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同学》 序幕 阴同学的全名叫“阴丽华”。 不知道是阴氏夫妇的恶趣味,或真的期待女儿变成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总之,一个人要被取成什么名字不是她自己能够决定。 阴同学来自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不过这里指的是她的母系而不是父系。 据说,她的某一位祖先婆婆原本是个女巫医,专门帮人占卜治病的,可是她得罪了同村一个邪恶的巫医。两个人斗法之后,虽然祖先婆婆斗赢了,恶魔终于伏法,可是那个坏巫医临死之前,对祖先婆婆下了血咒。从此以后,她们家的所有子孙就笼罩在这样的咒术之下。 她们家的女人们,随着嫁到不同的夫家,有姓叶、有姓林、姓陈、姓王、姓阴,但是这一族的女人大部分有着相同的共通点:天生惨白,阴沉,不活泼,而且从小就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世界。 她们家的女人们几乎都只生一个小孩,而且都是女儿,但不见得每个女儿都会有灵异体质。有时候,这种体质会出现罕见的隔代遗传,像阴丽华的妈妈在外表上就和一般正常女人无异,直到她女儿身上才又继承到家族的传统。 也因此,每当她们全族聚在一起开家族聚会时,情况就会特别有趣——只见满屋子阴惨惨、白苍苍的女人们,沉默的坐在一间大客厅里,每个人都几乎不讲话,好像光用眼神就能沟通,整间屋子的空气仿佛全部冰凝,即使是在大热天里也会让人产生想穿雪衣的冲动。 这时,她们的丈夫就会忙不迭跳起来竟相走避。 “那个,我出去抽根烟!” “呃,我去帮他点烟。” “呃呃,我去吸他们的二手烟。” 然后一屋子阴气森森的女人继续相对无言,靠着奇异的第六感互相交流。 相较之下,像阴丽华她妈妈这种“麻瓜”反而是家族里的异数。如果不是要抱着女儿相陪的话,基本上她应该也会选择跟老公一起逃出去才是。 这年头,麻瓜也是不好当的呀! 虽然情况很诡异,不过,也不知道是老天爷要补偿她们或怎地,她们这族的女人婚姻生活倒是挺平顺的——也就是说,没有把她们的老公冻得死的死、逃的逃的意思。 想想也是,正常男人能认识这样的女人,还能跟她们谈恋爱谈到最后愿意结婚的,大抵上都有过人的勇气。除非是那种年度聚会,阴气能量破表,实在让人招架不住,否则大部分的老公堪称是爱妻爱女的好男人。 当然,小时候的阴丽华还不懂这么多。 她只知道,她的身旁常常有很多“玩伴”来陪她玩。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这些“玩伴”,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那年她才五岁。 五岁的她也不觉得自己和幼稚园里的其他同学有什么不同——当然她的同学们绝对有不一样的看法。 她只是知道,自己很擅长找东西。举凡身边有任何人东西不见了,她都能准确无误的说出那个东西掉在哪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只晓得当妈妈说“哎呀,我的钥匙掉哪儿去了”之时,她的脑子就会突然浮现一个影像,让她看见“妈妈的钥匙掉到柜子后面去了”。 可能因为有这样的特异功能,这个从小就极度不活泼兼一脸惨青色的小女娃儿倒还不至于没人敢靠近;起码幼稚园里的任何人如果有东西不见了,一定会跑来找她。 那一天也是一样的情形。 “呜……就玩……然后就……再然后又……后来又……最后就不见了!呜呜呜……”一个肥胖的小男孩放声大哭。 大班的老师努力从他断断续续的哭诉里凑出真相。“喔,原来是王大明的妈妈送给他当生日礼物的遥控车不见了!” 中班和小班的老师互望一眼,神色都很凝重。 他们的社区很小,所以幼稚园也很迷你。虽然分成大中小三班,可是其实所有学生都在同一间教室上课,只是不同的级别分成不同桌给老师们带而已。 玩具不见这种事可大可小,端赖小朋友的家长是什么人,而王大明的家长——绝对不是那种很好讲话的人。 “好吧,我们去问问看阴丽华,阴丽华说不定找得到。”中班老师直接提议。 于是,照惯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中班的桌子前。 一到小女娃的面前,大班老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手下意识抓住小班老师的手。 “那个……咳,阴丽华,你、你今天心情不好吗?”不然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一个默默坐在桌前看图画书的小女孩,以极度缓慢的动作抬起头。 “不会啊……我在看我妈妈昨天晚上念给我听的图画书……这是我最喜欢的图画书……我很开心很开心……” 原、原来这种表情已经是很开心的样子了吗?几个老师吞了口口水,同时被她那一脸青惨阴森的表情镇住了。 “喔,那就好,那就好!”两个老师挤出一抹笑。 “老师,车子!人家的车子!呜呜呜——”王大明继续哭闹。 “啊,对了,阴丽华,老师和同学有问题请你帮忙好不好?” “好……”小女童毫不活泼的语气根本不像个五岁的小鬼头。 “王大明的遥控汽车不见了,你知不知道他的车子跑到哪里去了?” 小女娃头慢慢垂下,一头清汤挂面的黑发滑了下来,遮住她的半张脸,怎么看都像日本恐怖片里那种鬼娃娃。 中班老师用力抓住身旁的人,才能忍住不尖叫着夺门而出。 小女孩沉默了一下,有点困惑的发现,遥控汽车的画面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跳进自己的脑海里。 怎么会找不到? 她缓缓抬起头,正要说话时,突然之间画面出来了。 “遥控车在……”小女娃慢慢地转头,所有围在她身边的人都跟着一起转头。最后,她举起一只手,遥遥点住人群最后方一个最瘦弱最矮小的身影。“他……遥控车在小光的书包里……” 小光? 小光? 小光不是班上最害羞最内向最不敢跟其他同学一起玩的小男生吗?没想到他竟然有那个勇气偷同学的车子! 所有的人同时回头对住那个小男孩。瘦小的男孩瞪大双眼,连忙用力摇头。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拿遥控车!不是我——” 小男孩急得额角发汗,拚命否认,但是小女娃儿已经对接下来的事不感兴趣了。 她知道她是对的,老师会在她说的地方找到那个遥控车,他否认也没用。 于是,她低下头继续看她的图画书,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锁在她的知觉之外。 那一年,她才五岁,世界还很单纯,很美好…… 第1章 “我好渴。离上课钟还有四分钟,你们猜我们现在冲去合作社买牛奶再冲回来,来不来得及?” 因为“其他帮”帮主陈九湘这样的一句话,她们几个女生义无反顾,拿起小钱包陪着小湘一起往合作社冲。 阴同学默默地跟在众人最后方。 她向来是个跟班。 她喜欢当个跟班。 跟班的好处是,前面一定有主角挡着,所以她可以缩在最角角的地方看戏就好,不用背太多台词。如果可以的话,阴同学愿意一辈子当跟班。 尤其是,如果你的角色一旦变身为主角,通常只有“怪胎”、“女鬼”这样的戏分可以演,你也会宁可跑跑龙套就好。 阴丽华十六岁了,等这个学期结束她也将变成高二生。 她很清楚自己看起来跟正常人不一样,所以她已经很习惯被其他同学视为怪胎。直到进了这间高中之后,遇到那一身热血的陈侠女,她被迫加入“帮派”,才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为小团体的一员。 陈九湘性子豪爽又不记仇,挺可爱的,最重要的是对同学不会大小眼——呃,在这里是指她们这群成绩不好的其他帮众啦!对好学生帮,她的大小眼就很严重了——总之,陈九湘很罕得的成为阴丽华的朋友之一,所以她也就暂时在这个小团体栖身下来。 不过,跑步这种事显然不适合一身青惨又阴气太重的人,所以阴同学才刚跑到男生班的那一区校舍,她已经累得脸色惨白,从她身边经过的同学都忍不住跳开两大步,以为自己大白天见鬼了。 “你不是昨天那个被坏学生勒索差点被打个半死的很虚很肉脚的男生吗?” 真好!前头陈九湘遇到熟人,跑步大队终于暂时停下来了。 阴同学忍不住扶着栏杆,在旁边吁吁的喘着气。 手一碰到栏杆,咻的一下又缩回来!好烫好烫,日光太旺了。 人群外围那条阴惨的影子一溜烟钻回女生堆里,终于觉得舒服一点。还是女生的阴柔和她合拍一点。 在暑气太旺的南部讨生活,对她们这种体质的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阴同学有气无力的委顿在一旁。 过度运动非但没有让她的脸颊看起来红润,反而惨白得更是吓人。多年如一日的清汤挂面发型,也对她的外表没有太大的贡献,让她看起来只是更像一个阴森恐怖的学生女鬼。 很久很久以前,阴同学就放弃了变成如花年华美少女的梦想。 唔,正确的说法,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梦想。 因为天生气血循环欠佳,她脸色最好看的时候就是苍白,比较差一点就是发青,最糟的情况就是像现在这样——青中带紫,一脸阴惨之相。 严格说来她的五官还算清秀;细细的柳叶眉,还算直的鼻梁,嘴型是小巧的心型。很多人以为她的眼睛很小,其实那只是因为她总是低着头看下方,所以视觉效果上眼睛就不大,其实她们家族的女人都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这些组合,如果放在任何普通女生身上,就算构不成大美女,当个可爱型的女孩也还是不难的。 难就难在……她那身过重的阴气把一切都染上了鬼气,而且还是枉死、最凶的那一种。 很多人都以为她一定是从小被排挤造成了现在这种阴阳怪气的性格,事实上,阴同学最享受的就是一个人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这辈子都可以这样顺顺当当的一个人度过,永远不要有人来打扰她才好……唔,好烫! “怎么回事……”她突然感觉左方有一种极度狂烧的感觉一直烫过来。 这股热源勃勃而强大,让她极端的不舒服,每一颗阴极细胞都在体内骚动起来。 她忍不住一直退退退退,退到最后没地方退了,再退出去就要碰到阳光了,那也不见得舒服,她只好勉强再挤回去一点,尽量让自己站在人群的边缘。 “啊……好烫……” 可是稍微站近一点,那种被烫伤的感觉就一直烧过来。 她很清楚这一定是某个人与生俱来的纯阳之气,而且一定是来自一个清正的家族,才能有这么纯沛浩然的热气。 “不行……快受不了了……”到底是谁阳气这么旺……太没有公德心了。 只要是阳气太旺的人靠近,都会让她极度的不舒服。这跟老鼠看到猫、鬼魂遇到道士的心情一模一样。 陈九湘阳气也很旺,不过终究是女体,还是带了点阴柔,所以跟陈九湘在一起时,她会觉得像在洗温度刚刚好的三温暖,只要时间不要太长的话反而很舒服。 而这个散发出高热度阳气的人……不行,她已经快要有三度灼伤的感觉了! “帮主……”被烤得像小狗一样呵呵喘气的女孩,落在人群后方殷殷期待小湘赶快走人,呜。 “不认识。” 好不容易,前面的陈九湘否认了她和好学生代表宋辉煌的关系,她们终于可以走了,太好了!阴同学松了口气。 一堆女生从两个男生的旁边钻过去,她一如以往视线向下,低着头往前跑,猛然间,一个又高又壮还散发着惊人热度的人体往她前面一挡。 哇靠! 阴同学头晕眼花,原来“眼前金光乱窜”就是这种感觉! 她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只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赶快在两个人之中拉出十公尺以上的距离,她一定会昏倒! “借过……”阴同学不顾一切的撞过去。 啊啊啊!烫到了!好热好热!她的手臂只碰到对方的身体一下就感觉到那熊熊的火力往她身上卷刮而来。 呜…… 好恐怖……怎么会有人阳火旺成这样! 天灵灵、地灵灵,千万不要再让她碰到这个怪咖了,太吓人了!她迫不及待地跑远。 *** “阴同学——” 她被堵了。 身为一个性格低调——事实上是外型恐怖——的女高中生,阴丽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被堵的一天。 即使是以前最爱恶作剧的坏学生都不敢堵她,因为她只要开口说一句:“我会诅咒你哦……”然后那些顽皮的学生就会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逃走。 但是她真的被堵了! 被堵也就算了,竟然还是被另一只害她热火焚身的家伙堵!他们学校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只阳气超旺的怪物?呜! “嘿嘿……”一声不怀好意的怪笑欺到她面前来。 阴丽华用力捂住口鼻,努力不让自己吸进那个害她呼吸道都快烧起来的旺盛阳气。 不行了,她快昏倒了,她不能呼吸了…… “喂!”那个堵她的人终于发觉她的情况不太对劲,连忙把她的两手掰下来。“你不要命了?你是想把自己闷死吗?” 阴丽华大口大口呼吸,但是,不行…… “烫……好烫……”她呜咽呻吟。 “很烫?”堵她的人莫名其妙的看看左右。没有看到什么会发烫的东西啊?他双眼一眯,恶狠狠地将她更困进墙角。“少来!你以为用这招声东击西就能救得了你吗?” 背心碰到冷冰冰的砖墙终于让她体内外的温差稍微平衡一点,阴同学茫然地看了看左右,最后回到她面前的凶神恶煞身上。 “……” “……”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个人一副等着看她想起来他是谁的样子,而阴同学……必须很谦虚的承认,她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 不过,她的绑匪长得还真不难看。 好吧,事实上是很好看!起码以正常一般女高中生的标准而言。 他胸前的学号说明他和她都是同校高一的学生,可是他的身高起码高了她三十公分,而阴同学是很不争气的一五五,那表示他大约一八五。 真可怕,高一男生应该还会再长吧?他再长下去就破一九0了。这么高的身材简直像个打篮球的……啊!打篮球! 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陈九湘很哈的那个篮球校队,白马王子,叫什么、什么……什么磊啊?想不起来! 而且他根本不是“另一只”,他就是“同一只”站在宋辉煌旁边害她被烫到的家伙。 不只陈九湘,他们学校有很多女生都很哈他!篮球校队的人个个又高又壮,但是高壮不代表长相就一定好,而这个什么磊的,则是既高又壮还长了一副英俊如石雕的卖相,总之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那种超级风云人物。 如果这是一本漫画的话,他一定就是漫画里那个老梗的校园王子男主角。 只是,他干嘛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他们认识吗? 他的眉眼如果不要像现在这么凶狠狞恶的话,其实还满有点剑眉生威、双眸凛凛的气魄。那道鼻梁完全像数学家以尺描算出精准比例,再请雕刻师专业打造出来的,又直又挺,完美到不应该出现在活人脸上。他的唇宽而有型,上唇比较薄,下唇较丰润,配上那个瘦削的下巴,整体来说是一张可以去拍偶像剧的俊俏脸孔。 总的来说,一张英俊的脸庞,一副高伟的体格,一个风云的地位,综合起来只有一条结论——阴同学很确定自己跟这种人八百年都搭不上关系。 “你……你……你要做什么……”本来就已经够中气不足了,被他这样一蒸,她那张脸更加青惨委顿。 “哼哼,看样子你并没有认出我嘛!”阳光王子嘿嘿冷笑两声,再度压近她。 “有有有、有话好说……别过来!别过来!”她努力把脸转开,呼吸旁边冰凉的空气。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整洁和健康很有自信,阳光王子会以为自己身上发出什么怪味,害她吓成这样。 “你这是在干嘛?”他强横地握住她下巴硬转过来。 一阵纯阳之热迎面烘过来,阴同学已经快死了。 她只是没有接受帮主的邀约,和她们一起去喝泡沫红茶而已,为什么要受到这种惩罚? 她是很喜欢陈九湘没错,可是洗了一天的三温暖也会累啊!她只是想一个人走回家,在半路上凉一凉而已,没想到竟然碰上另一个“火种源”,呜—— “我、我只不过中午撞了你一下……有必要……有必要这样吗?”她青白着脸,结结巴巴地分辩。 那张极度阳刚俊美的脸孔突然靠近了放大十倍。 “撞了我一下?谁在跟你讲这个!”王子恶狠狠地道,瞪得她都快斗鸡眼了。“原来你真的没认出我,我可是看到你那副死气沉沉的穷酸样,马上就想起来了。” 什么……什么“死气沉沉的穷酸样”?真没礼貌,呜呜呜。阴丽华下巴扣在人家手上,只好拚命转眼珠,看有没有什么路过的人可以求救。 无奈这小子天生有当绑匪的命,刚才从后面突然架住她,就一路往旁边的死巷拖,一般人根本不会跑到这种死巷来。 她心一横,“你……你要多少钱?” 阳光王子先是瞪大眼——在五公分的距离内眼睛张这么大是很恐怖的事耶!——随即又眯起。 “你把我当成那种勒索学生的小混混了?”他阴阴地道。这种语调反而比大吼大叫更让人手脚发毛。 阴丽华向来就是以胆小怕事闻名,这下子当然更是连话都不敢接。 阳光王子放开她的下巴,慢慢的往后挺直,但是依旧堵住她所有的逃生之路。 距离拉远之后,她终于能呼吸到冷空气了。 “大侠饶命……” 她那副没出息的孬样让王子的气焰受到极大的挫折。这就跟你为了一个生死仇人苦练一辈子武功,练成之后终于千山万水找到这个人,结果发现对方根本连你是谁都不记得是一样的道理。 “好吧,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姓黄!我叫黄光磊!” “讲自己的名字没有必要这么愤慨吧……”而且八字重阳气旺也就罢了,连名字都这么光明磊落,难怪会把她烧得东倒西歪。 “嗯?”他挑了一下好看的眉。 这个名字……还是很陌生,当然,这是指除了知道他是那个篮球队王子以外。 阴同学怯怯地缩在墙角,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说:“你好。” 黄光磊眼睛眯紧,牙齿开始咬得咯咯响。 她立刻把书包抱到胸前来,如临大敌。 “你……你不要过来……” 啊,对了,用以前最常用的那招好了。她慢慢地低下头,让刘海遮住眼睛,整张脸只露出下半张惨白青紫的线条,双颊发青,嘴唇毫无血色,鬼气森森。 “小心……我会诅咒你喔……”她拿出最阴森恐怖的语气低喃。 “哈!”不灵,那家伙竟然用力扣她一个爆栗。“我早就被你诅咒了,还怕你下更多咒吗?” 怎么可能? “噢!”阴同学按着被他弹到的地方,无法置信地瞪大双眼。 这一招竟然失灵了! “好吧,那就让我再提醒你一下好了,幼、稚、园!”黄光磊续道。最后三个字说得既狠又恨。 “幼稚园?幼稚园……我很久就不念幼稚园了……”她错愕到下巴掉下来,除了阴气还加了一吨的傻气。 “废话!”黄光磊咬牙切齿。“不过,你该不会连自己幼稚园的时候做过什么事都不记得吧? “同学,幼稚园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她只好开始传道。 “答对了,我现在就是在面对它、处理它。过了十几年,终于让我又遇到你。”黄光磊阴狠的冷笑。“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你这副鬼样子一点长进都没有,还变本加厉,让我马上就想起来。我看你这辈子大概都不会长得像个人样了!” 他的评论伤了阴丽华的心。虽然她知道自己大概是不会有“像个人样”的一天,但也不表示他必须这么残忍的说出来。 她直勾勾地瞪着他。 “看什么看?”黄光磊低喝。 阴同学慢慢把眼睛回开,不理他了。 黄光磊盯着她头项白白的发漩,突然啼笑皆非。这是在干嘛吗?无声抗议吗? 而且这小女鬼耍倔强的样子,竟然……有点好笑。 不行!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心软?别忘了,他悲惨的童年可都是拜她所赐! 怨火重新回笼。他咬着牙,一根手指项高她的下巴,再度逼近她。 “你既然想不起来,我就帮你重温记忆吧!王大明,遥控车,记得了吗?” 她惊吓的眼睛再度因为他的欺近而睁大。唔……没想到她的眼睛竟然满漂亮的……不行!少年须戒色!黄光磊狠下心不理。 “王大明,你好……”阴同学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起来。 “我不是王大明!”又出现那种牙齿咬得咯咯响的音效了。 “遥、遥控……” “我也不叫遥控车!”不是已经自我介绍过他叫黄光磊了吗?他又有抓狂的冲动了。 阴同学彻底放弃,干脆不说话了。 看着她一脸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他越发恨怒! 她这个始作俑者,竟然就这样撇得一干二净,无视于她彻底毁了他童年的事实? 如果她立刻想起来然后道个歉,黄光磊可能还不会跟她计较;偏偏她一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傻样。他被惹毛了!他被彻底的惹毛了! “你给我想!今天要是没有给我想出来的话,我们就在这里耗到半夜!” 呜……大哥,不要吧? 所以阴同学只好逼自己努力地想了。 王大明遥控车、王大明遥控车、王大明遥控车……嗯,脑子里隐隐约约浮起了一个影子。 一个高大胖壮的小孩,比同年龄的人都高,平时最喜欢欺负弱小的同学——这点倒是跟他很像——接着她隐约想起一个胖壮小孩哭着要找遥控车的画面。 既然他说他的名字不叫王大明,所以那个哭着找玩具的王大明就不是他了。 一个案子里,有失主,有失物,那另一个主角当然就是偷…… 蓦地,阴同学的脑子里浮现一道人影。 一个小男孩。 一个很瘦小很瘦小的小男孩。 他的身高比其他五岁的小朋友都还要矮,个性畏缩,永远躲在人群的最后方,跟她一样是个边缘人物。 她忽然想起所有人回头看着那个小男孩的画面,以及那个小男孩的脸迅速发白的样子,还有她指着他,叫他—— “小、小小、小……” “答对了!”黄光磊在她鼻端前狠笑。“就是我,小、光!” 她抖着食指指着他鼻子。 小光?他是小光? 他是那个弱鸡小光?她看着眼前这一八五、高伟强壮健朗明亮的大块头。 天哪,岁月对他也太仁慈了吧? “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还敢说!”黄光磊暴怒。“要不是你,我的童年会这么凄惨吗?” 他的童年关她什么事?呜……她爸爸在她中班结束的时候就调职到台北,他们全家是在她上小六的时候才又搬回台南来的,当时她早就忘了有这么一个人了。 “欲加之罪……” 她微弱的反驳在一记拳头重重捶到她旁边墙上的时候戛然而止。 磅! “好,那让我告诉你,你做了什么事!自从你说我是偷了那个什么遥控汽车的人之后,所有的小孩围着我叫我是小偷!他们日复一日拿这件事来取笑我,帮我取了各种难听的绰号,从‘小偷’到‘坏人’到‘强盗’到……反正所有你想得到的难听话我都被骂过了。” “所有小孩都孤立我,再也没有人肯跟我玩,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就欺负我,我腿上没有哪一天没淤青的!整个幼稚园期间我再也交不到朋友,最后终于升上小学。你以为问题这样就解决了吗?并没有!” “同一批小孩升上小学之后,依然是我同学,于是我的国小前两年依然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嘲笑中度过。” “因为你,我被迫天天运动,跑步跳高跳绳打篮球,就是为了强迫自己赶快长得比别人高大,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了。”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整个小学几乎都没有朋友,甚至一天到晚跟人家打架。你自己倒好,随口丢了句话转学就到台北去了,我呢?所有的苦果都是我在承受,结果,你竟然跟我说,你、没、错!” 他浓浓的怨怒阴丽华完全感受到了。 