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重山》 第1章 侠风未远 日薄西山,余霞成绮。 一片尽是残枝败叶之枯林当中,竟也留有一条是来往有无数人马踏过的长路。往那长路深处循望去,便见了一处纵是夕沉之际,却也生出炊烟、有三五食客落座的小店。 几匹瘦马系在店外,低头啃着地上腐草。 而店内食客,放眼望去,也皆是行路之人。纷纷是自带兵器、衣衫蒙尘,饮食简朴,也只求饱餐、自得其乐。 “吁!” 不久,听得店外一声勒马,便是又来新客人了。 两马扎紧,跳下两个披片甲的持刀大汉,大步便往店门踏去。那弓背小二见得今日生意这般好,忙上前是连连恭迎:“二位过路爷!来点什么?小店酒肉俱齐,都是今日进上的,佳肴陈酿,应有尽有呀,嘿嘿…”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看着小二便道:“来二斤好酒,做一碟牛肉来。” “牛、牛肉,好嘞…” 小二转身却是未敢高声,只小步悄摸去了后厨。 那两个大汉也正此时踏进店内,随便找了个位子便坐了。只见两人此时等着上菜的无聊之机,彼此也不言语,却是循视四方,将这荒郊小店厅堂内外上下给打量了个遍。 片刻,小二回到堂里,端来两壶热酒、轻放两个大汉桌上。两人倒是鲁莽不讲究,抓起瓶子便各自豪饮起来。 小二点头,回身进了柜台后。 只待未久,只见有两名食客起身结账,才引得他离了柜台、抱着算盘去给二人收拾。 待那二人出了店、上马启程离去,店内此时,便已只剩了五名食客。 除两个粗鲁大汉外,两处角落还各坐有人。 其中一边是个灰布衫的腰挎长剑的青年,面孔生得白净俊俏、眉眼英武,披发及肩,看着二十出头,正独自饮着茶,好生惬意。虽不同于其他、是独自一人,可那举手投足间、比起那大汉可谓是颇有讲究,三指握杯轻抿,执移木箸似描丹青。 另边则是头戴道巾、一身天青色道袍,一副道士打扮的两个青年,吃的也皆是素菜清茶,各自还捧着部书在看。年纪与那白脸看来是相差不大,乃至还稍显嫩些。其中一人长剑背负身后,另一个则不同寻常道士,是虽挎有剑在腰间、可身后的墙角却架了一杆做工精美的玉腰长弓。 本来清宁的郊野小店,却在这般来了两个粗鲁大汉,以致是气氛竟有些压抑了下来… 未久,暮色遍天,残阳如血。 天顶的雁雀锐鸣着飞过,却是无暇在此稍作任何一个停留。待到两人的牛肉被恭敬的端上来,只见两人却是瞬间变了颜色: “这什么?” “直娘贼也,小二,这也是牛肉?你店里就拿这等牛肉伺候人?” 两个大汉才见肉来,不由分说便是拍案而起、口中詈话直出,其中一个揪着小二的布领便凶狠的骂起,嚣嚣气焰伴着汹汹酒意,尽是一副料他不敢拌嘴还手、吃定他的愔弱,便要蛮横欺负的凶恶模样。 这小二虽是荒郊野岭做工、早也见多识广,可被这一番抓住,又瞧他二人凶戾,也直颤抖着、不知何言。 生出这般突兀,却见店内另三个食客竟是一言不发、镇定自若。 “大爷我…平生最看不得你们这些奸商。” 揪住小二布领,只见那大汉言语间带着些许醉意,粗圆的右臂却是缓缓移下、把到了腰间的刀柄边,“所以,你们这家店,坑害了多少过路人的钱财,最好通通给大爷吐出来,要不然的话…” 唰—— 寒光出鞘、锋银若有光,这人吃穿举止是粗俗蛮横、用的却是把好刀。 宝刀缓缓挪出,却也引得角落里那披发青年,是抬眼瞥了一道。 “听懂了吗?” 另一大汉抱着胸、一边腿则是抬起踩到了板凳上,同样气势凌人。 “这样听不懂的话…大爷便教你懂!” 话音落毕,大汉提刀便对着眼前小二的脸面劈去,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刀锋将要劈下的刹那,忽闻嗤一声响,转眼便是大汉一声嚎叫、不自觉两手皆松,当啷一声,宝刀落在地上。 而此刻,竟是一枝木筷扎进他手背,入肉三分,鲜血直流! 小二见机是连忙跑开、霎时便没了影,可两个大汉却也已再顾不上这一茬,一个忍不得剧痛、几乎要跪下,另一个则是拾起刀,立即转看向了木筷飞来的方向: 只见正是角落处,那个披发的白俊青年,其原先怡然自得的眼神、此刻也是直勾勾盯向了两人去。 随后,便见他站起身、同时右手拔出剑来,唰的一声,他的剑竟更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利剑,拿那莽汉的刀比之、可谓是天壤之别! 青年由座中走出,一言不发,执剑步向两个大汉去。 “你、你…” 那大汉瞬间比先前的小二更慌了神色,眼光在脚旁的同伙与迎面来的敌人间游离着,颤抖的手几乎抓不稳刀、使得要两手来握… “我平生…也最见不得你们这些奸邪狡诈。” 白俊青年开口道,“带上你们的家伙,立刻滚,否则…虽是不冤,便也莫怪,亡命于我剑下!” “…什么家伙!” 地上受伤大汉缓缓抽出筷来、颤巍起身,右手背的凹洞仍在汩汩涌血,只得左手由同伴处夺过刀来,步向那青年去—— 唰! 又见一阵银光簌过,这大汉的刀直飞上去、铎的一声插在了堂顶,与此同时,大汉的整只右耳跌落下来,又是一片猩红飚出。 下一刻,白俊青年已收剑回鞘,眼芒仍如那剑锋锐利。 “啊,啊…啊!” 却见他那同伙,自己的刀尚未拔出、已是转身落荒而逃,解了牵绳、上马转眼便跑得没影了。而他本人则是愣在原地,过了片刻,剧烈袭来的疼痛才逼他跪下,捂着整部右首是惨叫连连… 两个道士朝这边眺着、四眉深蹙,声色俱厉的喧闹间,这般血光,只可道是扰了他们的雅兴、什么白米淡茶也着不下去了。 “滚!” 随着白俊青年厉喝一声,这大汉便也只有踉跄起来,刀也来不及拣,跌撞着便也跑出了门,颤抖着解绳上马,连缰绳也几乎不能握紧的便飞奔跑远了。 白俊青年望着其远去方向,直至其飞马绝尘远去,方才冷嗤一声,转回了身来… …… “抱歉,惊扰二位。” 只见两名道士的桌旁,那适才行侠仗义的白俊青年竟主动步来,向二人躬身作揖、微礼一拜。 “啊?这…” “呃,不妨事,不妨事。” 两名道士忙站起身,也向这青年侠客回了礼。 赔礼不算完,只见这侠客站直了身,竟还伸手掏出来几颗铁片、摆在桌上,对道士们说道:“二位今日这一顿,就当我请了吧。”未待二人客气回绝、便又继续说道:“二位…可是剑宗‘天门山’的弟子?” 两人被这一般热情下来,竟是生出了些警惕。 “二位不必惊惶,我早听说过贵派大名,来此之前,也早做过多番调查,因此,也认得出二位道服。” 侠客说着,边直接与二人坐进了同桌来,“我姓卫名尘风,本是未国人士。在家乡犯了些事逃出来,途中听闻得贵派大名,便欣然北上。才入炎国不久,不想已遇到了天门山的修士,实乃大幸。” “实不相瞒,卫某能在此遇到二位,说是有点仙缘,应是也不为过。” “早前听闻贵派盛名,而今,卫某诚心入道,不知二位…可否请为引荐?”卫尘风说罢看着两人,一转先前锄恶厉芒、转眼便能是温和笑起。 两道士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语塞。 而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卫尘风连忙道:“二位如是担心,卫某戴罪之身,入门只为隐世避祸、逃脱缉捕,卫某可向二位立誓,绝无此心。若是担忧对门派不利,卫某宁愿暂缓拜师,只求一睹天门山盛景、将来再求道,亦未尝不可。不知二位…” “…抱歉,卫兄。” 其中一名道士面露难色道,“见你适才行侠仗义、锄奸扶弱,我等师兄弟二人自然信你诚心。然…当中不便也并非你说的两点,而是…相信卫兄看得出来,我二人年纪其实与卫兄不相上下。在天门山上…其实地位不高,此次下山也是尊奉师命,实有要事要办。至于你所说的引荐…” “好吧,明白了,二位。” 卫尘风当即站起身,作揖再向二人行了礼,“虽是多有叨扰,但今日得见二位,也是卫某与二位有缘。不知…可否讨教二位尊名道号?” “我们还是小修士,尚未取道号。” 当中负剑道士看向卫尘风道,“我俗姓范,单名一个远字,表字‘云风’,今岁虚龄二十四。” 卫尘风当即向范远行礼:“巧啊,范兄,卫某也年方二十四。” “我姓榑,名景明。” 身后架着长弓、剑在腰间的对向另一道士遂道,“我年纪比你俩小,只才二十二。不过我可是他的师兄,说起来,将来你若入了我们天门山,也只做得我俩的师弟了。” “那是自然,榑兄。” 卫尘风再礼貌向榑景明行礼,神态十分谦恭自然。 店内原先压抑的气氛,顿时又被这三人的结交打破,一片怡和之气化作三副笑容、纷呈在了三人的年轻面庞上… 第2章 炎都觐王 收拾打理了一番店内,卫尘风叫出了躲藏起的小二,与范远、榑景明二位道士一起,三人结了账,便皆走出了店。 店外,伴着灿美红霞,卫尘风与二人道别过后,就此翻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而范榑二人上了马,虽与那卫兄是同路,却只是牵绳执缰、不紧不慢的缓缓前行而已。 夕云沉际,两名小道士闲话起来。 范远望向师兄榑景明道:“师兄,你觉得适才那个卫兄,他人如何?” 榑景明眉头微缩,却是无从言语。 范远道:“以前听闻大争之世,世间多有不公不义之处,常有侠客挺身而出,斩奸除恶,好生英雄浪漫!可听多得耳根子起茧了,却从不曾亲眼见过,还以为是念给我听的童言梦话。上山后更以为是再无机会,不再念想。而今才一下山不多久,却就让咱们给撞见了。更别说,他还与咱是同个年纪呀。” 榑景明道:“师父说过…山下乱得很,依适才所见来看,怕也着实不假。师弟,你我此番既有事要办,就莫节外生枝了吧。” 范远道:“好吧。” 他口头上是这般应了,两眼却是远眺着那卫尘风远去之方向,懵懂心中已不自觉有了一分憧憬。 与师弟不同的是,先前的店内,榑景明是面向着那剑出、刀飞、耳落的血腥一幕,背向的范远只听得几道刀剑刮响与扰攘聒噪而已,待回过神来,那卫兄已来到他二人桌前了、热情搭讪了。 正行着路的榑景明,仍是低着头,陷入思索当中。 …… 话说当今天下,正如那范云风所言,是凡有血气、必有争心的“大争之世”。 五百年前,武王举兵、一统江山,建立了传承至今的“黎王朝”,并分封了诸十上百个各姓封国,共尊武王为天子。 然时移世易,数百年来,各诸侯国兴衰迭起、兼并消灭… 黎室势弱,对诸侯国失了把控,便有公侯强过敢不尊天子礼仪,自行称王,先例一开,称王之国便又频频迭出。 最终,时至今日,是时黎朝江山,已只剩了七个诸侯国,分别是: 东方渊、启两国,南方未、江两国,西方乐国,北方炎国,以及占据当中的、地盘最大的宣国。 七国皆早已称王,仍自称“天子”的黎室,则只能守在宣国之北、夹在炎渊两国之间的一亩三分地里,守着五百年前建立的黎京,撑持着它最后的礼仪与颜面。 其余七国也只各自互相攻伐,留着一份不取黎室的默契。 而在此大争之世,如何治国、强国,如何打赢一场场或是维持生存、或是向外扩张的战役,所需的政策与学术思想,便成了各国王臣所普遍的追求与拥戴。正是在这兵戈与笔墨皆不止阵的时刻,各大学派的思想开始流行在了各国之间,进行着他们或是不流血、或是有他人以替为流血的竞争。 在这当中,偏也有主张随顺万物、追求自然的存在,那范远与榑景明所入的道门,便属其中之一。 又说自那日野店见了行侠仗义一幕后,过了些许日子,这虽言是有事要办,却仍是不紧不慢、缓缓赶路的范榑二个道士,也走过了有好些路程。 到如今,已是二月春分。 这一日,师兄弟二人来到了炎国都城,孟阳城。 孟阳城纵横各近十里,有人丁百万,气仪威武,市井繁华。不必说自是炎国境内第一大城,纵是放眼天下,也唯有其它几个各国都城方可相提并论。 范榑二人来到“孟阳九门”中的北西门前,许是凭着一身天门山道袍的缘故,未受阻拦地即进了城。 随后,二人便下马步行、穿梭在人潮中。 作为炎国第一大城,纵使是最西北角的位置,亦是时刻聚满各式样三教九流人士,商贩、学士、工匠、贵族,来往密集,热闹非凡。范榑二人一边牵马走着,一边顺带还沿路向一些居民打听着些什么,而后,一路摸索着走向了城中某个位置去。 未久,二人即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位于孟阳城正北的王宫,承苍宫。 “站住。” “前方是王城禁地,平民百姓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有劳小兄通报一声,我等两个是天门山弟子,奉掌门一心道人之命、下山来向我王回话,这里是掌门手信…” “哦,那就请两位小道稍等。” “好。” …… 承苍宫,孟阳城的“城中之城”。 统领、辖治黎王朝境内整个北域炎国千里江山的,炎国境内无人居于其上的君王——炎王,及其后妃、子嗣与内侍们,便皆居住在这座承苍宫中。宫外站满了手持长戈、守卫王城的玄甲御林军,稍瞥宫内,却是砖石广场上一片空旷,与外边的市井巷陌是大相径庭。 范远与榑景明牵着马,在一众御林军的面前,彷徨无措、东张西望的等待着。 话说此事,正是一个月前,在那最是遥远的南方江国发生了件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事件: 江王之女、江国长公主莫名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此事在天下各国间很快传开,对于公主失踪的原因,各种流言与猜测是众说纷纭。但唯独炎国人,尤其是王公贵族们,却是敢稍微确定一些。因为就在公主失踪的同一段时日,二十二年前便已作为质子去往江国、从小在江国长大的炎国王子“苍禹”,也在江国失去了联络。 两人同时失踪,很难不让人将之联系起来,当做一件事考虑。 但王子禹为人处世十分低调,他的消失即便在江国也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也就勿言于天下了。 此事自然引得各国朝堂暗流涌动,而当天下各国,尤其是接壤江国的宣、启两国想要于之有所动作之时,炎国王室更关心的,自然还是王子禹的下落。因此,自上月收到消息起,炎王便立即在全国范围内广发文书,请贤纳才,既想找到王子禹,也想趁此机会,挖掘出一些贤才、为国所用。 在这其中,就有一封信件送到了道门剑宗“天门山”,天门山掌门“一心道人”,竟成了炎王的眼中的“贤才”之一。 而道门向来避世,偏偏在这大争之世中保持着不争之心,对这等俗事更是无心干涉。于是,一心道人手书了给炎王的回信后,便叫来门下两位弟子,下山前往炎都、呈交炎王,回礼之余以示态度。 这便正是这范榑二人要下山,一路到了这炎都孟阳城来的原因之一。 “二位道长,久等了。” 士兵迈过冗长的官阶、走出回到宫门前,见了二人,便俯身持戈以敬道:“我王请二位道长到殿上一叙。” 范榑二人一听,立时惊愣了住。 王上已经读了师父的回信,怎的还要见我俩呢? “二位道长请随我来。” “好。” 随即,在一旁其他几位士兵的带领下,范榑二人将马匹交由御林军照看,交出随身的长剑、长弓与箭袋后,便在士兵们的带领下,步入了承苍宫中。 …… 这承苍宫虽是王宫,进来见了,各式样殿阁楼宇也颇有气派,可却不比他们天门山上热闹,倒还显有些冷清。兴许也与今日非是什么朝会,文武将臣们皆无需前来有关吧。 穿过广场,走上长阶,范榑二人来到了最是高大与尊贵的正殿“太璇殿”的正门前。殿内雕琢精美,炉烟飘香。透过长厅,已足以望见坐在大殿深处尽头高座上,那个头戴九旒王冠、身披华服、须发黑白相间的中年男子——当今炎王了。 进殿前,二人遵照礼仪,先跪伏下身、长拜了一道。 遂是,只见高座上的炎王向身旁摆了摆手,一名太监便踏着小步走出前来,高声朝着殿外道: “宣,天门山道士,范远、榑景明上殿——” 二人随即应声起身,抬脚迈入殿内,俯首踏着小步,一路走向深处,很快即来到了高座下、炎王的面前,止住了步子。 抬头向炎王作揖一拜后,二人便又恭敬俯首。 “二位小道,远途跋涉,辛苦了。” 炎王开口便是浑厚之声,“一心道长的回信…寡人适才已经阅过,但是,道长派你二位前来,二位可知…寡人与道长间所互通的是何事吗?” 榑景明作揖道:“启禀我王,此前在山上已听师尊提过。我王向师尊提起的,应是上月发生的与‘王子禹’有关事件吧。” “嗯,正是。” 炎王点头,“道长神通广大,也在回信中谦称什么门派事务繁忙,道家无欲于俗世纷扰,王子禹事关重大之类。但却依然派了你两位…他门下的大弟子与二弟子专程前来,想必其间用意…二位小道能多少知悉一二吧?” “这…” 范榑二人听了,虽是俯着首,却已然蹙起眉头、显然察觉出了什么。 随即,便见炎王朝一旁打了个手势,片刻,便有另一太监由屏帘后端来了一托盘,盘上是两件血红色的兽形玉饰,在窗间打进的耀光下熠熠生辉。 “这两件‘红玉玦’,是我炎国王室‘苍氏’的信物。” 炎王开口道,“寡人也不强求,现只将此物赠予二位小道。二位今日出了这宫门后,去别处可以,回山也罢,各处通行,皆可凭此信物过关。当然,最好是能找到王子禹,二位虽应是不曾见过他本人,可一旦认得出此物、且年纪相仿者,寡人料想,该也不会有人有胆冒充。届时,将他带回孟阳城来,寡人自将大大有赏。” 说罢摆了摆手,太监便将两块玉玦端给了范榑二人去。 “谢我王。” 二人已多少猜到此情,当即也作揖行谢,随后,各自接过了王室信物。 第3章 无奈折返 告别了炎王,范远与榑景明退出太璇殿,来到承苍宫门前取回了兵器与马匹后,便一路远离。直至去到了一处未有任何玄甲御林军及任何士兵官差视线所至的位置,榑景明这才叫住师弟、向他问话,二人遂在原地止住了步子。 榑景明取出红玉玦、向范远问道:“师弟,这信物…” 范远道:“嗯,怎了?” 榑景明转低过头去,目光显得踌躇:“师父在我等下山之前嘱咐过的,你现在接了信物,你可曾想过之后…我们若回山了,该要如何吗?” “既然不便拒绝,那接便接了呗。” 范远遂也取出自己那块瞧了一眼,随即答道,“而且那炎王不是说了嘛,他也不强求我们。他那麾下能臣将帅、门客奇人多如云雨,怎可能真指望我俩找到王子禹呢。送个信物,无非是多一份寄托罢了。” “再说了,师兄。” “我们接下的,也非是什么违反门派清规戒律之事。我们入门修道,追求的不就是济世安民、天下太平之道么?今日之事,你且不当做是替什么王侯将相做事,就当做,是替一位父亲找回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如此,又有何不妥呢?” “你这…” 榑景明被范远说得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曾经在山上,他是无论什么都更懂一些的大师兄,哪怕年纪小一些,在师弟师妹们面前,也总颇有威望。 可自从下了山,他这位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大师兄,在半路出家的二师弟范远面前,各方面就显得生疏了些。 “山下可与山上不同呀。” 范远收起玉玦,牵马走动、一边说道,“虽管不着我们天门山,可炎王管着整个炎国,这可是一片千里江山,数以百万计人口的。他的权力,可比我们师父大多了。这个信物…哪怕是不想接,其实也得接呀。” “也是。” 榑景明也牵马追上了师弟去,“那你真要去找吗?此事可是连师父都拒绝了,我们反倒接下,我以为…还是回去禀报师父,看看他的意见吧。” 范远点头道:“那是当然,现在说要找,我们也没有任何头绪呀。” 榑景明道:“那…我们接下来便回去吗?还是…” 范远道:“都走到这了,我想…还是去一趟乐国吧。” “好。” 榑景明应了师弟,便又与他一同继续上路了。 …… 范榑二人出了孟阳城,往西南走个百余里,便可抵达炎国与乐国唯一的边关“汕水关”。 过了汕水关,便能从炎国进入乐国了。 乐国位于天下之西,三面环海,东面由北至南与炎、宣、未三国接壤。其国境内西部多沙漠,人丁、城池与田亩便因此多集中于东部。因而即便疆域不小于炎国、地形上占了优势,其实力亦难与天下各国争雄,仅可满足自保而已。 然而,或许正因如此,乐国便时常向东扩张,以图取得东三国水草丰茂的平原地… 三年前的汕水关,便发生了一场乐国入侵炎国的战争。 大争之世,一场场毫无征兆、也无需理由的战争,其实早已令天下人习以为常。在王侯将相眼里,无非是频繁更迭的地图上,一条条纵横交错、来回挪移的线条,一道道不断报上来的斩杀、俘虏、伤亡数字而已。 可对于黎民百姓而言,却远非是这般简单。 范远的祖父母一家,本住在孟阳城往南的一座小城里。然三年前的战争,乐军推进到炎国境内,偏偏是波及到了他们。许是为了巩固战线及吞并国民、发展国力,当地百姓们皆被乐军强制迁移到了后方的乐国境内… 在这场奔波中,范远还失去了他的爷爷。 尽管后来炎军回防,驱走了乐军,但两国边界却重新维持在了汕水关原处,唯独受到牵连的许多包括范远祖母一家在内的百姓们,却是不少成了乐国人,许多至今皆难以返乡。 这个消息经由他的父母传信到天门山上,让他知晓了。 于是此番下山,范远也得到了师父一心道人的同意,让他得以在向炎王回过信后,过汕水关入乐国,探访多年未见的祖母他们… 可惜,事情似乎不会这般顺利。 …… 过了数日,二月廿三,范榑二人抵达了汕水关。 湍急的河流、高耸的城墙,时刻整齐戒备的军营,就此将两国显锐的分隔了开来。 官道上杳无人烟,城楼前高门紧闭。 二人骑马来到城门前,眼前情景是完全出乎了他们意料。而见到有人前来,城楼上一名士兵也伸手指向下边,厉声问话:“喂,你们两个!此地是炎国禁地,来此做什么?!” “禁地?” 范远在疑虑中高声回话,“这里不是汕水关吗?我们只是想经由此地前往乐国!还望…” “大胆!” 另一士兵也走出来,打断了范远话语、呵斥道,“炎国乐国交战,汕水关早已戒严多年,没有兵符、将令、使节符或是王命的,通通不得来往!瞧你二位穿着,怕是在不知哪座山上待太久了,不知山下早已变化了吧!二位还是请回吧!” “这!…” 范远一听,竟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了被他系在腰间剑柄上的那块兽形红玉玦…这一疑似将要拔剑的动作,当即引起了城楼上士兵们的警觉,众士兵纷纷转望过来,部分弓兵甚至已眼疾手快,取出箭矢、张弓搭箭,瞄准了城下那个手搭在剑柄上的道士。 榑景明转看向师弟,依然是眉头深蹙。 “唉…” 范远思索片刻,便也松开了玉玦,抬手向城楼上一众士兵作揖行礼后,便执缰将马头调转了过去。 随即,便与师兄一道,两个小道士又原路返回了。 …… 不得通过汕水关,无法前往乐国,是出乎范远意料之外的。 师兄弟二人原路返回,即便再是快马加鞭,却也已耽误了时辰,无法再抵达任何有人烟居住的城池乡里了。 两人一直赶路到天黑,来到了一座地图上都不见有标识的荒芜小山附近,远远望见山上有一小庙,便决定到那里投宿。 到了庙前,才又发现此处早已破败不堪,那题匾上积攒的泥尘令人早已分辨不出庙名了。 看来在这大争之世,主张避世的思想许是不怎得待见呀。 将马匹系在了门外老歪树旁,二人便开始了如前几日一般、露宿野外时早已习惯了的分工:范远进到庙里,清理出足以栖身的空间,并去拾来木柴,在此生起篝火,取暖的同时也可以驱赶野兽。榑景明则持着长弓进到林子里,凭高超的射术与轻灵的身法,寻猎来一些荤食。 榑景明剑艺不精,但论射术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可奇怪的是,自小到大,他无论怎么练,也射不中天上飞的。往往只能精准命中些地上跑的,哪怕是水里游的。 后来的他也专向此练,从此只射猎地面目标,且从来能是百发百中。 不出多久,待到完全天黑之际,榑景明便提拎着满当当的猎物,返回了发出篝火明光的破庙中去。 “厉害呀,师兄!” 见到师兄带回的收获,范远惊得是两眼放光,“这…你现在连这么细的蛇也射的中的吗?还是…在天黑的时候!” “小意思。” 榑景明取下竹篮,将猎物倒在了地上。回来路上还顺手取了一些竹片,想来是可以直接串上烤着吃了。“论山下俗世的见闻我不如你,可要比这些的话,你师兄又岂会逊色?” “那是,还是师兄厉害。赶紧来吧,我都快饿坏了。” “来来来。” 只见二人脱去长袍,仅着简朴的短衫与长裤,盘膝坐到地上,随后,便开始将猎物们一一串到竹片上,就着噼啪燃响的篝火、开始烧烤。 “…师弟。” “嗯?” 榑景明问道:“今天,我见你抓的不是剑,是那件玉玦。你…本来是想拿出玉玦给他们看的吧?按他们和之前炎王所说的,这个玉玦,或许是可以让我们过关的。为何你…又放下了呢?” 问到这,范远不由瞥向了摆在行李包袱上、自己的那柄剑去。 “我…也说不好。” 原先稍许的兴奋,似乎在此也变得凝重了些起来,“我好像是觉得,我领了这玉玦…是要去找王子禹的。若是用于自己探亲,不知怎的,就总有一种歉疚,我心里似乎总是有个声音在说——‘不能这么做’一般。” 榑景明听了,看向师弟的两眼微眯起了些。 范远继续道:“或许可以说,就当做是去乐国找王子禹吧。可我心里知道其实不是,我这还要强行拿出来的话,就总感到有些不适了。就…这,唉,我也不知是为什么了。” “嗯…” 榑景明道:“师兄以为,你自从下了山,起初还好,可自从那日在那小店出了一事、见了那卫尘风后,你却是有些变化了,是你自己很难察觉到、师兄我也说不好的一种变化。” “是嘛。” 范远想起那日事,情不自禁居然笑了:“管他呢,既然去不了乐国,咱就先回山上,问问师父的意思呗。” 榑景明点头:“嗯。” 师兄弟二人继续一边烤着食物,一边聊起了些其它话题。 然而,就在这时,庙外那一路延续至山麓的、堆积满了破败枯叶的石阶上,却是只听得一踏一踏声间,黑暗中有道高大的人影,向着这庙宇、缓缓步了上来… 第4章 庙宇奇人 吱呀—— 院外破庙的木门被推响,惊得范远与榑景明二人立即抬头看了过去。 无月之夜的黑暗中,一道身形高大、肩宽体壮的人影迈过木槛,走进了院子里来,此人看起来似是个三十来岁青年男子,须发乌青,两缕龙须自额顶垂下,剑眉星目,细碎的胡茬在嘴边围了一圈。 衣装厚实,背负包袱,两只前臂及小腿皆穿有护具,腰间一杆长剑则是比全身任何一处都要干净,在火光映照下,剑柄及剑鞘上的许多配饰还在闪耀着辉光,看起来是绝非凡品。 男子面色看来疲累且憔悴,像是赶了很长久的路一般。 “哟,这可奇了。” 未待范榑二人先问,男子却先靠在门边、开了口笑道:“本想着在这乱世…还有如此小庙尚能开门,便上来投宿一晚吧。结果却是见了一路残枝败叶,看来不出所料,该是也早已荒芜了。” “可上来了,又真碰到了道士。” 男子笑道,“只不过…不是这座庙的,而且…还是吃荤的道士。” “天下道家许多门派,戒律本就各有不同。” 榑景明应道,“我们那派并不戒荤,倒是阁下您…” 男子一边应着一边朝两人走来:“和你们一样,我只是个过路人,只是见着月黑风高,不便跋涉。途径此处,见了山上有光,便一路寻上来了而已。二位既不是此地道士,那么…也容我一个,一同借宿一晚,没什么意见吧?” “这…” 榑景明看向师弟范远,范远也看回去,两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而在此之隙,男子却是目光左右稍扫,已经注意到了天门山的道服、玉腰长弓以及两杆剑柄上的炎国王室信物。 “呵。” 见两人踟蹰,男子继续主动走上了前去,“这行走江湖呀,讲究的还得是信义为本、帮扶协助吧?若是猜疑不断,岂不人人自危,成了似那七国互相攻伐一般么?” “这位大哥说的是呀!” 这话说得榑景明低下了头去,却似是打开了范远的话匣子般,竟教他主动腾开位置,招呼了那男子过来。 男子笑着便也坐进了火堆边,与范榑二人同席驱寒。 “我们是天门山弟子,我叫范远,他是我师兄,叫榑景明。” 范远随即介绍说道,“我们此番是奉师命下山来办事的,如今已经办完,在回山路上了。确如大哥所说,也是借地投宿的,呐。”边说着还边将手里的烤串分出一些给男子去。 “哈,这才像话嘛。” 男子笑着接过烤串,便也毫不客气的享用起来,“那就谢过二位小道好意了。” 范远愈发热情:“大哥又是如何称呼、哪里人士呀,怎会路过此地的?” “哦,我姓罗,名沉。” 男子“罗沉”答道:“我应该长你们十多岁,你们叫一声‘罗大哥’就好。至于籍贯…我倒是不记得了,小时便遇上总是各国纷争动乱,奔波迁徙来去,故乡啊…早已不记得在何处了。” “这…” 听到这番话,想起自己和爷爷奶奶的经历,范远不禁沉默住了。 大争之世,各国伐战频繁、波及百姓的祸事,就连无比避世的他们天门山上,都已听了不少。 随便在一处荒芜之地投宿,遇到的路人,也能是战争的受害者。 “不过…我内人是启国人。” 罗沉说到这,望向天空、目光间若有所思,“我和她在启国成的亲,我们唯一的女儿…也是在启国出生的。” “启国?” 范远继续问道:“那罗大哥为何会在我们炎国?” “因为她和我女儿…都已经不在了。” 罗沉低下头来,越是说着,言语及眉目间便是愈发沉重,此前的自来熟、惬意、热情及轻松,都在逐渐消散:“她为我生下女儿后没多久,就又遇到了战乱,乱军中,我们女儿就被掳走了。” “她不过多久,便也郁郁而终。” 范远与榑景明听罢,皆是眉头深蹙。 “自那以后,我便奔走于天下七国间。” 罗沉边说着,边借着手中竹签、望向火堆,那眼光顿时与锋尖一样锐利:“我一直在找,我要找到…劫走我女儿、害她母亲病故的人,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找回我的女儿!” 此话一出,竟又引得两个小道士是有了些微惊心… 战争本身及其引起的连绵灾祸,就已经滋生了足够多的血债,即便是被波及到的,都还能有如此般生出新的仇怨,又接着将刀锋延续下去… 看似…除了像他们道家一样“放下”外,就只得是一个无解的循环,无止境的轮回了。 可是,说到这种轮回的最开始…杀人? 不论是自小在山上长大的榑景明,还是半路出家、还算有些俗世童年的范远,“杀人”这件事,对他们而言,都是听着似是时刻发生在身边、实际上却从来无比遥远的经历。 甚至就连这个想法,他们都从未产生过。 一幕仅仅是削掉耳朵的场景,都足以令榑景明余悸数日,又何况…是要如宰杀禽畜一样,去在人身上“见血”呢? 那些士兵、将军、侠客、罪犯、刽子手…他们都是如何做得出的? “好了,我饱了。” 罗沉说罢,遂放下手中竹签、抹去嘴边油渍,起身退后、来到厅堂的角落处,自己开始动手给自己清出一块地盘来,一边还同时说道:“二位小弟,大家既然都是借地投宿之人,饱腹了后,还是及早休息吧。明早,咱们便要江湖陌路、各奔前程了。” “嗯。” 范榑二人应罢,看着罗沉去动身整理,自觉也已饱腹,便动身到了周围各自已摆放好行李的位置,准备躺下休息了。 …… 次日,二月廿四。 上午,明媚的阳光透过山林间碎叶的细缝、照进了破庙,这才将似乎已睡了许久的范榑二人照醒。 二人起身,昨夜的罗沉大哥已经先行离去,不见踪影了。 环顾周围,行李包袱、剑、弓箭、信物、马匹,属于他们的东西一样没少。反倒是厅堂里烧了一夜的篝火堆已被他熄灭。 榑景明至此才完全放下心中的警惕,相信了那罗沉确实不是坏人。 “师兄,你看这里。” 正收拾着物什的范远蹲伏下来,发现了一尺材质精贵的绢素,上边工整的写满了字形优美复杂的启国小篆,卷尾的署名正是“罗沉”。看来,是昨晚的罗沉大哥在离开前,竟给他们还留下的一封信。 不过…会随身带笔墨纸砚,用的是这般材质,写的是这般字体… 这位罗沉大哥…究竟是何人呢? 榑景明凑到范远身边,二人一同读起了罗沉的留信来: “谢过二位小道的款待与包容,二位愿推心置腹、某无以为报,见二位江湖经验尚浅、对外人竟无戒心,便就此致书一封,权当指导。其实当今江湖世道,确如某所言,已是猜疑不断、人人自危。往后,二位若再见陌生人,为自身安全,切不可再如昨夜般热心。否则,将有性命之虞。” “某自称姓罗名沉,其实并非真名。妻女故事,亦是杜撰。昨夜一面,今后恐再无机会相见。就此与二位拜别,江湖再见。” “罗沉,留书。” 二人一同读完“罗沉”留下的信,顿时是皆沉默了。 昨夜先说了信义为本、帮扶协助,自己名叫罗沉,今日又在信中说罗沉并非真名、妻女故事是杜撰? 刚说完,又在信下署名为罗沉? 这个曾自称“罗沉”的青年男子,究竟是何来路?有何秘密,又是真是假呢? …… 寻不到任何他留下的相关踪迹,无从追起、也无需去追,既然东西未少,师兄弟二人便也清理干净了他们在破庙中留下的痕迹,牵马下山,在午时的暖阳中继续踏上了回山之路。 沿途,他们经过了曾经范远的家乡,可自从上了天门山、爷爷奶奶也“搬走”,自家宅子也住进了新人后,范远对此也再没什么留恋了。 接着,又路过了炎都孟阳城。 一路向北,师兄弟二人这回赶路比下山要快了些,历经数日,终于在三月初一这天,回到了天门山。 天门山,炎国境内的道门之一。 此地位于炎国极北,乃至几乎到了整座大陆的最北处,再往北百里便是冰冷无垠的北海了。 山峰高耸于云端,似有千丈。 而作为门派的历史,则更是早过当今天子的黎王朝。七百余年来,天门山都自称是“道门剑宗”,这里从开派祖师起,便以道家思想为本,主张以剑为尊、养剑修身,在达成了抛去凡俗执念的心境下,再汲取着此地浓郁的天地灵气,最终便能超脱凡俗、羽化登天! 据说修成仙身,便是长生不老、无病无灾,法力高深,从此再无一切禁锢桎梏… 而这一境界,正是全天下远不止于天门山的、几乎所有道士们都在追求的最终目标! 尽管当今的天门山尚无传说中的“仙人”,据说曾经还是出过的。 当今天门山的掌门道号“一心”,世称“一心道人”,在以剑为尊的天门山上,自然是位道法高深的剑术高手。上山时是半路出家,继承掌门之位时的年纪亦是很轻,是故虽是掌门,在山上依然还是有许多长老,是能与他平起平坐、乃至比他还更有威望的。 而他本人的门下则是有且只有两名弟子,正是大弟子榑景明,及二弟子范远。 话说三月初一这天正午,两位弟子走了不知多少阶石梯,穿过缭绕云雾,攀上千丈高峰,终于回到了这里… 第5章 另途悟道 天门山前山正对着山门那最高大的主殿——“玄昊宫”内,炉烟缥缈,芳香缭绕。宫中后殿的掌门房间内,榑景明与师弟范远已来到此地,见到了掌门师父“一心道人”。 三人盘膝对坐,两位徒弟向师父汇报过了下山这半个多月来的发生见闻。 “师父,这便是那封信。” 说到最后,提到那荒山破庙里的所遇,榑景明将那尺书满了启国小篆的精贵绢素交到了师父手上。 下山时带着给炎王的回信,回山时却带了另一人的留书,说来也是挺奇。 这等物什,哪怕是让个不识字、不识货的人来瞧,也能看得出并不简单,又何况是他们这般识得的? “罗沉…” 一身天青色长氅,一头乌发、顶戴长冠,颔间一缕山羊须、眉下双瞳若有星的一心道人接过绢素,只稍上下打量了片刻,目光便已凝重起来。 榑景明问道:“师父认得吗?” 一心道人似是在读信,沉默了一阵才开口应答:“…不,不认得。再者,他都说是假名了,认得又如何?”说罢将之收卷起来,交给了一旁的范远继续道:“你们既已平安归来,接下来就继续在山上安心修行吧,还有许多功法、课业等着你们呢。” “啊?师父,那…” 范远一听,当即取出了红玉玦问道:“那炎王交给了我们这两个信物,我们…” “你们如何?” 一心道人反问道,“你想下山去找人?” 范远低头,一时语塞:“我…” 榑景明当即说道:“师弟,你那日不是自己在承苍宫外说了吗?那炎王赐我们信物无非是多一份寄托,他不会真指望凭我们两个小道士就找到王子禹的。就算我们真要找,我们不是也没有任何线索?” “…是。” 范远点头,随即收起玉玦、起身作揖,“那…师父,徒儿就先退下了。” 在一心道人和榑景明的注视下,范远低着头、转身离开,看似心绪有些沉重,未久即走出了玄昊宫去。 “景明,你没看出来吗?” 一心道人抚须开口道,“云风他是这趟没能去成乐国,没见到他的亲人。加之路上又遇了两个亲人离散的故事,难免心里有结。” 榑景明听得师父如此说,心中却非这般想。 他始终以为师弟是将那日出了客店后,说起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与他同龄的卫尘风,提出所谓的“英雄浪漫”,记挂到了今日。 他想的是,或许师弟还想下山,是想如那卫尘风般去行侠仗义,譬如助炎王找到王子禹,助罗沉找到失踪的女儿之类了。 那天夕阳下师弟的言语和那日破庙里师弟的反应,都令他印象深刻。 一心道人说道:“此事…是他之后留在山上无论如何也化解不掉,将会影响他的修行的。” 榑景明讶异:“师父意思是…要许师弟再次下山?” 一心道人摇摇头。 榑景明疑惑:“那师父究竟是?…” 一心道人微笑起身:“呵,容为师先卖个关子吧,你可先观察你师弟反应,过几日我便一并告诉你们。” 榑景明遂也起身,俯首作揖:“是,师父,徒儿告退。” …… 往后,下过一趟山回来的范榑二人,又过回了他们在山上时的生活。 只是这一回,却不同往常了。 尽管依然重复着每日修行、诵经、练剑的生活,但经师父的特意叮嘱,在榑景明的留意下,师弟范远似乎确实发生了些变化。他逐渐变得不再如之前时乐观开朗,脸上笑容变少,就连做事也经常容易不专心了。 不知这段日子,他范云风是聚积了多少心事? …… 几天过后的某日傍晚,天门山上。 结束了惯常的酉时打坐后,穿梭在一众长老、师弟、师妹、师侄们退去的人潮中,范远独自来到了后山。 后山已是整个天门山、乃至整个炎国的最高处,这里常年被笼罩在云雾中,几乎从来是看不清路。一级级石阶通到最顶部的悬崖,翻过石栏便是千丈深谷了。每年中只有夏天的极少几个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好日子,才能在此放眼远眺,隐约见到黎王朝大陆的尽头,那片湛蓝的北海。 这天,范远见到的自然还是茫茫云海。 然而,落日时分,在这等位置所能见到的却也绝非一般景色。 当天际耀眼的金轮缓缓垂下,透过云隙,那道赤辉忽地散作扇状、向天顶迸射出来,暖沐身心却不刺眼,是赏心又悦目。 “唉…” 可即便面对此等美景,范远依然扶着石栏、发出长叹。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在他未注意时,石阶下,一长袍中年男子却已背着手走了上来,正是他的师父、掌门“一心道人”:“云风,你这几日模样,大家都看在眼里。正如炎王不强令你去找人般,为师也不强令你下山。但你可以问问自己,问你的本心…你,究竟是否想去?” “师父。” 范远转身向师父行礼后,当即走下石阶来到了师父身边、比他低级的位置,“实话说,徒儿想去。” 一心道人抬手抚须道:“哦?理由呢?” 范远答道:“其一,自那日在郊野客店见那一幕后,徒儿不知何故,许是心血来潮,亦或是心中难安吧。徒儿总以为,这世上不公不义之事、奸恶狡诈之人如此多,既已有了三分本事,我们…还是该做那三分事才对。济世安民、天下太平,只靠常年在山上修行,恐是做不到的。” “其二,徒儿毕竟从炎王处领了信物,徒儿也认同那罗沉大哥所说,信义为本。炎王愿将这份寄托赠予我们,我们便也不该罔顾坐视。” “其三,徒儿还是想去到乐国…探访又经战祸、连年未见的亲人们。” 一心道人点头听罢,点头答道:“…好。云风,你六岁上天门山,在此已度过了十八年岁月。虽然距离先师、祖师,以及传说中的‘仙人’境界,你还差得尚且遥远。可当你说得出上述这番话时,为师相信,该是你换一处地方悟道,该是你‘行千里’之时了。” 范远听得沉默,得到许可却并没有意外的惊喜,似是早已下定了决心、或是料到了今日一幕般。 一心道人转过身去,望向云海落日,范远也随即望去。 呜—— 不久,伴随一道惊空遏云的尖啸,一头飞隼穿出云层,扑腾双翼,向着那金辉破空而去… “汕水关因炎、乐两国形势,无法通过。” 一心道人随即转回身来继续说道,“因此,你等此番下山,可以向东走,经东南方穿过炎、渊边境,进入渊国。” 范远敏锐的听了出来:“我等?” 一心道人抚须微笑道:“当然了,需‘另行悟道’、‘行千里’的可不止你一人。有你师兄一起,你二人也可互相照应。再说,领了信物的不也是你二人吗,让你下去,他留在山上,是个什么道理?” 范远作揖:“是,徒儿明白。” 一心道人继续道:“炎、渊都城皆在国境南部,因此,两国唯一的交界、北部的炎东与渊北地带,属于是两国共同的后方。可能有都坐落有一些如我们天门山般道门的缘故在吧,两国之前极少交战,其实是常年盟好的。你等即便是不带什么信物,亦可正常通行边关。” “进入渊国后,一路向南,穿过启国,便是江国。王子禹失踪前便常年在江都做质子,你等如欲寻他、实无线索的话,可去江都一探。” “若要去乐国,自然是向西了。既无法直接从炎国去,那么无非是绕条路的事,由渊国到王畿,王畿到宣国,再从宣国进入乐国即可。王畿自不必说。宣国是七国最大、天下中心,各路商贾云集,任何一处关口都不会封闭。” “这些在为师给过你们的地图上都画有,无需为师再多赘述了吧?” “…是,徒儿已知悉。” 范远神情间是略显惊叹,“想不到师父常年避居山上,竟也能对天下形势这般了如指掌…” 一心道人则是摇头嗤笑了声罢,随即转身、步下石阶去。 “你既已做好决定,不妨就今夜打点一番,明早出发吧。” “是!” …… 是夜,天门山后山,弟子房。 榑景明房内,一身布袍的榑景明正盘膝坐在床上读经。 烛火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玉腰长弓挂在墙上,被他擦拭得锃亮如新,碧光如洗。 吱呀—— 房门被从外推开,霎时惊起榑景明抬头望去。见是师父前来,不免舒了口气。 一心道人关上门,坐到了房内小桌边,便望向榑景明直接说道:“景明,明日一早,你便与云风一同下山吧。” 榑景明却是毫不意外:“明白,师父。师弟适才已来找我说过了。” 一心道人继续道:“…那你可知,为师还来找你,是为何事吗?” 榑景明问道:“师父还有何叮嘱?” “…不算叮嘱。” 一心道人又站起身,向榑景明走了过来:“此番下山,为师不给你二人任何要求,也没有回来的期限,你等随时可以回来、哪怕是不回来亦可,呵,就当是直接出师了。只不过,云风有他想做、要做的事,景明,你呢?” “我?” 榑景明合上经书、挠头疑惑:“我当然是陪着他去找…” “不。” 一心道人打断了徒弟言语说道:“你也有…你需做的事,而且,并非是帮炎王找儿子。” 榑景明疑惑,遂下床向师父俯首作揖:“那是…还请师父指点。” “景明,你从小在天门山上长大。自出生起即是我弟子,所以年纪虽小过许多人,却与为师一样,仍常被称呼为‘师兄’或‘师叔’。” “每每你问起自己身世,为师便说,你父母是行走七国的商人,因常年在乱世奔波、担心难以照料你安全,才将你寄托在此。也盼你能学个好本事,将来傍身,也不至无以自保。” “不过…既然你们‘出师’的这天已至,为师…也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从师父口中听到这番话、尤其是‘真相’两个字,榑景明登时是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不禁退了数步… 第6章 阴阳通关 翌日,三月初六。 天门山前山高大宏伟的山门下,汇聚了许多弟子。 一如上月的同一时刻般,榑景明和范远身披道氅、腰挎系有红玉玦的佩剑、背负行囊,前者还有杆玉腰长弓,又是一副将出远门的模样;不过这回不同往日,多了许多长老、师弟、师妹、师侄们前来相送,就连他们的掌门师父“一心道人”也前来了。 因为此番两人的下山,已被定义为了“出师”,自是少不了一些仪式。 “此番下山,多多行善布施、传道救济。” 一心道人边嘱托着、边往二人的包袱里塞进一部部的经书,“即便再想要济世安民、行侠仗义,也切记不得违逆我道门五戒。呐,最后考你二人一回,我道门五戒是什么?” “杀生,妄语,偷盗,酗酒,淫邪。” 榑景明和范远轻松对答。 “好,切记。” “救人救己,都是一种修行。你等出师下山,无非是换一处地方、换一种方式修行,将来任何时候都可以再回来。一日在天门山皈依、传度、授箓,便终身是天门山弟子,无需介怀。” “不过,如非必要,在外尽量莫提师门与为师名号。” 一心道人塞完了经书、抚须微笑道,“天门山既无需向世人推广,亦不想招惹俗世是非。你等只管顾好自己本分,莫给师门与为师惹麻烦便好了。” 二人遂应:“是,师父。” 一心道人点头:“好,走吧!” “恭送师兄!” “恭送师叔!” 数十上百人在山门下纷纷向二人俯身行礼,榑景明和范远也恭敬回礼几道过后,便也转过了身去,踏上了下山的石阶。 自即日起,他二人便正式出师下山了! …… 按昨日师父的指点,范榑二人此番下了山后便未再往南,取了马后,便径直向东南、炎渊边界的方向去了。 而一切尽如一心道人所说,炎渊交界有多处边关,但并无一处封闭,过路行人皆可自由来往。在这片两国共同的大后方,地势平坦、人烟稀少,遍满是青葱浓郁、毫无战略价值的深林地带,互不设防就如其它各国互派质子般,成了两国维持和平盟好的基本条件之一。 …… 数日过后,位于天门山东南、位其最近的一处关隘“俞岭关”中。 这里如同汕水关般,驻有负责守关的士兵。 与汕水关不同的是,此地并非两国唯一关隘,是哪国修的城墙、便由哪国士兵驻守,如今在此的便是炎军。而汕水关是两国唯一关隘,所以是隔河修了两道城墙,由两国士兵在两岸驻守。 由于边管宽松,在此守岗的职务较比前者、是要清闲且安全了许多。 是日深夜,星光漫天。 俞岭关城门双向大开,火光通明。 城上只寥寥五六个士兵在来回踱步,有的手握长戈,有的仅持佩剑。 片刻,便闻一阵马蹄飞踏、伴随着嘈杂的人员嬉笑喧哗声,自南方深林中由小渐大传来,引得士兵们皆抬头看了去—— 来者是批马队、约有三四十余众,与他们一样同佩炎军衣甲,其中不少人背负着长弓、马背上都驮有了新鲜的鹿尸。这批人便正是趁着入夜,偷跑进渊国林子里猎鹿的炎军士兵们。 这片地属于渊国极北,距离最近的也是炎国的城关与驻军,这群兵士自然没什么顾忌。 加上有他们这一关的将军也在当中带头前去,是故这才有了不少的随同者。 “将军!” “哇,将军好收获啊!” 城上几个士兵见得将军满载而归,当即高呼雀跃。 马队来到城门前、勒马停蹄后,为首的将军当即高呼道:“哈哈!今天的收获,够请全营的兄弟们开荤了!都到营里来,今夜就来一顿全鹿宴,都来帮本将军把帐上存酒干了!全军听令,所有人都来!一滴酒,一块肉,都不许给剩下!” “喔!” “将军威武!” 身后的众士兵们应声罢,纷纷随将军执缰转马,即将要向着另一端他们营帐所在的位置奔去… 就连城墙上仅有的几个士兵听罢,竟也各皆遵命动身,沿楼梯赶了下去。 唯有一名持长戈、面相刚毅、五官看起来年纪却不很大的士兵,见状在原地犹疑了住,不肯挪步。 “柳随山,你怎么回事?!” 城下,将军见此状,当即抬头高声喝问。 “噢,将军!” 士兵“柳随山”当即应道,“小的…小的肚子不舒服,就不去了。” “不舒服?” 将军听得嗤笑,“真是奇了怪了,你往时可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吃喝起来可欢了,怎的偏是今天不舒服?” 柳随山一时蹙眉:“这,我…” 城下将军队中另一士兵遂高声道:“柳随山,今天可是全营开荤啊!少了你可不一定吃得完!” 将军当即转头:“嘿!说啥呢,怎会吃不完呢,哈哈哈!” “哈哈哈…” 话音落毕,众士兵当即附和嬉笑。 “走吧,柳随山。” 将军继续劝道,“这深山老林、边境野地,还是大半夜的,还能有谁来?就算真有人来,那咱本来也不闭关,人家见门开着,自己过去不就完事了吗?” 柳随山依然面露迟疑。 将军再道:“实在不行,你把门关上呗!” 柳随山再三推辞:“小的谢过将军好意,真的不必了,下次再帮将军吃。” “好吧!好吧!” 将军终于懒得再劝,“实在不想喝,你去了也不尽兴,那你就继续守吧!该做啥你就照常做,啊。弟兄们,走!” “走咯!” 一众士兵们在将军的带领下,旋即离开了城门边。 这座两国边关在此半夜热闹了一刹,很快便回归平静,留下了仅一个孤零零的士兵在城上守着。 望着将军和弟兄们离去的方向,柳随山沉默片刻,遂叹了声出来。接着,便继续起了他的驻守职务。 时而看着渊国方向,时而看往炎国方向… 这样虽参与不到他们的纵酒欢宴,却也不必受他们的嘈杂吵扰。虽是独自一人,柳随山却反而得了一份怡然与宁静。 …… 未久,偏是在这大半夜的深山老林、边境野地,还真让他柳随山遇上,有人前来要过关了: 只见从渊国方向的林中,一道马蹄疾驰声传出。 时刻保持警醒的柳随山闻声,当即靠到城墙边,抬眼远眺,见那来者是独自一人,衣装紧实,披斗篷、戴面纱,身上似乎还有兵器,这样装束已足可算作“可疑人士”。 柳随山当即在城上操纵机关,轰隆隆声响间,城门很快关闭。 那赶路人出了林子、很快赶到,见城门已闭,当即紧急勒马止蹄、在一道锐鸣声中停了下来。 然而,却只是看了下城门,随后抬看向城上的那士兵。 眉头紧锁、透露出急迫欲要过关的眼神,然却并未开口做声,只是注视着而已。 “来者何人?!” 柳随山例行职责、持戈厉声喝问道,“俞岭关虽不封闭,可遇上阁下这样赶路紧急,遮住面庞,佩戴兵器,还不肯说话的可疑人士,可还是要盘问清楚才准放行的!” 城下人仍不作答,仅是神情愈发焦急。 “把面巾摘了,姓甚名谁,如实回答!” 见此情形,柳随山当即从旁取了把弓,搭上箭矢,拉弦对准了城下那人,一如汕水关士兵般严苛尽职,“再不说话就…” 然登时,只见那人一伸掌示意,柳随山便一脸疑惑的放下了弓箭。 随后,又见“他”摘了面巾、取了兜帽,露出了在火光映照下的一脸白净光滑,鼻挺如削、肤嫩如水。 扎着个小球髻,唇边洁净无物,眉眼英媚交织,夜色下一时竟难分雌雄。 然一开口,尽管已经努力压低,便也还是立刻暴露了: “官爷,我不是坏人!” 根本伪装不得、一听便知的少女声嗓一出,就连柳随山也惊到了刹那,“我是阴阳家士子,名叫‘子显’,此去是响应炎王请贤书,为炎国效力,顺便宣传我阴阳家思想的!我有名牌可证明身份,包袱里带的都是书,身上兵器也仅做防身用!还请官爷放行!” “你这…” 柳随山知道请贤书的事,对什么百家思想也略有耳闻,可唯独困惑是在她女扮男装之事上。 只见他走下城楼,来到了“子显”身边。 打开包袱搜查,果然有她阴阳家的名牌,剩下便是满当当的书卷,一些微薄盘缠和充饥小点心,几套换洗衣物、全是男装。携带的兵器里也没什么大玩意,都是些短剑、匕首、小飞刀之类。 “为何你要女扮男装?” 柳随山问道,“是你们阴阳家…有此规定的吗?” “什么?又被看穿了…” 子显闻罢震惊、细声自语了句,但很快便恢复平静答道,“呃…嗯,是的…” 柳随山就此听着便也信了,于是助其系好包袱、随后说道:“行吧,你可以过去了。” 说罢便转回身去,走上城楼,操纵机关、开了城门。 “多谢官爷。” 子显作揖答谢过后,便又系上面纱、戴上兜帽,回到那副一看便知十分可疑的模样,而后等到城门轰隆隆打开后,便“驾!”一声执缰动马,穿过了这俞岭关,由渊国进入了炎国。 柳随山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总觉有些隐约的怪异。 第7章 越境追捕 柳随山依然来回踱步,驻守在空荡荡的城关上。 就在那女扮男装的阴阳家士子“子显”通过后未过多久,仅半刻钟左右,轰隆隆震响的马蹄踏地声便又传来了: “这…” 偏是在留他一人的时候,这半夜竟稀奇的如此热闹。柳随山忙循声望去,只见还是渊国方向的林中过来,这回则是一支约有二十余众的马队。个个披戴着甲戈,皆是兵士模样。 待柳随山眯眼看了清楚,才认出是渊军的盔甲,便也当即关闭了城门。 “吁!” 未久,渊军马队赶到城下,便纷纷在此勒马停蹄。 “喂,小兵!” 为首的渊军士兵高呼道,“速速打开城门,我等要过关!” 柳随山应道:“前方是炎国地界,诸位是渊国士兵,到我炎国去做什么?” “兵家大事,你无权过问!” 那首领却不肯回答,“要么开门,要么叫你家将军出来!否则要是耽误了,定教你来担责!” “将军有事,回营去了。” 柳随山态度坚决道,“此地整晚都由小人看守,诸位要么说出缘由、待小人前去通禀,要么绕到你们渊国关口去通行!” 话音落毕,便见那士兵中有一人贴到首领耳边,细声耳语了几句。 “整晚由你看守?” 首领继续道,“那好,本将问你,适才是否有一带许多兵器、扮作男装的女子,从你这过去了?” “有。” 柳随山应道,“她是阴阳家弟子,是去响应我炎王请贤书…” “大谬!” 首领喝断了柳随山话语厉声道,“那是在我渊国犯下杀人罪的通缉要犯!我等追她来到此地,你放她去你们炎国,现在我等只得越境缉捕!你若再不放行,便是收容串通杀人犯,阻碍执法,藐视我渊国刑律,损我渊国颜面,坏两国盟好!这个责任,你个小兵担待得起吗?!” “这!” 柳随山听得,登时被这士兵首领的话吓了一跳。只见他紧张的思虑着,还是在众士兵的注视下紧张的一言不发。 “这是令牌!” 首领旋即掏出一块渊军令牌,抬起向柳随山示意,“再不放行,我等可要回去先通禀我渊国官府了!” “这…好吧,明白了。” 柳随山遂步去拉动机关,轰隆隆声间、城门再次开启… “驾!” 这二十余众渊军当即执缰勒马,穿过城门,进了炎国地界去。 …… 不久后,俞岭关向北几里处。 此地是炎国东部的深山密林,比起渊北尚且还要寂静许多。然就在这时,却传出了阵急促的马蹄声—— “驾!驾!” 只见正是那“子显”在赶路,然她的座下瘦马却是愈发虚弱,任凭她怎样大叫、拉缰、鞭笞,那马却也只有放缓蹄步、粗气连喘了。 “糟糕…” 子显放下鞭子,抚摸起马颈、捋着长鬃,似是也能透过那呼吸感受到它的疲累了,“饿成这样,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喂你了,我吃的你又不能吃…啧,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她焦急之际,却让她敏锐的察觉到,前边炎国方向有些动静,似是有人过来了。 只见她立即噤声下马,牵着马藏到了一旁的树后,打算暗中观察。 不久后,当真有各骑着匹马的两人,举着火把,沿这条林中官道、向着这边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两人有说有笑,皆是身穿天青色道袍、腰挎佩剑,二十岁出头青年模样,行李包袱挂在马鞍袋上。其中一人比另一人还多负了杆及有身长的精美玉腰长弓,看起来还是位通射术的道士。 而那身下座驾…子显一眼便认了出来,那可是珍贵的炎北乌鬃马! 如能与他们换得坐骑,定能立马与追兵甩开距离!即便换不得,换来一些草料,多少也能缓解当务之急… 想到这里,子显当即摘了面纱、取下兜帽,从树后跳了出来… …… “二位道长!” 夜深人静、林中漆黑,突然跳出名陌生女子来,范远、榑景明,乃至他们座下高马都被惊了一跳。 “二位道长,请救小弟一命!” 子显单膝跪地、作揖恳求道,“小弟连日不断赶路,座下马匹不得充饥、无从休憩,已濒临溃殁!小弟想请与二位道长交换马匹,或是换些草料,解救小弟燃眉之急!小弟愿意补上任何差价!” “啊?” 这一番话听下来,范远与榑景明顿时是满脸的困惑。 “你先别急,慢点说。” 榑景明开口道,“你这给我们说的都迷糊了…你究竟是何事有如此焦急,竟用得着以‘救命’形容?” “对啊。” 范远也接着说道,“还有,你不是女子吗?怎么一直自称‘小弟’呢?” “这…” 一听又被识破,子显登时目露无奈、心中是苦笑自嘲,随即站起身来继续道:“实不相瞒,二位道长。我是阴阳家士子,名叫‘子显’,此来炎国本是响应炎王请贤书号召,来为炎国效力的。却不料本家那边妒我才华,竟派人一路追来,企图堵截拦阻我,要强留我在启国…我是着急心切才说了救命,女扮男装也只是为掩人耳目而已…” “你这,哈哈…” 范远听得竟笑了出来,“你这模样,要扮男装很难呀,你这一开口说话不就总是暴露了吗?男装这事…还是别勉强了吧,总打扮成这样,反而还会引人注目呢。” “是啊。” 榑景明说道,“至于如何帮你…我们也没带多少草料,都是每到一城一驿,随喂随买的。换马的话,你说补差价…我俩的马也是跟牧民直接换,多少价我们也不清楚。就算换了,两人如此多行李,剩一匹时,不就太难驮动、变成折磨我们的马了吗?” “对。” 范远解释道,“而且你不知道吗?我们炎北的马都是认主的,这两匹马可跟我俩很久了。你现在换了,待会要是根本驾不动、直接寸步难行,岂不更麻烦吗?” “这、这…” 子显听得二位道长一下子解释了这般多,顿时越发紧张无措,只见她思考片刻,便又继续说道:“那…那可否请二位道长载我一程,我东西很少、人也很轻的,只需带我到前边炎国最近的有马或者草料卖的地方就行!我…” 轰隆隆… 话未讲完,身后的马蹄踏地声响便传来了。 “啧,麻烦,来得这般快…” 听得响声,子显当即一扫原先眼里卑恭,细眉紧锁,转瞬是变作了锋芒锐利、杀意尽现,仿佛换了个人般。 这一幕,看得范远与榑景明更是惊疑了。 “二位道长,之后便不关你们事了,还请暂行退避。” 子显边说着,边走到一旁树后,从马鞍挂鞘上取下一排飞刀袋、系在自己腰间,目测有二十余枝。再唰的一声抽出了把仅长一尺左右的锋利匕首,反握在右边掌心。 随后,走出回到二人面前,朝向南方而立! “什、什么意思?” “追你来的人么,可是…不就是本家弟子而已么,这怎的还要见刀兵啊?” 范远与榑景明听到顿时也慌了神,连忙皆下了马,牵马到一旁林中躲避。 然而,见到眼前就这一女子、竟要独挡之后不知多少追兵,一时心中又都不是滋味… 正在等待着时,只见范远先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右手握紧。 “师弟!” 榑景明见状,连忙不断摆手、细声提醒,“你做什么?快收起来!” 范远却摇摇头,并不回答,只与那子显一样眉头凝重,直盯着南边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子显也只持匕静候:“二位道长,接下来就不必问了。” 三人随后便是持续的静默无言。 未久,那支二十余众、披戴甲戈、皆是兵士模样的马队便赶到了,见到这女子就在道路中间持刀等着他们,便也“吁!”全部勒马停蹄,个个脸上咧开得意无比的笑容。 “叛徒,可算让我们抓住你了。” 那士兵首领嗤笑道,“知道无处可逃,做好觉悟了是吗?还是想一个人,来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 “就凭你们,还不配用这个词形容。” 子显看起来却是毫不慌张,“再追我,来几茬杀几茬,先杀你们,待会再赶路也更轻松些。” “大胆!穷途末路了,还敢口出狂言!” 另一士兵拔剑指向她厉喝道,“你也不看看,这里二十多人,你就一个,真以为自己是‘他’多年心腹、把他一身绝学学遍了是吗?我告诉你,那是他当你是亲女儿,从来只给你派最轻松的活干!” “…呵,穿成这样,我看你们才是胆大包天。” 子显继续冷漠地应道,“最迂腐恶臭的人渣们,穿上这身衣甲,还敢在我面前侮辱他,你们…才是最无耻的叛徒!我本想杀光你们,呵,但我料想,大概杀掉十来个,你们剩下的就要逃了吧?那时我也懒得再追了。不过要是想逃的话,现在也还来得及,不然…” “不然怎样?” 士兵首领笑道,“你不会真想着,这次又能一个人从我们手上跑了吧?你不妨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便伸手从胸甲下掏出了一件核桃状物什,借着一旁手下火把的光,刻意映照出来。 子显见到,登时眉头紧锁,两眼杀意散作犹疑… “呵,这又如何?” 子显边说着边连退了数步,“你以为,我为何要逃进炎国?告诉你吧,这回,我可不是穷途末路,不是一个人!我早已联络好支援了!” 说罢,便直接大手伸进一旁的树后,把正蹲伏着暗中观察的范远给直接拉了出来—— “啊?!这…” 范远被突然的揪出来、才踉跄着站稳,便是一脸错愕。手中剑此时已经出鞘,见到对方众人的眼神,自己似乎已被立即当成了敌人… 这是怎么回事? 第8章 林间激斗 这一幕不仅是范远自己,更震惊了在场所有其他人! “有帮手?!” “师弟…” 众人反应各皆不同,但无疑是尽数被震惊到了。 “原来如此,暗中通敌,联络接应,还说不是叛徒?” 士兵首领很快恢复镇定,“不过即便如此,我看你也就两人,莫非说你这道士,会些什么神通大法吗?呵,不然的话,还是奉劝你莫要出手!此人只是我门派叛徒,我们清算叛徒是自家事务,这可不兴外人插手。” “姑娘,你这…” 范远看向子显,拿剑的手开始微微颤动了起来。 “麻烦你了,道长。” 子显细声应道,“如此阵仗本来我一人也能应付,可他手中那颗‘核桃’却是十分危险。我恐有所不测,还请道长助我一臂之力,救…小女子一命!” “核桃…” 范远说着,看向士兵首领去。 “哼,还不肯走?” 然一转眼,便见他撒手一甩,那枚被子显说是“十分危险”的核桃便径直朝着范远飞了过来—— “不好!” 范远抬剑欲挡,子显则伸手想按住他躲开,然而就在这时: 嗖的一道破风之声,一道箭矢自适才范远躲避之树的树冠中飞出,在深林暗夜中竟打中了那核桃,啪嚓一声,将之中途射落在地! 这一幕,再度震惊了在场众人! “师兄!” 范远知是师兄出手,当即抬头回望。榑景明则是藏身于林叶中,只给师弟打手势做回应。 随后,只见那核桃破开了壳,夜色笼罩下依然明显可见的紫黑色的烟雾在清晰的滋滋声中激射出来。子显此时则是反应迅速,立即扯下斗篷,冲下前去,盖住了那核桃—— “上!” 趁着子显分心去盖核桃之际,那兵首竟也懒顾她有多少援手,一声令下,率着身后马队便直冲了上去! 而子显见状,又步履飞快退回到了范远身侧,握匕以应。 “这、这…” 眼见敌人已经冲上眼前,范远只得咬紧牙关、双唇紧抿,迅速调整了心态,双手握剑又再变作了单手,最后,深呼吸了一道后,两眼一闭,一睁: “天门剑法!” 冲在最前的兵首一柄重剑照面竖劈下来,范远侧身避过、一剑刺出,锵的一声,第一招便将敌兵首领武器打得脱了手,跌落在地!子显见状欣喜,竟直接飞跃上去、旋身骑到那首领头上,眼疾手快,左手抬起他下巴,右手匕首对着嗓眼便直接刺下: 兵首急怒之际,一个仰身,便躲过了这一致命之刺、更是几乎要直接甩掉子显,却见子显灵敏的脱身下来,再一跳起,一脚便踹中了他的后背,砰的一声将他从马上踢落,翻滚在地。 这一滚地,兵首又顺势捡起了剑,双手持起,冲向子显去! 子显迎上前,凭着身轻兵短、与那兵首直接正面周旋,不断闪躲他的进攻的同时,出刀与他对拼。 兵首则以满身铠甲、连连轻松挡下,二人就此交缠、激斗在了一起。 另一端,范远则是才化解第一道攻击不多久,眼前就紧接着五六人马冲了过来,个个皆持长剑劈下! 正幸他是天门山弟子,这些年在山上,练得最多便是剑法。怎样的剑法、剑招、剑阵,都早已让他见遍、试遍,如今被六人团团围住,他却也无需突围、都能轻松应对。 藏身树上的榑景明则冷静观察,眼见有危急之处,便一箭射出。 或是打飞兵器、或是惊吓马匹,有时甚至手准眼利、连细小的飞刀暗器也能击开,给下边正面应敌的二人起到了充足的掩护辅助之用。 三人就此与这一群渊军士兵展开了交战。 …… 正不断出剑抵挡的范远,心中其实并无斗志,相反,是无比的矛盾。 若这姑娘当真是独身一人被追杀,那他范远出手相救,倒也毫无歉疚,也不会觉得适才被强拉出来是什么坏事。 可若她当真是什么叛徒,自己这一来便是阻碍这群士兵们行事、保护了坏人,该要如何说法呢? 这违逆了他道门五戒的哪一戒,又如何与那“行侠仗义”四字相提并论呢? 眼下,即便不能违逆杀戒,范远也只得先尽力抵挡袭来的道道杀招。 无论如何,自保为上。 至此,范远才终于稍微理解了此前在破庙里遇到的那个“罗沉”的所说与所行了。 山下江湖,当真是真假难辨、人人自危。 …… 榑景明穿梭在树冠中,不断变换位置、放出冷箭,常令士兵们捉摸不透、猝不及防,甚至以为树上埋伏还更多于眼前。 范远与子显则皆遭围攻、以一敌多,范远一直只在自保防守,为不违逆杀戒,最大程度的进攻也仅止于将对方的兵器打落或者击碎而已。 而这小女子“子显”,则是手狠得多。 在与兵首短兵相接后不多久,她便在十几招内制服了对方,而后,不同于两位有杀戒的道长,她是直接说到做到的下了死手。很快,随着兵首第一个被刺死,夜色笼罩下的这片林中官道,也很快遍地见红… 范远还在与同六个人过招时,子显已接连下手杀了八九个!她开打之前所放的话,原来并非狂言! 至此,剩下的士兵竟也正如她起初所言,眼见不妙、开始动摇了。 终于,待她手上杀到第十条人命时,后方剩余的士兵们终于慌了,一言不发,便似颇有默契般的个个“驾!”执缰调转马头,往南边撤了回去。 还在与范远缠斗的六人见状,也纷纷脱身,追随逃走。 最后一人从子显的手上逃走,只见她也一如先前所言、没有再追,只是站定原地,冷漠看着逃走的众人,颊角微扬、嗤笑起来。 范远终于得以喘口大气,正在此时,回头一看: 十具人尸,横七竖八在眼前,地上猩红一片,触目惊心!空气中则更是刺鼻腥味弥漫,令人作呕… “…呃!” 从未历经战乱、更未杀过人的范远不多久,便一阵不适直上喉头,随后,便见他下意识地找到一棵树边,扶着树干,吐了出来。 而那子显的状态,看起来则是也不太好。 在被马兵围攻的情况下连续击杀十人,以她的身手、此时身上也已不免添了几道伤痕,一样是遍体猩红。 与范远不同的是,她见着眼下场景,却没有丝毫不适感。 一边用死人的布衣擦拭着匕首与身上的脏污,一边看着这位年轻道长,子显的眉头微蹙起间,心中是五味杂陈。 …… 片刻,榑景明也从一棵树上落下,触地轻若无声。 时常狩猎的他见了眼前这一幕虽也有不适、但却能忍耐得住,再看了子显一眼后,便一言不发,只走到正呕吐着的师弟身边,轻轻拍打起了他的背来。 除了一片狼藉的血滩尸丛,十匹失去了主人、茫然无措的马外,地上散落的其它物什、同样杂乱不堪。 七零八落、或碎或整的刀兵盔甲,一枝枝从榑景明的玉腰弓中射下来、没入或散落在地面的箭矢,从子显的行李包袱中掉落出来的书籍、盘缠、点心与兵器,以及那颗仍被斗篷盖着的“核桃”… “多谢…二位道长。” 子显收起匕首后,转看向树边两人、作揖致谢,“如无二位道长及时搭救,小女子适才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不测?” 榑景明当即转头反问,“你不是说,只是被阴阳家本家派人追阻,想将你强留在启国而已吗?” 听到道长的言语,子显也同时俯首下来、不敢直视。 榑景明记住了刚才听到的许多话语,立马开始连连追问:“若是如此,为何来者尽穿士兵盔甲,将你称作什么‘门派叛徒’,还说你从谁那学了什么绝学、被他当作亲女儿,有轻松的活干呢?” “如果是阴阳家,一个学术门派,又能有什么所谓的‘绝学’?这些思想门派,不该都是传扬出来的吗?” “就算真有,为何会用‘一身’来形容?那不是指武功的吗?” “你一个准备为炎王效力的士子,为何会一身能轻松击杀十来二十人的武功绝学?” “还有,我还看到了这个。” 榑景明说着,走到一边杂乱无章的地上,俯身拾起了一部从子显包袱里洒落出来的线装书籍,举起来对着子显继续说道,“这部书,是启国纵横家李夫子的着作,剩下那几部也都是。你一个阴阳家士子,看得最多的居然是纵横家的书吗?” 听得道长的连番追问,子显只有眉头紧锁、久久皆是无话。 榑景明再追问:“你到底是谁,来炎国做什么?” “…二位道长愿意出手,小女子已经感激不尽。” 只见她抬头,直视起榑景明答道,“这群人…不是渊军士兵,而是收买了渊军、借来他们衣甲兵器穿在身上的,至于我…” “我不是坏人,接下来进入炎国,继续北上,我也不会做什么坏事,请二位道长放心。现在…这群人留了十匹马在这里,我也无需再向二位道长麻烦些什么了。” “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说罢,子显便开始走动,捡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再说下去,二位道长只会无端遭到牵连。” “既然接下来…我们将背道而行,那还是就江湖再见、各自安好吧。” 从持长弓道长手里拿回最后一部书后,子显很快收拾、整理好了自己所有的行李物品,在现场挑了一匹看起来最壮的马后,在受伤的状态下,熟练且稍显费力地踩镫骑了上去。 随后,便执缰调转马头往深入炎国的北方,轻轻拽动,便头也不回的直接上路了。 榑景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深蹙许久。 随后,他便转头一扫,开始准备回收自己的箭矢。当他看向到一旁一棵树边时,只见那颗“核桃”已经裸露出来,原先盖在上边的一整件斗篷几乎都被燃烧得焦黑粉碎,就连那枝箭矢也已经腐化、断裂成了好几截,而射中“核桃”的箭头、更是碎成了一地铁星渣粒… “师兄…” 扶在树边的范远,吐到此时才终于得以开口说话。 榑景明当即转头:“哦,好些了吗?” “这…” 范远转看向榑景明,只见是已集结了虚弱、疲累、疑惑于一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9章 诬陷拦截 尽管下山没几天就遭了这等祸事,给范榑二人大开了眼界、乃至差点要了他们的命,可二人还是得收拾干净、再继续上路。 待由范远刨坑,榑景明拖移、将十人在林中草草掩埋,垒了几块小石头、盖上那些不知真假的渊军衣甲做墓志,好歹没让他们曝尸荒野,再每人贴张符纸、念一遍《往生咒》后,也终于算大功告成了。 此地的十人至少还遇上了他俩,若换做是哪场国家大战,动辄成千上万人死难、百姓流离失所的地方… 该会有多少人曝尸荒野,连个埋葬、超度的人也没有呢? …… 二人骑马向南行了几里,也很快到了俞岭关下。 此地果然不同于汕水关,管理极是疏松,城上仅有一名士兵在看守,然又不同于师父所说的是,城门却依然是紧闭的。 “站住!” 城上士兵见二人到来,张弓搭箭、厉声喝道。 二人见状,又感到是几分惊疑不解,遂也只有勒缰停蹄。 “二位可是我炎国来的道士?” 柳随山一生戎旅,虽看得出二人穿着非同黎庶、却也并不能分辨是否什么道袍,但见这番打扮、加之其中一人背负长弓,还是谨慎的问了起来。 榑景明应道:“是,我等是天门山弟子。” 柳随山再问:“敢问二位,刚才是否协助一名逃进我炎国的女子,杀了十名渊军士兵,放她进了我炎国?” “啊?” 范远听罢、顿时更为疑惑了,“小兄这话…什么意思?您怎么知道…” “闭嘴!” 柳随山厉声喝断:“立刻下马,打开包袱,取下全身兵器,丢到前边来!否则就射了!” 尚不知是怎一回事的师兄弟二人相觑一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对方是炎军士兵,此时也已居高临下、箭在弦上,不由分说,也只得先遵咐下马、暂时一一照做了。 两把剑及一套弓箭皆被抛到了二人前方丈余外距离后,柳随山这才松下弦来。 “退后,双手高举过头顶!” 二人照做了后,柳随山这才从城上下来,向二人走去。 “你等已经闯了大祸!” 柳随山边走边说道,“串通杀人犯,私斩渊国士兵!我现在要依炎国法律,将你二人羁押!” “什么,杀人犯?” 范远愈发眉头凝蹙,“你是说那个阴阳家士子吗?她不是…” “你等早已与她串通接应,还在装傻?!” 柳随山将地上的二人兵器一脚踢远、同时继续厉声道,“如此罪行,我须先将你二人羁押在此,而后传书分呈两国司寇府,再做处置。” “师弟,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榑景明却是很快想了清楚、转头向范远细声说道,“刚才被打跑的那批人,原路逃跑,经由此关、回到渊国,顺便多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我们俩刚才出手帮了那个子显,就被诬陷是同党了。” 范远顿时大悟,惊愕之余,心中不由怒气渐起… “没办法了,师兄。” 范远道,“现在是时候拿出那个了。这回咱们过关,确实是去找人的,我没有任何负担。” “…明白。” 榑景明应罢,二人当皆同时伸手进了衽间… “做什么,把手拿出来?!” 尚在十步开外的柳随山见状警觉,立即再度张弓搭箭、厉声呵斥。 “拿出来了,你瞧这是什么。” 城上灯火遥遥的映照下,只见在范远与榑景明二人高举起来的手中,是各有一枚辉采夺目的兽形红玉玦… “什么?这!” 柳随山见到两枚如假包换的红玉玦,登时自己也惊愣住了,“这红玉玦,你们从何得来?” “…这是炎国王室‘苍氏’的信物!” 范远特意朗声强调解释道,“我等是受了我王的王命,出行七国,探寻王子禹下落的!小兄若想羁押我等,不妨一封书信呈往司寇府之前,先呈一封到孟阳城承苍宫中吧!” 柳随山收起弓箭,顿时纠结不已。 心里正矛盾了一阵后,柳随山最终还是说道:“不论如何,二位毕竟已经承认自己参与杀害了渊军士兵。就算有红玉玦,那也必须就事论事,依罪伏法。炎法昭昭,宁枉勿纵。就依你二人所说,呈书一封到炎都,也未尝不可。” “什么?!” 范远登时大惊,“我们可没承认!再说,这帮人可不是什么士兵,他们和那女子是一个门派的,他们只是追杀她这个叛徒、追进炎国来了而已!我们是碰巧撞上了,还反被拉出来打了一架,我们也没杀人,那十个都是那女子自己动手杀的!道门有杀戒,你不明白吗?” “对。” 榑景明也辩解道,“小兄如不信,可去验明我二人兵器,我二人衣装亦在此,皆干净如新,不曾沾过任何一滴血。” “…啊?” 此话一出,说得柳随山顿时是更懵了。 今夜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何偏在将军他们都去宴饮,独留自己在守关时,接连出了这一等事? 阴阳家士子,杀人犯,渊军,道士,炎王使…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终于,就在这时—— “喂,有人吗?!” 城关的另一端、渊国方向,又传来了有人叫唤的高声。 “啧,哎…” 柳随山遂道,“二位请先随我上来,有人要过关了。”说罢转过身去,拿走了地上他们的两把剑和一套弓箭,走上了城去。 “这…” 范榑二人看着这一幕,疑惑之际,也只得将马牵到一旁、而后跟了上去… …… 柳随山走上城墙时,却见到城上的另一端,浑身散发着酒气、走路已经左摇右摆的将军,已一步一步踉跄着过来了。 “…嗝!哟,柳随山。” 将军早已醉得几乎神志不清,竟也还能找到回城关的路,“你还在呢,嗝。”说罢将手搭在了他肩上,“那、那边家伙不咋争气,剩了好多,要不…嗝!你,你去,你去解决了吧,嗝…” “多谢将军。” 柳随山微微点头以示意,随后便转看向渊国方向的城下。 这次的来者,是有位马夫骑马在前、后边拉着两轮轿子的马车,夜色间城上的火光下,隐约能看见车轿是紫红色、马车里有一人,然车帘三面掩盖,却是看不清车内何人。 “今晚怎么样?” 将军见了他身后的范远和榑景明,遂再问道,“这俩…是谁呀?” 柳随山应道:“回将军,他们…” “我等是天门山弟子,奉我王王命,出行七国探寻王子禹下落的。” 范远直接拿出红玉玦展示、打断了柳随山的话语,“这位小将疑我等与适才一批分别假冒了不同身份,实则只是同一门派内部为铲除叛徒、先后追逃进了炎国境内的两伙人有所关联,杀人害命。故而打算强留我等在此,不放我等通关,还请将军明辨。” “啥啥啥…啥?” 将军早已喝得连常人话语都几乎已无法理解,何况是这般? “二位…还请切莫多言,你等身份确实可疑。” 柳随山转头向二人说完后,继续向将军禀告道,“回将军,今夜过关者众实在可疑,事多蹊跷,恐并不简单,小的想请等将军酒醒了后,再向将军一一解释汇报清楚。” “嗝!好吧…” 将军说罢,迷糊着间把手伸了回来。 “喂,你们上边聊什么呢!” 下边的车夫见几乎被无视,倒是高声叫嚷了起来,“开城门呀,我们等着过关呢!” “噢!” 柳随山当即走来城边,“请阁下原谅,今夜情况特殊,还请麻烦车内人士出来一下,查验登记身份,方可通行!” “啥?” 车夫不解道,“俞岭关啥时候变这样了,咋的还要这麻烦呢!” 然而,就在这时… 身后马车的门帘,却是有双纤纤玉手、主动将之掀了开来… 随后,在城上众人的注视中,车厢内缓缓钻出来了个高挑纤细、身形苗条的人影,顶戴冠饰与身上裙服一看皆精致华贵无比。而待到她提着裙子、下了马车,她的样貌也终于映入众人眼帘: 只见那身形是弱柳扶风、聘婷袅娜,那脸孔上稍一细看,却又是风姿绰约、朱唇粉面、肤白貌美… 可谓是两位道士在山上待了这般久,包括下山去过了炎都,皆从未曾见过的、一望便知的“美貌”。 柳随山眯眼细看、还是疑惑不已,而那将军却是未久,很快仿佛惊醒了般: “哟,张老板!” 醉醺醺得浑身酒气的将军就像是见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般、步子迅捷的下了城,很快迎了上去,“哇!您…怎么今儿有空,到我俞岭关来呀?哈哈,莫不是来看望我的?” “呵,将军说笑了。” “张老板”抬手拂面一声轻笑,皆也有如风铃般悦耳动听,“我到炎国去做生意,这不是走近路,就要到你们俞岭关来了嘛。不知…将军上边那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偏是今天…还把城门给关起来了呀?” “没啥,没啥,嘿嘿…” 将军笑罢,随即转头对着城上叫道,“喂!柳随山,快开门!还有这俩…嗝,小道士!放他们过去吧!” 柳随山不解:“可是,将军,这…” “叫你放你就放啦!” 将军继续道,“人家还带着红玉玦啊,要是让你在这扣住了,耽搁了啥你才是真担不起,能有啥事你之后与我汇报就行啦!明白吗!” “是…” 柳随山无奈应声,转头看了看二人,随即便将兵器归还。而后走到一边,操纵机关、轰隆隆声间,打开了城门… “诶,对了,张老板。” 将军又转回头对张老板道,“我昨夜刚猎了好几头肥鹿,我这帮小弟吃了半夜居然先醉倒了,这还剩下好多呢。要不…您先到我营里,我吩咐人再将酒肉给热热,咱俩再整点?” “唔…” 张老板听罢抚颔,回头望了望车夫,见到车夫一听见有酒肉、两眼便是几乎放光,顿时也笑着转回了头,“嗯,好主意,走吧。” “嘿!走!” 随即,只见城门虽然打开,可这位“张老板”却与车夫跟着将军、转过头往他们军营方向去了。 刚拿回兵器、尚在城上的范远和榑景明见到这一幕,又是疑惑不已… 第10章 初抵风於 走下城关、骑马穿过了国境俞岭关,范远和榑景明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料想今晚碰到的麻烦事,也许该是结束了。 “师兄。” “嗯?” “那个‘张老板’,你知道是谁吗?” “我如何知道…” “啊,我看你之前…连那子显带的书的作者是哪家学派的都知道,我还以为…你也读到过呢。” “那不一样,那是百家思想,山上藏书阁里有写。这个被叫做‘老板’,明显是个商人,加之又十分年轻,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有关她的事又怎会记载在我们那呢…” “…噢,是这样。” 二人一路向南,继续缓缓行路。 虽是松了口气,可眼前毕竟完全是从未到过的、陌生的土地和国度… 等待着他们的,又岂会是一帆风顺的旅程呢? 而另一边,俞岭关军营中。 几个时辰过去,黎明已至,天空也已在灰蒙蒙中显出了几分亮色。 本来已经酩酊大醉的将军遇上“张老板”与车夫,喝上第二场,没多久便又不胜酒力、被二人灌得几乎晕了过去。随后,车夫回到停靠在营外的马车上小憩,张老板则独身去了林子里。 深林里的某处,一处小水潭边。 只见身形纤瘦娇弱的张老板带了张小凳子,独自坐到潭边。以水为镜,取了包袱里一些胭脂粉黛开始给自己补妆。 四下极是寂静,不闻蝉声鸟唳,倒是偶有一二道悦耳的呦呦鹿鸣。 未久,周围林中发出微微响动… 很快,便听得簌簌的盔甲摩擦声间,一道人影飞快地窜出林荫,赶来到了水潭边的张老板身旁,单膝跪下、俯首抱拳: “参见执事!” “这次是怎么回事?” 张老板冷静的边补妆边质问道,“二十多个人,连‘龙纹七桐’都让你们带上了,还是抓不住她?一路从奄城跑到风於邑跑出来,现在居然都跑出渊国了!你们还能不能办成点事?” “这,回执事…” 披盔者目露惭羞、眉头凝重答道,“我们昨夜其实已几乎成功了,可是…却突然有个道士出来帮忙!还有埋伏在树上不知多少的弓手!那小妮子虽说是她联络在炎国的接应,可我们事后想起,那道士…又像是突然被她揪出来的,又一直对我们只守不攻,连埋伏着的弓手一起,从头到尾也不伤我们分毫,就只有她在一直下死手,属实奇怪…” “这…” 张老板听到这,停下了补妆、似乎已明白了什么。 “执事?” 披盔者又问。 “知道了,既如此,你等就先不要追了。” 张老板答道,“那两个道士我刚才见到了,他们要来渊国,不会是她的接应。但…他们身穿天门山道服,持有炎国王室红玉玦信物,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具体情况,我会向‘他’汇报解释的,你等也无需担责,此事就暂且到此为止吧。” “是…” 披盔者应下后,便退离了潭边、钻进了林中,很快消失不见。 “归盈啊…归盈。” 张老板望着已渐微亮的天,自言自语道,“…你究竟有怎样秘密,能让那小妮子,如此被追捕?” …… 不同于炎国,渊国的确已是一片新天地。 渊国位于黎王朝东面,东临大海,南毗启国,西邻王畿,北接炎国。其国境内多林地,疆域、人丁、城池、田亩皆少于炎国,但却冬暖夏凉、气候温和,常年风调雨顺、少见旱涝。 因此,天下学士、商贾、游人便也时常云集来往此地,国内的繁华与热闹是已几乎不逊于最大的宣国了。 过了俞岭关往南,便是渊北地带。 这里茂密的丛林从许多年前起,便常年生活着许多獐鹿。目不识丁的大兵小将们或许会喜欢烤来吃肉,但自古以来的医士便明白,“鹿”这动物,一身上下都是宝。 而渊国自然不会放过这片天赐之土,自打渊国势力拓展到了这一片起,成群在此生活的獐鹿们便成了他们的目标。 渊国在此建立了“风於邑”,将养殖獐鹿的工作全权交给了一位受封到此的医家士子。后来,这位士子在此落户成家,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改姓为“风”,并将工作逐渐变作了生意,慢慢发展壮大… 时至今日,由渊国风於邑所出的鹿系药材,便已经风靡天下,成了七国无可替代的鹿系药材之冠首。 风家也成了风於邑无名有实的主人,以区区一个家族之力,每年都贡献着一整座风於邑接近七成的税赋。 要论鹿,也再没人能比渊国风家人更为了解。 每个风家子弟出生长大,除了要学些基本的书经文字外,所还需接触最多的,便是主要与鹿有关的、及其它的许多医家知识。 因此,风於邑内也几乎已没有外来的郎中、药房或是医馆,在这一方面,风家已经实现了基本的垄断。 甚至,都把风家医馆开到了全国各地… 然而这些江湖世事,却并非久在山上练剑修行的两个道士可以知悉的。 当范远与榑景明骑马沿着大路向南,慢悠悠的行至天亮早晨后,他们也就刚好抵达了渊北最大的城池——风於邑。 二人一身道服,进城未受任何阻拦。 “啊…终于到地方了,师兄。” 下马牵缰步行的范远已经显出一脸疲累,“我们快找个客栈休息吧,昨晚打了架,我真是又累又饿…” “那是自然。” 榑景明应道,“找吧,师兄正好也饿了。” 二人边穿梭在风於邑的街道上,边左右扫视起两旁来… …… 过不久后,某间茶馆内。 此刻尚是上午,茶馆开门伊始,客人寥寥无几。说是无几,其实放眼望去,也就角落坐了两个道士而已。 除了各一壶茶外,两人还点了两碟炒菜,吃些素的缓一缓。 很快,茶馆迎来了第三个客人: 踏进门来的,是个外披着长氅、内穿丝袍,腰间有佩剑,全身装容打扮皆一副华贵模样,同时脸上也白净无比的男子。进门的一瞬,引得两个道士顺势瞥了眼,随后,二人便又各自吃喝。 男子自己找了个位子落座后,店内小二也笑脸迎上,询问起来。 熟络的点了自己要的酒菜后,男子便开始静坐,面色平静地看着门外大街,等待着上菜,而就在这时… “啊…” 范远吃饱喝足,伸展起了两肢、同时说道,“吃饱啦,师兄。走去找客栈吧。” “这就休息了?” 榑景明应道,“咱们这也算到渊国境内第一站了,这里繁华热闹,几乎可比咱们炎都孟阳呀。这种地方,你难道不顺便打听打听,王子禹的下落或是有关线索吗?咱们拿了红玉玦,可不是到渊国来玩的呀。” 这番话语被那等菜男子听到,只见他当即是蹙紧眉头,选择了继续认真听下去… “我知道…师兄。” 范远叹道,“唉,我就是…经过了昨夜,真的已经很累了嘛。要不还是先找地方休息,醒来了再打听呗,反正我们也没见过,不认识那王子禹什么模样…” “话虽如此…” 榑景明正欲继续,但思虑片刻、还是轻叹了声说,“啧,哎…也是,那还是依你所说吧。” “是吧,那结账吧。” “嗯。” 二人点头话音才落,那店内小二也走了过来,只见榑景明询问过价钱后,便掏出刀币、摆在了桌上。 随后,两个道士便起身离开了。 此刻,却见那个等菜男子注视着二人的背影,目光追随着二人、直到他们消失到街道上… 适才简短的一幕,也已被他记了下来。 …… 与此同时,城内,某间医馆门前。 “老伯,您目前身体状态健康得很,无需挂心。” 柜台后,一名身穿杏色长衫、长发披肩,面相温文儒雅,坐在一台轮椅上的青年男子说罢,将手从台前一位老者伸上来的右手腕脉部取了下来。 “啊,是吗?” 老者憨厚一笑,“可…我听说什么‘鹿茸’有大补功效啊,我专程赶来风於邑,就是想试一试你们这…” “呵,那是自然。” 轮椅男子微笑道,“不过正所谓‘补’,自是补缺,而非旺盈。当然,如想试一试,我们也有方子。这里有些二月份新取的鲜鹿茸,您随意取些回去,大概六两左右泡二三十斤白酒,配枸杞四两,人参三至六枝,如此是一种。” “泡茶饮下,饮尽嚼食,此是其二。” “取微量切片,与鸡、鸭、鸽、豚、牛、羊肉,随意搭配些大枣、枸杞、莲子、百合、人参等亦可,此是其三。” “最后便是磨作粉末,加水饮用,此是其四。” 轮椅男子将鹿茸的饮用方法流利介绍了出来,“以上提到的,除了酒肉外,我们店里都有,老伯可以进来看看。” “哦,好啊!” 那老者才掰着手指头想记下来,听到这句,便兴奋的走进了医馆内。 才走两步,便又转过头来,此时,那青年也在身后几位同穿杏色长衫者的推动下,乘着轮椅转身出了柜台。 “小兄弟,你这真是厉害呀,不得了。” 老者当即夸赞道,“我早闻风於邑风家鹿系药材大名,想不到当真有如此多般研究,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是否是这里风家人呀?” 听到老伯问话,推车的几人顿时微笑起来,老伯见状却是不解。 “哪有什么大名,老伯客气了。” 轮椅男子同样微笑起来、随即说道,“…在下‘风书雪’,当今风於邑风荷鹿庄庄主,便是家父。” 第11章 地下瑶光 两个时辰过去,时近中午。 “嗯…还行。” 医馆内,风书雪坐着轮椅、在仆人的推动下,巡视完了堆砌得有若楼高、琳琅满目的药柜,露出满意惬意的微笑。 “少爷,已经午时了。” 推车仆人问道,“今日没有预约了,是否去午饭?” 风书雪点头:“嗯。” 仆人又问:“去哪个馆子呢?” “唔…” 风书雪思虑片刻便答道,“有段时日没有听戏了,今天就到‘瑶光楼’去吧。” “好。” 仆人随即转头,示意馆内其他人留下来看店,随后便推着他们少爷出发,一路出了医馆、前往了那瑶光楼去。 …… “风荷鹿庄”,即是当今渊国风家所在。 当风氏养殖獐鹿、采药行医的产业及其本身的规模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后,其便举家搬迁到了风於邑城外、东北向的几里外,建立了这样一座山庄。紧邻着鹿林,十分方便他们的工作。 风书雪,便是这一代庄主的长子。 然而,不知或许是什么“医者不能自医”的诅咒,这位大少爷在年幼时、便因一次整个风家皆无能为力的高烧怪病,以致下肢失去了知觉、完全残废。 此后的人生,皆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但在这等条件的限制下,风少爷却并未消极度日、颓废毕生。相反,他发奋学习、刻苦钻研,还是了解了一些基本的医家知识,平日也可出到医馆来坐台、给看病的人们把脉就诊了。 不过,这位大少爷本身的爱好,倒是尽为外人所知的。 兴许也是自小便被禁锢在了轮椅上的缘故,风书雪向来喜静,更对“琴棋书画”等类文雅之物有着极致的兴趣。 纵使行动不便,家里明明可以安排人在医馆里给他做菜、或是将饭菜送去,他也总是喜欢下馆子。 原因无它,只为能有些想看的东西佐以下饭,台戏、剧目、乐曲、棋局皆可,起码不致冷清无聊。 而“瑶光楼”,则是这渊国境内一座比他风家更大得许多的产业。 瑶光楼总部在渊国中部的奄城,其分店却是开满了全国,乃至几乎要开到一些周边他国了。 这间楼里有的东西,偏偏命中了他风书雪所好。 虽然每座城分店的格局不一样,但大体总不会相差太多:除了提供基础的“餐饮”服务外,戏曲、剧目、棋局,山珍海味、奇珍异宝,无所不有、无所不包。甚至就连周游七国的百家士子们,时常也会来到此地,进行一些小型的公开辩论,传达他们的思想。 而规模如此庞大、开花全国的瑶光楼的总东,却出乎意料的,只是一位外表看上去十分年轻的貌美女子,姓张,名若卿。 这一点,天下知瑶光楼闻之,皆是无不深感惊奇、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却也只有对此感到佩服… …… 风於邑的瑶光楼前,依旧楼门大开、生意兴隆,来往行人密集。 在楼门一旁的布告栏前,风书雪正坐着轮椅与仆人停驻在此,此刻的他正专注看着布告栏上的内容。 通常,都会是些各式的预告或消息,譬如哪家名人今日将到此,今日是哪批人唱什么戏,谁要与谁辩论、对弈,店里特供什么大菜,哪样类目物品要打几折,以及官府要求贴上的一些公告、如通缉令之类。 风书雪在乎的,自然是今日能听什么戏。 “哟!这不是风大少吗?” 正当他仔细看着布告时,身后却传来了道似在叫唤他的高亢话语声,引得他与仆人都立即转回了头去: 只见朝他大步走来的,是个外披长氅、内穿丝袍,腰有佩剑,全身华贵、面孔白净的高大男子—— 其步伐动作浮夸,就像是要刻意对着个残疾人在炫耀“他能走路”一般。 见了这张脸,风书雪也并没有好脸色: “郤达,真是不巧。” 风书雪冷漠道,“有段时日不见了,你来风於邑做什么?” “嘿——” “郤达”来到风书雪跟前,大手搭在了他的椅背上、嗤笑说道,“风少,这样不给面子吗?直呼我名,还这等语气问话。怎么,我来风於邑,难道是来抢你们风家的钱嘛,哈哈…” “哼…” 风书雪未再回应,转头继续看布告栏了。 “诶。” 见“风少”不理自己,郤达转而向一旁的推车仆人搭起了话,“你们少爷来瑶光楼做什么?此地岂是他这样人愿来的?” “郤大人此话何意?” 仆人脸色凝重的回应道,“少爷热衷听戏观棋,瑶光楼本就常来,什么叫做‘他这样人’愿来?” “哦!” 啪的一声,郤达一拍脑袋,一副明显装作是恍然大悟的模样、继续笑着说道,“我差点忘了,风少喜欢往楼上走,喜欢的是那些上得厅堂的文雅东西。哈哈,我这样只往地下几层走的,老把瑶光楼想作只是那般场地,哎哟,真是误会大了,实在不好意思…” “走吧,小六。” 风书雪听在耳里、并未回应,毫不当做回事,只吩咐仆人推他进楼。 “是,少爷。” 仆人“小六”应罢,便推着车进了瑶光楼大门。 门槛两边加装有各一块斜形木坡,方便了风书雪这样的乘轮椅者通行。 但放眼整个风於邑,像他一样残废后能坐得起轮椅、还能常来瑶光楼消费的,其实也只有他一人了。 所以,说是专为他加装的也不为过。 进了繁华喧闹的瑶光楼后,风书雪指向了左手边,小六领意,随即推着他往通向那楼上、专门提供戏曲的包厢的楼梯走了去。 而要上楼可就不容易了,需得全程连人带轮椅都抬起。 所幸服侍了少爷多年,小六这点臂力还是有的,这一回,在周围众客人的瞩目下,风少来到了瑶光楼、依然是被抬上楼的。 楼下,郤达目光则追随了许久。 “呵。” 眼看着风书雪消失在了视线后,便见他也冷哼一声,转朝着右手边,有通往地下的楼梯入口步去了。 …… 瑶光楼的地下几层,经营的产业与楼上截然不同。并且也恰如其分,这些东西只适合在地下,并不能摆到厅堂台面上来见光。 郤达沿着楼梯不断往下,余光扫视着这些一层层他见了无数次的场景。 每层都有持兵器的守卫严把大门,并且越往下越是森严。 地下一、二层是赌场,店方在此开辟场地,设立了有许多不同样式游戏的台桌、维护场地治安的守卫。 三层是黑市,许多来路不便明说或是“沾血”的物品通常出现在此,被以各种匪夷所思的价格挑走。 四、五层是妓院娼馆,与其它开在大街上的不同的是,这里的都是直奔主题、没有琴棋书画等风雅采艺之流。 六层则到了烟馆,外人闻来恶臭无比的雾气隔着铁门的窗栅飘出,里头蜷缩着躺在一张张床上的客人们皆是骨瘦如柴、扭曲不成人形,令人是望而生厌、见之欲呕… 而再往下…便不是寻常客人可以到达之处了。 守在一处处楼梯口的守卫们似乎纷纷认得郤达的脸、或是他衣服上的图徽,看着他再往下走,也皆不做阻拦。 终于,到了地下七层。 走进第七层地下室的铁门,放眼望去是一片阴森凄寒。一条长廊从门口通到尽头,而两边墙壁上的火把,则将这里本来已足够诡异的气氛再照得更是恐怖…长廊的两旁,居然是牢房! 有些牢房已经空了,有些则还能透过仅有的一扇小窗、看到被关押在里边,不断发出着微弱的痛苦呻吟、或是蠕动着的囚犯。 湿冷的石地板上铺着稻草堆,沾染满了他们的血迹和污物,散发着一种刺鼻的怪味。 有些牢房里,则是剩下了不堪入目的骷髅… 然而,郤达却是对这些并不好奇、也并未感到半分的不适,他就仿佛是习惯了般,轻车熟路的穿过牢房长廊,走到了这间七层的尽头。 叩叩两声,郤达伸手敲响房门。 门内是一名女子应声:“谁呀?” 郤达应道:“郤达。” 女子道:“进来吧,门没锁。” 随即,吱呀一声,郤达推开铁门,走进了门内。 这里是一处小房间,此处布置与外边是生死两异、天壤之别,檀木书柜、兵器架、长桌、蒲垫、香炉摆放得整整齐齐,墙上甚至还有幅精美的书画。 墙角还有张方形小木笼,关在里头的是一张毛色雪白的猫。 此刻正发出着虎豹般的呼噜声,蜷盘着在打瞌睡。 “郤大人,真是稀客呀。” 坐在桌后的女子一身黑紫色长裙,身形苗条、纤瘦娇弱,一副弱柳扶风模样。但那张朱唇粉面、肤白貌美的脸孔,配着眼影,此时则是显出了聘婷袅娜、风姿绰约的形态,望之便知非是一般美人。 一条吐着信的斑纹小蚺正盘旋着她的左掌内外,被她轻松的盘玩着。 “好久不见你到风於邑来了呀,这次怎的有空来了呢?” “张老板,好生惬意。” 郤达一见、目光便集中到了那条小蚺上,之前种种人间恶象皆无惧,偏是见了这一幕有些胆寒了起来,“我…当然是有事找你们才来,倒是张老板你,楼上也有办公室,偏要坐进地下七层最深的这一间来…我这走下来,可真是累着了。” “是嘛。” 张若卿微笑应道,“那…这点路也走不得,郤大人身子可真是有点虚了呢。要不…我带您到风家医馆看看?” “哦?” 郤达两眼微眯、眉头渐蹙,遂盘起了手来说道,“这可巧了,我这次来…还正是要找风家的。” 第12章 江湖重遇 说罢,郤达便转身关上房门,在环视了圈房间内后,便走上前去、盘膝坐在了张若卿的隔桌对面。 “郤大人找风家做什么?” 张若卿问道,“不会…真是身子虚吧?” “这个先不提。” 郤达摆摆手道,“我倒是想先问问,张老板不在奄,在风於邑做什么?” “郤大人能直接找到我,居然不知道么?” 张若卿答说,“我派人追杀子显,不料让她逃进炎国去了。只得折返,途经风於邑,就先在此暂作停留了。” “又是她…还进了炎国,麻烦。” 郤达蹙眉道,“对了,说起来,今早我在城里闲逛,进了间茶馆吃早点。碰巧见了两个道士,他们居然是领了苍氏信物,出国找苍禹的。看来炎王把这个儿子看得很重啊,居然请动向来隐世的道门出人手帮忙了。此事…你们瑶光楼可有关注?” “…当然,此事全天下都知道。” 张若卿此时也眉头凝重,“我的人追杀子显失败,也正因在俞岭关附近遇上了两个炎国来的、带有红玉玦的天门山道士。这俩小子可厉害,龙纹七桐让他们带去了也奈何不得,就是不知与你说的…是否是同样两个人了。” “至于江国公主和炎国王子的事…” “瑶光楼当然有关注,但也仅止于关注了,事涉重大,非是我等小门小派可以应付的。” 张若卿答道,“毕竟…若有什么闪失,依我看,只怕举渊国之力,也难与两国其中任何一国抗衡,又何况是我瑶光楼呢?所以…此事可不能轻易插手,上边的意思应该也是一样的。” “是吗…” 郤达抚颔思虑着答道,“我倒以为是个不可错过的良机,只要把握得当,渊国一举强国都不是没可能。” 张若卿嗤笑以应:“呵,是强你们郤家吧?” “都一样,区别不大。” 郤达冷笑着答罢、便转换了话题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没兴趣,就不与你们再谈此事了,来说正题吧。正好你人在风於邑,又刚刚追杀失败,眼下…定是带着许多手下屯驻在此吧?那么,我有个好提议。” 张若卿道:“说。” “此举…既可令你将功补过、抵追杀失败之罪,亦可补偿瑶光楼这段时日的损耗,更有益于我渊国朝堂,属实一举三得之计…” “…说。” …… 夕阳西下,日暮时分。 红云遍铺天际,风於邑外,范远与榑景明骑上了马,准备已要离开此地、去往下一站了。 榑景明望向范远:“师弟,接下来往哪走?” “呃…” 范远抚颔深思、面色沉重道,“探听了半天也没什么线索,都是些什么风家、瑶光楼之类之事。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瑶光楼总店东便是一位姓张女子,那应该就是我们昨夜遇见的张老板吧?” “哎,谁知道呢。” 榑景明也面露无奈,“同一件事,出了炎国,天下人更关心的便成了江国公主的下落了,居然几乎无人再问王子禹。而且今天遇到那位说的…若是天下人都在找,在比谁抢先找到,那就算有消息又怎会透露给我们?相反我们到处打听的才引人注目,招致同道杀身之祸都不无可能…倒是有几分道理。” “是啊。” 范远叹道,“那照此看,之后靠打听的应是不会再有什么线索了,且还不安全。那依师兄看,接下来往哪走好呢?” “…我?” 榑景明微微垂头,“既无线索,那…师父不是与你说过吗?可以向南,穿过启国,到江都去一探,那里是事发地,不论如何都会有些蛛丝马迹的。” “江都吗…” 范远道,“可他们人都已不在江都了,如此千里奔赶一趟,到时又从头查起,会否…太过损耗时间?” “啊?” 榑景明不解抬头,“那…师弟你,难道有什么线索,或是更好的提议吗?” “我…” 范远边说着、边也低下了头,神情略显凝重,“我其实…还是想到乐国去一趟,我觉得我们哪怕盲撞一道,也比去一个注定空无一人的地方强吧?而且按师父说的,从渊国去乐国,就是绕过炎国南部,穿过王畿与宣国即可。那…炎国南部的王畿与宣国,不就正好在江国以北、两国之间吗?所以…” 榑景明听懂了师弟的意思,便也逐渐神情平静、没有打断他。范远看了眼师兄,仿佛也心有灵犀般,没往下说了。 看向那残阳缓缓坠下的方向,此时的师兄弟二人都在思索着。 “行,那就往西去吧。” “嗯。” 达成了默契,二人随即执缰启蹄,沿官道踏上了向西通往王畿的道路。 …… 风於邑本就位于渊国北境,此去王畿路途并不遥远,若是一路不再悠缓前行、而是驾马飞驰的话,当夜便能穿过边界,进入王畿。 王畿与周边接壤的炎、渊、宣三国虽有边关,但并不互相驻军设防。 师兄弟二人也是了解过了这一点,知道此去不会有任何阻拦,才尽可安心上路的。 然而,突然起来的偶遇,却令他们未能顺利去到王畿。 只见两匹快马才出风於邑不久,天际都仍是残阳亮色之际,就在他们前往王畿的官道上,便听得对向一阵马蹄疾驰声,有人从王畿的方向过来了。 如是寻常路人,如前几日般擦肩而过也就罢了。 但这一次…却是张熟面孔! “驾!” 迎面仍几丈开外,熟悉的声嗓便引起了只在缓慢蹄步前行的二人注意。 对向正赶过来的人似乎也遥遥认出了他们,遂在将要接近时、便立时“吁!”勒马停蹄… 在一阵阵嘶鸣声中,三具人马都互相停了住—— “咦?你不是罗…” “罗大哥?!” 只见来者身形高大,衣装厚实齐备,左右腰各挎一杆宝剑。 乌青长发前有两缕龙须随风飘动着,剑眉星目,细碎胡茬在嘴边围了一圈… 正是上月他们在炎国南部的破庙里遇见、与他们一同过夜,次日还留下了奇怪信件的男子“罗沉”! 当然,他真名是否是罗沉,尚且未知。 “哟,两位。” 罗沉也认出了他们、随即打起招呼道,“我还记得你们呢!这位背长弓的是师兄,另一位是师弟,对吧?哈哈,上月才说恐再无机会相见呢,这才多久便遇上了!这可真是巧啊。” “是巧。” 范远疑问道,“罗大哥这次怎会在此的?看样子,罗大哥似乎是从王畿过来,专程要到风於邑去啊,是吗?” “确是,不过…我先问两位吧。” 罗沉迅速反客为主,“两位之前不是说办完了什么师命,回山了吗?如今怎的会在山下,而且还到了渊国来呢?” “我们…” 范远顿时陷入犹豫,但眼下情形,却又已实在不会再怎样托辞。 从前在山上,又从未练习过如何撒谎。 随即,范远只得在对方的笑面下,将自己二人领了王命、出国来找王子禹之事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了。 “原来如此…” 罗沉听罢、已是眉头微蹙起来,“此事我也早已听说,一直在关注,我的许多江湖朋友都有走动,不过他们至今也尚无什么进展,我也没什么线索、消息可以提供,呵,实属抱歉。” 范远连忙笑眼以应:“哪里哪里,罗大哥客气了。” 榑景明见得二人似乎将要说完,遂立即追回主动、继续问道:“那…罗大哥为何在此呢?” “我?” 罗沉轻松笑应,“噢,我是从一个朋友处得到消息,说是风於邑风家今夜恐有大事发生,而且很可能是血光之灾。便想前往关注,看看是否消息属实,若是,自己能否帮上什么忙之类的。毕竟…呵呵,风家家大业大,我此番若在他们处留下个人情,便是也最好不过。” “对了,你二位也来吧。” “你等不是在城里打听了半天吗,怎就忘了去向风家打听呢?风家可是与七国做生意,他们的消息比什么市井街巷要灵通多了。”罗沉一副灵窍点通的样子、抚颔笑说着道,“啧啧啧…这说得,我都有点想跟风家打听江国公主与炎国王子的事,跟你们抢消息了。” “这…” 听得罗大哥的话语,范远立时是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恍然大悟的同时,也对罗大哥言语间提到的那“帮忙”二字留下了心眼。 自客店那日起,范远便一直对“行侠仗义”四字有所向往。 若说俞岭关外遇到的那子显还真假未辩的话,那风家行医济世几百年、贡献税赋建设着整个风於邑,对鹿系药材的研究更促进了天下医家的发展…这些,都是他们师兄弟今日所打听到、甚至亲眼见到的,绝无有假。 如果他们确有危险,确有需要,那么自己前往相助、自是义不容辞。 此行如是能做得一次,便是极好的了。也就能在不耽误自己所领使命的前提下,完成自己的其中一个愿望了。 “我…” 很快,便见范远不再犹疑、立即向罗沉兴奋提道,“罗大哥!请带我师兄弟二人随同前去吧!”说罢看向榑景明,“师兄…” 榑景明刚听完罗沉的话语时便料到了此刻情景,便也只有点头以应。 “喔,好啊!” 罗沉听得登时也兴奋不已,“若有你二位随往相助,倘若真有什么大事也能少得几分危险了,既如此,那便一起来吧?” “走?” “走!” 话音落毕,便见师兄弟二人执缰调转马头,追随罗沉,向着回头东边的风於邑来时方向,疾起了一路飞扬烟沙、绝尘而去… 第13章 风家小宴 时至傍晚,天色已近暗沉。 在罗沉的带领下,三匹快马绕过风於邑、很快来到了城东北的风荷鹿庄山林地,一路缓蹄上山。 “吁。” 然眼见将抵庄门之际,罗沉却在两个小道士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停蹄下了马来。 “虽说前来关注,但有你二位在,我就不必现身了。” 罗沉对二人解释道,“这是因为我只是江湖中人,不是名人,没什么身份,不便明着进入风荷鹿庄,而你们可以展示红玉玦、以天门山弟子拜访为由进入,在这一点上比我有利。” 范榑二人听到罗沉此时仿佛出尔反尔般的临时安排,顿时疑虑了阵,但思索片刻,还是只得同意了。 “你等放心,若真有危险,我当然不是来送你们进火坑的。” 罗沉眼神锐利道,“如何关注庄内情况,我自有办法,你二人无需在意。当到了该是我出场时,我自会现身。” 二人点头应过,便见罗沉立即牵走马匹、遁入了道路一旁的山林中。 “师弟…” “怎么了,师兄?” 然罗沉才走,榑景明便蹙起眉头、表示出了明显的担忧,“这罗沉大哥这样做,我突然有种是…极不详的预感呀,就好像…我们是被特意送过来的一样,这…” “啧,说实话,我也有点。” 范远也低下了头道,“但是…我们不是如他所说,可以展示身份吗?应该可以确如昨夜我们通过俞岭关时般,起到些保护吧?即便不能,那今夜也不像昨夜,我们是做好万全准备前来、而非是被强拉出来的呀,真有什么事,那便使出山上学的一身本事,再加上此地又全是风家人众,也不致能出什么危险吧?” 榑景明点头微笑应道:“…嗯,希望真如你所言吧。” 随后,二人继续沿着石阶、骑马缓缓上山。 …… 很快,入夜戌时许,二人便抵达了山庄大门前。 风荷鹿庄的山门,隔百步开外便显现出了其地方大族与百年医药世家的气派与深厚底蕴: 走出石阶松林,便见到有一排排灯火明光蔓延上去,落满山头,映照着整个夜空,将星月之辉都几乎盖过。 火光下,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座虽比不得他们天门山山门或孟阳承苍宫大殿、却也除去各城池大门外,堪排第三了的高大石铸门楼,那用渊国篆体所写的“风荷鹿庄”四字自右向左书刻于其上,仅从字里便见了种非同寻常的风骨。 门楼前,两个穿杏色长衫的男子腰间配刀,守卫着山门。 见两个道士骑马过来,两人便迎了上去: “二位道长,前方是风荷鹿庄,请问道长何事来访?” “两位小兄安好,我等是炎国天门山弟子。” 范远作揖回应着、一旁的榑景明见状也同样推手,“今方出了国来,云游传道,同时…”说着取出了红玉玦向二人展示,“这是炎王信物‘红玉玦’,我等也奉了王命,希望能探听到些…有关前两月在江国失踪的炎国王子禹相关的线索消息。今途经风於邑,听得贵门大名,便欣然前来拜访了,还望两位小兄赏脸,且容我等进庄、拜会风老庄主。” “明白。” 其中一人应道,“那就请二位道长在此稍等,我前去向庄主禀报。”随即转身,往那远处放眼便可眺见的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屋奔了去。 范榑二人则下了马在原处稍等,随即,眺望起了周围风景来。 此地山林之中,与不远处俞岭关的密林相似,或可说本即是连成一片的林地。不闻蝉声鸟唳,隐约间常有几声呦呦鹿鸣。 很快,便见大屋正门敞开,那名守卫竟与一披着杏色长氅、白发披肩的高大老者一齐出了门来。 二人远远瞧见,不禁已猜到了什么。 待两人到了山门前,才见那老者的衣着装扮,虽与守卫是同一色系、但各种绣饰看起来是华贵了许多,隐在袍摆下、悬于腰间的那柄佩刀,也是镶有珠玉于鞘上,一望可知非是寻常刀兵。 “二位,久闻天门山大名,今日有幸相会,有失远迎。” 老者虽已须发皆白,却仍眉眼颇有神采、声嗓中气十足,来到二人跟前、随即作揖恭拜,“二位道长莅临,敝庄蓬荜生辉!鄙人‘风楷凡’,正是当今庄主。恰逢今日庄上还有其他来客,做了席小宴,诚请二位道长、务必到庄上一叙!” “…还有客?” 范榑脸上笑着点头谢过,但立即便注意到了庄主言语间的内容。 恰有其他来客? 莫非…正与罗沉大哥所谓的“血光之灾”有关吗? 出于礼貌未曾过问,二人直接牵马随庄主进了庄内。 …… 走过百步,适才见庄主走出来的这间大屋,原来便是摆了小宴的前庄会客厅所在。 将马停在门外,三人进了会客厅。 会客厅坐北朝南,共有十桌。 正北主座有两桌,东西两排各四桌。此时的主座两桌西座为空,东座是位仪服华美的中年妇人。 东排四桌,仅最北一张有人,下南三张为空。落座那人是位面相温文儒雅、乌发披肩的青年男子,身后摆着张大轮椅。 西排四桌则是坐满了人,自北向南落座的分别是各有一对男女。靠北两桌的一对也是中年,穿着风家服饰、应是风家人。 而靠南两桌未穿风家服饰的,或许便是庄主提到的客了。 然而,当范榑二人目光看向到那两位客时,却是第一眼便惊了一跳… 两位客,都是熟面孔! 其中一个,看过一次便已难忘,正是昨夜在俞岭关前、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位,打扮得姿态美艳无比的“张老板”! 如无意外,她与渊国瑶光楼的那位总店东“张若卿”是同一人。 另一个,虽只见了一面,二人却也稍有些印象:正是今晨他们在城里一间茶馆用餐时,仅他们之后第三个到店的那位,穿着贵气、身形高大、脸面白净的食客! 虽仅从穿着便猜得出他定是有些身份,但究竟是何方人士、有何背景,能让如此巧合也来了的他进得此地,二人便不得而知了。 而张老板和那贵气男子见了他二人进来,皆同时细眉微蹙、眼神迷离,似乎也都认出了他们。 “诸位,介绍一下!” 进了会客厅,风庄主先向众人高声介绍起了两个小道士来,“这两位道长来自炎国天门山,正奉炎王命,云游七国、传道寻访。今途经风於邑,便赏脸到了我风荷鹿庄来。哈哈,瞧这小小的会客厅,敝庄今日可谓是‘客满为患’、陋室有馨呀!” 厅内其余六人见状,纷纷喜笑颜开、向两个道士作揖行礼。 “贫道范远。” “贫道榑景明。” “来,二位道长,我来与二人一一介绍。”风庄主笑罢,遂引两人步入厅内,而后将他们带向西边,先由西四桌开始,“这位,是渊国瑶光楼的总店东,年少有成,姿色与财力皆是渊国一绝的‘张若卿’张老板。二位是道家,该是对商界不甚了解吧?这瑶光楼可是远胜于我风家医药的大产业…” “哪里哪里,庄主说笑了。” 风庄主说着时,便见张若卿笑着与范榑二人互相行了礼,“我与二位道长其实已有一面之缘,今又再见,实属缘分不浅呀。” “是,确是有缘。” “见过张老板。” 范榑应着声罢,也确信了自己今日的推测。 “哈哈,是吗,果然有缘。”风庄主接着又将二人引往隔壁一桌,介绍起了那贵气男子来,“我料想二位应也不了解,在我渊国,渊都新梁城的‘郤氏’可是第一高门望族。历代能臣名将辈出,满朝文武、就连王室也说,渊国少了郤氏可不行呀!这位公子,便是来自渊都郤氏的公子了。” “见过郤公子。” “庄主盛赞,郤某不胜,这厢有礼了。” 范榑遂与那郤公子也互相行了礼,接着便又往前走。 “这两位便一起介绍了,这位是舍弟‘风棣凡’及弟妹,平时风某有事外出,便皆是舍弟与弟妹协助处理庄里事务。”风庄主笑着介绍道,“庄里人平时便也习惯,常称舍弟一声‘二庄主’。” “见过风二庄主,夫人。” “道长免礼。” 范榑与二庄主夫妇互相行礼罢,接着继续走往前去。 转身来到主座前,能坐在主座位置的、二人适才已基本猜到了身份,风庄主随后所说,也证实了他们所想。 “风某膝下一对儿女,年岁皆与二位道长相近。不过…就不知道长是如实年轻,还是驻颜有术了,哈哈。” 风庄主笑着,便同时将妻儿一并介绍,“呐,这位是内人,这位便是小儿‘风书雪’了。” “见过夫人,见过少庄主。” “二位多礼了。” “二位道长多礼,书雪虽与二位同龄,但腿脚不便,请恕不能起身回礼了。”四人互相行礼,风书雪回礼罢、似乎还想起身,却只得聊表歉意。 “同龄吗?” 风庄主当即好奇问道,“二位道长,小儿年方二十有八,不知二位…” “我二十四。” “二十二。” “喔!那二位可也是年少有成了呀,如此年纪竟也出师传道了,实在了不得!”范榑答过年龄,便引得风庄主是惊叹了一道。随即,便见他将二人引到了风书雪身边的三张空桌,示意说道,“小女眼下不在庄里,空了一桌,不然就正好满座了。二位道长,就屈尊落座在此吧。” “谢庄主!” 范榑作揖答过,随即绕进桌后、盘膝坐了下来… 风庄主点头笑应罢,便转身走回主座,而后看向了儿子风书雪身后的几位家臣,爽朗笑道:“上酒菜吧!既有新客,记得嘱咐要上九人份!” “是,庄主!” 家臣们作揖应罢,随即从侧门退出、往厨房赶了去… 第14章 凶光渐袭 酒菜上齐,厅上开宴。 “方才听守门小弟禀报,二位道长登门,似乎还是为这炎国王子禹失踪一事而来。” 风楷凡为自己爵中斟酒、同时笑说道,“要说这王子禹失踪,据我所知,其实与两月前江国的公主元夕失踪可算是同一事件。此两人同是王室,且皆在江都生活多年,在同一时刻失踪,着实很难不让人将之牵连。况时过两月,江湖上仍未透出半点风声,更是蹊跷。” 郤公子也斟酒敬问道:“风家也没什么消息吗?” “没有。” 一旁的风棣凡回敬答曰,“若是能有,早已卖炎王一个人情了,或是直接自己出人去找,又何须耽搁两月呢?” “舍弟说得是。” 风楷凡笑道,“风家只是七国经商,其实产业不出渊国,出境也从不招惹是非,这些王公贵族事,岂容我等过问?我等只求做好医者本分,再言其它该是也顾不上了。” “庄主真是谦虚。” 只见张若卿遂也斟酒举爵,向在场众人致意,“就凭这‘医者本分’四字,我等先敬风家一爵吧!” “好!” 其余众人闻声,当即也纷纷举爵回应。 两位夫人和风书雪、榑景明、范远三个小辈此刻只有迎着那四人话语,安静应和,插不上话。 三小辈爵中则与其余六人不同,没有倒酒,而是上了各一壶清香漫溢的茶,这也正对了范榑两个道士的喜好与戒律。 二人此前一直待在山上,从未见识过这等人情世故场面,也是不知能如何应付,遂只有保持缄默、谨遵礼仪。 郤家公子,瑶光楼总店东,风家大小庄主…竟也是他们两个普通道士也能进得来、同席宴饮的。 眼前的这一情形,可以算是什么“大场面”吗? 插不上话,除此外其实也与二人心中的紧张有关,自打来之前便得知是将有血光之灾,来了更见到是果然还有来客… 顾虑着这四字,范榑二人一时尚且难以将思绪牵到王子禹身上。 “庄主如不介意,且容郤某直言。” 郤公子举爵道,“自夸些说,在这类消息方面,郤家其实是稍比风家更灵通些的。我们所得到的消息,可与江湖流传的截然不同。就是不知…”说着便转看向了范榑二人去,“二位道长,可否有兴趣了?” “嗯?” 范远被突然叫到,惊醒之际同时举爵,“还请…郤公子指教!” 五个风家人见了这一幕,却似是心有灵犀般、颇有默契的皆眉头微蹙了起来。 “哈哈…好。” 郤公子微笑着罢,轻抿一口、随即说道,“据我郤家情报,发生在江都的事可远非‘一对王子与公主同时失踪’可简单概括的。那江国公主‘姜元夕’可是江王独女,掌上明珠。她能与哪国王室联姻,可是要关系到江国国运、甚至是生死存亡的。” “两月前,江王正在筹备的便是此事,据说江都王宫里,牛羊牲畜都已宰杀,彩礼嫁妆都准备完毕了。” “偏是在这一关头,公主元夕与王子禹同时失踪。” 郤公子咧嘴微笑道,“我这么说,诸位该明白了吧?二位道长…可听得明白?” “这…” 范榑虽不下山,却也略通人情、并不愚鲁,这一提点,便瞬间是明白了。 “郤公子所说该是不假。” 张若卿在旁应和道,“王子禹年幼被送往江都,自小在江都长大。尽管他本人行事低调、少有闻谈,但与公主元夕年纪相仿,青梅竹马,自小便常出双入对、一同玩耍。此事是多年前就已从江都百姓处传出了,也就是近年稍淡了些罢了,却也是如实曾出过的情报。” 再听张老板所言,二人更是心中已描摹出了大致情况。 倘若二人话语属实,那再要找到王子禹…可就难多了。这也难怪为何两月以来,天下间皆未有任何消息进展。 毕竟若是为情私奔、而非是什么“掳劫”之类,那当然是自失踪后,会如同昨夜遇到的那“子显”一样,为了躲避追捕、而主动满天下逃窜的。而以天下之大,随便入到哪一个深山隐居起来…稍有些风吹草动便立即转移,照如此的话,要到何年何月才可有人找到他们? “私奔呀…” 风楷凡蹙着眉、语意深长的抚须轻叹道,“若是常人倒还好说,可一旦有了些身份…即便只如我等小城世族,也是不该轻易奔逃的,又更何况两国王室呢?这两人当真是不知…大争之世,治国治家之艰难呀。” “…唉。” 风棣凡听罢也摇了摇头,举爵一觞。 厅上众人对饮,范榑师兄弟二人此时则是看向了对方,如此,该算是刚巧打探到些关于王子禹的线索了。 可是…只让他们得知了,接下来会更难找到,又能起到什么帮助呢? “师兄…” 范远看着师兄,两唇未启、声嗓未动,其话语声却是响起在了榑景明耳内,细微之致是唯他一人可以听见。 这一招,便是他们道门法术之一的“传音入密”之术! “师弟,我也有些糊涂了。” 榑景明蹙着眉、传音回应道,“不过眼下,还是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吧。毕竟即便是郤公子和张老板所说,却也只是传闻,是其中一种说法而已。” 范远点头。 …… 接着,便见风庄主以“道门不宜牵涉太多俗世杂事”、“捕风捉影也无从查起”、“他国内政还是尽少干涉”等各式言辞为由,将宴上的话题转移了。从夫人与小辈们本就难以插上话的公主元夕与王子禹之事,转到了小辈们、尤其是两位道士更难以插上话的一些高门商界话题… 譬如什么各城各产业收成涨降、渊国朝堂未来的政策与意向之类。 料到这批大人们接下来不会再聊此事后,范榑便在宴席中保持了缄默,直到两位夫人先后告醉、风少爷也称累想要休息之后,二人才寻到机会,终于也可起身退场了。 但在风庄主的再三热忱邀请下,二人盛情难却、只得同意了留下过夜,便被带往了庄里客房去。 将马拴在客房外,师兄弟同住一间。 卸去包袱与兵器后,白天已经休息过、宴上又喝了茶,眼下更紧张无比的两人注定是不可能睡得着的。 于是,二人便各自到了床上,盘膝打坐、安神冥想。 时间就此静悄悄的流逝着… 很快,入夜,风荷鹿庄各处熄去了灯火。月黑风高,除去守卫外、庄里各处也都静了下来,先后安枕入睡了。 …… 深夜,子时。 “喂。” 范榑二人房内,一直在打坐的二人未听得半点门窗动静、便被一句话语声惊醒,睁开了眼。 只见眼前,正是之前在山下与他们分道、遁入林中的罗沉大哥! 此时的他依然显得身形高大健壮,只是已换了一身衣装,不再有什么多余的配饰、护具,而只是一身几乎可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乌黑薄布衫、一杆长剑挎在腰间,就连耳际也挂有面罩、随时可将脸庞遮起来。 “罗大哥,你怎么…” “嘘!” 范远正想问起,却被罗沉打断、示意噤声了。 “我朋友情报属实,庄里果然出事了。不过你俩这打坐得也太沉浸了,居然没被吵醒。” 罗沉细声说道,“事不宜迟,我就长话短说了。你们在会客厅的对话,我已全听到了。来的是这些人,出的是什么事,我也已大致猜到。但这些只能之后再与你们解释,眼下该是出去‘行侠仗义’的时候了。当然,如果你们想的话。我反正是要去的。” 范远惊疑不解:“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如我所说,血光之灾。” 罗沉眼神锐利的答道,“来了一批人潜入庄里,隐匿动静,开始四处下手杀风家人了。我大概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你们想来的话就随我来,到后山的内庄大堂去。” “杀…” 范远听到这一字,眼角俱是微微抽动。 “明白!” 榑景明则是反应迅速、动作灵敏,立即下了床,一把拿起了自己的玉腰长弓、背上箭囊,然而… “范远。” 罗沉一眼看出了此时仍呆坐床上那个小道士的心结、立即解释说道,“今夜来者虽比你们昨夜所遇多上许多,且俱是抱着杀心而来。如欲阻止,不下死手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但你既然有心行侠,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你不想杀对方,对方要杀了你,你若只有一再防守、那吃亏的终将是你。” “不过,虽是必须见血,但还是可以做到不破杀戒的。你们那派只是禁杀生,并非不能见血吧?呵,我可是认识你俩的第一天,就见你俩吃荤了。” “想要不杀生也行侠,简单得很,不宜再拖,我就直接告诉你了。” “你出去后,见那些持刀剑暗器、前来行凶的夜行人,与他们交手,切不可再像昨夜般只顾防守的同时,也可更进一步——” 只见罗沉伸出右手来、挥了挥大拇指,向范远示意道,“剁了他们拿剑行凶的右手,或是下手轻些,只剁去掌部,再轻些,削去前三指,你若还要再温柔些,只削一根大拇指亦足矣。” “…当然,我不是道门,我可是要出死手的。别犹豫了,随我来吧!” 说罢,便见他踢开房门,飞步赶了出去。 “听到了吧,师弟,快来!” 榑景明手握长弓,催促了范远一声后、便紧随罗大哥步伐出去了。 “噢,哦…好,来了!” 范远听明白了罗大哥意思,也即取剑下床,虽仍有些心神不宁、但照样跟了出去。 难道“行侠仗义”,当真是必须要见血、甚至杀生吗? 第15章 血染风庄 三人出了房门,庄里表面上仍是片乌黑寂静,眼前情形与范远、榑景明二人才被带来时并无二致。 然当二人一并施展内力稍微感知时,实际情况便瞬间清晰了: 四面八方…各处皆是隐约而密集的刀兵声! 前山已基本平静,可却是活人已不剩几个、尽是垂死之息!几十道迅捷无比的气息在风荷鹿庄各处来回窜动,凡所至处,必有刀兵声响,而后不出几招、便是胜负落定,再往别处。 “后山,内庄大堂,快!” 罗沉言辞简短,话音落毕、便转往北,以更快的身形步伐脚下一点,便嗖的一声飞出十余丈,很快消失了不见。 “这么快?!” 如此轻功,就连曾在山上时常自以身法为傲的榑景明见了,俱是两眼瞪圆的震惊,一时腿竟忘了迈开… 就在二人也转北,打算追上时,只闻哗哗两声,却有人先来了—— 两道与罗大哥穿着同款夜行衣与面罩的神秘人翻过瓦顶、轻盈落地,进了范榑二人房间的这间小院内: 八目相对,气氛一时竟凝滞了住。 “入娘撮鸟,又是你们!” 其中一人愤声开口道,“两个炎国道士,究竟来渊国多管闲事做啥!” “什、什么…又?” 榑景明敏锐的听了出来、旋即抬起了长弓,“你这‘又’字什么意思?我们见过吗?” “蠢,你暴露了。” “管他呢,灭口不就完了?” “嘁!” 两黑衣人对完话,当即唰唰两声各拔出细剑,扑向范榑二人来—— 铛! 来不及多思考,范远立即抽剑一横、挡在了前边,“师兄,快去找罗大哥!我在这里顶着他们!” “好!” “罗大哥?你们还有同伙?” “由不得你走!” 随即,只见榑景明刚点头应下师弟、转身要走时,其中一个黑衣人便抽下剑来,拔步朝他冲了去。如此近距离,哪怕再是移动的标靶、照说交给任何一个弓手也都能解决了,可来者是抱着杀心、疾步冲进,这同时也是任何一个初出江湖的年轻人都难免会紧张的… 然而,榑景明却并没有师弟般的忧虑,来者才想阻截,便见被他立即张弓搭箭,最是疾快的一箭迸了出去: 嗖——铛! 虽在对方惊讶之间、被竖剑挡下,可却也凭他那劲弓膂力,在锐箭钉到剑面上发出震响、摇晃的同时,几乎都要留下划痕!这给他换来了足以抽身离开,轻功一起,眨眼间便出了小院、了无踪迹的时隙… 随后,则轮到是范远以一敌二了。 “哼,死道士。” “还掩护同伙先走?看来你是做好觉悟了!” 两个黑衣人随即对范远开始前后包夹,各自持剑,左右挪步,周旋之间、找寻起进攻机会。 范远则是丝毫不惧:“来了便是!” 适才抵过两剑,他已隐约了解了两人的功力水平。眼前两人皆是明显的常练外力、内功稀薄,与从小修行的他是相去甚远。 此时的他唯独还在纠结的,只剩下了适才罗大哥所说的剁手、剁掌、削指头等一事了。 抱着杀心的对手已经来到,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 后山,风荷鹿庄内某处。 一处狭窄的室内长廊里,赤绯色的石砖由顶到底、铺满到了两边墙壁,一路延伸至道路尽头。 与瑶光楼地下七层极是相似,是同样的压抑与闭塞。 而又与那边不同的是,此时此地,是前后毫无一人,而四处篝火噼啪燃响、通达明亮。 很快,便有道人影出现在了廊道一端: 来者身形纤瘦、动作轻盈,落地悄无声息,其一身穿着与外边庄里各处突然冒出的人影俱是一样,由乌黑的夜行衣从头到脚完全遮盖,仅仅露出了一双眼睛与手掌。 那双手在火光映照下洁白透嫩,一看便知并非是男人手掌。 贴靠着墙壁,只见此人动作亦是飞快,每步踏出似乎皆飞过丈余,眨眼便冲出去了极远。 不过片刻,便来到了这廊道的尽头,与那瑶光楼地下七层相似的一间严实的铁闸大门前。 只见此人走上前去,正要伸手拉动机关、打开这扇大门时: “不必开了——” 一道沧桑浑厚的声嗓由背后突然传出,瞬间惊到了这黑衣人。就在转过身去的同时,开口说话者也应声从廊顶的埋伏处落下,其轻功不输此人、比起来似乎还更胜一筹,潜伏在上是完全没有被察觉… 风荷鹿庄庄主,风楷凡! 紧随其后,傍晚时还曾在厅上仪表堂堂的庄主夫人,此刻也换了身便装,手持弯刀一并轻盈落了下来… “你们想要的,不就是这把刀吗?” 唰的一声,风楷凡在黑衣人眼前抽出了自己腰间宝刀,只见那刀在篝火照映下是寒光闪耀、锋利无比,“我早知这天早晚要到来,却没想到,你等竟如此轻视我风家,只让你两个来便想把这刀给夺了!” “庄主如此敞亮,我也不藏着了。” 黑衣人开口回应、果然是女子声,只见再揭下那面纱,此刻眼前人,只是今日前来做客的瑶光楼总店东——张若卿! “郤家想要这把刀,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张若卿眉目冷艳,平静的答说道。 “是郤家想要,还是你瑶光楼想要?” 风夫人冷漠问道,“郤家权倾渊国朝野,郤元帅一手遮天,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搜罗天下珍宝无数聚于新梁,怎差得了我风家一把刀?” “既然都没遮着脸了,那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张若卿摇摇头道,“所以…现在怎么说?我人已经在这,刀我是要定的,就看你们俩…是要不要这条命了。” “张狂!” 风楷凡举刀指向张若卿,逼得她退后、直抵到了铁闸门板上,“瑶光楼…也是自从跟了郤家,早已不是什么好鸟!你小小一个底层执事,二十来岁,年纪甚至不比我儿书雪大的小妮子,也敢来我面前叫板!想要刀?还想要我俩命?先拿你的命来吧!” 说罢,便挥刀扑将过去—— 只见张若卿反应灵敏,迅速从腰间抽出剑来,锵的一声竟给抵挡了住,随后伸手上前、由一柄大剑中竟分出了另一把剑,原来是双剑构造!与此同时,一旁的风夫人也刺上前来… 铛! 所幸正好使的是双剑,另一把剑挡住了风夫人的进攻,此时,三人是正僵持了住… 这个外表看来纤细瘦弱的女子,正一人抵挡着风庄主及其夫人,两人的压制! 身后即是封闭的铁闸门,已是再无退路,然而,面对此等劣势情形,张若卿却也只是两眼阴冷,紧盯着两人,毫无一丝惧色。 知道这个女娃不简单,夫妻两个也同时抽刀退开了身,与她保持着距离。 此刻,双方皆各自开始思考起了对策。 随着张若卿缓缓挪动身步、调整位置,那用小细绳挂在她腰间的两三颗核桃,也在碰撞下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 不久后,范榑二人房前。 两个自称是“暴露”、扬言要“灭口”的黑衣人夹击范远,却只被他是轻松化解,反将两人制得是全无办法脱身,进伤不了这道士分毫、退却根本出不了这小院。 最终,两人皆筋疲力尽的跪伏在地,各自的剑早已打散在了别处。 “娘的…” 两人恶狠狠盯着范远,直骂詈话,粗喘重气之间、尽是不甘,却又已再做不了什么了。 而范远手持长剑、气息平稳的站在当中,将这两人摆平到眼前这一步,压根没有用到他哪怕三成的气力与修为内力,然而… 现在,该要怎么做? “现在…是时候了吗?” 范远边注视着两人、边心底思索着,眼角竟同时开始抽动了起来,“罗大哥说得有理,除非我一直在此守着,否则这两人休息好了,会再拿起剑来…可我若一直守着,他们剩下更多的同伙,又同时还在继续行凶…” “所以…行侠仗义,是真…真的,必须要见血的。” “但是…我要怎么做?” “剁、剁手吗?还是削掉指头?” 范远抬起了手中干净的利剑,犹豫之间、再次颤抖了起来,“可这…岂不毁了他们一生吗,我只是要阻止他们今夜行径,那应该只需…破坏他们兵器便可了吧?不对,练得起兵器之人,手脚功夫肯定是有的,他们若是…” “死道士,你犹豫什么?!” “来呀!动手吧!” 偏是在此刻,那分散两端的两个黑衣人适才用尽全力也支撑不得自己再次站起、此刻却是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老子接了命令以来,就做好觉悟了!无非是一条命!你小子,杀个人缩手缩脚的,真是一身剑术白学了!” 就在这时—— 正当范远转过头去看向他,还打算思考着要如何回答时,只见前方院口处,穿着杏色长衫的几个风家家丁已经赶到! “啊,道长!” 可又就在这时,或许是这句嘶叫,使这黑衣人挂在脸上松动已久的面罩、偏在此刻滑落了下来… 透过微弱的灯火之光,范远竟隐约认了出来… 这人,似乎正是昨夜在俞岭关追杀那子显的、与自己交过手的其中一个渊军士兵! 然而,紧接着… 扑哧! 正在范远还在震惊着、才想起来并刚刚认出了眼前人时,风家家丁却直接快步走上前来,一脚踩上这黑衣人背后,二话不说、一刀刺下! 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自己问,什么断臂、断指自己也没做出来… 此人,已经命丧家丁刀下! 第16章 杀人夺刀 “道长,没事吧?” “惊扰道长,实在抱歉。” 家丁拔出刀走向范远去,见道长毫发无损、全身也未沾一滴血,便知是道长武功高强、自己便抵御住了。 “没、没事。” 又一次眼见活人在自己眼前被直接了当的、且还是在已失去了还手之力的情况下被杀死,此刻的范远,虽已不会再心生呕意,心中却还是充满震惊,“倒是你们,今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诶,等等!” 范远还在问话时,另一家丁便已绕过他,直朝那另一黑衣人走去,这下被范远及时叫住了。 家丁不解:“道长?” 范远并未作答,而是走过去,揭下了黑衣人的面罩。 而这回仔细瞧着思考了许久,却又想不起来昨晚是否见过了。 “道长,不必看了。” 杀人者家丁解答道,“庄主早已告知,瑶光楼与郤家今夜会动手夺我风家宝刀,我等做好了准备,小宴时也在那两人酒里下了迷药。只是没想到,他们技高一筹,许是也有对策,先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群人便是瑶光楼与郤家杀手了。” 另一家丁说道,“现在我们已全员开始反击,今夜该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什、什么?” 两个家丁一番话,却是将范远听得懵了。 瑶光楼与郤家?杀手?还有什么风家宝刀,迷药,对策… 同样还是这几个名字,一切却与他最初所打听到的、所见到的,又完全变作另一种情况了。 “道长无事便好。” 一家丁说道,“幸好道长武功高强,足以自保,我等就不在此陪同了。至于此人…呵,既然道长想留,我等就不杀了,不过…还是建议道长除掉吧。” 言毕,两个家丁便收刀回鞘,从另一院门离开了现场。 客房小院内,只剩下了范远与这黑衣杀手。 “你…” 范远走到早已筋疲力竭、趴伏在地的杀手面前,眉头凝重问道,“我不记得了,你昨夜…去了俞岭关吗?如果你们是瑶光楼或是郤家的人,为何…昨夜会穿渊军士兵的衣甲呢?难道真是…” “要杀…便杀!” 然而,即便已饶了他一命,这杀手却也依然顽固得很,“爷不会多答你一句话!再不动手,爷便自己来!” “什么…” 范远登时惊疑得双目圆瞪,“你疯了吗?人生一世,性命何其宝贵,怎可以自己了断?” 杀手听罢是若有所思,可却果然是沉默着、没有多说一句。 于是,只见他咬牙尽力爬起了身,冷冷地瞪了眼范远。 接着,环顾了下四周后,找到自己的剑,走去将之拾起,便又继续看向了范远。 二话不说,便再踏步冲上,依然要挥剑出击! 范远虽再被惊到、但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一侧身便闪过了这一斩,接着杀手又继续连连挥劈,皆不断被范远躲闪或挥剑抵挡了开去… “别再继续了!” 