不,我觉得更可能的是这样。那下毒的人是想在咖哩鸡里放下足以引起食物中毒迹象的毒药,结果大家一定是归咎于那些蘑菇,一般人总是摆脱不了蘑菇有毒的观念,然后或许再让其中一个人的情况恶化,终于死亡。” “因为有人另外加了毒药的分量吗?” 医师点点头。 “那就是我马上来报告的原因,也是我派了一个特别护士的原因。” “她明了关于砒霜的事吗?” “当然。她知道,爱斯伯罗小姐也知道。当然啦,你们的工作,你们自己最清楚。不过,假若我是你,我就会到那里去对他们说明,他们的毛病是砒霜中毒,那也许会使那个凶手害怕,使他不敢实现他的计划,他现在也许在很有信心地期待着完成他的计划。” 督察的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他拿起电话筒来说: “好吧,把她的电话接过来吧。”然后他对坤坡说,“是你的护士打来的。是的,哈罗——我就是……什么?严重的毒性复发?……是的……坤坡医师现在就同我在一起……如果你要同他讲话——” 他把电话筒递给医师。 “我是坤坡……我明白……是的……很对……是的,继续那样处理,我们就到。” 他把电话筒放下去,转身对培根看看。 “是谁?” “是阿佛列,”坤坡医师说,“他死了。” 第20节 在电话里,克瑞达克的声音听起来明明是不相信的腔调。 “阿佛列?”他说,“阿佛列吗?” 培根督察把电话筒转动一下说:“你没料到吧?” “是的,的确没料到。其实,我刚刚判断他是凶手。” “我听说他让那个车站剪票员认出来,看样子对他很不利。是的,看情形我们仿佛已经找到凶手了。” “可是,”克瑞达克断然地说,“我们错了。” 然后有片刻沉默,后来克瑞达克问: “有一个护士在那里照管,她怎么会出错了?” “也不能怪她。爱斯伯罗小姐很疲累了,进去睡一下。那个护士有五个病人要照顾:老先生、爱玛、塞缀克、哈乐德、和阿佛列。她不可能同时样样顾到。当时的情形似乎是克瑞肯索普老先生开始非常夸张地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他说他要死了,她进去把他安抚一番,然后再回来。她拿些有葡萄糖的茶给阿佛列喝。他喝了,就是这样。” “又是有砒霜?” “似乎是这样。当然,也可能是毒性复发。但是坤坡不以为然,詹森也和他一样的意见。” “我想,”克瑞达克不敢肯定地说,“那下毒的人本来是打算害死阿佛列的吧?” 培根的声音听起来很感兴趣似的,“你的意思是阿佛列的死对任何人都没一点好处,而那老头子的死可以使大家都得到利益吗?我想那也许是个错误,有人也许以为那杯茶本来是打算给老头子喝的。” “他们能确定那毒药就是这样下的吗?” “不,他们当然不能确定。那个护士是个好护士。她把那些新奇的茶具统统都洗了——茶杯、茶匙、茶壶——样样都洗了。不过,那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克瑞达克思索着说,“病人当中有一个病得不象其他几个那样厉害,他看到机会到了,便在茶杯里下了毒。” “好啦,不会再出什么更奇怪的事了。”培根督察面色凝重的说,“现在除了爱斯伯罗小姐之外那里有两个护士照料着。而且,我还派了两个警察在那里,你要过来吗?” “我会尽快赶到。” 露西-爱斯伯罗由大厅另一边走过来迎克瑞达克督察。她的脸苍白,拉得长长的。 “你吃了不少苦头了。”克瑞达克说。 “我好象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恶梦,”露西说,“昨天晚上我实在觉得他们都要死了。” “关于这咖哩鸡——” “是咖哩鸡有毒吗?” “是的,里面很巧妙的加了砒霜,完全是谋害亲夫的鲍嘉(borgia)的手法。” “假若那是实在的,”露西说,“那一定是——必然是——他们家里的一个人。” “没有其他的可能吗?” “是的,你知道吗?我开始做那该死的咖哩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在六点以后,因为克瑞肯索普先生特别要我做咖哩鸡。因此我不得不新开一罐咖哩粉。所以,那咖哩粉可能有人动过手脚了,我想咖哩可以盖住毒药的味道吧?” “砒霜是没有味的。”克瑞达克心不在焉地说,“现在——我们要考虑机会的问题。他们当中谁会有机会在咖哩鸡正在烧的时候从中动了手脚?” 露西考虑一下。 “事实上,”她说,“当我在餐厅摆桌子的时候,任何人都可能偷偷走进厨房。” “哦。当时谁在家里?克瑞肯索普老先生、爱玛、塞缀克——” “哈乐德和阿佛列,他们是那天下午由伦敦来的。啊,还有布莱恩——布莱恩-伊斯特利。但是,他在开饭之前离开了,他得到布瑞汉顿去会一个人。” 克瑞达克思索着说,“这和老先生圣诞期间的病有关联。坤坡猜想那是砒霜中毒,昨天晚上他们似乎都病得同样厉害吗?” 露西考虑一下说,“我想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似乎最厉害。坤坡医师象发狂一样的拚命设法救治,他是一个很好的医师,塞缀克最大惊小怪了。当然,身体健壮的人都是如此。” “爱玛呢?” “她病得也很厉害。” “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是阿佛列?”克瑞达克说。 “我知道,”露西说,“那是打算毒死阿佛列的。” “奇怪,我也不明白怎么会是他。” “无论如何,这似乎是毫无意义的。” “但愿我能够发现这一切都有什么动机?”克瑞达克说,“这似乎都连接不上,我们姑且假定,那石棺里被人勒死的女人是爱德蒙-克瑞肯索普的遗孀。现在这件事已经可以相当明白地证实了,那么,这件事与有人蓄意毒死阿佛列那件事必定有关联。都在这里,就在这个家庭里面某一个地方。即使是说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疯了,也不能帮助我们说明。” “实在不能。”露西也以为这样。 “那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克瑞达克警告她,“记住,这别庄里有一个下毒的人。楼上你那些病人,有一个并不象他装得那样病得那么厉害。” 克瑞达克离开以后,露西慢慢地再到楼上去。当她走过克瑞肯索普先生房间时,一个专横的声音在叫她,由于病,那声音变得有些微弱。 “女孩子!女孩子!是你吗?到这里来!” 露西走进房间。克瑞肯索普正躺床上,枕头垫得高高的。露西想,就一个病人而言,他显得特别精神饱满。 “这房子里尽是该死的护士,”克瑞肯索普先生抱怨地说,“匆匆忙忙跑来跑去,显得了不起的样子,只是替我量体温,不给我我想吃的东西。这一切必定要花钱,告诉爱玛打发她们走吧,你照顾我不是很好吗?” “每个人都病了,克瑞肯索普先生。”露西说,“你要知道,我不能每个人都照顾到呀。” “蘑菇,”克瑞肯索普先生说,“该死的东西!蘑菇!那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喝的汤,那是你烧的。”他谴责地接着说。 “那些蘑菇没问题呀,克瑞肯索普先生。” “我不是在怪你,女孩子。我不是在怪你,这样的事以前也有过。里面有一个该死的霉菌就糟了,谁也不知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你不会故意那样做的,爱玛现在怎么样了?” “今天下午觉得好些。” “啊,还有哈乐德呢?” “他也好一点。” “听说阿佛列完蛋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应该告诉你那个,克瑞肯索普先生。” 克瑞肯索普先生哈哈大笑,声音很高,是一种觉得很有趣的、象马嘶一样的声音。“我会听到的,”他说,“他们是不可能瞒住老人家的,他们想瞒我。原来,阿佛列死了,是不是?他再也不能象寄生虫似的依赖着我生活,而且也得不到我的一点钱了。他们都在等我死,你知道吧,尤其是阿佛列。现在他死了,我反而觉得这是开了一个大玩笑。” “你这样说实在不够宽厚,克瑞肯索普先生。”露西严厉地说。 克瑞肯索普先生又哈哈大笑。“我会比他们活得都长。”他得意洋洋地说,“你走着瞧吧!你走着瞧吧!” 露西回到她的房里,把她的字典取出来,查一个名词:唐提〔tontine——唐提养老保险制,系意大利银行家唐提(lorenzotonti,1630?-1695)首创之保险制,由一组参加保险者共享一笔或多笔保险金。其中若有一人死亡,由其余生存者分享,直至最后一人——译者注〕。她把字典合上思索着,同时凝视着前方。 “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找我。”莫瑞斯医师说,很不高兴。 “因为你同克瑞肯索普一家人认识很久了。”克瑞达克督察说。 “是的,是的,克瑞肯索普家的人我都认识。我记得老约西亚-克瑞肯索普。他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不过非常精明,赚了很多钱。”他那年老的身子在椅子上换换姿态,浓密的眉毛下面的眼睛窥视着克瑞达克督察。“原来你一直在听那个年轻的傻瓜坤坡的说法。”他说,“这些年轻热心的医生!脑筋里尽是新的想法。他以为有人要毒死路德-克瑞肯索普!乱讲!夸张!当然,他曾经有过胃病发作,我为他诊治过。并不常发,没有什么特别的现象。” “坤坡医师,”克瑞达克说,“他好象以为有的。” “一个医生老在想是不行的,我要是看到砒霜中毒的现象,我还是认得出的。” “有很多著名的医师没有注意到这种现象。”克瑞达克指出,于是,他就由记忆中举出例子,“譬如格林巴罗的案子,瑞尼太太,查理-李兹,还有在魏斯伯瑞那一家的三口人,都已被埋葬了,而生前为他们诊治的医师根本没注意到他们有中毒的征象,那些医师都是名誉很好的。” “好啦,好啦,”莫瑞斯医师说,“你方才那样说就是认为我可能看错了。不过,我想我没有看错。”他停顿一下,然后说,“如果是有人下毒,坤坡以为是谁干的?” “他不知道,”克瑞达克说,“他很担心,你是知道的,”他接着说,“这里面毕竟牵涉到很多钱呢。” “是的,是的,我知道。那是等路德-克瑞肯索普死后他们可以得到的,而且他们很迫切地需要那些钱。那是确实的。这并不说明他们非害死那个老头子。” “并不是必然的结果。”克瑞达克同意他的话。 “无论如何,”莫瑞斯医师说,“我的原则是:没有适当的原因,我是不会瞎怀疑的,要有适当的原因。”他重复说,“我得承认,你刚刚说的话,使我感到有些震惊。有人大规模地使用砒霜,这是很明显的,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找我。也许当初我应该把路德-克瑞肯索普的胃病发作看得更严重些。但是,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 克瑞达克承认如此,“我真正需要的,”他说,“是多知道一点克瑞肯索普这一家人的情形,他们有没有奇怪的神经紧张的现象?