可是,这个小故事不就是告诉我们—— “偷别人东西是不对的” 磅! “我没有偷那个遥控车!” “在你的书包找到…” 磅! “我不晓得车子为什么会在我的包包里!” 她凄惨地看着那钵大的拳头。 “已经十几年了…” 磅! “对我来说可是历历如昨!” 呜,她找不到话说了。阴丽华被逼到想哭。 黄光磊越想越恨。整个小学六年他完全交不到朋友,除了那个因为是外籍新娘的小孩而被同学嘲笑的宋辉煌。 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同病相怜,都是边缘人,最后才会误打误撞结为莫逆之交;这样一想,好像也不见得全然都是坏事……不行,他不能这么想。 今天终于和那个罪魁祸首重逢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她! “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阴丽华完全地气若游丝。 “哼!你给我道歉。” “对不起。”她火速说。 “……” 道歉来得这么快,一点满足感都没有。黄光磊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可是真要想拿她怎么样,一时也想不出来。 “总之,你给我记住!这笔帐,我不会就这样算了的!等我想起来要你怎么还之后,你给我提着脑袋乖乖还回来!” 第2章 “吃苹果?” 一颗咬到快剩果核的苹果凑到她面前。 “……不用了,谢谢。”阴丽华森幽幽地谢绝。 “那我就不客气?!”本来就没在客气的陈九湘继续喀嚓喀嚓把苹果啃掉。“阴同学,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怎么样?心情不好?” 其他帮的帮众霎时投给她们帮主尊敬的一瞥。 怎么你从阴同学脸上还可以分辨她心情好和心情不好的差异? “有一点……”阴丽华低下头。 陈九湘不禁抖一下。她只是想说偶尔也要关心一下帮众而已,可是这一尾实在是让人家越关心越“寒心”。 “阴同学,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我就算帮不上忙,听听也是可以分忧解劳的。”她慷慨地拍拍胸脯。 有一瞬间,阴丽华真的考虑把自己的烦恼说给陈九湘听。可是,一来她实在不习惯跟别人分享心事,二来她想到,陈九湘哈黄光磊已经哈很久了,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把那家伙的恶劣本性说给陈九湘听。 想了半天,青、蓝、绿、紫各种恐怖的颜色在她脸上交错而过,旁边几个帮众全在那里吞口水忍着不尖叫逃跑;终于,惨白固定为她脸上唯一的颜色,阴丽华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九湘的喉咙咕嘟一响,发誓她看到阴同学叹出来的那口气在冒白烟。 “哈哈,那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呜,原来帮主也不好当! 突然教室门口有个男生班的人探进头来叫:“阴同学!你们班有没有一个叫阴丽华的同学?教务处有事找。” 若这个男生不讲,大部分的人早已经忘了“阴同学”还有个本名叫阴丽华了。 “有!”陈九湘两大步跳过去把那张叫人的纸条拿回来,递给事主。“快看快看,教务处找你干嘛?” 一群人全好奇地包围……呃……包围在五步远的地方。 阴丽华青白的手指伸过去,慢慢把纸条挑开。上面什么都没有多写,只有一句“阴丽华同学请速至教务处报到”而已。 她想了一想,以极慢的动作抬起头,鬼气森森地说:“上面没有写。会不会是我上次的数学小考,只考四十七分……” “不会吧?教务处不会管到我们数学小考的成绩吧!”陈九湘唬了一跳。 “他们是教务处啊……”除了这点,阴丽华也想不起来教务处还有什么可能找自己去。 “那就,保重了。” 于是,一干人含泪目送。阴丽华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心情,踏上教务处之旅。 午休时间就要开始了,阴丽华每天中午一定要午睡,这是让她能在阳气旺盛的白天活动一整天的重要因素。现在跑去教务处听训,就表示会压缩到她的午睡时间。她重重叹了口气,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庞看起来更寒澹了。 “喂!”猛不期然,一只蛮横的大手一把揪住她的手臂,拖到旁边无人的角落。 “哇——”阴丽华惨叫出来,“我没钱我没钱……” 一个高大的阴影罩了下来,屏蔽了正午的猛烈日光,但是阴丽华并没有觉得凉下来,事实上她整个人烧滚滚,简直比被晾在晒衣竿上更火烫。 “你是一天到晚被人家抢钱是不是?老是幻想人家要抢你的钱!”黄光磊盘着手,好整以暇地道。 这个世界上,除了某人,再不会有人有这么烈的阳火了。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她惨叫。 看他额角犹淌着热汗,一定是刚才打球去了。古铜色的脸衬着白亮闪耀的牙齿,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发亮着,整个人看起来既健康阳光又闪亮,简直就像把天上的日头整颗揣在怀里一样,阴丽华站在他身边的感觉也差不多是这样。 好烫!好烫!烫到她快受不了了!每次被他烫到一下,她就要打坐上好久元灵才能恢复。 “你不要过来……教务处在找我……我要是不去报到的话,他们就会发现我失踪了,然后他们会报警……” 这个好像是电视里人质跟黑道绑匪对话的台词? 黄光磊嘿嘿冷笑,一个跨步就缩短了她那双小短腿辛苦拉出来的距离。 “教务处,你是说这个?这种公假条你要几张,我写几张给你。” “你、你……假传圣旨……”她抖着手指住他鼻子。 “少啰唆!”他是篮球校队,平时很容易就申请到出公差的名义,所以拿几张假的公差条办点私事根本不算什么。“喏,这个是门房的通行令,出去帮我买酸梅汤。” “你、你……”这家伙竟然假传圣旨把她召过来,就为了要叫她出校门帮他买酸梅汤? 黄光磊看着她瞪大了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不禁有一种快意的满足感。欺负她会让人上瘾。 “少啰唆,快点去!总共七杯,我的那杯要加冰半糖,其他的照正常甜度就好。买到之后送来篮球场,我在那里练球。”他还算很有良心地掏两张百元钞票,没有要她自行掏腰包。 可恶!真的把她当送茶小妹了。阴同学很有骨气地挺直背心。 “我、我才不……” “嗯——?”他长长地哼了一声,巨大的体魄慢慢地往前倾,犹如大军压境般的气势。 阴丽华小蛮腰慢慢往后弯,他压得越低她就后弯得越低,仰到最后那个曲度已经可以去当瑜珈教练了。 “好,好……我去买……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好烫,救命啊!她的元灵快要起水泡了。 “记得,加冰半糖。”黄光磊愉快地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受这样的苦毒?为什么? 阴丽华悲惨地拿着那张公差条出去帮忙买酸梅汤了。 一走到校门口,她眼前一花,差点跌倒。正午的烈日几乎要将她烤融化了。她是那种只要温度一高就连体育课都上不了的体质,黄光磊那可恶的家伙竟然叫她项着大热天去替他们队上买酸梅汤。 当然她可以拒绝的!他的那个什么幼稚园老鼠冤,让他自己去想办法。 但是,每次他热烘烘的阳火一烧过来,她就迫不及待想逃走,所以任何能够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逃离他身边的事,她就想也不想的点头了。呜! “同学,你没事吧?”不愧是坚守岗位二十年的老校警,对于她一身异于常人的阴气依然眼也不眨。 “我没事……”阴丽华抬手挡在眉际,浑身轻飘飘地晃出校门外。 远远看过去,她一道青白的身影犹如用飘的,东摇西晃。 “呃啊!”几个错身而过的行人还以为自己大白天撞鬼了,吓得连忙往旁边跳开。 阴丽华没有工夫去理他们失礼的行为。 酸梅汤、酸梅汤……酸梅汤在哪里?她已经快晕倒了……为什么树荫一点都不凉?为什么酸梅汤这么远…… 好不容易晃到三百公尺以外的酸梅汤店,她一只手扶着摊子,头低下来拚命喘气。 “同学,你要买什么?”老板娘站在摊子后面,踮起脚往前探。 阴丽华青青白白地扬起脸。“七杯酸梅汤……” “哇啊——”老板娘被她的鬼样惊吓到,然后用力吞了口口水。“好……好!马上来” 好恐怖!竟然大白天看到停尸间的“好朋友”,脸跟床单一样白,嘴唇还是青色的。 阴丽华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拚命用力喘息,不一会儿,摊子后面装好两大袋的酸梅汤推出来。 “总、总共一百七十五。”老板娘壮着胆子道。 阴丽华看着那两堆山一样的酸梅汤,眼前转得更厉害了。 她无力地会完钞,提起将近五公斤的酸梅汤,再度左摇右摆、东摇西晃地飘回校园里。 严格来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可是一股“绝对不能死在马路边,再怎样也要见到小湘,把遗言说完”的毅力让她坚持了下去。 她踩着她自己觉得很沉重、但是外人看起来根本像足不沾地的飘浮,慢慢飘进校园里,直直往篮球场而去灿烂的阳光下,一身古铜色皮肤的俊朗少年叫着笑着,肉体互相碰撞,热汗挥洒,篮球穿梭在一道道矫健的身影之间,灵活的由两队人马操控,掌弄。一群心醉的高中女孩不断在场边欢呼叫好,为场中央的男生们灌注满满的虚荣心。 好一幅青春与生命力的热情图画啊!阴丽华觉得自己就快要死在这张青春美图底下了。 她把酸梅汤放到旁边的休憩区,整个人差点软下来。 不行了……她快死了……对了!遗言!无论如何要见到陈九湘把遗言说完。 她的遗言是:帮我跟黄光磊说,头七那天我会去找他报仇。 她吐着丝丝寒气,也不管黄光磊他们有没有看到她把酸梅汤买回来了,如一缕青烟般地飘回自己的教室。 如果让她趴下来眯五分钟的话,或许还有一息生机…… 当党当党!午休时间结束的铃声。 阴丽华的脑袋咚一声垂到胸前。 “喂!” 一只大手猛然粗鲁地揪住她。 阴丽华一口气霎时梗在胸口,烦恶欲呕。 “找钱呢?”黄光磊古铜色的手板摊到她鼻子前。 阴丽华脸色发青地抬起头看着他,基本上她的脸色向来不是青就是灰或是白,黄光磊也不觉得她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对。 “快吐出来,那是我们的队费,要报公帐的!我可没说要付你跑腿费。”比她高出一整颗头的大男生继续对她皱眉。 阴丽华抬眼看看他的脸,再看看他那张大手板,缓缓开口—— 然后把中午吃的东西全吐在他手上。 *** “好了,让她补充一点水分,再躺一下就没事了。”保健室的护理老师笑着说。“跟你女朋友说,不要再顶着大太阳看你们打球,这样当然会中暑了。” “她才不是我女朋友!”黄光磊反驳。 “好好好,反正要当心中暑就是了。”护士老师把帘子拉上,让虚弱的女生静躺休息。“碘酒用完了,我去买些碘酒回来。你要在这里陪她吗?还是回去教室上课?” 黄光磊咕噜一下。 “……我等老师回来再走好了。” “那就麻烦你?!如果她醒了,再喂她喝一点稀释的运动饮料。”护理老师交代完,走了出去。 保健室恢复了寂静。 下午第一堂课已经开始,不过他有交代队员帮他跟老师说,他送不舒服的同学到保健室去,所以可以晚一点进教室没关系。 黄光磊看看自己的手掌,一想到刚才满掌心都是那堆黏答答的酸物,他恶心地皱起眉头,走到旁边的洗手槽再冲了一次。 真受不了,不过去买个酸梅汤而已,她也能搞成中暑!有谁会出去晒个太阳就中暑的?换成他,一天在大太阳底下练球好几个小时,不就要直接送进医院急救了? “女生就是这么麻烦……” 他不断叨念着,想平衡心里的愧疚感。 他当然知道,阴丽华会中暑自己难辞其咎。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女生会这么虚啊。 你不觉得她看起来就一脸很虚的样子吗?他心里的那个正义之声质问他。 拜托,她看起来随时一副女鬼样,他哪知道她什么样子叫虚,什么样子叫不虚! 女鬼本来就不能晒太阳的吧?正义之声再度质询。 可是她大白天还不是照样出来走?她又不像他表嫂!听说他表嫂小时候是连大白天都不能出来,所以都是在家自学的。她如果跟他表嫂一样,他就不会叫她正午去买酸梅汤啦! 他站在洗手槽旁天人交战,努力想说服自己,不是他的错,真的不是他的错。 “咳。”帘子后头传来悉悉窣窣的翻身声。 阴丽华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保健室的天花板,不由得吁了口气。 她对保健室并不陌生,在农历五月阳气最旺盛的时节,跑保健室已经是她习以为常的事,连护理老师都认识她了。 体内那种烦恶欲呕的感觉稍微淡去了。他们学校的保健室正好盖在巽位上,巽为风,柔润顺从,绵绵不息,所以对她这种被阳火烤焦的人来说最是舒适不过。 她拉开被子想坐起来,突然,绿色的帘子被掀了开来。 热…… 热帘子一掀开,那股直扑而来的烧烫感立刻让她知道来者何人。 “……”阴丽华把毯子高高的拉到脖子上遮住全身,两只黑眼珠瞠得圆圆的,一副随时想逃跑的样子。 黄光磊一拉开帘子就看到她这副惊惶的兔子样,仿佛他是只邪恶的大野狼,心头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她干嘛老是看见他就是这种脸?他没那么恐怖吧!认真来说,他们两个人里面,会吓到人的是她耶! “咳。”他清清喉咙,想化解一点尴尬的气氛。“你醒了?” “嗳。”那双黑眸被她死白的脸孔一映,显得更圆更大。 她想起来自己刚才把午餐吐在他身上了。光幼稚园的时候她只是讲了一句话,他就能记恨到十六岁,今天中午的这笔帐不知道又要被他加上几年。 “那个……护士老师出去买碘酒了。” “噢。” “你身体不舒服干嘛不说,还吐在我身上!没的让人看了还以为我平时多虐待你!”她的缺乏反应让黄光磊不禁抱怨。 “你……本来就……虐待……” “什么?”黄光磊不爽地大喝。 看吧,开始骂人了!她就知道,这个虎豹小霸王安分不了几分钟的。 阴丽华受到惊吓,小兔眼瞪得更大。 他不会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动手打她吧?幸好他们在保健室,他打完走人之后她可以立刻找到药擦。 “你干嘛这样看人?我又不会打你!”黄光磊一迎上她惊惧的视线,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就一直往上烧。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应该向她道歉,可是她那副孬样怎么看就让他不想对她低头。 于是,直觉地,他开始和她算老帐,以强化自己“根本不需要对她道歉”的决心! “你觉得我欺负你吗?啊?那你怎么不想想看,你随口乱讲话害我小时候被多少人欺负?难道我不应该找你讨回公道吗?你还装那副可怜兮兮的无辜脸,我小时候被人家欺负的时候,我有跑到你家装那种脸给你看吗?” “你不要过来……冷静一点……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烫烫烫烫烫!她被烫到快不能呼吸了! “你说啊!不然我有打过你吗?啊?先欠在前头的人是你不是吗?你说啊!” “老鼠冤……”讲来讲去也只有那一套。 “什么老鼠冤?你欠我就是欠我!” “小心眼……” “什么小心眼!你再讲我就——” “你要干嘛?”阴丽华双眸瞪得圆碌碌,盯着他那只握成拳的手。 黄光磊钵大的拳头没地方捶,砰!重重一拳捶向墙面。 “你不要走马景涛路线……”阴丽华凄凄惨惨地说。 “什么马景涛……你!我真是会被你活活气死。” 护理老师正好买了碘酒回返,一进来就看见他们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怎么啦?你们两个怎么吵起来了?” “老师救我……”阴丽华哀惨地呼求,从来没有这么高兴看见护理老师过。 “救什么救?我对你怎么样了吗?” “好啦,小俩口有话好好说,干嘛用吵的?”护士老师笑道。 “谁跟他/她是小俩口?”两人此时倒是异口同声。 黄光磊胸膛用力起伏。妈的,谁有时间浪费在这只小女鬼上面! “懒得理你!”少爷他甩头回教室上课去。 终于走了,得救了,呜……阴丽华不禁低头感谢祖师奶奶保佑。 他还敢口口声声说他以前被其他坏小孩欺负,以他那种火爆脾气谁敢欺负他?他不欺负别人就偷笑了! 她怎样都想不通陈九湘为什么会觉得他很迷人,什么“你不觉得他在阳光下打球的样子很帅很帅吗?”、“这才是热血挥洒青春的男儿啊”,边说还边两眼绽放着星星。 帮主,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他的真面目的。阴丽华在心底激动大叫。 “唉,青春期的孩子,个性就是这么阴晴不定。”护理老师笑着摇摇头。“阴同学,你要不要再躺一下?” “好……”阴丽华含泪地说。 刚才只躺了一下,就被那个虎豹小霸王又臭又骂的吼了一顿,她中午丧失的元气根本还没补回来。 她浑身发软地往后一倒,坚决不能死在保健室里。 阴丽华连床都还没躺热,蓦地,窗口冒出一张明艳亮丽的脸孔——陈九湘来探病了。 “噗嗤,阴同学,你醒了吗?” 阴丽华躺在床上,紧闭着眼挣扎在要不要再爬起来的念头之间,最后,同学的情义终于让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张开眼再度坐了起来。 “我醒着……” “你来看你同学了?”护理老师笑道。 “对啊!”陈九湘青春爽朗的笑脸立刻晃进她们的眼帘。 “听说你前阵子摔断腿了,伤势还好吧?”以前阴丽华躺保健室时,陈九湘有空就会晃来看一看,所以保健室老师对她并不陌生。 “安啦安啦,那种小伤才难不倒我呢!现在不又是一尾活龙了吗?”陈九湘拍拍胸脯保证。“阴同学,你身体好一点没有?”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帘子后飘出来,慢慢地,几根白中带青的手指攀住了绿色的帘子边缘,缓缓地往旁边拉,一颗黑色的头颅低垂着,慢慢地往被单中升了起来,然后是一截同样白中带青的后颈,然后是瘦不见骨的身体。床上的人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声悠渺飘忽的低音呢喃而起。 “帮主,我好多了……” 妈啊!这简直像看恐怖电影,鬼魂从床上冒出来的那一刻!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哈。”陈九湘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拿出帮主的气魄,绝对不可以尖叫逃走。 “你看,我脸色都恢复正常了……” 原、原来这样是正常的脸色吗?陈九湘的嘴角抽动。 “那个……咳,老妖婆要我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课?”老妖婆是她们的班导,以成绩高低的势利眼而闻名。 “我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开玩笑,陈九湘可是逮着了好理由不急着回教室上课,怎么可以就这样错过? “不用不用,再坐一下没关系!我们聊聊天。”只要可以从课堂上开溜,就算被女鬼,不,是被阴同学冰到也无所谓! “不要待太久了。”护理老师在旁边摇头轻笑,然后回头忙她的,纵容两个女生偷闲片刻。 该不该告诉小湘她偶像的真面目呢?阴丽华的心激烈起伏。 最后,她决定还是说吧!长痛不如短痛,旁边又有证人,到底陈九湘是她高中以来最好的朋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大女生沦入魔掌。 可是话到嘴边,她突然不晓得该怎么讲,如果突然提黄光磊的名字好像会很奇怪。她不晓得陈九湘有没有听说是黄光磊送她来保健室的,应该是没有,要不然陈九湘早就一堆问题噼哩啪啦地轰出来。 算了,先从陈九湘也认识的那个黄光磊的死党切题好了。 “帮主,那个宋辉煌……” 这三个字才刚冒出来,陈九湘就像被火烧着了屁股一样跳起来。 “别别别,拜托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名字!我已经被他下咒了,他的名字我每听一次,头就痛一次。” “宋辉煌会下咒?”阴丽华霎时瞪眼抬头。 “没错,而且是紧箍咒!”陈九湘龇牙咧嘴,咬牙切齿。 “什么紧箍咒?” “这个紧箍咒呢,轻者让人头疼欲裂,重者让人灰心丧志,猪羊变色,日月无光啊。”陈九湘惨痛地说。 “是什么咒语这么厉害……”她竟然没学过。 “这紧箍咒只有三个字:剑、道、社。”陈九湘一字一句吐出。 “……”阴丽华低头无语。 帮主,身为帮众的我实在是不忍心告诉你,凭我们这群人的烂成绩,这辈子是永远别想成立新社团的。剑道社,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陈九湘继续沉痛万分地哀叹着自己的衰运。“这种感觉你是不会明了的,除非你也有个紧箍咒是一听了就会全身不对劲的。” “我有……”她的脑袋又垂下来,侧颜惨白,缓缓点头。 “哦,真的吗?是什么?”陈九湘顿时精神一振,终于找到难友了。 “遥控车……” “遥控车?”看不出来阴同学喜好这一味的。“你很喜欢遥控车?”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遥控车……”她悲惨地摇摇头,“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没有遥控车” 那样的世界该有多美好…… 第3章 “喂!听说别校的篮球队跑来向我们学校的篮球队挑衅,我们的人已经跟他们打起来了!” 不知是谁突然冲进教室惊天动地的一呼,正在做放学扫除工作的同学们全停了下来。 “打起来?” “打篮球啦!两边的人约在对面公园的篮球场比赛。” “吼!吓死人,你话不要讲一半好不好?” “岂有此理!侵门踏户到我们地头上来,真当我们学校的人好欺负吗?”陈九湘放下扫把,登高一呼:“走!各位帮众,咱们去当啦啦队,输人不输阵,绝对不能让别校的人把咱们瞧扁了!” 事关校誉,很难得的无论是好学生或是其他帮有志一同地一起往教室外走去。 角落里,一条青灰色的纤弱影子默默缩成一小团,准备等所有人出门之后偷偷款好书包乘机逃掉。 “阴同学,你也一起来!” 可恶,小湘,你的眼睛一定要这么利吗? “今天的功课很多……”她犹然想挣扎。 “金轮法王都来抢武林盟主了,这是中原武林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啊,谁还有时间管什么功课不功课!走,阴同学,让大家看看我们x中的志气。”陈九湘激动呐喊。 她是最没有志气的…… 然而,面对着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青灰人影终究是屈服在庞大的同侪压力之下,默默跟在大家后面一起去观战。 自从一年级时被那个姓黄的堵到之后,她的倒楣日子就没停过,转眼竟然就到了高三了。 那家伙表面上继续当他的校园王子,私底下对她作威作福,哪种恶形恶状她没见过? 今天终于老天有眼,让别校的人来找他们的麻烦,这是天道昭彰,善恶到头终有报啊!为什么她得去帮他加油呢? 一群人来到公园的小篮球场旁边,现场比她们想像得还要热闹,两校都有学生赶来呐喊助威。阴丽华缩在人群的最后方,从周围学生的窃窃私语里听出了一个轮廓—— 简单来讲,就是上次的校际篮球赛,敌校的学生认为他们学校的篮球队搞小动作却没有被裁判看见,才导致自己球队输球,胜之不武,所以这次敌校撂人来下战帖,两边打算比个高下出来。 阴丽华看着球场上那几条高大壮硕的人影互相对峙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男人真无聊。 “哔——”主审是第三校的学生协商客串的。哨音一响,比赛开始。 看没五分钟,阴丽华不由得心惊胆战。 没有了正规裁判的监视,两边的人肢体动作都明显火爆许多,连那个裁判都觉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乱吹哨子比较好,免得被台风尾扫到。 