实力远胜对方,使范远能在一边应付的同时还一边劝告起来,“我还要到庄里其它地方帮忙!我不想杀你!你回去吧!从哪来回哪去!” “闭嘴!” 杀手仍是冥顽不灵,“到时没帮上更多忙,害风家多死了人,你就怪自己不敢下杀手吧!” “你!” 这话令范远听得难以置信,却也同时似是刺激到了他。遂是,便见他只一剑刺出、便轻松且精准的突入缝隙,沿着刃边,便将杀手的长剑整个挑起、一如先前般再次挑飞,当啷一声落到了远处地上! 杀手剑再次脱手后,便反应迅速、右掌并作一招“灵蛇寻穴”,刺向了范远喉颈去—— 范远又轻松躲去了这一招后,同样左手突出,手势飞快、对着此人沿膻中到丹田一连点触下来,最后砰地一掌推出! 只见杀手踉跄退后两步后,竟保持着他最后出击的动作,僵直不动了! 原来霎时之间,他已被范远以一招“点穴手”封住了全身气力…从头到脚皆完全动弹不得! 连继续鼓舌聒噪,多说句话也再做不到了! “咦,好像这样也可以。” 待到点完,范远才突然反应过来,然不过多久便又想到了,“不行…倘若有同伙来救他,替他解穴了,不还是一样吗…” “或者…即便不点穴,那只是废他丹田武功,也行的吧?” “不,不行…那对一个练武之人来说,比杀了他更难受,那还不如剁他的手或是杀了他呢,可是…” “啧,罗大哥,师兄,你们这就走了,我真的很矛盾,我…” “我…” 范远眼角微微抽动着,转头瞥了眼他同伙倒在地上、已开始流血的尸首后,便转回了头来。 最后,范远还是颤抖着,缓缓抬起了手中长剑… …… 后山,地下长廊内。 在与范远放倒两个杀手相同、乃至更短的时间里,在这间地下室狭窄的尽头、仍紧闭着的铁闸门前。 庄主风楷凡与夫人皆已趴倒在地,身死气绝,各自刀兵掉落在了别处。 当中,风庄主是印堂发紫、满脸乌黑,全身最漆黑之处,有一枚开了壳的“核桃”按在头顶的天灵盖位置。 而风夫人则是也从背后中了枚“核桃”,衣衫与肤肉也都如昨夜子显的斗篷般被烧开了个大洞,露出了同样最显紫黑、甚至要见到脊椎骨了的,那惨不忍睹的后背… “呵…呵…” 张若卿紧捂着胸口,只有右手还紧抓着剑,左手剑也掉到了别处,看似是也颇费了一番力气。 “哼…” 借篝火之光,张若卿瞥向了风庄主掉在地上的刀。 此时,那刀落处周围,也有枚开了壳、散出了紫黑色毒雾的“核桃”。 稍令他有些意外、却也并未感到有多惊奇的是,那毒气蔓延到刀上,未过多久,居然也轻易将刀刃染作了同样的紫黑色…形如祭祀时被火烧到的纸钱般,黑色的刀刃软塌下去,已然粉碎。 张若卿冷冷瞥了眼罢,遂环视了下周遭,捡回自己的另一把剑、将之并起收回鞘中,系起面纱、再次遮住了脸。 最终,还是来到了这扇仍紧闭着的铁闸门前。 闭眼深呼吸了一道后,便见她抬起右掌来,稍稍后移,接着… 砰! 一掌轰出,千斤重的高大铁闸门便被直接从中间轰开了个可通人过的大洞,外边的张若卿毫发无损,里边则是浓烟滚滚、暴露出了门后的情况: 如此厚重的防御,后边只有一间狭窄的密室。 一张小方桌上摆了左右两枝红色长烛,看样子似乎刚才还是燃着的、但被这一掌崩出的气给掀熄了。 长烛中间,是一台材料精贵的红檀木刀架。 而刀架上,空无一物! 待浓烟很快散去,见到这一幕的张若卿顿时瞪圆了双眼、惊怒俱起,一时竟呆滞了片刻,心神间茫然无措… 然而,就在这时: “…张老板,是在找这个吗?” 又是身后,又是悄无声息的靠近,又是沉厚的男声… 张若卿立即拔出双剑转回头去,只见这回来者是站在一丈外,却并未穿着杏色系的风家衣装,而是与她及今夜派来的手下们一道,同样的黑色夜行衣、且遮住了脸庞! 此人身形高大、肩宽体壮,比本已够壮的风庄主还高了些个头,所站立的脚边,核桃还在飘散着毒雾,却对是他毫无影响。 此刻的他正盘手抱胸,眼神锐利且迷离… 而斜插在他怀里的,正是一杆杏色刀鞘的单手厚背大刀,气息浓郁、遥看便知绝非凡品! 张若卿谨慎紧张的问道:“…阁下,是何人?”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呀。” 高大黑衣人持着怀里宝刀,反客为主、回绝了张若卿的提问,“张老板若是想要的话,这刀可以给你,但是…你需先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张若卿两眼微眯、手搭在了腰间剑柄上:“我若是…要抢呢?” “呵。” 黑衣人冷嗤了声笑道,“你放心,我想问的…会是你愿意回答的问题。待你出了这间地下室,你也可以圆满完成任务,当做我没问过,甚至…当做我们未曾见过。” “那你先问吧。” 张若卿眉头紧锁着,手仍未离开剑柄。 黑衣人瞥了眼怀里的刀问道:“这把刀…你了解多少?” “你既认得出我,又说我想要,那你这把…应该就是原本该摆在那密室里的‘风家宝刀’吧?” “我不曾见过,也不能确认。” “我只知道,风家宝刀是风楷凡十九年前取到,而后是凭此继任为了庄主的。至于他是如何取到,什么途径取到,何处取到,我俱不知,全天下应该也没多少人知道。” “据说,此刀锋利非凡,是百劈而不折不摧、不卷不钝,很可能来自什么隐世的修仙门派。” 张若卿答道,“…不过,也只是据说。” “好。” 黑衣人点头道,“那么…下一个问题,昨夜,你明知子显是瑶光楼头号叛徒,上边派你来亲自追捕,俞岭关将军也早已被你买通,放你的人追进炎国百里不是问题。你为何…还要让你的人放弃追捕,全数退回呢?” “你!” 张若卿立即警觉起来,“问这做什么?此事与这刀何干?你究竟是何人?” “哎呀…” 黑衣人闻罢、只是摇了摇头,“都说…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了,你这小妮子,竟还一次问三个,唉…” “罢了,先给你吧,不然你回去了也难交代。” “毕竟是初次见面,你谨慎些也在所难免,你先走吧,之后我会再找你的。这刀,就当是你我的见面礼吧。” 黑衣人说到这,手里的风家宝刀便一阵辉光盈起、闪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给它施了什么法一般。 随后,便见他把刀抛给了张若卿,转过身去,一步踏出,在如此狭窄的地道内、悄无声息的眨眼间便消去了踪迹… 啪的一声,张若卿才伸手接到刀时,黑衣人形迹便已消失,连气息都完全感知不到了。 “这…” 明明拿到了刀,张若卿心中却是余悸不止… 第17章 事毕离山 后山,内庄。 一间灯火通明的厢房内,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撞开,四五个家丁手持大刀急迫的闯了进来。 “少爷!” “少爷,没事吧?!” 原来此地是少爷风书雪的厢房,而此时,风书雪正安然无恙的盘膝坐在低矮的床榻上,而在他床边的轮椅上,则正坐着那位身穿天青色道袍、手持玉腰长弓,从炎国天门山来的道长! 见此情形,众家丁们皆松了口气,收刀回鞘。 “没事,有榑道长在此保护我。” 风书雪神色肃穆道,“外边情况如何了?” “夜袭者已尽数驱离,也有一些斩获,总之…算是已经结束了。” 其中一家丁答道,“庄里有数十人不幸遇难,皆是我们这样的家丁、教习或武夫,老弱妇孺没有伤亡,但是…” 风书雪见状追问:“但是什么?” “但是…其它情况,不容乐观。” 家丁面色凝重的答道,“沉武刀被带走,庄主和夫人…也已战死在密道,状况惨不忍睹。现在…二庄主要求我们通知庄里所有幸存者,包括来访的张老板、郤公子和两位道长,立刻到前庄大堂去集合。” 风书雪冷静点头:“明白,我稍后便立即过去。” 遂闻哗哗声间,众家丁便纷纷举手向两人作揖行礼,随后带门退出了厢房。 “风公子,节哀。” 榑景明转看向风书雪去,正想着慰藉他几句、还不知该如何说时,却反为风书雪的冷静所讶异到了。 刚刚听到了父母丧命的消息,他竟能如此泰然自若? 此刻的他,在想些什么呢? “榑道长,实在抱歉。” 风书雪抬手抚颔片刻、便也看向了榑景明去说道,“二位道长今日赏脸来我风家作客拜访,却遭遇了这等事,实属我等招待不周。” 榑景明疑惑道:“这倒是小事,可是风公子,令尊和令堂…” “无妨,榑道长…” 风书雪镇静的应着,转低下头去、眼角却是微微颤动,“他们早已说过无数遍,这天迟早要来到,教我们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就连来抢的不是瑶光楼便是郤家都已猜到了,常说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总想凭七国经商结交下什么保障,却不曾想,到最后也未能成功。也许…我们风家是确实不配据有这把宝刀吧。” “这,唉…” 听到这些,榑景明只有无奈的长叹。 “现在…呵,倒是无所谓了。” 风书雪摇摇头苦笑道,“倘若沉武刀留在我风家,只会带来如此灾厄与不幸,那么既然去了,便由它去吧。” “嗯。” 在这一点上,榑景明点头赞同了风公子的话。 作为最是追求随顺、万物自然的,传统的道家子弟,“夺刀报仇”之类的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甚至就连这个念头也不曾产生过。 “…榑道长。” 沉默了一会后、风书雪便再转头问道,“道长与师弟…今次离开了我风荷鹿庄后,接下来…将往何处去?” “我们?” 听到风公子这样问,榑景明才想起: 今夜虽的确在小宴上、听到了些许有关王子禹的,不算是线索的情报。可离了小宴后,他与师弟便一直记挂着今夜这些“血光之灾”的事,而并未再讨论过今夜过后、离开风家的去向。 那他们接下来,该往何处去呢? “我们…原打算往西去。” 榑景明轻叹一声答道,“我们对王子禹踪迹没有任何线索,所以下了山后,师弟记挂着他在乐国的亲人们,我便打算陪他去一趟乐国。” “原来如此…” 风书雪应罢又问道,“那…榑道长的亲人呢?” “我…” 被问及此事,榑景明则是显得无比犹疑、就连最后答出来了也显得是有些支吾,“我从小在山上长大,只听师父说,父母是常年在七国走商的。过这么多年,早已不知他们下落了。” “噢,这样。” 即便表面上非常镇定,但两人此刻的神色其实都难掩各自心中的沉重。 “既如此,榑道长…在去前庄大堂之前,书雪有个不情之请。” “若非书雪行动实在不便,书雪也绝不会在初次见面就发生了这样事件后,还要拜托二位道长。” 风书雪看着榑景明,言语间的神情变得逐渐坚定,“只能说…事情实在重大,书雪必须开这个口,求二位道长…开恩相助!” “什么?!” 听到风公子如此诚恳请求,榑景明登时也目露惊疑,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 前山,前庄大堂。 此处比进门百步即可见的会客厅大上了数倍,放眼一瞧,似能容纳上百人。几乎有了各国王宫大殿般的水准。 通过殿顶及周围各处的摆设皆可看出,风家对自己的定位,或许从来不只是什么“医药世家”:只见在一块悬挂于大匾下的“风”字家徽两旁,有两条不知真假的巨大鹿角装饰,而鹿角两边,便是各挂了一排的锋利长刀,直排列到了墙根处,约有十来把。 此时,殿内已聚集了数十余众人。 “二庄主”风棣凡站在最前边,二夫人在侧,少爷风书雪则坐着轮椅、由家丁推持着紧挨在台阶下,面对着数十名风家的亲族、家丁、教习与武夫。 而在数十人最前边,正对着三位风家人的,便正是今夜庄里的四位来客: 郤公子、张若卿、范远与榑景明。 庄里人还在陆续汇聚,但来到堂上的所有人似乎皆已明白了今夜事件的真凶与罪魁元首是谁,瞥向那二人去,皆没什么好脸色。 然那两人却是镇定自若,即便被几十人包围着、脸色竟也毫不变却。 张若卿甚至还能装出副受惊惶恐的模样,表现得极是真实。 除了两个道士外,在场所有人皆心知肚明,无非是在瑶光楼与郤家面前、风家实在是微不足道。 因此,哪怕明知元凶就在眼前、且已包围了他们,可却也必须无动于衷… 甚至…还要给他们抱歉,要送他们下山。 “今夜…令诸位客受惊了。” 当着数十人面,风棣凡背手在后、冷眼看向那二人,低沉开口说道,“出了这等大事,实属我风家招待不周。幸而…各位客自有武功傍身,足以自保,未受伤损。” “不过…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追悔莫及了。” “风家接下来,还需一段时日消化并善后此事,将会闭山,不再接待来客,生意方面也将放缓进行。所以…虽然实在不好意思,但眼下,也必须得请诸位客先行下山了。” “二庄主。” 郤公子严肃道,“今夜出了此等大事,实在惋惜。我回新梁后,会向朝廷禀报具体情况,申请酌情减少今年风家税赋的。不过,在我动身前,我还需要你给我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风棣凡听罢顿时蹙眉。 “庄主风楷凡及夫人,今夜已经身故。” 郤公子盘手抱胸说道,“贵庄接下来的庄主是谁,由谁主持这里大小事务,还请你们…速速给出决断。” “这…” 问到这里,风棣凡的眼神间转而又流露出了迟疑。 正此时,便见轮椅上的风书雪转头过去,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了二叔一眼。 “…咳。” 被瞪了这一眼,遂见风棣凡抬手轻咳一声、随即答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郤公子。风家接下来还要筹备举办白事后事,庄主之事,暂不能立刻给出决断。不过…按兄长生前意愿,将由其女、我侄女‘风听雨’继承。但侄女年纪尚小,眼下人也正在境外走商。” “按规矩…酌情考量,今夜之后,将会由我风棣凡代行庄主之职。” “如此…可以给朝廷答复了吧?” 郤公子遂点头,不再言语。 一旁的风书雪听罢,也只得转低回头下来,欲言又止。 “好。” 风棣凡遂道,“小的们,送客吧!” …… 前庄,石门楼下。 在最有身份的郤公子与张若卿骑马、由风二庄主先行带下山后,才轮到范远与榑景明在后边,由风家余众前来送行。 这其中,风书雪则是坐着轮椅、亲自过来了要送别二人。 “风公子,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范远问说道,“令尊与令堂,加之庄里数十人…皆遇难于非命,如有我等超度,或许去了另一世界,也能得一份安详吧。” “不必了,谢过道长好意。” 风书雪则是答罢看向了榑景明,微微蹙眉,似有什么示意。 榑景明见状,遂微微点头以表其意。 范远察觉到了这一幕,然而下山这才不到半月的经历,竟也已将他的心思磨得稍更敏锐、缜密了些,于是,便并未开口问出。 随后,风书雪便谦卑恭敬的行了个,以他如今状态所能做出的最艰难的动作的大礼,送别二位道长离去。 范远与榑景明各自挎上兵器与行李包袱,踩镫上马,也执缰踏上了离开风荷鹿庄、下山的冗长石阶。 特意来风家作客的、这甚至未过一夜的短短几个时辰,就此匆匆结束了。 来时就带着满满疑惑的两人,如今只有是疑惑更深… …… 不久后,石阶上。 暗夜的幽密山林里,师兄弟二人正在举着火把、缓慢的赶路。 正在此时,忽闻哗一声响—— 一道高大人影从一旁林中突然窜出,将两人马匹都惊得嘶鸣起了声,待二人与坐骑先后冷静下来,这才定睛一看发现: “罗大哥!” 来者正是一身夜行衣的罗沉,罗大哥! 第18章 解惑答疑 “罗大哥,今夜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对啊,罗大哥,你…” 两位道士充斥着满腔疑惑,见他现身,便一股脑将问题抛了出来。罗沉料到他们会问个不停,只在原地盘手抱胸、静待他们问完。 “下来吧。” 等两人问完了后,罗沉便摆手示意二人下马、随后笑说道,“我知道你们定会有许多疑惑,慢慢来,我一一回答你们。” 范榑于是翻身下马,牵马步下石阶,随罗大哥同行下山。 此时,罗沉也开始给二人解答了起来。 …… 原来,风家确如他二人所见,并非只是单纯的医药世家。只是以医药作为维持家族的支柱产业,而后在山庄内部推崇练武,请了许多武师与教习,目标是要向武林世家方向发展的。 每个风家子弟,自小学习的除了医药知识,更多的其实还是练武,当中尤以刀功为最。这也是为何二人见到,从庄主到家丁人人持刀、挂在前庄大堂家徽旁的也是两排大刀了。 而少爷风书雪,自然是因为下肢残疾,连最基础的腰马之力都不存在、也就根本没法练刀了。 至于为何是刀,而非其它兵器。往上追溯,就不得不说到是十九年前了… 那年,发生了件即便是隐世的道士们,也都在各自宗门的书籍里读到过的、牵涉天下的大事—— 当时,宣国发展顺遂、日渐强盛,令各大邻国都感到不安。于是,与之接壤的炎、乐、未、江、启五国,竟联合起来,发起了对宣国的五面围攻!彼时的渊国也决定出兵,便借道王畿,也南下进攻宣国… 当时,天下首屈一指的医药世家并非渊国风家,而是位于王畿的“薛家”。薛家的历史更为悠久、底蕴深厚,早在黎王朝做主江山之前、就已从事医药,扬名七国… 薛家医药产业曾经的规模,更是远超风家不知几倍。 然而,薛家所犯下的错误,便是风家迄今为止、所一直深刻铭记着的教训:他们或是自恃于身在王畿,或是自恃于底蕴深厚,或是自恃于已结交了天下诸侯,亦或其它原因,只保有十分基础的防守力量。 于是,就在渊军通过王畿之时,薛家庄被整个屠戮干净了! 尽管这场大战波及七国,几乎牵动了全天下的王侯、将相与百姓,但近在咫尺的风家所最感到最为震撼的,还是这座同行前辈的覆灭。 直到战争结束,宣国抵抗住了侵略、并与五国一一停战,风家也一直在积极努力的探索与讨论着、不走到薛家下场的方法。 完全表示臣服于哪方势力是不可能的,如果不能自强,终有一日,也会成为它的牺牲品。 而就在那一年,风家子弟风楷凡偶然得到了今天战死被夺走的那把“沉武刀”、带回了风家。凭此当上了庄主,也自那时起将此刀立为传家宝,定下了风家向武林世家转变的家规。 只可惜,力有未逮,这柄宝刀连一代也未能传下去… 而瑶光楼与郤家,又是怎一回事呢? 范榑二人继续问着,罗沉也颇有耐心的继续给他们解答。 新梁郤家是渊国大族,其家族规模与实力甚至比渊国王室还强上不少,家主在朝中就任元帅,掌有全国兵权,权势滔天,再加上分布在其它位置的郤家人,郤家已几乎达到了“以家持国”的地步。 说得严重些,当今渊王是王宫里那个还是郤府里那个,都已难说。 今天来到瑶光楼的这个“郤公子”,姓郤名达,是当今家主郤元帅的侄子。关系虽近,但却并未安排有什么朝中事务,而是只在天下各地走动、似乎负责的就是类似今日这些般的“江湖事务”而已。 而瑶光楼,这些开在渊国各地的酒楼,其实也和风家的医药一样、只是他们的表象,是用以维持运作的支柱产业。 只不过在这一点上,瑶光楼隐藏得比风家深得多。 知道它们真实面目的人很少、也就只有他罗沉这样的武林人士,闯荡多年、能掌握到一些情报: 真正的瑶光楼,是一个地下杀手组织! 专门培养杀手,掌握各种高效且阴狠的暗器、毒、蛊等暗杀器具或手段,在渊国各地多年执行暗杀任务… 年纪轻轻的张若卿老板,当然也不会是这样一个地下组织的最高首领,而只是他们摆在外边、用以维持形象的“门面”而已。 瑶光楼内部还有许多高层,张若卿只是最基础的一个执事而已。 组织高层们,直到最高首领的“楼主”,通常都不会轻易现身,即便现身了,也会是以另一重身份。 而瑶光楼的建立者,据他罗沉所闻,似乎叫做“归盈”,但也据传闻说在去年已经过世了。 当然,是否是真名,也不得而知。 归盈建立瑶光楼的目的,据说也并非是做一个受钱财驱使的单纯杀手雇佣组织,也因此才必须开酒楼维持运作。 曾经的瑶光楼,被武林传闻成是“渊国朝堂的一把利剑”,从中央的新梁到地方的边关,任何一处地方,只要让瑶光楼得到了有关什么“贪官污吏”、“恶霸豪强”的丝毫证据,瑶光楼就会出手,斩钉截铁、动作利索且迅速,一如既往,清除了不少渊国的“内忧”。 至于今日…为何要配合郤家发动袭击,杀人数十者众,夺取风家宝刀,就不得而知了。 …… “原来如此…” 范远神情凝重的点点头,还在消化着这些情报。 山下世界果然复杂,单是见了风家、瑶光楼与郤家,便各皆有两三副不同面孔,又各有各的难以言说的过往… “有劳罗大哥解答了,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哦?何事?” “您傍晚时便从王畿驾马飞奔赶来,看来您是早知内情了。” 榑景明满脸疑虑的问道,“在带我等去后山内庄时,虽然师弟没赶上来,您却也只带我到风公子的厢房,要我留在那保护他。可之后…风庄主和夫人还是战死,沉武刀还是被夺了。” “您既然早知内情,又颇有一番功夫,难道…没能阻止他们吗?” “您今夜…究竟做了什么?” 榑景明疑问道,“不会…只是带我等到了风家而已吧?” 听到师兄如此询问,范远才突然想起这一茬,当即也满脸疑惑的看向了罗大哥去。 “哎呀,所以说,你两个傻小子是真初入江湖、没有经验呀。当初在庙里给你们留信,还真是写少了,哈哈。” 罗沉面露无奈的笑叹道,“这么说吧,你们想想,我一个势单力孤、没有任何背景靠山的江湖中人,就算能打得过几十个杀手加起来,那我…能去招惹瑶光楼和郤家吗?” “这!” “好吧…” 听到罗大哥这样说,二人才又恍然惊悟、纷纷低下了头去。 …… 三人聊着今夜事,不知不觉已沿着石阶下山、来到了山麓的小驿处。 一匹高头大马系在栅栏后,罗沉走过去便直接踩镫上了马。 “好了,二位小道长,又该是时候分别了。” 罗沉执缰转过马头、笑着又对二人说道,“我接下来是还会满天下乱跑的,呵呵,抢在你们前边把苍禹找到了也说不定!你们呢?还是打算按原计划往西去乐国吗?” 范远正不假思索点了头时,榑景明却开口了:“适才…我保护风公子时,他向我提出了个请求,我…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啊?” “哦?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范远听得惊讶,罗沉则是表现得有些好奇、遂也询问。 “他与我说…他二叔不像他父亲,其实是心向于臣服郤家,而不打算继续独立发展的。” “而他…不希望风家是这样走下去,他也以为…如果臣服,迟早毁灭。” 榑景明神色忧虑道,“他说,倘若愿意,希望我们可以南下去启国,找到他妹妹风听雨,告诉她家里发生的事。否则的话…若是妹妹按商路原路返回,先经过郤家盘踞的渊都新梁,又经过瑶光楼本部所在的奄城,再回到被二叔掌控的风荷鹿庄的话,不知将有多少凶险…” “这!” 听到师兄转达的风公子的话,范远顿时惊疑不已。 “嗯…” 罗沉听罢也收起了笑容,抚颔是若有所思状,随后答曰道:“可是…你二人定是也已被瑶光楼与郤家盯上并记住,就此南下,其实也凶险无比。帮助风家与找王子禹没有关系,你等现在抽身不晚,就近离开渊国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往南去,出了事…就晚了呀。” “嗯,我也想到了。” 榑景明始终眉头深蹙,“师父下山前就叮嘱过我们,如非必要,尽量莫提师门,莫给师门招惹麻烦。可…即便确实没提,可穿着这身道袍,却也是很轻松便被认出来了。先才也是靠天门山身份,才进了风家。如今若是继续下去,恐怕很可能会…” “这简单呀,把衣服换了不就完了?” 罗沉立即提示道,“既然都出师了,还始终披着这层袍子做什么?哈哈!认得出这袍子和红玉玦的人其实不多,只是你们刚巧遇到了而已。师门方面…不必怕招麻烦,天门山怎么说也是修仙门派!郤家再强大、再是持国,也终究是凡俗人众,不可同日而语的。” “风书雪所提之事…如果你们有心,不妨去试试吧!” “范远,你不是想‘行侠仗义’吗?” 这才相处几次,罗沉竟已摸透到了范远的心性、继续解释说道,“你在乐国的亲人们,其实不必挂怀。你需知道,乐国三年前才与炎国打过,接下来几年内如不出什么大事,那边是打不起来的。而且,寅城也是乐东军事重镇、是有重兵把守的,不会轻易被攻下。” “去或不去…就留给你们自己决定吧!我就不打扰了,哈哈!” 说罢,罗沉便又执缰转马、引动一阵嘶鸣,随即爽朗大笑道,“二位小道长,将来若是有缘,江湖再见吧!驾!” 随即,飞骑奔出栅圈,夜色下绝尘而去。 “又是…江湖再见。” 范远这回见着罗大哥离去,思索着他刚才的话,心中已开始犹豫了起来… 第19章 疾步脱身 “…等等,师弟。”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 榑景明遥望着罗大哥远去的背影,忽地想起什么、便转向范远问说,“罗大哥既然早知自己没有背景,来也不能招惹瑶光楼与郤家,他也确实没做什么、没跟风家交下什么人情,那…他究竟为何而来?” “啊,这…” 被师兄这样一问,范远一时愣住了。 “看来,最大的谜团还是这个‘罗大哥’呀。” 榑景明转回头去时,罗沉飞骑早已消失在夜色下、抹去了踪影,“明明还记得上次留信的事,告知我们说‘罗沉’并非真名。这回我们几番叫他罗大哥,却仍满口答应…” 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师兄,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二人在原地踌躇着了一阵,范远终于眼神坚定的看向了师兄道:“我们往南去,去找风小姐!” “啊,当真?” 榑景明闻罢大惊,“你不去乐国了?你不是要…” “我…我想过了。” 范远此刻言语,就连呼吸也加重了些,“罗大哥说得对,此去乐国,路途遥远得多。我与奶奶他们虽多年未见,他们三年前也经了番颠沛流离。既然他们现在住的,已是乐国境内驻防最严密、最安全的城池…” “那我稍晚些再去找他们该是也无伤大雅的。既如此,不妨还是先去眼前的、就近的,最亟待解决的事务处去吧!” “毕竟今晚客就我们四个,没别人再帮风家了!” 范远义正言辞的解释道,“我以为,就算是师父,也会同意我这样抉择的!” “师父…好吧。” 榑景明无奈微笑道,“师弟,你还真是…我算是明白该如何摆布你了,行吧,那就往南去吧。” 说罢,二人便先后踩镫翻身上了马。 “什么摆布…你是师兄,出门在外,本就该是你说话、做决定吧,师兄你有话说,我又怎会不同意呢?” “是是是…” 尽管先不久才见了遍地血腥狼藉,可转眼来到山下,二人却又已能欢颜笑语起来了,似乎并不在乎适才罗大哥所叮嘱的、往南一路的凶险般,二人只转朝向南,便直接出发了。 “驾!” 这回,也不再是缓行漫步,而是执缰抽鞭、飞蹄驰骋了。 …… 风荷鹿庄往南是风於邑,师兄弟二人无需再进城,便绕了过去,继续南奔。 然而,与此同时,就在风於邑中。 瑶光楼,此刻虽是夜半,却依然灯火通明、喧闹繁华,嘈杂不绝。 在地上三楼最大的一间、门梁上挂着“店东”二字牌匾的,有着两名持剑护卫看守的大包厢内: 炉烟缥缈,烛光摇曳,光影黯沉。 “很好,这次合作很愉快,张老板。” 郤达从张若卿手中接过了那杆杏色刀鞘、气息浓郁的单手厚背大刀,光是用闻的便能感受到绝非凡品。 然而,当他试着拔刀出鞘时,却出奇意外的卡住了,竟死活拔不出来。 正半身靠坐在一旁床榻上、轻抚着怀里白猫的张若卿见状,也是两眼微眯、眉头蹙起,似乎想起了什么。 见硬生拔不出来,郤达又做起其它尝试,或是抓着刀柄不停甩,或是固定住刀体而从刀柄单向使力,甚至是直接砸… 但不论如何做,刀就是不出鞘。 最终,郤达只得拿刀看向张若卿、疑惑不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张若卿摇摇头道,“这刀不是传闻从什么修仙门派来的吗,可能上边有什么法术,像你这样的凡人拔不出吧,不奇怪。” “什、什么意思?” 郤达听得顿时有些愠怒,“张若卿,该别是你这小妮子,动了什么手脚吧?要是敢欺瞒郤家,你…” “与我何干?!” 张若卿听罢立即也厉声喝断他道,“郤达,你一时兴起,就想着给郤家带回去杆宝刀。调查工作没做够,自己还不知道那刀是什么样,也不跟风家提前好好谈过,就直接如此动手。死了多少人我就不说了,现在,你还要来怪瑶光楼,要来怪我?!” 而那白猫似是能察知到主人的心情般,此刻也转看向郤达去,睁着异色竖曈、咧开锋利锐齿,发出一声啸叫。 “你!” 郤达举着刀,一时理亏语塞,只有是欲言又止。 随后,见他转过身去、冷静了片刻后,便将刀收进了一旁桌案上、一件早已准备好的粗布包袱里,系紧了绳带。 “呵,行吧。” 郤达接着开口道,“刀…既已取到,我也就赶回新梁,不在此地久留了。届时我向家里禀报,瑶光楼将有何下场,你等就自行领受吧!不过…” 最后二字一出,郤达便转回身看向了张若卿去。 一直冷眼的张若卿见状,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移开白猫、坐正起了身来,眉眼严肃、神情凝重。 “…走之前,我还有样想要的东西,没拿到呀。” 郤达边说着,边缓步走向了张若卿去,神色狰狞,咧嘴笑得极是猥琐恣意,两只大手缓缓抬起。 见她并不反抗,郤达便虎狼般扑了过去—— 然而,却只听啪的一声,他左腕便被张若卿伸手出去轻松抓住、死死摁得动弹不得,“郤达,你敢!” “笑话,为何不敢?” 郤达狂妄道,“我是郤元帅亲侄,你们瑶光楼全体都得敬畏三分!别说是这门外边的守卫了,就是你们楼主来了,他也必须对我卑躬屈膝!区区一个你张若卿,也敢抗拒我?” “郤家多的是人。” 张若卿冷漠道,“把你换掉,随便再找一个做事更靠谱、不轻易闯祸的来当联络人,我想也不难。” “你…还敢威胁我?!” 恼羞成怒,便闻啪一声锐响,是那郤达直接伸出右手、在张若卿脸上刮了一掌!将她白嫩的左脸都扇得是瞬间泛红… 打完了还抬手,闻起了残留掌上的脂粉幽香来。 而怒骂声与耳光声皆传到了门外,守卫们听得一清二楚,也果然如他所说、没敢进来。 “还想换我…” 郤达边嗅着自己右掌边说道,“那你这个追杀叛徒不成,配合我找把刀、还找了把没用的,还不听郤家话的小执事,我随便花点钱把你换了,把你买回我郤家,怕也不是很难吧?呵呵…” 说罢,郤达便挣脱擒拿、又饥渴难耐的扑了上去,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张若卿已是抗拒不及,就在她只得侧过头去躲避之时—— 嗤啦! 只见他力大粗蛮,这一手竟将张若卿上身左祍的一块丝布撕扯了下来,露出了她左肩前后那光滑的肌肤来… 张若卿连忙扯起衣服遮挡,却见郤达继续撕扯,又是一道撕裂声,这回揭下了她左边的袍袖: 当张若卿的整只左臂露出,郤达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张若卿左上臂的下边、腋窝稍往前些的部分,那烛光映照下,显现出在那的是一道鹰头、凤尾、蝶翼状的怪异刺青… “你!” 见到这个刺青,郤达不仅停下动作、还直接退开了身去。 “怎么?” 张若卿当即抓来被子、盖住了自己整个上身,眼神阴冷决绝。 “你…姓张,又有这个刺青,难不成你是…” 郤达神情凝重,眉眼间充斥满着的是难以置信,“不对,如果真是,你又怎可能会加入瑶光楼?这…” “郤大人,那拿到了刀就快回去吧。” 张若卿冷漠答道,此刻那脸上的阴狠神情已令他郤达尽失了继续下去的欲望,“再多说一句出来的话,可就真的小命不保了。到时只需我禀报楼主一声,瑶光楼全体联合串供,说你死在了夺刀夜袭里…也未尝不可。” “…哼。” 郤达转过身,拎起包袱,头也不回的便快步走出了厢房。 “喵。” 此时,白猫也跳到床上、迈回张若卿的怀里,发出一声绵柔,便蜷躺了下来。 张若卿抚摸着猫背,额上却是冷汗渗出,神情依然凝重。 …… 渊国疆域纵贯千里,与炎国相似,呈的是西北至东南走向。 离了北境的风於邑,再往南便是坐落于渊国中部的许多大小城邑,当中,越是靠东西,近边境的地带、便越是繁华。 这其中,最大的城池还有两座,便是中部的奄城,以及偏南的渊都新梁。 正如罗沉所说,一个是瑶光楼总舵,一个是郤家本址。 范榑二人听从了罗大哥建议,换下了一身显眼的道士服装,如显露在外的道袍、符箓、布巾之类的皆收入囊中,红玉玦也不再挂露出来,从头到尾改换成了寻常路人般的布衣布袍。 或许还是相信罗大哥所说,瑶光楼与郤家不敢招惹天门山,二人便没有顾忌,沿官道向南,毫不趋避的穿过了奄城。 而瑶光楼也不知是出于何故,许是确实忌惮,许是对他二人无感,也并没有在二人穿过奄城时,再“发生”些什么事。 师兄弟二人一路往南,终于得以度过了几天平淡的日程。 而数日过后,渊国南境… …… 三月,谷雨。 渊国最南端,与启国交界的其中一处边关的“泠川关”处。此地道路宽阔、来往行人密集,是故,城墙两端皆有驿站集市,比起北边几个那些关口是要热闹许多。 这日上午,关北的渊国界,一座小驿站中。 驿站的马厩内有十来二十匹马,拉着几车厚重的木箱、箱中隐约露出耀眼的银光,车旁,有约五六个穿着杏色短衫、腰佩大刀的男子,在守卫着这些马车和银箱。 驿站楼上,杏色衣衫者还有更多,同是十来余众。 只见此时,这批人正各皆在享用着驿站的酒菜,或是饮茶休憩,偶尔还有人将酒菜端下楼、递给那几个守着马车的男子。 而在这批同样装束的人的最中心,则是个身高七尺、梳着马尾辫,眉清目秀、明艳可爱,腰间也同样挂了把刀的少女。 此刻,正与周围的众亲族家丁们一道谈笑风生、声轻音灵有如春风拂面… 第20章 泠川小驿 除了这批同等装束的人外,驿站内还有其他客人。各自装扮皆是些寻常路人,偶尔有些个带书、带兵器的,不过也都坐不到一块。 这群人谈笑的内容被外人们听到,言语间,他们的身份也在此时暴露了。 于是,便见有一挑夫从伙伴队伍里起身,走上前去,靠近了他们,神情疑惑的主动搭话问道: “诶,你们…是风家的商队吗?” “…是啊。” 众人见状皆停下交谈,当中那位小姐则是回话道,“有何见教?” “啊,那…你们怎还在这笑得出来的?” 挑夫脸色大惊,“难道…你们没听说吗?” 风听雨疑惑:“听说什么?” “风荷鹿庄前几天,遭到了夜袭呀!” 挑夫说道,“死了好几十个人,连庄主和夫人都死了!据说,不知是哪里的仇家,是去抢他们一件什么宝物…” “匹夫,你胡说什么?!” “这里这么多人还敢胡言乱语,找死吗?!” “等等!” 几个家丁一听当即怒了,纷纷拍桌而起,有的甚至还拔了刀,吓得挑夫是立刻转身要跑,然而,却是皆被风听雨厉声叫住了。 随后,只见风听雨已是笑靥不再,仅是缓缓起身、走向了挑夫身边去。 “…这位,大哥。” 风听雨神情沉重的问道,“这个消息,你…从何处听来的?” “当、当然是北边来的了!” 挑夫紧张无比的应道,“我们这些在边关做苦力活的,无非是常听到你们这样的来往商旅交流,能胡说出什么?我…我一个汉子,孤家寡人的,哪敢招惹你们?胡说哪有什么好处…” “明白了。” 风听雨点头应道,“多谢…这位大哥,告知这一重要情报,很抱歉惊扰大哥,我…代表他们,给您赔个不是。” 说罢,风听雨转回身去,转望一阵后,找到一个酒壶,走过去倒上了一爵酒,便要拿过给那挑夫去。 “不、不用了。” 然那挑夫却是被这伙佩刀的商队惊到,不敢接酒,只是挥挥手推辞、便迅速远离了。 见他远离了后,风听雨沉默片刻,便自己将酒一饮而尽。 这短暂的一幕,不仅惊到了这一个挑夫,更是令周围所有风家家丁们皆闭口噤声,连带着将这间驿站的气氛都压了下去,转瞬,驿站大厅里便已是鸦雀无声、平静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小姐…” “小姐,你不会真信了吧?他这也只是道听途说…” 过了阵,家丁们终于按捺不住,纷纷凑过去询问。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风听雨严肃道,“爹娘与大哥早已叮嘱过,这天迟早要来,每次外出走商都要我等做好准备,现在…也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可…如果不是呢?” “面对?那要咋面对,我们现在该咋办?” “不可能是真的吧…” 众家丁嘈杂喧哗着,各自也已慌了神,各自那担忧的状态甚至都还不如风听雨一个小姑娘镇定。 “说实话,诸位,我也担忧。” 风听雨说着便回到了原位,在桌前盘膝坐了下来,“若情况属实,那…家里现在一定已经是二叔在管事了,而二叔…大哥他是争不过的。他们知道我们在外,在我们回去前,定会有所准备,可我们…” “说实话,我已经在犹豫…还要不要回去了,可确实又还不能完全确定…” 连小姐都表现出了迟疑不决,众家丁们是更加茫然无措了。 然而,就在这时: “这位,便是渊国风於邑风家小姐,风听雨吧!” 角落处传来了道明朗男子话语声,众人转眼望去,只见是个穿着灰布衫、腰挎长剑,披发及肩,面孔白净俊俏、眉眼英武,看着二十出头左右的青年男子,正边饮着茶,边向商队这边问的话。 开口已知风家小姐真名,举手投足间也非寻常挑夫莽汉可比,加上那杆腰间长剑,一看便知也非是一般人。 风听雨应声转头去,打量了片刻,遂应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姓名,不敢先报。” 男子应声起身,走向了风家商队这边来,却在靠近风听雨几步开外时便被拦了住,于是继续说道:“既如此,在下就开门见山了。在下愚勇,空有一腔热血,满怀侠义抱负,眼下,想加入贵队,作为商队护卫。不取分毫金银,只求能包食宿即可。” “什么?” 风听雨闻罢惊疑,“你…是墨家子弟吗?不对,不像,可你又…” “为何不敢报姓名?” 拦着他的其中一个家丁转头问道,“难道你是什么名人吗?” “算吧,也…不算。” 男子摇摇头道,“我是否报上姓名,就看小姐,是否同意我做护卫了。毕竟…若是不同意,我也没必要说了,对吧?” “你这话说的…” “小姐,这…” 众家丁们一时也被他这话说懵了,纷纷又只得看向小姐去。然而,风听雨自己却是更加拿不定主意… 适才才刚听到风家出了如此大事的消息,眼下的她正心乱如麻,又该如何决断此事呢? “对了,我可以替适才那位挑夫兄弟作证。” 男子见商队众人都在犹豫、便继续说道,“我江湖上的朋友告诉我,瑶光楼的总店东‘张若卿’,前几日可是去了风於邑。瑶光楼的总店…在奄城吧,张老板她去风於邑做什么呢?” 这段话一出,一众风家人登时都绷紧了眉头,听懂了他的意思。 “风家商队,接下来如要回风荷鹿庄的话…” 男子继续道,“走最快的路,难免…要经过新梁和奄城吧,这两座城可是渊国最大的城,三教九流、人来人往汇聚,难道…风家从此过,不需要多一个护卫吗?” “好,我明白了。” 说到这里,风听雨终于明白、随即点头应道,“多谢这位朋友热忱相助,欢迎你加入我们商队,相信有你的帮助,我们度过接下来的难关,一定可以安然无恙!不过,还想请问朋友…什么名讳,哪里人士?” “小姐!” “小姐,真的…” 众家丁们尚在惊讶着时,男子已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好,多谢风小姐。” 男子作揖答曰,“在下未国人士,姓卫,名尘风。” …… 未久片刻,风家商队吃饱喝足、便启程上路,走官道往北去了。使长剑、白俊英武的卫尘风也跟在了队中。 大批人离去,驿站也稍显安静了下来。 “哎哟,真是吓煞我也。” 在此期间,离开去忙完了一单活、累得满头大汗的挑夫回到了驿站来,眼见风家商队已走,不免长舒了口气。 “你小子,下次学会了吧。” 柜台后的驿站老板随即打趣道,“祸从口出!出门在外,可别乱说话呀,这种事,等他们自己打听到不就完了?哪有你这样,自己去找他们说的,嘿…” “我哪知道嘛。” 挑夫接过老板递来的茶,急迫的吹了口,便轻抿起来、遂又说道,“早知道他们这样不好说话,我也不去凑热闹了。” “你直说这种事,谁会好说话咯。” 老板接着道,“想当年呐,王畿的薛家被灭,风家那得怕成啥样啊?这么些年,不就提心吊胆的过着,生怕也有这天的到来么?” 挑夫疑惑:“薛家?” 老板答曰:“对啊,你不知道吗?以前可是还有个家族,同样是做医药的,比风家大得多!却是说没就没啊…” 许是这小子有些年轻,读书也少,这等在渊国境内算不上光彩的事、也很少记载流传,便没怎么听说过。 于是,便见老板开始给他介绍起了关于这个“薛家”的故事来。 从几百年前起家,到一个个发生在战乱年代、流传于青史里的,关于薛家医生的传奇故事。 挑夫听得津津有味,饮那清茶也彷似甜了几许。 然而,与此同时: 同在驿站大堂内,又是一道角落处,却见有位女子似乎也在隔得遥远、静静地认真聆听着,细眉微蹙,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直到老板讲了许久,挑夫也休息得差不多、眼见似乎是来活了,便打算告别老板,过去挣些饭钱了之时… 女子站起了身,缓步走向了柜台去。 堂内暂无他人,这女子径直走来,老板见了不免也放眼望了去。不自觉间,上下打量起她的装扮形态,却是也觉少见。 这女子同样是高有七尺,比适才的风家小姐要稍高些。 一身淡青色丝制的织羽长裙、系有飘带,看着便十分珍贵。头顶系髻扎簪,眉细唇薄,清香氤氲,颇有几番大家闺秀的姿色。 然举手投足间,却又颇为自在,不像是什么礼教名闺,更看不出是哪家女子。 最奇怪的是,腰带处竟插有一杆长约三四尺、深青色的树枝,不知是作何用处、有何意义。 “老板。” 女子缓步来到柜台前、果然是要找他,然这一开口,却也更是副悦耳灵声、令人舒心,“你刚才说的…王畿薛家的故事,还有吗?我…还想知道更多。” “啊?” 老板注视了一阵才从中惊醒,想起她的话、随即答道,“小姐是哪里人士?看着年纪不大,怎会关心这些陈年往事呢?啊…这种事,在渊国可不能乱说的,毕竟当年也是我们渊军…啧,你懂吧?” “噢,好吧。” 就连这刹那间流露出的半分失望,竟也是令人望而生怜,“我不是哪国人,我是‘玄阙宗’弟子,就是…一个修仙的门派,老板应该没有听说过吧?” “修仙…难怪。” 老板顿时恍然,“修仙门派我知道,不过也比较少见,据说都是道家的比较多,你这个…没听说过。” “嗯…不奇怪。” 女子继续道,“那…薛家的故事,老板不肯说,那便罢了。老板常年在此经营、如果见识广博的话,我还想向老板打听一个人。” 老板疑惑:“谁啊?” “我的师叔。” 女子道,“我此次离开宗门,就是奉我师父之命,来找他的,他…” “停停停…” 老板当即叫住她说道,“小姐,我连你们宗门都没听说过,怎可能听过你师叔是何方神圣呢?” “这个不一定呀。” 女子答曰,“我师叔三十多年前就还俗了,之后应是一直在大黎生活的,早已不是修仙弟子,老板说不定听过呢。” “好吧。” 老板无奈道,“那你说吧,你师叔叫啥名字?” “我师叔…道号‘元沉子’。” 女子微笑说道,“这是根据他入门前的俗名取的,他俗名‘罗沉’,还俗后…该是也一直用的这个名字吧。” 第21章 齐聚新梁 过了两三日后,三月廿三。 渊国都城,新梁城。 与炎都孟阳相似,渊都新梁也是几十近百年前才建城迁都,城墙纵横近十里,人丁近百万,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市井巷陌是一片繁华。 脱下了道袍与头巾的范榑二人,照是同过奄城时一般,只说自己“道家弟子”身份便进了城。 进城后,二人依旧下来牵马步行。 此前的时日,二人许是走了一段时日江湖、也有了些经验,通过其它城邑时,总会去该城的风家医馆,直接向风家人汇报消息,顺便打听商队的下落。毕竟商队总是移动的,倘若他们已踏上归途,那么沿路的医馆得知了消息、也可以省些二人的脚程了。 这天,二人照例在城中打听到了风家医馆的地址,并牵马赶了过去。 不久,风家医馆门前。 只见此时,医馆门前较比往日是更热闹许多,然却并非是来客,而是一队有一二十众的、连人带马,拉着几车银箱的队伍。当中几乎人人佩刀、穿风家杏衣,为首的是个长裙少女,以及一位持长剑的英武青年。 正是已从泠川关回到了新梁的风氏商队! 此刻,商队中人与医馆里的家丁都在忙活着,把银箱由车上卸下,将马牵到后院马厩去等等… “咦?那不是…” “那么多人,该是了吧!终于让我们碰上了!” 而街角对面,范榑二人也牵着马刚刚赶到,第一眼便猜了出来,当即要过街靠上前去。 范远稍是定睛一瞧,更是认出了那个陪在风家小姐身边的熟面孔… 察觉到有两人突然靠近,商队当中的那名“护卫”却是敏锐的警觉起来、立即转头看向二人,长剑出鞘半寸、眼神狠厉的盯去—— 然而,就在双方六目相对之际: “范兄,榑兄!” 卫尘风却是惊讶的先认出了他们来、当即按剑回鞘,转瞬变作一张笑脸迎了上去,“二位道长,真是巧啊,怎的遥隔千里,咱们在这渊南之地相会了呀!我还以为你们回了天门山,从此再不出来了呢!” “卫兄!” “啊?莫非你是…” 范远认出了卫尘风,顿时喜出望外,榑景明听得这番话、顿时也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 然而,眼下他们明明已卸了天门山衣装,这下无奈遇上熟人,还一句话揭穿他们,这身份又是白白掩藏了。 包括风听雨在内的风家众人闻声见状,也都纷纷看向他三人去。 原以为是卫尘风的什么江湖朋友的他们,一下想起才听到的“范”、“榑”、“二位道长”、“天门山”几个字眼,顿时又明白了这两人是谁。 已接到了风家遇袭消息的新梁医馆,当然知道那天夜里有谁到过庄里作客。 而眼下,这两人竟一路南下…来到了他们眼前! “这…说来话长啊。” 范远无奈地挠头道,“我们之后是回了山上,但是…又因为些事,就下来了,现在…算是已经‘出师’了吧。” “那卫兄你呢?” 榑景明问道,“你又怎会遇到风家商队,与他们在一起的?” “我?” 卫尘风尚不知范榑便是那日“夜袭事件”的亲历者、便稍微节减了些说辞,“我在泠川关见到风家商队要回风於邑,就想着进来做个护卫了,就当是给自己找口饭吃吧。” 见三人已经交谈起来,风听雨随即主动走了过去。 “两位,居然与卫大侠见过呀,真是有缘。” 风听雨微笑着、语气严正的作揖道,“在下风听雨,两位…便是天门山的范道长与榑道长吧?幸会幸会。两位今日特意来此,想必…已经历了些事,听过我的名字了吧?” 这番话一出,二人便听了出来、她已知晓那场夜袭事件。 “幸会,风小姐。” 范榑遂也同时向她作揖回了礼。 “嗯?” 见到风听雨与风家众人看这两个道长的眼神,卫尘风也隐约察觉出了什么。 “久闻二位道长名号,今日终于有幸得见。” 风听雨继续笑道,“我即刻命家丁们在馆内设下薄宴,为二位道长接风,二位道长,请一定赏脸。” 既已知晓夜袭事件,那么有些更多疑问,当然可以理解。 范榑二人对视一道后,便没有客气,点头应了下来。 …… 医馆二楼的小厅内,四人汇聚在此。 此处布局与风荷鹿庄的会客厅、大堂等地相似,都是家徽旁摆有鹿角,明示风家的主要产业。 风听雨坐在主座,阶下左右两边是各有两桌,卫尘风独坐一边,范榑二人则坐另一边。 双方眼前皆已上了菜肴,不由分说自是“全鹿宴”。 而正巧的是,范榑并不饮酒,风卫二人也不打算饮酒,家丁们给他们端上来的便尽数替换为了茶。 茶菜上齐,开始谈及正事前,先是范榑二人与卫尘风的叙旧。 卫尘风先说了,自从分别二人后,他便不再往北寻找天门山,而是持续在炎国境内走动。早知江国公主失踪的他,进了炎国才知道、炎国更关心的是王子禹的下落,便开始在这方面搜集情报与努力。 至今依然没什么消息,不过这倒是与师兄弟二人下山的目的撞巧了。 随后,他便折返向南,正打算去江都时,就在渊启交界的泠川关偶遇了商队,于是便加入了进来。 范榑二人则说了他们从进炎都到回山、从过俞岭关到入住风荷鹿庄,一路上发生的一切。 瑶光楼与郤家的真实面目,此刻在四人面前,都已不是秘密了。 终于说到夜袭事件,便轮到风听雨发问了,得知了许多那晚的细节后,风听雨也在茶余饭间,严肃的思索起了对策。 在这一点上,她的冷静比起其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了这一切,风听雨并未对张若卿或是郤达有所挂念,兴许也是太熟悉了的缘故。 而令师兄弟出乎意料的是,她最关心的,居然是那个将他二人引去风家、却又没对风家做出什么事,事后又神龙不见尾消失了的“罗沉”。 此人究竟是何许人物、有何目的,令得范榑风卫四人皆是百思不解… 沉重的话题聊完,众人又开始聊起了些轻松的。 照如上回般,卫尘风居然毫不避讳,再次提起了想要欲入天门山之事,此话一出,引得是堂上三人皆欢笑起来。 作为师兄的榑景明于是只得说,眼下他们已经出师,且有事在身,短时日内不会回去。 况且,欲入道门,光有仙缘,尚且不够,还需一颗道心。 如今的他卫尘风仅凭一腔热血,便还要去做许多事,这明显是尚未脱身俗世、还未做好准备的样子。就如同师弟范远,就因为太过挂怀山下事,太想下来“行侠仗义”,便也被师父送了出来、教他“另途悟道”一般。 卫尘风认真听取了榑道长所言,遂是,也表示不再记挂入门一事了。 看来如今的他,正是目前范远所向往的状态,是仍打算继续行侠仗义,仍记挂着这片俗世凡尘的… 巧合的两人也都发现,自己似乎都在想着成为对方。 值此,范榑也终于完成了他们要找到风小姐及商队的目的,便是将此事完整的告知。 风书雪不希望妹妹回家,他预料二叔定会在家中做好许多准备、百般阻挠妹妹正式继任庄主,并希望以臣服的姿态示向郤家。 然而,风听雨听罢整件事,却是不顾劝阻,坚定了要回家的信念! 卫尘风自是表示继续陪同,榑景明眼见劝不动,师弟又被卫兄带动、也想着跟回去,便也只得陪同一道了。 于是,二人便在医馆下榻、加入了商队,预计明日启程、便原路返回风於邑去。 至于寻找王子禹与公主姜元夕、以及探亲之事,则都得往后稍了… 只可惜,此地乃是新梁,事态或将正如罗沉与卫尘风所皆预料到过的一般,不会如此顺利,定有凶险来临… …… 入夜,子时。 风家医馆,此刻已经闭门谢客,所有风家或外来人员皆已上榻入睡,整间小楼里,只隐约有几道细微起伏的鼾声而已。 然而,就在这时: 隔着正门的门缝,一道淡紫夹杂着嫣红色的烟气飘了进来!在透过窗纸的月光的映照下,只见开始弥漫在了医馆内。 很快,所有鼾声皆逐渐消停了下来。 飘荡在空中的紫红烟气,居然在连各式蚊蛾飞虫接触到时,都立时停止了振翅、由空中跌下,坠落在地! 烟气浓郁,很快便要填充满整间医馆… 不久后,风听雨房间内: “嗯…嗯?!” 只见风听雨忽地由床榻上惊坐了起来,连连眨着那双大眼。 房内没有点灯,她却可以轻松地看见,此时此刻,卫尘风、范道长、榑道长三人皆已汇聚在了她房内,各皆蹲伏着身子、有纱巾捂着口鼻。 卫尘风手里举着一枝刚刚点燃、不知什么材质的烟棒,算是唯一的光点。 烟棒有些怪异的气味,自己似乎正是被这给熏醒的。 “呼。” 见风小姐醒来,卫尘风随即吹熄烟棒、甩了甩收回衣内,随即细声说道,“风小姐,又有夜袭来了。有人在医馆外往里边放迷香,眼下,馆内该是除了我们四个外,皆已被迷晕了。” “什么?!” 风听雨闻罢惊怒,抄起床头柜上的刀便要起身,立时便被三人劝了住。 “只是迷晕,眼下暂无人闯进来,小姐切莫轻动。” 卫尘风眼神严肃道,“若现在去叫醒其他人,定会打草惊蛇,埋伏在外边随时准备进来的人也就撤了。此地是新梁,出了医馆门便无从追起了。我以为,我们就此假装中招,反埋伏他们一手,引得他们进来后,杀将干净,才是上策!——” 范榑二人虽难以同意那个“杀”字,但却也只得附和的点了点头。 “好…明白。” 风听雨随即平复下了呼吸,还是抓起了自己的佩刀,缓缓在三人簇拥下起了身、细声冷静的应道,“那咱们…来吧。” 第22章 反复圈套 “风小姐,这烟有毒,只是屏气尚无法完全规避、且也不利于战斗,风小姐…可会些什么基础的气功吗?” “这…不会呀,我自小到大,只练过刀法。” “这样…” 四人将出房间前、范远问过了番罢,遂从衽间取出枚系了绳的小玉佩、交到了风听雨手上,“这是我们天门山的一件小法宝,你佩在身上,便可免受此迷烟侵害了。” “好,多谢道长。” 风听雨应罢、戴上玉佩,顿时,果然是一阵神清气爽,比她风家什么灵药都要奇特许多。 接着,只见她环顾四周一阵、也找来了条丝巾,系在脸上、遮住了口鼻。 “好,走吧。” 卫尘风冷静道,“我们稍后先出去找位置埋伏,看他们几时进来,进来几个。到时我来堵上退路,榑道长射箭掩护,范道长与风小姐跳出来,我三人出手围歼!” 见三人点头应罢,卫尘风遂转过头去,轻轻推开房门… 接着,四人便皆轻手轻脚出了房门去。 …… 医馆内飘满了淡紫红色迷烟,除他四人外,其余人皆已昏睡过去。就连蝼蚁蚊虫也一只不剩,静谧得如是一片死寂。 静候了许久皆未有人进来,四人皆已找好了位置: 榑景明持着玉腰长弓、背负箭囊,匍匐在正门上方的二楼走廊处,此处是最适用于埋伏,但却也最易被进门者第一时间检视、甚至是在外边便提前观察。 因而,他是一路匍匐着到此,并未从窗纸透露身影。 卫尘风藏在距正门最近的柜台后,一旦有人进门,跳出来便能直接出手。 而在柜台对面,通向二楼的楼梯下边,风听雨与范远便各持着刀剑俯身静待,也能第一时间应付正门敌人。 四人所在的位置皆能互相看见,范榑二人还会“传音入密”之术,连沟通也不再成问题,算是已占尽先机与优势。 “来了!” 随着迷烟的形色都已近缓慢消散,在二位道长内功心法的感知下,皆开始能察觉到,有一众人已从门外的街对面、在缓缓靠近医馆了。 风、卫收到提示,当即更加屏气凝神,注视起了正门。 寂静无比的医馆内,气氛是愈发紧张… 终于—— 只见一杆剑伸进门缝,轻轻将门闩抬升了起来,接着,吱呀一声,医馆正门被缓缓推开,一全身是黑衣与头套遮盖住、只露出双眼来,与昔日夜袭风荷鹿庄者装扮如出一辙的“夜行人”,持剑跨过门槛、踏进了医馆大堂。 紧随其后者,十一二个从装束到身形都几乎完全相同,皆统一持剑,看不出谁是头领。 范榑二人皆察觉到,来者只此十余人,已无更多,便传音知会了卫尘风。 虽无法传音回复,然躲在柜台后、仅听脚步声,便确定了二位道长所说的人数已尽皆进了大堂后,卫尘风便终于动了。 于是,在阴暗到只有门外月光微弱照映、里边还有少许迷烟障目的情况下,只见这十余人才进医馆几步,还在四处张望着时,一道人影便从柜台后跳出、落进人群后边,第一手先关门、压上了门闩!待这群夜袭者反应过来转身,便皆已露出惊疑的眼神,后路被断! 随后,双方皆一言不发。 立即明白了已被反埋伏的夜袭者众顿时一拥而上,卫尘风则亮动手中似有银光辉熠般的锐利长剑、当即奋起还击: 铛铛铛… 纵使敌人有十余个,可背靠着大门,卫尘风一次最多也只需应对四到五人的照袭,只见此时,他使出了远超于那日客店范榑所见的招式与速度,即便是以一敌五、竟也轻松不在话下! “这!” 范远亲眼所见,一看即知,单从招式来看,卫兄的剑术水平不在他之下! 而很快,随着应敌愈发频繁,眼见时机适宜,榑景明第二个从栏杆后起身,张弓搭箭、眼疾手快,嗖地一箭射出—— 此箭之锐利精准,更超乎全场所有人想象: 只见那支箭矢疾出,众夜袭者最末、亦是最先那抬闩进门者,其整个人便直接扑通一声、仰倒了下去。然而,此箭却并非是贯进他的天顶脑颅,而是穿进他的头套与发际、只擦破他一点头皮,便牵着头套将他整个人拽倒在了地上! 未破杀戒,照样制敌! 此箭一出,当即引起了夜袭者众的注意,队后几个冲不进去一同围攻卫尘风者见楼上还有埋伏,当即纷纷跃起,不走楼梯、只凭双脚便要到了二楼走廊,然众敌分心分力之际,却又给了卫尘风空隙—— 唰唰唰,眨眼之间,大堂便有三人喉腔处先后横裂开了条长缝,霎时鲜血飞滋! 榑景明也同时反应迅速,两眼如枭鹰般锐利,先发一箭,在半空击中一人手肘、令其失力坠下的同时,自己翻越栏杆,从他的位置飞出、踩着他重重踏下了一楼! 与此同时,范远与风听雨也已从楼梯后冲出,各挥刀剑与滞留在一楼的夜袭者们交手… 才跳上二楼的夜袭者们见状,又纷纷跳回下去支援。 然在这当中,却唯有一人留在了楼上走廊,锐利的眼神中显出了分迟疑… 直到留在楼下的夜袭者们不敌四人同时“围剿”,第四、五、六、七位死者接连出现后,楼上那人方才动身: 吱呀一声,只见他打开窗户,抬脚踩上,直接逃了出去! “有人要逃!” 这份异动自是被一楼众人同时注意到了,范榑传音知会了风小姐与卫兄后,便见卫尘风只向二人打个手势,便立即转回身去、抬开门闩,身步轻快,紧追其后也冲了出去! …… 逃走的这个夜袭者同样身轻步快,却并未脱离卫尘风的视线。 两人在入夜、熄灯、打更了的新梁城内飞檐走壁、前逃后追,穿过一座座屋院巷陌,卫尘风紧咬不松。 然而,令他察觉不对的是,此人向着的却是新梁王宫的方向在逃… 直到追进了王宫前一座墙高院深、如迷宫般复杂的大府邸后,卫尘风才更感怪异,然眼下却没有时间让他绕去正门、看清是谁人府邸,他只有紧咬着目标,继续追将过去。 此府邸之大,若非对方始终未脱离视线,兴许他卫尘风便要迷路在其中了。 终于,直到追进了处小院,眼见目标直接进了那院内唯一一间此时亮着灯开着门的小阁,卫尘风才终于停了下来。 站在门外,他并未停下步伐,仍眉头蹙紧、死盯着阁内。 只见那人进了大堂后,竟直接放缓了步伐,轻松地走到里头,一甩出手、当啷一声将剑丢在了地上,随后,长舒一口气罢,竟转过身来、摘下了连面纱在内的整个头套—— 露出来是个面庞白净、看着三十来岁的男子,他卫尘风并不认得。 然而,适才还在被追杀,现在便敢直接亮明面孔,此人究竟是谁? 或者更该疑问的是,此地又是何地?难道…他是故意将自己当作诱饵,一路把他卫尘风带进来? “你…应该没见过我吧?” 终于,对方先开了口,只见他边说着话、边脱去身上的夜行衣,露出来的是一身华贵长衫,“我可是认得你喔,卫尘风。在未国杀了几个高门权贵,被下死令通缉,满天下的在逃。” 说着,还边缓步出门,空手朝他卫尘风走来。 “你是谁?” 卫尘风举剑应对、仍谨慎得丝毫不敢放松,面对着对方的回头靠近、自己也只得不断退后,同时,心中也已有了几分推测。 “当然,自我介绍一下。” 来人语气豪惬,有着一种出身高门的自信与傲气,“在下…姓郤名达,只说到这,你应该…也都明白了吧?” “你就是郤达?!” 卫尘风闻罢大惊,“你…果然!可是…你这又何必?” 郤达冷笑,故作疑问道:“什么又何必?” 卫尘风答曰:“风家宝刀已到你手,风家元气大伤、又已易主,据风小姐说,新主将会臣服郤家,你现在又何必夜袭风家医馆?莫非你跟风家有什么仇怨?” “风家?不不不。” 郤达盘手抱胸、冷嗤说道,“如你所说,自得刀后,区区风家,早已是不再入我眼了!他们臣不臣服,也就那样。我的打算,可正是眼前这一幕,我是来找你的,卫大侠!” “什么?!” 卫尘风又是大惊,再欲退后、却是已抵上了墙边。 “别紧张,卫大侠。” 郤达停下步子、满脸得意的说道,“你的大名,我郤达早有耳闻,这些年死在你手上的人物,可远不止未国那几个废物。今夜,自打第一缕烟飘进医馆起,我的目标便是你,卫大侠。” 说罢,郤达将手伸进衽间、取出了些物品来—— “这,便是风家的宝刀。” 郤达取出那把杏色刀鞘、气息浓郁的单手厚背大刀,竟似不值钱般的直接抛出,当啷一声、掉到了眼前石砖地上,“你可以直接拿回去,还给风家。” 刀就在眼前,凭他卫尘风的功力,一望一闻的也知并非凡品… 然话说的轻巧,卫尘风却深知、绝不是能随意拿起的! “这,是医馆迷烟的解药。” 郤达接着又将一小布囊丢在了地上,“如此剂量不足唤醒医馆所有人,不过,囊中也附上了块小木牌,正是解药方子。以风家所藏药材,配出足量解药,也非难事。” 卫尘风依然观望,未敢轻动。 “还不够吗?” 郤达嗤笑罢,又继续掏出了一卷精贵的帛书说道,“这是张信,盖有我叔父郤元帅与渊王的大印,内容是重金请未国朝堂撤销你的通缉令。信里的‘重金’,我也早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前往未国。” 说罢,将帛书丢在了刀与布囊上。 “你究竟想说什么?” 卫尘风眼见这些物品他在去医馆时便已齐携在身,便明白了他所言为真,“我看,带走这些,是有条件的吧?” “当然。” 郤达冷笑道,“我想要的很简单…你,卫大侠,来我郤府,做我门客,为我郤达效力!” 第23章 坚定返程 在紧张而沉重的呼吸中,卫尘风深思一阵,才终于平复下了心绪来。 “做你门客…呵,你说笑吧,郤达?” 卫尘风果断回绝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江湖杀手,杀那几个权贵,是受谁委派吗?有谁雇佣吗?你以为…我卫尘风,是可以收买的吗?” “哟,不是吗?” 郤达笑问道,“那你在风家出事后,马上便出现在风听雨的商队做护卫,是为何?风家没给你好处?你一路做他们护卫,难道分文不取?” “为何?当然是为贯彻‘侠义’二字!” 卫尘风义正言辞答道,“还真让你说对了!行侠仗义,当然分文不取!侠义二字,岂容肮脏金银财物玷污?岂是你这满脑污物的纨绔公子可以理解?我卫尘风今日若受你郤达收买,那便是污自己名声,毁自己毕生信念!” “啧,这样呀…” 被严词拒绝的同时、还被一个晚辈这样一通骂,郤达竟毫不生气、而是仍能笑得出来,继续迈步走上了前去道,“那这些东西…你可就一个别想带走了喔。”说着,便将风家宝刀、解药囊、帛书先后拾起,收回衣间,而后退了回去。 “那又如何?” 卫尘风冷嗤道,“两位道长神通广大,自有办法解毒。风家兄妹精明能干,总有一日取回宝刀,一雪家门耻辱。至于未国通缉,呵,我根本不在乎!” “喔…岂有如此简单?” 郤达故作姿态道,“卫尘风,你今夜杀我郤家家丁七人,持剑夜闯郤府,对郤元帅亲侄拔剑,你以为,你还能轻巧脱身,走得出这新梁,甚至…走得出这郤府吗?” “你!” 卫尘风听罢、当即收剑回鞘,只伸手指着他问道,“你此话是何意?” “何意?这还不明显吗?” 郤达点了点自己胸口说道,“你今夜,要么带走这些东西,而后离开商队、过来做我门客。要么,背上一张渊国通缉令,从今在渊国除我郤府外、将再无容身之地。如此,很好理解吧?” “或者…你还有第三选择。” “那便是继续拔剑,就是此时,就在此地,一剑刺死我郤达,如你往常一般,一了百了。而后,一样带走这些东西,贯彻你的侠义。” “不过…” 郤达依然毫无惧色、冷嗤说道,“一个未国通缉犯,在渊都新梁杀死渊国元帅的亲侄,由此将引发的后果,怕是有些…啧,难以想象吧?” “郤达…你可真是卑鄙。” 卫尘风直白说道,面对着眼前这复杂的情况,再次陷入了迟疑。 现场僵持了好一阵,双方皆无言语。 过许久,郤达才盘手抱胸、打破寂静道:“如何?快抉择吧。” “哼,如我适才所说。” 思考完毕,卫尘风还是坚定了心中信念道,“你的东西,我一概不要!这通缉令,你要下便下!” 说罢,便不等郤达回应,直接转身、跃上院墙,踩着瓦顶,飞檐走壁,回忆着来时路径、赶回了医馆去。 看着卫尘风远去身影,郤达保持了许久的笑容顿时阴沉了下来。 眉头蹙起,那眼神中渐是再度流露出了一股狠戾… …… 医馆内,战况早已弥平。 范远、榑景明与风听雨轻松制服了余下的五个夜袭者,但由于三人都不曾杀过人,也都不想破戒,眼下,也还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些情报。便只是点了几人穴后,将他们尽数捆缚了住。 然而,这五人的嘴却是出乎他们意料的宽松,故意完整说出了郤大人今夜的计划。 这下,令范榑风是惊诧之余、担忧不已。 等到卫尘风终于推门回到医馆内,见眼下情形,得知范榑风已从五个家丁处得知郤达意图后,卫尘风也交代了自己追进郤府后发生的一切,这才终于令大家安心。 不觉间,也更加深了范远对他的崇敬与向往。 在听到二位道长称能解此迷烟后,五个夜袭者登时原形毕露、惊恐不已,卫尘风正欲拔剑,却被三人劝止了。 随即,没有枉取五条性命,四人解去束缚,放他们离开了医馆。 得知卫尘风明明只是义气相助、却因此多背了一国通缉后,范榑风对他是敬佩之余、更感惋惜,一时无言以对。同时四人也都明白,他卫尘风陪伴商队的旅程,也就只得短暂的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便继续由二位道长,护送商队返回风荷鹿庄! 于是,三人在待卫尘风收拾完行李后,纷纷向他致谢、与他珍重告别,并目送他出了医馆大门,眼看着他继续走上了属于他的路。 随后,风听雨便负责独自去处理留在大堂的尸体,范榑二人则去一一为医馆内众人施法解毒… 后半夜未再有袭击,忙完了的三人也得以各自回房、安稳入睡。 …… 翌日,廿四。 鸡鸣日出,晨光洒进,整间医馆的人先后起身,然却只有小姐与两位道长知道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 今天就要启程,继续上路返回风荷鹿庄了。 此时,范榑师兄弟二人正在房内收拾着各自行李。只见范远早已准备齐全,榑景明却是包袱大开,四处翻找,似乎遗失了什么。 范远见状遂问:“师兄,怎么回事?” 榑景明只得停下翻找、苦苦皱眉:“师弟…我找不到炎王赐我那块红玉玦了,你的还在吗?” “在啊。” 范远说罢便直接取了出来示意道,“怎会找不到的?莫非师兄昨夜打斗,动作太大,弄掉了?” “不可能。” 榑景明摇头否认,“我连箭都一根根捡回来了,昨夜清理干净得很,怎会把这贵重东西掉下?更何况昨夜我都没带出来,我和你一样,留在包袱里的。” “这…” 范远一时也无话以对,“这可难办了。” “啧,罢了。” 榑景明思考片刻,随即轻叹了声道,“还是先下去和商队准备出发吧,此物…炎王既然发了许多,该是对他也非什么贵重东西。更何况,你这块也还在。目前还是风家的事更紧要。” “行。” 范远应罢,等师兄整好行李后,便与他一齐出了房门去。 到楼下大堂,风听雨已召集众家丁,详细说明过了昨夜之事、引得一阵唏嘘。见二位道长起身,众人也纷纷向道长致谢。 经过一阵讨论,众人遂决定,暂时关闭新梁的风家医馆以避祸。 因此留出来常年在新梁的风家人,就随商队一道北返。 众人尽皆同意,由此,北返的风家商队便由一二十众扩充到了四十来人。风家医馆也从此闭门谢客,不再营业。 至于原因,相信很快便会传遍渊国各地吧。 …… 范榑师兄弟二人随同在四十余人的风家商队中,踏上北返的行程。 一路向北,纵贯渊国。 沿途经过的城邑,有的医馆已自行关闭,有的仍开门营业。 一连几日,尽管换了“护卫”、扩充了人员,放缓了步伐,商队也都未再遭遇过袭击。 哪怕是胆战心惊的途经瑶光楼的总舵奄城,亦仍安然无恙。 或许正如郤家几人所说,他们对风家已再无兴趣了吧。就是不知独自逃亡的卫兄,接下来又该去往何处了。 数日过去,月底,队伍终于回到了渊北,风於邑。 风於邑的风家医馆几乎撑持整座城的医药负担,是故,即便全渊国的医馆闭门歇业、风於邑的这家也不可能关。 商队在此卸货休整,顺便打听起庄里情况。 事情才过了十几日,山庄交到二叔手上、情况果然生出了大变,许多极难采取、产量极低,曾定价高昂甚至禁售的珍稀药材,都被他开放销售,而后无一例外的由郤家派人买了去。 这十几日,少爷风书雪也再未下来到城里过,听说已被软禁在了山上。 还有更多的其它情况,风听雨只越听越是气愤,仿佛与二叔要反目成仇了般。厉声一句要回家,却是抄起了刀上路的。 众家丁反复劝阻,才终于使她冷静下来。 最终,她依然决定要回山,但是将这批由启国挣回来的货款带回庄里,以此至少据有多些口实,试着看能否取回庄主之位吧。 范榑二人想不通其中太多利益恩怨纠葛,只不想见亲叔侄反目、甚至提刀见血,遂继续陪同着她。 随后,只率一众小队与几车银箱,风听雨、范远与榑景明上路返回风荷鹿庄。 是日正午,小队即回到了庄前。 映入范榑二人眼帘,依然是熟悉的山林与石门楼,只不过这回,变作了白日光景。 白色灯笼、黑色纸联长悬在门楼顶上,看来是丧期未止。 见到小姐率队归来,两个家丁自当相迎,可见到遇袭当晚来过的两位天门山道长还紧随其后,便是各自摆了脸色,称是风家行丧、拒不待客。 纵是风听雨如何称二人保卫了商队一路北返、如何严厉要求,两人也皆不通融。 然风听雨却也有理,称如不允许二人进庄,她便也留在门外、不进去了。 无奈之下,两个家丁只得分出了一人去通报代庄主、叫他亲自前来决定。 …… 过了许久,代庄主才姗姗来迟。 “哎呀,听雨!你可回来啦!” 其人尚远、便闻其声,只见风棣凡大迈着快步,遥遥赶了过来,眼光却是不由自主地只在几车银箱上游离。 紧随其后,风书雪也坐着轮椅车、由两个家丁快推赶至。 二叔与兄长到来,前者脸上是一望而知的假笑,后者则是疑虑担忧的如实愁容,风听雨一眼便辨别了出来。 “听雨?” 风听雨遂是毫不客气,盘手抱胸、直捣黄龙,“二叔,依爹娘生前所立规矩,时下,该是我继任庄主吧?你不也是自称‘代庄主’吗?那…你不是该叫我作‘庄主’吗?” 第24章 求道不疑 “听雨,你这话什么意思?” 风书雪此时摆出的“严兄”态度,顿时令风听雨三人、尤其是尚不通人情世故的范远与榑景明感到是讶异不已,以致难掩形色,“二叔平日即常协助爹娘处事,此次更临危受命,撑持起风家存续。你怎可在这个关节,还与二叔争执?” “这…” 风棣凡随即说道,“听雨,你哥哥说得对。好不容易平安回来了,都是一家人,就别争抢这些虚名头衔了。先好好休息吧,二叔这就派人替你整理房间。” 见到二叔下了台阶,风听雨随即明白了哥哥的用意。 也就范榑二人尚是一脸疑惑,理解不了风公子此时变脸是为何故。 “…好。” 风听雨应道,“但二位道长夜袭那晚即保护过我们,此次更南下数百里路,找到商队,护送我们归来,在新梁解了一场大危。我等不论如何,不该在这时将他们拒之门外。” 风棣凡也点头以应,他本也不想与炎国、天门山莫名生出嫌隙,结交这两位小道于他还是于风家都是有利无弊。 随即,范远与榑景明便随风听雨与商队再进了风荷鹿庄。 …… 在前庄大堂而非会客厅进用了代庄主风棣凡举办的接风宴后,风听雨遂与二叔前去,安置好了此次带回来的人员与货款。 叔侄俩默契的没有多谈夜袭那晚或庄主之职相关的事,只在交代完了工作后便各自分别了。 之后,风听雨去了内庄,哥哥的房间。 此时,风氏兄妹,范榑师兄弟,皆聚集在了此处。风书雪盘膝坐在榻上,其余三人则围坐榻边。 四人正是准备商议大事、说些台面下的真话了。 “听雨,你不该回来的。” 风书雪蹙眉对妹妹说道,“我虽请了榑道长去找你,劝阻你回来,可我…唉,想也知道,定是你自己笃定主意要回来了。” 范榑二人闻罢,皆以无奈愁容、默不作声。 “哥,我若不回来,难道坐视二叔带风家臣服郤家吗?” 风听雨严厉道,“风家是虽再经不起折腾,可也不代表要就此放弃!在此时投降郤家,可如同十九年薛家给渊军开门般,没有区别。” “我当然明白…” 风书雪无奈道,“可你不清楚,风家如今上下一心,你若与二叔争,是争不过的!至少目前才经了一场劫难,是绝无可能。眼下的你最佳选择,是继续在外活动,为自己和风家积攒势力与名望,待到二叔势弱那日再回来。若是现在就回家,你会和为兄一样,被困留山上、连出门也出不得,永失再争庄主之位的机会的!” “…我当然想到这一层了,哥。” 风听雨冷静说罢,站起身来,眼神是冷厉间透着一股自信。 三人闻罢、皆作大惊,只待她解释出来。 风听雨道:“以二叔那能想得出‘臣服’之计的脑子,他是注定会输给我,最后失去庄主之位的。” “所以,他断不可能留我在庄里的,她既然会惧怕郤家和瑶光楼对风家再进一步、赶尽杀绝,当然也会惧怕我从他手里夺去大权。以他想法,只要我不在,他便可以继续执掌风家。” “所以,他定会想方设法逐我出去。” “至于我在外边做了什么,要做什么,那就与他无关了。” “就算他稍微聪明些,知道该留我在庄里,那我也有的是办法走,要出去轻松得很。” 风听雨解释道,“你想说的我早已想到了,哥。” “这…” 风书雪抚颔深思了一阵,遂继续道,“还是…不可如此天真吧?二叔既想得到将我软禁庄里,那即便逐你出去…往坏了想,暗中派人害你,不也是很有可能吗?那你岂不是…” 见到兄妹俩的揣测,一家人间竟能如此怀疑,不由令范榑二人是看得惊愣了住、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那又如何?” 风听雨盘手抱胸,“他派人来要害我,才是正经的过招。我若惧怕这个,我若过不了这关,呵,我也就不必盯着庄主之位了。” “好吧…” 风书雪见拗不过妹妹、也就不再执意劝说了,“我早知你这性子,该是也说不动的,不论如何…你自己千万注意安全吧。” 风听雨点头:“嗯。” “二位道长…如何说?” 房内沉默了一阵,风书雪忽地转头看向范榑二人,这才终于将二人惊醒。 “啊,我们…” 榑景明于是说道,“你们风家的事,我等已无权干涉了,送风小姐回到庄里,该是…也尽到义务了。我们接下来是打算继续我们的正事,出发去找王子禹的,风小姐你…也千万注意安全便好。” 范远点头,同意师兄的话。 “这样…好吧。” 风书雪低下头来,知道已麻烦、亏欠了二位道长许多,如今实在不好再多言了,便也只有致谢,“总之…这段时日多谢二位道长的相助了,我风家近日才经劫难,实在无以为报。就请…二位道长再留一晚,让我等…多少尽个待客之道吧?” 范榑对视一眼罢,便先后点头应下。 …… 当夜,星光烂漫。 在家丁带领下,二人来到了曾留宿过的同一间厢房前。 见到这间小院,范远想起曾经在此历经的一幕、遂驻足止步,榑景明见状,仿佛读懂了师弟的心思,也随他停了下来。 看着两个杀手一死一伤的位置,范远神情凝重、久久无言。 直到家丁离去,范远才终于开口。 “…师兄。” “嗯?” 范远抬手、搭在了腰间剑柄上道:“我…还是很介怀,行侠仗义,是否要见血之事。那日在医馆…我见你对一人的颅顶射了箭,我当时见…差点愣住,还以为你要杀他。” “你可别怀疑师兄的射术呀。” 榑景明摇摇头笑道,“我们既有杀戒,自然不会违破。师兄自然是心中有数,才松弦出手的。” “…是,可是…” 范远眉眼愈发凝蹙,“我又见卫兄他,如此果断,便先后连杀七人,那时,我…我是真的惊住了。我现在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竟是如此沉重、如此残忍,我…我已经不知…” “师弟,不要怀疑自己。” 榑景明走过来,笑着拍了拍范远的肩、劝解道,“你既选择行侠仗义,便是选择了自己的道,既然有心求道,又何必自我怀疑?” “求道之路,最忌自疑,最忌反悔。” “如此求道,岂能长久?” “你现在陷入了迷惘,也许正是你遇到了桎梏,需要开解、突破的时候。” “师兄相信,也许当你想清楚了这个问题、化解了自己心中矛盾之时,也正是你完成山下的悟道之旅,得道大成之时了吧。” 榑景明笑说道,“在此之前,不妨就先坚持下去,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道’来吧。” “…师兄你说得倒是简单。” 范远听了一番大道理,却是只得摇摇头、无奈苦笑,“将来我俩若是轮到真得下杀手之时,师兄要如何做?” “不知道。” 榑景明倒是秉性乐观、应得果断,笑答说道,“我只知,路既已在眼前,走下去便是对的。倘若反复自疑,原地踏步,步步怀悔,那终将是白费一番年华,最终一业不成,留恨余生。” “哈,行吧。” 范远挠挠头应罢,便也不再挂怀之前几夜经历的战斗,长舒一口气罢,便坦然与师兄一道进了房间。 …… 次晨,清早便有家丁来了二位道长房间,叫醒了他们。说是代庄主有要事,需请二位到前庄大堂去一叙。 二人本打算今日告别风家,眼下见状,也只得先去看看情况。 到了大堂,二人见到堂上并无其他家丁,唯有代庄主风棣凡、公子风书雪与小姐风听雨在,算上他二人,最终也就五人。 领了二位道长进来后,家丁也退出了大堂。 “二位道长,昨夜睡得可好?” “好,多谢代庄主款待。” 例行客套了番罢,风棣凡与风书雪便看向了风听雨去,看来似乎是主要有事找她去的,“听雨,就在昨夜,家里收到了一笔大单。或许是由于买主离得太远,尚不知我们歇业了吧。但这回可着实机会难得,数额庞大!若成,我风家便可填上关闭多家医馆的漏洞、弥补前次遇袭的创伤!” 风书雪、范远与榑景明听得惊疑,风听雨自己却是已完全猜到了二叔今日以及接下来所要说的内容。 风听雨故意试问道:“所以…又是要我带队吗?” “是的,辛苦你了。” 风棣凡应道,“刚回来还没怎么歇息,不过,这可是笔能救风家的大单子,收了这一笔,至少能顶风家半年收入了。” “…行吧。” 为不令二叔察觉异样,风听雨故意蹙眉、装出了副不是很情愿的模样。 “嗯,买主在乐国,确实很远。” 风棣凡继续说道,“虽未透露真实名姓,但已给了地址,付了定金。以这笔单量及货款来看,想是也绝非一般人物。货物队伍昨夜已给你准备好了,你今日送二位道长下了山后,照如往常般,按地址带队送去即可。” 说罢,风棣凡由衽间掏出了似乎是订单信的原件——一纸写有乐国小篆的精织帛书,交到了风听雨手上。 风听雨接过信件,拉开仔细阅读,同时将信上地址默念了出来… “寅城…” “什么,寅城?!” 听得这个目的地,范榑师兄弟二人却是登时大惊,那表情之变化,其余三人见了都疑惑不止。 而他们有所不知的是,乐国寅城,正是范远奶奶一家所在! 第25章 荒原偶遇 “寅城如何?” 风棣凡疑问道,“二位道长有何见教?” “噢,风代庄主有所不知。” 范远随即解释说,“贫道虽是炎国人,可家室亲人三年前因战乱、迁移到了乐国,且就在寅城。我师兄弟二人无王子禹线索,今日正是打算告别诸位后,先往寅城去一趟的。” “这样啊。” 风棣凡微笑道,“那二位道长岂不是…与我风家商队同路了?” “这…是吧。” 范远拿不定主意,便又看向了师兄和风小姐去。见二人先后点头,范远遂也点头应了下来。 “如此便是巧了。” 风听雨转头看向二位道长道,“那便请二位道长务必与我等同行,如此,可好互相有个照应了。” “可以。” 榑景明果决答应,此事便就这么定了。 风书雪则是一言未发,然四人皆看得出来,得知这个消息,这位代庄主二叔的心绪想是要有些复杂了。 …… 不曾料想能有如此这般巧合之事,但总之是遇上了。 本以为可就此与风家之事告别的范榑二人,这下又是多了段路要走。 在收拾整齐行李、告别了风家众人后,风听雨遂领着装满药材货物的商队,在范榑二位道长的陪同下,离开了风荷鹿庄。 由风於邑通向寅城,横贯王畿、宣国的这一趟千里长路,是整支商队上下所有人都不曾走过的。 如无意外,三次越境、且非坦途的这条长路,由他们拉着药材的队伍缓行,是少说也要一个月才可赶到的。 这条路对于随同商队里的风家家丁与护卫们而言,或许只是又一趟除了更稍远些、其余与往常并无二致的商路而已。 可对于风听雨、范远、榑景明三人,却是意义非凡。 在山下风於邑最后做了些休整准备后,商队最后终于正式从风於邑出发,向西而行,踏上了十几天前范榑原本想走、却因一念之差而折返了的路途。 兜兜转转绕了圈,终究还是上了原路。 …… 一段时日过去后,时值四月。 某日夜,星月微光。 宣国北境,某处山林郊野。 “驾!” 随着马蹄疾驰声渐响,一骑飞影远远奔来,马上是一男子背负长剑、披发迎风狂舞,生得白俊英武、两眼锐若星芒。 腰间系着枚似有辉光的兽形红玉玦,是炎国王室“苍氏”的信物。 此人,正是在新梁离开了风家商队后,背负上渊国通缉、便独自逃出了渊国的那位侠客——卫尘风! 手执缰绳,卫尘风眼神坚定,朝西飞驰。 然而,奔赶了一阵,来到这处郊野不久,卫尘风却是余光似在月夜之下望见了什么,逐渐只注视向了某边… 很快,卫尘风遂拉缰转马、改换了方向。 接着,便见他骑马再飞驰了一段后,来到了一处近山麓地… “吁!” 拉缰停蹄,此时远在他几丈开外的,是两道原先尚且有些模糊、此刻看来已有些清晰了的人影。 两个人影摇晃趔趄着,皆是衣衫破烂、披散着头发,长发遮住了脸庞,看不出是男是女。 一人搀扶着另一人,不断在缓慢前进。 卫尘风见状,终于确定没有看错,于是再夹动马腹、缓缓靠近上去。 待察觉到有人骑马靠近,两个踉跄行路者才终于惊醒,只见当中搀扶者抬头,露出了那张脸庞… 尽管头发凌乱、几乎将脸遮住,伤痕、血迹与泥尘瑕疵斑驳,可却依稀能隐约看出,是个五官端正、眉眼俊秀的女子。 倘若能梳妆打理好一番,许是也颇有一番姿色。 直到靠近到数步外,卫尘风完整看清她们的身形与脸庞,才终于再度停下,眼神迟疑,久久注视着她。 夜半三更,荒郊野外,怎会有两个互相搀扶着的受伤女子出现? “你们…” 卫尘风目露疑色,主动先问。 对视了许久,抬头的女子终于注意到了卫尘风腰带上的红玉玦,顿时两眼放光、露出了大喜的神色: “你、你是炎国来的人吗?咳…” 女子开口问出,然却是连声嗓间也听出是受了重伤。 卫尘风当即发觉她是认出了红玉玦,遂踩镫下马,走上前去,搀扶住了已经受伤严重、气息微弱的两名女子。 “你们是谁?为何受此重伤,夜半出现在此荒凉之地?” 边扶着二人暂且坐下休息,卫尘风边问道。 “我…” 女子喘着重气、激动的答说道,“…我就是江、江国公主,姜元夕!”接着指向一旁自己原搀扶着的同伴说道,“这是…自小起陪伴我的侍女,银铃…” “什么?!” 卫尘风听罢大惊,猛地站起。 有此等事,是真是假? 全天下人找了三个月找不到的江国公主,居然让自己今日找到了? “当真?” 卫尘风听得难以置信,第一时间自是质疑,“如何证明?” “你…身上那个,是炎国王室的信物,苍氏…红玉玦。” 姜元夕艰难的答说道,“炎国王子…苍禹,自小在郢郸,与我一同长大,他…和他的家臣们,身上…都有此物。” “我…能写江国小篆,如果…你看得懂的话。” “我还能…说出我父王,兄长,公伯…宗室几十人的名字,如果…你认识的话。” “你…还需什么证明,我能说出江国的一切!” 姜元夕神情急迫且激动,“大侠,你…是炎国人吗?我只求…你救救我们,救、救…” 说着,便力竭到几乎要晕过去,卫尘风遂立即俯身上前、按住人中,才令得她没有就此晕过去。 能一下子如此迫切且又自信的要说出这些,或许…难有假。 可是…这种事,竟能让他卫尘风碰上? 倘若真是她二人,那么为何是眼下这种情况?堂堂江国公主,因何现身宣国郊野、身受重伤? 同时失踪、传闻私奔的炎国王子苍禹,时下又人在何处? “别急。” 卫尘风平复着自己心绪的同时、语气也尽量冷静温和的说道,“我…先带你们去休养恢复吧,你们看起来…情况并不简单。” “而且…我也确实很多疑虑要问你们。” “马…你们是乘不动了,先找个地方生火露宿,至少…趋避野兽先吧。” 说罢,卫尘风再将二人搀扶站起,环视一周,目光很快锁定到了就在眼前不远的一座小山。 …… 将主仆二人引领到山上,找了处僻静地带二人坐下、并取出包袱里的干粮先给二人充饥后,卫尘风于是很快开始忙活。 找来柴火、替二人做出了篝火堆,为二人驱寒取暖、趋避野兽。 在得以驱寒饱腹之后,姜元夕也终于开了口,解答起了卫尘风所向她询问的一切。 原来三个月前,发生在江国之事,远非什么“失踪”、“私奔”这般简单。 她与苍禹确实有情,联姻计划也的确存在,但对象不是别人,其实已正是苍禹,若是如此,如能堂正明媒正娶、又何须冒险私奔? 真实情况是,在炎国聘礼队伍抵达江国、婚礼得以举办前,就有一伙蒙面人闯进了她的宫邸,劫走了她和侍女银铃。 后来,她们在绑缚中经历了辗转奔波,记得有曾出过国境,所以据她推测,她们现应已不在江国境内。 经卫尘风解释,二人才知她们已到了宣北。 接着,不知到了什么目的地,她二人便被囚禁了起来。劫走她们的人露出了真面目,仿佛一群恶霸土匪般,对她们施以了惨无人道的暴虐与折磨… 侍女银铃便是因此失声,自此喑哑、无法言语。 说到更多痛处,姜元夕更是一时哽咽、不堪回想。卫尘风于是也不多追问。 直到前不久,才终于找到机会,她与银铃历经九死一生、从囚禁地逃了出来,在根本辨别不出是哪国的荒郊野外,一连流浪了几天,才终于在今夜遇到了他卫尘风,得以逃脱苦海。 自从自己被劫走后、江国乃至天下间发生的其它事,她一概不知。就连苍禹也同时失踪她也是才通过卫尘风得知。 她刚才的激动,都是因为终于得救了。 轮到卫尘风解释,姜元夕于是也得知了许多。原来因为自己的“失踪”,竟引发了如此大的震荡,以致达到了两国断交的地步。 全天下的人,上到王侯,下到平民,无不知晓。 但凡有所能力与企图、或如范榑般领命者,无不在尝试着找到她。 如今得以安全脱身,回首来看,据她自己推测,她的“失踪”,明显是有人在阻止这场联姻的达成。 炎国如与江国联姻,明显对夹在中间的宣国是不利的。 如此,自己会被劫到宣国境内被囚禁,也就能解释了。只是唯独不知幕后黑手是谁,是哪位宣国人做出了这件事? 还有,一同失踪了的苍禹,如今又人在何方?是生是死? 而卫尘风见到对方在受如此重伤的情况下、只在恢复了冷静后,便能如此完整的说出如此多江国及有关事件的细节,又是思路清晰,能迅速推断出复杂政局中的利益关系隐患,得出大体符合的答案,可见应不是冒充,而是真人… 可若真是江国公主,让自己在这便找到了,那接下来该要如何? 首先,丢着不顾是不可能的。 那么,送回江国?送去炎国?还是另行安置? 看着眼前饥肠辘辘、残损饿困的公主,卫尘风不禁犯了难,接下来如何做,这可就是一个比投身郤家与否要复杂得多的难题了… 第26章 抵达寅城 待公主及其侍女将自己包袱里、本为接下来几天准备的面饼一顿全吃干净了后,卫尘风遂为二人施以简单的气功,令她们暂且恢复了些体力,保住了神智清醒。 当他再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时,却是被公主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回绝了。 卫尘风无奈一笑,只得将药交给姜元夕,教她如何自己施敷。 就这,还得必须转过身去,不让瞧见她解衣上药,纵是救命之恩,这公主也如此明礼拘束。 待问起公主接下来欲往何去时,姜元夕则想起了适才听的“私奔”之传言、也动了些心思,直言眼下好不容易脱身,暂时卸去了这牵涉许多政治利益博弈的、麻烦的公主身份,自己确实想与苍禹归隐、只做一对平凡夫妻了,只是不知,苍禹他目前人在何处… 卫尘风闻罢,对公主的想法表示理解,眼下她二人倘若公开现身,定会又引起一番动荡、带来难以预想和把控的后果。 是所,维持着她们的“失踪”状态,或许是目前最佳选择。 只是,这对于仍牵挂着她安危的江国王族们、尤其是她的父王母后而言,却是有些残忍了… …… 待上完了药,姜元夕与银铃二人先后围在篝火边、终于得以歇息了,卫尘风则坐在一旁,安静的守护了她们一整夜。 时至次日天亮,二人先后醒来,卫尘风才带她们下山,扶她们上了马。 接着,取出自己两件衣物、为二人做上了简单伪装后,便牵着马出发,带她们去到了周边最近的、宣国北境的一座小城,湫阴城。 在湫阴城,卫尘风到钱庄取了些自己行侠仗义、劫富多年的积累,豪掷千金,直接购置下了一座偏僻宅邸为二人安身。 随即又来回奔波,找来医生为二人疗愈身上重伤,买来足量伤药供二人日后敷用… 直到还为二人留下了些生活用度后,才完全安置好她们。 当他又将踏上自己旅程前,便对二人千叮万嘱,教了她们许多能“大隐于市”的常识与方法。 他还表示,接下来会继续行走江湖,替炎国及公主探寻王子苍禹的下落,同时,也会每隔段时日便回来湫阴,给他们带来一些最新的进展、江国方面的消息、进补恢复的药材等等。 所幸,公主身边本就伴有一位侍女,不必再另雇仆人以增添身份暴露的风险,也能使二人互相照顾好各自生活起居。 出于信任,他还将红玉玦留给了公主。 而姜元夕被掳去后、身上一切值钱物什都早已被搜刮了干净,于是只有取来笔墨纸砚,以“江国小篆”在一纸绢素上写了些密语,交给了卫尘风。声称只要苍禹见到,便可以确认证明。卫尘风于是收下。 最终,面对到此为止的这份救命安置之恩,姜元夕终于放下了公主的身段,对卫尘风俯身、表示万分感谢,无法言声的银铃也做出相同动作示意。 卫尘风则对二人的谢意一笑应过,随即牵着马、离开了她们的宅邸。 自己一身虽背负了满满的通缉令与人命债,可每当帮到了有需要的人,听到他们的真心致谢,心中便有暖意流过,事后回想,也就不枉自己如此多番踏赴危途了。 那一声声感谢,着实要比什么空虚的金银财宝来得更能抚慰人心,更让他感受到了坚持下去的意义。 “驾!” 出了湫阴城正西门,卫尘风踩镫上马、执缰抽鞭,再度是飞骑孤影,暮色下绝尘而去… …… 又过了几日,时至四月小满。 乐国东境,寅城。 日薄西山时,二十几日前由渊北风於邑出发,穿过王畿与宣国、向西跋涉了上千余里的风家商队,终于抵达了此地。 范榑二位道士随行队中,见遍了一路上各国各地迥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相比渊国,这一路果然是越往西越见得气候干燥、少雨少泽,连江川河流也是愈发少见。 进了乐国,更能明显感受到与炎东、渊北那片还有大片野生獐鹿生活的山林地界相比,所天壤之别的水土了。 到了寅城,也终于得见此地景象。 与他们到过的任何一座城、乃至王都皆有不同的是,此地果如罗大哥所说,乃是乐国军事重镇,城防建设无比完善整齐,防守力量也十分严备,遥遥看着便给人内心一种充足的安全感。 同时,此地距炎乐唯一边关“汕水关”与宣乐最北边关“商泽关”也皆不足百里,近在咫尺,随时调兵是便利无比。 对两国军事而言、或许也是唇齿之危… 由东门经过盘审、进了寅城后,众人也一路沿街打听了清楚。原来,乐国不设元帅一职,历经百年来的惯例,便是在此城封一位军侯,称“寅侯”。每代寅侯,便是当代乐国除乐王外、上下军权的最高统帅。 如此想来便也不奇怪了,毕竟此地是乐国的东边门户。 同时众人也打听到,三年前发动了战争,突袭炎国、北侵百里,占城后强制迁移了部分百姓到乐国的,也正是当今这代寅侯… 得知此事,范榑二人心绪顿时是无比复杂。 穿梭在寅城街巷间,风家商队众想的是尽快将货物带到对应地址处,接收货款,顺便也看看是哪位大人物出手阔绰、订了这笔大单。 范远自是急不可耐的想去找到奶奶一家,毕竟已是多年未见了。 为了之后继续汇合,找个地方一齐用晚饭,风听雨也想出于礼貌的来探望一番范道长的家人,榑景明于是从包袱里取了张空白符纸,以墨字随手写满了些外人尽看不懂的曲折文字,便贴到了马车上。 声称,有此符在,二人可轻松在城中找到商队。 惊声啧叹神奇了番罢,风听雨便与众家丁告别了二位道长,先按他们所据有的买家地址,沿街不断继续打听、找了过去。 …… 残阳若血,焰霞森森。 城西,坐镇着一座住有全国最高军侯所在的、防守最是密集森严的幕府,这幕府如同王宫、建作一座城中城,同样有着甲兵齐俱的镇防。城门用的是千斤铁巨闸,城墙上下皆有士兵来回步行、守备森严,门外十丈更隔有一层带刺砦栅… 即便是在城内,防守也做到了这等地步。 此时此刻,幕府城正门前。 轰! 铁闸门下,厚重的木板门由内重重关上。 在一众士兵目视下,一对穿着同样玄色、印有同样图徽的简朴衣装的青年男女踏下石阶,似刚从城里走出。 男子眉头紧锁,一脸的失望、迷惘与茫然。 女子则是怒色更甚,但却嘟着嘴、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能说。 走出门了一段路后,只见是女子是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身旁男子,神色激动的道:“哥,这个…” “嘘…” 男子立即打了手势,示意噤声。 在一众士兵的严厉瞩目之下,女子才只得又闭起了嘴,堵住怨气。 兄妹二人走出到了百丈开外,从街角转过去、脱离了士兵视线,女子才终于喘出气来,呼吸急促,明显是昂然怒意未消。 “不必置气,阿筠。” 兄长当即劝说道,“巨子不是早在我们出发前就嘱咐过吗?方今大争之世,列国所急求的皆是强兵强国、开疆拓土的称霸之法,我们墨家‘兼爱非攻’的思想,早已过时了,更何况你的‘治民术’呢…” “我怎知这寅侯如此暴戾?” 妹妹“阿筠”气愤道,“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在这家伙眼里视若无物一般,满口与我们谈的是如何克敌、杀敌,似乎出了这乐国地界,外边六国之人、哪怕平民百姓,便都是十恶不赦的该死之徒般!这得是什么蛮人啊?” “唉,你说到这,我们不也相似么?” 兄长摇头轻叹、盘手抱胸答曰,“我们的守城术,不也强调什么‘以亟伤敌为上’么?每每想到那些典籍上记载的机关、毒物、器具和兵械,唉,为兄想得也是一阵胆寒…” “所以我也不喜欢那个呀。” 阿筠粗重呼吸了一阵,转头间,瞧见那座幕府城与那些士兵,顿时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摆着脸色道:“罢了!吃饭去吧,乐国不要我们,我们到别国去,我就不信,真就七国王侯将帅都这般蛮暴。” “哎,走吧,只能说…莫抱太大期望了。” 兄长答罢,遂追随妹妹身后、便也打算离开这条街了,“诶,等等,那群是什么人?” “嗯?” 阿筠疑虑、顺着兄长所指方向望去。 正此时,街口处,只见是有一群皆穿杏色衣衫、腰配单刀,当中由一名少女领头的马队出现了。马队拉着几大车装载满当、封盖严实的木箱,每车还立有一杆印着“风”字的小旗帜,正在少女的带领下朝幕府城赶来。 “寅西大道…一百…六十九号。” 风听雨手执着地址信,沿街找来此地、东西张望,神情却是愈发凝重,“这…不是寅城幕府吗?这边没有什么居民呀。” 众家丁面面相觑,心中各皆有了些不祥预感。 “这…” 风听雨看着长街左右各宅屋前的门牌,一路望去,“自一百五十号往后,便皆是一间间马房、兵器库、铁器铺了,而且这个方向过去,又确实是…” 顺着门派排列的方向,那个“一百六十九号”,似乎正是幕府城的大门! “难道…” 风听雨眉头紧锁,“订了这大批药材的,正是…这寅侯?” 第27章 军机大计 商队沿路行至幕府城门前,便有士兵走了出来阻拦。 “站住。” 士兵面若冷铁,“前方乃军机要处,闲人勿近。” “军爷,我等不是乐国人。” 风听雨手执订单信疑问道,“想请问,此地可是寅西大道一百六十九号?” 士兵见状,直接走上前去、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订单信,默读起来,愈发是眉头蹙起… “是,但此地是寅城幕府。” 随后,士兵将信归还,便转回了身去,向同伴们叫唤道:“进去通禀军侯,说有队渊国风家的商队来了!” “是!” 门前两个士兵应声,随即小步踏上石阶,轰隆隆推开沉重的木板门,进了城中,一路小跑深入了进去。 “你等先在此稍候。” 士兵转回身道,“看信字迹与印戳,是我们军侯购买的这批药材。但他并未知会我等,是故尚不能明确真假,故请先等通报。” “…好。” 风听雨点头应下,此刻,整支商队的风家人皆是神情凝重不已。 与他国兵将扯上关系,同乐国的最高军侯做了一笔交易,此事若让郤家得知,风家将来在渊国要如何自处? 二叔是否早知此事,可否明白这笔“大生意”的代价? 与此同时,那对墨家兄妹则是伏身街口墙角,观察到了发生在幕府城门前的这一幕… 未久,便见城门中两个士兵步出,接着是有一道快步走出的脚步声… 随后,一道高大人影走出了幕府城门: 只见来人是一青年男子,魁梧奇伟,披发至半臂,着一身明黄色虎纹长氅、内穿华贵丝袍,腰挂宝剑。剑眉星目,瞳光锐利,面上毛发浓密,由鬓角及唇边留了一圈络腮浅胡。 看着四十岁上下,颇是有番威武英姿、豪气逼人。 “风小姐!欢迎欢迎!” 男子张着双臂,开口的声嗓是中气十足、沉厚有力,“千里跋涉,辛苦了!在下便是这笔药材的买家,寅城军侯,小姐称一声‘寅侯’即可!” “见过寅侯。” 得知眼前人便是乐国最高军侯、掌最高兵权,在乐国见他如在渊国见郤元帅,风听雨遂是丝毫不敢怠慢,微躬俯身、恭敬作揖以应。身后商队的众家丁也随之纷纷行礼。 “哈哈,客气客气。” 寅侯上前将风听雨扶起,遂笑着看向商队众人道,“还请风家诸位见谅!军方采买药材,属于国家军务、后勤军机,渊乐两国不接壤,来往途经他国,自是需得一番保密。适才疏于迎候,是本侯失礼。” 说罢即转头看向众士兵厉声道:“来人!搬药材!” “是!” 一众士兵皆持戈应声,随后纷纷上了前来,欲将搬运车上货箱。 “一批药材而已,寅侯亲自出门相迎,该是我等…” 风听雨还在客套来回,见士兵直接围上来搬箱子、便疑虑了,“啊,寅侯这…不先行验货?” “哎,我等粗俗兵家,岂识得什么药材?如何甄别,从何验起?” 寅侯摆摆手道,“再说,做生意,讲究的便是个信义为本,若是信不过风家的口碑与药材质量,那还何必遥隔千里下这一大单?小姐说是吧?” “…是。” 站在军侯面前,被围在不断来回的士兵当中、风听雨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既然说到信义,那么…” 风听雨随即作揖道,“请寅侯…遵照信上所述,交付尾款,以好银货两讫吧。” “这…” 然而,这一说到要交钱,适才看着威武英气、豪爽大度,言语间似还有点重礼重义的这位堂堂军侯,却是瞬间变了脸。 风家众人看在眼里,顿时也慌了神。 此时此刻正在人家地盘,被一大批士兵包围着,城中内外更驻扎着不知几万大军,这军侯如在此时赖账,他们该要如何? 这阵仗,只怕是来上二百个道长在护卫,也难强求得。 “这尾款嘛…” 寅侯作出一番为难神色,眼神游离别处、摩抚着密须答道,“诚如本侯所言,此乃后勤军机。本侯早已上报朝堂,只是…文书送去已久,却时至今日,仍不见批复,不见王上有拨款下发。而我寅城的军费又有各有调度,不可轻易挪用,小姐此时到来,本侯实在是…有所为难。” “这…” 这番答语,走商多年的风听雨及后边的众家丁们,皆一听便已知是借口托辞!不免各皆露出了讶异神色… 看来这回,是被赖了账了。 只二十来人、各一把单刀,要从这群军备整齐的万众大军里讨出一笔巨款是绝无可能的。 眼下的情形,只能考虑先如何脱身了。 “实在抱歉,风小姐,还有诸位。” 寅侯看向风听雨道,“不知诸位可否理解,其实…‘寅侯’这一军职、多年屯军边防门户,掌最高军权,自然使历代王公皆有所顾忌。虽自治军务、护国戍边,可一旦开口向朝堂要钱,便常是有所拖沓,此情是已成百年惯例。此番要不到货款,本侯…其实也多少有所意料之中。” “…是吗?” 风听雨依然有些紧张,“那…寅侯打算如何解决呢?” “这便说到关节上了。” 寅侯答曰,“其实,本侯早已计划了另一种付款方式,此计若成,可保风家得利,定远超这小小一笔尾款。” 风听雨疑虑:“什么计划?” “此计…事关重大。” 寅侯眉头微蹙、盘手抱胸道,“本侯…恐不能与小姐相谈,还想请问…贵队中可有地位更高者?或是…能代风庄主以行事者?” “那实在不巧,寅侯。” 风听雨道,“你这笔订单下得就不是时候了,不知寅侯可有听闻,家父一个月前已经遇害,如今,我风听雨便是‘风庄主’。寅侯有何计划,与我谈即可。” “啊?这…” 寅侯听罢讶异、遂又转疑虑道,“确实不巧,可…直接由风小姐来,岂非太过草率?风小姐贵庚几何?应是不大吧,如何能主掌风家事务?我记得,令尊不是有位长子?还有位弟弟…” “二十二,足矣。” 风听雨坚决答道,“二叔与兄长都在庄里主持家务。由我继任家主是家父生前明确的意思,虽是年轻,亲自出来带队也是历练,可我的确已接掌主位。寅侯若有话,还请直说。” “啧,好吧。” 寅侯仍显得有些为难道,“那就请小姐上来,我与小姐简要说说。”言罢,遂招手示意风听雨上前去。 风听雨走到寅侯面前,寅侯俯身到她耳边,开始蚊声细语… 然而,听着这些话,风听雨却是愈发眉头凝重、甚至冷汗都要渗出,还未待寅侯说完,便立即退了开去! 在她身后稍微听见了些的家丁们,也皆同时神色大变。 “寅侯慎言!” 风听雨神情惊恐、不敢再听,“此等计事,莫说是家父,寅侯根本就不该找我风家!该找郤家才是!” “唉,所以说…小姐还是年轻了。” 寅侯则是长叹了声出来,似乎风听雨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了般,“这样吧,计划本侯已经说出,小姐可以慢慢考虑。如不然,就先在此城下榻,静候我王将货款拨到吧。本侯会再派人去王都催促的。” “是…” 值此情形,风听雨也只得暂且应下。 先且莫谈寅侯的疯狂想法,当今之计,还是脱身为上。 终于结束了谈话,然士兵们仍在搬运货箱,寅侯遂从风听雨身边走开,背手身后、漫步在了车队中。 很快,便瞥见了带队头车上贴的那张符。 寅侯见状疑惑道:“这是什么?” “回寅侯。” 风听雨不敢纠缠、只得虚报,“本次商队请有道士护送,这只是张普通寻常的平安符而已。” “噢,这样。” 寅侯闻罢,也不多感兴趣,只抬步迈往了别处… ……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处。 城北繁密的居民宅院群落中,范远也在师兄榑景明的陪同下,沿街打听了许久,才终于打听到了生活在这座城中的,三年前由炎国迁来的一户“范家人”的住处,并终于摸索了过来。 来到宅前,范远是百感交集,心中千丝万缕交杂,紧张无比。 三个月前,自己就曾打算过来到这里,只可惜在北边汕水关前受了阻,拖沓许久,如今才借得一个巧合、来了此地。 自从上了山…已有许多年,未与奶奶见过面了。 之前虽一直同在炎国,可天门山与家乡小城相距遥远,上山也是千丈石阶、直入云端,于爷爷奶奶是十分不便。 因而,只有每隔几年,有信传到山上,自己下山等待,才能见一次爷爷奶奶。 更遑论,只因三年前的一场最后维持原状的战争,竟迫使奶奶一家迁到此地,成了乐国人,再无法同炎国沟通。 自己与爷爷的最后一面…更是已成了是永诀。 不断沉浸在对短暂童年与拜师后几次见面的回忆中,范远在宅门前驻足许久。终于,直到有一孩童的话语声传出,才终于将他惊醒: “你们是谁呀?” 范远睁眼,只见是一稚嫩的布衣孩童、手执小木剑玩具,对着他二人疑惑询问,“在我们家门口做什么?” 榑景明疑惑的看向师弟,范远却是笑着上了前去。 “小弟。” 范远和祥的笑着,俯身下去,摸动孩童的头发、捏起他通红的嫩脸,“你是叫做‘范逸’吗?” “是啊。” 范逸答曰、顿时更加疑惑,“你怎知道我名字?” “哈哈…” 范远笑着,眼神间尽是宠溺,“小弟,我是你堂哥‘范远’呀!” “啊!你就是远哥?!” 范逸听得大惊,“就是…娘和奶奶整天都念叨的,那个出家当了道士的远哥吗?” “是呀。” 范远笑道,“你爹娘和奶奶在家吗?快去叫他们出来吧…” 第28章 士商之辩 小男孩“范逸”奔回屋里,不久,便有一青年妇人和一白发老太先后走出,正是范远的婶婶和奶奶。 几年不见,三人相认出来后,当即都激动的上前拥在了一起… 范远随即带着师兄一道进了屋。 众人在小堂落坐,婶婶给大侄及其师兄倒了茶。 小弟是个坐不住的活泼性子,见到传闻中的远哥来了、也仍继续到院里舞剑玩耍,剩下四人则是边饮起茶,边开始叙旧聊天。 见屋里有植树栽花,得知小弟仍买得起玩具、上得起学、年年有新衣,奶奶一家目前在乐国生活并不困难,范远便也就放了心。 婶婶一人目前在城里织染坊工作,不过那点微薄收入,其实支撑不了一家三口、尤其是小弟上学的开支用度。 继续听说,才知是范远的爹娘时常派人有寄大把巨额的银票过来。 虽也是常年不见,且也不知自己的这对大儿与儿媳都在外做些什么,但得知他们依然平安,且还能挣得大钱寄来,范奶奶也就不多担心了。 范远自己听得也很奇怪,从小到大都不知爹娘在做些什么。 然而在问到叔叔时,婶婶和奶奶却是神色瞬变了… 细问才知,原来自从被强迁到乐国后,爷爷在奔波路上过世了还不算完,到了寅城后,寅侯还强征壮丁入伍,不顾范远的叔叔已是这家唯一的男人、也照给捉了去,做了乐国士兵。 至今已三年,即便前线早已停战、久无战事了也依然杳无音信,从未回过一趟家。 早些时候,婶婶还常去幕府城与军营打听,皆不得其所、失望而返。 后来,历经漫长的时间,婶婶和奶奶便也放弃了,做好了面对最坏下场的心理准备,已在里屋给这父子二人立好了香炉与牌位… 范远听闻,默然起身,在师兄的随同下进了里屋。 里屋,果然摆放好了爷爷与叔叔的牌位,范远与师兄遂各取来三支香,先给爷爷上了香祭拜。 随后,范远则是没有祭拜叔叔,对婶婶与奶奶说,自己会尽力找到叔叔的下落,在如实掌握确凿证据、得知真相前,是不会放弃的。 婶婶与奶奶脸上淌泪、各自点头应允,心中却皆已以为是希望渺茫了。 之后,众人又回到小堂继续饮茶聊天。 当问起范榑二人将在寅城待多久时,范远则答曰,目下还有使命在身,还需奔走四方,尚不能久安度日。或许在此探望过奶奶一家,过数日后便会启程离开了。 婶婶与奶奶闻罢,便也点头同意。 方今乱世,得见一面已是满足,久留相伴是不敢妄想了。 …… 不久后,寅城,某间餐馆内。 晚饭时间,餐馆大堂渐渐聚进了许多本城的或南来北往的客人,每逢此际,便到了是前厅后厨皆最是忙活热闹、最是生意活泛的时候。 在一众皆着朴素布衣的客群中,有对穿着同样玄色、印着同样图徽的简衣的男女却是有些显眼特殊。 那男子右臂上一副样式怪异的木制护具,更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瞧那寅侯府上,也没别家士子呀。” 女子眼神淡漠,边夹着菜肉、边还在抱怨着适才所遇,“他怎就看不上咱们呢?就算不说治民,随他打仗吧,那咱墨家本家的机关术、守城术和兵法之类的,不也比他的那些打硬仗、笨方法强上许多吗?” “阿筠,出门在外,谨言慎行。” 兄长叮嘱道,“此城可完全是他寅侯地盘,尤其当下咱们还在客栈这等人流密集之地,就更得小心了。” 与此同时,就在兄妹俩边用餐边交谈、未及注意别处之际: 餐馆正门前,风听雨领着一二十个商队家丁,踏上木阶、走进了大堂,直朝向了柜台去。 初次遥涉千里来到此地,她也是一路打听才找到了这间城里最大的餐馆,决定带着家丁们尝些乐国的特色菜。 榑道长的符纸她也由车上撕了下来,直接贴在了身上。 随意在小二的推荐下点了些菜后,风听雨便与家丁们找了几处正好还空着的桌位,走了过去、各皆盘坐以待。 而此时,她与那墨家女子“阿筠”,只相距了不到一桌的距离。 身后墨家男女的交谈声,一字不差的尽入了其耳… “那又如何,我也没说错吧?” 阿筠继续不服气道,“哥你跟他辩论兵法,沙盘推演,他可是都完全比不过你的,每每理亏词穷,便拿什么‘经验’、‘阅历’压人说事。” “那就算要说他经验吧,我也不记得他打过什么大仗呀?” “最多就三年前,突袭了一次炎国,就这,还被人炎国打回来了,最后还是维持原状,枉耗了多少兵力民力…” “真是…就算这什么大争之世,不说咱墨家的什么‘非攻’思想了吧。” 阿筠抱怨道,“他,但凡肯招一个百家士子,听他谋划,去若什么当年那谁写的兵法般,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据守此城,还空耗着乐国国力吧?” “即便如此,也不可轻易说得呀,祸从口出知道吗。” 兄长再三劝导道,“再有,你说这十六字,你也知是某部兵法所出,那便不能把他们‘打硬仗’的不当做‘百家思想’之一呀。能写得兵法、尤其还成了传世巨着的,其实都可归为‘兵家’一门。而兵家一门,同样是在各国出过不少能师名将的。” “兵家?那我当然知道了,可我不觉得他算。” 阿筠继续道,“他要真学到了一星半点的兵家思想,也不至于连墨家的哥哥你都辩不过,他这就是…” “哎,小姐!” 正当兄妹二人还在“祸从口出”时,终于引得了不远处的风听雨注意,令她转身叫住一声,打断了阿筠的话语。 阿筠转回头见状,疑惑不已。 “你们说的这么些百家思想,我读书少,也少有关注。” “但听你们所言,你们该是墨家子弟吧?” 风听雨说道,“先莫说什么伐谋、伐交、伐兵…伐这伐那之类的了,我就只想问一点,这打仗本身,它究竟有什么好?凡有战争,必有死伤,生灵涂炭,民生凋敝,多少百姓家庭要支离破碎?我其实一直以来都搞不懂,为何你们这些百家士子,总喜欢给各国王侯出谋划策,教他们如何打仗呢?莫非他国士兵便不是人,他国士兵便十恶不赦是么?” 此间,兄妹二人皆已认了出来,这小姐及其身后众人,似乎正是适才给寅侯送药材的“渊国风家”人。 风家大名他们早有耳闻,然在他们看来,但凡医药世家,便最逢是战时能做得更多生意、能大发其财的。 那这个刚做了庄主的风小姐,为何还要说他们呢? “这位…风小姐猜得对,我等正是墨家子弟。” 兄长先是作揖、礼貌的回答道,“在下‘屈杉’,这是舍妹‘芈筠’,我等是当今墨家巨子‘修豫离’大师的亲传弟子。其实风小姐所说确实有理,但此事不可偏概全,因为当今百家思想中,其实唯有我们墨家是…” “喂,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然正当屈杉还在礼貌着时,芈筠却是直接摆出了脸色,“你刚才不也给那寅侯送你们的药材吗?还跋涉千里来送,还不要钱呢。” “什么?!” 话音刚出,屈杉和风家众人顿时都惊住了。 “你、你怎知道的?” 风听雨站起了身,目露惊疑。 “你管我怎知?” 芈筠也颇不输阵的一同起身,甚至走向了风听雨面前去,盘当面继续说道,“呵,我只知,那满满几大车药材,甭管是什么鹿茸、灵芝,还是什么大补灵丹、外敷伤药。到那寅侯手上,他是自己用,还是分下去给他的将帅用,岂不同样是助他军威、给了他打仗资本吗?你凭这还说我们?” “你小妹子,知道些什么?” 风听雨登时也显得有些激动急切了起来,“我们只是在家里接到了订单…他信上只留地址,也不透露姓名,我们到了他幕府前都才知是他买的。那我们医药世家,有人下单订了药材,自然给买家送来了。我们只是做生意,他凭着军威、赖下尾款,岂是我等能预料的么?他拿了药材去做什么,又岂是我等能控制的么?莫非有人持刀杀了人,朝廷官府便要把铁匠铺卖刀给他的师傅给捉了去么?如此简单的道理,你读书人也不懂?” “呵,强词夺理,所以说呢。” 芈筠越说越是过分,“先师有理,士、农、工、商四民,你们这些做‘商’的排在最末,不无道理!更何况如今这世道,你们居然还专卖药材,历年每每有战,便定有大量死伤,我就不信,你们风家没发过一笔战争财!” “你!” 至此,便不止是风听雨听得怒了,座后的商队众也纷纷拍桌、站起了身来… “小妮子,你什么意思?!” “你再说一句!” 被赖掉尾款已憋了他们一肚子闷气,现今还被这群“百家士子”这样羞辱,这任谁能忍气吞声? 这等阵仗,顿时是惊动了整间餐馆大堂。 所有其余食客及柜台后的小二们,都看向了这边,然却皆忌惮于人多势众,一个不敢上前劝阻。 屈杉见状不妙,放下筷子,缓缓也站起了身。 “怎么,我哪句说错了?” 也就芈筠仍一味觉得自己有理,便是就算面对着对方二十来人,也敢昂首挺胸、气焰盎然。 “你觉得我说错,你倒是解释看看呀!” “你…” 正当两个女子针锋相对、毫不相让,餐馆内气氛焦灼危急、仿佛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二位,二位…” “二位姑娘息怒…” 却见餐馆外,两个负剑青年男子登门进了大堂、连忙开始劝和,当中一个背了杆玉腰长弓,正是换上了常服的范远、榑景明两师兄弟… 第29章 墨家兄妹 范远和榑景明循着符位一路找来,还在餐馆外的街上,便听到了里边两个姑娘激烈的争执声、见了一二十个家丁们齐刷刷站起。 在人流密集的餐馆里出现这样一幕,实在难令周围食客、小二、百姓们不受一番惊动。 若非他二人上来劝了和,怕是要餐馆老板亲自出现、去叫幕府士兵前来清场逐客,惹得大家晚饭都吃不成了。 见二位道长到来,小姐又一时确实语塞理亏,风家众便不再与那墨家女子计较,各皆安坐了下去。 那女子则仍是副气势傲然模样,见是自己说赢了,便也回了原座,坐进了与兄长一桌。 随即,菜未吃完,便见那兄长此时也站出来,走到风家众面前: “实在抱歉,适才惊扰了诸位。” 墨家男子向风家众及范榑二人躬身作揖道,“小妹性情刚强激烈,常不顾场合、直言直语,冒犯了诸位,在下屈杉,就在此替小妹向诸位赔不是了。” 风家众皆作揖应过,没有言语。 “你是墨家子弟?” 然曾在山上饱治经学的榑景明此时则是两眼放光,站起了身,似是认出了他兄妹二人衣装。 墨家自创派祖师始起,便秉持强调“兼爱”、“非攻”、“节用”、“天志”等理念,极力主张和平,反对一切形式的战争。 据他所知,总院位于乐国的墨家学派与他们道家,可说是一座天平上的两个极端。 然虽说极端,却正所谓是同一座天平,乃是有所同亦有所不同。 譬如,两家皆不喜战乱。 包括天门山在内的道家众派的选择是避世,不去主动干涉、一切随顺自然。而与隐世不问天下事的道家不同的是,墨家则会出动自己的力量去主动干涉,以实现所谓的和平。 道家找到了沟通天地的方法,探索出了神奇的多方道术、符术、奇术,能制法宝、修内力、炼灵丹妙药,更传言曾有能悟道大成、渡生死大劫者,突破了凡人的百载寿限,成了长生不老、逍遥自在、无所不能的仙人。 墨家却是不在乎这些,而是将研究的方向专注到了一些即使是所谓的凡人们也皆能触及到的,为“和平”而可以做到的方面,譬如木甲机关、数学、工程学、守城术、战争器械、兵法、各种毒药的配制与投放等等… 可谓是包罗万象,一样神奇之至。 再加上墨家又常出侠客,游历七国,以各自方式传达墨家思想,以一己之力保各方和平,最多时几乎到了凡世有侠客、十有六七是出自墨家的程度。 因此,黎朝七国与诸子百家即便思想不合,也皆十分敬重墨家。 墨家思想被称为“显学”,墨家学派也不受乐国及黎朝朝堂的管控,得以自行研究发展。 “是。” 屈杉点头应过,却是眼见着来劝和的二位小兄,有些疑惑。 “那太好了,真是不‘打’不相识呀。” 榑景明笑着、主动去握了屈杉的手道,“我是炎国道家弟子榑景明,这是我师弟范远,我等是随同风家商队到寅城来的。” “道家?” 与对方相同,屈杉、芈筠两个墨家弟子听到,也来了些兴趣。 “是,不知屈兄可否容我等入座,一同详谈?” 范远此时也笑言道,“就当是行走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吧!我也对墨家有许多兴趣,好好交流一番你我两家思想,如何?” “好哇。” 许是确有兴趣,亦或是为了降一降适才争执后双方的尴尬气氛与火气,此时,风家众也任由二位道长坐到了墨家兄妹那边去。 范榑师兄弟坐进到墨家兄妹对面,四人便开始了交谈。 …… 外人对道家的固有印象,都是隐世避祸、从不干涉山下事。 兄妹二人对他们门派里修仙相关的东西没有半分兴趣,先问起的自是为何会跟着一支商队旅行。范远自是向二人解释了是自己幼时出家上山,俗世的家人们就在此城,多年不见,而如今下来探望、师兄前来陪同。 问到这对墨家兄妹为何来到寅城,屈杉便答曰,主要是出来传扬墨家思想、寻找可供他们施展与实践毕生所学之处。只可惜今日在这寅城碰了壁,这寅侯作为乐国军权的一把手,想的尽是如何攻城略地、开疆拓土。 不顾民生艰辛困苦,不满足当今现状。 墨家守城、和平、非攻等类思想,他是百般抗拒。 不过天下之大,兄妹二人也相信,多得是他们容身之处。 同时,他们也会遵循恪守墨家的理念,尽力保七国间的和平,顺便依天下之大势、出来查找一番江国公主姜元夕的踪迹。 说到这,尚管不住嘴的范远便又说了,自己与师兄也是从炎王处接了王命,出国来找王子禹的。 当然,同时失踪的公主元夕该是也有许多他的线索,找她也能算得半个目标。 芈筠随即疑问起,道家弟子为何会主动下山干涉这些江湖俗事,尤其这应该是他们最不喜欢接触的诸侯王公间的事。 范远则也解释了说,正是自王子禹失踪后,炎王广发请贤书、还有一封送到了他们山上,给到了掌门师父手中。 师父不欲出山,便派他二人去炎都孟阳回信推却,顺便让他范远过来探望家人,也就有了后来这两月多以来的故事…直至今天。 自从在炎国一处郊野客店亲眼见了“行侠仗义”的一幕后,自己便对侠义萌生出了许多向往,助炎王,助风家,他们便皆这样一路走来了。 此间,风家在渊国的处境与遭遇,也经由他二人之口、让墨家兄妹了解了到。 见到眼前两个道士不同于其他道家弟子,甚至还与他们的“任侠”理念契合,以及风家也并不同他们想象的寻常商人那般唯利是图,墨家兄妹随即对他等众人也有了许多改观。 唯独那妹妹芈筠尚拉不下脸面去亲自道歉,众人便也不多强求。 交流到这里,师兄弟才想起一个最基本、也是最奇怪的问题:二人称是兄妹,却为何并不同姓? 经屈杉解释,这才得知: 果然他二人非是亲生兄妹,而是早年间历经战乱、成了孤儿,相依为命,也就互相认了这个兄妹。后来被墨家收留,便做了墨家弟子,直到今天。 后边的风家众听得此事,一时便也少了许多敌意。 …… 待墨家兄妹吃饱喝足、起身欲离,范榑二人乃至先前还在同他们争执的风听雨也皆起了身,在餐馆门前与他们告了别。 随后,范榑二人又坐回到风家众中,与他们交流。 至此二人才知,原来令他们跋涉千里的这笔大单的买家,正是那个三年前偷袭炎国,强迁百姓以致范远与爷爷永别、奶奶一家被迫定居乐国,又将叔叔强征入伍、失踪至今,今日还拒绝了墨家思想的军侯——寅侯。 再得知了巨额尾款竟被他赖掉之后,顿时,范榑二人便对此人印象是更为厌恶了,即便还未曾见过。 然而,在说到寅侯那个打算代替尾款的提议时,风听雨却保持了缄默。 在这一点上,她则是比那芈筠、还有二位道长都成熟许多。 餐馆人多眼杂,不可多言。 只知这个提议风家绝无可能答应的范榑二人虽有好奇,但也不多过问,只与他们问起了接下来的打算。 如不答应,风听雨只得带商队暂留寅城,先等等他寅侯能否把货款催到。 范远得知,便也点头应下,自己就打算先在寅城陪伴奶奶一段时日,之后再继续上路去找王子禹或公主元夕,榑景明也点头示意陪同。 随后,风家众也各自吃饱,风听雨带着众家丁、表示了要去探望一番范道长的奶奶,范榑遂欣然引路。 …… 不久后,范奶奶家中。 商队一二十余众带了些衣物、玩具、书籍来到此地,赠给了范奶奶一家,探望了奶奶与婶婶的同时,也与他们讲了范道长前段时日帮助他们的事迹,对他们表示出衷心的感谢。 范远自己不受这些赠礼,但奶奶和婶婶需要,便也不替她们客气。 奶奶得知则是喜笑颜开,自己的大孙虽出家十八年,但一下山便是这样一个乐善好施、义勇相助他人的好孩子,也对风家众人是连连道谢。 见到双方和善的态度和笑容,范远不免是心头一暖。 此时的他,也终于感受到了一些自己选择了“侠义”的意义所在,而非只是去盲目追从了。 在与奶奶及婶婶交谈完毕后,风听雨也不再多作叨扰。 得知二位道长依然十分关心,便在他们的带领下,来到了范奶奶宅上最深处的一间房间内,互相对坐,表情严肃。 几个家丁照范远的意思守在房门前,不让奶奶与婶婶听到。 “那家伙…是这样说的。” 风听雨神情凝重道,“他希望…我此番回去,代表风家与郤家联合,悄摸陈兵北境,他在西边与我们呼应。而后,我们两国军队同时进攻汕水关与炎东,使炎国两端受敌,首尾不能相顾…” “由于我风家是目前渊国极北之城,以他意思,照此攻下的炎国土地,尽可纳为风家经营,这等利益,自然远胜一笔药材尾款。” “我…唉。” 风听雨叹道,“先且不谈能否打赢炎国了,即便打下了,那如今风家面对郤家,一把刀也守不住,如何守得百里疆土?我就算听了他的,不也是让自家背上恶名的同时,还给郤家得利吗?更何况炎渊多年盟好,我怎可能学他一样使出‘偷袭’这等手段呢?” “这!” 范榑师兄弟二人听了,登时也皆震愕不已… 才进寅城不满一天,便听了这样多恶名,这寅侯究竟是怎样一个战争狂人? 第30章 天元雄视 听了风小姐讲述,范榑师兄弟也瞬间明白了为何不可答应。 这等“利益”或许听着诱人,实则任何一人来看,皆看得出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若陷了进去,风家必是万劫不复… 不论成与不成,任何一国的军队皆能得一个正当理由来讨伐风家,使风家沦落到与十九年前前辈薛家相同乃至更甚的下场。 在交流完此事后,风家众便由二位道长送出了范奶奶宅邸,要回他们下榻的客栈休息去了。 范远与师兄自然是住在奶奶家,无需再去别处。 …… 翌日,四月廿二。 清早,范奶奶宅,前门小院中。 “嘿,哈!” “嗯…不对,小逸,这样歪了。” 时辰尚早,裹一身素衣的范远与范逸兄弟俩便已出现在了小院里。范逸挥着他的木剑玩具、在远哥面前摆舞,范远则是在一旁教导、矫正。 “你瞧,若是这样出手,很容易便站不稳了。” 范远执一根随手地上捡的树枝,只笑着轻轻拍了拍小逸的腰后、便果然见他摇晃了起来,“所以,若是朝这个方向出招,便要这样击刺,这样转动手腕…”说着便开始给小逸演示。 小逸神情专注看着远哥的动作,顿时两眼放光、恍然大悟。 “若是挥斩,那便要由下及上,这样…” 范远随即由变了招道,“这样撩、抹,再稍使力一挑,便是灵活省力得多了,看到吧?还有注意,是得从腰部发力,腰马要扎实,所以两腿是万不可踩错,明白吗?” “嗯,明白,远哥!” 范逸笑着点头道,“是不是像你和榑大哥一样出家,就能学到许多厉害的剑法了呀?那…我能出家吗?” “呃,是虽然是,但…” 范远闻罢,遂停下舞剑、蹲下来平视着小逸道,“远哥可以接着教你剑法,但小逸你…可不能像远哥一样出家了。” “啊,为什么?” 范逸听得脸上表情是疑虑、讶异与失望交杂。 “因为…范家已经有远哥一个道士了。” 范远耐心解答道,“而你娘和奶奶现在寅城,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人了。你若是走了,还有谁来保护和照顾她们呢?你也慢慢长大了,可要懂点事了。要多读书,要明白自己的责任,知道吗?” “这…好吧。” 自小起便很崇拜远哥,范逸此时很容易便被说动了,但神情间却是还有一丝疑惑,“可是…娘和奶奶说,远哥你是十八年前就出家了,而我今年才十岁,那…远哥出家的时候,家里不也是只有你一个男人吗?” “傻孩子。” 范远随即笑着摸了摸范逸的头道,“那时爷爷和你爹还在呀,怎算得只有我一个呢,哈哈哈…” “噢!哦,哈哈…” 范逸遂又是副恍然大悟模样,与远哥一同大笑了开来。 正此时,只听一阵脚步声,便引两人皆转回了头去,原来是一身素衣的榑景明也起了身、走出到了院子里来。 “师兄早。” “榑大哥早!” “嗯,早啊。” 三人互相打过了招呼,便见榑景明开始穿鞋、一副要出门的模样,范氏兄弟见了则是一脸疑惑。 “噢,我去…找个茶馆,吃些早点。” 榑景明见兄弟俩表情、随即笑着解释起来,“瑶光楼应该开不到乐国,可咱们不是还得打探许多情报吗,我去找个寅城的‘瑶光楼’,张着耳朵,随意听一听八方消息,多少有些助益。” “是吗,那我也去…” “啊,远哥!你不教我练剑了吗?” “啊,这…那师兄你先去吧,记得写张定位符,我稍后便找你去。” “好。” 范远被小弟留住、教他练剑,榑景明随即穿上了鞋、便独自出门,上了街去。 …… 寅城虽在乐国极东、临近边境,但作为军事重镇、常年治安严整,偏巧又处于乐国少有的水草充足、交通便达之地,再加上三年前有不少炎国百姓迁入,使此城也成了几乎是乐国境内第二大的繁华城池,仅次于乐都。 过不久后,上午,城内某间茶馆里。 大城池中的最大茶馆,自是客流涌动非常,榑景明一路打听着寻到此处,仅才上午,馆里便已来了许多食客、足够热闹。 “天元!” “黑子,天元!” 一局以棋运昭示国运的“大盘灭国棋”已在大堂展开,更招来了不少热闹,两个棋手不知是何方神圣,先手的黑子直接下在了棋盘的最中央位置,引得观众中一阵喧哗。 “哪有人第一手下天元的…” “四面漏风,不易活呀…” 榑景明看不懂围棋,但却也在观众交谈中隐约听了出来,这是两方棋手各代表七国中的两国、在棋盘上过招。 今日这局,便是乐黑宣白,以博弈代表了乐、宣两国的战场厮杀。 “我看未必。” 在一众嘈杂中,却听得榑景明身边、一位同在茶馆落座的少女开了口道,“中枢之地,辐射四极,雄视八方,未必难活。” 话语声所小,这番言论却引得周围不少人、包括榑景明在内,也皆好奇的看向了她去。 然见这个少女,榑景明却只觉十分眼熟、似曾相识… “什么狂妄言语呀…” “哪来的小姑娘,看得懂棋吗…” 在一众观众皆转朝向了她的嘲弄话语里,少女却只是摇头闭眼、不作理会,只淡然道:“诸位只管观棋,无需理我。” 说罢,遂只独自饮起了茶来,不再言语。 接着,众人又继续观那棋局。 白子直取左下三三,黑子则占了右上星位… 榑景明眼观着棋局,心里却反复回想着这少女,时不时还转过头去瞥她一下,似是想仔细将她认出。 却是实在无奈,不论怎样也想不起来。 …… 随着时间流逝,大盘棋局上一黑一白的过招逐渐呈现出了明显的形势。 白子取利,攻坚占位。 黑子取势,不计得失。 没有根基的黑子很快被攻术凶厉的白子步步蚕食,一如观众们起初所喧哗嘲弄的般,逐渐失势。 最终,便见那黑方一声叹息过后,起身躬拜,认输投降! 白子,胜! “哎呀,我就说太狂妄了吧,这第一手天元可不能乱下…” “笑话,在乐国下棋,竟敢让乐国输了。” 在一众围观者持续的嘲弄中,那位“先手天元”的黑方低着头,神色黯然,表情惭愧的退出了茶馆。 这局棋不算难懂,因而也没人去请白方解棋。 因而在下完了后,白方也只退下、隐入人群中,点了茶喝,一众侍女上到台前,将挂在墙壁上的大盘棋子一个个收了下来,装回坛内。 此时,却是有人看向了那适才放话的“狂妄少女”去,不禁也嘲笑起她来: “小妮子,你没走啊?你刚才不是还说什么‘雄视八方’吗?嘿嘿,怎的这黑子还输了呢?” “对啊,你不出来帮他给个说法吗?” 又是一阵聒噪,只见这少女仍只是闭眼摇头、饮茶嗤笑。 “嘁,装什么呢…” 没有热闹看,也等不到回应,许多观众饮完了茶、便也趁此时下楼离开了。 榑景明则仍注视着这少女,依然觉得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 然而,未久—— 却见同在原先繁杂的人群当中,此时是有一高大青年男子站了出来,捧着壶茶,主动靠近到了少女桌前,盘膝坐下。 这张脸,他榑景明倒是一眼认出,再熟悉不过了: 罗沉,罗大哥! “小姐,我对这围棋不是很懂,更不懂这什么‘大盘灭国’了。” 只见罗沉边主动给这少女斟茶、边问起了话来,“我…不是来笑你的哈,我是诚心想问,为何适才人人只觉那‘天元位’下得不对时,你要那样说话呢?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 比起罗大哥又为何出现在了此地、更同样好奇着这个问题的榑景明于是只在旁静观,没有前去相认。 “很简单呀。” 少女接过罗沉倒的茶、嗤笑着解释道,“这位大哥,围棋这玩意,说来其实不难。其间奥妙,就在于那‘围’字。” 罗沉疑惑:“‘围’字?” “对。” 少女解答道,“世间万物环环相扣,相围而生,如同棋局。民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宇宙又被造物围…最终,造物又被芸芸众生围。” “此乃棋道,亦是人道,天道。所以,棋以围而名,合乎天地万物法则。” “适才黑子下天元,是乃重势而不重实,实为格局问题。本来,势高则围广,势卑则围小。” “黑子原先下得颇有番大局势,可惜眼光有余,耐心不足。不过几招,便转而又与白子处处纠缠,从而一步错步步错,荒废了自己妙绝的起手。” “只能说…是自断活路。” 少女竟还真解说得头头是道、似还颇有番道理,“若换做我,同是先手天元,便绝不会轻易急迫上当,中了这等简单埋伏。” 倒是此刻,原先还在此嘲笑她的观众们却皆不见了踪影,听不到这番解答了。 “原来如此…” 罗沉作出恍然大悟状,旋即作揖、礼貌问道:“敢问小姐贵姓大名,是哪家学派高徒?” “哈,这位大哥多礼了。” 少女随即恭敬回礼道,“在下免贵姓子,名显,是阴阳家弟子。” 阴阳家,子显! 听到这几个字,榑景明是登时惊醒、瞬间想了起来,难怪眼耳皆熟,原来果真是见过! 尽管只有一面,那晚又短暂匆促,可有此等遭遇、便实在是难令人轻易忘记… 第31章 四方齐聚 罗沉抚颔道:“喔…子姓,如此说来,姑娘是启国人了。” “是…也不是吧。” 子显摇头道,“我确实生于启国,但自小在渊国长大,能写能说的也都是渊国语字,该说应更算是渊国人。” “原来如此。” 罗沉笑道,“听罢姑娘一番高论,又是东边来人,这般看来…姑娘之所以来到寅城的缘故,便也就…是‘那个’了吧?” 说着的同时还抖了抖眉,言语间似有些隐晦之意。 这倒令正在旁静听的榑景明是疑惑了,罗大哥这是在说什么? “莫非…大哥也是同道中人?” 子显疑问罢,片刻,便伸手回身后的包袱中、取出来了部深蓝色封皮的线装书籍,摇动着展示给罗沉看。 罗沉点头:“不错…正是。” 子显微笑起来、神情间有些兴奋:“那敢问大哥又是贵姓大名,哪派高徒?” 罗沉答道:“免贵,姓罗名沉,法家势派弟子。” 法家弟子?! 榑景明顿时听得又更是懵了。 就凭他们与罗大哥见过的两次来看,明明该与那卫尘风卫兄差不多、是个仗剑武林的江湖侠客吧? 这是何时又冒出来了个“法家势派弟子”的身份? 而且,当初在风於邑城外,他们师兄弟二人明明也与罗大哥提到过这个阴阳家弟子子显,为何罗大哥今日得见,竟也无任何别样反应,而是真如初次得见般呢? 还有这子显,之前不是说去响应炎王“请贤书”了吗,如今仅过一月有余,为何出现在了寅城? 莫非是与那墨家兄妹相同,被拒绝了? 而他二人彼此不言而喻、仿佛已互相通懂了对方般的,所提及的“那个”,又究竟是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 “师兄!” 楼下大堂门口,范远一走进来便看见了坐在二楼廊台边缘处的师兄,直接高声叫了出来。 这一叫,是既突然惊醒了榑景明,又引来了包括罗沉与子显在内的一些茶馆客人、皆应声直接看向了他去… “哟!范道长!” 只见那师兄还未回话,罗沉却是先已倚在栏边、招手向下边的范远打了招呼,随后也沿着他目光,这才注意到了榑景明就在身旁不远,“哎呀,榑道长原来也在呀,刚才怎的一直不吱声呢?” 楼下范远见状先是惊愣了住,榑景明则是扶额无奈,师弟的偶然出现、打断了自己本打算继续下去的“偷听”。 子显则注意到两人的长相,又联想起罗沉对他们“道长”的称呼,很快也回想了起来… 那晚俞岭关前之事,她始终是有些惭愧,遂暗自低下了头。 愣了许久,被罗大哥再叫了一声,范远才终于惊醒,于是找到楼梯、直奔上了楼去。 榑景明也应时起身移步,四人是直接在同一桌聚合。 …… “师弟,这位是阴阳家弟子,子显。” 榑景明一时间表情有些无奈,“你…还记得她吧?” “啊?!” 范远、罗沉则是听罢,登时皆作大惊,都同时想起来了某些事。而此时的子显,却是自觉比三人都要尴尬。 三人皆仍记得,却皆不好开口先提那晚之事。 “这可真是太有缘了呀,三位小弟小妹。” 罗沉于是大笑道,“咱们这算是各自遇见过对方,又遥隔千里,一同在这寅城碰面了!不过…也不怎么算是吧,毕竟你们为何会在寅城,我好像都知道。只是没想到…竟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呢,嘿嘿。” 确实,罗大哥知道范奶奶一家在寅城,适才也与子显互相沟通过了什么。 “罗大哥又为何在此呢?” 榑景明随即问道。 “哎,这个不急问我,我更关心你们。” 罗沉则是反客为主、先问起了范榑二人道,“之前听说渊国许多家风家医馆都关门了,风荷鹿庄也排起丧期、闭门谢客,不做生意了,你俩在此,那…有找到那风小姐和她商队吗?” “有的,罗大哥。” 范远答曰,“我等在新梁遇到了商队,之后…一路送他们回了庄里,只不过刚好那位二庄主接了笔大单,又派商队出发。而买家刚好在这寅城,我等就随同跟来了。” 想起新梁那夜之事,范远自觉事重,便是简略了言辞。 “寅城,还是大单?” 罗沉疑问道,“谁在这等时候跟风家买药?莫非不知…” “不是别人,正是寅侯。” 范远应罢,转头四顾了一阵,遂细声对罗大哥与子显继续道,“而且…尾款还被他赖掉了,现在风家商队也只得全体暂住寅城,等他尾款。” “啧。” 罗沉闻罢是蹙眉长吁,深感无奈。 子显则是听得风家的遭遇,神情一时有些凝重了起来。 如是常人,或许会以为她在为风家感到悲悯。然范榑二人却看得出,她定是想起了有关瑶光楼的事。 瑶光楼既然称她为叛徒,那她定曾是瑶光楼成员! 那么…她究竟是为何叛逃?那夜追兵们口中所说的,将她当做养女、教了她一身本事的,又究竟是何人呢? 此等问题,向她本人或许是问不出来的,更何况如今还是大庭广众。 再是挂虑,也只得先暂放心底了。 “那罗大哥呢?还有子显姑娘。” 榑景明遂继续问道,“你们为何聚在寅城呢?刚才你们提到的‘那个’又是什么?” 罗沉与子显相视一笑罢,随即,便见子显开了口。 “二位道长…没听说吗?” 子显靠前身去、向二人解释说道,“启国纵横家大家‘李夫子’大师,近日将要来到寅城学宫,公开讲学,宣传他历时七年刚完成的着作了!