有没有任何一种性情乖僻的现象?” 那浓密眉毛下面的眼睛机警地望着他。“是的,我可以看出你是往那个方面想。唔,老约西亚的心智是够健全的。他的身体健壮,非常理智。他的妻子是神经过敏的,有患忧郁症的倾向,生长在一个近亲通婚的家庭。她在约西亚出世不久就去世了。你知道吗?我觉得路德由她那里继承了一种——这个——情绪不稳定的个性。他年轻的时候很平庸。但是,他同他的父亲始终不和。你如果同他谈过话,你就会注意到他对他自己的儿子非常厌恶。他的女儿,他却很喜欢。爱玛和爱弟——死去的那个——他都喜欢。” “他为什么这样不喜欢他的儿子?”克瑞达克问。 “要查出其中原因,你得去请教一个新派的精神病医师。我只能说,他自己感觉到并没有充分发挥一个男子的才能。而且他对自己的经济地位非常怨恨,他有一笔收入,但是无权处理他的资金。他如果有权剥夺儿子的继承权,也许就不会这样讨厌他们。因为他在那一方面丝毫无权,所以他就有一种羞辱感。” “他一想到活得比他们更久就很高兴,就是为此。”克瑞达克督察说。 “可能,我想,这也是他吝啬的根本原因。他大概已经积蓄了相当大的一笔款子。当然,这大部分都是在所得税爬到令人头晕的高峰以前。” 克瑞达克忽然灵机一动,新想到一件事。“我想他也许立过遗嘱把他的积蓄遗赠给一个人吧?这个他总能办得到吧?” “啊,是的,不过天晓得他会留给谁,也许是爱玛。但是,我想不会。她会分到老祖父的遗产,也许留给亚历山大,他的外孙。” “他喜欢他,是不是?”克瑞达克说。 “是的,当然,他是他女儿的儿子,不是他儿子的,那也许是不同的。而且他对爱弟的丈夫布莱恩-伊斯特利也很喜欢,当然我对布莱恩的情形知道得不多。我已经有一段时候没同他们家任何一个人见面了。但是,我觉得在战后他都没有找到安定的工作,他具备一个人在战时需要的特质勇气、冲劲,和‘未来的事不去管它’的态度。但是,我想他这个人很不稳定,他也许会成为一个流浪汉。” “据你所知道的来说,在年轻的那一代当中没有人特别乖僻吧?” “塞缀克是一种古怪型的人,是一个天生的叛徒。我不能说他是完全正常的。但是,你也许会说,谁是正常的呢?哈乐德的思想是相当正统的,但是,并不是我称为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他这人是一种冷心肠,只注意抓机会的人。阿佛列有一种罪犯的特质,他是个坏东西,始终都是这样。我看到他从教会当局放在前厅的捐献箱里偷钱。啊,现在人已经死了,我想就不该再说他的坏话。” “还有,”克瑞达克犹豫一下,“爱玛-克瑞肯索普呢?” “好女孩子。镇静,我们总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有她自己的计划,她自己的想法,但是,她总是藏在心里。她的个性比你由她的态度和外表上可以想象到的更强。” “我想,你认识爱德蒙——他那个在法国阵亡的儿子吧?” “是的,我认为他是那些兄弟当中最好的,心地善良,愉快,一个好孩子。” “你有没有听说刚刚在他阵亡之前,他准备和一个法国女孩子结婚,或者已经结婚?” 莫瑞斯医师皱着眉想想,“我仿佛记得有那么一回事。”他说,“但是那是许久以前的事。” “在战争期间,一个很早的阶段,是不是?” “是的。啊,他要是没有死,娶了一个外国妻子,就会后悔终生。” “他很可能已经那样做了。”克瑞达克说。 他用几句话简短地说明最近发生的事。 “我记得在报上看到一个石棺里发现女尸的消息,原来是在洛塞津别庄。” “而且,我们有理由可以相信那个女人就是爱德蒙-克瑞肯索普的遗孀。” “啊,啊,那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事。这不象真实生活中的事,更象小说里的情节。但是,谁想害死那可怜的女人——我是说,那件事怎么会和洛塞津别庄砒霜中毒这件事有关系?” “不出两种可能。”克瑞达克说,“但是都很牵强,有人也许很贪婪,想独吞约西亚-克瑞肯索普的财产。” “他要是这样才是傻瓜呢,”莫瑞斯医师说,“结果不过是要付这财产收益的最高所得税。” 第21节 “蘑菇,危险的东西!”吉德太太说,吉德太太在最近几天把这句话说了大约十遍,露西没说什么。 “我自己从不碰那种东西,”吉德太太说,“太危险了,托主的仁慈,幸而只有一个人死了。那一伙人可能都完了;你也一样,小姐,你真是死里逃生。” “不是蘑菇的问题,”露西说,“那些蘑菇毫无问题。” “你可不能相信那种东西,”吉德太太说,“蘑菇,那是危险的东西,里面如果有一个有毒,就完了。” “奇怪,”吉德太太一面在水槽里希哩哗啦地洗碗碟,一面说,“仿佛是祸不单行,我姐姐大孩子出疹子;我们的阿妮摔跤跌断胳臂;我的丈夫又生了一身疖子。统统都在一个星期之内!你简直不会相信。你说是不是?这里的情形也是一样。”吉德太太接着说,“先是出了那个可怕的命案,如今阿佛列先生又给人用砒霜毒死了,我倒要看看下一个是谁?” 露西感觉有些不安,因为她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我的丈夫,他不喜欢我现在到这里来。”吉德太太说,“他以为这里很倒楣,但是我觉得我和克瑞肯索普小姐认识这么久了。她是一个很好的小姐,而且要靠我帮忙。我说,我不能撇下她一个人样样事都得做。小姐,你现在够辛苦了,要准备这么多盘菜。” 露西不得不同意,目前的生活大部分都给烧菜这个工作占据了。现在她就在装菜准备送给病人。 “至于那些护士,她们一点不帮忙。”吉德太太说,“她们需要的只是要你准备一壶壶的浓茶,准备饭食,累坏了,我已经累坏了。”她说话的腔调中露出她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沾沾自信。不过实际上她除了自己上午例行的工作之外,多做的事很少。 露西严肃地说,“你总是不让自己闲着。” 吉德太太显得很高兴的样子,露西拿起第一盘菜,开始送上楼。 “这是什么?”克瑞肯索普先生不以为然地说。 “牛肉汁和奶油水果冻。”露西说。 “拿走,”克瑞肯索普先生说,“那种东西我碰都不要碰,我对那护士说我要吃牛排。” “坤坡医师说你还不应该吃牛排呢。”露西说。 克瑞肯索普先生生气得发出哼声:“我实际上已经好了,我要起床了,其他几个人怎么样?” “哈乐德先生觉得好多了。”露西说,“他明天就要回伦敦。” “走得好。”克瑞肯索普先生说,“塞缀克呢?有希望明天会回到他的小岛上吗?” “他还不准备去呢。” “遗憾,爱玛的情形如何?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她还躺在床上呢,克瑞肯索普先生。” “女人总是娇生惯养的,”克瑞肯索普先生说,“但是你是一个很好、很健康的女孩子,”他赞赏地说,“整天跑来跑去的是不是?” “我每天有足够的运动。”露西说。 克瑞肯索普老先生点点头,“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他说,“你不要以为我已经忘记以前对你说过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你要看到的事,爱玛不会永远坚持自己的意思不嫁,而且不要听其他那几个人的话以为我是一个吝啬的老头子,我对我的钱很仔细,我积下一笔相当多的款子。等到时机倒来,我知道我会把它用在谁的身上。”他无限深情地瞟着她。露西相当快地走出房来,免得让他抓住她的手。 第二盘食物送给爱玛。 “啊,谢谢你,露西。我现在实在已经复原了,我感到饿,那是好现象,是不是,亲爱的?”当露西将盘子放在她的膝上时,爱玛继续说,“我觉得很对不起你的姨母。我想,你如今没工夫去探望她吧?” “是的,实际上的确没有工夫去看她。” “我想她一定很想你。” “啊,别担心,克瑞肯索普小姐,她了解我们最近多么为难。” “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没有,最近没有。” “那么,打电话给她吧,你要每天打个电话给她,老年人得到亲人的消息,那情形就大不相同。” “你很亲切。”露西说,当她走下楼去端下一个托盘的时候,她感到良心有些不安。这房子里因为有病人要照顾,她专心地服侍他们,很少有时间顾到其他的事。她决定一等塞缀克吃完了饭,她就去给玛波小姐打电话。 现在这房子里只有一个护士了,她在楼梯口碰到露西,彼此打个招呼。 塞缀克显得令人难以相信的那样整洁,他正坐在床上忙着在一叠纸上写什么东西。 “哈罗,露西,”他说,“今天为我准备些什么要命的饮料?我希望你把那个讨厌的护士赶走,她说话太假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称我为‘我们’。‘今天我们的情形怎么样了?我们昨晚上睡得好吗?哎呀!我们很淘气,把被单那样推掉!’”他用假嗓门模仿那护士的文雅腔调。 “你似乎精神勃勃的,”露西说,“你在忙些什么?” “计划。”塞缀克说,“正在拟计划,看老头子归天后这地方怎么办?你知道吗,这块土地蛮好呢。我还不能决定拿一部分自己发展呢或者是整批卖掉,如果作工业用途是很值钱的。这所宅子适于办疗养院,或者办学校。我还不敢确定是不是把一半土地出售,把卖来的钱投资在另一半土地上,做一件惊人的事,你以为如何?” “你还没有到手呢。”露西冷冷地说,冷冷地。 “不过,我会得到的。”塞缀克说,“这个产业不象其他的东西,要和别人均分。我可以全部得到,假若我能卖一个好价钱,那笔钱是本金,不是按时领利息。所以,我不必付所得税,那我就有钱可以任意挥霍,想想看多棒!” “我始终以为你是看不起金钱的。”露西说。 “当然,我没钱的时候就看不起它,”塞缀克说,“只有那样才显得高贵。露西,你这女孩子多可爱!要不然就是我许久没看见好看的女孩子了?” “我想就是这个原因。”露西说。 “你还在料理一切,照顾每个人吗?” “似乎已经有人照顾你了。”露西瞧瞧他说。 “那是那个该死的护士。”塞缀克表示反感地说,“关于阿佛列的案子他们举行侦讯了没有?情形怎样?” “已经延期了。”露西说。 “警察是很精明的,这样集体下毒真吓人,是不是?我是说心理方面,我并不是指更显明的方面。”他接着说,“小姐,顶好当心些。” “我会的。”露西说。 “小亚历山大回到学校吗?” “我想他现在还同斯妥达-魏斯特一家人在一起,我想学校是后天开学。” 露西去取自己的午餐以前走到电话机前面给玛波小姐打电话。 “我近来一直不能去看你,很抱歉。但是我实在很忙。” “当然很忙,亲爱的,当然的!而且,目前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只得等。” “是的。但是,我们等什么?” “现在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很快就回国了,”玛波小姐说,“我写信给她叫她马上飞回来,我说这是她的责任。所以,亲爱的,别太担心。”她的声音亲切,并且让人觉得很安心。 “你不以为——”露西开始问,然后马上停止。 “会有更多的命案吗?啊,我希望不会有,亲爱的。但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是说谁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会真的这样恶毒?我想,这里的确有很恶毒的事。” “或者是疯狂的事。”露西说。 “当然,我知道那是现代人对一切事物的看法,我个人是不以为然的。” 露西挂上电话,走进厨房去拿自己的那盘午餐,吉德太太已经把围裙去掉,就要回去。 “小姐,我希望,你没事吧?”她担忧地问。 “我当然没事。”露西突然有些不耐烦地说。 她拿着她那盘午餐,没到那个阴沉的大餐厅去,却到那间小书房去吃,她刚刚要吃完的时候,布莱恩-伊斯特利进来了。 “哈罗,”露西说,“这真是料想不到的。” “我想是的,”布莱恩说,“大家的情形怎么样?” “啊,好多了,哈乐德准备明天回伦敦。” “你以为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真是砒霜吗?” “是砒霜,那是没问题的。”露西说。 “这件事还没上报呢。” “是的,我想警方暂时要守密。” “有人必定对这家人有很大的仇恨,”布莱恩说,“谁可能偷偷进来在食物上动了手脚?” “其实,我想我是最可能那样做的人。” 布莱恩很担心地瞧瞧她然后问:“可是,你没那样做,是不是?”他的声音显得很吃惊。 “是的,我没有。”露西说。 谁也不可能在那咖哩鸡上动手脚,那是她独自一人在厨房里烧好,又亲自端上餐桌的。唯一可能动手脚的人只有坐下来吃饭的那五个人当中的一个。 “我是说,你为什么会那么做?”布莱恩说,“他们同你毫无关系,是不是?”他接着说,“我希望我这样子来,你不反对吧?” “啊,不,不,当然不会,你是来住下去的吗?” “啊,我是想这么做,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讨厌?” “不会,不会,我们没问题。” “你知道吗?我目前没有工作,而且,我——一个人过得很厌烦,你真是不反对吗?” “啊,无论如何,我也不是能反对你住下去的人,那是爱玛。” “啊,爱玛是没问题的。”布莱恩说,“爱玛对我一向都很好,你知道吗?那是以她做人的方式来说。她有很多事都放在心里。其实,她这个人是叫人有些难以揣测的人。亲爱的爱玛,住在这里侍候那个老头子,这样的生活大多数的人都吃不消,可惜她没嫁人。我想,现在太晚了。” “我以为一点不晚。”露西说。 “那么——”布莱恩考虑一下说,“也许一个牧师吧,”他满怀希望地说:“她在教区居民当中是很有用的,而且对母亲协会的人一定很圆通。我的意思确实是指母亲协会而言,是不是?并不是因为我对那种团体真正了解多少,而且因为我们有时候会在书上看到。而且,她在星期日做礼拜时候会戴一顶帽子。” “我觉得这样听起来并不是一个怎么令人羡慕的希望。”露西说,同时站起来,拿起她的盘子。 “我来拿,”布莱恩说,同样将那托盘由她手里接过来。他们一同走进厨房。“我帮你洗碟子好吗?我的确喜欢这个厨房,”他接着说,“其实,这并不是目前大家真正喜欢的事。但是,我喜欢这个房子。也许在趣味上令人惊奇,但是你看,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在这里的猎场上降落飞机。”他很热烈地接着说。 他拿起一个揩玻璃杯的布开始揩汤匙和叉子。 “这产业要是给塞缀克,那就似乎是白白糟塌了。”他说,“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卖掉,然后再到外国去把钱花光。我真不明白,在英国有什么不好。哈乐德也不会喜欢要这所房子。当然这房子给爱玛住又太大了。要是给了亚历山大,我和他两个人住在这儿可就乐死了。当然,要是有一个女人一同住在这房子里就好了。”他思索着瞧瞧露西。“啊,这样空讲有什么益处?假若亚历山大要得到这所房子,那么,他们大家都得先死才成。这实在是不大可能的,是不是?不过,据我对那老头子的认识而言,他很可能活到一百岁,这会使大家都不痛快,我想他并不会因为阿佛列的死很伤心吧,是不是?” 露西直截了当的说,“是的,不伤心。” “可恶的老魔鬼。”布莱恩-伊斯特利爽快地说。 第22节 “人言可畏,”吉德太太说,“不过,我是尽量不听闲话的。但是你简直不能相信他们怎么说。”她满怀希望地等待她的反应。 “是的,我想大概是的。”露西说。 “就是关于‘长仓库’里发现那个女尸的闲话呀。”吉德太太继续说下去。同时,她爬在厨房地上,象一只螃蟹似的慢慢向后移动,刷洗着地板。“他们说她在大战期间是爱德蒙先生的相好,现在到这里来。一个妒忌的丈夫跟她过来,把她干掉了。一个外国人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但是过了这许多年,不大可能有这样的事,你说是不是?” “我觉得这话听起来是不大可能的。” “但是,他们说,还有更怪的事呢。”吉德太太说,“什么样的话都会说;他们会的。你会觉得很奇怪。有些人说哈乐德先生在外国一个地方娶了一个太太,现在她到英国来,发现到他和那个男爵夫人结婚,犯了重婚罪,她准备告他。他约她到这里谈话,后来害死她,把她的尸首放在石棺里,多新鲜!” “真吓人!”露西茫然地说,心里在想别的事。 “当然,我是不会听他们瞎说的。”吉德太太很正直地说,“我自己是不相信这种话的,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事,更不必说怎么说了。我希望的只是这些话不要传到爱玛小姐的耳朵里,她是一个很端正的小姐。爱玛小姐的确是如此!我从来没听到有人说一句反对她的话。一句也没听说过,当然,阿佛列先生现在已经死了,谁也不会说他的坏话了。即使那是他们可能对他的批评,也不应该说。但是,小姐,这些闲话很可怕,是不是?” 吉德太太讲得津津有味。 “你听到这样的话必定很难过。”露西说。 “啊,是的,”吉德太太说,“那是很难过的,我对我先生说,我说,‘他们怎么会这样说法?’” 门铃响了。 “那是医师,小姐。你去给他开门吗?或是我去?” “我来。”露西说。 但是,并不是医师,台阶上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态度娴雅的女人,穿一件貂皮外套。停在砂石车道上的,是一辆罗斯罗伊斯牌的汽车,引擎的声音仍在响,驾驶盘那里坐着一个司机。 “请问,我可以见见克瑞肯索普小姐吗?”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声音,r的声音稍微模糊不清。那女人也很可爱,大约三十五岁,褐色头发,脸上使用名贵的化装品,修饰得很美。 “对不起,”露西说,“克瑞肯索普小姐现在病在床上,不能见任何人。” “我知道她近来不舒服,是的。但是,我有重要的事一定要见她。” “恐怕——”露西开始说。 客人打断她的话。“我想你是爱斯伯罗小姐,是不是?”她面露微笑——很动人的笑容,“我的儿子对我讲起你的,所以我知道你的大名。我是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亚历山大现在就住在我那里。” “哦,原来如此。”露西说。 “而且我实在有重要的事要见克瑞肯索普小姐。”男爵夫人说,“我知道有关她生病的一切情形,同时,请你相信我,这不仅仅是一个社交性的拜访。这是为了那两个孩子告诉我的那件事。我想,这是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我想同克瑞肯索普小姐谈谈这件事,请你问问她,好不好?” “请进来,”露西领着客人走进大厅,再到客厅里。然后她说,“我上楼去问问克瑞肯索普小姐。” “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在这里,”她说,“她有特别的事要见你。” “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爱玛显得很惊奇。她的脸上有一种惊慌的样子。“没出什么事吧,是不是?孩子们——亚历山大,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露西说,“我相信孩子们是没问题的。她似乎是为了孩子们告诉她,或者向她提起的一件事来的。” “哦,那么——”爱玛犹豫一下,“也许我应该见她,我这样子没什么问题吗?露西?” “你的样子很好。”露西说。 爱玛正在床上坐着,肩上披着一个柔软的浅红色披巾,衬出她脸上的蔷薇红色。她的褐发,已经由护士替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露西头一天在她的梳妆台上放了一瓶红叶。她的房间显得很漂亮,不象是一个病人的房间。 “我实在已经好了,可以下床了。”爱玛说,“坤坡医师说我明天就可以下床。” “你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已经复原。”露西说,“我把斯妥达-威斯特太太带到楼上来好吗?” “好,请她上来。” 露西再到楼下来。“请到克瑞肯索普小姐的房里来,好吗?” 她陪着客人上楼,替她打开门,让她进去,然后把门关上。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伸出手来走到床前。 “克瑞肯索普小姐吗?我这样闯进来,实在要向你道歉。我想,我在他们学校举行球赛时见过你。” “是的,”爱玛说,“我很清楚地记得你,请坐下。” 床旁边为了方便,摆着一把椅子,斯妥达-威斯特夫人就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她说起话来声音镇定而低沉。 “你一定觉得我这样来非常奇怪。但是,我有一个理由,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你知道吗?孩子们一直在对我谈许多事。你可以了解他们对这里发生的那个命案感到很兴奋。我坦白告诉你,当时我很不喜欢。但是,我的先生大笑。他说那分明是一个与这别庄和里面的人没关系的命案。他说,根据他儿时的记忆,以及杰姆斯写回家里的信看来,他和亚历山大正玩得很高兴,现在就把他们接回来,那是极残酷的事。所以我就让步,同意让他们住到我们原来预定的房间,再由杰姆斯带亚历山大一同回来。” 爱玛说:“你以为我们应该早一点把你的儿子送回去吧?” “不,不,那完全不是我的意思。啊,对我来说,这件事,实在是很困难的。但是,我应该说的话一定得说出来。你知道吗?那两个孩子得到很多消息。他们对我说,这个女人——就是被人害死的那个女人——他们说,警察方面想她可能是你的大哥,那个在战争期间死去的大哥,在法国认识的一个法国女人,是这样说的吗?” “这是一种可能。”爱玛说,她的话稍稍停顿一下。