两阵交错的球员里,有一个特别灵活的,操着与他的身高不成比例的俐落动作,运球连闪过两个人,来到篮下,切入防守区,灌篮得分! “哇——黄光磊、黄光磊、黄光磊!”一干女众娇声呼喊,满楼红袖招。 可是他才一落地,两个被他闪过去的敌队球员包抄过来,其中一个一只脚就伸过去绊了他一个踉跄。 清清楚楚的怒火在那双锐利的黑眸里涌现,伴随的是浓浓的复仇意识。 看样子情况不太妙……阴丽华越看越心惊,连忙挤到陈九湘旁边。 “小湘……我们要不要叫教官来?”她低语。 “别闹了,武林中事我们武林人自己解决。”陈九湘正看得热血沸腾,没工夫理她。 唉,早该知道这大妞是靠不住的。 她转头一看,球场上几条大男生又缠斗在一起。球进了敌队的手中,他们这边的队长迅速做了几个调动;黄光磊接到讯号,点了下头,去守他们的长射手。 那个长射手,也是敌队里动作最火爆的一个。 完了,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打起来。 虽然这两帮逞凶斗狠的人就算打死了也不关她的事,可是她没看到则矣,明明见到了却袖手旁观,业报会算在她头上的。 蓦地,对面一张白皙文雅的脸孔闪入她眼帘,宋辉煌! 她精神一振,连忙挤到人群外,辛辛苦苦的绕过一大圈人,重新挤到那人的身旁。 “宋同学……” 宋辉煌突然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 “啊,阴同学,你好。”他的眼睛依然胶着在火药味十足的球场上。 “你好……”她青白的脸孔上一双黑眸特别明显。“同学,你想,我们是不是应该找教官来比较好……” “嗯,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再等一下。”然后他就专心看球赛了。 宋辉煌也是个男孩子,所以很清楚男孩子那种不服输的心理。如果不让场中那几条大男生比个高下出来,即使现在去叫教官,将来他们也还是会再私底下约出来较劲;到时候他们另外找一个没有人干扰的地方,反而容易出问题。 既然打了,就干脆让他们打个过瘾。 “噢,好。”既然他这样说了,阴丽华点点头。 有些人天生就会让人产生一股信服的力量,宋辉煌就是这种人。 场子里,黄光磊高高跳起来,在半空中截到球,转身运回自己的篮下时,突然瞄到阿煌的旁边多了个灰扑扑的影子。 她也来看他打球了? 一股很奇怪的爽意流进心田。 此时对方的人冲过来拦截,他转手把球传给队员,然后火速切入篮下,举高双手,“这里! 队员高传给他,他在半空中跳起,转身扭腰直接投篮。 砰,进篮得分! “耶——黄光磊、黄光磊、黄光磊!”场外娇呼一片。 他略带点得意地瞄向那个小女鬼的方向。 看到了吧?小女鬼,少爷的球技不是盖的! 但是,那张青白的脸蛋看的却不是场中央的他,而是旁边文秀的少年。 她一直盯着阿煌干嘛? 不爽的感觉霎时取代了稍早的爽感。 也不知道在和谁赌气,黄光磊连抢了好几球,频频进篮,两队的分数逐渐拉开,可是旁边那个青灰的人影依然盯着文秀少年,好像宋辉煌比场中如火如荼的竞技更重要。 可恶! 慢着,那小女鬼该不会看上阿煌了吧? 想想也是,阿煌虽然既不高大也不健壮,却有一张清俊的脸庞和一颗优异的头脑,平时拿奖当饭吃,在学校的知名度比他们这些运动员更高。现在的偶像剧就流行这种粉嫩嫩的奶油小生,那小女鬼看起来也不像个好动的,会喜欢上频率跟她较近的阿煌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盯着阿煌时那种唯他马首是瞻的表情,看了就让人觉得很碍眼。黄光磊想到她每次看到自己,若不是一脸惊恐的表情,就是一副小心提防的样子,口头禅是“你不要过来”,哪像她现在看着阿煌的信赖样? 可恶的小女鬼!阿煌这样的大好青年是绝对不可能看上她的,她死了这条心吧! 满腹不爽的黄光磊只顾着注意旁边的动静,猛不期然一名敌队球员一肘子扫过来,他应声倒地。 “啊——”场外一阵惊呼。 他被扫倒了?他竟然被扫倒了? 黄光磊盯着明晃晃的天空,惊讶和羞辱的感觉甚至比痛觉更强。 妈的!他一个翻身跳起来,朝那个架拐子的家伙扑过去。 “去找教官!”宋辉煌低促。 “好。”阴丽华领命而去。 场子里登时乱成一片,两队的队员全部包围过去,有人把打架的人拉开,有人则是来打架的,旁边的观众跟着高声呐喊。 “好了好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队长硬是把他架到人墙后方,不让他和敌队的人干上。 “放开我!”黄光磊用力甩开队长的钳制,抹掉流进眼睛里的汗。 抬手一看,原来额头的不是汗,是血。对方戴着手表,刚才那一拐从他的眉角画过去,画出了一口子。 “怎么样?小子,长得没那么漂亮了吧?”出拐的人也被他自己的队员挡住,隔空叫嚣。 “妈的,有种一对一单挑!”黄光磊当场又想冲过去,队友赶快再把他隔开来。 “好了好了!”队长出来主持大局,“喂,你们落后二十三分,只剩下四十秒,我看你们没机会了,认输吧。” “认什么输?认你老妈啦!”一堆问候彼此双亲的礼貌性言词登时热烈的互换起来。 黄光磊接过同袍递来的手帕,按着伤口,眼光一扫,宋辉煌还在场子旁边,一脸关切的神色,那个小女鬼却不见了。 刚才好像瞄到阿煌低头不知道跟她说什么,两个人一副亲密的样子。 哼,搞了半天,那个小女鬼只是想藉着他接近阿煌而已吧? 黄光磊越想越不爽,把篮球重重往地上一摔,排开人群大步离去。 *** “阴丽华,外找。” “没空……” 角落里那个幽凉的嗓音含着难得的坚定。 “喂,阴同学,教务处找你,不去好吗?”陈九湘探头过来问。 “没关系的……” 如果真是“教务处”找她就好了。 阴丽华决定龟缩回去,继续装死。 “对了,帮主,那封信……”她突然想起来。 “噢,我刚才帮你转给他了啦!”陈九湘撇了撇嘴。 “那就好,谢谢你……”阴同学继续装死。 另一边—— “没空?她说没空?” 某人暴跳如雷。 可是现在还在上学时间,也不能明目张胆去找她麻烦,好吧!等放学。 放学后你就知道麻烦了,竟然敢无视本少爷的召唤。 下一堂下课,他照惯例跑去阿煌的教室找他磕牙,宋辉煌的同学已经很习惯他把他们班当自己的班级跑。 一进教室,黄光磊就看到来辉煌把一个粉红状的东西塞进抽屉里。 “咦?真的假的?有情书了?”黄光磊饶有兴味的拍拍死党的肩膀。 “你少无聊了。”宋辉煌明显不怎么感兴趣。 “谁写的?” “不晓得。” “不晓得?” “小湘拿来的。” “什么?那只母猴子也会写情书?”黄光磊为之侧目。 “想也知道不可能。”宋辉煌轻笑。“她是帮别人代转的。” “谁?”黄光磊简直比自己收到情书更感兴趣。说真的,这种香喷喷的无聊信他已经拿到不想再拿了,到最后根本是收到之后直接就往垃圾桶里扔,看都懒得看。 女孩子最无聊了,弱不禁风又爱装模作样,轻轻硌一下就哼哼唉唉的,他才不想浪费时间在她们身上。不过如果阿煌谈恋爱的话……那一定会很有趣。他不禁浮起看好戏的心情。 “她说是她们班的阴同学要她帮忙转的。”宋辉煌不感兴趣的打开国文课本,开始复习上一堂课的内容。 “……阴同学?” “怎么了吗?”宋辉煌瞄他一眼。 “……没事。” 那家伙竟然写情书给阿煌?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酸得他牙根发瘁。 看样子她真的是把自己当成接近来辉煌的跳板了。黄光磊的想像力开始大爆发,也没有想到其实他根本没什么机会让阴同学“有机可乘”。 一股被利用的不爽感,和之前的那股酸味混合,在他的心里浓浓地开始发酵。 他二话不说,转头回自己的教室去,宋辉煌也习惯了他的来去如风,老神在在继续看自己的书。 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学时分,平时视练球为大事的黄光磊,今天很难得的向教练告假了。 他守在某只小女鬼回家必经的路上,等着她自投罗网。 看,说曹操……不,说女鬼,女鬼到。那个青青惨惨、摇摇晃晃的小矮子,不就直直走入虎口吗? 他故意藏在另一条巷子里,等她经过之后,再尾随在她的背后。 哼!走路也没个样子,歪歪倒倒的,人家说行得正就立得稳,看她连走都走不直,将来一定是个邪门歪道之辈。 前头那个人影令人非常满意地惊跳起来,黄光磊哈哈大笑,霎时觉得气出了不少。 “你……你……你要干什么?”阴丽华被他吓得原本青白的脸色更加惨白。 “我问你,我今天在学校叫你,你为什么不来?” “你没有叫我啊……我没有听到有人说黄光磊找我……”她决定装傻。 “哼哼,不错嘛!胆子变大了。”他眯着眼,再度来一招泰山压项。 “你、你不要过来……”阴丽华脸色死白,身形歪倒得更厉害。 乖乖,这小女鬼今天看起来不太像平常的样子,不会是又生病了吧? 同学三年,再加上有过被她吐了一身的经验,他已经能分辨她“身体不舒服的死白”与“正常的死白”有什么不同。 “干嘛?昨天晚上去混夜店,没睡好?”他用没好气的口吻掩饰忧虑。 “你怎么知道……” “你昨晚真的出去混夜店?”他吓了一跳。 “嗯,昨天晚上陪我师姑去‘夜总会’办事……” 说是师姑,其实跟她妈咪只是同个道场的阿姨而已,她们是不同派别的。 就是因为昨天晚上见了那个师姑,她才会被托了一个烫手山芋,最后只好很不负责任地丢给陈九湘。 “咳咳咳——你还是个‘师公’?”黄光磊正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来喝,一听,一口水全呛进气管里。 他完全想像不出来她披着黄袍,手里摇铃,脚踩七星步的样子。男的师公他倒是认识一个。 “我不是,我只是在旁边见习观摩而已……”阴丽华摇摇头。 “干嘛?你想修炼成仙?” “不是……”她摇了摇头,又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扶着路旁的砖墙轻喘着气。 不行,越来越不舒服了,她深吸一口气,全身开始细微地打着寒颤。 黄光磊跟着停了下来,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全部罩住。 “喂,小女鬼,你没事吧?” “没事……昨天晚上太阴了……寒气入体,我……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连这样短短一句话,她都讲得上气不接下气。 黄光磊皱着眉,伸手抓住她的手。好冷!而且掌心里都是冷汗,看样子小女鬼真的不太对劲。 勃勃的阳气不断从他的掌心传进她的体内。他的手又大又暖,往常会烫得她哇哇叫的纯阳之力今天因为阴气入体,反而烘得她甚是舒服。阴丽华第一次没有急着推开他的手,反而下意识朝他偎了过去。 黄光磊一愣,低眼看着她头顶的发漩。 她好小,几乎连他块头的一半都不到,体温比常人更低;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原本想推开她,可是手触到她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她正细细打着寒颤,出于一种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心情,他……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娇小的身体入怀的那一刻,他颤了一下,因为她的身体真的好冷,好像从冰窖里拉出来的一样。 她不会死掉吧? 一股恐慌感让他立刻紧抱住她,双手用力揉搓她的背心,想让这娇小的身躯尽速暖和起来。 啊,好舒服…… 阳火从他的手掌、胸膛不断透进她的体内,让那纠缠了一整夜、无论如何都驱不散的阴气迅速抽离。 好舒服,好舒服…… 她不禁闭上眼,脸颊磨蹭着他坚实的胸口,吸取着那暖洋洋的生命力。 黄光磊感觉到她磨蹭自己的动作,全身一震,一股热气突然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朵去。 妈的,黄光磊,你干嘛脸红?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她的发丝间隐隐飘着一抹淡馨,似乎是薰衣草的味道。 没想到,这小女鬼闻起来还香香的…… “笨蛋……”他完全没发觉自己的轻喃里藏了异样的温柔。“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三更半夜跟人家去抓鬼。” “不是抓鬼……是见习……我们是不同派别的……”她闭着眼枕在他的怀里,好舒服好暖和,都不想起来了。 “抓鬼还有分派别?”他唯一认识的那个老师公不晓得是哪一派的。 “当然,我外婆说,我们这种体质是带天命的,所以能够渡人就尽量的渡……我们和师姑虽然派别不同,但是殊途同归……” “啧,师公就师公,还说这么多。”他轻笑。 “顽石……”讲不通。 慢着,她脸颊为什么好像贴着东西的感觉?阴丽华慢慢睁开眼睛—— “喝!”她忙不迭退后。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她竟然跟这块顽石贴那么近,人家她还是未出嫁的大姑娘耶! “吵什么?我才是那个被吃豆腐的人,我都没叫了,你叫什么?”黄光磊没好气地道。 一阵红晕染润了她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脸上出现血色。 “我我我、我没事了……哈哈,哈哈。”她学起陈九湘打哈哈的傻样。 黄光磊止不住想笑。 天,这小女鬼发傻的样子竟然……还满可爱的! 阴丽华连忙想退开,可是稍微离他的阳火远一点,脚又差点软倒。 “笨蛋,后面是砖墙,你想撞成脑震荡吗?已经够笨了还想变得更笨。”他又开始骂人了。 阴丽华委委屈屈地被他拉回来。 黄光磊把两个人的书包捡起,背在同一侧肩膀上,高三生的沉重书包于他好像两袋棉花一样轻易。 “过来。” “干嘛?”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黄光磊白她一眼,然后—— 突然转过身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 阴丽大吃一惊!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被这小霸王背不是教她折寿吗? “叫你上来听见没有!”他大喝。 终究是受虐成性,她不敢反抗,只好心惊胆战地趴上他的宽背。 黄光磊背着她站了起来。这么轻,跟只小猫一样,她平时是不是都没在吃饭? “你就是都不运动,才会这么虚!”他迈开长腿,边走边念。 背上的女生咕哝两声,不敢多吭气。要是惹怒了这小霸王,突然把她摔下来就倒楣了。 于是,长长的夕阳里,两个连成一条影子的人走向巷弄深处。到最后那个小霸王都忘了,他一开始是为了什么原因来守株待兔的。 *** 那天晚上,宋辉煌终于想起了那封情书,于是抽出来一看,才发现里面还有另一个信封,上面写了五个字——”请转黄光磊”。 他迟来的发现,让他的好友吃了一整天的干醋。 第4章 “小子,好久不见了。” “师叔!”他站在三楼的楼梯间,隔着中间扶手的空隙往上喊。 “你这小子越长越俊啦,不错不错。”五楼的老道士也隔空往下叫。 “师叔要出门?” “对啊,隔壁街有一栋凶宅听说闹得很凶,我去瞧瞧。” “那师叔早点回来吃饭。”黄光磊对他挥挥手,老道士的脑袋缩回去不见了。 黄光磊一直觉得很奇怪,这栋公寓看似老旧,其实里头住了几位非富即贵的人物,其中一位还是国际级的银行家。照理说要将它整个打掉,重新再盖一座豪华电梯大楼也不是难事,但是很奇怪,一、二十年下来,大家都很满意目前的状况,除了定期的维修以外没有人想要去改变它,所以他们就依然住在这间没有电梯,陈旧仿若鬼屋的双并老公寓里。 房东夫妇自己住顶楼b座,他们对面就是老道士的住所。 您甭说,老道士年纪虽然大了,看起来依然精神铄爽,平时套上那身鲜黄道袍,再留两撇小胡子,还真有几分仙气飘飘的味道。 四楼b座住的是他表哥的青梅竹马婉姊姊,不过婉姊随着她的银行家老公长居英国,每年只回来住一、两个月,所以大部分时间是空着。四a住的是房东的爸爸;房东爸爸后来跟他表嫂的妈再婚了,两人互相当个老来伴,目前搭邮轮环游世界去了,听说四个月后才会回来。 三楼b座算是客用公寓,黄光磊和他母亲每次来访时就住这里,对面a座则住了一对古怪的科学家夫妇。 他们楼下二b原本是表嫂的娘家,只有她和寡母曾阿姨一起住,不过曾阿姨嫁给房东爸爸之后,东西都搬到四b去了,所以目前也是空屋;听说只有表嫂和表哥吵架要回娘家时,才会自己“回娘家住”,把表哥锁在门外。 依黄光磊的想法,如果你的娘家只跟你的夫家隔两层楼而已,这样的“回娘家”法实在很逊,不过他当然没有讲出来。 对面二a则是他表哥的叔叔住的,论辈分黄光磊也跟着叫一声表叔。他表叔就是那种家大业大的企业家第二代,自己接掌家族事业之后也做得有声有色,只是他那个超级大美女的表婶,脑袋就怪怪的……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整栋公寓的人好像都怪怪的? 会不会就是因为他打小看这些怪人看习惯了,所以那个小女鬼他才见怪不怪,适应得比别人都快? 房东的老公年轻时是个职棒球员,退休之后自己成立了一个运动用品的品牌,这些年来已经变成一个连锁事业,黄家就是他南部分公司的负责人——他爹是南区总经理,他娘是副总;每隔一段时间,黄光磊的父母或其中一人就会上台北来开会,通常就是住进这间公寓里。 这个周末他老妈又上台北来开会,他闲着没事就跟着一起上来玩玩了。 黄光磊刚要走回公寓时,突然听到楼梯间有人走上来,于是再转头出去看看。 “小光,你们来了。”他的王姓表哥笑着走上来。 “表哥,星期天你还去上班?”他挥了下手打招呼。 “只是回公司处理几份文件而已。”表哥在三楼停了下来。“你现在多高了?” “一八七。”他比了下自己的头项。 “好家伙,都比我还高了。你现在几岁?十七,十八,上大学了吗?” “虚岁十八,实岁十七,明年要上大学了。表哥,表嫂出月子了吗?” 他表嫂最近刚生完小孩,他妈正陪着一干女眷在表哥家聊天。他对这种婆婆妈妈的场合最不感兴趣了,所以自己溜下来玩wii。 “还没,还要再半个月。”表哥笑道,“本来曾阿姨要回来帮小路坐月子的,我们都说不用了,公寓里都是女人,不会没人帮她做的,所以叫她不用急着回来。” 公寓里虽然女人不少,可是“正常”的女人很少吧?黄光磊在心里嘀咕。 不过房东吴阿姨倒真的是比较正常的一个。 黄光磊迟疑了一下,终于小声问出来。 “表哥,你们的儿子……还正常吧?我是说,没有跟表嫂小时候一样吧?” 听说他表嫂是天生半阴半阳的体质,所以从小就见不得光,直到青春期开始才变成正常的小孩。 “嗯……应该很正常吧?起码没听风师叔说他有什么不正常啊。”他表哥搔搔下巴,跟他一起沉思。 “表哥,你口气不能再肯定一点吗?好歹你也是当人家爹的。” “管它的,生都生了,体质像小路也没什么不好的,她不也好端端地长大成人了?”表哥耸了下肩。 “嗯,有道理。”黄光磊点点头。 两个大小男人正聊着,一袭鲜黄的道袍伴随着一串清脆的叮铃声,从五楼风也似地刮了下来。 “风师叔又要出马了?”表哥向老道士打声招呼。 “我去隔壁街看看。”老道士疾如风迅如雷地往楼下飘。“好歹这里也是本师公的地盘,竟然有凶鬼作祟,简直是不给我面子,看本师公不收掉它去!” 鲜黄道袍才刚飘下一小段,突然顿了一顿,转眼又飙回来,在黄光磊面前站定,眯着眼皱着眉凑到他鼻端前打量他。 “风师叔,你、你干嘛?”黄光磊连忙退了一步。 “奇怪,奇怪……嗯,嘴巴张开我看看。”老道士命令。 黄光磊依言张口。 检查完舌头,老道士又扳着他的下巴,左转转右转转,一下子看眼珠,一下子看印堂,一下子捏人中。乔了半天,大惑不解地盘起手。 “奇怪,怎么会有阴气?” “阴气?”两个男人脱口而出。 “你的父母都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纯阳之体,生你的那一天也正好是火神祝融的生日,你的体质比他们的纯阳之体更纯厚,照理说,阴魂鬼魅是近不了你的身的,怎么会有阴气呢?”风师叔眯着眼又盯着他的脸左瞄右瞄。 黄光磊的脑子里立刻浮上一张苍白清秀的小脸。 难怪她老是抱怨他“太烫”,一天到晚要他站远一点,原来是因为他真的很烫…… “师叔,那……那个‘鬼’要是靠近我会怎样?”黄光磊试探性地问。 “轻者元灵灼伤,重者魂飞魄散!”老道士摇头晃脑道。 “这么严重?那该怎么办?”他吓了一跳。 “鬼嘛,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了,还能怎么办?”老道士瞪眼,“不过……看你身上那缕阴气又隐约藏着生气,不像是寻常的鬼魂。小子,你最近是遇上什么人了?” “最近?最近没有啊!”他装傻。都认识两年多了不算最近吧?还是不要乱讲比较好,免得这老师公真的跑去小女鬼家把她给收了之类的。 “如果不是最近的事……那我知道了,那阴气一定跟着你一段时间了,只是你的阳火太旺,被它缠久了之后才勉强染上这么一点点青寒之气。”老道士捶了下手心。 有没有这么准的?看来这老师公真的有几分道行。 “没事啦!反正您不要担心就是了。”黄光磊回避道。 王家表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少年那眉宇间的别扭,与欲言又止的神情,激起了表哥自己年轻时的记忆。他也是过来人,怎会不了解这种惨绿少年的心事? 他也不说穿,只是在旁边轻轻一笑。 老道士才不管什么少年十五二十时,从道袍底下抽出一张符纸,凌空一晃。 “没关系,不用担心!师叔在这里,包准你没事。天灵灵地灵灵,上天入地我最行——”叽哩咕噜地念了一串咒语,再从衣襟里摸出一支朱砂笔,明明也没看他沾墨,朱笔一画上去竟然就有颜色。唏唏刷刷大笔一挥,一张护身符就写好了。“喏,小子,这张符你随身收好。本来以你的纯阳之身,那缕阴气也伤不了你,不过护身符不嫌多啦!有这张符在身上,包管任何阴气都离得你远远的,一步都不敢靠近!” 老道士拍胸脯保证完,风一样地又飘下楼去了。 黄光磊拎着那张黄符愣在原地。 “咳,风师叔的好意,别浪费了。”表哥拍拍他的肩膀轻笑,“反正该跑的迟早会跑,跑不掉的就是跑不掉。” 打完禅机,表哥吹着口哨上楼去了。 黄光磊狼狈地瞪他背影一眼。 一步都不敢靠近吗? 他瞪着那张护身符,半晌,回到公寓里,打开一道抽屉把它塞进最远的角落,然后回头继续玩他的wii。 *** 黄光磊臭着脸,大步走在前头,宋辉煌噙着无奈的笑,不疾不徐地落在后方,身旁跟着上星期写情书给黄光磊的花圆圆。 真没见过这么不知含蓄为何物的女生!那天阿煌把情书转给他之后,他看也不看就扔掉了,结果那个女生不知道去哪里问到他家的住址,竟然借故要向他请教功课,直接找到他家来。 哈!请教功课?他的成绩虽然不像那只小女鬼烂到不敢见人,不过也只是中上程度而已,要找他问功课?这真是从何说起。 偏偏他娘一看到有女生来找他,一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的样子,硬要把人家叫进来问清楚,而那个来他家蹭饭的阿煌全程在旁边看好戏,害他只能以一句“我们去逛夜市”,然后匆匆把闲杂人等全部拉出来。 “真不敢相信,黄光磊竟然约我一起逛夜市耶!”那个花圆圆两手捧着脸,满眼是星星,心花朵朵开。 宋辉煌暗笑到肚子都快破掉了。黄光磊的肚子也快破掉了,不过是被气炸的! 他根本懒得理那花痴,活该让阿煌去陪她瞎搅和,反正他爱看戏嘛!爱看戏的人自己去演! “那黄光磊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后头那个备受冷落的女生丝毫不以为忤,继续对着宋辉煌殷殷热切地问。 “应该是巧克力蛋糕吧。”宋辉煌和气地回答。 “喂!”前面那个高大男子吃了炸药一样回头。 他最讨厌的就是蛋糕和甜点好不好? “不然黄光磊你自己说好了。”花圆圆两眼又冒出心心了。 并不想。他转过头当作没听见。 “对啊,是巧克力蛋糕没错。”宋辉煌一口咬定。他的幽默感有时候很诡异。 “好,那以后我天天帮他烤巧克力蛋糕当点心。”花圆圆陶醉地说。 “喂!”他回头暴吼。 “黄光磊,你还想吃什么,你尽量说没关系。”花圆圆满脸期待。 并不想。他回头用力踩马路,踩得柏油都快冒烟了。 “那黄光磊最喜欢什么颜色?” “我记得是粉红色。” “粉红色?”花圆圆疑惑地问。 “对,但是他怕别人知道他喜欢粉红色有损他的男性气概,所以他都不敢表露出来。”宋辉煌回答得非常愉悦。 “喂!”事主再度暴吼。 “黄光磊,没关系,我不会跟别人讲的。而且我觉得男生喜欢粉红色没有什么不好啊,阳刚之中有一种感性的美。”