还迎候百家学子向他请教,在此交流争鸣呢!” “之前我只知大师他云游七国讲学,从来不知走到何处,总是晚他一步,如今终于掌握到确凿消息,就赶到寅城来了。” “过几天,城里应也会聚集许多百家学子了。” 子显神情越说越是兴奋、逐渐对二位道长已不觉尴尬了,“这可终于是个我能见他尊容、向他请教的好机会了!” “纵横家李夫子…” 说到此人,范榑二人顿时也都想了起来。 那夜子显行李洒落一地,掉出许多书籍,师兄榑景明认了出来,当中便十有八九是这李夫子的书。 这李夫子明明是纵横家,身为阴阳家弟子的子显却这样热衷。 如今更为了见他一面,从炎国用不知什么方法跑到了乐国来…这也是令二人始终挂虑疑惑的。 “对,而之前从未与你二位提过,你等是有所不知。” 罗沉笑着主动解释道,“其实你们罗大哥我,是个如假包换的法家弟子!法家三派,法,术,势。我便是师从势派的。如今李夫子要来寅城讲学,我可是也想见见他,向他讨教一番!” 接下来不出所料,便是范远的惊讶了。 他与师兄先才的想法完全相同,根本想不到罗大哥竟同时还是个法家弟子… …… 不问瑶光楼有关的事,二人遂问起子显到炎国之后经历了什么,是否有去找过炎王,炎乐边关封闭她是如何到的乐国之类。 子显则是终于忍不住,就那夜对二位道长的冒犯、向他二人鞠躬道歉了。 那夜遭遇其实也令范榑二人皆有所成长,更提前接触到了瑶光楼的真相,便也早已不再挂怀,就搀扶着她起来了。 随后子显说到,进了炎国后,她找到天门山下、买到了与二位道长所乘一样品质的好马。 接着也去了炎都孟阳,响应请贤。 而后,果不出范榑所料的是,已历百年从来严信法家思想的炎王并未接受子显,不仅没有一官半职,就连顺便请她找王子禹的红玉玦也没有多发她一个。 之后,她便一直住在孟阳,直到前不久得知了这一消息,才从孟阳南下王畿,与风家商队的后半段路相同,经由商泽关西进,最终抵达了寅城。 汕水关封闭,罗大哥也是由这条路来。 得知大家皆是同路,却居然又不曾路上偶遇,而是到了城里才遇见,照此想来也是有些奇。 接着,四人再聊起了些如百家思想、王子禹与公主元夕下落等的其它事… 直到各皆吃饱喝足,便互相告别了。 不知是出于怀疑还是他故,今日一面及至此番告别,范远皆下意识的再未与罗大哥提及更多自己的事,如自己被强征入伍、失踪的叔叔等,也未邀请罗大哥去见奶奶一家,师兄榑景明也看出了此端。 在他们眼里,这位罗大哥仍是谜团满满… 不知不觉间,罗沉曾留信教给他们的“江湖经验”,却是让他又亲身给两个小道士逐渐学会了。 …… 往后几天,范榑便长住在范奶奶家中。 二人虽也仍常出门、在各处茶馆探听消息,却是已不曾再偶遇过罗大哥、子显姑娘与墨家兄妹。 这几天里,寅城也果然聚集了许多各家学子。 市井巷陌间,读书人打扮的人是逐渐远多于了各式样的商人、工匠、农民与士兵,且是越来越多。 看来罗大哥与子显姑娘所说,该是也不假了。 二人偶尔也会去一趟客栈,找风小姐及商队众询问进展,所知也皆是未有任何答复。 众人皆以为,再照此下去,钱应该是要不到了。 若是带不回尾款,风家要如何得以回去?回去了又如何交代? 这样一想,这是否又可能是二庄主提前与寅侯沟通过的一个计划,目的正是故意拖欠,让风小姐拿不到尾款,回去了也拿不出钱来…致使在众家人面前失势,从而再难争庄主之位呢? 若是如此,这位二叔便是也不简单了。 在此事上,二位道长也着实再帮不到风家什么,便也只有长叹了。 终于,六日过去,时至四月廿八… 第32章 百家学宫 四月廿八,寅城。 这天上午,南来北往汇聚在城中的百家学子、男女老少,纷纷聚集到了正东门去,引得满城是热闹无比。 早早无事的范榑二人也被这热闹引动,跟去到了附近。 “哟,二位。” “二位道长。” 繁密的人群中,几天不见的罗大哥与子显姑娘突然现身、轻易找到了他们身旁,二人正有许多疑惑想问,却奈何是人群太过嘈杂,即便说了什么也会很快淹没在人声当中。 街道两旁,两簇人群间的各不同处,风家商队众及那对墨家兄妹,此刻也都汇了过来。 究竟是何故令如此多人汇集在此? 莫非…是李夫子大师来了? …… 终于,随着沉重木板门轰隆隆打开,门外,一支骑队进了城来: 领头者骑一匹高头大马,手举一杆大纛,旗上是梅色为底,白色漆着一个古老、复杂、却在场十有八九皆认得出的威武大字——“黎”。 黎字旗后一对人马,皆持一丈长的大使节杖。 使节杖后,是一对接一对持长戈的甲兵护卫,看来的确是护卫着什么重要人物进城来了。 继续望下去,长戈护卫排列到了约十余对,仍未见到其人进城。 如此已是天子级别的仪仗了,莫非这李夫子真有如此大影响力,竟能引得黎天子也来寅城凑热闹? 可若不是,难道是李夫子本人的话,他又怎可能用得天子仪仗? “大丈夫当如是也!” 两端人群中的各不同处,子显、屈杉与风听雨看着这阵仗,心中只觉无比豪迈,竟是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 “哼,黎室。” 芈筠则是不以为意、只冷嗤了声道,“冢中枯骨,名存实亡,虚张声势,撑持脸面而已。彼可取而代之!” 当一支黎字旗、一对使节及之后的十二对甲戈护卫走过后,由六匹大马拉着的豪华高座马车终于出现了—— 遥遥看见车上有一白衣男子,车顶有麾盖,旁有两杆大旗。 两杆旗同样是梅底白字,然却既非“李”亦非“黎”,而是皆一个“白”字: 范榑二人见状,顿时再是一阵疑惑的转看向罗大哥,罗沉也终于靠上前大声给二人解释了起来。 “这位是黎天子的朝中首阁,黎王室的太师,白真!” 罗沉高声道,“白真少年时便入朝,为官二十余年,历侍两代天子!他在朝中颇有名望,就连当今天子也十分敬重他,所以准许他出行享有天子仪仗!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七国早已不将黎王室放在眼里了,这天子仪仗,其实各国诸侯王也早已皆用过了!” 范远也高声回问道:“那他为何来寅城呀?!” “他也是饱治经学的纵横家大家呀!” 罗沉解释道,“我们过两日就要见到的那个李夫子,就与他师出同门,是他的师兄!那师兄来讲学,他也就顺便过来捧个人场了!” “噢!明白了!” 范远应声罢,遂继续看向了仪仗队去。 正此时,太师白真所乘的大车,也逐渐行进到了他们所在位置的附近,范远也于是得以一睹这位太师的真容: 一袭雪白长袍、洁净如洗,腰悬一杆令剑,配了些表示身份的大小玉饰。 头戴高冠,面庞英俊,双目神采奕奕、气度非凡,虽在罗大哥言中是已入朝二十余年,可却看来并不年长。 不蓄须,一副三十来岁、最多四十岁的青年模样,几乎比罗大哥看着还年轻。 待太师的大车过去后,追随其后的还有马队拉着一车接一车的木箱,有护卫相送,带的是太师的行李、仪式用物以及一些天子礼品之类。 整支长队数下来,马匹已超过了七十! 尽管罗大哥解决了他范榑二人的第一层疑惑,可转而更多的不解便又冒出来了… 师出同门,李夫子何不如他师弟般,择一国入朝为官、施展才华呢? 黎王室势弱,七国皆已先后称王、不将其放在眼里了,而如今这位受到万分敬重、看起来应是颇有才华的太师白真,为何还选择效力已最是贫弱了的黎王室呢? 这些疑问,或许也只有太师本人知晓了。 …… 又过了两三日,寅城再没有过比这天子仪仗出现更热闹的情形。 直至五月初一,坊间消息传闻李夫子将在寅城学宫讲学的这一天,也没出现什么人从哪座门进城、有大批人群簇拥… 莫非这李夫子失约或是迟到了?还是说消息有假? 上午巳时,范榑二人皆出了门,追随着汹涌的百家学子人潮、不必打听也寻到了城南寅城学宫的位置。 寅城学宫,进了宫门后有座大广场,足够数百人马栖身。 沿着石砖路踏进百丈,走上数十阶石梯,才见到那座宏伟高大、约有寻常房屋十层高的楼阁,已接近了王宫般的水准,正是学宫大殿。 前来参加的百家学子们聚集在广场处、约有数百来人,范榑二人在此与罗大哥、子显姑娘、风家众人、墨家兄妹是皆碰头相遇。 墨家来人远不止这兄妹两个,而是有几十人,看来也都是奔着讲学来的。 片刻后,人潮让开了中央大道的位置,只见是那位几日前以天子仪仗进城的太师白真、孤身匹马飞踏着来到了学宫门前,白马抬蹄跨过门槛、走进学宫广场,一路奔到石阶前才停下转身,引得两边人潮是一阵欢呼… 然而,仍未见到传说中的李夫子出现。 “诸位百家的学子们,都已来齐了吧?!” 白真声音洪亮道,“不必等候,来齐了便上来吧!” 说罢,抽缰转马,竟骑着马飞登上了石阶去。 一直上到大殿门前,白真才踩镫下马、将之牵到一旁系好,而后亲自推开沉重的大门,第一个走进了学宫大殿去… 底下数百人见状,几乎皆讶异住了: 李夫子究竟到哪去了? 莫非同样是纵横家名家,讲师从李夫子换成了他的师弟白真吗? 尽管仍有万分疑惑,但百家学子们还是纷纷涌向大殿去、先后登上了石阶。追随太师身后,各皆往大殿赶了上去。 …… 学宫大殿内,各处灯笼点起,空旷明亮、炉烟飘香。 太师白真进来前,此地也原非空无一人。 侍童、侍女等有约十人,早已将场地准备整齐。四个老翁也手执扫帚,将楼上楼下清理得干净无比。 此地布局正如那日茶馆般,中央是一间大厅,上设高坛,周围的二、三层皆有回廊,可从栏杆边看到底下情况。 往上还有楼层,但却不与大厅相通了。 太师白真进了门后,便直奔高坛而去,盘膝坐下在了最中间两张蒲团的左处,再转朝向殿门。 殿门前,百家学子纷纷进入。 能进到这间学宫也尚需一番讲究,若是百家学子,需先自报学派、而后分配有固定的位置,便免费通行。 这样聚集起来,也不怕有冒充者混进。 而不代表任何一家,只作为观众前来的,则需花些钱购买“门票”方能进入。 虽是设馆讲学,但也非闲人可以随意进入。 “墨家。” 只见由屈杉、芈筠兄妹二人领头的,有四五十余众、远多于风家的,皆同穿那玄色带图徽素衣模样的人群,最是显眼的先进了门。 在乐国讲学,又作为是当世显学,墨家一次能来这样多人并不奇怪。 “我们…是渊国风氏,权且算是医家吧。” 风听雨带着商队众人进了场,他们倒也不是不能进,毕竟风氏的确也是当世医家的领头者。 “法家,罗沉。” “阴阳家,子显。” 随后,越来越多的各家学子也先后进场,包括太师与李夫子本家的纵横家,研究战争的兵家,穿着朴素的农家,讲究仁义的儒家,最受到是他人白眼与唏嘘声的名家等等… “呃…道家,范云风。” “道家,榑景明。” 排在汹涌人潮中靠后位置进场了的师兄弟二人,直到进来了才发现,代表道家前来参加的,居然就他两人… 待数百人皆在从地板到廊台、一到三层的各处安坐好,看起来皆已到齐得差不多了后… “寅侯到!” 殿外传来一道高亢呼唤声,所有人皆转头看了去。 门外,寅侯身披着明黄虎纹氅袍、如同先才的太师般,骑着壮硕的红马直接飞踏上数十级石阶,停在了门前。 随后,踩镫下马,牵去系在一旁、与太师白马同列。 接着,寅侯踏过石阶进门,除太师白真外的全场众人皆纷纷起身躬拜,范榑二人也有样学样。 包括他二人在内的许多学子,也是首次见到这个“战争狂人”。 百家思想,学术上的事,他寅侯也会感兴趣么? 此时门旁,负责登记进场人员的老翁卑躬着身、哪敢向军侯收什么门票钱,然而,却见老翁还未问,寅侯是自己先报了出来: “本侯,勉强算是兵家吧?” 一脸络腮胡的寅侯笑得爽朗自在,“写上!兵家,邘意!” “寅”是此城之名,“侯”是他的爵位,而“邘意”才是他寅侯的本名。 老翁颤颤巍巍点头应罢,遂照咐在竹牌上写下四个字,交给了寅侯。寅侯笑着接过木牌,便走进了殿内… “太师,久违!” “寅侯久违!” 在正坛前与太师互相作揖、打了个招呼后,寅侯遂自行找位置去了。 与此同时,二楼的墨家片区中… “哼,还真敢自称兵家。” 芈筠见了他仍是来气、只细声嘟囔道,“与你论兵法,推沙盘,连墨家的哥哥都比不过!兵家岂会有你这等…唔!唔!” 只见此刻,是一旁的屈杉面无表情的伸手过去、直接捂上了妹妹的嘴。 第33章 百家争鸣 在最后一个赶到、自称“兵家”的寅侯也进了场,找准位置坐好后,那门前负责登记的老翁遂卷起统计完了名录的竹简,将之收进了袖袋,而后,转身将门关了起来。 接着,老翁沿中堂踏上高坛、来到了太师白真身边。 在学宫上下、全场百余人的注视下,太师起身,对着老翁笑起,老翁则伸手一揭、取下了戴在头上的花白假发,露出了一头极显年轻的乌青色。 随后,又取下假胡子,再抹去脸上各种刻意化老的伪装… 最终,呈现出了一副看起来只比太师与寅侯稍年长些,四十来岁左右,不蓄须、五官端正硬朗,双目如炬的青年相貌! “李夫子?!” 全场席间倏然爆发出了震惊万分的呼声,原来李夫子早已进了寅城、来到学宫,化妆潜伏在此了! 各座位中的范远、榑景明、风听雨、子显、屈杉等人见状也皆惊叹… “李昱,见过诸位!” 除遍全身伪装、露出真人相貌后,李夫子遂笑对宫中众人,大鞠一躬、作揖敬拜。 百家学子也纷纷站起,拜以回礼: “请李夫子开讲!” “师兄,请。” 白真也请师兄入座,李夫子笑应谢过诸位后,遂与师弟一道,二人共同坐进了高坛最里处,左右各两张的蒲团上。 四名侍者端上两张条桌,摆在二人面前。 又有两名侍者将提前准备好的、堆摞得非常高的一堆堆线装书簿搬来,摆放在了李夫子面前桌上。 书有非常多,条桌在不挡到李夫子的前提下被很快摆满后,剩余的又只能摆到地上… 就此堆放完,竟堆积起了有如一座四尺高的小山般。 …… 随后,李夫子正式开始了他此行来到寅城的讲学。 首先是宣传介绍他历时七年刚刚完成的着作,只见他随手从旁拿起一本,便开始了讲解: 原来这些堆作了小山般的书目,二十四卷,九百一十八章,三百七十五万言,竟都是他一人在七年内所作! 这部巨着全文的模板已经运到寅城,只稍一段时日后,便可由寅城开始,逐渐出现在全乐国境内的各家书局与书摊,而后再借行走书商之力,又继续贩售到六国与王畿… 李夫子称,他毕生虽专攻纵横家学论最多,但认为“学”应是“博观约取”、“厚积薄发”,遂对百家其它学论也颇有兴趣、皆有所涉猎。 这一回,他所找到的便是一门在百家思想中已极少有人谈论、研究,甚至几乎已将散佚的学家—— 小说家。 说到“小说家”,在座百家学子果然各皆议论了起来,已是鲜少有人知晓。乃至今天都没有弟子代表前来,哪怕道家都来了两人。 李夫子继续介绍称:“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即采集民间传说议论,考察民情风俗,以编写故事为要务。 也正因此,小说家曾被冠以“九流十家”之名。 即但有十家学说,便唯小说家不入流,除去小说家后,余下的才堪称入流。 然他李夫子则表示有“有学无类”,博取百家、集思广益,自驳自辩才是真正学者应有的态度,也是他本人研学百家至今的信条。 若不然,只会越学越是狭隘,最终陷入桎梏。 “彩!” 百家学子闻罢,纷纷默契地作揖喝彩。 李夫子于是继续介绍,在进行了对小说家形式的探索、经历长久的研究后,他最终完成了这部三百余万言的故事。 如此宏大的长篇故事,其核心是围绕着两个家族,纵贯百年、长达五代人的斗争厮杀所展开的。 门派、家族、侠义、信念、江山、苍生… 从起初两个相持已久的庞大武林世家,到最终仅余二人的决斗,战争、权谋、亲情、友情、爱情,上百余个生动的人物角色,糅合着以他纵横家为主的百家理论、交杂在各方势力的一场场各式样的博弈中,更将人性的复杂在精彩的故事中体现得是淋漓尽致… 简单的讲述,便已令百家学子是纷纷拜服,又皆再度喝彩。 接着,李夫子则开始了细谈,拣出其中一些在他看来具有代表性的情节,来向学子们介绍讨论… …… 对李夫子最是热情的阴阳家弟子子显,成了全场第一个举手提问的人,交流提问、辩论争鸣的气氛也由她正式引起。 站在阴阳家角度,子显看出了李夫子用在故事中的地名、人名、人物命运与故事走向间五行五德的规律,边说着又边问起更多… 李夫子对子显赞赏表扬,令她脸上浮现出了无比满足与兴奋的笑容。 这与范榑二人那夜在丛林里见的,那个冷峻的“杀手组织叛徒”形象可说是判若两人。 若非亲眼见过,任谁也难以联想得到。 随后,便有法家弟子提问。分为法、术、势三派的包括罗沉在内的弟子们,分别对故事中所虚构的那个大一统王朝,以及当中其它一些门派、世家与组织,所各沿用的不同法度与秩序,提出了各自不同的疑问与看法。 李夫子同样是对答如流,解释得一清二楚,任法家三派弟子们皆无不拜服。 墨家十分认同故事中颂扬的侠义精神,但对各种不同的执行方式,充满在全文上下无所不在的搏杀,则表示难以理解。 李夫子则回答了些他个人对所谓“侠义”的理解,虽讲解分析了清楚,但依然难与墨家理念苟同。 兵家所关心与提问的,自是书中描述的几场“震荡天下”的战争,当中的前因后果、过程走向,用兵方略、兵种、战术,各方人物的心理等。而对于这些,李夫子也一一对答如流… 自称兵家的寅侯是全程并未开口言声,也不知他是否有听懂哪句。 全场的气氛只稍一被带起,加以烘托渲染,那争鸣激辩的氛围便开始了,名家、儒家、纵横家、医家、农家、杂家的代表们先后当着李夫子的面,开始向之前发言的各家学子们提出询问… 激烈、热闹、繁荣的百家学派大争鸣,就这般在学宫中开始了。 当中代表着道家的范榑二人,却是认真仔细、全程听得津津有味。 或是下山以来首次接触这样多方复杂思想的交驳,有些听得愣住,或是常年修道心静、不喜与人相争,亦或是出于紧张… 直到百家争鸣已经开始,二人都未从道家思想角度去向李夫子或其它各家发起过什么提问,当争鸣开始后、全场皆充满了嘈杂的人声时,他二人再想发言已是来不及了。 这样多璀璨绚丽的思想言论,更令他们是光听也听不完… 不久,高坛讲桌后,李夫子与师弟白真二人已在边欣赏着这幅争鸣美景、边开始了饮酒叙旧。 交谈一阵后,便见有一侍者上台,来到太师身边、细声耳语知会了些什么。 太师闻罢、转瞬色变,随即与师兄告别,起身离开了讲台。 …… 学宫楼上,一间包厢内。 吱呀一声,太师白真在两名士兵带领下来到此地,推开房门,见到了坐在房中、也是将他叫到此地的人—— 寅侯。 房中横亘一张条桌,前后各一张蒲团。 寅侯坐了一张,六名披甲持戈士兵在旁站定,很明显,另一张便是给太师准备的。 房门关上,白真自觉进来坐下。 此时的他,已可说是正被九人包围,当中与他对坐的还是位掌有万军大权的军侯,任谁来到此等场景、恐都会惊难自已。 “何事?” 而白真却是镇定自若,盘起腿来,只一脸冷漠的看着寅侯、全无了适才在楼下迎他进门时的笑容。 寅侯见状顿时咧笑:“太师!何须这番脸色呢?咱也不是生人嘛。” 白真应道:“我不是很想与你熟,有事快说吧。” “呐,太师你可真是…” 寅侯摇头嗤笑罢、遂开始说道,“今天呢,本侯原本是只打算来凑个热闹的,不想听了李夫子写的故事、还有百家学子们的一番阔论,实是激起本侯心中万丈豪情,热血贲张啊…” 白真冷脸,未作应答。 “太师只大我一岁,咱俩…勉强算是同龄人吧。” 寅侯继续道,“然我将门世家,从父侯处白捡了爵位,袭爵至今,未给乐国拓过一里地,就此混到不惑之年。太师却是布衣之身,少年被天子选召入宫,直聘太师,历侍两代天子,功绩非凡…如此相比较下,实是惭愧不如呀!” 白真仍是面冷若铁:“我能有什么功绩?有话直说!” “哈哈哈,太师就莫要谦虚啦。” 寅侯依然笑道,“这里的小兄弟们或许不知,但本侯还是一清二楚的,太师作为纵横家大师,入侍王室二十余年,这期间为王室做过的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可是不少了!说实话,若非有过这些实打实的功绩,本侯今天还真不会生出要请太师上来、向太师提起这个请求的念头呢!” 白真眉头微蹙应道:“什么请求?” “很简单,太师应已是经历过许多次了。” 寅侯微笑着应道,“本侯想请太师…离开王室,到寅城来,为本侯效力!助本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第34章 神策纵横 “笑话!” 白真立即嗤笑道,“寅侯既知我已历经多次,又何须在此白费时间、多上一次?” “…不不不。” 寅侯摇头道,“从前他人招不到太师,那是他们决心还不够,愿为招到太师所牺牲的,还不够多。” 白真遂盘手抱胸问道:“那你又肯牺牲什么?” “我…未必需要牺牲。” 寅侯啧叹两声后遂道,“既然太师谦虚,那本侯就先当着小兄弟们的面,介绍一个…太师实打实的功绩吧。” 白真闻罢、蹙眉环视起周围的众士兵,神情渐凝重起来。 “此事…要说到十九年前。” 寅侯讲述道,“那年是世人皆知,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乐、炎、未、江、启五国,由五个方向朝宣国大举进攻,当时天下…可谓狼烟四起、遍地生灵涂炭!就连未与宣国交兵的渊国,也出兵王畿、在往宣国去的途中,顺手灭了当时的天下第一医家‘薛氏’!” “不过…宣国倒是能扛得很,几个月间,竟一一将五国军队轮流击退,协约停战,硬是半寸江山也未丢。” “此事…天下大多人的了解,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寅侯说着、转头看向身边的士兵们道,“不过…小兄弟们,你们有所不知的是…五国攻宣,可非一时心血来潮呀。五王其实是受人策动,暗中联络,最终谋划完毕,才同时发兵的。” 说到此处,白真眉头是愈发紧锁,士兵们的神情也疑虑了起来。 “而且…不止如此,那渊军在屠掠了薛家庄后,为何不继续南下攻宣,反而是退回国内、没有加入围攻呢?” “因为…是又有人及时给炎军报了信,让一部炎军进入王畿,围山阻截渊军,食到了一些渔翁之利。” “渊军在此受了重损,才不得不退回国内。” 寅侯解释着,目光渐移回到了面前的白真身上,“而那个策动五国攻宣,知会渊军去血洗薛家庄,又通信炎军去阻截了渊军的…在短短数月内做到了同时削弱七国国力并打压了高门世族的,那个坐镇中枢、雄视八方的神策天师…可是就在我们眼前呀。” “什么?!” “居然是…” 周围八个士兵听罢,纷纷惊怒万分,各自几乎要持戈刺了过来,然却是被寅侯及时叫住了。 十九年前的乐国,在攻宣中损失了许多兵力。 今日在这间房内的八位士兵,便是皆在当年曾失去过至亲,并对此深感痛恶,从而选择了当兵,且性情又极为暴烈… 能同时满足这些条件,正是寅侯提前便已亲自挑选。 今日此事,他蓄谋已久! “诸位,稍安勿躁!” 在军侯命令下,八人没有就此鲁莽、而是退回到了墙边,然各自眼中仍是仇怒之意欲溢。 寅侯注视着白真,咧笑道:“你等可别忘了,他可是天子首阁、位居三公的当朝太师呀,这不是能轻易伤得的。不妨先收起报仇之心,听听太师自己是否承认,又是…如何解释的吧?” 在八名满怀家仇的持戈士兵的怒视、与眼前贪婪狂妄的寅侯的注目下,白真依然镇静自若,连汗也没有渗出一滴。 沉默一阵后,只见他深呼吸了一道,便终于开口道: “不错,是我。” 白真坦然承认、随后解释了起来,“需知百年来,七国仗国力强盛,日渐蛮暴,无视黎礼…无视王室,一个个称了王,敢排天子仪仗,还要求天子赐胙、遣使观礼。呵,我看,就差命天子驭驷了!” “再由尔等狂妄,之后岂不是要兵寇黎京,夺九鼎,直接改换江山了?!” “黎礼有云,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黎天子受命于天,本该治有江山才是永理…” “武王分封诸国,即便传了五百年,也是奉天之命给你们的恩赐,而非是你等后世可用来耀武扬威、藐视天子的仰仗!” “天命降我于黎京,由天子最先识我才华、招我入宫,此意…七国如是不明,自然需得一番教训,才可令尔等醒悟!” “而战争,总会有些伤亡,无可避免。” “如是尔等七国懂得尊奉王室,不做这些蛮暴无礼之事,又岂有十九年前之大灾?” “是所,罪在尔等七国诸侯,而非我一介太师。” “是尔等罔视天命,才引来了天罚…” 面对自己曾一己之力引起天下苍生涂炭的罪孽,白真不仅毫无愧悔、如今竟是仍振振有词:“如此说,尔可明白?” “啧啧啧。” 寅侯当即是连连摇头、啧叹起来,并还继续故意激怒士兵们道,“瞧瞧,玩死几百万条人命不当回事,这才叫‘纵横家’!楼下那个只会写故事、卖书,到处游学的,算得上什么?” 士兵们再受如此一番挑弄,更是震怒。 各皆怒目圆睁,抓紧了长戈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额间青筋暴凸… “太师言论,真是有理有据、言之凿凿。” 当着众人面,寅侯继续追问道,“不过…本侯倒有一事不解,你说七国军民百姓,无端遭受牵连也就罢了。那并未干涉战争,位于王畿、甚至未给七国贡过一分税赋的薛氏,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怎么太师你惩戒七国,还要顺手拉上一个薛氏呢?” “…薛氏趁天下战乱,商队遍出。” 白真冷漠道,“为尔七国大量提供医治救护、恢复战力,更从中大发其财、积累巨富,远甚天子国库!其罪,更在尔等之上!是所需要全族灭除,收其财聚回黎京,而非如尔等般,尚留余气!” 啪的一声,寅侯激动得直接拍了一掌。 “瞧瞧,瞧瞧!” 寅侯故作兴奋、继续激着士兵们道,“瞧咱这位太师,当年不过二十一岁,一念之间,便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瞧他这视人命若无物的态度,这处理手段…这才是做大事的人!这可比你们军侯强多了吧?” “邘匹夫,你不必故意如此。” 白真道,“你如是想激怒八位士兵,觉得他们会为报仇、动手错杀我,以此恐吓。或是想以公开此陈年真相来要挟。我只告诉你,皆毫无意义。” “哦?何以见得?” 寅侯好奇道,“我恳请太师赐教。” “此事连你一介军侯皆能知晓,你应该想得到,那在七大诸侯间,也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吧?” 白真解释道,“你觉得,比起王畿这点打了还不讨好的小地,和你地缘广袤的乐国,他们更在乎哪个?” “若你伤了我分毫,不论名声还是肉身,哪怕只是禁锢我在乐国,六国…会否得了一个尊奉天子、出兵讨乐、迎回太师的借口,从你乐国取利呢?” “如此简单道理,你堂堂军侯,应当明白吧?” “若是还要强留我在此,我又不为你献一计一策,或是随意做一些你看不懂的陷阱,引你中招,最终还是强我黎王室…但代价却是面对六国围攻,如此交换,你寅侯觉得值吗?” “如此牺牲与决心…你寅侯,敢做吗?” 白真说着还稍稍凑上前了些,三言两语间,竟当真镇住了眼前这一方军侯! 此时,房间内气氛瞬间沉寂… 楼下激烈的争鸣声不绝于耳,此地却是安静的出奇,在八名士兵的注视下,太师与军侯正互相对视。 双方的表情,已完全对调了过来。 此刻,已轮到是寅侯神情凝重、眉头紧锁,而白真则是盘手抱胸、得意微笑。 若寅侯适才的表现与话语,还是为了激怒士兵们而故作的姿态,那么如今的他,便是如实领教到了“纵横家”三字的含义,深切体会到了眼前这只比他大一岁的太师的雄才所在… 可是,太师所连番抛出的疑问,就连士兵们也皆听明白了。 当更严重的灭国威胁在眼前,哪还谈得上什么报仇? 眼下,白真的表现虽让寅侯更想要将他留下来,却又同时教他明白了绝不能如此做,否则便是大祸… 他似乎也理解了,之前为何没人能招得到太师的真正缘故。 正焦虑无比的他,此刻开始飞速思索起了接下来的话语与对策来。 “好吧…看来本侯与太师,将是无缘了。” 最终,寅侯还是只得长叹了一声道,“那…虽留太师不住,邘意还是想请太师赐教,为我指点一条…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明路。” “哦?” 白真故作讶异道,“我可才说完,你就不怕,我做个陷阱让你跳?” “太师是聪明人。” 寅侯淡漠答道,“比起只坑害乐国,想的更多应该还是强盛黎王室吧?那么…谋划一条,为我双方共赢之路,岂不更好?” 这话倒是也反而抓住了白真的心理,令他认真思索了起来。 很快,白真便不负大才、果然得出一计: “…好,邘意。” 白真答道,“那我便赠你三十二字,你且记好:严明军纪,巩固军心。南联未墨,东抵炎宣。缓图东进,远交近攻。尊奉天子,遂可称霸!” 短短卅二字,便似振聋发聩,令寅侯是神情凝重无比… 无人知晓只这一瞬间,只此卅二字,白真便已推演好了多少年以后的天下格局,而寅侯又盘算到了多少出战略战术。 此时,八名士兵与寅侯,都反复默背起了这卅二字,欲将之熟记于心… “我话就至此,你自珍重,休要再来扰我。” 说罢,白真便终于起身,在带甲九人的包围下,安然无恙、坦荡自若的便转身出了门去… 第35章 寅侯野望 太师白真走出房间,回到了楼下继续与师兄饮酒叙旧。 百家争鸣的热闹氛围仍在继续,偶尔也有学子来到讲台前向李夫子或太师请教,二人也都耐心解答。 子显仍最是热情,但上去了问的更多的依然是那故事里的内容,与之相关的一些学术理论,她却少有再问。 范远、榑景明、风听雨、罗沉、屈杉、芈筠等人则皆未有与其他人“争鸣”,要么只被淹没在人群中、被这份热闹所震撼,要么只是静观着一切、对辩论的兴趣不大。 整场讲学会及百家争鸣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酉时才终于散去。 …… 仍是当日,入夜戌时。 城西,戒备森严的幕府城最深处,一间只几丈方圆的小阁内,此时是灯火通明。 房中央摆了座巨大的沙盘,上边极为仿真的塑出了以寅城为中心,包含整个乐国及周围炎、宣、未三国及王畿部分疆域在内的地形界域。 起伏交错的山脉沟谷,稀疏的河流湖泊,密密麻麻的城池、关卡、长城、烽火台及营寨位置,都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就仿佛飞上万丈高空,透过云层所俯视到的景象一般。 此时,寅侯正两手撑着沙盘边缘而立,注视着沙盘,神情是万分凝重… 当他转回身去,挂在墙上的则是张与沙盘所呈疆域相对应的巨幅地图,依然是以寅城为中心。 此刻房中,除他外还有一人,是名密须黑白相间的中年男子,披坚执锐,腰配令剑,正是他唯一的副将。 沉思许久后,寅侯终于看向副将开了口。 “老苏。” 寅侯问道,“太师和李夫子何时离开?” 副将“老苏”抱拳应道:“回军侯,半个时辰前,末将已亲自安排护送他们离开了。” “这么快?好…” 寅侯抚须、两眼微眯道,“去找一张天下全图来,把这张换了吧。” “遵命。” 苏将军应罢,遂快步出了房间。 不久,便抱了一卷地图回来,置换过地图后,此时挂在墙上呈现二人眼前的,便是整个浩瀚广袤的黎王朝江山了。 七国领土时有变换,地图是需随时更新,如今这张便是最新的。 图上,乐国的地盘已被挤压到了极西,在七国当中极不起眼,不仅小过许多其它国家,甚至还有超过大半的沙漠干旱地带… “任重道远啊…” 凝视地图一阵后,寅侯是长叹了声出来。 “军侯。” 苏将军开口问道,“今日太师他如何说?” “白真…” 寅侯想起此事、不禁更是蹙眉,“此人确实有才,但已是决死了心只效忠天子,我等即便留得下他的人,也留不到他的心,更何况…人也留不到。不过,他最后赠了本侯三十二字,倒令本侯是印象深刻。” 苏将军遂问:“哪三十二字?” “严明军纪,巩固军心。南联未墨,东抵炎宣。缓图东进,远交近攻。尊奉天子,遂可称霸。” 寅侯至此便已然熟记于心,“说得比较宽泛,但…似乎又已足够清晰,至少…已给本侯指明了方向。老苏,你怎么看?” “前八字不必挂心,军侯已完成得十分出色。” 苏将军遂抱拳答道,“东与炎宣二国,太师用字是‘抵’而非‘攻’,应是意在我等不应主动进拓,而以抵抗为主。” “南联未墨,所指当然是未国与墨家。” “照未国位置与地形来看,与我乐国联合、共讨宣国,便是发展国力的最佳决策。而这点,军侯与未国也早已想到、达成共识了。” “但是墨家…” 苏将军眉头微蹙道,“墨家总院位于乐国,这本是墨家祖师赐予乐国的优势,但军侯没有把握住,将之发挥运用,军侯应当自省。十日前便已有墨家弟子主动来投靠军侯,末将观他们着实是有一定才学,兵法韬略、攻守城术、机关术无一不通。如能得墨家相助,乐国外出扩张之实力,必将大有提升!” “老苏…你忘了吗?” 寅侯答道,“墨家向来不支持扩张,那日那小妮子前来,想推行的也是她的‘治民术’。如非大兵压境、有敌国恃强凌弱,欺我乐国,墨家是不会出手的。” “军侯此言差矣。” 苏将军摇头道,“墨家战术虽强调防守,但我等是可以学用后灵活转换的,同是伤敌至上,若转守为攻,必将威力无穷。太师既然提出,定有其道理,军侯应设法遵从。不过…” 寅侯疑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末将担忧,十日前之事,军侯恐已招惹了墨家。” 苏将军答曰,“如欲再找墨家,怕是需得军侯稍做一些牺牲,趁墨家学子们尚未离开,军侯最好亲自登门致歉,如此或可挽回些许墨家心意,招到墨家力量为我所用。” “这你不必担心。” 寅侯应道,“若为区区墨家便要如此折本侯颜面,那第一句的‘军心’也就不必提了。如必须采用墨家才是唯一出路,那本侯自然还有后招,这一后招…也可算是祖先所赐,可保墨家定能为我所用。至于是什么招,则是秘密,你就不必问了。” 苏将军抱拳应道:“军侯英明。” 寅侯继续又问:“那剩下半片呢,你如何看?” “缓图东进,便是示意军侯不可急于扩张,这与‘东抵炎宣’算是一个意思。” “远交近攻,军侯也已明白,且也正常年施展、无须赘述。” “而最后两句…” 苏将军答曰,“末将以为,太师以他立场所出此言,自是为了保全黎王室。但也算是保我乐国一分安全,不动黎王室,便是令六国少了一个攻我乐国的战争借口,是故,自然也算在理。” “…嗯,好。” 听得属下副将一番分析,寅侯心中顿时清晰、明朗了许多。 “既如此…那就事不宜迟了。” 寅侯说着、眼中已是稍微目露凶光,“如你所说,本侯必须在墨家学子们离开前,将他们留在军中。而这…就不是和和气气登门拜访,可以做到的了…” 说罢,手已缓缓移到了腰间佩剑上。 “军侯!这是?” 苏将军见状却是大惊,“军侯既有后招控制墨家,又何须急于此时?太师有言,我等不可急于扩张。倘若此时招惹了墨家,墨家告到王上处,军侯还该如何治军?” “老苏啊,老苏…” 寅侯眉头紧锁、眼神锐利,“你是跟着我父侯从军过来的,这么多年,你应该清楚得很才对呀。” 苏将军不解:“清…清楚什么?” “你…也是我父侯老将了,我信得过你忠心,与你说也无妨吧。” 寅侯解答道,“你应该知道…我等这个位置,临蓟那帮家伙是永远不会安心的。向他们要些什么,从来没个回信,十次要不到一二次。不过…设身处地一想也能明白,除非迁都到此,或是收回兵权,否则…任由此城自治,即便我是乐王,我也不会安心。” “所以,本侯…或者说其实历代寅侯,应是早已构想、谋划过无数遍了。” “既不可急于扩张,又必须寻求发展、强兵强国,那么…再困守于此地,被临蓟不断拖慢步伐,便是绝无可能。” “若是乐国需要东出,就必须迁都,迁都到寅城来。” “而这样做的下场、抑或说是前提,便是要将乐国…改作寅国!” 寅侯严肃道,“老苏,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军侯!” 话音落罢,苏将军已被军侯的狂言与野望震慑到了。 “速速随我去军营。” 寅侯没有解释更多、而是继续说道,“墨家此次来了约有四五十人,我记得他们还带有机关,不可轻敌。如需确保万无一失,至少需点出二百精兵方可,走!” “是。” 苏将军抱拳应罢,遂紧随军侯身后,快步先后出了小阁去。 …… 不久,城东,范奶奶宅前。 叩叩叩—— “来了!” 木板门被从外边敲响,片刻,便见范远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到院中,抬开门闩,吱呀一声开了门。 门外,罗大哥正牵马而立,全身装束齐备,看似是要离开了。 “罗大哥!” 范远见状是讶异、露出惊喜的笑,“你怎知我们住这里的?还有你这装束,你这是…要走了吗?” “李夫子讲学已罢,我确已本打算要走了。” 罗沉却是眉头紧锁、丝毫也不像要告别的样子,“不过现在出了点事…计划有变,我必须多留一阵,而且也必须来通知你们了。” 范远顿时疑虑:“出什么事了?” “还记得风荷鹿庄之事吗?” 罗沉严肃道,“与之前一样,我又收到风声,墨家今夜将有危险!现在他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范远,你与你师兄即刻赶过去吧!” “什么?!” 范远听得大惊,当即转身要回屋里叫师兄出来… 然就在这时,罗大哥又叫住了他。 “等等!” 罗沉叮嘱道,“记得带上红玉玦!时间紧迫,莫问为什么,信我,带上就对了!而且要挂出来,就系在腰上!” “这…好。” 范远尚疑虑不解着,飞速思索片刻,又被罗大哥催了一下惊醒。于是也只得先应下,而后继续急忙奔回屋内… 第36章 三处知会 没有惊醒奶奶一家,范远与榑景明师兄弟二人各自带好了兵器、紧张且严肃的赶出,范远也依嘱将仅剩的自己那块红玉玦带出并系在了腰间。 然回到前院,却见罗大哥已进了门来,将马拴在了院内树旁。 “罗大哥?” 范远见状疑问道,“你…不去吗?我们不知墨家人住哪啊。” “与上次一样,事关重大,我不能轻易得罪。” 罗沉答道,“而且…对方有可能会到此危害你的家人,所以,我在此负责保护。你等只需把红玉玦挂出来,便可随意出手,无需挂虑其它。至于墨家人,他们就住在城南学宫往南约二百步,他们宅院有一大片,去了便可找到。” “什么?!” 范远一听顿时更惊,“怎会危害到我…” “事关危急,之后再与你解释。” 罗沉严肃打断道,“快去吧,若你不信我的话,教你师兄留下来一起保护,你独自去‘行侠仗义’也行,你自己决定吧。” “这…” 范远听得更紧张,只有看向师兄去。 “去吧,师弟。” 榑景明答道,“迄今为止,罗大哥从来只帮过我们,未曾害过我们,你不该在这时犹豫,我也相信罗大哥。” “好。” 得到了师兄应话、范远这才安心,遂向罗沉作揖一敬,“那我等就先去,此处拜托罗大哥了。” 罗沉点头应罢,师兄弟二人遂先后冲出了门去。 …… 与此同时,城中,风氏商队所下榻客栈内。 商队一二十余人,当中十五六个已经入睡,还剩包括“庄主”风听雨在内的六人仍在挑灯夜读。 叩叩—— 未久,风听雨房门便被敲响,将她从深夜的寂静中惊醒。 “谁啊?” 风听雨遂合起书本、放回桌上,抓起自己佩刀,谨慎的靠近到了门前。 “我,子显。” 门后传来的是熟悉的话语声与名号,正是今日在学宫见过、印象深刻的,首个举手发言提问、对李夫子最是热情的那位阴阳家女弟子。 二位道长也与自己说过,曾在俞岭关和这位姑娘有过一次遭遇,她曾被瑶光楼帮众被称以“叛徒”的身份追杀。 若与瑶光楼是敌,或可以为与风氏是友吧? 那么…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风听雨应罢,只得眉头深蹙着、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 眼前,与白天装扮截然不同,子显姑娘已换了一身打扮,衣装紧实、系面纱,只露出双眼,腰间兵器配齐,既有飞刀暗器,也有匕首短剑,完全符合了道长们描述过的形象。 风听雨惊疑:“子显姑娘,你果然…” “风小姐,瑶光楼的事,以后有缘见面再问。” 子显立即打断了风听雨道,“我知道你已从二位道长处得知我是瑶光楼叛徒,既如此,我就当风小姐是自己人了。现在我欲邀风小姐去做件事,一件与你风氏息息相关之事,风小姐应会答应吧?” “你这…” 风听雨顿时被她急迫的态度有稍许惊讶了,“现在?你总得说清楚是何事吧?我总不能…” “当然。” 子显应罢,遂转头仔细环望了阵四周、确认无人后,便直接走进了风听雨房间,随后拉上门、放低声音说道,“寅侯今夜准备绑架所有墨家弟子,我与我几个江湖朋友已先一步得到消息,打算抢在他之前出手。此时你若加入,我等顺利制服寅侯时,你便可以替风家取回被赖的货款,很简单吧?是否明白?” “什么?!” 风听雨的反应与两位道长相同,“你的几个朋友?可…寅侯在城内外有数万大军呀,你们怎敢…” “大军再多又如何?我等又不是来攻城。” 子显答道,“而且,兵将再多,统帅也只他一人。我等只去突袭他寅侯住处,只针对他一人,待将他制服了,他大军再多又有何意义?二位道长也去的,你若错失此机,再想拿到货款可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这…” 风听雨听罢,同样陷入了紧张与犹豫。 “我话就至此,你快做决定吧。” 子显道,“墨家人住处就在城南学宫往南二百步,我等在那集合即可,倘若一刻钟后等不到你风家人,我等可就先出发了,毕竟事态紧急。” “哎…” 说罢,不待风听雨再问,子显便转身步出房间、迅速消失了踪迹。 望见眼前打开的房门,风听雨不禁呼吸加重、低下了头来… …… 过不久后,城南,墨家宅院处。 正如罗沉所说、此地之宽大是非常显眼,百步外便可见得一清二楚,甚至还竖有墨家旗帜。 此刻,大院内更是灯火通明,众人皆未入睡。 前院大堂,四五十个墨家弟子全数聚集在此。 “大师兄,寅侯所言便是如此。” 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墨家弟子当着屈杉的面,汇报完了今日在学宫、见太师被叫上楼后,他悄摸到包厢附近所“隔墙有耳”探听到的一切。 众墨家弟子闻罢,无一不是疑虑纠结。 若寅侯当真听信了太师随口所言,那将会对他们墨家做些什么? “我们墨家出世,是要宣扬我们‘兼爱非攻’思想的。” “之前去找他,也只是想教他在城内外修筑些有益民生的水利工程,提高农、牧、矿业等各种产量的。” “但…若他只看中了我们的攻城器械、战术兵法与机关等,只指望我们替他开拓版图的话…” 屈杉抚着颔、蹙眉应道,“我们…绝无可能答应。” “大师兄,话虽如此。” 此时座中一名墨家弟子开口道,“可今日此事发生得非常不巧,我们如今已身在寅城,以那寅侯他的处事风格,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走我们,而且…出手会非常果决迅速。” “是啊。” 另一墨家弟子应和道,“他性子急躁,白天听了那番话,现在估计已谋划好如何留住我们了,我们需得…” 叩叩—— 正此时,前院门被敲响,在场所有墨家弟子顿时是全都吓了一跳。 “真是…” 屈杉神情凝重、压低了声音说道,“各位,请先立即离开此厅,藏匿起来。阿筠,你去开门。” 哗哗声响动间,包括芈筠在内的其余墨家弟子全都作揖以应。 随后,便见四五十个墨家弟子全部起身、分头轻盈迅速撤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芈筠则拿一杆木伞,眼神锐利、径直走向了前门去。 待除哥哥外的众人已全部藏了身,来到门前的芈筠也于是抬开门闩、吱呀一声打开了院门。 站在眼前的,是两个无比熟悉的面孔。 “芈姑娘,是我们。” 榑景明开口道,“炎国道家两名弟子,今日在学宫也见过的,还记得吗?” “记得。” 芈筠疑虑不已,“二位道长来此作甚?” “芈姑娘,实在抱歉,这…不知怎么解释。” 榑景明有些紧张的继续道,“时间紧迫,就不解释了。我们…有些江湖朋友,有些渠道知道了些消息。啧,总之…还请勿怪,就是我们有听说到,墨家今夜将有危险!” “什么?!” 芈筠与厅堂中的屈杉听到,顿时都惊疑不已… “这…虽不知真假。” 范远随即接话答曰道,“但我等那个朋友消息灵通、秉行侠义,之前我等去到风荷鹿庄便是有了他的提前通知,所以料想,此次该也不会假。我等想与墨家一样仗义行侠,于是…就急忙赶来了,想着但若真有的话,能帮一点便也是一点吧,只是…” 见所谓的“危险”还没来,两兄妹安然无恙,范榑二人尚是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解释的。 然兄妹二人则是瞬间明白了,道长们的江湖朋友所谓的“危险”,毫无疑问,只能是寅侯打算将对他们做的事! 且用到了是“时间紧迫”四字,也就是说,事发就在今晚! 眼下当是也必须立即做好准备了,可道长们人虽来了,却只带来了“危险”二字,连具体的内容、时间与程度,涉及的规模与人员,任何更多的信息却是都没有透露,没说更多。 如此这般,他们又该要如何准备? 然而,却见又在这时—— 又闻哗哗声响间,一道人影从一旁墙上月夜下的黑暗中突然显现、轻盈落到了院内,就在范榑芈三人身边! 三人立即谨慎的转看过去打量起来者,只见来者穿着一身乌黑的夜行衣,是个高七尺七、长马尾飘逸,肩宽体壮的男子。背上背了一杆八尺长的长杆兵器,其头部竟是两片巨大、锋利的斧刃,是把长杆双刃斧。 来者抬起头、站直身来,只见其面部却戴着一副遮住半面、只露出了眼睛与下半张脸的青铜面具。 那两眼似有星辰,当中雄光漫发、只觉如有是万般的壮志豪情… 范榑见其身形、望其两眼,只认得出绝非罗大哥。 而杉筠见了,则更是认不得! 深更半夜,与两位道长话还未说完,便又来神秘访客,此人又是何人? “范远,景明,不必紧张,我就是你们罗大哥的‘江湖朋友’。” 男子开口只是一道像二十来岁青年、但依然稍显有些沉厚稳重的嗓声,“罗沉他在保护你的家人,所以必须有我出场,配合引导你们行动,墨家诸位也不必紧张,我与你们是同一阵线的。子显与风家人稍后便会赶到,他们今夜都会助我们出发行动的。” 第37章 先制诛心 范远、榑景明、芈筠三人听得这番话,顿时完全愣住。屈杉此刻也走出大堂,靠向了院门前来。 与三人汇聚一道,四人面面相觑,皆转看向这面具男子去,不知该如何说。 未久,便又有两道气息飞快靠近,范、榑与面具男子三人感应到,顿时皆转回身去—— 哗哗两声,便见换好了夜行衣的子显与风听雨两位姑娘从墙沿翻出,轻盈落进院内,各自也带上了兵器。 风听雨见到还有位面具男子,忽地也是懵了一下。 “来了。” 面具男子开口道,“风小姐,怎就你一人?你风家人不来吗?” “啊?” 见对方主动先问自己,风听雨讶异片刻、遂答曰,“城中夜晚有士兵巡逻,我恐大批人同时动身…会打草惊蛇,就没叫他们来,当然,我已知会过他们我要来了。可…你是何人?” “这位是我朋友,今晚来帮我们的。” 子显帮忙解答道,“他真实身份不便透露,所以需戴着副面具行动。不过他不是坏人,不必担心。诸位称呼他一声‘斧执事’便好了。” “斧执事?” 范、榑、屈、芈、风五人闻罢看向他去,皆只目露惊疑。 “斧”字指的必是他背上那杆一看便知定是沉重硕大的长杆双刃斧了,可这“执事”二字是? “放心,当然不是瑶光楼执事,我与瑶光楼已彻底斩断。” 子显立即解释道,“他武功高强,完全足够帮到我们,诸位就不必再介挂他身份了。好了,斧执事,现在人齐了,就说说具体情况、以及要如何行动吧。” “好。” 斧执事应罢,遂带众人上去了前院大堂。 随后,屈杉一声令下,几十名墨家弟子又纷纷窜出,皆在堂上听候。 接着,斧执事便向众人介绍了起来。 整件事的前因,在场众人大抵已知晓,唯独二位道长与风小姐是尚且一事未知,于是,斧执事便从今日太师在学宫被请上包厢,在寅侯强迫之下送出了“三十二字真言”之时开始说起… 当时他与墨家弟子都有在包厢附近窃听,回来后又告知了罗沉与子显。墨家弟子如今也已尽数知晓。 但墨家弟子没有多算一步、或说没有实施的是,就在前不久,寅侯回了幕府城后,又同自己副将讨论,解析了三十二言的含义。可尽管副将有所劝阻,性情急躁的寅侯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夜行动,将一众墨家弟子们留下。 这一幕,斧执事潜入到幕府城、同样窃听到了。 急于东扩、开疆拓土的寅侯,却还有一个比围困绑架墨家弟子要危险得多的想法,原来,他打算完全掌握自己在乐国的军政自主,他认为,朝堂长久以来对边防的不信任终究是在拖慢他的步伐。 所以,他计划在依太师的三十二字实施东扩之前,除掌握墨家力量外,还要将整个乐国的政治中心,完全转移到自己的根据地寅城来。 以他的说法,是要将“乐国”转作“寅国”。 而此言之意,便是他已准备实施一场筹谋已久的政变,让自己从侯位,正式晋升为王,取代乐国王室! 话音落毕,在场众人,除子显外,无一不震惊错愕… 尤其范、榑、风三人,来时还只以为是墨家有危险、前来保护,或是动用些强硬手段取回风氏应得的货款。 可谁知,居然牵涉到的是此城的乐国最高军侯,背后甚至还有场如此严重的政变阴谋正在酝酿,即将实施! 倘若此事,就在今夜,此时此刻便要爆发… 那么其将给乐国乃至全天下带来的影响与震荡,岂非远超之前的风氏夜袭、甚至是江国公主失踪? 眼下,就在这间大堂里的这五十余人,就要决定事情的走向… 只以他们这群二十来岁小青年们的能力,要如何担得起这等危重大责? …… “他邘意这等位高权重之人,一个念头,一句随心话语,只一滴水花波纹荡漾开来,落到底层,便是滔天巨浪。” “所以,事情远比描述的更为严重与危险,我等万不可掉以轻心。” 斧执事继续道,“适才我一路跟踪窃听,直到他离开了幕府城、往军营去了后才离开。他没有下令先派人来墨家宅邸监视,所以我等应趁现在尽快动身,尚且能保证安全。目前他本人应还在军营,要亲点二百精兵过来,但应该也很快,故事不宜迟。我等…嗯?” 话音未落,斧执事注意到了盘膝坐在最前排的范远,又露出了一副眉目踌躇、很是为难的神情。 还好这一点,罗沉已提前和他嘱咐过了。 如何“对付”范远,他已知悉。 “范远。” “呃…啊?” 斧执事叫了范远一声,顿时,全场人皆看向了他去。 “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 斧执事严肃道,“也许你一直向往行侠仗义,但你需明白,所谓侠义,要承受的远没有那么简单。除了你,在座这里还有几十位墨家弟子,他们比你是要清楚得许多,而你如果坚持,那么终有一天,你也要学会、适应并且接受。” “或许…就是今天。” “虽同是秉公,然行侠非同于执法。法家讲究后发制人,法诛行而不诛心。而侠者讲究先发制人,行侠仗义,不仅杀人…更要诛心。” “你应该不会忘记…风荷鹿庄当时发生之事。” 斧执事说到此处,却是也同时刺中了座中风听雨的痛点,“倘若一定要等到敌人找上门来、杀到眼前了,才知还手,才知抵抗。人未杀你,你便也不想杀他。那么…还谈何行侠?谈何仗义助人?” “每一位侠客,既然要牺牲自己,帮助本来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他人。便注定要去背负上…同样本来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仇怨,甚至是血债!” “这就像有生必有死,有光必有影,有因必有果般。既是行侠仗义的伟大,同时…亦是代价。” “不能再拖大家的时间,我话就最多说到这。” 斧执事解释道,“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吧?” “是…” 范远其实并未明白,但只了解眼下自己重任在肩,于是也只得先点头应允。 在座一众墨家弟子们则是皆明白这位来帮他们的面具男子之言,各自应和的同时,也设身处地想到了,让原本最是随和自然的道家弟子们,只为心中一丝公心大义、便要违背他半生所学所信… 即便是要接受,也定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好,那话不多说。” 斧执事继续看向众人道,“寅城军营位于城北五里,为避免引起街上巡逻士兵注目,我等必须分批离开。因为不可能硬闯万人军营,也不能在城中开打,所以,等他点完二百精兵出来,在他赶回寅城的半路上伏击、将他部队阻截,是目前最好办法。” “我与子显已制定好详细计划,诸位且听即可,如有不同意见可说,不然,按计划行事便好。” 说罢,斧执事伸手从衣间掏出来了几封羊皮卷。 “第一批,由榑景明道长、子显姑娘与芈筠姑娘,加五位墨家弟子出发。到城北三里,官道西侧小土山山顶的荒林中埋伏。” “第二批,由屈杉兄弟与风听雨姑娘,加十位墨家弟子出发。到同一座山的山麓,道旁西侧的林中埋伏。” “第三批,由我与范远道长,加十四位墨家弟子出发,到同一条路东侧的林中埋伏。” “剩下二十位墨家弟子最后出发,到城北一里驿站外埋伏接应。” 斧执事边说着边摊开羊皮卷、四份皆是一模一样的寅城及城北军营的详细地图,“待敌行至路中央,我等三批先后出来袭扰,并佯败以诱敌追击。邘意料想南边便是主城,不会有所防备,我等将其引至驿站附近,再配合余部、全数出动包抄。尽量不杀伤任何一名士兵,只求活捉邘意即可,诸位可否明白?可有异议?” 哗哗声间,众人纷纷作揖以应。 “好,那便立即准备吧。” 斧执事说罢,随即分出三份地图给了子显、屈杉与座中随意一位墨家弟子,而后在众墨家弟子皆起身准备的纷攘中,直接去找到了仍尚有些纠结与踟蹰的范远,拍了拍他的肩。 范远随即也惊醒站起,手握腰间长剑,眉间微颤,不敢直视眼前的斧执事,只是低着头依然若有所思。 “范远。” 斧执事再度劝解道,“若你还在纠结是否该先发制人的事,那我便换个说法。今夜之事,或可说…不算是行侠仗义,因为你在帮别人,但同时是在帮自己。” 范远顿时疑惑:“啊?为什么?” “风氏商队交货时,贴在车上的定位符已被邘意留意过。” 斧执事解释道,“随后你等师兄弟出现在风小姐与芈筠姑娘争执现场的餐馆,替二人劝和,与墨家交上朋友,此等动静也被士兵发现了。” “再加上你等又常到风氏下榻客栈去找他们,此状也早已被士兵发现。” “十天时间,足够他们查出你师兄弟两个…与风氏毫无关联,也依然帮了他们这样多的‘义举’,查出你俩住处,查知…你有家人就在寅城了。” “风氏有求你们便帮,那么…你们既与墨家交上了朋友,墨家将有难,他不可能不防你。” “而控制你们师兄弟的最好办法,便是你的家人。” 斧执事道,“这就是为何,罗沉需亲自守在你祖母家的缘故。因为邘意只要看到你二人现身,便会直接出手动你家人,以此要挟!” 范远听得大惊,神情逐渐惊愕凝重… “这个让你故意挂出,是与他对赌,看谁的胆子更大些。” 斧执事指着范远腰间的红玉玦道,“而你再往下想,倘若他邘意政变成功,做了乐王,或者说寅王。依他的野心与意图,将整个国家投入扩张战争之中,强征兵丁税赋,劳民伤财,那你的祖母一家…又将在寅城,过多少苦日子?” “不必说了!斧…执事大哥!” 范远听到这里、终于眼神已是完全坚定,“我…跟你们去!我,定会尽我所能阻止他!” “好。” 斧执事闻罢,拍拍范远的肩,仅露出的下半张脸扬起了欣慰的微笑… 第38章 伏击诱敌 当在场众人皆各自奔走准备,换上衣物装备,收拾兵器、机关与暗器之际,只见那身形高大的斧执事从范远身旁离开后,转过身便直接走去到了屈杉与芈筠兄妹二人身旁。 “二位。” 斧执事忽然冷厉一声,及面具下那严肃的眼神,令兄妹是顿觉似乎事有更多不妙,便依其所示、一同去到了一旁角落处。 “我适才窃听邘意与其副将讨论时,还听到了一事。” 夹杂在纷攘行动的各式杂响中、斧执事的低声细语并未被其余人察觉,“此事…邘意即便面对他的二把手部将,也依然当做机密,不肯说出。我料想其中定有蹊跷,适才便未公开说出,知道你二人是巨子首徒,便来向你等询问。” 屈杉疑虑道:“何事?” 芈筠同样深蹙着眉,只静听着对方言语。 “邘意称,他有一算是‘祖先所赐’的后招,可保准墨家为他所用。” 斧执事抚颔疑虑道,“我想不明白这话,有什么招能是祖先所赐、且制得住墨家的?你二人可知道些什么吗?” 兄妹面面相觑,对视一阵,便皆转回来摇了摇头。 “不清楚。” 屈杉答道,“倘真有这样一招,对墨家而言…当算是十分危险的,或许巨子会知道些什么。我等今夜抓了寅侯、自然可以问出来。之后再回去与巨子对问,便可知真假详细了。” “好。” 斧执事点头,“那先去准备吧,按计划行事,我会配合你们行动。” 说罢,兄妹也应过,三人便就此分头散开,继续去做起各自的其它准备来了。 …… 随后便是一切依计而行,第一批由子显带队,榑景明、芈筠与五名墨家弟子随同,先行出了宅邸去。 在安静的等了一阵后,由屈杉带队,风听雨与十名墨家弟子随行的第二批队伍便也出了门。 又过了阵,则是斧执事所领的,有范远及十四名墨家弟子的第三批。 二十名墨家弟子的第四批最后出发。 众人离开了后,依然在宅邸内点亮着灯,刻意制造还有人在府里的假象。 四批队伍错开不同的时间段出发,绕过了每一处有士兵巡逻、哪怕是目光所及的位置,走的四条不同路线,纷纷在月夜之下成功纵穿了寅城,由北出城,赶往了军营方向去。 凉夜的寅城郊外,放眼望去是一片暗淡的枯黄。 虽是夏时,可干旱的气候与特殊的地貌却让此地看起来如同深秋的炎北高原般,人烟稀疏,干燥的风刮起一阵飞沙碎石。 寅城往北五里,便是那座驻扎了整个乐国最主要之力量、尽归寅侯一人所执掌的大营。 此时,两百名精兵已由他亲自点满,集结在了营外。 二百人此刻是皆披甲执戈、背负长弓、骑高头大马,光是尚在集结便已发出了繁密窸窣的盔甲摩擦声,丝毫不像是用来在夜晚做些“绑架”事情的规模。 若如此开进城去,必将要惊醒半个城的百姓。 倘有什么打斗起来,更将是一番安宁不得的喧嚣… 这阵仗,莫说是包围突袭一座五十人住的府邸,就是用来在战场上正面冲击、迂回撕裂千人步阵,只怕也绰绰有余! 队首,此前在城中一直只穿虎纹长氅的常服的寅侯,此时披在身上的也已是层层亮到足以映出月光的重铠,头上长翎盔,终于是有了副将军的模样。 唰—— 只见在月光下,寅侯拔出宝剑,指向了南方。 明明寅城完全是自己的地盘,如今的他却亲率一支小部、伸剑指向了寅城。即便已知任务目标的众精兵们见了,也各皆感到有些怪异。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便见寅侯驭马、正式迈蹄启程。 二百精兵也随其后、驭马缓行。 自然,若是以此阵仗快马突奔的话,便是几里外也要让城里人尽听见了。这等声响在一个军事重镇传出,实非什么好事。 寅侯也明白这点,于是即便再急,也只轻蹄慢步… …… 夜半,子时。 队伍行进了二里,终于抵达了官道中途的小土山附近。此刻,三批人也早已埋伏好了在此。 倘是白日,营中的高台与箭塔足以清晰的望见这座小山。 然当下正是深夜,三批人又各皆穿着夜行衣、掩藏在了密麻的枯林中,不发一丝声响,完全未曾惊动众兵马。 若是正式行军,又通常会有斥候先行,探清道路、给回指令,队伍不会贸然直闯,主将更不会走在最前边。 然偏是在今夜,寅侯并不当做认真行军,只当自己是突袭、抓捕与绑架。 虽够谨慎的带了四倍人…可单从形式上看,也依然算是轻视了墨家。 众人也直至此时,才确信了斧执事与子显姑娘所言为真。 “…哼。” 埋伏在山顶,芈筠亲眼见了寅侯的确率兵过来,结合起十日以来所知所见,顿时更充满了对此人的厌恨。 范远与风听雨则也因各自的事,对这位战争狂人并没什么好感。 榑景明、屈杉与其余墨家弟子们,此前皆不曾对寅侯有过什么意见,可自从这十日后,尤其是今夜,他们的心中也多添了一分嫌恶。 终于,在二百小队行进至半道时,观察已久、目光锐利的子显与芈筠同时发现了良机已到,便皆转头看向了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 榑景明与五名墨家弟子见状,便纷纷摸上了前去。 身法轻盈的榑景明一跃即上了一棵枯树顶部、蹲伏着身,形同往年在天门山中打猎般,对准几百步外的寅侯,张弓搭箭,缓缓拉弦,而后… 嗖地一声,一杆利箭破空而出—— 锵! 飞箭穿梭过百步空荡、刮出锐利的风啸声,只不及眨眼的一瞬,便终于在夜空下一声尖响,精准击中寅侯头盔的顶部,将他头盔整个掀飞了起来! “有埋伏!” “山上!” 头盔被射掉的寅侯只惊了一瞬,身后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皆已反应了过来,随后,二百人马便皆回身转马看向山上去,各个也张弓搭箭,瞄准山上利箭射来的方向… 然而,就在这时: 山顶,山麓,道旁,三处位置,顿时箭幕倾出,密麻落下! “冲!” “活捉寅侯!” 屈杉、斧执事带共二十余名墨家弟子由两端冲出,各皆携带不同兵器,有长剑、手弩、单刀、大斧、腕刃等,正面突向了队伍去。 此时此刻,寅侯就在眼前! “保护军侯!” 前部队伍们也反应迅速,听到了敌人的目标、便纷纷冲上前来,将寅侯团团围护住,抵抗正面来袭的伏兵… …… 叮叮叮… 山顶上埋伏只有八人,加上本来也要佯败诱敌,是所,箭幕只发了短短一小阵。 见有士兵要出队追上山来,子显便立即下令停手、率队撤退了。 而两侧包突的屈、风、斧、范及二十四位墨家弟子,虽有设计精巧、功能强大的机关武器,但也只能在先手突袭时惊到对方一阵,尚且做不到与一百余众重骑兵大队对抗的程度。 是所,在各皆瞥见了山上友军的行动及发来的信号后,从道路两旁正面袭扰的二十余人也旋即纷纷撤退… 以此兵力对比,不必说佯败,就是真跑也区别不大。 “不追!” 见敌人撤退,作战经验丰富的寅侯立即看出了是诱敌之计,便一声喝令,叫住了正打算追上去的士兵们。 明明对方是人,这边骑马,只转眼间便能轻松追上,而他这却停了下来。 “军侯!” 众士兵纷纷转看向他去,疑问起来。 “刚才的人,一看便知是墨家之众,那两个道士也在。” 寅侯则是很快认了出来,“看来…是不知用什么手段,提前获知了本侯的计划,这行动也确实够快的。可…若是这般不愿合作,也就莫怪本侯…用上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了。” “来十个人,下马步行,卸去弓箭盔甲!” “由东路绕行,到城东北的民宅区,我与你们说过的范氏宅去,将那道士一家绑来!” “得令!” 众士兵纷纷抱拳以应,随后便有十人先后自觉出队,卸甲下马,飞步上前赶往了南方去。 此时,寅侯也接过一旁手下替他捡起的头盔、戴回了头上。 “再来二十个!” 寅侯遂接着下令道,“一样卸甲,放下长戈,轻骑先追,如有情况就直接射!到了城门前尚无情况的话就归队。” “得令!” 又一众士兵应罢,便也纷纷遵命、卸去甲戈,弃置原地、丢在山林中,只以轻骑长弓追赶过去。 “继续前进!” 剩下一百余人则按原计划缓慢前行,并且这回,寅侯已退到了队伍当中,前后皆八十余人,被围护得最是严密。 …… 城北一里,驿站处。 驿站本用于给传递军情的官员提供食宿及换马所用,开有一所在军事重镇寅城及其兵营当中,也是为传递军情的便利。但寅城同样又有几十万百姓居住,是故,此地便也建起了些小餐馆、客栈,摆有小摊,汇集来往客商,长久以来,便聚成了一个小市集般的规模。 然入深夜,除军部的驿站与提供住宿的客栈外,其它皆已关门歇业了。 第四批二十名墨家弟子悄摸来到附近,只熟练的放出迷药,便轻松地放倒了整处驿站内外、包括官员士兵在内的所有人。 接着,潜上北楼二层,清晰地看见了撤回来的三部友军以及在后方轻骑追赶的寅侯部队… 三部友军汇成一众,在斧执事的带领与示意下,明明沿着官道正路赶来,却故意绕过了正中间的一大片区域,各从两端迂回、再进入驿站区域。 众人又各皆上楼,四批人终于汇成完整一部。 随后,便见轻骑兵们追了上来,飞踏的马蹄眼看就要正面踏进那片众人在斧执事示意下刻意绕过的区域—— 第39章 飞斧伏虎 哗哗哗—— 随着一阵战马尖啸嘶鸣响起,只见那片区域是草土凹塌、人马陷落!后方人马又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接连冲撞相接、先后跌落了进去… “陷马坑?!” 芈筠见状大惊、顿时看向斧执事去,“这…官道上怎会做这种陷阱?是你挖的?可这么短的时间…” 在场众人也皆疑虑,纷纷看向这个神秘男子。 “是我挖的。” 斧执事平静道,“至于是怎样做的,诸位且先莫问。下去将他们制住吧,而后再等后续部队过来。” “这…” 见机不可失,众人眼下也只得暂放疑虑、先后跳窗下楼,轻盈落地,赶到陷马坑中,各自取出绳索、迷药等物将踩进坑的骑射兵们制服并捆缚… …… 二十名骑射兵皆被迷晕并捆住、带进了客栈安置,当中最前边的还受了些压迫与挤踏的重伤,在放出迷烟前便已昏迷过去了。 二十匹马则留在坑里,更是各皆重伤。 做完这些工作后,埋伏着的众人继续等待,未久,围护着寅侯的一百余人部也行进到了驿站附近。 月光之下,陷马坑已明晃可见! 陷进其中的二十匹伤马发出哀鸣,很快吸引了骑兵前部的注意,许多士兵纷纷赶上前去查看,与墨家众人一样,被这处他们从不知有存在的、新挖的陷马坑惊疑住了: 墨家能有什么本事,能在如此短时间里,准备好这样一个工事?且还在友军中招后,将人也全搬走了? 队中的寅侯见状更是眉头深蹙,终于也感到了些许不安… 随后,就在这时: 只听一道呼呼呼声响起,驿站最外边的客栈顶层、从黑暗中飞出了什么东西,同样是朝他袭来,且这回刮出的破风声、也远比一杆箭矢响得多! 眨眼间,众兵将便看清了飞来之物: 那是杆有八尺长、如飞轮般旋转着的长杆双刃大斧,从数十丈外的客栈一路飞旋至此,那飞来之势、更无人足以抵挡,而后—— 锵! “呃啊!” 只见大斧精准地劈在寅侯的右肩,嵌进他的肩甲,将他连人带马整个皆砸压了下来,跌落在地! “军侯!” “还有埋伏,保护军侯!” 众士兵见状,纷纷再次围上去要保护军侯…而就在这时的客栈上,密麻的箭幕是又再次倾发了过来,楼下,范远、榑景明、子显、屈杉、芈筠、风听雨及一部墨家弟子也皆从官道正面冲了出来… 寅侯本人被一杆重斧压倒在地,当战马都从他身下钻出去后,他竟也依然被死死压着、动弹不得!有士兵们要去把军侯扶起、也发现了不对劲,遂各皆用力去先将大斧拔起来,然而—— 这大斧却仿佛隔着寅侯、与地面合为一体了般,不论几人上来、用多少力,不论寅侯本人如何使劲,皆是稳当若山、纹丝不动! 若真有这么重,这大斧应足以把军侯的右臂劈断了。 且莫说是这把怪斧,单是普通的兵刃、由这样长的距离飞来,其间所积蓄之力道,劈碎任何盔甲、剁下一条手也是绝对绰绰有余… 可这大斧是怎么回事? “什么…情况…” 被迫趴倒在地的寅侯转头看着肩上巨斧,明明自己也毫发未损、右手清楚地感觉到还在,却硬是根本奈何不得这把斧子。即便只嵌进了盔甲半寸不到,可士兵们哪怕到了七八个人同时来拔,居然也完全拔不出来! 被这等怪状所扰,前边正忙于抵抗的骑兵们也一时惊慌讶异、乱了阵脚… 再次袭出的众人来到陷马坑前,直接跳了进去,而后,芈筠、榑景明及一部墨家弟子留在坑中、伏在坑沿,直接将之当成了战壕,纷纷施展起手中的弓箭、小弩、机关与暗器,连连速射。 而范远、子显、屈杉、风听雨及其余墨家弟子则借着马体跳出坑去,绕到两边给身后“战壕”里的众人清开通路,让战壕处出来的箭幕得以完整发出… 曾经只是一介道士、只在山上清新练剑的范远,如今是严眉厉目,孤身持剑、正面冲进了重骑兵队伍里! 确如那位斧执事大哥所说,当此时的他,心中想着颠沛而死的爷爷、受苦受累的奶奶一家、失踪的叔叔、幼年无父的小逸时,他再没有了任何一丝曾在俞岭关、风荷鹿庄以及新梁医馆时的犹豫与畏缩… 这一回,他所施展出的毕生所学的天门山剑法,更是挑战着从未尝试过的对手、超越了自己以往的极限: 一道道兵器交击声响起,一个个持着长戈的士兵被他击落马下… 他的锐眼紧锁着队伍中那个被大斧压制着、被一众士兵围着的寅侯,本来平淡多年如水的心,此刻竟也荡漾起了些许“恨”意… 他的道心,终于在今夜,在此时此刻被打破了! 后方战壕里的师兄榑景明一边射箭袭扰,一边偶尔也注意着师弟的情况,此时师弟的变化,是也同样出乎他的意料。 看来…家人对师弟而言,果然非常重要。 同样是一前一后的杉筠兄妹及其余的墨家弟子们,此刻则既是在为自己安全,也是在为守护墨家的信念、坚持墨家思想与技术绝不能沦落到战争狂人的手上而战,同样是战意昂扬! 当中,屈杉两臂上的木制护具施展出了它的功能,果然不是普通护具,而是精密复杂的机关!除了藏有一杆可向前伸出三尺的锋利刀刃外,其臂下位置还有管洞,可只凭手势操控、便射出如飞镖般锋利的尖刺… 而芈筠的机关伞则更是玄奇!伸展开来是成一张有木骨、皮革做成的宽大“盾牌”,通过握杆处的扳机,也能从伞尖管洞处发出尖刺… 剩下的墨家弟子们则又各有各的机关,其诡妙手段,尽是这群正规战场骑兵们全然不曾见过的… 再加上自小习练刀法、身法轻快出众,且同样有着明确目的、抱着坚定决心而来的风听雨,穿梭在人马之中、来去自如,不断将士兵们击落马下。 众人各皆有着自己的信念、玄奇的招式与手段,又料敌之先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故纵使是五十人,也当真胆敢、并且的确将一百余名士兵给成功伏击,不仅己方毫无伤亡,甚至还能控制,纷纷对敌方也做到了只伤不杀… 锵锵锵… 直到这第二场伏击持续了好一阵,见有数十上百名士兵皆被击落马下、制服不得动弹后,终于—— “撤退!” 夜空下,仍被大斧压在地上的寅侯厉喝了出来,“撤回大营!他们不会要我性命,不必管我!全部撤退!” “军侯!” 士兵们纷纷听得犹疑,一时各皆既是担忧,又是不敢抗命… “这是军令,全军撤退!” 寅侯再来一声响亮的厉喝,这才终于逼得剩下士兵们纷纷一咬牙、抱拳一别,便转头上马,原路飞驰撤退… …… 随后,余下在客栈、战壕及原处纷纷赶来的众人,也果然并不追击,只纷纷围上前,凑去了寅侯所位处。 而那些原地有伤,暂且跑不得的士兵们,则尽数被墨家弟子们以或放迷烟、或击后颈的方式纷纷放倒,很快,现场百余兵将,只留下了他寅侯一人清醒。 最终,寅侯趴在地上、仍被大斧压住右肩,起不了身。 而范远、榑景明、子显、屈杉、芈筠、风听雨、斧执事及四十九名墨家弟子,此刻皆站立着,团团围住在了他身边。 “…邘意。” 芈筠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寅侯,最先开了口道,“十日前,你将我兄妹逐出幕府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这一下场?” “墨家…果然厉害,本侯愿当认输。” 寅侯抬头看向芈筠、叹服应道,“不过…本侯不解,以眼下情况,尔等必是提前掌握到了情报,才能埋伏得我军一手的。既如此,想必尔等也已了解本侯想法了。如今才过十日,到本侯改了念头、欲召尔等为用之时,为何尔等…反又如此抗拒,做到此等地步?” “为何?你自己清楚得很!” 芈筠登时怒起、伸手指着寅侯喝道,“我们最初来找你时,从来说的就不是要当你扩张称霸的工具!我们墨家,不做这等虎狼蛮暴之事!” “呵呵…” 寅侯听罢却是冷笑一声,伏下头去、未再继续回答了。 “邘意。” 随后轮到了斧执事开口,“你这人也是个厉害人物,今夜在此围着你的,法家、道家、阴阳家、医家与墨家,炎国、渊国、启国、乐国与王畿,可谓是四面八方、百家齐俱,全都‘找你有事’,你全都招惹上了。我居然凑得齐这样一批人,把你给伏击了。” 听到斧执事如此诠释,在场才度过一番危机的众人、竟是纷纷哄笑了一阵。 而被压制在地,众人皆站、唯他趴伏的寅侯,却是在无奈的嘲弄之中,只感到是万分的耻辱… 当他抬头看向开口者时,却见是个戴面具的家伙,不禁是也好奇了。 “你是谁?” 寅侯疑问道,“凑齐他们?莫非你才是埋伏的主使?是你探到的我军情报?” “不愧也是大将军,这一下便能反应过来。” 斧执事迈上前一步,抚了抚长杆、平静的说道,“我…就是这把斧子的主人,严格来说,现任主人。今夜之事…勉强算是我谋划的吧,你今日跟太师说话,跟你副将说话时,我都就在附近,听得一清二楚。” “你究竟是何人?” 寅侯继续问道,“为何连这帮人都敢不遮面出来伏击我军,你反而遮着面?莫非你遮面…是包括也不让他们见到?” “是。” 当着众人面、斧执事也毫不避讳的承认,“我是何人,眼下还不能揭露。但我目前所用的身份,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毕竟…我现在还不能杀你,而我们之后…还会有多番交手的。再说,他们也很想知道呢。” “你!” 寅侯越听越是疑虑,“要说便快说!” “…好。” 随着斧执事一声答应,在场除子显外的所有人,登时皆紧张起来、纷纷屏气凝神看向他去,静待着他接下来开口所说出的话… 第40章 铉影锋芒 “适才…子显姑娘让诸位称呼我一声‘斧执事’。” 斧执事说着便抬转起头,看向了周围的五十余众人,同时走来到子显身边、抬手搭在了她肩上,“这三个字,足以代表我,即是我当前的身份与地位。至于我是哪里的执事呢,这…就需要特别同寅侯你,还有诸位,解释一番了。” “诸位…应该都听过渊国的‘瑶光楼’吧?” “在场有几位仁兄或是姑娘应该都很清楚,瑶光楼…明面上以连锁开满渊国各地的酒楼做伪装,实际上常年豢养着一批杀手。十余年来,制造了无数起暗杀、抓捕、灭门等血案。” “前两月在风荷鹿庄风氏遭到的、招致庄主及夫人丧命的夜袭,便是由郤氏指派、瑶光楼执行的。” 话音未落,在场其余众人纷纷看向了风听雨去。 “别看我,你继续。” 风听雨却是神情冷厉道,“说这么多这些,你想表达什么?你不是说了,你不是瑶光楼执事吗?” 作为风氏小姐,她自是很不想再想起此事,哪怕那晚自己并不在场… 真正经历了的范远、榑景明二人,此时神情则也是凝重起来。 这位斧执事如此一番说完,“瑶光楼的真正面目”在众人面前,瞬间便不再是秘密了。 “对。” 随着斧执事应声,众人便又纷纷看回向他去,“如此…只是要举个例子,顺便当众揭晓一下瑶光楼的面目而已。好,那么…除瑶光楼外,诸位都是读书人,应该也都听过王畿的‘薛氏’吧?” 听到他这样问,在场众人随即又各自细声议论起来。 十九年前,在五国攻宣大战中被渊军灭掉的,与风氏同样是医药世家、但体量却远胜风氏数倍,历史悠久、底蕴更深厚过黎王朝的薛氏。在场即便是常年在山上清修的范榑二人,也都早有阅闻。 为介绍自己身份,先提到瑶光楼,又提到薛氏,究竟是为何故? “我所效力的组织…叫做‘铉影阁’。” 斧执事终于说了出来,“铉影阁相对于瑶光楼,正如薛氏之于风氏…同样是个不公开露面的武林组织,且有远胜于其数倍的体量。区别就在于,我们并没有被灭。” 铉影阁?! 话音落毕,全场所有人闻罢,顿时是除子显外、纷纷露出了震惊不已的神色… 一个瑶光楼的财力就足够雄厚,可以轻松策划执行无数的暗杀、抓捕、灭门行动了… 可如今却知,“瑶光”之侧,尚有“铉影”! 这个斧执事所谓的铉影阁倘若真的存在,真有如薛氏之于风氏般远胜瑶光楼数倍的体量,那么…该是有多可怕? 这样的组织,甚至已经不需要“酒楼”这种表面身份来做伪装。 身为斧执事的他,如今在此更是敢大胆的当着五十余众人的面,讲出这一真相来! 看来,要么是铉影阁已足够强大,强到无惧于此。 要么是藏得足够隐蔽,让他即便是这样说了,也绝不会给组织带来任何损失。亦或是更可怕的,两者皆存… “铉影阁…呵呵。” 听到此处,趴在地上的寅侯却是冷笑了声出来,“可…听你适才所说,你不能杀本侯。那本侯便好奇了,究竟是‘不能’,还是‘不敢’呢?你还想与本侯多方交手,可你若不趁此机会动手的话,之后谁胜谁负…可就难说了喔。” “邘意,你是真不怕呀!” 芈筠看着寅侯厉斥道,“我觉得若是把你杀了,倒也算得为天下太平出了份力、省得你又想着打仗了吧?!你要是…” “阿筠!” “二师姐!” 然这回,却只见她话音未毕,便遭到了来自兄长和一众墨家师弟们的劝阻。常言道“祸从口出”,他们今夜主动伏击寅侯在先、尚可以求自保而不得已为之为由,若现在寅侯既已撤军、本人又已被制服在地,若再有更多出格举措,那便要轮到是墨家的不对了… “哼…” 芈筠遂是忍气吞声,只得将对此人愈发增生的厌恶憋了回去。 “呵…诚如所见,确实只是不能。” 斧执事应道,“我不能,是出于服从阁主下达的命令。至于阁主他老人家…大概就是‘不想’了吧,毕竟…在场诸位都见到了,如今要杀你轻松得很。但你的身份和权力还有大用,是所,当然得先留着你的烂命。” “…你!” 即便从对方的言辞中感到无尽的羞辱,寅侯却也难做得出什么。 对方敢“凑齐”这样一批多方势力来伏击自己,敢自曝身份与目的,光是从这杆压得他动弹不得的怪异大斧来看,便知绝非是虚张声势… 既如此,恐怕他所谓的背后组织,该也是轻易招惹不得的了。 那么,不论再有多少羞辱,该是也只有忍着。 眼下应该庆幸的是,此人和他的组织“不想”杀自己,而这群墨家、风氏、道家小子们则“不敢”杀自己,今日的自己,尚能平安逃脱。 就是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走得了了。 “好了,我该说的就到这里。” 斧执事说罢、转头看向了身边众人去,“接下来就轮到诸位,轮流上来找这家伙分别解决自己的事吧!” “多谢斧执事!” 在场众人闻罢,于是纷纷致谢… …… 随着斧执事退开,最是人多势众的墨家此时占了强势,所有人都看向了那领头的兄妹二人去。 “唔…” 随着芈筠也看向哥哥,思虑片刻后的屈杉却是转看向了另一边的风听雨、开口问道,“那个…风小姐,你与我等同来,也就是要与此人征回货款而已吧?那不妨你先来吧,我们墨家的事可以不急。” “噢。” 风听雨应罢,遂穿过人群走上前、来到了寅侯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我们…对你的计划没兴趣,诚如我所言,这种事你该找郤氏,而非我们安分守己、济世经商的风氏。” 风听雨严肃道,“这笔货款,我一分不多拿,也一分不少拿。你在订单上写的是多少,我就要多少。现在写一张手令吧,我叫我商队家丁去取后,就直接离开乐国,再不掺和你的荒唐事。” “你们的货款?不必拿了。” 寅侯答道,“早在你出发前本侯就已给过,不是那笔订金。” “给过?” 风听雨疑虑道,“在哪?” “本侯与你说过的计划,当然也早已同郤氏说了。” 寅侯道,“为与郤氏搭上话,本侯已高价买回了郤氏从你们那抢到的沉武刀,转送回了风荷鹿庄。也就是说,如今沉武刀已经回到风荷鹿庄。此事你若不信,回去问郤达,或是你二叔都可以。” “这…什么?!” 此话一出,不只是风听雨,就连在旁的其余众人都听得惊愣住了。各个皆是思考了好一会才从寅侯的逻辑里绕出来。 这笔账,还能这样算的吗? “简单来说,本侯拿到手的药材,该付的账已经付了。” 寅侯冷漠应道,“尔等不想与本侯合作,只想尽快离开乐国,本侯同样也懒得再搭理尔等。现在还欠着尔等金银债和人命债的就只有郤氏和瑶光楼了,你就回你渊国去,自行处置吧。” “邘意,你…开什么玩笑?” 风听雨反问的话语间是渐生怒意,“沉武刀…本就是我风氏之物,物归原主,岂能叫付账?你与瑶光楼、郤氏,甚至是我二叔联合,欲陷我一个弱女子于难堪,如此能叫付账?” “我若是真信了你的鬼话,现在走了,才是真的什么债也讨不回来了!” “告诉你,没那么好的事!” 风听雨说罢,便立即从衣间掏出一纸精致的绢素,乃是一张信纸。随后蹲伏下身,塞到了寅侯面前—— “现在,照我说的做!就用你的血写张手令,准许我风氏商队可以进你幕府城中拿钱!” 风听雨厉喝催促道,“你想用来抵赖的这招,你就自己去试!自己去找郤氏要回你白付了的那笔‘高价’吧!药材钱是药材钱,沉武刀是沉武刀,一码归一码!我风氏的沉武刀,不是你用来谈价的筹码!” “你…呃!” 寅侯正欲发怒,却是瞬间肩上传来剧痛,那杆大斧竟是稍一发光间,便仿佛通灵了般、突然又变沉了许多! 转看向那斧执事去,只见他盘手抱胸看着自己这边、面具下冷厉的眼神中流露出一阵杀气… 看来,果然是他搞的鬼。 既如此,眼下也只得放任这小妮子抢一笔钱走了。毕竟对方只说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才保这一条命,却并不代表…能保得一条手。 “哼…” 寅侯遂是也只得咽下满腔愠怒,只一边瞪着他二人,一边将右手伸到嘴前、咬破食指指尖,而后将那信纸抓来,开始写起了手令… 当着五十余众的面,他依然被牢固的压制着,一切举措只有完全听从。 确如斧执事所言的是,除风氏的货款外,还有范远的叔叔,以及那个被他“祖先所赐”的、可保控制住墨家的后招,都仍是未解之谜,仍是在场的众人们需要向他“讨教”的问题… 众人皆只有围观在旁,静默等待。 第41章 灵石往事 被一柄长杆双刃斧压制住右肩、趴倒在地,“寅侯”邘意在五十余众人的围观与等待下,用啃破的指尖写完了一纸准许风氏商队获取货款的血书手令。 风听雨一把将血书夺过、正欲检查时,一旁的斧执事则是走上前、递来了一件小物什。 “呐。” 风听雨接过物什,正嘬着指头止血的寅侯、此时也抬眼注目,却是瞬间认出、瞠目惊怒起来:“你!你怎会有本侯的将印?!” “能跟踪你一整天…取你一个将印,能有何难?这你也稀得问?” 斧执事则是瞥向地上的寅侯、一副嫌弃无比的神情答说道,“你放心,我们既然留你有用,你这小方印,过了今晚自然给你放回去。” “这…” 自从现身“自报家门”了起,这个斧执事便似乎是一字一句间、从不曾将他这个乐国最高军侯放在眼里过。 这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他背后的铉影阁果真有如此强大力量? 什么样的武林组织,能与一整个有数百万人口的国家为敌? “多谢。” 风听雨在地上给寅侯血书按下了将印后,便站起身来,仰天望月,闭目良久,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出来,看向斧执事,归还了将印、言声道谢。 “不必言谢。” 斧执事接过将印、平静应道,“今日风氏欠了铉影阁的人情,铉影阁将来…会设法找补回来的。” “这…好的。” 风听雨对此番答复虽听得稍许意外,但细思片刻,又并未再觉得有多难堪。只当是这回,风氏终于交下了一个足够强大的江湖势力,这个铉影阁连寅侯的性命也能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么在郤氏和瑶光楼下保住他们风氏,想必也并不会有多难了。 “无需耽搁,立刻便行动吧。” 斧执事继续指点道,“现在回城去叫醒商队诸位起身,而后带着血书直接去幕府城取钱,取了钱后,连夜出城赶路。脚程快的话,天亮前可以进入宣国。” “好。” 风听雨点头应过后,便收起血书、转看向了周围众人。 十日前,虽不曾料到有今日这一幕,更完全料不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但她事到如今、亦终归算是讨到了这笔尾款。 既如此,也就该是时候同寅城、乃至是整个乐国告别了。 “二位道长,子显姑娘。” 风听雨看向众人,恭敬大行了一揖,“屈兄,芈姑娘,还有墨家的诸位,风听雨,在此拜别!日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会!” “再会!” 众人回想起各自与这位风氏小姐共同经历的、以及此时此刻她独身一人所肩负的一切,不免也五味杂陈、感怀万千,纷纷回礼拜别。 随后,风听雨即动身离开现场,疾步赶回了寅城方向去。 是时,现场还余范远、榑景明、子显、斧执事、屈杉、芈筠及一众墨家弟子,仍是五十余人围着那寅侯。 “好了,下一个。” 斧执事言毕、再看向了屈杉去,然这回的屈杉却仍是踌躇着,又转看向二位道长,似是又想礼让一次。 一旁芈筠见状,未待兄长开口,便自行抢上去、蹲伏在了寅侯面前。 “邘意。” 虽看样子像是放低了身姿、实则却只是为了更尽量压低声响而已,此刻芈筠对这寅侯的态度,比之适才的风听雨是还要冷漠许多,“你需知道,我们墨家是肯定不会与你这战争狂人合作的,过了今晚,就更不可能。既如此,我们之间也就该撇清关系了。但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在你肯回答之前,我等不会请斧执事将他斧子移开,你应该明白吧?” 寅侯疑惑:“什么?” 芈筠还未往下说出,却是先转回头看了看在场其余的、非是墨家弟子的那几人去,两眼微眯起来。 “诸位。” 斧执事立即明白了芈筠意思,当即对范远、榑景明与子显三人挥手示意说道,“芈姑娘接下来要与寅侯讨教些与他们墨家有关的私事机要,不宜为外人所知,诸位就请先随我回避吧。” “麻烦了。” 屈杉此时也懂了妹妹之意,记起此事,遂向三人礼请。 “噢。” 范、榑、子三人应罢,遂与斧执事一道从五十余人围中走出,一直远离到了百步开外去。 …… “斧执事他今日跟踪你时,在你幕府听到…你向你副将承认了一句,你有一‘祖先所赐’的后招,可保我墨家为你所用。” 芈筠当着众师弟妹们的面说了出来,“我们有些好奇,这能制得住我们墨家的神奇招数是什么,你不妨…就趁现在解释看看?” “什么…你们!” 寅侯此时反应,立即暴露了他的确说过这话的事实。 面对着听到机要原委后、转瞬也已变得汹汹怒意起来了的墨家其余众弟子们,此时的他已是再也伪装、推脱不得… “我…” 寅侯思虑片刻,却是抬看向芈筠冷嗤道,“小妞,此事…如今整个墨家只一人知晓,尔等只有回了总院去才能求证。既然尔等皆不知,难道就不怕…本侯胡乱编造一个出来,先搪塞过今晚,事后再真正使出这招来,牢牢制住尔等,使尔动弹不得?再无回旋?呵呵…” “…你!” “不必说笑,寅侯。” 芈筠听得起身、正欲气急,站她身后的哥哥屈杉则是走上了前,居高临下、气势傲然,替妹妹解答了说道,“能管得住这几十万大军,你也不是什么怯懦货色。你所谓的这招倘真有这般神奇,奇到我墨家甚至没有回旋、抵御之余地的话,你当是不至于‘不敢’当我们面说出的。” “你毕竟,还算是个有野心的军侯。” 屈杉此时回答是一如今日寅侯最后控制住太师心思一般,同样命中并激化了他寅侯的心性,“倘能用上阳谋,凭实力堂堂正正的击败对手,一力降十会,在你心里,也远比玩什么卑劣的阴谋诡计…要有意义得多吧?” “呵…激将法。” 寅侯虽是看了出来,却也心甘情愿的踩了进去。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后,长舒出来,冷冷盯向了眼前兄妹二人去。 “行啊,就告诉你们吧。” “屈杉,正如你所说,此计…尔墨家是没有回旋和抵御余地的,呵呵。不过…既是祖先所赐,那此事…就还得从祖先的年代说起。” 寅侯当着众墨家弟子面、终于开始解释了起来。 五十余众人此刻皆团团围着他,各皆神情凝重的倾听着,不敢漏听接下来的任何一个细节。 “约莫是…五百多年前,尔墨家初创伊始。” “彼时天下,尚没有黎王朝,更不存在什么七大诸侯国,各地皆是一片纷争战乱、烽火狼烟,连年不休。” “墨家创派祖师‘墨夫子’辞世未久,墨家内部上下也陷入动乱、各大弟子皆在为墨家未来方向而迷茫且争执不休之时,有位巨子高徒,带着件游历天下时所得的奇物,回到了墨家。” “此物是由他动用巧手妙思,从一处火山中取得。是块枕头大小、却重有千斤的奇石,被他取名作‘冥无火山石’。” “当他以此石代替木柴与火炭,添入墨家工厂的炉灶中时,却有了一番非凡收获:” “此石燃烧起来…竟远胜寻常木炭!其间所生之火气,无穷无尽!一块枕头大小的火山石,不论历经多久,昼夜不息的燃烧,皆是毫发无损!” “因而,此石便被供为‘墨家灵石’。” 寅侯描述着此事、说得在场众位从未听过此事的墨家弟子们是皆露出了疑虑的神情,“有了灵石所提供的无尽火气,墨家工厂的产能成倍翻增,而墨家…也因此‘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锻铸兵甲、冶炼矿材、建造器械,皆只凭一块小石头,便完全替代了以往工厂运作的巨量消耗…” “很快,墨家发展成当时天下最强的一股力量。” “接着,彼时墨家,逐渐也开始从起初的主持正义,到肆意的以暴制暴,到自恃霸权,再到开始攻城略地、扩张地盘…要说那段日子,可是没有什么‘百家争鸣’的。只有墨家是唯一的显学,凡不学墨家者,皆是异端、皆是偏门。” 众墨家弟子听得愈发难以置信,但并未有人开口打断他。 “后来,墨家的霸权统治,终于遭到了全天下的敌视与围攻。” 寅侯继续解释道,“墨家再强,也难与全天下为敌,更有据说当时是有隐世的仙人出手,才最终制止了墨家把天下奴役。总之,墨家最终丢了所有地盘,退回了尔等如今所在的那处‘总院’的山沟沟里,之后的几百年,尔等便就这么过来了,再未对外扩张过。” “这…” 遂是,只见一众墨家弟子中,却是那个起初最是气急的芈筠、最先神色大变,换做了副讶异无比的表情。 “阿筠,怎么了?” “师姐!” 屈杉及一众墨家弟子纷纷询问过来。 “这家伙所说…不是编造。” 在寅侯一脸得意的冷笑中,芈筠当着众人的面答了出来道,“‘墨家灵石’之事,我确实曾在总院书阁里读到!我还曾向巨子求问过!可是…墨家几百年前得到时,是用它来扩张,书里却…不是这么写的。” “呵,随便想想即知了。” 寅侯冷嗤了声答道,“墨家岂会把此等‘家丑’记载留给后世徒子?当然是粉饰掉了。” “阿筠,书里如何说的?” 屈杉看向妹妹、严肃问道,一众墨家弟子也与此同时纷纷向她注视了去。 “书里…” 芈筠此时的神情终于是有些难堪,“书里说,巨子察觉到此物所将带来的危机与隐患,恐驾驭不住,便将灵石…永远禁锢在了墨家禁地。并且也自此留下诫训,墨家永不可以此对外扩张,且不到覆灭之时,亦绝不可取用灵石…” “大谬也!” 寅侯大笑一声、打断了芈筠话语,同时也引来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你们墨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禁地!即便有,灵石也不在里边!” “你怎知道?!” 芈筠当即伸手指着他厉喝道,“对呀,我等还没问过,此等放在墨家也是少有人提、甚至少有人知的陈年旧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废话,墨家既是被打服的,又岂能继续保管那灵石?” 寅侯继续道,“当时是,灵石被围攻墨家的军队取出,并从墨家及围攻大军中选出了三人后,由此三人自行出发,带到了天下间一个隐秘地方,永远埋藏了起来。” “三人画下了前往埋藏地的竹简地图后,拆做三份,各执一份、回到了住处。随后,又出于保密,各自选定了一位继承人后,便立即赴刑就戮,自己先带着秘密下黄泉了!” “至于本侯为何会得知…这便是光阴流转,五百余年过去…” 寅侯说到此处、终于冷笑了起来道,“现如今…三支传承者其中一支,便是本侯!三分之一的灵石竹简图,就在本侯手上!——” “什么?!” “这!” 在场墨家五十余人闻罢,登时皆震惊不已… “邘意,你所说…可当真?” 屈杉最先追问道,“你的招数,莫非便是这个?掌握着三分之一的竹简图,据此…就足以威胁我墨家,保准为你所用?” “哦?可当真?” 寅侯故作姿态的冷笑着答道,“杀了本侯吧,尔便永远别再想知道灵石在哪。留着本侯吧,如不与本侯合作,尔也穷尽毕生都难找到。这…可真是让人纠结呀,是吧?” “哼…笑话。” 芈筠尽量平复着心中震愕,喘着粗重的呼吸俯视着寅侯道,“一枚灵石而已,纵使找不到又能如何?即便你所言往事尽数为真,那我墨家既已永不再扩张,又何须再要强行留下一个隐患?既然它已遗失,就让它继续遗失,又能如何?我墨家重要的一直是精神与思想,从来不是什么足以与天下为敌的兵力亦或是什么烧不完的火气…” “哟哟哟,岂有如此简单,芈姑娘?” 寅侯当即连连啧叹起来、打断了芈筠笑道,“本侯当然知道尔等可能不会上钩,不会再中一次诱惑,多半没那么想要了!” “本侯要用来威胁尔等的重点在于,若是轮到本侯…想要这灵石了呢?” “若是本侯派人动身,在尔等之前取到了呢?” 寅侯终于是接连抛出了几句足以震慑到一众墨家子弟们的话语,“要知道,本侯手上有的可不只三分之一的竹简呀,要说另外两支传承者都分别在哪,甚至具体到在何人手上,本侯…可是也一清二楚的!——” 第42章 分别安排 寅侯话音落毕,围瞪着他的一众墨家弟子们几乎是皆已目眦欲裂、攥紧双拳,咬牙切齿、呼吸急促,唯有屈杉尚能尽量维持着冷静,可即便如此,亦仍是眼角在止不住、难自抑的微微抽动着。 “邘意,你这招…果然有用。” 屈杉答道,“不过…既然是你敢明说出来的阳谋,你就也得做好…应对我们,也将要设法还击的准备了!” “还击?好哇,无所谓!” 寅侯大笑道,“那就来比比看,是尔等先找回灵石,再为天下所忌惮、排斥,还是本侯先取到灵石,完全掌控尔墨家力量。比比谁更快吧,哈哈!” “…好。” 屈杉应罢,抬看向周围的众师弟妹们,却是眼神凝重、不知该如何言语。 一直过了许久,皆是仍未开口。 “诸位。” 芈筠见状遂走上前来、替踌躇中的哥哥发号施令了道,“灵石之事,只需大师兄一人回总院向巨子求证即可,还请诸位就此离开乐国后,各自分头在六国找寻另两支继承人下落!” “至于此人,他说他知道,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芈筠瞥向地上的寅侯继续道,“毕竟若是真知道的话,他一开始就不会谋划今夜这一出、还多费什么心思把我们留下,而是根本懒得理会我们,直接派人去找了。” 众墨家弟子们顿时听得恍然大悟。 地上的寅侯一下子又被这个小姑娘看穿了心思,登时也是神色一变,而这微小的破绽被许多人注意到,也同时坐实了他确实还不知另两支继承人下落的情报。 仅在只言片语间,墨家一方便逆转了形势。 “我们也动身了吧,反正东西也收拾好了。” 醒悟过来的屈杉遂向众师弟妹们继续道,“此人后续如何,就交给斧执事、子显姑娘和二位道长他们吧。” “是!” 众墨家弟子们纷纷大师兄作揖应罢,便皆跟着他从寅侯身边离开了。 众人先是到了百步开外去,向正礼貌回避着的四人道别。 …… 一段时辰之前,四人刚刚移动到百步开外之际。 “范远,你脑子不算笨。” 斧执事才拉着三人到了这边,便也盘手抱胸、自己问起了话来,“你应该明白吧?过了今晚,不仅是你,就连你的家人们也不可能再留在乐国了。” “这…明白。” 范远细思片刻,便很快明白了。 此时的他低头蹙眉着、正被在旁的三人注视,而三人也皆看得明白,他多半是正为自己只来探望一番,却又连累了奶奶一家又得奔波而愧疚着。 “放了邘意再回去搬家,就已来不及了。” 斧执事解释道,“所以适才,罗沉在你二人走后,就立即叫醒了你祖母全家,向他们解释了清楚,并保护、协助他们收拾好了全部的搬家行李。到如今,该是已乘上马车,在城东荒林里静候了。” “这么快?!” 不只是范远惊呼,就连师兄榑景明听了也感到震惊,“斧执事,连这也算到了吗?可是你们为何…” “小事一桩,不必介怀。” 斧执事冷静道,“铉影阁今次来的人,不止我一个。而且,正如我适才对风小姐的回答一样,今次帮过你的人情…以后会请你帮回来的。” “…好。” 范远听得这番话,其神情之变化与先前的风听雨几可算是如出一辙。 “还有你叔叔的下落,你也不必问了。” 斧执事继续道,“乐国才多大地方,他寅侯也没发动过什么远征。你家人就居住在此,都三年打听不到下落,也不见人回来,情况…多半已是不容乐观了。更何况你叔叔也不是什么将军,他寅侯手上几十万号士兵,如何能记得住一个?他之前不曾告诉过你婶婶,如今自然是也不会告诉你的。” “斧执事,别这样说。” 范远这回却并未再乖乖答应、而是露出了如同先前作战时般坚决的眼神,“即便他不说,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的。我已经答应了奶奶、婶婶和小逸了,在亲眼见到叔叔的尸首和骸骨前,我…决不放弃。” 榑景明看着师弟,眉头深蹙着、神情凝重,似是有所思虑。 “那自然是随你。” 斧执事反问道,“可你的家人如今该怎么办?离开乐国,你要带他们奔波到何处安身?” “这…自然是回家去了!” 范远蹙眉严肃道,“他们本来就是从炎国栎县被强迁到乐国来的,现在正好有我在,我就亲自护送他们返乡去!” 说罢看了师兄一眼,榑景明则是点头答应。 “行。” 斧执事应罢一笑,便转过身去、不再多言,又见他与子显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是皆扬起了一抹微笑。 随即,四人便继续等候。 …… 到了墨家众人与寅侯交流完,走到四人眼前的此刻。 “如何?” 斧执事看向屈杉冷静问道,“是否确实是什么绝招?” “勉强可算,不过…仍需求证。” 屈杉答道,“我接下来会即刻赶回墨家总院,向巨子求证。我妹妹与师弟妹们则会离开乐国,在六国间搜集情报。总之,多谢这位…铉影阁的斧执事,子显姑娘,还有二位道长今夜的相助了。” 范、榑、子只是摆手一笑而过,斧执事则是扬起了一抹颇有深意的微笑。 “同是那句话,屈杉。” 斧执事微笑道,“今日墨家欠的铉影阁人情,铉影阁将来会设法找补回来的。” “嗯。” 墨家众人纷纷点头应下,能与寅侯划清界限、还交上“铉影阁”这样神秘莫测的强大势力,于他们而言还是利大于弊的。 “呵…咱们今晚,多少说…也算是遏止了一场政变呀。” 站在人群当中,子显向着远处趴在地上、仍被一杆大斧牢牢压着的那寅侯瞥了一眼后,不禁嗤笑了起来,“若是真让这家伙把你们墨家绑了,只怕他是要真的敢就地独立,而后,还带着亲率大军反攻临蓟,如他所言,把乐国换成他的寅国了!” 一切事情解决,众人也终于是放松了起来。 “我看不至于,他寅侯还没那么蠢。” 屈杉笑应,“如今乐国哪怕是整个联合起来,都难与东方炎、宣、未三国争雄,他这若是还要造反,完全是明摆着给三国,甚至是六国一个战争借口。那时候,管它是乐国还是寅国,可都不会好受。” “屈兄有理。” 斧执事点头道,“历代寅侯都早已有过取缔乐国王室的想法,但其实都是囿于此情,才终生难觅良机,抱憾而去。邘意不算精明,可对此当然也清楚得很,否则…早年轻时就已行动了,又何必拖到现在?” “…噢,也是啊。” 子显听得两位大哥解释,随即也恍然顿悟了。 对这种话题一向没有兴趣的范榑二人,此时自是也没什么意见发表。 “只可惜二位道长功夫…有些太好了呀。” 斧执事却是此时将话题及众人目光引向二人身上,以致二人都几乎是被吓了一跳,“今夜行动一整晚,竟是做到了既不伤他一个士兵,也没让自己有什么丝毫破损,如此…可就留不下什么证据了呀。” “证据?” 范远不解,“这…要什么证据?” “你不是带了这红玉玦来的吗?” 斧执事解释道,“你今夜的行动,倘以‘预防寅侯政变’为由解释,再有一两道伤做证据,那上告到两国王室,是可以扩大成外交事件的。如此…完全可在这邘意还有后续行动前,将他彻底制住。” “如若不然,我今夜若拔了斧头、与你们就此离开,于他而言,岂非亦是毫发无损、如从未来过一般?” “他若记下此仇,那在我等走后,将会做些什么呢?” 斧执事说着也看向了墨家众人,“我等可以轻松一走了之,可墨家总院就坐落在乐国,这可是跑不掉的。他寅侯要是不被削去兵权、职爵,不受任何惩戒,难保不会…” “那倒也不至于。” 芈筠则是一语道破、轻松解答了众人疑惑,“无需什么受伤作为实证,今日之事,只需通知到太师一声。请他本人做人证,或是直接借黎天子名义,知会到两国王室,效益也是相同的。毕竟…太师他此番原本只是来给师兄李夫子捧个人场,却无端被他寅侯‘请’上楼问了计,还不得不说了出来,他心里应也正憋屈着,会愿意帮我们的。” “哦!芈姑娘所言极是!” 斧执事听罢恍然大悟,立即看向了范榑二人去,“太师几个时辰前方才出城,返回黎京。他用天子仪仗回程慢的很,若是快些赶路,说不定天亮前都足以追上他。” “这…” 范远听懂了斧执事的指点与暗示,顿时陷入犹疑。 “道长如不方便,我去也行。” 芈筠应道,“正好我之前也早已决定,过了今日讲学争鸣会后就离开乐国,到宣国去求官的。毕竟说是要打探情报,其实也没什么头绪。只不过我去的话,这红玉玦恐怕就得…” “宣国求官?” 斧执事看向芈筠问道,“炎王数月前向天下广发‘请贤书’,何不到炎国去试一试?” “炎国独尊法家,岂容得下我墨家思想?” 芈筠轻叹了声罢,一旁前不久才被炎王拒绝过的子显也应声附和、点了点头。 “好吧。” 斧执事应道,“依我看来…宣国虽大,其朝堂…可能已不太适宜为官,说重些,可算是‘病入膏肓’了。当然,个人建议,你自斟酌即可。” 芈筠点头应过,将斧执事的话记在了心里。 “这倒不必了,芈姑娘。” 范远则是客气回绝了,一来是不想麻烦他人,二来则是目下已弄丢了一个红玉玦、仅剩的一个是不敢轻易外借了,“我适才…只是还在犹豫,我们已经先发出手,是否还要做到如此之绝而已,我…” 范远正欲往下说,遂转看向了师兄去。 榑景明仿佛能懂师弟心思般,只点了点头,便见范远又转回头来,继续对着众人说道:“我稍后…需要去找到我家人他们,护送回炎国,此事…我请交给我师兄去办即可。” “好。” 一众墨家弟子皆作揖谢应,屈杉则是还微笑说道,“那就有劳二位道长了!二位道长此番若忙完了,如有闲暇,说不定来一趟宣国,彼时就见到舍妹已经为官了呢!哈哈!” 灵石的事暂放心底,此时的墨家众人,是皆正在为安度了今晚、先发制服了寅侯而庆幸并放松着… “那就这样说好了!” 芈筠笑道,“二位道长如有闲暇,一定要来宣国找我呀!” 范榑二人对视一眼罢,皆看向芈姑娘、点头应过。 “哈,这时间和地点虽是出乎了意料,可毕竟还算是安全了。” 屈杉看向四人道,“那么…斧执事,子显姑娘,还有二位道长,咱们也该是时候分别了吧?” “嗯!” 范远这回终于是学到了这四个字、遂主动向众人微笑以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斧执事,子显姑娘,屈兄,芈姑娘,还有墨家的诸位,我们江湖再见、就此别过!” “江湖再见!” “就此别过!” 众人的笑声传到百步开外,那仍被压趴在地上的寅侯听得是怨愤不已… …… 片刻,待到所有其余人全都远离,在这片荒郊野外消去了踪影后。 锵! 斧执事这才回来到寅侯身边,从他肩甲上拔出了自己的八尺长杆双刃斧。 “…直娘贼也!” 顿时,只见如释千斤重负的寅侯是直接暴跳而起,抬身骂嘴之际,便直接顺手抽出腰间长剑,挥斩向了眼前的斧执事去! 然而,就在这时: 砰! 斧执事完全反应过来,提着大斧的右手虽在此等近距离之间无暇应对,那右腿却是瞬息抬起,寸止之间,迎头直接撞在了寅侯胸甲上—— “噗嗤!” 只此简单的一记膝撞,且还是在有盔甲挡住的情况下,竟见到这寅侯是直接怒目圆瞪、鲜血暴吐,整个人倒飞开去,半空中兜了几圈,最终跌在了数丈开外,啃了满嘴的烟尘沙土… 寅侯踉跄爬起,自己的剑也已脱手到几丈开外的另一端去了。 斧执事则是站在原地,大斧收回身后,盘手抱胸斜站着,冷冷盯着数丈开外的寅侯,眼中只有冷漠的锐利、并无什么杀意。 就这么盯着他,既不走过去,也久久一言不发。 “哼…” 过了一阵,憋屈无比的寅侯还是只得走到一旁,捡回自己的剑,接着转过身,往军营方向回去了。 “呵。” 见到寅侯离去,斧执事过了一阵,遂也动身离开了。 第43章 运筹高舆 在斧执事的威慑下,寅侯未再采取其它后续行动。 风听雨回到客栈与早已静候多时的家丁们汇合后,便领着商队出发,在此夜半时分来到了时刻有士兵巡逻的幕府城前,向守门的士兵们出示了那封盖有寅侯将印的亲手血书、并稍加解释了一通。 士兵们自知实在理亏,随即也只得从堆放着军饷的库房中取出了对应数额的金银、交给了风氏商队。 随后,风氏商队便就此往东门出城,踏上了原路返回风荷鹿庄的千里长途。 墨家弟子们在回到住处后,为尽快脱身避祸,也皆各自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李,并分不同方向离开宅邸、出了城。 屈杉独身向南,打算赶回墨家总院、向巨子请询寅侯所言及之事。 芈筠及其余的墨家弟子们则皆往正东或东南边上路,朝宣、未两国的方向赶了去… 一来是继续他们此番离开总院的初始目的,即外出宣传思想、施展才华。 二来也是多方打探江国公主姜元夕下落,以求墨家能在这一回的天下局势动荡之间、多少找到维持和平的机会。 三来…则是按寅侯所言,以求尝试能否在他之前找到那另外两支继承人,或是另外三分之二的灵石竹简图,或是…直接是那枚灵石。 过了这一日,全天下的墨家弟子们便算是有得忙活了。 而与此同时,范远与榑景明则也是在回过一趟范奶奶宅、发现果然已经搬迁一空,连他们自己的行李都让给打包带走了后,便运功施法,一路循着定位符的位置出城,最终在城东十里的荒林里,与罗大哥及范奶奶一家碰头汇合了。 向罗大哥汇报了适才城北发生的事,对他以及铉影阁的帮助予以诚恳致谢,并向他知会了他们接下来的安排后,范榑二人遂在此地又与罗大哥告别了。 千里江山,他们已在三个不同国家偶遇过了。 江湖再见,是否还会有下一次呢?下次又会是在什么地方呢? 而最令他们所挂虑的,武林高手、法家弟子、铉影阁的朋友…究竟又哪一个才是罗大哥的真实身份呢? “罗沉”,又到底是否是他的真名呢? …… 夜半寅时许,时虽未天亮,勉强也已算是到了五月初二。 月辉隐迹,星灿匿踪。 早日将升未升之此际、可说是一日之中最是黑暗的时分,荒郊野外、蝉鸣风呼,唯有稀疏腐草之间、偶可瞥得几抹微萤。 自寅城向正东几十里外,便是乐、宣两国国境线上,位于最北处的边关“商泽关”。 如同“汕水”、“泠川”般,商泽关之所以取用此名,正是因为在此地往北不远处,便是一座被称为“商泽”的大湖,此湖宽约几十里方圆,与乐、宣、炎,以及王畿四地交界。 此地既是距寅城最近的水源,更是方圆数百上千里最大的湖泊。分割炎、乐地界的汕水,也是源自商泽出、流入北海。 是所,除就近修筑了一处关隘外,整片商泽的沿岸各处,同样有着各式样规模的,以渔猎为生的小型聚落、村镇、驿站等等。 而此时此刻,商泽关处。 过关东侧,便是宣国地界,只见此时,昨日傍晚便已着急出发、完全已不想在寅城多待了的黎太师“白真”,正以行进最是缓慢的天子仪仗、踏上着返回黎京的路途。 一旦出了乐国,哪怕仍紧挨着,可对他和朝臣、护卫们而言,也皆算是终于安全,得以喘口气了。 于是,在后半夜抵达了商泽关后的天子仪仗,便在太师的旨意下,选择了就地休整,打算尽量休息得状态饱满、到了白天再继续赶路。 而这,也就让正追逐着他们的人,顺利的赶上了: “驾!” 本来一片夏夜的寂静之中,顿闻西边传来了一阵急蹄连踏之声…只见正是那一身简朴布衣、背负玉腰长弓,鞍挂箭囊,腰配长剑、系红玉玦的榑景明,座下一匹炎北乌鬃良驹,执缰抽鞭、飞蹄驰骋而来! 随着惊起一片沙尘,榑景明很快在靠近了商泽关后,拉缰放缓了行进速度,以免被当做夜半闯关的可疑人士。 “站住!” 城上那批不同于俞岭、半夜在尽职站岗的士兵们,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位过关者,遂叫住了榑景明。 然而,还未待问及他的身份,士兵们便先认出了这匹宝马以及这杆形制精良特异的长弓。 仅十日前,这位道长才随同一支风氏商队通过。 带着弓箭、还出山来当商队护卫的道士,可谓世所罕见、绝无仅有,自然当时给他们留下了些许印象。 “又见面了,道长!” 士兵随即打起招呼道,“风氏商队半个时辰前才过去呀,你等既仍是同路,何不继续结伴了呢?” “另有要事,不算同路了!” 榑景明在城下礼笑回应道,“对了!诸位大哥可曾见到太师的仪仗,经由此处过?” “哦!有哇!” “太师仪仗就在这边,正原地屯驻呢!” 士兵们听罢纷纷应声、随后转头去看,而他们与道长间的对话声,也已被城墙另一端正休息着的太师一众听到了。 “太好了,多谢!” 榑景明笑着抬手、抱拳应罢,遂驭马进入了大开着的城门通道,穿过商泽关,由乐国地界来到了宣国地界。 …… 榑景明一过商泽关,便果然见到了那支四日前让无数百家学子簇拥着进城、而此刻就在他眼前的天子仪仗部队。 七十匹高头大马,十余辆车驾,数杆大纛… 即便此刻并未维持着行路的长阵、而只是随意堆聚,只在这关外小驿周边休整,这阵仗也仍看得人是只觉气势恢宏无比… 不愧是“天子仪仗”! 而此时,仪仗中的持戈护卫们适才听到有人找来,也已是各皆警惕起身,护在了太师大车前… 此刻的太师,也已从乘坐带亭盖的大车、换作了大轿。 而听到了声响后,便也见那个一袭雪白、洁净如洗的长袍,一柄令剑,一顶高冠,一副英俊面庞的中年男子掀开门帘,拎起长摆、由轿上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看着眼前状况、正目露疑惑… 与此同时,榑景明也正来到队伍前,遥隔数丈、便被士兵们阻拦了住。 “道家弟子榑景明,拜见太师!” 随即,榑景明迅速踩镫下马,单膝跪地,俯首作揖、恭敬以拜。 “道家…” 白真思虑片刻、便回想了起来,“噢,有印象,昨日的讲学争鸣会,记得道家有来两个弟子,当中是就有你吧?” 榑景明应道:“是,谢太师好记性!” “嗯,起来吧。” 白真遂继续道,“适才听尔一路疾驰而来,到了关外,还直接打听本太师行踪,想必是一路追过来,有什么急事…要禀告本太师吧?” “是!” 榑景明遂站直起身、继续应道,“小道追来,正是想趁太师未及远离,来向太师即刻禀报一些就在太师离开后,寅城内外所接连发生之大事!” “大事?!” 一众朝臣护卫听得神色惊骇,唯独太师是平静自若。 “大事?呵呵。” 白真淡然的微笑着、毫不意外地猜出了大概,“是与寅侯及墨家相关吧?不过…是你追来禀报,莫非还牵涉到了你们道家?” “呃…算是吧。” 对于太师能即行推测到,榑景明也并不感到意外。 “嗯,你先莫急。” 白真说罢,随即摆摆手、吩咐周围的士兵们让开,而后从人马聚堆中走出,径直步向了榑景明去,边走还边说着道:“一些危情机要,可不适合在此所有人都听到,你我就先共行回避、到这一旁竹林中去,你再小声汇报予本太师听吧。” “…是!” 这回与一众朝臣护卫们一样、也露出了些许讶异神色的榑景明应罢,眼看着太师走出来到他眼前后,便也追随着太师的步伐离开了。 …… 在太师的带领下,榑景明与其一同深入了竹林百余步,直到外边的灯火辉光只剩下了微弱星点,压低的声音也已完全可以传不出去了之后,二人这才先后止步,随后,白真转过身、看向了榑景明。 “好了,说吧。” “是。” 原本还打算着将“铉影阁”之事遮掩的榑景明,见身为纵横家大师的太师比他更为谨慎,便也放宽了心,将昨夜所见所历开始和盘托出。 从被算是他们江湖朋友、这一回的表面身份是法家势派弟子的“罗大哥”叫醒开始… 到前往墨家宅邸,见到神秘的铉影阁斧执事,并与表面是阴阳家弟子、实则是瑶光楼叛徒的“子显”,风氏小姐风听雨,以及五十一位墨家弟子们汇合,了解事情全貌,制定详细计划、分头出动… 到来到城北小山上,由他亲手放出的今夜第一箭,百步外击飞了寅侯的长翎盔,打响了他们的伏击战… 再到引诱追击后,用陷马坑彻底拖住士兵、二次伏击… 直到最后,斧执事一柄长斧制服寅侯,驱走了全部士兵后,寅侯终于向他们一五一十吐露出来的诸多情报。 除当中关于墨家的、他榑景明并未听到的部分,其余的他所知的、皆已全部告知了太师。 “…如上,便是这些。” 榑景明禀报道,“正是斧执事和芈姑娘建议,小道以为有理,这才连夜疾驰追上太师,来向太师禀报。希望太师可以…或是待回到黎京后,可以高抬贵手,不使那寅侯的残暴野心得逞。” “嗯…” 而面对面的白真,则从头到尾皆神情凝重、作抚颔深思状的在认真倾听着,听到了榑景明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接着,现场鸦雀无声。 夏夜的蝉鸣声中,榑景明紧张的注视着太师、静待他开口,而白真则抚颔深思着、缄默良久… 二人长久无话,就此安静了有好一阵。 …… “嗯…此等危情机要,你应当明白,不可谎报吧?” 思虑一阵后、白真随即开口询问道,“你适才所说的一切,可否担保千真万确,没有欺瞒?你应该知道…在这等事上有所偏差,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会犯下多大的罪孽吧?” “这!” 太师如此问话自是令榑景明瞬间有些紧张起来,“小道亲耳亲眼所见处,皆可担保千真万确,没有隐瞒,没有欺谎。只是…对于当中各人的言辞内容,小道不敢保证真实。” “你这小道士还挺坦诚。” 白真微笑道,“将来自己有何安排?是打算回师门吗,还是也游学天下,参加各地的争鸣会?” 突然又问到这个,这却是把榑景明难道,不知如何回答了。 下山以来,他一直在做的都是陪伴师弟,师弟往何处去、他便往何处去,在这个过程中,再尽量查探任何有关王子禹的下落。 可要说他自己真正想做的,其实…是寻亲。 下山之前,师父向自己交代了这二十二年来、他所皆被隐瞒着的身世,尽管听起来很夸张、很难以置信,但…又毕竟是师父亲口所言,如不去亲眼寻见证实,自己怕是也要始终抱着这份迷惑,牵肠挂肚,如同师弟般、再无法静心求道… “如何?” 见这小道士久久不作答,白真便又直抒来意道,“若暂无回师门打算,又是前路迷惘,可否有兴…到我黎京来,做天子客卿,为天子效力?” “啊,这…” 太师这一问便是更把榑景明是惊住了,此时,便只见他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往腰间的系着红玉玦的剑柄上瞥了一眼—— 只此短暂的一瞬,将太师的目光也引了过去,让太师也注意到了那枚玉玦。 仅此刹那,太师便已了然、不再追问。 “…好吧,明白了。” 白真于是长叹了一声出来,随后背过手去、仰天眨了眨眼,在深呼吸了一道后,便又转看向榑景明,平静却严肃的说道:“那个什么‘铉影阁’的斧执事,以及墨家的芈小姐,他二人的确思路长远、考虑周到,然而,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见其貌,未见其实。” “可谓是目光与格局…尚且不够长远。” “其实,如何制住那邘意,如何预防他政变,本太师早已谋划完毕,即便没有你来禀报、也足以开展施行了的。” 白真答说道,“或说…其实已经开始运作,那邘意…已经中计了。” “什么?!” 这回是如实令他榑景明听得震惊了,“太师可是当真…” “当然。” 白真点头笑应,随即抬手抚颔,准备开始解释… 第44章 绝计阳谋 “你们那个‘罗大哥’朋友,还有什么铉影阁的斧执事,都极力主张你们带着这枚红玉玦去作战。” “虽声称是与邘意对赌,赌他是否敢对你师弟家人下手。然而,虽保住了你师弟家人,昨夜的伏击也成功了…” “可你等后续总结,却是漏算了一处。” “你等赌出来了,他寅侯是够这个胆子对你师弟家人出手的。” 太师白真解释着、目光瞥向榑景明腰间的红玉玦去,“而既然他从数十人众中分辨出你二人的方式正是这玉玦。这就说明,不论通过何种方式,他已清楚了你二人‘炎国王室使者’的身份。” “可即便如此,他仍敢再派人到你师弟家人处去。” “这就说明,他对于伤害炎国王室使者或是家属,即等同于‘招惹炎国王室’这一结果,也是无惧的!或至少说,是做好了应对准备,有所对策的!正因在此之后不论会发生什么,都在他寅侯已筹算过的、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他才敢于迈出这一步,做出这一抉择。” “既如此,就不该陷进其中,让他得逞了。” 白真解释道,“能稳定掌管几十万大军十余年的家伙,你等还是不能小觑呀。” “不让他得逞…” 榑景明细思着太师的话语、并未从中品出什么端倪,“小道斗胆一问,太师…此话何意?我等又该如何对策?” 明明是来向太师汇报情况、请求帮助的他,此刻却像极了一个在学宫向太师请教的学子。 而太师循循善诱的解答,也同他昨日在学宫中的“纵横家”形象越发趋近… “简单。” 白真继续解答道,“你等不是察觉了吗?他邘意是不怕打仗的,他可是军侯,越是有仗打,对他来说才越是好事。开疆拓土,建立威望,攫取更多权势…打仗对他而言,是不论输赢,皆只有百利而近乎无一害的。” “他自己对战争的狂热、都已毫不遮掩了,三年前突袭炎国便是,你与你师弟两个炎国人,该不会这便忘了吧?既如此,又怎可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去扩大什么外交事件,给他机会能打仗呢?” “你两个炎国人,也不希望炎乐又爆发战争吧?” “你等漏算的,便是这一处了。倘若这边才逃出乐国,另一边就给他机会发动战争,岂非前功尽弃、甚至反助他一把了?” “至于如何对策,当然尽量让他打不起来,无仗可打。” 白真抚颔微笑继续道,“对他再予一番惩戒的思路是对的,如能成功削去其兵权或职爵更是再好不过,但这个惩戒的方式,却是要有讲究,即‘不能由别国来做’。而必须是乐都临蓟的乐国王室,必须是最不信任他、最提防着他的乐王来做,才名正而言顺。” “不过…斧执事和芈小姐也想的对,此等招数,就轮不到是你等小道士或是哪家学子施展得了的了。” “本太师此行回到黎京桂岚邑后,会请示天子,准备一笔金银,遣使送往乐都临蓟。当然,不至于是贿赂乐王要他直接去从邘意手上收权的。而是…以‘寅侯五月初一夜被风氏商队抢劫’为由,代表王室,赔偿赈济。” “啊?” 榑景明听罢,一时完全愣住、不知所谓。 “呵呵,不急,听本太师说完。” 白真微笑道,“首先,你等需先明白的是,不论是向风氏购买大批药材,还是联合渊国夹击炎国,都肯定是邘意自己的意思,至少,不会是临蓟朝堂或乐王给他下达的命令。只因…若是在无需出征的情况下,还花中央的钱去强他邘意地方的军的话,是完全符合他寅侯利益,而于朝堂有大害的。” “除非他朝堂上是一群愚昧肤浅、或是有奸邪内应,否则,绝不至于下达如此命令。” “再者,即便真是朝堂意思,他也完全没必要这样冒险,去惹什么墨家、什么你们炎国使者。在已有后台的情况下,直接用更为怠惰的表现,就足以给他挣来足够的名望与利益了。” “正因此事是瞒过中央、未奏即斩,他才至于如此急迫与谨慎。” “也正因如此…乐国朝廷,才会成为我等可以利用的力量。” 白真解释得十分详细,“而此后,待到天子使团抵达临蓟时,若是乐王已知此事,便会借此召他邘意回宫,表面上下发赈款,实则问罪他为何赖账、借机完成收权。” “若尚不知,那便也要召他回宫,当面询问他是何故会被千里之外的风氏商队抢劫,而后还是表面拨款,实则收权。” “到了这一关头、这一位置,邘意已不可能再违抗王命,故是必须前去。” “而他也不愚蠢,知道自己当今地位,回一趟都城必将折去一些羽翼,是所,会带兵卫陪同。最少是足以保护自己安全,而最多…” “也可能是足够直接攻下乐都、实现他愿望的兵力。” 白真眼神锐利道,“而只要他做出了选择,不论是将大批兵马调离寅城,还是在寅城就地称王,还是顺势发动政变、攻下乐都,还是…哪怕让他够幸运些,捕捉到天子使团的行踪,敢对王室势力下手。” “不论他如上怎样选,都将是直接给到炎、宣、未,甚至再往东边三国一个战争借口,让他们得以联合乐国王室、出兵讨逆。” “而他…又很显然预算得到这一下场。” 白真嗤笑道,“故最终…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只有乖乖回到临蓟,被拔除掉羽翼。至于能拔多少,那便看乐王的意愿,而更与你我无关了。如此,也不会再突然爆发什么战争。” “这样说,你可明白?” “…这!” 听了太师的一番精彩解释,榑景明思虑了许久才终于完全明白,随后,便露出了那副震惊骇然的神情… 寅侯接下来的任何一个选择,都将踩中他太师的圈套。 摆在他眼前的每一条路,皆已是弊大于利的下坡路,而他…再是百般算计,也最多只能从中选一条弊端最小的路。 在幽暗的竹林深处,在天将要亮的黎明时分… 只此片刻之间,太师独自一人,便把西边一个掌有几十万大军,无时无刻不渴求着战争、野心勃勃的危险分子,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若说昨日在学宫,李夫子的许多话语学论尚且听不明白、让他们体悟不出其中玄妙的话… 那么今日在这竹林,听了他师弟、黎朝太师的这一番招式… 他榑景明,可谓是瞬间领教到了: 原来…这便是纵横家吗? “哈,回去慢慢想吧。” 白真微笑道,“你报信有功,又身手不凡,本太师原打算招你来桂岚邑,封你一个天子客卿,让你施展才华的。可…看你是道家弟子,又已从炎王处找了些事做,既然无缘,本太师也就不蛮夺了。” “日后…你与你师弟可随时来桂岚邑,到王宫来朝觐天子,或是直接到太师府来也可。” “但有任何需要,本太师…一定不吝相助!” “这…” 听到太师的这一番回答,同样感到意外万分的榑景明在又愣了片刻后、当即单膝跪下,恭敬作揖大拜:“小道榑景明,谢太师厚恩!” “哈,起来吧。言重,言重。” 白真则是客气笑应,“无非是为天下和平,万民黎庶安康之计罢了。这等事情,本太师要做来也是本分与义务,小小计谋,不必言谢…” …… 待二人出了竹林,东方的天际已是如同榑景明的心绪般,一时被驱散了许多阴霾,在沁人心脾的清凉中,揭露了那一抹鱼肚白间泛出的微末光明。 是时,太师和他的天子仪仗也正要收拾整备、继续启程了。 榑景明要按原计划,留在关前小驿、等待师弟护送着他奶奶一家来到汇合,于是就在此地,与太师恭敬作别了。 白真则也与这小道士作揖告别,丝毫没有朝廷三公高高在上的架子。 这个稀罕的姓氏,这杆与他门派极不相称的长弓,这手精湛的射艺与高超的武功,无一不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自此,他也将此人记在了心里。 随后,天子仪仗即启程,在有一众朝臣兵士的护送下,太师白真出林转北,踏上了返回桂岚邑的路途。 榑景明则留在小驿,稍行休息的同时,不断回顾、思索着一夜以来发生的一切,甚至是直至十日前随风氏商队进入乐国、迄今以来的所有事件,连同太师适才的点拨。 虽然始料未及,但这趟寅城之旅,属实对他师兄弟二人而言算是“收获颇丰”了。 唯独稍觉遗憾些的是,这回招惹了寅侯,以后…该是都难再进乐国了。 …… 时至卯时,天已将亮。 范远骑马在前,护送并带领着坐在铉影阁为奶奶一家准备的大轿,终于也抵达了商泽关、在小驿前与师兄汇合了。 范奶奶、婶婶以及小范逸,则在起初经历了一番惊魂未定的颠簸后,直到范远找到他们开始,才终于得以在车上度过了一个安静而平稳的后半夜。 得知可以回栎县,三人都是欣喜、兴奋不已,全然不会对这突如其来的奔波再有感到什么不适。 小驿的餐馆开门营业了后,五人便在此用了早餐。 榑景明向师弟交代了自己找到太师后所发生的、以及太师所解答的一切,范远的反应则是与师兄如出一辙: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字斟句酌的思索了一阵后,才是顿时恍然,啧啧称奇、惊骇叹服。 至于另外三位,则是完全听不懂他们讨论的内容了… …… 过了商泽关,向东北的大路可以通往黎京桂岚邑、即进入王畿地带,而若往正北,穿过竹林前行的话,便是回到炎国了。 在这当中,自是还有一座炎国与宣国的关卡。 同样紧邻着商泽大湖,这处唯一的炎宣边关其实也称为“商泽关”,但为与乐宣两国的商泽关区分,便将一个称作“商泽北关”,另一个称作“商泽西关”。 范榑二人及范奶奶一家穿过商泽西关后,转往正北,穿过商泽北关,便可以回到炎国了。 由此处炎国的最南境向北约一两百里,便是范远的家乡“栎县”所在了。 栎县往北不远,就是炎都孟阳。 这片地带,正是师兄弟二人约三个月前所涉足而至的,也就是说,自下山以来,踏足炎、渊、黎、宣、乐五地,在接近三个月的时日里、兜了一个大圈,他们终于又将回到炎都了。 而既然都要回栎县了,范榑二人路上商量着,便临时起意决定了,干脆在安排好奶奶一家后、直接顺便去孟阳一趟,进宫朝觐炎王,向王上汇报一下这三个月以来他们的经历。 若是王上没有什么新的进展或是指示的话,回天门山一趟…探望一番师父他们,估计也未尝不可。 聊着聊着,师兄弟二人突然又想起,炎宣之间并不封闭通行,而商泽北关距汕水关又并不遥远…也就是说,其实两个多月前,他们在汕水关遇阻时,倘若真想执意到乐国去,是不必绕渊国这样远的路、而是直接可以沿着商泽大湖,走今日这条路,从宣国到乐国去的。 然而,当时的范远却在一片焦虑中放弃了,后来下山的他们,又听信了师父莫名其妙的指点,才多绕了这一大圈… 不过如今看来,也许也正该庆幸,当时他们选择了回头。 否则,若没能在那山上破庙结识罗大哥的话,如今的他们,又怎能得到铉影阁的帮助呢?只凭他两个无权无钱的小小道士,要如何能跨国几百里,将奶奶一家接回炎国? 如今一切想来,也实在是奇妙得很。 在一片欢声笑语、怡然自得中,二人领着马车,一路向北,就此返回了炎国去… …… 一段时日过去后,仍是五月的某日。 日薄西山,余霞成绮。 宣国北境,在一条“湫水河”的南边,有座约几万人口的小城,其依地得名,唤作“湫阴城”。 “驾!” 马蹄疾驰声渐响,一骑飞影远远奔来,马上一男子两眼锐若星芒、生得白俊英武,背负长剑、披发迎风狂舞。 正是那位幸而遇上并解救了流落在宣国的江国公主姜元夕及其侍女、并将她们安置在了此城的侠士—— 卫尘风! 此时此刻,卫尘风正执缰抽鞭,直奔湫阴城正南门而去。 “吁。” 在靠近了南门、踏上官道后,卫尘风遂拉缰缓蹄,进入了来往出入湫阴城的熙攘人群当中… 第45章 中隐于市 不久,城中一处偏僻宅邸内。 绚烂的暮云下,炊烟袅袅,一匹骏马系在紧闭着的小院门边的木桩旁、低头啃食着木槽里新鲜的草料。 堂屋小厅里,正有三人欢声笑语、盘膝对坐,各自眼前条桌上皆已备有了整齐的美酒菜品。 昔日的公主姜元夕、侍女银铃,如今皆已告别了王宫生活,只以一身朴素布衣、隐居在这座宣北小城,除言谈举止间尚保留有些气度外,仅从外表上、已是再难看出她们的身份。 如今两人,就如一对历经患难后的姐妹妯娌般,相互扶持,过着平淡而简单的日子。 那段被掳劫、折磨的时日,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也随着她们生活的平稳与各自身上伤势的疗愈,而渐行渐远了… 如今过了一个多月,卫大侠还是第一次回来看她们。 两人过上一段平民百姓般的生活,彻底洗去了初被解救时的满身伤损与脏污后,也让卫尘风这回才注意到…细看之下,原来两人都颇有一番姿色,还是与真正的黎民相差有别。 其间气质凭这两身朴素衣装还是遮掩不住,远非寻常女子所能比较的。 “哇…银铃姑娘的手艺真是不错。” 卫尘风执箸,目光在眼前桌上的几大盘菜间反复游离、踟蹰长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选择。 银铃听得,却是有些紧张的微笑了起来。 作为随侍公主的侍女,有这等手艺自是经过严格培训出来的,对于卫尘风这等布衣而言,随手之作自然都是珍馐佳肴… 可是在郢郸王宫,每天做出这样的菜,对她而言却是必要义务、家常便饭。 莫说是称赞,就连谢言,她自小到大也不曾听过几句。 “是嘛,我也一直这么觉得。” 姜元夕也笑道,“还是得多谢卫大侠你救了我们呀,不然当时…都不知要待多久才能再吃上这一口了,啊,快吃吧,不然待会要凉了。银铃,你也快动筷子吧。” 银铃点头以应,卫尘风随即也出箸夹菜… …… 酒足饭饱,已然入夜,星影稀疏,华月初升。 银铃在收拾打理着厅堂,卫尘风与姜元夕则一个盘膝席地、大手抬搭,另一个并膝跪坐、两手置于腿上,皆在厅中安静对坐。 “这段时日,二位身子还好吧?” 饭后闲谈,卫尘风关切地询问起来。 “好多了,谢卫大侠关心。” 姜元夕微笑以应,“银铃的喉咙…虽然没办法了,但她其实也粗通医术,这间城里药铺有卖的一些小药材,她都了解功效,而且知道怎样调配、熬煮、敷用,多亏有她在,我们已恢复许多了。” “哇…厉害呀。” 卫尘风听得惊奇、不禁看向一旁去,“银铃姑娘真是多才多艺!” 银铃听罢,羞得转过了身去,打扫另一处、不敢与视。 “那当然了,你可不能小瞧她。” 姜元夕笑道,“当年在郢郸,可是有许多少女参加了几个月的培训,后来又经过层层选拔,选出了她作第一名,才安排到我身边的。除了厨艺、医术,其实她还会些武功呢,哈哈,就是不知…现在恢复了多少,还能否施展了。” 银铃闻罢,转回身来,直抿着嘴、朝二人无奈摇了摇头。 “哈,无妨。” 卫尘风笑道,“如今你二位隐居在此,只要不自行暴露,可说已是绝对安全了,至于什么武功…这些打打杀杀事,还是尽量远离吧。” 姜元夕听了遂是点头认同。 “…对了,说到郢郸。” 卫尘风才端起茶瓶、小抿一口,便突然想起什么,便又看向公主说道,“实不相瞒,公主,这一个多月…” “哎,还叫我公主呐?” 姜元夕笑着打断道,“适才吃饭时就听你一直这样称呼了,我们如今这样住在这,卫大侠就没必要再这样叫啦。” “啊?” 卫尘风一时有些愕然,“那该怎样叫?” 姜元夕笑道:“你可以像称呼银铃一样,叫我姜姑娘嘛。” “这…好吧,姜姑娘。” 卫尘风无奈一笑、遂继续道,“是这样,这一个多月时日,我到江国去了一趟,一路上打探了许多情报。说认真的,自你二人走后,郢郸情况便实在有些怪异,气氛也不同其它国都了。” “郢郸…怎么了?” 虽已有些不想再被公主身份桎梏、可姜元夕依然很牵挂自己的父母,见到卫大侠这番神情,不禁也顿时笑容消失、凑上前要问。 就连银铃此时也停下了手中动作,看向了卫大侠去。 “如今…” 卫尘风遂是眉头渐蹙,抚颔思虑了起来。 姜元夕、银铃二人则认真注视着他,等他接着开口。 …… “我虽进不得王宫,但在郢郸的街头巷尾听说,江王自从公主失踪之后,便再未有上朝过了,至今…已有近四个月。” “据说…甚至都没再露面,如今朝政,是位叫‘公子杵’的人物总揽。” 卫尘风看向姜元夕问道,“姜姑娘可知此人?” “当然,那是我公伯,父王唯一的亲哥哥。” 姜元夕不假思索答道,“以前先王,也就是我王祖父在的时候,公伯是江国大将军。父王即位后,他就退下来做了右相。虽不再掌军,但还是有些旧日威望在,依然时常参议内外朝政,且保留了开府权力。不过…” “不过什么?” 卫尘风随即疑问道。 “公伯与父王的关系…并不和睦。” 姜元夕神色间略显担忧,“兴许…是因为王祖父废长立幼,亦或是他失去军权,又或者…两个都有,总之,他们之间是经常意见相左。此事已是出了朝堂,整个公族都已知晓的情况了…” “嗯…不奇怪。” 卫尘风摇摇头道,“无意冒犯,姜姑娘。但恕我直言,据我毕生见闻所知,王公贵族间的事,向来是这样麻烦的。很多时候,因为各种缘故,亲兄弟甚至亲父子自相残杀,这等在黎民百姓们听来匪夷所思、一般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却对于王公贵族们而言,几乎是家常便饭…” “唉。” 姜元夕闻罢只是垂头长叹了道,并未反驳卫大侠的话语。 “哎,对了。” 未久,姜元夕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便又抬头看向卫尘风问道,“卫大侠之前就已说过,自我二人‘消失’后,炎国便与江国断交了。而且连苍禹也一同失踪,那…我那在炎都做质子的哥哥,他回到江国了吗?” “噢,此事我有听说。” 卫尘风答道,“那位是…叫‘王子夷录’吧?据说是你公伯的意思,江国之后已与宣国建交,王子夷录在返回江国的半路上就直接去了宣都,在宣国继续做质子了。” “在宣国?!” 姜元夕听罢大惊,当即与银铃对视了一眼。 “是,当前应是在宣都吧。” 卫尘风点头应道,“可你二位眼下还不宜现身呀,再加上,宣都距此几百里之遥,你们也不便奔波,还是继续安静休养吧。放心,我前段时日才结交了渊国风氏,下次回来,就能给你们带些大补灵药、更助恢复了。” “啊,这…” 听到卫大侠接下来还要帮助她们,姜元夕与银铃顿时都讶异住了,一时竟有些羞惭,不便推却、却又不知该如何报答… …… 继续与姜姑娘聊了片刻,休息充足之后,卫尘风便准备要动身了。 尽管宅邸是他购置的,但毕竟如今是两个女子住所,他不便打搅,就打算继续启程、踏上他的江湖之路了。 常在各地杀官劫富、仗义行侠的他如今身负两国通缉,也早已习惯了昼伏夜出。 然就在卫尘风起身、表示自己准备要走时,此前一直围坐他二人身旁,只能静听、无法言语的银铃见状,却是在犹豫片刻后,立即咿呀一声、叫住了将要离开的卫大侠。 两人皆疑惑看向她去,遂见她思考片刻,便对着姜元夕,接连比划起了一番卫尘风看不懂的动作来… “银铃她说…” 姜元夕边注视着银铃动作,边向卫尘风翻译道,“这些日子…她的功夫已经练回七八成了,她很憧憬…卫大侠你这样的侠客,她也想像卫大侠一样…可以独步江湖,做自己想…” 说到此处,姜元夕突然止住,逐渐是眉头凝蹙了起来。 “银铃,你…要离开我吗?” 姜元夕直看着银铃开口问说,而这句显然不再是翻译的内容了。 