“我们不得不考虑的一种可能性,也许是这样的。” “有理由可以相信那尸首就是这个女子的——这个玛婷的——尸首吗?” “我已经对你说过,这是一种可能。” “但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想到她就是这个玛婷呢?她的身上有信吗?——有证明文件吗?” “没有——没有那样的东西。但是,你知道吗,我接到这个玛婷寄来的一封信。” “你收到玛婷的一封信吗?” “是的。收到一封信,告诉我她在英国,想来看我。我邀她到这里来,但是接到一封电报说她要回法国。也许她真的回法国了,我们不知道。但是,从那个时候以后,又发现一个写给她的信封。那似乎显示她已经到这里来,但是,我实在不明白——”她的话中断了。 斯妥达-威斯特夫人很快地插进来说: “你真的不明白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吧?那是千真万确的。我要是你,我就不明白。但是,当我听到这个——更正确地说——这种断章取义的说法时,我不得不来弄清楚是不是真是这样,因为,假若是的——” “怎样?”爱玛问。 “那么,我就必须告诉你一件我以前不打算告诉你的事——你知道吗?我就是玛婷。” 爱玛目不转睛望着她的客人,仿佛她不能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她说,“你是玛婷?” 另外那个女子拚命点头。“是的,我相信你会觉得很惊奇。但是,这是真的,我和你哥哥爱德蒙在战争初期认识。他实际上是军方分派到我们家寄宿的。那么,其余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们彼此相爱,准备结婚,但是,后来有敦克尔克大彻退的变化。爱德蒙据说失迹了,后来,有一个报告说他在作战时阵亡了。关于那个时候的事,我不想对你说什么。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早已过去了。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很爱你的哥哥。 “后来,就是一段战争期间残酷的现实生活。德国军队占领法国。我成为地下工作人员。我和一些人奉派协助一些英国人穿过法国回到英国。我就是这样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他是一个空军军官,用降落伞降落到法国担任特殊任务。我们在战事结束的时候结婚。有一两次我考虑是否给你写信,或者来看你,后来决定不那样做。我想如果勾起陈旧的往事是没什么益处的。我有了新的生活,不希望追忆旧的生活。”她停顿一下,然后说,“但是,我发现我的儿子杰姆斯最要好的同学是爱德蒙的外甥,那时候我感到一种很奇怪的快慰。我感觉,亚历山大很象爱德蒙。我敢说你自己也许有这个感觉。我觉得杰姆斯和亚历山大竟然成为这么好的朋友,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她的身子向前一探,将手放在爱玛肩上。“但是,我一听说关于那命案的事,以及那死去的女子大家猜测是爱德蒙认得的玛婷,我就想我必须来告诉你实在的情形。你明白吧,亲爱的爱玛,是不是?你我两个人必须有一个去把这件事报告警察。无论那死去的女人是谁,反正不是玛婷。” “我简直想不到,”爱玛说,“你,你竟然是爱德蒙信里谈到的那个玛婷。”她叹口气,摇摇头,然后困惑地皱着眉头。 “但是我不了解。那么,给我写信的是你吗?” 斯妥达伯爵夫人用力地摇头说:“不是,不是,我当然没有写信给你。” “那么——”爱玛突然住口。 “那么,必定有人假冒玛婷,也许想从你们这里得到一笔钱。那一定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会是谁呢?” 爱玛慢慢地说:“我想当时有人知道你们的情形。” 另外那个女子耸耸肩说:“也许有人。但是,当时没有人同我很亲密,没有人同我很接近。自从我到英国来以后,我从未谈起这回事。而且,为什么等这么多年以后再写信呢?这很奇怪,非常奇怪。” 爱玛说:“我不了解这件事。我们不得不去找克瑞达克督察,看他怎么说。”她突然变得很温柔地瞧着她的客人。“亲爱的,我很高兴,终于认识你了。” “我也一样,爱德蒙常常谈到你。他很喜欢你。我现在过着一种新的生活,很快乐。但是,往事我仍然不能完全忘记。” 爱玛往后一靠,深深叹口气。“这样我就安心了,”她说,“我们如果担心那个死人或许是玛婷,这案子就似乎与我们家有关系。但是现在,啊,我总算卸下千钧重担。我不知道那可怜的女人是谁,但是她不可能和我们有任何关系。” 第23节 那个很有工作效率的秘书把哈乐德-克瑞肯索普经常喝的下午茶端进来。 “多谢,阿丽丝小姐。我今天要早点回家。” “克瑞肯索普先生,你今天实在不应该来上班的。”阿丽丝小姐说,“你的气色还是不好呢。” “我没问题。”哈乐德-克瑞肯索普说。但是,他确实感觉到没有气力。毫无疑问的,他近来很倒楣。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 真奇怪,他闷闷不乐地想,阿佛列竟然死了,而那老头子却度过难关。然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七十三,或者七十四了?已经病了许多年。你如果以为一个人该死了,那就会是这老头子。但是,不然,死的偏偏是阿佛列。就哈乐德所知道的情形来说,阿佛列是一个健康而结实的人。他并没有什么毛病。 他向椅背上一靠,叹了一口气。那女秘书说得对。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仍不适于工作。但是他想粗略地了解一下目前的业务情况。业务情况很不稳定。情形就是如此!很不稳定。他环顾办公室的一切——这设备豪华的办公室,白色的发亮的木头制的家具,现代化的椅子,这一切看起来显得生意够兴隆了,而且,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现象。阿佛列对这一方面始终是错误的。你如果看起来是生意兴隆的样子,一般人就以为你的生意兴隆。关于他的生意是否稳定,外面尚未有谣言散播出去。但是,他的生意迟早会垮台。这局面不能再拖延许久。现在,假若死的不是阿佛列,而是老头子——其实,他实在、实在早该死的。他自己的情况可以说全赖砒霜中毒这件事才能兴旺!是的,假若他的父亲死了,那么,就没有什么事可担心了。 仍然,最重要的是别露出似乎很担忧的样子。要保持一个生意兴隆的外表。不要象可怜的阿佛列。他老是露出寒酸的、毫无办法的样子。他的样子看起来其实就是他的本来面目。他就是那种次等的投机商人,从来不会大胆地赚大钱。忽而和一帮靠不住的人混在一起,忽而做一些有问题的买卖,从来不让自己处于负责任的经营业务的地位,只是在生意的边缘上打转。他那样结果如何呢?只是昙花一现地过一段短短的富裕生活,然后,又变成衣衫褴褛的局面。阿佛列的眼界是不够宽的。一般地说,你不会觉得阿佛列的死是一个损失。他一向不怎么特别喜欢阿佛列。现在没有阿佛列阻碍他了,那么,由他祖父那个老吝啬鬼那里得到的钱就显然增加了。现在不是分为五份,而是四份了。这样就好得多。哈乐德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了。他站起来,拿起他的帽子和外套,离开办公室。还是轻松一两天吧。他还觉得体力不够强呢。他的车子在楼下等着,不久,那车子就在车水马龙的伦敦街道上迂回穿过,直奔他的寓所。 他的男仆达尔文为他开门。 “先生,伯爵小姐刚刚到。”他说。 哈罗德对他注视片刻。爱丽思!老天!爱丽思是今天回来吗?他把这事情完全忘了。很好,幸亏达尔文事先告诉他。假若他到了楼上看到她大吃一惊的话,就显得不大好。他想,这并不是因为这样很重要。他和爱丽思对于彼此的感情都不存许多幻想,也许爱丽思喜欢他;他不知道。 一般而论,他对爱丽思大大的失望。当然啦,他以前并没爱上她,但是,她虽然不漂亮,却是一个很和悦的女人。她的家庭和社会关系毫无疑问对他很有用。当然也许并不象他所想象的那样有用。因为,他同爱丽思结婚的时候曾经考虑到假若有子女时的情况。那样,他的男孩子就可以攀上很好的亲戚。但是,他们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现在只有他和爱丽思在一起,愈来愈老,彼此没有多少话说,也毫无特殊的乐趣。 她有很多的时候不在家,和亲戚在一起,并且通常都到法国的游憩胜地里维耶拉避寒。这样的生活对她很适合。他也毫不担心。 他现在上楼,走进客厅,很礼貌地同她打招呼。 “我亲爱的,你回来了,很抱歉我不能去接你,但是我在城里有事,不能分身。我尽可能早些回来。圣拉菲尔那里的情形如何?” 爱丽思告诉他关于圣拉菲尔的情形。她是一个瘦瘦的女人,有浅茶色的头发,弓形的鼻子,和没有表情的、浅褐色的眼睛。她谈起话来声调压得低低的,很有教养的样子,却显得非常单调。她说回来的时候一路都很好,只是过英吉利海峡时风浪大些。在多佛海峡,海关照例麻烦得叫人受不了。 “你应该乘飞机来的,”哈乐德说;他总是这样说。“那就简单多了。” “大概是吧。但是我实在不喜欢飞机,一向不喜欢。坐飞机使人紧张。” “节省很多时间呢。”哈乐德说。 爱丽思伯爵小姐没说什么。可能是因为她在生活方面的问题不在节省时间,而在占用时间。她很礼貌地问候丈夫的健康。 “爱玛的电报使我很惊慌,”她说,“我听说你们都病了。” “是的,是的。”哈乐德说。 “前几天我在报上看到一个消息,”爱丽思说,“四十个人同时在一个旅馆里食物中毒。我想,目前这种冷冻方式太危险。大家把食物冷冻得太久了。” “可能,”哈乐德说,他该不该提起砒霜的事?他瞧瞧爱丽思,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自己不能那样做。他觉得,在爱丽思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地方能容纳砒霜中毒的事。那是你在报上看到的事。你和你家里的人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但是在克瑞肯索普家里却发生了这种事…… 他回到房里躺一两小时,然后穿好衣服,吃晚饭。晚饭的时候,他同他的太太闲谈。他们的谈话大多是和平常一样,拉拉杂杂的,非常文雅的。谈话中提到在圣拉菲尔的亲友。 “大厅里有你一个包裹,很小的。”爱丽思说。 “真的?我没注意。”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事,但是有人对我说,在一个仓库或是什么地方发现了一个给人害死的女人。我想,她说是在洛塞津别庄。我想必定是另外一个洛塞津别庄。” “不。”哈乐德说,“不,不是的。事实上,是在我们家的仓库里。” “真的,哈乐德?