花圆圆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想像里。“以后你的巧克力蛋糕,我会替你装在一个漂亮的粉红色盒子里,天天送给你,让你每天都有个好心情。” 黄光磊快气死了!偏偏宋辉煌玩得正高兴,完全把他的毒辣目光视如无物。 决定了,他要走到人潮最多的地方,故意和他们走散,把那个花痴撇给阿煌去想办法。最好他们两个人最后凑成一对,正好王八配绿豆—— 慢着! 对面那条灰青色的影子……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个人吧? 黄光磊被一抹飘浮的青影吸住目光。 虽然四周人声杂沓、灯影闪动,不过要看见那抹飘忽的小影子却不是太难的事,因为她身边一定最空旷,所有行人都会下意识避开她,不管周围多挤都一样。 黄光磊大步横过马路,完全不理身后那两个缠夹不清的人。 “喂,小女鬼!” 前方那个小影子跳了快一公尺高。 “怎么是你……你你、你不要过来,你今晚是怎么回事?”平时他的阳气就够旺了,今晚简直像揣了五、六个大火炉一样,她根本不必等他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熊熊的热气。 “我不就是这样子吗?”黄光磊只要一看到她那副逆来顺受的表情,心情就会格外舒畅。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好烫!好烫!”阴丽华被他烧得嗤哇乱跳,拚命想跑。 “笨蛋,你躲什么?”黄光磊长手一探就把她从电线杆后面揪出来。 阴丽华挂在他手上,奄奄一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黄光磊又好气又好笑,她那副孬样实在是……有点可爱。 他真的就这么“烧”吗?风师叔说,他表哥也是阳火很旺的人,所以小时候曾经渡阳气给表嫂;不过表哥不像他祖上三代全都是大火炭,所以威力更胜数倍。 渡阳气?不晓得是怎么个渡法……黄光磊脑中晃过几个画面,全都是充满颜色的。他再看看吊在手上的小女鬼,俊脸莫名其妙烧了起来。 欸欸欸!他摒弃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想,清了清喉咙,粗声开口。 “今晚碰到你正好,我有东西要拿给你。” “……”水,给我水。挂在他手上的阴魂气息奄奄。 黄光磊把她放下来,大脚一伸堵住她逃生的去路,小女鬼又气又怕,含怒忍泪瞪着他,啊……真令人满足。 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的东西,往她手上一塞。 “拿去!” 阴丽华瞪着手上的物事,好半天一动也不动。 黄光磊看她像个木人一样,不禁有些担忧。 要回台南的时候,他再三向风师叔确认过,这道护身符对阴气重的人是很有帮助的。 “你放心啦,我这道符专门补阳气,只要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戴着我的符即可强身健体,又可固本培元,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表嫂不就从小戴到大吗?” 所以照道理说这符对她也有用才对。 “你傻啦?不会说句话。”他不安地戳一下她的额头。 “噢!”阴丽华立刻回神,揉着被他戳中的地方。“你从哪里拿来的?” “你管我。”他换个站姿,不想让她以为自己连跑去台北都还特别想到她之类的。 “现在竟然还有这等高人……”阴丽华捏着那道护身符,喃喃自语。 以前她不是没拿过护身符,只是那些符都太霸道了,反而侵损了她的阴元,让她补身不成,小命差点丢掉。但黄光磊的这道符,法力很浑厚,醇而不冶,气息和顺且绵延不绝,她的手只是握着符而已,就像浸在一池舒爽的温水里,冰冷的感觉都不见了,唯有一缕气脉温温地流进她的四肢百骸。 这符一定出自道法精纯的大家之手。没想到他口口声声说她“迷信”,结果竟然也认识这样的一位高人。 “这个东西你用得上吧?”他又粗声粗气地问。 阴丽华抬头浅浅一笑,然后伸出两只手。“你看。” 她握着符的那只手明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指甲片有如半透明的玫瑰花瓣,而另一只手阳气还未流至,指甲尖就依然是淡紫色的青白模样。 “咦?这么神奇!”黄光磊抓住她的两只手比较一下,不禁对那杂毛老道的功力更加佩服了。 “我的身体比较暖了,被你抓住也不会那么难受了……”阴丽华轻轻说。 黄光磊这才察觉到自己正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从来没有这么暖过——其实,和正常人比起来还是算凉的,但和她以前的冰凉比起来,现在是暖柔得不得了。 他忍不住捏了几下。 女孩子的手好小好软,光他掌心的部分就几乎是她的整张手板大了,他的长指一合起来,可以把她的手全部吃掉。难怪女孩子一点重活也干不了,手这么小。他可是连篮球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单手抓住。 而且,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靠近、而她没有一直叫他站远一点。他低头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心。这小女鬼大概一辈子都长不高了,都已经到发育期的后端,她也才长到他的锁骨而已。 他忍不住好玩地松开一只手,按住她发漩白色的那块皮肤。 “噢!你干什么?”一股暖流从百会穴灌了下来,她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头。 从这么近的距离,黄光磊发现她的瞳孔原来是琥珀色的,迷迷蒙蒙,像是深不见底。 他心头微动,竟然真的有一种坠落的感觉。 “阴丽华,原来是你。”一声不怎么开心的招呼很煞风景地插了进来。 两个人同时一震,阴丽华立刻把自己的手抽开,退后一大步。 好奇怪,刚才是什么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一样,竟然挣脱不出来。 她按着胸口,觉得心跳得好厉害。 哇,一定是符咒的关系。这道符真猛! 黄光磊看着她拉出来的那一段距离,心里不太乐意,一腔不爽全发泄在那个不识相的女生身上。 “你还没走?” “我……我们不是说好一起逛夜市吗?”花圆圆受伤地看他一眼。 谁跟你说好?不过基本的教养还是让他没当场呛回去,给女孩子保留一点颜面。 他没好气地阴宋辉煌一眼,示意:你干嘛还不把她撇掉? 末辉煌无辜地耸了下肩。她不走啊! 两个男生在那里眉眼较劲,花圆圆却越想越不对劲。刚才黄光磊干嘛缠绵兮兮地拉着阴丽华的手,还一副脉脉含情互相凝望的样子? 他不会喜欢上阴丽华了吧? 开玩笑!这种鬼气森森的女孩,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哪个男孩子会舍自己而就她? 花圆圆越想越不对劲,慢条斯理地开口:“阴同学,你也来逛夜市?” “嗳,我出来买点东西……”在外人面前,阴丽华一如习惯微低着头,视线下垂。 “可是夜市这种人多的地方,你出来乱走不会不舒服吗?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吓到人吧?” 阴丽华不搭话。 她很习惯同侪对她的冷嘲热讽,这种事对她不痛不瘁,她也不觉得有必要争取这些人的认同,反正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是,看在某人眼里就很不爽了。 这小女鬼是他私人专用的受气包,要损也是只有他能损,关这姓花的什么事? “你们不要看阴丽华阴阳怪气的样子,其实她也是不得已的。”花圆圆不等其他人回应,继续慢声慢气地说下去:“听说以前她某一任的祖先是个女巫,经常替女人堕胎,得罪了婴灵,此后她们家的人就被诅咒了,世世代代都要为那个女巫祖先赎罪……唉,真可怜!不过有这样的祖先也实在没办法。” 不对,不是这样喔。阴丽华阴阴地抬起头。对她冷嘲热讽是一回事,她可是不容许别人侮辱她家优良的传统历史。 “干你什么事?多管闲事!”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黄光磊已经直接开骂。 花圆圆吓退一步,两眼瞪大大地看着他。 “你……她是女巫的后代耶!” “那你呢?你一定是长舌妇的后代吧?” “你你……”她受伤地指着他发抖。 “人家的祖先在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在这里多嘴议论?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了,四处搬弄是非,一副见不得别人好的样子。谁知道你的祖宗第十八代是不是淫人妻女烧杀掳掠奸煮炒炸无恶不作的强盗头子,你自己怎么不先去打听清楚?我告诉你,你要是继续在外面说这些有的没的,被我听到的话——我可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好吧,其实他真的不打女人,不过这姓花的没必要知道。 “什么?你会打女人?” 结果,是他旁边这只惊呼出声。 黄光磊被这小女鬼气得牙痒痒。 “会!怎样!”怒吼。 阴丽华马上又跳离两大步。宋辉煌差点忍不住大笑出来。 “走了啦!笨蛋!”黄光磊走过去一把揪住她就往前拖。 “走……走去哪里?”她j柬慌地乱挣扎。 “不是要逛夜市买东西吗?你愣在这里是想买什么?鸡骨头和垃圾?”黄光磊一只手就制伏了她的乱挥乱打。 可是她没有要找他一起去啊!他们可以分开走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 高大的男孩硬架着毫无招架之力的女孩,无视于她努力逃跑的企图。走了几步,恶狠狠回头。 “你不要跟过来!”然后对那个笑到快断气的死党叫:“你不跟上,不然是要和她洞房吗?” “好,好,就来,就来。”宋辉煌抹着笑出来的泪水跟上去。“对不起,花同学,我们先走一步。” 阴丽华看着失魂落魄的花圆圆,呜……其实她才是想哭的那一个啊。 决定了! 从今天开始她要洗心革面,奋发向上,努力读书考上台北的公立大学,这样她一定能够永远地摆脱这个恶魔王。 黄光磊虽然成绩比她好,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他能上附近的私立学校就差不多了;只要她拿出所有的决心毅力和耐力,努力抱佛脚,她一定有机会摆脱他的! 台北的大学,我来了! 自由,我来了! 等我! 第5章 “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去教室找不到你?” “……”阴丽华无言地盯着这小霸王。 为什么?为什么上了大学,到了台北,她还是摆脱不了他?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走吧,去吃饭,我饿了。”黄光磊自动拉着她的手往校门口走。 “你们学校没有餐厅吗……”他还要特地骑十分钟的机车跑来他们学校吃午饭,有没有搞错? “难吃!”他撇了下嘴。 “我今天不想吃咖哩饭……” “那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吃!”她难得的拗起来。 “那好,你看我吃。” 后头那抹阴魂为之气结。 失策啊失策!她只记着这家伙成绩考不上公立大学,却忽略了一件事:他是篮球校队,而且是个战绩丰硕的篮球校队,他可以靠着推甄上台北体院。 可恶……早知道她就留在南部!南部也有很多好大学啊,而且南部离台北体院就会很远很远很远。 黄光磊吹着口哨,愉快得不得了。每次只要看她一副忍气吞声的受虐儿表情,他的心情就会很好。 “黄光磊,你又来找阴同学了?”她班上的同学已经很习惯看到这位体院的学生一天到晚往他们学校跑。 “嗨。”黄光磊白牙一闪,帅气地挥挥手。 “你们这一届大专联赛打得真漂亮,又拿到冠军了。”班长从教室探出头笑道。 “谢谢。” “喂,你将来毕业会不会去打sbl?”另一个同学感兴趣地问。 台湾没有职篮,sbl超级篮球联赛就是篮球的最高殿堂,许多人都认定他毕业之后应该会往这条路发展,黄光磊却很早就决定他的人生另有计画。 “看看吧,我们家里还有生意,或许会继承家业也说不定。” “噢……”所有同学失望的拉长音。 他们转过一个弯,学校门口遥遥在望。阴丽华一直落在他后方,黄光磊拖着她走了半天,索性把她整个人拉过来。 “想什么?走路不看路。” “很重耶……”阴丽华阴惨惨地看着肩膀上那只古铜大手。 那个小霸王顿了一下,突然整个人往她身上垮,阴丽华被压得哇哇叫。 始作俑者哈哈大笑。“看你还敢不敢抱怨!”有多少女人巴不得他这样揽着她们,这小女鬼身在福中不知福。 幼稚……不过这回她不敢乱讲话了。 这人年纪越大皮相越好。高中时那青涩小毛头的气息已不复见,如今已是个健壮英朗的年轻人。 身高直抽一九二公分的他,让从高中起就再也没有长过的阴同学觉得自己像站在一座山旁边,而他竟然还说这样的身高在打篮球的人里面顶多算中等高度。 由于长年运动的缘故,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多余的软组织,剪得极短的头发更是露出宽大明亮的印堂,与一双炯炯有神的锐利眸子。 那过度挺直的鼻梁,在这么多年的运动生涯中从来没有撞断过,阴丽华不禁扼腕……啊,不,是觉得他真幸运。 他宽而微薄的嘴唇,总扬着各种程度不一的笑。对亲近的友人是愉悦的微笑,在场上战胜时是豪迈的大笑,对不熟的人是客套的浅笑。但无论是什么笑,都适合极了他的唇形,配上那亮闪闪的白牙,天生就是个拍牙膏广告的料。 英俊爽朗的他全身无一寸不是明亮的,那种光芒像是从灵魂的底层透发出来,在人群中永远是那个吸引众人目光的焦点。 不像她,即使上了大学,依然是灰扑扑的影子一枚,成天不着痕迹的飘荡在教室与教室之间。 通常灰暗的影子最怕的就是遇到明亮的强光,所以阴丽华被他眩花了眼的情况也一如以往。 这位光芒耀眼的篮球新星已经被台湾篮坛注意到了,他的球迷甚至封给他一个“阳光王子”之名。 同样有个“子”,阴丽华倒觉得“恶劣分子”比较适合他。 当然,全世界只有少数几个人看过他恶劣的这一面,其中了解得最痛彻心肺的,当然就是她区区不才阴同学了。 “喂,你将来真的不去打sbl吗……”她的嗓音多年如一日的森幽阴凉。 “什么喂?我没名字吗?” “黄光磊……” “……”没反应。不理会。 阴同学低下头,脸色青白黄紫转过一轮,精采万分,最后才终于极端不得已,极端挣扎,极端勉强地吐出那两个字:“阿磊……” 她肩上的大手在她后脑勺点一下,很满意。 “篮球到底不是我们台湾人的长项,发展有限,所以年轻的时候打一打可以,如果要当职业的话,我没那个打算。”他道。 再加上他是他们家的独子,也必须考量到两老和家族事业的问题。 “噢……”她迟缓地点头。 黄光磊垂眼看看她——一如以往只看到头顶心——皱了下眉头,把她的手抓起来,不甚满意地捏一捏。 “你手脚怎么还是冷冰冰的?风师叔不是给你护身符带着了吗?” “符咒是有效期的……”喂,她的手不是黏土,不要乱捏好吗?会痛的。 “什么?那种不要钱的东西还有效期?” “天地轮回,乾坤变换,节气流年都会运转,符咒当然也会有效期……你以为写一张就可以用一辈子吗?” “当然啊!”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本来以为那师公道行有多高,原来不过尔尔。” 听听这话有多气人!阴丽华忍不住瞪他一眼。 黄光磊轻笑,捏捏她的后颈。起码她这两年不再老是说他“太烫”了,看来风师叔的调养还是有几分成效的。 “这个周末我们去找师叔吧,请他再画张新符给你。” “这个周末我要回家……”阴同学摇摇头。 黄光磊想了一想。 “好吧,那我们回家好了。” 我们? “我自己一个人回家!”她重重强调。 她旁边那个脚长到她胸口的人突然停下来,她继续行进的结果就是惯性运动让她整个人往回弹。 她重重地撞进一道硬实的肉墙上,下一秒钟发现自己被转了一个大圈,然后一张超级大特写瞪到她鼻端前。 啊啊——太近了!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压迫感很强耶! “不错啊,你越来越有主见了嘛!”那双锐利的鹰眼缓缓眯起,唇角挑起一抹邪笑。 阴同学的每一根寒毛都耸了起来。 “没……没……没的事。”她开始冷汗。 “要自己回去是吧?好啊,反正我只是好心想说可以帮你提一点行李而已,既然你不需要的话……我们各自回家好了,反正在街头巷尾也是会碰见的。” 碰见? 她犹记得最近一次被他碰见的结果,就是她被抓去他家帮他整理房间,足足清出三大袋垃圾外加洗了两缸的衣服,洗到手酸脚软,回台北之后还三天举不起来,而他少爷从头到尾窝在床上悠悠哉哉地看漫画。 这家伙的房间邋遢的程度,她都怀疑他娘怎么没有趁他来台北的时候把大锁换掉,藉机跟他断绝母子关系。 “没、没关系,我们一起走,一起走……”她流着冷汗陪笑。 “无所谓,我自己一个人走也可以。一个人走方便。”他笑得跟鲨鱼一样。 “不不,我想一起走,一起走……”好可怕的白牙! “哼。”某人终于满意了。 可是等了半天,他的脸还是没有缩回去。阴丽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勾勾瞠住那张黄金般的俊颜。 他的视线移动,不知道在看什么,最后微微下垂,盯着她的唇。这个角度阴丽华才发现,他的睫毛竟然非常的长,这样微微下掩的样子就几乎把眼睛盖住了。男生有这么长又这么浓密的睫毛实在是罪…… ……???!!!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惊吓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大男人轻轻松松地站起来,拉着她继续走了。 不对,应该是她想太多…… 可是,这种事不是用“想”的就会“想”得出来的吧,嘴唇上的感觉还在啊! 应该是意外,他可能是要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之类的。 但是,要站直不是应该往后仰吗,怎么会往前贴? 她浑身僵得像一块木头,直板板地跟在他旁边蹦跳着,脑子里只转着一个疑问—— 她,刚才是不是被偷亲了? *** “你被偷亲了!” “大庭广众下发生的事,不能算是偷吧?”石丹琪的娃娃音永远那么甜美。 “扒手也是大庭广众下手,当然算是偷。”陈九湘慷慨陈诉。 “嗯,有道理。”石丹琪点头同意了她的论点。“阴同学,你被偷亲了——吗?” 那个疑问句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真不该小看陈九湘的眼线啊。那天短短几秒钟的一幕,竟然就被小湘的朋友看了去,然后话就一路传进她的耳里,小湘知道就等于阴丽华的整个社交圈都知道了——虽然这个“社交圈”也不过就是她的两个高中同学,陈九湘和石丹琪。 陈九湘嘿嘿邪笑地逼近她面前。 “我听说,那个男的又高又帅,长得跟大卫雕像一样——当然是有穿衣服的——我们认识的人里面,唯一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黄光磊了。怎样?从实招来吧,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进展到这个程度了?” 阴丽华有苦说不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都是意外……” “意外?意外哪会那么巧就往嘴巴上亲下去。”陈九湘才没那么好打发。 “所以才说是意外啊……”她努力辩白,虽然实际上看起来还是一个阴气森森的女生微低着头,断断续续吐着话。 “好了啦,你不要因为你高中时的偶像不小心亲到别人就这样咄咄逼人。”石丹琪替她解围。 阴丽华给她感激的一眼。 石丹琪抖了一下,努力说服自己那一眼一定是感激,不是阴魂从浓密的刘海间露出一只眼睛瞠人的恐怖片镜头。 “哎呀,我陈九湘是那种夺好友所爱的人吗?”陈九湘重重拍她一掌,差点把她扇到地上去。“你放心啦,阴同学,黄光磊是你的,我绝对不会跟你抢的啦!” “他不是我的。”阴同学难得的加重语气。 “哎,没想到连阴同学都心有所属了,时间都流到哪儿去了呢?”陈九湘无视她的反驳,迳自感叹。 “我什么都不‘属’……”她脸色发青。 “这样也好,不然,我觉得小湘和黄光磊其实不太适合呢。”石丹琪细细地说。 他们两个人都是性子躁、火气大的热血性情,如果凑成一对的话,真的会一天到晚吵不完吧?阴丽华光是想到那烽火连天的景象就忍不住叹息。 “唉……” “阴阴、阴同学,不不、不要这样,你也知道你叹气的声音很有‘效果’,不要这样吓人好不好?”陈九湘全身起鸡皮疙瘩,差点和石丹琪抱在一起。 “都这么久了,你们还没习惯吗……”高中同班三年,大学同校两年了呢! 石丹琪又抖一下,陈九湘只是一头冷汗地陪笑。 “快、快了!再两年,再两年。” “唉……” 我受不了了!陈九湘弹起来,“阴同学要去赶火车了,琪琪,我们两个去吃饭吧。” “好。”石丹琪完全不用考虑的跟着她一起夺门而出。 阴丽华纳闷不已。 奇怪,她这两年带着风师叔给的符咒,不是比较“暖”一点了吗?她又叹了口气,搞不懂这世界是怎么运转的。 *** 终究还是家乡好。 回家的第二天,阴丽华睡饱了觉,精神奕奕地飘下楼来。 “醒了?”她爸爸从报纸里抬头,她那个麻瓜妈妈则坐在电脑前面,守株待兔等着偷朋友农场的西瓜。 “哎呀,这家人的狗为什么这么凶?气死我了!非把你们偷光光不可!”她娘对着那只黄毛狗咬牙切齿,百忙中抬起头叮嘱,“厨房有早餐,快点去吃。” 她飘进厨房,拿了两片吐司面包又飘来。 “我出去外面晃一晃” “好!有空去小湘家走走,她妈妈老是送水果给我们,不去道谢不好意思。”她娘扬声道,眼睛继续虎视耽耽地盯着别人家的田。 “那不是送的,是你自己去人家家里偷的吧……” “我说的是真的水果,谁跟你讲开心农场?”她的麻瓜妈妈气结。 “噢,这次的伺服器挂掉,你有农灾吗……” “哼,开心农场画面又丑,系统又不稳,我早就不玩了,我们现在都嘛玩快乐农场。”她娘得意地道。“告诉你,我可是我们朋友群里有名的大盗,陈妈妈跟我连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原来连陈妈妈都沦落了。阴丽华深深叹口气,摇摇头,飘出家门去。 “对了,小华,你有没有玩农场?有玩的话记得回头加我当好友!”她娘的嘱托追出来。 “好啦!”她认命地应。 十月的台南小镇依然温暖宜人。本来以为她到了较冷的台北会如鱼得水,事实证明台北的秋冬是那种渗到骨子里的湿凉,让人反而更加不适,还是干爽宜人的南部比较舒服。 她深深吸了口气,让干净的空气沁进心脾里。啊,还是故乡的空气甜美—— “喂,小女鬼,在这里喝西北风吓人?” 阴丽华全身一僵,差点哀号出来。 怎么可能?她昨天偷偷换提早一班的火车回来,还以为自己已经避掉他了,怎么会在街上又遇到? 他们家虽然住在同一个方向,可是黄家比她家还要远四站耶!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刚好她一出门就在路上遇到他吧?没地还让人以为台南就住他们两户人家。 阴丽华硬着头皮转身,刘海下的眼神开始搜寻逃跑的路线。 “想走?”那张不怀好意的大特写又出现在她的鼻端前。 阴丽华吓了一跳就想往后退,整个人正好退进他拦在那里的臂弯内。 “走吧。” “走去哪里……”她悲惨地发现自己又被绑架了。 “你说呢?”英俊灿朗的脸庞上,依然是那抹不怀好意的笑。 阴丽华不敢再问,乖乖被他载回家去了。 呜,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一进门,他们家静悄悄的。 “伯父伯母呢?”她不禁问。 “他们上台北喝喜酒。”他耸了下宽阔的肩。 她很想问他,如果你父母人在台北,那你这个周末回来干嘛?不过,这个时候提醒他昨天被她放鸽子的事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小女鬼,我饿了。”他的眼神充满期盼地望着她。 “你你你……你不会出去买便当吗?”原来真的又是叫她来当女佣的! “在台北天天都吃便当,我不想再吃便当了。”黄光磊随手抄起沙发旁边的一颗篮球,往角落的垃圾桶一投,空心进篮,得分! 阴丽华被气到无力。 