只见银铃摇了摇头,又接着比划了几个动作。 “好吧…” 姜元夕见状,垂头轻叹一声后,便又转看向卫尘风说道,“银铃说,她想领教一下卫大侠你的功夫,看看自己恢复了多少,自己当前的极限在何处,与卫大侠还差多少。” “哦?” 卫尘风听到此处,便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看向银铃、难以置信。 且莫说是受过重伤亦或是什么侍女身份了,这直接就是他卫尘风毕生,第一回有女子要向他挑战。 银铃直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走回自己房间去。 片刻,便带了杆五尺长的崭新细剑走了出来,上回还不曾见有,或许是自卫尘风走后、她自己在城里买的吧。 此剑与卫尘风之剑相比,乃要轻薄不少,但也更适合她这样身形苗条、臂膊纤细的女子使用。 “当真?” 卫尘风再度向银铃试问。 银铃则是态度坚定,不假思索的连连点头。 “…好!” 卫尘风兴奋笑应,遂转回过身,朝堂外小院门前、马匹的方向走了去,自己那把斩奸除恶无数的佩剑、此刻还正挂在马鞍上。 唰—— 一边,只见银铃拔出剑鞘、当啷一声掷在地上,提着长剑,随其后跟了上去。 姜元夕则是神情满脸担忧,不敢靠得过近… …… 片刻后,小院内。 月光明朗,星辉灿烂。院外还有街上市井行人的熙攘交谈声,其间热闹,似乎足以遮掩住接下来要发出的声响。 卫尘风站直在门前,面带微笑,两手搭在身前拄地的长剑上,直视向数丈外的银铃姑娘去。 而堂外小阶前,银铃则手提着光滑锋利的细剑,同样看着卫大侠、眼神坚定。 姜元夕则还在厅里,只远远看着两人。 还未开始交手,仅看一眼银铃姑娘的握剑姿势与步法,在细微的转挪之间、其它肢体部位的配合变换,卫尘风便足以看出她不俗的功底… 此等女子,也着实少见。 能与这样女子交手一回,卫尘风也同样欣喜之极。 “好,来吧!” 卫尘风招招手,示意银铃先出招。 “…呀!” 随即,只见银铃一记点头应过后,便果然脚下踏步、冲出向前,叫出一声,直奔卫大侠而去! 而卫尘风则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眨眼间,在银铃将要到了卫尘风面前时,便见她立即转手,化撩为刺、奉上了迎面的第一招,而后: 嗖——锵! 咫尺刹那,就在她的剑尖几乎进了卫尘风面前不足一尺时,卫尘风才终于动手: 本来拄在地上的长剑让他瞬间抽起,抬绕上来,快得刮出了风声、直接以数倍于银铃的速度,从刃面侧边格挡住了这一刺! 在银铃的惊讶中,卫尘风沿着她的剑身回敬以相同动作,把长剑当细剑使,撩过一圈,直接卸去了这一刺七八成的力道… 手中剑差点将要被挑飞前,银铃立即及时反应,当即扭转身形、借势游力,抽回了剑来。 “不错!” 卫尘风对这第一合交手表示了肯定后,在银铃还未刺出第二剑前,便又快她一瞬,先行发动进攻,直接一记挥劈了过去—— 锵锵锵… 而银铃则双持细剑、挡住了卫大侠的进攻,紧接下来,便轮到卫尘风持续出击,不断直逼向银铃去。 高下立判,银铃只有使出浑身解数,尽力防守… 在数丈外姜元夕的眼中、那看得人眼花缭乱的交击,便就此开始了! 小小的院落里,密集的兵器交碰声频繁响起。 只见双方,自始至终是卫尘风在发动主攻,不仅一直没有拔剑出鞘、带鞘出招,更是只要见得银铃尚能应付,便又稍稍加快了进攻速度,逼她拿出更敏锐的反应与灵活的速度… 与其说是领教、切磋,倒不如说,完全成了卫尘风对银铃剑法的提点与考验! 第46章 小城高士 在卫尘风对力道与招式的精密控制下,银铃得以施展出毕生所学、挑战到了自己的极限。 二人交斗了几十上百招,皆未伤及对方分毫。 卫尘风享乐其中。银铃更是打得酣畅淋漓,浑身湿汗、大气粗喘,伴随着两臂筋骨的酸楚,就连双眼视界也开始逐渐模糊… 直到她力气完全耗尽,在一阵抖动中没能握稳剑而导致被卫大侠打掉了后,终于,整个人也同时双腿一软、跌瘫在地。 卫尘风也反应迅速,及时收手,结束了这场“切磋”。 “银铃!” 在后方厅堂里注视了许久的姜元夕见状,也终于冲出来了前边,踏下小阶,将疲累无比的银铃搀扶坐起。 起身后的银铃只是边喘着粗气,边看向卫大侠,笑得极是兴奋。 “嗯,很好了!” 卫尘风点头笑应,回头去将佩剑挂回马鞍上后,便转身继续说着道,“能有这般功夫水准的女子,已世所罕见,更何况还受过重伤的了!银铃姑娘身手当真了得,照如今看,勤学苦练,多加努力,待完全恢复了,将来定将有更大的进步空间!” “可能超越我,真成了一代女侠,也指不定呢!哈哈!” 银铃听得两眼中尽是充满希望的眼神,随即,只见她思虑了片刻后,便转看向公主,继续比划起一些手势。 “卫大侠,银铃说…” 姜元夕继续看着银铃、帮忙译释出来道,“她说…她希望,能与你做一个约定,她想…等到多年以后,能再与你比试一次,到时…她一定要…击败你,证明自己。希望…你可以答应她的请求,将来…哈哈,一定不要怯战、避战。” 说出到最后一句,姜元夕不禁笑了起来。 银铃却是看向卫尘风,殷切的眼神间看着不似玩笑。 “…好!一言为定!” 卫尘风听罢欣喜,当即是也微笑着、两手抱拳一推,态度同样是十分认真。 随后,卫尘风便告别二人,打开院门、牵马离开了。 姜元夕与银铃则看着卫大侠离去的背影,各自心中皆是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 穿过早夜仍有些热闹的街巷,沿正东门出了湫阴城后,来到官道上,卫尘风随即踩镫翻身、骑上了马去。 到了这时,他适才保持了许久的笑容、终于是缓缓消退了下去。 双手执缰、缓蹄行进,尚未急于赶路出发的卫尘风却是不自觉间,先抬起头来,看向了天顶之上的那轮明月去。 今夜是月光明朗,耀熠四方。 群星拱绕之中,那高悬的白轮有如一尊玉盘明镜,虽是皎白澄澈,却又如遥隔在一阵雾海苍浩之后,照不出一丝一缕的凡俗尘景… 尤其是映不出,他卫尘风此刻的迷蒙心境。 “榑道长所言甚是…” 卫尘风心中暗自叹道,“我总是如此行走四方,留恋这红尘俗世,挂念这天下苍生,怎么也放不下…” “可…世间的不公不义,任我如何杀,又总是杀不尽。” “贫瘠困苦,任我如何帮,也总是帮不完。” “尽管…无非是我自号‘仗义行侠’、一厢情愿罢,可如此下去,待到何时…才是我卫尘风得进天门山之时?” 卫尘风神情凝重。 “我即便是能助得千千万万人,又该要如何助我自己…寻得道心?” 思虑许久,卫尘风始终没能想出答案。 “驾!” 最终,他还是只有轻骑快马,孤影独行,继续上路,向东而去… …… 宣国西境,距与乐国边界不足百里之处,有座人口数万、与湫阴大小相近的小城,名唤“青城”。 此地距国境比寅城更近,然而,却不似寅城,未被建设成屯驻有什么大军的军事重镇。 甚至此城附近的宣乐边界,连城墙、烽火台也并无一座…而正因此,导致是除了地图上的线条外,那广阔而荒凉的土地上是再未有什么明显的隔阂,使得两国国境在此处其实是保持模糊的。 不过,此城也并未成过敌国的目标,往年与此毗邻的炎、乐、未三国与宣国交战时,也几乎都不会沿此城来作为进攻方向… 只因这片地带,地势过于平坦开阔。 与西边乐国的干旱地相连,却距水源比之寅城更远,加上气候难宜、田产低下,更没有特产资源,可谓既是易攻难守,又毫无战略价值。 是所,纵使交通发达,此地也并未发展成什么人口大城。 几乎可说,正是此地的贫弱,如起到反作用般的护佑了此地的安全,即便是十九年前的那场大战,都不曾波及到此城。 常驻城中的宣军只有一千来人,起到治安作用便足矣。 甚至就连盗匪,许多都无暇“光顾”… 而自卫尘风离开湫阴后,过了数日。 青城西门百丈外,一队人马自炎夏烈阳中现身、由西边乐国过来,朝青城方向步了去。 相较起天下间的任何一座城,青城都算是一处极为冷清、偏僻之地,来往出入的人员极少,四个城门就连站岗士兵们都是常能打一整天的瞌睡… 但凡有一个外来客,都足以令他们打起精神。 而今日这回的这批马队,却是让他们遥遥看见,着实清醒了一番: 只见这回的队伍五人,是皆穿了具有同样形制、色彩与图徽的一身简朴衣装,沾了满身历经数日奔波的沙尘,各个手上则还佩戴有木制的护具… 领头的是一青年女子,鞍间还佩了一把怪异的木伞。 正是数日前分头离开了寅城的墨家弟子队伍的其中一部,领头者不是别人,正是巨子修豫离的高徒——芈筠! 自那夜事件以后,打算到宣国来求官的她,如今也是在赶路数日后,终于越过国境,抵达了他们进入宣国后的第一座城! 离开了从小到大生活的乐国,终于走出到了宣国来。 也许…也终于轮到她要施展自己的才华,书写属于自己的崭新篇章了! …… 不久,城中。 在这冷清的街道各处,城外来了几个装束统一的外客的消息、被民众们奔走相告,很快在城内传了开来。 墨家五人在唯一的客栈下榻、安置好行李后,到街上找了间餐馆。 而不过多久,便开始陆续有人聚到餐馆去,竟只是想瞧他们一眼,转瞬,便在餐馆门外汇聚了越来越多的民众… 当中,甚至都没有几个认识墨家服饰、仅是来凑热闹而已的。 而这,自然也给墨家五人造成了困扰,令他们是已无法安心用餐休憩了。 芈筠早早发现了异样,遂是也叮嘱了四个师弟注意围观群众、谨言慎行,众人这才只安静用餐,闭口不言。 直到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有披甲执戈、士兵装束的官府来人出现,前来查看情况,顺便将无故围聚的群众们驱开。 只见在这当中领着士兵们前来的,是个高七尺八、遍身黑绶白袍,头顶高冠、腰配令剑,五官端正、神情肃敛,双目炯炯有神,留着三撇小胡子,看着四十来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百姓们似乎对他都很敬重,一见到他来,都先尊敬的打过个招呼,向他解释过情况后,才让他招之散去。 士兵们也很听从他的调遣与安排,这道简单工作进行得极是顺利。 而隔着数丈之遥,坐在餐馆厅里的芈筠抬头瞧见,随即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一会,在见到他遣散了所有闲来围观的百姓、并给随行而来的士兵们接着吩咐了些其它事情后,芈筠终于从众士兵异口同声的回复声中、听到了他们对此人的称呼: “是,申大夫!” 只此短短三字,芈筠心中已有了几分推断。 申姓,如同子姓在启国,郤姓在渊国般,同样是宣国大姓。据说几百年前,甚至还与最早被黎武王分封到宣地的宣国始祖“宣侯”是本家… 大夫,能被称此二字的官职虽有许多,但在宣国也无一不是高官。 再看此人年纪、装束与威望,想来就更是非同一般之人物了。 很快,随着士兵们尽皆离开,也见到这位申大人环顾了下四周后,当即转过身、迈步走进了餐馆来—— “哟,申大夫!您…” “嘘…” 柜台前的老板见到、当然也明白他正是来找这几位外客的,正要热情的打招呼时,便被申大夫抬手示意噤声了。 随即,申大夫则果然径直走向了墨家五人去。 另四人是早早有所防备,耳中听见、便已谨慎的止住了各自饭菜筷食,静待着这位不同于其他只凑热闹的百姓、而敢是主动找上他们的来者,这个所谓的申大夫能问出什么话来。 而芈筠则是不慌不忙,自申大夫进了门起,便直接自始至终注视着他。 “诸位。” 申大夫踏上榻台,走到墨家五人的几张桌前,倒是自来熟的先露出微笑、恭敬向众人拜了一揖,“久闻墨家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墨家弟子悄然莅临青城、蓬荜生辉,百姓少见多怪、惶恐之至,惊扰了诸位,还请多有见谅。” 见对方以礼相待、语气间也尽是和善之意,墨家众人遂也放下戒心,纷纷起身、转朝向申大夫,同样鞠揖回礼。 与百姓们还有不同的是,这位申大夫如同寅城时那些百家学子般,仅看过衣装便能知晓是哪家人士,想来是有一些积累的。 照此看,这位申大夫也必不是一般人物了。 “墨家…” 而另一边的柜台后,正注视着这边的老板听到如此说辞,不由也在震惊中陷入了短暂的错愕… “阁下多礼了。” 作为当前队伍的大师姐,芈筠随即开口回应道,“适才听得众百姓与士兵们,还有这餐馆老板,皆称阁下作‘大夫’。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哪国人士呢?” “哈,诸位先请坐。” 申大夫则是礼貌的请墨家众人坐下后,自己也上前去、屈膝坐进了与几位墨家弟子一桌,随后笑着开始回话道。 “申某当然是宣国本国户属,一声‘大夫’不过是百姓们爱赏面,往日叫得多,留下来的习惯罢。申某…只是早前做过几年三闾大夫而已,如今早已被撤职,算不上什么大夫了,可不敢乱叫。” “至于什么‘高人’,哈,那就更是妄谈了。” 申大夫解释道,“某姓申,名‘正则’,当今小小一介青城县尹而已。大家实在习惯故意叫错、高抬申某,某也不便推辞,是吧?哈哈。” “申正则…” “原来是县尹大人,失敬,失敬。” 墨家五人闻之,遂是再行了一揖。 做过三闾大夫,又是本城县尹,如此便足以将他们适才的诸多疑惑与推断给解释并证实了。 五个穿着打扮统一、且与外人相比是不拘一格的墨家弟子的出现,就足以引来一群几十名百姓的凑热闹围观。 既如此,将本城县尹引来,也就情理之中、不算奇怪了。 “敢问诸位…又是墨家哪几位高徒,哪国人士,什么名讳,如何称呼呢?” 申县尹望向众人,微笑着问说道。 墨家众人对视几眼后,随即纷纷看回向申县尹去。 “在下,乐国人士,墨家…” “在下未国…” 首先是四位师弟,对着申县尹开始自我介绍。 待得四人尽皆说完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来,才最终轮到这位大师姐说话: “在下,墨家芈筠。” 芈筠神情平静、抱拳以应道,由于是战争孤儿,是所,她也记不清自己的家乡籍贯了,“我等前不久刚从乐国来,本打算在乐国就近求官谋生、施展才学、传播思想,却不想在寅城便吃了寅侯一个闭门羹,由此,便转头到宣国来了。正期望宣国能否有我等及我墨家思想的一席之地,只希望…” “喔,那可太好了!” 申县尹听得两眼仿佛放光、兴奋激动不已,“诸位所言,可是当真?!倘诸位不嫌弃的话,请一定要赏面,来我青城县府上一叙呀!” 这一着,倒是将墨家五人也给看得懵了。 乐国与宣国,差距竟是有这样大吗? 五十个人在繁华熙攘的寅城,不仅吃了闭门羹,甚至差些把命也搭上…然五个人来到偏僻清冷的青城,却是一来就得到了如此礼遇,甚至还有高门名士如此迎逢… “诸位以为如何?” 申县尹看着众人,殷切的眼神正无比期待着几位墨家弟子同意。 “…好哇。” 然而,这份热情则是令得前几日才历经一番险情的他们是有些受宠若惊,遂是,在犹豫了片刻后,便也尽皆看向申县尹去、轮流点头同意了… 第47章 清宴薄醨 “如此甚好。” 申县尹笑道,“既如此,申某不才,就请来给大家讲解一下这青城的情况吧。申某一片赤忱,定知无不言,诸位以为如何?” “那就有劳申县尹了。” “申县尹请讲。” “好。” 墨家五人应罢,便见这位身为县尹的申正则加入了他们的午饭,直接开始给他们讲解介绍起了这座虽不偏僻、但却十分荒凉的小城来… 青城西邻乐国、大片是旱地,北边有宣北草原,过到约二百余里外便是商泽大湖,而东边及南边则是连绵的山地,与宣国的人口密集地带及山外的未国是皆有隔绝。 城中没有河流,水源全靠打井。 气候干旱,全年少雨,不论种什么都很难养活。 听得县尹说起此等情况,墨家五人不由想起,其实与境内多沙漠的乐国内陆的许多城镇是极为相似。然与宣国不同的是,乐国整片疆域三面环海,绝大多数内陆城镇、甚至就连乐都临蓟和他们墨家总院,都主要依附着沿海城镇生活,根本不会出现青城这样的情况。 而在这一方面,虽然疆域在七国中最大、又是居中位置的宣国却是吃了大亏,与启、江、未、乐、炎五国加上王畿一地接壤,可千里江山,竟只有最南边才有一处海港,就这都还是多年前的一场战争中打下来的。 往前追溯个百来年,宣国直接便同今日的王畿般、是个内陆国了。 并且此港还西邻未国、东邻江国,如欲往海上发展经济,又是绝对逃脱不得两国的控制… 是所,这青城便成了是极少有的,即便位于中原地带、百姓也只得主要靠畜牧业为生的城镇。 然所幸宣国当今的税法,落实到青城并不算重。而青城在他申正则的治理下,也没有冒出过什么贪官污吏、地方豪强。 百姓的生活因此也就尚且过得去,属于不好也不坏的地步。 一同用过了午饭后,身为县尹的申正则带着五位墨家弟子离开了餐馆。但并未着急前往县府,而是带他们在城里游逛了起来。 一整个下午,申县尹带着墨家弟子们逛遍了青城。 在此期间,墨家五人见到了城里各处建筑的安排与布局情况,城中每一处井眼与畜圈的位置,认识了几位城里主掌各种职务的官员… 几位师弟还在犹豫,芈筠则是已逐渐下定了决心。 她尽力记下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并同时在测算与推断着青城当前存在的、面临的和将来可能发生的问题,以及对应的解决办法。 比起待在一处驻有几十万大军、城主随时急不可耐要外扩,且还不能得到最基本的尊重、行事更是会完全违逆她所学的军事重镇,这样一处贫瘠荒凉、亟需救助的小城,才是属于她的天地! 她已决定要在此处为官,助申县尹治城,宣传墨家思想、施展自己的才华了! 想必…即便是巨子、哥哥还有其他的师弟师妹们,也都会希望她能留在此地吧! …… 时至傍晚,日暮时分。 逛完了整座青城,申县尹终于带着五位墨家弟子来到县府。与此同时,他中午时顺带吩咐过的、为五位准备的简单晚宴,也已是准备齐全了。 县府前阁,厅堂上。 只见申正则合掌席地、跽坐在主座,芈筠及四位师弟盘膝在两旁的五个位置后,每人面前的条桌上皆已备齐了肉菜。当中小小一缶、尚且温热着的狼油烤狗肝,配着肠子,连米粥也没有,却也已是这小城所能拿出最丰盛的、对待宾客的上餐了。 而墨家弟子向来讲究“节用”,是所,再是疾苦也都能适应。 时辰一到,众人便不约而同、纷纷执箸开宴。 “不知不觉,竟与诸位聊了一整天呀,申某与诸位真是有缘!某先敬诸位大才一爵!” 申县尹捧起一爵薄醨,敬向墨家五人。 “哪里,县尹客气了。” “我等只是偶然路过,县尹便如此招待,我等才是…哎,不如别叫县尹了,我们也叫申大夫吧!” “哈哈,好哇,申大夫请受我等一爵…” “喔!不敢不敢…” 墨家众人随即也举酒回敬,其间礼之所至,令得申正则也是受之不及… 在晚餐的小宴间,众人又继续聊了些其它事。 譬如,同样作为在此大争之世中凭着才学苟活谋生的学子,彼此间都很关心的,对诸子百家思想、黎朝及七国局势、各位形形色色的名人及许多十分知名或存在争议的历史事件等的看法… 待得一直聊到入夜天黑,众人几乎全都酒足餐饱之际,话题才终于说到了他们从见到申大夫第一眼起就在思考和关注的重要问题。 这位“申大夫”申正则本人,究竟是何来路,有何等背景与过去? 而不知是酒多起了兴,还是果真聊得投缘、心中畅快,亦或是的确有心招揽他们、而决定坦诚以待… 当见到几位年轻人终于问起时,申正则便是终于开始说起他的故事了。 …… 原来,在来到此地做一个小小的县尹之前,这位“申大夫”果然是有着番不简单的过去的。 时年四十六的申正则,虽是生于高门,但到了他一代却是早已中落、与布衣是无异了。 据他自云,他小时极好诗书文学,也对儒、墨、名三家思想颇有一番深究。少年时游学,更着出了不少辞作,但只可惜在这个时代不得流行,便是写得再多,最终也只有摆回书架、蒙上灰尘。 青年时期,他到宣都大淄城求官。所幸他的仕途还是顺利的,当年他所走到的最高处,可远不止区区三闾大夫。 这堂堂宣国的“左徒”,他也做过一段时日。 忙时在朝堂上与文臣武将力争国事、向宣王频频上谏,主掌千里江山的内政外交。闲时也在大淄设坛讲学,效仿启国李夫子故事,将自己的着作主动流传一些出去。 直到后来,才因一些官场上人情世故里的复杂原因,退下做了三闾大夫。 接着,他在宣都娶妻生女、成家立业,就在他的数载仕途看似正要踏过重山、平步青云,向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之时: 一切,都随着那场波及天下的大事的发生而改变了。 不出众人所料,这场大事,正是十九年前,炎、乐、未、江、启五国联合攻宣,引得是数月间苍生涂炭的那场大战! 在这场战争中,位于宣东的国都大淄都曾被敌军攻下。 彼时就在城中的申大夫一家受到牵连,被迫逃难之时,与妻女失散…待到后来宣军收复大淄后,申大夫虽找回了妻子,却是已再见不到女儿了。 不多久,妻子便郁郁而终… 申大夫虽继续在大淄为官,但之后提出的许多主战的谏言,都不断地被指责是因丧妻失女而抱有私仇、并非公心,不适于再身居高位了。也是靠着旧日的名望与当时宣王对他的器重,才在大淄又待了好些年。 直到换了一代宣王,连带着换了一整批“文华武英”后,曾经的左徒、堂堂的三闾大夫申正则,也就被“发配”、“流放”到了这贫瘠荒凉的西境青城来,时至今日。 他曾经足堪治国的大才,如今也就只能在这几万人而已的小城里施展了。 …… 说罢这些往事,申县尹的酒已是饮了一爵又一爵… 墨家五人安静的倾听完了他的故事,并未出言打断,只对此感到是万分的同情与无奈。 然此时,区别于以往的是… 如今的他们,在之前不久寅侯的“帮助”、太师自己的坦诚和他们师弟们的谨慎行动下,已经切实得知了一些据说在王侯将相间并非秘密,可在他们墨家这里、却是被蒙蔽了十九年的真相: 五国攻宣大战,是由黎太师白真一人策划挑起的! 哪怕是别的任何一人,他们墨家或许都不会顾忌,立即向可怜的申县尹交代出来,好让他能至少明白那个令自己妻离女散、国损家亡的冤头债主究竟是何人,他的多年困闷不至于连个方向也没有。 可当偏偏是太师白真时,此刻的五人,便只有是陷入了片刻的矛盾与迟疑: 只因他们在离开寅城前,就曾拜托了两位道长替他们向太师求助,以期太师能对寅侯做出些“惩戒”之举,以杜绝过了那夜事件后、他寅侯对各个参与方可能做出的报复… 可说如今的墨家,已算是欠了太师一个人情了。 倘是在此时,只因同情便要告密的话,那么,岂不是陷那本来已是足够困难与卑微、早已被看不起的,随时可能被灭掉的黎王室于一番更危之境,甚至说,几乎算是同时给了七国一个灭掉它的理由,都能解释得合理了吗? 他们五人岂不是代表墨家,做了件背叛王室的大不义之举么? 此等行径,果真是能做的吗? 然转念一想,尽管数日前他们的确托人请了太师出手相助,如今惩戒寅侯也绝对有必要、不必等候回信也知道太师一定会答应,可难道太师当年所做,就又能称得上“对”吗? 只为维持王室权威、削减七国国力,便挑起一场大战,连及军民死伤不计其数,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比起寅侯而言,似乎太师白真才更是邪恶! 可是…太师在寅城一遇时对他们的相助小恩,和十九年前操纵百万人丧生的大罪,又是孰轻孰重? 此等真相非同小可,一旦泄露,必将带来难以预料、更不可操控的严重后果,又岂是仅他们五人可以负责的? 可要是不说,又还想留在此地为官的话,那岂不是前来求官的第一天、就对县尹大人藏住了一个与他息息相关的惊天机密,更还要在之后与他的朝夕相处中,坚守着这个秘密、在这小城里煎熬的待下去? 综上种种,究竟该要如何权衡与抉择? 即便是饱治经学、争鸣常胜如芈筠,却也从不曾处理甚至面临过如此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事到如今,仿佛都是她自愿的走来到面前的一个八卦迷阵般…前方的路虽是四通八达,却全然看不清该往何处出入… 墨家弟子们想到这里,顿时面面相觑,各自仿佛皆心有灵犀般,随即,只对过一个眼神,便各皆了对方的想法。 很快,芈筠作为大师姐,与师弟们的区别就体现出来了。 同样是陷入犹疑长思,比起师弟们,她是更快的做出了决定、并坚定地执行了出来: 只见她趁申大夫又一回仰头饮酒时,对着四位师弟摇了摇头。 如是示意,便算是替他们做了决定、也给他们指明方向了。 而同时,出于对施展自己才学的渴望、对申大夫过往悲惨遭遇的同情、对自己如今迫不得已只能向她隐瞒这件她一定很关心的大事的愧疚… 再综此种种,芈筠心中已是更加坚定了要留下来的想法: “申大夫!” 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芈筠终于坐直起身,朝向申大夫、恭敬俯首作揖,眼神坚决、义正言辞的开口了道:“芈筠想请,留在青城!” 砰! “好!” 许是果然饮得上头了般,只见申正则闻罢,当即是重重将铜爵按在条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回话更是响亮而豪爽。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神间是澄澈无比,没有一个字像是醉话或玩笑。 一次偶遇,一日交谈,一场薄宴… 进入宣国、来到青城的第一天,墨家弟子芈筠,便就要开始在此城为官,施展她那曾被寅侯拒之门外的“治民术”,他们墨家那主张“兼爱”、“非攻”、“节用”、“明鬼”及“天志”等的思想了! “我等也想请留在青城!” “我等一样!” 随后,只见另外四位墨家弟子也接连坐直起身,向申大夫恭敬作揖,面带微笑,神情诚挚的请询道。 除以上外,作为当世显学的墨家,还掌握有的许多寻常世人、其他学家都无法苟同,乃至都不能理解的数学、物理学、工程学、机关术,以及又与兵家有所区别的“以亟伤敌为上”的守城术、兵法、毒药配制与投放,等等这些都被他们“带在身上”的特殊技术… 自今日起,也就都要在这青城开始施展了! “…好,好!” 今日一次招到五个墨家弟子,申正则登时是欣喜之极、笑得合不拢嘴,“我申正则得诸位,有如是鱼之得水,虎之添翼呀!往后,便是要请诸位不吝赐教,尽情在此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了!哈哈…” “一定!哈哈哈…” “哈哈…” 欢声笑语,充斥满了在这青城的小县府内外。 第48章 飞蹄雁字 芈筠及四位师弟在宣国青城落脚的日子,是五月初五。 休息了一夜后,次日,五人即带上行李包袱来到县府、各皆准备领受自己的官职。 尽管的确很赏识墨家思想,经过一日的长谈也证实了他们的身份、对他们并无怀疑,加上自己也向来言出必行,但毕竟还是初来乍到,身为县尹的申正则并没有任性的直接授予他们什么高位。而是逐个考究、询清了他们各自的能力及专擅的领域。 最终,五位墨家弟子中,一人进了县司马府,掌军事; 一人进了县司寇府,掌刑狱; 包括芈筠在内的剩下三人则皆进了县师府,掌民事。众人对这番安排并无任何异议,同样,这个位置也是在芈筠的期许之中。 当然,当天做下的决定,依然只有口头效益而已。 作为坐拥千里江山的中原最大诸侯国,宣国的选官职爵制度历经多年完善发展,已是十分严整。即便在最西境、贫瘠而荒凉的青城要任命几个外国客卿做官,申县尹也依然是要呈书大淄城朝堂、上报通禀中央过才可行的。 而若是信使当日出发,宣王也立即给到回应的话,一来一回,也至少约需到五月底才能有明确答复。 然墨家众人对此则是颇有信心,与炎国独尊法家不同的是,宣国地大物博、向来博采众长。 有墨家弟子愿意为他们效力,他们应当不至于拒绝。 …… 当日傍晚,城北驿站。 陪同着县尹大人来此,目送着他派信使出发、寄出了那封送往宣都的信后,芈筠此时也想起了什么,遂也当即取来纸笔、留下了两封书信。 一封,寄往位于乐国南山的墨家总院。 向巨子、哥哥及一众师弟们报平安的同时,也通知他们自己将在宣国青城为官的消息。 另一封则寄去了炎国南境的栎县,尚具体未知地址,只能写是寄给两位来自天门山的,一个姓范、一个姓榑的道长。只期或许将消息给到这,信使就足以找到二位道长。 这封信的内容与上封相差不大,或者可说除改了称呼修辞外、剩下的内容皆完全相同。 当然,还多附一句,对那日榑道长追赶太师仪仗的后续的询问。 即便绑架失败了,但他寅侯谋反之心已然坐实、如今又的确还是掌有几十万乐国主力大军实权的军侯… 他但凡有些任何动向或变化,同在乐国的墨家都是必须要关注的。 寄出了两封信后,芈筠便随申县尹回城去了。 随后,她与四位师弟一道在宣国为官,为墨家施展才华、宣扬思想的日子,也就真正的开始了… …… 炎国南境,仅邻炎都孟阳百里外,有座人口同样只有数万的小城——栎县。 此城,便是天门山道士范远的家乡,是他父亲、祖父,甚至范氏往上再历数许多代的出生与成长之地。 六岁以前,范远生活在此。 六岁那年,师父一心道人路过栎县,说服当时的范爷爷,将他带去炎北的天门山、自此出家做了道士。 十八年的修行,让他没有活在一个纷乱的大争之世,而是逐渐养成了一个极是清心寡欲的心态,也让他练成了一身下山以来、迄今为止,不仅自保绰绰有余,更可说几乎不曾遇到过什么敌手的好剑法。 当然,他的这份心态在遇到卫尘风后,便发生了改变。 而他剑法虽无可指摘,更还会许多天门山道术、奇术,随身还带有些小法宝,可比起独行千里的卫大侠,他始终还有一个最大的区别,甚至对于这个乱世而言、可说是“弱点”的地方—— 他做不到下手杀人,甚至连致人伤残也不行。 而在护送完了奶奶一家回栎县、并安置好他们后,接下来的他还要与师兄一道前往孟阳,向炎王汇报这近三个月以来一路上发生的一切。随后,或许便是要继续出发,去探查王子禹与公主元夕的下落… 他们的“江湖之路”,还远远没有结束。 尚不知将来的他,是否终将遇到要他下手伤人、杀人的那天。 而那时的他,会怎样反应,会发生什么,就更是不可预知、不敢想象了… …… 栎县东临王畿,南临商泽大湖及宣北草原,西临汕水,北通炎都孟阳,而其所位之处、与如上任何一处的距离都仅有百里左右,加上又是丘陵地势,居高临下、平坦开阔,水草丰美、资源充沛,进可做炎国由此向南推进的中枢与前哨,退可做保卫孟阳的障城与陪都、互为犄角… 几乎可说,栎县的存在,简直是写明在了纸面上的“兵家必争之地”,如此,此城在三年前被寅侯突袭攻打的缘故,却是清晰明了得多了。 而与湫阴、青城最大的截然不同之处…便是它与国都实在过于接近。由此便在国家发展中产生了一个严重问题——人口与资源的流动。 学子、工匠、士卒,皆奔着更丰厚的回报、更多的机会与更宽阔的视野,便要到国都去闯荡… 同样一批货物,商贩也几乎都会选择稍微拉到国都去倾销。 求学、做工、经商、入仕、为官、从军,甚至是在那驻足停留、成家立业,相当于是直接移居了过去。 由此也就导致了,尽管栎县交通发达、来往各国人员交流密切,可却始终发展得非常缓慢,这一说来虽怪、却也还解释得清的现象。 当然,也偶有些例外。 譬如失败了回来的,或是虽成功了,可接下来所走“商仕官军”的方向、又偏是回到家乡的… 还有竞争实在过大、名额辈分排满了,而不得不归去的。 这些或许也就如范榑二人般,度过重重山峦、方知青云幻梦一场,兜了个大圈、最终回到原点罢。 过商泽北关后,只两三日,范榑师兄弟二人便安全护送着范奶奶一家、回到了这个范远的“原点”。 不学兵法与纵横家理论的二人不懂、也不怎么关心上述那些,只顾在城里替他们安身而已。 早在寅侯三年前攻下此城、迁走百姓时,范氏祖宅就迁居了他人进来,如今范远再带着奶奶一家回来,已是住不回原址了。 于是,他只得另想办法,另寻位置给奶奶一家安身落脚。 然不同于常年劫富的卫尘风的是,两个清贫的道士身上,并没有足以买下一座宅院的余财。 所幸这对于奶奶一家而言,并不成什么问题。此时的婶婶站出来,拿出了范远那神秘的父母之前派人寄来的剩余银票,在栎县同一家银号的分店仍能取用。而那个余额…往夸张了说,即便是让婶婶不工作,也足以供养这一家三口,直到奶奶百年、或是小逸长大了。 越是得知这类消息,就越是让范远对自己那久未谋面的父母愈发充满好奇… 不过,若想去找他们,或许就得是再往后稍许多位的事了。 于是,取出银钱,在栎县城内购下了一处足以栖身的小院后,范奶奶一家即迁居进去,终于是完成了阔别三年的归乡。 范远来到新的里屋,再次向爷爷牌位进香跪拜。 同样,仍是不拜失踪的叔叔,坚决的相信他仍活在世上… …… 数日过去,五月初八。 芈筠第二位信使的快马飞踏在宣北草原上,沿途经过了商泽大湖,经由商泽北关进入炎国,继续向北直驰。 这一路上浩广平坦,数百里路程,非是战时,只两日便到了栎县。 此时的范榑二人,刚巧还都留在城中。 倒不是他们知道会有人写信找到他们,而只是范远,打算在奶奶一家又经历了一番搅扰与奔波后、自己继续出发之前、再多陪伴他们一些时日罢了。 这些日子,在堂弟小逸的连番求索之下,师兄弟二人教他练了不少剑招。婶婶也替他找到了新的师父与书院,给自己再次找到了染坊工作… 在没有什么新的大事情报传来之前,一切仿佛都这样安泰平稳的进行下去了。 直到…这位信使的到来。 进了城后,信使自是遵嘱找地方打探起了两位天门山道长的下落,然而,若他是来早了些、可能还难找些,他偏是在这个时日到栎县,如今要找这两人,便是一点也不难了。 只因数日之前,两个道士、其中一个还背长弓的,护送着一辆驷车大轿进城,并在进城当天,到钱庄取了笔巨款,直接购下了一整座有四五座屋宇的院落作为宅府安身,此举,就足以形同五个墨家弟子同时现身荒凉的青城般,引起是一阵的喧哗与骚动,将消息传遍满城去了。 因而,信使到来这天,只随便找个茶馆一歇腿,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已掌握到范氏一家的详细地址了。 中午,休息完毕了的他随即引马前去。 叩叩叩—— “来了!” 兽首铜环敲响,门内一青年男子应声罢,便闻其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门闩开启,两门向外打开… “嗯?阁下是…” 开门见到是位陌生男子,范远随即疑惑询问。 “敢问,天门山的范远道长与榑景明道长,可是住在此地?” “我是范远,阁下是谁?有何贵干?” “喔!范道长,失敬…” 信使得知目标正是眼前人,惊喜之余,连忙转身由马鞍扣上取来竹筒,打开拿出信件,递给了道长、同时还边解释说道,“小的是宣国青城差役,青城县师府新来的客卿‘芈筠’小姐托我到此地来,向道长转交这封信件。” “芈筠?” 范远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才刚接过信件、听到话语的下一刹,结合起这位信使所言,便已立即明白。 “宣国,青城…” 将信纸托在手中展开,一目十行的读下来,范远只觉也与他所猜测的内容是相差不大,于是便很快读完、收了起来,“多谢你这趟来送信了,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在我这歇一下?” “哈,不必,多谢道长好意。” 信使恭敬作揖、客气回绝过后,随即转身回去,踩镫骑上了马、执缰便直接要动身了,“小的已经用过午饭了,这下便直接回青城复命去,就不多叨扰道长了,道长告辞。” “好,告辞!” “驾。” 范远送别了这位信使,便目送着他从院前小巷缓蹄离去,上路出发了。 …… 当日,入夜。 范氏新宅的里屋,榑景明、范远师兄弟二人正盘膝对坐,各皆面前摆放着一部线装蓝皮书,做着“打坐”姿势、闭目凝神。 嗡嗡嗡—— “呼…”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深呼吸声间,还有便是神奇的一些怪响,以及发出着微弱青光的、盘旋萦绕在二人周身的一些点点星萤。 照如往常,此时的二人,正在打坐对练。 练的是他们出师时,经由师父顺便带下山来的许多部心法。这些心法能助他们舒筋活络、提气养神,除了最基本的从外在上加深了他们的内功外,更重要的还是让他们在本来一天比一天烦恼和攘乱的江湖之路上,每天都能保持回到一个清净而专注的心态。 而即便只言内功,却也是类多而杂,有阴阳,有五行,有五灵,甚至还有同医家着作般,走灵榷、枢穴等位出发的… 对寻常人而言或许是有如天书,但对这两位天门山道长而言,则是刚刚好,完全是还处在他们当前正修炼到的境界。 今日,他们正翻阅着的这部典籍,已摊开到了最后一页。 而这部典籍,又是他们带出的包袱、所有的心法里,已阅读完、修炼过的最后一本了。 接下来,要么他们是重新练习这些,要么…便是失去方向了。 “师兄。” 范远睁开眼来,气息恢复如常,榑景明也应声睁眼。 此时,盘旋在二人周围的青光也消散了。 “今日,我收到芈姑娘来信了。” 出乎榑景明意料的是,师弟突然结束今日修行、所提起的却又非是与修行有关,“她已在宣国一个叫‘青城’的地方谋到官职了,据她说,那地方贫瘠荒凉,但却有一位有着大才远志的县尹。按她的理解,情况与寅城可说是完全相反,正适合她推行自己与墨家的思想及技术了!” “哦?” 榑景明当然是记得她,但眼下却更在意的是师弟之所以提起此事、以及这样提及的缘由,“所以呢?” “我看,我们不如到青城去一趟吧。” 范远兴奋直言,“出来两个多月了,寅城的事眼下又已全部了结,王子禹和公主元夕的消息还是没有半分头绪。我看,我们就照往日约定,到宣国去探望她一趟,也顺带在宣国打探一番消息,也未尝不可吧?” “…当然好了。” 榑景明笑应,师弟这回的答复则完全是在他料想中了,“那…我们不去孟阳了?” “还不必去。” 范远摇头,“不论怎么说,现在…我们还是弄丢了一个红玉玦的,在没有任何进展之前,我想我们还是没必要去见王上为好,不然…” “没事。” 榑景明爽快答应,“就青城吧,也正合我意。” “好!” 第49章 知虑墨攻 自此之后,又过了几日。 乐国南境,沿海约百里、距寅城数百里左右。 与再往深处些干旱的内陆不同,此处或许正是由于沿海,一众如朝天虎牙枭齿般纵横交错的群山间,在气候的影响下,显得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远比内陆要适于定居。 而作为当世显学的“墨家”,或许是正因此故,在几百年前选择了将总院安置在此、不曾迁移。 然不知是出于对学术的尊重,还是什么如黎礼般约定俗成的惯例… 这么些年来,也没有任何国家尝试过出兵乐境、侵犯墨家。 因是,墨家便一直在这片群山之中,怡安度年。 这天正午,总院山前。 俊秀起伏的山峦遮住了盛夏耀白刺眼、炙热难耐的烈阳,在一阵蝉雀鸣叫与清泉流响声及一片温凉的山影间,一骑乌青色长鬃的宝骓踏着山道上来,很快靠近到了山口。 鞍上是个着一身印有墨家图徽的玄色丝衫、右前臂佩有副木护具,不长不短的乌发扎着个小球髻,眉清目秀、双瞳有神,看着二十来岁左右的青年男子… 墨家大弟子,屈杉! 历经一段时日的奔波,他可算由北至南纵穿乐国,回到了总院。 “吁。” 屈杉在两座庞大似天门般的高山前勒缰停蹄,仰望过去,神情肃穆,一言不发,只在周围嘈杂的蝉虫声中静候而已。 遂是,未过片刻: “何为故?” 此时奇异的是,高山深处竟传出一道问话来,那声响之洪亮,远超任何什么沙场鼓角,震慑人的两耳与心胆,在群山间的反复回响更是显得厚重无比… “故,所得而后成也!” 屈杉对着大山、仰头高声喝答道,“小故,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体也,若尺有端!大故,有之必然,无之必不然!若见之成见也!” 过片刻,山中深处便又继续传来洪亮厚重的问话: “何为知?” “知,材也!” 屈杉继续高声对答,“知也者所以知也,而不必知,若明!” “何为虑?” 山中继续传问。 “虑,求也!” 屈杉再对答道,“虑也者以其知有求也,而不必得之,若睨!” “黑卡过!” 历遍三问后,只听得山中传出最后一句罢,便见是当中一座位西大山顶处,一枝巨大到在百丈谷底也可望得一清二楚的弩矢、嗖的一声发射出来,直入了对向彼端那座位东大山当中。 “驾。” 随后,屈杉执缰轻摇,便继续驭马、踏着山道前进了。 …… 从前的墨家,据说并不讲究论资排辈。 巨子之下,人人平等,皆以兄弟姐妹相称论处。但有学论出,皆可以共同讨论、赏析、学习与实践,更不会有任何知识会受到禁制,此地所存在的一切,都是在鼓励学子们进行无止境的探知求索,并以能得到耳闻目见的证据的实践来验证书籍里的一切。 然不知是从何时起,许是自从被尊为显学、要常与天下百家争鸣论战,或是为了入世而遵循礼法,亦或是那“灵石”事件后… 如今的墨家,却是亦如俗世礼法般排列,分出有各个不同地位的“墨者”了。 进山又走了百级石阶,屈杉终于回到了总院。 深山之中,风高旗扬,殿阁楼宇林立。 书楼,器械库,兵马营,军工厂,其它材料仓库,讲学大殿,学子院舍…共有几百名弟子、且平时也至少保有一二百人规模的这座总院,历经几百年的发展、建设、修缮与维持,已是颇具了一番规模。 穿梭在一众同是玄衣墨徽的师弟们一句句“大师兄”的问候当中,屈杉进了大门、牵马前去安置后,便径直前往了大殿深处。 这次他回来的目的,却是清晰的很。 不久,主殿最深处房间中。 哗—— 炉烟飘香,清气氤氲。只见屈杉掀开门帘、径直进了房间后,便朝着房内尽头恭敬俯身行了一揖: “巨子。” 只见那窗前榻上,并膝跽坐着是一名身高八尺、同是玄衣墨徽,两臂皆佩有护具,黑白相间的乌发披散及肱,五官严正有形、神色肃穆,目若垂星,嘴边一圈细碎胡,看着四十来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此刻,正一手抚须,一手捧着部青蓝色封皮的线装书籍在阅读着。 正是当今墨家巨子,杉筠兄妹的养父,及包括他们与一众弟子在内的墨家弟子们的师父—— 墨者,修豫离! “嗯。” 听得一声招呼、修豫离遂放下书籍,微笑向屈杉回应道,“回来了?就你一人?此番行程,有何收获?” “回巨子,说来话长。” 屈杉应罢,随即走上前去,在巨子面前三尺左右的榻前盘膝坐了下来… 随即,屈杉开始如同当日追上黎太师白真天子仪仗的榑景明般,在巨子面前,将他们一众墨家弟子五十余人此次离开总院、前往寅城的一整趟旅程,尤其是四月三十昼夜的复杂经历,还包括分别后妹妹与众师弟们各自的去向等等,皆详细交代了出来。 这回他所要说与能说的,远超那日商泽西关竹林中榑道长口中所出的许多。 从他们初入寅城,殷切自荐,被寅侯拒绝了开始… 到打听得李夫子要前来讲学、举办争鸣会的消息,决定暂留寅城以到时参加,一睹高士真容… 到当日从太师与寅侯的交谈中窃听到了那个严重的消息与秘密,当夜又得到神秘江湖势力“铉影阁”、天门山两位道长及渊国医家风氏的协助,四路出击、伏击寅侯、一招制敌… 直到最后,从寅侯口中得知了比太师所言更为夸张的那个、足以制住墨家的,也是他专程赶回来一趟只为求证的古早机密。 一番长谈下来,屈杉所知全部,便皆已告知了巨子。 “…如上,便是这些。” 屈杉禀报道,“还请巨子…解释弟子疑惑,寅侯所言是否为真?巨子知晓多少?还有,当下情形,墨家接下来该要如何选择、走何道路,也请巨子深思熟虑、早作决断。” “嗯…” 对面的修豫离,从头到尾皆抚须深思、眉头紧蹙的在认真倾听,听完了最后一句,终于也点头应了下来。 接着,房中静默无声。 屈杉并不急躁,且也完全明白对于上述事件,以及他的询问,巨子一定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思考、犹豫才足以作出决断,遂是也只低头静候、不作催促。 修豫离则是抚动密须,深思良久… 二人长久无话,就此沉默了有好一阵。 …… “唉——” 等了许久,巨子开口出来的第一句不是叫他名字、不是摇头否认、不是平静作答…居然,是一道哀声长叹! 顿时,令得屈杉是也眉头紧锁,心中是有了万分不详的预感。 “屈杉。” 修豫离神情凝重道,“你与那‘铉影阁’配合,防患未然,先下手为强。虽说颇得一番我墨家昔日风采,也保住众师弟妹安全,然…却是如实,陷整个墨家于不益了,你明白吧?” “明白。” 屈杉严肃答道,“弟子清楚自那夜后,墨家在乐国将再难自处。但危机临头,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巨子但有任何责罚,只管由弟子一人承担便是。” “不…早已不是‘责罚’可以解决与弥补的地步了。” “责罚,从来只是例行规矩、维持权威,对解决事情是毫无助益的。” 修豫离摇头道,“如今,我等已经招惹了寅侯。我如不对你五十人作出责罚或逐出墨家,那等同于直接与寅侯表示敌对。” “而你需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方今大争之世,先且不说什么七国已只顾相互攻伐、早已无我墨家思想一席之地了。光是那寅侯,他只需一时兴起了,举兵来将我墨家学派整个铲除,也不过是一念之间、反掌之劳而已。” “而倘若墨家被灭,六国以及百家,是不会对墨家伸出援手、讨伐寅侯的。只因出兵乐国、劳师远征,对他们而言并无任何利益。” “方今天下,没有信义,一切皆是一个‘利’字。” “利己,利家,利国,利天下。唯利所驱,唯利是图。” “所以当下,最重要的是…” 修豫离解释道,“墨家要如何靠自己,战胜寅侯。最是主张和平的我们,要如何敌过那最是狂热好战的寅侯。” “所以…要如何?” 屈杉面露疑虑的追问道,“巨子还未回答,寅侯所言灵石之事…是否为真?巨子又知道多少?” “你且莫急,我这便说到了。” 修豫离神情凝重的应道,“屈杉,你是个聪明孩子,为人处事也足够谨慎多面。实话说,将来倘有一天,我修豫离的使命完成了,这巨子之位…我也本打算是传给你的。而眼下,你等又从寅侯处已得知了一些…” “那么此事…眼下,也或许是时候告诉你了。” 听得巨子在说正事前还要如此诚切交代一番这般话语,屈杉心中顿时是更为紧张了。 “我们墨家,虽向来只求事实理据,研究切实存在的万事万物,不信道家那套什么得道长生的理论或是仙人传说…” “不过我们也讲究‘明鬼’,倘若有真,便要保持敬畏,便由不得我们不信。” “而此事,便是确如寅侯与阿筠所言,是存在于我们的史料记载中,是五百年前我们的祖师们经历过的。” “五百年前…墨家,是确实得到过那枚灵石的。” 修豫离严肃解说道。 “这枚墨家灵石,或许是仙界之物,才有如此威能。为我等凡人偶得,便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当年…祖师们为其取名为‘冥无火山石’。” “而你所交代的寅侯所言,也是全对,墨家根本不存在什么禁地。在退守回这间南山总院后,灵石被三个人带去藏起、回来画下了一份地图,三人将地图拆做三份,再各自挑选好继承人,便赴刑就戮了。如他所言,带着秘密下了黄泉,把这一秘密埋葬了起来。” “至于我为何可以如此确定…” 修豫离说到这则是顿了一下,在神色沉重、犹豫片刻后,便终于深呼吸一道,直视向弟子屈杉,开口说了出来: “因为…我,便是三支传承者的其中一支!” “什么?!” 屈杉闻罢,登时震惊不已,几乎要朝后跌坐下去… 巨子此时所言,竟与当夜寅侯在斧下所出,乃是一模一样!两人都说,自己是保管灵石竹简图之传承人的其中一支! 不过这回,屈杉倒是很快便想明白了。 寅侯与巨子,都不曾明说过,这地图传承的根据是血脉。既如此,那么作为墨家最古老、最严重的机密,直接掌握在巨子手里,想来也是合理的。 “与那寅侯一样,三分之一的灵石竹简图,就在我手。” 修豫离认真道,“不过…三位当世传承者间,应当暂无联系。至少…我并不知道另外两位是谁。寅侯说他是,你尚且可以存疑。我说我是,倒是可以随时将图拿出来给你看到。” “只不过…仅有三分之一的图并不完整,如今,只是一堆零散的竹片,也根本拼不出什么图案来。” “其上…似乎还有什么道家的法术禁制,石凿火焚皆不可毁坏分毫,或许足以验证…正是五百年前传承至今的真品。” “这也是…墨家背负了五百年的,要为自己所造之罪孽、而必须偿还的债呀…” 修豫离说罢,便是长叹了声出来。 “这…” 思考着巨子如上的种种话语,此时的屈杉是陷入了迟疑。 若巨子能如此说,看来此事是可以确凿属实了。 先且不论寅侯是否的确刚好是传承者之一,单从他能详细了解此事便至少能看出,他定与此事是脱不了关系。 而他自称知道另两支传承人的下落,甚至所谓具体到在何人之手的话… 若是伪,则已至少可以看出,他的确已打算通过这招来控制墨家,施展出了另一重意义上的“绑架”来为他服务。 若是真,则墨家…已是面临灭顶之危! 不论如何,本即背向而行的墨家与他寅侯,时至今日起,便是皆要转回身来,正式撕下双方的面具,进入一种彼此间心照不宣、但已明确互相敌对的状态了! 然,正当房中安静,屈杉还在抚颔长思着之际: “巨子,大师兄!” 房外突然传出第三者话语声,引得修豫离与屈杉两人皆转过头看了去… 第50章 风云变换 只见正是一名墨家弟子半掀门帘进了房间:“二师姐遣使送信过来,方才到达了总院!” “哦?” 二人顿时都虚惊一场,屈杉连忙问起,“她来信了?信上说什么?” 墨者只看信件上的徽示印记便可知保密等级、是否隐私,而芈筠遣使寄回的、便是一封对所有墨家弟子皆无需保密的公开信。 此时,便见这位弟子当着巨子与大师兄面摊开后,便阅读了起来:“二师姐称,她已与随行四位师弟在宣国青城谋到了官职!青城县尹名叫‘申正则’,是宣国曾经的左徒及三闾大夫。他们五人现今是分处司马、司寇、县师三位,已能稳定度日…” “…青城?” “喔,不是好地方呀。” 屈杉尚在疑惑,修豫离却是仿佛清楚得很般、只轻笑了声而已道,“不过她向来颇有耐力,那县尹也是个好人,还是看她能有什么作为吧。好歹也是知道了去处,将来要找她多少是轻松些了。” “巨子知道此人?” 屈杉转头问道。 “他都说了嘛,以前宣国的左徒呀。” 修豫离抚须笑答道,“左徒可不是一般职位,在其它六国,可是位同三公级别的了,这样的人物,多少还是听说过的。” “嗯。” 屈杉明白了巨子意思,遂点了点头,转望回报信的师弟去。 “行,你下去吧。” 修豫离则对来报信的弟子吩咐道,“若信使未走,就嘱咐他顺便带一份口信,告诉我们‘已阅’即可。若已走,那便罢了。” “是,巨子。” 那报信弟子作揖应罢,遂退身出去、离开了房间。 待他走了后,修豫离与屈杉二人这临时装出的笑容也瞬间消失,立即恢复为了他们原先凝重无比的神态… …… 静候了片刻,待他走远,二人才终于继续开始谈话。 “好了,关于灵石,我话就至此。” 修豫离深呼吸了一道罢、便严肃的向屈杉开口道,“再有更多的,我也并不知晓了。适才与你所说,三分之一的灵石竹简图,你若想看,当前随时可以取出给你看到,以证实我所言。当然,残缺不全加上道术禁制,你是不可能看得懂上边内容的。” “弟子对巨子并无怀疑,无需另证。” 屈杉答道,“既如此,还请巨子继续解答适才的疑惑,墨家将来要如何选择,要往何处走?” “嗯…” 修豫离点头,抚了抚须罢。却是心中似乎已有答案、而要故意询问弟子的看法般,开口问说道,“屈杉,你认为呢?” 同样的时间里,屈杉也进行了百般思虑,也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弟子认为,当前应宜‘以守待攻’、‘以逸待劳’。” 屈杉遂作揖解释道,“之前离开寅城时,弟子与阿筠曾委托两位炎国道长,请他们追上黎太师白真的仪仗,求太师出手,对寅侯予以惩戒。弟子料想,以太师能力及黎王室所需求,此计一定能成。至于将成何等模样,则尚需我等接下来耐心静观其变。” “寅侯一旦受了惩戒,出于安危考虑,多半是不敢对黎王室或临蓟朝堂出手,更毋提炎国的天门山或渊国的风氏,亦或那个根本还不知底蕴有多深厚的铉影阁了。” “如此一来,不论是为那夜遭遇报复,还是出于他那‘三十二言’大计的需求,他所最可能的目标也都最终只有一个…” “亦即,我们墨家。” 屈杉眼神坚决的解释道,“自有了五月初一夜之事后,我们墨家已经主动先手,陷入一个不利局面了。而接下来,我们暂且是既不知那寅侯要受何等惩戒,也不知他要如何报复我们。” “甚至…说夸张些,我们都无法完全确保…他是否会受到惩戒,他受了惩戒后还能否报复我们、会否报复我们,而他自称是灵石图的传承者,又是否属实,他与此事究竟是何关系、知晓多少…” “总之,事态尚未发展至下一步,当前我们掌握的消息也还过少,我们的状态…尚且也十分被动。” “是故弟子建议,静观其变为上。” 屈杉解释道,“至于灵石一事,如寅侯他不故意对天下人泄露的话,出于安全考虑,我等就先也暂且对所有人隐瞒、包括其余墨家弟子们。如今已知晓的巨子、弟子、阿筠及四十九位师弟妹,便继续保密。如上,便是弟子想法。” “嗯…好。” 修豫离听罢、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你,屈杉,你行事作风…已颇具一番格局气度。既如此,就按你所说的安排吧!” “哪里,巨子谬赞,还是巨子对弟子教导有方…” “哎…不说这些。呐,既然说了‘静观其变’,那么之后,你不妨就先在总院住上一段时日,伺机而动吧?至于什么江国公主姜元夕之事,墨家如今危机关头,自然也就无需再顾了。” “是,遵命…” …… 自此随后,屈杉便留在了墨家总院。 接下来,天下间时日,便是飞快的流逝过去。 很快,回到黎京桂岚邑的太师白真,便如诺出手,由天子国库中准备了一笔丰厚无比的、远超那批风氏药材货款不知几倍的金银财货,以天使礼仪级别,派兵护送,前往乐国。 这支队伍离开桂岚邑后,南下进入宣国,并避开了极是接近寅城的商泽大湖路线,而是绕行南边,拐了一个大圈,成功躲过了寅城周围的寅侯势力,深入乐国内地,最终抵达了乐都临蓟。 由于深居内地,加之被刻意隐瞒,乐王直至天使此时抵达临蓟、事发过去了近一个月,才终于得知此前在寅城,与那李夫子讲学及争鸣会发生在同一天的那荒唐大事。 于是,震怒之下,便急召寅侯回朝。 而自五月初一后、便保持了蛰伏的寅侯收到王命,则是也果如太师所料,既不敢违命,亦不敢直接谋反,而是只得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挑一队近卫,便出发返回了乐都。 回到临蓟,再是兵权在手,面对满城王室,非是他地盘,寅侯也已不敢再多喘那么半分的气。 在让乐王抓住了这次机会后,不仅“收获”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只领到那被乐王克扣去超过九成的赈款的些微毫厘后,更是意料之中的遭到了“惩戒”。 而这个惩戒…更是开了乐国的先例! 百年来,乐国几乎从未对负责镇守“东大门”的寅城历代军侯、曾有过这等程度的处罚,偏是到了这一年,在他邘意身上开了一个先河: 食邑、俸禄、兵力与爵位… 凡是于他邘意挂钩的,几乎是寅城整座城,都被降了级! 回过一趟临蓟后,邘意还是寅城将军,依然负责镇守乐国的东境。食邑、俸禄与兵力皆被削去几乎一半,被分摊到了南边几座城去。而最后、亦即最重要的是,他邘意的爵位,也已从侯爵降为了伯爵… 从今往后,只称“寅伯”,便再没有“寅侯”了! 当他邘意心不甘情不愿、忍气吞声、无可奈何的领受过王命后,便也以寅伯的新身份,启程返回寅城去了。 …… 就在乐国的朝堂局势,如此被千里之外的那位太师白真、又以一己之力便搅动得如此风云变幻的同时… 其它的各诸侯国处,则是在一片表面的安宁祥和下,各自也暗流涌动。 先是带领着商队的风听雨,自从得知了二叔已与寅侯有所勾结后,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于是,即便已取到货款、也并未就急于回家。 而是带着他们的医家知识,一队材货,从进入宣国起,便开始了一边搜集情报、一边积蓄实力,暂时游行在外的走商生涯。 其后,则是暂住在栎县的范远与榑景明二人。 自收到信后,二人又在城里住了几天,做了些准备后,便也终于告别范奶奶一家,接着启程上路了。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宣国西境、芈姑娘所在的青城。 不过,为了继续打探王子禹与公主元夕的消息,他们倒是没再走来时最近的那条、通过商泽北关后往南直行便可抵达的最近的路,而是放缓了步蹄,如同故意旅行般,同样也绕行了远路。 由栎县出发向东,进入王畿地带,随后向南,进入宣国。 沿途一路,师兄弟二人皆刻意的要进入每座他们所能经遇的城池,去到那城的茶馆、酒楼、商市、学馆,到处打听。 当然,也全如罗沉大哥在两个多月前就已言喻的情况般,全无任何收获。 而师兄弟二人也不放弃,就此继续在宣国北境游逛着,沿着一条规划好的路线,绕着绕着,便逛满几乎小半个宣国,并最终去到青城。 遥想二人下山至今,已超四个月。 除皆谨遵着师父教诲、未破任何一戒,范远依然爱好且向往行侠仗义、但不敢致人伤残外…如今的二人,可说已是有了足够丰富的“江湖经验”,完全熟络了该在各处与不同的人要如何相处,如何言语,怎样打探情报了。 往前时日的那些许多回惊险风波,都是二人一路上的偶发奇遇。 自始至终,他们的目的都是要找那两人。 然而,或许是命定的缘分,亦或者是早有什么安排… 五月,夏至。 这天,宣国北境,范榑二人来到了那座生活着几万人的、湫水南岸的小城——湫阴城! …… 这天下午,暖阳遍洒。 各自牵着马在人群稀疏、尚显空旷的街道上转悠了一阵后,范榑二人最终选定并走进了一间看起来有几位客人的大茶馆,系马在外,踏上台阶、走进了店内。 一见有客,小二便上前来笑脸迎奉… 范榑二人照例是点了些各自喜欢的茶水、素菜、烹肉,眼看着小二去后厨嘱咐了完后,便又再招呼他到桌前,向他打听了起来。 本来,一如往常,这等全天下都在探求的重大消息,并非是这样可以轻易探查到的。 这顿午饭,二人同样是一无所获。 然而,就在师兄弟二人饮茶吃肉的同时,一同坐在店内另一处的,只见却是还有一名食客,是位衣装朴素、气质俊秀的佩剑女子。 女子本来同样是在饮茶,但一听到两位客向小二探听的问话,便下意识是直接抬起头看了过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让她注意到了两位客的装束: 虽皆是吃荤,不戴头巾、不穿道袍,且当中一个还背负了杆及有身长的玉腰长弓,但女子还是通过自己的了解,认出来了是两位道士… 而当中最重要的是,那另一位负剑道士的背上,那柄长剑的剑穗处,竟吊挂了一枚精致的兽形红玉玦! 当识出了此物,女子再是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去。 之所以如此,则是此刻,在她的腰间,竟是也有一枚完全相同、一模一样的红玉玦! 来者,正是与主子一起、隐居在此城的江国公主专侍——“银铃”! 银铃认出两个道士与红玉玦,心中顿时思虑万千,随即,只犹豫了片刻,便见其终于眼神坚定起来,取出一纸丝帕,以及随时备有在身上、以便与人单独沟通之时的笔具… 在茶馆熙攘来往的人群声中,银铃奋笔疾书,很快写下了一纸密密麻麻的文字。 摊开来,这些文字放在整个宣国,几乎皆可保证十人里是不出一人能读。 而若是在炎国,则是人尽皆知的… 不为何故,正因银铃所写下的这些字,正是炎国几十年前才刚在全国推行、取代掉了炎国小篆的新文字——炎国隶书! 然而,就在银铃一言不发、书写了一纸炎国隶书之时,“黄雀在后”的是,还是在这间茶馆,二楼的走廊处: 只见一个外披长氅、内穿丝袍,腰挂佩剑,全身装容华贵,脸上也白净无比、贵气十足的青年男子,在一眼瞥到了两个道士之时,也很快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位、突然写了一整张奇怪文书的女子。 男子看在眼里,却是眉头逐渐锁蹙,渐渐也神情凝重起来… 然而,还是在这时。 还是在这间茶馆,就连这只“黄雀”,此时也都有人盯着: 茶馆另一处角落里,一名肩宽体壮、魁梧雄伟,穿着与他外貌感觉极不相称、似乎只是文弱学子专属的乌青色布衫的大汉,同样只用余光便观察着楼上的那名白俊男子。 并也同时顺着他的神态和目光,察觉到了下边本来就足够显眼的两位道长、以及正在丝帕上写字的那女子。 除他外,前三方的四人是没有一个发现自己正被注视… 第51章 步步跟踪 “宣国的茶不同炎国呀,香味浓了许多。” “是吗?我没尝出来。” 范远、榑景明吃饱了各自的菜肉,正一边细品着小碗装的浓茶,一边在聊天交谈中、各自思考着当前与今后事。 很快,银铃便在丝帕上写满了一纸炎隶,在茶馆中另两人的分别盯视中,思虑再三、犹豫许久,最终是鼓足勇气起身,取下自己腰间的红玉玦、以丝帕包住,走向了二位道长桌去。 来到范榑桌前,银铃深躬下身,双手递上了丝帕。 “啊?” 范榑二人皆被这幕惊了一下,榑景明伸手去接过丝帕、摸出其中硬物,正要打开时,却见银铃当即抬起头,翻起另一手、两手将榑景明的手给直接严实的按了住,随后,注视向了他去。 无法言语的她,只得神情严肃、摇了摇头… “姑娘这是…” 榑景明正要开口问,却见银铃十分谨慎的盘坐下来,拉着他的手、连带着丝帕一道缓缓抬起,而此时,榑景明与对面的范远顺势瞥去,才终于看见了被包在丝帕中的那件硬物: 正是他们也有一件的炎国王室苍氏信物,红玉玦! “这!” “嘘…” 范榑二人当即是震惊诧异,而银铃虽不可发出嗓声、这嘟嘴吹气示意噤声还是可以做到。而有了适才防备,二人也很快反应过来,立即控制住了各自的表情与声响… 接下来,便是各皆转头,扫视起了茶馆内各处。 正同时在楼上廊后盯着他们的贵气男子与另一角落里的魁梧男子则是从他们的动作间早已有所预料,在此之前便眼神移往各处、转作其它动作,避过了范榑二人的这一观察。 随后,二人便转头回来。 银铃此时则将丝帕与玉玦牢牢按实在榑景明手中后,伸出纤纤细指、在上边点了点,随即直接起身,离开了二人条桌。 之后,便见银铃来到柜台处,取出一些铜币、对小二比划手势,给自己那桌结了账后,遂离开了茶馆。 范榑二人则目送着银铃离开茶馆、走下台阶,去到大街上,直至完全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后,才终于转回头来。 随即,榑景明伸手到桌下,从丝帕中取出玉玦、小心收好后,便将丝帕拿回。 而后,在桌上将丝帕摊开了来。 “嗯?这…” “还有什么?” 丝帕上写满的是十分特殊的、一般唯他们炎国人可以读懂的炎隶,在宣地见到这样情形,榑景明自然是又惊了一番。 范远此时见状,便也从桌对面起身过来,俯下倚在了师兄身边。 师兄弟二人遂一道,仔细阅读起丝帕上内容来: “此玦正是你们丢失的那件,我有江国公主姜元夕的情报,如欲了解,请确保无人跟踪时,到城东南角来。” 一眼读毕,两人是登时神情凝重,抬头对视了起来。 “居然…这,怎可能?” 榑景明伸手进衣兜里,再取出那玉玦、仔细盘摩打量起来,眼神间满是难以置信,“我还以为…在新梁被郤氏的杀手们偷了呢,怎会出现在宣国的?而且,这个不肯说话的姑娘,她又怎会…” “实在可疑。” 范远答道,“但…毕竟是个线索,我们就跟去吧。” 榑景明点点头。 随后,二人便也各自收拾物品,起身去柜台结账,离开了茶馆。 而果不其然的是,一前一后各自盯视着的那楼上楼下两人,在范榑离开后不久,先后也出了茶馆去… …… 不久,城东南角。 在回过一趟宅邸,换上一套更轻便于行动的衣装、并向公主知会过此事后,银铃此时已来到这里,在角楼下的墙沿处静静等候。 她有十分把握,二位道长定会前来。 很快,范榑二人果然沿着城东墙、牵马一路南下,靠近来了此地。 一直谨慎扫视着四周的银铃遥遥看见二位道长过来,隔在百步外,便先恭敬躬身作揖、行了个大礼,接着便在原地静候。 直到范榑来到墙根处,三人才终于聚合。 “嘘——” 就在银铃仍不言声,而是伸手到腰间信筒、打算要取出准备好的新文书时,却见这回,轮到是榑景明作出了手势,示意她噤声。 银铃停住动作、两眼微眯,顿时猜出了什么,然就在这时。 只见榑景明伸出右手、在嘴前并起了剑诀手势,认真注视着银铃,暗暗运功施法,随后,他的话语声便单独响起了银铃的耳中: “姑娘,我在与你说话,这是道门法术‘传音入密’之术,可不必开口动嗓,即只单独传言语声于对方耳中。” 银铃听罢先是大惊,但很快,居然是转惊为喜… “虽不知适才姑娘为何不言声,但眼下姑娘如有什么要说,还请暂莫开口。” 榑景明传音道,“我师兄弟二人一路过来,已被一人暗中跟踪。那人也许尚不知自己已暴露,但接下来,除非我等能默契配合、演一出戏,或是暂且分别、另约时间地点,否则,恐怕驱不走他。” 银铃听罢则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随即,继续取出腰间信筒中的一卷信纸,递出给了二位道长去。 这回是封真正的信纸,写的还是炎隶,并且也写上了比一方丝帕更多的内容。 榑景明面带疑虑的接过并拉开信纸,范远遂凑过来,师兄弟二人再是仔细阅读了起来: “我名银铃,我喉腔受过重伤,无法言声,才只得以纸笔代为沟通。” “我是公主元夕侍女,我与公主于四月前一同被掳劫出江国王宫,被辗转带到宣国。我二人于一月多前逃出生天后,在此城附近被卫尘风大侠所救。彼时,卫大侠身上有在渊国新梁从二位处窃取得到的玉玦,才令我们安心,信任其身份。” “我与公主得卫大侠相助,眼下得以隐瞒身份安居此城。我等也是从他处得知了玉玦来源,以及二位道长之事。” 本就无法言语的她,用这等方式解释,正巧也如二位道长的传音入密之术般、保证了情报的安全。 毕竟,站在这等位置,再是眼力超群之人,或许也不可能要隔在暗处、还能看得清信上密密麻麻所写的内容。 更何况,还是在宣国用炎隶所写之字。 而读过了这一封信,榑景明当即掏出了那玉玦,又仔细观察着,顿时是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神情恍然大悟。 站在一旁的范远读罢,亦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了银铃去。 三个月前,他们在承苍宫领下两枚玉玦时,炎王请他们找的是王子禹… 风氏遇袭当夜的小宴上,他们得知了郤公子所传的江湖传闻:同一时间失踪的公主元夕其实正面临联姻,又与王子禹是青梅竹马,两人的同时失踪有可能会是主动出逃的私奔… 后来,他们又经历了医馆夜袭、千里护镖、寅城争鸣会、伏击寅侯、迁护奶奶回栎县,又再度出发,一路上又再无更多新消息… 而今日,在这座与他家乡栎县差不多大的湫阴城中,只在茶馆的一次例常询问… 就让他们,直接巧遇到了这位银铃姑娘! 不必怀疑,只从说得出卫尘风名字及渊国新梁事,及会写炎隶,就足以证明她的身份了。 终于,三个多月过去了… 虽并非他们要找的王子禹,但既然公主元夕也在此城中,若能见她一面的话,那么,或许就能从公主处得知许多王子禹有关的消息,也就离他们真正的目标能近上一大步了! 只是当前,尚且还有个十分危险的麻烦… “银铃姑娘,多谢你愿意主动现身,我们也很想见公主一面。” 思考了片刻,范远于是也竖起剑指、同时向银铃及师兄二人传音道,“但当前尚未摆脱这个跟踪者,我们自是还不能前往你二人住处的。” 银铃听罢,认真点了点头。 “我知道该如何做。” 榑景明则是很快想出了点子,一样给另两人传音道,“眼下,银铃姑娘不妨先行离开,但且莫返回住处,先故意在城中乱逛,我等也各分头离去。倘发现了那跟踪者有改换目标,或是放弃,或是要现身,再再度集合,去见公主,或是解决了那跟踪者后…再去见公主。” 范远与银铃听罢,也皆认真点头。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榑景明再传音一句罢,便收起玉玦,递回信纸给了银铃姑娘。 银铃取回信纸收好后,则是动作轻便,抽身先于二位道长离开了此地。 接着,为免被跟踪者察觉,留在师兄弟二人则是转身对视、竖起剑指,作出了假装还在互相传音沟通的模样,原地等候了起来。 而在此附近不远的街角巷陌处,一路跟来的那贵气男子等了许久,尽管是觉察出了怪异,但始终没有转头去跟踪银铃… 这也令范榑二人确定了,此人还未发觉银铃姑娘之事…而是冲他们来的。 既如此,也就可以免去许多冗余举动、不必多费功夫了! …… 师兄弟二人运功、通过内力感知,确保了银铃姑娘已走远、而他们的那位跟踪者则还藏在附近不走后,便也各自传音沟通过后,直接同时转身,朝向了跟踪者所藏身的方向去—— 唰唰两声,二人先后拔剑。 “好了,不必藏了!” “出来吧,你早已被我们察觉了!” 位处湫阴城中几乎最是偏僻的一处角落,也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的百姓、士兵或是任何外人,二人这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城里也拔剑出鞘,并先后高声叫出这一句来的。 而藏在百步外的街角处,始终跟踪观察着二人的那位贵气男子,听到这番话语,顿时也是惊惶刹那… 但很快,他便平复下心绪,竟也公然从街角走出,直接在二人面前现身,并迈着大步、坦然向两个道士走了过去! 而范榑二人,适才虽早已察觉到,但还并未与他如当下般摊牌… 此时,隔着百步距离,且对方步步走来,二人这才终于看见了这位跟踪者的真容! 一身长氅与丝袍、装束华贵,腰配长剑,头戴小冠,面容白净,但五官却时刻露出凶相,这副面庞…令他们熟悉无比! 范榑二人退至墙角,持起剑看向丝毫不惧他们的这位来者,只觉十分面熟,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这就把我忘了吗,二位道长?” 男子说罢,唰的一声,一边走来的同时、一边也拔了剑,“承蒙你二位的几番帮助,可是乱了我许多回计划,害我沦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呢!二位,这才多久不见,怎么这就把我忘了呢?” “你…” 见对方不断逼近,榑景明一时竟有些紧张,越发难以想起。随即,便见他下意识地,动作飞快收剑回鞘,而后转身去从一旁马鞍上取下自己的玉腰长弓,张弓搭箭、拉满筋弦,对准了对方—— “不准再过来!” 榑景明厉斥道,“你是何人,直说即可!不必拐弯抹角!再靠近,就射了!” “好哇,来呀!” 见得此状,来者竟仍是丝毫不惧,不仅仍未止步,且还摊着两手、故作姿态,高声说道,“区区两个小道士,我看你们能有几个胆子,敢伤我一根毫毛!” “我…师兄,我想起来了!” 范远则是盯着他观察了一阵,再回想他的话语、终于是想了起来,于是转朝向师兄说道: “他…他是我们在渊国见过的,那个郤氏公子,郤达!” “什么?!” 榑景明听罢大惊,随即放下弓箭… “还是这位范道长好记性呀!” 郤达朗声嗤笑着罢,随即当着二人面、开始历数起了件件往事,“在风荷鹿庄,搅扰瑶光楼夜袭…” “在新梁医馆,阻碍我郤氏灭口…” “风棣凡派风听雨去乐国,你二人又多事随同一路…” “与邘意沟通好的军国大计,又是你二人勾结墨家、出手破坏,致使他如今收兵降爵,再无法与我郤氏联合…” “从头到尾是你二人,害得我郤达步步失策,以致今天,被叔父逐出新梁,外派到宣国来帮郤氏办事。” 郤达一番娓娓道来、说得如同自嘲一般,“我郤达究竟招惹到你两个小道士哪里?还是我与你们有什么前尘仇怨?还是你两个究竟有什么毛病?要一路过来这样针对我?” 第52章 沉夕珞石 “这…” 范榑二人听着他的一番历数,却越听越是要愣住了。 这郤公子此时说出的每件事他们都记得、甚至印象深刻,可让他这样说出,却是无比奇怪: 明明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至今也才见第二次… 种种经历,也几乎皆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只是他师兄弟二人在找寻王子禹路上的几度奇遇… 可这怎么听起来,像是他们彼此间互相斗了很久呢? “今日…终于是上天开眼,让我在宣国遇上你俩了。” 此时,郤达已走来到了范榑二人数步开外,持起的长剑距二人也仅咫尺之遥,“虽只是第二次见面,但…我已攒足了理由、仇恨和怒气,可以动手…杀掉你两个小道士了!” “杀我们?” 听得郤公子的话,范远第一时间感到的却并非紧张,反倒是疑惑不解,“郤公子…莫非是深藏不露?” “笑话!要杀你们,何须深藏不露?” 郤达嗤笑道,“我杀你们,如同宰鸡鸭、踩蝼蚁,连眼也不会眨一下。” 铛—— 话音落毕,郤达即挥剑劈向范远脖颈、遂见范远迅速抬起剑来,在眼前半空抵住了郤公子的剑。 二人长刃,此刻是交叉相抵在各自面前。 “可我们又不是鸡鸭蝼蚁。” 范远神情坚毅答道,“你该不会忘了,我们还是天门山弟子吧?郤公子当前以一对二,这些话敢这样说,这还不是深藏不露?” 接着,不见他回答,只见他是大手一压、便要顺势继续斩下去,这回,只听是唰的一声,范远一记回挑,轻易便卸去了郤公子九成力道,翻转过来,再反客为主,直接把郤公子的剑按去到了他肩上! 可即便如此,却仍见郤达是面不改色,半步不退。 “喔…范道长,你最好轻点噢。” 郤达再度嘲讽道,“我才说过,我杀你们无需深藏不露,你不明白吗?我说的是,我能动你们,你们可不能轻易动我。” “为何?” 范远才问出来、便是很快猜出了郤公子意思,“莫非是想说,凭你的‘渊国元帅亲侄’身份吗?” “是呀,不够吗?” 郤达嗤笑反问道,“我接下来要杀你们,可只要你们胆敢反抗、或是稍微还手,损伤了我但凡有那么分毫的话,你二人今后在七国的处境,只怕是要比那卫尘风还要尴尬和危险了呀…” “你两个江湖经验浅薄的小道士,当真做好了要过上从今往后被通缉,有国有家不能回,连抛头露面也不能的日子的准备了么?” “你们的师门,你们信奉的道义和思想,又能容许你们这样么?” “听着多辛苦,所以…干脆让我把仇报了,就这么死去,一了百了算了。” 郤达冷嗤道,“放心,我动作很熟练的,不过一瞬间的事,不会给你二位有什么多余痛苦的。” “呵!你倒是挺会说的,郤公子。” 榑景明开口答罢,看着师弟在压制着他,便也轻松嗤笑一声、走开到一旁去,把长弓与箭矢又放回了马鞍袋上。 “可你这番话,初言威慑十足,细想却是言辞空洞。” “换做是他人,被你这样一说,估计还真就被吓到,缴械受死了。” 榑景明走回到二人身边,看向郤公子,盘手抱胸、开口冷漠道,“同样的话,不妨让我师兄弟二人反过来问问你,原句奉还,看你自己是如何想的呗?” 听到师兄的话,范远是颊角轻扬一笑。 “姑且不知…你是否还有其它身份,但毕竟是你拿出来威胁我俩用的,想必…这个世族公子、‘元帅亲侄’,也就是你的最高身份了吧。唉…虽然作为道门弟子,在这一方面实在不是很想说出来竞争比较,但现在这生死危局,该说还是说一说吧。” 榑景明说道,“据我等了解,你一个郤氏,应该比不了我们天门山吧?” “就算你是族长亲侄,可你自己也说了,你是才被逐了出来。” “而我等,却是天门山大弟子和二弟子,我们的师父,就是当今掌门‘一心道人’。” “即便天门山无暇理会山下你等诸侯纷争,举派力量也不敢与你渊国大军相抗…可是,我二人身上还有两枚红玉玦哦。” “我们若是在外地出了事,那我们王上…会如何做呢?” 榑景明用同样的话术反问回去,虽不见郤达回答,但却已能明显见到是他的呼吸开始加剧,气急而紧张了,“我二人若出了事,难道郤公子你的处境,就不尴尬和危险了吗?你的元帅叔父能因你几次败绩就把你逐出新梁,莫非…会因你一心报的私仇,而面对整个天门山和炎王?” “所以说…你两个是江湖经验浅薄呀。” 被两杆长剑按压着,郤达是毫不胆怯、再度嗤笑说道,“出来走的,谁真会被区区几句话、或是把剑按着便吓到?这样吧,既然靠说的没用,那废话这么多,还不如就坦白了吧:今天要比的很简单,不是身份,不是威慑,就是谁敢动手而已。” 唰—— 话音落毕,郤达从肩边抽出自己的剑来,范远见状连忙变招应对,然而,却见他并不是要继续进攻… 当啷一声,只见他松开手掌,直接让剑掉到了地上! “我放了。” 随后,郤达摊开两手,竟全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嗤笑着嘲讽说道,“范道长,现在剑在你手,我的命就在这,你敢动手么?敢么?” “什么,这…” 来来去去,最终竟还是这一招制住了范远! 不知是了解他范远,还是了解他们这样初出江湖的,此时的郤达,竟是在对方兵器离自己脖颈寸步之遥时,敢于放弃兵器、如此挑衅! 这看准的,就是他范远不敢动手杀人! “哈哈哈…果然不敢吧!” 范远的犹豫很快暴露了他的心态,这下便令郤达是抓住了机会,立即俯下身去拾起剑,趁此时,直接刺向了他喉间去—— 铛! 这回,轮到是一旁的榑景明及时反应,迅速拔剑斩来,当空直接击飞了郤公子的长剑… 当啷一声,这杆与他装束一样贵气的长剑便撞到墙上,再度坠落在地。 “哟?什么意思?” 郤达随即转看向榑景明、开始向他挑衅,“你师弟不敢,莫非你敢么?榑道长?你这个做师兄的,要先做个表率么?” “郤达,你…” 榑景明持剑对着郤公子,却只有是和师弟一样犹豫,同样不敢动手杀人… 顿时,局面陷入僵持,三人久久静伫不动。 …… “够了。” 终于,下不得杀手又无可奈何许久过后,范远被逼出了急性子来,趁着此刻是师兄在拿剑对着郤公子之时,自己收剑回鞘,随后直接上手: 只见他沿着郤公子膻中至丹田,啪啪啪连点几道、一路下来,顿时,便施展出一招“点穴手”,直接解决了眼下局面。 郤达还露出着惊愕的神情,却是眨眼间已四肢动弹不得,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呵,还是这样便捷许多。” 榑景明遂是也收剑回鞘、轻笑一声,长舒了一口气来,“早这么来嘛。” “我是早想到了。” 范远边应着,边上下掸拍两掌、作出是净手的姿势,“可又想不出之后要如何,毕竟,总不能一直把他留在这吧?这才一直没有出手。” “是啊…” 榑景明应罢,冷漠的瞥向郤达、同时也十分无奈。 “且不说此人了,就是此地,也不能轻易留进外人来啊。我们总是撞上如此巧合的事,偏是在这座小城,同时把银铃姑娘和这家伙都遇上了。” 这一句则是传音入密进的师弟耳内,没有让郤公子听到。 范远听罢,也是点头认同。 而就在师兄弟二人各自看着眼前这个被点了穴,已完全丧失反抗和行动能力、却又让他们奈何不得的家伙,久久无计可施之时: “好了,可以了!” 只听得一道沉毅硬朗的话语声响起,现场,出现了第四人的声音! “谁?!” 这道话音声不近不远、虚乎缥缈,不论凭两耳还是内力都完全分辨不出是哪个方向传来,登时是惊动了在场三人。当中,范榑二人更是一齐拔剑,环视四周,互相靠背,紧张无比、警惕万分… “不必如此戒备,我们是友军。” 这回,话语声清晰的变作了由北方传来,范榑当皆转过身去,顿时,便见到了那个不知何时便靠近了数十步外的身影: 只见那是个肩宽体壮、魁梧雄伟,穿着身行动轻便的长衫,佩戴护具的形象… 而他面部,则戴副青铜面具、遮住了除两眼外的上半张脸! “这!” 看到这个形象,范榑立即想起了之前在寅城,令他们印象最是深刻的那夜、组织他们完成伏击寅侯行动的那位铉影阁斧执事… 然今日这位,看似却并非斧执事,不仅身形高大过他许多,背负的兵器也并非再是那怪异的长杆双刃斧… 莫非,也是铉影阁来的另一人么? “哈哈…” 然而,就在他二人还陷在疑虑中时,这位神秘男子却已是抬脚数步,便身影飘晃,眨眼间即从空荡的墙沿小道间穿梭过数十步距离,转眼已来到了三人身前,咫尺之遥的位置。 随后,大手抬起,对准郤达,直接劈下—— 啪一声轻响,便见那是一记掌刀击中了郤达后颈、令得他是顿时两眼翻白,失去意识,晕厥了过去。 “不是外人,就不说外话了。” 直接击晕了郤达后,当着尚在惊诧着的范榑二人的面,魁梧男子随即开口坦白了说道,“二位如今也是第二回与我铉影阁打交道了,我铉影阁…在阁主之下,有四大执事。二位见过的斧执事,便是其中一位…而在下,二位便称一声‘石执事’即可!” “石执事?!” 虽符合了二人心中猜测,但听到对方亲口说出,还是免不了心中震惊… 这回,并没有再偶遇罗大哥,没有他的介绍。 可是…铉影阁执事依然找上了他们,而且来的还是另一位执事。今日这般,究竟又是怎一回事呢? “今日能在此城遇上,其实真正是巧合了。” 石执事解释道,“这郤达尚不知公主元夕及其侍女之事,他只是外出到宣国来、替郤氏多结交些其他武林势力而已,我只是一路跟踪着他到此的,也不曾想还能遇上二位。说来,呵,也是铉影阁与二位有缘了。” 范榑二人听罢,对视起来,各自是皆神情凝重… 短短几句话,瞬间又让事态复杂了许多。 照如此看,首先,除卫大侠与不久前才刚得知的他二人外,如今,代表铉影阁的这位石执事,是又成了知道公主元夕及其侍女之事的又一方人物了。 而此人…且不说一记掌刀击晕,这点他们师兄弟二人也能做到。单是他在银铃姑娘全程用手写、他二人全程用传音、郤达还在中间位置藏身的情况下,在完全没有暴露自己气息与行踪的前提下得知了此事… 作为铉影阁的执事,或许都有些什么高超的武功吧… “总之,此人也确如其自己所说,非是你二位可以对付的。再说,他的命…我们铉影阁也已经‘预订’了。” 石执事说着、遂看向了郤达去。 因仍被点着穴而导致只能“站着晕厥”的他,此刻是完全听不到他们话语声的。 “此人接下来就交给我们解决,你二位可以放心去见公主了。” 石执事遂继续说道,“不过…公主住处不宜有外人停留,你二位见过她、交流过该说的事后,该走还是得走的,这点明白吧?” “…明白。” 范远再是震愕,也没有继续呆滞这样久。石执事说到此处问出来,他自然是清楚明白的点头应了下来,“我们原本也并没打算久留,按原计划…我们是打算到青城去的。” “喔…” 石执事闻罢、却是抬手抚颔,“这样吗?可是…你师兄无所谓,范远,你的‘青城之旅’可能要暂且搁置了。” “啊,为什么?” 听到对方这样说,范榑二人顿时都疑惑起来。 “没事,你马上会知道的。” 石执事则是摆摆手,选择了先卖个关子、并未打算立即解答,“一下子让你听得太多,你会呆住的,先去见公主吧。见完了出城来,我会找到你们,到时自然会告诉你理由。简单的说呢,就是铉影阁可能要请你帮忙办件事了,你会有新的目的地。” “这…” 才听到石执事这样说出,范远便已有些疑惑了,看来,果然是又要有些什么大事向他交代了。 难不成…这才过了二十余日,就到了要给铉影阁还人情的时候了么? 第53章 重要消息 话音落毕,石执事即掐着郤达的后颈、单手将他整个人轻松提拎起来,而后一跃而起数丈之高,纵身即消失在了城墙檐壁之间,很快销声匿迹,连气息也瞬间模糊、消散掉了。 “师兄…” 范远看向师兄,眉头深蹙、神情凝重不已。 “铉影阁…真是奇怪。” 榑景明应着,同样是疑虑万分,边说着边环顾四周,见到了被带走的郤公子留下的那杆贵重长剑后,便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将之拾起,回来收进了自己马鞍袋中,“说…我无所谓,可得委托师弟你去办件事,此话是何用意?” “不知道。” 范远答罢,虽眼见了师兄拾剑,却也仿佛往时见他去回收箭矢般习以为常、没有其它反应,只平静地继续回答,“但他们毕竟帮过我们两回了,若是真有什么忙要帮,或许也该去的吧。既如此,那芈姑娘那就得暂且搁置了。” “是。” 榑景明应道,“本来我们打算去那也是计划着顺便能去打探消息的,眼下公主元夕已经找到,除非芈姑娘那能有王子禹的线索,或是相关情报,不然…还是接着找王子禹才是我们正事。但愿公主那…能知道些吧。” “嗯。” 范远此时应罢,已将马牵了过来,“那咱们去找银铃姑娘吧。” 榑景明点头以应。 随后,师兄弟二人牵马动身,离开了此僻静之处。 …… 适才离开此地、本打算去“乱逛”一阵的银铃,才走不多久,便察觉到了并没有人在跟踪她。于是原路折返,才发现跟踪者现身,且以一对二、正面在与二位道长对峙,随即明白了那人是冲着道长们去的。 于是,为不暴露行踪和身份,她也藏身在了百步开外的位置,遥遥注视着这边情况。 而过不多久,又来一个外人如鬼魅幻影般的就在她附近现身、虽也令她突然紧张不已,但见到那人来了是将跟踪者击晕,且与道长们沟通几句后便带走了跟踪者,道长们也开始收拾东西后,也明白了那并不是敌人。 见到道长们牵马动身、准备离开,银铃于是也主动现身,朝道长们走了去。 随即,三人继续在这城东南角的僻静处,再度汇合了。 没有准备更多文书的银铃此时无法与道长们主动交流更多,范榑二人也看不懂手语,于是,只得是银铃在面对道长们连番的询问中,用点头、摇头和一些简单的手势,以半回答的形式来沟通。 范榑简单交代了适才发生之事,告知了她此时已有四人知晓她二人住在此城的这一重要情报。 同时…也让她得知了“铉影阁”的存在。 银铃听罢,认为这些还是必须让公主知道。而眼下既然跟踪者已经解决,道长们也表示不会久留,那么,也是时候可以带他们去见公主了。 双方一拍即合,于是,银铃带道长们前往了她与公主的住处… …… 不久后,城中某处宅邸内。 仍是下午,暖阳遍洒。 两匹高头乌鬃马系在门前,范远与榑景明此时已走进了堂屋小厅,受到了江国公主姜元夕的热情接待。兴许是得以过上并习惯了平民百姓般日子的缘故,此时的她虽仍贵为公主,却已放下了常人想象中会有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居住在这间小宅院中,只当自己是个寻常女子而已。 适才已在茶馆吃喝过,银铃于是便没有再为道长们展示她的手艺,四人只围坐在一起交谈而已。 双方一见如故,皆是知无不言。 姜元夕自然是先替银铃解答了许多、适才在文书中没能完全知会的,道长们的疑惑。比如,虽江湖传言她有联姻安排、是因此才出宫逃婚,可实际上她的联姻对象正是苍禹,是所也就不存在什么“私奔”、因为根本没有必要;而她之所以会“失踪”、与银铃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宣国,是因为在婚礼举办前有一伙蒙面人闯进她的宫邸,将她二人掳劫走才致。 后来遭到囚禁,以及无数的殴打、折磨,银铃便是那时失声。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她们才找到机会逃出来,并在流浪了数日后,在此城附近郊野被卫尘风救下。 若非他身上带着从榑道长处窃来的红玉玦,她姜元夕还真不一定会直接求救、坦白身份,也许,就会错过获救的机会。 说到此处,姜元夕也恳切的表示、请求榑道长原谅卫大侠不告一言的窃玉之举。 而榑景明听了,想起自己与师弟三个月来、奔走四国千余里,虽一直带着玉玦却无半分成效,然卫兄窃去后,却是没多久便救到了。加上如今玉玦又已回到自己手里,遂表示早已放下、根本不会当回事了。 二人听到,也是欣喜不已。 接着,姜元夕便又继续说起,这宅邸也是由卫大侠为她们购置。虽然他今天不在,但他时不时还是会回来一趟,给她们带些恢复伤势和补身子的药材以及打探到的新消息等等… 越听公主说下去,范远对卫兄便越是崇敬。 一旁的榑景明转头瞥见师弟那再明显不过的眼神,心中也明白,自此之后,再想阻止师弟追求行侠仗义,恐怕已是越来越难… 甚至可说,几乎是不可能了。 听得公主说完了后,便轮到是范榑二人与她们讲起自己的故事了。 虽然卫兄知道并讲过一些,但那还远非他们二人三个月来数度惊奇历险的全部,还有许多都是她二人感兴趣的。 于是,师兄弟便开始讲述了起来… 而在听到了适才也展示过的“传音入密”之术后,银铃顿时惊起,表示其实适才一刚听到,便是惊喜万分:在她看来,如能与道长们习得此术,或许就能解决她那因喉腔处的永久伤损而再无法言声的不便了。 榑景明则表示此术不难,只要相关的灵窍与经脉都畅通的情况下,心中保持平静,念得口诀便能学会,多练几次便可熟练掌握了。银铃姑娘虽此前受了许多折磨,但所幸皆是外伤,以她条件,此时完全可以直接开始学习。 银铃听罢大喜,于是现场取来纸笔,榑景明也立即为她写下口诀… …… 四人一直聊到了酉时,日渐西落,灿霞遍天。 聊到最后,范榑也终于向公主问起了他们一开始就打算要问的、他们所最为关心的,也是他们奔走三个月的最初目的… 王子禹的下落,以及相关的消息。 问起苍禹,姜元夕只得表示很遗憾,自己比他先离开江都,至今当然没能见到他,更没有任何他的下落及相关消息。 但关于他人,还是可以与道长们说起许多: 苍禹,自小在江都郢郸长大的炎国质子,当今炎王的子嗣之一,时年二十六岁,比她姜元夕大六岁。 其人确如江湖传闻般,行事低调不张扬,性格沉稳肃敛,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郢郸人根本捉摸不透他的爱好,连想要对他行贿或是要挟坑害他、都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入点和破绽。 少年时的苍禹,已显现出了许多如上种种般的“贤王”特质,直至失踪前的近段时间也是一样。 这与同样在郢郸做质子的那位宣国王子对比,可说是差异十分明显、完全两个极端。 尽管已多年未回炎国,但苍禹始终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回去,更对于自己能当上炎王、以及能为炎国带来改变和更为富足强盛的未来,有十足的信心。 他的眼中总是常含炽烈的希望,或许正是如此,才从没有在江国颓废度日。 当然,以上这些特征与话语,也都是只有他与姜元夕相处时,才会从刻意冰冷封闭的面庞中偶然释放出来的表现。 听到公主持续的这样说,对他似乎只有美好的回忆与夸扬,范榑二人不禁越发怀疑起来… 这是否只是因为他二人间有情以及青梅竹马的关系呢? 真实的王子禹…或许不完全是这样吧? …… 当能交流的都已聊得差不多了以后,眼看即将入夜,范榑二人也终于起身,表示该是时候动身离开了。 姜元夕与银铃也起身,送二位道长直到门口。 不出榑景明所料的是,在将要离开前,师弟果然主动向公主二人提出了与那卫尘风相同的言语保证:今后一定也会常回来探望她们,给她们带些药材和新消息。 公主二人欣然谢过,随后,便送道长们出了门。 这回的偶遇还是十分安全的,虽说遇上了郤达,但也恰巧遇上了铉影阁的石执事,致使公主二人隐居在此的情况没有给更多外人、至少是敌人们泄露。 师兄弟二人牵马动身、离开了这小宅邸后,知道接下来石执事会来找上他们,于是也不再往西走,而是就近从湫阴城正南门出了城。 出城后,二人便骑上马、沿官道开始启程赶路。不久,即进了城南数里外的密林当中,随后… 哗哗—— 师兄弟二人骑着马、缓蹄漫步,行至密林当中的某处时,只听得一阵林叶攘动声,很快,便见到了那道魁梧人影由树冠中落出,轻盈无声的着地,拦在了他二人正前方道路上: 肩宽体壮、魁梧雄伟… 看起来该是能有二百斤重的这个高大家伙,加上还提拎着仍然那个晕厥中的郤达,落地时是凭着轻功,做到了是悄无声息。 隔着张面具、虽难认出是否是白天见到的同一人,但看到这身材,还有一同被带过来的郤公子,范榑二人还是多少可以确认,应该就是他石执事了。 “吁。” 范榑二人随即也拉缰停蹄,做好了准备、静候对方开口。 “来了,二位,久候多时。” 石执事开口说罢,随手便将郤达抛去一旁,任由他撞到树上、又滑落在地,而后说道,“开门见山、闲言少叙吧,二位现在见过公主了,接下来打算往何处去呢?” “你不是说,铉影阁要请我帮忙办件事吗?” 范远问道,“有什么事,阁下就说呗,听你安排。我们当然是还想继续找王子禹,但还是没有其它消息和线索,其实也不知要往何处去。” “嗯,我也是。” 榑景明在旁应道,“还望阁下解释,为何说我无所谓,而是选的是我师弟。” “嗯…” 石执事听罢,抬手抚颔、眼中意味深长,看向两个小道士说道,“二位如今既已知道公主元夕下落,觉得…是否有需要,向江王和王后知会此事,给他报个平安呢?” “啊,是这事吗?” 范远听得讶异、很快恍然大悟,“那这…当然有必要了,毕竟是父母呀。” “所以你要请师弟帮的,就是去趟江国而已吗?” 榑景明也问道,“或许此事不宜声张、引起注意,所以只一人去最好是吗?” “…对,但不完全对,对了一半吧。” 石执事答道,“虽是有必要,但卫尘风找到她二人后的第一时间,就已去办过此事了。只是很可惜,如今的郢郸朝堂…已被江国的‘公子杵’,即江王之兄长、姜元夕的伯父把控了朝政,江王本人则被幽禁在深宫。就连是卫尘风,也轻易进去不得,没能见到他一面了。” “这…” 此事适才已听得公主说过,范远并未再显出惊讶,只是当下听到石执事提起,又犹疑了起来。 若是连卫兄都办不得,让他孤身一人去…又岂能做得? “不过无所谓,早在姜元夕与苍禹刚失踪时,铉影阁就已派人去了江都。潜伏在那,监视郢郸情况,但有任何变动,皆时刻呈报回铉影阁。” 石执事继续道,“区区报平安的小事,铉影阁在郢郸潜伏的人早已办妥,是无需再多此一举了。范远,之所以要只请你去,就是要你去和郢郸的铉影阁人员汇合,而此举自然就如榑道长所说,不宜张扬,最好只一人即可了。” 榑景明又问道:“那为何…是要师弟?” “嗯…” 石执事看向范远道,“范远,你多久不曾见你父母了?” “啊?约是…有好几年了吧。” 范远疑惑道,“石执事…怎么突然又问这个?这与我父母有何关系?” “我今天说过,铉影阁有四大执事。” 石执事抚颔解释说道,“如今,斧、石执事你已见过了,还剩两位,便分别是‘剑’与‘刀’。铉影阁派去郢郸的人,便是这两位。” “所以呢?” 范远疑问道。 “范远。” 石执事微笑答道,“铉影阁的剑执事与刀执事,就是…你范远的爹娘。” 第54章 昔年真相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情报,莫说是范远,就连榑景明此时的反应都已是瞪圆双眼、紧蹙眉头,难以置信了。 在此之前,这个在寅城那夜才初次听说的“铉影阁”,在二人的心中尚且有些距离,毕竟连认识他们的途径都是“罗大哥的江湖朋友”,中间还隔了个罗大哥。 可现如今却突然被告知,阁主之下四大执事的其中二人,就是范远的爹娘! 一瞬间,铉影阁与他们的距离,就仿佛由十万八千里外直接拉到了眼前,甚至已身在其中了一般! 反倒是近一个月不见的罗大哥,在这一刻显得有些疏远了。 可是…这会是真的吗? “不可能吧?” 范远思绪紊乱了一阵后,还是只有直视着石执事问道,“你…如何证明?” “呵,就知道你会起疑。” 石执事盘手抱胸、轻笑一声应道,“眼下情境自是无法拿出实证,最有力的证明办法当然还是你亲自去到郢郸,与你父母相认,所以我才说,你师兄不宜一同前去的。不过…你要想知道的话,我还是能说一些的。” 说罢,石执事瞥了眼地上那姿势扭曲着、仍陷入昏迷中的郤达后,便转回看向范远继续说道: “你爹名叫‘范成刚’,是剑执事。你娘叫‘任虹’,是刀执事。” “早在二十年前,你爹娘便已作为阁主挚友,与他一同创立了铉影阁,是为真正的创派元老、骨干成员。这些年来,你爹娘助阁主做成了不少大事、为铉影阁立下了许多大功。” “而以前,你爹娘偶尔会上天门山探望你。所以这些事,你师父一心道人也是完全知道的,你回去问他也可以求证。” “当然,铉影阁势力虽大,可终究是不见光的地下武林组织,以前,是还没有扭转大国战争局势的力量的。所以炎国遇侵,铉影阁帮不了多少忙,也没能保护好你爷爷。于是,也就只能保证你奶奶一家在乐国日子过得安生,以及…在上月找到机会,协助你护送他们返回炎国了。” “至于你叔叔‘范成扬’…不论你相信与否,只能明确的告诉你,已经死了。并非死在战场上,只是作为炎国人被征入邘意大营后,日常训练时,屡遭乐国本地士兵的嘲讽与歧视,出手反击而被打死的。” “虽然你奶奶一家空对着张灵位拜了许久,但他的遗体,已被我们带回铉影阁了。” 石执事道,“怕他们伤心受不住,才一直没有告知真相。不过…你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了,又多年修道,你该要受得住。” “这…” 这下所言之物,可谓是更令范远震惊了。 不仅几个名字皆说得对了,甚至敢说让他亲自去郢郸与父母相认、或是回天门山向师父求证亦可… 到了这个地步,只用“铉影阁查到了他范远的身世”来解释已是不可能了。 而前段时间,又确实在奶奶与婶婶处得知,总是时常有人以他爹娘的名义带来大把银票,让他们在寅城一直过得起安稳日子… 而关于寅城那夜的相助,风氏与墨家尚且好说。可倘若他范远当真只是个带有红玉玦的小道士,一个庞大的地下武林组织似乎也确实没必要先刻意卖什么人情,以后还有什么忙能指望他帮上… 照综上种种般设想,看来对方所说,该便是真相了。 “如此…我明白了。” 想到此处,范远此时眼中是已一换先前愕然、变作了一对讶异与疑虑并存的深邃,接着,又慢慢变得坚定起来,“我…得去江都一趟,而为不引人注意,就必须得独自前去了。” “对。” 石执事答道,“等你到了郢郸,你爹娘自然会找到你。到时他们那需要什么你帮手的,你听他们的便是,也就算是帮上铉影阁的忙了。” “好。” 范远点头应罢、遂看向榑景明,“师兄,那你…” “云风,我也知道我该往何处去了。” 榑景明转过头,这一回极是罕见的叫出了师弟的表字,眼神与师弟几乎是同样的坚毅。 “哦?” 范远疑问道,“那师兄要去何处?” “云风,你我自小一同在天门山长大,虽只有师门兄弟之名,却胜过血缘兄弟之实!师兄…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榑景明正准备继续往下说时,一如适才石执事瞥了眼郤公子般,也转头看了下仍站在二人面前数步外的那位石执事。 犹豫了片刻,榑景明还是选择了相信对方,便转回头来,当着有外人在的面,也继续说了: “其实三个多月前,在我们出师下山那时的前一天夜里…你来找过我之后,师父也来找了我,师父他…也如今日般,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啊?师兄你不是…” “云风,你先不要有疑问,先听师兄说完。” 榑景明打断了师弟后继续解释道,“其实…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一直觉得…太过奇异,是实在不敢相信,才这三个多月以来,一直只陪着你走,而从不提出要去找自己亲人的。但是师父又已明确说了,现在放我们下山,我…心中又实在放不下。” “而从今日起,既然云风你要去找父母了,那师兄我也想着…或许也该是时候,去找我的亲人了。” “我的亲人在启国,师父已明确告知了我该到何处去。” “但是…至于我的身世,云风,不论今日是否有外人在此,师兄都以为,还不是能说出来的时候。” “师兄并非是刻意要隐瞒,在确认证实,且到了可以说出的时候,师兄…定会告诉你的。” 榑景明说着,渐渐低下了头。 “总之…若是我们今日要在此地分道的话,云风你今后但想找我,皆可随时到启都邯郑来。” “无妨,师兄。” 范远应道,“我等本来便不是俗世中人,各有各的不俗身世,师弟不觉奇怪。既然现在…该是时候让我等去找寻自己的血脉了,那么…不妨就坦然上路,各奔前程吧!” “…好!” 有这么一番话,榑景明也终于稳定出了似与师弟般坚定的心态。 而石执事则站在原地,眼见两人最终是这般反应后,那下半张脸也露出了一抹满意的微笑。 …… 师兄弟二人对视完,纷纷转看向前方去。 在看了这位石执事一眼,又转而将目光移到了地上的郤公子身上片刻后,榑景明便突然想起了什么来: “噢,对了!” 随即,便见他唰的一声、由足边马鞍袋中抽出了白天在城中拾得的那柄郤公子剑,递向了石执事去,“这是郤公子的剑,你今日忘了带走了。” “当然没忘。” 石执事平静回应道,“此人待被我带回铉影阁后便要丢命了,留着这破剑做什么?我是见它多余,便丢在原地,懒得一并拿上而已罢了。呵,莫非还要给这家伙立个衣冠冢么?你们留着便可。” 师兄弟二人听得这番回答,顿时是又对视起来,皆讶异了刹那。 “这…” 过片刻,范远便开口疑问道,“说起来,我今日初听得时便一直有疑问了,你说我爹娘是两位执事,是故铉影阁在寅城帮了我们尚可理解。可…这位郤公子是何时招惹了你们,竟要‘预订’了他的命呢?” 榑景明听罢,一并看向石执事去,想起此事同样是很疑惑。 “哈哈…” 石执事大笑起来,“…好,既然过了今晚,我们铉影阁与二位已不再疏远,那么…二位但有任何想知道的,我们也认为二位可以知道了的,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也绝不谎告。” “这个郤达…你们要见他也已是最后一眼,下次…该已是一坛骨灰了,那么,把他的事尽数说了,该也可以了。” “从头说起嘛…也是说来话长了。” 随即,在再瞥了眼地上的郤达后,石执事遂开始解释起来说道: “渊国的瑶光楼,成立时间…比我们铉影阁要稍晚几年,大概…在那场五国攻宣大战之后,又过了几年吧。创派楼主名叫‘归盈’,也是当时地下世界一位名声响亮的武林高手,此事你们已大概知道了。” “当然…虽严谨来说,两者算是同行。但瑶光楼这些年来,只管渊国内部事务尚且忙不过来。而铉影阁手眼通天、势力遍及天下,甚至都不需额外再做什么生意便足以维持,可见这天壤之别,也就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了。” “归盈已在去年身死,随同他创派的、同为元老骨干之一的一个副手继位,即是当今楼主‘沈煦’。” “沈煦垂涎此前一直身居底层的张若卿美色已久,一朝得了势,便提拔她上来,让她做了一个瑶光楼的‘门面’,来换取常能与她行床笫之事、共云雨之欢的机会。” 石执事解释到这里,范榑二人顿时神色是变得茫然不解了些。 一番话下来,完全没有提到郤氏的郤公子,尽在解释瑶光楼与归盈的故事,尤其还在他两个十几二十年的道士面前说及了这类言辞话语… 虽然让他们得知了瑶光楼的真实面目与情况… 可…这些与郤公子又有何关系呢? “呵,不急,这便说到了。” 石执事从二人表情间便已察觉了他们此时疑惑,“即便过了十几年,可归盈其实仍不过是青年,十分年轻,去年死时甚至还未满四十。在瑶光楼内外和地下世界的传闻里,他是死于仇杀。可经过铉影阁调查,真凶,恰恰正是他的身边副手…沈煦。” “许是垂涎张氏美色,或是觊觎楼主大权,亦或只是对他本人有不满,总之,沈煦是长出反骨、动了反心。” “不过…其实他的反心,归盈在自己的命中最后时日已经察觉。他安排好了自己所有后事,把一切都交给了自己年轻时闯荡江湖救下、将她带在瑶光楼中长大的一个女孩,亦即她的养女后,便准备去收拾沈煦了。” “而沈煦此时…则已勾搭上了郤氏。” “郤氏走到今天,为能成为渊国的朝野望族,早已动用过千方百计处理过自己的许多政敌。但归盈时期的瑶光楼,向来拒绝与郤氏合作,这就导致了郤氏始终抱有遗憾,不能一揽渊国黑白事务,只有在‘白’中称霸而已。” “沈煦的野心,便给了郤氏机会。” 石执事解释道,“谁先找的谁,早已查不到,也不再重要了。总之,沈煦正是通过与你们眼前这位‘郤公子’郤达的联络,与郤氏搭上了线。在郤氏的帮助下,合谋将归盈害死,并掩盖过他的死因,最后,让沈煦当上了楼主。也是自此起,开启了瑶光楼与郤氏的合作。” “这…” “原来是这样…” 范榑二人听得这番故事,顿时也是恍然大悟,瞬间明白了许多… 可…这些又与铉影阁有何关系,铉影阁为何要出手抓到郤达,还想要他的命呢? 然而,就在师兄弟二人正百般思考着、正打算向石执事问出这句话时,反复回想着他适才话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从久远的回忆里突然闯出,同时震惊了师兄弟二个… 二人登时转脸面面相觑,几乎心有灵犀,都明白对方想起的是什么了。 “归盈…瑶光楼老楼主,他那个养女…” “他养女莫非就是…” 范榑二人皆再一齐看向石执事,此时,明白他们想起了什么来的对方,再度露出了适才听到他二人决定时般的欣慰笑容。 “不错,正是你们认识的那位‘子显’。” “沈煦上位后,为清除瑶光楼中只忠于归盈的那些势力,并掌握到他的所有秘密、得到他的遗产,便立即派出了大量成员,捕杀这些旧部,在瑶光楼内部制造了无数昔日同僚的自相残杀…而包括在这当中的子显消息灵敏,身手迅捷,最终是成功脱身、逃离了渊国。” “她带着归盈的秘密与遗产来投靠了铉影阁,同时也是为了寻求保护,如今,已是铉影阁成员。” 石执事解答道,“那么,铉影阁便自然要助她,报这一‘杀父之仇’了。” 第55章 分道前行 “终于是…都明白了。” 听罢一系列解释,范远啧叹起来,心中百感交集、万千思绪糅杂,“石执事,你说得对,倘今日在城中你便将这些一并告知的话,我们…定会呆住在原地,根本忘了该去找公主,或是找到后又该说些什么了。” “是。” 榑景明也应道,“总之,多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了。” “哈!二位不必客气。” 石执事大笑道,“范远,毕竟你父母都是铉影阁创派骨干、四大执事之一,我们不会把你当外人的。” “明白。” 范远点头应罢、遂转头看向榑景明道,“师兄,你平常专使长弓,这剑你用得不多,不如给我吧。” “噢,我刚才便是这样想了。” 榑景明应着便把剑递去、交到了师弟手中。 范远接过这柄外表看来有些贵重的宝剑、握在手中上下打量了起来,在旁的两人此时也注视向他去。 很快,以他这位道门剑宗大弟子的眼光,便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嗯,铁是好铁,材料与胚子都不错。” 范远只以肉眼观察、便得出了详尽而细致的结论,“只是…似乎打造上出了些偏差,比例不太准确,剑格与剑柄上的缀饰也有些多余了。比我俩的剑贵重,但…要是拿到天门山上,与我们藏剑相比,便是相去甚远了。这剑也不太适合郤公子那样身材的人使,还得个子更高、手臂更长些才行。” “那适合你用么?” 石执事似作玩笑般的试问道。 “呵,当然不行了。” 范远轻笑一道、便是果断否决,“更适合做礼器,摆来做好看用便足矣,不怎实用。” “哈哈…那给我吧!我就留来给这家伙当陪葬品了。” “这…行吧。” 听得对方又一度大笑后,范远讶异片刻,随即也大手抬出、便将郤公子剑递了出去。 石执事随即走上来,从范远手中取过剑后,又转身返回了原处。 “好了,二位。再没什么要问的话,就该是时候告别,不耽搁二位时间了。二位…也各自做好安排吧。” “好,再会。” “再会。” 三人互相抱拳道别过罢,遂见石执事走出过前来,俯身下去、掐住郤达后颈,便再如几个时辰前般、将他整个人轻松提拎了起来。 随后看向两个小道士,最后微笑过一道罢,便一跃而起—— 哗哗声中,直接窜入了茂密树冠中… …… 尽管在林中一下知晓了许多震惊无比的真相、且也各自坚定了分道后的去向,然实际上,师兄弟二人还是并没有缓过神来。 一边沿着林中官道继续前行、一边沉浸在踌躇沉思中,一直来到林外驿站,二人才暂且停驻,先行休憩。 在驿站的小店里,二人最后共聚了一顿。 接下来,师兄榑景明要去启都邯郑,是往东行;师弟范远要去江都郢郸,是往南走,出了驿站后就可以从岔路口直接分道了。 出师下山后,一道同行三个多月,一同历经了多少危险患难… 而回想在山上的十八年,作为掌门一心道人仅有的两个弟子,二人更是出入各处、从来形影不离… 到了这时,终于是要暂且分别,各往异国而去了。 虽确如师兄所说,是只有师兄弟之名,却胜似亲兄弟之实…可毕竟这回,是要去找寻各自真正的血亲了。 此时,二人都是完全可以理解对方心情的。 “…云风。” “嗯?” 驿站小店内,二人盘膝对坐在同一条桌两端,饮茶对谈,“还记得…我们第二次到风荷鹿庄时那夜,你在那小院里…向师兄问的话么?” 范远答道:“记得。” “想起今日…你在府里,听她二位说话…” 榑景明边继续说着,边环顾四周、明确在有外人的情况下不能泄露公主消息,便控制了说辞,“你满眼还是对卫兄的向往,师兄便知,今后…你定是还要继续贯彻你的‘侠义’了。” “那还用说么?” 范远笑应道,“即便没有…‘石大哥’出现来帮我们,告诉我那些事,该做的事,我也定会做完。” “这个师兄当然清楚。” 榑景明说罢,随即改作了传音继续道,“可…今日倘若没有石执事相助,如欲脱身,我们或许…就得真如卫兄般,快剑见血,对那郤公子出手了。再者,接下来你我都要独自上路,或许会更容易遇到需要你行侠仗义之处、或是性命之危,师弟你…做好准备了么?” 范远听罢,抬起头注视向了师兄去,榑景明也对眼回应。 二人就此对视着时,范远的眉头逐渐蹙起,可眼神却是愈发坚毅,引得师兄是反倒疑虑了起来。 “我记得师兄你说过…求道,勿疑。” 范远传音道,“在寅城伏击那寅侯小队时,我也是初次发现…原来为了保护奶奶他们,我是可以做到的。那么,还是如师兄当时所说,不论将来如何,走一步,是一步吧!” “好。” 榑景明开口应罢,便捧起了一杯清茶来,“那就祝愿你我二人,今后的日子,都能坚持自己的道路吧!” “哦?师兄的道路是什么?” 范远心中已很清楚了自己的“行侠仗义”之路,却还并不知道眼前,离开了他、不再陪伴他的师兄,他的道是什么。 “暂且保密,不过…与你一样,师兄也已想好了。” 榑景明却也仿佛一副也已明了了的模样,“待到将来,师兄可以告诉你身世之时,你也就明白了!” “…好!” 范远应罢,也从眼前捧起了清茶来。 此刻天际,灿红绵长,犹如千里赤锦… 驿站小店内,只见范远、榑景明师兄弟二人,互敬了一杯清茶以郑重道别。 之后,二人茶足餐饱、便结账离店,出了驿站后、踩镫上马,行至了岔路口前… 在正式的分开前,二人最终默契的对视一道,作了无声的告别。 “驾!” 随即,便是一个向东,一个向南,真正分道而行了! …… 自那以后,过了些时日。 千里之外,乐国南境。 在沿海约百里、坐落着墨家总院的群山下,有座紧邻着大山、面朝南方的小城,依山得名“禽阳”。 禽阳城往南,过约百里便是乐国海岸,许多乐国的海港城镇横向排布,组成了乐国极为重要的南部经济带。 若往北,便是进山通路之一,由此上山,一日内便可抵达墨家总院。 然墨家总院的位置却是保密、向来只允许墨者出入的,不仅山门没有任何明显徽示,甚至进山还要答题,每次的题目都与上次不同。一旦答错,隐蔽的守城器械倾发,便是直接要了来闯者的命。 世人最多只知墨家总院在乐国禽山,至于在山中哪个位置,便不多知晓了。 而墨家对外又并不自我封闭,既时常关注天下大事,又常接受各处求助,亦或外派弟子出去争鸣、行侠、传播思想,或是最基本的采买置办材料物资… 是所,禽阳便成了墨家对外界联络的哨站。 城中有墨家专门购置的宅邸,常驻墨家弟子从来不少于二十人,多时能聚达上百。 寄来墨家的信,有求于墨家、有事找墨家的人,也只需抵达禽阳。 是时,已是五月末,禽阳城中。 这天,兴许是轮到了禽阳的街市日子,不仅城中来往汇聚了更多外来的商贩和学士,就连山里也多下来了几位墨者。 比起往日,这天的禽阳是稍显热闹些的。 然而…不知是否正是来了更多外人的缘故,正是在这个街日子,带来禽阳的,就不仅有财货、资源和消息了… …… 时至未时,墨家宅院的堂屋小厅中,约五六位奴仆在清扫和打理着厅内桌台、摆设与器物,而两位身着印有墨家图徽的玄衣的男子则似主人般,正盘膝坐在高台主座位置的两张布垫上,互捧清茶,笑言攀谈。 “近来榉木的价格似有些涨了,据说是果期将到,树农们不便锯采,木材产量便有所下降…” “是吗?这得回去与师兄说呀。” 当中位左者,是个一头乌发、看起来比巨子修豫离年轻些,长了如邘意般络腮胡,眉眼间锐意十足的青年男子。 位右者则是相反,已是一头白发披散。粗眉密须,满脸仿佛写尽了“沧桑”二字,眼神对比旁人更要柔和许多的中年。 不多久,便突然有人跨过门槛、闯入小厅来,打破了二人的笑谈—— “师叔!” “师叔!” 来者颇多,接连涌入竟有十一二人之众,尽皆是穿着同式样衣衫的墨家弟子。然而,却几乎各个皆是连喘粗气而声息紊乱,当中有是一脸疑虑,有凝眉怒目,有惴惴不安,有焦灼急躁… 最终,十三个墨家弟子进到厅中,统一面向主座两位男子方向,神态恭敬、微躬下了身来,向前作揖。 两个皆被称作“师叔”的男子也分别站起身来,步向前去。 “怎么了?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 当中,位左青年先开口疑问,位右的中年则亦是神情凝重起来。 “禀师叔。” 领头的一个墨家弟子遂开口答道,“今日,本来我等只在城中街市闲逛,采买物资材货,却是在酒楼、客栈、茶馆等地各处,皆听到了许多…对我墨家不利的蜚语流言!” “流言?” 两个师叔听罢惊疑,对视一道,直觉不对劲,便又继续看过去。 “是!” 领头弟子随即禀报道,“这些流言说,大师兄、二师姐,带着四十九名师弟妹、于上月底到寅城求官失败后,在争鸣会上又输于寅侯所代表的兵家,心中记恨,便向乐王诬告寅侯贪赃受贿,导致了寅侯被召回乐都临蓟去…” “临蓟朝堂想拔除寅侯羽翼已久,逮到了机会,根本无需证据,便直接责罚了寅侯,将他降为伯爵、收了许多兵权。” “流言还说,大师兄虽是大弟子,可心肠却是如此狭窄,作为墨家的表率…实在丢足了颜面!” “我等可以证明,师兄所说千真万确!” “我等也都在城中各处听到了一样的流言!” 随着领头的弟子禀报完毕,其身后的十二名弟子也纷纷应声附和,各个皆是语气郑重而严肃,并非是玩笑话… “这…” 位右的中年转头开口道,“这就真得回去与师兄说了。” “嗯。” 位左青年点头道,“我等今日便回去说吧。” …… 当日夜,乌云密布、不见星月。 禽山中,墨家总院,主殿最深处房间内。 炉烟飘弥几成雾,气色氤氲。 窗前榻上,四个同是玄衣墨徽的男子两两并立而坐,一端是墨家巨子“修豫离”与大弟子“屈杉”,另一端则是今日山下禽阳城中的两名“师叔”。 “师兄,今日城中所传流言便是这些。” “师兄如何看待?” 两人适才也汇报完了今日弟子们所禀的内容,各皆神色凝重。 “嗯…” 修豫离倒是没有显得有多大反应,而只是抚须深思着,也并未立即作出应答,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大弟子屈杉去。 “二位师叔如何理解?” 屈杉心中似已有所见教,然却是先问起了师叔们的想法来。 “屈杉,莫要说笑。当着你面,要怎说那些话语,自相猜疑?” “屈杉,你有话便直说。” 二人则是回绝了师侄的提问,反教他先说话。 “好吧。” 屈杉应道,“很简单,依我看,这些不过是邘意的一步‘还击’罢了。看样子,他应是深信太师所言,渴求墨家思想与力量,却又不肯屈尊求教,仍是只想自恃公侯之躯,来逼我墨家去主动为他效力。” “那日在寅城没抓到我们,后来又遭太师出手、贬他职爵,他深以为恨,视作羞辱,可出了这乐国他谁也惹不得,便只有冲我们来,使出这一招拙劣下流的‘散播流言’,企图打击我墨家名声势力,向他服软。” “他或许以为,一旦墨家失了势,再想要在乐国立足,便只有与他邘意合作,完成他那三十二字计划。” 屈杉冷静解答说道,“可实际上,我早已料到他此计,并且…也已设想好应对之策了。” 第56章 力解众疑 由于五月初一夜在寅城的五十一名墨家弟子、迄今也只有屈杉一人回到总院,对于这一趟寅城之行,面对一众同门的询问,作为领队的大师兄,屈杉总要给出些说法、而无法是完全闭口不谈的。 是故,后来长住总院的日子里,墨家上下便也先后知晓了一些。 譬如灵石、寅侯的政变意图、铉影阁等类危秘之事,屈杉自是还得隐瞒过去,只说那日在讲学会的争鸣时偷听了寅侯与太师密谈,当夜被寅侯派兵捉捕、而带师弟妹们机智逃脱而已。 最核心与危险的具体细节,即便是高层们也并不清楚。 一切真相,至今也就只有巨子修豫离、屈杉自己,以及在外的五十位师弟妹们知晓而已。 并且就连他们,也尚未知晓,灵石之事为真。 “这…” 此刻,两位师叔听罢他的一番回答,再是对视一道,各皆露出了副半信半疑的神情。 “二位师叔…这是不信么?” 屈杉虽是开口如此问,然察言观色、却已读出了二人眉目中的踟蹰,遂是,心中也已渐趋笃定了。 “你这样说,要我们如何信?” 当中那青年师叔回应道,“种种流言皆指向你,你便直接说是寅伯拙计,这…任旁人怎看,都像是推诿掩饰呀。” “那弟子接下来再解释也是枉然,师叔也就不必再问了。” 屈杉于是直接冷毅回绝,“且只待之后事态发展即可,师叔只需明白,墨家之后发生的一切,皆在弟子算计与预料之中。” “屈杉,你!” 被一介晚辈这样直接推却,还当他面讲出这般似有些“装腔作势”般的话语,青年师叔听得是有些恼怒了起来。 “师弟,屈杉说得对。” 巨子修豫离此时则是开口了说道,“流言一来便起疑心,这与中招无异。若在这样时机做不到稳当团结,那么,也恕师兄我直言,不论屈杉他,还是我,还是我俩,但有什么谋划与准备,该是都不宜再共商了。” 青年师叔则应声同时看向巨子去,更是有些难以置信。 “师兄,你可不要冒险。” 中年师叔开口道,“墨家早已不是什么显学大家,若再学不会审时度势、量力而行,总有一天…是要走向覆亡。” 修豫离听罢,只摇摇头而已。 “既如此,那便没什么可说了。” 青年师叔说着便站起了身来,“你两个好自珍重吧,要想清楚…怎样才能保住墨家,怎样才能最于墨家存续有利!” 一旁的中年师叔也随之起身,二人就此直接转身步开,掀过帘帷、不告而别了。 修豫离与屈杉则也转朝两人,一言不发,微微倾身,作揖告别。 …… 是否有人故意散播的流言,又是否是寅伯手下或遣雇,在这人来人往、热闹扰攘的集市中,早已是无从查起。 而这阵风从小城刮进深山,不仅没有消散,反倒是还愈加沉郁、浓烈。 又过了些日子,进入六月。 流言加剧,到了这段时日,整个禽阳城几乎皆已听过了这些说辞,大街小巷甚至已开始流传起了墨家大弟子屈杉的其它坏话。还一并裹挟着被反复颠倒歪曲过后的原版,开始带出禽阳,流传到了乐国南境的各地去。 山中,墨家总院内。 假话传多便成了真话,流言听久了也就信以为真。整个墨家上上下下,即便是最早听到、保持警惕的一部弟子们,经过这些日子的“思考”,也都纷纷如那青年师叔般中了招… 每每见到屈杉,都有一副异样眼光,或都总想探问这些传言虚实。 而面对所有师叔、师弟妹们的每一句询问,屈杉都只简单冷静的答说一句“非也”、“误传”或是“谬论”,不做过多解释。 毕竟在谣言面前,是攻是守都是亏损,唯有置若罔闻、待其冷却,才是最佳应对策略。 当然,倘若是有人刻意散播和渲染、以致加剧的,那便另当别论了。 不过即便如此,亦仍是避免不了越来越多的中招者,还有囤积起来的许多背后议论… 果如屈杉所料的,由他一人、牵连着整个墨家的名声与势力,皆在不断降弱。 …… 终于,时至六月小暑。 待到几百名墨家弟子尽数中招、又过去数日后,墨家内部对大弟子屈杉的异议的矛盾终于累积到极限,爆发了出来: 这天一早,上百名墨家弟子聚在主殿前的广场上,对着殿门高声连连… “巨子请让大师兄出来!” “大师兄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大师兄出来解释!” 殿中尚在早起晨读的修豫离受到搅扰,放下书簿、走出到殿门口来,直面了在眼前石阶下汇聚的上百位弟子。 当中领头的,还是昔日那第一个被弟子屈杉推驳而显出恼怒之色的青年师叔… 巨子修豫离的二师弟,高丹。 然此刻,修豫离的神色却并未显得有半分惊诧,就仿佛真在他与大弟子的意料之中般… “诸位安静!” 面对众弟子,修豫离抬手挥动两下示意,便很快压下了声势。 见得声潮冷却,带头的二师叔高丹于是立即第一个呵斥、质问了起来: “师兄,你得让屈杉给众弟子一个说法!” 高丹朗声道,“两月前,五十一名弟子去寅城求官,虽未曾在寅城求得,可其余五十名弟子,皆另去东方各国求到了官职,却独他一人回来,深居不出!对于这些日子流行在禽阳的传言,他也不做任何解释!” “师叔说得对!” “巨子请让大师兄给个说法!” 有二师叔的带头,后边的众弟子也群情高亢、呵斥示威。 “咳!” 修豫离抬手、故意清嗓厉咳一声,再度压下了众人声势后,便严眉肃目、注视着师弟高丹,厉声回应,“那…你等想要他出来作何说法呢?” “他四月二十即到了寅城,又携众弟子,参加了五月初一李夫子的讲学会与争鸣,在寅城待了有共十日之久!” “十日可以做许多事,哦,他却解释得模糊。” “流言传出,他还说是寅伯散播,实际上明明是他一回来便与人说,寅侯那夜派兵捉捕他,还他机智逃脱。” “明明是他回来便说了寅伯坏话在先,如今还敢推罪于他!” “经了他去这一趟,寅侯没做什么,却是被召回临蓟、贬为了寅伯!” 高丹同样厉声道,“还请师兄立即让屈杉出来,当着你我与众弟子的面,将他在寅城十日所做一切,完全解释清楚!” “师叔说得对!” “巨子请让大师兄出来!” 众弟子们再是激昂应声附和,声响在山谷中回荡、不绝于耳。 修豫离望着眼前这一幕,两眼不禁微眯,充斥于神情间的是种难以言说的意味深长… 正在此时,便终于见到主殿中、巨子身后的一片深邃阴暗中,有道着一身朴素衣衫、两臂佩一对木制护具,束发扎髻,眉眼间英气十足,形象令在场众人是再熟悉不过了的身影,缓缓走出显现… 墨家大弟子,屈杉! “诸位冷静,屈杉在此!” 屈杉走来到巨子身旁,面向阶下众人,恭敬抱拳、厉声回应。 “屈杉!” 高丹师叔上前一步,仰面对着师侄厉斥道,“你也听到师叔的话,以及师弟妹们的索求了!现在,不管什么在不在你预料之中,为了我墨家安稳平定,你这个流言的主角,务必,给今日在场诸位一个合理且详细的解释!” “对!” 众弟子再度附和,假高师叔之威,已敢罔顾身份而言话。 “可以!” 屈杉抬望向一众师弟妹们,厉喝一声、伸出手来示意罢,随即,便准备开口了… …… “正如高师叔所说,对寅城十日所行之事,我解释得模糊,是有所隐瞒了。” “对五月初一当夜之事,为墨家安全考虑,我更是有所谎报。” “既然诸位这样关心,那么,就请诸位冷静,我接下来,便向诸位一一解答清楚!” 屈杉声嗓洪亮,开始解答起来道: “首先,前十日所发生事,还是如我此前所说一切,并无任何隐瞒或谎报。重要的,皆在五月初一讲学会争鸣当天,及当夜所发生之一切。” “当天,我派出师弟去偷听了邘意与太师的谈话。” 即便事已至此,屈杉依然明确着自己立场,在任何场合皆公开表示了对那人的不敬甚至敌对,直呼其名、不肯称他的爵位。 “邘意向李夫子的师弟、同为纵横家大家的太师白真问计,请教乐国…或说他邘意本人,可以东出争霸的良计。” “这一想法,虽于救乐国百姓于贫苦或有利,但却必陷他国百姓于灾祸流连,更有违我墨家‘兼爱非攻’之思想…” “论心论行,皆该当诛之!” “太师难忍受得他反复纠缠,便随意给出了三十二字建言,指示他前路,也正是此三十二字,使他一下反转了先前对我墨家之态度,突然只在当天便改作要招我墨家入麾下…” “而这三十二字,便是——” 解释到这,屈杉将已是一个多月前听到的寥寥数语、在众人面前也完整的背诵了出来: “严明军纪,巩固军心。南联未墨,东抵炎宣。缓图东进,远交近攻。尊奉天子,遂可称霸!” 而与当日寅侯及甲士们相类的是,此时主殿前的上百名墨家弟子听到这三十二字,几乎同样是各个瞪眼咋舌,转瞬间便是万千思绪交集… 此前,他们只知大师兄派人去窃听过寅侯与太师谈话,便被寅侯当夜派兵捕捉。 而今日,当他们聚齐到巨子主殿前来示威,逼得大师兄亲自出来解释,才终于详尽得知大师兄窃听到的具体内容。 云淡风轻三十二字,便化作了一杆受风大纛… 决定了接下来几年甚至几十年,墨家、乐国,乃至天下七国数百上千万兵丁百姓的生死命运! 紧接着,上百名弟子们便皆各个议论了起来。 屈杉也给了师弟妹们时间思考,只冷静而平淡的注视着眼前,没有继续往下说。 待到声势渐趋平静,他才接着解释道: “寅侯深信太师实力,对他随口所诌一番话语狂热追从!正是因此,他当天便遵照建言所示、改变了主意,从原本的拒绝我等为官,扭转为了想要不择手段的联结墨家、成为他的扩张力量!” “之所以如此形容,只因他邘意看上的,并非我们墨家思想,而只是我们墨家历经数百年研究,所发明创造出的许多适用于战争的力量。” “但是,这些力量创造出来,是用于锄强扶弱、惩恶扬善,而非是让他邘意实现野心的!” “墨家思想从来不是,也绝不愿意是无道侵略者及战争狂徒的助力!我们向来是弘扬侠义,我们墨家,才是‘侠’者之本源!” 屈杉连声解释着,情绪也同样亢奋。 重复强调这些每个弟子早已熟络于心的经论戒条,也是在当下这一墨家受到谣言攻击而出现了动摇甚至裂痕之际,尽量维护住内部的团结… “是故,我屈杉,便也改变了主意。” “我带着师弟妹们去寅城求官,是想将我们的种种思想,我们的守城术、治民术,我们的利民工程带到寅城去的。” “若是他邘意一心只看上我们的战争术,那么,自是恕不奉陪!” “而当夜,他邘意派兵来捉捕我等一众弟子、欲行绑架之事,也并非我屈杉谎报,亦是如实发生。” “只不过,我也向诸位谎报了一点——” 屈杉解释道: “当夜,并非是邘意派兵包围墨家宅邸,我率众逃脱。而是…我提前掌握了邘意出兵情报,便早早率众出城,防患未然,先下手为强,在他行军路上,便将他二百精兵小队伏击了!” “什么?!” “大师兄,你…” 听到这一番与此前一段时日迥异的解释,顿时,广场上的百位墨者,是再度震惊得瞠目结舌,比之适才听到什么卅二字时还要夸张了。 若说此前,屈杉一直说寅伯坏话、诿罪于寅伯,只是希望自身干净的话… 那么此刻,他主动承认自己派人窃听寅侯谈话在先、率队先手伏击寅侯军队在后,这等同于揽罪于己身般的说辞,又是何用意? 莫非屈杉他…当真没有说谎么? 由禽阳流传开来的…当真只是寅伯邘意派人刻意散播的流言,是他对墨家发起的主动进攻么? 第57章 受迫离位 “屈杉,你这话意思…莫非是…” 高师叔再上前一步,抬起一足、踏在了石阶上,抬手指着师侄质问道,“你是承认…你的确在寅侯还未对墨家做过任何事之前,派人窃听寅侯与太师谈话在先,率众伏击寅侯部队在次了,是吗?” “是!” 屈杉声嗓响亮,面向的是眼前所有师弟师妹、答应得是坦荡磊落,光明正大,“不过,邘意被召回临蓟,降爵削权,则与我、与墨家皆无关,是太师自己对邘意在寅城搅扰他一番的报复之举而已。” 而上百名师弟妹们听罢,听到师兄承认,更是几乎各皆惊呼了出来… “乐王召见,与太师何干?” 高师叔再质问道,“再说,若是太师所为,你又如何知道?” “我虽深居不出,但至少不会自闭视听。” 屈杉稍低下头,这回则是单独看着师叔一人解释起来道,“乐王召见邘意前,便有一队天子使节抵达临蓟,送去了黎天子旨意,此事临蓟百姓皆知。而当今黎王室朝廷中,不必说,也只有太师能有这等心计、权力与动机,使出这等计谋。” “…呵,也行,算你有理。不过,你之前的两件罪责,你还是瞒不住、已然承认了!既如此…师兄!” 高丹应着,便看向了师侄身边的巨子师兄去,“你的大弟子屈杉,在寅城未经请示、擅自行动,率部主动两次侵扰寅侯,引得如今…禽山内外,满城风雨,尽对我墨家是议论纷纷!——” “这小子以一己之力,一来,违反刑律、在寅城犯下罪责,二来,招惹寅侯,致使本来中立的墨家与乐国结仇,使墨家显赫声名与地位皆遭摧残、闯下弥天祸端,三来…打破祖例,使墨家涉足政治立场,更干涉乐国政局,其将带来之影响与动荡,更是不可估计…” “…此子所罪,百死难偿!” 高丹一边指着屈杉、一边对巨子师兄高声道,“请师兄以墨家巨子之名,处罚屈杉!” “处罚大师兄!” “处罚大师兄!” 本即是由师叔所带领、追随其而来,接着,又的确听到了大师兄一番令人震惊的承认与坦白,再次,更受到师叔那声情并茂的煽动所影响… 此时站在高丹身后的上百名弟子们,再度连连附和、不断回荡于山谷间的声潮音浪,无不将修豫离与屈杉二人是逼入死角,难以下台。 屈杉见得此状,竟仍是盘手抱胸、神情坚毅,注视着阶下众人,一副毫无畏惧的模样。 “咳!” 修豫离见状则是厉咳一声、瞬间压下声势,随后迈出前来、踏下石阶一步,注视着人群前领头的师弟高丹、厉声道,“高丹!你煽动你的徒弟和师侄们做什么?如此荒谬之言论,你竟也讲得出口吗?” “什么?!” 高丹顿时再踏上前一步、与巨子师兄直接对峙了起来,“岂有此理!师兄,莫非你以为我所言有误吗?你认为屈杉这样做,还不算罪恶深重?” 现场形势,突然变成了巨子修豫离与师叔高丹间的矛盾。 “何罪之有?!” 修豫离厉声道,“你等适才也都听到了,屈杉这样做,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如若不先行出手,他与五十位师弟妹便要尽数被擒,伏于寅侯幕府中。接着要么是他们被迫给寅侯出谋划策,要么是他们成为人质,我们墨家总院去给他出动计策与人力…” “总之,如无他那夜那一在你看来是所谓‘罪恶’之举的话,整个墨家,便要变作寅侯的刀剑利刃、他的战争器械!” “完全踏上与先祖悖逆的道路,从趋避战火到引发战火…去制造生灵涂炭!” 修豫离伸手对着师弟指责道,“若是如此…高丹,你还以为屈杉是罪恶深重,不得不罚么?” “呵…修豫离。” 高丹冷笑一声、这下是对巨子师兄直呼其名了,“我看…你怕不是因为,这小子是你捡回来,是你养大,是你养子,是你座下大弟子的缘故,不舍罚他,不想牵连自身吧?!” “你!” 听得师弟到了此时的这般言语,修豫离不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这样包庇罪子、纵容徇私…” 到了这时,高丹言语间的矛盾已逐渐转移到了巨子师兄身上,“你修豫离…还有这个资格,做我墨家的巨子么?!” 这下,就连适才一直跟风附和的众弟子们也渐趋冷静下来了。 本来追从过来,只是想了解清楚真相、讨个说法的他们,眼见气氛愈发紧张、事态节节攀升,最终是到了这一地步。 只要是有眼有耳、理智正常,便都不敢在这时轻易出什么言语、甚至只是多喘一口大气了… “…高丹,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只见此时的修豫离瞪圆两眼,当中是怒意尽现,“我等今日与你就事论事,没人跟你提什么养子之事!” “我正是在就事论事!” 高丹同样怒喝道,“我在责问你,身为巨子,为何要徇私包庇!你如不能解释得清楚,你如是还不愿处罚他,那么,你就是在纵容他,你便没有资格,再做墨家的巨子!” “高丹!你休要狡辩!转绕话题!” 修豫离指着高丹厉斥道,“是我问你在先,屈杉所为凭什么算得有罪?!” 在众弟子注目下,巨子与高师叔开始了石阶两端的激烈争执。 “当然有罪,我适才早已说明!” 高丹道,“屈杉三大罪,他本人也已承认,现在是你在纵容他罪责!” “那我也已说过!” 修豫离道,“他在寅城所为皆是在保护师弟妹们及墨家之安全,维护墨家不被迫踏入歧途!先发制人,这与祖师倡导的墨者侠义并无冲突!反倒是你这个就着谣言窝里斗的家伙,是你高丹,在把墨家带入危险!” “喔!” 高丹道,“那他自称掌握到出兵情报才出手,他如今可留有证据?他如何证明,寅侯夜晚集结兵力不是另有安排,或者不是他自己直闯的寅侯军营?” “你!” 修豫离听得是惊怒刹那,一时语塞。 “呵!还冠冕堂皇,说什么维护安全。” 高丹继续不依不饶,“那师兄你告诉我,墨家如今声名势力受损,寅伯已将我等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那时又何来安全?!” “高丹,你…” 修豫离道,“你难道不知?接下来陷入危机,总好过当时就完全落败!完全落入寅侯掌中,从此受制于他,完全背离墨家先祖道路!墨家自己陷入危机,总好过要连累整个天下七国陷入战火,百姓颠沛奔波、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大谬也!” 高丹道,“我等起初派他们去寅城,本来也即打算的与他合作。可如今,多简单的一场求官失败反报复的事,被他屈杉,你修豫离,说得如此弯弯绕绕,无非不就是推卸罪责、不想担待吗?” “那寅伯是久经沙场,现在有太师妙计,如能再加我墨家之力辅佐,完全可以稳当保护乐国,再不必受东三国随时侵境之威胁惊惧…” “反倒被你两个想要推卸责任的家伙,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他是什么无道侵略者、战争狂徒…呵,你两个难道不知,大争之世,危险地带,要的就是这样勇武狠厉之人,才能守得边防、镇得江山么?” “还暗讽师叔我自闭视听…屈杉,你难道又不是和你师父一起,固步自封么?” 