在洛塞津别庄的仓库里发现一个给人害死的女人。你却对我丝毫不曾提起这回事。” “这个——其实,我一直没有很多时间,”哈乐德说,“而且那是一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当然与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报馆方面有很多揣测,忙得团团转。当然我们得对付警察的盘问,等等。” “非常讨厌,”爱丽思说,“他们查出是谁干的吗?”她加了这一句,有点敷衍的,表示很感兴趣。 “还没有。”哈乐德说。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谁知道。看来是法国人。” “啊,法国人,”爱丽思说。除了要考虑到社会阶层的差别,她的腔调并非不象培根督察的腔调。“这件事使你们大家都很头痛了。”她说。 他们由餐厅出来,到对面的那间小书房,那是他们常常在没有客人时进去坐坐的。哈乐德现在觉得很累,他想:我要上楼去睡了。 他由那个小桌子上拿起那个小包裹。那一个小小的、用火漆封得很严密的包裹,包得非常细心,一点都不含糊。哈乐德在炉边他经常坐的椅子上坐下,把包裹撕开。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盛药片的盒子,盒子上有一个签条, 上面写着“每晚服用二片,”还有一个印有布瑞汉顿药房信头的信笺,上面写着:“坤坡医师嘱寄。” 哈乐德-克瑞肯索普皱皱眉头。他打开盒子瞧瞧那些药片。是的,那些药片和他服用的似乎是一样的。但是,坤坡医师不是确确实实地说他不需要再吃了吗?“你现在不需要吃这些药片了。”那就是坤坡医师说的话。 “那是什么,亲爱的?”爱丽思说,“你好象很发愁。” “啊,这只是一些药片。我本来都在夜晚吃的,但是,我想医师说过不必再吃了。” 他的太太温和地说。“他也许是说别忘记吃药片吧。” “我想,他也许是那样说。”哈乐德不敢确定地说。 他往对面望望她。她也正在瞧着他。只在这一两分钟之间,他感到纳闷,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对爱丽思并不常常感到纳闷。她的眼睛好象一所空房子的窗户。爱丽思对他如何想法?对他的感情如何?她曾经爱过他吗?他想是的。她同他结婚是不是因为他当年在伦敦的境况很好,并且对她自己的贫穷的生活过厌了?那么,在大体上说,她和他结婚以后,生活还不错。她在伦敦有一辆车子和房子。她想旅游就去旅游,而且可以买很昂贵的衣服,不过,天晓得那些衣服爱丽思穿起来是什么样子。是的,大体上说,她过的生活不错。不知道她是否这样想。当然,她并不真正喜欢他,但是他也不真正喜欢她。他们俩没有共同点,没有什么话可谈,没有值得共同追忆的事。他们如果有孩子就好了。但是,他们没孩子。奇怪,他们家除了爱弟的男孩子之外没有孩子。小爱弟。她是一个愚蠢的女孩子,那样匆匆忙忙的糊里糊涂的战时婚姻。不过,他已经忠告过她。 他曾经说:“你同这样冲劲十足的年轻驾驶员结婚确实很好。那样的青年有魅力、勇气之类的特点。但是,那种人在平时是没什么好处的。也许他几乎没能力养活你呢。” 爱弟说,那有什么关系?她爱布莱恩,布莱恩也爱她。他也许不久就会阵亡。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应该有一段快乐的生活呢?他们随时都有被炸死的危险,那么,老是瞻望未来,又有什么益处?而且,爱弟说过,未来的事毕竟没多大关系,因为总有一天,他们会继承祖父全部的钱。 哈乐德坐在那里辗转不安。真的,他祖父那个遗嘱很不公平!他们大家好象悬在一根绳子上。这遗嘱不会使任何人高兴,既不能讨好那些孙子辈,也使他们的父亲难过得面孔苍白。那老头子下定决心不死。那就是他竭力保重身体的原因。但是,他一定得早点死。的确,的确,他一定得早点死。否则——想到这里,哈乐德所担忧的事完全涌上心头,使他觉得难过、疲惫,而且头晕。 爱丽思仍在观察他。他可以觉得出。那一双灰白的、若有所思的眼睛,使他有些不安。 “我想我要去睡了,”他说,“这是我在伦敦第一天出门。” “是的,”爱丽思说,“我想这是一个好办法。我相信医生一开始就会叫你放松心情的。” “医生都会对你这样说的。” “那么,亲爱的,不要忘记吃你的药片。”爱丽思说。她把那盒子拿起来,递给他。 他向她道过晚安,便上楼了。是的,他需要那些药片。如果停止服用得太早,大概是不对的。他拿出两片,用一杯水吞服下去。 第24节 “我似乎把这件事搞得一团糟!谁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德摩克-克瑞达克闷闷不乐地说。 他把长腿伸开,坐在那里,那副样子同忠诚的弗罗伦丝装饰得有些过分的客厅有些不相衬。他感到非常疲惫、烦恼、无精打采。 玛波小姐用温和的、安慰的语调表示不同意。“不,不,我亲爱的孩子,你的成绩不错嘛。的确,很好的成绩。” “我的成绩很好,是吗?我让他们全家都给人毒死了。 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死了;现在哈乐德也死了。那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真不明白。” “搀毒的药片。”玛波小姐思索着说。 “是的,实在,聪明透顶!那些药片和他所服用的一丝不差,完全一样。有一个印好的字条,上面有‘坤坡医师嘱寄’的字样。可是,坤坡根本没有定购。那药剂师也毫不知情。不是由那里来的。那盒药片是由洛塞津别庄来的。” “你真的知道是由洛塞津别庄来的吗?” “是的。我们已经查过。实际上,那盒子就是医师开给爱玛用的镇定剂盒子。” “哦,是开给爱玛的……” “是的,上面有她的指纹,还有那两个护士的指纹,以及配药的那个药剂师的指纹。自然没有别人的指纹。寄那盒药片的人是很细心的。” “那些镇定剂给拿走了,换成别的东西?” “是的。那就是药片令人伤脑筋的地方。每一片和另外一片都完全一样。” “你说的很对,”玛波小姐表示同意,“我记得很清楚我小的时候那些事。黑色混合剂,和褐色混合剂——那是治咳嗽的混合剂——还有白色混合剂,和某某医师的粉红色混合剂。当时的人不象现在的人一样常常搞不清。你知道吗,在圣玛丽牧场我那个村里,我们仍喜欢那种药。他们需要的始终是瓶装的药粉,不是药片。那些药片是什么?”她问。 “草鸟头。那是一种平常都用毒药瓶盛着,以百分之一的分量冲淡之后当外用药用。” “原来哈乐德是吃了那些药片以后死的。”玛波小姐思索着说。德摩克-克瑞达克发出象哼哼似的声音。 “你千万别怪我对你发牢骚,”他说,“‘把这些话都和珍阿姨谈谈’——那就是我的感觉。” “你真好,真好,”玛波小姐说,“我很感谢。因为你是亨利爵士的教子,我对你的态度和对一般普通的督察是迥然不同的。” 德摩克-克瑞达克对她咧着嘴笑笑,但是他的笑容瞬息即逝。“但是,事实上,我仍然是把这一切搞得糟透了。”他说,“这里的警察局长到我们刑事部来要求协助破案。结果他们有什么收获?他们的收获只是我这个天字第一号的笨蛋!” “不是,不是。”玛波小姐说。 “是的,是的。我不知道是谁毒死阿佛列。我不知道是谁毒死哈乐德,到末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原来那个遇害的女人是谁。本来,这个玛婷的线索似乎是一个非常有把握的推断。整个案情似乎都能吻合。可是现在发生了什么变化呢?真正的玛婷露面了,原来是罗拔特-斯妥达-威斯特男爵的夫人——实在是非常不可能的事。那么,现在,那仓库里发现的女尸是谁呢?天晓得!起初我根据她可能是安娜-斯绰文斯卡的构想尽一切力量调查,后来发现到她与这件事没关系。” 他的话给玛波发出的一声特别有意义的咳嗽声打断了。 “可是,她真的没关系吗?” 克瑞达克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唔,那个由牙买加寄来的明信片。” “是的,”玛波小姐说,“但是,那实在不是证据,对不对?我是说,任何人都可以把一张明信片由任何地方寄出。我记得布若瑞太太突然精神崩溃,情况非常严重。最后他们说她应该到一个精神病院观察一段时期。她很担心,怕子女知道这回事,所以,她就写了大约十四张明信片,并且安排好,分别由外国不同的地方寄出。上面说‘妈妈正在外国度假’。”她瞧瞧德摩克-克瑞达克,接着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当然。”克瑞达克说,同时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我们自然早该查查那张看起来和那个玛婷的线索很符合的明信片是否确实。” “很方便。”玛波小姐低声地说。 “那明信片是符合的。”克瑞达克说。我们毕竟还有爱玛收到的署名玛婷-克瑞肯索普的信。那不是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寄来的。但是,总是有人寄来的。必定是一个准备冒充玛婷的人。她以玛婷的身分出现,就可能从中赚一笔钱。这一点,你是不能否认的。” “是的,是的。” “于是,又发现爱玛写给她那封信封,上面有她伦敦的住址。那是在洛塞津别庄找到的;这就表示她实际上到过那里。” “但是,那遇害的女人并没有到过那里。”玛波小姐指出,“不是你所说的那个意思,她只是在死后才到洛塞津别庄来。那是给人由火车上推下来,掉到铁路路堤上的。” “啊——是的。” “那信封实在可以证明的就是那个凶手曾经到过那里,他大概由她身上取出那个信封,以及其他的证明文件和零碎的东西,也许由于一时弄错了,将那信封丢到地下——或者是——我现在纳闷,是弄错了吗?培根督察,还有你的部下,已经很彻底地搜查过那个地方,是不是?可是他们却没有发现。到后来,才在锅炉里出现。” “那是可以了解的,”克瑞达克说,“那个园丁老头儿看到地上让风吹来吹去的什么东西都会用叉子检起来,然后扔到锅炉里。” “那是那两个孩子很容易发现的地方。”玛波小姐思索着说。 “你以为那是有意让他们发现的吗?” “唔,我只是有些纳闷。要知道那两个孩子下一次到什么地方去找,或者,甚至于建议他们到那里去找,那毕竟是相当容易的事……是的,我的确有些纳闷。这样就会使你不再想到关于安娜-斯绰文斯基的事了,是不是?” 克瑞达克说,“那么,你一直都在想,实在可能是她吗?” “我想,你们开始调查关于她的情形时,有的人也许感到惊慌。如此而已,我以为有人不希望有人调查这件事。” “现在让我们继续把握住这个基本事实:有人要冒充玛婷。”克瑞达克说,“后来,由于某种原因,她没有冒充,为什么?” “那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玛波小姐说。 “有人拍了一个电报说玛婷要回法国去,然后安排和那女人一同旅行,在途中把她害死。到现在为止,你不是也这样想吗?” “不完全这样想,”玛波小姐说,“其实,我想你对这件事看得不够简单。” “简单?”