不过现在已经十一点,也该吃中饭了,刚才的那两块吐司面包挡不了多久;她先打个电话回家报备,然后认命地转进厨房里,噼哩啪啷,轰隆哗塌,弄得砰砰响,整治出两盘蛋炒饭。 黄氏夫妇没准备儿子这周末回来,他们自己又不在家,所以冰箱几乎是空的,能变出这两盘蛋炒饭已经是极限了。 黄光磊一双长腿晃进厨房里,看见那两盘蛋炒饭,眼睛一亮,坐下来大快朵颐。 阴丽华知道自己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没办法,她家的女人都不擅厨艺,不过看他吃得那么高兴的样子,做饭的人心情自然而然跟着变好,于是她也难得的把自己的炒饭全吃完了。 酒足饭饱,黄光磊往椅背上一靠,拍拍依然坚实平坦的肚子。阴丽华心想,绑也被他绑来了,喂也把他喂饱了,应该可以放人了吧? 她幽幽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 “我带了两大袋脏衣服回来耶!”那得寸进尺的家伙又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阴丽华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去洗……”气泄光光。 不是她不争气,而是她看过这家伙洗衣服的样子。他光是倒清洁剂下去,就足以制造出把人家整间洗衣店淹满的泡沫。 她生平第一次去自助洗衣店洗衣服,结果却是蒙着脸,闪躲门口的监视器飞快逃出来,以免被老板发现是谁干的好事。 连投币洗衣机他都能搞成这样,为了不让黄氏夫妇回家之后心脏病发作,她还是举手之劳帮忙洗一洗好了。反正只是丢进洗衣机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她用手洗。 黄光磊愉快地帮她把脏衣服提到后阳台的洗衣机旁,她认命地一件一件拿出来,先翻成正面,然后丢进洗衣机按下设定。 等机器开始运转,她回头看一下,那少爷又不见了。 想也知道,一定又窝回房间看他的“灌篮高手”了。 阴丽华想到还有一半的脏衣服没洗,摇摇头叹口气,放弃逃跑的企图,上楼进他的房间,准备开电脑把她娘亲加入好友名单,然后以后过着天天被偷光的日子。 一开房门,发现里面静悄悄的。 这位少爷随时手上一颗篮球,如果不是拿在手指上转啊转,就是在地上拍两下,还曾经被她说“没公德心,怎么可以在楼上运球”,却被他回一句“楼下也是我家客厅,你管我”,所以不管人在哪里一定都有声音的。 她探头一看—— 一具古铜色的雄壮身躯躺在那张加大型的双人床上,脸向着门的方向,双眼闭合,胸膛均匀的起伏。 睡着了? 阴丽华慢慢走到床边,坐在地毯上,望着那张已经看不出恶霸样的睡颜。 吃饱睡,睡饱吃,命真好。 这人实在好看得过分,那过长的睫毛,照理说会让他的五官柔和一些的,可是他刚正的下颚与军刀似的鼻梁,打散了那份柔和,反而让他微眯起眼的时候,瞳孔因为被睫毛掩盖而让人看不清,增加了胁迫感。 他高中的队长就曾经说过:在球场上被黄光磊盯住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你会以为自己被一只肉食动物盯住,而且正虎视耽耽地准备扑向你的脖子。 他的霸气和威猛,或许就是他在球场上能克敌制胜的原因吧! 她忍不住凑近了看他的睫毛,好想伸手摸一下—— “哗!”那个沉睡的人突然张开眼一吓。 “啊……”阴丽华倒抽一口气,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 “哈哈哈哈——”恶作剧得逞的人哈哈大笑,单手就将她捞起来,压在身体底下笑得浑身发颤。 她气得捶他。 “无聊!幼稚!” “谁教你在我面前鬼鬼崇崇的。”黄光磊愉快地道。 他的体重足足有她的两倍,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起来啦……” “不起来。”他好整以暇地固定好两人的姿势,用手肘分担一部分的体重,稳稳将她困在自己的身体与床垫之间。 她突然之间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体型上的差异。 当他们如此交叠时,她的视线望出去全是他宽得不可思议的肩膀,脚趾尖端只触得到他的膝盖。 他们这样的姿势……不太好吧? 他浓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唇边颊畔,她不敢在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看,只好低垂视线,看着他的下唇。 狂放的纯阳之火从他身上辐散出来,却不像以前那样让她感觉不适。她依然觉得“烫”,却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 这种烫,多了一点什么,让人有一种仿佛要融化的错觉。 “小女鬼……”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轻扬。 “啊,嗯。”她胡乱应一声。 “小女鬼……” 她抬眼想叫他别再叫了,蓦地,两片霸道的唇瓣覆上她微淡的双唇。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的唇,他的舌,他的味道完全侵略了她的世界,她从来没有被人那么彻底的侵略过,整个人仿佛飘浮在一个奇特的空间里,又像重重沉沉地被压进泥壤之间。 当他终于抬起头时,两个人同时气喘吁吁。他的额顶着她的额,鼻尖顶着她的鼻尖,她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的完整性,却又多获得了一些什么。 她的脸色终于红润了,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有了温度。被他吻湿了的唇依然淡淡的,如染上薄露的淡粉色花瓣。 其实黄光磊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在旁人眼中阴森到有些恐怖的女孩,却总是能牵引他的目光。 他不是没有遇过更美的女孩,更露骨的暗示,但他总是对她们不感兴趣。难道他天生审美观有问题吗? 他再密切地审视她的眉,眼,俏鼻,淡唇。 谁说他审美观有问题?她很可爱的……这样最好,因为只有他看见她的可爱…… 他捧起她细致的下巴,再度吻住她。 她身上有着檀香的淡淡馨气,让他忍不住沿着她的脖颈吻下来,吻上她的锁骨与衣领的交界。 阴丽华茫茫然,只觉全身好像浸在很暖柔很舒服的热水里,飘呀飘的,一点都不需要出力。 感觉胸前有些异样,她迷蒙地睁开眼帘,入目是他古铜色的大手,衬着她白如雪的酥胸。 她几乎不运动,连体育课都在旁边打混的居多,一身细嫩的肌肤几乎是从小就不曾受过阳光风沙的摧残;过度细嫩的肤质,让她的每丝触觉都灵敏到最极致的程度,他带着薄茧的指在她胸脯上游移着,刺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哆嗉。 他的抚触越来越放肆,她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是真的很想阻止。 “那个……”她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些什么。 他突然抬起上半身,把t恤脱掉胡乱地往旁边一扔…… 第6章 不行,有罪恶感…… 好像瞒着朋友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例行的周日聚会里,阴同学冷汗涔涔地望着她的两个死党。 “后来我就跟宋辉煌说,他要是再耗在图书馆我就要自己去吃饭了,他才一脸不甘心地被我拖出来……喂!”陈九湘猛然冲她一喊。 “啊?什么?什么?”阴同学差点跳起来。 “阴同学,今天十七度耶,有热到你汗要一直流吗?”陈九湘阴阴地看着她,一脸不怀好意。 “没、没什么……”她的脑袋扑通点下去。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陈九湘对她的答案明显不满意,不过也不能怎样,只能继续往下说。 “后来我们两个人去学校后面的自助餐店吃饭,结果你们知道我们遇到谁吗?就是那个很讨人厌的方文——” 当年那热血沸腾的其他帮,如今只剩下她和小湘,以及另一位“敌人”石丹琪了;两年前她们三个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的不同科系,陈九湘认为她们应该继续维持得来不易的友谊,于是三个人固定会到小湘的套房聚会。 阴丽华其实不是不感动的。 她知道自己并不算是个好朋友。 她被动,消极,对人情淡薄,在多数人眼中都是个“诡异的女生”,如果不是遇到热心热性的陈九湘,她很可能从小到大都一个人孤单的度过。 陈九湘就像一块磁铁一样,紧紧地把周围的人吸着,于是她也就有了一个相对正常的学生生涯。 只是……她有点鬼祟地轮流看着两位好友。不晓得她们有没有…… 应该没有吧?她在心里小声的告诉自己。陈九湘虽然艳丽明亮,个性又开朗,追求者从来没有少过,其实她对感情钝得要命,宋辉煌又没有步步进逼的态势,所以他们两个人应该还很“纯洁”才对。 至于石丹琪,那就更不可能了! 除了小湘的弟弟,石丹琪没再和哪个男生走得很近过,而那个陈九瀚据说现在在南部某间野鸡大学里混日子,所以石丹琪是根本连“不纯洁”的机会都没有。 咚!她的脑袋再度掉到胸口。 怎么会这样……照理说,她应该是她们三个人里面最有可能独身到老的啊……怎么会是第一个被喀掉的…… “阴同学!” “哇!”她弹坐起来。 陈九湘嘿嘿坏笑着,“被我抓到了吧?这次你就别再躲了。为什么最近老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朋友的话就从实招来。” “没、没有,真的没有……” 石丹琪本来在旁边喝自己的茶,喝着喝着,她突然错愕无比地指着阴同学的脸。 “你——” “我……我怎么了?”她连忙摸摸自己的脸孔。 “你脸红了!”石丹琪不可思议地叫。 “我……我……我也是有血管的……”阴同学吞了口口水。 这是她们第一次看见阴同学的脸上有血色耶!两个女生同时挤到她面前来观察这个世界第八大奇观。 “我不管,你一定要给我解释清楚,你那个脸红是什么意思?”陈九湘几乎看入迷。 “就……简单的生理现象……” “应该是问她想到了谁才会脸红。”石丹琪甜蜜的娃娃音此时听来好阴险。 “那还用问吗?当然只有一个人了。说吧!黄光磊做了什么会让你脸红的事了?”陈九湘闪闪发亮的眼睛像挖到宝一样。 就……什么都做了。 但是阴丽华死也无法把这种话说出口。 “没、没有啦……”她低下头闪躲。 陈九湘突然叹了口气。“这就是真爱了吧?” 噗!阴丽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阴同学的阴我们是已经很习惯了,但是一般男孩子还能对这么特殊的女生产生兴趣的,这应该就是真爱了吧?”陈九湘摇头晃脑地分析。 “你你、你不要乱说啦!”她抵死不从。 “喂!你们到什么程度了?”陈九湘逼问。 “什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程度……”她吓得结结巴巴。 陈九湘暖味的项项她肩膀,“是一垒还是二垒吧?” 都不是,是本垒…… “没有啦!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的脑袋再度扑通点下去。 “什么?原来黄光磊也没有我想像中的厉害嘛。”陈九湘有点意外。“亏那家伙长得一副头好壮壮的样子,原来色胆不过尔尔。” 阴丽华继续汗涔涔而泪潸潸。 石丹琪突然叹了口气,双手撑在桌上打量她。 “你、你看什么……”向来把人家看得毛毛的阴同学,第一次自己被人看得毛毛的。 “我只是在想,”石丹琪拖长了嗓音道:“阴同学竟然也有男朋友了,而且还是我们里面第一个交男朋友的,真是令人想不到呢。” “我……我……才不……那不是……我……”擦枪走火啊!一切都是擦枪走火,她是无辜的! “对啊。”陈九湘学着石丹琪的姿势,两手撑着下巴阴森森地盯住她,“阴同学——” “干、干什么……”她心惊胆战地道。 “你不会抛弃我们,自己一个人脱团而去吧?” “我……不会……绝对不会……”她的脑袋又扑通点下来。 “那就好,不然就罔顾本帮主多年来这么照顾你,我相信你不会是那种无情无义、重色轻友的人。”陈九湘感慨地道。 她欲哭无泪。 决定了,将来除非陈九湘或石丹琪都嫁出去,不然她一定要坚守到底。 她绝对不要被她们冠上无情无义的罪名啊—— *** “嗯……” 光裸的男体舒懒地摩挲着身下的女体。 他很喜欢摩擦她的身体。以前觉得“婴儿般的肤触”太言过其实,但他家这口子,真的有着一身婴儿般的柔嫩肌肤。 她的身体嫩到连毛细孔和寒毛的存在都感觉不太出来,所以每次zuo爱的余韵里,他就喜欢这样慢慢的,一点一点地蹭着,感觉她微凉的肌肤熨贴着他,感觉她浅白的身躯因为他而染上嫣红。 几乎是从有记忆以来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冷,和他交合过以后,那种冷的感觉虽然还在,却不再那么令人难受。于是,他的亲近不再像青春期时那样烧热难捱,反而让她全身暖洋洋,舒服得不得了…… 偶尔她的气比较弱一点,冷的感觉又涌上来之时,他就会…… 然后他们就…… 他就…… 最后就…… 咳,总之,她整个人就会从骨子里暖了出来,就算有什么感冒的小毛病也很快就好了。 虽然这样讲有点过分,不过她其实是有点把他当成“医疗用品”在使用。 “又分心!”身上的小霸王感觉到她的心思游移,不满地拉开她的双腿,紧紧圈在他的腰上,用力又深入了几次。 “啊……”阴丽华双眼蒙胧,娇喘细细,被他弄到只能哼吟了。 这小女鬼的性格其实古板保守,一开始她极为被动,而且只能接受最传统的做法。不过,经过他八个多月来的诱哄和引导,她已经能配合他做一些让两人都极为愉悦的事情——虽然整个过程里,她还是会很不好意思地闭紧双眼。 好像只要不睁开眼睛就不会羞似的,他不禁又爱又好笑。 她娇媚的神情让他再也受不了,捧高她的臀奏起一连串强猛的终章。 在体内盘旋多时的张力逐渐升高,他的韵律更加快速,终于到达那个忍耐的顶点,再也承受不了,两人一起让所有的性感力量爆发开来,呻吟着冲向最极致的愉悦浪潮…… 过后。 他埋在她胸前剧烈地喘息。 那阵强烈的gao潮几乎冲断她的神智,她半昏晕地瘫在他的体重之下。 终于聚起了呼吸的频率之后,他艰难地微撑起身体带着她翻过来,让她躺在他的身上。 他太重了,她会承受不了,不然他真想在那舒凉的身子上赖一辈子。 她昏昏然地继续晕着,他起身,一个轻轻的动作分离两个人的身体,处理掉防护措施后,起身进浴室拧了条干净的毛巾出来为两人擦拭干净。 刚清理好,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自在地裸着身子,大步过去将手机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来。 “喂?” “阿磊,是我。”是他们队长打来的,应该又是为了劝他去跟sbl的球探见面。“教练要我再劝一劝你,他们真的对你很感兴趣,你真的不考虑去跟他们谈一谈吗?” 黄光磊真无奈。“队长,其实从高中就有球探和我接触了,要打sbl我早就去了。” “你年轻的日子只有这几年,不趁年轻的时候去闯一闯不是很可惜吗?你是我们队上打得最好的一个,我实在是很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一个人才就此埋没。” 黄光磊知道自己打得很好,但是他志不在此。 他已经跟吴阿姨的老公沈楚天谈好了,将来毕业后服完兵役,会先到沈叔的公司从基层开始做起,给自己一个脱离父母庇荫、好好磨练的机会。沈叔也说得很白,他不是那种觉得事业一定要传给子女的人,只要黄光磊有这个能力,沈叔并不介意将来将事业交给他打理。 黄光磊自己是还没有想到那么远,最基本的来说,父母的那个南部分公司无论如何是不能放下的,因此他未来的路已经很明确,半职业式的篮球生涯并无法吸引他。 “队长,总之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谢谢你的关心,帮我跟教练说一下,真是抱歉。”他缓缓地道。 队长叹了口气。 “好吧,我就跟教练讲,他找我劝你是找错人了,应该去找你女朋友才对。” 黄光磊的女朋友他们队上有几个人看过,基本上大家对于英俊健朗,又有无数美女球迷的他居然选择一个……呃……如比“特殊”的对象,都有点诧异,不过青菜萝卜本来就各有所好。 黄光磊从不掩饰他对女朋友的亲密,他们队上有几个嘴巴坏一点的人,曾经说了些不敬的评论,被黄光磊听到之后当场跟他们冲上,后来几个打得鼻青脸肿的年轻人全部被教练禁赛两场,从此以后就没有人再拿他女朋友开玩笑了。 真没想到,这个很有本钱花心的小子,竟然还满专情的。 两个人又讲了一阵子,最后队长终于放弃,惆怅地收了线。 黄光磊把手机随手往桌上一放,回头一看—— 不见了? 他出房间四处绕了一圈,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人。 她身上套着他的t恤,已经打点起精神,准备偷陈九湘一分钟后就要收成的橘子。 黄光磊先站在后面欣赏了一下。 这件宽大的t恤他穿起来刚刚好,套在她身上却变成了一件连身洋装,原本的短袖垂在她手腕上变成九分袖,圆领性感地滑出一大段雪白粉肩。 想到这件t恤底下只有她毫无瑕疵的雪肌玉体,他心头一荡,猛然倾身将她整个人横抱进怀里。 “啊!啊!不要闹……橘子长出来了,橘子长出来了……”她挂在他手臂上,刘海后的眼珠子急切地盯着萤幕看。 “看来还不够累嘛,嗯?”他不怀好意地往房里走。 “不要啦……已经两次了……”太需索无度也不好吧? “才两次而已。本少爷身强体健,还可以再来两次。”他轻轻松松地抱着她,仿佛她一点重量也没有。 阴丽华大惊失色,“再磨会破皮啦!” “……”黄光磊停下来瞪着她。 “……”她瞪回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某人爆笑,笑到瘫在地上打跌。 阴丽华狼狈地站直,清汤挂面下露出两只红通通的耳朵。 “我……我都不知道……原来做太多还会磨破皮。”他揩揩笑出的眼泪,差点顺不过气来。“来,我检查看看,破皮了没有。” 她把他那双毛手毛脚拍开,发红的脸蛋开始冒烟。 “我那个……所以……痛……”她低头咕哝了一串。 “什么东西会痛?”黄光磊耳朵凑上前偷听。 这实在是太羞耻了,阴同学转身决定把自己在书房里关到死。 “等一下,回来回来。”他把她拉回来,笑谑的神情全部收掉。“你说你长了什么东西会痛?” “就……那里……一小颗……会痛……” 黄光磊听了半天,终于有点懂了。 “嗯,进来房里,我看看。” “不要!”她立刻跑到客厅,双手抱着一根柱子,就算淹大水都不放开。 “我先看一看,说不定不是很严重的事,看过了再说。”他轻哄道,半拉半拖又将她抱进房里。 “你又不是医生……”她悲惨地道。她为什么要跟一个男人讨论这种事? “有些事是经验,不必非得要学医才看得懂。”他安抚她,将她放到床上去。 三分钟后,他抬起头来,正式宣布:“毛囊炎。” 她拉过被单把下半身盖住,一脸凄惨。 “怎么会长在那里……”好痛,每次走路的时候,小裤裤的边缘一摩擦到就会痛。 “那里也有毛囊啊!走吧,我带你去看医生。”他把长裤勾过来套上,开始着装。 “不要!” “放心,在医生眼里你只是求诊的病人而已,这种东西他们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拜托!再怎样也是她的“东西”好不好?她做不到。 “不行……” “你们女人很奇怪耶!讳疾忌医,将来你生小孩还不是会被医生看,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么?”他盘起手臂跟她讲道理。 “你、你……你干嘛介意?”又不是他的圈圈叉叉。 那只能这样了。“你要是不想看医生,就是我帮你处理。” “你怎么知道怎么处理……”她吃惊得双眸圆瞪。 “就跟挑痘痘一样啊!把针消毒一下,刺破挤出来,要不要?看医生或是我帮你弄,自己选一个。” 阴同学悲惨地坐在地上。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跟一个男人讨论她私处的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要……我不要……我统统不要,让我痛死好了……呜……” “谁教你自己不会照顾自己。”黄光磊不高兴地道。“长这种东西就是因为你作息不正常、免疫力下降造成的!上个礼拜说要赶什么图,连续熬了好几天,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最近学会和功课都很忙……”她垂泪道。长痘痘也就算了,为什么还长在这么尴尬的地方? 两个人在那里缠夹不清,门外突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小子!小子?!你在不在家?”风师叔豪爽的大嗓门在门外叫唤。 黄光磊叹了口气,去应付另一个白缠的。 “师叔。”他穿妥了衣服过去开门。 亮晃晃的鲜黄道袍立刻映入眼帘,风师叔一脸笑咪咪,把几张符塞进黄光磊手里。 “喏,这是给你的那个……咦,小姑娘,你也在?”老道士手缩回去,自己绕过那个大个儿走进门。“小姑娘,你的符我替你画好啦!这次比较强效,可以用久一点。喏,这张是吃的,这张在门口化了,这张随身带着,这张——” 风师叔叽哩咕噜地讲了半天,黄光磊走进来,在他耳边飘一句:“师叔,人家功力够的人一张符就搞定了,你还要用到那么多张?” “呃?”老家伙登时愣住。“这……好像也有道理。” 黄光磊拍拍他的肩膀,没大没小地搭着他肩往门口走。 “师叔,要说到道家真传,全世界你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的,小子我对你有无比的信心。来!您赶快回去翻翻道书,看有没有什么符咒是一纸搞定,永久免疫的;真有的话,小子我从此以后对您拜头拜脚,心服口服。” “这……这……这个要找找,要找找。”风师叔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有必要闭关好好修行一番。 “好,你找到了再来找我,拜拜。”他把老人家送出门,随手把门一关。 喀,门突然被一只老手撑住,黄光磊讶异地回望。 风师叔又踱了进来,不过这次是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对着他的脸东张西望。 “怎么了,师叔?”黄光磊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嘴巴张开。” 他只好张开嘴。 老道士看完他的舌头,继续凑近看他的脸色,捏捏人中,按按印堂。 “奇怪奇怪,应该不会的啊!嗯……”老人家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不会什么?” 老道士举手挠腮想了很久,最后看看站在房门口的阴凉女孩,再看回一身正阳的他身上。 “嗯,可能是这样吧!”风师叔摸了撇小胡子。“小子,我看你印堂有点黑,可能是你最近气弱,所以被小姑娘的阴气影响了。这几张符你自己也留两张,等师叔我找出‘一符搞定’的方法再说。” 阴丽华听了师叔的话,不禁换上忧色,黄光磊自己却不甚在意。 “知道了,您去忙您的吧!”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记住,小子,最近不要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去,等你阳火补回来再说。” “知道了。”他挥手作别老道士,把门关上,磨刀霍霍向猪羊。“好了,你要跟我去看医生,还是我帮你挑?” “啊啊啊!你怎么还没忘记——”小女鬼惨叫。 黄光磊得意一笑,专心来对付这个不听话又忘了逃的病人了。 第7章 “你根本配不上他!” 阴丽华愣了一下,极慢极慢地回过头。 花圆圆的变化不大,依然是一张冷艳的脸孔,嘴角微带着傲慢的线条,一切都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她没有想到竟然还会再见到这位高中同学。 