高丹说到此处,又将矛头多岔出一道、一并指责起了屈杉来,“你倒是接着解释看看,为何出尔反尔,本来去寅城求官,到了那又故意同寅侯结怨,致使现在墨家两头难做,两边皆危吧?!” 这一串连番的辩驳,已听得石阶上的师徒二人是无言以对。 修豫离自争执伊始便一直怒瞪着师弟,屈杉则自始至终表现得很平静。 一直听到这里,修豫离终于是回头看了弟子屈杉一眼… 然而,却见此时的屈杉是微微点了点头,竟是嘴角一扬、极不自然的微笑出来了一道! 这个瞬间,被师叔高丹及靠近在前排的一些弟子们察觉到,是当即心中大惊。 尤其高丹,更是想起了流言第一天,他与师弟向他二人质问时、屈杉那番成竹在胸的回答,然而,结合今日反应… 莫非当夜,他所言也属实? 就连今日他们自发阻止的示威声讨,直到刚才的争执,也都在他的算计与预料之中么? …… 而在见到屈杉点头后,便见修豫离是转回来,再看向了师弟高丹去。 这回,已不再如适才般激动亢奋、争执不休,而是似乎只与弟子对了一眼便直接恢复了冷静,或说适才的一切本即是伪装出来的般… 神色平静,居高视下、眼神淡漠。 “唉——” 随后,修豫离长叹了声出来、便继续说道,“好吧,师弟。那你直说吧,你想要屈杉怎样?如此危急关头,你要如何折去墨家臂膀?” “我…呵,很简单!” 高丹听罢,便似是瞬间忘记了师侄适才极是反常的一笑般,只乘着依然旺盛的声势、继续讨伐道,“先按墨家规矩!再按乐国刑律!屈杉,铡去四肢,做成人彘!然,念及他主动认罪,可以适当量轻,当也应受膑、劓之刑。受刑后,送呈临蓟朝堂,再听候乐王审判!” 师叔说得轻巧,可一众师弟妹们听到,却完全是只觉过于残忍,不禁又是纷纷议论了起来… “告诉你,不可能!” 修豫离则是大袖一挥,态度坚决的厉声道,“屈杉所为,反于墨家是有大功!我要赏他还来不及!岂容你如此污蔑,还想给他委罪?” “你!” 受得如此戏耍,高丹瞬间便怒了,争执几乎是再度一触即发,“修豫离!若你再行如此徇私、纵容、包庇之举,无视墨家规矩,那你就再没有这个资格,做墨家巨子!” “好!” 群山沟谷之下,墨家总院内,主殿广场前,众目睽睽之中…墨家巨子修豫离,面对师弟的指责,应下了这句话! 本来只该是小闹一场的聚众示威,最终演变成了巨子的引咎离任! 应出了这一个字后,便见修豫离转回身去、踏上台阶,一路走回到了大弟子屈杉的身边,与他并排而站。 接着,只见他再怒目瞪圆的注视着高丹,而后开口道: “高丹,我倒要看看,你比我有资格,你要如何保得墨家安宁!” 修豫离说罢,便稍抬起头、看向了广场上的一众墨家弟子,声音洪亮道,“所有墨家弟子听着!——” “我,修豫离!墨家现任巨子!” “自即日,六月初九起,不再担任巨子一职!巨子之位,现在起,交由你们的二师叔,高丹,担任!” “我修豫离有徇私包庇之罪,自即日起,永远逐出墨家!再不得回归!” 声音回荡在壑谷间,震彻上百名弟子的心扉… “我也一样!” 虽是盘手抱胸的姿势,可屈杉一样用冷静的神情、坚决而淡漠的态度,毅然说出了与师父相同的话语来,“我屈杉,墨家当代大弟子,自即日六月初九起,因闯下三大罪,永远逐出墨家!再不得回归!” “高丹,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修豫离再指向高丹厉声道,“不,现在该叫你‘巨子大人’了,呵呵!” 一声笑罢,便见这师徒二人立即转回身去,漫步走回了主殿正门的深邃与阴暗之中,慢慢隐去了身影… 而广场上的高丹与上百名弟子,却是突然听得这一消息,愣了许久。 …… 师徒二人的行李收拾得很快,未及正午,便趁广场前百人刚刚散去不久之际,已一同离开了总院。 正当突然成为巨子的高丹尚在百般思索之时,突然有弟子过来提醒,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两人是借机免去刑罚,诿责脱身了! 于是,以新任巨子之命,高丹立即集结大部弟子在主殿,向他们传达并转述了早上发生之事后,便如同石执事描述里的瑶光楼的沈煦般,下达了昔日同门“自相残杀”的命令… 抓捕修豫离、屈杉师徒二人回总院来,照规矩接受刑罚! 然而,突然当上巨子的他,却同时很快在紊乱的思绪中想起了什么,而紧接着,便在主殿之中开始来回辗转踱步,似是在对什么事久久犹豫不决… 第58章 青山枯荣 就在“当世显学”的墨家只因一场流言,便发生了这样内部动荡之时… 千里之外,黎王畿。 黎京桂岚邑,本是五百年前,武王一统江山、分封天下,使群星拱绕的一处神圣之地… 可如今,不仅剩下的七个诸侯国皆已在百年前先后称王、划走了大片地域去管治,就连各自的国也都已建设得更具规模、远超黎京。 挤在炎、渊、宣三国当中的王畿地带,仅占地百里方圆,黎室几乎可理解为是天下间最狭小的“第八国”了。 若非尚且无人来开这个“灭黎朝”的先例,只怕是连这座孤城、最后的庙堂与香火亦不能剩下了。 或许,这多少也与黎王室“抢”到了位纵横家大家做太师有关。 今时,同是六月初的某一天。 在由桂岚邑向东南去约几十里左右,有片茂密广袤的丛林,这片深林覆盖了黎、渊、宣、启四境,四地共同的交界、便模糊地隐没在这片深邃之中… 在林中属于王畿地带的某处,还有座大山。 与广林其它各处的青葱浓郁、春意盎然不同的是,在这座山中,却不论四季,充斥满的永远是一副破败、腐朽之景象,满山荒稗,杂草丛生。 山麓处,如若掸开层层堆积的落叶积灰,居然还可见到是有一层层碎现出裂纹的石阶,不断沿排向上。 更为稀奇的是,沿着石阶向上走,还会逐渐出现许多残垣断壁、碎砖片瓦… 凉风时常将道旁的灰尘吹起,吹得结织各处的密布蛛网们亦开始动荡。 再走向上些的景象,便开始有些骇人了: 散落遍地之物,出现了一些刀剑兵戈,尽是断裂之状、也早已生满红锈,继续前进,又有一些碎裂腐烂的盔甲出现… 终于,余肉早已被啃噬殆尽、连血迹也完全干透了的一具具骸骨,出现在了道路两旁。 经过风霜岁月无情的腐蚀,称它们作“白骨”都已不再准确。 如今所能见者,皆已不是枯黄色,便是遍布一些漆黑斑驳的痕迹,似是火烧,似是毒染,又似是腐朽… 啪嗒! 在行进了上百级石阶后,只见一具挡在了道路当中的遗骨,被一名登山者一脚便轻易踢开、滚落进了道旁丛林里。 踢走遗骨后,登山者也停步驻足,抬起了头来。 虽被茂密林叶遮住,但那曾经或许无比高大气派,如今则积满灰尘、甚至还插有几枝箭头的门楼,依然是隐约可见。 门楼下是三个大字,似是有人清理过了般、看着是无比显眼—— “薛家庄”。 而该登山者,则是个束高马尾的青年女子身影,高挑纤细、身形苗条。 全身只穿着便于行动的漆黑薄衫,在一些如腕、膝、踝部的重要部位则有护具,戴着丝质手套,腰间挂有显眼的一组双剑与一排飞刀囊。 即便穿得如同一个斥候杀手般,可女子仅露出来的面庞,却依然是朱唇粉面、肌肤洁白而嫩若似含水…是一副莫说寻常男子看了要摄魂夺魄,就连女子见了,怕是也要着迷而艳羡的美貌。 说是倾国倾城,也毫不夸张。 而有此美貌者,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渊国瑶光楼明面上的总店东、实际上的高级执事之一,张若卿! 来到薛家庄门楼前,张若卿驻足片刻,便低下头、看向了门楼底部的石柱旁去。 此时的石柱边,是早已站有了一人。 只见此人,是与她一样、同穿着遍身漆黑的斥候杀手装,但却是个肩宽体壮、魁梧雄伟,高八尺有余、正盘手抱胸以待的健壮男子。 “薛大哥。” 见到对方,张若卿浮出微笑、平静的开口叫了出来,仿佛早已认识。 “若卿。” 被称作“薛大哥”的男子也笑着应道。 “嗯。” 张若卿点头应罢,遂再抬步、踏上石阶,走向了薛大哥去。 …… 高出张若卿近一个头的薛大哥、此时正与她并肩,二人走进了门楼后,在这更充斥满了一地破屋败瓦、枯叶遗骸的“薛家庄”地域内,漫步行进着。 边并走着,二人也边平静的聊着天。 “子显在你们那边怎样?” 张若卿问道。 “挺好的,非常安全。” 薛大哥答道,“除为归盈报仇外,她也很想借我们力量,调查自己身世,此事我们也已派人顺便在做了。” “那…挺好的。” 张若卿应着、眼神间渐显欣慰,但转瞬又变得失落起来,“我也好想…为家人报仇呀,只可惜如今…成了这般复杂模样,不仅脱身不成,就连该往何处走也不知了。” 薛大哥听罢,于是原地驻足,张若卿也停了下来。 “快了,若卿。” 薛大哥看向张若卿道,“郤达前些日子已被抓到,郤氏过不久就该察觉了。邘意被降爵后,估计马上就要闹事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待他提供一个契机,我们便能趁机出来做许多事,当中…自然也就包括摆平瑶光楼了。” “郤达…” 张若卿念念有词、若有所思,随即转过了身、开始迈步,边走边说道,“邘意的事我听说了,此事又是白真做的吧?可…邘意他是被降爵,他还能闹什么事?” “是白真。” 跟上了若卿步伐的薛大哥听得这个名字,顿时亦是双目微眯、眼神也逐渐锋锐而犀利,“此人一直精明得很,看出来了如今炎、乐开战对黎室不利,此举是在阻止两国开战。但邘意…可不是区区名头能压得住的货色,他职爵虽削,但回了寅城依然是一方霸主。” “只要他想,完全可凭一己之力…给天下带来灾祸。” “即便炎乐打不起来,白真…也阻止不了全天下的兵连祸结。” “到时,就不是他…可以控制得了的局面了,他再能运筹策帷帐之中,也是回天无力,只有怪自己选错主子了。” “当然…该偿的罪,他也必是要偿的。” 薛大哥说着,眼中已是杀意渐显。 张若卿转头瞥见此状,一时语塞无言之际,不免也露出了些许担忧之色。 …… 二人继续行进,不久,便来到了一处荒岩前。 此处同样是遍地的枯枝败叶,阳光被茂密的林叶遮住、在地上打出来是稀疏而斑驳的影迹。 看着荒岩形状、似乎与这大山并非一体,而是人为雕刻的。 碎裂的石板路沿着荒岩下一座漆黑、甚至也散落着几具骸骨的凹坑,排列出是一条宽阔的轮廓来。 来到此地,二人皆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我小时候,常在这池塘边玩耍。” 薛大哥道,“这里…本来还有座小瀑布,冲进池塘里,一直流向山下,但是后来断流了。” 张若卿不知该说什么,便没有开口。 “对了。” 说着,薛大哥便突然转看向她去问道,“没抓住子显,还连累了郤达,沈煦他…没对你怎样吧?” “没有,他向来不会对我怎样。” 张若卿摇头道,“自从犯了这些事,他反而还更放我自由。不过…招惹到郤氏,又对我削了权,他接下来自然是越来越难做了。” “哈哈…那正好啊。” 薛大哥转过头去、淡然一笑了出来,“再忍忍吧,你的安生日子就不远了。” “嗯。” 张若卿露出舒心的微笑,点头以应。 就在二人只此相谈一笑、未过多久之际,正在此荒僻之地… 哗哗—— 林叶间突然扰攘摇摆、同时发出了明显而清晰的搅动声!顿时,薛、张二人也皆灵敏的察觉到,瞬间收起笑容,一并抬头看向了声响发出的方向… “什么人,出来!” “出来!” 二人声色俱厉的呵斥着,各自右手皆已搭到了腰间兵器上。 话音落毕,过片刻,便见得茂密林冠当中,果然是有道人影显现,接着落出降下,轻盈着地,除一并掉落的飞叶外、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 来者同样是一女子,看着比张若卿要稍年轻、且个头小些。 一身青丝织作的飘带羽裳,头顶系髻扎簪,眉细唇薄,身上香气不似张若卿般是来自妆容的浓艳,而是极其自然的清香。 手执一杆三尺来长的深青色树枝,一望而知便非是此地所折。 “抱歉,打搅二位了。” 少女开口便是副令人舒心的悦耳灵动之声,“我无意偷听,只是…对此地十分感兴趣。” “对此地感兴趣?” 薛大哥听得疑惑,“此地满山荒稗、一地破败,进来更是遍地骸骨,能有什么兴趣?你究竟是何人?” 与薛大哥一样,张若卿此时同样是一脸警惕。 “二位不必紧张。” 少女答着,随即将树枝插回腰带、收在了身后,而后抬手挥袖、向二人恭敬作揖说道,“我是玄阙宗弟子,二位称呼我‘十七’即可。” “玄阙宗?没听过,修仙的吗?” 薛大哥答道,“还有,十七是哪个十七?数字么?岂有这等名字?这不是你真名吧?” “世间仙家道门千千万,九成九是隐于世外,薛大哥没有听过,并不奇怪。” 十七站直了身继续道,“我们是小派,我早料到薛大哥应不会听过。还有,正是数字十七,也的确是我名字。” “薛大哥?” 薛大哥自然是从称呼中听出来了,“这样称呼我,你适才听到我等谈话了?” 十七恬然点头,毫不掩饰伪装。 薛大哥继续追问道:“那你可知道,我等在谈什么吗?” 十七淡然摇头。 “那…为何对此地感兴趣?” 本想拔剑灭口的薛大哥,想起对方是修仙弟子、感知到的气息又是神秘而深不可测,便也不敢冒进,而是谨慎的趁着对方还配合、继续追问,“莫非此地与你有何关系?” “唔…没有。” 十七摇头否认、遂答说道,“就是…在书上读到过此地的故事,很感兴趣,就想着过来看看,就找过来,就遇上二位了嘛。” “呵,此地的故事?” 薛大哥嗤笑声罢,随即也与张若卿一道站直起身、不再摆出一副应敌的姿势,随后盘手抱胸、回问道,“这么说,你是也已知道…我是何人了?” “刚才都听到了嘛。” 十七微笑道,“薛大哥…应该就是这里人吧?” “是。” 薛大哥同样坦然应答道,“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更多此地之事,不过…作为交换,你可也得多交代一些你的事,只这些,恐怕不够。” 张若卿听到薛大哥这样问,不免转头看向了他去… 薛大哥则是摆摆手,示意似是“不要紧”的意思。 “唔…好吧。” 十七眉目间顿时稍作为难,但片刻便又恢复了,遂继续开口道,“那薛大哥想知道些什么呢?” “玄什么宗我没听过,十七也不像是人名。” 薛大哥摇摇头否认道,“你最好诚实些,说出你的来路。究竟姓甚名谁,今年多大,是哪国人,何门何派,谁人手下。不然…你再对此地感兴趣,我也不会与你透露半个字,你找遍全天下的书,也读不到我所知道的内容。” “这…” 十七登时听得有些讶异了,遂疑虑着再解释道,“我没有撒谎呀,我真是玄阙宗弟子,真的叫作十七。” “哼。” 薛大哥冷哼一声、仍是不认账,“那其它呢?若是答不出来或不肯说,呵,就赶紧也编个像样的、令人信服的出来。” “我没有编!” 十七开始有些焦急、小脸微微涨红,“我…我从小是在玄阙宗长大的,今年二十,我也不知算是你们这的哪国人,我师父叫‘元清子’。噢,对了…我还有一个师叔,叫做元沉子。他三十多年前还俗,来到了大黎。我在大黎各处奔走,也是奉师父之名,出来寻找我师叔的。” “大黎?嘁!岂有这样叫法…” 薛大哥则听得是越发觉得迷糊,眼前少女的身份与底细顿时更是真假难辨了,“元清子和元沉子都不是真名吧?你师父和师叔,真名都叫什么?” “是道号。” 十七答答道,“师父真名我不清楚,师叔…他道号就是根据他俗名取的,还俗后应该也是用回了原名,他叫做…罗沉。” “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登时,只见薛大哥是震惊而诧异无比,两眼瞪圆,整个壮硕的身躯都不禁突然退后了两步… 第59章 天子图望 “薛大哥,怎么了?” 十七与张若卿见状,登时都十分惊奇,皆要上去询问。 “这…怎可能?” 薛大哥神情则是一副难以置信,“你确定…是这个名字?此人是玄阙宗弟子,是你师叔?” “是啊!” 十七连连点头,兴奋中带着焦急道,“薛大哥你这反应,你认得我师叔吧?” “我…” 虽仍在语塞踟蹰,然薛大哥适才的反应已完全是出卖了自己,乃是再也掩饰不得了。 “我看出来了,你认识的!” 十七倒是直言不讳,上前追询道,“这样吧,薛大哥,你告诉我师叔在哪,这个地方我就不打听了,怎样?” “…不,不认得。” 冷静下来思虑了一阵后,薛大哥遂是漠然回绝,“再者,这样简单的名字,天下间可重名者大有人在。我认得的那个罗沉,未必是你师叔。” “罗者,网罗,沉者,沉没,这还重名么?” 十七急迫道,“你都这样说了,是否是他,你让我去见见就知道了嘛!” 唰—— “说了不行!” 顿时,面对少女十七的重重追迫,薛大哥这回是直接拔出了剑来抗拒,“你这小姑娘,一人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穿得怪异,捡着根树枝,说也净说些奇怪的人事物…偷听我二人谈话,现在还一直无礼追问,你烦是不烦?” 见得状况变成这样,张若卿也缓缓退开到一旁去,伸手搭在腰间,随时也准备拔剑出击。 这一刻,三人呈现成了个三角式站位在对峙着。 “这…” 见到对方反应,十七只微微眯眼、神色间的失落也已表达出了明显的“放弃”意思。 而这副表情,自是也被薛、张二人察觉到了。 然下一刻,却也见她从身后腰带中再取出了那杆树枝,如执剑般持握在了手中… “这不是捡的,这是玄阙宗法宝,名唤‘碧玉生阳枝’。” 说罢,十七便收起树枝、看向薛大哥继续解释道,“我一现身便说了,我…无意偷听,只是对此地感兴趣,寻过来了而已。如有冒犯,还请二位见谅。你们大黎…什么七国,什么武林江湖的事,我是都不清楚,也不感兴趣的,所以二位刚才说的,我其实也听不明白。我出去了也不会乱说,二位不必担忧。” “所以我的事,你们听起来觉得奇怪…也正常吧。” “不过…我能说的都已说,都已解释清楚了,二位如是不信,那我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总不至于还带二位去一趟吧?” “至于师叔的事,薛大哥不肯相助,那…就不勉强了,是我无礼冒犯了。” 十七解释罢,便抬手挥袖、恭敬躬身,向薛大哥行了一揖: “既如此,十七就先告别了。” 不等二人反应,十七便再若来时一般,只轻轻一跃,便窜进了数丈之高的深林密冠当中,在一阵哗哗声响动的扰攘中,连带着所有气息也一道、完全消散无踪了。 见到对方离去,薛大哥这才闭眼深吸一口气,而后长舒了出来。 张若卿看向薛大哥,神色间则满是担忧。 此时,二人虽皆已“脱险”,却仍皆是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只因适才,以两人的功力是皆能感应到,眼前的少女并非凡人的。 那神秘而深不可测的气息,言辞与举手投足间更不似是黎王朝人的表现… 或许…她所言也的确非虚。 那么,她为何会对早已荒芜破败的薛家庄感兴趣呢?她所说的玄阙宗,从不曾在七国任何一处听说过,又隐藏在何处? 而她所说的师叔罗沉,又是他二人所认得的那位吗? …… 由薛家庄所在野山向西北去几十里外,便是黎京——桂岚邑。 若在几百年前,桂岚邑称是“天下第一大城”并不为过,然时至今日,纵横不到十里,人丁仅十余万,放眼这片江山,皆已再算不得是繁华了。 道道高墙巷陌间,昔年威仪仍在,却早已不见了当年雄主,也尽失了曾经尊严… 与此同一时岁,同是六月初的某天。 是日午时,黎天子王宫。 此刻王宫内外,站着许多手持长戈、守卫天子的玄甲御林军,宫中的砖石广场一片空荡,几座巨大的铜鼎蒙灰生尘。 太师府中,正殿厅堂内。 明媚的阳光照洒进来、将殿内照得通彻透亮。太师白真盘膝坐在长毯尽头高台上的条桌后,内外皆是一身雪白的氅袍,头顶高冠、乌发披散,不苟言笑,手执毛笔在一卷卷竹简或绢帛上书写着。 当然,只此王畿的一亩三分地,就连天子也已整日闲散,早已无需什么“国事”或“政务”要处理了。 白真正在批阅、回复与处理着的,是他本人遍及天下的耳目所织成的情报网所为他时刻带来的、源源不绝的消息。连天子仪仗也敢坐得的他,这些小事更是敢直接公开在太师府上做,根本懒得、也无需去遮掩些什么。 除他及殿前两侍卫外,周围再无他人。 此时,四下一切是万籁俱寂,静到连笔尖的簌簌划动、并反复在厅堂内回荡的细微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未久,门前侍卫们便似乎见到了什么,于是离位跑出前几步去,对着殿外一侧单膝跪了下来。 白真察觉此状,也随即缓缓抬头… “黎天子驾到!” 随着一道尖锐而妖嫩的高声从殿外响起,白真于是放下毛笔,起身走下高台,来到了下边长毯尽头的中间,背手而立、朝向殿外看去。 过片刻,那道熟悉的身影果然显现。 只见在一众兵卫、宦官、宫女的跪伏或拱绕之中,那位盘膝坐在四抬小轿上,穿着一身黑袍,束发戴冠、十二条玉旒在摆荡和碰撞中发出轻响,除此外便再无任何坠饰的年轻男子,便出现在了太师府门前。 当今黎天子,昌定! 来到府门前,随着小轿被放下而走出来的昌定,见到眼前的太师,却是面无任何表情。 所有人都在跪拜天子,唯独白真是自始至终、即便见天子来到了眼前,也仍站直着身子面对、甚至还背着两手。 直视着天子,与他四目相对、同样没有任何表情。 几乎可说…毫无任何君臣之礼! “参见我王。” 过片刻,白真才终于抬手抱拳一推,连个“作揖”礼也没有。 “嗯,白太师。” 昌定点头以应,居然似是已习惯了般。 …… 黎王室当今天子,昌定,年纪三十有五,比他的太师要小五岁。 前年,其父“孝王”昌燕才以五十七的寿数驾崩,由他这名太子继承了王位。大黎在度过一年守孝期后开始计其在位年份,是故,今年便是“黎王定二年”。 若算上守孝期,则实际上是在位第三年。 然不论几年,黎王室的权力与地位都早已一去不复返、被挤压在七国狭隘的角落… 且即便是在这角落里,他那本已微薄的王权,也被太师白真摄取了。 倒不能说是他胸无大志、性子软弱,或非帝王之才云云,实则是白真在前朝攒下的影响力…实在过强。 白真,正是孝王昌燕招进宫中做太师的,这一做便是二十多年。 虽名为太师,却实际上从一开始便精准把握住了朝堂策略运转的方方面面,对宫外天下大势作出的预测从来准确无误,甚至对每一场战争的走向和胜负,也能推定得九成正确,而后做出对黎王室最有利的抉择,让黎王室在孝王年间、可说没有走错过任何一个方向。 最为人所称道的,正是那场五国攻宣大战… 削弱七国国力,平灭薛氏,让黎王室直接翻了个身,从曾经比现在还卑微的处境,一步跨越到重新拥有了话语天下大事之权威的地位。 正如前不久,作为太师的他出席寅城李夫子讲学会,以及派出使节去乐都临蓟时般,皆能有所响应。 也正因此故,早在孝王位上,天子便已几乎让渡了王权,大权旁落,对白太师完全信任、一切听凭他的处置,所有人不得干涉。 到昌定年间,白真更可谓是“权倾朝野”、连礼也不必向天子敬了。 然,他又自始至终只是一介布衣,没有任何什么“白氏”亲族进入朝堂或因他而大富大贵,他本人也不娶妻、不贪敛、不聚财、不浪费,无任何不良嗜好,除权力过大外,几乎找不到可以弹劾的点…所作所为的一切,还确如其名的“真”,真是在为黎王室的强盛而处之。 是故,也没有任何人能撼动他的地位,就连这个想法也不敢轻易产生。 此刻,黎天子昌定走入太师府,径直走到高台上,盘膝坐进了白太师原来的位置。 白真则走到台下一侧的一张条桌后,跽坐下来。 除他二人外,其余所有人则皆已自觉走开,出到府外远处等候去了。 “白太师…请孤到府上,所为何事?” 昌定看向白真问道。 “禀我王。” 白真注目回去,抱拳一推后、遂答说道,“近来,天下局势风云变幻,臣收到许多消息,各国诸侯间暗流涌动,似将有所动作。” “…哦。” 昌定平淡答道,“这些事…不是全权交由太师处置嘛,太师…无需请教孤意见呀。” “非也,还请我王听臣讲完。” 白真继续道,“正月,江国郢郸,江国公主姜元夕、炎国质子苍禹失踪。二月,炎王向天下发出请贤书。三月,渊国风氏遭夜袭,庄主及其夫人丧命。五月,乐国更是传来破了祖例,掌有最高军权的寅侯邘意、被降为伯爵的消息。” “依臣看,照此将来不久,天下局势必将大有动荡。” “动荡的中心,仍会是宣国。但伊始,十有八九将从曾经的寅侯、如今的寅伯‘邘意’身上发生。” “…邘意,会掀起这场动荡,在包括我黎王室在内各方势力的推波助澜下,极有可能,又将演变成时隔十九年后的又一回‘七国之乱’。” “而臣…之所以请我王来,正想要了解的是,这一回…我王想要从天下大乱中,替黎王室争来什么,获取什么,想要让黎王室挣到怎样程度的利益,回到怎样的地位。” 白真严肃的注视向天子去,“臣…想听听我王的真实想法。” “呵,利益、地位…” 听了太师这样一通言罢,只见黎天子昌定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直接扶额便嗤笑了一声出来,随后看向了太师去道,“还真实想法…太师,你当真想听么?” 白真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好,那孤便告诉你。” 昌定嗤笑着间、便直接站起了身来,与适才的太师一般也背过双手去、开始漫步走下高台,边走着边说道,“遥想先祖武王当年,雄姿英发,扫清六合、席卷八荒,驱净当年这片土地上的无道和残暴,一统江山…分封天下!” “那时,诸侯们无不有诚有信、尊礼重义,对黎室膜拜臣服。” “如今…呵呵,这群私自划定国界、进爵称王、互相攻伐的,都是什么毫无德行的蛮夷?对天子朝廷毫无尊重,甚至还敢无视王命!而这还不是一年两年,是已几十上百年还余了!” “你还说寅侯,就连那寅侯,可都不是我黎王室封的!封侯之事,本就非诸侯可擅自为之,光是这个位置,它就不该存在!还谈何降爵?” “你问孤想要什么?孤想要的,当然是将这群蛮夷一个个捉来,让他们在他们的公侯祖先面前磕头谢罪!把他们无礼夺走的一切,全都还给黎室。而后,真正有德行功劳者,才配封得黎王室的地,才配替黎王室治理江山…” 昌定说到此处,激动的看向了白真去: “甚至…孤还想要取回属于天子的权力,孤可不想一切只能听你白太师的,孤要黎室江山千秋万代,后世子孙们都要史书上也称孤一句‘功德堪武王甚’…如此,白太师这回能做到么?” 昌定严肃道,“或说,白太师愿做到么?” 然而,白真听完了,却仍是一副面无表情…那副神色,既非愠怒,亦非怨气。 相反,甚至还有些微的失望。 “我王所欲…仅此而已,是吗?” 过片刻后,白真答了出来。 第60章 静夜秘访 “仅此?” 昌定闻罢驻步,身为天子的他也并不愚笨,只从这两字,便从中听出了许多意思。在眉头微蹙、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迟疑后,片刻便抚颔作出不屑状,冷嗤一声答曰,“太师莫非是还嫌不够?太师再是神策纵横,也不可能以当今黎王室之力,做得比孤所描述得还要夸张吧?” “当然。” 白真摇头道,“臣只言,想听到我王的想法而已。不知我王,除上述外,是否还有更高索求?” “更高?” 昌定神情中试问着,顿时表出了副似有些自嘲意味的戏谑来,“恢复先祖武王威权,重新分封天下,还有比这更高的功德么?再者,白太师既然都做不到,又何须再问?” “臣明白了。” 白真言罢便站起了身来,朝向天子、躬身行作揖礼道,“臣已无其它事,恭送我王回宫。” “呵…” 昌定打量着眼前这个二十多年来把握天下于股掌间的男子,虽一直以来心中深明自己的计智、谋略与格局皆远不及对方,却始终放不下君臣之别,不愿类其父般、虚心向太师低头。 即便今日,已从白太师言辞中听出了他有更高的索求及他的逐客之意,昌定也没再有任何的追问计较。 而是只冷哼一声,挥袖便大踏步离开了。 白真也直起身,目送着天子走远,眼光中有种令人难以释读的犹疑… …… 是夜,时近亥时。 仍是此地,太师府中。 正殿内,仅有高台两侧各一座的灯台与香炉在照出微弱的明光。条桌后,太师白真换上了身黑氅、卸去了高冠,斜卧半躺着,一手以肘撑台搭腮,另一手捧着卷竹简在细读。 殿前,昼日时的甲戈侍卫换成了另外两人,但仍在尽忠职守的伫卫着。 四周一切的安静,使夏夜阵阵本来隐约的蝉鸣在此刻显得十分嘈杂,几乎将白真卷动竹简的声响都要盖过。 然很快,就在这时—— 锵! 前方突然传出的甲戈落地声,直接惊了白真一跳,令他抬头坐起身子来。 却在此时看见,殿前两个侍卫已似昏死过去般,松开长戈、倒在了地上。 正门前,两个一身黑衣的高壮身影是不知何时已然来到,站在长毯上直面着数丈外的白真去。 当中位左者,高七尺七、肩宽体壮,束高马尾,一副青铜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两眼与口鼻。身后则负有杆比其身躯还更长的兵器,那头部是两扇巨大而锋利的斧刃,是把“长杆双刃斧”。 位右者则更高大些,有八尺,须发乌青、两缕龙须自额顶垂下,面部却与同伴相异,是张黑纱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了那双剑眉星目与高挺鼻梁。 在灯火映照下,腰间那杆柄鞘上下许多配饰的长剑、闪耀出几近刺眼的辉光。 两人装扮皆是一身漆黑而轻便,前臂及小腿处还有木制护具,是标准的斥候或杀手装。 双方一时皆无话,就此相隔对峙着,气氛一时凝固了住。 “是刺客么?” 过不久,白真先主动打破了沉默,试问过一句后,便继续捧起竹简、似满不在意般继续细读了起来,“要取命便来吧。” “哟,白太师可好生冷静呀。” 两人当中那位右的面纱男子开口笑应道,“不愧是你,若常人遇到刺客,只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吧?白太师…怎可如此冷静?” “…呵。” 白真冷嗤着、根本没有看向两人,目光停留在竹简上,便淡然的回答道,“年轻时作孽多了吧…料想这千里江山,算得死在我手上的,该是也有数以百万计了。要是没人想取我的命,我反倒还觉奇怪呢。” “说得也是。” 位左的面具男子平静应道,“若你是抛头露面的沙场将帅,令天下人皆见证到你的狠厉…而非是如此坐卧深宫帷帐之后筹策一切的话,怕是要落得个‘人屠’的美称、名垂千古了。” 白真只摇了摇头而已。 于是,便见两个高大男子开始迈步,沿长毯走向了高台去。 …… 片刻,便来到台下,与太师咫尺之遥。 然而,二人却既没有各自拔兵出手、亦没有开口说话,这一时半刻的寂静,倒是令白真感到怪异,抬眼看向了二人去。 “太师…如此为黎王室鞠躬尽瘁、呕心沥血,费尽心力二十来年。如今面对刺杀身死,竟能是如此淡然。” “如此反应,倒令我等是不解了。” 面纱男子开口道,“须知,你若死,你这些年所做一切,你为黎王室图谋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可是皆要化为虚无了。” “你将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 “你所担忧与挂虑的一切,你也将再看不到。” “再者,或是陷入永不醒来的长眠,或是困入永不能动弹的黑暗,或是化为幽鬼、尚能目视一切但再无法交集,又或是能进得轮回、重获新生…” 面纱男子问道,“这样类事面临眼前,太师…竟还能如此冷静么?” 白真眉头蹙起,眼中的迷离作出了是副难以理解的神情。 “你倒还挺会修辞的。” 白真嗤笑着罢、遂低下了头去道,“所谓死,不就是这么回事么?但问世上,什么官爵、金银、权势,谁又不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管他是农民、士卒、太师还是天子,不都是生是一孺婴,死是一白骨么?” “人生一世,便是如此。” “凡所能视、凡所能触,呵,无不是青云大梦一场,水月镜花一潭。唯有迭起兴衰、风霜雨雪、日升月落,才永不更改。” “我既然只活这几十年,便只需顾这几十年,也就足够了。什么千秋万代的妄梦,谁敢有?到头不也是一场空么?” 答毕,白真也平静的摇了摇头。 然台下两人听罢,转头对视一眼,却是又看回太师去,故作姿态皆开始轻轻拍起了手来。 “彩,彩。” 面纱男子说罢,于是伸手揭下脸上面纱,露出了面容全貌来,“不过…让太师误会了,呵,我等可从未说是刺客。若惊扰了太师,还望太师多多担待。若当真没有惊扰,那便是太师心定如神了。” 白真听到此处,也才终于放下书简,缓缓坐直起身,再看向了两人去。 正如他所言,不是来取他命,倒令他奇怪了。 “太师,可还记得在下否?” 原本系着面纱、位右的这名高大乌青发挎剑男子,此刻看向太师、开口询问道,“我等一个月前可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一个月前?” 白真注视着此人,仔细回忆,只觉这名看来与天子差不多年纪的男子、确实面貌与声音皆有些熟悉。 然在昏暗灯火下,却实在看不太清。 如此,便是无论怎样也想不起来了,遂只得是摇头轻叹。 “在下,法家势派弟子,罗沉。” 罗沉笑着、抬手抱拳敬礼道,“五月初一的寅城,李夫子讲学会上,我与太师有过提问与交谈。” “噢…那天。” 得知是讲学会,白真顿时恍然,只觉那日见的人太多、想不起来也正常,遂只是摆摆手、便轻笑而过。 接着,转头看向了另一边,他这位戴青铜面具、身负长斧的同伴去。眼中意思,明显是想让他也摘下面具、露出真容来。 然对方,却是不为所动。 “在下…铉影阁,斧执事。” 斧执事同样抱拳应道,“我与太师虽未见过,但我知道,太师是听过我和我们铉影阁名号的。至于面貌,则出于身份保密,尚不能揭露给太师看到,还望太师谅解。” “原来是你…” 白真看向斧执事、抚颔作深思状道,“看来…那使弓的天门山小道士,还真没有说谎呀。” “是。” 斧执事点头应道,“今夜我二人专程到太师府来,其实是找太师有事。那些远的、玄的,什么千秋妄梦就不说了,就说能顾得到的、这几十年间的事。如同今日在此地,太师叫天子来问话,是一样的。” 罗沉点头附和:“对。” 听到对方竟清楚几个时辰前才在这殿内发生的、只有两人在场的事,白真瞬间便明白了许多,表情随即又严肃起来。 不过…这个法家弟子,又是何来路,为何会与铉影阁执事同行呢? …… “二位坐吧。” 白真神色平静,如待客般招呼两人入座。 罗沉与斧执事左右分开,各自到长毯两侧的一张条桌后、便盘膝坐了下来。斧执事也取下碍事的巨斧,置放在地。 “二位想聊些什么?” 白真看向斧执事问道,“莫非…二位也想听我的图望?” 话音落毕,便见台下两人是默契的同时摇头。 “算是,但不完全是。” 斧执事开口答道,“当今天下纵横家,白太师若居次位,便恐无人能再居首位了。以太师智计与谋略能力,凡天下有大事,该是也只需知其一二,便能直接推出十之七八、甚至全貌,而后为之准备对策、将一切皆安排妥当了吧?” “不说这些奉承话。” 白真摆摆手道,“我料你们铉影阁…该也是潜隐多年吧?能这么多年不显声色,寅城这回,居然主动露头,今日还来找我,定是皆有所图谋。既然有事,不妨就直说。” “好。” 斧执事应道,“既如此,那在问之前,我等就先表一番诚意,来与太师分享一个极重要的情报吧。” “请说。” 白真毕恭毕敬,抬掌示意。 “五个月前…在江国失踪的炎国王子苍禹,早已被我们铉影阁找到。” 斧执事声色冷静且平淡道,“苍禹,如今就在铉影阁总舵,被十分隐秘且安全的保护着。任当今天下无论多少个江湖武林人士再怎样找,也绝无可能再将他找到了。” “嗯…” 白真虽听得心中惊讶,但很快压制住情绪、不形于色,只稍皱了下眉头而已。 “太师今日在殿内与天子所言,其实正确。” “天下将要有大动荡,动荡的起点是寅伯邘意,中心是宣国。而包括太师的黎王室和我们铉影阁在内,会再为牟利,而去主动推波助澜。” “所以这回,说成是铉影阁来与太师谈合作,倒也不失偏颇。” 斧执事平静说道。 “自七国先后称王,天下间便常年战祸连绵…平民无法安心耕种,士商总要冒险出行。不知多少人为避兵祸,或是受战火所迫,逃避兵役,躲入深山,落草为寇。” “就此乱状,迄今…也已百年有余。” “结束这一切灾祸的方法有许多,而能结束这一切之人,则唯有一人。不是太师,不是铉影阁,更不是黎王室…” “而是只有炎王,或者说,炎国。” 听到此处,白真眉头愈发蹙紧,斧执事则只是继续往下说着。 “六国在此前几百年已留下了经验,不论哪一家,皆不足以强国,或说,不足以完成结束天下战乱的大业。” “因而,炎国选择了法家,并独尊法家。” “虽是七国中最晚称王,然区别于其它六国的是,炎国经过法家变革后,已然成了当今七国中,国力既是最强、又是增长最快,朝野国情亦最是稳定的唯一一个。” “国富,兵强,民正,政清。” “官吏无贪,庶民无私。炎人皆厚重坚韧,朝野有浩然正气,国家虽未外扩,威势…却已明显!” 听到此处,白真算是明白为何这个法家弟子会跟来了,于是,便转头看向了罗沉去。 罗沉见状,则只微微一笑而已。 “在法家对炎国的改革中,最重要的便是‘统一’。” 斧执事继续道,“当今天下,虽皆是大黎子民,说同一种语言。却流行着不同文字,不同尺码,不同度量衡。而炎国在几十年前,完成了这些改革,独创了仅有更为便利、简洁的‘炎隶’,推及全国。” “炎国统一了千里江山南北各地的文字、尺码与度量衡,使国家上下化为一个整体,足以推动国力发展前进。” “而相类者,如需结束七国战乱,便还需要法家的‘统一’之理。” 斧执事眼光愈发锐利。 “便是扫灭六国,一统天下!” “而后,再类炎国,废分封,设郡县。统一文字、尺码与度量衡。如此便能结束战乱,弥平烽火,使天下重回太平!” “能做到这一切的国家,只有炎国。” “而有意愿且有图谋要去做成这一切的人,也正是炎国王子,苍禹!” 第61章 不期之客 “停,我明白了。” 听到对方一直夸耀炎国,白真许是有些厌了、便伸掌示意道,“直白说,你铉影阁决定助苍禹和炎国,扫灭六国、一统天下,是吧?” “是。” 斧执事点头道。 “那…你等怎可确定,炎国能做到?” 白真试问道,“你等还未与我谈妥,便先将这些重要情报一一告知了。就不怕我如你等所说,依此做出对策,反使炎国不能统一,最后是更稳固了黎朝江山么?” “当然。” 斧执事淡然道,“相信太师也清楚得很,此等类事,我等既然敢说,便是不至于会怕。既如此,那再明着些告诉太师,其实也无所谓——” “将来天下,必将由炎国一统。” “太师合作与否,铉影阁相助与否,甚至…苍禹是否能当上炎王,都阻挡不得。太师如此智谋超群、眼光高远,相信其实也早已看出来了,炎国一统天下,已是几十年内再无法阻止的大趋势了。” “前些时日太师遣使去乐都,不也是不让寅城事故能扩成外交事件,使炎国取得借口对乐宣战、以此拓土强国么?改为乐国内部自耗,还一并敲打、激怒了邘意,使其更想闹事。” 白真听罢不由眉头深蹙,眼神间有出些微迷离… “若只有炎乐交战,黎室便难以干涉牟利了。” 斧执事继续解释道,“而若由他激起天下动荡,黎室才有下场之机。可炎国和铉影阁,同样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呀。所以,铉影阁加入,无非只稍提早了统一的年月而已。” “免得枉死更多人丁,到时统一后的炎国,不,到时该叫‘炎朝’,国力较弱,便不好了。” 白真听罢,只是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 此时他早已明白,铉影阁意思是要请他离开黎室,如同他招募那持弓小道一般,带他加入炎国的统一大业中去。 而他心中其实也正如斧执事所说,早已从自己遍及天下的情报网中察觉出了许多端倪,只是如今,与天子相似、也放不下黎室对自己的提拔之恩,总在尝试着的,皆是能否在这个位置力挽狂澜… 当今的天子,并没有统一天下,废除分封、集权中央的格局,幻想的还是恢复五百年前的武王权威… 如此黎室,还值得辅佐么? 维持统治的必要条件是让天下保持分裂、灾祸连绵,是让黎民百姓持续过得苦不堪言、颠沛流离,那还配治理这江山么? 可若自己真答应了,全力去支持炎国完成这大业的话,那为黎室费尽心力的二十来年,岂不真是要一朝废尽、完全倒逆了么? “嗯…” 沉思片刻后,白真遂问道,“可…炎国既已独尊法家,又请我这个‘纵横家’去,能做些什么呢?” 虽如此明知故问,其实心中已经动摇,如此只是故作委婉姿态而已。 “呵呵。” 此刻,在旁静听了许久两人谈话的“法家弟子”罗沉,也终于微笑着开口说道,“除非使些阴招,譬如派些卧底去他国乱法,否则,法家能做的也就只有此类,维持国家内部安稳,促进国家发展了。而法家对当今炎国所做的一切变革,已然尽善尽美,炎国已开始了国力的飞速增长。” “是所,如需开展灭国大计,尽快完成大业,则还需其它百家思想以佐助。当中尤以纵横家思想最甚。” “炎王发出的请贤书,便是此意。” 罗沉微笑道,“哈,虽称是独尊法家,可当真有强国大计来时,只要是个明君、贤君,又怎会拒绝?毕竟,倘炎国锋芒毕露、再遮掩不得,引来六国围攻时,岂不又将延缓统一了么?” “…原来如此。” 白真点头道,“那二位…或说铉影阁,已有什么计划了么?” “当然。” 斧执事答道,“在这一点上,与太师想法一致。简要说来,从天下动荡中削弱六国国力,同时从中牟利,将统一时机提前。一旦条件满足,时机成熟,理由充分,便配合铉影阁相助,发起灭国大战、开启统一大业。” “你是真不怕呀。” 白真两眼微眯道,“倘我拒绝了,你等…将要如何?” “这说过了。” 斧执事摊手、似满不在意般道,“太师不来,统一也只是稍晚些年月,但也是终将完成的。” “…好。” 白真深吸一口气、长舒出来罢,便站起身子,看向二人、伸手示意说道,“那二位…就请先回吧,既然动荡尚未开始,就且容我…先考虑段时日。之后二位可在动荡开始前随时再来,我会给出答复。” “好。” “太师果然敞亮。” 罗沉、斧执事闻罢,也纷纷站起身子,向太师行作揖礼。 “不送。” 白真作揖回礼,便抬手向门口示意。 两人点头罢,便见斧执事背上了大斧后,与罗沉一道走出到中央,接着,便一同走出了太师府正殿去。 白真站在原地、背着两手,目视二人远离。 过了许久,他都仍紧蹙着眉头,一如白天送走天子时般,目露着万般犹疑… …… 过数日后,六月中旬。 仍是此地,黎京桂岚邑中。 在出了王宫后的市井巷陌间,十余万各阶层的黎民百姓们,皆在此过着平静而安稳的日常生活。 这天,桂岚邑街道上的某处,出现了位不属于此地的“外来人”,吸引了许多旁人的目光: 一个看着是桃李之年的少女,高有七尺。 穿着与周围所有其他人不同、是一身极是复古的打扮,一身青丝织成、系有飘带的羽裳,身负一条三尺来长的深青色树枝,头顶系髻扎簪。 眉细唇薄,双目水灵有神,身上散发着极自然的清香。 正是那前些日子出现在几十里外、早已荒芜了的“薛家庄”野山上,自称是玄阙宗弟子和罗沉师侄的,行为举止皆颇有些怪异的少女—— 十七! 边漫步行进在街边,十七边环顾着四周。 尽管不论走到何处,皆有许多人在注视着她,但她却是副并没有很在意的模样,只是继续在找寻着什么。 过不久后,来到一处有四层高、陆续有客人进出的,生意十分红火的酒楼,十七欣喜一笑,便走了进去。 直到隐没在人群中,她才似乎没那么显眼。 然那香气仍是遮掩不住,常令她身边的人不自觉便要看向她去。 酒楼,大堂内。 此处酒楼的设计与七国各地的酒楼相差不大,同样是同时提供餐饮与住宿,一楼有许多桌位,中间是处宽阔的中庭,上了二三四楼,便满是有着其它楼上桌位、或包厢与房间的回廊了。 “掌柜,午安。” 十七礼貌的问道,“请问还有位置吗?” “有啊,位置多得是呢!姑娘。” 掌柜极是热情的招呼道,“您想要个僻静点的地儿吗?我这便招呼小二带您上楼去。” 十七微笑点了点头。 “好嘞!” 掌柜应罢,随即转头对着大堂中许多位正忙碌着的小二、叫唤了其中一位过来,叫他带这位穿着怪异的姑娘上楼去。 小二于是也热情招待,十七跟了上去。 …… 片刻后,二楼某桌位处。 在小二怪异的眼神中,十七只点了一碗素面与一杯茶,再没有其它肉菜了,是清淡和简单到了极致。 很快,面与茶便端了上来。 “姑娘,您的素面和清茶来啦。” 在取出钱币、先付过了账后,十七却是还未开始用餐、便先叫住了小二,向他打听了起来。 “小二,我想跟你打听个地方。” 十七倒是颇为实诚,似是刚下山时的范榑般、大庭广众便直接问了出来,“你…听过‘铉影阁’这个地方吗?” “啊?” 小二听到,顿时是表情讶异、愣了一下。 接着,瞥见桌上已端来的茶面、顾客已付了的钱款,又不便推脱拒绝,小二只得是思考片刻后,吞吞吐吐答了出来,“这…没听说过呢,姑娘问的…是什么呀?” “好吧,没什么。” 十七只颇为礼貌的微微点头谢过便罢了,“多谢,没事了。” “呃…好的,您请慢用。” 小二听罢,于是也点头示意,随后抱着一脸迟疑、便转身离开了。 待小二离开后,十七便也开始执筷用餐了。 然,这不打听还则罢了,周围人也只当她是个穿着、言辞与行为举止皆怪异的不寻常女子而已。可这一打听,尤其是当那三个字讲出声来时,却是立即吸引了在她附近角落处,另一食客的注意: 与她相同,也是个高七尺、独自落座的少女。 而与她所为迥异、甚至可说相反的是,这边少女的穿着是十分朴素寻常,可说是淹没在人群中都完全不会被察觉的那种。 透过窗棂间照进的午阳,可见这少女是一脸白净光滑,鼻挺如削、肤嫩若水。 扎着个小球髻,眉眼英媚交织。 正是自称“阴阳家弟子”,实则是前瑶光楼杀手、上代楼主归盈的养女,李夫子的狂热崇拜者的,今铉影阁成员—— 子显! 经历寅城事故后、已在斧执事帮助下进入铉影阁的子显,此刻正在角落,手捧着部线装、蓝色封皮的、李夫子的小说着作,面前桌上堆放满了早已吃干净的许多面饼点心和菜肴,还有几只空酒壶,看样子是已在此许久了。 而听到有人就在自己面前打听铉影阁,子显神情是立即凝重了起来… 铉影阁可与瑶光楼不同,这三个字,可不是能轻易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之下讲出的。 于是,待得小二远去、对方开始用餐,子显便开始盯上了这位姑娘。 直到她不再吸引其余别人目光后,子显随即叫来小二,在他耳边细声叮嘱了些话语,只见小二连连点头示意明白后,不久便离开了。 随后,小二去到十七桌边,向她传达起来… 十七听罢转头、看向子显,子显则伸出手指,指了指楼上。 随即,转回来谢过小二后,十七便不顾眼前剩余茶面、直接站起了身,子显则也合上书本、一并起身。 …… 不久,三楼一处包厢内。 子显先到此处,在开窗环顾了四下、确认无人后,十七也一并进来,而后拉合上了房门。 “小姐,不必看了,周围很安全,无人偷听。” 十七开门见山说道,“小姐约我上来,请问…是有何事呢?” “嗯…” 子显闻罢、关上了窗后,转身向十七,便是神情严肃的直接问道,“你是哪的人?打听铉影阁做什么?” “哦?” 十七一听便来了神、如同数日前在薛家庄山中般,露出了兴奋的神情道,“小姐难道听说过铉影阁吗?” 子显冷淡答道:“你先说,先说我就告诉你。” “呃…好。” 十七听罢,思虑了片刻后便如常答说道,“我…叫十七,是玄阙宗弟子。位处海外,是个小门小派,小姐应该没有听过,不必在意。我师父叫元清子,我如今正奉师命,下山来大黎寻找我师叔。师叔他还俗回到大黎已三十多年了…” “啊?” 听到几个名字,子显当即是疑虑不已,“那你说这些,和铉影阁有何关系?” “是…没有吧。” 十七犹豫片刻后继续说道,“我在大黎已奔走一段时日了,四处打听,就听说到…有个叫铉影阁的地方,据说是当今江湖中最大的武林组织,手眼遍及大黎各处。我就想能否…” 唰—— “你又在胡说什么?” 然而,听到这里,子显却是一言不合、便直接抽出了藏在腰间衣摆下的锋利匕首来,神情已变得是十分警惕,“你光凭打听,怎可能得知‘铉影阁’三字?快说,究竟是何人!” “这…” 虽见对方突然拔刀、十七惊讶了刹那,但却仍未显出半分惊惧,只稍后倾了些微身子而已。 “小姐…如有冒犯,是十七得罪了。” 十七眉头微蹙,连忙是再度解释起来、如同数日前在山上般道,“我所说一切都是真的,没有说谎,我下山真是来找师叔的。我师叔道号元沉子,俗名罗沉…” 第62章 阁主现身 “什么人?没听过。” 子显答得冷静且干脆,“铉影阁不会帮你的忙,也帮不上你的忙。即刻离开此地,以后再要打听,也只说你找师叔即可,莫提铉影阁。否则,你将有性命之虞。” 十七听罢,思虑了一阵才开口回答: “小姐这样说,看来是和铉影阁有关系了。” 十七平静道,“好吧,既然铉影阁不欢迎我,那我也就不勉强了。我无意冒犯,这就离开。” 说罢,便见她礼貌地躬身一揖,遂转身拉开房门出去了。 子显并未阻拦,而只是收刀入鞘,目视着对方淡然离开,神情是凝重而严肃、眼神中更充斥满了疑虑与谨慎… …… 当夜子时,桂岚邑,黎天子王宫中。 夜半的王宫十分安静,由于不担心有人会对天子出手,是故,与其它诸侯国王宫不同的是,天子王宫的御林军在亥时过后便有一大半去休息了,只剩一小半在四处巡逻,只守卫如寝宫等几个重要位置即可。 此时王宫的正殿广场上,便没有一个守卫。 寂静中更是一片暗淡,仅有云后稀疏的群星拱月、尚有些微辉光。 九樽铸有数丈之高、目测约有万斤的青铜巨鼎三三纵横排列着,这些五百年前的武王鼎上,早已被岁月风霜洗刷出了道道不同层次的绿锈…既仿佛还能从中窥见曾经的武王天威,又仿佛只剩下了诉说时代变换的不甘、被无数诸侯先后蔑视的耻辱… 此刻,其中一樽巨鼎旁: 虽没有守卫,然那个一身青丝羽裳,手执树枝,白天还在酒楼打听铉影阁、满天下找“师叔罗沉”的,总自称是什么“玄阙宗弟子”的少女“十七”却是现身在此地。 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上,十七的神情已不再似前几次在人前现身时那般的恬然平静,而是一副眉头微蹙的谨慎。 来回在几樽巨鼎周围兜着圈子,似是在参观这些鼎,又似是在找寻些什么。 就在这万籁俱寂,只剩下蝉鸣声的时刻… “俗话说,事不过三。” 一道青年男子的沉厚嗓声突然响起在了她耳内,正是奇术“传音入密”,惊得她立即转过了身去—— 然整座广场仍是空荡,未现出任何人影。 “今日已警告过你,叫你离开此地了,如今还在此探索。” “铉影阁…可不与你说笑。” 话音落毕,便见就在黑暗之中、距十七最近的其中一樽鼎后,一道高大的黑衣身影从鼎侧走了出来: 十七反应灵敏的察觉到,立即转身、抽出了树枝。 随即,只听嗡一声响,整条树枝便发出碧绿耀眼的光芒、萦绕周身,将周围数十丈的几乎整座广场都照亮… 碧光映现,这黑衣人穿的是一身漆黑而轻便的夜行衣,腰挎一杆长剑,戴着副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了两眼与口鼻。 黑衣人则走向十七,在距她约一丈处停了下来。 此时,两人相隔对视,彼此神情凝重、相顾无言。 现场气氛,也登时凝固了住。 “你和白天那位小姐,都是铉影阁人吗?” 十七也传音过去问道,“总叫我离开此地,看来铉影阁总舵…就在这桂岚邑,我找对了是吧?” “叫你走,你只管走便是了,不必多问。” 黑衣男子盘手抱胸传音道,“我们无意招惹玄阙宗,是故不会取你性命。但你也毋得寸进尺、无端招惹是非,要找师叔,到别处去找。莫来与我们扯上关系,若牵连铉影阁暴露,后果…也很严重。” “好吧。” 听得对方如此说,十七便也静下了心。于是,树枝上绿光消散、被她收回了身后。 整座广场,又回到了一片漆黑。 “那…能否容我再问几个问题?” 十七道,“待问完这些,我保证一定离开桂岚邑,并且之后不论去到何处,都绝不再提‘铉影阁’三字,及任何相关事件与经历。” 黑衣人回应:“若你能如实遵守诺言,那但凡能让你知道的,便都可以告诉你。” “好,我一定遵守。” 十七点头罢,便继续传音道,“那你也要如实告诉我,不得说谎。” “…可以。” 虽是如此答应,可黑衣人眉头却先是微蹙了片刻。 “第一个问题。” 十七于是开始问道,“我师叔罗沉,你们铉影阁是否知道他的下落?或是有听说过他,有他的相关消息?” “如实回答,的确知道此人。” 黑衣人平静答道,“据他自己说,他是启国人,法家势派弟子,曾在战乱中失去妻子与女儿,除此外便再无其它。他行踪向来飘忽不定,铉影阁与他有过联系,但并不常见到他,也没什么事找过他。你若是想找,还需自己找去。” 听得这番回答,十七适才是先讶异了刹那,随后,神情才逐渐转作疑虑,最终恢复平静。 “这…好吧。” 十七于是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我几日前在薛家庄废墟见的那对男女,今日在酒楼见到的那位小姐,还有…你,你们都是谁,什么身份?” “嗯…” 黑衣人思虑片刻后便答道,“数日前薛家庄废墟中,你所见男子,姓薛名珞,三十岁,正是薛氏人,是十九年前薛氏被灭时刚巧不在家中的幸存者,后来加入了铉影阁,如今是我四大执事之一。” “那女子,姓张名若卿,二十七岁,渊国瑶光楼总店东。” “今日你酒楼里见的姑娘,姓子名显,二十岁。阴阳家弟子,我铉影阁成员。” “至于我…” 黑衣人冷静道,“我便是铉影阁阁主,我的身份,你就暂时不能知道了。” “好。” 十七这回并没有多惊讶或是疑虑,低头思考片刻后,便再抬起头来继续问道,“那…最后一个问题,薛氏被灭的真正因果,你们知道吗?可以…告诉我吗?” “知道。” 铉影阁主答道,“可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十七摆摆手道:“这你别管,你愿意告诉我的话,直说就好了。” “行。” 铉影阁主应罢便开始解释说道,“十九年前,炎、乐、未、江、启五国联合发兵进攻宣国,黎朝天下大乱。值此最为兵祸连绵之际,薛氏作为医药世家,向天下广发商队,售卖药材,大发战争财,积累巨富。” “薛氏崛起,渊国郤氏忌惮同为医药世家的风氏效仿,使他们地位不保。便派他们在朝中卧底向黎天子进谗,使天子同意灭薛。让那卧底得以联络渊军,进入王畿,屠灭薛氏。” “然薛氏其实非常尊奉黎室,不仅从不拖欠或逃免税赋、每年更给黎室大量进贡,保留薛氏对黎室的利益远大于毁灭。于是,黎太师白真得知后、立即采取补救措施,联络炎军进入王畿阻截渊军。” “最终,只来得及在薛家庄山中汇聚。薛氏被灭,炎、渊两军两败俱伤,退出对宣大战,也使宣国获得反转之机。” “而那卧底自出逃后,也早在多年前便已被薛珞查到,在铉影阁帮助下,薛珞已亲手将其千刀万剐、为家人报了仇。” 铉影阁主解释道,“如此便是全部了,问完了么?” “这…” 十七是眉头愈发蹙紧、神情中是有种难以言说的纠结,“我在其它地方打听到,还以为是太师白真一手策划了一切,没想到…” “白真聪明得很,当然知道得留着薛氏。” 铉影阁主继续解释,“但他当时年轻,想着的是要能凭一己之力,恢复黎室实力与地位。既如此,就不能让天下知道是天子做了件如此不得民心的恶行,作为臣子替天子了揽下这一罪状,便是最优补救法之一。” “毕竟连挑起五国大战的事都已做了,多背一个恶名也无妨,便如此背上了。从那以后,但凡有人向他问起,他都会主动承认此事。” “如今公开的,都只知是渊军所灭。暗地里,也只以为是白真操纵。” 铉影阁主答道,“只有第三层才是真相,是郤氏卧底进谗天子、天子允诺所致,白真不仅没想过灭薛,反而是已尽力补救。” 十七听得是神情复杂无比,思虑一阵后,终于抬手作揖、向铉影阁主告别。 “…好,感激不尽,多谢阁主解答。” “十七这便信守诺言,离开桂岚邑,并从此以后,在外绝不做任何有可能暴露铉影阁、或与铉影阁不利之事!” 说罢,十七便恭敬躬身一揖,随即也直接转身,往离开王宫方向走了。 铉影阁主则一如白天时的子显般,站在原地、两手背去身后、不做阻拦,两眼中的神情是凝重而严肃,就此目视着她离去了。 …… 短短数日间,地小民寡的黎京内外,便发生了如此般许多、或又将决定天下大势之事。 隐匿多年、手眼遍及天下的铉影阁,黎室朝堂与太师白真,神秘的少女十七,行踪诡异、身份更扑朔迷离的罗沉,“瑶光楼总店东”张若卿,在此先后汇集,又接连隐去踪迹。 动辄便至少得将是百万人死伤的“天下动荡”,在这群人口中似是一盘棋局游戏,举重若轻。然随便一个字眼或形势的改换与逆转,便不知将要付出是多少人命代价… 安稳度日的百姓们或许永远不会知晓,他们的命运都在被怎样一群人交驳与安排着。 亦或其实也明白…就算知道了也没用。是所,便也不会产生要去了解与探索的想法。 而与此同时,仍是六月中旬的某日。 向南千里之外,江国境内。 穿过宣江边关后,还需再走几百里的长路、才能抵达江国那位于国境南部的都城“郢郸”。 这当中地形是交纵复杂、山林河川遍布,大小城邑更多如繁星… 而刚好的是,在此沿途,也可一览江国山川河流的风景,见识到这些早在数月前就得知了公主失踪后的平民们、也毫无一丝改变的渔樵耕读日常生活。 毕竟,就连百家学子们常摆弄的话语也难听懂,更别提去涉足什么王公贵族的生活了。 所以,江国百姓们的日子,可说几乎是没有改变。 而在这天傍晚,江国某地。 日暮西垂,灿霞遍天。 一片泊有许多竹筏轻舟、竖有网架的小湖边,有条来往有无数人马踏过的长路。向那长路远处循望而去,便见了一处在此沉夕之时,生出炊烟、有三五食客落座的小店。 几匹瘦马系在店外,低头啃食着槽里糠饲。 放眼望去,店内食客也皆是行路之人。各自带兵器、衣衫蒙尘,饮食简朴,也只求饱餐一顿便罢。 “吁!” 不久,听得店外一声勒马,便是又来新客了。 来者坐骑不同这批江南瘦马,竟是匹高壮俊美许多、传说中极为名贵的“炎北乌鬃马”,座上人也是一望而知的北方长相,对比其他食客们是身材高大、面庞白俊。绝无可能是这江国本地人。 一身朴素的灰布衫,腰挎一杆长剑,扎着小球髻… 正是炎国道门剑宗“天门山”掌门一心道人座下二弟子,铉影阁剑执事“范成刚”与刀执事“任虹”之子—— 范远! 平静的踩镫下马、牵入棚里系上后,范远转身步向了店内。 柜台后的小二见状,走出来便是热情恭迎: “哇,这位小爷生得是好生高俊呀,来点什么?小店酒肉俱齐,都是今日进上,佳肴陈酿,应有尽有…” “烤一条你们这的招牌鱼,烫碟青菜,再来碗凉茶便可以了。” 范远向小二微笑点头,熟练的点了餐。 “好嘞!您请找个位置坐吧,马上给您做来。” 小二高声应和罢,便转身快步赶往了后厨。 随后,范远走进大堂,环顾四周打量着店里的许多空位,只想随便找一处坐了便罢。 然就在他正四下环视着之时,却突然是两眼瞪圆,与一处角落里的另一位食客立即注意到了对方: 那人似他一样穿灰布衫、腰挎长剑,有副白净俊俏、眉眼英武的面孔,披发及肩,看起来与他年纪相当,正盘膝而坐,执移木箸、独自用餐,面前条桌上摆着碗香气四溢的狗肉煲… “卫兄?!” “范…范兄?” 时隔两个多月后,在千里之外的江国居然遇到范兄,卫尘风此时也是同时瞪大两眼,瞬间一阵惊喜… 第63章 江湖再逢 待得小二先将茶端来,这位高大的北方客已坐进了角落处、与另一食客同桌了。 “客官,您的茶。” “多谢。” 范远接过茶、微笑谢过,便转头去,先轻抿一口,接着便与卫兄欢声笑语攀谈了起来。 “自新梁之后,你我有近三个月不见了吧?” 卫尘风笑道,“说来真巧,我等从未相约,却是在不同国家三度偶遇。我都这样有‘仙缘’了,该说…也是可以拜入天门山了吧?哈哈…诶,对了,范兄怎是独自一人,不见榑兄呢?” 在此间,范远同时在有所考虑。 此等时刻见到卫兄,范远心头可说是有千言万语,然当下场合又有外人,许多事该是并不能提。且卫兄与他下山迄今为止,目前所结识的许多人物、势力都并无任何瓜葛联系。自己对卫兄的背景又知之甚少,除知道他是常千里独行的侠客、两国的通缉犯外,便再无其它。 那么…与自己牵扯上的许多事物,又是否该告知卫兄知晓呢? “我与师兄各自有事,便分了道,我要到江都郢郸去,而他要去启都邯郑。” “噢,是这样。” “说起来,卫兄,这回见了你,我可真是…有许多事要与你说了。” 范远答罢,先环顾下四周、确认无人偷看偷听后,便伸手到衽间,而后取出了那枚晶莹剔透、似与夕晖相映红光的玉玦出来,攥在手中,展示向卫兄看道,“记得这个么?我们师兄弟两个,可是已知晓许多事了。” “…嗯?” 卫尘风一看先是眉头微蹙,随后疑问道,“什么…许多事?” “没听明白么?” 范远于是继续笑着,而后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人多眼杂、大庭广众,我不便明说,我只再多提示一句即可。我们师兄弟二人…已取回另一枚了,而这,也是我到江国来的原因之一。” “这…当真?!” “当然。” 卫尘风虽是第一句便已明白了,可未听范兄亲口说出、便还是不敢确认。见他点头,便也下意识环视了下周围,目光转动一阵,才终于注视回去,“你们是…怎知道的?” “或许如你所说,与你有缘呗。” 范远笑道,“我等后来护送风小姐保了趟长镖后,与她分别,便开始继续四处打探,只如此转悠许久,就终于…遇上了。” “啧啧啧…” 卫尘风听罢是叹服不已,连连摇头称赞。笑罢便直接捧起手边茶碗,要向范兄表敬。 范远见状也端起碗,二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大口畅饮。 不久,烤鱼与青菜端上,范远便也拿起竹筷、正式开动了。 赶了一天路,此时他已算是“饥肠辘辘”。 当然,虽远不至于到受兵灾祸连时颠沛流离的百姓们那般夸张,或谓驾不动马、走不动路类程度,但作为修行十八年的道门弟子,范远对“饥饿”的耐受还是远胜于寻常俗世中人的。 山上修行时,纵是三天没有吃喝,他也练习做到过。 即便如今已出师下山,蹄印与足迹遍及各国,勉强可称是一句“由俭入奢”,甚至稍改变了些心境,但也并未动摇到他的根基。 正菜上来后,二人没再聊那些危秘之事,而只是边互相叙旧,边聊起些如道家、剑术、侠义等“无关紧要”的事来。 此时,范远也终于了解到了些卫兄故乡“未国”的情况: …… 未国,位于天下之西南,领土疆域略大于乐、渊、启三国,约于江国相当,而小于炎、宣两国。 西、南两面环海,由东至北的边境几乎完全与宣国接壤,只有极西北部、将近临海的位置,才与炎国相似,留有仅一个的与乐国通行的关口。 境内多山泽,地势可说是七国当中最为复杂,易守难攻。 因此,历来也多是未国为扩张或其它缘由进攻宣国,而极少乃至几乎没有宣国向未国出兵的先例。 而这也同时导致,未国境内的人丁、城池与田亩也皆少于他国,发展几乎与乐国要一样艰难,国民百姓几乎只得靠渔猎业、矿业及海上贸易生存,再有的便是出走在天下各国间行商了。 多山泽、民生艰难、少有外敌最终促成的另一个现象,便是使未国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成了“仙家道门”的地盘。 未国如今的修仙门派弟子数量,远超其它六国,乃是天下最多。 据卫兄所说,未国如今的情况、也正是促使他出走后,一心想要拜入炎国天门山的原因之一。 如今未国,已是道迥异于其它六国及黎王畿的奇景了。 这里是实打实的“独尊仙家”,几乎从没有其它学派的夫子、学士来此求官或宣讲,市井巷陌也已见不到任何一处有售卖讲述其它百家思想的书籍。 军营和边关中日夜操练、保境护国的,不是披坚执锐的甲士和纵马驰骋、奋勇无畏的将军; 朝堂和国府里操持和辩论国家政事的,也不是饱治经学的大师… 相反,全都是一个个修仙的弟子! 虽同样有公侯贵族和蔑视天子而称过王了的王室,但即便是王室,也要自小送进修仙门派中去历经多年修行。等到朝局更替时决定太子或新王人选的,也非什么治国才能、功绩或是人品,而尽是修行的成果和在各自门派里的表现… 如今未国最大的、也是被王室指定的修仙门派,正是就伫立在未都雍邑城郊桑山上的“玉娄城”。 玉娄城掌门“常丙真人”,便在朝中任相国。 作为当今未王的师父,常丙真人如同渊国郤氏般、甚至比之还要更稳固的一手把持了未国的军政外交大权。 朝堂上玉娄城弟子数量与其它门派的占比,也已超过了半数,且还皆是据有实权、而非虚职。 整个未国,毫不夸张可说已被玉娄城“持国”! 卫尘风布衣出身、家中贫困,只有一身良好根骨,本来修行已是最佳翻身途径,然当他在读过一些书,了解未国形势后。却自己得出判断,当今未国这些修仙门派的发展道路,早已完全脱离了“道”字,与道家本来“出世”、“随顺自然”等思想是皆已悖逆了。 他希望能在真正的仙家道门修行,于是,在未国就已打听到炎国天门山名号后,便从此以天门山作为了目标。 至于他的过去,他因何成了通缉犯,没有入门修行是何来的一身武艺,他则选择了闭口不谈。 接着更似开玩笑般的说,只要把他介绍去天门山,他便慷慨告之。 范远于是也不勉强,作为独行千里的大侠、谨慎些也是应该的,便就此不再探听追问了。 …… 虽被卫兄描述得是如此不堪,但毕竟是道门同行,听罢这些介绍,范远心中多少还是生出了些来日有机会、定要去看一看的想法。 当然,还得是在他解决完了自己手头上所有事之后了。 直到聊完这些,二人面前桌上的菜、肉与茶也都享用得差不多了,卫尘风于是招来小二,出手大方的替范兄一并结了账。 当然,范远已从公主元夕处得知过,卫兄其实是“富可敌国”… 二人走出小店后,各自从棚中牵出马来,踩镫上鞍,然而,小店里的话聊完,卫尘风依然对一开始范兄暗示过的、那些“不能在小店里谈”的事十分感兴趣,便示意范兄,去到附近无人处再详谈。 这也正合范远意,二人便就此一并出发了。 毕竟,就算他能“传音入密”告诉卫兄,卫兄不能回应、依然是无法正常交流的,且还更容易被旁人起疑的。 此刻,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皎月初升,群星渐显… 仍未打烊的小店挂起了灯笼,照亮那长路与小湖。 沿湖岸边,范远与卫尘风各骑一匹马并行着,不同于在炎国时的初见,两人如今形象已颇为相似,仅从外貌还以为两个都是行路的侠客、而判断不出范远只是个道士了。 很快,两人进入沿岸密林,并一路向深处走… 最终,来到了一处看似极是冷清,放眼望去只有水泽,连一条竹筏或轻舟都看不到的偏僻处,二人才各自执缰停蹄、下了马来。 在施展法术确认周围四下无人靠近后,范远这才终于放心。 二人来到岸边、坐下到草坪上,这才开始真正的详谈。 …… “适才范兄在店里所暗示…与我所想,该是一样吧?” 卫尘风再度试问道。 “是的,你可以完全确定,卫兄。” 范远诚恳答道,“我再多说三字,湫阴城,如此你还不能确定么?” “好,明白了。” 卫尘风立即伸掌示意、无需范兄再多言,于是又接着问道,“那么…范兄此行去郢郸,与我是同一目的咯?” “唔…是,但也不完全是吧。” “这怎么说?” “我本来没想过会遇上卫兄,但既然现在刚好遇上了,我适才思虑许久,便想到了一事,或许十分重要。” “哦,何事?” “我想请卫兄…返回湫阴去,保护她二人。” 范远眉头微蹙的答说道,“毕竟她二人居住在那,无人守护,其实…有些危险。而湫阴虽在宣北、又是个小城,但并不偏僻。北接王畿,东临渊、启,说夸张些,可能还是个‘交通要地’,并不安全。” “这我有考虑过。” 卫尘风答道,“但我身负通缉,若只留在湫阴保护她们,不仅无法替她们传递江国消息以及带药,更容易引起注意,于我自身也是不便。若两件事互相牵扯连累,便是无比麻烦和危险了。” “这…好吧,那这样说吧。” 范远犹豫了片刻后遂答道,“她们安危,卫兄其实不必担忧,实际上有人守护。” 虽未从石执事处得到确认,但得知铉影阁既然已插手此事、将自己爹娘都派去了江都,那么想必在此时掌握了公主下落后,也该是会暗中派人在湫阴行保护之事了。 “范兄此话是何意?” 卫尘风顿时是听得不解了,“刚才还说无人,现在怎又改口了?” 范远于是答道:“我其实主要是想请卫兄…不必再来往宣、江之间,江都的事,交由我来即可。” 卫尘风更加疑惑:“这又是何故?” “这就…说来话长了。” 范远思虑一番后随即问道,“卫兄知道上个月寅城事故么?” “寅城,乐国么?” 卫尘风答道,“我知道…在乐国掌有一手军权的寅侯邘意被召回乐都,降爵为伯、削去兵权的事,这个似乎天下人皆知,也算是公主失踪后的第二件大事了。不过据说此事与五月初一纵横家李夫子在寅城的讲学会有关,具体细节…我就不知了。” “是…差不多吧。” 范远于是开始解释说道,“实际上,我与师兄护送风小姐回到风荷鹿庄后,风氏当时便立即接到了寅侯下的一笔订单…” 随即,范远自此开始,向卫兄解释起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从他们出发护镖、抵达寅城,到风氏商队被拖欠货款而只得暂留寅城、因此赶上了讲学会,到讲学会百家齐聚、寅侯向前来给师兄捧场的太师白真问计,再到受太师提点后决定用强硬手段留住墨家、反遭墨家先手抵抗… 讲到此处,范远则是刻意隐去了“铉影阁”、“罗沉”、“子显”等几个重要名字,只说是有神秘的江湖势力出现,将他们拉拢、聚合到一起,组织他们伏击的寅侯军队。 也是这支势力,助范远将奶奶一家迁出乐国、送回了炎国。 接着又说到,之所以认为湫阴危险,便是因为居然在湫阴遇上了郤公子,若非这支势力及时现身再度相助,只怕公主的事还真要暴露了。 听到郤达被抓走,卫尘风一时是惊喜之余、转瞬又露出了疑虑之色… 他所怀疑的,自然是范兄提及的这个神秘势力,连他这样独行千里多年,足迹遍及七国、混迹江湖已久的人,居然都从未听说分毫。 今年一出手,便是直接联结墨家、风氏、阴阳家与道家,来对寅侯这样的大人物下手。 再度现身,还敢在宣国直接将郤达抓走… 料想数月前在新梁,那郤达可是把刀都递到了他卫尘风眼前,他也奈何不得。 这等能如此般暗中潜藏、且还敢干涉与招惹这些公侯与世族的神秘势力,究竟有多大力量? 这支势力,为何会选择在今年出手,又为何会帮范兄呢? 第64章 大隐于朝 而范兄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这支神秘势力及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字,卫尘风也并未过问,似是不对此有任何疑心般。 就这样,范远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瞒报”。 心中顾虑着铉影阁、公主与父母等兹事体大的范远,对此也并无心理负担。 “所以…他们请你到郢郸去,与他们人员汇合?” 卫尘风抚颔问道。 “是。” 范远点头应道,“他们在郢郸的人早已发觉了卫兄你的行踪,知道你进不去王宫,他们已完成过向江王报平安的工作了。如今他们便仍在郢郸继续潜伏,观察并实时回报朝堂局势情况。” 听到这番话,卫尘风便明白范兄并没有说谎了。 “如此…是比我独自一人要好得多。” 卫尘风思虑一阵后、抬手拍了拍范兄的肩答说道,“好吧,我相信范兄,既如此,那我就暂且折返、离开江国了。湫阴那边如有需要,我会时常去看看的。” “好。” 范远微笑道,“那就期待将来如有机会,我们能第四度偶遇吧。或许到时一切事毕,就能与你商榷入门之事了。” “哈,我等如此有缘,一定可以。” 卫尘风说罢起身,范远也一并站了起来。 二人走到各自坐骑旁、先后踩镫上座,接着,卫尘风只稍抬头看了看星空,便辨别出了方向,而后执缰转过马头,又与范兄是分了道。随着各道一声“江湖再见”后,便见范、卫二人是朝着相反方向,扬镳前进了。 卫尘风沿来时原路,离开江国。 范远则是继续自己道路,孤军深入,向着江都郢郸而去。 …… 而在同一时日的六月中旬前后,距此约数百里之外。 江北,启国。 位于天下之东而稍偏南的启国,疆域仅大于乐,而比其余五国皆小。当然,还是远大于王畿的。 国境虽是根据地理因素及几百年来的互相争战划分,但截至目前,国土形状却像极了一个规整的四方矩形。除东面临海外,南、西、北三方便分别与江、宣、渊三国接壤。 西北部的密林则是“四国交界”的模糊地带,实际上也可以经由此通达王畿。 虽是完整的一方疆土,但国境偏东部却有条南北走向的山脉、将领域东西分别了开来,称为“青凤山”。这青凤山一直通达到江国境内,使启国东西两端其实交流颇为困难。 历史上,也少不了许多诸侯国在此来往征战… 这便导致了如今启国境内,最为发达的学说是“纵横家”,虽不到如玉娄城在未国般持国的地步,但也出过了如李夫子这般名满天下、四处讲学的大师。 是所,为“便于御敌”,启国王都“邯郑城”便定在了青凤山以西,如此,与三方边界交通便能快捷了许多。 这天,启都邯郑城郊。 如乐国寅城般,邯郑在城郊也有一座大营,这里屯驻的是时刻卫戍王都、且在有需要时能随时调往前线的士兵,是所,比邘意手下规模庞大的多,自然也是启国境内最大的兵营。 二十余万大军沿着山麓铺满成方圆十余里的连营,每天上万个大灶烹煮着的士兵伙食、飘成一道壮丽的炊烟群… 近在毗邻的邯郑百姓们见了,是既有羡慕,也有安心,甚至居然还有畏惧的。 正午,邯郑大营中。 在大营中央偏东、接近最深处的位置,有座较大营其余各处皆最是宽大的军帐,正是该营的“中军帐”,即统领全军之中军元帅所日常坐镇之地。 中军帐前是一处百丈宽阔的广场,每天都有上万士兵在此轮流排演、操练与锻炼。 随着不同阵型变换,发出的呼喝声是气壮山河。 此时,是午饭时间。 中军帐内,中军元帅正盘坐在最高处的主座位置,与手下几位副将各自就着酒肉、一同在进享午宴。此地近山,遂可说也与炎国的俞岭关相似,但凡想开些荤,也总能进山随意猎到,为朝堂省下些粮饷钱。 元帅其人,也是个看着年近四十左右的白面青年,留着气势威武的羊须美髯,丹凤眼而眉长若钩,双瞳更是一对碧绿。 “啧,今日这酒有些淡了呀。” “是不够烈,但你小子能喝吗?哈哈,你还想更烈的呢…” “哈哈哈…” 在一众欢声笑语之中,其与几位副将相处得也是极为融洽、颇得军心。 统领着启都全军,虽未封爵,其兵权与威望却是远在乐国邘意之上,其地位该说与渊国郤氏族长才是一个层次的。 “报!——” 就在帅帐内众将欢笑度宴之时,一名佩剑士兵快步闯进了帐中,俯首抱拳。 “奏。” 元帅抬手示意。 “是!” 士兵于是开口道,“禀元帅,营外有客来找。” “有客?” 元帅疑问道,“是何人?” “禀元帅,其不愿透露姓名,只说与元帅认识。” 士兵继续道,“那人是独自一个,是个白脸少年,穿着布衣,牵的是匹炎北特产的乌鬃高头马,还挂着杆铸有玉饰的贵重长弓。” “…什么?” 元帅听得立即脸色大变、眉头立时蹙紧,置爵于桌,直注视向那士兵去。 众副将见得情况不对,也纷纷噤声,适才的欢笑气氛也是霎时烟消云散。 “请…那位客进来,不必收缴他的兵器。” “是!” 在垂头犹豫了片刻后,元帅最终是深呼吸一道罢、便对士兵做出了回复。士兵则是应罢,转身便出去了。 “元帅,怎么回事?” “是何方来客,元帅莫非当真认得?” 待士兵走后,众副将也纷纷疑虑着转过头来、好奇追问。 “各位。” 元帅于是神情严肃的看向众副将说道,“今日午宴,就到此为止吧。之后各位出了帐去,还烦请知会一声,帅帐百丈内…不得有外人靠近。还有,此事…不得向任何外人提及,日后也不要问。” “这…” “…是,遵命。” 众副将顿时面面相觑,不久便也纷纷起身告别。 待得副将们一一离去、帅帐百丈内所有士兵也尽皆驱散了开后,仍是神情凝重的元帅终于是坐不住,起身迈步,走出了帅帐外。 帐外,午阳被遮在层云后,只余是夏季清风徐徐。 元帅背着两手,站在中军帐前,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空旷,慨然长叹。过片刻,便转抬起头,看向了另一边去。 帐旁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纛旗,也正迎风猎猎刮响。 与其余六国及王畿的礼制相同,这面旗上只有一个大字,立在中军帐旁,标示的当然不是国号“启”字,而是元帅的姓氏。 而这位启国中军元帅的姓氏,许多初入军中、读书较少的士兵,却是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总要去问过将官或前辈才能知晓。 放眼天下、甚至遍寻古籍,亦都极为罕见—— “榑”。 …… 不久后,两名士兵便将那牵着匹炎北乌鬃马、带玉腰长弓的布衣白脸少年,在沿途一路其余士兵们异样的眼光中,带进到了帅帐前。 正是炎国道门剑宗“天门山”掌门一心道人座下大弟子,榑景明! 与他同姓的榑元帅此刻伫立在帐前,神情严肃、迎候已久。 “下去休息吧。” “是。” 两名士兵俯首抱拳应罢,便退却数步,而后转身小跑离开去了。 其间,两个姓榑的是持续面无表情、沉默的对视着。 见到士兵们消失到百丈之外,榑元帅这才长舒一口气,而后对着帅帐内抬手示意道:“进来坐吧。” “好。” 榑景明平静的将马牵到一旁系上后、取下玉腰长弓,便随元帅进了帐中。 “随便坐。” “嗯。” 不久,榑元帅坐回自己主座,而榑景明则找到位其左侧的一张、尚摆满着许多没吃完的酒肉的条桌前,放下长弓、盘膝坐下。 “喝酒么?” 榑元帅抬手示意问道。 “不了,道门有戒律。” 榑景明瞥了眼面前桌上的铜爵、眼神中满是副嫌弃,“再者…他人饮过,即便我要喝,这也不干净吧?” “哈…没事,我当然知道你不喝,唉…” “…二十二年了,你终于是找过来了。” 榑元帅笑罢,长叹一声、便平静的说道,“想问什么…你便问吧,凡是当前可以告诉你的,叔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父只告诉我叔父在启都邯郑,却未提及…叔父竟是这等人物。” 榑景明只眉头深蹙、摇头轻叹,全然不似师弟在听到自己父母是铉影阁创派骨干般震撼,哪怕叔父的地位与权力…可能比那要高得多。 这自然是因为,早在邯郑城中打听师父的名号时,他便已震惊过了。 启国中军元帅“榑浩澜”,虽不至于是全国认得,但至少王都邯郑的百姓、当然是都家喻户晓的。 “你师父不知道的还多呢。” 榑浩澜心情复杂,端起酒爵抿了一口、随后说道,“我们将你送去时,你都只是个初具人形的婴孩,刚刚断奶而已。” “我爹娘…安在么?” “在,好得很,不过是在家里,离此地挺远的。” “那…” 榑景明神情凝重的开口试问道,“师父说,我…还有我们全族,都是‘那个’,是真的吗?” “是真的。” 榑浩澜不假思索答道,“他定是从小便反复叮嘱你,这把长弓不可离身吧?这正是我们做出来、给你掩蔽气息用的,可助你不被其他修仙者察觉,你叔父我也有一把。” 说罢,榑浩澜便放下铜爵,唰的一声,将自己腰间令剑稍稍拔出了鞘来,引得榑景明放眼看去—— 果然,那剑柄、剑格皆铸有翡翠色的玉饰,一望而知与自己长弓是同等材质。 “当然,修为高些便能察觉了。” 榑浩澜收剑入鞘、继续说道,“所以我待在这启国,天下七国…最不待见道家的地方。刚好,这里也离家最近。” “离家最近?” 榑景明听得起疑,“莫非这里…” “不是。” 榑浩澜则是摇了摇头、阻止了侄儿再问下去,“此事详细…就日后再告诉你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吧。” 榑景明应罢,神情中虽是稍显失望,但很快便也平复了,接着便又看向叔父、继续问说道,“那…既然我们身份如此绝密,必须匿于常人,叔父又为何在启国…担任如此高官呢?这不是反倒招人显眼么?” “呵,这你也想不明白么?” 榑浩澜嗤笑一声、反问道,“古人不是有句俗话么?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我越是在俗世朝堂从军入伍、平步青云,升得如此高就,便越是没人会怀疑我的出身,我与‘那些事物’的关系乃至对他们的兴趣,这样反倒是最安全的。” “也有三个字总结过这个道理,俗称‘灯下黑’。” “当然,除你外,榑氏如今便只有我在大黎活动了,有在此等位置,也能更为便利的向家里传达大黎情报,不至于自闭视听。” “也是。” 榑景明登时领悟了叔父用意,便转回头去,不再追问了。 …… “啧,啊…” 端起铜爵又饮了一口后,榑浩澜砸吧着嘴罢、遂看向侄儿,开始提问说道,“不必问我了,来说说你吧。你那边…是怎么了?最近也没听闻天门山上有出什么事吧,怎么你师父突然把这些事告诉你,还让你下山来了?” “山上没事。” 榑景明平静答道,“是正月,江国公主出事后,炎王寄了封信给师父、请他出山,师父派我与师弟下去回信推辞。但我等呈信时,炎王又将寻访王子禹的差事转交给了我们。” “我等…阻拦不住师弟他热心助人的心思,回山没过几天,师父就让我二人出师下山、来寻访王子禹了,所以在下山前夜,师父就告诉了我家里的事,还有…我的身世。” “我因为不敢相信、一直犹豫,直到前段时日,师弟也得知了自己身世后,便不顾一切要到江国去寻找,而他必须独自前去。我于是…就动了心思,不妨趁此时来找叔父,确认我的身世了。” “直到现在,见叔父这般反应,听得叔父这些话,我…也是不得不信了。” 榑景明心绪沉重的说道,“当然,我还是…很吃惊的。” “没事,过些日子便好了。” 榑浩澜平淡应罢、便转移了话题问道,“照此说…你与你师弟下山,该是也过数月了吧?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不妨来与叔父说说吧。” “…当然。” 榑景明点头答应。 第65章 禽阳会聚 随即,榑景明便开始如范远遇到卫尘风般,向叔父榑浩澜讲述起了自己下山以来的经历。虽然二十二年有许多故事可讲,但当然还是近几个月来最是精彩、且叔父最是挂心的。 从他们三个多月前正式出师下山、由俞岭关入渊起,到在渊因风氏而先后遭遇的两度夜袭,到在寅城发生的一切,再到离开栎县后一路漫寻、直到发生在湫阴城的事… 与范远不同的是,榑景明在此未对叔父有任何隐瞒。 许是出于对终于找到的、阔别多年血亲的诚挚与信任,亦或是一时大意而下意识的没有掩藏、脱口而出,又或只是江湖经验尚浅而完全不知…即便是那几个事关危秘的名字,他仍似是不计后果般、完全透露了出来。 尤其对于都说过自己是启人的罗大哥与子显姑娘,还交代了更多细节、反询问叔父是否有听说过这两人。 榑浩澜则是摇头,表示从未得知。 这便奇了,即便以叔父这样一人便负责了整个家族的大黎消息,又位居中军元帅,定是掌握了天下足够多的、且尤其是启国方面情报才对。罗大哥与子显姑娘皆非凡人,却在叔父这是从未听过… 莫非在此三人当中有人说了谎,或是还有其它原因么? 而与卫尘风一样的是,在听完了这番讲述后,榑浩澜自是对这如此神秘又强大、自己还从未听说的铉影阁产生了兴趣。 尤其在听到铉影阁四大执事分别取代号是斧、石、剑、刀时,便见他神情更是凝重了。 但最终,还是没有对侄儿提出。 至此为止,他仍认为还有许多事尚不能与眼前这位“天门山道士”提及,或许,还需一段时日吧… “好了,我看…也将未时了吧。” 榑浩澜坐在主座位置,只稍瞥一眼远处校场上、旗杆影子方向,再心算一阵,便确认了时辰。而后,榑浩澜端起铜爵一口饮尽罢,便置爵在桌,看向侄儿、主动中断了话题说道,“启国近年虽无战事,但你叔父每日仍要管二十多万人吃饭睡觉,监督他们操练,再加上处理军情和要往家里送的情报,事务还是很繁忙的。我先找个人带你回城里,你就到我府上住下吧,房间有的是。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好。” 榑景明听罢遂主动站了起来,“那就不搅扰叔父了,晚上再谈。” “嗯。” 榑浩澜神色平静应道,“既然郢郸事暂时被他们铉影阁‘包办’了,与我们又没什么纠葛,你也不宜再去,不妨就在邯郑住段日子吧,咱叔侄俩也好多说说话。至于你师弟…若你担心的话,我可以派几个探子往郢郸去,顶多再嘱咐他们如何应付铉影阁执事,也就能有消息了吧。” “那有劳叔父了。” 榑景明于是微笑一道出来,朝着叔父躬身恭敬一揖。 榑浩澜则看着侄儿,神情间仍是若有万千思绪… …… 约在修屈师徒离开墨家后不久,消息刚传到寅城,已是“寅伯”的邘意便使出了第二招: 他派出大批使者,携带金银财宝与信谕,赶赴往乐、未两国各地去。 这些使者们进入乐、未,专程到那些当地权贵,或是官宦世家,或是公侯宗室,或是地主豪绅,或甚至是私兵恶霸等的府上…通过信件,与这些贵胄们约定一个时日,让大家在禽阳一会。 这个日子,便是在范榑二人分别入江、启的数日后… 六月廿五,大暑。 而这,“恰巧”是约在流言初起的一个月后,又专挑在了几乎被视作墨家门户与哨站的禽阳,其用意已再明显不过。 在此等乐国局势暗流涌动、山雨欲来之时期,一位恰好来自他寅伯处的使者、带着财礼与请帖来到府上,任谁都会考量再三。 由于时日短紧,每位使者都顺带表达了寅伯意思,最多只许考虑半日。 时辰一过,未作答复便视作拒绝,使者会原路返回。 这既是寅伯在给这些权贵们示威,亦是在给他们施压,逼他们速速表明立场。 是故,这当中便并非所有人都收礼答应前来了,既有严辞回绝者、亦有委婉推辞者,有收了财货还表示不来、或假称要来其实不来的,甚至还有不敢收礼、连人也拒见的… 即便如此,最终能来到禽阳的依然凑出了大小足足十六位各方权贵。 当中,乐国六位,未国十位。 加上他们各自带的随员与护卫,受寅伯之邀来到禽阳城的外地人、便已超过了二百。 十六位权贵前来的目的,当然也并非完全表达“站队”的意思。这当中仍有见风使舵、趋炎附势者,或只是屈服于其淫威者,亦有尚在观察局势、只想过来趁此机会搜集更多情报,再做日后决断者。 而寅伯挑选的聚会地,则更可称是“跳梁跋扈”了: 不在别处,就在城中墨家宅院的正门对面! 由于整条街皆是相同建制的民宅府院,是故,位于墨家宅院对门的另一间,便也是处能容上百人的大院。 新上任的墨家巨子“高丹”得知后则是惊惶不已,不仅立即撤销了追捕修屈师徒归门的命令、还改为了要将师徒请回来指教对策…短短数日,前后态度便完全倒逆了。 不久,甚至连已在宣国青城就任县师的芈筠都被师弟妹们突然先后找到,接连传达了两条完全相反的情报,令她是疑惑不已。不过她这会已有了官职,当然是暂时抽不开身了。 直到聚会这天,修屈师徒也未被找到,不曾现身。 然,这场聚会虽未邀请墨家,但再明显不过的是,墨家是再无可能逃避、而必须要面对的了。 是故,高丹也只得给来到禽阳置办场地的寅伯使者知会了墨家态度。这倒是一众高门权贵中,唯一仅有的主动申请加入者。 寅伯得知后,也回信同意、并不拒绝。 一切或许恰如那个把自己弹劾出去的大弟子“屈杉”所料,自寅城事故、尤其是被降爵后… 邘意的矛头,便已对准了墨家! 最终,这天聚在这间宅院里的两国高门权贵领袖、便有了共十八人,算上一同挤进来参会的随员与在外持守的护卫,便已有了二百余人。如此密集,倘有什么人趁势混杂在人群中,怕是也不会轻易被发现。 这天正午,乐南禽山下,禽阳城中,寅伯聚会宅院内。 是日,午时三刻。 院内正厅大堂上,此时也已几乎挤满了人,汗味完全盖过了炉烟香,尚未开始前、数十人各自攀谈的声响也使此处显得十分嘈杂… 最尽头主座是两张条桌,往下两侧则是左七右九。 位右主座盘坐着一青年男子,魁梧奇伟,发尾处扎辫,披一身金色虎纹长氅、内覆明黄丝袍,腰挂宝剑。剑眉星目,眼神锐利。鬓角至唇边留有圈络腮的浅须,细密间是锐若针刺。 正是本场聚会发起人、乐国当今寅伯,邘意! 即便已被降爵,此时他也仍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失意或憔悴模样。 在座乐国权贵里,甚至还有些从朝廷处分到了他兵权的,但面对这些换了新将军还是完全心向邘意、而根本不服统治的“邘家军”们,其实还是不敢得罪。有的甚至明面上收下兵符和兵马,实则还是回信表达了臣服。 一次降爵削权,竟使邘意是实际上增扩了自己的兵权… 乐国军机已是不论侯伯爵位之分,牢牢围绕了他邘意作为中心! 接着,主座位左者却并非是那个众所皆知、虽主动要来但实则是“不得不来”的目标——墨家巨子高丹,而是位年纪看着与邘意相差不大的青年男子,穿着不如邘意般高傲狂放,相较而言只佩戴了些更多珠玉坠饰而已。 该男子便是在场一众未国权贵当中的地位最高者,来自未都雍邑世族“安氏”的一位代表,安邴。 安氏家主在未国朝堂就任高官,算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全家子弟同样绝大部不是在朝堂便是在玉娄城,当然,安邴也不例外。虽不在同一位师父座下,但仍算是当今未王同门、同辈的师弟。 要请动此人来,邘意要送出的礼也是多过别家的。 或也正是因此,他才区别于所有人、坐在邘意了身侧,那同属主座的位置。 除此二人外,最是吸引众人目光的,便轮到是那一头乌发,长着如邘意般络腮胡、眉眼间原来英气已然钝散了许多的,因师兄修豫离主动离去才突然上位的墨家巨子“高丹”了。 虽与众人般皆是盘膝跽坐,然他落座的位置却相距主座最是遥远,仅在进门左侧,代表乐方的七张桌的最末一张而已。 以黎礼而言,这一位置几乎可算是“卑贱”。 在这一场合,高丹先前敢于率众对师兄问责发难时的锐意与气场是已消却殆尽,有的甚至只剩下了紧张和忌惮… 在墨家学说逐渐式微、已不再被当作是“显学”的当今,在座权贵已是再没一个是他们能招惹的了。 再接着,便是来自两国的其余各方人物。 当有着与他们同所属,又更具权威与地位的人物出现时,即便同是一方权贵,这些人心中也仿佛是有了底,攀高结贵、狐假虎威。神态皆是无比轻松自在,笑得更是十分坦然。 正是在这拥挤、局促的环境,与紧张的气氛中,见到主要人员已经到齐,寅伯也终于起身,将要开始发言了。 哗哗—— 与此同时,在场十六人也纷纷起身,唯有那高丹是不动声色,强装着副冷静、高傲模样的仍坐着。 在他身后的弟子们,也没一个给那寅伯留出好脸色。 此际,本来挤满了人、尚在嘈杂议论着的大堂内,则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诸位!” 寅伯懒顾那墨家,只看向众人、声嗓洪亮道,“今日能在此如约赴会、共聚一堂,鄙人,寅伯邘意,感激备至!欢迎诸位,来到乐国!” “寅伯客气!” 十六权贵纷纷作揖笑应。 “好,哈哈哈…” 随着寅伯在大笑中坐下,十六人也纷纷坐下。 随即,寅伯便开口说道: “诸位能来,愿来,便是给我邘意面子,便是把我邘意当朋友。” 寅伯说道,“既然大家是朋友,那么…我邘意便当着诸位朋友的面,把最近以来…许多需与诸位解释的,想与诸位说的话,以及诸位对我邘意还有的什么疑问,就在今日,一并解说了吧!” “好!” 座中有人鼓掌叫好,除安邴、高丹及墨家弟子外的余众也纷纷效仿,声潮一起,厅内顿时掌声响动… “先说…” 寅伯接着开口,掌声便顺势停了下来。 “…诸位应当最是关心的,我被降爵之事吧。” 寅伯直接开门见山道,“诸位都已知道,我已于一个月前…在乐都临蓟,被乐王…降侯为伯了。爵号、食邑、俸禄、兵权皆是通通大裁,于我而言…可是笔不小的损失呀。” 说到此处,寅伯一双锐眼便看向了乐国一排、座中那些分到他兵力的人们,尚微笑着的脸突然变色… 只一个眼神过去,便吓得他们是寒毛直竖、不敢与视了。 而当他目光扫到高丹处、与之对视上了时,只见那高丹,虽未被他吓得避开眼神去,却是也因此不由自主加重了呼吸、加快了眨眼… 见众人是这般反应,寅伯便恢复了笑容。 “乐王未向天下公布我被降爵的原由,我便在此…向诸位解释了。” 寅伯继续说道,“或许在场诸位…多少也已从这一个月以来的一些江湖流言中有所听说了,正如诸位所猜测的般,我邘意被降爵,与五月初一发生在寅城的‘李夫子讲学会’事,是有直接相关。不过…并非是讲学会本身。” “讲学会上,并未发生什么…我与谁结怨的事。” “是我…趁那时太师白真在场,将他单独请到包厢,向他请教了能使我大乐强军强国,使我邘意能在有生之年…建下不世之丰功、足堪留名青史之伟业的大计。而白太师果不愧是纵横家名臣,开口便是非同凡响…” 第66章 立场交驳 “这一大计,于我是醍醐灌顶,启发深刻。” “当中最核心之要义,便是联结未国与墨家力量,向东抗拒炎宣,寻机出兵图强!” “于是当夜…我便立即贯彻太师指导,去找了墨家弟子们。” 寅伯说到此处是两眼微眯、故作姿态,神情逐渐复杂起来,“然…墨家却是不知为何,不同于今日般,十分不给我面子,拒绝发挥他们先祖的优良传统、助乐国从‘七国最弱’中翻身。不仅拒我于门外,乃至…还派人到军营去,将我一众兵将…羞辱一番!” 说到有兴处,更是激动的再度站起,绕出座桌、踏下了高台,在厅堂中央声色俱厉的边走边说。 堂上众人闻罢,顿皆大作惊讶… 听得寅伯这番言语,在场余众反应是各不相同,有大惊失色,有不动声色,亦有不形于色… 而当中最是震惊错愕的,自然还是被显着提到的墨家一众! 尤其是巨子高丹,这段对五月初一夜当晚事件的解释,与他前两次听到屈杉私下与当众所言的又是皆相迥异。 寅伯此时自己讲出的,已是第三版本了。 究竟哪个是真?哪个可以信过? 又是否这当中其实没有真相,只是两人在不同时机、针对不同目的与利益,所皆刻意“描绘”出的不同情况呢? 然当下摆在墨家面前的,似乎也只有一个选择了,若是他们还要对着祖师灵位自称“墨家”的话: “寅伯所言,大谬也。” 众所注目之中,墨家巨子高丹站起身来,看向寅伯说道,“当时留在寅城的只是五十名墨家弟子,不可代表墨家。况如今,这五十人也无一人回到总院,领头大弟子屈杉更是已在半月前被放逐,不再属于墨家弟子了。” 说罢,高丹便坐回原位。 话虽如此平淡的放出,面上也是镇定自若,然高丹心中,其实仍是紧张无比。 至此他才终于明白,师兄与师侄的一并离去是留给墨家在此时安身的一道“锦囊妙计”,或许…他们是当真料到了此情此景。 只要墨家在此与他二人划清界限,便不至于直接在舆论上陷入被动、沦为千夫所指,使寅伯有可乘之机。 就是不知那满脑只想拓土强权的寅伯…能否看出此计了。 “哦?” 随着寅伯故作疑问,在场目光便皆集中到了两人身上去,“那么…高夫子作为墨家巨子、天下墨家领袖,该是可以代表墨家了吧?鄙人知道,墨家是早已知悉太师之计了。我只想问,如今墨家…是如何看待寅城事故,如何看待我邘意被降爵,如何看…太师之计的呢?” 未追问修屈师徒事,使得墨家一众失去了知晓他是否有看出此计的机会,亦或是只能猜测是…他只是更在意自己的前景。 可不论如何,众墨者也都明白,还需谨慎行事,不得掉以轻心。 尤其这回连番追出的三连迫问,更是将他们逼入了个死角,是要墨家当着一众乐未权贵们的面,再度表明立场。 太师的卅二言中写明了“南联未墨”,墨家立场,便要决定接下来寅伯的抉择,以至于到乐国、乃至全天下的风云变幻了。 而这个重要时机,落在了此时被数十人注目、心中万分紧张的高丹身上。 只要一个字说错,怕是便要遗祸千古了! “寅伯…不必急躁。” 只见高丹深呼吸了道后,便再站起身来、开口答道,“几百年来,我墨家向来主持伸张正义、锄强扶弱,然若只是旗鼓相当的两相争斗,我等则是从不干涉、也向来不许墨门弟子干涉的。” “首先寅城事故,明显是屈杉自作主张,冒犯在先。如我适才所言,屈杉,及其师父、原巨子修豫离也因拒绝处罚而受弹劾,师徒皆逐出了墨家。此事在场众所皆知,墨家并未谎报,寅伯又何须再问?” “其次降爵事,我等也听说,在乐王传召当时尚是军侯的您赶回乐都的当日,是有一支黎天子使节团抵达乐都、觐见过乐王的,此事临蓟百姓也皆有目共睹。那么具体缘由,当然与天使所言有关,而墨家并没能掌握到具体完整情报,自然也就不便评价了,还请见谅。” “再次太师之计,这就得看寅伯自己是如何理解了。” 高丹答说道,“太师饱治经学,当然十分清楚墨家传统理念与未国国策,而寅伯既然也认同太师是纵横名臣,便应该相信,除非太师献策非是自愿、而是受迫,否则该不会提出毫无实现之可能或胜算的计策给寅伯的,对吧?” 听完巨子回答,众弟子皆长舒了口气。 这三番答复,既一如寅伯适才罔视了修屈师徒、直接“逼问”墨家立场般,巧妙将责任转移到已被逐出墨家、使他不能立即追究的师徒俩,以及黎王室、临蓟朝堂、未国等他暂未敢公开敌对的更大势力身上,又在最后关头隐晦表明墨家清楚太师是受迫献计,并顺带从中“离间”或“曲解”、使寅伯可能将自己怀疑起这卅二言来… 甚至还能给尚未完全清楚真相的乐未权贵们暗示…这位寅伯是自作自受,自始至终的活该。 只怕即便是“料事如神”的大弟子屈杉、或神策纵横的白太师在此,要回答上述疑问,也就只能拿得出这番话作为最佳解释了! 而寅伯当然听明白了大部分意思,不禁是下意识间眉头微锁,在高夫子的话语间是胸中怒意渐生,眼中甚至有是杀意流露。 他不惧与墨家完全对立,也巴不得墨家归顺合作。 然照如此般表面虚与委蛇、推诿责任,卸去罪名,实际上站到了他对立面的阴阳举措… 令他这个向来只善正面胜敌的将军,只有是愈发郁积愠怒,无处可发! 然而,高丹此时的妙诀操作,还并未结束—— 随即,只见他的目光与言语对象、开始转移到了在场余众权贵身上,如此,便又使得寅伯无法贸然打断、多胜他一步了: “诸位,正如寅伯所言,墨家早已通过当日屈杉的冒犯之举、知悉过了太师之计,那么接下来,我便与诸位复述一遍。” “此计仅有卅二言,排比规整,简洁明了。” 接着,高丹便轻松背出了师侄屈杉也曾当众背过的那卅二字出来,“严明军纪,巩固军心。南联未墨,东抵炎宣。缓图东进,远交近攻。尊奉天子,遂可称霸!” 话音落毕,在场余众旋即展开了细声议论… 现场气势,更是逐渐从围绕寅伯为中心,变为了对他的指摘甚至是谴责,愈发陷他于不利… 而毫无疑问的是,这突然公布的、连他寅伯本人都从未明说出过的太师之计,是当众带给他的沉痛一击! 这回,几乎是不必再多赘言,以期走进什么转场、渲染、煽动等繁琐步骤,便令在场两国权贵都顿时清楚了寅伯今日汇聚众人的意图所在。 这一击,直接反令他寅伯陷入了被动! 待气氛酝酿了一阵后,高丹便在寅伯敌意的眼神中继续了发言。 “前八字与后十六字,诸位都是读书人,该都无甚异议了吧?仍如寅伯所说,核心要义正是当中的十六字。” “南联未墨,东抵炎宣。” 高丹接着解读着说道,“东抵炎宣也不必说,炎国、宣国已足够强大,其西境与乐国接壤处又皆有富饶土地,一旦取得,便是强弱倒逆、攻守之势异也。这点实在直白得甚至无需太师指出,就连寅伯自己也早在三年前便已尝试过了。” “那么最终,便是回到了‘南联未墨’四字上。” “可太师既知悉墨家与未国情况,又岂可能点拨寅伯,去招犯本无心涉足战火的我两家,要我两家放弃已有的安宁生活,去给天下百姓带来流离战火,而只为他寅伯建立功业呢?” “这…就不再像是个纵横名师的神策了吧?” 高丹故意引导并试问到了最后、便终于转看回向了寅伯去,“所以,是否只是那位代表着黎王室立场、要为七国万方黎民负责的太师,为保天下安宁,而提出的一条…敷衍、愚弄寅伯的谎言呢?” 说罢,高丹便再深呼吸了道后,朝着寅伯恭敬一揖,便转身大踏步回了座位。随后一抬衣摆,动作大气的跽坐下去。 此刻,终于脱困的高丹,自己也长舒了口气出来。 虽完全逆转了形势,可自始至终,未能从实力上全方位碾压对方还是令他紧张无比的。 到了这时,就连这番大开大合的结束动作,在寅伯眼中都已视作“挑衅”。 而这段“添油加醋”,更使得在场余众立场,除那些自己城里住着“邘家军”的纯粹附庸外、是皆更倾于倒向寅伯的对立面了。 若寅伯不能这时重新掌握局面,那么…今日这场由他自己发起的聚会,将反变为揭露他用心与预示他行径的危机。 说是只要朝堂势力在此,便能将他直接逮捕问罪,也毫不夸张! 而在众目注视中,只见寅伯仍站在中央,昂首闭目思虑了许久后,终于也深吸一口气、叹出来罢,环望一圈,最终看回向了高丹去。 看似是已想好对策…就要展开自己回合的反击了! “高夫子…这些话可就见外了。” 寅伯叹声道罢,两手背去身后、开始说道,“适才不是也说过嘛…我向太师问计在先,太师对我支助在后,那么…以他白真的心机与思虑,他岂会料不到我将去找墨家呢?” “而高夫子所言,白真会为万方黎民负责、而力保天下安宁,这倒是不准确,甚至可说…是完全相反了。” “在场诸位皆知,黎太师白真,他自得位掌权以来,一切行事…其实皆只为黎王室考虑而已。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的,都是削弱七国国力,提升王室地位,恢复黎武王霸权,这才是众所目睹、无可辩驳的。” “是故,他对我献计…不论受迫与否,都不可能是真为乐国考虑,而自然是指望着能借此机,利用我们王上的狭隘私心,使我乐国内部如今日般…自耗权势,徒生分裂之端的。” “所以据我猜测,他便紧接其后联系到了墨家,这才使墨家能先发制‘我’,最终使我邘意、临蓟朝堂和墨家,三方是无一处得好的。” 寅伯神情冷漠的摇摇头道。 “最终…便是只有他白真赢了,此等类事在之前二十余年,诸位也不少见吧?” 他的反击,是将对准自己的矛头转到白太师身上。 说到常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黎太师白真,在场众权贵们的心态与评价则是都相差不大了。 关于他一人挑起五国攻宣大战的事,十八位权贵、乃至在场随员的其中部分人其实都已了然。再加上此后这些年来发生的许多事…直接导致了此人在他们的认知中,从来便是天下纵横家的表率,一个神秘莫测、甚至可毫不夸张的说是“他若不死,将持续有百万余人接连因他而死”的可怕人物… 而寅伯本身如此说,却是也有自己的考量。 明明已知晓了铉影阁之事、也被告知过了不会被他们杀死,此时正是个可以当着一众两国权贵们的面,将他们的秘密公之于众,从而让他们暴露于天下视野、自己也不会再如此被动的大好时机… 他却依然通过言辞话语间的修饰,隐约还是对准的墨家。 白真向来城府深沉是二十年来众所皆知,而墨家会配合指点,主动干涉他国政局…却是从此打开先例了。 终于,就在这时: “那我们可就好奇了,寅伯。” 坐在位左主座,在场地位堪称最高的、未国权贵安氏的代表“安邴”开口了,“你此前只是一介军侯,都还未做到乐国元帅,就如此渴求东出。” 以他的地位与背景、是根本不惧得罪他寅伯。是所,此番他前来的态度与立场,其实也尚难捉摸。 “乐王要降你爵,你说他是狭隘私心;” “白太师只想尽力保护向来不涉诸侯争霸的墨家,被你说得像是指定了要对付乐国;” “墨家更是只求自保,都要说成是对你一番羞辱…” “是否是你这个人本身,有些什么问题呢?” 安邴的这番话,可算是表明了他的立场。 也算是给在场趋炎附势的弱势小权贵们,竖下了一杆旗帜。 随着他不断如此说着,到最后竟也站起了身来、直视向那寅伯去,越说越像是长途跋涉过来、专程要砸他的场子般,比起墨家是直接把话说明白的,竟是比墨家还不给场面。 然在场众人还是一时难以揣摩明白,安大人这是在考量些什么? 第67章 政变决议 而随着这样一句询问,在场余众顿时是汗毛惊竖、惴惴不安,各自目光焦点已不再是那位逆转形势的墨家“高夫子”,而是皆专注到了此前坐在主座的安、邘二人去。 一个来自未国最为强盛的道门“玉娄城”与世族“安氏”,另个是爵虽降却权反升、狂热好战且野心昭然若揭的乐国军机一把手。 两人此时也在众所注目中,冷漠对视。 现场气氛骤然像是是变得极为阴寒,又像是躁动不安的焦灼、如同争执随时一触即发… 然不同于高丹的是、安邴不仅身份地位上完全碾压寅伯,即便是本人过上招同样是丝毫不惧。作为玉娄城弟子,在场凡俗之人可谓是无人知其底细,其所掌握的内功、仙法、奇术等等,要杀个寅伯这等层次的人,怕是也信手拈来、易如反掌… 或许,这便是他敢如此发言的底气所在吧。 而另一边的寅伯在与安邴对视了一阵后,即便当下已再度陷入劣势,也仍是毫不避退,旋即展开了回击—— “安大人,有问题的…可不是我。” 寅伯开始说道,“适才你也听到高夫子所说了,东抵炎宣,乐国的未来唯有向这两国讨取,此计…我三年前已亲身试过。可为何三年前,我率军已推进至炎都孟阳城外,就在将要以绝对优势发起围城大战,攻下炎都、留名青史之际,却只有是不得不退兵呢?” “因为在这等时刻,前线大军缺粮,我的粮道,却被断了。” “非是被炎军或其它力量截断,而只是单纯从乐都停止了输送,不再将粮草运往前线。” “补给被断,使我难挡炎国反击,错过了这本来能为乐国拓土强国的千载难逢之机。如此,你能明白我意思么?” 寅伯边说着,边走向安邴去。 话音至此,他已来到了高台前,只与安邴隔丈相对了。 “照我看来,问题…在当今乐王。” “他在惊恐…自己的王位,被我攻取炎都的不世之功夺走。” 寅伯继续说着间,逐渐开始激动起来,“可我要说,方今大争之世,越是这样胆怯懦弱之徒,越是不宜、不可,甚至不配再做一国之君!” “而他朝堂上的那群王公贵族与文臣武将,更是无一个反对,全都认同他如此逼我撤出炎都、回师乐国…” “所以,问题不止在那乐王,更在整个临蓟朝堂!” “兵家有云,一兵无能,无关大局,一将无能,累及全军!” “乐国这艘大船,我邘意不过是一条桨。临蓟朝堂…才是决定百万生民未来航向的舵首!” “可偏偏这群人,如今最是无能…只贪图龟缩在安稳的小港,而毫无半分进取远洋、搏击风浪的志向与博望!” “再由这群人如此屯据,腐蚀与损耗着我乐国国力下去,东方六国…就会寻机西征灭乐,我等,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要说:” 寅伯越说下去,越是激昂亢奋。到了此时,更是直接转过身来、对着在场余众厉声咆哮了出来道,“这乐国朝政,就不该是由临蓟那帮贪生怕死、视权若命的宵小来主持,来决定百万黎民的未来与生死…” “这群懦夫蛆虫应该被除去,乐国王位,该由真正有争心的勇武之将来担当!——” “这乐王,就该由我邘意来做!” “我今日不怕与诸位说,我请诸位来,正是要商讨此事…我邘意,已再忍受不得当今的乐国朝局,我…已下定决心。” “我需要诸位的支持与协助,来发起一场政变。” 寅伯说到此处,眼光已愈发锐利。 “这场政变…将‘清洗’当今的临蓟朝堂,由我邘意来做这个乐王,领导乐国,真正走上发展图强之路。” “在座的乐国同僚们,如能助我事成,日后,你们便是开国功臣。” “而未国同僚们若能助我,那待我做了乐王后,便能一同夹击宣国,开疆拓土、强国安民,更是不世之功!” 寅伯言语响彻在大堂内,几乎震慑了在场余众之心… 待话音渐落,很快鸦雀无声。 再无先前那番喧闹、嘈杂或是议论,只余下凝滞在震惊中的错愕,还有那众皆难以置信的神情。仅有了寥寥几个位高权重者如安邴等、能仍不形于色,只眉头深蹙紧盯着他而已… 这日,黎王定二年,六月廿五,大暑,午时。 乐国,禽山南,禽阳城,墨家宅院正对门的宅院中,乐国前军侯、当今寅伯“邘意”,终于当着一众乐、未两国权贵们及其随员与护卫们二百余人面,说出了这番话。 他神情没有丝毫紧张与惬意,完全如他所描述与表现出的自己般,是无比勇悍和堂皇。 那么…接下来的乐国,以及整个黎王朝,将要发生什么? …… 数个时辰后,当夜,时近戌时。 乌云密布、不见星月。 禽山中,墨家总院,主殿深处一间小厅内。 烛灯明亮,炉烟缥缈,气色氤氲。 厅中布局与主殿大厅、山下宅院的小堂皆是类似,两侧是规整排列的两排位置,尽头是主座所在的高台。 此时,巨子“高丹”正在主座后盘膝跽坐,神情凝重。 台下两侧则是一众与他同辈的师弟与辈分还高过他的长老们,当中大半是已满头花白。 在座都是在墨家内部具有一定地位与话语权的高层,无一个普通弟子。 适才在此进行的,便是一场墨家高层会议。 这回,他们已再不能如往日般镇定自若,只用教条、理念、技术、思想与传统便能指导解决一切了。 本场会议已进至尾声,众高层讨论的正是今日在禽阳城中,由巨子高丹及几名弟子亲眼所见的那一幕,亲耳听闻的那段话… 如今所剩,已只有万分恐惧与惊惶! “所以…二师兄,你打算怎么办?” “巨子…” 可面对众人追问,才做巨子未久、便直接摊上这等大事的高丹心中是无比踌躇,完全拿不定主意。 然就在这时: 哗—— 黑暗之中,只见一名面纱遮脸的黑衣人突然从外边掀起门帘、直接走进了厅内,令得厅中众人是登时惊诧… 然下一刻,待此人揭下面纱、露出真容,更令他们是直接呆愣住了: 右前臂佩有副木护具,不长不短的乌发扎着个小球髻,眉清目秀、双瞳有神,看着二十来岁… 正是“墨家大弟子”,屈杉! “屈杉,是你…” “屈杉!” 此刻,众高层是已皆说不出话来了。 “弟子屈杉,拜见高师叔,及诸位师叔长老。” 屈杉恭敬作揖问候罢,倒是没有客气,很省时间的、也再没什么冗余的礼貌,而毫不遮掩的直入了主题道,“敢问诸位,此时一定心乱如麻吧?不必紧张,今日禽阳与邘意一会,我与师父也隐藏在现场,也亲眼亲耳见证了全程。而且,还是那句话,如我此前所说…墨家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皆在我算计与预料之中。” “当真?!” “你连这也能算到?!” 见已到了这等关头,屈杉居然还敢回来、甚至还当着他们的脸露出如此自信的笑,放出这等狂妄话语,众高层当即是诧异不止的纷纷站起… “当然。” 屈杉神情坚毅且自信的笑答道,“我之所以与师父选择自请离开,便是要给邘意发去这个信号,让他可以放心大胆动手。这并非是我等在此关头弃墨家于不顾,只是我等自己的反击招数而已。” “潜藏暗处,不自闭视听,同样是如往常般,无时无刻不专注着我墨家接下来的处境和变化,我墨家所面临的一切。” “高师叔今日说出那般精彩回答,想必也已理解明白了。” “不过…出于如今形势尚且危急,我等还须继续潜藏。” 屈杉平静答道,“此时秘密赶回,便是来向诸位报告与知会此事的。至于诸位接受、相信与否,这就无所谓了。” “这…” 一众此前当真以为修屈师徒是叛徒,还对高丹“朝令夕改”颇为不满、甚至想连他也弹劾了的老顽固们,顿时是一脸羞惭的低下了头去… 高丹则在众目睽睽之中,陷入了短暂的反复犹豫。 “屈杉,你有话便说吧。” 思索片刻后,高丹遂开口道,“既然今日你也在场,那你该是也见到了,乐、未两国这批由他邘意请来的一众权贵,竟也确实在乐国地界上,共同确认了要助邘意政变。而这,可就不是说笑的小事,什么寅城那会的小打小闹了。” “还有,屈杉。” 这时,位右列座中那个一头白发披散,粗眉密须、满脸写满了“沧桑”的三师叔也开口了说道,“适才高师兄也说到,今日寅伯所亲自描述的寅城事故,可与你之前在墨家时,初次当我俩及第二次当一众弟子面前所讲的内容是皆有不同。你想让师叔和长老们相信你,你最好先把真相交代明白。” “明白,那我便先解释此事了。” 屈杉作揖应罢、便开始解释说道,“诸位师叔与长老,若论此事,其实弟子前两次所说皆是真相,只是细节有所遮掩而已。那夜,毫不夸张且如实的说,在所谓的‘提前掌握邘意出兵情报’时,我等就已知悉了他决心政变的意图。” “毕竟,诸位自己想想也可得知…” “若真是只求自保,我也大可不必连带师弟妹们去他行军路上袭扰一番吧?寅城夜深时,五十一个墨家子弟有的是办法逃走。” “我之所以还去伏击他小队,正因是听到了他的政变意图。” “如此,虽无实据,但其心可表,是故,即便是率众伏击乐国军侯在先,那之后哪怕是落网被擒,被乐王、临蓟朝堂或黎王室问起,我也有的解释。更何况还有更好的情况…便是如我今日般,并未落网。” “也正因此,我也才能算到他此后诸般行动,敢一直说是‘在我算计与预料之中’的。” “所以,诸位就不必纠结此事了。” 屈杉自信说道,“我今日回来,除与诸位师叔及长老知会、解释清楚往事外,还是回来出谋划策、或听从调遣,以应对之后的‘邘意政变’的。” “确实…” 众高层一阵深思细索,实在无言以对,也只有是不得不佩服…这名晚辈的确筹算深远了。 “诸位,我信过屈杉,寅城事可以过去了。” 高丹面向众人说罢,便抬手抚须、神情严肃的看回向师侄继续说道,“屈杉,你既说回来献策,那你不妨便说,有何应对方法吧?” “是。” 屈杉作揖应罢,便环望众人开始说道,“诸位师叔及长老皆知,半月前,墨家改换了巨子,大弟子也被罚罪逐出。此事,所有关注墨家消息的人都会知晓。” “而高师叔,最好能借此事,继续发挥其余势,一如今日你在堂上向那邘意所问话般。” 屈杉看回向高师叔提议道,“你表现出与师父他仍在时,完全截然相反的处事态度和策略。譬如,以前师父时常教导我们做事深思熟虑,不轻易做决定,凡事皆权衡再三。那么,师叔你就刻意做出相反表现,集权己身,独断专行,鲁莽、武断且不顾弟子意见等等…” “越是前后反差,越要明显表现出来。” “世人对墨家看法改观、印象变差,无伤大雅。更重要的,是向所有正注视着墨家的‘眼睛’们呈现出这副墨家‘已经更改’的表象。” “而这份领袖交替后的改弦更张,这个表象,如能宣扬表明出去,则是再好不过。” “这个人,有且仅有一人,是且只能是我,屈杉。” 屈杉再度看向众人说道,“首先自不必说,邘意很清楚我墨家必在禽阳一会后、对此事有所对策,是故,应是早在流言初起之时,便已在这禽阳周围布置了许多势力,牢牢监视住墨家的一举一动,以便早做防范了。” “所以再从总院直接派人出去,已不太实际,甚至…很是容易丢命。” “那么,也就只有我这个藏在暗中的‘墨家弃子’可以做了。” 屈杉继续解释说道,“墨家的新立场,除乐国本部外,最需即行知会的,自然是近在毗邻的未国与宣国了。是故我提议,高师叔当下立即手书两封密信,解释清楚寅城事的同时,表明墨家立场,随后,便由我带出,送往未都雍邑及宣都大淄。” “亲手送上朝堂,再亲自与未王及宣王详细阐述清楚…” 说到此处,便见在场众高层是先后各自恍然大悟… 巨子高丹同样很快听懂了师侄的意思,更是眉头深蹙、难以置信。 第68章 静夜肃杀 “既如此…” 高丹抚摩着须颔、神情凝重而严肃的直视向师侄道,“屈杉,那你明白…见了未王与宣王后,该如何与他们解释吧?” “…明白。” 屈杉与师叔对视道罢,便微躬俯首、作揖以应。 此时二人显然是话里有话,似是已在公堂之上只经过眼神的沟通、便互相明白了对方想法。 两侧的余众高层们,有的是同样了然,有的则一脸疑惑。 …… 在取来绢帛与毛笔后,高丹写下两封信,解释清楚寅城事故,表明了墨家的“新”立场,最终盖上了代表墨家巨子的印章后、交予了主动进献此策的师侄屈杉去。 然今夜,即便又给墨家引出了一条明路,屈杉亦是为了保护墨家、仍独自背负着更危险与隐秘的部分… 第三次向总院人解释寅城事,屈杉仍有所遮掩、隐瞒与谎报。 譬如铉影阁、灵石等事,师弟妹、师叔与长老们完全是一概不知! 毕竟如何在公开场合应付寅伯,今日禽阳城中,巨子高丹已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最佳…可也仅能到此为止了。 十六位两国权贵及他们的随员与护卫们,显然知道兹事体大,即便今日见证者足够多,也绝不会轻易将消息传出。 寅伯自己与高丹,当然是更不会说。 接下来墨家的命运,便如屈杉所言,系在了他这个“墨家弃子”身上! 于是,在领受巨子信件后,屈杉便告别了在场众师叔及长老们,而后,戴上面纱,回身遁入了黑暗中… 当夜,亥时许。 禽山中,一处近在咫尺、但不在墨家总院中,只可遥遥瞥见总院通明灯火的小崖边,建有座完全隐蔽在树荫中、极难发现的小木屋。 此刻,屋内亮着灯光。 仅有的一间小厅内,毫无装饰、摆设也十分简陋,一张矩形木榻上,一身黑衣、半戴面纱的屈杉正在其中一端并膝跽坐… 而在他正对面另一端、同样并膝跽坐着的,则是个一身灰布袍,黑白相间的乌发披散及肱,目若垂星、五官严正有形,嘴边一圈细胡的中年男子—— 墨家前任巨子,修豫离! “…如上,便是这些。” 这会,屈杉已将适才潜回一趟总院发生的一切、向师父禀报完毕了,“师父如无其它要事叮嘱的话,弟子这便出发了。” 深明如今背负之事足够严重的屈杉,自是根本不敢拖沓。 “嗯…” 修豫离抚须深思、眉头深蹙的听罢,在沉默片刻后,便是深吸一口气,而后“唉——”长叹了出来。 如今再听到师父哀声叹气,屈杉已不再如上回时紧张了。 这段隐居日子,他与师父早已筹算好了几乎一切可能的情况,不论事态还能发展得有多坏,除非是超越他们能力与认知范围、如仙家道门干涉等,否则,至今一切都仍是在他们算计与预料中的。 胜兵先胜而后求战,只要事态发展还在掌控,就不必失意。 所以屈杉也明白,师父这时叹气是为何。 “屈杉…作为一个大弟子,你已经很出色了。” 修豫离摇摇头道,“若你的功绩能被墨家众子明眼见证,那么…你一定便是那个在这等危急关头,唯一有资格做巨子、带领墨家渡过劫难的不二人选了。只可惜…” “不必如此说,师父。” 屈杉点头应道,“弟子是吃墨家饭成活、读墨家书长大,如今为拯救墨家做出些小小牺牲,自得是义不容辞。” “…好。” 修豫离抬看向徒弟道,“那你接下来远行,便要多多自己注意安全了。你也知道,路上…定是会十分危险的。” “当然。” 屈杉点头,神情变得坚决。 “还有此物,便也是时候了…” 修豫离接着说罢,便侧过身去,由座下木塌的边沿处拉出一个箱匣,屈杉一眼看去,只看到是匣中一堆平平无奇的零落竹片。 哗哗… 然随着师父将这些竹片捞出、再合上了箱匣后,屈杉便突然想起了什么,注视着这些竹片,顿时两眼瞪圆: “冥无火山石地图,共拆做三份。” “每份有十六片,且打乱了顺序,只有完整凑齐三份,才能拼成四十八片的全图,当然,说成有四十八份也可以。这,便是传承了五百年后到我手上的,属于我的这份。” 修豫离双手捧着十六条竹片,将之递给了徒弟去。 屈杉神情凝重,略显胆战心惊的接过到了手中。 “如我之前所言,石凿火焚皆不可毁坏分毫,如今到你手上,你大可自己随意尝试,光凭这点,便足以证明是真品。” “若想凑齐,那么另外两份…或说三十二份流落到何方,便只能在茫茫天下、再去寻找了。” “即便找齐全、依正确顺序拼成后,也仍有着道家神秘仙术禁制,不会直接显露地图内容。” 修豫离严肃解释道。 “当然…这方面,就要再找到道家高人、予以相助了。” “弟子…明白了。” 屈杉点头应过,认真铭记住师父话语后,便将手中的竹简残片视若至珍、直接收进了紧挨心口的衣内衽袋里去。 随即,在一阵安静中,师徒俩皆默契转眺向了窗外的墨家总院方向去… 这场必将震荡天下的劫难,他们能否渡过呢? …… 与此同时,墨家总院。 主殿最深处的巨子房间中,换上一身布衣、披头散发的高丹,正心不在焉的安静整理着床榻上的布毯与被褥。 此时的他,仍是副心绪紊乱、神色凝重的模样… 只怕今夜,将是很难入睡了。 然而,就在这时: 哗—— 在此只充斥满是夏夜蝉鸣的时刻,一道极轻细的帘布翻动声响瞬间惊动了敏感无比的高丹,使他立即转回身去… 顿时,眼前已不知不觉出现了两个十分眼熟的身影。 二人皆未穿墨家的玄衣、也并非墨者,当中一个是留着黑白相间密须的中年,另个则是着一身长袍、配有许多珠玉坠饰的青年男子。 高丹凝视着两人,思虑片刻,便很快想了起来: 正是今日来参会的寅伯副将“苏闰”及未国安氏的代表“安邴”! 然而,当想起是这两人时,高丹瞬间便明白了什么,登时冷汗直渗,连连急步退避开到了墙边窗榻旁去。 差点踢翻炉灯,环顾四处又找不到任何一把兵器… 其无比的恐惧与紧张之色,已暴露无遗! “紧张什么,高丹?” 安邴神色冷峻的开口道,“无非是一死而已,你等不修仙、不信道的俗人,生来便终将一死。只是死的时机、形式与意义,各有所差而已。你也是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了,岂能还未领悟?” 话音落毕,一旁的苏将军也伸手搭在腰间,随后唰的一声,直接拔出了自己的将军大剑来。 面对着不断退避的高丹,两人继续迈步、逼上前去。 如此言语动作,更是给了高丹心中一记锥心重刺… “不必这样紧张。” 苏闰开口道,“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再帮我们办好几件事,你当然就可以不用死了。” “二位…请说。” 惊恐万分的高丹,只得如此颤颤巍巍的应说。 “好。” 随即,便见安邴开始问道,“第一问,你适才认同屈杉计划,写信托他转交未王与宣王,信上真正内容是什么?你俩如此交接,堂上人又如此反应,你等的真正用意又是什么?” “这…” 高丹听罢,惊讶了刹那后,仔细思索一阵,便逐渐神情凝重、而后开口答道,“既然…安大人你都听到了,又何须再问?我等…不善玩弄阴谋权术,适才并不知暗中有人窥探,所以…说出来是如何,实际便是如何了。不信…你去把屈杉找到,自己看看信便知道了。以你功力,要找到他…应该很容易吧,我们想找还找不到呢…” 苏闰听罢是一脸疑惑,看向了安大人去。 “…左臂。” 安邴一脸冷漠,只如此短短回应。 “好。” 苏闰应罢便是立即快步上去、来到高丹面前,凶悍怒目一瞪,加之身后那位高门修仙者的杀气,顿时惊得高丹是不敢动弹…接着,便趁此时,苏闰举剑起来,一言不发、直接斩去—— 噗嗤! 剑刃锋锐、一剑斩下,竟直接使高丹未及闪躲甚至反应间、便从肱部斩断下了他的大半条左臂,劈在后边墙上。 而后,便是鲜浆激喷出来、溅满他苏闰一身。 “呃啊啊!啊!啊…” 同时,随着断臂的滑落掉地,过片刻后,高丹便是在瞬间瞪出布满血丝的双眼、发出痛苦无比的咆哮后,下意识地立即捂住左臂断面,却只能是在挤压到自己断裂的骨肉处时、紧接带来更彻底的痛楚… 很快,高丹也跌坐在地,热汗瞬间渗满额头,呼吸更是愈发急促,顷刻间浑身湿热。 苏闰则并未收剑回鞘,只是后退两步、回到了安大人身边。 “进门前我已施展过仙术,一些小把戏而已。” 安邴解说道,“简单地说,这间房内的声响与场面,皆不会传出到外边去,即便只踏出房门一步,便与完全聋了并无二致。亲眼所见,也是你这位巨子已入睡。所以,你也不必嚎叫得如此激烈了。” “之所以要斩你一臂,是因为…你并没如实回答。” “你交给屈杉的信,明显还有其它意图,否则…无需当着众高层面,还要如此堂皇表演。” “这个意图很简单、很明显,只要不蠢便能看出,便会施行。” 安邴背起两手到身后说道,“我之所以故意要问…便是想看你是否诚信配合,与我说实话而已。先断你条手,让你从此学会莫在能随意杀死你的人面前说谎,这学费…呵,交得也还值吧?” 正倚在墙边坐着,随着大量失血而神智已在不断模糊的高丹,此时已是呼吸无比沉重,疲累感充斥脑海… “衣冠…禽兽,道门…败类!” 高丹用尽几乎全力、才开口发出了微弱沙哑的声响答道,“你既已知道了,那…还来找我,又有何用?你不是明知…屈杉已经携信离开了么?还来找我…试问这个,你这…不是成心,要做‘道袍…屠夫’么?” 在被杀前,所有的清醒都控制着他向这两人低头求生。 可到了被真正斩下左臂、眼前一片猩红,痛楚、麻痹、困倦与恍惚一同袭来,死亡近在眼前时,他隐藏在外表下的性子还是如其骨肉般、暴露了出来! 作为墨家巨子,他不可能向未国权贵臣服! “喔,怎能这样说呢。” 而安邴听了这番答骂,不禁是毫不气愤、面色不改,甚至还咧开出了抹得意的嗤笑来,“我要对一批人展开屠杀,不也是为了另一批人能活得更好么?大争之世,世事如此,所谓的战争,便也从来是这个理呀。乐王不想让乐国百姓过得更好,我来支持邘意去为此努力,何错之有呢?” “当然,我懒得与你争鸣,你时间不多,也就不必回嘴了。” “你们墨家思想早已过时,再有那些千奇百怪的技术玩意,在我等修仙者面前也是不堪一击,我说句实话的话,墨家…呵,就从未入过我眼。” “接下来,再给我如实回答吧。” 安邴于是盘手抱胸、居高临下,蔑视着不远处那还在不断喷血、痛苦无比的高丹,直接继续提问道: “第二问,今日会上,你并未确切表明…墨家对于邘意政变的态度,只说待回了总院与众高层商讨…现在,你们商讨完了,那么可以告诉我,是如何打算了么?是支持,还是反对?” “呵,还是…那句话。” 高丹强忍着疼痛,盯着安邴答说道,“墨家…从来只锄强扶弱,绝不干涉七国内政!邘意政变,我们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我们…只打算继续将墨家思想发扬光大,把墨家技术传承后世…” “啧…” 安邴越听着、脸色便摆得越是难看… “才刚教过你,你就又撒谎了呀?” 说罢,安邴便侧过头去,直接给苏闰使了个眼色。 于是,便见苏闰点点头,接着再度步上前去,而后俯下身来… 噗嗤! 这回,更是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了高丹胸口心脉,扎穿身背、钉到了墙上! 接着,便又是血如泉涌、嘶嘶滋射… 第69章 单刀临门 一柄锋利的长剑,刺破布衣、扎穿过高丹的胸膛,从厚背透出,嵌进了他身后的墙上。 除两眼突然瞪圆外,鲜血更从其喉中涌呛出一大滩,以及胸创间开始滋射。 高丹的生命,也开始飞速流逝了… “你不是…刚派完屈杉出去么?” 安邴此时补上了解释道,“你都如此安排了,以你意思,明显是要主动干涉、反对邘意政变吧?” “还装什么清高,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呢?” “呵…虚伪。” “既如此,那把你这个…不想让乐国百姓过上好日子的‘阻碍’之一除去,也就理所应当了吧?” 安邴冠冕堂皇的说道,“如此…又何来‘屠夫’之说呢?” 然此时,高丹已是全身感知模糊。 尚未瞑目的他,留在尘世间的最后一抹意识就连这段话也没能听完,很快便神色黯淡了下去… 随后,全身开始止不住的痉挛、抽搐,两处伤口与喉腔中喷呛出的血开始愈发平静… 接着,心跳逐渐放缓,微弱的呼吸也慢慢消散,最终,完全停止。 墨家巨子高丹,遇刺身亡! …… 在这七国最小、南狭一隅之地,在短短半日内发生了如此多大事…然而,所有参与者却皆因各种缘由,使这些事都被封闭在了乐国境内,再天大的消息,也很难如其本来可能应有的效应传出去… 正如铉影阁与黎太师白真所料的般,寅伯邘意,将要掀起一阵动荡了。只是当前,几乎所有相关其他人士,都仍被蒙在鼓里。 若等到他真正准备万全、主动去引发时,天下人…将要如何应付呢? 次日,六月廿六。 这天傍晚,正值日落西山、灿霞遍天之际。 千里之外,渊国南境,渊都新梁城。 一队“久未谋面”的熟面孔,出现在了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市井巷陌一片繁华的新梁街道上: 这队人有一二十众、连人带马,拉着几车银货掺杂的木箱。 当中人人佩刀,身穿杏色长衫,为首的则还是个身高七尺、一袭杏色长裙,梳马尾辫、眉清目秀的少女。 正是在外行商,已久未返渊了的风氏商队! 商队此时所在位置,正是曾经开张营业、分店遍满全国,如今已闭门、连匾额也摘下来了的风氏医馆。 然医馆虽关,这栋楼却仍是风氏财产。即便不开门行医看诊、售卖药材,亦仍能当做他们的仓库及栖身之所。 此刻,看着堆满尘泥的小楼,首领风听雨本来水灵的明眸,此时也是神色复杂,心中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在场虽是同一批人,可只有她自己算是真正亲身经历了、并深刻记着,三个月前发生在此处的又一场夜袭的。 当时,来自未国的卫尘风大侠为保护他们,眼疾手快斩了七个郤氏家丁,还一路追杀那郤达到了他府里去…虽主动揽下罪责、成为渊国通缉犯,助当时商队脱险、暂时度过了一回难关… 可实际上还是无可避免的导致了,风氏已与郤氏彻底决裂。 那么…当时那七人,算是枉死了么? 卫大侠三个月不闻声息、不见踪影,及他们商队有家也不能回、还美其名曰为“走商”的逃亡… 这些种种付出与牺牲,又算什么? 本与郤氏及二叔合谋攻炎的乐国寅侯,在寅城遭一番埋伏反制后,又紧接被乐王降爵削权… 参与当夜事者,如今除墨家外、皆已离开了乐国。 那位寅伯又是否已对墨家做出了什么报复,或是继续他“强迫墨家合作”的想法? 墨家巨子、屈兄与芈姑娘的养父修夫子最近被弹劾离位,身为大弟子的屈兄也被逐出墨门,是否又与这有关呢? “…小姐。” 这时,只见一名家丁上前,唤醒了沉思许久的风听雨。 “噢,没什么。” 忽从紊乱思绪中走出的风听雨应罢,看了眼家丁后,转看向锁上的大门,片刻便转回身去、对众家丁说道,“诸位,今夜就在此安身吧。而后依我所安排的,好好吃饭休息,明天接着上路…至于郤府那边,我一人过去即可。” “…是。” “听候小姐吩咐。” …… 未久,酉戌之交。 新梁城中,在紧邻着新梁王宫,一座墙高院深、如迷宫般复杂的庞大府邸的正门前,风听雨已纵马一匹、孤身来到了此处。 紧闭着的大门前,两个高大壮硕的守卫各持一杆高过了头的长槊、站在各有一座的石獬豸边,神情极是凶煞。 高门匾额上清楚写着两个大字——“郤府”。 虽是家族府邸,可府苑门前也同样立有一块木牌,上书“军机重地,闲人勿近”… 就连开门用的铜环扣,也是两个凶戾的兽首状。 才在门前瞧一眼,便感受到这郤府散发出了一股对外不友好的森严,令外人几乎都是不寒而栗。 “你是哪来的小姑娘?” “去去,走开,这可不是你等平民能随意靠近的地方…” 见有个穿着寻常的小女子靠近,两名守卫更是摆出脸色、下意识的想尽快将人驱走。 然而,不过是因为常奔波走动,风听雨的穿着才向来十分朴素。 平时赶路的她,为方便骑马、甚至穿得还是裤子,接近男装。 此时这一袭长裙也是知道今天要进渊都才特意换上的,即便如此,也依然只是最简单、基础的花纹与配色,没有任何赘余装饰。 “呵。” 此时被两个守卫如此对待,风听雨见状,不禁是摇头嗤笑了一声。 这下至少能确定…这两位应当是不在三个月前的夜袭者当中了,否则,该能认出她才对。 趁两名守卫疑惑着还未反问,风听雨便突然收起笑容,严肃的看向他们、作揖道: “在下,渊北风於邑,风荷鹿庄风氏庄主,风听雨。我有些话,想私下单独与郤元帅谈一谈,烦请通报,不胜感激。” “啊,这…” 两名守卫顿时神色讶异,面面相觑… 这个家族,这个名字,可是他们整个郤氏上下、近来已被叮嘱了无数回的“重点关照对象”… 于是,只见两人在愣了片刻、又看了风听雨一眼后,便没有回答她,而是其中一人转过身去,拧动兽首、松开锁扣后,推开了原先紧闭着的郤府大门… 此时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倒没有什么特殊,而是与其他大户人家相同,是一堵形制标准的影壁。 壁上正中央处有个石刻图案,正是郤氏的家徽。 正在风听雨凝眉注目、谨慎着想多观察些府内情况的同时,那守卫便抬脚跨过门槛,步入了府中。 绕过影壁不见了踪影后,随着一阵小跑声,渐行渐远… 实际上,自从在寅城被风听雨取了货款、逃离乐国后,只能将矛头对准墨家的邘意也并未放过风氏。在他看来,密谋夹击之事不成,货款被取走,对他而言,居然也属于羞辱… 于是,早在天使到达临蓟前,寅侯使者便先一步分别抵达了渊国的奄城与新梁,向瑶光楼与郤氏知会此事的同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自此起,便如风听雨所料的般,风荷鹿庄遭到了更严密的监视与控制… 而一直率队在王畿、宣、启三地范围内来回走商,迄今已近两月的风听雨,即便正被风氏、瑶光楼、郤氏、新梁朝堂、寅伯部属等多方势力同时在找寻着,就连被逐出新梁、派往宣国的郤达,其手头事务之一、也包括查找风氏商队下落…风听雨的行踪也并未出现过在他们的手眼里。 逃亡的同时,她还能顺带把生意也做了… 如今只过近两月,她手上货银便已翻了一倍有余! 然今日,风听雨不仅率队主动返回渊国,直接来到于她而言应是最危险的新梁城,甚至还敢是单刀临门,只影孤身便站在了郤府正门前,更是开口便直接要找郤元帅单独谈话… 此时的风听雨,在作何打算呢? 风听雨在正门前等候了好一阵后,也终于听到一阵步伐声伴随着盔甲摩擦声由院内传出,渐而由远及近。 很快,便有两人绕出影壁、走来到了正门前: 只见除了适才那名守卫外,一同出现的来者,是个身材高大健硕、魁梧奇伟,挂着一身粼粼银铠、鲜红披风,腰挂一把宽刃大剑,手抱着一顶雁翎盔,一头乌发扎着个小球髻却有着冗密白须,粗眉大眼… 眼神若邘意般锋锐,但比他是少了多番凶戾、多了几许豪阔,真正有“镇国大将”之气概与风范的一位老汉。 正是渊国中军元帅、新梁郤氏家主,郤泰! “风小姐,好久不见。” 当着两名守卫的面,这位五十多岁且身兼元帅的老家主,竟向一个看起来仅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抱拳问候。 “郤元帅安好。” 风听雨作揖回礼。 “进来吧。” 郤泰侧身向自己府内招呼道罢,风听雨便点头应下,而后,随同进入了他郤府去。 守卫们则自觉的负责去将马匹一同牵上,带到就近马厩处安置。 …… 在郤元帅的亲领下,风听雨穿行在他的庞大府邸内。 这里由外及内,有着层层亭台楼阁、屋院巷陌,明明是建在城中、还毗邻着王宫,还比坐落在山上的风荷鹿庄要大出数倍。 亲身在这其中走过,第一回来的风听雨也着实才体会到郤氏的庞大,以及与他们风氏的差距所在… 一路走来,有不少人见了郤元帅便打招呼,但几乎都不认识风听雨。 郤氏本姓人口,与住在府里的媳妇、女婿,家丁、武师、教习、士兵与其他下人,一路循望而来,少说得有五百来人! 即便是遭遇夺刀夜袭前的风氏,也在三倍以上,何况如今… 然而,单刀临门的风听雨一路尽量克制着情绪,自始至终保持着冷静,没有将任何的惊诧显形于色。 