克瑞达克叫了出来,“你把事情说得叫人莫名其妙。”他抱怨。 玛波小姐很难过地说她不会做那样的事。 “好啦,告诉我,”克瑞达克说,“你以为,你知道,或是不知道那遇害的女人是谁?” 玛波小姐叹了一口气。“这很难。”她说,“我是说,很难说得得当,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同时,我可以相当肯定,她‘曾经是’谁。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克瑞达克两手向上一摊。“明白你的意思吗?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他向窗外瞧瞧。“你的露西-爱斯伯罗来看你了。”他说,“啊,我要走了,今天下午我非常缺乏自尊心,情绪很低,看到那样光芒四射、精明能干的成功人物,我受不了。” 第25节 “我在字典上查到‘唐提’了。”露西说。 寒暄过后,现在露西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荡来荡去,同时东摸摸西弄弄,忽而摸摸一个瓷狗,忽而摸摸椅背套子,忽而摸摸窗口放的塑胶编织盒子。 “我想你也许会查的。”玛波小姐平静地说。 露西引用字典上的文字,慢慢地说,“罗伦苏-唐提,意大利银行家,一六五八年创一种养老保险制。参加保险者若有人死亡,其所享分额即加于生存者分额。”他停顿一下,“就是这样,是不是?那就与事实符合了。甚至在最近两个命案之前你就想到这个了。” 她又开始她那种不停的、几乎毫无目的的徘徊。玛波小姐坐在那里观察她。这是一个与她认识的那个露西-爱斯伯罗迥然不同的人物。 “我想那实在是咎由自取的。”露西说,“一个那样的遗嘱,到末了,如果只有一个人剩下来,他就可以得到全部。但是,那是很大的一笔款子,是不是?你会觉得只是照规定分,也可以分到不少——”她停顿下来,话就不再说下去了。 “问题是,”玛波小姐说,“人是贪婪的,有的人是这样的。你知道吗,那往往就是许多事开始的原因。你在开始时并不害死人,不会要害死人,甚至不会想到要害死人。你一开始只是很贪婪,想要得到比你要得到的更多。”她把她的编织放到膝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我和克瑞达克督察初次碰面就是由于这样的事。在乡下有一个案子,在麦登汉温泉附近。开始的时候一样,只是一个身体很弱、态度和蔼的人物,想得到一大笔钱,那是他无权得到的钱,但是很容易到手。当时,还没出命案,那只是一件非常容易、非常简单的事,而且看起来几乎是不犯罪的,事情就是那样开始的,但是结果出了三个命案。” “就象这件事,”露西说,“我们出现了三条人命;那个假冒玛婷的女人——她可能分到儿子的钱。然后就是阿佛列,然后,哈乐德。现在只胜下两个了,是不是?” “你是说,”玛波小姐说,“只剩下塞缀克和爱玛吗?” “不是爱玛,爱玛不是一个高个子、褐头发的男人。不是,我指的是塞缀克和布莱恩。我从来没想到布莱恩,因为他是金发、白皮肤的。他有金黄色的大胡子,和蓝眼睛,但是,你知道么——前几天——”她停顿一下。 “啊,说下去呀,”玛波小姐说,“告诉我,有件事情使你很烦恼,是不是?” “那是在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要走的时候,她已经同我们道别了。可是,她刚要上车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我进来的时候那个站在廊子里的高个子褐头发的人是谁?’” “起初我想象不出她指的是谁,因为塞缀克还躺在床上。所以我有点搞不清楚,‘你不是说布莱恩-伊斯特利吧?’于是她说,‘当然,原来就是他。伊斯特利空军中队长,在二次世界大战时法国地下组织的抵抗运动期间,有一次,他藏在我们家的草料棚里。我记得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和他的肩膀形态。’然后她又说,‘我本来希望再见到他,但是我们找不到他。’” 玛波小姐没说什么,只是等她说下去。 “于是,”露西说,“后来我看看他……他背对着我站在那里,于是,我就看到我以前早该注意的事。那就是,一个男人的头发即使是金黄色的,他的头发也可以看起来是褐色的,因为他可以用药膏涂成那样。布莱恩的头发是中度的棕黄色,但是可能看起来是深褐色。所以,你明白吗,你的朋友看到火车上那个男人可能是布莱恩,可能……” “是的,”玛波小姐说,“我曾经这样想过。” “我想你什么都想到过。”露西很厉害地说。 “但是我不明白布莱恩这样会得到什么好处。我的意思是,那笔钱会到亚历山大手里,不是他的手里。他们大概可以生活得舒服些,多一点奢华的享受,但是,他不能动用本金来完成他的计划,或者那一类的事。” “但是,亚历山大末到二十一岁的时候遇到意外,那么,布莱恩是他的父亲,他便可以凭着最近亲属的身份得到那笔钱。”玛波小姐指出。 露西不寒而栗地望着她。 “他不会那样做,没有一个做父亲只是——只是为了得到钱就那样做的。” 玛波小姐叹了一口气,“人是会这样做的,我亲爱的,这是非常令人伤心,也是非常可怕的事。但是,他们会的。” “人会做出非常可怕的事。”玛波小姐继续说,“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只是为了要得到一点点保险金,便毒死她的三个孩子。还有一个老太太,表面上看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太太,她却在他儿子回家度假时把他毒死。还有那个斯坦威老太太,那个案子已经见报,我想你大概看到了。她的女儿死了,接着就是她的儿子,后来她说她自己也中毒了。粥里面有毒,但是,你知道吗,后来发现是她自己把毒药放进去的。那是她正计划毒死最后一个女儿的时候,那并不完全是为钱,她妒忌他们比她年轻,而且是活着。她害怕——这话说出来很可怕,但是,这是确实的——她怕他们在她死以后过得很快乐。她对于家里钱财的支配管得很紧,是的,她当然是象外面传说的有些奇怪。但是,我也不明白这怎么会是真正可以原谅的理由,我的意思是,你可能在许多方面都很奇怪。有的时候,你只是为了要有益于别人,便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分赠给别人,或者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帐户到处开票。你明白吗?由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在奇怪的外表后面,你却有非常善良的心地。但是,当然,假若你很奇怪,但是在奇怪的外表后面却隐藏着很坏的心,那么,就完了。现在,我亲爱的露西,这些话对你有益处吗?” “对我有益处?”露西莫名其妙地问。 “我告诉你的这些话,”玛波小姐温和地接着说,“你知道吗,就是叫你千万别担心。你实在不必担心,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随时都可能到了。” “我不知道那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是的,亲爱的,也许毫无关系。但是,我个人认为很重要。” “我难免非常担心,”露西说,“你知道吗?我对这一家人渐渐关心起来了。” “我知道,亲爱的。这对你是很困难的,因为你已经对他们两个发生强烈的兴趣,不过情形是迥然不同的,是不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露西说,她的语调非常高。 “我说的是那里的两个儿子,”玛波小姐说,“或者更正确的说,就是那个儿子和那个女婿。很幸运,那家里的两个讨厌的人死了,留下的是两个可爱的人物。我可以看得出,塞缀克-克瑞肯索普很可爱。他往往外表上表现得比他本人坏,而且也有他逗人喜欢的地方。” “他有的时候惹我很生气,恨不得同他打一架。”露西说。 “是的,”玛波小姐说,“你喜欢那样,是不是?你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女孩子;你喜欢斗争。是的,我可以明白那种吸引力在什么地方。至于伊斯特利先生,他是一个有些愁眉苦脸型的人,有点象一个不快乐的小孩子,那当然也是很动人的。” “他们两人有一个是凶手。”露西狠狠地说,“他们两个人都可能是凶手。其实我们没有一点根据可以断定那一个是。就拿塞缀克来说吧,他对他弟弟阿佛列或哈乐德的死一点也不在意。他只是靠在椅背上坐着,露出很满意的样子,一直计划着怎样处置洛塞津别庄。他不断地说要照他的意思发展那个地方,就需要很多钱。当然啦,我知道他那种人喜欢过甚其辞地强调自己的冷酷无情。但是,那也可能是一种烟幕弹。我的意思是,人人都会说自己比实在的情形更冷酷无情,你也许可能比你看起来的样子更冷酷无情!” “亲爱,亲爱的露西!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实在很难过。” “现在再说布莱恩,”露西说,“这是很特别的。但是,布莱恩似乎想住在那里,他以为他和亚历山大会觉得住在那里非常快乐,而且他有一脑门子的计划。” “他总是有很多计划,忽而这样,然而那样,是不是?” “是的,我想他是这样。都是听起来相当好的计划,但是,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总以为那是行不通的。我是说,那些计划都不实际。那种想法是对的,但是,我想他根本没考虑到实际做的时候会有什么困难。” “那些计划,可以说,都是空中楼阁吧?” “是的,大多如此。我是说,那些计划确实是空中楼阁。都是些空中计划,也许一个真正好的战斗机驾驶员永远不会完全再回到地面上……” 她接着说:“他非常喜欢洛塞津别庄,因为,那地方使他想起他小时候住过的那个杂乱无章的维多利亚式的大房子。” “哦,”玛波小姐思索着说,“是的,我明白。” 然后,她很快地由侧面瞧瞧露西,便好象突然抓住机会向她发出一个口头上的奇袭。“但是,亲爱的,还不只是这个,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啊,是的,还有别的事,只是到两天以前我才发觉的事,布莱恩实际就在那班火车上。” “在帕丁顿开出的那班四点三十三分的车子上吗?” “是的,你知道吗?爱玛以为她必须说明他在十二月二十日的行动,所以她就仔细地回想过——上午去参加一个委员会的会议,下午去逛街买东西,又到酢浆草茶馆吃茶,后来,她说她去车站接布莱恩。我算算她吃茶的时间,便算出她接的那班车大概是四点三十三分那一班。因此,我很随便地问问布莱恩是不是那班车,他说是的,是那班车。