在她们毕业那年花家就搬走了,听说是搬来台北,两家就此失联,没想到却在自己的校园里见到她。 阴丽华停下脚步,默默地和老同学对望。 “你根本配不上他!”花圆圆重复一次,神色藏着隐隐的怨怒。 阴丽华依然不语。她不知道花圆圆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学校里,又是为什么要跟着她。 末了,她轻声劝道:“你还是走吧,反正他也不可能会是你的。” 花圆圆冷哼一声,依旧凝立原地不动。 哔——远远地传来一声机车的喇叭声,阴丽华回眸一看,黄光磊停在大马路旁,遥遥对她张望。 他来接她去吃晚餐了。现在是下课时分,这附近除了她念的大学之外,还有一间国中和国小,所以下课时间的人潮和车流最是纷乱的时候。 她回头看着花圆圆。 “我要走了。” “他不会在你身边太久的,”花圆圆依然是那样甜蜜的口吻,却说着最恶毒的言语。“等他毕业之后,他就会发现另一个更大的世界、更美的女人;和她们比起来,你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最后你只会像一张用旧了的椅子,被他抛在一旁,想到的时候才回来坐一下。” 阴丽华望着老同学,仍旧不语。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放不开……阴丽华心里有隐隐的感伤。 花圆圆是那种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女的人,人长得美,功课好,在男生之间极受欢迎,她这辈子最大的挫折,大概就是黄光磊对她的拒绝吧。 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最后,阴丽只是叹了口气。“或许吧。总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走吧。” 她不再理身后的人,自己转身走开。 直到来到大马路旁,都没有再回头。 “怎么了?在跟谁说话?”黄光磊问。刚才她站的地方有树丛挡着,他的角度只能看得到她似乎在和谁交谈。 “没事。”阴丽华摇摇头。 车子骑远之时,她回头望一眼。花圆圆依然站在原地,用那种怨恨的神色盯着他们。 唉!真是个傻女孩。 阴丽华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他宽大又令人安心的背上,不再看那双凄怨的眼。 *** “怎么了,最近脸色这么差,晚上又没睡好?”黄光磊见她从午睡中惊醒,替她拭去额角的冷汗。 “没事……”她闷闷地偎进他怀里,不想说话。 黄光磊有些受宠若惊。她不是一个会主动依偎人的女孩,即使亲密如他们,通常也是他主动去抱她吻她。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迎来了大学的毕业典礼。 最后这一年,他代表台湾参加了两次国际级的篮球赛事,这两次他们的代表队都得到近年来台湾篮坛难得的好成绩,但是这样的成绩是需要经过事前密集的集训和苦练的。 黄光磊回想过去的这一年,几乎都只有练球的记忆,还有就是短短几次两人的相聚;还好她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很能自得其乐。 总算闲了下来,他把她抓过来,两个人共度一个安宁的周末,可是她才午睡到到一半就满头冷汗地惊醒。 他有些心疼,注意到她的体重变轻了一些,脸色玉白中又带着淡淡的青影了。 “真是的!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等我去当兵的时候你怎么办?”他轻责着,把她娇小的身躯抱进怀里,努力摩擦她的手臂想让她暖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花圆圆?”阴丽华突然问。 “哪个花圆圆?” “就是高中的时候写情书托我交给你的那一个……” “高中的时候写情书给我的女生一堆,我怎么会记得是哪一个?”他顿了顿,“你问起这个人做什么?” “……没事。”她摇摇头。既然他不记得,多说就没意义了。 这小女鬼竟然还帮别人转过情书,可见真的从来没被他那雄壮刚猛勇武迷人的英姿迷倒过的样子,啧!没眼光。 不过,现在倒是不太能叫她小女鬼了。 当然,以普通人的标准,她依然是太苍白,太沉默,太被动,在人群中总是习惯性地被人忽略。可是在所有从小就认识她的人看来,她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经过他几年来的“阴阳调和”,她现在讲话不再那么有气无力,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像以前那样白中带青,青中带惨,看了让小孩子半夜做恶梦。 现在的她,看起来比较像一般正常的女孩子了,顶多让人误会脸带病容而已——不过她现在倒真是有点病容的样子。 想到下个月就要入伍当兵,黄光磊不禁有些恋恋难舍。 阿煌比较惨,抽到的是外岛,陈九湘要看他还得飘洋过海到金门去;黄光磊的签运就不错,可以留在台湾本岛,起码以后休假要见面不是那么困难。 一年多而已,很快就过去的,他告诉自己。 “小女鬼……”他的脸颊摩挲着她的嫩颊,轻声呼唤。 “嗯?”她懒懒地应。 “我当兵的时候你要干嘛?” “就……留在台北找工作啊……”她枕在他怀里道。 “好,那你就找个工作乖乖做,平时有什么事的话就去找你那两个死党好了,她们两个看起来都挺机灵的,不像你这么好欺负。” “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她喃喃抱怨。 黄光磊轻笑,低头吻住她。 你在彼岸从未离开……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黄光磊感觉到怀中的人儿一僵,对她挑了下眉。 阴丽华淡色的嘴唇一抿,只是摇摇头。 他探臂把她的包包捞过来,找出手机接了。 “喂?” 对端一片沉默。 他看了下来电显示:手机号码未显示。再凑回耳边沉声问:“喂,哪一位?” 依然沉默。 “想恶作剧去找别人!再打过来闹,小心我调到通联纪录要你好看!”他恶声恶气地挂断电话。 对方没有再回拨。 “常常有这种恶作剧电话打来闹你吗?”他把手机扔进她包包里,蹙着眉问她。 阴丽华想了想,先慢慢地点一下头,再想想又摇摇头。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他沉声问。 “没关系……等她打烦了就不会再打来了。”她轻轻道。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咬着下唇不说话。 黄光磊对这个表情很熟悉,他的小女鬼说好欺负是好欺负,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就表示不打算屈服了。 “那个人骚扰你多久了?”黄光磊皱眉道。 不会就是因为她这阵子都被电话骚扰,晚上没睡好,才脸色变得这么差吧? 他前阵子在忙,竟然都忽略了,可是偶尔几次她来他这里过夜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听过什么半夜的电话铃声。 黄光磊越想来越不放心。 “等我去当兵之后,你搬来我这里住吧!沈叔、表哥和师叔他们都在,你有问题可以找他们,这样我比较放心。”他命令道。 “噢……”她没有反对。 这种恹恹的姿态反而让他更担心。 “你干脆把手机号码换了,等一下我就陪你去办新机。”他粗声粗气地道。 阴丽华摇摇头。“不用了……其实搬来这里就可以了,她应该不会再打来……” 看她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黄光磊更心惊。 他哄她搬过来跟他一起住已经很久了,从见面方便到节省房租,什么理由都搬过一轮,个胜保守的她说不肯就是不肯,老是给他像刚才那样的倔强神情。没想到今天他只是开个口而已,连进一步的说服都没搬上来,她自己就同意了,可见她最近应该被骚扰得很狠。 他想了更加心疼。 “你遇到这种鸟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慢慢忍!等一下我们去申请通联纪录,表哥在电话公司有认识的人可以帮我们查那个人的住址。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他骂。 “不用了,我搬进来之后她就不敢再打了。”她懒懒地趴回他怀里,还是有点恹。 “你这么有把握?” “嗯……”她点点头。 黄光磊勾起她的下巴凝视半晌,末了,叹了口气。 “接下来我就不在你身边了,自己要小心照顾自己,知道吗?”他轻吻她的脸颊。 “嗯。” “不要又作息不正常了,你每次一忙起来就长那些‘有的没的’……” “啊——啊——啊——”她不要听她不要听,太丢脸了! 黄光磊低笑,把她捂着双耳的手拉下来。 “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去敲左邻右舍的门,知道吗?他们晓得你是我上过的,一定会罩着你的。” “什么上过?拜托用词好听一点好不好……”她恼怒地推倒他家暴。 黄光磊大笑,翻身将她整个人扑带入怀里,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谁扑倒谁了。 *** 一搬进吴氏公寓,果然恶作剧电话就这样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属性相近,这栋公寓让阴丽华住起来格外舒服,不过她的父母倒是略有微词。 “你们又没有结婚,就这样跑到男孩子那里去住……”她老爸犯嘀咕。 “阿磊现在当兵去了,又不是说两个人都住在里面。”她老妈力挺。 “好吧,那就住到他退伍为止。”她老爸勉强同意。“等阿磊退伍之后,看你们两个是要结婚,还是你再找间房子搬出来,不然这样没结婚就同居,成何体统?” 阴丽华自己是没有什么意见。 就这样,她和陈九湘、石丹琪都过起了社会新鲜人的生活。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社会化程度很深的人,某方面来说,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全都是了解她的人,所以对于她的异于常人,他们都不觉得奇怪。 但是出了社会之后,她要面对的人就更多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陈九湘后来走上业务的路子,石丹琪在一间出版社当编辑,这都很切合她们的性子。 阴丽华学的是美术设计。后来,她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个包装设计的工作。 这间公司真的很小,连老板在内才十二个人而已。事实证明,十二个人就足以掀起一场战争。 这十二个人组成了一个复杂的社交网路,a和b不和,于是和阴丽华说b的小话,阴丽华听过就算了。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所谓的“这件事我只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的意思就是——快点去跟全世界的人说吧!快点出去宣传,宣传得越广越好。 当她发现应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事c也知道的时候,她才发现c是听e说的,e是听f说的,然后加一加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只有她傻傻的在帮忙保守秘密。 所谓的办公室政治让她严重地不适应,她这辈子从来不曾如此不快乐过。 她的阴森和被动让她再度变成团体里的怪胎,这本无妨,只是最后她成了全公司说小话的来源——她其实很搞不懂,那么无聊无趣兼无味的自己,哪来的这么多话题好让别人讲? 她觉得寂寞。 当她发现“寂寞”这个情绪时,她大吃了一惊。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习惯当少数民族的,自何时起,她开始会因为一个人而感觉到寂寞? 其实,她是知道答案的。 睡觉时,身旁不再躺着一个会让她半夜热到发汗的魁梧身体。 吃饭时,不再有人打电话问她要吃什么,然后来接她一起去吃。 她生命中的前十六年都独来独往,但是后来七年却推翻了她的秩序。 其实所有的这些厌烦,不适应,对新生活的无力感,都只有一个共同的起源而已,就是黄光磊不在她身边。 当他在她身边时,日子似乎没有那么难捱。 她想念他。 阴丽华好震惊。 曾经她以为自己很潇洒的。 她甚至想过,如果哪一天黄光磊和她分手了,那样也很好,她就可以回去过那种安静的无聊的平淡的恬静的人生了。 但是她错了。 她的生活少了他之后,就像吃德国香肠少了酸菜,吃汉堡少了可乐,吃芭乐少了梅子粉,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太大差别,其实整个滋味都走调了。 当他在新训中心第一次可以打电话给她时,阴丽华握着话筒,情绪激动得几乎哭了。 “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男性的嗓音在那一端透露着担心。 “……没事。”她努力把喉咙里的硬块咽下去。“你在那里好不好……习不习惯……” “嗯。”他顿了一顿,低沉地道:“我很想你。” “……”这次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原来爱情真的会让人掉眼泪。 “那个变态有没有再打电话骚扰你?”他很是关心。 她的嗓子里透出浓浓的鼻音。“还好……你不用理她,我搬进来之后她就没有打来了……” 黄光磊听了更担心。“怎么会那么巧你一搬家那个人就不打电话了?可见他平常有监控你的行踪!” “没有啦……你不用为这个人担心,真的……”她不想把本就不多的时间浪费在讨论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天那通电话很短,但是又给了她一点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幸好她还是可以见到他,在他放假的时候。 第一次去探视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很紧张,心跳得好快,好像第一次要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相亲一样。 望着那迎面走来的昂藏身影,晒得更黝黑的皮肤与更闪亮的白牙,她的眼睛一酸,想也不想就一脑袋直直撞进他的怀里。 背后的黄爸爸、黄妈妈互视一笑,相偕走开,给两个年轻人一点独处的时间。 黄光磊将她带到营区较无人的角落,捧着她的脸,细细打量。 她的颊还是那细嫩幼腻到滑手的程度,不过之前被他染上的淡淡血色已不复见,额间又隐隐带着青气。 少了他的阳气“滋补”,她的体质又渐渐回到以前那森凉的模样。 “脸又变成白色的了。”他咕哝着,低头含住她的唇。“等我将来能出营区,再替你好好‘补一补’。” 阴丽华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怎么“补”,小脸煞红,总算又染上一丝晕润。 黄光磊心中一动,突然发现当兵也没有他想像中那么不好。 以前总觉得她懵懵懂懂,对两人之间的恋情似乎总是他在主动,他在热中。大部分人眼中看到的都是条件好能力强的他,和相形逊色的她,然后认定她会是那个患得患失的一方。其实,在这段感情里一直有着不确定感的人是自己。 他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没有自己,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终于,这段分离让她感受到了对他的依恋与在乎,他到底不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一年多很快就过去了,乖乖等我。”他在她耳畔低低地说。 “嗯……”阴丽华心头一酸,差点又要掉下泪来。 还好,随着他分发到部队里,假期变多,两个人能见面的机会也增加了。虽然还是令人不满足,多少能稍解相思。 不过,公司里那几派人马斗得越来越凶,让阴丽华更加厌烦。以她的个性,她也只是默默地隐忍着,不过黄光磊从几次的探询里,感受到了她的不快乐。 “做得不开心就不要做了。”他受不了她被人欺负。 “那怎么行……”虽然房租很便宜,等于半买半相送,但是在大不易的台北,一切生活开销都要钱。 “我再几个月就退伍了,到时候还不至于养不起你,你干脆在家接案子做好了,有接到就当赚零用钱,没接到也不必有压力。” “不可以……”她还是觉得不妥。 “为什么不可以?”他不在乎地道。“如果伯父那里介意的话,那我们先去登记结婚好了。” 阴丽华完全傻掉! 她她她……她被求婚了吗? “那那……你你你……那个……我不不不……不行……那个……” “正式的喜宴等我存够了钱之后再办不急,只是先登记一下,让伯父那里没有后顾之忧。”本来嘛,婚宴这种事他爹娘是一定会买单的,不过从小就独立惯了的他觉得讨老婆还让别人付钱,听起来就很逊。 反正他和小女鬼都不是很在意仪式的人,晚几年再发帖子也没什么打紧。 他说得理所当然,事主听得冷汗涔涔。 “那、那个……我我、我再考虑一下!我我我考虑一下。” 开什么玩笑,她还记得她大学时候的承诺耶! 她答应小湘和琪琪绝对不会抛下她们脱团而去,她怎么可以食言背信? 不行,她绝对不能当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阴丽华坚忍握拳。 结果每次见面他都谈起这件事,害她慌得差点不敢来了。 但是不来会死得更惨啊啊啊啊—— “你到底在怕什么?”黄光磊不爽地盘起手臂。“一般不都是男人比较不愿意定下来吗?我都不介意了,你在介意什么?” 面对他双目炯炯的利光,她像只显微镜下的小细菌一样,被放大到无所遁形,只能头低低的,拿头项心对着他。 “就……那个……”叽哩咕噜,嗫嚅一堆,不知道在讲啥。 “什么?”他低头凑近了去听。 “就……”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陈九湘?阿煌马子陈九湘的那个陈九湘?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啊……”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 听话的人沉默很久。 半晌—— “阴、丽、华——”石破天惊的一吼震动了整座军营。“为什么你要嫁人还要看她们有没有先嫁?你有没有搞错?你给我回去之后立刻跟她们绝交,听到没有!立、刻、绝、交!” 那只被放大的细菌一溜烟逃得不见人影。 于是,就在两个人吵吵闹闹声中,总算迎来了他退伍的日子。 第8章 “小子?!小子啊!开门开门。”砰砰砰!“快起床,太阳晒屁股?!” 加长型大床上,一个魁梧的身影呻吟一声,拿起旁边的枕头盖在自己的脑袋上。 “小子?!年轻人还赖床不太好喔,快开门!” 妈的,那个臭道士!星期天一大早就来吵人是吵心酸的? 过去一个星期……不,是过去几个月,他每天在外头跑案子跑到脚快断掉,只有难得的周末是他可以睡大头觉的时候。 床上的人恼怒地低咆一声,枕头按得更紧,拒绝醒来。 顿了一下,按住枕头的大手往旁边再挪移一点,摸到已经冷掉的空位,失望的咕哝声从枕头下飘出来。 大手移回去,这回枕头抬高了几寸,瞄了下手腕上的时间——早上十点。小女鬼可能买早餐去了。 叹了口气,枕头下的男人终于决定面对现实,自己起来开门。依照他对那老道士的了解,那人一定会吵到有人帮他开门为止,所以他也不挣扎了。 翻开被单,精壮赤裸的身体沐浴在晨光下,接受暖阳最亲密的洗礼。他捞起床边的牛仔裤套上,爬爬凌乱的头发出去应门。 “来了来了。”他打了个呵欠,依然满脸的睡意。 一身鲜黄道袍的老师公风也似地飘进来。 “啧啧啧,看你双脚虚浮,两眼无神,这是纵欲过度早衰之相,年轻人这么虚可是不行的。” “你又不是我女朋友,管我虚不虚呢!我那口子没抱怨就好。”他懒懒地抓抓脖子,跟在师公后头转进来。 真没想到运动用品这一行也能这么操。 上班的第一天,沈叔这老狐狸就拍拍他的臂膀,笑咪咪地道:“小磊,你想了解整个产业对吧?那没有比业务见得更多、学得更广的,所以你就去跑业务吧。” 然后他就被丢进业务部门去了。 黄光磊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可是刚开始他着实吃尽了苦头。 当他生平第一次必须为了几万块订单,跑去跟一些规模小到以前他连经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健身房低头哈腰时,他才深深感受到以前自己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其实是需要花多少的力气才能换得。 前两个月他都只能拿那少到可怜的底薪而已,直到一些小案子开始进帐,他终于有了一点业绩收入。 天生的好斗性格让他不服输,越战越勇。 他先跟那些老业务混熟了之后,学到一些窍门,接下来的进展就相当快速了。半年之后他的业绩虽然称不上顶亮眼,但是也让沈叔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惊讶。 这中间,他不是没有受过闲气。他之前是个小有名气的篮球国手,跑的又是运动事业这一行,难免会遇到一些认出他的人。所有的人对于一个如此有前途的篮球新星却“沦落”到当个业务员,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可惜,频频要帮他介绍“更有展望”的工作。 黄光磊利用三天的时间把自己受损的虚荣心统统赶跑,接下来回复成平常人的身分,继续奋战。 到了第十个月的时候,他无意间认识一位上市公司的负责人。他的企业打算在全台的分公司增设员工健身中心,对黄光磊而言,这无啻于他从业以来最大的一个case,过去一个月他就是专门在跑这个案子。如果能够被他跑到手,这个案子起码有七百多万;根据公司的规定,他们部门可以分到七十多万的红利;再根据部门规定,他大概可以抽到二十一万。 二十一万对于一个社会新鲜人,绝对是一个非常令人满意的数字。 当然,只要这老师公放他一马,让他能在星期天好好补个眠。 “小子,我跟你说,这是给你那个小女朋友的新符,顺便有两张给你补补元气,一张化在水里洗澡,一张烧了喝。年轻人身体还是要顾,纵欲伤身啊!” “风师叔……” “你婉姊姊找我去英国玩,那个毕小子那个什么股东大会要开始了,我也不太懂!不过听说他们公司最大的股东就是我咧,呵呵呵!”老师公快乐的笑咪咪。“既然我是股东,我当然要每年给它看一次风水,调调流年方位,才不会砸了我们道家招牌,所以你和你那个小女朋友自己挡着点,有事等老师公我回来哈!还有那个——” “风师叔,你那个‘一张符咒大法’研究出来了没有?”他丢出杀手锏。 “……啊?”老师公笑呵呵的嘴角一僵。 “还没是吧?还没就快点回去研究!从我们第一次谈到现在也有一、两年了吧?怎么你一点进展都没有?”他两手往胸前一盘,失望地摇摇头。“风师叔,我以为你是你们道家第几十几代的唯一传人,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呃……呃……好,我回去找找,回去找找。”石化的老道士傻傻转过身,像个机械人一样硬邦邦跳回自己的楼层去。 “师叔,早安……”买完早餐上来的阴凉人儿从他身边经过,对他轻声招呼。 “早,早。”老道士随便挥挥手,根本没注意到是谁从他旁边走过去。“一张符咒大法,这个难,这个难,这个要好好想想……” 走到一半,老道士顿了一下,纠着两道白眉又晃了进来。 “又怎么了?”黄光磊实在很败给他。 “奇怪,奇怪。”风师叔踮起脚尖,凑到他鼻端前东看西看,照样是张嘴吐舌捏人中摸印堂,“怎么这么久不见的青气又冒出来了?小子,你最近有没有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去?” 