郤泰隐约有所观察,不由也是心中啧啧赞叹。 不久,郤泰便领着风听雨走过百丈,来到了郤府内部一间建在一座高阁背后、仅有一间小楼与两扇门扉的院落里。 在老家主刻意叮嘱下,守在院门处的侍女也随即远离开去。 很快,周围四下便再没有外人靠近了。 小楼深处唯一的一间小厅内,复杂而精美的烛台灯座已被郤元帅亲手点起,整间小厅亮堂十分。 窗边凸起的榻台上,一袭长裙的风听雨安静的并膝跽坐。 另一边,魁梧的老元帅郤泰则卸去一身沉重盔甲、解下披风,露出了他平日里从军营回到家的常服穿着。 接着,更是亲自斟茶,彬彬有礼的递给风小姐去。 为不使她怀疑,也先自己轻抿过一口以示意。 “…风小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魄力,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地独自将许多家族事务料理清楚,在这般条件下还能保住风家。实话说,我郤泰其实是佩服的,你可比你叔父厉害得多。” “哪里,郤元帅过誉了,这一方面,还是叔父坐镇后方贡献更大。” 在饮下第一口茶的同时,两位家主也完成了第一轮客套。 “直说吧。” 礼貌过后,这位统领大军的中军元帅便收起了笑容、开始直截了当问道,“渊国这么多人在找你,你能躲过两个月便罢了,怎的在此时…竟敢现身新梁,还独自一人到我郤府来了?这可实在…有些反常呀。” “不反常。” 风听雨应道,“郤元帅与乐国寅伯邘意相似,善权谋斗争,该是想得明白才对。我这样做,正是打算要找郤元帅你…来谈一项‘合作’的。” “哦?” 郤泰听得神色疑惑起来,“合作?我没听错吧,风小姐?” “…是合作。” 风听雨点头肯定道,“如郤元帅所说,这两个月我是在逃跑、躲藏。而如今我以为,是时候该回风於邑了,但我早知…你们是不会轻易放我通行的,所以,我先到新梁,来请求得到郤元帅的庇护,以便在通过瑶光楼地盘奄城时、直至最后回到风荷鹿庄后,我的人和货都能毫发无损。我如此说了,郤元帅应能明白我意思吧?” “你…” 郤泰听到这里,注视着眼前这小妮子的目光顿时复杂了起来,“你…又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可没有,呼…” 风听雨微笑着,端起茶杯到嘴边、吹了一口气罢,便继续解释道,“我只有自己和一队商队家丁,还得到处逃亡,哪探听得什么情报呢?郤元帅不必多想。自始至终,我所能得知的,都只有和黎民百姓们间的市井流言而已。” “你该不会是…” 郤泰抬手抚须、神情肃敛的追问道,“…和‘铉影阁’勾搭上了吧?” 第70章 藏弓烹狗 “铉…” 听到这三个字,风听雨还短暂的愣了片刻,随后才逐渐想起一个多月前、五月初一夜的“寅城事故”。那时将他们一班人凑在一起、共同伏击邘意的神秘男子“斧执事”,似乎就自称来自一个叫铉影阁的组织。 若非郤元帅此时提起,她几乎都要忘了。 而听得郤元帅这样问及,风听雨瞬间便明白了该组织确实存在、并非虚构,结合对方反应,便立时是灵机一动、心生了一计。 “既然郤元帅连这也知道了,那…也无需多说了吧?” 风听雨试问道,“寅城事你知道,铉影阁你知道,我能躲过两个月你也知道了。那么现在…我若要请求郤元帅此番合作,不知郤元帅,是如何想的呢?” 说罢,风听雨便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而后,将茶杯放回了榻台上。 这番说辞,其实完全是暗示式的“虚张声势”。 风听雨所言并无一字虚言,但却成功做到了令对面的郤泰怀疑,她确实已自寅城事故后、便与那抓走了他大侄儿的铉影阁达成了联系… 若非如此,她岂可能毫发无损的躲过两个月? 实际上,出乎郤泰意料之外的是,铉影阁任何人,都没有在寅城事故后再联系过风听雨及其商队… 这两月,他们的确是纯靠自己走过来的! “你…” 郤泰看向风听雨,两眼微眯,神色与思绪也逐渐凝重起来… 在思虑一阵后,郤泰深呼吸了一道罢、遂看向风听雨,神色肃敛的开了口: “既如此…那我问你个问题,风小姐。” “我大侄儿‘郤达’,你们是老熟人了,你…可知他的下落么?你们最后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不知。” 风听雨则答得干脆利落,“说来可笑,郤元帅。我风荷鹿庄遇袭那晚,我不在家中。我在新梁医馆遇袭那晚,他也戴着面巾,不打几下便逃了。所以,若是不算三个月前新梁那晚的话,呵…真要论上次是几时相见,我还真不记得了。” “好,本座明白了。” 郤泰听罢,遂一展笑颜、继续说道,“风小姐,要助你与商队平安回到风於邑可以,不过你适才也点明了,是‘合作’而非乞怜,更非胁迫。故此,本座也要提出一些对应的条件,风小姐…可以理解吧?” “当然。” 风听雨点头答道,“郤元帅请说。” “此事…我想了已有一段时日,今日你来,或许正好也可与你配合了,风小姐。” “…何事?” 说到此处,郤泰便一如适才风听雨般,先端起茶杯、轻吹了一口气后,同样一口饮尽罢,便也将之放到台上。 接着,郤泰又亲自执勺,给两盏杯子续上了热茶。 放下了茶勺后,他才看回向风听雨,终于接着往下说: “瑶光楼…于我郤氏而言,已经没有用处。” 郤泰眼中锋芒毕露、杀意尽显,“该是时候…弃而杀之了。” “弃而…杀之?” 风听雨听到郤元帅有意处置瑶光楼,第一反应先是压抑不住的惊喜,但片刻便回过了神来、很快皱下眉头… 在此事上要找风氏配合? 风氏能配合些什么,郤元帅统领中军、不至于差这点人手吧? 瑶光楼本质上又属于一边经营非法产业、一边做杀手勾当的地下组织,要除掉这样的组织,郤元帅更不至于要什么“白手套”,或许还巴不得要亲率人手来执行… 既如此,郤元帅在想什么? “…对。” 郤泰直说道,“主要是靠…你已勾搭上的那个‘铉影阁’,就要拜托你…代为联系一番了。毕竟…郤氏虽在渊国坐了明面上的头把交椅,可在地下世界,还是不及那瑶光楼般树大根深呀。” “…嗯?” 风听雨听罢,心中顿时开始紧张了起来… 果然,郤元帅不是需要风氏的帮忙… 可从未与铉影阁有过联系的风听雨,本打算只借其名号虚张声势而已,却全然不曾料到,郤元帅竟将她的暗示当真、还反过来利用了她… 这下该要如何是好? 是要答应了后继续把场面撑持下去么?还是另寻一个尽量可以不露陷的推脱方法呢? 然而,风听雨有所不知的是… 早在郤泰向她询问郤达下落时,她便已经暴露了! 郤泰之所以知道铉影阁,并提出打算对瑶光楼“卸磨杀驴”、“藏弓烹狗”,便是因为一个月前,石执事在抓走郤达后、就已通知到了新梁郤氏处!亦即是说,郤泰是明知故问,是在试探风听雨与铉影阁联系的程度。 而这一问,便让他试了出来,明白了自己接下来将要如何出招了。 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单刀临门,固然有胆魄,但在这位年逾五旬的官场老将面前,还是相差甚远! 此时的风听雨,就如落到蛛网上还尚未开始挣扎、甚至浑然不知的蝴蝶般,已是陷进了郤泰的步步算盘里… “你们这趟回风於邑,本座会派人在路上暗中保护。” “不过…你们就要如到新梁般,要‘故意’途径奄城。” 郤泰遂开始指点道,“如同今日,单刀只身到我府上来般,继续如此的去找那沈煦,让他充分感受到你的挑衅,尽可能的激怒他。依本座看…他应会猜测你已同铉影阁或是我郤氏的其中一个达成了合作,才敢如此‘仗势凌辱’,但估计暂时还想不到,你是两个都串通上了。” “若能激怒他,使他打算在奄城或是路上任意一处办了你,那本座部下可以反埋伏一手,先将他们给办了,借势便将奄城的瑶光楼本部给端了。” “那时,全国的瑶光楼分舵都会‘树倒猢狲散’,他们除了向郤氏投诚外,也就只有一个结局了,便是被铉影阁处理。” “当然,铉影阁要杀掉,还是收降,还是直接接管了瑶光楼,那便等你去问问他们意见了。只要不干涉到我郤氏利益,或是利用他们乱我渊国,那便好说,可以合作。” “若是…他打算对风荷鹿庄本部动手,那更简单了,你直接联系铉影阁在风於邑埋伏好,静候他们中伏。”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大胆到来新梁对我郤氏动手的,那等同于造反。” 郤泰微笑道,“如此,风氏、郤氏、铉影阁,你我三面合围,三方要它瑶光楼死,它瑶光楼…还要如何挣扎?” “这…” 风听雨眉头紧蹙,目作犹疑。 她有所不知的是,此时的郤元帅完全看得出…她并非是在犹豫是否要对付瑶光楼,而是在思考…如何联系铉影阁。 正因知晓此故,所以郤泰并不指望能通过风听雨与铉影阁搭上联系。 于他而言,风听雨答应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目前这个风氏领袖…对于此事的态度。 他…还有更多的算计与考量。 “风小姐,意下如何?” 郤泰明劝实催的说道,“恕本座直言了吧,你应该也清楚,你风氏并没什么我郤氏想要的东西,除此外,你们是提供不了什么…能符合郤氏所需之条件的。” “那把刀也只是郤达自己想要,他费了好一番力气、得罪这样多方势力取来,结果居然是把根本拔不出鞘的怪刀!呵…你能从邘意手下逃回来,那应该也知道了吧?本座早已差人送回去了。这小子也被我处罚过、逐出渊国,现在是连人也不知在哪了。” “你风氏是一方医家,不入仕、不从军,与我郤氏本无任何矛盾与利益冲突,你我说白了无非就是生活在渊国南北的两个家族而已。” “可瑶光楼…就不一样了。” “它从建立伊始,便是个以‘暗杀’甚至‘灭门’为主旨的地下组织,十几年来,死在他们手下的无辜亡魂是不知凡几…包括,风小姐你的父母,及几十位风氏子弟在内。” “尽管我郤氏也与之合作过一段时日,吃到过些好处,可这些好处,本座皆是用来强军强国了,不曾贪图过半分私利。” “这一点,我郤泰还是问心无愧的。” 郤泰继续添油加醋的说道,“现在,作为渊国中军元帅、郤氏家主,本座要把这个以连锁酒楼做伪装,实际上经营乃至垄断着许多不法产业,更依此培养并维持着一套渊国最大的地下杀手组织的,这个美其名曰‘瑶光楼’的毒害,从渊国的中枢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风小姐,意下如何?” 随着这样多般刻意渲染、烘托与形容,加之一直以来的确对瑶光楼存在的恶劣印象,以及“父母之仇”这样几乎是触及到了她逆鳞与痛点的因素… 顿时,风听雨对郤元帅的再度提议,便不再有更多思考了。 “…可以,我答应你。” 此刻在她的想法里,除掉瑶光楼符合她的想法与需要,对她而言也只有利而无害… 于是,便见她直接点头应了下来。 “那…就这样说定了。” 郤泰也微笑点头,随即端起杯子、抿了口清茶后,遂继续道,“风小姐若无其它事要再商议的话,本座这便派人送回医馆去。此后,风小姐只管先通报铉影阁,而后尽快向奄城赶路即可。本座安排人手,随时可以跟上。” 一番言语,仍是暗中带有催促之意,完全不留给风听雨细听回想、反应过来的时间。 “好,谢过郤元帅,不必送了。” 风听雨则是作揖应罢,同样端起杯来、一口将茶饮尽后,遂站起身,再向郤元帅作揖告别。 而后,便退出小厅、离开了这座小楼。 郤泰目视着风听雨离去,片刻,那张沧桑豪迈的老脸上,原来的一抹笑容是逐渐消失,变得愈发深沉… …… 在两个郤府家丁带领下,风听雨历经一番千回百转,终于走出了这座如迷宫般庞大复杂、以致她早已忘记了来此时原路的郤府,随后,返回了医馆。 医馆内,商队众家丁们一直记挂着小姐安危,见到小姐安然无恙归来,各个皆是长舒一口大气、如同卸去了心上的一块大石… 正因此,风听雨在与他们复述与郤元帅之交谈时,所有人也都只能顾着高兴,而全然难以思考得出其中深意了。 主要还是因为,铉影阁之事,风听雨自始至终对着族人与家丁们隐瞒着。 视角如此片面、加上掌握不到足够信息,听到的都是小姐“粉饰”过再转述出来的内容,加上对小姐的忠诚使他们从不怀疑…这便导致了,纵使他们再是精明能干,怕是也难替她分忧了。 风氏商队众人此时只有“庆幸”于郤氏同意了保护他们的请求,甚至还更进一步,调转矛头来愿意替他们报仇、直接处理掉瑶光楼… 莫说是从私心考虑,哪怕是站在一个寻常渊国人的立场上,将这样一个地下组织除去、也是于国有利的。 这一天的风氏众人,并没能从中思考出任何郤元帅的其它图索。 然而,不出双方所料,但又并未在双方考虑当中的是,风听雨率队出现在新梁、并独自拜访了郤府时,位于新梁的瑶光楼人员,第一时间接到情报,便已直接快马飞鸽、多路急报传回了奄城! “风听雨孤身入郤府并全身而出”这样对他们而言算得上是“惊骇”的消息,也及时往奄城回报了去… 数个时辰后,时至次日,夜半丑时。 奄城,瑶光楼总店。 虽是夜半,但作为全国最大的各种娱乐消费场所,瑶光楼是地上地下十余层皆灯火通明、喧闹繁华。 在整幢大楼都充斥满了嘈杂之时,在最顶层的某处,却保持着一阵异于别处的寂静。 地上七楼最大的一间、门扉上挂着“店东”二字门牌的大包厢内: 炉烟缥缈,香气氤氲。 精致而复杂的灯座上烛影摇曳,光晖黯沉。 “咕咕…” 窗边,一只在腿上绑了条竹筒的灰鸽由远处飞来,扑腾着双翅、落脚抵达在了大开着的窗台上。 不久,便见有一高七尺五左右、身着薄衣,面庞白净瘦弱、眉尖脸长,看着三十来岁,一脸书生气的同时似还有些病象,此时正满额热汗、呼喘粗气的青年男子走到了窗台前,右手抚动起了鸽背来。 “啧啧啧…” 接着,男子打开左边手掌、当中是一捧鸽食,信鸽见状是又张双翼,俯首下去便啄食了起来。 而后,男子则熟练的右边单手打开竹筒、从中取出信件。 在手中展开信纸后,男子一边喂着鸽子、一边认真阅读起了信上内容,顿时,神情是愈发凝重,本已粗重的呼吸也是愈发急促了起来… 第71章 止杀之由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床榻上,只见有一名身穿着仅一层轻薄纱衣的貌美女子,正披散着头发、盖着被子,半身靠坐着。 不是别人,正是瑶光楼总店东“张若卿”。 而张若卿见得此状,不禁两眼微眯、眉头渐蹙的朝窗边那名白衣青年开口问了出来。 “怎么了,沈大哥?” 正在喂鸽读信的“沈大哥”,则是应声转头… 此人,便正是当今瑶光楼楼主——沈煦! “出事了,出大事了…” 只见沈煦此刻是眉头紧锁、两眼瞪圆,反应是一反常态、完全迥异于往日般的激烈,“若卿!我瑶光楼…将有覆灭之灾!” “…什么?” 张若卿听罢是目露惊疑,于是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身走了出来。 然下一刻,却见沈煦是直接将密信在手中揉成了团,未及给若卿看、便直接与她说道,“风听雨率商队现身新梁,接着独自去了趟郤府,还从郤府安然无恙出来了!” 只此简短一句话,便是一个复杂情报,令张若卿惊瞪双目、立即展开了思考… “不必思考了,我直说了吧。” 沈煦于是将手中鸽食一把倒在了窗台上、转过身来说道,“风听雨已与郤氏搭上联系、展开合作,如此,我瑶光楼便是陷入夹击之势,危在旦夕!” “这…” 装作还未缓过神来的张若卿,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那、那该怎么办?” “嗯…” 沈煦随即抬手、先抹去了额上因适才激烈运动而渗出的热汗后,便闭上双眼、盘手抱胸,飞快思考了起来。 很快,沈煦便睁开了眼,心中是已有了答案。 “看来如今…我只有一个选择了。” 沈煦神情严肃道,“子显之前叛逃投靠的那个铉影阁…现在只有他们能救我们,即便…他们已接纳了子显在先,但眼下我也只有这样做,赌一把,看在他们眼里,是郤氏重要,还是我瑶光楼重要。” “这…如何能赌得?” 张若卿不解反问道,“你自己都说了,他们已…” “当然可以,若卿。” 沈煦直视向若卿、神情逐渐变得冷峻道,“子显虽在他们那,但是…你还在我这,若卿。光是这,便有得谈。” “你…此话是何意?” 张若卿眉头深蹙,神情间顿时流露出阵阵不安来… “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若卿,还装什么?” 沈煦一边说着、一边抬步走向了若卿去道,“当年…我就是参与者之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左腋下的那个刺青,是什么意思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进入瑶光楼这么多年…目的是什么吗?” “沈煦…你在说什么?” 张若卿见状,同时也紧张的后退开去,与对方保持着距离。 “啧,难道…一定要我明说出来么,若卿?” 随着杀意渐起,沈煦愈发迷离着的眼神间,也缓缓糅杂了怒色,“我清楚得很…你对我的感情是假的,你在我身边始终是在‘忍受’。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谁?” 沈煦说到这,张若卿也终于退到了墙边,但与此同时的是,她也不再装模作样的明知故问,而是终于也露出了严肃认真的神情… “直说了吧,若卿。” 沈煦连连摇头着嗤笑说道,“十三年前,瑶光楼灭门新梁张氏的行动,就是由我主导的。我就是你费尽心机、潜入瑶光楼这么多年要找的人,我…就是杀你全家的那个仇人,若卿。” “这个鹰头、凤尾、蝶翼的刺青,是早在瑶光楼建立之前,就已秘密存在的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类型与铉影阁、瑶光楼不同,规模与人员都非常少,一般也只负责情报。而这个组织的管理者、同时也是最终上线,只有一个人,当然,也不是什么武林人士。” “正是当今黎太师,白真!” “什…什么?!” 听得对方这样自白、顺带揭穿自己身份,张若卿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月、尤其是近一年来,在瑶光楼里历经的这一切,最终换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答案。 原来苦找十余年而不得的目标,一直近在枕边吗? 原来…自己主动与灭门仇人,共度了数十近百个“良宵”吗? 如此真相,虽在她意料之中、曾想到过,但得知确实如此时,依然是令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的… 瞬间,张若卿脑中思绪冲击、交汇得比对面的沈煦是还更为复杂,她的呼吸很快变得比沈煦更为急促… 什么瑶光楼的生死活灭,已在顷刻间被她抛诸脑后了。 锵! 下一刻,便见张若卿直接回身,从一旁架着铜镜的梳妆台后抓起了自己的双剑、二话不说拆分开来,立时摆出了个招架应敌的姿势来… 她本来殷红的两眼此时紧盯着沈煦,更是很快布满血丝,盛怒之下似是连眨也不想眨一下。 然与此同时的沈煦,却是反应迅速、动作飞快,立即也已从床榻边抓起了自己的兵器——散发着浓郁铁腥味的一条玄铁双流星! “若卿,你在做什么?” 沈煦执拿铁链、提着双流星,厉声疑问道,“你知道的,你还不是我对手!” “那便杀了我!” 张若卿同样呵斥道,“如你所说,既然你一直都知道,你如今也承认了,那咱们就没必要演下去了!沈煦,能否杀你,试一试便知晓!你放心,我早已为我这具与你同床共枕过的躯体感到肮脏了。若能报仇,杀你以后我便会自戕以谢家人。若不能,那死在你手上…更是再好不过!” “你…” 眼见若卿的突然发作,沈煦顿时是飞速思考了起来… 此时双边,张若卿是状态饱满,因亟待报仇而如疯癫般狂怒; 沈煦却是略亏一筹,受疲累、虚弱和茫然交杂,更作为守方,斗志远不如对方… 一旦真的开打,真正胜负,还尚未可知! 然就在气氛焦灼、一触即发之时,终于,张若卿再也忍耐不下去,直接是举着剑、脚下一点,跃起冲向了沈煦去—— “受死吧!” 张若卿举剑当空劈下,沈煦轻松腾挪便躲了过去。 接着,便见沈煦虽然同样提着兵器,但却并未对张若卿回击,而只是不断躲避着张若卿的追砍、在房间内来回奔走… 于是,只见在这番追击中,轮到是房内杂物遭殃了,在张若卿红了眼般的追砍下,如灯座、香炉、桌台等物,都被一一破坏… 虽发出了巨大声响,惊得信鸽都扑腾着飞离了窗台、消失在夜色中,但房门外的同一层、却并没什么人在附近。 往下的楼层又有更大的动静,是故,即便是半夜,这间包厢里的声响也并未能传出去。 “若卿,你先冷静!” “闭嘴!” 见只用说的是暂时制不住她的杀心,沈煦于是在闪躲着的同时,也开始转动手中的铁流星、开始找机会反击。 很快,便见他一锤飞掷出去,第一招便瞄准了张若卿面门! 当啷啷… 只见张若卿是刚要举剑挡开之时,下一刻,沈煦便拉回这一锤、借势换成了另一端锤头飞去,这回是直接勾住了张若卿左手剑的剑刃,再一回拉,便将张若卿左手剑给夺去,使之脱手落地! 正当张若卿懵了刹那后、便要立即再举右手剑追杀过来时,沈煦下一锤又已杀到—— 锵! 这一回,直接将若卿右手剑击飞出去,钉在了后边墙上! 只一击,沈煦便轻松缴械! “看到了吗,若卿!” 沈煦双手灵动自如的转动着双流星、厉声呵斥道,“你就是想杀,你也…” 然而话音未落,便见空手的张若卿立即硬生生拔出自己右边耳钉,趁沈煦正说话、未及反应的空隙,举在手中、抬到眼前,一捻指,并直接弹发了出去—— 噗嗤! 这一发耳钉竟还如暗器般发得精准,直接打在沈煦眉心位置,深嵌进去,破皮飙血! “呃啊…” 一瞬间袭来的惊愕与剧痛使得沈煦不由自主的放下了双流星、并抬手扶额,然就在铁流星坠地有声的同时,张若卿也已拔出身后墙上的短剑,飞踏两步跨过二人中间距离…来到了他面前! 砰! 只见张若卿飞出一脚、踢在此时不及反抗的沈煦膻中位置,更令他是直接后仰倒地。 下一刻,张若卿便直接上前,居高视下、踩在他胸口将他定住,接着,更是反手握剑,眼中怒色愈发难消… “受死!” “你若是杀我,你家人便白死了!” 仍在紧按着额头的沈煦却是如同突然开窍般、想好了如何应答,便直接厉喝了出来。 而听到对方这样讲,正准备猛刺下去的张若卿,顿时也是惊疑住了。 虽是露出了一脸疑虑,但却并未开口问出。 “想杀我,想报仇,是么?” 沈煦在紧张中急促的呼吸着说道,“实话与你说吧,就算你能杀我,你也该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风听雨与郤氏合作,除掉我瑶光楼,乃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是如此,但你大可不必!” “什么谬论!” 张若卿呵斥道,“为家人报仇,岂有‘冲昏头脑’之说!沈煦,你自己的话,你听来不觉可笑吗?” “若卿!你家人是我带队杀的,当年之事,我清楚得很!” 沈煦继续解释说道,“张大人满门上下都是冤枉的,是郤氏为争权,暗中向归盈通信诬告,引导他派人除掉张大人一家的。我等做完后,归盈他后来查得真相、也始终后悔不已…” “闭嘴!” 张若卿喝断沈煦、踩得更用力了些道,“人都死完了,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该死的,也就剩你沈煦一个还未偿命了!” “…听我说完!” 沈煦继续喝应道,“若卿,当年你都已经十四岁了,你应该很清楚,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你父亲的毕生愿望是什么吧?那么现在,我告诉你——” “如果瑶光楼这次被灭,渊国今后无外乎两个下场:” “要么,郤氏一揽渊国的黑白两界,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可以阻止他们,风氏也只剩下臣服,最后,让郤氏篡国!” “要么,铉影阁势力进入渊国、接收瑶光楼的遗留,而后,他们联弱抗强,扶助风氏对抗郤氏,再由铲除郤氏进而到一举灭掉整个渊国!” “若你不出力挽留,事态只有可能照此两向发展!” 沈煦厉喝道,“你自己想想吧,若卿,这当中哪一个是你父亲张大人希望看到的?你除了在我这变得‘肮脏’罢,你连这点家人们的愿望,都要背向而行吗?!” “…什、什么?” 顿时,这几句话便如针刺刀戳般,字字扎在张若卿的心头,令她神情是突然变得恍惚、懵懂了起来… 沈煦说的这番话,她是每个字都明白了。 也正因如此,在这短短片刻间,她的心绪便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 当今形势…居然已成了这般模样。 自己一路“肮脏”到了今天,眼看着已原形毕露、报仇时机已到,却又在此时,不得不保留住瑶光楼… 思考到这里,张若卿不禁也放下了手中剑,挪开了踩在沈煦身上的脚,走到了一旁去。 此时,她感到是一种深深无力的绝望… 自己隐忍这些年的一切,究竟都算些什么? 若保持着这般,那自己还要肮脏多久? 家人们的仇要何时才能报,要如何才能报,甚至…还能不能报? “所以…你听我说,若卿。” 沈煦也趁此时爬起了身,将头上的耳钉拔出来扔掉后,一边找到散落地上的衣物包住伤口、一边同时在继续解释说道,“我知道,风听雨不一定与铉影阁有联系,但你是有的,我就是要派你直接去铉影阁交涉…” “我也不怕你去了可能直接投靠铉影阁,因为我知道,你也不想看到渊国覆灭…你张氏先祖遗愿都再也无法达成的那天,对吧?” “所以我就要看看这回…铉影阁要如何抉择!” “若他们愿保我瑶光楼固然好,能除去郤氏,即便任由他们势力进入渊国,那再看你我今后各自表现即可。” “若他们执意要灭瑶光楼,那你便说…” “如此,瑶光楼便会歇斯底里、破罐破摔,死也要拉一个陪葬!而这个陪葬…便是风氏!我不仅要风氏满门上下,全部死绝,我更会借此,向天下公开铉影阁的存在!” 沈煦忍痛说到此处、眼中是坚决无比,“明白了吗?” 第72章 铉影摇光 “明白…” 张若卿心绪复杂的应下沈煦的话,随后,神情便逐渐黯淡、低下了头去。 “明白就行,准备去做吧。” 沈煦则是也逐渐收起眼中锋锐的怒意与杀气,回归了平静,惊魂未定的目视着张若卿继续道,“你放心,有过今夜,此后你也无需再来陪我了。你在瑶光楼里,只做你想做的事即可。” 张若卿应罢,没有作答。 只见她呆站了许久后,就连终于动身之时,都惊了沈煦一跳。然而,却见她只是走在房间各处,拾起自己兵器、衣物与饰品而已。 见到若卿听进去了这番话,自己已暂无性命之忧,沈煦便也长舒了一口气。 直到收拾好一切后,张若卿便也告退离开、走出房门去了。 …… 时至早晨,百里之外。 渊都,新梁城。 或许正如瑶光楼主沈煦所描述的般、风氏一行人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直到次日一早起来,再度相聚,仔细讨论昨日之事,也仍未从中察觉出什么异样,始终觉得瑶光楼罪当除灭,只有是风听雨仍在纠结该如何联系铉影阁而已。 她的格局限制了她的想象力,使她设想不到…若铉影阁当真参与了灭瑶光楼后,将要对整个渊国如何。 在郤元帅与她解释过的情况里,大概也就是“接收了瑶光楼的遗产”…仅此而已吧。 于是,实在想不出办法,也只得走一步是一步了。 收拾、打理齐备了行李,将一些不必要财货留在了此地后,风听雨便率商队,于卯时正式出发了。 尽管没与他们联系及沟通上,但郤氏也的确出动了一些、层次远高于寻常杀手斥候的“高手”们,如约开始了对商队的暗中保护。 保持着距离随行,如遇危急,随时可以现身。 这些人也都算得上是有些本事的武林人士,是领着郤府发的饷银,在郤元帅的帐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 之所以有这些人还要与瑶光楼合作,原因无非是,首先,这些人大多都不愿干一些必要的“脏活”,其次,也基本上都不受郤达调配,甚至,还有郤达都不知其存在的… 也正因此,他们不会轻易在风氏商队面前现身。 总之,就在这样一回,风听雨胆魄过人的“单刀登门”后,风氏竟奇迹般地与郤氏达成了合作。 接下来,风氏商队便要突破重重封锁、走官道正路返回风於邑,并在期间“故意”途经瑶光楼总部所在的奄城了。 至于不久的将来会在奄城发生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 风氏商队现身新梁,可谓是又一度如“寅城事故”般,要一石激起千层浪的“由小及大”了。 整个渊国南北各处,地下武林,都开始刮起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风。 除郤府派出一部高手,开始护送风氏商队北返外,第一时间收到该消息的瑶光楼,也及时做出了抉择。 正如床榻边摊牌后的结果般,沈煦派出张若卿出发,要直接去联系铉影阁,去赌一把,看在铉影阁方,是认为掌握了渊国地下世界的瑶光楼更重要,还是把持着渊国朝堂、可谓掌控了地上世界的郤氏更重要… 当然,奸诈狡猾、阴狠毒辣的沈煦,自然也留有后手,并未把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到与他有仇的张若卿身上。 张若卿一走,他便下令中止了当前所有瑶光楼杀手们手上的任务,并命他们全部赶往风於邑… 哪怕住在风荷鹿庄整座山上的人,都不及瑶光楼的杀手们多,可沈煦依然丧心病狂的下达了这条手令。 当瑶光楼的安危摆在面前,这个人是确实敢歇斯底里、破罐破摔! 而另一边,铉影阁方向… 作为消息网与规模都比瑶光楼要庞大得多的前辈级组织,铉影阁居然做到了在张若卿赶到之前,便先一步也接到了消息。 早晨,铉影阁总舵。 在一片阴森漆寒、无法区分昼夜的“地下世界”里,与风於邑瑶光楼的地下七层是一条长廊的两旁、用无数火把照明不同的是,有许多精致的烛台灯座,光影摇曳。 铜墙铁壁间,一样有不少牢房,但几乎都是空的。 只有其中一间关着个蜷缩在地、浑身是血,虚弱无比的青年男子,全身衣衫已经破烂… 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被石执事抓到的郤达。 而郤达的监牢前,子显正半蹲着,颇具嘲讽意思的边咧嘴嗤笑着,边拿着一条沾满血的铁刺鞭、逗弄着铁栅栏后狼狈不堪的他。 “现在什么感觉,郤达?” 子显嘲笑道,“不好受吧?告诉你,归盈死的时候,可比你难受多了呀,我可还没用上你们对他用的刑具呢。” “子显…你…” 郤达则是背过身去、根本不敢面对她,“快…杀了我,别让我…别…” “杀你?哼。” 子显听罢则是懒得理会,直接站起了身来,要转往别处去了。 与此同时,只见她转身朝向的方向,烛光照亮了的通道中间,有一高七尺七、肩宽体壮,束高马尾,一杆比之身躯还长的长柄双刃斧负在身后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了。 “斧执事。” 才进铉影阁、位处最底层,面对位于阁主之下的四大执事之一,子显当然是礼貌且感激的恭敬行了一揖。 “子显,不必折磨他玩了。” 斧执事开口道,“你马上就可以把沈煦也一并抓来,让这两人死在一块了。” “当真?!” 子显听罢,登时是惊喜不已… 不久,铉影阁总舵的最深处。 整个铉影阁的高层都十分神秘,即便是在组织内部、面对着一众自己人,四大执事与阁主也总是戴着那副青铜面具、几乎从不将自己真面目示人。 此时,最深处主厅前,几座烛台灯座将厅堂照得明亮。 身形高大、一身黑袍,如其他人般戴着青铜面具的铉影阁主盘坐在条桌后,面无表情、却是气场深厚。 在他面前一丈开外,斧执事与子显同样盘坐着。 那杆大斧依然是一旦需要他坐下,便只能取下来横置在地上。 “新梁方面消息便是如此。” 适才,阁主已亲自向两人解释过了发生在新梁那件“小事”的始末,赶在张若卿到来前,就已同样获取到了足够全面的情报。也直接替属下们直接分析清楚了形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仅郤泰的所有图谋都被他直接看出,就连瑶光楼可能的动作也被他完全预料到并解释出来了。 “以我估计,奄城出不了什么大动静。” 阁主继续说道,“整件事…会集中到风於邑,或是风荷鹿庄才去爆发。所以,这回我们行动,只需在风於邑做足准备即可。” “明白。” 斧执事与子显同时点头以应。 “此事就由你二人负责。” 阁主于是向二人嘱咐道,“一如往常,尽量晚露面,尽量少暴露我铉影阁力量即可。” “是!” 二人再点头以应。 “好,既如此…还有什么疑惑吗?” 阁主再问说道。 “回阁主:” 上边话音落毕,这边只见是子显摇了摇头后,斧执事开口说话了道,“敢问阁主,若冲突果真集中爆发于风於邑一带,那风氏和沉武刀…恐都将遭不测吧?若是如此,会否导致影响到将来炎国…” “这就看你们如何把握了。” 阁主平淡答道,“你也明白,若人死少了,将影响炎国南进。若人死多了,甚至风氏被灭,恐也动摇当地民心,甚至影响渊地财政。” “至于沉武刀则是无所谓,威胁不到我们,随便他们即可。” “我早就说过,这十九年来我一直知道刀在风家,只是暂且交由他们保管而已,只要我想取来…无非是一念之间的事。” “明白。” 斧执事点头应过,仅露出的下半张脸上是一副严肃神情,“那么瑶光楼…是指定要杀光了,对吧?” “那倒不至于,我们不是滥杀无辜之徒。” 阁主摆了摆手道,“这点你与子显权衡吧,她更了解瑶光楼,这也是叫她来负责的原因之一,你们看着来杀即可。” “是。” 子显听罢恍然,遂作揖点头以应。 “明白,那没事了。” 斧执事说罢,便从地上拾起自己的大斧、而后站起身来,拜别阁主,便转身离去了。 就在转过身到半时,见到子显仍坐在地上,露出一脸疑惑。 而子显只使了个眼色,斧执事见状,便没有追问,直接步行离去… 很快,即离开了大厅。 不久,厅中便只剩下了条案后的铉影阁主与高台下的子显两人,仍在隔着一丈距离,各自面无表情、盘膝对坐。 …… “我请阁主帮忙打探的事,阁主有眉目了吗?” 子显要待到斧执事走后才开口,这一开口,便果然是尚有些与阁主之间的私事。 “当然,你要相信铉影阁的本事。说严谨些,相信我的本事。” 阁主开口应罢,便从黑袍下的衣衫衽间伸手取出了一部韦编三绝、看起来古旧无比的线装书籍来,摆在了条案上。 子显遂起身凑上去看,只见那封皮上纵写着四个大字——《天引掌法》。 “这是?” 子显疑问道。 “曾经在启国,有个修仙门派叫做‘天引门’。专修掌法,且只招女弟子。” 阁主于是开始解答,“但在二十一年前,不知出于何故,或许是什么新仇旧恨,或许只是利益冲突,或许是道义有别,总之…天引门遭到围攻,举派上下弟子,绝大多数是惨死了。” “这种事在启国实在是波澜不惊、稀松平常,加上又是隐世门派,所以,连寻常的记载也没有。” “而当时,有个道号‘夕柔’的弟子幸存了。” “这部掌法,便是天引门的基础掌法,是她临走前最后所能带出来的。” “说来讽刺,修仙门派之间攻伐杀戮,比俗世中人要残忍得多,照理说,以他们的本事,是不可能留下幸存者的。这位夕柔之所以幸存,是当时…有个世外高人偶然经过,救下了她。” 阁主继续解释道,“这…便是你的爹娘。” “这!” 子显听罢,登时是震惊得瞠目结舌… “而不幸的是,你爹…虽是个隐世高手,但或许…也算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吧。” “他在你娘身边没待多久,只照顾到她伤愈,便离开了。” “但却正是这段时间,你娘怀上了你。” 阁主神情凝重的解释说道,“一年后,你便出生了,这些…都是你爹有所不知的。” “你的幼年时期,都是你娘在独自抚养着你。她一个被迫还俗的女道士,独自带着女儿…是十分困难的。只不过你还太小,到如今…自然是就记不清楚了。之后,约是到你三岁那年吧…” “有人贩子趁你娘不备,将你拐走了。” “你娘还是独自出发去找你,但七国天下、千里茫茫,彼时又正经历着五国攻宣大战后的余波,到处都很不安全。” “你娘…便死在了路上。” 阁主神色恢复平淡、继续说道,“而之后,人贩还未将你出手,便被彼时尚未建立瑶光楼的归盈,在一次行侠仗义时给发现,并顺手除去了。你也就因此,成了归盈的养女,追随他在瑶光楼中,直到去年。” “这…” 听到阁主解答得如此详细,子显不禁也眉头深蹙起来,眉眼间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接着,当她再抬起头、正要开口时,却被阁主抢了先——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阁主则继续说道,“我一直找到了你娘独自带着你时、隐居的小村子,找到了天引门废墟,问过许多遗老,这才确认了此事。你若相信我,便可以把我所说的当做真相。” “我…当然相信阁主。” 话虽如此应下,但听到自己如此沉重的身世,任谁都会心绪复杂一阵。 “没事,先去休息吧。” 阁主则是摆摆手道,“把心绪平复好后,便随斧执事去执行任务吧,不要被这些陈年旧事影响了,要知道,这可是你进铉影阁以来第一项负责主导的行动。若是办不好…呵呵,以后可就不重用你了。” “…是,明白。” 子显于是深呼吸一道罢,作揖应过后,便也站起来转过了身,离开了大厅。 第73章 存亡谈判 随后,数个时辰过去。 当风氏商队还缓慢行进在由新梁至奄城的路上时,张若卿便已来到了与铉影阁人员的接头地点。 而收到她密信、与她出来接头的,正是那位与她不知什么关系的“薛大哥”——铉影阁石执事,薛珞! 虽未被分配去风於邑主导埋伏行动,但作为四大执事之一,薛珞此时同样已得知了阁主同斧执事与子显解释过的话,得知了整件事的始末。 然而对瑶光楼,他们却不能直说。 对此所幸好的是,张若卿也已与楼主沈煦“摊牌”、不再属于是瑶光楼人了。或许说,从一开始也就不属于是。 是故,薛珞在告诉她铉影阁方面意思的同时,也教会了她回去后要如何与沈煦回复: 虚与委蛇,拖住沈煦。 用许多假、大、空的话语,能拖则拖,甚至最好还要从中牟利。如此并非是在等待什么时机,相反,正是在催促他。因为沈煦很明显听得懂其中意思,一旦他因此被激怒、失去耐心,对风氏出手,那便是铉影阁与郤氏出手之时了。 张若卿也明白了薛大哥意思,便与之告别,快马赶回奄城去了。 起伏在渊国南北的风波,开始愈发不得平静… …… 过三日后,六月三十。 渊国中部,奄城。 这天正午,领着商队、慢吞吞行进在官道的风听雨一众,终于抵达了奄城! 过去三日,各方都早已接收到了情报。对于可能、即将或是注定要发生的一系列大事,皆是心照不宣的早已做好了准备。 是故,也就没必要藏着了。 于是,只见午时时分,正南门外,那位穿着一身华丽长裙、打扮艳丽而富有姿色,浑身散发着一股高贵香气的“瑶光楼总店东”张若卿,是早已出现在了门前,迎候着风氏商队到来了! 在百步开外见到,风听雨于是也踩镫下座、改成了牵马步行,继续迈向奄城去。 双方互相认出对方,便各自露出了那副仅维持在皮肤上的笑容… 张若卿心中难笑,是因为今日发生在奄城之事,除将决定自己、瑶光楼与风氏的命运外,更将决定渊国将来的命运… 想到埋骨青山已久的家人们生前的心愿,她从来是笑不出来的。 于风听雨而言,则更是简单直接。 虽比起郤达、这个张若卿是更久未见,但她是清楚的知道,这个被用来当做门面的“总店东”,正是她杀父、杀母的仇人! 是故,不止是她,在她身后的所有风氏家丁们,也都是难展笑颜。 然而,在一众围观的黎民百姓们看来,这却无非只是两位有大家业的、年轻有为的女老板,在互相欣赏、招呼对方而已。 在群众当中,并没有哪怕一个知道其中的半分真相。 张若卿与风听雨年纪相差不大,比其兄风书雪还小两岁。 但两人的身形、穿着、打扮、装束,却完全像是两个年龄层次的女子,像是中间隔着有一代般。 张若卿显得成熟、独立、姿色艳丽,极具吸引力。 而风听雨则相反,眉清目秀,是一股灵动可爱。 “风小姐,好久不见!” 张若卿主动先抱拳,打招呼问候道。 “张老板。” 风听雨也同样礼貌抱拳以应。 “据说风小姐离开渊国几个月,做了好几笔大生意,利滚利,钱生钱,给风氏挣了是好大一笔资财呀。” 张若卿边说着边向城内方向招呼道,“今日途经我奄城,想必是要回风於邑去吧?可否赏脸与商队一众,让我瑶光楼好好招待一番?” “荣幸之至,我正有此意。” 风听雨微笑抱拳,便在一众百姓们的围观下,随同张若卿进了奄城去。 “好,请随我这边来…” …… 不久后,城中,瑶光楼总店处。 风氏商队的马匹与财货皆停驻、摆放在了楼下马厩里,商队众家丁只在一楼一个包厢等候,风听雨则继续只影单刀的随张若卿上楼,一路穿过层层嘈杂到愈发安静、直至走到了最顶层去。 在最顶层最大的一间包厢内,那名常住在瑶光楼、常在此地包房消费,却无人知晓其身份的白衣书生,则是久候多时了。 与平时装扮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还多系了一条头带、似在遮住额头上什么东西。 此时,房中炉烟缥缈,香气弥漫。 刺眼的阳光由大窗照进房内,照出房中众人是皆神情凝重。 两张条案对向摆放,虽是正午,却并没有叫上任何饭菜,白衣书生盘坐在一端,张若卿站在他身边,风听雨则跽坐在另一端。 桌上只有热茶一壶,两樽铜爵中倒满着是热气腾腾。 “阁下是…” 风听雨看了看两人站位尊卑,不禁疑问起来。 “风小姐…说来也是讽刺呀。” 沈煦摇了摇头嗤笑道,“你爹一直都认识我,你却是如今才见到。可你我才初次相见,便已要开始谈论存亡危机的大事了,呵呵…” “哦,原来是你。” 风听雨神情顿时变得冷漠了道,“这也不奇怪吧?我就不信…你们瑶光楼之前几次,就没抱着过灭我风氏的想法来。既然你们都付诸过行动了,那我如今也试一试,怎么…你们就急了呢?” 沈煦听得此言,顿时皱眉。 “直说了吧,咱也不兜圈子了,风听雨。” 过片刻,轻叹了声后,沈煦遂开口接着说道,“瑶光楼若被灭,对风氏、对渊国都没有好处,此事已再明显不已。” “哦?” 风听雨疑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想着为父母家人报仇。” 沈煦答道,“但眼下形势,可并非你报仇的时机。若因为你风听雨的选择,导致风氏灭亡,或是渊国灭亡,这个代价…可不是你风听雨背负得了的。” “啧…你这话就奇怪了,楼主。” 风听雨摇摇头道,“怎么听你一说,好像在你看来…你们瑶光楼,是维持渊国存在的唯一支柱了?你们灭便灭了,如何牵连得到风氏?或是整个渊国?瑶光楼…区区一个受钱驱使的杀手组织,怎敢如此自以为是?” 听得风听雨的这番语气,沈煦是故作不解姿态的反问道:“那敢请风小姐解释看看,一旦借助外国势力灭了瑶光楼,你要如何保证渊国不被…” “外国势力?” 风听雨打断沈煦、开始装作不懂说道,“郤元帅统领中军,要出手铲除尔瑶光楼,何须借助什么外国势力?” “你在装什么,风听雨?” 沈煦听到此处是愈发蹙眉,“你在寅城时就已蒙受过铉影阁帮助、与之建立联系了,此事郤氏与我瑶光楼等早已通过寅伯知晓。若非背靠铉影阁,你岂敢回到渊国,现身新梁,勾结郤氏,甚至今日还在我瑶光楼地盘如此撒野?” “哇!真是好笑。” 风听雨故意嗤笑、继续义正辞严的否认道,“我在寅城的确接触过铉影阁,但也仅此一次而已,自那以后便再没有过。你若不信,自己能找到铉影阁人问清楚皆可,我当时第一个逃走,根本没什么途径能联系他们,我对铉影阁一无所知。沈煦,你瑶光楼没用,两个月抓不到我,怪什么铉影阁呢?” “你…” 面对着几乎每一句话都带有的羞辱与挑衅,沈煦越听越是眉头蹙起、心中怒意渐生。 即便很清楚这小妮子是在仗势欺人、故作姿态,可自己没仗上,势比不过对方,那么…该服气还是得服气。 为瑶光楼的存续,不论她说什么,自己都只有忍气吞声的听进去。 “罢了,说回正题。” 沈煦轻叹一声后、便摆摆手说道,“我不管你是否有背靠铉影阁吧,总之,若是瑶光楼被动了,铉影阁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是当然呀。” 风听雨继续道,“瑶光楼豢养着渊国最多的杀手,不知收容多少罪孽深重之徒,若是一朝被灭,失了管控,一个郤氏要如何能管得住他们?不还得是铉影阁这样的‘同行’来,才可以…” 砰! 只见这回,风听雨话音未落,沈煦便愤怒的一拍条案打断了她,使得茶壶小颤、铜爵轻抖,风、张二人都吓了一跳。 “那你这不是知道么?!” 沈煦厉声呵斥道,“我不管你是否真在装傻,若你真是不知,我便在此详细告诉你一遍!瑶光楼若是被灭,后续的风氏和渊国,便不会有一个是好下场!这不是我在危言耸听,更不是我恶意诅咒!” “我知道,你已勾结了郤氏,这是你狡辩不了的了。” “但你不明白,郤泰和铉影阁,他们在打的算盘没有一个是对你风氏和渊国有任何好处的!” “他们在想的,都是如何强大自己势力!” “若瑶光楼留下的所有遗产,这些遍满全国的地上产业与地下势力,被郤氏接收,那不过多久,郤泰便再不必看任何朝堂和王室脸色,他会直接篡国!王室会改成他们郤氏,或许国号都要换掉!” “若被铉影阁势力入主渊国接收,那么,铉影阁会成为前所未有的江湖势力,支配渊国地下武林的一切。之后,铉影阁定会助你们对抗并最终除去郤氏,那样,就轮到他们来当渊国的‘郤氏’了!” “只会有这两个下场,因为以你风氏的地位,这遗产是轮不到你风氏吃的。” “所以只要瑶光楼被灭,不论如何,都将迈向一条引起国内政局动荡的祸国殃民之路,你风听雨不仅救不了风氏,你甚至还是灭亡渊国的帮凶,是渊国的卖国贼,是导致炎渊开战、甚至更大战争的罪人!” “风听雨,如此罪责,你担得起么?!” 沈煦越说越是激动,“你要把一整个渊国和无数黎民百姓献祭,作为代价,用来报你的父母之仇么?!” “这你就错了,楼主。” 为继续激怒对方,越看到对方表现出愤怒、风听雨就越努力做出平静的姿态,并对应的说出能让对方无法平静的话来,“你还忘了有一种结局没说,呵呵,或者说…你没忘,你只是不想说。不敢接受,不敢面对,以为…事情不会照此发展,对吧?” “你说什么?!” 沈煦眉头已紧锁到了极致,对此仍作不解的问道。 “我刚才就说了,楼主,你为何要把瑶光楼想得这样重要呢?” 风听雨连连摇头,遂是盘手抱胸、边嗤笑着边开始解释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所谓的遗产,铉影阁根本就懒得接收,他们根本看不上眼,再直白些说就是…铉影阁压根不贪图渊国的一切,插手进来…的确只为灭掉你瑶光楼而已呢?” “你真以为,自己在铉影阁眼中算什么大茬?” “有没有一种可能,铉影阁为能把事情做干净,自己不要,也不让郤氏得到,他们就可以做到…把你这批人给杀干净,一个不留,并且事后也不干涉渊国内政呢?” “到那时,无非是我风氏被迫臣服郤氏,可也是无奈之举。” “可郤元帅本就已统领中军,他又不像你们,一整批都是该杀的亡命之徒,风氏臣服国之将门,总比委身于你们这样一个不法组织之下强吧?” “甚至…就算郤元帅篡国了,那又怎么样呢?” “王公贵族、朝野文官武将,甚至是国号再怎样换,于黎民百姓们有何关系?于我只想安静行医济世、经商益民的风氏又有何关系呢?” “所以…不要想太多了,楼主。” 风听雨嗤笑着解释道,“实话实说,我没有找过铉影阁。协助灭掉瑶光楼,也是郤元帅保护我与商队安全通行奄城的条件而已,我本来也就只想安全回家。我又联系不上铉影阁,我就算是想一起灭,又能出什么力呢?所以,放我走吧,楼主,真正要跟你过招的还是他们…” 砰!唰—— 话音刚落,便见沈煦又一拍桌,这回是直接转过身去、从身后张若卿的腰间拔出了她双剑的其中一把,伸过来直接指向了风听雨去: 风听雨早料到此机,对此虽稍有惊吓、但很快便保持了冷静。 即便剑尖离自己眉心只有几寸,也仍面不改色。 “楼主…你又忘了吗?” 风听雨平淡道,“我刚说过,郤元帅有派人保护我商队,安全通行奄城呀。瑶光楼…本可以多存续一段时日的,你在此拔剑,你…莫非是要把这个日子提前吗?” 第74章 听雨抉择 “…什么意思?” 沈煦不解道,“风听雨,你在威胁我?” “那倒没有。” 风听雨摆摆手道,“实话实说,我不过是带商队途径奄城、来瑶光楼吃个饭而已,若是有了什么差池,即便是明面上的理由,也足够让郤元帅出手了,你说是吧?” “呵,你是真不怕死呀。” 怒到了极致的沈煦说到此处、竟是开始嗤笑了起来,“不顾做卖国罪人,也执意要灭我瑶光楼,是吗?既如此,我也不怕告诉你,风听雨,我可是也早已安排好了。” “瑶光楼若灭,是要拉你们风氏垫背、陪葬的。” “目前,所有杀手的任务都已中止,全部赶往风於邑去了。你若不回去,可以不必亲眼见到。你若是回去了,那也可以落得个与族人们死同穴。” “不妨来看看,究竟是谁能威胁谁吧。” 沈煦执剑愈发靠近向风听雨去,“如此,你还要执意勾结郤氏,配合灭我瑶光楼吗?” “嘁!可笑,你这是在威胁我什么?” 听到这一消息的风听雨、其实心中先是震惊,但想起更重要的目标、还是镇定的压了下来,继续挑衅道,“我都才说过,真正要灭你的是郤氏与铉影阁,你往我这发威有什么用呢?我就算是当场拉家带口的投靠你,我也阻止不了你瑶光楼被灭呀!你还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了。” 沈煦说到此处,眼中杀意渐显,“我也说过了,这不是发威,只是临了随手拉个垫背的而已,没有任何其它目的,很疯狂吧?其实没什么,比不上你的‘卖国’。你若是不能说服他们两边放下屠刀的话,今日出了我瑶光楼后,倒是可以选一选,是否回去陪死。” “行啊。” 只见风听雨仍是平静的应下后,竟直接伸手拿过面前条案上的铜爵、豪气将爵中温茶一饮而尽,掷在地上罢,便站起了身来。 沈煦见状,执剑的手只缓缓放下,目光紧追着她、眼中尽是疑惑不解。 “我现在就要下楼、完好无损从这走出去了,沈煦。” 风听雨居高视下,仍是语气轻蔑无比的挑衅说道,“你没敢在这杀我,把瑶光楼的死期提前,算是明智之举。” “但你最好还是做好准备吧,因为现在,风氏、郤氏、铉影阁已是三方一条心,决定了要让你灭亡,你是必死无疑。” “你怎样反抗,还是所谓的要拉我垫背,都是无谓的挣扎。” “你要把所有人调去风於邑?好哇,那我再告诉你。” “如此,你无非只是把瑶光楼被彻底灭尽的战场,转移到我风於邑来而已。你能让我亲眼见证的,可不是我家人的死,只能是更为惨烈的、你瑶光楼的‘全军覆没’,你最好想清楚了。” 风听雨冷漠道,“我风氏上下几十人,都乐得见证这一幕,你要来就赶快来。” 说罢,便转回了身去、大步要离开房间—— 砰! 却见才迈出两三步,便又听得一声响,是沈煦再一度拍桌,并同样站起了身来,这一下使得风听雨站住在了原地。 “风听雨!” 沈煦提剑指着眼前人的背影怒喝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莫要后悔!” “哼。” 风听雨听罢则是冷哼一声、懒得理会,直接继续迈出前去,拉开房门,走出了包厢。 很快,厢中便只剩下了沈、张二人。 这场失败的谈判、风听雨的态度,无一不令沈煦是气愤至极,然而,却不论如何都只有压抑下来。 一边愈发粗重的急促呼吸着,一边放下手中剑。 接着,沈煦转过头去,盯向了张若卿。 “说!” 沈煦怒道,“铉影阁真正的意思是什么,究竟为何要灭我瑶光楼?你现在尽可以随意说了。” “这…你还想不明白吗?” 张若卿此时也故作姿态、作出副难以置信的神态说道,“子显带着归盈的遗产投靠了铉影阁,铉影阁为回报,也为吞并我们,再方便以后染指渊国,便要拿我们第一个开刀,这很明显吧?至于子显为何要灭瑶光楼,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所以你也不必赌了,铉影阁意思很明确呀,风听雨刚才所说的都是实话。” “至于郤氏,一来也是因为灭了瑶光楼于他们利大于弊,二来是郤达已被铉影阁抓住,那郤泰便是不得不参与了。” 张若卿摊手问道,“怎么,你还有哪不明白?” “那你呢?!” 沈煦听罢立即提剑指向张若卿道,“你难道就坐视渊国从今走上亡国之路吗?” “我只是个小人物,我能做什么?” 张若卿无奈的摇了摇头、摆摆手轻叹道,“我只能说,我已尽力了。郤氏篡国与否,铉影阁入渊与否,那只能以后再看了。眼下还是先把瑶光楼灭了吧,反正他们已是这样决定,呵,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这!” 沈煦听罢更是气急恼怒,当即是一甩手,当啷一声,将剑摔在了地上,接着便怒发冲冠走到了一旁去。 来到大窗边,这个白面书生是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满眼尽是阴戾狠厉的杀意… 张若卿见状没有多言,只是默默蹲下,拾起了自己佩剑。 “那…便没得说了。” 此时,却只听沈煦自言自语道,“风听雨,等着瞧吧,这…是你自找的。” …… 另一边,才走出房间,风听雨便再无法平静、而是在脸上露出了真实的心情——凝重与担忧来。 只因她并没有任何手段能联系铉影阁,铉影阁方至今也仍未联系过她,是故,即便就连这位瑶光楼主都如此笃定铉影阁会入场,她也不能确定他们就会插手。 而更重要的,瑶光楼主所说的要“拉风氏垫背”之计,更是风氏绝对无法承受的。 到时若无铉影阁或郤氏来帮,那么风氏要面临的,便真是灭顶之灾了。 在这等情况下,什么“卖国”与否,都不是她风听雨所需首要、甚至所能考虑的了。 那么接下来,究竟该如何面对? 继续上路…按原计划,沿官道返回风於邑吗?还是他们这支商队能做些什么,预防这一灾祸? 可是…又能做些什么呢? 心绪沉重的走下楼、与在一楼包厢里等候的商队众人汇合后,风听雨便率商队众人、安然无恙的走出了瑶光楼,并未在此用餐。 并接着在郤氏高手的暗中保护下,由正北门离开了奄城。 直至继续上路、出了城,来到了视野开阔的郊野,风听雨才与众族人与家丁们商议适才楼上发生之事。 而到了这时,铉影阁的存在,便也是再无法向他们隐瞒了。 然而十分可惜、却也不出乎风听雨预料的事,即便得知了铉影阁的存在,商队众人也想不出任何办法补救。 眼下情况,除非说他们不回山庄,逃离渊国、完全脱身事外,否则,不论他们再想如何涉入、处境也完全就只有是被动的了… 几个时辰过去,日渐西薄。 黄昏的郊野大道上,风听雨心绪沉重的骑马在前、领导着商队一众,依然缓慢的北行着。 就在此时,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前方,却突然显现了一骑身影… 随着马蹄疾驰声由小及大,其身形也愈发靠近。 商队众人只以为是大路上对向而过的行人,便是包括风听雨在内、都并没有特别在意,然而,却见这骑身影是正对着商队而来,在飞蹄踏土扬起一路烟尘、来到了风听雨面前数丈开外后—— “吁!” 来者勒马急停,开口是一少女声响、听着似与风听雨差不多大,独自一人,衣装紧实,披斗篷、戴面纱,身上及马鞍袋上还挂有许多兵器。 接着,又见她纵身下马,径直来到了商队众人面前。 “嗯?” 风听雨见状也是疑惑不已,遂是也拉缰停蹄。 接着,一整支商队便都停了下来。 “好久不见,风小姐。” 少女来到风听雨坐骑前,说罢摘下兜帽、揭下面纱,一开口居然是来找她的,“还记得我吗?” “姑娘是…” 风听雨居高视下,看着对方的脸、着实有些熟悉,却已是不记得了。 “我是子显,我们在寅城见过的。” 子显于是立即微笑着解答道,“当时我自称是阴阳家弟子,不过实际上,我是瑶光楼归盈旧部,归盈死后,我被沈煦追杀,就投靠到铉影阁,如今已是铉影阁成员了。” “你是…铉影阁成员?!” 风听雨想起了眼前人,但当本来听得疑惑,只知瑶光楼去年换了楼主、不知这两个名号时,一听得她如今已是铉影阁成员,顿时是喜出望外。 身后的商队众人听到是铉影阁人来了,各个也都无比兴奋。 “是。” 子显点头道,“寅城事故前,我便已入铉影阁了,我是与斧执事一同到寅城去的,这不重要,我如今来找你是为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当然清楚。” 风听雨同样点头应罢、便也踩镫下马,走到了子显面前。 “时间紧迫,我就不慢慢说了。” 子显随即收起笑容,神情严肃的看了风听雨一眼罢、便伸手到腰间,从一樽竹筒中取出了一卷密信,交到了风听雨手中,“低下头来,现在读,不要开口多说一个字,看完了直接还给我。” “这…好。” 知道兹事体大,风听雨便听从了子显安排,直接低下头去、展开了信。 与此同时,子显竟是直接脱下斗篷,向前一摆、盖在了风听雨身上,将正在读信的她整个人都盖得严严实实。 接着还一脸警惕的环顾四周,似是在提防着什么。 而斗篷下,所有光都被遮住了的风听雨展开手中信后,见到密密麻麻写在上边的字,居然还是发光的! 保密手段做到这个程度,也不愧是铉影阁了! “风於邑风氏小姐风听雨启,铉影阁阁主谨拜。” “瑶光楼主沈煦调集所有人手汇聚风於邑一事,经我方调查,确认属实。但瑶光楼人手散布渊国及周边各地,待完全汇聚,预计需约十二日,即约在七月初九会全员到齐。” “风小姐无需挂忧,我方业已派驻人手,由子显与斧执事率领,先手在风於邑及风荷鹿庄埋伏齐备。” “我方不决定半路截杀任何一人,以防打草惊蛇。我方决定待瑶光楼出手后再行动,在风於邑将瑶光楼一网打尽。以铉影阁实力,杀光瑶光楼易如反掌。至于杀多少人,请风小姐与子显共商即可。” “当然,铉影阁出手,并非乐善好施。我方条件只有一点,待事成后,将沉武刀交来即可,望周知。” “此致,铉影阁阁主,亲笔留书。” 风听雨读罢密信,虽是一脸眉头深蹙,但仍遵照嘱咐、将信递上前给了子显姑娘去。 子显感知到,于是立即抽回一只手、接过信,直接在手里揉成了团。 边揉着的同时,还边仍在环顾四周。 “子显姑娘…在警惕什么?” 风听雨不解问道。 “你不是去过郤府了吗?” 子显应道,“现在应该有郤府高手在暗中保护你们吧?这可不能让他们见到。” 在确认了周围无人窥探后,子显遂收回斗篷、转头看回向了风听雨,直接开口问道: “怎样,可以接受吗?” “我…” 风听雨则是深思一阵,下意识先回头看了看商队众人们、接着又转回了头来,“我不能…与他们商议一阵么?” “不能,你若开口说出,必会暴露并察觉。” 子显应道,“我们动作不希望让郤氏知晓,毕竟灭了瑶光楼后,不必说,风氏必然是还会与郤氏重新敌对的。若保护了你们一次没能保护第二次,岂不是遗憾了么?再说,你不是也总自称庄主了嘛,这等大事,你也该做一次自己的决定的。” “…明白。” 风听雨应罢,便闭上双眼、仰头朝天,深思了起来。 过片刻,便见她深吸一口气后,低头看回向子显、长舒了出来时,眼神已是坚毅无比。 “我…答应。” 当着子显与商队众人的面,风听雨认真的点头应了下来。 “好。” 子显微笑一应罢,便也披上斗篷、戴回面纱,一边继续说道,“那就待风於邑再见吧,风小姐。” 接着转回身去,踩镫上了自己的马。 “驾!” 未待风氏商队众人反应过来,子显便已转朝向北、扬鞭催马,疾驰绝尘而去… 第75章 深林奇遇 子显离开后,面对族人与家丁们的追问,风听雨只得是以子显嘱咐过的缘由、向众人暂时隐瞒了过去。 随后,风听雨踩镫上马,继续率队赶路、返回风荷鹿庄去。 路上,她依然是眉头深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全然不似初见到铉影阁人员终于来找到他们时的模样。 引铉影阁相助来铲除瑶光楼…此事究竟卖国与否,先且搁置不论。 如今可以确定的是,为保风氏安全,她已出卖了父母此前用生命保护的那件宝物——沉武刀。 十九年前,父亲找到此刀、当上庄主。 三个月前,虽未能保住、却也是为保护此刀,丧命在了瑶光楼杀手张若卿手上… 随后,西边乐国的邘意,为勾结郤氏打算夹击炎国、并以风氏当马前卒,花重金从郤氏手中“买”下沉武刀、送回风氏,又订购一大笔药材,骗她风听雨率队离开了山庄。 如今想来,若在寅城没有铉影阁出手的话,他们的命运,或许本该是被作为人质被扣在寅城的吧。 历经一番辗转,最终,她还是把沉武刀交了出去,而这一回的拥有者,却是那个救过他们的铉影阁。 然而…尽管邘意与郤元帅皆称沉武刀已送回了风荷鹿庄,可毕竟她风听雨并没有亲眼见到。 沉武刀,确实回去了吗? 再仔细一想,或许也并不重要了吧,此时的沉武刀,要在也只可能在三个地方,且不论在哪,铉影阁方应该也都能轻松取到。 他们所要的,只是作为庄主的她风听雨的点头而已。 随着时间流逝,天色也趋近黯沉了下去。 …… 飞驰在渊国荒野上,一路向北、直至天黑,子显终于在与风氏商队拉开距离后的一处竹林边停了下来。 自小生活在此,对渊国熟悉无比的她清楚这段路附近荒僻、已无可以栖身的城镇,便在此下马,牵马进了林子里去。 随后,便是照如往常般的拾柴、生火、用食、喂马,做好野外露宿的准备。 此时,已是入夜戌时。 嘈杂的蝉鸣声不绝于耳,夏夜干燥的凉风透过阔叶间的缝隙吹进林中。 子显盘坐在火堆边你,一边嚼着最常吃的饼面点心,一边借着火光在阅读着《天引掌法》,神情肃穆、若有所思。 从阁主处取得这部掌法后,就连平时最爱看的李夫子着作、她也不再看了。 开始钻研这部掌法,既是为了效仿那位早已故去、几乎完全忘记了的母亲,也是希望能从中多少得出些关于母亲的线索。 只是…连阁主也难找得到的东西,让她亲自来,只怕也是更为艰难。 在读了许久掌法,对书上提及的许多生涩的道门字眼是一窍不通、根本连入门也做不到的子显,终于是困得打起了哈欠: “呵啊…” 遂是,便见是子显合上书本,准备要入睡了。 然而,就在这时: 在噼啪燃响的篝火后的黑暗中,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从竹缝中走出,靠近到了子显附近。 来者身形高大、面纱遮脸,一身几乎完全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暗。 手执一杆五尺银锋,被火光映衬得不断闪烁。 就这样直接走到火堆对面,子显也已明显察觉到,竟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子显,今非昔比呀。” 黑衣人冷漠且平淡的开口道,“自己出卖瑶光楼也就罢了,还要教风听雨一起出卖渊国?你…这是做叛徒有瘾了是吧?” “啧啧啧,瞧你说的。” 背靠着一株高竹、坐在地上的子显听罢,只抬瞥了一眼、便嗤笑着应道,“我在危及性命关头抉择生路,总好过你们…在本来即高枕无忧的日子里,还始终琢磨着怎么篡国吧?怎么,你不去随行保护风氏,来找我做什么?还拔剑…啧啧,你该是也知道,你现在面前的可不只是个区区瑶光楼杀手了吧?” “当然。” 黑衣人提剑指向子显道,“就是奔着你的新身份来的,我们只想来探听铉影阁意思而已。看你今日那样隐秘,究竟与风听雨传达了什么。当然不只是找你,两边都会找的。拔了剑,再与你说话就简单多了。” “这样啊…” 子显闻罢,则是露出一脸失望、长叹了声说道,“就你一个,不够吧?” “哈,确实简单。” 黑衣人听罢,大笑一声,却是转头环顾了会四周—— “哈哈哈…” “哈哈…” 顿时,阵阵笑声此起彼伏的幽暗的密林中响起… 果然不止一人,此时的子显,已被一群来数不知几何的杀手们包围! “哎呀,那就难办了呀…” 子显察觉到,却并没有半分震惊,只是应了声后,便掸掸衣服上灰尘、兵器也没拿的便站起了身来,环顾四周一圈、只看得到一片漆黑,于是盘手抱胸、看向了眼前人去。 “怎样,要动我吗?” 子显冷漠问道,“想知道的话,可以明确告诉你们,铉影阁…不会让郤氏吃到瑶光楼被灭后的好处,并且一旦灭完瑶光楼,就会联合风氏,准备灭你郤氏。如何,就这样明着与你们说了,你们敢伤我分毫吗?” “这…” 眼前的黑衣杀手闻罢,却是突然诧异,立即转头环顾四周、与同伴们对视,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子显!你是真不怕死吗?!” 黑暗中的另一处、有另一名杀手开口了嚷道,“你这样直接表达了敌对态度,那我等众人让你死在此处,你还要如何完成任务?” “对呀!” 密林中有几名杀手们也随同附和。 “当然了,这有啥好怕的?” 子显当真是毫无惧色的便开始解释说道,“你们这群家伙还真是练武练傻了,我直说了吧,没有铉影阁,郤氏可灭不掉瑶光楼!况且,情况还会变作铉影阁联合风氏与瑶光楼,来对付你郤氏,如此,你郤氏可是更加没法应对的。” “会和当年你们出钱主使、灭掉的无数个政敌一样,被屠个满门!” “那个场面,是你们郤元帅想见到的吗?是你们敢面对的吗?” “所以,你郤氏还是只有一个选择。” “配合我们,灭掉瑶光楼,之后,能否是我铉影阁及风氏对手,只有再看各自表现了。” “明白了吗,莽夫们?!” 子显声音洪亮道,“明白了就赶紧走吧,别在这打扰我休息了,人多我可睡不着!” 说罢,不顾自己正被数十个剑客包围,坦然自若的继续靠着竹子盘坐了下去。 环顾四周、颊角轻扬,嗤笑了声罢,便转回头来,闭上眼开始休息了。 而与此同时,包围着她的一众杀手们,却是如实呆住了,各个在黑暗中借着火光面面相觑,纷纷说不出话来… 不久,遂也只有接连撤去了。 …… 虽闭上了眼,子显却并没有真正入睡。 待这群对她无可奈何的郤氏高手尽数离远了一阵后,便见她又睁开了眼,再度环顾起了只有一片黑暗的四周来。 “行啦!都听到你声音啦,快出来吧!” 接着,只见她对着某一方向,大笑着叫了出来。 不久,便果然见得有一道高七尺七、肩宽体壮的黑衣人影,上半脸戴着青铜面具,束着高马尾,背负着一柄长杆双刃斧,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铉影阁四大执事之一,斧执事! “你胆子倒还真挺大的。” 斧执事边说着、边走来到子显的火堆边,取下身后的大斧、摆放到地上,自己也顺势盘坐了下来。 “那你不是就在附近嘛。” 子显笑应罢,边当着斧执事的面解开自己的包袱、边继续说道,“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再说,刚才不更是直接用说的便赶走他们了嘛,如我所说,郤氏根本没什么好怕的。来,你先瞧瞧,我这是什么——” 话音落毕,子显便已从包袱中取出了一柄单手厚背大刀来: 杏色刀鞘、气息浓郁,仿佛在篝火前隐隐发光… 正是由风氏保管了十九年的宝刀,沉武刀! “这!” 斧执事见到沉武刀、面具间的两眼都看得直了,同时露出惊异之色,“你这就拿来了?从何处拿的?” “前两天呀。” 子显边说着罢、边在火堆前尝试拔刀,果然还是无论如何使力也拔不出来、这下倒也可以验明是真品了,“刀确实被郤泰送回风氏了,我潜进风荷鹿庄很轻松就找到了。拿了也不要紧,今天风听雨也同意给我们了。” “你…” 斧执事见状则是抚颔思虑片刻,随后开口说道,“啧,你太急着逃出来了,我还没说呢,我不是一个人来,有人一直跟着…” “嗯?” 子显听罢顿时谨慎起来,立即把刀收回包袱里、又再度环顾起漆黑的四周来。 “出来吧,十七!” 斧执事则直接开口喝道,“跟了我一整天,我早就察觉了!有什么话,有什么目的,快出来直说吧!” “十七?!” 听到是这个令人难忘的奇怪数字名,子显立即想起了十几日前在桂岚邑酒楼里见到过的,那个敢在公开场合打探铉影阁,甚至需要让阁主亲自现身才赶得走的神秘少女… 这个人,已成了整个铉影阁内部上下都被叮嘱过的重点关注对象。 这才过去半个月,又出现了? 而待斧执事的声音才开始在竹林中回荡着,不多久,便见得茂密林冠当中,果然是哗哗声间,有道人影落出降下、轻盈着地,除一并掉落的竹叶外,没有任何更多杂余的声响。 一身飘带青丝羽裳,头顶系髻扎簪,眉细唇薄,身上有阵盖过了火炭味的自然清香弥漫过来。 手里依然执拿着那杆三尺来长的深青色树枝,果然是她! 然这回,十七却不再似前几次般面带着微笑出现,而是眉头微蹙了起来… “你不是答应过阁主了吗?” 斧执事冷漠的看着十七质问道,“如今为何又跟踪上我们?” “这里并不是桂岚邑吧?” 十七也一脸肃穆的答道,“我不是跟踪你,我也没有再打探铉影阁,我已经遵守诺言了。” “跟我一天了,还说不是?” 斧执事听罢冷嗤一声答道,“那你在跟着什么?” “这把斧子。” 十七则是指着斧执事身边那杆大斧说道,“这柄大斧不是你的,你从何处得来的?” 子显听罢也疑惑,遂看向了斧执事去。 “与你何干?” 斧执事神情逐渐警惕起来、摸向了手边的斧子答道,“我没必要回答你,我也不想告诉你。” “它有名字,叫做‘长禾斧’。” 十七开口直说道,“这把长禾斧,子显姑娘刚才拿出来的沉武刀,还有我手里这杆碧玉生阳枝,都是我玄阙宗的法宝!我认得出来!” “什么呀!” 子显一听就疑惑的站了起来、隔着火堆与十七对峙了起来道,“你说是就是了?你这样三番两次的,不会是故意来找我们铉影阁麻烦的吧?你究竟是何目的?” 见到子显姑娘又是一两句话便急了,十七凝视了她一会,没有作答。 过片刻,便见她左手抬起剑指、捻在嘴边,细语念动了一些听不清的字词后,右手的“碧玉生阳枝”便嗡的一声,上下环绕、散发出了浓郁的青光。 接着,十七伸出发光的树枝,对向了火堆边的子显包袱去: 嗡—— 又是同样一声响过,整个包袱上同样闪烁了一道青光,接着,又见她转朝向斧执事的“长禾斧”去,斧执事虽警惕的立即抓起斧子站起身来,却也躲避不得,一样是在嗡一声响过后,让整杆大斧也闪了下青光。 “我不知道…你们阁主究竟什么身份,他当时也不肯与我说。” “我也不知…你们是否认了出来,不过看样子该是没有。” “但是…你们这样将杬柷剑、沉武刀、长禾斧等玄阙宗的法宝聚在一处,是非常危险的。” “玄阙宗的敌人,正在搜集它们。” “而这个敌人…非常强悍,整个大黎,甚至是倾尽玄阙宗之力,都不是其对手。” “除非找回这些法宝,再能让所有修仙门派联合起来,才有一线希望。” “你们还想继续保管的话,也没问题。” “可你们若再照今日般,将之聚在一处的话,会让他们省去一个个再找的力气,极有可能是直接现身,食渔翁之利,一次便取齐了。” 十七神情凝重的解释道,“我适才是小施了一个法术,令它们没那么容易再被感知到,当然,我的功力是只对他的一些小喽啰有效、在他本人面前是完全藏不住的。你们若是不想面对…比仙人还可怕的敌人的话,以后…还是少将这几样玄阙宗法宝聚在一处了吧。” 第76章 危境来使 说罢,不等二人反应,十七便如来时般,轻轻一跃便窜进了数丈高的深林密冠当中—— 哗哗… 在一阵扰攘响动后,连带着所有气息一道、完全消散无踪了。 此时,原地只留下斧执事与子显二人呆站着,仰头看着她离去方向的那片漆黑,回想适才她的话,各自脸上只余一副呆愣… 过许久,斧执事才低下头来,看向子显去。 “比仙人还可怕的敌人?” 斧执事顿时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直摇头嗤笑道,“她…定是在唬人吧?世上,岂可能有这等…” “不知道…我也不敢想。” 子显同样是摇头以应、满脸担忧,“她刚才还提到了个‘杬柷剑’,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们还有把叫杬柷剑的法宝,也在我们铉影阁?” “等等。” 斧执事思索着、顿时想到了什么,“剑、刀、斧…这对应的,不就是四大执事的代号吗?” “啊?!” 子显闻罢也是大惊,“这…是巧合吧?” “巧合?” 斧执事反问道,“这能巧合到,不仅名号对上了,就连东西也都在铉影阁吗?” “照你这样说,那‘石’对应的是什么?” 子显同样反问道,“还有,她不是说她那条树枝也是吗,我们铉影阁也没有‘枝执事’啊…” “啧…” 斧执事连连眨着眼、即便通过面具也能见到那紧锁的眉头,“看来这等事,还轮不到咱们管,若十七这回所言属实的话,那阁主这样给四大执事命名,他定是与那玄阙宗有关系了。而且,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石’法宝。” “可能…他就是那个玄阙宗的敌人,也说不定。” “有这样实力,却喜欢到凡人世界来,搅动这里的武林风云,原来是为取到四大法宝么?” 斧执事神情凝重的揣测说道,“还是…另有所图?” “斧执事…” 子显看向他,神色于是也渐趋不安起来,“你可是四大执事之一,你…这是在怀疑我们阁主吗?” “怀疑又如何?” 斧执事平淡应道,“他知道我们所有人的身份,自己却对我们还始终戴着面具,没向我们透露丝毫,也不允许我们去做任何打探与调查。” “这种情况,不怀疑才奇怪吧?” “子显,待你以后得知了我的身份,你就理解我为何在担忧这些了。当然,你现在也可以尽管怀疑我,我也还不是揭露的时候。” “眼下…还是记住十七说的这些话,而后…继续执行任务去吧。” 斧执事于是边将长禾斧系回背上、边同时说道,“向他汇报当然是必须的,他一定知道所有真相。但…若他不告诉我们、选择独自承担的话,那就说明…他也认为轮不到我们插手,或者我们也做不了什么,那就让他先独自面对吧。” “这…” 面对斧执事的这番话语,子显无言反驳,只得低下头来。 “你休息吧,注意安全,我走了。” 背负好大斧后,斧执事遂向子显告别,而后转过身、踏步一跃而起,顷刻间即消失在了黑暗中。 眼前火堆仍噼啪燃响着,子显注视着火堆,思考着适才种种… 然很快,便见她被火光刺痛了双眼,同时也从沉思中被惊醒了过来。 “唉…” 见到所有人皆已离开后,子显于是背靠着高竹再度盘坐了下来。坐定后,还心事重重的瞥了自己的包袱一眼。 随后,才终于闭上双眼,深呼吸一道后,真正开始休息了。 …… 隔日,时间进入了七月。 就在短短数日内,渊国南北开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逐渐风波起伏、似有什么动荡将要发生之时… 千里之外的江国,与此同时也将要不得太平了。 江国南境,江都郢郸城。 这段时日的郢郸城中,是一如往常般的热闹、安宁与祥和。近在都城的民众虽更清楚公主与炎国王子已失踪了近半年,但出不得力、帮不上什么忙,也只有继续过着各自平淡的日子而已。 遂是,也就没什么人关心,王宫中,本来坐在王座上的江王已随着公主的失踪而“避居深宫”去,执掌朝政者已换成“虔国公”姜杵了。 姜杵,上代江王的长子,当今江王的长兄,只比江王大两岁,王子姜夷录与公主姜元夕的伯父。 “虔”是他的封地,“公”是他的爵位。 按黎朝诸国几百年来的传统,王位本应是由他这位长子来继承。 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上代江王在弥留之际、明确表示了将王位传给少子,使其成了当今江王。 虽然有违传统礼例在几百年无数位王公贵族中也不少见,可一旦发生了,便总会成为一个隐患的。 与王位失之交臂的姜杵只能受封虔公,领大将军衔,辅佐国政。 当然,“辅佐”是仅限于公主失踪前的,如今的他是已经“总揽”、可说是位同江王无异了。 如今的郢郸城中,在黎民百姓所接触不到的地方,除了已将王弟幽禁到深宫去、执掌实权的虔公姜杵外,还有铉影阁在此安插的两位执事——剑执事“范成刚”与刀执事“任虹”。 铉影阁派他二人潜伏在此,监视此地情况,时刻向总部汇报。 而他们唯一的儿子,从宣国千里迢迢来寻找他们的天门山道士“范远”,则是早在数日前,便已抵达了郢郸。 这段日子,住在距王宫大街较近的一间客栈里,范远是万般无奈。 只听了石执事的一番话便过来了,然却是到了后才发现,说是来帮爹娘的忙、回报铉影阁,自己却根本没有找到爹娘的办法… 自己的身份,又没办法直接进宫面见虔国公,只怕还会坏了事。 爹娘也没来找过他,他甚至没法确定,自己抵达郢郸是否已被爹娘发现,甚至…爹娘还能否认出他来。 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有住在客栈里,日日透过房间的窗户、观察着通向王宫的郢郸街道,勉强也“监视”起此地情况了。 然而,就在七月初一这天。 时值正午,城中男女老少居民们,竟异乎寻常的聚集在街道两旁,同时又有士兵从王宫中出来,在街上腾出道路来。 发现了这般异样的范远见状立即下楼,也涌入到了人群当中。 待他走出到客栈门外时,已是被淹没在拥挤的人群当中,几乎一如之前黎太师白真驾临寅城时般热闹了。 “诶,小二,这是谁来了?” “哟,范兄。” 在人群中见到客栈小二,范远很熟练的直接上去便打起招呼询问起来,那小二也不客气的回答说道,“你没听说吗?未国安氏的使者来啦,据说那可是个全家人都修仙的道门世家呢。” “未国安氏…” 范远顿时想起了卫兄曾提到过,这是未国境内几乎接近于渊国的郤氏般、位高权重的一个大家族。 于是,范远努力挤往前去,想要看清来者。 终于,在街道两旁人群的簇拥当中,未国安氏使节的车马队由远及近、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领头者骑高头大马,手举着杆飘扬着“安”字大旗的大纛。 安字旗后,便有是一对持一丈长的大使节杖的随员。 一杆安字旗及一对使节之后,便见是那辆由八匹大马拉着的豪华高座马车出现了—— 车上有一青衣男子,站在麾盖下,车旁还有两杆大旗。 两面旗一面写着“未”字,一面写着“玉娄”二字。 而麾盖下,那男子则穿一身天青色长袍、乌发披散,腰挂佩剑,佩戴有许多珠玉坠饰、目测四十岁左右… 只三杆旗,便将他的身份揭晓了个遍,或许是无需多问的。 “这…” 而远远见到此人,不同于寻常百姓们的是,范远自然是察觉到对方浓郁而深厚的修为功底,几乎是要比肩天门山中的一众长老们了! 看来卫兄前番所说,并非虚言! 未国,可能当真是一个建满修仙门派的仙家圣地…可是,未国高门,为何今日要到郢郸来找江国朝堂呢? 想到此处,范远只觉事情恐怕并不简单,但不能跟着进王宫,也只有默默记下了这一幕。 接着,便是目送着这队安氏使节走远,直至进了王宫去。 …… 郢郸王宫,金雀宫。 统领、辖治黎王朝境内整个南域江国千里江山的江国国王,及其后妃、子嗣、宗室与内侍们,便皆居住在这金雀宫中。宫外站满了许多手持长戈、守卫王城的重甲御林军,宫内虽然稍显空旷,但各式样殿阁楼宇也是颇具气派,丝毫看不出暗藏在朝堂内外的隐患… 广场上有两排士兵,在迎候着安氏使节团前进。 穿过广场,使节团来到最是高大与尊贵的主殿“北璃殿”前、便停下了步伐,只由马车上最高贵那人独自下来,踏上长阶、步向殿门而去。 来到正门前,使节团首领便停了下来。 放眼望去,透过长厅、已足以望见殿内是雕琢精美,亦可闻炉烟飘香。大殿深处尽头的高座上,那个头戴公爵方冠、监国理政,身披华服、须发黑白相间的中年男子——虔国公“姜杵”是正襟危坐。 殿内两边,还有一班文华武英,随侍听候。 遂是,便见那使节团首领遵照礼仪,大手一摆、躬身作揖一道后,便抬脚跨过门槛,迈入了殿内。 接着,一路踏着大步、走向深处,很快即在厅上众人的目光中,来到了高座下、虔公姜杵的面前,止住了步子。 抬头再向面前的虔公作揖一敬,首领终于开口了道: “未国安氏,安邴,见过虔公!” “安道长,远途跋涉,辛苦了。” 虔公开口是一道浑厚、沧桑,甚至有些沙哑的声音,“安道长自未国远道而来,请见本公,不知…是有何事相商呀?” “答虔公。” 安邴开口应道,“我等修行之人,向来喜欢直言直语,这便开门见山了。不知虔公可有听说,六日前,六月大暑,乐国寅伯邘意在乐南禽阳城,组织会见了一众乐、未两国权贵呢?” “这…没有。” 虔公听罢是眉头蹙起、抚须直言道,“那邘意虽被降爵,但本身也还算得上是‘乐国权贵’之一,他要会见这么些人,也不奇怪吧?安道长提及此事,是为何故?” “嗯…” 安邴闻罢遂是也抬手抚须,而后接着问道,“那么…虔公可有听说,墨家又更换了巨子的消息呢?” “这个知道。” 虔公点头应道,“墨家最近好像一直不是很太平,接连换过两次巨子了。不过…这也是墨家内部事,我们也无权干涉过问吧?” “那在下便直说了,虔公。” 安邴于是再度作揖一道、随后开口说道,“邘意会见一班权贵,是为商议一件…可能引起天下七国动荡的大事,以此请询各方态度,或征求援助。他…想要发动一场政变,‘清洗’乐国朝堂,自己称王!” “什么?!” “这…” 而郢郸朝堂上的一众文臣武将们听罢,无不是震惊诧异万分… 包括虔公在内的江国朝臣们一时间纷纷面面相觑,各自本来已足够严肃的脸庞此时是更加凝蹙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年前…他们的公主失踪,已足够震荡天下。 然而,最近却从乐国爆出了这等事,这可的确是更为严重、且摆明了是会引发战争的大事! 如今的江国,该要如何应对? “此事绝对属实,我本人就在现场。” 安邴不等众人回应、便继续说道,“邘意会见我等,不仅希望我等可以助他政变、成功上位,更承诺说,一旦他上位做了乐王,便能联合我未国,由西、南两个方向夹击宣国,一如十九年前般。” “我在聚会上,代表安氏口头答应了支持他政变,但其实,我并未下定决心。我们家主、王上与相国也都意见统一,对此保持观望。” “我等希望…先探听到邻国对此的态度。” “我此番前来江国,正是为此事而来,我想询问虔公…或是江王,对于此事的态度。” 安邴神情严肃且认真的问道: “不知虔公…是否打算支持邘意政变,以及…倘若我等事成,是否愿意一同夹击宣国呢?” 第77章 武断答复 “这…” 虔公眉头紧锁着,身子微微前倾、想要再度确认的试问道,“安道长…不是在与我说笑吧?这战争…可并非儿戏呀。” “贫道持使节杖与旌纛而来,绝不说笑。” 安邴作揖回复道,“我以我安氏、玉娄城与未国的信誉与名望担保,适才所讲,并无一句虚言。” “好吧…” 虔公听得此言,于是“唉”的长叹了一声罢,便后仰过去、坐直了身子开口应道,“那么…安道长应当也理解吧,如此牵动国运的大事,本公不可能武断独行,是必须要与王弟,以及在场的文臣武将们商议过后,仔细考虑,才能得出结论的,还请安道长…” “不行。” 然而,他这一番拖延的企图,却出乎意料、有违外交礼仪的被安邴打断了! 在场厅上一众朝臣,顿时又皆大惊… “邘意政变,兹事体大。” 安邴独自一人站在高座前,即便当场折了一位王公的面子、也仍是毫无惧色的解释说道,“江国的态度,将决定未国的选择,从而决定整件事的走向,邘意能闹多大,战争要波及多广,天下…要死多少人。” “如今我既已告知,便是容不得有丝毫拖延。” “我需要即刻听到虔公的答复,而后,待我走出了这北璃殿,我也将以最快速度将消息传回未国。” “虔公如需与江王及朝臣们商谈,就请现在议论。” 安邴平静的答说道,“在听到江国方面的回答前,贫道…也不会移步离开此殿。” “你!” “安道长,你这…” 在场朝臣听罢,纷纷急怒起来,各个反应皆是不同… 事关战争的、决定黎民百姓生死的国家大事,岂可能一念之间决定?而且要商讨,又怎可能当着外人的面? 区区一介外使,如此作为,岂非是骑在整个江国的脸面上挑衅么? 武将们见得此状,便是纷纷站起身来,拔剑要上前去,却是才刚起身,便被对方瞪了一眼,想起这是位修为高超的修仙者,又只得乖乖坐下… 文臣们则也各自叽叽喳喳的议论着,神情尽是焦躁不安、不知所措… 坐在最高处的虔公则一手扶额、一手搭膝,低下头来,只有是面色无比凝重,长叹不止,心中是万分纠结。 有着自身实力傍身,以及背后整个强大的家族、门派与国家,是故,即便是这等挑衅,却也令整个朝堂只有是无可奈何。 随着嘈杂而扰攘的议论声渐渐弥平,现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寂静。 “…行吧,既然安道长急着听,那本公便直接说了。” 过片刻后,虔公果然未与朝臣们在外使面前商议、便毅然决然的开口作出了答复,“即便安道长亲赴了邘意的会邀,也口头答应了支持他政变,但还请恕本公直言。邘意,他本质上还是个战争狂徒!” “他若称王,只会给天下带来更多兵灾战祸,牵连百万黎民百姓不得安宁。” “江国,不打算支持这样的人称王上位、野心得逞,更不可能配合他,打破维持已久的安宁与和平,发动对外侵略!” “安道长如欲回复,就请如此说即可:” 虔公斩钉截铁的答说道,“江国不会支持寅伯政变,也不打算参与对宣战争。就此,安道长请回吧!” 听到虔公答复,在场一众文臣武将们仍是各自反应皆有不同。 而安邴的反应,则是十分平静。 “…好,贫道明白了。” 在思考片刻后,安邴于是直接抬手作揖、向虔公作别,“那么…希望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虔公最好都不要违背今日言语。” “贫道…告辞了。” 说罢,安邴便躬身俯首一敬,随即转身,再度迈着大步,一路踏远… 未久,便走下北璃殿,接着,更直接带整支使节团离开了金雀宫,并径直向着出城方向步去。 这般阵仗来到江国,居然…只是为了适才朝堂上的短短一番话而已吗? 然而,却又正如他所言的是,或许正是适才的那段对话,将要决定接下来未国的抉择…及至整件大事的走向了! 而百姓们在街道两旁围观着使节团进宫不多久便又调转方向,原路返回,看得也是迷惑不已。 对于这场可能会波及江国,牵涉到他们生死命运的天下大事,他们不仅无法对其做出决定,更是连了解其蛛丝马迹也都做不到… …… 北璃殿上,虔公在答复过安道长后,便回到了那副弓着身子、扶额搭膝的踌躇模样,久久一言不发。 他不开口,不说散朝,众臣们便是各皆望着他,没一个敢起身离开。 过了许久,才终于见他抬起头来,看向众臣。 “你等明白本公意思吧?” 虔公开口直言道,“我们今年才刚与宣国秘密建交,王子夷录还在宣都,公主元夕也在宣国,我们要打谁都不可能陪他们打宣国呀!这个不需要讨论吧,你等也没什么异议吧?” 浑厚的声响回荡在殿内,众臣闻罢,顿时是又皆叽叽喳喳议论了一阵。 “还讨论什么?” 虔公疑惑不解的看着众臣问道。 “启禀大将军。” 于是,便见殿西侧一众整齐排列盘坐着的武将中起身走出了一名青年,迈步走到虔公近前,俯首作揖一拜后、便开口说道,“臣以为,倘若能及时接回王子夷录与公主元夕,加入此番对宣作战,未尝不可。” “什么未尝不可?” 虔公立即反问道,“这不就和十九年前一样吗?当年都全给宣国吐回去了,如今能有什么区别?更何况炎、启、渊国这回还没一起来…对了,若这回那启国以我等出兵侵略为由,向江国发兵,那岂不是轮到我等受夹击了?” “臣以为不然。” 青年武将继续作揖答复道,“启国不占地利,其若欲出兵南下,必然顾虑北方渊国。而除非炎国能在此时从北面牵制渊国,否则,启国断然不会轻易对江国发兵,而多半会是从众西进、与我等一同攻宣。” “而炎国此前已与渊国缔结盟约,加上三年前又曾遭乐国突袭,炎都也更靠西南。” “邘意若起事,炎国明显会对乐国出兵。” 青年武将解释道,“所以臣以为,启国不会南下。而若能借此机会向北拓地,分食到宣国肥沃土地,其实对江国而言,实属利大于弊。” “周将军此言差矣!” 而未待虔公答复,便见东侧一众跽坐的文臣中也起身走出了一名青年,手捧笏板,踏着小步走来到虔公近前、“周将军”身边,便继续说道,“接回质子,宣国方面会察觉、警惕,而后有所提防的!待对方察觉了还要进击,如此不是派江国将士上去送命吗?” “送什么命?” 周将军反驳道,“你以为宣国还是十九年前那批人,能以一退五吗?若启国不南下,它还要提防乐、未两国进攻的话,它能有多少将士和兵力,能挡住我江国全力进攻的?” “话虽如此,但周将军你可也别忘了…” 文臣继续回应道,“适才大将军回复安道长的可是我们不支持政变,不参与攻宣呀!倘若因此导致未国也对我江国有所提防,或是干脆不与邘意联合攻宣、甚至都不管他政变了,那我们还要打什么?” “那就不打,照常度日呀!” 周将军讶异道,“你一个不上前线不领兵的,你很希望江国有仗打吗?还是你以为我们很希望有得打?除非有稳操胜券的把握、以及实打实的利益,我们也是不想打仗的!懂吗?!” “你…” “好了好了,你俩给我把嘴闭上!”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坐在他们面前高座上、真正负责做决定的朝堂一号人物虔公是终于开口,喝断了两人争论。 “大将军。” 虔公发话,两人是当即噤声,纷纷转朝向他、作揖躬拜。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虔公扶额长叹道,“此事…还是且容我考虑一段时日,再举行朝会,公布最终决定吧,今日就到这里,先散朝吧。” 说罢,虔公便站起身,踏下高座,沿东侧走向了后殿。 “恭送虔公。” 一众文臣武将们当即纷纷起身拜送,而后也各自离开了。 路上,虽仍有各自大小议论,甚至是争辩,但得知一切只有留待虔公决断、再争下去没有意义,便也没有多谈。 很快,便也都散去了。 …… 时至下午,郢郸城中。 一处偏僻的宅邸外,只见有位正午时在朝堂上、位列一班文臣当中的一名青年,此时是脱下官服、换了一身朴素布袍,一路不断四顾、十分小心警惕的牵马来到了门前。 叩叩—— 随后抬手,抓起生锈的铜环,敲响了这处低矮的院门。 “来啦!来…” 过了一阵,便听得院内传出一青年男子无比慵懒的答话声,便紧接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似乎是摔倒在地的声音。 接着,院内安静了一会。 “来啦,嗝!来…” 片刻,便听得慵懒的声音再度传出,随后,沉重的步伐在地上拖行,伴随着男子的话语声逐渐靠近… 最终,只听得门闩被抬开,院里男子露出了身形来: “呜!公子,你这…” 文臣一见得门开,便立即抬手挡住了口鼻,面露难色。 只因随着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道令人作呕的、夹杂着无比浓郁的酒腥与衣衫多日未洗的脏污的臭味… 男子披散干燥、油皱、遍满白屑的长发,耷拉着脑袋,一副慵懒困倦的神态,仿佛乞丐般的模样。 衣衫破烂、打着赤脚,还不断抽动身子打着嗝。 这样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居然被一名朝中大臣尊称为“公子”? “哟,你来啦,今天…散朝蛮晚嘛。” 男子一脸疲态的开口道,“嗝!呵呵,呵…”如此言罢,便是接连不知所谓的憨笑… “是啊,公子,因为有出大事了,啧…” 文臣仍挡着口鼻,才打算说正事,便实在忍受不得、于是先劝说道,“公子,要不您还是先沐浴干净,醒醒酒再出门吧,您今天这醉得实在是有些严重…” “啊?” 男子边打着嗝边答说道,“沐浴?嗝!咱…咱到了地方,直接在那沐浴不就行了吗,我这…又没有仆人,嗝!不过,嘿嘿…我可没钱啦,又得借你的钱来花啦,嘿嘿…嗝!” “小事一桩,公子,您…啧,哎呀。” 只见这文臣正打算继续往下说时,又是一脸警惕的回头环顾了下四周,确认过周围无人后,便一手牵马,一手推着公子、一同进了门去。 “哎,哎,你做什么…” 进了院里后,文臣转身便将院门严实闭紧、压下了门闩。 随后又转回身,看向了那虽站直着身,但却一脸疲乏、眼睛都像是睁不开般模样的“公子”去。 “出大事了,公子!” 文臣神情焦急的说道,“未国安氏使节今日来到郢郸,他们打算支持乐国寅伯邘意发动政变,助其称王上位,而后联合乐、未两国力量,发兵侵略宣国呀!” “啥啥啥,说啥呢…” 男子一听得这文臣说起这些,便挠搔着几乎要盘旋围绕起蚊蝇的脏头、一脸不耐烦的回答说道,“说这些,跟我有啥关系?” “宣国呀,公子!” 文臣急切的重申道,“以宣国位置及疆域,每当有遭入侵时,便总是极有可能发展成六国共攻,瓜分食利!” “今天我们大将军就已经在犹豫,是否要共同攻宣了!” “如今战争是又将近在眼前,一旦战争爆发,外交形势改变,公子就有机会离开郢郸、返回宣国了!” 文臣接连不断劝解道,“公子难道就不…” “哎呀,你好烦啊。” 男子听到这里,终于是转过身去、一摆手示意,便打断了这文臣的发言,接着开口答说道,“回回回,回去做什么?回去了,我能当上太子吗?我能当得了宣王吗?我早说了,我自打被送到这里起,就已经被父王抛弃啦…” “宣国真要有什么事,也根本轮不到我操心,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今天要不是来带我去艳红楼玩的话,就不必多言了。” “我…嗝!我还有好多酒,没喝完呢…”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歪歪扭扭的迈着步子、走回向那小屋去。 原来此人,便是今年江国与炎国断交、转而与宣国建交后,派王子夷录去宣都大淄,交换派来的宣国质子… 宣国王子,杨郜! 第78章 三口团聚 自小在宣都大淄的王宫长大,锦衣玉食,几乎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却在今年莫名其妙被突然派到江都郢郸来作了质子… 对此受到了极大打击的杨郜,以为自己已与王位失之交臂,便开始颓废度日,虽也结交了郢郸朝臣,但在郢郸的生活也只剩下了耽溺酒色、夜夜笙歌,不再关心任何宣国方面消息,甚至认为自己将终老于此、对回国再不抱任何希望了。 这般浑浑噩噩的日子,迄今已数月有余。 每日午后散了朝、或干脆没有朝会的日子里,便有这名朝中文臣前来,带着他上街出门享乐,还时常承担他的花销。 尽管这是郢郸朝堂的外交手段之一,但可惜的是,任江国方面再怎样努力,这数月以来,都没能从深渊中拉这位王子一把。 到如今,也就只有陪着他堕落了。 劝说良久无果,文臣最终只得答应他不再谈论国家政事、带他去“艳红楼”沐浴玩乐,杨郜这才打起了精神,稍微整理了些衣冠后,便与这位文臣一同出门去了。 然而,这两人有所不知的是: 自打杨郜来到郢郸起,他的住处,便始终处在铉影阁的监视中! 适才这番情况,自然也有一名斥候潜在暗处、完整的观察了个遍,待二人出门离去后,便返回了郢郸的铉影阁驻扎处。 而那,则是城中另一偏僻处的小宅邸了… …… 黄昏,日暮时分。 金雀宫前大道旁,一间客栈大堂里,正值晚餐时刻,厅堂内外忙活起来、四处是坐满了人。 原本能在房间里用餐的范远,为主动凑些热闹,都会在这等客多之时下到大堂中,且不断续茶、一坐便是许久。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想错过任何情报。 譬如墨家连换两任巨子的消息,范远便是如此得知的。 其实,如此最多只能听得一些市井流言而已,真正重要的情报,食客们大多自己也会谨慎言之。 这一回,用完了晚餐的范远照如往常般,取出了自己带来江国的、早已读过无数遍的道家典籍,假装在阅读,实则是开始听起了大堂里嘈杂、热闹不绝的客人交流来… 然就在今日,却有人前来、打破了他这副伪装的平静。 只见熙攘来往的客流中,有个一身单布衣、挎包袱,手执佩刀,行者打扮的青年男子进了客栈后,推辞了小二的招待,环顾四周一下后,转身便径直朝着范远这边走来,最终,直接坐下在了范远对面。 范远当即放下书本、抬起头来,与这张陌生脸孔一对视,顿时惊讶了起来。 眼看着对方将刀放到桌上,范远更是不知所措。 “久仰,范兄。” 男子开口道,“令尊与令堂有请,可否移步?” “啊?” 终于等到有人来与这句话、范远讶异的瞪大了两眼,“当真?难道…” “不可说。” 正当他打算问出来时,便被男子打断了道,“范兄只管随我来即可。” “…好吧。” 范远于是蹙着眉点头应道,“那…等我上楼收拾一番,可以吧?” 待对方点头,范远于是起身离开了座位,回了房间去。 …… 过不久后,城中另一处。 在一处与宣国王子杨郜般同样偏僻无人的宅邸前,范远跟随斥候来到了此地。对于即将见到多年未见的父母,此时的范远是如同两个多月前在寅城、将见到奶奶一家时般,心中是千丝万缕交杂、紧张无比。 上次见到爹娘,是何时呢? 对此,范远早已忘记,只记得自己的表字“云风”是爹娘取的,那么,或许是在自己年满十八后吧。 然而,爹娘同任铉影阁执事、甚至还是创派骨干,照如此说,那么每一次他们到天门山上探望自己时,可能都是背着任务在身,亦或是刚刚完成过任务的。 他们能遣人送到爷爷奶奶处的巨额资财,能遣动的人,也都是从铉影阁中来… 照如此说,那么作为两位执事之子的范远,虽然两个月前才听说铉影阁,但却已是自小已与铉影阁牵扯上了。 说自己已是铉影阁半个成员,或许都不算过分了。 站在小院门前沉思良久,而那斥候则牵动门环,用一种特殊的节奏和规律“叩叩”敲了一阵后,静候片刻,便终于听得门内传来了脚步声… 随即,只闻门闩抬起,吱呀一声—— 范远立即抬头,只见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一位身形高挑,穿一身黑衣、腰挎佩刀,扎高马尾,半张脸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下的两眼炯然若有星光般的青年女子! “见过刀执事。” 斥候见到来人,第一时间先恭敬俯身、作揖拜谒。 “刀…” 然而,根本无需这三字提示,即便多年未见,木门一开、范远见得来人,隔着面具也立即认了出来: 正是自己的母亲,任虹! “…娘!” 即便清修多年,本已是万分紧张、几乎要颤抖的范远,此时也是终于按捺不住的叫了出来… 此时的他比起两月前在寅城时,是还要激动万分! 不同于师兄,是小时候被领到山上出家的范远,这十八年来,是无时无刻不无比想念自己的爹娘。 尤其在出师下山游历,见遍了无数黎民百姓们和谐、幸福、平淡和安康的家庭生活后,范远更是心中颤动。 这份愿望,几乎是要与他“行侠仗义”的倾向齐平、甚至是超越了。 然而今日,铉影阁让他如愿了! 于是,在叫出了这一声后,时年已二十有四的范远如同立即回到了孩童时般,下意识地便扑了上去,抱住了母亲。 “云风…” 任虹则与儿子相拥入怀,欣慰的抚着他的头,与他几乎是同样激动… 有所不同的,便只有是并未显形于色的克制住了而已。 所幸此地偏僻、周围无人,这既是母子阔别相见、又是暴露铉影阁执事与天门山弟子身份关系的一幕,便没有被外人看见。 “来,进来说话。” “嗯!” 随后,不再继续在门前逗留,任虹遂将范远与随行斥候一同领入院里,随后严实的关上了门。 …… 院内,出乎范远意料的是,驻留此地的铉影阁斥候居然还挺多。 在适才有位斥候找到自己前,范远还一直以为,铉影阁只派了爹娘二人到郢郸来,如今方知,原来除了爹娘外,还有十名精英斥候随行。算上将自己带过来的这位,此时的院里,尚且还有六人在。 进了主屋厅堂,范远也同样是终于见到并一眼认出了那个,虽然戴着半张脸的青铜面具,但却熟悉无比的人: 父亲,范成刚! 此刻,主屋厅堂内,只见那位身形与儿子同样高大健壮、也是一身黑衣,下半张脸留着浅浅密须、扎着小球髻,目光锐利,一身打扮十分显年轻的剑执事范成刚,正盘坐在主座位置的蒲团上。 见到妻儿进门来,范成刚同样激动的站起了身,直向两人走去。 “爹!” “云风!” 轮到是父子见面,即便再是激动,也不至于是下意识的抱在一起了,而是颇有默契的伸出手来,两两紧紧握住、不停颤动。 “你们…当真是…” 范远边与父亲握着手,边环顾着坐在周围一圈的斥候们,终于证实了石执事所言,心中却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无奈。 身在如此高位,陪伴铉影阁从创始之日走到如今… 那么,是否自己的爹娘,是手上早已沾满鲜血,杀过不计其数的人了呢? “是的,不必惊讶,云风。” 范成刚开口道,“你下山以来的经历,我们收到总舵来信,早已全部知悉了,你这几日待在郢郸,也皆在我们看护之中。哈哈…其实,你只是走上了条爹娘早已走过的老路而已。” “这…真的吗?” 听到父亲这样解答,范远心中更是不禁愁郁起来。 自己来到郢郸、找到他们,就是要来回报铉影阁,顺便尽量帮助爹娘的。可若照爹娘如此说来的话… 是否…也要轮到自己双手沾血了呢? “吃过饭了吧,云风?” 身为娘亲的任虹则是关切的询问起了此事来,“吃过的话,这边可就不用给你准备了。” “嗯。” 范远转头,向母亲点头以应。 …… 随后,范远也放下包袱入座,坐在了爹娘中间,周围则有六个斥候一道,围观着这温馨的一家团聚一幕。 久未谋面,寻常的一家三口,或许该是互相过问对方情况的。 然不外乎范远所料的是,他在天门山上的情况,他下山后的一切经历,都已被铉影阁完全掌握,并随着源源不断的信件,有传达到郢郸处。 驻扎郢郸后的范氏夫妇,自然是很记挂儿子情况。 甚至不仅如此,据这两位执事说,范榑师兄弟二人足迹遍及诸国的每一处城镇与关隘,他们的每一次危险与行动,都是有铉影阁人员在暗中保护、让他们没有受到伤害的。 听到这里,范远是再度被铉影阁的力量所震惊了。 于是,夫妻俩便无需再向儿子过问什么,而接下来的,便只有是范远向他们提起的无数个疑问了。 然为继续执行任务,仍有许多情报他们需要保密,即便是对儿子也一样。 是所,但凡能告诉让儿子知道的,夫妻俩便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回答了起来… 铉影阁,建立于二十年前。 总舵位于黎京桂岚邑,就在黎天子王宫的地下,王宫中的几处枯井都是出入口。当然,并非是当时才开掘的,而是“借用”了王宫的废弃地宫,又进行过了一番装修与扩建而已。 阁主以及另外两位执事的身份,夫妻俩知道,但眼下还不能与儿子及一堂斥候们透露,也就暂且继续保密了。 盘踞在如此位置,不可谓不算是“胆大包天”…然却有一句俗话把这种行为总结的恰到好处,便是所谓的“灯下黑”。 发展起来后的铉影阁,也的确匹配得上这个位置。 二十年来,他们都不同于东边渊国还披着层酒楼外衣的瑶光楼,从不曾发出过半点动静。 而天下七国间,地下武林的各种一举一动、风云动荡,都是在他们的严密观察、甚至是掌控之中的。 以如今铉影阁的情况,称之为是黎朝最庞大、最强、最隐秘的地下武林组织,也是毫不夸张了。 通过爹娘两位执事,范远一下子知晓了许多重要情报、陈年旧事与背后真相… 就譬如使天下局势一时风云变幻、扑朔迷离的整场五国攻宣大战,牵连与纠缠到的许多人、事与物等等。 但凡范远所能问出来的疑惑,几乎都被父母解答清楚了。 两位执事甚至还说到,前不久在郢郸,还让他们抓到了一名启国来的斥候,其自称是启国中军元帅“榑浩澜”帐下,是来此探听一名天门山道士下落的。范远得知,顿时也惊诧不已… 自己爹娘是铉影阁执事,却想不到师兄在启国亲人的身份,比这还要夸张… 但得知师兄在启都安身后,一路以来也同时在记挂着师兄的范远,此时也终于放下了悬着许久的心。 接着,范远又继续问到,今年以来在江国发生的事。 江国情况,铉影阁果然也早已摸清了。 背后真相,说复杂并不复杂,说简单却也并不简单。 原来是最开始,炎国质子苍禹提出联姻,江王同意,两国即将结成联姻联盟之际,消息被宣国朝堂察觉。宣国时常担忧被诸国围攻,对任意两国的结盟都会忌惮十分,如今得知炎、江将要联姻,便起了从中破坏的心思。 于是,派人闯进公主寝宫,绑走了公主及其侍女,一路将之带回到了宣国境内去… 为稳住民心、维护王室,江王于是只得对外宣布说公主是逃婚失踪。 然就在这时,身为宗室的虔公姜杵却借势对王弟发难,凭着兵权把江王幽禁到深宫去,自己复职大将军、把持了朝政。 对江国而言所幸的是,虔公从军出身,如此夺权作为,或许只是不喜欢在他眼中的、王弟的“软弱”外交而已。于是在与炎国断交后,便与宣国建交,让尚在从炎国回国路上的王子夷录直接去了宣都大淄,实则是另有所图。 然对于此事,范远在问到最是关心的炎国王子苍禹的下落时,包括两位执事爹娘及六名斥候在内的所有人,都只有是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范远、无奈摇头… 铉影阁,至今也没有苍禹的下落! 听到这里,范远顿时是又惊住了…这王子禹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能让铉影阁也将近半年、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第79章 覆海翻江 天色渐暗,斥候们出去挂起了灯笼,一家三口仍在交谈着。 为不显生疏,两名执事此时也已将青铜面具摘了下来,在众人面前显露出了他们的真容。 “…对了,爹,娘。” 范远继续问道,“说到这,我突然想到,你们说…你们已掌握我这几个月的全部行迹,那…你们应该也知道‘罗沉’了吧?这个人…铉影阁可知道他的底细吗?” 听到范远如此问,两名执事及六名斥候又相视了一道,随后,便众目注视到了剑执事范成刚身上。 “罗沉?” 范成刚抚颔思虑一阵遂答说道,“此人…我们当然也注意到了,但经调查,也就只知他是启国人,法家势派弟子,似乎和道家有些牵扯、会些道家的本事傍身而已,还有,曾在十九年前的五国攻宣大战中失去妻女…除此外,便再查不到更多了。” “是的,此人来历确实蹊跷。” 刀执事任虹也在此时补充强调说道,“我们捕捉不到他踪迹,他却能三番两次找上你,只怕不是巧合。云风,日后你若再遇到,定要万般谨慎才是。” “行…孩儿明白了。” 范远心绪凝重的点头应了下来,随即沉默不语。 适才才感叹了铉影阁的势力庞大、情报丰富,然接下来,却立马接连得知,王子禹与罗沉这两人,铉影阁都难知其下落。 是这两人过于神秘,能力还更在铉影阁之上吗? 亦或是…正如爹娘所说,目前的他们为执行任务,还需在他这个做儿子的面前有许多隐瞒呢? 在一堂众人的注目中,范远沉思了许久。 过片刻,最终是深吸一口气、长叹了声出来罢,看向了爹娘去。 “既如此,孩儿便没什么疑惑了。” 范远神情坚毅的说道,“爹娘应该也知道了,孩儿此番到郢郸来,是受石执事点拨,前来帮助爹娘、同时也是帮助铉影阁做事的。爹娘…若有什么需要孩儿做的,就请尽管吩咐吧。” 话虽如此出口,但范远心中实则仍有些微担忧。 既清楚自己并没做好要“手上沾血”的准备,又时刻在期待着,也许作为爹娘的并不会给儿子安排什么要见血的事做… 但不论如何,凡是爹娘吩咐,范远皆已认定了要听从。 “嗯…好。” 范成刚闻罢,与妻子任虹对视一眼后,遂看向了座中一众斥候们去说道,“那…就该是时候来说正事了,来,你等将今日金雀宫朝会以及杨郜府邸之事,当着云风的面,再禀报一次吧。” “是。” 座中一名斥候作揖应罢,随即起身,走到了厅堂中央… “杨郜?” 对于爹娘所率的铉影阁部能进得朝堂、范远并不觉奇怪,倒是这个名字,让他感到了陌生。 “不急,云风。” 范成刚说道,“待他们给你讲解一番,你便知晓了。” “噢…” 范远应罢,遂也看向了那斥候去。 …… 于是,在铉影阁斥候的讲解下,范远便又接连得知了未国来使安邴进宫后、在金雀宫朝堂上发生的一切,杨郜的宣国质子身份,以及今日有人到他府邸、向他告知过了同等消息的过程。 虽曾在寅城时就已得知他有明确意图,但当得知寅伯居然已明确拍板决定了要政变,还召会盟友、广而告之了时,范远还是相当震惊的… 这个人的野心与战争欲望,实属超出了他的想象。 此等大事,即便是他这样在山上清修十八年的道士,也无需爹娘点拨、便能清楚的看出来,由此将牵动的,必将是天下七国、万方黎民一道了。 如此…会导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呢? 此人,难道就不曾想过吗? “虔公拒绝出兵,是有理由的。” 范成刚看向周围众人开始解释说道,“首先外因,自然是他监国以来、才刚与宣国建交,江国质子‘姜夷录’与被宣国绑去的公主‘姜元夕’都就在宣国,如此情况下,不大可能与宣国撕破脸皮、发兵进攻。” “而内因则是…他得权不正,其实自身统治也尚不稳定。” “尽管他在军中有名望,但这里是郢郸,郢郸朝堂与江国千里边关还是稍微有所疏离的,加上在宣都做质子的也不是他儿子,是真正江王的儿子。他若要领导江国做出什么重大抉择,其实还是较难服众的。” “所以…在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前,他当然只能拒绝外事。” “而解决的方法…要么是逼江王、也就是他弟弟让位,要么是杀了他弟弟,总之,他得名正言顺的登上王位。做了江王,由他所治理的江国内部才能稳定,否则,隐患便始终存在。” 范成刚解释道,“不过…他做江王是可以的,并不属于邘意那样的‘政变’,毕竟他就算再不服众、也还有‘宗室首脑’这一身份。” “对。” 任虹应和道,“邘意即将政变消息既传到郢郸,江国必将生变,不论是虔公还是江王,都必须立刻做出抉择。他们不做,我们铉影阁也得做。照如今情况看便是,虔公与江王两兄弟…只能留得一个了。” “是啊…” “这样的话…” 众斥候闻罢纷纷点头,各自抚颔沉思起来。 坐在爹娘中间的范远,料到了爹娘必会语出惊人,是故,在明确的听到他们打算除去虔公与江王其中一个时,便压抑住了心中短暂的惊愕、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很快,他便与众斥候们一道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来。 此时他所能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公主元夕本只想简单的与相识二十余年的青梅竹马结为伴侣、相携余生到白头,却因为身份,莫名卷进了诸侯争霸的政治漩涡中,与侍女银铃一道被绑,带出家乡江国、远离千里到了宣国去。 而后,更在宣国受尽惨痛折磨,银铃姑娘更因此失声喑哑… 公主元夕的父亲江王,也被觊觎权力的兄长趁机夺权,幽禁在金雀宫深处,久久见不到日夜担忧挂虑的儿子女儿们… 范远从这一角度考虑,无论如何也觉得江王一家儿女实在是无辜的。 即便他们也是王公贵族,也生来锦衣玉食、凌驾百万人之上,但那毕竟也是生来注定、无法抉择的。 如今的姜元夕,已不再自称公主,在湫阴过起了寻常百姓般的生活。 若她只想与父母团聚,只想再陪伴夫君,为此可以抛下所有因政治身份带来的权利,难道…这也要破坏吗? 如此思虑下去,范远很快明确了心中选择。 于是,正当在场众人皆在沉默思考之际,范远第一口开口打破了安静、意志坚定的表达了出来。 “…爹,娘。” 范远神情坚毅严肃的说道,“我们替江王赶走虔公,恢复他的权力吧!” “嗯?!” “这…” 如此言辞,顿时令两执事及六斥候目露惊讶、面面相觑,诧异了好一阵。 “怎么,这有什么奇怪的?” 范远不解的问道,“如今情形,怎么看江王都是无辜的吧?还有他儿子和女儿也都…” “云风,爹大概知道你想法。” 范成刚打断了儿子说道,“但此事…你须得要考虑全面些,甚至…你得把整个黎王朝与七国的所有情况,都考虑上呀。” “啊?” 听得父亲如此一说,范远顿时懵了。 “爹适才也想过一通了,这样与你说吧。” 范成刚于是转朝向儿子、语重心长的开始解释说道,“首先,你勿忘记,江王他是一国之主,他是要明确自己的政治立场的。那么,既然重新掌权,他得与其兄反其道而行之吧?这可不是胡乱揣测,不照如此,是无法取回威信、在臣民面前重新树立王权的。” “可如今,其兄姜杵才是不支持邘意、反对攻宣的那个,他姜枰如归位,他要表达什么态度?” “难道是支持邘意、合作攻宣吗?” “可其子姜夷录与女姜元夕都尚在宣国,在他们回到江国前,他要如何攻宣?你这要让他如何做?” “其次,江国究竟是否该进攻宣国?” “我们在铉影阁虽不看籍贯,但是云风,我们一家三口可是炎国人,你奶奶、婶婶与小弟也回到栎县了。若邘意在乐国掀起军变,你觉得,三年前曾被他打到孟阳城外的炎王,这回是否会借此借口,越过汕水关、出兵西征伐乐呢?” “我们炎国在这回邘意掀起的天下动荡中,是站在哪一边?” “宣国这回若再被四方围攻,但唯独我们炎国是攻乐而非攻宣的话,我们便与宣国是站在一边。那我们还助姜枰归位、逼其攻宣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助长江国在南边牵制宣国兵力了吗?” “再次…你觉得,我们该支持战争吗?” “即便我们不站在各诸侯王们的立场上去思辨各种利益交驳,可…你爷爷如何死的,你知道吧?你奶奶与婶婶一家为何去乐国住三年,你还记得吧?你二叔如何死的,石执事也告诉你了吧?” 范成刚神情沉重说道,“须知不论如何,只要是战争,便必然会劳民伤财,必会使百姓颠沛流离。国与国之间或许能有输赢之分,但苍生生民…永远是输家,你若曾在山上时稍微读过些史书,应也能理解吧?” “这…” 听了父亲的一番解释,范远脑中顿时是一团乱麻。 他确实不曾考虑到如此周全,适才只想到了江王一家的遭遇,可经过爹这样一说,他却也是同样为难了… 首先,王子夷录与公主元夕尚在宣国,应该只是小事一桩,以铉影阁之力,该是能轻松将他兄妹二人接回的。 可一旦作为质子的姜夷录离开宣都大淄,便象征着断交。 这…也会增加战争爆发的风险吧? 而若要助江王归位,当然也包括取回属于他的实权与威信,这就像卫兄说过的斩草要除根、行侠仗义必然要见血一样,若江王只是单单坐回到那个位置上,并没能事实上重新掌权、以致郢郸朝堂更不再安稳了的话,或许…还不如让他继续被幽禁。 其次,正如爹所说,江国是否该配合邘意、进攻宣国? 江国对宣国的外交态度,他们这批以两个炎国人为首的铉影阁势力,要站到怎样的立场上?要怎样去干预与把控? 再往下想,范远顿时心绪是更为沉重了… 若让他手上见血,也无非最多是伤人、杀人,只是以个为数,或许咬一咬牙,自己说不定能办到。 可现在他们讨论的,却是如何控制一场战争! 若七国大战再度掀起,便至少是数以百万计的黎民死伤,生灵涂炭!这样的人祸,可远超于让他去执剑破戒,见些什么猩红… 若是去引导战争爆发,这还何止是破戒? 这样,他十八年的修行岂非是一朝荒废殆尽?他从小念到大的道心道行,道门五戒,究竟都算些什么? 他范云风…是否还能算一个道门弟子? “我…” 在周围所有人的瞩目中,范远是眉头紧锁、对此几乎已是比江王他们更要为难了,即便历经了长久的思考,亦仍不知开口如何言语。 两执事与六斥候面面相觑,一时也是疑虑不已。 “难道…就没有‘三全其美之计’吗?” 过许久后,范远神情凝重、抬头看向父亲去开口问说道,“有没有…既能扶助江王无需支持邘意也取回实权,又能令他儿女团聚,还能尽量使战争不要爆发的一举三得之计呢?” “这…” 范成刚目光疑虑应道,“这就有些幻想过头了吧,云风?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举三得之计,如何能有?” “以铉影阁之力,也办不到?” 范远再问道。 “铉影阁在江国,也就只有我二人与十名斥候。” 范成刚答道,“不必考虑还有外援,再算上你,也就十三人了。我等的武功本事你无须担忧,就凭这,云风,你能想得出吗?” “就这十三人…” 听得父亲答毕,范远居然还真深呼吸一道、考虑起了所谓的“三全之计”来,“而且,我等还必须保持伪装潜藏…” “伪装…” “等等,伪装?!” 只见在众人的注视中,范远居然在念叨到这两字后,突然大惊、两眼瞪圆,仿佛有什么妙计开窍、幡然醒悟般,一脸震惊的看向了堂内众人去。 “爹,娘,众兄弟们,我想到了!” “如此…或许是可行的!” 第80章 利国大计 正当范远与这包括自己爹娘在内的铉影阁八人、在这间小宅院里一直聊到入夜天黑的同时… 几里之外,同在郢郸城内,金雀宫中。 此时,在这座庞大王宫的最深处,只见有座小殿亮着明灯。透过窗棂间的薄纸,能依稀看见灯光间的两道人影。 小殿的卧房内,床榻的竹席上,两名身着宽袍大袖、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正一脸严肃的盘膝对坐。 形制精美的烛台上,灯火在微微摇晃。 当中,一个是当今江国虔公、大将军与右相,公主失踪后执掌了实权的江王长兄,姜杵。 而在他对面的则与他相貌间有九分相似,正是当今江王,姜枰! “小弟,此事你怎样打算?” 适才的时间里,姜杵已同王弟亲自讲述过了今日朝会上、未国安氏来使前来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身为江王的姜枰,在闻知这等大事后,竟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似完全不在乎般的只冷眼看着公兄而已… “问我怎样打算?” 姜枰冷漠应道,“我怎样打算,重要吗?大哥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就该自己拿主意吧,这还过来问我,那何苦一开始要将我软禁在此呢?” “别又说这些废话。” 同样的这些话、姜杵却是已听过了许多遍,“父王将王位传给你,你便是要为江国负责的,如今在这等大事面前,你不可与我再耍这些小孩脾气!” “可笑!” 姜枰嗤笑道,“事没来时急着与我抢位子,噢,事来了知道要找我负责了,这样行为,岂不令人啼笑皆非!” “你!” 姜杵眉间顿时稍显怒色,但很快压抑下来、平息呼吸,眨了眨眼后继续说道,“…我说认真的,夷录与元夕还在宣国,江国不能对宣断交开战,所以我对安邴说的是不支持邘意并拒绝攻宣。但…若这回他国跟风群起攻宣,一如十九年前般,那江国不曾参与,便是错过了一回瓜分利益之良机,又容易得罪未国与邘意的新乐国,那样便也不好…” “你不是大将军么?随你处置。” 姜枰仍然答得无比敷衍,语气间透露出的尽是对公兄夺权行径的万分不满与他如今行为的极度嫌弃。 仿佛一双儿女仍在宣国,名义上仍未失去王位,他也毫不在乎了一般。 “我还是那句话。” 姜枰补充说道,“在大哥你公开认错、迎我归位之前,任何事我都不多说一句话,你既然要这个位子,你就得履行好承担这个位子责任的义务才是。” “哼。” 听到王弟又是如此说,姜杵只得愤愤不平的站起身,一挥大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去,仍是不肯低头。 姜枰则看着公兄离去的背影,带有怨恨的目光是愈发锐利… …… 翌日,七月初二。 上午,郢郸城中某处,有座建有五层高的、自上而下散发着烟花媚俗之气的高楼,正门前总是时刻站有至少五六个打扮艳丽、肤白貌美、浑身香气刺鼻的女子,穿一身飘带长裙,手执小扇,不断热情招呼着过往路人。 门上挂有张牌匾,上书“艳红楼”三字。 此地,便是那宣国质子杨郜最喜也最常来消费的娱乐场所。 此时艳红楼,顶层一间大包厢内。 只见房门紧闭,房间中央的木制大浴桶已清洗过,散落在浴桶周边一地的衣衫、空酒壶与花瓣则还未打扫。 屏风后的床榻上,全身赤裸的杨郜盖着被子、四肢大张的仰躺着,鼾声如雷。 虽仍是副不堪入目模样,但比起昨日的脏污、却是好过不少,显然是已在此沐浴并享乐过一番了。 过不久,便听得一阵脚步声接近… 随后,便见有名装束华贵艳丽的貌美女子直接打开房门,走进了包厢中,绕过屏风来到了杨郜身边,坐下在了一旁。 “公子,公子…” 女子微俯下身去,伸出白嫩的玉手到杨郜粗糙厚实的肉肩上摇动,似是想将他唤醒。 然如此轻盈绵软之力,却是根本无济于事。 女子不停继续叫唤着,加大声音,却也只有被他的鼾声盖过… 接着,女子再出手去捏起杨公子的皮肤、使劲将之掐动,却是即便这等疼痛也奈何不得他。 最终,只见她右手并作爪状,那尖锐的指甲在那肥肉上稍稍按下、抠动,这才终于从迷醉中惊醒了杨郜—— “嗯?!” 突然疼醒的杨郜转望四周,坐起身来,浑身酒气未消,仍是一股接近神志不清般的迷糊。 片刻,宿醉带来的头痛便令杨郜是不得不立即抬手扶额,一时也根本懒得计较被刺这一下了… “公子,有客来找!” 见到杨公子仍不清醒,女子便刻意在他面前大声的叫出。 “啥?” 杨郜一脸疑虑的应着,其实是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没怎么听清。 “有客来找!” 女子继续大声道,“有位自称是炎王使者的男子前来,说是有要事求见公子!现正在楼下等着呢!” “啊…” 杨郜听罢则是深吸一口气,摆出了是一脸纠结状,接着便是长叹了出来。 “叹什么气呀,公子?” 女子微笑着应道,“这可是事关外交,给你们宣国长脸的机会嘛,公子为何失望呢?” “什么呀…” 杨郜则是抬手半遮面、一脸的愁容,“我都已经在这个地方被人找到了,还长什么脸呀,唉…” 女子听了顿觉尴尬,却也只有无奈一笑。 …… 待到艳红楼派人上来把房间打理干净,杨郜也沐浴更衣完毕、终于是一副能见客的模样时,已是近半个时辰过去了。 在此期间,楼下的“炎王使者”范远等得可谓是无比煎熬… 由于早已卸去了道士的打扮、也不再对外自称天门山弟子,这里的女子们不知其身份、仍不断迎上来想招待他… 在扑面而来的刺鼻香气与浓妆艳抹前,范远只能是接连推辞。 以往出剑与人搏斗或自卫时、或许算作与“杀生”一步之遥吧,然今日在这等场所,便能算作是与“淫邪”最是紧邻了。 虽不至于被诱惑到,但此等烟花之气,还是着实令范远感到压抑与难受。 待有人来通知公子已准备好见客时,范远终于是长舒一口气的解脱了,便立即跟随上了顶楼去。 到了顶层,杨郜房间内。 知道必是要来谈论国家大事的杨郜,很自觉的穿得严实肃穆、身上酒气也已渐消,命人闭紧了房门,使房内只有他们二人。 纵然日常生活极是放纵,可一旦要见外使贵客,毕竟做过二十多年王子的杨郜还是能随时变回彬彬有礼、稍具气质的模样的。 此刻,二人已隔着一张条桌,盘膝对坐。 “见过杨公子。” 范远作揖道,“在下炎王使者,姓范,名远,字云风,有红玉玦为证,来找杨公子有要事相商。”说罢,掏出象征炎国王室苍氏身份的信物红玉玦,在杨公子面前自证了身份。 “好。” 杨郜点头应罢遂问道,“敢问炎王…遣范兄千里迢迢而来找到杨某,所为何事呢?” “哈,让杨公子见笑了。” 范远收起红玉玦后说道,“其实,范某并非是受王命来,而是常驻此地,代炎国行事而已。杨公子应该已知道,昨日金雀宫朝会之事了吧?” “当然啊。” 杨郜应道,“莫非范兄当时在场?” “嗯…算是吧。” 范远道,“我等一众留在江国的炎国使者已了解到江国与宣国目前处境了,所以来找到杨公子,打算来…谈一项‘合作’。” “合作?” 杨郜目露不解道,“找我?我能做什么?” “这就要说到与昨日朝会有关之事了。” 范远于是开始解释说道,“杨公子…是目前质留郢郸的宣国王子,相对的,江国王子姜夷录也在宣都大淄,再加上目前的郢郸朝堂,是由虔公半年前夺权监国,其统治并不稳固,所以…他不会轻易对宣国用兵,两国不会轻易开战。” “虔公昨日对未国来使,也是如此回复。” “但…虔公是江国大将军,掌有军权。他很清楚,若此番能趁乐、未两国攻宣之际,一同出兵伐宣的话,便又能以多欺少、瓜分利益。” “所以,他很可能会想办法立即稳固权力,而后与乐、未一同出兵伐宣。这就代表,他可能会对江王出手。” “在此关头,如有人能救江王一把,助他抵挡公兄,甚至最好解决内乱、驱逐虔公的话,江王一定大为感激。” “若这个人…就是杨公子,会如何呢?” 范远试问道,“若是杨公子助江国解决内乱、迎江王归位,可以令江王感激宣国,不再出兵伐宣吧?而杨公子孤身一人在邻国保卫了母国不受侵犯,如此功绩,能否回到宣国争一争太子之位呢?” “这…” 尚且微醺的杨郜,听得范远一下如此讲述,尤其都是自己数月以来不曾接触过的“国家大事”,顿时迷糊了起来。 思考了好一会,他才稍些理解了范远整段话下来的意思。 “喔,这样啊…” 杨郜抬手抚颔、思虑了片刻后答说道,“可…我听说江王被幽禁在深宫中,根本接触不到呀,这样…要如何能与他联系呢?还有,我孤身一人,又如何能挑战虔公?” “这些无需杨公子担忧。” 范远解释道,“我们部属中有人,可以潜入到江王寝宫、与之会面沟通,届时,我们可以称作是杨公子你的手下,再以此说服江王。只要得到江王同意与支持,那么,我们便取来郢郸的调兵虎符,借江都城外驻军,由杨公子亲率,进城驱逐虔公部众即可。” “竟有这样厉害?” 杨郜目作疑虑状,“你们这…是使节吗?听来已经不像了呀,倒像是什么…炎王安插在江国的武林高手啥的…” 听到杨公子开始起疑心,范远于是微微一笑,抬手捻成剑指状。 接着,当场给杨公子展示了道门的“传音入密”之术。 “当然。” 范远直接传音道,“会武功与做使节,并没什么冲突,我等只是稍微有些傍身本事而已。” “这…好吧。” 不见对方开口、却明确耳内听到话语声,杨郜自然是直接相信了来使能力,乃至是叹为观止、为之折服… 接着,他又继续思虑起来使的一通计划。 但很快,便让他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疑点来: “啧,可是…” 杨郜眉头微蹙的问道,“我这前后听来,你等计划,好像…与炎国并没什么关系吧?只是要借我名义、助江王归位,这自始至终,都不需要提到炎国二字,那…炎国何故此为?” “杨公子又见笑了。” 范远微笑开来解答说道,“我等这一计划,足以让炎国得利。” “哦?” 杨郜不解道,“怎么说?” “还是说到昨日朝会之事。” 范远再度解释起来说道,“据未使说,邘意政变成功后的下一步计划,已明确是要联未攻宣,未使赴江只是询问郢郸朝堂方面意见。那么,邘意若起兵,我们炎国会如何作为呢?” “不知杨公子可否知道,邘意曾在三年前、尚封爵寅侯时,发兵突袭我炎国,闯过汕水关,一路北进,攻至炎都孟阳城外?” “虽未令他得逞,然此等羞辱,我王可一直深刻铭记于心。” “邘意若要在乐国政变,我王会第一时间打起协助乐国王室镇压叛乱的名义,兵出汕水关,西征伐乐!” “而乐国,此时就要同时敌对炎、宣两国…那相信我说到这,杨公子便已经明白了吧?” “这回邘意兵变,并不同于十九年前的五国攻宣。” “这一回,我们炎国…是与宣国站在一边的。” 范远解释说道,“而我们若在南边阻止了江国对宣国发兵,使宣国无需多应付一方敌兵,能空闲出更多兵力对抗乐、未两国,或可能参与的渊、启两国的话,岂不也是对我炎国能顺利复仇征乐,同样大有裨益么?” “…原来如此!” 杨郜听得双目瞪圆、恍然大悟,“你这样一说,那…这确实是个绝佳的好主意呀!” “杨公子理解便好。” 范远笑应道,“其实…计划还远不止此,杨公子若答应的话,范某…便接着再说更深一层了。” “还有?!” 杨郜顿时听得诧异,两眼瞪圆… 第81章 明暗纵横 “当然。” 范远自信应罢、便接着说道,“以上范某所说,是此计成功后的走向。那么…请公子试想,若失败了,将要如何?” “失败?” 杨郜则是眉头蹙起、不敢想象,“这…你等武林高手神通广大,岂会失败?我、我也想不到啊…” “好吧,那范某便直说了。” 范远微笑说道,“我等当然不会轻易失败,但…其实我等真正意图,是想将此事做成,但…假装失败。” “假装…失败?” 本来计划已足以令杨郜晕头转向,如今还要更绕一层、不禁是更令他疑惑了。 “是的。” 范远点头一应、遂开始解释说道,“公子上有长兄,下有幼弟,如今宣国太子之位尚且空缺,暗中竞争依然存在。那么…请公子试想,此计若成,江王归位,公子将处于何位呢?” “是虽有大功在身,但为了江宣不开战,仍需继续留在江国做质子吗?” “还是可以回到宣国,换回王子夷录,不派质子,实际上增加了两国开战的隐患呢?” “还是…换另一位兄弟过来做质子呢?” “无论哪样,都相当于是向公子的兄弟们、即宣国其他王子们表明,公子已在江国立下大功、成为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了吧?” “然公子需知,过早暴露锋芒,是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可能导致被兄弟们群起围攻,陷入不利之局面的。” “可…若公子实际上成功,但却‘诈败’呢?” “我等在一场交兵后诈败,实则迎江王垂帘听政、幕后掌权,并不公开露面。这样,郢郸的情况就会变成,表面上是虔公镇压了一次由宣国质子领导的兵乱,实际上,江王取回了实权、还未令他国势力察觉。” “宣国方面,更会看成是公子在这边作乱,引发两国开战风险,立功改为闯祸,如此,足以令公子众兄弟们放松警惕了吧?” “而实际上,公子继续留在郢郸,一边协助江王幕后执政,一边…搜集掌握更多江国情报,将来带回宣国,为宣国能灭江国提供有力帮助,如此…岂不更是不世之功?” 范远说得头头是道,“如此…公子能明白范某意思了吗?” “这!” 解释得如此详细,杨郜虽是听明白了,但却是已被眼前这“炎王使者”的谋略所完全震惊并折服… 这个姓范名远的小子,看起来比自己嫩得多,却既有一身武功,又有此等谋略… 能想出这等连环圈套算计江国,为宣国牟利,真的只是为了能使宣、江不开战,炎国对乐国用兵更顺利吗? 这等雄才,只可惜却是炎国人,那将来…是否将成为宣国的大敌? 杨郜抬手抚颔,只得继续深思着对方的话。 他想摆脱如今这颓废、糜烂、堕落的质子身份久矣,即便喝得再是迷醉、心中也深刻的认识到宣国又将面临围攻,然而,数月以来皆是一己之身、困苦于孤立无援的他,面对着此等无力处境,当然也就只有饮酒作乐了罢。 但如今…改变命运的机会已然来临! 若如这做出这个重要抉择,成了,日后十有八九能回到宣国、继承王位,然若败,便是身死… 可若是不选,自己又还能继续做一个浪荡质子多久呢? 炎国最先找到了他,其余各国呢?炎国拉拢他不成,又是否会换个方式继续使该计划成功? 甚至…炎国泄露了计划,却得不到自己答应,又会否…将自己灭口呢? 在长久的安静中,杨郜了历经万分艰难的思考。 只见最终,他还是抬看向范远、露出了无比坚决的目光。 “…明白了,范兄。” 杨郜坚定应道,“既如此,那就来吧!我在我府邸,随时等候…你等将兵符带来!” “好!” 范远点头以应,欣喜不已。 …… 如此一举三得、三全其美之连环大计,自然并非是范远这样,在山上清修十八年,只读过道经典卷、毫无纵横权谋之心的道士可以构想出来的。 昨夜,他只在父母面前提到了“伪装”二字,想到了可以“假装失败”这一点而已。 随后更多、更为全面的细节,当然还是两位铉影阁创派骨干、闯荡江湖多年的高级执事所补充出来。 然而…为执行任务,两位执事不仅算到了这些,甚至达成默契,通过隐瞒重要信息,从中还算计了他们的儿子一步! 而这,便涉及到铉影阁更大的一盘棋,一场“天下大计”了… 告别杨公子、走出艳红楼后的范远,尽管认为自己已将大计传达到位、阻止了一场更大的战争,但同时也理解到,阻止这场大战的前提,居然是在这座郢郸城、掀起一场小战… 一走来到大街上,范远脸上笑容便立刻消失,转变得沉重无比。 即便是诈败,那也是有一场交兵为前提的。 既有交兵,便必有伤亡… 而对此,郢郸城外军营里的士兵们,生活在城里、将要遭到动荡波及的百姓们,却是都无一个知情! 自己与爹娘,如此果断便主张挑起了一场兵乱。 即便没有亲自上手,也是绝对切实的制造了死伤,是如同纵横家运筹策帷帐中、定生死千里外般的杀孽! 今日起,他范云风,已是破杀生戒了! 漫步走在回到铉影阁驻部小宅院的路途上,范远一路不断的在深吸长叹,只能反复的以“这都是为了两国不开战、是在维护更大的和平”来试图说服自己… 然而被爹娘算了一道的他,却并没能想到… 正是这一“诈败隐藏”之计,偏偏最是残忍,将要带来最大的杀伤,这正是以范远与杨郜的格局、尚且皆不能设想到的。 因为,不论暗地里情形如何,只要明面上的江、宣两国撕破了脸… 战争,便是无可避免了! …… 与此同时,几里之外的城中另一处。 金雀宫中,江王寝殿内。 卧房床榻的竹席上,宽袍大袖、披散乌发的江王“姜枰”,正神色凝重、盘膝而坐… 在他面前的则有一男一女两人,皆是穿一身黑衣、上半张脸戴了青铜面具。 男者身形高大健壮、腰挎长剑,正在他面前几尺开外,与他盘膝对坐。女者则是站在一旁,负责望风。 这两位于他而言倒不是陌生人,正是帮助他在宣国保护公主元夕的铉影阁的两位执事。 而适才同样的时间里,范成刚与任虹来找到江王,便是与他交代出了,与范远同杨郜所交代的一模一样的计划内容。 江王的反应,则是与杨郜差不多: 先震惊于这个计划的完美与缜密,后疑心起铉影阁或说炎国如此行为的动机,最终,明白了是不可错过的改命之机。 而区别在于,年逾五旬的江王能看得出,如此,必然导致江、宣开战! 