并且补充说明,他的车撞坏了,正在修理,所以他不得不乘火车来——实在是很讨厌的事,他说,他不喜欢火车。这一切他都觉得很自然,也许毫无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他要是不在那班车上就好了……” “实际上是在那班车上。”玛波小姐思索着说。 “那实在并不能证明什么,最糟的就是那一切猜疑,不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当然我们会知道的,亲爱的。”玛波小姐连忙说,“我是说,这一切不会就停留在这一点上。关于杀人犯,我确实可以了解的事就是,他们决不会想到:人家好好的,别去碰他。或者,我们也许应该这样说,他们决不会想:人家已经倒楣了,别再碰他了。无论如何,”玛波小姐断然地说,“他们一害死另外一个人,就再也不能放手。现在不要太烦恼,露西,警察已经用尽一切力量,照顾每一个人。而且最让人高兴的就是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很快就回来了!” 第26节 “现在,爱思白,我要你做些什么,你完全明白吗?” “我很明白,”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但是,珍,我得告诉你,这似乎很奇怪。”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呀。”玛波小姐说。 “可是,我觉得奇怪,一到人家就立刻问可不可以——唔,上楼——” “现在天气很冷,”玛波小姐指出,“而且你总会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唔,所以要求到楼上。我是说,这种事常常有的。我记得可怜的露意莎-费尔贝有一次来看我,在短短的半小时之内,她要求上楼五次,那是因为吃了一块坏的康沃酸面点心。” “你只要告诉我你的用意何在就好了,珍。”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那正是我不想做的事。”玛波小姐说。 “你多气人哪,珍。首先,人家还不需要回来的时候,你要人家大老远地赶回来——” “关于那个,我很抱歉,”玛波小姐说,“但是,我没别的法子,你明白吗?有人可能随时都会给人害死。啊,我知道他们大家都在防备,而且警察在用一切办法预防意外。但是,仍然有一种最大的可能:那个凶手可能太聪明,结果会使他们防不胜防。因此,你该明白,爱思白,你有责任回来。我和你毕竟是从小就受过大人的教导,做事一定要尽责,对不对?” “我们当然从小受这样的教育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们小的时候做事绝对不马虎。” “那么,那就好了,”玛波小姐说,“现在计程车来了,”她说。这时候听到外面有轻轻的汽车喇叭声。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穿上她那件椒盐色的厚大衣,玛波小姐围了许多披肩和围巾。于是,两位老人家便上了计程车,到洛塞泽别庄。 “开过来的车子里会是谁呀?”爱玛问,同时往窗外望。这时候车子由窗前面很快地驶过,“我想一定是露西的老姨母。” “真是个讨厌鬼!”塞缀克说。 他正躺在一张长椅上,腿放在壁炉架的边上,看一本“乡村生活”杂志。 “对她说你不在家。” “你对我说:‘对她说你不在家’,你的意思是要我出去这么说吗?或是要我叫露西对她阿姨这样说?” “没想到那个,”塞缀克说,“我大概想到我们有男管家和门房的日子——不记得我们是不是有过那样的仆人。我好象记得战前有一个门房和那个厨房的女仆相好,引起一场骚乱。现在不是有一个丑老太婆替我们打扫吗?” 就在这时候哈特太太把门开开了,今天下午轮到她来揩铜器。玛波小姐走了进来,身上的围巾披肩摆动得非常厉害,她后面跟着来了一个和她非常不协调的高个子的人物。“我真希望,”玛波小姐拉着爱玛的手说,“希望我们没有打扰你们。但是,你知道吗,我打算后天就要回家了。所以我实在忍不住要过来看看你们,向你告别,并且谢谢你们对露西的照顾。啊,我忘了。我可以介绍我的朋友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吗?她目前正住在我那里。” “您好,”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同时非常注意地瞧瞧爱玛,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塞缀克。现在他已经站起来,就在这时候,露西走进来。 “珍阿姨。我没想到……” “我得过来同克瑞肯索普小姐辞行,”玛波小姐说,同时转脸对着她。“她对你实在太好,太好了,露西。” “露西才是对我们好呢。”爱玛说。 “是的,的确,”塞缀克说,“我们让她工作得象个苦工一样。在病房里伺候,楼上楼下,跑来跑去,烧病人的食物……” 玛波小姐插进来说:“我听说你病了,非常,非常难过。我希望你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克瑞肯索普小姐?” “啊,现在已经完全好了。”爱玛说。 “露西对我说你病得很厉害。非常危险,是不是?食物中毒吗?听说是蘑菇。” “原因至今仍有些不明白。”爱玛说。 “你别相信那种话,”塞缀克说,“你一定听到外面散播的谣言了,密斯——唔——” “玛波。”玛波小姐说。 “啊,就象我说,一定是谣言满天飞。在这一带地方,没有别的消息象砒霜中毒更能引起一场小骚动。” “塞缀克,”爱玛说:“我希望你不要这样说。你知道克瑞达克督察说……” “哼!”塞缀克说:“人人都晓得。就是你也听到些什么了,是不是?”他转过身来对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我本人呢,”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刚由外国回来,前天。”她补充了一句。 “啊,那么本地的流言蜚语你就不知道了。”塞缀克说,“咖哩鸡里放砒霜,就是这件事。露西的姨母一定都知道。” “这个——”玛波小姐说,“我只听说——我是说,那只是一个揣测,但是,克瑞肯索普小姐,我当然不想让你难堪的。” “你千万不要理会我哥哥的话。”爱玛说,“他就喜欢让人难堪。”她说话的时候亲热地对他笑笑。 门开开了。克瑞肯索普先生进来,一面愤愤地用手杖敲着地板。 “下午茶呢?”他说,“下午茶还没好吗?你,女孩子!”他对露西说,“你为什么没把茶端进来?” “刚刚好,克瑞肯索普先生。我现在就端进来。方才我正在摆桌子。” 露西又走出房去。于是,爱玛便把克瑞肯索普先生介绍给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认识。 “我喜欢饮食定时,”克瑞肯索普说,“准时和经济。这是我的两个格言。” “我相信,那是非常必要的,”玛波小姐说,“尤其是在税金和一切物价都高涨的时候。” 克瑞肯索普先生愤愤地哼了一声说:“税金!不要同我谈起那些强盗。一个可怜的穷人!我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我的情形愈来愈坏,没有变好。我的孩子,”他对塞缀克说,“等到你得到这个房子的时候,社会党人就会把这地方由你那里夺走,把它改成一个福利中心一类的地方。而且用你全部的利息收入来维持它!” 露西端着茶托盘又出现了。布莱恩-伊斯特利跟着进来,手里端着一盘三明治、面包、黄油,和蛋糕。“这是什么?”克瑞肯索普先生检查一下托盘。“上面有糖霜的蛋糕?我们今天有什么聚会吗?没人跟我谈起这件事呀。” 爱玛的脸有点红了。 “坤坡医师要来吃下午茶,父亲。今天是他的生日。而且——” “生日?”那老头子不屑地说,“他做生日干什么?生日只是小孩子的事。我从来不算我的生日。我也不要别人为我庆祝。” “那就便宜得多,”塞缀克表示同意,“你把你的蛋糕上面的蜡烛就省下来了。” “你的话说够了,孩子。”克瑞肯索普先生说。 玛波小姐正同布莱恩-伊斯特利握手。“当然,”她说,“我已经由露西那里听到关于你的事。哎呀,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在圣玛丽牧场认识的一个人。那是我住了许多年的那个乡村。朗尼-威尔斯,律师的儿子。他继承他父亲的事业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是安定不下来。他出国到东非去在那里的湖上经营货船。是维多利亚,尼安沙,或是阿尔伯?记不清了。无论做什么,都不成功,结果,他把全部资本都赔了。非常不幸。我相信,不是你的亲戚吧?样子长得真象。” “不,”布莱恩说,“我想,我没有姓威尔斯的亲戚。” “他和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订婚,”玛波小姐说,“很聪明。她竭力劝他不要那样做。但是他不听她的劝告。当然,他错了。你知道吗,要谈到钱的问题,女人有很大的判断力。当然,我不是指大的财政问题。没有女人能希望懂得那个。这是我亲爱的父亲说过的。女人了解的只是日常生活中金钱的运用……你们这个窗户外面的风景多令人愉快!”她说,一面走过去,到窗户那一面。 爱玛也走过去同她在一起。 “这么大的一片牧场。那些牛衬托着那些大树,多么美丽如画!我们决不会梦想到我们是在一个城市的中央。” “我想,我们有些不合时宜了。”爱玛说,“现在窗户如果是开着,你就可以听出远远传来的车辆来往的声音。” “啊,当然,”玛波小姐说,“每一个地方都有噪音,对不对?即使是在圣玛丽牧场也一样。我们现在住的地方离飞机场很近。那些喷式机飞过的时候,实在很吓人。有一天我那个小书房的窗玻璃给震破了两块。那是飞机穿过音速障碍时产生的震动,后来听人家对我这样说,不过,我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其实,那是很简单的,”布莱恩和悦地走过来说,“你看是象这样的。” 玛波小姐的手提袋掉到地上。布莱恩很有礼貌地替她捡起来。同时,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走到爱玛小姐前低声地对她说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而且,那样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因为,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极不喜欢她现在所做的事。 “我可以到楼上一下吗?” “当然。”爱玛说。 “我带你去,”露西说。 