黄光磊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乖乖,那怎么会脸泛青光呢?难道又是小女朋友传给你的?小子,我跟你说,人的气呢,有金青赤白黑这五种;脸泛金光呢,就表示这人佛缘深厚,神灵眷顾;这脸泛青气呢,就表示……” “风师叔,一张符。”他提醒。 “呃啊?”老道士再度石化,“我、我我想想,我再想想。”又直挺挺蹦了出去。 这招百试百灵。黄光磊伸个懒腰,走回客厅里舒畅地坐下。 “你不要欺负风师叔啦……”跟在他后面的娇小身影咕哝。 “没什么事比一大早欺负人更能让人精神百倍。”黄光磊两脚岔开,手慵懒地撑在脑袋后面。 “哼……”阴丽华倒了两杯牛奶出来,“吃吧。” 黄光磊接过牛奶,打开桌上的其中一包蛋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阴伯伯真不够意思,退伍那天,黄光磊才刚进家门,连椅子都没坐热,阴伯伯就冒出来了,并拍拍他肩膀嘿嘿直笑。 “小子,不要说伯伯我保守,你们年轻人,没有结婚之前住在一起总是不好,到底咱们是台南人,不像台北人那么开放,你说是吧?想要我女儿,找媒人来提亲就是你的了。” “……阴伯伯,不肯点头的是你女儿不是我。”黄光磊很憋地说。 “唔,没想到我女儿倒是有志气。”阴伯伯感慨地再拍拍他肩膀,“既然如此,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不过没见到媒人婆以前,我女儿该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你加油。” 然后就把女儿提出他的公寓,丢进他们夫妻俩租下来的一间套房里,自己回家去了…… 真不是个好人!黄光磊撇嘴。 吃完了自己的两张蛋饼,见她盘腿坐在笔记型电脑前面,眼巴巴地等着她的樱桃成熟,一张蛋饼啃了大半天也只消掉一小半。 叩叩!他敲敲桌面。 “把蛋饼吃掉!” 她回过神,又啃了两口,实在是不行了,一脸可怜相的把蛋饼递给他。 “食量跟小鸡一样,难怪不长肉。”他咕哝着,三两口把那张蛋饼再吃掉。 吃完之后,他进浴室盥洗一下,出来正好看见她把手机放回桌面上。 “谁打来的?”他随口一问。 “……” 因为她的没有回答,本来只是随口问问的男人停了下来,慢慢转头。 咕咚一声那颗脑袋又垂到胸口,用白白的发心给他看。 遇到一个连谎都不会说的女朋友,他实在又好气又好笑。 “我看。”他干脆把她的手机拿过来,检查来电显示—— 未显示号码。 他再往下一按,浓黑的眉头整个纠结起来。 所有的来电记录里,除了他和石丹琪、陈九湘偶尔的来电,其他全是“未显示号码”,几乎每一天都有,而且一天好几通。 黄光磊英俊的脸孔沉了下来,抬起头盯着女朋友。 “那个人又来骚扰你了?” 不是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吗?原来那人一直在骚扰她,而她竟然提都不提。一股不舍的怒气在他心里盘转。 “……”那女人继续头低低的。 “既然有骚扰电话,为什么不干脆换号码?” “……也没什么啊!”阴丽华小心地抬起头,躲在刘海后偷看他。 “什么叫没什么?那个人何时又开始骚扰你的?”他质问。 “就……最近。” “最近是多近?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 他越问越严肃,最后从她那里吞吞吐吐问出来的结果—— “从我退伍的时候就开始了?”黄光磊整个炸开。“我退伍已经快一年了,你为什么都不说? 那女人还是头低低的,不肯看他。 到底是在职场磨练过一年,eq比以前好了,知道不能再用骂人的方式来表达关心,黄光磊叹了口气,把她整个人抱在腿上,强迫她直视他。 “这个人是谁,你是不是认识他?”他沉声问。 “哈……哈哈……”阴丽华眼睛转了一下,想用傻笑蒙混过去。 “小女鬼——”某人沉声道。 咚,脑袋又垂下去。 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 既然她靠不住,黄光磊只好凭记忆去搜索。小女鬼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所以,只要这人是她认识的,她就必然曾经在言谈间不小心透露,只是他没有把两件事合在一起而已。 于是他的记忆开始追溯,他是何时发现她有骚扰电话的呢?好像是那一次……当时他们还谈了什么? 一样连着一样,他的脑子里隐约浮起她曾经问起的一个人名。 “花……”花什么?他看着天花板努力想。“花圈……”不对,不会有人叫花圈,好像是类似形状的东西,而且是叠字。“花圈圈……不是,圈……圆!花圆圆。花圆圆,是不是这个名字?” 刘海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抬高,小心翼翼的问:“你记得她?” “不记得。”他面无表情。“她就是打电话骚扰你的人吗?” 阴丽华迟疑一下,缓缓点头。 “她骚扰你做什么?”他的神色更阴郁。 “其实她不是骚扰我啦……”阴丽华轻轻道。 “半夜三点打手机给你,这样还不算骚扰?”他不快地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这么护着她?又为什么她要打电话骚扰你?”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又是我妈妈师姊的女儿啊……”她打了个哈哈,不过一迎上他鹰般的利眼,脑袋霎时垂下去。 “阴丽华——” 呜,好可怕……都忘了这个人霸王性格抓狂起来的时候有多可怕了! “你真的不记得她了?”阴丽华小声问。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要记得她!”他恼怒道。 如果他不记得,那就没用了…… 阴丽华哀声叹气,不知道在那边咕哝什么,最后终于抬起头,很认真的盯着他。 “阿磊,你不要担心,我是说真的。”她向他保证。“花圆圆真的没有闹我她其实只是很寂寞,又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会打电话给我讲讲话……我通常应几句就挂掉了,也不会对我的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所以你不要担心啦……” “她半夜找人聊什么天?那你白天怎么有精神工作。” “反正我现在不用上班,在家接案子……” “在家工作就不用好精神了吗?” 她又开始傻笑蒙混了。 这小女鬼别看她孬孬憋憋的,真要拗起来实在韧得让人咬牙切齿。 反正现在已经有名字了,等下个月回家的时候,他去翻翻毕业纪念册,迟早要把那个花圆圆找出来。 什么样的人会没事打电话闹一个不熟的高中同学?真是莫名其妙! *** 陈九湘、阴同学、琪琪这三个人的聚会,从学生时代一直延续下来。出了社会之后,虽然时间不像学生时代那么多,但是大家尽量有机会就见一次面,约出来吃吃饭。 通常她们会婉拒“闲杂人等”的参与——在这里的闲杂人等指宋辉煌、黄光磊和陈九瀚。 通常黄光磊对这种聚会也不感兴趣。 他从小就不爱跟女人混在一起,这习惯长大了依然没变。虽然对象是阴丽华的死党,照理说应该爱屋及乌,不过,套句他自己的话:“那就等她们变乌鸦再说吧!” 反正她们也不喜欢这几个男人来。女人聚会,当然就是数落自己男人的不是。如果当事人在,讲起话来多憋手憋脚! 不过这次不知道是巧合还怎样,宋辉煌来了,陈九瀚来了,黄光磊也来了。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看看身边那三尊门神一样的男人,再互相对视—— “唉,散会散会!”陈九湘没力地往后一倒。 出来聚餐还不能讲小话,那聚餐有什么好玩的? “可是菜点了……”阴同学经过某人多年来努力的“阴阳调合”,外表虽然没那么吓人了,可是说话语气依然习惯性地断断续续。 “吃完生鱼片再走好吗?”石丹琪知道她那口子喜欢吃生鱼片。 “不要理她,我们吃完再走。”她旁边那个永远不改酷劲的陈九瀚冷漠地说。 “喂!你这人真是有色无义,再怎样我是你亲姊姊好不好?”陈九湘坐起来对他龇牙咧嘴。 “哼。”陈九瀚把脸转开,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们姊弟俩感情不好,实在场的人都知道,陈家人是“打是情,骂是爱”的信奉者,通常吵得越凶就表示感情越好,其不熟不爱的人他们还懒得吵呢! 日式包厢的门传来服务生一声轻巧的:“打扰了,上菜。” “小心。”宋辉煌把女友从榻上扶起来,免得她挡到送热汤上来的服务生。 菜上完,六个人也不必互相客气,拿起碗筷自在地用了起来。 她们三个女人觉得说话缚手缚脚,他们三个男人倒没这层顾虑。 他们的中心点是宋辉煌,陈九瀚是宋辉煌的直系学弟,黄光磊和宋辉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他们三个人以前一起打过几次球,对彼此都不陌生。 陈九湘看他们自顾自喝清酒,吃日本料理,一副酒肉和谐的样子,不禁有点闷。 好吧,找点话来聊聊好了。 “阴同学,你多久没回台南了?”她没有问石丹琪,是因为琪琪情况特殊,在台南没有什么亲人了,所以回不回去都一样。 “快一个月了。下个星期一定要回去,不然我娘要骂人了,你呢……”她吃一口炒青菜,觉得很不错,戳一下身旁的男人要他也吃点青菜。 黄光磊看她一眼,随手夹了一口应付了事,回头继续和他的男生帮谈政治话题。 “我和宋辉煌这个星期有回去,正好周末是我们学校校庆,所以遇到好几个高中同学。”陈九湘精神一振。“琪琪,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班长?就是以前老是跟你为虎作怅、狼狈为奸……瞪什么瞪,你眼睛大?”最后一句是骂她那个听到刺耳的话立刻瞪过来的老弟。 石丹琪忍笑。他们姊弟俩的组合实在是很有喜感。 “我记得,她怎么样?” “她后来嫁给我们校长的儿子耶!我们遇到她的时候,她正怀第二胎,肚子肿得跟什么一样,好惊人,我都怕她会不会不小心笑太用力小孩子就蹦出来了。” “你有没有遇到其他帮的人……”阴丽华想起当年那群“革命志士”,不禁怀念。 虽然大家各分东西,有联络的人不多了,但那到底是很美好的一段青春。 “我们有遇到方秀文和王清瑞。方秀文还是住在那附近,不过王清瑞搬到高雄去了,也是周末有空才会回来。”陈九湘又讲了几个老同学的近况。“我们熟的就这几个了,其他的都是别班的。” 黄光磊听她们提起高中同学,心念一动。 “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花圆圆’的人?”他插嘴问。 阴丽华默默地看他一眼。 “花圆圆,有印象啊!她是不是十二班的那一个?”陈九湘转头问石丹琪。 “嗯,她长得很漂亮。那时候还有人说她是我们这一届的‘届花’。”石丹琪点头。 “你有遇到她吗?”黄光磊问。 陈九湘顿了一下。“没有,我记得花圆圆……” “不好意思,上菜。”服务生再度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黄光磊捺着性子,等服务生把桌面清理一下,然后将一大片排得精美可爱的综合生鱼片放下。 “不好意思,请慢用。”服务生退了出去。 “你多吃一点啦……这个星期你那么忙,都没有吃好……”阴丽华突然很殷勤地帮他夹菜。 黄光磊莫测高深地瞄她一眼,转头回去问陈九湘。 “花圆圆住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他们家后来好像搬到台北,不过听说前两年她爸妈被她哥哥接到美国去住了。”陈九湘道。 “你听谁说的?”有听说就表示有消息来源,有人和这家人联络过。 “就十二班导师啊!她那个时候是我们班的历史老师,所以我们跟她也满熟的,我这次有特地去问候几个还留在学校的老师。”陈九湘道。 真没想到这么谄媚的事,她堂堂其他帮帮主也做得出来。不过人总是会长大,以前年轻时对师长的一些心结,长大之后来看也发现没那么天大地大了。 “那花圆圆呢?她也去美国了吗?”黄光磊继续追问。 陈九湘秀丽的眉心蹙了起来。 “花圆圆她不是” “哎呀!你不要问那么多啦!”阴丽华插口,难得的有些焦躁。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宋辉煌细心,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奇怪的张力。 黄光磊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没事,我只是有些话想找那位花圆圆好好聊一聊。” “哈哈,不可能吧!”陈九湘笑着摸摸头。 “为什么不可能?只要高中老师还和他们家有联络,循着这条线索去找,要问出电话并不是什么难事。”黄光磊坚信。 “可是你问到她爸妈的电话也没用吧,花圆圆她……” “咦,花圆圆就是那个写过情书给宋辉煌的女生对不对?”石丹琪弹了下手指,突然插口。 “才不是咧!”其他帮帮主怒了,严正驳斥并澄清事实:“花圆圆是写情书给黄光磊,只是请阴同学转交给我再转交给宋辉煌再转交给黄光磊而已!” 黄光磊脑中叮的一闪,突然一张脸孔就这样冒了出来。 一个五官很抢眼的女生,站在他家门口,对他甜甜地笑着说:“我有些数学的问题想请问你,请问你有空吗?” 他记得了! 她就是那个在夜市欺负小女鬼,害他很不爽地当场发飙的女孩! 他终于想起了她的长相。 阴丽华紧紧地盯着他,看着他从锁眉,到思索,到顿悟,知道他想起来了花圆圆是谁。她突然一笑,那笑容竟带着欣慰的意思。 黄光磊微微一怔,不太明白她的喜色是为了什么,不过他还是继续向陈九湘打听下去。 “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 陈九湘迟疑一下。“……算是知道啦!不过也不是‘很知道’。” “那是什么意思?”黄光磊不耐烦地道。 陈九湘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见他那么不客气,跟着冷哼一声。 “就是我知道她的‘下落’,但是我不晓得她的‘地方’在哪里。”她重重说。 “那她现在在哪里?”黄光磊蹙着眉问。 喂!你的这个朋友很不客气喔!她用眼神阴阴地对自己那口子道。 宋辉煌摊摊手。他可以感觉到这事似乎和阴同学有关,阿磊才会这么在意。将心比心,如果事关小湘,他自己可能会更急迫。 通常陈九湘对“这种事”是会心存敬念的,不过因为黄光磊也不怎么客气,她直接对他摊摊手—— “花圆圆在我们高中毕业那一年就出车祸死掉啦!” 第9章 作者:凌淑芬 “被鬼缠?”某人不敢置信的怒吼声在公寓里飙来飙去。“搞了半天竟然是被鬼缠,而你瞒了这么久都不敢告诉我! “难怪!那年我要去当兵,风师叔就说我身上有阴气,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就不以为意,搞了半天是因为她!那个时候你已经被她缠上了对不对?”黄光磊又气又急。 难怪!难怪她一搬进公寓骚扰电话就停了。风师叔在这栋公寓里布的法界,连三味真火都烧不穿,更何况一个区区女鬼? 难怪!难怪他退伍之后,阴伯伯要她搬出去外面的套房,她就立刻又接到电话。 她的体质太阴,她自己也知道,所以这种魑魅魍魉的东西对她的感应特别深。她很清楚以她那小猫两三只的道行,根本应付不来什么厉害的角色,竟然还瞒着他,不敢让他知道! “你不晓得风师叔就住在楼上吗?”黄光磊继续在客厅大步地飙来飙去。“我平时虽然常调侃那个老师公,其实风师叔的功力我们都明白!要为你驱个鬼根本不是难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宁愿被那只鬼缠两年?” 阴丽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黄光磊这次铁了心一定要问出来,于是两腿岔开,挺在她面前,坚持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 阴丽华沉默半晌,最后才低低地开口。 “因为她很寂寞……” “寂寞?” “原以为是缤纷灿烂的人生,却只有短短的十八年而已……以后呢?时间久了之后,即使童年时再好的朋友,也会将自己忘记吧?曾经喜欢过自己的男生,有一天会再去喜欢其他女生……至于兄弟姊妹呢?他们都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过了三十年、四十年,他们终究也会将自己有一个早夭的姊妹这件事看淡吧?”她轻轻道。 “这个世界上,会一直记得自己存在过的,好像只有那对生自己养自己的父母了……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会再在意自己了,那还有什么是剩下来的呢?只有自己的那一缕想望吧……”她感伤地道。 “我?” 黄光磊顿时愣住。 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女鬼缠住阴丽华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 他甚至几乎记不得那个女孩。 “所以,她一直徘徊在年轻时对你的爱恋里。即使过世这么久了,依然在高中的篮球场旁徘徊……”阴丽华的发丝滑下,嗓音轻渺而飘忽。“她其实不想抓住你,她只是想抓住自己曾经活着的过往而已……她对你的执着是她唯一能依附的东西,一个提醒自己和其他人她曾经存在过的事实。她也不是想闹我,她只是希望……有人能记得她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她始终无法狠心赶走花圆圆的原因。她感受得到那埋葬在花样年华后的酸楚。 人死之后,自有归处,本不应对阳间产生留恋,阴丽华知道自己的作为,其实是在纵容花圆圆的痴念与执着。 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会一直想起那微带着傲慢的娇丽脸庞,那敢爱敢恨美丽爽朗的大女孩,那曾经有着无限可能性的年轻生命。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傻,这是妇人之仁……”阴丽华轻声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可是,我从小就看得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人’,看得见所有他们的焦灼和苦涩,我没有办法对这些视而不见……阳世间的人,有其他的人在关心,但这些飘泊无依的魂灵,只是渴求一点记忆的温暖而己……所以我才想,在我还能负荷的时候,多让她流连片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永远当不来一个看破世情、潇洒人间的修行者,因为在森凉的表相下,其实她自己对情的执着也是很深很深…… 在风师叔这些有道之士的眼中,她一定是不合格的吧? 黄光磊吐了口气,在她面前盘腿坐下来。高壮的他即使是坐在地上,依然快与她一般高了。 他轻勾起她的下巴。 她总是说“没事”、“没什么”、“没影响”,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没影响? 她的眼窝下方又开始出现深深的黑影,指甲尖端也泛青了,如果不是风师叔的符镇着,再加上他还是经常不遗余力的“渡阳精”给她,她应该又会变回以前那种阴惨惨的女鬼样吧。 这一瞬间,黄光磊突然懂了! 原来她不是天生就是那个样子! 她是自己选择变成那个样子! 她对那些阴魂野鬼总是有着太多的怜悯,所以总是当它们流连人间的最后一丝依附,所以她自己才阴气越来越盛,结果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即使体质特异,她也可以选择尽量活得像正常人一样,但是她舍不下那些飘泊的孤灵。 他的爱人,不是从小孤怪,不是冷漠不合群,不是闭塞木然内向,她其实对众生有着深深的同情,以至于对她自己很无情。 这一刻他终于明了了她。 他用力将她拖进怀中。阴丽华惊呼一声,跌进他暖暖的阳气罩中。 “你这个笨蛋……”他的唇贴着她的头项心低喃。“以后不要这样了……你都没想过,我也会担心吗?” 他怀中的人微微一顿,然后软软地环住他的脖颈。 “对不起……” “你就不怕它们一辈子缠着你不放?” 他低沉的嗓音在胸口隆隆地震动,她的脸贴在他胸口上,有一种好安心好安心的感觉。 “不会的……”她轻轻摇头。“大部分的‘人’都只是一缕残留的执念,随着时间过去,慢慢淡化,有一天会自动消失,我只是陪着它们度过这段时间而已……如果是真的流连人间的厉鬼,我就会请人出面收掉它们了。” 他嗯了一声。 黄光磊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跟这种灵异之事扯上关系的人,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他已经学会让自己看事情的角度更多一点弹性。 “那个花圆圆是怎么缠上你的?”他不无好奇。这种事不会无端端发生,一定有个因由才是。 阴丽华傻笑。 “咳,就是大四那年有一次我周末回家,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去学校走走,一进去不久就遇到在校园流连的她了……我本来想,她以前并没有特别喜欢我,应该也不会想要跟我打交道,没想到……咳,我上台北的时候,她就跟上来了……哈哈,哈哈。” “用傻笑蒙混过去的这招不是永远管用的。”黄光磊阴阴地告诉她。 “哈哈……啊?噢!”脑袋点下去。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她是谁?”他沉思片刻,问。 “因为如果不是你自己想起来,自己愿意去回应她的想望,这也只是我帮她求来的,终究不是她自己应得的缘法。所以,她的想望还是无法被满足的。” “既然如此,她跑去骚扰你做什么?”他对这一点还是很不满。 “哈哈……”阴丽华用来用去还是傻笑那招。“热恋中的女人是没什么理智可言的,热恋中的女鬼当然也一样……她只是看着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很碍眼,所以想闹闹我而已,你就不用跟她讲道理了。” 黄光磊沉默一下。 “那现在要怎么办?叫风师叔回来吗?” 风师叔到英国去了,据说那帮英国佬个个缠着他看相算命,他正值风光得意,每年去一趟都乐不思蜀。 “不用了。”阴丽华摇摇头。“其实,只要有你就够了……” “你确定吗?”反正他自己是行得正立得稳,夜半敲门心不惊,而且风师叔和她都说了,他这一身正阳之气,阴魂厉鬼硬要靠过来也只是自找苦吃。他只是怕像现在这样,那些鬼家伙奈何不了他,就去找她麻烦。 阴丽华点点头。 “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周末我们回台南去看看她吧……” *** 那个周末他们回到台南。 两家的家长都得去拜访,这是一定的。 在阴伯伯面前,黄光磊照例又被不咸不淡地刮了两句,刮得他只能不断重申,不肯点头的是他们家的女儿,不是他;那可恶的老头一听他这么说,又会转为赞许自家的女儿“有志气”,黄光磊真搞不懂那怪老头在想什么。 ……好吧,他懂。 换成他女儿的男朋友,可能他会把对方先剥了两层皮再坐下来谈。 拜访完了各自的父母,阴同学又帮陈九湘拿东西到她家去,再度被热情好客的陈氏夫妇留下来吃饭,两个女人在席间热烈分享如何及时收成而不被偷盗的秘法。 最后,他去宋家的祠堂帮宋辉煌的父亲上了炷香。宋伯伯是个老实的好人,偶尔黄光磊还会想起,他们两个小萝卜头跟其他坏小孩打得浑身伤,宋伯伯看了只是笑咪咪的拍拍他们的头,好像他们做了很勇敢的事捍卫了自己——实际上也是这样没错。 终于,当所有的杂事都处理完之后,他们找到当年花家的地址,然后问了附近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有没有人知道花圆圆葬在何处。 “你们是说他家那个女儿?她就葬在xx墓园。”老邻居叹息。“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真是可惜了!