他想得到,江宣若开战,究竟是两败俱伤、令北方炎国食得渔利,还是江国从宣国顺利拓地扩张、使国家强盛,就在于自己归位之后的执政策略,在于要如何参与邘意与未国掀起的对宣大战了。 各凭本事,再看之后表现! 一名整日耽溺淫乐、酗酒堕落的王子,看到的是夸张的阴谋运作。而一位深居禁宫、蓄势待发的君王,则能得看到摆在面前的阳谋大局! “你就是根基还不够稳,才会被公兄轻易夺权。” 范成刚接着说道,“郢郸朝堂,边关军心,百姓民心,如有一处不稳,便始终是灭国大患。因此,直接明着来驱走虔公,夺回实权,是极有可能导致以虔公为首的一方,即他所属的军部与宗室,产生动摇的。” “你也不希望,你的江国在能出兵伐宣前…就先内部分裂吧?” “所以,既然虔公已将权夺去,那不妨就让他再把握的更‘稳’些,至少,让所有外人都以为他已稳固了权力。” “而这…便正需要是我等所说到的‘诈败’了。” “再加上,由宣国质子杨郜领兵发动,杨郜诈败后隐匿踪迹、与我等一道潜藏。如此,宣国王子在江都引发兵乱、被镇压后失踪,足以令江、宣两国断交。虔公即便不受任何逼迫指使,也必当要转变外交态度,要随时准备对宣开战,而不至于错失瓜分利益之良机了。” 范成刚说得头头是道,“如此…江王能明白在下意思了吗?” “嗯…” 江王抬手抚须,注视着眼前的剑执事、目光中是意味深长。 他完全理解了对方意思,也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了铉影阁从中能谋取到什么利益,以及如此计划的动机。 而目下,他所尚在迟疑的,也就只剩下了两件事。 “明白是明白了,但…寡人还想问。” 江王两眼微眯、神色迷离道,“邘意若是兵败,或是并未起兵,乐、未两国若未能攻宣,我江国便直接与宣国断交,该将如何?” “邘意既已会盟坦诚,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点江王不必担心。” 范成刚答说道,“有未国修仙大军相助,对付一群凡夫俗子,邘意不可能兵败。邘意若不起兵,便能轮到是未国效仿白真故事,修书一封往临蓟朝堂告密,使他直接死罪难逃,还是被迫起兵。” “而他称王后,不论他是否还想或还能再攻宣,炎王都必将借‘协助镇压叛乱’之由、出兵复仇伐乐。” “对外征伐、劫掠资源、强国强兵,借此富国安民,也一直是邘意的思路。” 范成刚解释道,“所以…从他要在禽阳会盟一众权贵、坦诚意图开始,他便已注定要走上这条灭亡之路了。” “好,寡人明白了。” 剑执事这番回答,解答了江王心中第一个疑惑。 剩余的第二个,只见他犹豫了片刻后,深呼吸了一道罢,便当着两位武林高手的面,开口问了出来: “事后,二位将往何处?是继续留在江都监视寡人,还是返回铉影阁呢?” “呵,江王这就说笑了。” 范成刚盘手抱胸、目光中闪过一丝锐意的笑答道,“上回已经解释过了,我等留在江国,只是在时刻关注江国局势,并传达回铉影阁,以便我等做好更多更准确的决策而已。至于事后…当然是履行承诺,将王子夷录与公主元夕安全接回了。” “是,寡人不怀疑尔等能力,有尔此话,夷录与元夕必能平安返乡,但…” 江王接下来便说到了正题,“寡人真正想问的是,事后,杨郜孤身一人,如何能助寡人控制虔公?” “寡人若是能独自摆平兄长,又何须尔铉影阁相助?” “既如此,为保证能维持这道帷幕,事实是否其实是,由尔等一众高手留在郢郸,保证虔公不敢妄为?” “若如此,岂非将演变成…寡人事事需倚靠尔等相助,结果变成了,其实是尔等在幕后听政,而非寡人呢?” “寡人并没有实际归位,只是换了个幽禁的地方,换了批控制的人…” 江王同样眼光锐利的说道,“最终,等同于是把江国的国运及国政大权,由姜氏自己人,交到了铉影阁外人手上呢?” 此言一出,在场顿时一片尴尬的静默。 范成刚听罢,长叹出一声来、坐直了身子。一旁的任虹,也在此时看向丈夫去,一言不发,却已是眼中有深意。 “江王…” 沉默片刻后,范成刚遂也深呼吸一道罢、答出来说,“我等…虽也喜欢有话直说,但有些话说得太明白,可就伤感情了呀。” “当然,凡是神智正常的,应当没人会喜欢当傀儡。” “江王若是不喜欢,我等当然可以少问政事,只保您人身安全。但您也清楚,目前…已没有对江国而言更好的路了。” “要我等也说白了的话,哈,总不能真损我铉影阁利益与图谋,来倾力相助江国吧?” “江王您应该想得到,若您拒绝了的话,那我等为继续达成同样的结果,就只有去找虔公,可能…那就不是假镇压,而是真镇压了。” “杨郜逃回宣国,姜夷录与姜元夕被我铉影阁抓走做筹码。” “我等则还是能控制虔公,江国的国运与国政大权还是落到铉影阁外人手上。” “而您…则直接死在兵变的当天,或者…为图方便,直接现在就死了。” 范成刚说到此处、眼中已是杀意显现,语气与话语内容也变作了明显的威胁,“如此结果,难道您…希望看到吗?” 第82章 生死大道 “呵,也是。” 江王未被两位执事的直言威胁所恐吓到,只有是无奈的露出了自嘲一笑,“那这样看…两位并非是来征求寡人同意、或是寻求合作,而只是…单纯来通知寡人一声而已了,是吧?” “可以如此理解。” 范成刚也嗤笑应道,“铉影阁对江国国政并无兴致,我等的最终目的,是协助炎国扫灭六国、完成统一大业。即便要把控朝政,也只会将心力费在防止影响炎国统一步伐的政策上而已。所以江王可以放心,剩下的,我等无心过问。” “…行吧。” 江王闻罢,沉默片刻后,便长叹了一声出来。 所谓“阳谋”便是如此,即使当面将全部的动机、手段与意图都完全挑明并承认,也令对方只有必须接受,全无它法。 如此谋略,是同时针对着实力与心态下手,可谓杀伤最是巨大! 炎国自变法后、历代君王的虎狼之势,诸王皆看在眼里。 在他江王姜枰的实际见闻与理解里,炎国在天下七国中当然属于“强国”之列,他半年前同意苍禹的求亲、愿与炎国联姻也是出于此意。 然他却不曾设想过,会在这一年头,冒出一个铉影阁来,与炎国合作,将“统一大业”提早到自己在位江王的年月里! 若如此,自己是既被公兄夺过权,又被绑过女儿,如今,更是不得不答应让铉影阁设计控制朝政… 废去祖宗基业,成为亡国之君! 面临着这般荒唐、绝望无比的命运,以及将来的青史言书,他区区姜枰,要怎样广大神通才能逆天翻盘? 难道…就只能坦然面对吗? “寡人的兵符,早已被收缴去了。” 待思考了良久后、得知再没有其它路可选的江王开口言声时,心里便下定了决心,既然只能与铉影阁合作、那便全力配合,“尽管你们应能轻松找到,但只有符信怕是不够。或许寡人再血书一条密诏,便能调动城外大营驻军了。” 当然,即便如此言语,他心中是还抱着不肯服输的一线希望的。 就算清楚天下一统能使百姓安乐、能免百年兵灾祸连… 那也不代表,就必须是尔炎国才能统一! 就算是只有炎国扫清六合、一统天下,也未必不能在将来,能有人、有办法将国都迁到郢郸,改国号为“江”! 他姜枰,之所以不同杨郜般、在被幽禁后便开始颓废度日,正因是有如此不服输的性格! 而听了此番话语后,范成刚点头应罢,便也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可供他书写密诏的信纸绢素,递给了江王去。 接着,也从腰间抽出一杆小匕首,助江王割破了他右手食指。 而神情凝重、眉头深蹙的江王一边用手指书写着,一边也开口告诉了两位执事如今郢郸军中各部的从属派别。 虽名义上都属于江王之下,大将军所属,但由不同人操持、训练与提拔的军队,军心还是各有所属的。就如邘意牢牢掌控了乐国东线的军心,即便名义上的爵位遭削,但实际上却引来更多归附,更增加了他发起政变的欲望与成功的机会般。 而得知这些重要消息,也是更方便了铉影阁方了解到,哪部士兵可以调动,哪些则不可轻易试探… 再有此助,计划成功,便能是板上钉钉之事实了! …… 另一边,回到铉影阁驻部后的范远独自进入了一间房内,并请诸位斥候不要搅扰。 打开了包袱,范远将带下山的物件一一摊摆在了眼前。 一杆锋利锃亮、但从未沾过人血的道门长剑,一枚炎国王室苍氏信物的兽形红玉玦,几册早已反复翻阅、熟稔于心、韦编三绝的道门经典,一沓空白的符箓纸,一些天门山的法宝、丹药与草药,一组笔墨与砚石,一些所剩不多的黎朝刀币… 以及一套被换下来已久、但始终保持着干净整洁的,天青色的天门山道袍与一顶黑色道巾。 范远盘膝坐下,看着这套藏匿不用已久的道士打扮,呆呆看了许久。 他还在纠结着,今日配合父母行动、主动去与杨郜沟通,自己这一为将要发生的“郢郸兵变”作出了推动作用的行为。 破了杀生戒后,自己还能否算是道士? 是否还有资格穿回这一身道袍,持有这些道门法物,施用修习了十八年的一身奇术与符咒,执拿这一口道剑呢? 若是用一场小乱、阻止了一场大乱,保护了更多的生灵不受死伤,这能属于一种侠义之举的话… 是否“行侠仗义”本身,就与他所追求的道家境界是相悖的,他范远从决心以行侠为目的下山的那一刻开始、就已背弃了道途呢? 当然,若从出世与入世的概念理解,或许确实如此。 可同样是为天下太平安生,百姓少受苦难,为何却产生了冲突呢? 西边未国,如今虽有侵吞他国之邪心异志,可实际上不就是一众修仙门派持政,却同样可以治国安民么? 卫兄卫尘风,也称是深刻了解了国内情形、才决心去天门山拜师的。 难道他所出发的起点、与追求的终点,与自己一样,都从一开始便是错误,是并不存在的么? 既然是“同归”,为何会“殊途”? 此时,陷入沉思的范远也逐渐理解了,为何在寅城学宫上,百家学子能争鸣得如此激烈,百家思想为何能风靡流传几百年之久… “殊途…同归…” 渐渐地,范远又联想到了更深远的一层,一个即便是百家学子们、也极少争辩的“敏感话题”: 生与死。 恍惚间这么一想,存活在这人世间,千千万万的草木、禽兽、人,从生到死,不也是一种“殊途同归”么? 富贵或是贫寒,武功高强或是无缚鸡之力,万人敬仰或是千夫唾弃… 最终到了,都是白骨一躯,黄土一座。 除非能有如道家传说中一般,修为圆满、悟得大道,炼化金丹、渡过灾劫、超脱生死束缚,也就无病无祸、不老不死,羽化长生成为仙人罢… 若真有如此,那么出世修仙,是就确实与入世行侠相违么? 世上修成仙身者,有了通天彻地的广大神通与无所不能之力后,居然都变得还不如凡人、无一个有行侠仗义之心么? 那么…修仙与行侠,是否可以并通? 是否有着这样一条路,既修仙悟道,又仗剑行侠,一如今时在郢郸的这条“一举三得之计”般,兼具所能呢? 能否…将之兼通? 想到此处,范远睁开了眼,仿佛心中顿时明朗了许多。同时,也稍微缓解了些自离开艳红楼后、持续许久的愧疚与自我谴责。 通过这番思考,曾对着已被自己点穴定身的瑶光楼杀手、都仍迟迟不敢下手的范远,居然也缓缓说服了心中的自己,接受已破杀戒的事实。 杀戒,或许也未必不可破。 如果他范远决定要走上一条,兼并修仙悟道与行侠仗义的前无古人之路,或许就可以、也有必要做出一些,前无古人的抉择。 那么,即便破了杀生戒,或许也无关他仍做一名道士。 不影响他继续穿回这身道袍,持这些法物,施用一身奇术与符咒,执拿一口道剑。 当然,并非是现在。 这场将要发生的兵乱也无需多自己一个进去亲自下场,毕竟两边的士兵们…实际上还是无辜的。 他们只是为了日后更广大的太平,在不知情时,被迫牺牲… 毕竟杀生,也讲因果。 因何而杀,杀之为何。 只要道心依然纯粹,时刻铭记毕生所学、并保持思考,那么,自己如何又做不了一名入世的“道侠”呢? 或许将来,就会正如师兄所说,到不得已之时,出手见红了吧。 …… 取得江王血诏后,范成刚与任虹夫妇告别江王、离开其寝殿,随后,直接去了郢郸城外的大营。 夫妇俩轻松潜入营中,以“炎王使者”的身份与忠于江王的亲近旧部将领们会面,展示了血诏、并历经了一番沟通。 对于这些将领们,两位执事只称是要借宣国公子郜之名、以诸军之力,奇袭郢郸、进金雀宫,逐走虔公、迎江王归位,不透露到更多的“诈败”及之后隐藏之计,双方便很快达成了共识。 郢郸大军们经过决议、一致认同,兵贵神速、事不宜迟,就在今夜起兵! 在从统兵将领处取到信物,接着再去到杨郜府邸、会见已回到住处的杨郜,交付信物、议定时辰后,一切事宜并终于安排妥当了。 是时已是下午,夫妇俩回到了铉影阁驻部。 所有在郢郸的十名斥候集合在此,包含范氏一家三口,共十三人,齐聚在了小院厅堂内。 总领事务的剑执事范成刚解说了前因后果,并也给铉影阁众斥候安排了任务。 除照常的继续监视虔公姜杵,保护江王姜枰与宣国质子杨郜外,为能更准确的控制兵变走向,范成刚还命斥候们在兵变开始后,救出江王,去知会并假装投靠与支援虔公、里应外合。 而明白儿子没杀过人、江湖经验浅薄,范成刚便没有给范远安排任何事务,只要求他不现身出手干扰即可。 范远本就不打算妄造无辜杀戮,也就点头应下了。 于是,剑执事范成刚便就此,将整场“郢郸兵变”计划自始至终所牵涉到的全部方面,皆安排得是面面俱到了。 在遣出最后一人去往外传信回铉影阁总舵、向阁主汇报后,范成刚便解散了众人。 万事俱备,最后,便是只待时辰来临了! …… 是日深夜,亥时许。 明月高悬,照得透亮遍野,是个无云良夜。 当此郢郸街道上一众商铺门面皆已关店打烊、百姓们纷纷回家睡觉,夜市也开始收摊,就连城防也开始松散之时—— 城外,江都大营的其中一处。 嗒嗒嗒… 在两名斥候的陪同下,宣国质子杨郜成功绕过郢郸守城部将的巡视、偷摸出了城,骑上快马,一路赶来到了军中。 “吁!” 来到军前,杨郜踩镫下马,从马鞍袋上拔下封尘已久的王子宝剑,一边出示信物、一边快步走向了中军帐去。 昨日,他还在一身脏污的在空荡的府邸里酗酒、在艳红楼过夜。 然今日,一切便发生得如此之快,只过去一日有余,他便已执剑来到军中,并将要改变他作为质子的命运了! 杨郜走入中军帐、快步来到为他空出的主座前,而一旁诸将则等候多时了。 “诸位,在下杨郜!” 杨郜心绪激动无比、立即抬手抱拳与诸将招呼,“想必诸位已经听说,明白在下今夜前来所为何故了吧?” “明白!” 众将齐声应答。 “诸位请坐!” 杨郜招呼道罢、便与诸将齐齐盘膝坐下,随后,虚心坦诚道,“之前几个月,本公子在郢郸让诸位见笑了。然今日,幸得炎国使者相助,我等终于等到机会,要来共进大事,驱逐奸佞,清君侧、靖国难了!” “杨公子能振作起来,并助我江国起事,我等也是感激不尽!” 座中一名将领抱拳道,其余诸将点头应和。 “哎,合作而已,各取所需,说是相助就客气了。” 杨郜摆摆手罢,深吸一口气后、便严肃认真的看向诸将,开口说道,“既如此,那就事不宜迟,请诸位即刻解释一下,当前的兵力部署、准备情况,以及我等随后的进攻计划吧!” “是!” 只见座中又一将领抱拳以应后,便主动站起身、来到杨公子身前,单膝跪下、呈上了数幅羊皮卷,当中包括有了郢郸城周围几里内地形、地势的情况,整座郢郸城的平面图,及绝密的金雀宫内部的平面图。 杨郜接过地图,铺展开在眼前,详细端详起来。 “启禀杨公子,我等部众有步甲九千员,当中矛兵七千,弓兵二千。” “由于此举只为驱逐虔公所部,为不过度惊扰甚至伤害城中百姓,我等不再调集更多部众,只此九千步甲足矣。” “金雀宫在郢郸城中北部,我等大营在郢郸东郊五里。” “是故,我等计划兵分两路,六千矛兵与一千弓兵进击城东门,吸引并牵制城内兵力。” “剩余一千矛兵与一千弓兵则在城东交战后,由城北入,奇袭金雀宫。” 将领抱拳、神情严肃的交代出了兵变详细计划,“一路中宫直入到虔公寝殿,将之擒获,即大功告成!” “好!” 杨郜听罢、拍案认同,“那就由本公子亲率北路,我等即刻进军吧!” 第83章 郢郸兵变 夏夜的郢郸东郊,风中透出是一股闷热。 是时夏末,潮湿的气候与极南近海的位置、使此地保持了一种仿佛仲夏般的炎热。 城东大营前,九千步甲已分作大小两部,整齐排列在了营外。 当中的七千矛兵此刻是皆披甲执戈,二千弓兵则负箭篓、执长弓,光是集结便已发出了繁密窸窣的盔甲摩擦声… 九千兵力,用来攻下一座大国都城、显然是不可能足够。 光是城中防守,便有近其半数了。 兵法有言“十则围之”、“其下攻城”,若是寻常情况只以九千步兵,还分两路,一般或许是绝无可能攻下城池的。 然而,这些士兵并非外军、都是来自郢郸本部大营的江军,是专门挑在夜深人静、防备松懈的时刻,在铉影阁势力的配合下发动奇袭,目标也只是打下王宫金雀宫而已。 再加上带兵够少,也更方便于演好“诈败”之戏,使一众不知真相、可能会全力搏杀的士兵们,能尽量少有伤亡。 铉影阁既要控制天下大势,也不想滥杀无辜。 作为江国都城,郢郸大营自然不会只有这些兵力。 只是卫戍都城的大军,由不同将领所率、便并非完全扎寨于一处,是故,只引动这一部、且控制好动静,便可以不惊动其它营的江军。 如今一幕,同样是本地卫戍军准备夜袭,可谓是像极了两个月前、寅侯计划进城强捕墨家的那一回… 只不过这次,铉影阁没有将战场控制在城外,而是选定了要攻城。 兵力规模的相比,也有数十倍之差。 今夜,稍后便将在郢郸发生的这场兵变,注定要远超什么公主失踪、寅城事故、邘意降爵,成为下半年之初,直接震慑整个黎王朝七国的天下大事! 此时,以客军身份统兵的宣国质子杨郜,已换上了一身足以映出月光般的坚铠厚甲,头戴一顶长翎盔,俨然完全不同昨日、已是一副英武将军的模样。 腰挎王子宝剑、骑高头大马,位于北路军的队首。 两名随行负责保护他安全的铉影阁斥候,此时也骑着马,与他紧紧相邻。 在与一众将领对过眼神、手势,确认两路共九千步员已整备完毕、随时听候将令后,心潮澎湃的杨郜于是伸手搭到了腰间… 唰—— 在明朗月光的映照下,杨郜拔出宝剑,指向西方。 “出发!” 只听一声令下,便见杨郜驭马,在最前亲率大军、正式迈蹄启程! 随即,九千步员齐步开动,紧随其后… 另一边,郢郸城中,剑执事范成刚早已带一名斥候、潜入金雀宫中,在江王寝殿守候; 三名斥候蹲守在如今依然在熟睡着的虔公姜杵的寝殿附近,时刻监视着他; 刀执事任虹则带最后四名斥候,以暗器、迷烟或直接上手等方式先后击晕并摆平了城东及城北的守军,使城门大开、防守全无… 提前知晓将要出大事的范远,虽无任务在身,当然也不可能安心熟睡。 他回到自己下榻的客栈,上到最顶层后,直接身手轻巧翻出楼外去、上了瓦顶,坐到了屋脊上、俯视起了不远处的金雀宫。 他决心要亲眼目睹到时那一幕,以此克服心中的怯懦与畏缩! 既然选择了踏上这条道,要仗剑行侠,就要如卫兄所言,不能再不敢出手、甚至不敢见红! 今夜,他要坦然面对这场、由自己参与引导起的“郢郸兵变”! …… 夜半子时,城东门。 放眼向东望去是开阔的平原,若是有人驻守,其实可以看见九千步员的大营,以及营中的篝火与炊烟。 然今日,城上旌旗猎猎,守军们却已各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东路负责牵制与主要交兵的七千大部来到城下,见到的是毫无防守的城门,随即,畅通无阻即进了城。 可一旦进城后,七千士兵在街道上齐步踏动的声响,便没法再遮掩了。 百姓们纷纷从睡梦中被惊醒,点起烛灯、打开窗户,各个瞥见皆是惊慌万分,但稍一细瞧,却见到又尽是江国盔甲与旗帜,不禁也疑虑不已。 但不论如何,都是躲在房院内、紧闭门窗,无一个敢出声的。 很快,行进在街道间、向金雀宫前进的七千士兵们,便被正奉命巡街、未被迷晕的一名士兵发现了。 若是只有五六骑、或最多十来二十人,他或许还敢上前厉声盘问。 可眼前的,却是挤满在街道、排列到后边,数千余之众的大部!在映入眼帘的第一刻,便将这士兵给震住了。 当他还未来得及对这群同样披江军铠、举江军旗的士兵们感到疑惑时,便已认出了那领头将军来… 造反,兵变,叛乱,还是政变? 最终,出现在大军正面眼中的这名士兵愣了片刻,便下意识地转过身,一言未问,落荒而逃! 就是这一逃,便出事了: 只见步军最前排当中一名弓箭手见状,当即张弓搭箭、拉动长弦,对准了数十步外、且还在不断跑远的那士兵去… 嗖地一声,一杆利箭破空而出—— 噗嗤! 飞箭穿梭过百步空荡、刮出锐利的风啸声,只不及眨眼的一瞬,便终于在阴暗夜色下,精准一箭击中了那士兵的背部、穿心而过! 箭头从他心口处突破出来,带着鲜血刺穿了前后两层盔甲… 郢郸兵变的第一个死者,出现! 随后,士兵们保持静默、并不发出声响,目睹着他们的同胞中箭倒地,飙血惨死,而他们,只是继续踏步前进。 坐在客栈楼顶屋脊上的范远,则是眼睁睁看得一清二楚… 见到这一幕,他当然是想起了两个月前、自己曾亲自参与过的,同样是由铉影阁组织的“寅城伏击”。 想起那时,他倒是奋勇无畏,在斧执事的大斧飞出去压制住寅侯后、敢直接与墨家几十人正面直冲寅侯的百余重骑精兵队! 当时寅侯的士兵们,也同样只是无辜的服从命令而已…他范远也只将士兵们击落马下并缴械,并无实际的斩获杀伤。 今日的这场郢郸兵变,或可也算是他参与了吧。 那么…若是经历了今日悟道后的他,再执剑下场,譬如由他来射出那一箭,会是如何呢? 此时的他,究竟是敢于见血了没有? 而另一端,金雀宫中。 为能里应外合、使“诈败”演的更为到位,监视着虔公的斥候们收到信号,便立即主动叫醒了不知还要睡到何时的虔公,各个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张面纱,自称是“炎国使者”身份、告知了他宣国质子杨郜举兵作乱的消息。 在有第一名士兵被射杀的同时,虔公也已在震惊中起身,先立即叫来宫中禁卫、做好抵御准备,并紧接着换好了衣装与盔甲。 金雀宫很快亮起了比平日夜更多数倍的灯火,动员起全部御林军,在面向街道的唯一一处正南门前集结。 虔公下一步的目的地,并非是王宫南门,而是王弟的寝殿。 然当他气势汹汹地提着长剑抵达时,此地却早已清理一空,范成刚与斥候一道、带江王由宫北先出了郢郸去。 暴怒不已的虔公,只得又加急赶回南门去… 而与此同时,紧邻着王宫的城北诸门,却又已是门户大开,被杨郜亲率的二千步兵畅行无阻的通入了其中… 两路大军,皆已进城。 如此看来,或许不该称之为是“郢郸兵变”,而该是“金雀宫兵变”了。 …… 时至子半,全程步行的七千东路军,已在郢郸百姓们的惊恐中,穿过整条东大街、解决了沿路数十名巡街士兵,来到了城北的金雀宫外,面对严实紧闭的宫门,终于停下了步伐。 御林军们则早已动员、集结完毕,此时与虔公姜杵一道,齐齐站在了城楼上。 见到“叛军”终于来到,虔公也来到楼门前,面对起了眼前的七千余众。居高临下,即便隔着百步、他也完全认得出这些将领。 当着他在位时,王弟竟能纠集得出人手,甚至能开进城中、一路来到金雀宫外,这是他不曾想到的。 此时见状,他同时也是稍有讶异,但更多还是愤怒。 “林将军!” 虔公厉声喝道,“这是什么意思?!” “姜杵!” 领头的林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据理厉斥的回应道,“你身为江国右相,趁公主失踪时,私兵幽禁王上,夺权监国,罪当万死!我等忠国之将士,今夜现要清君侧、靖国难,处死你这窃国大盗,迎我王上归位!” “放肆!” 虔公厉喝回应,“本公乃江国大将军,本就享有辅政大权!你等再敢前进一步,便是当作叛军处置!” “姜杵,你才是最大的叛军!” 唰的一声,林将军拔出宝剑,指向了城上虔公去,“即刻开城、投降认罪,尚可看在你王室身份上,免去一死!否则,若由我等擒住,定将你交由王上处置,死罪难免!” “林将军,休得胡言!” 虔公则是颇有一番脾气,“你等区区一介叛军,我观无非数千之众,竟也敢硬闯王城!小心造反不成,在此白白送命!” 金雀宫的卫戍御林军超过万数,地形上也占绝对优势,由此看来,这七千部若是要败,倒也合理、不会引人怀疑。 而在林将军的理解里,他们的两路配合则是必成之势,作为忠于江王的部署以及勇武俱佳的将军,他也有这个胆识,敢于带兵攻城。 于是,面对“权贼”虔公的话语,林将军是毫无畏惧… “多说无益!” 终于,他缓缓抬剑指天,随后,大手挥下,“攻城!——” 随后,便见在他身后最前排的弓兵们以最快的反应、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城上的虔公及城楼,松弦射出! 哗哗哗… 千名弓兵,漫天箭幕,顿时如遮天蔽日般、密麻落下! “放箭!” 城上的虔公也立即下令,命守城的御林军们对着眼前这批“叛贼”放箭抵抗,自己则立即绕回去,躲到了城楼后… “冲!” “擒斩虔公!” 林将军则厉喝一声,在弓兵们的掩护下,带兵齐俱冲出、直向宫门而去。紧随其后的,自然先是推着巨木冲车的攻城兵… 轰!轰! 庞大的冲车木槌一声一声撞击在宫门上,很快将金雀宫正门在剧烈摇晃及震荡中撞开一道道裂纹,并逐渐破裂… 冲车之后推来的,则有是云梯车。 一辆辆云梯车从街道中央推来,行进到城墙上,在士兵们的操纵下升起高梯,搭上宫墙。 随后,便有英勇的士兵们一个个奋勇争先,踏着云梯、飞快登上城墙去… 城楼上的守军们虽然对付着自家军队、但此时也不缺手段,只见除了正一个个放箭抵抗的弓兵外,许多储备在城上已久的巨石被他们搬起,送上云梯推下去,将登城的士兵们一个个拒开… 攻城兵们接着又不遑多让,很快,开始借火把与热油、在极近的距离内使出了“火箭”招式,将一个个油包插在箭头上、并在点燃后射出! 金雀宫城门楼,顷刻间被点燃! 随着弓兵对射、攻守城互相过招,很快,两边渐有死伤,终于… 轰! 随着一声巨响,最前端的冲车木槌终于撞开了金雀宫大门,随后,五千余众步兵蜂拥而上、冲进了金雀宫内! 金雀宫南门,被正式攻破! 这般动静,无可避免的惊醒了全城百姓… 近在几百步外,甚至脚底下的客栈门前就有步兵后部的范远,站在屋脊上,将这一幕也清楚看在了眼里… 从小到大,只在无数书簿上与口耳相传里听说过战争… 曾经的寅城伏击战,也只是计划缜密、规模极小,且一斧定乾坤的毫无悬念之战… 而如今,七千步员在狭窄街道前集结齐上,用出各种手段,攻破城门的攻城战,却是终于让他亲眼目睹! 战争,虽然总会带来生民颠沛与疾苦… 然而城门前的两军相接,一个个士兵们或是中箭倒地、或是从云梯与城墙上跌落、或是受火焚而死… 这,才是最为残酷与血腥的第一线! 刺鼻的铁腥味,横七竖八、不堪入目的遍地兵尸画面,诡异的充斥满了范远的五感各处,紧接着,随着东路军攻破金雀宫门、冲进宫中,范远顿时也下意识地起身,追随跟了上去… 第84章 金雀悉宁 在下令放箭后,虔公便已直接赶下城楼、乘马逃进了宫内更深处去,而与他奔赴方向所相反的,便是越来越多的御林军由各个方向朝宫门前顶上了前来,聚集在了宫门前广场上… 轰! 随着冲车木槌将宫门撞破,林将军也亲率五千余士兵、蜂拥而上冲入了金雀宫,进到广场,便直接与及时到来、且还在不断汇聚更多的一众御林军们展开了交锋! 于是,最惨烈的一幕,就在这金雀宫前广场上呈现了。 城门楼被整个引燃、包裹在熊熊烈焰中,仿佛夏夜郢郸城中的一点北极明灯,而其后宽阔的前广场上,刀、剑、长矛与箭矢,在两部数千士兵的交锋中发出繁密而复杂的交击声… 锵锵锵… 夹杂其中的,还有是嘈杂不绝的破甲、惨叫、厉吼等声,搅扰着全城百姓,实在不堪入耳! 而凭借着轻功,一路飞檐走壁、同步追来到城楼上的范远,来到了在这最近的距离。 他的双眼,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切; 双耳,将这些所有的嘈杂声响,全都听在耳内; 口鼻,更是闻到火焚焦味、铜铁生味、鲜血腥味的混杂,这一天,他的五感,在这最前线将战争的惨烈完整体验了进来… 明明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铉影阁为助江王归位、使两国不交兵,牺牲无辜士兵们要演的一出戏。 然而,却要打得如此真实,如此刺目! 而这…还只是能发生在宫内,数千对数千级的交兵… 倘若是七国互相攻伐,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的交锋,岂不更是血腥、残酷与混乱,枉死者更众? 白天在院里冥思时,尚不知将是如此惨烈。 如今交战一起,死伤者已在急剧飚增、光是目所能视便有至少数百,也许很快就要上千去了。 想想在这些散落一地尸体的背后,又是无数个受到波及、濒临破裂、几十年内要活在悲伤中的家庭,范远更是心痛… 可是,又正如“行侠仗义务必要见血”的道理般,为助江王归位,却又是不得不这样做的。 纵使再是残忍,然想不到它法、且战事已起,也已无济于事。 目睹着这一切,范远只能期望…林将军所率的这一部东路军,能尽早下令撤退、减少伤亡吧… …… 与此同时,另一端,金雀宫北。 在二千北路军几近悄无声息、畅行无阻的直接由北门进了金雀宫后,一路南下,便很快与卫戍宫北的御林军展开了交锋: 锵锵锵… 宣国质子杨郜驭宝驹、执大剑,在两名斥候不离身的拱卫下,冲在最前线奋勇的砍杀着… 交战规模虽比南门小得多,也并无什么攻城、火箭等手段,但两相拼杀,却也是同样血腥与残酷。 与在南门观战的范远相似,此时的北战场,范成刚与任虹夫妇两执事,也正保护着江王姜枰,在不远外的一处高殿围廊上观看着。 此时的这一幕,身为江王的姜枰看在眼里是最为心痛的… 破坏着他姜枰的宫殿,惊扰着他郢郸的百姓… 今夜事的因,都是他亲自应同了两执事的计划、还给他们提供了自己的血诏,说服这些最是英勇忠诚的旧部。 今夜事的果,是王权将由公兄姜杵之手、移交到铉影阁外人处,且江国还要与宣国撕破脸,倍增开战风险… 再有,郢郸兵变消息若传出到天下,又将造成什么影响? 会否有异国野心家趁虚而入,伐江于不备? 而最残忍的是,在此互相厮杀的两方、他江国的忠勇将士们,却只是不知情的在被操纵着演一出戏! 或许自己不该答应,可…依今日两位执事所言,这有得选吗? 眼看着并思考着这一切,江王心中是有如锥心之痛… “够了没有?!” 很快,便见他转过身、对着剑执事厉喝道,“反正都要诈败,还让他们厮杀下去做什么?可以撤兵了吧?” “撤兵?” 范成刚冷淡的答说道,“既要败,没多少战损就直接撤了算什么?岂不是太假了?还得是溃逃或是全军覆没,才能演得更像,可以不受怀疑吧?再说,现在统兵的可是杨郜,要撤,也还得等他下令。等到开战了,我们铉影阁可就做不了什么了。” “什么?!” 江王惊怒反质问道,“杨郜…他知道自己有尔铉影阁人保他一命,当然悍不畏死了!他是宣国人,岂可能把江国士兵的命当命?他等着回去当太子,他还巴不得我江国多死些人呢,他怎可能撤兵?!” “那不就演对了嘛。” 范成刚答得是无比的冷血无情,“战至全军覆没,剩他最后三人逃走,不就是再合理不过的‘溃败’了吗,还有哪出戏能比这样更真实?” “你!” 江王当即上前揪住他衣领,面对这般言语、一时是气急得要动手,另一边拳头都已抬起握紧,然很快,却又止住松开了。 讽刺的是,这两人如今站在这,偏偏是在保他性命的。 看来不论如何,他已改变不了今夜了。 随即,只见他又转回身去,看向了楼下正持续厮杀着的两部江军去… “姜杵处,还有我们三名斥候随时监视。” 此时,一旁的刀执事走上前来说道,“除同样保其安全外,也会在御林军‘得胜’后将其擒住,发信号通知我等去汇合。届时你便可重掌实权,依计开始隐居幕后、垂帘听政了。” “…嗯。” 江王只十分平静应了一声,心中已是毫无波澜了。 …… 驻扎在金雀宫中超过万数的御林军,战力本就非同一般。 比起卫戍在城外这些只穿得起一层木板甲、用着铜头矛的步兵们,城中的御林军是各个有披盖全身的精盔厚甲、铁铸刀兵、良弓羽箭,受的也是大将军姜杵的亲自训练,对姜杵忠心耿耿。 即便同样是分作两部,抵挡这群“叛军”,于他们而言也是不在话下。 随着本身更强、数量也更多的御林军源源不断赶来,很快,两边便皆是攻守之势异也… 攻破宫门、焚烧了一座城门楼的东路军,与由杨郜所率、宫北奇袭的北路军,很快在御林军的防卫下逐渐见底… 忠心但不知真相的林将军,始终认为自己是勤王靖难,于是也死战不降。 厮杀一阵后,便英勇战死在了前广场上。 杨郜则果如江王所言,是既知自己有炎国高手护卫、又知手下带的是江国士兵,便放纵他们自相残杀,同样做出一副悍不畏死模样、也绝不下令投降,与御林军们拼杀到底… 到了夜半,丑时许。 两路进攻的九千步员,便在金雀宫中的两处战场、被完全歼灭干净! 七千东路军无人生还,两千北路军则有杨郜仅以身免、被两名斥候护卫着逃离战场,以一副败者之姿逃离了郢郸… “保护”虔公的三名斥候在见到兵变被成功镇压后,虔公长舒一口气、以为终于平息,便命两军打扫战场、孤身一人时便现身。在他正打算感谢“炎国使者”时,便遵咐将他控制,而后抓去与两位执事汇合了。 这场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由铉影阁势力自始至终主导、推动与收尾的“郢郸兵变”或称是“金雀宫兵变”,便就此落下了帷幕。 这样震动了全城百姓的大事,是不论如何,必然会传开出去、想瞒也瞒不得的。 但在外人看来,这确实只是宣国质子杨郜策动、但失败了的一场叛乱。 造成的结果,就是虔公的地位与权力更加稳固,且江、宣两国才建立半年的外交关系,必将因此废止。 实际上,是顺利由铉影阁控制江王、再控制虔公,进而控制了整个江国。 铉影阁,达成了他们的计划。 …… 夜半寅时,金雀宫中。 当一切仿佛都逐渐安静与沉寂了下来之时,江王寝殿内,却是灯火通明,有十余人围聚。 中央小厅内,江王姜枰在主座条案后盘膝而坐。 在他身后,“剑执事”范成刚与“刀执事”任虹背手而立、已经有了副幕后听政的模样。 众人面前,六名斥候围坐两旁,还有两名斥候押解着虔公姜杵、令他面对着王弟双膝跪在了地上。 看着这一幕,江王心中是百感交集… 他期望过夺权复位已久,可当真见到眼前这一幕,却又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小弟…” 虔公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切,适才才以为自己镇压了叛乱,如今窥得真相、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这是怎么回事?!你…” “大哥。” 江王平静解释道,“事情并不复杂,我借炎国安插在郢郸高手之力,以九千忠心旧部为代价,夺回了属于我的权力。但…我并不露面,你今后还是虔公,而你看似稳固了的权力,就要回到我手,由我等幕后听政了。” “什…什么意思?” 虔公一脸疑惑,倒是没能听懂。 “字面意思!” 范成刚开口替其继续解释道,“他本来就是江王,是你这个右相不安分,发动宫变幽禁他、夺权监国,现在他要还治其人之身,以王名行王权,也就仍把你这个多余的架出来在台上。至于这场兵变,也只是为了逼江、宣断交,以便将来开战。那我炎国在北方步伐便能安稳许多。” 江王听罢,低头长叹了一声出来。 “这、这…” 虔公如此则是很快听出了蹊跷,怒色上脸厉喝道,“可你这…你靠他们夺回位置,你又岂有可能再掌权?小弟,你这不是…这不是把国家权力,拱手让给外人吗?你这不是卖国吗?!” 砰! 然江王听到这里,却是也爆发了自己的脾气、猛拍了一下眼前条案,唰一声拔出身旁剑执事的佩剑,快步径直走向了公兄去。 众目睽睽之下,江王抬剑指向了兄长。 “说…我卖国?” 江王此时眉目间怒意是比其兄长更甚,“大哥,你若要问,就不妨先问问你自己…为何要在半年前,做这种蠢事!” “若你安稳听话做着你的右相,我兄弟俩岂会有今天,江国岂会有今天?” “试问,我若不做一场兵变,你将要如何?” “你拒绝与乐、未两国共同攻宣,倘若两国攻宣不利,未国借口攻我江国,你能如何?” “你若同意攻宣,又为使权力稳固,是否需要先解决我?” “那我告诉你,这帮炎国高手们,打定了主意要逼江宣开战,不是让你假灭我,便是让你真灭我,你告诉我,我如何选?” 唰—— 说到此处,江王执剑抵在了虔公脖颈边,声嘶力竭,“要么我死,要么我活,你告诉我,我如何选?!” 江王此时的情绪,已导致他说话是几乎语无伦次了… 虔公虽也大致听得懂,但没有反驳的理由,加上剑在颈边,一时也只有哑口无言了。 铉影阁众人皆清楚江王不会下手斩杀其兄,便都没有上去制止。 “说卖国…就夸张了,虔公。” 范成刚盘手抱胸、迈上前去,开口说道,“我们向江王承诺过,会帮忙将贵国王子夷录与公主元夕从宣国接回,这才换到他合作的。呵,不至于到他说的以命威胁的程度。” “而且…虽然你们可能早几十年已猜到过、或是看出来了,但还是再强调一遍吧。” “炎国的目标,是扫灭六国,天下一统。” “从今往后,江国要做些什么,只要不影响到我炎国统一大业,我们…便也没有兴致,也没这个精力,去过多操心尔江国的朝政,也就不会干涉。” 说到此处,范成刚也逐渐走到了跪着的虔公身边。 只见他俯下身去,青铜面具映在江王手中、自己那柄锃亮的铁剑锋刃上,照出了他那锐意十足的眼神。 “毕竟将来…这里迟早会是我‘大炎王朝’的土地。” “任由尔等如何对内治民吧,对外,尔等终究是免不了…将来被我炎国吞灭,做我炎国臣民之命运的。” “既如此,我等又何必…费这心力帮尔等治国呢?” 范成刚冷嗤一声笑道。 “你们说是吧,两位江王?” 第85章 启程离江 次日,七月初三。 这天郢郸城中百姓们,皆是被昨夜进城的江军、撼响全城的动静与亮起在王宫的火光等,震慑得是人心惶惶。 一大清早,宫中便传出旨令,要征发民夫进宫搬运尸体。 殒命在金雀宫中两处的九千江军,几乎都是郢郸本地人。被征来的民夫,很快出现了在尸群中找到自己亲人的不幸者… 然不幸中的幸运是,这些士兵大多都还保留着全尸,在得到御林军方面的同意后,便有亲人将之带回了家中安葬。 乌云密布,压抑的气氛将郢郸城笼罩得密不透风。 剩下没有亲人的士兵们,则在一众民夫在御林军的监督下,被一辆辆轮车拉走,从宫北运出郢郸城,到几里之外直接刨坑下葬。 充斥在城中的氛围,还有着一股自上而下、无可言说的悲伤。 …… 午时三刻,城中菜市口处。 在一众兵民的围观下,虔公、大将军与右相姜杵领着一队御林军、自金雀宫走出后一路来到了此处,军中是两辆车拉着五六具尸体,看穿着也是昨夜的“叛军”之一。 对江王最是忠心、昨夜领头攻进金雀宫后英勇战死的“林将军”,此时也在其中。 虔公出宫、御林军随行,队中更有不宜当街展示的死尸,即便无需任何通知,也足以引起百姓围观跟随。 当一队人到达菜市口时,随行围观的百姓已有数百之众了。 大清早时,此地已有民夫们奉命清洁干净了久未启用的刑场,朝廷或府衙凡有处刑恶极之罪犯时,便会在此行刑。 看来今时,便是要对昨夜情况、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了。 虔公一脸肃穆,背着手一言不发的先走上了高台去。而与此同时,则有两名士兵走出队伍,到菜市口前的布告栏处、张贴上了一张告示。 待士兵一走开,便立即引来了百姓围观: “王二十九年,癸巳岁。七月初二,宣质子郜领九千众谋叛,虔公杵领御林军全歼之,郜遁走。众不责罪,自即日起,通江缉郜。旦有得郜者,赏十万钱,加爵三级。虔公杵令江宣断交,通行边关皆需文书令牌,钦此。” 告示内容,简洁明了。 既解释了昨夜全城震动、今早宫中运尸的缘由,又完成了铉影阁计划中的每一步目的。 看到了告示的百姓们,顿时也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回,即便是一无所知的他们,也隐约察觉出江国、尤其是与宣国之间,恐将要有大事发生了。 而目视着围聚过来的百姓们逐渐增多、直至有上千之众后,虔公也看向一旁,对等候着的士兵们打了个手势。 士兵们点头后,遂将尸体搬下车、背上了高台去。 见到这一幕,百姓们却是疑惑了。 一眼可以看出的是,车上这几具已是死尸了,可看眼下时辰与情形,怎么看也是要处刑… 可已死之人,要如何行刑呢? 只见高台上,士兵们将包括林将军在内的六具遗体颈部套上绳圈、借着架起的一座横梁,将之一一吊了起来。 与此同时,虔公走来到高台中间,面向了一众百姓。 “昨夜!宣国质子杨郜,策动九千叛军,攻进金雀宫,企图颠覆我郢郸朝堂!” 虔公声音洪亮道,“所幸,本公亲率御林军抵抗,将叛军所部全歼!而杨郜,则已趁乱逃离郢郸!” “奉我王命,自即日起,依告示所示,在江国全境重金通缉杨郜!” “江国与宣国,断绝来往!” “众不责罪,然此六人,则是昨夜兵乱、答应并配合杨郜起兵的大罪者!” 虔公转身展示身后一排被吊起的尸体、声音洪亮道,“虽已死,然奉我王命,悬吊一日示众后,绞缢绝其身首!” “行刑!” 随着虔公一声令下,高台边缘处的士兵拉下了开关—— 喀喀喀… 只见木踏板一松开,失去了支撑的六具遗体纷纷被悬吊了住,在抽动片刻后、便静止了下来。 这一幕,实在是过于残忍。 知道着真相,即便是虔公自己,眼睁睁看着这几位无辜将军,明明是为国英勇战死、却还要担此污名,并在死后受罪、不得全尸… 但此时的他,也只能强忍住心中悲痛、继续装出他平时那副威武模样来。 自即日起,江国的朝政大权,已是落入外人之手了。 虽然知道自己半年前的行为难辞其咎,然有外部势力如此渗透、却迟迟难以察觉肃清,如今要输这一盘,也只有是无可奈何。 为了国家稳定,他只得继续装下去。 …… 少焉,金雀宫,江王寝殿内。 “这就是我说的,死人比活人有用嘛。” 剑执事平静说道,“你想,从今日起,除我炎国外,其余诸国不就皆以为,你虔公姜杵一来镇压叛乱、稳定了朝权,二来通缉宣王子、与宣国断交,开战在即,你江国不就顺利加入瓜分宣国大队里了嘛。” 在他身后,是四名铉影阁斥候及妻子刀执事。 在他面前,则是面貌上九分相似,此时皆披头散发、穿一身长袍的姜杵、姜枰两兄弟。 两位王公的身边,坐着的正是告示上被通缉了的宣国质子——杨郜。 此时的杨郜,虽也必须听这群“炎国使者”的话,然自从得知命运已经改变、不必再在郢郸做毫无用处的质子,即便是被控制着,他也没什么怨言。 自即日起,铉影阁驻部可说是要移到金雀宫内部来了。 “虔公,何必如此郁闷?” 刀执事在一边也微笑开口道,“你平时如何监国持政,之后也如何做不就得了?你只当做是多了我几人进来听政即可,无需多想。” “哼。” 虔公冷漠看着眼前众人、冷哼一声说道,“那你等…最好要遵守诺言,不要干涉江国内政!” “你是小孩子嘛,纠结这个!” 剑执事当即嗤笑了声说道,“放心吧!我等大胃口的,可不在乎什么小鱼小虾,反倒是我等还希望你江国能兴国安邦、保境安民呢,不然…将来吞并了你们,大炎的南方乱成一片、又得费心思治理,那可就不好了。” 听得这番话,两兄弟与杨郜皆无言以对、默默低下了头去。 “杨郜!” 接着,便又见剑执事看向杨郜、叫了一声,“你接下来如何打算呢,回宣国,还是留在郢郸?这个可由你自选,我等皆会保你安全。” “我…” 面对这个疑问,杨郜则是犹豫了起来。 昨天那个范远兄弟与他说的,是他若留在郢郸、可以搜集更多江国情报传回宣国,以便将来宣国灭江… 可今日他才得知,炎国此举的目的不只是为了趁机复仇攻乐,而是为了同时消耗宣、江两国国力,以便将来全部吃下。 得知如此,还让他能如何安心留在郢郸呢? 即便他能得知许多消息,但若要让炎国势力同样得知,或更可能是先一步得知后、再让他知晓,根本称不上“绝密情报”的话… 他再留在郢郸,还有何意义? “不想留的话,你回了宣国,也可以像我等一样隐藏呀。” 剑执事似是读懂了他表情下的心思般、直接提示说道,“宣国地处中央、疆域辽阔,我等在宣国还有更多的人手呢,这你同样可以放心。当然,我们还不至于把宣国朝政也控制到,还没有如此夸张,哈哈…” 一众斥候随即附和着笑起,小殿内一阵哄笑声中,只有那三人是保持着一副心绪不宁的神色。 “那…还是请诸位,送我回大淄吧。” 杨郜长叹了一声出来道,“然后,希望能借诸位之力,助我在大淄也藏匿身份,让我得以安全为我父王以及宣国效力。” “好。” 剑执事面带微笑,点头应允。 过不久后,小殿外,便有另一斥候带人走了过来。 “见过两位执事,范远带到。” 斥候踏过门槛后、便俯首作揖禀告,而紧随其身后出现的,正是那身形高大、一身天青色道袍、挎着包袱、手执长剑,头戴道巾的范远。 如此装束,看来范远是已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在昨夜事结束,以及见到了今早的举城运尸及不久前的菜市口行刑后,再是愚笨者也能察觉到了: 江、宣接下来要交战,已经很难避免。 范远尚且不知,爹娘是否把这一步算在了其中、铉影阁又究竟是何打算,但他也已无心再揣测了… 见了昨夜那无比惨烈与血腥的一幕后,此时的范远是身心俱疲。 历经短短一夜,如今的他萌生出了许多想法,除了继续修仙行侠尚能坚持不动摇外,其余的却是搅成了一团乱麻。 譬如什么去邯郑找师兄,去青城找芈姑娘,回栎县陪奶奶、婶婶和小逸,甚至是就连回天门山都有。 唯独可以下定决心的是,他已不打算留在郢郸了,即便爹娘在这。 “哟。” 殿内众人上下打量了范远一番,尤其是两名执事、更是皆啧啧称奇。 不仅是铉影阁众,就连那王公兄弟与杨郜也皆疑惑不已。 莫非炎国也类似江国般,请动了修仙门派势力来强过吗?半年前的“请贤书”,原来是这一用意吗? “怎么这副装扮了?” 剑执事疑惑问道,“难道你师父没叮嘱你…下了山要尽量少暴露自己身份,以免连累师门吗?” “这…没什么吧。” 穿回了道士装扮的范远只面色沉重的平静应答道,“只是…心血来潮而已,我在想…郢郸如今,应该大小事已平息了,虽然我才来不久,但…二位执事应该已没什么事再需要我帮忙,我可以…是时候离开了吧?” “…嗯,差不多。” 刀执事则接着问道,“那今后,你打算往何处去?” “先是宣国吧。” 范远答道,“我记得…我们还有把江国王子姜夷录与公主姜元夕接回来的任务,此事…若诸位无暇离开郢郸的话,我想或许可以交给我去做。待此事完毕了后,我便想是…去启国找师兄,然后再到宣国青城去,找那位我在寅城认识的墨家小姐,结识一下…她说的‘申县尹’吧。” “…青城,申县尹?” 听范远说到此处,杨郜却是突然来了神,“范兄所说,莫非是我宣国曾经的左徒大人,‘申正则’大夫?” “噢,是啊!” 范远见状是眼前一亮,这才猛然想起、眼前就有一位宣国王子… 在这个所谓的申正则大人就任左徒及三闾大夫的年月里,这位王子仍在大淄、很可能正是与之相识的! “这确实是个人物,但…” 杨郜继续说着、神情却也渐是沉重了下来,“唉,父王受奸佞挑拨、不识大才,几年前将他发去了青城做县尹,我也是有几年不见他了。” “这样正好啊,范远。” 剑执事此时见状便接着说道,“这位王子郜有意返回宣国,不妨就由你负责,带他回宣国去吧,不过要切记、掩蔽好他的身份,只要你出现在宣国、会有我们的人找到你的。” “杨公子?” 范远则看向杨郜,目露疑惑。 “麻烦了,范兄。” 杨郜作揖请求道,“我再留在郢郸已没有意义了,你护送我回宣国,若是想见申大夫一面的话,我可以代为引领!” “这…好吧。” 范远见状,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来,过来。” 接着,只见剑执事抬手招呼了一声,便令范远径直走了过去… 为安全及隐秘起见,在这三人面前,他们不能暴露彼此一家人的身份,便只得以“执事”或直呼其名般称呼。 可阔别多年,短暂两日的相聚,当然不足以令这一家三口“圆满”。 为了铉影阁的天下大计,为了自己心中的道心与侠义,他们仍有自己必须要踏上的道路与停留的位置。 此时此刻,还需将情感完全压抑住、不能有任何显形于色的离别,自然也就珍重十分… 于是,当范远走来到剑执事面前后,只见那剑执事抬手、捻成了剑指状。 接着,父亲的话语声,便响起在了他耳内—— “云风,爹娘还需继续留在郢郸,执行铉影阁大计,脱不开身。你此去宣国,除保护好杨郜外,也切记保护自身安全。” “之后,宣江之间很可能将爆发战争,这并非是我等可以轻易控制的。” “若宣江开战,你就留在宣国,保护姜夷录与姜元夕安全为上,不急送回江国,铉影阁可任由你调遣、随时配合你行事。” “记得吃饱、穿好,修行也最好不要落下。” 传音完毕,剑执事便朝一旁一名斥候打了个手势。 于是,便见那斥候走出上前来,从衽间掏出一张极大数额的银票,递给到了范远的手上。 范远看到银票上的数额,却是惊得直接两眼瞪圆了… 第86章 杨郜理想 围观的众人并未因剑执事与那范远彼此无话便感到有半分讶异,在看到他那剑指时,便知是已施展“传音入密”之术了。 也就范远,除惊讶手上银票数额外,也才得知父亲竟也掌握这一奇术。 “等等,两位执事。” 而趁此时,与两位江国王公并坐一排的杨郜一举手开口,便引得是在场众人皆看向了他去,“在走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 “哦?杨公子请说。” 剑执事抬手示意。 “…诸位虽都是炎国人,但想必…也都能理解吧?” 杨郜深呼吸了一道后,便站起身来,看向众人、开口问说道,“没有任何一个王子,不想当上太子、继承王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安邦定国,留名青史。也没有任何一个国人,会完全心安理得、毫无愧疚的出卖国家…” “诸位十分坦诚,直说了将来的目标是吞并六国、一统天下,但…这是包括我宣国在内的。” “看炎国布局如此缜密周到,发展也顺利,想必将来…各国该是也难挡其势。” “可我,还是那个不愿出卖国家的国人,是那个想要当上贤君的王子。” “我想问的便是…若将来,在宣国将要被攻破最后一座城池、将要灭国之时…” “那坐在王位上的,是我杨郜,诸位…将要如何?” 杨郜神情严肃问道,“或者也直白些问,炎国若吞灭了各国,会如何对待…遗留下来的宗室王公们呢?” 当着这批人的面问出这样问题,无疑是十分大胆的。 同样无比关心着这个答案的姜杵、姜枰兄弟二人,此时看着杨郜的眼神、也逐渐凝蹙起来… 如今只是一介质子的他,居然比他们这两个有名实的王公、还更先问了出来。 或许也不愧,这是他作为一个年轻人能有的胆魄,是他们这两个“稳重”的中年人已不再具备了的吧。 “嗯…” 剑执事抬手抚颔,故作思虑状。 这群人有所不知的是,他炎国人身份虽属实,可却只是铉影阁的执事,并没有任何孟阳朝堂中的职权与爵位。 即便的确是在助炎国统一加快步伐,但严格意义上,还是不能代表炎国发言的。 “这…得看将来的炎王如何想吧。” 剑执事平静答道,“依我看,无非也就两种下场。对于势大、有隐患,谋反与分裂之心不死的,会予以惩戒,收缴财产、废为庶民,或是直接夷族、绝其宗庙。对于心悦诚服者,应该还是允许保留其位、安度晚年的吧。” 这倒是些实诚话,毕竟此前千百年、历朝历代各国灭亡后,遗留下来的王公宗室们,也从来逃脱不出这两个结局。 而两位江国王公对此所更为挂心的,其实则是它的前提。 “哼,问这些做什么?” 江王姜枰则在此时插话说道,“炎国将来能否统一,还不一定呢!杨郜,你此去还是先多担心接下来宣国的境遇吧,我看这回,多半又是要与十九年前如出一辙了!” 杨郜听罢、朝向身旁的江王瞥了眼,二人对视起来,神情皆是凝重不已。 “唉…也是。” 片刻,杨郜长叹一声出来罢、便转看向了范远去,“范兄,那我们启程吧。” “嗯。” 范远则是面色平静,点头应下。 …… 在告别了小殿内众人后,范远即带杨郜离开了郢郸。 在菜市口悬尸后,郢郸城的御林军、卫戍军与民夫们便又奉命,很快将相同内容的告示、以及绘有宣国王子杨郜头像的通缉令,张贴满在了全城各处,尤其包括十二处全天有人进出的城门。 为不影响杨郜返宣,虔公也在“炎国高手”们的叮嘱下故意下令将其画得与本人并不相像,也就只有真正与之打过交道、认识甚至熟悉他模样的极少数人们能从中看出错误。 不过,这些几乎不知任何背后真相的贵族、文臣、妓女与商贩们,倒是无一个敢去指出来。 有此“配合”,再经一番对他本人的妆扮,如此,即便杨郜堂而皇之的行走在大街上,也可以不被认出来了。 于是,这个被通缉对象,便就这样在通缉他的朝廷的配合下,从通缉令的发出地安然无恙的出了城去。 出到城外,范远、杨郜二人也终于得以踩镫上马,驭马以行。 骑着马行进在往西的官道上,二人慢慢远离了郢郸。 “范兄。” 一边行着路,杨郜也主动转看向范远、搭话询问说起道,“贵庚?” “啊?” 对此稍有讶异的范远,片刻后则也只平静答道,“我…二十四。” “噢…差不多,我二十九。” 杨郜答罢继续问起道,“我看你相貌,年纪该也是不算很大。不过…一夜不见,你这变化倒是挺大的。昨天还信心满满的向我告示你们的计策,今天居然换成了副道士打扮,还跟个真道士一样,不苟言笑,像换了个人似的。对了,想起剑执事所言,你不会真是道士吧?” “我是。” 范远则平静答出、并未打算隐瞒,“我主要是…此前一直在山上安静修行,下山以来,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昨夜金雀宫前门,成千上万士兵…在那接连倒下,密密麻麻、堆积成山般的尸骸,我实在是…唉。” “原来如此…” 杨郜也叹了一声道,“你如此说…我能理解,毕竟…我人生二十九年,也只有这半年是待在江都。之前岁月,宣国不知几次被各国进攻,我都是听在耳里、看在眼里的,尤其是十九年前那回…哎,如今虽是熬了半年、终于解脱了,可接下来又要出一回更大的动荡,我这回家…倒也回得不安心呀。” “嗯…” 范远听罢只应了一声,心绪沉重,并未接着言语。 当此时的他开始静下心来认真思考时,这才终于联想到了那个曾被自己忽视掉的、最是可怕的可能… 是否,爹娘与铉影阁如此计划,其实是故意要挑起宣、江开战,以使炎国得利呢? 故意不与自己说、甚至当日要反着说,危言耸听一番战争的残酷,其实…都是了解自己心软,欲扬先抑、故意说给他听的呢? 他们的计划,一开始就是要两国开战吗? 虽曾想过,自己爹娘是铉影阁创派执事,手上定是已沾了不少鲜血。可如今才知道,他们如此轻易便操控一个大国,引导了战争的爆发… 这份血债,几乎已堪比黎太师白真般,是只多不少了。 这一走出郢郸,范远便已立即是又感受到了与爹娘间陌生的疏离感,仿佛他们之间才几年不见、却已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可爹娘其实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人物。在他才三岁时,就已随阁主一同建立铉影阁了。 那么变了的,究竟是谁呢? “范兄。” 杨郜继续搭讪问说道,“你是炎国道士吗?” “嗯。” 范远点头以应。 “啊?” 杨郜抬手抚颔、顿时目露不解道,“若不是未国道士,为何会出仕、替炎王在这千里之外做事呢?而且…你还有炎王信物。” “我…” 听到如此询问,范远思虑了一番后、随即答说道,“是之前,我们炎国王子禹也在郢郸和公主元夕一道失踪,炎、江之间断交后,炎王向天下广发请贤书,其中就有一封寄到我师门,到了我师父手上。再之后…我就下山来了。” 如此答复,说的尽是事实、倒也不算撒谎,只是省略去了许多不必要让杨郜知道的中间故事与危险机密。 “噢,苍禹啊。” 杨郜听罢、抬起头来,边思索着边答说道,“印象中见过几面呢,好像比我小几岁,挺沉默寡言的一个人。诶…对了,你们连姜元夕都找到了,那苍禹有消息了吗?” 范远只默不作声,摇摇头而已。 “这…” 杨郜见状,面色很快也沉重了起来,“半年过去,至今还没有苍禹的消息,我看…以天下之大,当世之乱,他很可能是…已惨遭不测了吧。” “最好…不要吧。” 范远闻罢,也只有如此淡淡应答。 不论是出于该对外人隐瞒保密、还是他确实还不知苍禹下落,他所能说的也只有仅此而已。 “听两位执事说,你此去除送我回大淄外,还要把姜夷录与姜元夕兄妹接回江国啊。” 杨郜又继续搭话道,“姜夷录我知道在大淄,那姜元夕在何处?也在大淄吗?” “…在湫阴。” 接下来迟早要回此地一趟、且是将公主与银铃姑娘接走,范远便认为再没什么隐瞒的必要、遂懒得去编些什么言辞了。 “湫阴与大淄…有几百里远呀。” 杨郜疑问道,“我等出了江国后,该先往何处去?” “这…” 这个问题,虽无非只是个先后顺序而已,但着实也令范远陷入了思考。 若先去湫阴,那杨公子便是要一路陪同,不仅要保护的时间变更长了外,在接到公主二人后、自己更得要一个保护三个,再加上路程上,也是湫阴在宣北,大淄在宣东,如此是耗费时间绕了个大圈… 那么,是先去大淄吗? “范兄,你之前不是说,想去拜访申大夫吗?” 杨郜则在此时提议说道。 “这…是说过啊。” 范远听得疑虑道,“可…若是青城,路途就更远了,王子夷录与公主元夕也都不在那,总不可能先去青城吧?” “那当然不是。” 杨郜答罢便解释道,“是这样,我刚才想到,既然宣国接下来又将难免面临大战,且不下于十九年前般夸张,那…为救宣国,我想去请一位人物出山,那是我宣国的老军侯。十九年前,正是他率军先后击退五国大军,那可真是…神威天降,救国之功啊!” “对喔…” 自下山以来,范远一直到处听说着十九年前宣国被五国围攻,却能在一年之内御敌、寸土未失的故事,但却从未考虑过、或说始终忽略了,宣国为何能实现这一奇迹。 原来,果然有这样一位大将的存在! “那位将军,是大淄的将门世家。” 杨郜于是开始介绍说道,“他姓仲,名梅夫,在五国围攻几年后就已退休下野,如今…该是已年过六旬了。” “仲将军早在五国围攻前,就带兵几十年,打赢过无数保家卫国之战了。” “而且,他可不是区区一介武夫而已啊…他写的许多兵法和理论,也是流传天下的,据说还有‘兵家之首’的威名。我是记得,人们除了叫他仲将军外,也是常去讲学论战,有很多人叫他‘仲夫子’的。” “不止于此,据说他本人还是个剑术高手,呵,虽然我是不曾见过。” “不过我知道…他下野隐退后住在何处。” 杨郜说着指向前方道,“沿此最近道路急赶,大约两日出江国后,往西走,便是宣南群山。在那片绵延大山中,就有一座‘亥山’,仲将军便一直住在那里。我们若是够快的话,只四五日左右便能到亥山中见到他老人家。” 适才一直听着杨公子近似吹擂般骄傲的夸耀下来,范远虽是也对这位将军愈发感到好奇,但也同时明白了杨公子话语中的意思。 “这…” 范远听罢疑虑起来,“杨公子,莫非是想先到那山中一趟,去见那‘仲将军’一面?” “先去他那,是最近的呀。” 杨郜对宣国疆域地形已是熟稔于心,“如今若要救宣国,唯有请他老人家出山了。与其先去见父王一面,又折返一趟来找他,我想倒不如先去见他老人家一面吧,这样…也免了万一之后再撞上什么闭门羹。” “况且…他与申大夫也私交甚笃,甚至指腹为婚、给子女订过娃娃亲呢。” “范兄,不想顺便也去见一面?” 杨郜对着范远微笑说道,“亥山,大淄,湫阴,照此‘之’字路线走便是一条路顺到底,随后再折返南下。无需多绕,可节省不少脚程了。毕竟现在咱们身上肩负的可都是国家大事,范兄,你也不想耽误时间吧?” “这…也是啊。” 听得眼前这位的确更熟悉宣国情况的王子给自己讲解路线,范远慢慢的便也被说服了。 尽管…若是陪着杨公子先去找那仲将军、请他出山,是有可能耽误到爹娘与铉影阁的什么计划。 但此时的范远,却也实在懒得考虑更多。 他只想到,若是这位将军出山,能保住宣国,能打更多胜仗、避免更多无辜伤亡的话,那他…就有必要去这样做。 即便这样,是可能与那什么自己尚未得知全貌的“铉影阁大计”相悖,自己也一定要这样做。 因为救护天下,保四方安宁,这才是最大的侠义! 这也是不论铉影阁对爹娘、对自己,对范氏一家,甚至对整个炎国能有再大的厚恩,也不能凌驾其上的原则… 这…正是自己的道心! 第87章 银铃之路 癸巳之秋,七月既朔。 在这七国最南之地,短暂一夜间所爆发出的、这绝对远超于什么“公主失踪”、“寅侯降爵”之类的,足以震荡整个天下的大事…除非要将整个郢郸完全包围、控制起来,否则,是绝无可能挡得住消息传开的。 更何况,江国朝堂也并不希望消息被封锁在此。 作为江国王室,对宣国的王子实施悬赏通缉,这便已经释放出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断交已是明言公开,而开战…只怕是也势在难免了。 只需数日时间,便足以传遍七国,在邘意准备万全、发起政变之前,作为“天下动荡”乐章的一个前奏而出现。 七国群起、兵灾祸劫、生灵涂炭的主旋律,不久…便也将要奏响了。 而在消息尚未爆发而出的同一时日,七月初的某日。 千里之外,宣国北境,湫水南岸的湫阴城。 这天清晨,正值日出东方如鱼肚既白、金辉齐放若珍宝遍天之际… “驾!” 马蹄疾驰声渐响,一骑飞影自门前出了城后、远远奔来,马上一男子生得白俊英武、双目锐若星芒,背负长剑、披发迎风狂舞… 正是身背两国通缉、独行天下,本自未国出来、却反而有心求道的侠士—— 卫尘风! 此时此刻,卫尘风正执缰抽鞭,马鞍袋里揣着长弓与箭囊,直奔湫阴城南的山林方向去。 自从六月中旬在江国偶遇范远后,他便依约折返往北回来了。 之后,正当还打算去风氏求些灵药的他,又打听到江湖传闻,风氏自从三月遭遇夜袭、上代庄主亡故后,便紧闭山门、不做渊国以外生意了。 对医理一窍不通、出于行踪保密不敢到处乱找江湖郎中,更并没有巧遇到风听雨商队、即便遇到也认不出的卫尘风,已是再没法为伤后痊愈中的公主元夕与银铃姑娘做些什么。 最终,便回到此处、隐姓埋名,在二人住处附近也住了下来。 不现身与她们见面,只日夜默默守护在周围,迄今已有数日之久。 而从范兄处得知,那股神秘而庞大的江湖势力也在湫阴暗中保护她们后,对范兄深信不疑的卫尘风,便也并未一刻不离。 譬如此时,他便手上痒了,打算进山打猎、开一些野荤了。 而他有所不知的是,他定居湫阴数日,其实早已被照榑道长所写口诀反复修习、掌握了道门“传音入密”之术,经脉及丹田中已积累了些许内力的银铃所察觉到了。 只见在他骑马出城后不久,同样一身装束齐备的银铃也出现在了南门,沿着他奔去方向,默默追了上去。 …… 过约一个时辰后,山林中一处树荫下。 马匹系在一旁高竹上,竹林间的空地处,卫尘风已用拾来的竹片、生起一堆篝火,借火烤起了自己今早的收获。 比起能在百步外射中头盔上的雁翎或细小蛇虫的榑景明,常练剑术更多的卫尘风自然没有这等高超射艺。 此时正被他架在火上烤着的,是头体型较小的幼年野狼。 篝火噼啪燃响,卫尘风盘膝坐在火前,用长剑撩拨、翻转着被竹签插满稳固住了的狼躯,时而还小小施力,在肉上戳出些裂隙来、以便入味。 突然,便见他转头向北,眼神警惕,显然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谁?出来!” 轻轻吐掉嘴里叼着的短短竹叶后,卫尘风厉斥起来。 随即,便见重重高竹背后,那位身高七尺、腰挎佩剑,一身朴素布衣、束发扎髻,气质非凡不似寻常百姓的女子走了出来… 江国公主姜元夕随身侍女,银铃! “银铃姑娘?!” 卫尘风一眼认出、当即站起了身来,“这…” 此时的他,先是讶异于银铃姑娘居然已发现了他,还能跟着他追到此处、让他无从察觉,又是困惑于该如何与受伤喑哑、无法言语但又独自出行的银铃姑娘交流,只见是震惊了刹那后,便是凝眉蹙目、左右四顾了起来。 而此刻,只见银铃抬手伸成剑指之势,随后… “卫大侠,不必纠结。” 银铃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已许久未发出过的、自己原先开口讲话的声音,此时响起在了此前从未听过的卫大侠的耳内,“我从两位道长处学会了道家的‘传音入密’之术,现在已经可以用这一方式与人交流了。” “这!” 卫尘风在听到的第一瞬间,便是又震惊不已的直视向了她去。 差点忘了,范兄与榑兄还有这一手。 范兄那天居然还忘了说,原来他们路过湫阴那日、还给她两位留了下来。 难怪这几日以来,见到她与姜姑娘交流时,都不再比划那复杂的手语了。 若要自己专门去学那手语的话,不仅更麻烦许多,且倘若以后银铃姑娘能恢复了发声,这一招便只有是从此荒废,白费了一番心力… 银铃姑娘能学会传音术,这倒是从今往后方便许多了。 然另一边,面对卫大侠的目光,银铃却突然是感到有些紧张,不觉顿时羞怯的移开了眼神去、不敢与视… “卫大侠,我…” 片刻,便见她一边指向火堆上的烤狼肉、一边继续传音,转移了话题道,“那狼肉已烤够时辰了,该…调一调味了。” “噢。” 卫尘风听罢回过神来,立即又盘膝坐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银铃也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依然紧张兮兮,不顾脏污的也跽坐下来在了卫大侠对面。 …… 之后,早知卫大侠今日要来猎野味烤着吃的银铃,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了自己从住处厨房带出的一些佐料。 有盐、梅子、生姜与花椒,也有豆酱与麦酱,甚至连米酒也带有了来。 卫尘风见状几乎是两眼放光,只看向佐料便已口中生津了。 自己独行的日子里,除到各地酒食肆用餐时外,但凡自己烹煮制作、吃下肚的东西,便从来是单调、生硬无比。 毕竟只作为充饥饱腹之用时,味道便不再那么重要,再是普通当也可以忍受。 银铃姑娘的手艺,从来让她想念无比,不在湫阴时、总始终念着这一口… 于是,待由银铃接手了后,这顿烧烤味道就变了。 直至狼肉将要烤熟时,银铃便灭掉火堆,开始用一整套齐备的佐料料理起了香气四散的烤肉来… 正当她处理着时,卫尘风也是终于开始问话了。 卫尘风开口说话,银铃则是传音应答。 从询问为何能出现在此开始,二人聊到了范榑师兄弟二人五月底偶然来到湫阴、给她们留下奇术口诀,的确有神秘的江湖势力在暗中保护及帮助她们,以及六月中旬出现在江国、遇到卫尘风之后的事等等… 卫尘风也在此时通过银铃姑娘,得知了这个“神秘江湖势力”的名号——铉影阁。 接着,二人开始吃肉,并又继续聊起了更多。 郢郸兵变的消息此时虽未传出,然自江国公主失踪后,什么寅侯降爵、墨家连换巨子等事,却是已传遍了天下。 再通过从二位道长处、以及自己一些江湖朋友得知的些情报,此时的卫尘风也足以推断出来,之后将有大事发生了。 生活在湫阴这种几乎接近于“天下居中”的位置,很难不受波及。 深山密林,卫尘风也敢直言不讳,自己还尚未与那“铉影阁”有实际上的正面接触过,即便有通过范兄隐约中提前搭上了关系,但还是放不下心去完全信任他们,只认为他们在这一年头突然露面、必是有所图谋… 而正当面前的卫大侠在对这些天下大事表现出深刻的思考,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之时,坐在对面始终安静着的银铃,思绪却是想到了别处。 只见在一如既往的沉默中,她很快也眉目凝蹙了起来。 连连眨眼,呼吸加急,似是在紧张些什么。 察觉到状况的卫尘风立即不再言语,只看向银铃,一脸疑虑的询问了出来。 于是,只见银铃抬起头来,似乎经历适才一番犹豫、她已鼓起了足够的勇气,眼神坚定无比的直视向了卫大侠去。 与此同时,她伸起剑指,运功施展传音术,说出了那句她压抑心底已久的话语—— “卫大侠,我…想离开姜元夕了。” …… 听到银铃姑娘如此言语,手上还拎着坨大块狼排、嘴里还有未咀嚼完的肉的卫尘风,不禁是瞪大两眼,看向对面是愣住了。 而这回,银铃则是不再有任何紧张与羞怯,而是坚定与之对视。 “银铃姑娘此话…是何意?” 在尴尬的沉默了片刻后,卫尘风咽下口中肉、便开口问出道,“铉影阁、范榑二位道长,还有我,我们都在尽力保护着你二人的安全呀,你这话是…” 而银铃听得卫大侠回应,只是叹气摇了摇头而已。 “…不,并非如此。” 银铃于是接着传音开始解释道,“你们在保护的…只是江国公主,是她的这个身份,而不会是我区区一个侍女。” “适才你称呼她,一口一个‘姜姑娘’,如她所提过的要求般,显然你也不想在他人面前,再只把她当公主、以免显得生疏。” “可是…姜元夕不想做这个公主,只可惜这个身份,终她一生也摆脱不掉。” “可我呢?” 银铃解释到此处,逐渐激动的站起了身来。 “难道我…就心甘情愿的做这个侍女,因她负伤,连声嗓也荒废了。即便她已隐居湫阴小城,我也还要继续服侍她。我就不能摆脱这个侍女身份吗?” “就连银铃,都不是我的名字,是江王赐给我的…” “我可不是注定要服侍她一辈子的呀!” 冷静了片刻后,银铃又叹出一声、随即坐了下来。 “…仔细说来,更重要的还是公主吧,我只是一个侍女,天下大势要怎样动荡,能与我有何关系呢?” “再说,如果她连有人服侍也摆脱不了,她不就依然是没过上寻常百姓的生活,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吗?” “呵,尽管她也的确是。” 银铃摇头嗤笑了一声罢,便又继续道。 “唉…其实我也知道。” “你们的保护,其实也是一种看守,只因姜元夕的现身、足以引起你所说的天下动荡,但…这不是,也不该是包括有我在内的。” “可我若设法联系到可能有在此看守着我们的铉影阁,或是两位道长,我相信,他们也不一定会同意。” “所以…我只有等到这个机会,才来找到你,卫大侠。” 银铃眼神坚定道。 “你跟我们说过,你并非是因为杀人被通缉才逃出未国,而是早就受不了未国那以‘修仙’作为出仕、从军的唯一标准的,腐朽、肮脏而虚伪的制度,这如牢笼般的桎梏。于是,你才有一回,既释放了心中的侠义,也挑战了未国的制度…这才背负上了如今,孤影独行的代价。” “所以…你完全能明白,能理解,我刚才表达的都是些什么。” “正因如此,我才将此事与你说出。” 银铃神情坚定无比,“我只希望接下来,待我很快…或者就是今天,离开姜元夕,离开湫阴时,你能不要阻拦我。让我去追求…属于我自己的道路和人生,毕竟我也是人,我不是一个被注定要服侍江国公主一生的侍女。” “好。” 卫尘风听到此处是深有感触,终于抬手起来、伸掌示意打断了传音,于是看着银铃姑娘继续问说道,“那…既如此,从今以后,虽不知该叫你什么,我也不再叫你银铃了。我只问你,离开此城后,你打算往何处去?走哪条路,去做些什么?” “无所谓,不重要。” 银铃传音答道,“我认为更重要首先的是‘离开’,是做出这个选择,踏出这一步,至于路在何方?” “世上本没有路,所有的路都是先有人走、才逐渐被开辟,而后也才有的路。” “我想…会有属于我银铃的一条路,待我能去走出来。” “至于做什么…” 银铃传音道,“我希望卫大侠还记得,曾经有一次你回来时,我与你切磋,借姜元夕之口与你约定,多年以后,有朝一日,我要再与你比试,我要击败你,来证明自己!” “…好!” 听到此处,卫尘风啪的一声、一拍大腿,神情严肃的看向对面,点头郑重应允道。 “如果你想要走了,那就走吧!去追寻你的道路!” “我卫尘风绝不阻拦,我也会与所有人解释,决不再将你禁锢在此,你只管去。” “将来,也欢迎你随时再来找到我。” 卫尘风眼神中英锐十足,“我卫尘风…也一定履约应战,绝不怯避!” 第88章 太极筮天 银铃微笑以应,心中欣喜无比。 生于平凡,释于自由。 她直接便没再返回湫阴,而是就着今早带出来的这一身,一个包袱、一柄佩剑,就这样在与卫大侠分别后、出发往南去了。 从这一天起,这个由江王赐给公主侍女的代号“银铃”不再是她的名字,为了心中的追求以及与卫大侠的约定,她终于摆脱了如不是因这场意外、便可能要囚禁她一生的侍女身份,从此踏上开辟自己道路的旅途去。 一只本来绚美多姿、却沾上了秽土泥尘的小蝶,此时挣脱蛛网,扑腾着双翼、飞向了广阔而湛蓝的天空。 就连暗中监视、保护着她们的铉影阁斥候,也并没有阻拦。 只因确如银铃所说,对铉影阁而言,重要的是姜元夕以及她的身份,只是侍女的她,完全不在铉影阁的大计规划之内。 而卫尘风回了湫阴后,则也现身到了姜元夕府邸去。 寒暄过后,便直接向她解释了这一情况。 出乎卫尘风所料的是,姜姑娘对此并不感到有任何的疑惑、意外或是愤怒,唯有是沉默良久后的一声感慨长叹,对她能终于能做回自己也感到庆幸。 两人于是微笑对视,彼此都表示了衷心的期望,今后的银铃能走出自己的路,能有更好的未来,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吧。 可天下将要大乱,如此孤身独行的一介平凡女子…真的能做到吗? …… 还是与此同一时日,七月初的某日。 千里之外,另一端的南方。 未国中部,未都雍邑城。 由以桑山“玉娄城”为首的数十上百个修仙门派持国的未国,其整体面貌果然是非同寻常,这在桑山麓的未都雍邑体现得是更为明显。 与其它国都及黎京大为不同的是,这里从建筑风格、城区布局,到百姓风貌,都自上而下、由内而外充斥着仙家氛围… 寻常城池多半是规整的四方矩形,并使纵横的主轴线都对准着东南西北四向。 城中,府衙或王宫也多居于城北,坐北朝南,以彰其权威、尊贵。 而同样纵横十里、拥丁数十万,气仪威武、市井繁华的未都雍邑,却是修筑成了一个八方形。百姓们居住在八个以卦象命名而规划出的城区里,城池的主干道,便是八处城区间的八条大道… 每一间殿阁、楼宇、房屋与广场的布局与朝向,都完全严格的遵照着雍邑的风水与所在的卦区。 甚至就连每一只屋檐上的脊兽,其材料、形貌、姿势与数量,也都各有讲究。 城中百姓,则更是大异于其它城池了。 虽同样能见到商贩、工匠或农民,来往密集、热闹非凡,安宁且祥和的生活着,可更多时候所能见的面孔,都还是各色样式的精致长袍与佩剑,来自各个修仙门派的弟子们… 连日常寒暄、问候与招呼,言辞与行为举止,都全是仙风道骨,仿佛是开到民间来了的大门派般夸张。 也不愧此处,作为天下道家的圣地吧。 在雍邑八卦城区的最中间,便是未都王宫,太极宫。 太极宫,雍邑城的“阵眼”。 统领、辖治黎王朝境内整个西南域未国千里江山的,未国境内首要人物之一的未王,及其后妃、子嗣与内侍们,便皆居住在这座太极宫中。宫内外遍布是腰佩长剑的守宫道士,一座座殿阁楼宇林立间,更是同样颇具一番修仙门派的风范,不再像是寻常诸侯王的宫殿了。 而在太极宫的中心处、亦是雍邑城的最中心处,便是朝堂举行朝会、处理政事的大殿——筮天殿。 殿内更是如同人间仙境,各式雕琢礼器精致华美,炉烟缥缈、芳香缭绕。 深处尽头的高座上,一名身穿天青色丝袍、头戴九旒王冠,面色白净、丹凤长眼、三缕细须的青年男子正盘膝而坐。 正是当今未王,汤楚。 而在他身边的,则站着名一身玉白色长氅,一头银发、顶戴长冠,长髯及胸的老者,正神情严肃、背手而立… 正是江国相国、玉娄城掌门、未王师父,雍邑朝堂的实际掌权者,常丙真人! 常丙真人虽非出自安氏,可也同样是雍邑本地的世族门阀权贵,世代修行自不必说,据说到他出生时,已经连俗名也不取、直取了道号便送上山去了。 于是,便没人知道他的俗名,或许也确实没有。 数十年的修行使他道行高深,足以在年轻时能收当朝王子楚为徒,并在后来当上掌门,将他培养上王位,并最终走到如今这一步,把自己送到相国位置上,一手把持了未国的大权。 此时常丙真人,已是年过六旬了。 至于名号是“真人”还是“道人”,这在当世道家,已经是与境界无关了。 即便是修仙,各国间也分成了无数道路与派别。 既有如天门山般传统的隐世修仙,也有如天引门般的只收女弟子,更有如未国各门派般修行是为了出仕…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今世上,该是早已没有任何一名真仙了。 即便是未国常丙真人,道家圣地之首的掌门、无人知其道行深浅的持国高人,众人也都将他那一副随着时间流逝而衰老的面貌清楚看在眼里,知道就连是他也仍未成仙。 既如此,那么在仙人之下,称真人还是称道人,便也只有字号之别、境界之差,而无甚特殊了。 而除高座上一对师徒外,殿内两侧则也同样有一班各派弟子,执掌着未国不同的文武官职,随侍听候。 这天是朝会,此时是正午。 嗖—— 在江王、相国及群臣入座后不久,便听得殿外一阵破空声渐响,随后,远处便见到有一人影从空中飞了过来… 朝上众人转头,便见来者脚踏一杆长剑,穿梭风中、御剑飞行。 在长剑飞空带来的气浪与嗡鸣的风波声渐进时,来者便已畅行无阻的御剑穿过长帘、直接飞进了筮天殿内,随后跃下着地,而后,便见那长剑也自行飞回背上、自行开闭了的剑匣内。 “拜见海卢侯!” 殿内众臣见其来,纷纷起身俯首、齐声拜谒… 只见是一目测四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穿一身天青色长袍、乌发披散,腰挂佩剑,佩戴着许多珠玉坠饰。 虽被称为“海卢侯”,然此人其实正是数日前方去过一趟乐国、如今又从江国归来了的,未王的同门师弟、常丙真人的师侄—— 未国大庶长,安邴! “海卢侯”是他的爵号与爵位,亦即,在邘意被降爵前,他在未国的爵位、是与邘意相当的。 爵位与官职有区别,在未国,侯爵高于大庶长,众臣在朝堂上、便要以其爵位称呼。 如同姜杵在江国,更多时候被称为大将军而非虔公是一样。 虽早已不再是由黎王室册立、而是各国随心自封,然各自爵禄与实际权力还是有所区别的。 如同黎天子虽名义上高于七王,但却早已不能在七王面前相提并论、或与之同日而语般。如今安邴虽是侯爵、高过了邘意,但远没有把持未国多少兵权,且也绝做不到以名望及军心威慑便使四野拜服、朝堂畏惧,使自己有政变成功的可能与把握的地步。 而他,也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拜见我王,相国。” 安邴则径直走来到高座下,面向未王与常丙真人、恭敬俯首作揖。 朝堂上或官方场合需如此称呼,而私底下,他们是能以师门关系,如师伯、师兄弟及道号等相称的。 未王只点头应了下、便看向了师父去,朝堂上的他是早已没有了话语权。 “嗯,回来得倒挺快的。” 见到安邴竟是抛下使节团御剑赶回,常丙真人应罢、不免也有些好奇,遂抬手抚须询问道,“郢郸的消息,不是已飞谕通知了么?如此着急赶回,是为何故?” “禀相国,事有突然反转。” 安邴禀报道,“就在臣离开郢郸一日后,既朔夜,金雀宫便发生兵变。留在郢郸的宣国质子杨郜引兵作乱,但被虔公镇压平定,全军覆没,仅以身免遁走。虔公在江国悬赏通缉杨郜,并公开与宣国断交。” “什么?!” “这…” 众臣听罢,纷纷哗然,各皆震惊错愕… “呵…原来如此,本相明白了。” 常丙真人则是直接从中听出端倪,抚须咧嘴一笑便答道,“姜杵此前不答应,正是因为还有个杨郜在郢郸,江、宣之间有建交,这是我们不曾掌握的情报。不过如今,这也算是过时消息了。他与宣国断交,那这仗,他是不想打也得打了。” “相国说的是。” 安邴应和道,“那么,敢问相国,是否已决定出兵支援邘意?” “出。” 常丙真人点头应道,“你去江国这几日,司马常辛已从雍邑各门派点了六百剑修,如今正在集结、准备开赴乐国。” 剑修,指的便是以剑为兵器的修行者,这也是天下道家弟子中的绝大多数。 如同范远,便属于剑修之一。 未国虽是举国兵勇皆道士,寻常者都会剑术,什么传音、符咒等各类术法也是各有掌握,精英者更能御剑,再加上粮草消耗相对极少,如此兵种放到任何地形地势的战场上,轻松以一敌百皆可说是完全不在话下… 然而,培养这种“士兵”所需的时间与成本,损失一个所带来的代价,却也同样是巨大的。 它国练蛮力的士兵们,通常十几二十岁应征入伍,操练一两个月便足以上得战场。遇到危急时,更能通过“急征”、“扩召”,来在短时间内“变”出大量兵力,顶上前线。 以法家的军功爵制,再有什么先登、夺旗、斩将类的重赏,即便是民夫,也足以迅速转化为精兵强将。 而在未国的道士士兵们,却不仅先要有天资要求,接着更是要幼年入门,从小过着修行生活长大,最后才能出来到未国的庙堂或兵营中,成为属于未国的利剑… 所以,这便导致了未国虽兵种够强,但兵力极少,且除了提前隐藏好的兵力外、做不到短时间内的急速征召。 其余六国能常备数十万大军、并能在战时还不断征召时,未国则只能有最多数千过万而已,还无法临时增加。 六百剑修派到战场上时,虽可能足以等同六万大军… 但若照此算,便是每损失一个时,也就等同于是百人级的损失了。 “司马!” 常丙真人叫罢,转头看向了殿内武臣一排去。 “禀相国。” 随着殿内众臣目光尽皆聚焦过去,只见一名相貌上看起来年纪与相国差不多的白发老者站起了身来,俯首作揖应道,“六百剑修今早已准备完毕,随时可以进发乐国了。” 此人便是未国司马,常丙真人的师弟、江王汤楚的师叔,安氏族长、与安邴有血缘关系的父辈人物——常辛真人! 与族侄同样是侯爵,但只知其出自安氏、俗姓是“安”,名则是已无记载了。 “好。” 常丙真人点头应罢继续说道,“如今是万事俱备,只等邘意起事,以及我未国进军的一个战争借口了。” “禀相国。” 接着,便见常辛真人继续说道,“那邘意曾称,禽阳之会后,他会在乐国境内加强封锁,使乐都临蓟消息闭塞、接收不到东来的情报。如若情况属实且进展顺利的话,臣以为…我等可以先行进军乐国。” “嗯…” 常丙真人应罢、抚须思虑片刻,随即转回头去,看向未王问道,“我王以为如何?” “这…全凭相国处置。” 未王则唯唯诺诺,在师父面前,应允得是态度卑微无比。 “啧。” 见状,常丙真人便又转回来,面向朝上众臣,清了清嗓后、便开口朗声询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浑厚有中气的声音回荡在殿内,百官群臣随即开始了一阵小声议论。 很快,便在常丙真人、江王、常辛真人与安邴的目视中,又皆彼此各自点头应下,而后纷纷转看向了高座方向来。 “我等认为,司马所言有理!” 众臣纷纷抬手作揖,齐声应和。 “好!” 常丙真人微笑着应罢,便看向安氏叔侄朗声道,“司马,大庶长,现就命你二人,作为大将、副将,统领六百剑修,进发乐国,驻军禽阳城外!随时预备配合邘意政变!” “臣遵命!” 常辛真人、安邴二人遂皆俯首,作揖以应… 第89章 乾生离逆 司马常辛真人与海卢侯兼大庶长安邴领命后不久,筮天殿上便散了朝。 出了太极宫后,环绕在周围的八个规整如一的箕田形城区,在那行人络绎不绝、市井繁华一片的寻常巷陌间… 只见有个身形高健、英姿焕发,目测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身影穿梭在人群间,直往太极宫方向而去。 一身深青色布衫,不长不短的乌发扎着个小球髻,眉清目秀、双瞳有神… 墨者,屈杉! 在禽阳会聚、巨子高丹遇刺后的次日,屈杉便已启程,无法御剑飞行的他,一路快马疾驰的同时,还要不引人注目的穿过寅伯部下对整个乐国南境、尤其是禽山周边的墨家势力地带的严密把控,越境进入未国后,再深入到国都所在的中部群山间… 过了约八九日,到七月上,这才终于抵达雍邑。 作为凡人,这已是屈杉力所能及的最快了。 同样的时间里,与他同一天出现在禽山上下的安邴却得以多去了一趟江都郢郸,甚至连郢郸兵变的消息都带回了雍邑朝堂。 一边行进在前往王宫路上的同时,屈杉也一如往常般,同时在认真谨慎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获取着雍邑当前的民间流言、江湖传闻等… 前来雍邑的一路上,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毕竟近在毗邻,未国的情况他相当了解、早在出发前便做好了万全准备。一旦未国因全民修仙的优势而提前掌握到什么相关情报,改变了国策与朝堂抉择时,对应的墨家,自然也就要改变招数以应对。 心中顾虑万千的屈杉,此时,唯独只有必须继续前进、进宫觐见未王。 …… 来到太极宫乾门前,向守宫道士验明了自己墨者身份后,屈杉顺利步入了宫中。 穿过长路,屈杉再一路走往中心处去… 而这“阵眼”筮天殿,则是坐北朝南、面向着代表“离卦”的正南方位,由西北过来的屈杉则还需多绕段小路。 到达筮天殿长阶下,屈杉仰头循望上去,刹那间顿觉一阵震撼,心中是充分感受到了这座仙风道骨王宫正殿的威武气仪… 随后,屈杉踏步走上长阶,来到正门前。 尽管眼前挂着一排长帘,然透过那薄如蝉翼的丝纱,依然能隐约见到殿内一众华丽的装饰,长厅尽头高座上的条案后那位一身青袍、头戴九旒王冠的当朝未王,以及在他身边那位一身白氅、顶戴长冠、长髯及胸的老者… 王座下两侧,还有几位守宫道士随侍。 由于未国举国修仙的体制,所以并未采用宦官制度、宫中是无一阉人。 即便如此,太极宫后宫中也几乎从未出过任何“祸乱”或是“差错”。只因但凡是能进宫者,绝大多数是自小过着修行生活长大、本身就清心寡欲惯的。其次,宫中一众高人们,随时都将太极宫乃至整座雍邑城的生灵气息牢牢掌握在感应内,但凡有任何不对劲,都可以随时察觉。 是故,就连王后与妃子们,居然也都是一群结伴修行的女弟子,有些还是同门师姐妹关系,这便属实是区别于六国的一道奇景了。 此时,屈杉在殿门前停下了步伐,微微俯首,等候未王传唤。 而后殿内,只见高座上的未王向身旁摆了摆手示意罢,便有一名守宫道士站出来,高声对着殿外道: “宣,墨者屈杉,上殿——” 屈杉随即应声上前,伸手撩开挂帘,抬脚跨过门槛、迈入殿内,昂首挺胸、踏着大步,一路走向深处去… 散朝后的大殿上已没有了其他文武百官,只留下了执政决策的未王、相国及一众随侍而已。 很快,屈杉即来到王前,止住了步子。 抬头向未王作揖一敬,屈杉遂开了口道: “墨者屈杉,见过未王!” “…嗯。” 未王开口只是一道寡淡而平静的应声,随后便伸手、示意向了身边高座下的相国去,“屈杉,这位是我未国相国,玉楼城掌门,王师常丙真人。” “见过相国。” 屈杉转朝向常丙真人作揖敬拜道。 “嗯。” 常丙真人神色冷峻的轻应了一声,便伸出右手抚动长髯、左手背到身后,在未王话音落毕后便自然而然的接过了朝堂的话语权,目光与语气瞬间变得锐利无比,看向屈杉去。 “屈杉。” 常别真人开口严肃问道,“你自墨家远道而来,请见我王,不知…是有何要事相商?” “答相国。” 屈杉开口应道,“一个月前,恩师修豫离辞去墨家巨子之位,转交给了在下的二师叔、即高丹接任巨子。高师叔如今想就乐国当今错综复杂、风云变幻的局势,表达一些墨家在更替巨子后、全新的外交政策与态度。便差我来,送上一封巨子亲笔信。” 边说着罢,屈杉便从衣间取出一纸绢帛、呈递上前去,正是墨家上任巨子高丹死前留下最后两封信之一… 而未王与常丙真人,则皆并未表露出要接收的姿态。 “高丹?呵。” 常丙真人闻罢,抚须冷嗤了一声笑答道,“屈杉,你高师叔在巨子任上拢共也就半个月,据本相听说,早在大暑次日,墨家巨子就又更替为了一个叫龚尚的了!你何时收的信?” “龚…三师叔?” 屈杉听罢,装出一副震惊模样抬看向了常丙真人去… 其实早在出发后不久,屈杉就已在路上听说了墨家又换巨子的消息。只是着急送信,便懒得再折返回去确认而已。 此事虽终于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但在禽阳会聚的次日便直接换人,且与师父离位时一样是紧急交接到下一顺位、而非是经过公众讨论或高层会议的决定,如此,便很可能是又出了什么事。 如此…除非是能离谱到高师叔想着推卸责任而也学师兄修豫离般离位交接的话,那么,高师叔便很可能是被强行带走了。 要么是带离墨家,要么…是带离人世。 “对,修豫离与高丹的师弟,那个年纪最大却排第三的同辈弟子。” 常丙真人抚须继续应道,“而你高师叔则不见踪影,毫无消息,依本相估计,很可能是…已经亡故了。既如此,你是如何收的信呢?” 对方这样一点拨,屈杉便立即确定了心中答案… 既如此,眼下该要如何做呢? 雍邑朝堂连此事也已先他一步掌握了,那么,会否早已知道安氏遣使到了禽阳与邘意一众会聚了呢? 或者…明面上是安氏权贵与来访使,实则,根本来者代表的就是雍邑朝堂? 毕竟只要作为世族高门、或如墨家般显学大派,便要么与朝堂绑定利益、并驾齐驱,要么只能是朝堂的大敌,向来不存在中间态。 若眼前两人已知晓了邘意想政变夺位、联未攻宣的话,自己还有必要向这位在相国面前唯唯诺诺的未王“告状”吗? 告状后再前往宣国,会否导致自己的意图被察觉…从而有危险? 甚至…就连这间大殿也再出不去呢? 思虑片刻后,屈杉便临时大胆决定、改掉原先的计划,只见他装作深呼吸冷静了下来后,便继续说道。 “回相国。” 屈杉俯首道,“正是大暑当夜,但不瞒相国说,其实…二师叔与三师叔此前本就关系密切,时常交流探讨,与恩师反倒并不和睦。在下以为…即便换成三师叔接任,这信中内容也并不会有大变化。否则,在下应该在来的路上就已被墨家来人追上叫回了,不至于能顺利到达雍邑。” “嗯…有点道理。” 常丙真人应道,“不过这信…本相就不打算看了,我王也不会感兴趣,信上内容,我等多半都能猜到。” “这…” 屈杉在满腹疑团中,不得已把信收回了衣内。 他并非是对相国选择感到不解,而是在疑虑他究竟对乐国情况已经知晓了多少… “屈杉,你是墨家第二代大弟子。” 常丙真人接起了另一个话题,开始边在殿内迈起步子、边抚须说道,“在你高师叔任上,你被逐出墨家,足以验证你师父与他二师弟不和。但…不多久,数日后,你高师叔便恢复了你的名分,如今…你也带着他的亲笔信,以墨者身份上殿觐见。” “想必你墨家…也是停下步伐,不知所措、连拐了许多个急弯吧?” “禽阳小城,就在你墨家禽山的山脚下,本相相信…大暑那天,城里出了什么事,你屈杉是一清二楚的。” “开弓已无回头箭,本相就敞开直说了吧,我国点出的六百名剑修,已由我国司马与大庶长带领下,开赴往了乐国去,不日便将抵达禽阳城外,协助邘意政变,打响第一战了。” “不必太过惊恐,在此之前…你还有最后一个挽救的机会。” “那就是本相知道,自古以来,墨家便不能算臣属于乐国,不归乐国管控,只是处在乐国地盘上而已。” “本相…也因此一直将墨家与乐国,当做两方势力,所以…” 说到此处,常丙真人已走来到了屈杉身边,故意凑近到了已听得神情凝重无比的他一旁、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趁现在并非朝会,屈杉,你可以当着本相与我王的面,以墨家大弟子身份,代表墨家,说出你们真正的立场和态度来。” “本相现在改主意的话,还不算晚。” “若是待剑修们进了乐国、打起来了,你才来改换脸色,那…可就追悔莫及,为之晚矣了。” 常丙真人说罢嗤笑了一声,“明白吗?” “明白…” 虽然应出了这两字,但屈杉心中实则仍是悬疑许久,在众目之下陷入了沉默。 这下可以确定,未国方面已掌握到全部消息了,虽然也不意外。 可…事态变化如此迅速,自己才刚到雍邑,这筮天殿上便接到了一切情报、甚至都已出兵了。 一旦大军抵达、属于邘意的时机降临,他一声令下掀起政变,并配合未国道士大军,这便不可能不成功。 到时他做了乐王,墨家便只有是沦为他的战争工厂,或是被灭,仅此两条路可走,甚至…都有可能在政变过程中便被逼做出这个抉择! 如今,道士大军已踏上了行军之路,自己在城中也已亲眼看到了。 此时,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来力挽狂澜、挽救危局呢? …… 在长久的沉默与沉思过后,不知觉间,屈杉想到了此时自己身上、所剩下的唯一一件,名副其实的“筹”码。 墨家灵石,冥无火山石,三分之一的藏匿点地图。 这等宝物,对未国修仙人士而言,定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也许也能时隔五百年后,再一次给墨家带来非凡的力量! 不论是否仍对世间有害,但凡能救墨家,这也许也已是最后的办法了。 “哦?” 见到对方终于睁开了坚定的眼神,常丙真人也好奇的问了出来,“想好了吗?” “…当然。” 屈杉说罢,便接着翻来包袱、从中掏出了一具机关小木盒,轻松几下解开了繁琐复杂的锁扣后,打开盒盖,便见其中是光辉闪耀、仿佛装着一盒纯金般夸张, 在殿上众人注目中,屈杉掏出来了一把竹片。 而见到竹片时,本来不断嗤笑着,始终志得意满、神态傲然的常丙真人却是突然脸色一变,瞬间便是眉头凝蹙住了。 “墨家,当然还是主张兼相爱,非攻伐。” “所以,我等宁可是灭亡,也绝不会与邘意站在一边,我等会不问缘由、坚决反对任何一切挑起战争的行为。” “同样,若战争已经打响,我们也将用尽一切极端手段,去尽快止战。” “以亟伤敌为上,也是墨家教条之一。” 屈杉神情决绝的举起发光的竹片、开始介绍说道。 “而我这里,是一份竹简地图,但只有三分之一。当这份地图拼凑完整时,便会标识出一个墨家多年前偶然得到的灵宝‘冥无火山石’的位置。” “这颗灵石,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 “我们墨家不修仙,只能用来烧炉子,但即便如此,曾经也大大增加过墨家工厂的生产力,给天下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也就成了我们的禁物。” “我想其中灵力…对在未国修仙的诸位,一定是更有用处吧?” 屈杉问罢看向了常丙真人去,“对吧,相国?” 第90章 道墨之别 “…你又不修仙,问这个做什么?” 常丙真人神情凝重道,“再说,你取出这个,是何用意?莫非是想买通我们不对乐出兵,或是保护你墨家?” “当然不是。我也不蠢,只有三分之一,如何能买得通?” 屈杉应罢、将竹片收回了盒中,盖上了盒子后、接着开始解释说道,“我想说的是,并非是我墨家只交出三分之一地图,而是自多年前起,整张地图便已全部遗失。若以竹片数论,便有四十八片之多。” “到这一代的墨家,其实我们已经一片也不剩了。” “这是因为当年墨家,借灵石之力生产出了无数战争器械,如今日邘意般,肆意侵略扩张,带给了天下数之不尽的兵连祸劫…据传说到最后,是有在世仙人出手,才摆平了这一人间灾难。” “也正是仙人们将灵石藏起,制出这份地图后,分作三份,每份十六片,交给了三个人,让他们保守秘密、将地图残片传承下去。诸位如不信,我也听说这上边有十分高深的道术禁制,我自己感受不出来,诸位高人可以自行检验。” “然而…该说十分不巧,但又十分巧合的是,当今乐国的寅伯邘意,就继承到了其中一份。” 屈杉说到此处、眼神逐渐狠厉,“而我手中这些地图残片…便正是禽阳会聚后,邘意,他亲手交给我的!” “什么?!” “这…” 听到这一说法,常丙真人、随侍道士,甚至是坐在高座上平静已久的未王,都同时两眼瞪圆,被完全震惊了… 在场殿上除屈杉外,所有人皆能感应到此时的木盒里的确有十分复杂高深的道术阵法禁制。 即便是身为玉娄城掌门的常丙真人,此刻也完全没有破解之法! 若连他看来也无比艰辛晦涩,那耗费如此功力所设之阵,便也极有可能确是仙人所为了。 惹动仙人出手、如此严密保护之物,又岂可能是凡物? 而矛盾的是,比道术禁阵更为明显的,便是这墨家大弟子一番抹黑、离间无异的言辞! 偏是在未国已经出兵援助邘意政变时,这位墨者屈杉前来,竟当众堂而皇之的交代了一番阴阳难辨、诡谲不明的话语。 就连向来被师父夺去话语权的未王汤楚,此时听懂墨者话语里的意思,也显得是诧异不已… 只见一王一相师徒二人顿时心有灵犀的对视,面面相觑,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台下的屈杉观察到众人反应,顷刻间便也心绪渐稳,心中逐渐也有了继续算计下去、设法保全墨家并为之牟利的把握… “你这话…什么意思?” 常丙真人冷静下来后、便看向屈杉继续问道,“我知道邘意在寅城受过太师白真点拨,决心采取墨家力量。莫非…他是要借此物收买你?但你并非巨子,代表不得墨家,如此贵物,又为何交出?” “当然不是我。” 屈杉摇摇头继续道,“他将此物交给我,是要通过我,买通我师父。因为我师父离位,只是在此乐国动荡之时选择隐退幕后而已,一旦政局回归稳定,他随时都准备杀回墨家。同样在此之前,就要使墨家内部也稳定。” “而如此,就不得不除掉我的师叔。” “师父收下此物,再提出要求除掉他师弟,便答应邘意在复任巨子后,全力配合他政变,撺掇宣、未开战,我们墨家再与乐国从中渔利。” “这样,墨家与乐国的利益都会是最大化。” 屈杉看似只是说出了一番与此前自相矛盾的话语、却眼中闪过是一丝锐利的锋芒,“毕竟…在坚守理念之前,维持墨家的存续,还是最为重要的第一要务,相国以为是吧?” “这…” 听到屈杉的这番回答,殿内余众顿时是更加疑虑了。 尤其相国常丙真人,数日前安邴回到此处向他禀报时、的确有说是邘意在会后派副将来带他进山,除去了墨家巨子,却并未有说邘意这样做的动机与意图究竟是什么,自己当时也忘了问。 虽然要追也追得上,但难道要现在赶去向安邴问出答案吗?他知道这些背后缘由吗? 倘若这墨者所言为真,是否表示…邘意所许诺的政变成功后“联未攻宣”其实并非真心实话,而只是打算在宣未之战中,创造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强国拓地呢? 如此虽是兵家常言,十分合理、并不奇怪,但倘若这样,未国岂不是吃亏了? 可若的确只是这小子使了一番离间计,打算破坏的话… 想到此处,常丙真人这才察觉了其中究细。 自己差点忘了,原来重点从来就不在是否要真正配合邘意政变、攻宣,或是邘意是否真心要南联未墨、东抵炎宣。 重点自始至终,都还是在那“利益”二字。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利来。 那么…不论这墨者所言是真是假,不论邘意许诺与图求是真是假,只要做出的是对未国利益最大化的抉择… 是真是假,便已不再重要! “…明白了,屈杉。” 常丙真人思虑良久后才终于回答,“多谢你送上的这一重要消息,你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未国决策,也拯救了你们墨家,是个大才。” “相国谬赞。” 屈杉则俯首作揖、客套回应。 常丙真人继续问道:“屈杉,除此外,你可还有其他事吗?” 屈杉摇摇头。 常丙真人再问:“那么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留在雍邑,还是返回墨家,还是去往别处?若去,是要到何处去?” “回相国。” 屈杉作揖答道,“当前乐国,邘意已开始不断集结动员、准备政变,各处防守与控制十分严密,加上未国又已派出剑修,我再回去已是十分危险。而留在未国,又恐被当做间谍,实难自处。我便想…也就只有到宣国去了。” 虽是实话实说,但刻意隐去的部分细枝末节,还是合理的解释了自己的主要意图。 “去宣国?” 常丙真人疑问道,“你该不会…要去宣都大淄,向宣王告密吧?” 虽被相国猜到,但屈杉并不感到意外。 “呵,相国说笑了。” 屈杉微笑道,“大淄位于宣东,距此千里之遥,我一匹瘦马,又不会御剑飞行,即便是要去,那待我赶到时,乐国政变也早已完成,战争也已经爆发了吧?更何况,我还不是呢。” “说的也对。” 常丙真人再问道,“那你即使去了宣国,也躲不掉将来的战火,乐、未这回如若对宣开战,必会发展成十九年前般局面,你是去哪也躲不得。你…还能打算去何处呢?” “去…找我的师弟妹们吧。” 屈杉故作自嘲姿态的摇头嗤笑起来答道,“我手上已不剩其他筹码或情报,为墨家所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已经竭尽全力了。接下来…也就只有找到在天下各地为官的墨家弟子们,与他们一起,继续宣扬墨家思想、行墨者事了吧。” 这话倒也不算说错,毕竟自两个月前寅城事故后、逃走且再未回过墨家的那批墨家弟子们,如今也尽在宣国境内。 “墨家思想,墨者事?” 常丙真人继续追问道,“具体都有什么呢?” “兼爱,非攻,节用,明鬼,天志。” 屈杉对答如流,“如同王道,若战争尚未爆发,就尽力阻止战争的爆发。若战争已经爆发,就尽力减少伤亡、加快促使战争结束。以我等的工程器械、兵法、毒术、机关等,去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救灾解难。” “喔…” 常丙真人抚须啧叹道,“那…小小墨家,要如何与天下大势,七国兵戈,狼烟烽火,甚至是…我等未国道家的一众修仙弟子对抗呢?” “自然不敢奢求万全周到。” 屈杉平静答道,“只求尽善尽美,无愧于心。” “彩,彩。” 虽是如此答曰,但见常丙真人那傲慢的神色、便知只是讽刺讥诮,而并非任何一丝是被说服的真心夸扬。 只见他鼓掌起来,殿上包括未王在内的余众便也一齐拍手附和。 屈杉见状,则是不为所动。 当相国停下时,未王及其一众随侍便也同时停下了。 “说来…也真是讽刺呀。” 常丙真人随即继续说道,“其实…我未国举国追求修仙证道,以期也达到羽化飞升的仙人境界,又何尝不知…这出仕参与什么诸国争霸、纵横交伐的重重杀孽,是截然相反之路呢?” “正所谓大道无为、随顺万物自然,世上俗人喜欢去蝇营狗苟、争权夺利,我等便由他去,又为何不可呢?” “然偏偏…到了我等这年代,迎来的是这所谓的大争之世。” “在这遍地是修行者的未国,若我们不站出来,守此一方群山净土,那要交给谁来呢?” “如天下真能太平清净,不搅扰到我等修行,我等又何必要走出群山,出仕为官、从军治国呢?” 常丙真人解释道罢、还长叹了一声,“墨者…以为是吧?” “相国所言有理。” 屈杉则只俯首作揖以应,并未多言。 “所以…既然你我都是为天下太平,都是期望和平安宁,那…也就不必要做什么敌人。” 常丙真人抚须答道,“墨者要去宣国,便去吧,如有需要,本相可以派人,御剑送你到宣未边关去,只最多一个时辰便能到达。” “不必了,多谢相国好意。” 屈杉再度恭敬作揖,客套婉拒了相国所言。 “好吧。” 常丙真人微笑点头以应,“那就…助你成功,希望你我将来再会,天下已经重归太平。你我能既保住自家江山,也保住自家门派吧。” “谢相国祝愿,屈杉告退。” 最后拜谢过一回后,屈杉随即转身、径直离开了筮天殿去。 殿上余众看着他一路远离,无一人开口拦阻。 …… 待见到墨者已走下长阶、身影消失,直至完全离远、到要几乎出了太极宫去后,未王才终于看向了师父去。 “师父,这…” 未王一脸疑虑的询问道,“徒儿刚才没有听懂啊,您是…打算要改变什么国策?为何要放他离去,还说要派人送他到宣未边关?还有,为何…不将他那地图残简收缴上来呀?” 非是朝会时间,即便身在朝堂上,未王也自然叫出了更为习惯的称呼来。 “我王愚笨呀。” 常丙真人应声转回身去、边抚须边解释道,“邘意是个战争狂人,众所皆知,他若真掌有灵石残简,不可能委下身段,还要先交出去、再帮墨家除个内患,再期望墨家以后与他一边。” “墨者适才所言当然是在离间,打算破坏邘意与我们的合作,以保他墨家安定。” “但…不论他所言与所持有之物是真是假,那邘意会以一切利益最大化来行动,便绝对假不了。他在政变前就先知会两国一众权贵、谋求援助,便是其表现之一。毕竟以他兵力与势力,他完全可以直接发动,夺得王位。” “但…那样会损耗他本部的兵力,那对乐国而言,就不是件好事。” “而如果他是请来一班客军,要他们与临蓟朝堂、乐王宗室兵力搏命,自己再下场收割,坐收渔利,那他的王位…才坐得安稳,他也才当真能有,立刻往宣国发兵的能力与资格。” “所以他知会了一众权贵,便有这番意图。” “墨者此言,也算是点醒了我。我之后会立刻御剑追上常辛与安邴,要他二人率剑修助邘意政变时,收手收力,要扶持邘意上位,但也不要给他上得太轻松、给他留下太多资财…” 常丙真人看向一边、此时也眼光锐利无比,“一个残损破烂的新乐国,才符合…我们未国的最大利益。” “这…师父说得是。” 未王连连点头认同、随后又问,“那…那个灵石的残简呢?即便以徒儿内力,也感知到了其上的确有道术禁制呀,这又是…” “那些竹片,留他拿着也无妨。” 常丙真人转过身去,一手抚须、一手背在身后答说道,“那些禁制,连我也解不开,我观当今天下道人…怕是也再没有谁能解得开,就留他墨家拿着罢。即便是让他凑齐三份,他们那帮压根不修行的,也根本奈何不得,最终…也还是只有来求助道家。既如此,何必急于这一时?留给墨家做个顺水人情,岂不更好?” “也是啊…” 未王听罢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91章 一顾茅庐 正所谓大争之世,这各方势力间的合纵连横、利益交驳便是如此。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一切所为,皆出于利益。 屈杉也是在观察到未国相国态度、得知对方并未提出或做出要夺走这份地图残简的意思或举措,才心领神会、婉拒了御剑护送。这也是给雍邑朝堂留一具脸面与人情,方便日后更好言语。 毕竟,若他们仍愿支持邘意政变,那么即便自己先直接一个时辰赶到宣未边境,也不可能在政变成功前赶到数百里外的宣东大淄。 甚至就算可以,那宣王与大淄朝堂又能做出什么决策? 再待他的决策一层层施行下去,等候大淄及宣国各地的兵力动员,那又要耗费多少时间? 是故,照如今看,自从邘意在禽阳与未国势力交接了后,只要他政变成功、上位称王,那两国对宣大战、以及因此引发的另外四国接连下场的天下动荡,便已是无可避免了。 适才在筮天殿上所说也的确是实话,自己能为保护墨家所做的,已是竭尽全力、到此为止了。 剩下的就只有看战争爆发后,更为错综复杂、风云变幻的天下局势中,还能否有什么可乘之机了。 于是,屈杉出雍邑城后,便踩镫上马,一路向北、疾驰绝尘而去。 …… 之后,过约四五日。 时至七月初七,上午。 由此向东北数百里外,宣国南境群山中的一座“亥山”下。 山麓附近,一处长满青苔、稍有磨损的歪斜石碑前,两匹高头大马从密林中沿着小路踏出。 “到了,正是此处。” 座上,一个是穿天青色道袍、戴道巾、负长剑的道士,范远。 另个则是身背江国通缉、伪装了身份而只一身布衣,宝剑挎在腰间的宣国王子,杨郜。 “他住处不算隐秘,在山下便能见他茅庐。” 杨郜指向不远处半山腰上一处小崖上,有株歪扭大树边,果然有间低矮茅庐,“你看,还有炊烟飘出呢,仲将军在家,我们快去吧。” “这…” 范远遥望着茅庐,尽管来的路上已迟疑了无数次,但这回到了山脚下,心中还是再度生出了犹豫。 如此去搅扰一位隐退下野十余年的老人,真的好吗? 更为讽刺的是,结庐清修、不问凡尘俗事,这明显是他们道家最会做、也做得最多的事,如今…却要让他这个已经破过杀戒的“道家弟子”,去再亲自违逆一次,打破他人的安宁… 这又算什么呢? “别再犹豫了,范兄。” 杨郜显然察觉出范兄所想、便转头说道,“我生在宣国,活在宣国近三十年,而今更是宣国王子,我清楚得很,除仲将军外,再没别人比他更有资格统领全军、拯救危局。” “他一生除从军外,还写过许多兵法着作,和平时到各处演讲、与人争鸣论战。加上他请辞下野前也曾有言,不悔知兵。” “这足以证明,从军征伐是他生来所愿,非人胁迫。” “况我两个只来请教一下他想法与态度,非是来威胁他。他若不愿,我们也强迫不得,不是吗?” 杨郜不断劝解着说道,“都到山前,就不必再犹豫,上去吧。” “行吧…” 范远听了虽仍是神情凝重,但还是点头应下。 随即,两人继续驭马,往山口处步去。 将马匹系在山口处后,二人踩镫下马,挎着各自的包袱、手执兵器,沿石阶一路攀登上了百丈高的山腰去。 不一会,便来到了茅庐前,杨郜在前、范远在后,二人上前。 …… 叩叩—— 杨郜来到门前,亲叩柴门,吱呀一声,一魁梧奇伟、身肌健硕之白发老者开门出问,郜放眼循望,见屋内摆设简陋,有不少铜铁兵戈甲胄、竹简卷轴兵书,堆积生灰。 屋内灶上一土锅正有炖闷,炊烟自此出。 郜问曰:“宣王子郜及炎国道士范远,特来拜见仲将军。” 老者疑曰:“王子郜?今宣王何人?” 郜曰:“父王杨呈,吾小时在大淄常见仲将军,将军忘邪?” “原是杨呈小子!” “仲将军”仲梅夫轻嗤声、便再问曰:“杨郜,汝父遣汝来作甚?” “答将军,郜非是奉父王命。” 郜作揖答曰,“郜来请见将军,只因宣国当今又临覆灭之危急!自五月,乐国寅侯邘意被降爵为伯起,其便决心政变夺位称王,已联络了未国援助。待不久,这乐王便要换了邘意做,邘意将携未国,共侵宣国,而炎、渊、启、江极可能趁势蜂拥而来,一如十九年前!” 云风听得王子郜言语中或可能伪造部分,但知是为夸张形势而请将军出山,便不多言。 “嘁!” 却见仲梅夫冷嗤答曰,“吾一宣南躬耕野人,汝之所言,与吾何干?” 郜曰:“值此苍生将饱受涂炭之际,郜只请将军出山相助,大淄庙堂必当拱听明诲!” 梅夫摆手、不屑答曰:“汝父杨呈有王业之基,文华武英一堂,百万雄师,他自有良策以应。” 郜惊呼曰:“将军不出,如苍生何?” 梅夫答曰:“六国围攻,无非是江山社稷倾塌,宣国灭亡。苍生若何?只要搅扰不到老朽置办盐米酒肉,便是与吾无关!勿复多言,休要再来搅扰。”言罢不等二人再话,便闭门谢客。 杨范对视,皆无言以对,遂去。 二人下山上马,回观亥山景物,山不高而秀雅,林不大而茂盛,松篁交翠,观之不已,慨叹良久。 少顷,云风终开口询问。 “仲将军何故如此?” 云风曰,“昔年曾率军救国于危亡,今却对灭国无动于衷?” “唉。” 郜叹曰,“想是当年,连退五国后,王祖父忌他功高震主,又采信朝中奸佞谗言,便也反复不断削权,不使他掌军、不由他出战。仲将军诸子不服,又尝与朝中争权夺势,接连败倒,仲将军终请辞下野。其也常言,方今宣国,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今出此言,实不意外。” 云风曰:“既如此,自大淄去先罢,待三五或十数日,再使人来探听。” 郜点头应,从其言,二人遂东归复入林中,往大淄去也。 …… 过两日,至初九。 由此再往东北近千里去,渊北,与炎交界之俞岭关前。 是日深夜,星光漫天。 俞岭关城门双向大开,火光通明。 城上只一个士兵在来回踱步,执长戈看守。片刻,便闻一阵马蹄飞踏,自北方深林中由小渐大传来,引他转身看了去。 “吁!” 来者到城门前勒马停蹄、踩镫下来,小兵瞧见,是一身形高大、肩宽体壮、遍身黑衣之人影,束高马尾,背负一杆长过其身的长柄双刃大斧,戴着副遮住上半脸的青铜面具,十分可疑。 “来者何人?!” 小兵执戈厉喝,“俞岭关虽不封闭,可遇上阁下这样遮脸的可疑人士,还是要盘问清楚才准放行!” 城下人不做声,只抬头张望。 “把面具摘去,姓甚名谁,如实答来!” 见此情形,小兵取来长弓,搭上箭矢,拉弦对准城下那人,严苛尽职,“再不说话就…” 然登时,只见那人往前迈出两步,屈膝一跃,便直接是有如施展轻功般、上来数丈之高,直接落脚城上、轻盈无声,走来到小兵眼前。 小兵见状,当即惊慌抛去弓箭,再执起长戈,对准眼前人… 背着光看不清其面庞,只可依稀瞧见那两眼中是似有星辰,当中雄光漫发、若有是万般的壮志豪情… “小兄,毋需紧张,我不是坏人。” 男子开口是道像二十来岁青年、但依然稍显沉稳厚重的嗓声,“我自孟阳来,是承苍宫秘密客卿,只为炎王做事。我身份不可揭露,你称我声‘斧将军’即可。” 说罢,“斧将军”取出物证,乃是枚在火光间熠熠生辉的兽形红玉玦,一枚雕作虎形的白玉符,以及一张羊皮卷。 小兵则认得出,那红玉玦是炎国王室苍氏信物,而那白虎符乃是炎国最高等级兵符、持有一枚即可调遣炎国全军! 待那羊皮卷展开,小兵便又清晰辨认出,这是一封炎王册封斧将军为秘密客卿的亲笔手书,卷末有王玺刻章及炎王与斧将军的指纹手印… 如上种种,均是实物。 但凡有敢造假者,便是杀头乃至诛族大罪! 向来只是边差闲职的俞岭关,居然在这天驾临这等人物! 莫非是孟阳庙堂,要有什么大动作? “小兵柳随山,见过斧将军。” 回过神来,柳随山遂立即放戈、单膝跪叩。 “嗯,毋需多礼,起来罢。” 斧将军应罢,张望四周一阵,便心中生疑、望向柳随山问曰,“我记得此地常年有百人驻扎,为何今夜只见你一人?” 柳随山起身作揖答曰:“回将军,守关将军与士卒们有事忙去了。” 斧将军追问曰:“何事?” “这…” 柳随山性子耿直、不懂撒谎,又见这斧将军有一身轻功,也怕他转头到了大营见得真相也会怪罪,便也干脆实话实说,“回将军,守关将军与士卒们今日又猎得几头肥鹿,回营里摆酒开荤去了。” “岂有此理!” 斧将军厉斥声罢,看向大营方向、眉眼间有怒色,沉默片刻,便转回身看向柳随山又问曰:“那你为何不去?” 柳随山答曰:“回将军,小的…向来不胜酒力,也不喜热闹,便从来…不参与将军们的酒肉荤宴。” “从来?” 斧将军又问,“你是说,他们经常这样,留得城门大开,众自聚饮?” “这!” 柳随山听罢一惊,当即又单膝跪叩,“请斧将军恕罪!炎渊两国常年盟好,这偏僻之地少有通行,将军与士卒们闲得发慌,才手痒去猎鹿、夜里聚饮的。将军与士卒们平时白日也从不…” “猎鹿?” 斧将军又问,“你是说,他们擅离职守…是私自越境,去猎渊国风氏的鹿?” “这…” 不慎间又泄露了更多的柳随山这回是羞惭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敢再回。 “毋需惊慌,你且起身来。” 斧将军则只摆手作无谓状曰,“柳随山,我不知你们边关收到多少消息,但你且需知,在不久的将来,天下便将要有大动荡!并且,极可能是复如十九年前般,乃至更为夸张!炎王秘密聘我,差我来此,便是此故。有这白玉虎符在,你想必也能明白。” 柳随山起身,不免紧张无比答曰:“小的…明白。” 斧将军遂曰:“明夜,正值此地,便有任务需执行。我懒得去见一群酒囊饭袋,而你自己行伍里的战友,你也比我更熟。我少顷即走,你待之后便向你将军禀告,随后,挑选十九个身手最好的,明夜戌时前集结准备完毕,等我到来。如不能成,我便斩了你。若你战友们不配合或你将军阻拦,我便斩了阻拦者们,你只如此交代即可。” 柳随山作揖答曰:“是!” 言毕,遂见斧将军转回身去,不走楼梯、直接跃下城去,落座马鞍上、同样轻盈无声,随后执缰动马,过了这俞岭关、入了渊国去。 柳随山望着斧将军离去背影,眉目凝重,沉思良久。 随后,只见他蹲下身,拾起自己的长戈、执握在手中,左右旋转、上下打量… 在火光映衬间,他那长戈的铁锋尖上是锃亮锐利、干净如新,仿佛从未沾过鲜血一般。 而他心中,则很快是千丝万缕、似有愁肠百结… 炎国来了位领到白玉虎符的神秘将军,打破了俞岭关除三月一次小风波外、常年以来的寂静。 明夜就有任务,要挑包括自己在内的二十名士兵… 且还说,天下将要有大动荡,极可能是复如十九年前般乃至更为夸张… 能是什么事呢? “唉——” 良久,柳随山长叹一声出,便仰头朝天,望向一轮星月去。 天下动荡…等待着他这个微不足道边关小兵的,又会是什么,能是什么呢? 第92章 至亲相争 不久,俞岭关往南,风於邑中。 深夜,风氏医馆内,灯火通明。 风氏兄妹、商队众、子显及铉影阁斥候,此时已汇齐在进门的厅堂内。除风书雪必须坐在轮椅车上外,其余人是围聚盘坐。 少顷,身形高大、戴面具、负长斧的斧执事也直接推门走入。 众人转朝向他看去,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妥了。” 子显看回向风氏兄妹道,“现四方人马俱已到齐,就看谁先坐不住了。” “既已到齐,我们不能主动么?” 风听雨看向子显问曰。 “不能。” 斧执事此时则取下身后大斧、坐进了众人当中答说道,“将你兄长接出已是颇费一番功夫,若此时直接与你叔父相争,只怕他极有可能为夺权、将你彻底除灭干净,而转投向与瑶光楼合作。” “这…” 风听雨听罢面色凝重,抬看向兄长风书雪去,风书雪则同样凝眉蹙目,与妹妹对视,只点点头而已。 “那要如何做?” 风听雨再看向众人问道,“瑶光楼人员已在不断汇集,我等还要被动?” “对。” 子显答曰,“照我等计划来配合,可保万无一失!” 兄妹俩闻罢,又与身后众商队及医馆家丁面面相觑,顿时,堂下众人是皆相顾无言。 …… 翌日,初十。 是日上午,城外山上,风荷鹿庄内。 山林间的石门楼前,“庄主”风听雨亲率商队、拉着几大车货银,终于回到了家。 见小姐归来,家丁们自当是热情相迎。 风听雨这回离家,可是比上回要久远且惊险得多。然历经这一趟带来的回报,倒是也对得起这三个多月的阔别。 未久,便又见那“代庄主”风棣凡大步走出,遥遥赶来恭迎。 见到侄女毫发无伤、还带回不少银两,风棣凡几乎是看得呆愣住,眼中充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不过这回,风棣凡还是直呼其名,仍未称其为“庄主”。 在安置好风听雨带回的人员与货款后,风棣凡一如上回般,临时在前庄大堂组织了一场小宴,为她接风洗尘。 宴上,风棣凡向风听雨询问这三个多月来的经历,风听雨则一一对答。 双方交谈到近来许多天下大事,说到与铉影阁或瑶光楼有关时,风听雨自然是未透露出半个字眼。 接风宴进行到尾声时,风听雨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主动向叔父及婶母敬酒,而后在一句句谦辞中,反复不断夸扬叔父这段时日守好家族产业的功绩,话语间尽是恭卑之意,风棣凡则看得惊讶、屡屡客气回应… 然讲到最后,风听雨却主动提出:自己此前在风氏危难关头、还与叔父相争,属实是不懂事。在自己离家时日里,叔父顶住各方压力,不仅保住风氏、还取回了沉武刀… 凭这份功绩,叔父才是风氏的中流砥柱,叔父比她这小妮子更有资格做风荷鹿庄的庄主! 难掩震惊诧异的神情,风棣凡接过这杯侄女的敬酒,应下了这句话。 此时的他则是尚未料想到,这简单一句“领受”的背后,该是将要负担起多么沉重的代价… …… 待到宴席一散,风听雨便立即起身告辞、要下山回风於邑去,却是在此时,不出意外地被叔婶以“交接工作”为由留了下来。 待得闲杂人等纷纷散去,前庄大堂只剩了三人时,便见这叔侄仨也终于是“摊牌”、“不装”了。 只见叔婶两个走来到侄女身前,各皆严眉冷目、神色肃穆。 两人面上是完全没有半分“终于名正言顺当了庄主”的喜悦,相反,正是从侄女的这股反常中,已然察觉出了不对劲。 “听雨,你什么意思?” 风棣凡盘手抱胸质问道,“欲擒故纵,为了争这区区一个‘庄主’虚衔,要算计到这种程度来与叔父相斗么?” “你是何时变了?” 风二夫人也跟着询问道,“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叔父和婶母在说什么?” 风听雨则是根本没有起身,只跽坐在条案后、面色平静应曰,“听雨适才所说可都是真心话呀。” “还装?” 风棣凡居高视下,边说着间、眼角竟是边在微微抽动,“你率队游荡在外,躲过乐国寅伯与瑶光楼沈楼主两个月追杀,你以为…家里就收不到半点情报么?” “你以为我们不知,你回到风於邑前,先在新梁见了郤元帅一面,又到奄城见了沈楼主一面么?” “你能毫发无伤从这两地过来,你跟他们商量了些什么?” “寅伯从郤氏买下沉武刀,赠回给我们,本来保存得完好,但却在数日前,莫名其妙失窃了。” “你那只能坐在轮椅车上的兄长书雪,明明有我派人严加看管,也不知有谁帮忙,给送到山下去了。” “你以为叔父不知,这些…都是你暗中雇人所为么?” 风棣凡将早已接收到的情报、在侄女面前历数出来,并紧接往下说了自己的推断,“你想要这个庄主,只管凭本事、凭能力、凭声望,来与叔父堂堂正正争取便是!你…何必要与这样些江湖势力牵扯?你何必要算计到这种程度?你…” “呵,堂堂正正?算计?” 砰! 顿闻一道响声,只见风听雨拍案而起、喝断叔父发言,随后,厉斥回应说道,“叔父若无证据,便莫血口喷人,污我清白!说我算计,还有脸当我面说‘堂堂正正’,难道叔父如今这名实大权,就是凭本事、能力、声望争来的么?容我直言,你除了是我叔父,你还有哪点半分的‘庄主’资质?!” “你!” 风棣凡听得震怒,青筋凸起、眉角抽搐,抬手直指向眼前的侄女,却又是不知如何对答。 “三月夜袭,我不在庄里,叔父与婶母在的。” 风听雨开始激烈争驳道,“可叔父与婶母,却没能从瑶光楼与郤氏手上保护好我爹娘及沉武刀,任由敌方杀了风氏数十人,还夺刀而去!” “我数日后,在新梁也遭了一回夜袭,可我却是毫无折损。” “之后,我回到家,不论是按我爹娘生前安排,还是按嫡庶顺序,也本该是由我兄妹继承庄主。” “叔父你却在这时,与邘意联合,故意派给我一笔订单,再让他赖账,以期能将我困在乐国,你好稳坐这庄主之位。” “你扪心自问,作为叔父,你这就不是算计么?!” 风听雨说得叔婶两个是哑口无言,“我若不是与这些‘江湖势力’牵扯,早在山下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现在,我能如此毫发无伤的回到风於邑来,这难道不是凭本事么?呵,就算叔父上述所言这些是我算计,那我算得过叔父,这不就是凭本事赢了么?叔父怎又和那邘意一样赖账不服了呢?” “听雨,你!” 风棣凡怒目圆睁道,“你这话意思,莫非,真是你所为?!” “哦,是吗?” 风听雨甩下一句话便转身要走,“我可没有承认,叔父也没有证据,那叔父以为是不是呢?呵,不管如何,叔父且猜去吧!我可是没空再与叔父在此再浪费时…” 唰—— 下一刻,话音未落,却见风棣凡竟是直接拔出了刀来,然就在此刻,风听雨却也仿佛早已料到般,及时反应、同时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霎时间,叔侄两个竟已拔刀相向! “这…” 在旁的风二夫人见状,顿时也慌了神,连忙凑上了前来道,“你两个这是做什么呢?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怎么还拔刀了呀…”边打着圆场,边尽力在要将两人持刀的手给按下来… 叔侄两个于是也下了这个台阶,各自收了刀去。 “…风听雨。” 风棣凡直呼全名继续说道,“你去见过了郤元帅与沈楼主,回来后又取走了沉武刀、接走了兄长,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你是要串通些什么人,来对付你叔父一派。” “随叔父如何想,听雨懒得解释。” 风听雨冷漠应道,“听雨在做些什么,心中自己有数,扪心自问,对得起列祖列宗,更无愧于心。倒是叔父应该自问清楚,是否有必要为了个虚衔,与侄女争到这般地步。” “还是你心毒呀。” 风棣凡说到此处也已渐趋心冷了,“那行啊,且让叔父瞧瞧,你这小妮子…能狠到何种程度吧。” “那就请叔父莫再拦路。” 说罢,风听雨当即转身甩袖,迈步往厅外方向踏出了去。 叔婶二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视着她出门后,对视一眼罢,同时又各皆怒目了。 虽未承认,但这小妮子在适才的争驳中,却也并未否认。 那么…她究竟算计了哪几步,安排了些什么呢? 虽是确切有血缘的亲侄女,但在此刻,被心底权欲与“草木皆兵”般的猜疑冲昏了头脑的风棣凡,一番思索之后,始终还是狠下了心。于是,便见他叫来了名手下,同他交代了些事后,便派其下了山去。 …… 时至傍晚,风於邑,风氏医馆内。 风氏兄妹、商队众、子显、斧执事及铉影阁斥候再度围聚在厅内,只闻开门声响,又几名斥候走进了馆内。 不同的是,这几人从服装到兵器却又与风氏、铉影阁皆非同一系。 “哟,郤氏的人终于来了!” 坐在人堆中的子显转头望见、当即招手笑道,“怎样,有什么收获了吗?咱们这边可是有了呢!” 这群人,正是此前在新梁由郤泰亲自指派、负责沿路保护风氏商队,也是数日前在深林中包围过子显的一批郤府高手们! “什么收获?” 郤府高手们闻罢,边坐进人群中间,边纷纷疑惑问说道。 “数个时辰前,风棣凡派人联络瑶光楼,其信使已被我们擒获。” 座中的斧执事开口道,“他怀疑风听雨与沈煦单独见面时,与他沟通好了要来逼他下位,便反而向沈煦致亲笔信,表示要出双倍报酬,请瑶光楼出人手除掉风听雨及其全部同僚。” “这…可就成了他背叛风氏、联络瑶光楼,打算对名义上的正统庄主下杀手的确凿证据了!” “有此证据,便可以轮到我们主动出击了!” 斧执事说罢,取出了手心里的一折信纸,在众人面前摆动起来。 在场包括兄妹俩在内的风氏众人闻罢,皆是神情黯然的低下了头去。 本来始终对二庄主抱有一丝宽仁、不肯如此敌视的他们,自从适才确切捕捉到了他联络瑶光楼、打算对亲侄女下手的证据,连具体人手都抓到了后,便也不再容忍下去了。 倘若为了风氏未来考虑,便必须是要除掉二庄主的话,那么…就趁此诸方配合的机会,除去这个祸根吧。 “如何出击?” 风听雨眉目凝重、望向众人问道。 “沈煦已调集瑶光楼大部人手,汇齐在了风於邑各处。” 子显与视答曰,“计划简单得很,我等自医馆出去后,在城中一一找出他们藏身处,将之制服。摆平城内后,再上山去将风棣凡所部制服,即可宣告功成。” “只是制服么?” 斧执事目光锐利的询问着、手中已提起了那杆大斧,“呵…依我看,怕是要见些血才更为稳妥吧?” “阁主说过,我们并非滥杀无辜之徒。” 子显对视向斧执事去叮嘱说道,“何况…瑶光楼也并非完全十恶不赦之众呀,比起徒造一笔杀孽,将那些并非沈煦爪牙的无辜部众招入铉影阁,岂不更为有利么?斧执事,你杀心太重了吧?” 斧执事闻罢,只摇头嗤笑、默不作声。 “如此的确简单。” 座中一名郤府高手对曰道,“不过…风小姐,你可有打算…取你二叔性命么?” 如此话语问出,众人目光当皆聚焦了去。 “不要问我这种问题。” 风听雨仍面色沉重的摇头答曰,“我…当然想我的家人们,都能平安撑过今晚,叔父和瑶光楼他们要怎样做,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一定要我从中作出取舍,那么…不论再是残忍,我也只有选择,对风氏有利的那个。” 在场余众听罢则是对视一阵,偶有嗤笑者,皆未再多言。 “待天黑,便动身吧。” 子显瞥了眼窗外罢,便看回向众人嘱咐了声,众人遂也点头以应。 第93章 血雨腥风 很快,日薄西山,天色暗沉下去。 在与众人确认过计划后,斧执事便独自离开了医馆去,而后,以一骑孤影绝尘北上,直奔俞岭关去。 至天黑时,刚好戌时,便来到了俞岭关前。 此时,小兵柳随山已依约从战友中点出十九人,连他一道二十个士兵、在城墙上随时听候调遣。 而那成日耽溺于偷猎獐鹿、纵酒淫乐的“酒囊饭袋”边防将军在听说此事后,也已在此等候这位斧将军多时。 仿佛从天而降般来了个上级、从他手上抢人,或许令他是颇为不忿。 然而,纵使斧执事再对他出示了一遍红玉玦、白玉虎符与羊皮卷后,仍被他拉不下脸面来、故意的质疑不断。 结果,只有等来一阵严厉斥责,那魄力与威严直接便吓得他不敢作声。 最终,还是任那神秘“斧将军”领着二十个小兵走了。 而另一边,风於邑城中。 这天的风於邑并非街市日子,医馆与瑶光楼又都主动关门,加之天色多云、少见星月,比之平日是阴闷许多。 这也使城中百姓早早即回了家,没多少再现身在街巷间。 表面扮相只是一介书生模样的瑶光楼主沈煦,今夜也已亲赴风於邑,身上甲衣器具齐备,正是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而来。 而确如铉影阁主所料的那般,在初九或十日左右时,遍布在渊国全境的瑶光楼杀手全员便皆足以汇齐在此。今夜小小的风於邑城中,已埋伏了约有数百余众之杀手…这批人除待在瑶光楼中,也分散屯驻在城内外各处,零星如鬼火般诡谲莫测。 当然,此时的他们,并没能接收到风棣凡临阵倒戈的亲笔信。在他们的理解中,风氏已然是团结一体的。 而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便是将风氏完全斩除。 …… 终于,时至戌半。 此际,天已全黑。 只见风氏医馆,正在此时打开了门,一片黑灯瞎火之中,一个个一身夜行衣、戴面罩的杀手或斥候,先后蜂拥出门去。 风听雨、子显与斧执事,也包含在了这群人当中。 前两人尚且可以混杂伪装,唯有斧执事是依然戴着青铜面具,手持八尺大斧,加之还带领一队炎军士兵,十分显眼。 在医馆内众人齐俱出动后,就埋伏在医馆周围、时刻监视着医馆情况的瑶光楼斥候们见状,便立即要向总部传回情报去… 然就在此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根据铉影阁方早已掌握及子显所探查到的情报,藏在城中各处的瑶光楼杀手们才欲动身,便被一一找出! 随后,交兵搏杀,一触即发! 腥风血雨,顿时已是悄无声息地在风於邑展开! 然再是神通广大,只来了极小部分的铉影阁斥候、刻意有所收手的郤府高手以及并非精通杀人的风氏家丁们,也极难完全困拖住瑶光楼此时已聚集在风於邑中的全员… 很快,意识到己方已被反埋伏了一手的瑶光楼众们回过神来,便终于在互相配合中、有人设法突围成功,与城中余部取得了联系—— 只听一声锐啸响彻夜空,一只经过驯养的传信飞鹰翱翔上天。 从鹰啸中听懂是信号的瑶光楼杀手们知是事情有变,也立即各皆动身,纷纷从总部酒楼或各藏身地中顿出,兵分两路。一路杀向医馆,另一路则由携带了齐备刀兵暗器的沈煦亲率,奔赴向山上风荷鹿庄去… 而这,就并非是铉影阁、郤府及风氏家丁们所能阻拦住的了。 未久,风荷鹿庄内。 一如四个月前般,瑶光楼的黑衣杀手冲破门禁、杀入庄内,一言不发、逢人便砍,大开杀戒。 短短刹那,前庄便血流成河一片。 这回恰如沈煦所言的是,他仿佛果真是来故意“报复”风氏的般,用尽了一切险恶残忍手段,将许多极少甚至从未启用的阴毒暗器纷纷倾发出来… 而这些…就更不是专精医术的风氏可以招架的了。 即便风氏在风棣凡安排下早有防范,可却也实在难是瑶光楼的对手。 很快,沈煦便亲率上百杀手,以比三月时夜袭要夸张得多的声势,继续杀入了庄内深处去! 这回,不仅是杀人,更还打砸焚烧,将这座宁静的山中雅园转瞬间搅扰得再也不剩半分安宁… 冲在最前端的沈煦左持砍刀,右提玄铁双流星,纷纷染满鲜血。腰间系满各式样暗器、匣袋、布囊,更是多如牛毛、仿佛取之不尽般,时而有刀刃如雨幕般飞出,时而是机关毒物倾泻… 杀得最是兴起的他很快杀红了眼,似不知疲倦般、见人便杀,目光也阴狠无比。 尸山血海之中,庄园内各处也纷纷一并燃起大火… 这回遭遇的夜袭之惨烈,已远超四个月前! 此时的风於邑城中,各处是无比安静,只有刀光剑影闪动。 而不远外的山上,却是已火光冲天,庄园与亭台楼榭间焚起的大火蔓延到山林中,更将獐鹿们也惊吓奔走。 未久,便是在城中皆能见到山上状况… 嗤! 此时,在子显及铉影阁斥候引领与保护下,也已亲自持刀见血、杀了无数瑶光楼杀手的风听雨突然停手,不经意间抬头远望。 看到家中山庄方向,此时已经照亮了一片夜空! “不…不!” 见到这一幕的风听雨,很快鼻头酸楚、眼眶湿热,本已杀红了的双眼中情绪顿时是更为激动起来。 “看来…瑶光楼已杀上山去了。” 站在风听雨身边,子显提示说道,“这下…我们更得抓紧时间了。” “那就快呀!” 平时总是一副水灵可爱面貌的风听雨,此时是眉头紧锁、眼神狰狞,当中杀意尽现,“不能再等了!直接去瑶光楼!我要杀…我要杀光他们!” 说罢,便踏步飞出,奔赴瑶光楼去。 同是各自一方领袖,如今的她,情绪已是比那正在山上亲手大开杀戒的沈煦还要夸张了许多。 此刻的风听雨,是连保持冷静也做不到了。 “跟上。” 子显及一众铉影阁斥候见状,旋即跟上其后,与她一同直闯瑶光楼在风於邑的总部去。 …… 后山,内庄,庄主寝房内。 此刻,不知是出于惊惧、还是想坐镇中央指挥,在这一关头最该如同沈煦或风听雨般、亲自现身出来率部抵抗的“庄主”风棣凡及其夫人,却是躲在房内,久久不出。 不论有几个家丁或焦急的、或带伤的,或甚至是拼死的将最新情报禀告过来,也仍不见他出门去应敌。 终于,沿路家丁们根本招架不住,被一路杀穿了过来… 砰! 只闻一声巨响,大门被从外边直接踹开,只见正是满手血腥的瑶光楼主沈煦、两手各提拎着一具猩红的兵器,闯了进来。 “风棣凡!” 沈煦厉声喝道,“出来领死!” 没有听到回应,沈煦便直接大步迈进深处,却是果然碰到了正与夫人抱作一团、蜷缩在墙角边的那位“风氏庄主”。 此时的他看过来的眼神,已只剩下了恐惧。 “哼,勾连郤氏,欲除我瑶光楼!” 沈煦于是直勾勾盯向风棣凡,严眉怒目、冷声说道,“两面三刀,背弃盟友!看来当初劫你一回,还真不是白挨。那么今夜这一遭,你等要怪…也只有怪自己活该了吧!” 边说着边踏步过去,同时提起了手中刀来。 “沈煦,你这…什、什么意思?!” 风棣凡正惊慌的同时,闻罢这番话却是诧异不已,坐直起身还欲后退、却是已无路可退,“我等几时背弃过盟友了?!” “还装傻?” 沈煦冷漠追问道,“风听雨现身在新梁,找到郤府庇护,还说动郤府,已经在对瑶光楼出手了,这些…不正是由你授意的么?” “什么?” 