露西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一起离开这个房间。 “今天坐车到这里来的时候很冷。”玛波小姐含糊地替她解释。 “关于音速障碍,”布莱恩说,“你明白吗,是象这样——啊,哈罗,坤坡来了。” 坤坡医师开着他的车子来了。他进来的时候搓搓手,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要下雪了,”他说,“那是我的猜想。哈罗,爱玛,你好吗?哎呀,这是什么?” “我们替你做了一个生日蛋糕,”爱玛说,“你记得吗?你对我说过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没料到有这一切场面。”坤坡医师说,“你知道吗,已经有好多年了——啊,是的,想必有十六年了——有十六年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了。”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受感动,几乎有些不安。 “你认识玛波小姐吗?”爱玛介绍他。 “啊,是的,”玛波小姐说,“我以前在这里见过坤坡医师。前几天我患重感冒的时候他来看过我,他很亲切。” “希望现在已经复原了?”坤坡医师说。 玛波小姐对他说,她现在已经复原了。 “坤坡,你最近没有来看我,”克瑞肯索普先生说,“你虽然注意我的健康,可是我或许快要死了。” “我看你还不会死呢。”坤坡医师说。 “我还不打算死呢,”克瑞肯索普先生说,“来吧,我们还等什么?” 他们坐下来开始吃茶点。玛波小姐先接过来一片面包涂着黄油吃,然后继续准备吃三明治。 “这些是——?”她犹豫一下。 “夹的是鱼,”布莱恩说,“我帮忙做的。” 克瑞肯索普先生咯咯地笑了。“下了毒的鱼糊,”他说,“夹的就是这个,吃了会要命的。” “父亲,请别这么说。” “在这房子里吃东西必须小心呀。”克瑞肯索普先生对玛波小姐说,“我的两个儿子已经象苍蝇似的给人毒死了。谁在下这样的毒手——这是我要知道的。” “不要听到他的话就吓得不敢吃,”塞缀克再把那个盘子递给玛波小姐说,“他们说,一点点砒霜吃了会使你的面色好看些,只要别吃得太多。” “那么,孩子,你自己吃一块。”克瑞肯索普先生说。 “要我当皇家仆役,尝尝食物是否有毒吗?”塞缀克说,“瞧我的。” 他拿了一块三明治,整个的放进嘴里。玛波小姐发出一声轻轻的、端庄的笑声,拿一块三明治。她咬了一口说:“我的确觉得你这样开玩笑很勇敢。是的,真的,我以为那的确是勇敢的事。我的确佩服有勇气的人。” 她突然喘了一下,开始觉得鲠住喉咙了。“一根鱼刺,”她喘着说,“在我的喉咙里。” 坤坡很快就站起来。他走过去,到她那一边。他扶着她退到窗口,叫她张开嘴。他由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由里面挑选一个镊子,以医生的熟练手法往那老人家的喉咙里窃探。就在这个时候,房门打开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走进来,后面跟着露西。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一眼看到面前那个生动的画面,便突然发出一声喘息。那画面上是:玛波小姐向后仰着身子,那位医师握住她的喉咙部,板起她的头。“就是他,”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大叫。“那就是火车上那个男人……” 玛波小姐以令难以置信的速度由医师的手中滑脱,走到她的朋友跟前。 “我想你会认出他的,爱思白。”她说,“不,别再说一句话。”她得意地转回身对坤坡医师说:“医师,当你在那辆火车上勒死那个女人的时候,你不知道有人真的看见你那样做了。你不知道,是不是?那就是我这个朋友,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她看到你了。你明白吗?她亲眼看到你的。她当时正在别一班与你的车平行前进的车子里。” “究竟什么——”坤坡医师快步冲向麦克吉利克蒂太太那一边,但是玛波小姐又很快地走到他与她之间。 “是的,”玛波小姐说,“她看见你的,现在她可以认出就是你。她会在法庭上作证。我想,这种事是不常有的。”玛波小姐的声音温和却充满忧愁。“很少会有人真正看见命案发生的情形。当然,通常都是间接的证据。但是,这个命案的情况是不寻常的。实际上真有亲眼目睹的证人。” “你这该死的老巫婆,”坤坡医师向玛波小姐那里冲过去。但是这一次是塞缀克抓住了他的肩膀。 “原来你是那个可恶的凶手!是吗?”塞缀克把他猛力转过来说。“我从来不喜欢你;我始终觉得你这个人不好,但是,天晓得,我没怀疑到你。” 布莱恩-伊斯特利很快地跑过来帮助塞缀克。克瑞达克督察和培根督察由前面那个门进来。” “坤坡医师,”培根说,“我必须警告你……” “警告个鬼!”坤坡医师说,“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两个疯老太婆说的话吗?谁会相信这一切关于火车的胡言乱语?” 玛波小姐说:“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在十二月二十号马上把那个命案向警察局报告,并且说明那个男人的特征。” 坤坡医师用力一耸肩膀。“那个该死的会看得这么巧!” “但是——”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不要做声,爱思白!”玛波小姐说。 “我怎么会害死一个陌不相识的女人?”坤坡医师说。 “她不是一个陌不相识的女人,”克瑞达克督察说,“她是你的妻子。” 第27节 “这样你就可以知道,就象我起初推测的,这件事原来实在是非常、非常简单的。这是最简单的一种罪行。现在好象有许多男人会谋害妻子。”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瞧瞧玛波小姐和克瑞达克督察。她说:“你要是可以把最近的新发现多告诉我一点,我就感激不尽了。” “原来,他看出一个好机会,可以娶一个阔太太,”玛波小姐说,“就是克瑞肯索普小姐。只是,他不能娶她,因为他已经有太太了。他们已经分居多年,但是她不肯同他离婚。克瑞达克督察告诉我关于那个自称安娜-斯绰文斯卡的女孩子。这就和他所说的事符合了。她有一个英国丈夫。这是她对她的朋友说的。也听说她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坤坡医师不能娶爱玛-克瑞肯索普冒重婚之险。因此,他这个冷酷无情的人便决定除掉她。他在火车上害死她,后来又把她的尸体放在仓库的石棺里。这个主意实在是相当聪明的。你明白吗,他故意让这件事显得与克瑞肯索普一家人有关系。在这以前,他写了一封信给爱玛。信上声称自己是爱德蒙-克瑞肯索普以前说过要娶的那个女子玛婷。爱玛把她哥哥的一切事情都告诉坤坡医师了。后来,时机成熟时,他鼓励她去把这件事向警察局报告。他要大家认为那死尸就是玛婷。我想,他或许已经听说巴黎警察已经在调查关于安娜-斯绰文斯卡的事。因此,他就安排了一张她从牙买加寄来的明信片。” “他很容易安排同他的太太在伦敦见面,告诉她他希望同她言归于好,并且说希望她一同回来“见见他的家族”。底下一部分经过让人想起都觉得令人不快,我们就不必谈它。当然,他是一个贪婪的人。当他想起纳税的问题,以及纳税他的收入就减少多少时,他就开始想:要有较多的资金才好。也许他在决定害死他妻子之前已经想到那个。不管怎样,他开始散播谣言,说有人想要毒死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以便为自己铺路。最后,他便在他们这一家人的食物里放砒霜。当然,放的不多,因为他并不想让克瑞肯索普先生死。” “但是,我仍旧不明白他如何能做得到。”克瑞达克说,“做咖哩鸡的时候,他不在他们家。” “啊,但是,当时咖哩鸡里并没有砒霜,”玛波小姐说。“他是在以后把砒霜放进去的——那是他把剩下的咖哩鸡拿去化验的时候。他也许在较早的时候把砒霜放进鸡尾酒罐子里。当然,后来他在执行医师的职务时,很容易把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毒死,也很容易把药片寄到伦敦给哈乐德吃。同时,他还告诉哈乐德不必再吃那种药片了,这样就可以卫护自己,不会叫人怀疑。他所做的样样事情都是大胆、残酷,而且贪婪的。我实在非常、非常高兴,”玛波小姐竭力表现出一个愚昧的老妇人可能有的凶狠神气,结束了她的话。“我很高兴他们还没有废除死刑,因为我的确觉得如果有什么人应该受绞刑,那个人就是坤坡医师。” “说得对!说得对!”克瑞达克督察说。 “你知道吗,我想到,甚至于你只从后面看到一个人,”玛波小姐继续说,“背面的样子也可以说是有特征的。我想,爱思白如果看到坤坡医师完全同她在火车上看见的那个人的情况一样,那就是说他的背对着她,身子前屈,两手握住她的脖子,那么,我几乎可以断定她会认出他,或者会发出一声惊叫。这就是我由露西的协助定下那个小小计划的原因。” “我得承认,”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吓了一大跳。我忍不住地说‘就是他!’可是,你要知道,我并没有看见那个人的面孔,而且……” “我当时真怕你会这样说,爱思罗。”玛波小姐说。 “我是要这样说的,”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正要说,当然我没看到他的面孔。” “那样,”玛波小姐说,“就坏了!你知道吗,亲爱的,他以为你真的认出他是凶手。我是说,他不会知道你没看到他的面孔。” “幸亏当时我三缄其口。”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我才不会让你另外再说一句话呢。”玛波小姐说。 克瑞达克突然哈哈大笑。“你们俩,”他说,“你们俩是最好的一对搭档。以后还有什么呢?玛波小姐?快乐的结局是什么?譬如说,可怜的爱玛-克瑞肯索普会怎么样?” “她当然会忘掉那个医生了,”玛波小姐说,“而且,我想假若她的父亲死了——我以为他并不象他自己想的那样健壮——她会乘游轮周游世界,或者会象吉乐丁-韦布一样留在外国。我想也许会有一个好结果。我希望,她会遇到一个比坤坡医师好的人。” “那么,露西-爱斯伯罗会怎么样呢?也会有喜讯吗?” “也许,”玛波小姐说,“要是听到她的婚礼钟声,我是毫不觉得惊奇的。” “她会选中他们那一个?”德摩克-克瑞达克说。 “你不知道吗?”玛波小姐说。 “是的,我不知道,”克瑞达克说,“你知道吗?” “啊,是的,我想我知道。”玛波小姐说。 然后,她瞧瞧他;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