听说对方是个疲劳过度的大卡车司机,家里孩子都小,也是个辛苦人,所以花先生他们最后也原谅了对方。” “那个女儿虽然看起来娇气一点,平常看到我们也都会打招呼,我们还叫她将来长大一定要去当明星咧!唉,可惜,可惜。” 阴丽华默默地聆听,黄光磊站在她身后,感觉很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对他而言花圆圆是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却在死后依然念兹在兹的记着他,甚至不惜去骚扰他的女朋友。 他不了解这种心情。 “她走的时候才十八岁,前十六年都还懵懵懂懂,到了初解情滋味时,一眼看到的就是纵横在球场上、潇洒的你……然后她的人生就突然结束了……你是她最大的向往,也是她最大的遗憾……这种心情,你们男生是不会明白的……”在他们前往墓园的途中,阴丽华叹息。 很多青春期的孩子对着萤幕上的偶像如痴如狂,为了他们不惜日日追星,激烈一点的甚至自残写血书,只为了让偶像看自己一眼,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许多成年人回头去看,只会摇头说:“唉,搞不懂这些孩子在想什么。” 其实,他们的想法一点都不难理解,因为在那一刻、那个当下,这美丽的形影就是他们的神,他们的主宰,他们的全世界。等他们年纪更大一点,对生命的视野更加开阔,他们才会走出这场迷恋。 只是,花圆圆没有机会成长,然后走出这场迷恋,于是她的神魂总对黄光磊念念不忘。 他们找到花圆圆的坟墓时,已经下午四点了。 天空有些蒙蒙的黄,白日的热气尚未全然淡去,将临的阴影在远远的天际一角似乎露出一丝颜色。 墓园里很寂寥,生人远避,死者沉眠,只有几只飞过去的鸟雁为天空染上青点,其他就都是大大小小、林林立立的碑石。 郁郁佳城,终有碧血,一缕芳魂无断绝。 花家为女儿选的落葬地点很好,附近的碑林排列整齐,墓区定期有管理员整理草木,所以环境虽然肃穆却不让人觉得恐怖阴森。 黄光磊站在方碑之前,望着上头一小帧巧笑倩兮的玉照,有点不确定地瞄她一眼,不太清楚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有什么话,自己跟她说吧……我到旁边等你……”阴丽华轻声道。 他会有什么话跟一个几乎不相识的女孩说呢? “她听得到吗?” “嗯。”阴丽华退到几公尺以外,对他点点头。 不过,既然来了,那就说吧! 黄光磊站在墓碑前,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开口。 “那个……你好,我是黄光磊。”这个开场好像有点逊。 “我只是要告诉你,别再缠着我女朋友了。”这么直接的点题好像不太客气? “我是说,你父母养了你十几年,你应该多想着他们一点才对,怎么会去想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呢?”这样好像对事情也没帮助? 黄光磊被自己的婆婆妈妈惹毛了,索性噼哩啪啦一吐为快! “好吧,我承认我不认识你,我那口子第一次跟我讲你的名字时,我也想不起来你是谁。不过那不是她的问题,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本来就对女孩子的事很少上心,不信的话你可以出去打听一下,我身边来来去去,除了我那口子和她两个死党以外,就没有什么比较熟的女人了,这是我习惯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不记得你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就这样!” “然后,我这两天努力的回忆,终于想起来了一些小事。我们刚入学的时候,六班有个笨蛋把上衣脱了,做成降落伞想飘情书到楼下去,结果情书掉到学务主任头上,害他差点被记过。那件事在一年级之间闹得轰轰烈烈,大家都在好奇到底女主角有多美,会让那个笨蛋如此疯狂。其实那个女生就是你对不对?” “然后,有一次我和别校的篮球队在学校对面的公园斗球,场子边有个脸白白的女生一直在帮我加油,好像也是你吧?” “另外,有一次我和你和宋辉煌去逛夜市,我记得那个晚上我对你很不客气——其实喜欢一个男孩子并不是你的错,我不应该那么无礼的。请体谅我当时也不过就是个嘴毛长不牢的十八岁小鬼,以为全世界都绕着我转。如果是换成现在,或许我会处理得更有技巧一点。” “总之……谢谢你一直记得我,我过得很好,所以,你也好好去吧。就这样了,掰掰。” 他讲完,用力跟自己点两下头,好像在肯定什么,最后看看后面的阴丽华。 “讲完了?”阴丽华苍白的脸庞带着极淡极美的微笑。 “讲完了。”他耸了下肩,想走过来。 “等一下,你先帮她上个香,烧点纸钱吧。”她轻声指示。 黄光磊脚步一顿,又转回去开始动手。 阴丽华慢慢侧首,看着身旁半透明的人影。 花圆圆眼底含着感伤,唇微微抿着,无限依恋地望着那高大健朗的人影,她娇丽的脸庞只有浓浓的凄凉。 “我只能做到这样了……”阴丽华轻轻道,“你还是快上路吧,拖久了对你不好” 半透明的人儿身影微动,似乎想向那英朗的男人飘过去,但终究被那圈强大的阳气挡了回来。 她垂下头,黑色的发丝掩住半透明的脸孔,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仿佛了了一桩心事,偏头平静的望着阴丽华。 谢谢你。 阴丽华点点点。“不客气。” “shit!”前面那个对求神拜佛这种事很笨手笨脚的男人,被一张飘起的纸钱烧到手。他边舔指头边低咒,还不断挥着那张纸钱要它赶快飞开。 花圆圆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隐约的笑,就带着这样的神情,如轻烟般渐渐淡去—— 阴丽华望着那条收容所有亡灵的西归之路,心头既喜且悲。 再会了,朋友。 “烧完了。”黄光磊走过来,含着手上的水泡嘀咕。 “也不过就烧个纸钱而已,还那么笨……”她取笑他。 “接下来呢?”大少爷一脸不爽。 “没啦……” “没了?”他狐疑地看看她,再看看四周。“这样就好了吗?” “不然你还想做什么……” “我们要不要念点心经什么的?”他试探性地问。 “你会吗?” “不会。”他肯定地说。 “那就走吧……” “真的?” “真的……” “噢。”他搔搔脑袋,总感觉应该看到什么道姑大战冤魂的画面。 算了,她说这样就这样吧。 他牵起女友的手往墓园的出口走。 出了大门,他们往旁边的停车场走去。这车是向阴伯伯借来的,他家的车被老爸开走了。阴伯伯把车钥匙交给他时,嘿嘿直笑,嘴里不成不淡的说着:“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他的车和他的女人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两样都交给他姓黄的小子了,他如果敢磨破一点车皮或女儿的皮,回去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黄光磊翻个白眼,实在对这位笑里藏刀的准岳父很没辙。 “等一下。”临上车前,阴丽华突然挣脱他的手,咚咚咚的跑到墓园大门口,对着整座墓园深深一鞠躬。 对不起,以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帮你们了,我男朋友……他会担心。他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为了他,我必须尽量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对不起了。 她在心里默念完,又咚咚咚跑回他身边。 “好了!” 那灿然满足的笑,让她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黄光磊呼吸一顿,突然弯腰将她整个人横抱进怀里。 “哇哇哇——干嘛?干嘛?”阴丽华惨叫。 “我爱你,你这个小女鬼。” 黄光磊大笑着,在阴间众生的见证下,重重地吻住她。 一缕轻风从两人身边卷过,带着一股暗香,融入天与地之间。那枝影摇叶的声响,有如一阵又一阵细微的笑音。 第10章 “抱歉,让你久等了。临走前被沈叔抓去开了个会。”黄光磊在好友身旁坐下来,向吧台后的酒保招了下手。 “没关系,我没等太久。”宋辉煌笑笑。 “你吃过饭没?” “我在家里吃了才出来的,你呢?” “嗯,跟沈叔开会时吃了点东西。”黄光磊把西装外套脱下来,往椅背上一挂,领带拉松,先吁口气休息一下。 前阵子他很忙,宋辉煌也很忙,所以哥儿俩很久没自己出来喝点酒,聊聊天了。 这间小酒吧位在宋辉煌家后方的一条小巷里,走纯美式酒吧的风格,一进门就是一条长长的原木吧台,厚实而古朴。吧台后方是整片藏量可观的储酒墙,酒保在吧台间穿梭,随时为坐在前面的客人送上新酒。 虽然酒吧里有提供爆米花、烤马铃薯皮一类的下酒小点,却不正式供餐,所以他们并没有摆桌椅,一切以吧台和高脚椅为主,算是一间小而美、极有西部风格的小酒吧。 黄光磊点了一份热狗和烤马铃薯皮填填肚子,菜单递给宋辉煌时,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 一切搞定,酒保过来在他面前放了个空杯,酒枪咻地一声将杯子填满金黄色的液体。黄光磊举起啤酒杯,畅快地饮了大半杯,然后惬意地舒口气。 黄家人的体质是天生的千杯不醉,这种淡啤酒对他来说就像水一样,喝再多也不怕。 “恭喜你升官了。”宋辉煌和他碰了下酒杯,文雅地啜了一口。 “恭喜你发财了。”黄光磊就豪放多了,仰头咕噜咕噜喝掉另外半杯。 酒保再过来替他把啤酒杯加满,第一杯解了渴之后,接下来喝酒的速度就慢多了。 他转头看着好友,“你那间视讯公司转让的事都处理好了?” “几个月前就弄好了。”宋辉煌笑,“我们太久没出来聊天了。” “也是。”他们顶多就是在手机里问候两声,算算过去几个月来真的碰不到几次面。“可见我被那些叔叔伯伯操得多狠。”黄光磊咬牙。 “怎么,不是升官了吗?”宋辉煌啜口调酒。 “就是升官才狠。我业务部主管坐热不到两个月,就要把我调去行政部门;说的好听是‘业务管销的部分你懂了,接着来玩玩人事行政吧’,然后我下个月就要去他办公室干名为‘特助’实为‘高级工读生’的苦差了。” 宋辉煌轻笑。“沈先生真的很器重你啊!” “什么器重?沈叔太不够意思!竟然跑来拍拍我肩膀说,他家儿子‘志不在此’,要我有‘心理准备’。喂,我们家自己也有生意好不好?” 王叔叔的那对双胞胎更不可能了,那两个宝里宝气的家伙,逻辑观和那美若天仙的繁红婶婶一样……呃,有创意。据说两个人已经发下豪语,长大之后要去当茶农,天天种好喝的茶叶给妈妈喝。 毕大哥和婉姊的小孩是不可能了,他们自己英国的事忙不完;而表哥表嫂的孩子还小! 有没有搞错?后生晚辈不是拿来这样操的,ok?他们要不要干脆整栋公寓有家业的人全丢给他接? “那堆叔叔伯伯表哥表姊都不是好人!”黄光磊重重说。 宋辉煌大笑,用力拍着他的背。 “别!我现在对人家拍我的背有心理障碍。”黄光磊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抖掉。 宋辉煌摇摇头又笑了好一会儿,突然长声一叹。 “阿磊,我们也走到这里了呢!” 想一想,黄光磊也有些感慨。 “是啊。” 曾经是两个瘦弱又被排挤的小孩,一个是“外籍新娘的儿子”,一个是“偷人家玩具的小偷”,两个人都是团体中的边缘人,如今也走到这个地方了。 不敢说什么功成名就,但是两个人的未来还算清朗明亮。 “小湘怀孕了。”宋辉煌突然说。 “真的假的?”黄光磊对他刮目相看。“恭喜了。” “你知道吗?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爱她?”宋辉煌转着手中的酒杯深思道。 如果换成其他人,听到这句话八成会以为他们俩感情生变,宋辉煌准备跑路之类的。不过黄光磊这个死党不是当假的,如果阿煌说他在想为什么会爱上陈九湘,那就真的表示他在想为什么会爱上她而已。 “我也很怀疑,那女人跟只母猴子似的——” “喂!” “对不起。” 宋辉煌给他一个白眼,自己都没挑他那个阴同学了,他倒来挑自己心爱的小湘。再怎么样,她们两个人比起来小湘起码还像个正常人。 阴同学这几年下来,确实是比学生时代不恐怖一点,然而那是因为宋辉煌看过她“更恐怖”的时候,所以有比较级。如果让一般人来看,阴同学无论怎么看依然离“健康、正常”的标准很远。 阿磊有一次是很骄傲的说,他那口子现在已经过着平常人的生活了,但是在宋辉煌来看,他还是觉得阴同学怎么看都——很阴。 “我问你,你是怎么爱上阴同学的?”宋辉煌突然问。 黄光磊一愣。 “怎么爱上的?好像也没什么怎么爱上的,就是有一天她就在那里啦!” “总有一个原因吧?天下女人这么多,你的身边尤其多,比她美比她媚的女人更多,为什么你就独独爱上她?” 黄光磊于是很认真的开始思索起来。 他的思路从五岁开始,一直往前流,流到他们二十八岁的现在,许多以为淡去的记忆,如今一一被唤起。 “我发现佛洛依德那家伙还真是有点道理。那家伙什么东西都推给童年,现在想想,我人生中的许多决定,还真的跟童年经历有很大的关系。”他苦笑。 “哦?”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两个长得特别瘦小,所以常常被一个叫什么‘虎头’的孩子王欺负?” “嗯。” “那个虎头长得比同龄的小孩都高大,身边带着一票党羽,在我们圈子里算是很威风的人。当时有几个隔壁班的女生把他当英雄一样崇拜,一天到晚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啊!”黄光磊突然用力拍了下台面。 “怎么了?”宋辉煌不禁侧目。 黄光磊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为什么他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像花圆圆那样的女生!因为她让他想起小时候围在虎头身边,睥睨看着他的那些傲慢的漂亮小女孩。 所以他总是对这种风云人物身旁的女孩子避而远之。即使在他已经长得高健强壮,自己也变成风云人物的同时,他依然不喜欢那一型的女生。 和她们比起来,小女鬼完全是个异数。 她胆小,怯懦,好欺负,某方面来说就像小时候的他自己。 虽然高中时期他对她非常凶,其实潜意识里他对她的懦弱充满了保护欲,他想让她明白——你要勇敢起来!只有你自己勇敢起来,别人才不会欺负你。 当时他并不明白阴丽华并不为这样的生活所苦,这样的生活是她自己的选择。当时的他,其实在对话的人是他自己,童年的那个黄光磊。 就因为如此,他对阴丽华总有一份特别的情绪,一种“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她”的占有欲。 就因为如此,她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他整个思路,让他在重重的花枝招展中,只看见了她一个人。 黄光磊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阴谋,某人从五岁就开始的阴谋。”他感叹地拍拍老友的肩膀,“从五岁起,她就密谋策画让我只能爱上她一个人。” 宋辉煌模模糊糊地有些懂,又不是很懂。 “你呢?”黄光磊喝了口啤酒,对他挑眉。 “差不多跟你一样,只是不是从五岁开始。”宋辉煌轻叹。在他的世界里,第一个真正无条件的、热情的对待他的女孩,也是陈九湘。 某方面来说,陈九湘解救了他,不只是从他们初见时那群流氓学生的手中,也是从他自小到大一直挥之不去的自卑感里。 “这些女人啊……”黄光磊摇摇头。 两个男人一起叹了口长气,再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妈妈说有一年你们回去为花圆圆上过坟?”宋辉煌眉一挑转移话题。 他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已经记不起来这个人了。”宋辉煌好奇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小时候常常相约去闯鬼屋壮胆?”黄光磊的脸色阴晴不定。 “当然记得。”当时两个天真的小孩以为,只要他们不怕鬼,虎头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我那个时候还说,我要去证明世界上没有鬼!” “所以呢?”宋辉煌挑了下文秀的眉。 “阿煌,”他惨痛地拍拍好友肩膀,“这个世界上有鬼。” 宋辉煌大笑。“天哪!这么有趣的事你竟然从来没提过,我们两个也没那么久没见吧?太不够意思了!” “因为我只想把它越快忘掉越好。”黄光磊叹了口气,然后把花圆圆的事说了一遍。 “被鬼缠?真的假的?”宋辉煌还是很难置信。 “相信我,如果换到五年前,有人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有鬼,我也一定跟你现在的反应一样。”现在他知道了,小时候他们去闯的那些鬼屋不见得没鬼,只是它们大概都像小女鬼一样,拚命在暗处里喊“好烫好烫!不要过来!”,然后祈祷这个臭小鬼赶快离开。 辛苦你们了,各位鬼屋的主人,我不是故意的。黄光磊深深忏悔。 “老天……你的下半辈子大概会很精采吧?”宋辉煌犹自不敢置信的轻笑。 “我真的宁愿不要这种‘精采’,真的。”黄光磊第n度叹息。 “你有选择啊!”宋辉煌直笑。 两个男人沉默一下…… “……好像没有。”过了半晌,黄光磊说。 宋辉煌笑,拍拍他的肩膀。“我想也是。” “你有吗?” 宋辉煌想了一下,轮到他叹气。“应该没有。” “我想也是。” 两个人互视一下,又笑了起来。 他们当然有选择。他们可以选择放下,然后走开。但是—— 这世界上到哪里再去找到这些可爱又可恶的小女人? 算了,还是乖乖认命吧! 两个人互碰一下酒杯,饮尽彼此毫不后悔的选择。 “喂,你和那个陈九湘快结婚了吧?” “嗯。对了,陈九瀚和石丹琪听说早就去注册了。” “所以那两个女人都销出去了?” “可以这么说,干嘛?” “谢天谢地……” 尾声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阴丽华苦恼地自言自语。 怀里一双骨碌碌的黑眼睛回视着她。 是的,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她和黄光磊的小孩在八个月前出生,所以,她的疑惑也持续了八个月。 怀里的婴儿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细看这婴儿的脸,并没有一般婴儿那种红润可爱的苹果样,反而是青白青白的,配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好像有无尽未诉的情绪,让这宝宝看起来无比的……阴沉。 这个宝宝,看在普通父母的眼里一定大惊失色,以为小孩子生了什么怪病,不过孩子的爹倒是老神在在。 “哈哈,像小时候的你嘛!”他说完就乐天的抱起孩子玩了。 是像小时候的她没错,不过…… “一定哪里出错了……”她喃喃自语。 “喂,奶瓶放哪里?”孩子的爹抱着另一个襁褓出现在门口。 对,这就是出错的地方——之一。 她们家族的女人,不是应该都只生一个小孩的吗?为什么她生的是双胞胎? 阿磊很肯定他们家族没有双胞胎的遗传,阴丽华更肯定自己的家族也没有。 “那,为什么会有两个……”她想不透。 “哇哇,呜……哇哇,趴趴,哇。”黄光磊怀中的那个唔唔啊啊吵着要吃奶了。 “乖乖,爸爸喂,爸爸最爱小鬼头了。”那位奶爸称职的跑到厨房去找温热的牛奶了。 阴丽华再低头看看自己怀中这一个。 那双一模一样的黑眸依然无言地望回来。 “不对,不只这样……”还有个地方怪怪的…… 她的祖先们照理说会为她又生了另一个传承衣钵的后代而感到宽慰才是,毕竟这个家族从来就是阴体传身,每一代都会出一个女…… “对,就是这里!”阴丽华低头望着怀中的小人儿。 那,为什么她怀里的这个,会是个儿子呢? 她儿子青白着脸色,和她对望半晌,后来实在有点无聊了,试探性地打个呵欠提醒他母亲摇他睡觉。 “喏,先喂完小小光再让他睡。”孩子的爹把一罐奶瓶塞进她手里,然后自己拿着另一罐到旁边去喂他怀中的那个了。 为什么她不但破例生了两个,而且继承到她体质的会是个儿子呢? 这太奇怪了!太太奇怪了! “一定有哪里出错了!”孩子的娘肯定地说。 “呵呵,哇趴趴,咯吱咯咯,呵呵……” “小小华最乖最可爱了,你是爸爸最心肝最心肝的小宝贝。”黄光磊爱极了那阳光灿烂的笑颜,忍不住低头偷吃了好几下豆腐。 而且,她的女儿却继承她爸爸旺盛的阳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热啊……太烫了,太烫了……”阴丽华连忙抱着儿子躲到角落去。 那对父女凑在一起时对他们母子俩简直是酷刑!那简直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啊!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就你在那里大惊小怪。”黄光磊不满地看他们母子一眼,转头哄宝贝女儿,“小小华,我们到隔壁去,不要理妈妈和哥哥,喔?” “呵呵,呵呵呵。”漂亮的小女娃笑亮一张如苹果般的粉脸。她双颊嫣红,双眸明亮,一笑起来露出几颗米粒般的可爱小牙齿,任何人见到这天使一般的小脸,都会忍不住为她心醉。 这是她的女儿呀,她的女儿不该长得如此闪亮的吧?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了啊啊啊—— 她低头看着儿子,儿子森然望着隔壁门口一眼,然后把眼睛闭上,好像连他也受不了那过度耀眼的光芒。 叽叽咯咯的笑闹声从那个方向传过来,伴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熊熊阳火。 她是已经被睡在身旁的男人烫习惯了,可是那是在女儿加入之前。如今一颗大太阳加上一颗小太阳,那种热力根本不是凡人能挡的。 “儿子,将来你长大了,自己买房子搬出去,妈妈搬去跟你住好不好?”她渴望地问。“我保证我不会制造婆媳纠纷的……” “嗯哼。”那头传来一声冷哼。 啊,被听到了。怎么耳朵这么灵?不是跟女儿玩得正开心吗? 儿子再度张眼睛回望她。 阴丽华悲惨的跟儿子说:“不要抱怨了……你只要跟他们住到成年就好……我是要跟他过完下半辈子的……” 哼!好像又听到某人在里头喷气了。 生完小孩之后,好像能量全用在这两只小鬼身上,她的阴森之气又回来了。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老公怎么看都觉得她可爱。 过了一会儿,育婴房终于安静了下来,小太阳喝完了奶,被大太阳宠得心满意足,终于闭上眼睡午觉。 阴丽华拍拍怀里这个。儿子喝完奶打了个饱嗝,依然不哭不闹,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黄光磊从房间里走出来,踅到她身边,看着儿子漂亮的脸蛋和长长的睫毛。 他露齿一笑,大手抚过儿子微白的脸颊,闭着眼的小娃娃嘴角浮起一丝模糊的笑意。 爸爸的手大大的,胸膛也大大的,抱起来很稳很舒服,小小光也喜欢爸爸。 不过…… “哇!”还是哭好了。爸爸太烫了。 “啧。”修长的大手赶快抽走。“你这小子,再怎么样我是你老子,你最好给我早点习惯。” 他点点儿子的鼻子。儿子鼻头皱一下,不理他继续睡。 “奶粉快喝完了……”阴丽华森森凉凉的提醒。 “我去买。”黄光磊站起来摸摸长裤口袋。“我的车钥匙放哪里?” 妈妈还没开口,闭上眼睛的小小光突然睁开眼,往靠墙的五斗柜一瞄。 “啊,找到了!”爸爸在他看的方向找到自己的车钥匙。“谢谢你,儿子,爸爸马上回来。” 高大健朗的男人吹着口哨,带着一身的阳光走出去。 阴丽华看着远去的老公,再看看育婴室。 半晌,一阵幽凉凉的嗓音飘起。 “儿子,记着,将来你上幼稚园之后,如果有哪个小朋友的遥控车不见了……千万不要帮他们找……千万不要,知道吗?不然会有很恐怖很恐怖的事发生喔……” 儿子黑漆漆的眼又张了开来,似乎盈满了笑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