风棣凡越听越是懵懂,不知所言。 “我还以为,你们叔侄夺权,内有不和。” 沈煦反复不断说道,“结果,风听雨一回到此处,把钱交给了你罢,还把庄主都让给了你做!再派人一查,果然,沉武刀也让你送出去,早已不在庄内了。看来,一切还是你这家伙在背后主导呀!” “这!” 听到对方如此说,风棣凡夫妻俩更是都震愕得瞪大了两眼… “下了阴曹地府,再悔过去吧!” 沈煦目光中阴狠万分,此时也已走来到了夫妻俩面前,居高临下、抬刀而起,“这,便是敢戏耍算计瑶光楼的代价!” 话音落毕,便大手猛劈下去—— 扑哧,嗤啦… “呃啊!啊…” 不知这短短一番言语中,蕴含了是有多少或误会或故意的怨恨,然而这一刀刀下去,却是毫无收手,刀刀奔着命门… 才做了庄主不到半天的风棣凡,就这样连带着夫人一道,在家中被瑶光楼主沈煦反复剁了许多刀… 以极其惨烈之状,殒命! 然而,直到这夫妻俩气绝之后,沈煦都没有放过他们。 只见盛怒之下的他,对着那遗留下来的尸身,还有一地黏稠的血浆,还在如发狂了般持续乱砍着,久久不打算停下…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争权夺利之杀伐,而更像是面对着完全输给了郤氏与铉影阁的自己的无能的一种发泄… 似乎这“拉着风氏垫背”的整个行动计划,都是这样一个本质。 正所谓怯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 只能对着一路杀上来的无数风氏族人,尤其是这两个首领,对着这些更弱者们动手的瑶光楼众,以及楼主沈煦,被漫天的血光蒙蔽住双眼,在尸山血海中已完全迷失了方向… 砰! 直到门外有风氏家丁闯进,才终于稍稍醒来的沈煦,回首又是一记飞刀,便又轻松杀了一人。 接着,只见他又转回身时,眼前的两具遗体,几乎已成了两团烂肉。 刺鼻铁腥味弥漫在房中各处,充斥到了那一身书生打扮、却是浑身沾满血迹的沈煦的嗅探中。 然此刻,却仿佛是不论现场再怎样不堪入目,也已唤不醒他杀疯了的心了。 而就在这时—— 啪,啪… “彩,彩。” 只听得身后,伴随着阵阵鼓掌声,传来了一青年男子得意嗤笑的话语声,这却是突然惊醒了沈煦,令他突然再转回身去。 若又是闯门声,刀兵、火焚、惨叫、杀伐等类,反倒还令他习以为常。 在这一时刻有人悄无声息的现身在他背后,如此平静寡淡的拍手喝彩,这般反常到诡异的情况,才最是令他惊悚。 转回身去,沈煦只见到眼前是个身形高大、一身黑衣的男子。 说话嗓声沉厚稳重,盘手抱胸、腰挎长剑,半张脸戴着副青铜面具、只露出有锐利的双眼来,透过下半脸能依稀看出,年纪该是也只有三十来岁左右。 “都走到这一步了,沈煦。” 黑衣男子开口道,“这事闹得这么大,你说…我不来凑一凑热闹,可说不过去了吧?现下,我若不提示,你能猜得出…我是何人么?” “…你?” 沈煦缓缓收刀回鞘,直视着眼前人、却是不敢胡乱猜测,“你是何人?” “我就是…你那天凌晨,急不可耐,惊慌失措,竟冒出了要赌我们能帮你的,那个‘铉影阁’的首领呀。” 铉影阁主嗤笑说道,“如何?如今现状,你可满意?” “是…你啊。” 沈煦应罢,下意识竟是不敢与视、转头看向了一边的两坨烂肉去,“你现身在此,只怕…不是凑热闹,而是预谋已久吧?” “不不不…” 铉影阁主连连否认道,“真的,今日之事,我只交托给两个手下办了而已,当然,其中一个是子显。我呢,也就是随便来看看,也防出些什么意外。” “嗯?” 沈煦听罢立即抬头,看了看被自己砍死的风棣凡夫妻、又看向了铉影阁主,顿时目露不解。 “哦,这两人死了,可不算意外啊。” 铉影阁主平静道,“到目前为止的,以及接下来还要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我们计划之中的。沈楼主,比心计、比实力、比势力,输了便是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你找风氏再怎样发泄,也是回天无力呀。” 此言一出,便似有针刺戳中了沈煦那脆弱的心灵般。 只见此刻的他,是顿时呼吸急促加剧起来,复杂的心绪中,是既闪过想拔刀的念头、又转瞬陷入犹豫,完全已是不知所措… 第94章 燠煦丧形 “…呵,确实。” 思虑许久后,对现状近趋绝望的沈煦此时是垂首长叹一声、心中释然的自嘲了出来,便是摇了摇头后、轻嗤着说道,“我…从瑶光楼创始至今,也十几年了,连白真自己用的情报网都被我摸清了,却丝毫未能察觉到…瑶光楼还有个这样强大的‘同行’、或说是‘前辈’的存在,看来…输得很是彻底呀。” 面对这番话,铉影阁主则只颊角轻扬,并未开口回应。 “那么…阁主。” 片刻后,沈煦再抬看向对方,貌似已平静下了心绪来的询问道,“如今成了这样,沈某想必是已再无翻盘之机会了。既如此,阁主可否摘下面具,令沈某一睹真容,看看是何方神圣,也免抱憾终身呢?” “没这个必要。” 铉影阁主摇头道,“你并不认识我,我也不是什么名人,摘或不摘都一样,还是戴着安全些。” “行吧。” 沈煦闻罢,便是失望的叹了一声。 随即,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问起道:“那么,阁主应该知晓…风听雨上月底率队途经奄城时,曾与我谈判之事吧?不知如今…阁主可否坦诚相告,助她来灭我瑶光楼,究竟是为何故?阁主对我瑶光楼产业势力,或是渊国,是否有所图?” “这个可以。” 铉影阁主平静应曰,“子显将归盈遗产与瑶光楼机密带来铉影阁,是大功一件,我等自然予以回报,助她报个‘杀父之仇’,可以理解吧?” “瑶光楼虽产业势力遍及渊国、难以忽视,但终究难及我铉影阁毫厘,说实话,我等可以要,但眼下…并没这个兴趣。” “因为…现在最想抢着接收这一切的是郤氏,我们就懒得再争了。” “正所谓‘事需缓图,欲速不达’嘛。” “本来已权倾朝野、形如未国玉娄城般持国了的郤氏,再吃下瑶光楼遗产后,必将壮大若仓中硕鼠。要么成为渊国的新王族,要么成为所有其它小势力团结起来对抗的大敌,但不论如何,都会加剧甚至直接带来渊国的分裂。” “我等到那时再趁虚而入,轻而易举吃下至少半个渊国,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番言语下来,铉影阁主是毫不避讳、果然当着沈煦的面完全坦诚了出来,“如此…姑且可以算是对渊国有所图吧?” “哦?” 沈煦继续试探问道,“要入渊国?莫非铉影阁背后,其实有哪国王室支持?是炎国?还是启国呢?” “哈,那倒说不上。” 铉影阁主则是大方得很、凡有所问皆有所答,“我铉影阁势力…用不着哪国来支持,相反,我等还算是在支持炎国呢。对了,顺带告诉你,炎国王子苍禹早已被我们找到,如今正被严密保护在黎京桂岚邑、天子王宫地下的铉影阁总舵。吃下渊国,准确来说是他的想法。到时带你回去,可以让你见上一面。” “…果然。” 沈煦想起那日谈判内容,不禁自嘲的嗤笑摇头叹道,“风听雨呀…为个区区私人恩怨,你是心甘情愿而不自知的出卖了渊国呀!” 听得此言,铉影阁主则是默不作声,只微笑而已。 “既如此,阁主要替子显报仇的话…” 沈煦叹罢、又继续直视对方问曰,“岂不是…要取沈某性命了?” “我对你的贱命也没什么兴趣,我刚说了,要带你回去。” 铉影阁主再摇了摇头道,“至于如何处置你…我留给子显决定,她可能一刀给你个痛快,也可能让你五马分尸、死状惨烈,亦或是不让你走得太轻松、受尽如千刀万剐的凌迟类极刑再死,又或是…像你现在对他二叔二婶般将你醢成肉酱,甚至是…根本不让你死、给你做成人彘,我都无所谓,随她自由。” “照如此说…” 沈煦越是听着、眉头越是蹙紧,渐渐地,神情间是又生怒意,两手也再度更攥紧了兵器来,“便是要趁今夜…将我等一网打尽时,尤其将我,捉回铉影阁去,或是…至少将我制服,等到她来咯?” “也许吧。” 尽管已能明显察觉到对方打算动手之意,铉影阁主却仍是态度轻松无比,“可你不是认输了么,莫非还想反抗?” “阁主将我结局描述得这样夸张,任谁都会想反抗吧?” 沈煦如此答毕、便也是说明白要动手了,与此同时,也丢下左手砍刀、当啷一声落地罢,两手开始转动起自己的称手兵器——那串染满鲜血的玄铁双流星、开始发出呼呼的破空声来,“再者,死到临头都不反抗,如此哪怕是死了,也极是耻辱吧?” “你为个区区楼主之位,谋害二十年挚友,清算无数忠心旧部。” 铉影阁主摇头啧叹道,“单是这些,就足够你遗臭万年了,瑶光楼今日会败得如此彻底,也与你此举难脱干系。你就是再怎样垂死挣扎…也早已洗不白你无比污秽的毕生。如此耻辱与否,还重要么?” “也是。” 沈煦咧嘴一笑、在这方面倒是又有自知之明,“那么就当是…我沈某人自己,终究还算是个练武之人吧。不论如何…我是不打算束手就擒的。阁主不想摘下面具,多少…也出手让沈某看看,让沈某…输得心服口服,如何?” 越说着间,沈煦越发留长了甩动铁链的长度来—— 如此,便加大了手中双流星正旋转的半径、以及下一发抛掷出去的攻击范围,也与此同时,甩出了些微未干的血渍到对面去。 “这还勉强算是个理由。” 唰—— 铉影阁主微笑应罢,便也从腰间拔出了自己那柄精致的长剑,提起紧执在右手当中、抬起直指向了沈煦去,“虽然…你的本事在我这里不值一提,压根用不着我亲自动手。但…你这身份,倒是值得让我用这个身份,亲自拔剑,做个仪式…” “那就不必多言!” 话音未落,便听嗖一声响,只见沈煦怒目直瞪、趁对方正言语时,直抛出铁流星的一头,朝着对方的面门砸去… 而此时,那铉影阁主则及时反应过来,提起手中长剑、只在半空轻划… 嗡! 在剑刃与铁锤头交碰的刹那,所发出的居然不是铁器交碰的叮当声,而是一道诡异刺耳的嗡鸣: 与此同时,是那一整把长剑萦绕、弥漫出来的浓郁白光,瞬间散发开来,如光鞘般笼罩在整杆剑身上下,更照亮了整间狭窄的庄主寝房… 待白光闪过,铁锤头凡所与触之处,竟皆被完全平整的削开,断作两瓣! 唰唰唰… 下一刻,那铉影阁主又在半空中飞速挥剑,其后,只听嗡嗡几声响起间,沈煦的这具玄铁双流星便完全碎分成了零星铁块、哗哗散落一地。 “这!” 沈煦看向对方,又看到一地铁屑,不禁满目震惊错愕… “对了,趁你得空,再给你介绍下吧,沈楼主。” 铉影阁主见状,于是开始挥动起自己这杆能发光、有怪声的长剑来,在沈煦面前边展示着边说道,“此剑名曰‘杬柷’,是个古老修仙门派的镇派法宝之一,它的岁数与历经的年月,可比当今这个大黎王朝都要久远得多…其无坚不摧,是曾经连无数仙人都抢着要的至宝,自不必说,对付你这种凡铁,已经是连它自身的灵力都无需引用了。” 仙人?法宝? 听到这番字眼,沈煦直接便是两眼瞪圆了。这下是终于明白,这铉影阁究竟是底气何在了。 能牵扯到仙人的势力,其或许反掌之间、夷灭六国也全然不在话下… 如此,下场来干涉他区区一个瑶光楼与风氏间的这凡俗之争,更是结果早已注定,又哪还有何悬念可言呢? “不过…它倒是有一个缺点,或者说…也不知算不算缺点。” 铉影阁主继续介绍着说道,“此剑…可谓是从实际意义上诠释了武学的最高境界,即所谓的‘止戈为武’。它…能击破世间一切兵器法宝,然…却唯独无法伤害任何生灵!你说,神奇吧?” 嗡—— 嗤! 话音落毕,铉影阁主便直接反手一剑、刺进自己心脉当中,贯通胸膛而过,穿透背后出来… 这一幕,更是看呆了沈煦。 然沈煦却只见到的是,在对方那漆黑衣衫上、碎裂开了道剑锋宽大的豁口后,随后部分,便是在耀眼白光中显形模糊,果然不见任何一丝的开膛、剖肉与出血,只露出了那厚实的胸膛来! 接着,铉影阁主又拔出剑来,这回,直接是在自己光秃秃的脖颈上,来回平移、切动—— 嗡鸣声反复响动、白光漫发间,任由那锋利剑刃在他喉口间不断移动,都始终是毫无伤损。 世间真有此等神奇兵器,沈煦看在眼里,心中是完全只剩错愕… “所以…不必担心,此剑根本伤不得人,自然也就杀不死你了。” 展示道罢,铉影阁主便将杬柷剑收回了鞘中,随后,对着沈煦摊了摊双手说道,“不过…你还想再挣扎一番的话,倒是可以试试…直接上手。” “嗯?!” 话音才落,便听沈煦是立即眼神一变、迅速调整好心态,脚下一踏便直冲向了对方而去,看似是想打个措手不及—— “喔!” 铉影阁主则故作讶异状,一记后跳闪避,便直接是砰一声巨响间、用身子撞破了此前本已被沈煦破坏过一回的大门,退到屋外… …… 沈煦紧随其后扑出,右手五指勾作爪状,果然是空手也要垂死挣扎、直扑过来! 啪一声响,铉影阁主抬起左手擒腕、将之扼住在了眼前。 紧接着,沈煦便是左手伸进腰袋、抓出三四个小核桃来,正是去年害死归盈、三月派人追捕子显至俞岭关时皆曾使用过的瑶光楼独门暗器“龙纹七桐”,直朝着铉影阁主面门甩了上去: 喀喀喀,只听几声碎裂,这些龙纹七桐在半空中便触发开来,桃壳迸裂,爆散炸出几大团紫黑色的浓郁毒雾… 然下一刻,面对着扑面而来的剧毒浓雾,铉影阁主不仅毫不趋避,甚至以攻代守、左手一拽—— “呃啊!” 便听得一声本能的惨叫后,直接连筋带骨、拧断了沈煦右臂! 接着,那铉影阁主再抬脚踹出,砰地一声、正中其胸膛,便将他整个人踢飞出去,撞在门旁的墙壁上,跌落在地。 简单一合,胜负便分! 不仅如此,这一脚更是威力无比、使沈煦是内伤严重,只见他拼尽全力靠坐起到墙边时,双眼已完全布满血丝、几乎染作鲜红,不断厉咳几道间,更是连连涌吐出一滩滩鲜血来… 而这一脚还是刻意控制了力道,没有直取他性命的。 尚有几分清醒意识的沈煦强撑着看向对方去,此时,这份强大内力没有令他吃惊,倒是对方那上身已完全笼罩在龙纹七桐毒气里、还视若无物般的模样,是再度震惊到了他… 要知道曾经,这毒气可是杀了不知多少武林高手,连它的发明者归盈,都是惨死此毒之下! “嗯?” 铉影阁主貌似是这会才在夜幕笼罩下,稍微注意到自己周围有些毒气、是适才那几个小核桃释放出来的,然而,不禁毫无趋避防守之意,甚至还目露好奇的四处探头、嗅闻了几下… “噢…是毒气呀,嗯…勉勉强强吧。” 闻罢更是毫不当回事,开口应声道罢,还刻意砸吧了几下嘴,极尽讽刺之能事! “这!” 沈煦见状是已被完全震慑住了,“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铉影阁主啊。” 铉影阁主故作讶异状,随后,边说着边迈步走向沈煦去道,“与你说了这么久,展示了这么多,还与你交了两手,你不会还在怀疑…我是冒充的吧?” “你!” 沈煦面目狰狞,挣扎着要起身、却是已经全身虚弱,“来自古老修仙门派…仙人都抢着要的镇派法宝,在你手中。杀死无数武林高手的龙纹七桐毒气,让你视若无物,随意嗅闻…” “…你,绝不是凡人!” “有这样通天彻地的修为与天地至宝,不去隐世修行,追求你们的那什么‘仙人境界’,却要来干扰凡俗是非!” “搅动凡尘武林江湖的风云,花这么多年培养出一个铉影阁,制造得两手无数杀孽…” “甚至…还要干涉诸侯各国间的战争!” 沈煦呼吸急促,任凭喉腔止不住的呛血也要连连不断的追问说道,“你…究竟是何人?!” “啧…沈煦,你脑袋杀愣了么?” 而铉影阁主此时,则是已走来到了他身前、居高视下,故作一脸疑惑状的盯着他,随后,开口答说道: “我说过了,我…铉影阁主而已呀。” 第95章 边邑杀伐 与此同时,山下,风於邑城中。 风氏医馆内,商队家丁、铉影阁斥候、郤氏来者已顿出大半,只有寥寥极少几人,仍留在馆内。 这当中,自然包括那双腿残废、行动不便、因此也毫无武功可言的风氏大少爷——风书雪了。在铉影阁帮助风氏的整个计划中,保护好风书雪,自然是毋需强调的“底线”部分。 在负责发号施令与带队领导的风听雨、子显与斧执事三人尽出门去后,留在馆内保护风书雪的任务,便被分配给了五个俞岭关炎军士兵,当中仍包括有那个从不参与猎鹿宴饮的“柳随山”在内。 五个小兵的长戈,还得以换成了短巧灵便许多的铁枪。 斧将军留给他们的命令很简单,除风听雨与他斧将军两人外,不得让任何人靠近风少爷,要严密保护他的安全。 至于不多说一个子显,则是要在这些身份实在过于低微、又身在局外的小兵们面前,依然隐藏住铉影阁的存在。 如同五月初一夜寅城故事,由“斧将军”做最高中央指挥。 在这群小兵们眼里,这批打扮成杀手装束的斥候们也只被简单解释为斧将军手下而已,而当中,尽管有个柳随山是曾见过子显一面,但时间已过去了四个多月、当时又月黑风高,加上子显自从进了铉影阁后也不再女扮男装,是故,也就没有再认出彼此,而是双双忘却了。 终于得以认真执行一回军机要务,且还是来自一位持有白玉虎符的神秘将军、而非他们那位狩猎有瘾的“酒囊饭袋”将军,小兵们自然是皆勤恳踏实、认真朴素,围成一圈将风少爷保护了起来… 在他们的想象里,竟有一众数十名刀斧手趁夜出门去,连斧将军自己都亲自出场,或许外面夜晚的城中…是正刀光剑影四起、凶险万分吧。 于他们而言,能遵嘱护佑风少爷平安度过今晚,便足以是立下大功一件了。 而被围在中间的风书雪自己,虽力弱、遇险毫无还手之能,但却并不怯懦,甚至正因身体残废,心性反而更为坚定顽强。心知肚明门外的城中或山上庄里可能已经是血流成河一片了,却也依然神色泰然、镇定自若,冷静的等待着这“静谧之夜”的逐渐进展而已。 除此外他还仍有在思考着的,则是铉影阁为何能、又为何要调动炎军士兵过来参与此事。 斧执事并未解答他的疑惑,或许…的确另有玄机。 而就在这门外几处都兵戈交碰、伤亡无数之际,这间风氏医馆保持了许久的寂静,却也突然被打破了: 只见一柄长剑透过门缝、伸进门内,顶动门闩、缓缓抬升了起来… 随后吱呀一声,木扉从外打开,一道高大人影现身在横槛后,在医馆厅堂内明亮灯火的映照下,将他的面貌看得是一清二楚。 来者手持长剑,看着三四十岁、是个熟面孔,没有任何妆扮,面容是冷峻而平静… 正是此前不久、才一并出去了大开杀戒的,跟随风氏商队来到风於邑的郤府门客的其中一人! 杀戮才开始没多久,他身上虽已沾满血迹腥红、但却都是瑶光楼喽啰们的血,自己是毫发无伤的。 然而,为何在这一时刻,他突然独自一人返回了医馆来呢? 而此人眼神更直勾勾盯向那被炎军士兵簇拥着的风书雪去,当中尽是不怀好意。 “嗯?怎又回来了?” 风书雪见状也惊疑不已,当即询问起来。 “啧…哎呀。” 而只见这位门客连连啧叹道罢,抬脚踏进医馆内后,转身关完门、压上门闩,便持着剑,迈步逐渐走向了六人去。 “站住!” 柳随山横出铁枪,站出到最前、厉喝以阻止道,“不准再靠近风少爷!” 相隔在二丈外,门客站住了步子。 “哎…小兵,你紧张什么?” 门客此时却摆了摆手轻嗤笑道,“计划有变!临时调派一个我回来保护风书雪而已。” “军令如山,岂有轻变?!” 柳随山则是恪尽职守、毫不给面,提着枪头直朝着对方指去喝应道,“我等有令在身,除风小姐与斧将军外,不准任何人靠近风少爷!再靠前来,我等便动手了!” “哟,什么意思?” 门客则盘手抱胸、故作讶异姿态探问道,“大家今夜虽是同盟关系,可你一个被遗忘在边关的大头芝麻兵,哪来的熊心罴胆,敢对我渊国郤氏门客指手画脚?还想动手?!” “我、我…” 这一刻,柳随山的言辞被说得是顿塞住了。 “让开!” 门客于是接着厉声呵斥道,“渊国的事,本就该交给渊国人自行解决,轮不到你们插手,管你什么斧将军之命?现在既然计划有变,你等要是此时阻塞,被我等公开,可就得揽上一个‘绑架’、‘私自越境’甚至‘干涉他国内政’之罪名了!” 此言一出,众士兵们尚在犹疑着之时,被围在中间的风书雪却是立即听明白了这位郤府门客折返回来的用意: “诸位,拦住他!” 风书雪急切喝令道,“他们是代表郤氏来的!是想在今夜后,抢在你们的斧将军或我风氏之前,夺取瑶光楼的遗产!他事未成而倒戈,正是要来将我绑走作谈判筹码!” “什么?!” “这!” 众士兵闻罢恍然大悟、纷纷跳到轮椅车前边,各个皆提枪对准了二丈外的这名郤府门客,严眉怒目以拒。 “啧…” 意图被直接说破的门客见状,于是也不再伪装,故作无奈的长叹了声出来后便说道,“一群蝼蚁,你说你们…逞什么英雄?难道你们这帮小兵,还妄想着能与我过招?还想拦我?” “并非逞英雄!” 柳随山厉喝着,继续站出到了最前、出枪以拒道,“我等从军,不过是在服从将令而已!你若再前进,管你是怎样高手,我等也只有尽力抵抗!” 此刻,双方距离是已拉近到了一丈有余之内。 “这样啊…那行吧。” 只见这郤府门客果然不当回事,只摊手耸了下肩而已。 随后,便见他脚下一点、突冲上前,抬剑直朝最前边的柳随山劈了去! “这!” 见到对方当真照面袭来、柳随山于是也再顾不得其它,一咬牙,便也紧随其后刺出了枪去抵抗—— ……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处。 早在上月底,沈煦暗中下令了要对风氏实施报复了之后,风於邑的瑶光楼便直接借“停业整顿”之故、闭门谢客了。 同样用了数日时间,才将数十上百名与他们杀手组织毫无瓜葛的寻常仆侍、小二、掌柜、厨师、娼妓与守卫等人纷纷遣散,戏台、棋盘、珍宝货物、食材仓储等也俱清扫一空。 其后,便是由不断集结到风於邑来的瑶光楼杀手们,居住在了这幢宽敞的大楼里,直接作为了宿舍用。 今夜的风氏家丁、郤府门客、铉影阁斥候与炎军士兵们出了医馆,除了在城内各处搜寻瑶光楼杀手其它住处、并进去完成清算外,所有人也都无需叮嘱的心中明白,最多的人手、最严密的防守,自然是集中在他们建好在城中的这幢大楼内。 直到最后再杀进这幢大楼,并且,直到将这幢楼攻下,便就代表着瑶光楼势力在风於邑的完全覆灭,也就是在渊国的彻底终结了。 而在沈煦面前已“摊牌”了的张若卿,却并未在瑶光楼任何其余人处被揭明身份、也未受任何清算,而是如同那日在奄城与风听雨谈判时般、继续扮演着她“总店东”的角色与身份,负责在明面上担任瑶光楼的楼主… 这回,更是也紧随风氏商队之后,再度来到风於邑,继续行使其职能、亲自督办了上述事务。 尽管在她眼中…沈煦是明显的已经心态崩溃,十分清楚,被“篡位”、“清算”过后的瑶光楼,已完全不可能是风氏、郤氏及铉影阁联合起来的对手,这才选择了要来“拉一个垫背”。 可即便如此,沈煦也依然没有除掉自己、这个渗透进瑶光楼多年的内奸,哪怕是早已得知了自己身份的从前也一样,相反,还要予以高位… 难道…只为这一年多的共枕同眠么? 到了如今关头,都仍放过了她,沈煦…究竟还在想些什么?这个问题就连张若卿自己,也已是不论如何琢磨不出来了。 此时,瑶光楼内。 地上地下,各处原来的包厢、戏台、赌场、黑市、妓院娼馆与烟馆,如今的宿舍等,今夜已与楼外各处一样,遍布的只剩下是横七竖八、不堪入目的尸体,流遍一地的血滩了。 明明大堂正门仍然紧闭,甚至未有任何风氏、郤氏、铉影阁及炎军攻来,更不必说攻进或攻下… 瑶光楼内,却是已几乎“干净”了! 而平日放眼望去已是一片足够阴森凄寒的地下七层、铁铸的长廊式牢狱中,两边墙壁上的火把依然燃烧着。 此刻的气氛,更显血腥恐怖许多… 每间牢房中的囚犯,同样也皆已身死,尸状惨不忍睹。刺鼻怪味,充斥满在狱中各处。 锵! 一声清脆鸣响,长廊尽头铁门的门扣被从外边直接劈断。 又闻砰地一声,一条纤瘦苗条的长腿抬起踹出,将门踹开,露出了里头那间装修布置与外边天差地别的执事房间来,檀木书柜、兵器架、长桌、铺垫、香炉依然摆放整齐,墙上的精美书画仍尚在。 唯有那原先饲养着只小白猫的方木笼,如今已是空荡荡了。 “张执事!” “执事,你这是…” 门如此一开,再看到门外来人,房内五六个杀手顿时都纷纷呆愣住了,惊慌之中、茫然失措。 门前,正是瑶光楼执事,张若卿! 而与平时一袭长裙,朱唇粉面、肤白貌美、聘婷袅娜、风姿绰约等倾国美人模样也已决然不同了的是,此刻的张若卿,穿在身上那套便于行动的杀手套装、却是已染满了鲜血,配置在腰部的飞刀与暗器囊袋亦是皆抛掷一空… 呼吸粗重而紊乱,脸上脏污、热汗淋漓,左右手各持一杆短剑、同样已完全浸成了黑红混色。 微垂着首,带有杀意的眼神、直勾勾盯紧了房内的众人。 如此模样,足以一眼辨认,已是十分明显! 张若卿刚刚才杀了人,还不止一个,而她以此番气势奔进此处来,目的便也已是不言而喻了! 而正当双方隔着数步距离惊悚对峙着、相顾无言之时,终于,便见张若卿只稍稍一个抬起手来的动作,便惊醒了房内众人一跳。 “…四,五,六。” 只见张若卿伸着剑、只在数着人头而已,念罢,便语气阴冷的开口说道,“阿宾,小熊,小林,你们三个可以不用死,现在过来,而后出去、趁机快逃吧,可以往东边逃。” “啊?!” 听罢此话,屋内六人登时诧愕了住,当中,尤其未被念到称呼的另三人尤甚! “什、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已开始浑身颤抖起来问道,“张执事,你…你要杀我们?还有你这样子…难道说,楼上的兄弟们,都是、是你杀的?” “是啊,怎么了?” 张若卿歪斜下脑袋、冰冷的眼神直视向发话者,同时也伸剑指了过去说道,“我,张若卿!十三年前被灭门的渊国张司士之女,现在,来为国除害、替父行刑,杀灭你们这些血债累累的害虫了!” 同样的这番话,在独自一人屠杀楼上楼下各处之时,张若卿早已重复过了无数遍。 到了这最后一间房,她仍讲了出来。 每当重复出这段压抑了十三年、都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今日这样机会可以讲出来的话语时,她心中便总是难免情绪激动、几近热泪盈眶… 可一旦回想到当年全家上下的惨死,本来抱有大志却被挚友背刺、毕生心血付诸东流的归盈,张若卿又总是能很快回到“杀戮”的状态,重新红着眼如疯魔般,再没有任何一丝什么“弱柳扶风”或“娇媚诱人”,剩下的完全只有是这副复仇之女的模样了。 十三年前屠灭渊国司士张大人满门的,正是刚组建起来不久的瑶光楼! “罪人,受死吧!” 而在房内众人持续的震惊与呆愣中,张若卿正过头来,随后便脚下一点、突冲上前,持双短剑直接刺向了房内目标去… 第96章 层层算计 今夜的风於邑,很是不太平。 这场几乎同时爆发于风於邑城中及风荷鹿庄山上,而城中又可细分为医馆、城中街巷、瑶光楼几处的,风氏、郤氏、铉影阁与炎军表面上联合,实际各有所图的对瑶光楼之战,已可说是进展过半了。 虽前后因果及牵涉范围、皆已大过了数日前的郢郸兵变,但从人数规模上相比较,便远不能及了。 至此时,风氏首领风棣凡已与夫人一道被杀,死状是不堪入目、难辨其容。 亲自动手的瑶光楼主沈煦,被铉影阁主威慑并制服,留在了原处。 雪雨兄妹,兄长被保护在医馆内,妹妹则在看到山上冒起火光后,先放弃了城中行动,带人急赶回了山上去。 子显率铉影阁杀手们,在城中与瑶光楼旧同僚们打巷战。 在她的想法里,那些因是只知或只能服从上级命令的、或所知情报十分片面的底层喽啰们,或因立场并未坚决表明、或其它缘故如张若卿类而未被清算的“非沈煦派”们,则都是可以放一条生路,可以团结并拉拢进铉影阁来的。 事有阴阳两面,人亦然,不可一以论处。 只要以归盈名义,便或许总能说动些吧… 然在她想法里天真的是,在结构复杂的瑶光楼中,这样的人一年多以来,都早已被沈煦“处理”得差不多了。 剩下连沈煦自己也尚未清楚还有多少的,则有一个算一个、皆如同四个月前张若卿在俞岭关前停止了对子显的追捕般,以各种形式保住了命、或早逃出了渊国。 今日能集结在风於邑的,十有八九皆已是完全忠心于沈煦的杀手。 能留来让子显做选择、或即便能挑选出来的,也已不多了。 而她只有自己一人,也兼顾不了全城大街小巷里每一处的局势,即便是真想控制,也该说是绝无可能的。 瑶光楼…今夜注定要死掉许多人。 至于郤氏的门客们,除有一人折返回去、试图绑架风书雪外,另外的在出了门后,也的确在认真斩杀着城里的瑶光楼杀手们。 他们与瑶光楼众本无仇怨,但本来曾经同样是受雇并相互竞争的关系,如今却见到了他们与郤氏的反目,加上又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于是,便也都能心安理得、顺理成章的出了手。 而此刻,亥时许,风氏医馆内—— 噗嗤! “呃啊!啊…” 只听又一声惨叫落毕,一名炎军士兵被利剑划过、割开喉腔,鲜血沿着寒刃汩汩滋射而出—— 随后,那长枪当啷一声掉地,小兵猛睁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连连退步… 接着便是浑身疲软、无力的跪下,开始抽搐、嗝颤,而后趴倒,最后…终于是咽了气。 至此,地上已横陈了四具俞岭关小兵的遗体! 昨日才同将军与战友们开怀畅饮、大享鹿宴的他们,今日就已丧命在了往南边不远外的风於邑城中! 曾偷猎、烹烤、享用了不知多少风氏所饲养獐鹿的他们,如今,却偏偏是在保护风氏少爷时牺牲。 这般说来,就不知该称作是命运的轮转还是讽刺的巧合了… 此时,只剩下了柳随山与风书雪安在,仍相隔数丈,在与那郤府门客对峙着。 此人…也不愧是在郤元帅幕下做事,果真是个高手! 即便手持着剑这样的短兵器,面对持长枪的五人合围攻来,不仅毫无惧色,也俱招架得住,甚至还能反打回去,先后将柳随山的战友们斩杀… 常年只是站岗、极少亲身面对这等场面的柳随山,此时亲眼所见,也是触目惊心。 历经刚才挑战后,此时的他是盔帽飞远,铠甲与枪尖上刮痕密麻,身上也有几处划伤。紧握住枪杆的手心,也已是在颤抖中不断的渗出着热汗、往那蜡木上浸润… 战友们皆已身死,当前,只剩自己一人! 五个齐上都不是这剑客的对手时,只凭自己一个,要如何能御敌? 毫无疑问,这场任务…他们是失败了! “哦?” 此刻,对方也显然察觉到了他那粗重而紊乱的呼吸间心态的变化,遂提剑看向他去,目光狰狞、微微垂首,咧出狡黠一笑。 “小兵崽子,我说过了吧?” 接着,剑客便抬腿迈步、朝风柳二人走去,拉近着距离,同时直视向他们说道,“单凭你们,要如何与我斗?你们要能有与我匹敌的本事,早就和我一样…到王都去领高官厚禄,就不至于被丢在边关站岗了。” “看看你的战友们吧,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 “哟,你还抬着枪呀?莫非…你的本事,足以在我剑下活命,或是…可以反杀我吗?” “你瞧瞧他们,哎呀…领着那点养不活一儿半女的薄俸,玩什么命呢?” “所以…放下吧,大家都是要保护风书雪的,你来或是我来,又有什么分别呢?” 剑客以这等蛊惑般的口吻、不断试图着在说服对方,同时也在愈发走近。 “…呵,明白了。” 然话音才落,风书雪眼神便从惊惧瞬间变得坚决了起来。 而他这个神态的突然转变,居然让那剑客察觉到时、也顿感不妙,停步在了原地。 “小兄,你叫什么名字?” “啊?” 柳随山应声讶异,知道是在叫自己、但也没有转头,只继续警惕的提枪对着那剑客、同时开口答说道,“我姓柳,名随山。” “好,柳兄。” 风书雪露出严肃而自信的微笑道,“请恕我现在才想到此计,但或许值得一试!既然郤氏要的是我的命,那事情就简单好办多了!柳兄,过来,用你的长枪挟持我!” “什么…” “啊?!” 顿时,剑客听罢是错愕诧异,而风书雪话音落毕是直接推动轮椅车前进、撞动柳兄一下,这一下将同时也在惊愣中的柳随山撞醒,让他得以反应迅速,趁着距离优势直接绕到了椅背、持枪斜在了风书雪胸前… 而枪尖,则正对准着风书雪的喉口! “不准再过来了!” 风书雪厉声呵斥道,“你胆敢再前进一步,这位柳兄便一枪刺穿我的脖颈,让你们一无所得!” “风书雪,你!” 剑客抬剑指去,欲言又止。 “呵!厚禄如何,薄俸又如何?” 风书雪随即继续扳回着局势高声道,“虎狼权臣门下的禄再厚,也不过是狗尾蝇蛆分食到的腐肉残渣…镇守和平之关的俸再薄,也都是你这样贪婪盲目之辈、望之毕生都无法企及的仁义之金!” “而现在,我若死,风氏就绝无可能再讲和、或是受你郤氏的掌控,不论中间是否还有个瑶光楼都一样!” “你郤氏想要什么,早被我们算得一清二楚了!” “当今的风氏若再度与郤氏决裂,郤氏下场将会如何?” “你区区一个门客,敢想吗?敢做决断吗?” “所以,你胆敢上前一步,你们郤元帅的打算,就会全盘落空!” 风书雪厉声呵斥道,“你要折返回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决定,现在,你还敢前进一步吗?!” “呵,呵…” 剑客闻罢,顿时是额上青筋渐凸、怒意升起,呼吸加剧、下颚直颤… “别假装得意了,风书雪。” 剑客于是边抓起衣衫的下摆、擦拭起剑刃上的血迹,边说着道,“郤元帅谋划…岂是你等毛头小子可以料到?再说…你若真料到了,为何还等那四个小兵被我杀了,才叫他挟持你来?白送四条命先?” 然而,未待风柳二人作答之际,正在此时: 砰! 剑客身后一声巨响,医馆正门被直接从外边破坏、开了一个大窟窿—— “呃啊…” “啊…” 骨碌几声间,便见有几人边发出着惨叫、边接连似被抛掷般跌落了进来,当中各个尽是肢残臂断、浑身猩红,那挣扎的模样仿佛是把“痛苦”二字写满在了脸上… “这!” 剑客转头见状,瞬间惊愕住了: 被扔进来的几个伤残者,都是与他一同在郤府共事、一路跟随护卫风氏商队到风於邑来的,同样是门客的同僚们! 大家的武功水平都不相上下、平日里便常在郤府切磋,这里他所见的每张面孔,都曾与他是互分过胜负… 可今夜今时,却都是被人杀得残损破败,一副狼狈无比的模样! 而紧随其后,门外便有个人影抬脚跨过门槛、走进了医馆内,身形高大,手执长斧,半张青铜面具,目光冷厉而坚毅—— “斧将军!” 风柳二人见到来者,纷纷是兴奋激动的叫了出来。 “嗯。” 斧执事见状,则微笑点头以应。 然当他目光在扫到医馆内一地的炎军尸体时,却又是笑容瞬间消失,那半张脸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你…” 前不久才一同在这间医馆里商议过剿灭计划,剑客当然也还记得他,只是不敢相信的是,这个铉影阁执事…竟也与他如出一辙般、反杀回了这一步来! “不必猜了,都是我干的。” 斧执事边开口冷漠说着,边抬眼示意了下手中锋利且宽大若蒲扇般的双斧刃,上边居然还血渍未干、尚在滴淌,“你当他们是小喽啰,我也当你们是小喽啰,这…没什么想不通吧?” “至于为何等他四人都死了才使出挟持之计,才让我现身,那就更简单了。” “你…不傻吧,这还看不出么?这…还需我解释么?” “你是郤府门客,有渊军军籍,在两国尚且盟好的情况下,你用你这能在王都元帅府领到高官厚禄的、一打五的本事…杀了四个炎军小兵。”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话音落毕,斧执事面具下的眼神中,逐渐露出了锋利而阴狠的神色… 简单一番话,便直接说得剑客是不寒而栗! ……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处。 砰! 只听得又是一声厚重木板门被硬生破坏的巨响,一幢大楼下的正门前,如同风氏医馆般、被同样从外开了个大窟窿。 门外,是一众身穿黑衣、手执兵器的冷面杀手… 当中站在最前边的,正是那个手执短剑、个头最小、皮肤最嫩,扎着个小球髻、眉眼英媚交织的桃李少女—— 子显! 然而,在破开这幢瑶光楼分部大楼正门的第一刻,所映入眼帘之景象,便是直接震惊了门外的所有人: 此时,楼里已没有任何他们起初所预想过的“严密防守”、“固若金汤”之类了… 堆积在各处的,尽是横七竖八、不堪入目的尸体。 血渍流遍各地,也已几乎干涸,在噼啪燃响的微弱火光中映现出乌黑的表色… 楼里上下皆一片寂静,再加上混杂在血腥中的刺鼻怪味… 整间瑶光楼里,已只剩下了阴森恐怖的气氛! “这…” 见到这一幕、在震惊刹那之后,子显很快是心乱如麻…这当中的每一个,几乎都是她的熟面孔。 死在瑶光楼里的,都是瑶光楼杀手! 这究竟是怎一回事呢? 在纠结与疑虑之余,子显便与身后余众一样,既没有贸然进入、也没有下达任何其它指令,只是在沉默中,与大家一道、同时在飞快的思考着… “…子显,在这!” 正此时,楼里传来一道略有几分耳熟的叫唤,打破这份血腥之夜中的寂静,引得众人皆抬看了过去。 只见进门大厅的右手边,通往地下的楼梯入口处,有道人影踩着踉跄的步子、缓缓走了上来。 身形高挑、苗条、纤细,虽全身是轻便的简装,但此时也皆已染满泥尘血渍、污秽不堪。 配置在腰部的飞刀与暗器囊袋俱已空,突然砍了太多人、以至于被完全染成了红色的两杆短剑,也稍微有些变形、无法再完整插回剑鞘中。 呼吸粗重,脸上湿汗,杂发披散、凌乱不堪。 耷拉着脑袋与眼皮,可以看出已是疲态十足。 然而,明明已是一身历遍杀伐的困倦姿态,却偏是那副面孔,那因满身湿汗、而浸润到薄衣内外的水光,那如有鬼魅般、隐约间如能勾去人魂魄般的眼神,使她即便已是这副模样,也仍是非同一般的诱人… 这一幕,看呆了数丈外一众铉影阁的杀手们。 “张…张若卿?!” 同为女子,子显虽不至于要被她美貌勾动,但仍是被当前瑶光楼里以及张若卿的情况给震慑到,露出了是一脸凝蹙… 第97章 卖国报仇 在铉影阁众人疑虑无比的眼神中,杀到手软且已十分疲倦的张若卿在走出楼梯口后,便是毫无惧色,转身径直向楼外走了去。 并没有伸手要拔兵器的动作,而楼外的众人也并没有再防备她… 眼下楼里究竟是怎样情况,或许也已再明显不过了。 “…子显啊。” 边拖着趔趄的步子,张若卿边开口解释道,“当初…在俞岭关处放你逃进炎国,好巧不巧…你居然辗转进了铉影阁!呵呵,既如此,那你…该是早已知晓我的身份了吧?” “是。” 子显神情凝重,开口应说。 …… 张若卿,黎孝王昌燕十四年生,渊国新梁人。 祖上世代公卿,在其出生时,其父“张表”已是新梁朝堂上的大司士,与彼时位列司马的郤泰同朝为官、平起平坐,甚至名望还在郤泰之上… 那时还没有瑶光楼,甚至都还没有铉影阁,就连归盈与沈煦、都还只是素未相识的孩童。 但郤泰为了今朝的元帅之位,却已是“努力”多年了。 从亲手,到雇佣门客杀手,到委托瑶光楼…这几十年来,是制造并除掉了许多政敌,才有的今天。 而司士张表一家,便在其中。 在郤泰的步步高升与对渊国朝权的蚕食中,始终洁身自好、为国尽忠、并因刚正不阿而享有大权、高位与名望的张司士,终于成为了“郤元帅”的障碍之一。 黎孝王廿二年,震荡天下的“五国攻宣大战”爆发了。 在这场大战中,起初渊国并未参战,正因张司士是态度坚决的反战派,直到风波最终平息都尚未更改的态度,也让他与掌军的郤泰产生愈发不可调和的矛盾,直至最终,是彻底走向了决裂… 两大权臣间不和,很快成了新梁城上下公开的秘密。 于是,郤泰开始明里暗里,对张氏展开了各式样政治斗争的攻势,逐渐的在数年时间里,成功将不够圆滑的张司士各方权势与名望都不断削弱了下去。 终于在五年后,即黎孝王廿七年,时机成熟、万事俱备: 刚成立不久的瑶光楼、成了他看中的黑手套,彼时抱着“为国除害”理想的归盈,在郤泰的多方刻意引导下,竟误将张司士当做了当年朝堂上的毒害… 于是,一个月黑风高夜,新梁张氏…便满门灭净! 彼时情形,远比今日这风於邑瑶光楼惨烈得多… 时年十三岁的张若卿,刚巧出了门去、才免于丧命,又机灵逃出了新梁、才躲过一劫。 离开新梁的她只知向西,在万念俱灰之中,一路流浪了许久。 就在这时,遇到了已进入铉影阁的薛珞。 当年,铉影阁先于白真就任太师、策动五国攻宣前成立,当白真开始组建起自己的情报网势力、即那批左腋下有着“凤尾蝶翼鹰”刺青的神秘高手组织时,阁主为同时获取到白真所掌握的情报,就顺便往其中安插了一人。 此人,便是薛珞。 也就是说,至今已年逾三旬、位列石执事的薛珞,在左腋下有着与张若卿相同的刺青,且迄今仍维持着自己的双重身份。 但昔年铉影阁不比今年,正是隐藏得最深的时候。 虽救下了张若卿,但薛珞却奉命、并未向她提及铉影阁的存在,于是,也就没能在十四年前便将她招进铉影阁,而是转头,将她带去了白真的情报网中。 借着这边的双重情报势力,张若卿也很快查清了张氏灭门真相。 尽管知道瑶光楼只是黑手套,郤氏才是罪魁元凶,但当年的她也清楚,当时的渊国若失去了郤氏,只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而那…也是爹娘及所有其他家人们都不愿见到的。 于是…她便设法混进了瑶光楼去,以期能在将来的某天,找到机会,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 就这样,她便与“薛大哥”一样,拥有着双重身份。 十四年如一日的过来,直至今天。 “不必找了,里边干净了。” 此时,张若卿已几乎走到了子显的面前,只见当她顿感无力的趴倒下去时… 啪嗒一声,正是子显及时上前,将她搀扶了住。 当闻到她身上淡妆浅抹、血铁浓腥、湿热汗雾等交杂一起的那道刺鼻怪味时,在场的铉影阁众,顿时都露出了复杂无比的神情。 “我终于…做到了。” 张若卿扶着较矮她些的子显、努力的想撑着自己站起身来,但气息却已是愈发虚弱了,“…爹,娘,瑶光楼…被我…杀干净了。” 下一刻,便见她垂首搭到子显的肩上,整个人直接彻底晕了过去。 子显转过头去,与一众同僚们面面相觑,神情沉重、相顾无言。 …… 而另一头,风荷鹿庄山上。 尽管这几日来,斧执事与子显皆常驻山下的风於邑城中,但早算到沈煦的“发泄式报复”会以风荷鹿庄为主要目标的他们,自是也早在山庄周围安排了一部人手。 然在这边的瑶光楼众初闯山门、大杀四方时… 这群铉影阁杀手们,却是按兵不动。 直到沈煦已在后山被阁主亲自威慑制服后,他们才纷纷涌出山林,进庄与残存的瑶光楼杀手们展开下半场。 这样做的理由,尽管风氏与瑶光楼上下或许都未必有几人能察觉出,但实际上,却是已再直白与明显不过—— 正如十九年前,炎军在渊军几乎将薛氏杀净后、才来到薛家庄山下…亦如郤氏只派出寥寥几个府上门客,足够护卫商队、以及在战后绑架风书雪便矣,又或如不久后,未国六百剑修将如何支援的邘意政变一样。 一个再没有薛氏支持的黎天子朝廷,才符合诸侯国王室的需要。 一个势力无法进入渊国的铉影阁及完全受郤氏掌控的风氏,才符合郤氏的需要。 一个经历了一场事实意义上的内战,从而内部上下未稳、国力残损的乐国,才符合炎、宣、未三国的需要。 而在瑶光楼被灭后,风氏与郤氏都受损严重,唯有铉影阁尽得其利,自然也就符合他们需要了。 都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之理。 当庄里的风氏自己人已尽己所能的自保,全庄上下超半数的人丁伤亡、楼屋焚毁、财货损坏,就连庄主也惨死,一夜间彻底失去了左右渊北经济的资格与能力及继薛氏之后天下“医家之首”的地位,而杀进来的瑶光楼杀手们也因客场作战加之士气劣势而同样也付出了相当一部分代价,已是两败俱伤之态势后…铉影阁的杀手们,终于“从天而降”了。 正奉命得以在山庄内各处如匪患般烧杀、奸淫、抢掠得尽兴着的,释放了自己欲望与本性的束缚的瑶光楼杀手们,这一刻,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被突然出现的铉影阁杀手们轻松击杀。 无伤者被偷袭死,或以手弩、飞刀等远程兵器杀死,而有伤者则简单得多,在除掉保护着他的友军后,便是徒手都足以解决,更何谈还多得是各式高效率暗杀专用的近身兵器… 即便是见状弃械投降者,铉影阁众也一个没有放过,纷纷斩杀殆尽。 只剩下三四成的风氏族人及家丁们见有援军来到,纷纷大喜过望、士气更为振奋,开始扭转了局势。 而又恰是在这时,风听雨也带着一部家丁,赶回到了山上。 有这样一番“会师”,瑶光楼余众终究是再没法得逞,而是只有被不断的一个个找出并剿灭了… 在此时刻,铉影阁主则没有选择在风听雨面前露面,在察觉到风听雨回山的动静后,便功成身退、消散无踪了。 风听雨甚至没能知道,今夜连阁主也亲自来了一趟。 当她终于赶回到这又经历了一番人祸劫难、且远比四个月前还更惨得多的家门前时… 望着这满山上下的狼藉、残损与破败,听着火燃噼啪声、刀兵交锋声与不绝惨叫声,嗅着焚烧焦灰味,以及血腥与铁腥多到掺杂在了一起、浓郁到足以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很快,她便再压抑不住,两眶中涌出了热泪来。 这个时候的她,该要怎样做? 该要崩溃的哭喊吗,该尖叫吗,还是该愤怒的冲进庄里去、比瑶光楼杀手们更疯魔般的报仇去? 然而,望着那曾经尽显风骨、如今却不知如何空荡荡的四个渊国篆体大字,风听雨只有站在原地。 倾塌的楼屋,蔓延的山火,散洒各地的残肢断臂,横陈七八的尸山血海… 石门楼下,风听雨是呆愣在原地,手持砍刀,不知所措,就这样痴痴的站了许久… …… 在铉影阁杀手及自家家丁们的带领与配合下,风听雨在冷静下来后,便也冲进庄里,继续亲自带人、各处奔走。 搜寻、剿杀仍幸存的瑶光楼杀手,扑灭火灾,安顿受到了惊吓与伤害的老幼妇孺家人们,追撵受惊逃出来的獐鹿们、将之赶回山林中… 此时的风听雨,真正履行了作为庄主的责任与义务,四处奔走、忙得不可开交。 她的形象,也真正在幸存的风氏族人们心中立住,作出了十足的表率。 直到有人告诉他找到了沈煦后,她便迫不及待、直接赶了过去。 后山,内庄,庄主寝房处。 被留了一命的沈煦此刻除了被麻绳严实的捆缚住了之外、还被铉影阁主在离开前上下施手,用一种点穴法封住了全身经脉的内力,使之本来可以凭空挣脱绳索的内功,如今是连使出平时蛮力也做不到了。 靠坐在门外墙根处,嘴被塞入脏污的粗布,且有几名风氏家丁在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的看守着他。 虽未上刑,却也已知是全盘皆输、九死难逃,可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风听雨,则走进了房内。 踩在黏稠的血滩上,看着眼前脚下、已被砍成了两摊烂肉的二叔与二婶,风听雨仍是如同适才刚回到家时般… 呆呆站住、痴痴看着,不知所措。 只是这回,她已不至于还能再流出泪来了,今夜见遍家中惨状,她的心也已是变得愈发坚毅… “二叔,二婶。” 看着他们已难辨其形的残忍遗容,风听雨心绪是无比复杂。 二叔风棣凡,明明与父亲风楷凡是同父同母、血缘关系不能再亲了的亲兄弟,相差也只有两岁,就如那当今江王与虔公般。 父亲此前常常带队走商,家中权力,本来就已经分享了一半给亲弟弟,庄内上下在之前就一直叫的是“二庄主”了。 可为何…在那之后,二叔还要来同自己争,要斗到这般田地呢? 想到此处,风听雨更是不禁从怀里掏出了那张一个时辰前,二叔派人打算联络瑶光楼、除掉自己的信件。 看着皱巴巴的信,再看向形状更加扭曲的二叔…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 未久,风听雨长思完毕,走出到了屋外。 只见她来到沈煦面前、神色冷峻,动作干练的伸手出去,哗的一声、直接扯掉了塞在沈煦嘴里的粗布。 终于恢复呼吸的沈煦,也边抬看向风听雨、边止不住急促的呼喘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楼主。” 风听雨淡淡的说道,“遥想你请我喝茶谈判,不过才是十日前之事而已,到如今…便成了是这般模样。我风氏这一回之伤损…远超上回,可谓是达十之八九了,但是瑶光楼…大概是彻底没了吧。楼主…如何,有什么想说的吗?” “风听雨…” 沈煦眼神凶狠道,“正如我十日前所言,你的复仇之心被人利用,你…已出卖了渊国了!” “啧。” 再度听到这个论调,风听雨瞬间变成是副嫌弃嘴脸、手中刀不禁又攥紧了些,“这些年月,被你瑶光楼杀掉的渊国重臣还少么?郤氏的政敌如何一个个消失,郤泰如何做了元帅,渊国如何成了今日这样,你自己心里没数么?自己是个杀人者,你是哪来的脸面称我们治病救人的风氏卖国的?” “呵…那些陈年往事,只是交易、不值一提。” 沈煦知道风听雨不会动手、便直接开始解释说道,“我要跟你说的,是我来之后,你到之前,发生在此处的事。” “你以为…是谁有这样大本事,能将我捆在此处的?” “你扪心自问,你风氏上下,谁有能与我匹敌的武功?” “实话告诉你吧,就在刚才,铉影阁主,亲自来了!他既想留我一命,又自以为得意的把许多秘密直接与我讲了…” “那就没办法了,杀人诛心,我可得让你认清楚,他们的真实面目。” “适才…他已亲自承认了,炎国王子苍禹早已找到,被他们保护在铉影阁中。” 沈煦清晰地转达起来,“而后,一切如我所料,在灭我瑶光楼后,便会独吞我瑶光楼遗产,顺苍禹之意,由渊北南下,蚕食…甚至吞并渊国!” 第98章 必败之局 “楼主,你烦是不烦?” 风听雨提刀指向沈煦,眉头深蹙、神色迷离的反问道,“十日前就听你啰嗦过一回了,现在又提?苍禹在铉影阁,与你带人烧杀抢掠,杀了我风氏几十上百口有关系么?” “听我说完!” 沈煦厉喝道,“就算如你在奄城所说,铉影阁对我瑶光楼遗产毫无兴趣,涉足此事的确只为灭掉我们,那…苍禹呢?!” “苍禹是炎国王子,你觉得他会对瑶光楼遗产感兴趣么?” “现在,有铉影阁保护并配合他,你好好想想,他会放过如今瑶光楼被灭、风氏元气大伤后的现状这一好机会,带兵南侵,为炎国扩张地盘么?或者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事态会演变成今日这样,正是他与铉影阁合作,盘谋出来、一路引导所致的?” “你觉得作为可能将来的炎王,他会不对渊国感兴趣么?!” 沈煦抬头怒视向风听雨、情绪是激动不已,此前胸中所受内伤使他两眼仍布满血丝,看起来是狂暴无比。 “…呵,你说的倒是有模有样,楼主。” 听罢此言,顿时也感到些许不安的风听雨、遂也故作镇定的冷笑着,放下了手中刀来,“可…我怎知是真是假呢?” “这还看不出么?” 而沈煦眼见得势、便是当即追加不饶,“倘若整件事是他们全程参与甚至一手策划、引导与推动的,那么…你风荷鹿庄周围,该是早已埋伏好许多铉影阁部众了吧?” “可为何我带瑶光楼部众杀进庄里时,只有你风氏自己人出来抵挡呢?” “为何要等我们把你全庄上下房屋楼宇尽数焚烧毁坏、人都杀得差不多了,他铉影阁人手才跳出来呢?” “这不就是再明显不过了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看看现在,你不妨再试想下奄城时我说过的话,风听雨…” “若接下来…苍禹从铉影阁回到炎国,开始向南发兵的话,挡在最前边的你…拦得住吗?” “若是你,郤氏,或哪怕整个渊国都拦不住,被他任意的吞并领土、直至就此灭了国…” 沈煦声嘶力竭的叫道,“你以为究其原始,是谁的责任?!” “这…” 在场周围的几名家丁听懂了这瑶光楼主的这番话,纷纷是面面相觑,心中惊惶、不知所措。 风听雨则站在原处,只仍直视着他而已。 “小姐,呃…庄主?” 过了一阵,只见待她久久没有言语之后,一名家丁遂走上前去,叫醒了沉思中的风听雨。 二庄主与二夫人皆已死得如此惨烈,风听雨目前已是毫无争议的庄主了。 “哦。” 风听雨惊醒罢、深呼吸了道后,便转看向身后众家丁道,“诸位,不必在此听他胡言乱语,先到庄里各处去继续剿灭余党、安顿救济吧。此人…铉影阁特意叮嘱过要留着他的命,由我在此看守,之后交给铉影阁即可。” “是!” 众家丁遂纷纷持刀作揖以应。 “那还请庄主自己也切莫轻信。” 揖罢,便见其中一人走上前来、伸手搭在了风听雨肩上,以长辈般的口吻叮嘱道,“铉影阁比起他瑶光楼…可是个能藏得更深、发展得更强的武林组织,这等意图和机密,岂会尽数泄露给一个还要留着命的家伙?且还是由阁主亲自来?” “对,别看这人说得厉害,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瞎编的!只为挑拨离间!” “说的是!” 其余家丁也接连附和起来。 沈煦见状则是仰头靠到墙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根本懒得辩解。 这群人是如何想他也不关心,他只知道,风听雨已经把这些话听了进去,这样就够了。 “嗯,我自有权衡决断,诸位,先去吧。” 风听雨点头应道,“还有,暂时…不必称呼我为庄主先,我…还是更喜欢你们叫我小姐。” “呃…” 众家丁听罢,再度互相看去,各自心中是皆有了些不妙的猜想来。 “先去吧,无需在此耽搁。” “是。” 待得再度作揖应罢,众家丁才终于先后告辞散去。 …… 时至子半,山下风於邑,风氏医馆内。 在只用言语便震慑住了剩下的最后一名郤府剑客后,斧执事趁其不备,便又抄起手中那把硕大若蒲扇般、八尺长的锋利“长禾斧”突冲上去,一记横劈,只交手第一合,便似铉影阁主的杬柷剑碰到瑶光楼主的玄铁双流星般,削铁如泥,直接刮断了那剑客的手中利剑—— 当啷一声,断刃坠地,剑客手中剑格之上、只剩了一段平整的截面。 无需再打,眨眼胜负已分。 看着自己手中的断剑,剑客震惊得是两眼瞪直… “放心,我不杀你们。” 斧执事微笑着,除了与眼前剑客说话外,也是在与此时、横七竖八瘫倒在馆内各处的其他郤氏门客们说话,“毕竟你们要是死了,让郤泰得以免去灭口、趁机耍赖,与此事摆脱关系,那可就不好了。” 唰——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落毕的下一刻,便见斧执事斩钉截铁的抬动大斧,飞快一勾,便直接切下了眼前剑客的右臂… 这一幕,登时看呆了在场所有其他人! “呃啊!” 剑客第一时间尖叫道罢,登时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去、捂住右肩的断面,然却是难以止住那喷涌不止的鲜血与彻骨的刺痛。 随着他的断臂跌落在地,片刻,他本人也全身一阵无力的跌坐了下去。 额头瞬间渗满冷汗,疲累感侵袭全身… 呼吸愈发加剧,眼界愈发模糊。 “如此,也只是为了断绝你自尽之能力。” 斧执事解释道,“你们郤氏是不像瑶光楼啊,知道此事不能过多参与,可这一盘…它不是赌博啊,你们输多少,跟你们下多少没关系。这是必输局,你们输多少…跟你们有多少有关系。” “铉…影阁…” 此时,趴在地上另一边的一名门客,在疼痛中挣扎着念出了三个字来。 若是外人在场,必然不知是何缘故。 然此刻医馆内的几乎所有人,听到这三个字,都瞬间明白了其中含义,所不知者唯有一人,而此故也正与他有关… 正是那平平无奇的俞岭关炎军小兵,柳随山! 在斧执事将二十名炎军带来前,参与今夜之事的其余众人们就提前在医馆内商议约定过,不能向炎军泄露铉影阁的存在,有炎军在时不能称他为斧“执事”、须得称为斧“将军”。 早已计划好要回过头来绑架风书雪的郤府门客们、则是自家内部又暗地里约好,要以此作为要挟铉影阁的条件之一。 毕竟铉影阁的存在一旦公开,尤其是对这样毫无身份的寻常士卒,那谁也不知将来会发展成怎样后果… “你…是铉影阁的执事。” 门客继续泄露道,“你的兵符和玉玦…都是假的,你伪造出此物,去蒙骗俞岭关的炎军,去牵连炎国下场,制造今日这一幕,最后,撺掇…炎渊开战,使你们铉影阁…从中牟利。” “什么?!” 柳随山听罢,果然震惊错愕。 风书雪则是神情凝重,看着身前的小兵、不知他接下来要作何反应。 而被揭露身份的斧执事,此刻却并没有着急辩解、或是灭口以堵嘴,甚至连任何多余的反应也没有,只是转回身去,冷冷的盯着地上那门客而已。 “很遗憾,猜错了,大哥。” 斧执事摇摇头嗤笑道,“这两个东西,是如假包换的真货,若是不信,那待今夜事了后,我亲自带你去一趟炎国,去炎都孟阳承苍宫,到太璇殿上秘密会见炎王,让他告知于你都可以啊。” “啧,我觉得…这也并不难猜啊,怎么你们几个身为郤府门客,还能错得如此离谱的?这都歪到哪去了?” “你们好好想想,连你们郤氏都可以权倾朝野,几乎控制渊国王室了…” “那我铉影阁能与炎国王室建立联系,不过分吧?” 说到此处,斧执事转头瞥了眼远处,那坐在轮椅车上的风书雪以及护在他身前的柳随山,眼神间顿时是闪过了刹那的思虑与犹疑… 过片刻,便又转回来,看向了趴在地上、垂死挣扎着的一众郤府门客们。 “想知道怎么回事吗?” 斧执事微笑道,“呵,实话告诉你们吧,因为…失踪半年的炎国王子苍禹,其实早已被我们铉影阁找到。如今,正被严密而安全的保护在铉影阁总舵,我们也就通过他,与炎王搭上了联系,背靠上了炎国,仅此而已。” “什么?!” 此话一出,当即震惊了在场所有其他人… 而得知的是同一件事,兄长与小妹的反应也不尽相同,甚至…是完全相反。 瑶光楼在渊国再是手脚通天,也只是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郤氏会将其当做黑手套,必要时也会如今日般脱下来、及时撇清关系。 而若相同性质、且强盛不知几倍的铉影阁,有一个炎国王室做背景的话… 铉影阁将会如何?炎国又将会如何? 得知此事后的第一反应,在场余众起初也先是将信将疑,但很快,彼此便在紧随其后的沉默中,逐渐想通了许多事… 从一开始,铉影阁为何抓走他们郤达少爷,向郤元帅主动暴露其存在? 接着,为何愿意帮助风氏与郤氏,一同除去瑶光楼,即便以他们势力很可能吃不到瑶光楼的遗产? 而后,又为何拉着炎军一起下场、还故意要其中几个被他们郤氏门客杀死? 现在,当明说了铉影阁是站在炎国一边、王子苍禹就藏身在铉影阁里后,这一切…便都能解释清楚了! 风书雪与众门客都瞬间明白了,柳随山则仍被搅得有些迷糊。 “如此,便是听懂了吧?” 斧执事看着露出恍然大悟神情的门客们、继续嗤笑着说道,“遥想当初,这灭掉瑶光楼…还是你们郤元帅先主动提出的呢!想不到最后,却是吃亏吃到自己身上去了,哈哈…” “这…” 众门客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 过片刻,许多斥候现身到医馆正门前,见到馆内情况、便知是斧执事已经摆平,随后便纷纷抬脚踏过门槛、走进了馆内… 回到医馆的铉影阁部众们蜂拥而入,人数接连之多,看起来像是城中的工作已全部结束了,有的还不小心或是故意的踩到了地上的郤府门客… 人群之中,子显也搀扶着张若卿出现。 “这么快就回来?” 斧执事见状疑问道,“难道这就结束了?” “嗯。” 子显则搀着张若卿来到斧执事面前、点头以应汇报道,“张若卿厉害啊,出乎我们意料,一人就把瑶光楼地上地下给杀干净了,等我们到的时候,里头是只剩她一个活人了。” “喔…” 斧执事看向此时趴在子显肩上、仍昏迷不醒的张若卿,讶异的神情中不禁也带有些喜色。 “我先去安置她了。” “好。” 与此同时,不断归来汇合中的铉影阁部众们,则已开始忙活起收尾工作了。如卸下并擦拭刀兵、暗器、衣甲,换身干净衣服,统计汇报杀掉的瑶光楼杀手的数量,再与子显提供的情报作对比等等… 被斧执事撞开一个大窟窿的医馆正门,也由斥候们在忙活,将其先临时搭建、封堵起来,避免惊扰门外。 不一会,便有一名杀手来到了斧执事面前,抬手搭到了他肩上。 “斧执事。” 杀手疑问道,“你…跟他们说了?” 斧执事点头。 “这…怎可如此不小心?” 杀手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此时虽是下级、然语气间却带了股叮嘱甚至训斥的意味,“尽管阁主今年已派我们在多处,稍稍刻意暴露些存在,但…苍禹之事,毕竟是机密!这怎可如此武断!须知祸从口出,若是将来…” “放心,无妨。” 斧执事平淡道,“此事尺度,我自然可以把握,无需挂虑。再说,炎国和邘意…都不会再拖多久了,现在让这些人知道,已经…无所谓了。” “不多久?” 杀手神情凝重再问道,“那是多久?” “我可以保证。” 斧执事答道,“邘意那边一收到消息,这边…就可以立即开始了。” 第99章 凶光落幕 另一头,风荷鹿庄山上。 待家丁们全部远离,且当下周围也无他人靠近时,风听雨才转回身去、迈步走回到沈煦身前。 “好了,他们都走了。” 风听雨这回的眼神更为严肃了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哟,不愧是你呀,风听雨。” 沈煦见状,当即是故作姿态的啧叹起来道,“不过…看你刚才意思,好像又有弦外之音呀。怎么?是卖完了国,发现追悔莫及,想要撂下这烂摊子、抛弃必败之局不顾,不当这庄主、赶紧跑路了是吗?” “我的确不想再当庄主了,但…并非为此故。” 风听雨平静的解释道,“如此也不是找借口,至于究竟是何故…呵,对你这个将死之人,就无需再多言了。你还是赶紧把你的‘杀人诛心’给说完吧,不是想让我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吗?” “行啊。” 沈煦也淡然应道,“那风小姐自己觉得,铉影阁主究竟来过没有,我适才话语是真是假呢?” “当然来过。” 风听雨盘起手来答说道,“我虽不曾与你交手,不知你有多大本事、功力深浅几何,但你毕竟是瑶光楼主。就凭你是被捆在此处这点,我想…就不太可能是寻常的铉影阁杀手可以做到,我风氏家丁…就更不可能。” “至于你的话…当然也都是真的。” “毕竟…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你若要伤足我,当然须得都用真相才行。” “不过…我适才仔细思考了一下,才发现,楼主,你好像想得简单了。” 风听雨说罢,便蹲俯下身、凑上了前去。 “呵,什么意思?” 此时听得有些疑虑了的沈煦、同样也开始故作镇定,冷嗤着反问起来。 “你这样想啊。” 风听雨遂说道,“既然铉影阁他们…早早嘱咐过要留你一命,那为何今日,还要阁主亲自来一趟呢?” “如果只为击败并制服你,那为何不直接将你带走,还要留你在此处,告诉你许多秘密呢?” “事到如今,依我看…他的目的是再明显不过了,这不就是为了让你能见我一面,为了当下这一情况么?不就是为了借你之口,把这些杀人诛心的真相一并传达给你我二人知晓吗?” “我是已经听懂并且想明白了,楼主,不知你可否明白?” 风听雨话音落毕,抬看向天,眼中是生出了许多深邃的无奈与忧伤,当中甚至还透出一抹绝望。 “什么意思,风听雨?” 沈煦疑怒道,“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好吧。” 风听雨应罢、便再凑上前去。 此时,已是几乎贴到了对方的耳边,那呼喘出来虽是热气、却每一个字都带给沈煦止不住的颤栗… “苍禹在铉影阁,作为炎国王子、以及可能将来的炎王,他对与炎国接壤,水草丰茂、国境一片平坦的渊国有野心,想吃下包括瑶光楼、风氏与郤氏在内渊国的一切,也是再正常不过。” “于是他如你所说,与铉影阁合作,盘谋策划,一路引导与推动,制造了这整件事,为将来炎军进入渊国做足准备。” “削弱风氏,除灭瑶光楼,寻机下场、坐收渔利。” “他利用了我风氏的复仇心理,利用了你瑶光楼主的贪欲与野心,利用了郤元帅想藏弓烹狗、卸磨杀驴的心思,让我们几股渊国势力自相消耗,互相拼智谋、拼心机、拼实力…” “玩到最后,我们全都是输家,只有他成了赢家。” 风听雨说到此处罢、便是退了回来。 “到现在,我是输得心服口服,不想再比了。就是不知楼主你…还有郤元帅,你二位如何想了。” “好哇…风听雨。” 而听完这番话的沈煦,却已是满目狰狞,“难怪那日在奄城与你谈判无果,原来…你早已是烂到骨子里的卖国奸贼了!你早就想明白要卖国了!” “随你怎样想吧。” 风听雨站直起身,一脸淡定、无动于衷,只轻叹着继续道,“不过直接这样说倒也不至于,毕竟…我也正在用真相伤你,我确实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回过神来时,事已经办完了,渊国要发生什么,我们已经回天无力了,那…还挣扎些什么呢?” “就这,还是阁主主动把线索透露给你我,我才想出来的,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比的?” “唔…这样说吧,我是这么想的啊。” “我们三方都是输家,但…比起你们,我风氏配合他们行动,至少稍微赢了些,小赚了一出,毕竟…我们杀足了够多的瑶光楼恶徒,给家人报了仇,也为国除了害。” “而且…任凭你如此执着的,再怎样污蔑我卖国吧。” “那什么是卖国?何谓国?我看,我们行医济世之人的理解,跟你们这群受雇行凶的恶徒…可能是不太一样。” “我也记得,我十日前在奄城,就与你说过了。” 风听雨站直着身板,俯视着楼主,目光是坚毅决绝中还带着十足的冷酷无情。 “方今天下,本即是大黎王朝册封的各个诸侯国,七国之间…俱是说着相同语言,有着相同习俗的黎民百姓。” “王公贵族、朝野将相、国名国号再怎样更替,诸侯争霸再怎样迭起兴衰、风云变幻,把战火烧得无边无际…” “这天下万方的芸芸众生、万民黎庶,不都还是黎朝子民吗?” “这些流离失所、受苦受难的百姓们何辜?我们世代驯养獐鹿、种植草药、治病救人的风氏又何辜?” “我就直说了吧,楼主。” “你瑶光楼作恶多端而不自知,还狂妄自大、自欺欺人,觉得要是你们被灭了,渊国也会灭,想骗到手下们或试着来骗骗我也就罢了,把自己也骗过去,可就不值了。” “要知道,就算是苍禹当上炎王,率兵南侵,展开灭国级的领土扩张战争,吞并渊国领土…” “甚至,炎国吃下了整个渊国吧,那又如何?” “最多,不也就只是住在新梁的那群,五百年前受封为渊国公侯的、还有如你或郤氏这样不希望和平的,从此也废为黎庶,或是…如今日般杀掉,下去陪我风氏族人一道而已吧。” “可是…只要渊国百姓尚在,渊国…不就一直在么?” “既如此,那我今日明明是配合铉影阁为国除害,这卖国…是从何谈起?你说呢,楼主?” 风听雨直视着沈煦,神情坚定。 如上长长这一番话语,说得是言之凿凿、出口无愧于心。 “这,这…” 而沈煦适才一边听着时,一边都是逐渐露出愈发难以置信的神情,听到最后更是眉头紧锁,面露难色、两眼都皱成了两条长缝… “风听雨,你…是疯了吧?” 过不久,便见沈煦又开口问道,“还说我自欺欺人,你这…你难道就不能转头想想吗?你刚才说出来的这番话,你自己觉得合理吗?你自己听着,这像是人话吗?卖国都让你卖得心安理得了?” “麻烦,真是够了。” 十日前就反复听过,今日又听得他如此说,风听雨便终于是不耐烦的啧叹两声,抬起了手中刀来—— “喂,你做什么?” 沈煦见状登时讶异、连忙慌张叫道,“铉影阁主可说了啊,留我一命啊!你过来做什么,喂!” 而风听雨则是再度蹲伏下身,伸出刀去、搭在了沈煦肩上。 “那我不是也说了吗?” 风听雨平静道,“如果他的目的,只是让我二人能单独见面,能借你之口、向你我二人坦诚他的意图,那如今不就已经达成了吗?” “既如此,那我还留着你的命做什么?” “如果照你的理解,我风听雨已经心安理得的卖了国…” “那岂不更好?反正渊国已经回天无力,我这个时候多听他一句嘱咐,也不能阻止他们不出兵南征,那我何必还要遵守?” “哇…这么一想,那铉影阁主真是把我们每个人的心思都算得太准了呢。” 边说着间,风听雨逐渐将刀刃缓缓移往了沈煦喉口去。 “我风听雨今夜…是完全被仇恨吞噬了,若不能趁此机会,亲手将你这家伙…千刀万剐的话,我…可是会抱憾终身的。” “不,不…” 听罢此言,沈煦也顿时明白了一切,知道死亡是近在眼前了。 此时此刻,曾杀人无数的他,紧紧注视着喉口前这杆锋利的刀,居然也开始畏惧起了死亡,也开始渗出冷汗、浑身颤栗… 终于,便见风听雨纤手猛抬而起—— 唰! 银光簌过、猩红飚出,沈煦的整只左耳脱飞了出去! 随后,风听雨收刀回鞘、眼神冷漠无情。 “呃,啊…啊!” 沈煦正瞠目结舌着,过片刻,那剧烈袭来的疼痛传来、才终于是逼得他痛苦无比、惨叫连连… “一刀结果了你,太便宜你了。” 风听雨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你还欠许多血债呢,铉影阁让我留你一命,可没说…要让你四肢健全。” “风听雨…你,疯了!啊…” 沈煦强忍着剧痛的啸叫道,“有本事…杀了我!不要…羞辱我,你这样…杀人前还要折磨的,算什么…行医济世、治病救人,你…” “世人总是如此。” 风听雨摇摇头、无奈轻叹道,“好人平时做成百上千件好事,但只要做一件坏事,便是堕落深渊、万劫不复。恶人平时造无数杀孽、干数不尽的坏事,但只要救了一人,做了一件好事,便能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呵呵…” 说罢,未待沈煦回应,风听雨便直接蹲回下身去、伸手将那始终抓在手中的粗布塞回了沈煦口中。 然而对于这番话,沈煦正好也无从反驳。 此时的沈煦,是正被捆缚住双手,又被封住了经脉、无法运转内功,所有的疼痛都最是真切的传来,只能在颤动中不停地蹬着双脚,被塞着布而无法合上的大口使得他在痛楚的挣扎中,很快便满头热汗、津泗交纵… 风听雨再退回去,站起了身。 “我终于…做到了。” 只见此刻的风听雨,却也同样是激动了起来,连连眨动着的两眼间、很快又再度涌出了热泪。 “爹,娘,二叔,二婶,你们看到了吗?” “瑶光楼…终于杀干净了。” 抬望向了清澈无比的漫天星空,风听雨再也抑制不住心绪、喃喃自语了出来。 …… 山下风於邑,风氏医馆内。 在将近所有出动的铉影阁杀手与炎军士兵都回来集合完毕、汇报过情况后,铉影阁方终于也可确认,加上有张若卿“内部策应”,如今,集结埋伏在城中的瑶光楼喽啰、斥候、杀手到执事,已尽数死绝! 必须坐在轮椅车上、无法自保的少爷风书雪安然无恙,二十名炎军士兵,除四人被杀外、另十六人皆只小有负伤而已。 包括子显在内的数十名铉影阁杀手,偶有小伤,但无一人阵亡。 跟随来的郤府门客,则全部被斧执事亲手制服、保留活口,每人斩去一臂、断绝他们自尽的能力。 在今夜事发前,身份就已在铉影阁中被公开了的张若卿,则在付出了“卓绝贡献”后、筋疲力尽的晕了过去,如今也正在医馆内被安好照看着。 在专精医术的风书雪诊治下,她脱离了生命危险,并在身上各处外伤敷上医馆内现成就有的伤药,救治十分及时。 风於邑城内的情况,已完美解决! 剩下的,便是上风荷鹿庄去,与风氏汇合了。 当出门登高远眺,发现风荷鹿庄方向的火光已经平息后,这边便也猜测,山上的情况或许也已了结,便不打算再多带人了。 于是,留下风书雪在医馆内照看伤者,其余几乎所有铉影阁杀手与炎军士兵镇守保护后,斧执事便单独带上了子显与柳随山,收拾行装、出了城门便往山上赶去。 当柳随山向“斧将军”问起为何要带一个自己去时,斧执事却是没有作答。 而回想起适才在医馆内听到的许多让自己迷糊的话、以及杀手们回来后无意间听到的有人与斧将军的交流,柳随山心中也是有许多不安… 或许,今夜的这个秘密任务,算是顺利结束了吧。 可是…是否真正要有什么大事,要紧随其后展开,甚至…接踵而至了呢? 第100章 收尾工作 夜半,丑时。 风荷鹿庄山上,平日里幽深寂静的密林,如今已是再无什么蝉声鸟唳、或是呦呦鹿鸣… 这一夜过去,瑶光楼彻底被灭,但风氏亦是元气大伤。 此时的山门前,高大的石牌楼下。 “吁。” 只见三骑快马步出石阶松林、来到了山庄门前,勒马停蹄,正是代表了两方势力的斧执事、子显与柳随山三人。 尽管大火已尽数扑灭,放眼望去却仍满山上下是触目惊心的狼藉、残损与破败。 扑面而来的焦灰、血腥与铁腥味浓郁掺杂着,刺鼻而不绝… 然所幸此刻,铉影阁杀手与风氏家丁们也已将杀进山庄里的瑶光楼喽啰、斥候、杀手与执事们尽数斩尽杀绝,维护住了最后仅剩不多的安宁。 守在门前的,已是两个佩大刀、穿风氏杏色长衫的家丁了。 见三人骑马过来,两家丁便迎了上去: “见过斧将军,子显姑娘!” 两人不对柳随山行礼,一来是不认识,二来是也没必要招呼炎国的士卒。 “嗯!看样子,山上情况也结束了吧?” 斧执事微笑以应,“你们小姐在何处,带我去见她吧。” “是,请三位这边来。” 两家丁随即引三人进了庄里去,“小姐早已恭候多时了…” …… 前庄,会客厅中。 坐北朝南的两张主座后,左边是卸去遍身血渍、换了身干净华美仪服的风氏小姐,风听雨。 右边则是双手仍被麻绳严实捆缚着,左耳被敷上伤药、及时止血了的沈煦。 东排诸座,仅最北一张有人,即子显。 西排诸座则落座了两人,自北向南自然是斧执事与柳随山。 所有家丁都奉命退出了会客厅、顺带将门关上了后,厅内,便就此只剩下了如今这五人。 “这…” 柳随山看着厅内一切,紧张之余却又疑惑万分…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兵,是如何能跟着斧将军上来,还坐进如此场面的? “柳随山,你到现在还迷糊着呢吧?” 斧执事则一路察言观色、早就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此时未待众人展开正题、更未待他发问,便已先转头看向了他去道,“我先与你从头好好解释吧…” “…嗯。” 柳随山微微点头,明白事关重大,便更为严肃了起来、转身直视向眼前这位戴着副青铜面具的神秘将军去。 于是,当众之面,斧执事开始解释了起来。 作为常年屯驻俞岭关的士兵,柳随山当然知道渊国的瑶光楼,他们俞岭关那位“偷猎有瘾”的将军都还是瑶光楼的常客…而且不止是知道,就连总店东“张若卿”他也是见过的。 不过今日之前,他对瑶光楼的认知,也就仅限于此而已。 过了今夜,他才总算明白,瑶光楼除有餐饮、住宿、戏曲、剧目、棋局等消费外,还有地下的赌场、黑市、娼妓院、烟馆、私牢等场所,而这一切的收入,都支撑着他们在背后更为庞大且不见光的产业——暗杀。 以这些庞大产业的收入,瑶光楼豢养、整合甚至专门训练了许多杀手,并在十几年来,逐一扫清渊国其它地下势力,成为了如今渊国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地下武林组织。 渊国许多草草了结的、覆盆之冤的或至今悬而未决的血案及灭门案,十有八九都是瑶光楼所为。 张若卿,只是一名普通的瑶光楼执事,与楼主之间隔着许多个层级。 她只是沈煦在上位后提拔出来、充作瑶光楼的门面,才有了这个“总店东”身份而已。 沈煦自己本人,则是没有任何身份的。 而子显,则是初代楼主“归盈”在建立瑶光楼前就收养了的养女,归盈终身未娶、对子显视如己出,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在得知可能将被谋害时,也将所有遗产及重要情报全部交付给了子显。 正是这些情报,极大减少了铉影阁出动铲除瑶光楼时所需消耗的人手与心力。 在归盈时期,瑶光楼行动的主旨还是为渊国“除灭害虫”,即只专门诛杀一些为国有害的贪官恶霸,完全受归盈的指派与调遣。 尽管偶尔有被利用,调查不足便出动、而错手枉杀忠良,如十四年前的司士张表一家。 但更多时候,还是于国有利、杀对了目标的。 然在归盈被副手沈煦谋害、楼主交接为沈煦担任后,一切便改变了… 在这持续了一年多的沈煦时期,瑶光楼完全变为了受雇行凶的纯杀手组织。不问目标是谁,不顾背景,只要酬劳到位,符合瑶光楼的能力范围,瑶光楼便可以接单行动。 三月时致使风氏上代庄主风楷凡及其夫人遇害、沉武刀失窃的那次夜袭,便是瑶光楼所为。 一边听着这些解释,柳随山一边也时不时看向那已然就缚的沈楼主去… 而尽管堵嘴的粗布已被取出、意识也清醒着,此时的沈煦也盘膝坐着,整个上半身趴在了面前的条案上,听着这一切都是并无任何回应了。 说完了瑶光楼,斧执事便开始说铉影阁了。 然而,待此三字一出,厅内其余的风听雨、子显及沈煦三人,竟都瞬间挺直起身板,打起精神来、神情皆是严肃无比。 三人这个反应,着实是吓到了柳随山。 “不必紧张。” 为使对方安心,斧执事则在说话之余、取出了那枚晶莹剔透的白玉虎符,对着柳随山说道,“既然那几名郤府门客趁着不用死时,故意要将此事抖出,那当然也就没办法了,为严守秘密,我只能把你一并带进来了。” “放心,你死不了,苍禹就在铉影阁,我们是在替炎国做事,怎么说也不至于要杀你,是吧?” “不过,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我…也不打算再告诉你多少事,只到够解释清楚今夜即可,所以…” “凭此虎符,以及你今夜舍命护佑风氏少主风书雪之功…” 斧执事对柳随山说道,“我以将军之令,封你为炎渊五关大将,领千夫长衔。” “什么?!” 不只是柳随山,而是在场余众闻罢,顿时皆震惊错愕、瞠目结舌了。 炎渊之间,有五处炎国修筑、驻兵的边关,俞岭关只是其中一座。 这个名叫柳随山的小兵,只今夜来参与了一回剿灭瑶光楼之战…便直接领受了相较而言同样是炎军士兵、一般需得上战场拼杀过多年才能有的“千夫长”级衔! 风听雨与沈煦两个渊国人,则瞬间明白了是怎一回事。 这下,一切就都能串起来了… “柳随山领命!” 呆愣了片刻后,柳随山才终于起身退后、单膝跪下,俯首抱拳以应。 “不过…炎国依法治国,国法森严。” “这个职衔,只靠参与了今夜行动就想领到,还是不够的,还得是要上过战场过才行。我权力再大,也不能一己之力坏了国法。一旦开了先例,便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所以,我会撤去当今俞岭关将军的职衔,暂表由你接替。” 斧执事说罢收起了虎符,“而你就需要再等到将来有机会时…再来建功立业,把这个给还上了,明白了吧?” “明白,多谢斧将军。” 柳随山作揖应罢,便坐回了位置去。 接着,斧执事便继续当众之面,解释起了众人与铉影阁相关的疑问来。 …… 铉影阁,建立于二十年前,比瑶光楼稍长几岁。性质虽与瑶光楼相似,都以培养斥候、搜集情报为主,但业务要广泛的多,从王畿到七国都有涉及,而且也不仅限于暗杀。 当今阁主,依然是当年的那位建立者,未被副手谋害过。 至于阁主姓甚名谁、哪国人士,铉影阁在何处,尽管之后马上要带沈煦回去,但此时的斧执事、则仍表示尚未可说。 阁主之下,便是剑、刀、斧、石四大执事,他斧执事便是其中一位。 炎国王子苍禹,在传出失踪消息的不久后,便已被铉影阁找到。也就是说半年以来、直至如今,还在江湖中找寻苍禹下落的,其实都是注定徒劳、白费力气。 铉影阁通过苍禹与炎国搭上关系后,便决定要帮苍禹与炎国这一趟了。 至于究其原因是为何,斧执事便同样摇头闭口、未再说明。 然实际上说到此处,风、沈二人心中皆已各有了些猜想,只是如今当着斧执事之面,未敢讲出。 到五月底的某日时,铉影阁则在宣国境内抓到了郤元帅本来最宠信的大侄儿,郤达。 也正是凭此,铉影阁才能迫使郤氏此番下场,并也输掉一部分筹码出去。 众人听罢,便是也皆作恍然大悟状。 而关于铉影阁的话题,则是到此便戛然而止了。 果然,只解答了柳随山的疑惑,甚至都没有透露更多重要的,风、沈二人尚不知的内容,不过也没必要透露。 待到说完这些,众人才终于一并看向了风听雨去。 自此起,也就真正要展开正题了。 …… 回想过往,尽管不知自己带着商队在宣国、将近两个月的“逃亡”之途里,铉影阁有没有从中帮手,自己也并没有联系上。但至少今夜…没有铉影阁,风氏是绝无可能平安度过的。 再想起五月初一夜的寅城,铉影阁至此已帮过风氏至少两回了。 然事到如今,风听雨也终于明白了斧执事当初所说,风氏欠铉影阁的人情、铉影阁会设法找补,会是如何找补了… 既然已回天无力,风听雨只有是止不住的摇头长叹。 毕竟若没有铉影阁,她都回不来、或是已经死在了寅城…都有可能。 思虑完毕,风听雨还是向代表铉影阁的斧执事躬身作揖、诚心致谢,斧执事也微笑着点头应下,毕竟…风氏至少最后还是在他们的帮助下保住了。 至于渊国将来会发生什么?那就不是他们风氏再能干涉的了。 了结今夜之事后,当前作为风氏最高代表的风听雨,向着厅内众人,继续表达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年仅二十二的她,已经在替整个家族拿定主意了。 风听雨表示,历遍与瑶光楼多年以来的长期斗争、以及郤氏的常年倾轧,如今终于除去瑶光楼,元气大伤的风氏也已心力交瘁。在烽烟狼藉与残垣断壁中,会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来致力于灾后恢复与重建。 而之后,则仍会坚持驯养獐鹿、开设医馆,行医济世、卖药治人。 但江湖与武林之中、腥风血雨的许多事,风氏已再没有任何心力、能力或哪怕是资格再去参与了,从今往后,她将与父亲背道而驰,向那个十九年前被灭掉的薛氏看齐。 沉武刀已交给了铉影阁,便是她做出这一决定的证明。 二叔风棣凡与二婶皆已亡故,但接下来,她也不打算接任庄主,而是要将这个重任交给兄长风书雪。 毕竟以兄长的情况,也只有他更适合留在风於邑或风荷鹿庄。 而她风听雨,则打算回归到以往,再度带领商队上路,让天下更多需要救治的人们可以得到帮助。 面对这番言辞,斧、子、柳三人闻罢是皆拍掌喝彩,神情欣然。 唯有沈煦即便到了如今之时,都对风氏仍是副敌意模样,对风听雨的意向在心中采取了一种恶意的扭曲理解,面上更表现得十分不屑。 接着,众人皆看向沈煦去,这大概是剩下的最后一个瑶光楼余孽了。 斧执事则表示,会带此人回铉影阁去,让他在铉影阁受尽折磨而死。 至于此人在之前与风听雨谈判时反复提到过的“瑶光楼遗产”,则之后会安排张若卿与子显出面接收。凡有风氏行医需要的,会交接给风氏,但不论如何,都不会再让郤氏再得。 郤达还在铉影阁,郤氏不会选择在这个关头得罪他们。 …… 而寥寥的正题,也就到这里说完了。 整场“剿灭瑶光楼”行动,直至最后的收尾工作,也就在此画上了句号,众人除沈煦外皆起身欲离… 只见这时,斧执事对子显使了个眼色,子显点头以应。 随后,子显便走出座位,而后吩咐柳随山,二人一道将沈煦押出去,关上了门。 而后,厅内便只剩下了斧执事与风听雨二人。 “好了,风小姐。” 斧执事转看向风听雨、神情平静的说道,“接下来,就来说说我铉影阁,所要收取的真正酬劳吧。” “…好。” 风听雨则是面色平静,似是早已料到,且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般… 第101章 无名师徒 次日,七月十一。 风於邑的寻常百姓们,昨夜自然是听到了不小的动静,但就如同郢郸兵变时一样,只偶有探出头来、见到了街道巷陌间血腥一幕的,便被吓得纷纷关紧了门窗,没一个敢出去、或哪怕只是窥视的。 但瑶光楼提前几日辞退全部人员、加上大火蔓延在风荷鹿庄半个山头,却是没那么轻易隐瞒了。 在后半夜到凌晨的时间里,是由风氏家丁与铉影阁斥候们在各处负责的清洗。 但到了早上,随着无可避免的问候、寒暄,进而生出并传开的市井流言,整个风於邑的百姓,很快都知道了昨夜发生的大事。 在他们的理解与认知里,是瑶光楼与风荷鹿庄同时遭到了夜袭。 风氏医馆照常开门后,便不免有好奇者敢去询问,风书雪则如实给出了客观而准确的回答,称是与郤氏合作,将盘踞渊国十余年的杀手组织引到风於邑来,一夜间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了。 当然,对于此时已在风氏内部是尽人皆知了的“铉影阁”三字,风书雪对外人还是只字未提。 瑶光楼也就这样草草退场,成了渊国汗青难以抹去的一页。 而另一头,风荷鹿庄山上。 送走铉影阁等众人后,风听雨便出了门去、与族人家丁们一道亲力亲为,忙活起了救灾重建的工作,一直忙碌到天亮… 接着,也与风氏众人公布了历经昨夜事后,决定由兄长风书雪担任庄主、及其它方面后事的安排。 剩下的风氏众人们,则对风听雨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 这一发生在渊北、足以震动渊国或甚至可能是天下的大事,便就如此结束了。 只是与此同时,宣国质子杨郜在江都郢郸谋叛被弹压、仅以身免逃亡的消息,过去近十日,也已逐渐传遍天下。 再加上,未都雍邑又有六百剑修,数日前已由未国司马常辛真人、海卢侯安邴亲率,奔赴乐国,支援寅伯邘意即将发动的政变… 究竟哪件事,会给天下带来最大的震荡,会把一切带往铉影阁主与黎太师白真都早已预感到了的那个地步呢? 那时…黎朝七国的江山,又会发生什么、变成什么模样呢? 而与此同时… 由此向西南近千里去,宣南群山,老军侯“仲梅夫”所隐居的亥山处。 山不高而秀雅,林不大而茂盛,松篁交翠,清泉流响。 郁绿的密林中,一处长满青苔、稍有磨损的歪斜石碑前,一名身高七尺、腰挎佩剑,一身朴素且略沾脏污的布衣、束发扎髻,气质非凡不似寻常百姓的少女摸着树干走了出来。 抬望眼,少女立刻注意到了附近极是显眼的半山腰上,一处小崖边的情景。 在那小崖边的一株歪扭大树下,竟有间低矮茅庐,更隐约可见的是,似乎还有个人影在崖上舞动。 少女心生好奇,左右巡视,发现了上山石阶所在的山口,于是情不自禁走了过去。 不一会,少女便沿石阶一路攀登上了百丈高的山腰处,来到了茅庐前。 至此,少女才终于瞧见清楚: 适才所见崖边树下之人,乃是一魁梧奇伟、身肌健硕之白发老者,穿着更加简单而脏污的破布衫,手持着杆五尺长、锈迹斑斑的宽刃铜剑,似察觉不到有人靠近般,闭眼沉浸在自己的动作里,一来一去、缓慢的挪着步子,舞着剑。 少女则越看越是入迷,很快又不自觉靠近上去… 这回,仲梅夫察觉到少女,便是倏然停下,转过身来,警觉地看了过去。这一道,当即是将那少女惊愣在了原地。 两人对视着,互相没有言语。 “汝是何人?” 过片刻,仲梅夫才终于张开沙哑中饱满沧桑的声嗓问说道,“来此作甚?” “啊…” 少女正欲本能张口,却是喉嗓伤损、无法言声,于是只有抬手伸出剑指,随后,运功施法—— “老先生,我只是路过的。” 此时,少女的声音响起在了仲梅夫两耳之内、听得他也是惊愣了刹那,“适才在山下,见到山腰处有人,好奇靠近。待上来了后,又发现您在练剑,这不知觉间便看得入迷了,如有搅扰冒犯,还请见谅…” 一边传音着罢,少女也一边恭敬作揖、谦卑而有礼。 “喔?” 仲梅夫却是对这不张口即言语之术感到了好奇、便询问道,“适才…是汝在言语?莫非…这是什么神奇道术?” “是。” 少女继续传音、如实答道,“我喉部受过严重毒伤,已无法发声,幸好遇到一位炎国来的道长,传授了我这一‘传音入密’之术,使我可以与他人交流。只是…很多时候,还是引起常人惊惧,是故…其实仍非完全堪用。” “有意思…” 仲梅夫微微蹙眉,于是一手拄剑插地、一手抬起抚须,打量着眼前这个失声少女,过片刻,便又继续问道,“那么…汝是何人,姓甚名谁,哪国人士?又是为何…会途径老朽住地?” “这…” 面对老汉突然的盘根问底,少女愣了刹那、稍稍蹙眉后,便再一作揖、传音答说道,“回老先生,小女…没有名字,只是个流浪人,至于是哪国人…小女自己也不清楚,途经此地,也完全是偶然而已。” “不清楚?” 对于这个回答,仲梅夫更感到了有趣,“是的确不清楚,还是有意瞒着老夫,只是…不愿告之呢?” “确实不清楚。” 少女传音答出这一句的同时,直视向了老汉去,用眼神证明了自己的坦诚。 而仲梅夫见罢,思虑片刻,便是也相信了。 “好,看来…汝还是个有故事的小女娃啊。” 接着,只见他把剑插进地里,开始迈步走动,一手背到身后、一手继续抚须,便走着便又问说道,“那…汝可知老夫是何人,姓甚名谁,哪国人士,又为何会在此么?” 听得老汉如此问罢,少女遂抬看过去,想认真看清楚这位老前辈… 虽以她曾经的经历、确实见过许多各国王侯将相,但眼下这位白发苍苍的老汉,却是确实认不出来。 于是,少女只摇了摇头而已。 “这回呢?” 仲梅夫停下了步子、转朝去与少女对视道,“是如实不知,还是蒙骗老夫,想让老夫以为汝不知呢?” “确实不知。” 少女再度传音回答,这回仍是眼神纯洁而清澈。 “好。” 仲梅夫点头罢,转身迈步、走回到自己的铜剑处,而后将之拔出,轻松提起在手,接着直接抬起、指向了少女去,“看老夫练剑看得入迷,自己又有佩剑,汝…定是也会那么一招半式吧?” 言毕,仲梅夫遂提剑走向少女去。 “啊…” 见老汉突然提着大剑要过来,少女顿时是被这一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惊叫了声后,遂也下意识的伸手,唰的一声、拔出自己的四尺细剑来。本能防御的同时,也在连连退步。 从人身体格到兵器尺寸,少女都比仲梅夫小了一号… 即便如此,仲梅夫还是一往无前、径直走了过去。 “依老夫看,汝这女娃定是没那么简单。” 仲梅夫边走着边说道,“既然汝对这剑法感兴趣,那么…老夫便让汝来好好看个清楚,最好是亲自感受一番吧!” 言罢,便已来到少女身前,在足够的距离内,便见仲梅夫直接脚下踏步、纵身扑出向前,一剑直接刺出! 到了这个位置,再退后便要跌一大跤、沿石阶滚下山去了,眼见退无可退,少女于是也只有凝眉蹙目、神情严肃着,及时反应过来,侧身避过了老汉照面袭来的这一刺! 下一刻,便见仲梅夫立即转手,化刺而劈、横着猛挥向少女去… 嗖…砰! 咫尺刹那,少女再度及时躲过、只蹲下身去,便让仲梅夫凌厉的头两道攻势全部出空,这第二招甚至还劈进了少女身后的老榆树树干上。 “哟?!” 能接连反应过来并躲过自己照面两剑、仲梅夫顿时是见状惊讶,对眼前这神秘少女是更加感兴趣了。 而就在他又拔出剑来,将要出第三招时,终于,少女也出手了—— 明白眼下靠言语已无法再脱身、更何况自己还是失去口舌之能之情况,少女便也不再躲第三回,纵使细剑对上重剑有诸多亏负,但还是凭着轻便之利,少女窜出身来到茅庐前的空地上,而后趁老汉刚刚拔出剑时,直接发动先攻、刺了上去! 锵锵锵… 这回的情况,却是令双方都感到惊讶! 仲梅夫只是在惊讶,这少女的确会一手不简单的剑法,用以独行江湖时自保是绰绰有余。而少女则是在惊讶,这老汉挥着一手目测十来斤甚至可能更重的大铜剑,居然举重若轻,能以与她相当甚至更快的速度、刮出道道风声,来与自己交相格挡… “不错!” 在这场正式交手展开后,仲梅夫是越发面露喜色,边打着的同时、也边表示出肯定… 半山腰小崖上,歪扭的大树下,茅庐前的小小空地处。 只穿着朴素布衣的一老一少,一个老汉一个少女,一边是生锈铜重剑、一边是细长轻铁剑,互相交手着间,若是有外人能见,便只能是赞叹不已、直呼是眼花缭乱,听得的密集交碰更是频繁而复杂… 然另一边,少女却是能准确的感觉到,自己这回是被这老汉拿捏住了! 使用着如此粗重的大剑,这老汉仍能抵挡住她每一招进攻,并寻机攻回来,又让她得以防守… …… 在仲梅夫对力道与招式的精密控制下,少女施展出毕生所学、挑战到了自己的极限。 被试探了几十上百招,皆未伤得老汉分毫,自己也毫发未损。 仲梅夫享乐其中、酣畅淋漓,少女则是打得浑身湿汗、大气粗喘,就连双臂筋骨也愈发酸楚下去。 直到察觉对方已渐耗尽气力了后,仲梅夫于是也及时收手,结束了对少女的试探。 锵! 而最终的情况,则是少女一剑插进地里后,拄着自己的细剑作为支撑,单膝跪下,开始大喘起了粗气来。 对面的仲梅夫,却是仍能挺直身板,虽也满头大汗、但看着是毫无疲惫。 “抱歉了!是老朽失礼,几言不合便出剑以对。” “不过…很好,过瘾了!” 仲梅夫抬手抚须、俯视着少女,爽朗大笑道,“能有这般功夫水准的女子,更是世所罕见,更何况还有着段…老朽有所不知的往事。汝之身手,当真了得。照老朽看,往后勤学苦练,多加努力,还有更大提升空间!” “是…” 此时,就连传音回到仲梅夫两耳内的话语声、都是充满着一阵疲累感,“是小女…打扰老先生了,小女…这就离开…” “不急呀!” 而正待少女打算起身时,却见仲梅夫竟是笑着挽留了起来,“汝刚与老朽过完上百招,这样浑身酸痛、有气无力之际,岂可贸然下山?如此太不安全!况且,汝既是流浪人,去与去处,又何须急于离去呢?汝不妨先在此留下吧。” 听得这番话,少女一脸疑虑、抬看向了老汉去。 “汝…想学这剑法么?” 仲梅夫接着靠过去,蹲俯下身、平视着少女,露出了属于老者的那种慈祥和蔼的微笑来。 “啊…” 尽管无法言语、也并未运功施法,但这下意识的开口惊叫、与表露在五官间的那喜出望外的神情,却是足已将少女的反应表达清楚了。 “哈哈哈…” 仲梅夫见状笑罢、抬手抚须,又接着问道,“汝…想要医好喉腔中,失声喑哑之毒伤么?” 听到这一问,少女更加震惊、两眼瞪得大圆… “汝不知汝姓甚名谁,哪国人士,正巧,老朽也早已忘了自己本名,一生经历,因何在此了。” “而你我能在此相遇,或许…也是缘分吧。” 仲梅夫说罢,站起转过身去、看向了悬崖之上的方向去。 那里崇山峻岭、将此地围聚而拱绕,一片郁绿葱翠之中,又有阳光明媚,蝉鸣鸟唳,清风徐徐。 落叶飞扬之间,两人由脸及身上的尘秽与汗水都渐渐干净… “既如此,就无需讲究了。” 仲梅夫边抚须边笑道,“汝来…学会老朽的这套剑法,将之传承下去,不使之绝于天下,老朽…便从这群山中为汝找来珍稀药草,凭老朽之医术,治好汝之毒伤。” 第102章 道墨重逢 与此同日,向东百里之外。 宣东,宣都大淄城。 统治着黎朝各方交汇的中央枢纽、同时是天下中原地带的宣国,作为七国最大者,其国都自是也非同寻常。 虽不至于到未国般举国道士,或乐国般贫瘠干旱、启国般排斥道家之程度,但以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以及并不排外的国策,使之得以更为便利的汇集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于此,坐拥黎朝最大的大淄学宫,如实成为了“天下”这副棋盘上、那个“雄视八方”的天元位置。 学子、商贩、工匠与农民,来往密集、热闹非凡,在国境安泰之时,皆能平静祥和的生活着。 在那行人络绎不绝、市井繁华一片的寻常巷陌间… 只见有两个青年男子、正牵马沿街并行。 一个身形高大、穿天青色道袍,戴道巾、负长剑;另个穿了身朴素布衣,披发凌乱、面庞沾满尘秽,宝剑挎在腰间。 正是道士范远,及宣王子杨郜! “仲将军子孙宗族数十人,皆在大淄。” 边牵马走着,杨郜边靠到范远身旁细声道,“但…他自己却要执意去深山结庐隐居,范兄该是也能料到…他与家人间,关系不和吧?” “当然。” 范远虽如此答应,可是想想出家十八年的自己,下山以来与亲人们的两度会面,好像却又没那么能完全理解… “所以,我们就照计划,先到永泽宫去吧。” 杨郜道,“先去与我父王禀报情况,而后去找你们炎国安插在大淄的人手,助我隐匿,再之后,你就可以往湫阴去了。至于再访仲将军之事,之后交由我来即可。” “嗯。” 范远点头再应,对此不作反驳。 作为同样在江都郢郸被他们范氏一家三口“一举三得之计”算计过的他国王族,杨公子与虔公、江王兄弟的区别是,虔公与江王是明确知道铉影阁的存在、以及是他们找到了且正在保护着公主的。 而杨公子对这一切的认知,则是被“限制”在了只知道是炎国秘使而已。 就在范远跟随着杨郜,两人牵马朝着大淄城中的王宫“永泽宫”所在地行进的不久后,在沿途街道密集的行人中,却出现一个身影,立即吸引到了范远的注意: 只见那是个身形高健、英姿焕发,看着无比眼熟的青年男子,同样牵着马在往王宫方向前进。 一身深青色布衫,不长不短的乌发扎着个小球髻,眉清目秀、双瞳有神… 就在范远只想确认是否在哪见过、而愈发不自觉的凑上前去想要瞧清楚之际,不断被对街一名道士打扮者反复注视的这男子同样也察觉到了范远。 随后,两人转头对视… 接着,就在两人看着对方的脸、居然都感到十分熟悉之时,一个认出了对方剑柄上的红玉玦,另一个认出了对方右臂上的机关护具—— “道长?!” “屈兄!” 此时此刻,这位出现在大淄街道上、范远与杨郜附近的男子,正是墨家大弟子,屈杉! 一旁的杨郜见此情形,却是一脸疑惑。 …… 阔别两个多月再见,加上一经问询、又得知都是要进宫去后,屈杉与范远便临时决定眼下暂且停步,找到附近一间茶楼进去,开了间小包厢,如寻常江湖旧友阔别重逢般,点了茶菜肉肴,先歇脚叙旧一番,稍后再结伴一同进宫。 此时范远出师下山四个多月,相较以往,早已是经验丰富。 在上楼前,便见他是先运功查探了番周围有无人窥视或窃听,接着,又施术向屈兄传音、嘱咐他接下来言谈中万勿在这位“外人”面前提到铉影阁,然后才坐进条案、展开笑颜。 屈杉对范道长这一通警惕意识是啧啧称赞,同时自是也铭记了他的叮嘱。 三人皆入座后,范远便开始互相给两人介绍起了对方来。 在范远眼中,屈兄、芈姑娘及五月初一当夜的其余几十位墨家弟子,是皆知晓了铉影阁的存在,加上又已知的受过并正在受寅伯邘意的欺压,共经患难,是毋庸置疑的友方,便不再打算对他有什么隐瞒。 于是,便如实介绍了出来。 一个是墨家大弟子,上上代巨子“修豫离”大师的亲传高徒,屈杉。 另个是半年前被送到江都郢郸为质、十日前历经“郢郸兵变”一事逃出来了的宣王子,杨郜。 此时郢郸兵变的消息已然传开,从未国一路疾驰过来、也不忘路上耳听八方的屈杉自然也探听到了这一消息,就在数日来他都思虑着此事究竟是何因果,但也只能想到必与那未国海卢侯兼大庶长安邴有关时,见到竟是范道长带着杨郜出现,屈杉便是立即明白了。 范远见到屈兄表情,也直接传音与他解释承认,是铉影阁策划与执行,自己去过一趟、帮了铉影阁的忙而已。 但也是话仅至此,未再多言了。 而杨郜见到两人反应,也多少猜出了可能是范兄在施展他那“传音入密”之术、与他这位屈兄秘密交流着这些什么,便也只有识趣的看破不说破,每当是无人开口时,便自己主动活络上一两句来。 随着茶菜也接连呈上,三人热情是皆交谈不断。 …… 在简单介绍过彼此身份后,双方也开始聊起了这两个多月不见、彼此的诸般经历来。 首先问起的自然是榑道长去了何处,范远对此只简单带过,说是师兄到启国寻亲去了而已。 接着双方提到的,则是两边皆收到了的、来自青城芈姑娘的信件。 杨郜也是在此时,得知了这位屈兄与范兄在江都时所说过的那位在申县尹手下做事的芈姑娘的关系… 屈杉从未都到宣都,虽顺路,但因有向宣王告知危机的紧急要务在身、加上担心自己可能正被常丙真人手下跟踪监视,便是根本不敢多绕去青城一趟,直接快马加鞭到了大淄。 而事后,邘意可能没多久便要发起政变,或可能已经发起甚至成功了,只是消息尚未传到… 那么,宣西绝无可能再安全。 就算目前安全,也绝对再安全不了多久。 屈杉遂表示,自己对于完成了来大淄的目的后该去何处,是否还要去找阿筠,为了天下和平及墨家未来该如何行事,已经如实陷入了迷茫。 范远听罢屈兄忧心忡忡的顾虑,便也同时思考了起来。 铉影阁有四大执事,虽不知再往下不知还有什么结构,但既然天下七国,一个江都郢郸的局势便派出了两大执事去监管的话…那么之前爹与杨公子笑着说的,炎国势力尚未能控制大淄朝堂,应该也是实话,而非让他安心的托辞吧? 铉影阁势力再大…也不至于恐怖到这般程度吧? 就在范远抚颔沉思之际,一旁的杨郜见状,便向对面的屈兄提起了范兄在护送他回到大淄后的下一目的,即往宣北的湫阴城去接走江国公主姜元夕,并与住在大淄的江王子姜夷录,兄妹俩一并送回江都。 范远听罢恍然,便立即向屈兄解释,说是他们在离开寅城后,在宣国境内四处奔走,不久即在湫阴遇上了公主元夕及其侍女银铃。 她们被从郢郸被绑到宣国境内后,被一位来自未国的侠客救下,目前正隐姓埋名、安置在湫阴。 屈杉听罢,立即面露喜色,第一反应是向范兄抱拳道贺… 但又说想到接下来不久必将爆发并波及七国的战乱,此刻对于这对兄妹,不论要待在何处、恐怕都只有是更不安全后,屈杉便也只能低下头去,蹙眉深思、沉默难语… 三人的神情,顿时都一样沉重起来。 范远此时想到,公主元夕与其侍女银铃在湫阴,有铉影阁及卫兄守护,按理是十分安全的。王子夷录如今在大淄,爹娘也说过了铉影阁在此有人,那么应该也安全得很… 可…若是真照爹娘及屈兄所言,七国战乱将临的话,是否真就得如爹所言,把他们留在宣国继续保护住,免受颠簸,才是更为安全的上策呢? 可是…难道战争,真就无可避免了吗? “既如此,屈兄。” 范远置下手中茶杯,直视向屈兄去、神情严肃说道,“既如此,我看…我们就暂且不必北上湫阴,而是安置好杨公子后,向西去吧。” “向西?” 屈杉疑惑,“去找阿筠和那申大夫么?可是…他们位卑权低,又面临大战的最前线,能做些什么?” “是啊。” 一旁的杨郜此刻也附和道。 “是去青城,但…” 范远道,“并非直趋青城,而是在半路上,先去一趟宣南的亥山,那里…隐居着一位,十九年前率宣国大军、击退五国攻击的大将,宣国的老军侯,仲梅夫,仲将军!” “噢!” 杨郜一听便惊呼道,“你与这位屈兄去?” “是的,杨公子。” 范远转看向杨公子、义正言辞答道,“几日前与你去过那趟,我虽未发话,但听你二人言辞间,似乎仲将军…其实是对当今宣国朝堂颇有不满。如此,以你身份,恐再去几趟也是无用,况且你也要在大淄隐居,此事…接下来交给我二人去,该是也更合适才对。” “噢…” 杨郜听明白了范兄语中之意,便不再追问。 “仲梅夫将军啊…原来他隐居在亥山。” 与清修十八年的范远不同,屈杉饱读凡俗经史、当然听说过此人,闻之便也是连连点头。 但只思虑片刻后,便见他又继续询问了起来,“可…仲将军退休下野、隐居十余年,凭其孤身一人,面对这天下大势,再是用兵如神,又能作何改变?而且,你二位前几日方才去过,这看样子…是被拒绝了吧?那才没多久,即便换做我二人去,又能如何呢?” 杨郜听罢,也转看向了范兄去。 “杨公子不是说过,仲将军与申大夫私交甚笃,甚至指腹为婚、给子女订过娃娃亲么?” 范远则是突然提起了这一茬来,“我想这一回…换做我们两个并非是宣国、却也要救宣国的人去,再以申大夫的名义劝他。实在不行,我们就到青城去,直接将申大夫本人请到亥山去,如此,难道还不行么?” “这!” 杨郜听罢,登时大惊。 如此简单的一环,此前几日,他居然都从未想到…而光是一直在设想,要如何凭自己或父王的力量来说动仲将军… 如今想来,或许范兄所言,确有可能实现! “只凭仲将军一人,当然扭转不得大局。” 范远说罢又看向了屈兄去,“但…眼下我们有杨公子,可以沟通大淄朝堂,直接与宣王联络。又有屈兄,可与墨家沟通。我师兄在启国也有关系,再加上我本人…在炎国的势力,如此,再加上芈姑娘、申大夫与仲将军,这样,难道还不能为宣国拼凑出一支,抵挡诸国侵犯的力量么?”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屈杉听罢,终于是露出了放心且释然的笑容来,于是提起面前条案上的陶壶,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随后举杯,对向范兄与杨公子二人一敬,“既如此,那不妨就按范道长说的办吧!” “就按范兄说的办!” 同样听懂了范兄所言、且从中思考不出半点问题的杨郜见状,便也同时给自己斟满一杯,举向范兄一敬。 “哈哈,二位客气了!” 范远见二人兴致如此高昂、实难推辞,便也给自己斟上一满杯茶,先后与两人敬过。 三人就此互相敬过了茶酒后,便是谈笑风生、怡然自得… 茶楼的小包厢内,充斥满了快活的气氛。 …… 饮足餐饱,由杨郜主动结了账后,三人便加急步伐、一刻也不想拖延的结伴启程,离开茶楼,前往了王宫永泽宫去。 越靠近王宫,就有越多人认识在此住了快三十年的杨郜。 是所,杨郜一路以来都要将自己故意装扮成另一番模样,在靠近王宫时尤然。 范远与屈杉以“炎王使者”及“墨家使者”身份进宫,杨郜则暂时替他们带刀牵马,卑躬屈膝,以随行侍卫身份混进了宫去。 而后,三人穿过广场,沿着长阶,一路通往宣王此刻所在的永泽宫大殿去… 然而,他们皆有所不知的是: 尽管他们的计划商讨的再是合理与完美,现实中的情况,其实也早已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与控制之外。 许多现状,乃是早已发生变数了。 第103章 宣都觐王 永泽宫,宣都大淄城的王宫。 统领、辖治着这片黎王畿以南,被六国拱绕的中域宣国千里江山的,宣国境内首要人物的宣王,及其后妃、子嗣、内侍与宗室们,便皆居住在这座永泽宫中。宫内外排列满许多腰佩大剑、手持长戈的御林军侍卫,一座座殿阁楼宇林立,相较其它六国的王宫,同样颇具一番气派。 穿过空旷的前广场,“炎王使者”范远、“墨家使者”屈杉与他们的“随身侍卫”来到了最是高大与尊贵的主殿“阐昌殿”前。 一路步上长阶,三人来到大殿正厅门前,停下了脚步。 放眼望去,透过长厅、可见殿内各处装饰摆设是雕琢精美,闻炉烟飘香。大殿深处尽头的高座上,那位头戴九旒王冠、身披深青长氅、须发黑白相间的中年男子——宣王“杨呈”是正襟危坐。 此时并非朝会,殿内没有其他随侍听候的文华武英,仅寥寥几名太监与侍女而已。 三人遵照礼仪,大手一摆、躬身作揖了一道。 随后,范远与屈杉先后开口: “炎王使者,范云风,见过宣王!” “墨家使者,屈杉,见过宣王!” “两位,长途跋涉,辛苦了。” 宣王开口以应道,“请两位不必客气,进殿上前来说话。” “答宣王!” 屈杉开口应道,“我等远道而来,是有事关宣国国家危急的大事需禀报!请宣王屏退左右,我等才方便上前说话!” “这…” 宣王听罢,登时眉头蹙起。 “宣王如不放心,我等可以除去身上兵器。” 范远看出宣王顾虑、于是接着说罢,主动卸下了腰间长剑,而后转身,也从一旁的屈兄与杨公子身上取来他们同时也卸下了的机关护臂与宝剑,一并交给了殿门前的侍卫去。 “…可以。” 宣王见来使这般恭敬,便也点头放行,随后抬手高声道,“殿外侍卫听命,立即退身到百步之外!” 接着,也转头对殿内左右纷纷挥手示意。 “是!” 一众侍卫转向殿内作揖应罢,带走三人兵器、便纷纷沿百级长阶走了下去。 殿内太监与侍女们也沿两侧退入殿后,逐渐远离。 此时范远、屈杉与杨郜三人见状,才终于抬脚跨过门槛,迈入殿内。 …… 三人一路躬身趍着小步、走向深处,很快来到了高座下,止住了步子。 接着,三人便抬身、向宣王恭敬作揖一道,宣王点头以应。 “宣王,且容我等直言。” 随后,却见范远开口道,“王座屏风后仍有人在垂帘侧听,还请宣王下令,屏退干净,我等才好说话。” 以他功力,察觉到如此距离之内的凡俗气息,实是再简单不过! “这!” 宣王听罢、惊讶刹那,便也顿时明白了为何炎国使者穿的一身道士装扮,于是垂首长叹,转过头去、挥了挥手道:“好吧,你…且退下吧。” “…是。” 应声的话音落毕,众人便听到了明显渐小的脚步声,范远也察觉到了那道气息的远离。 尽管都未能见其真容,不知是谁藏在屏风后,但这些已不再重要。 作为一国君王,为防止行刺,如上种种都是十分必要、且也是再基本不过的防范措施… 可若是有如范远这样的使者、以如此请言,那么,或许除未国外、凭任何一国的君王来都清楚,真要行刺,收缴兵器与否…其实都无甚所谓。 若来使所言为真,的确有言相告,那么…牺牲些必要的保护,提升安全隐患,便是也无可避免了。 “看样子,来使是…颇有番功力呀。” 宣王轻叹一声罢、便抬手示意道,“现在干净了,请来使…直抒来意吧。” 于是,范远与屈杉相约而同的转过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杨郜去。 这一转头,当然也吸引了宣王的目光… 随后,便见杨郜抬起先前一直弓着的身子,两手伸往脸上,拨开挡着面庞的乱发,又不断擦拭掉故意涂抹了许多在脸上的尘秽… 最终,即便还有些许脏污,但那张与高座上宣王有九分神似的脸孔,还是展露了个一清二楚: “儿臣,见过父王!” “这、这…” 见到此人,宣王当即是震惊的站了起来。 眼前是自己的儿子,加上前不久才从江国传出了震惊天下的消息,此时的他,当然不可能会认错。 “你这逆子!” 然而,却见这位君王、在认出王子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怒目圆睁、抓起面前条案上硕大的方印,投掷了过去—— 啪! 此时,站在中间的范远与站另一侧的屈杉虽都反应了过来,但却是屈杉更快一步,伸手接住了差些要砸中杨郜的方印。 身为外使,屈杉不得随意执拿王印,于是在接住后的下一刻,便趋步上前、轻轻放回了宣王面前的条案上。 而后,又再退回了台下。 “父王…这是何意?” 杨郜疑惑道,“儿臣能从江都全身而退、安然返回大淄,父王…难道不该高兴吗?” “高兴什么?!” 宣王仍是气愤无比、但不至于再度掷印,于是只有气急再问道,“寡人问你,江都之事究竟是怎么情况?你小子,你…派你去便是要与江国建交结盟的,你为何引兵作乱?” “请父王稍安勿躁。” 杨郜则是在回来几日的路上、早已揣测到了父王的反应,对此并不意外,只作揖以应道,“且先安坐,容儿臣解释一番。此事…并非父王所探听到的这般简单,事关宣国国运,也与两位来使的目的…紧密相关。” “你两位?” 宣王转看向两位来使去,“莫非是你二人撺掇我儿作乱的?” 此刻,只见正弓着身的两人中,屈杉是直截了当的摇头否认,范远则是目露迟疑、并未第一时间摇头,也并未开口。 “且容儿臣解释…” …… 随即,杨郜开始了在父王面前,以他所知的全貌,解释起了一切的前因后果来。 追根溯源的往上,到了从五月,乐国寅侯被削爵邘意为伯的事件开始。 邘意是战争狂人,又野心勃勃,其所处的位置更无时无刻不“催动”着他去谋反,此事是天下皆知,座上宣王也一样认同。 被削爵为伯,便是开了一个自古以来的先例,并完全敲定了邘意的反心。 自那时起,邘意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他先在乐南散布谣言,迫使修豫离离任巨子后,又故意在禽阳城会见来自乐、未两国的十余路权贵,坦白自己政变计划、向众人请援的同时,探听墨家的态度。 得知墨家态度后,就在当天,便派人刺杀了接替修豫离的高丹,巨子换成了龚尚。 此时,根本无需再说到什么太师的“三十二言”,只说到会见了来自未国的权贵,宣王便已眉头渐蹙、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接着说到,参与了禽阳会盟的、来自未国安氏的海卢侯兼大庶长安邴,在七月初,领使去了一趟江都郢郸,面见虔公。 此事宣王也知,也曾怀疑或许与前一天到过郢郸的安邴有关,而非是终日颓废堕落的郜儿… 而当时在郢郸朝堂上真正发生的事,杨郜才是通过自己在郢郸朝堂结识的文臣好友,清楚了解了到的: 当时是安邴直言,前来郢郸探听江国态度,以决定他们未国动向,是否支持邘意政变及合作攻宣。虔公看在与宣国秘密建交半年、已互派质子的情况下,只得表面拒绝了安邴。 实际上,他的盘算却是要除掉王弟与宣质子,使自己得位安稳,使得可以不错失这一共同入侵宣国、瓜分利益之机会! 幸在当时就在郢郸的范兄提前掌握到情报,才联合他杨郜,先发制人,作乱以自保,看似是失败,实则是从郢郸全身而退。 这就是为何,他杨郜会在这位炎王使者的护卫下回到大淄。 解释完毕,宣王已理解了来使所言的“国家危急大事”,简单地说,便是诸国又要同时起兵攻宣了,省去了屈杉再呈信或告密的功夫,也让范远更是无需再赘言些什么。 当然,上述半真半假内容,也少不了杨郜在郢郸时、两位炎国执事对他的指教。 为自己及国家的安全与未来考虑,杨郜只得如此禀报。 屈杉则与范远对视,刹那间,两人皆蹙了蹙眉,心照不宣,是看破而不说破。 “好哇…” 而此刻,听罢儿子的解释,宣王却是轻嗤一声罢,便开始不断摇头、无奈的苦笑了出来,“先发制人,你们倒是自以为聪明了,可你们这帮小娃岂知,事情…哪有如此顺遂简单?” “父王此话怎讲?” 杨郜开口询问,连同在旁的范屈二人是皆目露疑惑。 “你等是否以为,助那江王暗中归位了,或念在他儿子姜夷录又在大淄,他就不会进攻宣国?” “诸国合兵攻宣,已是百年惯例,他江王又怎会因区区一点寡恩,放过这一回的机会?” “寡人就实话告诉尔等吧!” 宣王瞪圆两眼,怒不可遏的向台下三人答说道,“早在你三人回到的几日前,郢郸兵变消息刚刚传到大淄的当日,江质子姜夷录,就已躲过我宣军严密监视,逃出大淄去了!” “什么?!” 听到这一消息,三人顿时都一同抬头、如实震惊错愕住了。 “呵…郜儿,你是否以为,个个质子都如你一样?” 宣王接着充满自嘲意味的嗤笑起来道,“凡是有心念国、报国、强国者,纵然是去当质子,又岂会不明白是带着任务去,而非真是去当个抵押之物的?郜儿,你若是有心,这半年你早就传回无数郢郸情报来了,又何必…等到范道长出现,你才振作?” “这…” 突然听到这样大的变数,又在外人面前被父王如此数落,王子杨郜通过成功兵变、逃回大淄而在心中建立起的自信,瞬间受到是极大的冲击,几乎是突然跌落谷底… 然而想起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底牌与势力,他的自尊还不至于如此便溃败! “回禀父王!” 正当范屈二人目露担忧之际,杨郜眼神很快回归坚决,抱拳厉声道,“父王无需绝望,如今宣国不同于十九年前,尚有许多筹码与助力,足够与六国周旋!” “说!” 宣王直视着郜儿,同样厉喝。 “首先,即便姜夷录逃离大淄,但其妹、江国公主姜元夕尚在宣国,就在湫阴!姜元夕虽非王储,但她当前身份也已不仅限于公主,其早在半年前、便与炎国王子苍禹订立过婚约,已多了一重炎国王子妃的身份!” “江国因虔公作乱,导致姜元夕与苍禹同时失踪之事,已导致与炎国断交。在这一节骨眼上,江国必不敢再触犯炎国。” “如此,只要姜元夕控制在宣国,有姜元夕在,炎、江两国便不会轻易攻宣。” “其次,炎国对我宣国并无大恨,三年前的炎国是曾被乐国邘意突袭、进兵至炎都城外的。若是这回邘意政变夺位,我们再西进抵抗,炎国必将趁势南下,以复仇之名,联合我宣军进攻乐国!” “若是我宣、炎两国皆在攻乐,江国又并未攻宣,那见风使舵的未国,还会帮助那刚刚政变过,内政不平、资源匮乏的乐国吗?” “至于启国与渊国就更不必说,渊国与宣国不接壤,若南下,要么穿越王畿、被启国直袭渊都,要么往南调兵,引起启国警觉、集结抵抗,再算上,江国此时也盯着启国南部。到时,就只会是渊、启、江三国在东边互相防范,我们炎、宣两国攻乐,就无所谓那未国如何做了。” “再者,这回我宣国,也是得道者多助之。” 杨郜情绪高昂的禀告着、还伸手示意了下一旁的屈杉道,“父王应该已经得知,墨家二弟子芈筠就在青城县尹申正则门下作县师,只要父王屈尊,一纸王命,重新启用并提拔申县尹,整个墨家便会前来帮助我们宣国、度过这次难关!接着再由申县尹出面,去请退休下野的仲将军出山,有仲将军来,任由他几国来攻宣,又能奈我们何?” 探讨着救国图存的大事,此时的杨郜是无法不这般激动。 “这…” 而宣王听了郜儿的诸般列举,每一个字听在耳里,是虽都听了明白,但却又在台下三人面前,陷入了纠结的沉思… 第104章 意料之中 与十日前安邴在江都朝上与虔公对言所不同的是,此时的大淄朝上,虽是更为紧急之事,但未持使节杖,且身份地位也更为低微的范、屈、杨三人,面对着高座上宣王那沉默许久,时而扶额、时而抚须,时而长叹出来的无言深思,是催促不得,只有焦急等待。 过不久,宣王才终于抬看向三人,仍是一副沉重神情。 “它国力量…先且不说。” 宣王疑问道,“你说提拔申正则?他一个文官,大战来了能做什么?十九年前,连自己妻女都没保住。还有仲梅夫,他是自己请辞下野,又怎可能复出?就这两人,复出又能做什么?” “答宣王。” 正当王子杨郜无言以对时,便见另侧的屈杉抬手作揖道,“我等此来,除护送王子郜归朝、禀告紧急危机外,还有是来献策的。” “献策?” 宣王听罢,脸上却是毫无喜色、仍满面迟疑,“莫非尔等已有良策以对?” “当然。” 屈杉继续道,“为使宣王信任,我等两个外人,当然不会在此探听宣国的总兵力、战备及部署等情况。但作为共同抗击乐国、或严格来说是抵抗邘意的友邻,我等想保全宣国之诚心,天地可鉴。故,只求宣王如王子郜所言,提拔申县尹,启用仲将军,给予二人足够的兵权,如此…宣国方才有救!” “方才?” 宣王听得更为蹙紧了双眉道,“你意思是,寡人必须提拔这两人,尔墨家…或者还有炎国,才答应帮助寡人?” “这!” 杨郜、范远听罢这番话,顿时是心中惊愣刹那,让宣王的这番话说得他们是更加无言以对,皆转头看向了屈杉去… 而唯有屈杉,方能在这样场合毫无半分紧张怯避! “答宣王,我等…非是此意。” 面对宣王这番如“挑明了说”般的话语,屈杉则是一副比适才杨公子还更为坚决的眼神,站直身子、抬看直视向宣王,声音洪亮的接着答道,“我等是以为宣国当今情况,相较朝中他人,唯有此二人出动,才可以更有胜算、减小伤亡!我等也就更愿意配合!” “即便宣王不启用申县尹与仲将军,墨家还是会与炎国合作抵抗乐国,但此时各方胜算与赢面皆更小,造成伤亡必将更大,如此为天下带来的兵连祸结…难以论说。” “也就是说,我等来献策联合,当然是想更为效率的尽快结束战争。若宣王不配合,那么…我等会作何选择,就也难说了。” “比如…墨家也可以就直接答应寅伯提议,与他联合,直接如实变回十九年前的五国攻宣,这回,我等还能控制姜元夕、假称姜夷录遇害并以借口嫁祸宣国,再暗杀掉申县尹与仲将军,除灭宣国的胜算,以最大程度上减小我方的伤亡,瓜分到利益…还是难说。” “所以,宣王干脆也可以直接理解成…提拔二人,是与我等联合的必要条件了吧。” 当着一国之君的面,屈杉眼神锋利、不动声色的完整说出了这番言语。 “好哇…” 能以凡俗之躯、又几乎没有什么背景的条件下如此张口言语,向来不是疯了,便是颇有一番非同常人的胆识。 而显然,这个墨家大弟子屈杉是后者! 听罢这段话,作为君王及长者的气度,向来不会对这样一个小辈、尤其还是外人面前动气,只有是投以复杂的眼神、实则在心中对他啧啧称奇。 另侧的杨郜则当真试想着将来可能发生的这些场景,已是完全眉头紧锁、面露惊恐… 殿上四人保持着沉默,宣王不开口,台下三人也不敢作声。 “行吧,墨使,寡人明白了。” 终于,过了好一阵宣王才开口回答,“不过如郜儿所说,宣国遭遇围攻也是百年惯例了,寡人完全清楚此事的危急。但毕竟是家国大事,寡人还需一场朝会,与群臣商议过后,再三思索,才能决策。所以,二位来使可以稍作…” “父王!此事不可拖延!” 正此时,与他一样思索了足够久的王子杨郜则厉声喝出、打断父王,成为了十日前江都朝上如安邴般的那个角色,“父王如需与群臣商讨,之后随时可以进行。但范道长与屈兄需即刻带着父王的王命手书,赶往青城、交付申县尹,因为未国在十日前就已派出剑修往乐国、支援邘意政变,如今的乐国,很可能是已经易主了!” “你!” 被王子打断发言的宣王登时蹙眉,神情间有些急怒。 此时他心中所想,与十日前江都朝上的虔公是如出一辙,事关战争、决定黎民百姓生死的国家大事,岂可一念之间决定? 而且,还必须按照两位外使所“威胁”的方法来执行? 但仔细思索着适才墨使之言,再结合自己已掌握的许多情报,宣王此时又的确可以理解这些诸般措辞… 如此,该是也没有其它方法了。 既然宣国的命运如此,那么…也就只有奉陪到底了吧。 “…好。” 宣王垂首长叹了声,一手扶额、一手搭膝,面色无比凝重道,“那么…两位外使还请殿外暂候,寡人立即召会群臣,一个时辰内便给出意见,外使一个时辰后再来,如何?只如此片刻,也并不拖延很久吧?” 范屈二人对视了一道,皆心知不便强行催促,便也转朝向宣王、各皆作揖点头认同了。 “好,那么…” “父王,儿臣还有一事。” 正当宣王打算遣范屈二人退下时,便见杨郜是再度作揖有言… …… 当着范兄与屈兄的面,杨郜与父王解释了自己必须仍是“被通缉而逃亡中”,并让大淄朝堂也故意发布“杨郜作乱行为与大淄朝堂无关”、“杨郜已被逐出宗室”等或类似声明,撇清关系,才能使江国朝堂暂无足够明确的借口攻宣… 故而,他便暂且不能在大淄、尤其是朝堂上公开露面,而是必须要如江王般“隐匿”起来、待时而动,只让父王一人得知自己安全归来便可。 宣王这回听明白了郜儿之意、也认为他如此是谓考虑得周到,正要询问该如何做时,旁侧的范屈二人随即表示了早已安排妥当、会从旁相助后,宣王也在一道凝重的神情中,点头应过了二人言语。 随即,宣王便挥挥手示意三人暂且退下了。 将要走出阐昌殿,杨郜于是立即在范兄与屈兄的协助下、迅速恢复了自己凌乱不堪且十分有效的伪装,变回了他们的“随行侍卫”。 宣王也一直目送着三人走出大殿,下了长阶而去。 随后,便也如实叫来太监,传召群臣,立即召开紧急朝会,要将适才收到的许多消息接连公布… 如此,便是宣国已正式接收到将再度被围攻的情报,将要做出反击了! 决定中原百万生民未来命运的时刻,就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时辰里! …… 三人走到永泽宫大门处,分别向御林军侍卫们取回了自己的兵器,随即出宫,步行在了大淄城的街道上。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得很快,此时,三人皆需再度商讨接下来的决策。 虽然是从郢郸一路赶来,但范杨二人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疏忽了当消息先一步传到这边后,江王子姜夷录也会有所动作。 姜夷录出逃,的确是在他们计划之外的变故。 尽管在茶馆时就已经商议过,暂且先不将姜氏兄妹送回江国也许更为安全,但那前提也是知道二人的行踪… 如今,姜元夕在湫阴,有铉影阁、卫兄与银铃姑娘陪伴,她自己又已心生归隐之意,应是不大可能再跑了。 可姜夷录逃走,该怎么办呢? 苍禹还未找到,又多一个姜元夕失踪了,又偏偏赶在是乐国将要政变易主、宣国将要被围攻、天下将要大乱之际,如此…对这二人来说,都只有是更没法安全。 照此看…也就不得不依赖“他们”的力量了。 当边漫步着边思虑了片刻后,范远终于突然止住了步子,这也使得屈杨二人也一并停了下来。 “依我看…该去找他们问问了。” 范远看向杨郜道,“杨公子,你懂的,就是曾在江国时,帮助过你我的那股炎国势力…在大淄的驻部。” 说罢,范远看向屈杉,单眨了眨一边眼。 只此示意,屈杉便已明白了范道长之意,立即才想到了他所指的十之八九便是那神秘的“铉影阁”。 同时,他的心中也在暗暗震惊: 自寅城以后,范道长居然已与铉影阁建立了如此多的联系… “明白。” 这个小动作虽也在杨郜目光内,但他则是并不介意,“那看样子…该是不方便我二人随行了,对吧?无妨,我等就先去茶馆等候,待范兄你完事后,尽快赶来与我等汇合即可。” 范远点头,随即向两人作揖告辞,而后快步走远。 屈、杨二人对视一道,便一同走向了适才聚饮所往的茶馆去。 …… 到了大淄后该如何找到铉影阁驻部,范远在郢郸时,就已从爹娘及十名斥候处得知过,于是在城中漫步一阵,很快便找到了那处偏僻的小宅。 站在门前沉思片刻后,范远便牵起门环,用一种特殊的节奏和规律敲响了宅门… 不一会,便闻门闩抬起,有人前来开了门。 来者穿着一身完全笼罩在黑暗中的夜行衣、戴着面纱,但既非戴有青铜面具的四大执事之一,亦非有过两面之缘的子显姑娘,只是个在执事之下、不知道位于结构中哪一层的斥候装扮的人员。 而斥候虽未曾见过范远,但能找到此地、以准确的暗号敲门,又穿着一身道士装扮、手执挂有一口红玉玦的道剑,即便是最底层的斥候,也立即明白了来者何人—— “见过范公子。” 眼前是两位执事的公子,小斥候当然不敢怠慢,当即是第一反应恭敬俯身、作揖拜谒。 “公子,呃…” 首度被如此称呼,范远是讶异了刹那,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走进院内、转身关上了宅门,而后,随斥候走往了主屋去。 铉影阁在大淄的驻部,人手比郢郸要稍少些。 虽然都是王都,但大淄毕竟近半年来未发生过政权更迭的动乱,加上离总舵所在的黎京桂岚邑也更近,是所,便不需要派驻太多人手。 此时城中共有八名精英斥候在活动,如今留在院里的,则有五人。 范远径直走进了主屋厅堂后,堂内的众位斥候自然是也一眼认出了他这身打扮,便都纷纷起身向他招呼… 在持续的受宠若惊中,范远只有不断回想着自己所背负之事的严重、来使自己心绪平缓并冷静下来,而后,见到斥候们主动给他让出主座,迟疑片刻,便也只得盛情难却的上去,坐进了条案后的蒲团上。 随后,范远立即向斥候们讲述了自己离开郢郸后的经历,从出郢郸城起,到敲响这间小宅院门为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铉影阁斥候们对于江国王子姜夷录的失踪,却并不感到任何的惊讶、失踪或是意外,相反的是,各个听罢都只有面面相觑的对视了片刻,接着,便都看向了范公子去… 原来,姜夷录之所以能逃出宣都卫戍军的严密监视,靠的正是铉影阁、也就是他们八人的帮助! “什么?!” 范远看着眼前五人、神情是比之适才在朝上还要震惊不已,“那…照你们这意思,莫非姜夷录能接到消息…还有,能这么快收拾好东西,也都是…有你们帮忙的吗?” 众斥候皆点头,坦然承认。 “为何如此?” 回想起在郢郸的经历,范远不明所以的站起了身来,“在郢郸时,我…你们剑执事与刀执事明明与我说好的,让我来护送他兄妹二人回江都去,那为何…在我到之前,你们却主动帮姜夷录逃走了呢?现在苍禹都没找到,他若是还遇到危险,那岂不是…” “你错了,范公子。” 只见座中有名斥候打断了范远话语、引得范远朝他看了过去。 “铉影阁行事,不至于如此愚笨。严谨来说,我等不是‘帮姜夷录逃走’,而是‘接他离开了大淄’。” “这…有何区别?” 范远不明所以。 “区别就是,我等并未失去姜夷录行踪。” 斥候平静而严肃的回答道,“姜夷录如今有另外的斥候在跟踪保护着,他自己就没有往南回江国,而是走了反方向,往北去了。不过…就不知他是为了故意躲避宣军而绕行,还是要去湫阴找妹妹,还是…只单纯的逃跑了。” 第105章 侠之大者 “你们…” 范远看着眼前两侧的众铉影阁斥候、神情凝重无比,“好,那且容我一问,姜夷录,他是自己逃往北边,还是被铉影阁恐吓、威胁、强迫,或甚至是绑往北边去的?” 听到范公子如此问话,众斥候登时面面相觑、各个心中皆已察觉出了什么。 “自己逃的。” 于是,座中一名斥候开口答道,“当然,我们告诉了他一些江国情况以及天下大势,且是如实相告,没有欺诈。” “范公子该是也想得明白吧。” 另一名斥候追述道,“战争若真爆发了,这对兄妹的命反而是没用了,那我们还何必多费人手去做这件事?” “也是。” 范远应罢,神色变得愈发凝蹙和冷漠,“那么…另一个我要找的王子,苍禹的下落呢?他失踪的时间够久了,之前在郢郸,剑执事与刀执事也与我说尚未得见,如今又过去十日,莫非铉影阁还是没有吗?” 话音落毕,便见众斥候再度互相对视,又是彼此相顾之间、各个欲言又止。 看到这般反应,范远便是已瞬间明白了。 看来…铉影阁已知道了苍禹的下落! “该…说了吗?” “北边的事已办妥了,西边估计也不剩多少时间,按理…是时候可以说了。” “啧,真想不到…原来是我们负责说呀。” “唉…” 当着范公子的面,众斥候毫不避讳的交谈了几句,这越说着,便越是使得范远眉头紧锁,引起他心中几分惊恐… “那我们就坦白说了吧,范公子。” 终于,众斥候皆转看向范公子来,其中一人深吸了一口气后、长叹出来,便严肃的直视着他开了口… “炎国王子苍禹,自半年前传出从郢郸失踪后没多久,甚至…在范公子你与师兄见到炎王前,就已被我们铉影阁找到了。” “当然,那时的炎王,也早已知晓了。” …… 随后,众斥候便皆沉默了,当他们以为范公子会大惊失色时,此刻的范远,却仍保持着那副凝重神态,已是平静无比。 “继续啊。” 范远见众人无言、便催促起来,“不止这些吧,之后呢?还有呢?” “行。” 见范公子已能保持冷静、其中一名斥候便解说起来道,“这半年来,他一直毫发无损的被保护在铉影阁。我们铉影阁也通过他,与炎王搭上了联系,并在之后,遵照他的意愿,配合起了他们父子、也就是整个炎国的行动来。这也是为何自今年起,铉影阁开始在许多地方抛头露面,主动暴露了存在。” “炎国的目标,则早在多年前已被六国多少猜到了,或许也可说,这其实也是六国各自的目标,唯独是小有区别而已。” “这个区别就在于,炎国自从百年前的法家变革起,便严格选择了独尊法家,依法治国,以秩序治世。炎国废分封,设郡县,统一了南北千里江山的语言、文字、尺码、钱币与度量衡,独创并推行了更为便利、简洁的炎隶,取代了繁琐的古篆。” “所以这一百年,也是自五百年前武王分封后,炎国内部最为安宁、清平,国力增长最快的一百年!” “而六国皆是既未能明确治国的思想,也在历代君主间,国策反复的改弦更张…五百年来,从各国的互相兼并,到如今的七国互相征伐,黎朝这片千里江山持续的分裂与灾祸连绵,已经让不知凡几的、说着同一种语言的士卒们在战场上丧命,让无数的黎民百姓们过得苦不堪言、颠沛流离…” “炎国已用百年时间,历四代王公,在本国内部完成了实践,证明了法家治国思想的正确。当今炎王与苍禹的目标,便是要将这份安宁与清平,推行到整个黎朝天下,把这个蒸蒸日上的发展,带给苍生的万千生民。所以…” “…所以。” 只见听到此处,已完全从中听懂了斥候所言的范远接过了话茬,“如今所谓的铉影阁大计,直白了说,便是要助苍禹和炎国,发动战争,吞并六国、一统天下,是吧?” “…是。” 众斥候闻罢未再对视,只片刻便皆点头以应。 “那,照如此说…” 范远再问道,“今年以来,我范云风迄今…所历经的、有关铉影阁的一切,都是计划的一部分,都在你们的‘灭国大业’中?” “是。” “范公子不必见外,您一家本即是炎国子民。炎国一统天下后,您仍是炎国子民。到时也是天下一国,再无什么领土争端了。” 斥候们再纷纷点头以应。 “…呵,呵。” 见众人皆坦然承认,范远不禁是心中愣了刹那,随后,便也垂首长叹,接着,禁不住的摇头嗤笑了起来。 “范公子因何发笑?” 一名斥候问道,“灭国大战,百万生死,一统江山,千秋大业,铉影阁与炎国,可不是在说笑。” “…呵呵,当然,我知道。” 此时的范远是又想起了十日前才在郢郸决定下的“行侠修仙”之路,然结合众斥候们的这番言论、心绪却只有是无比的复杂,“我是在笑,我为何…要下山,为何…要帮助铉影阁,奔波这么好几趟?” “范公子此话怎讲?” 另一名斥候也疑问道。 言罢,便见范远当着众斥候的面,从蒲团上站起了身来。 接着,范远便如适才那名向他正式解释了一切的斥候般,深吸一口气,而后长舒出来,看向了眼前众人。 此时,他的神情也比先前是恬淡了许多。 “五月初一夜…我与师兄在寅城,是得知了你们说,寅侯邘意是个战争狂人、有意掀起政变,向东扩张,才与你们的人合作,去伏击他所率小部、将他制服的。” “谁想…算上之后的削爵,为的都是刺激寅侯,相当于…直接是催他去政变,发起战争了,呵呵。” “之后我们到湫阴,也是听了你们石执事的话,才与师兄分道,到江都去找我爹娘的。” “直到十日前在郢郸,也是按我爹娘吩咐,做一场‘诈败’来控制住江都朝堂,来使江国不对宣国开战。可谁想,在这一点上,连爹娘也要误导我,他们控制朝堂的目的…就是为了使江攻宣。” “天下各国群起而攻之,一如十九年前,炎国从中渔利,强国,反复如此,直到炎国国力足以发起灭国大战,是吧?” “原来…我所辅助的铉影阁,我范云风自己,就是最大的战争狂人。” 范远说到此处,脸上已是一副充满了自嘲意味的神情在嗤笑着,“你们说…如此,我为何会不笑?我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出师下山,不要知道这一切,我还不如在天门山上好好待着呢,是吧?呵呵…” 就在范远边笑着,边走出主座的条案,看似是打算出门去时,却见堂内的五名斥候,竟是都不约而同、纷纷也站了起来。 五人皆注视向范公子去,这等气氛的瞬变、令他登时是止住了步子。 “彩,彩。” 在一众沉默中,随着其中一名斥候主动的喝彩,众斥候便都紧随其后、拍起了掌来… 只是如此,又不知是真心还是讽刺了。 当着范公子疑虑无比的眼神,众斥候中,面色上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人走了出来,挡在了范远的面前。 “范公子此言差矣。” 斥候直视着范公子严肃说道,“真要说的话,铉影阁可是从未恐吓、威胁或是逼迫过范公子前来相助,也除了苍禹下落外,从未向范公子欺诈过任何一件事的,最多只有隐瞒而已。不仅如此,铉影阁还始终有严密人手在时刻保护着范公子的家人及范公子您本人,当然严谨的说,该算是我们两位执事的家人。” “是范公子自己没想清楚、没能考虑到更深层次,才一次次看似是‘做了小事’,其实是‘做了大事’。” “且作为交换条件,您也保了家人安宁、见遍了世面,可谓是功勋卓着的同时,也受益匪浅。” “事到如今,怎能把这些功劳都推让给我们呢?” “而说到您的门派天门山,范公子你也是回不去了。你虽从未亲自动手,但毕竟助过我铉影阁多回,杀戒已破,早已不是道门中人。” “…此事我有考虑过。” 范远答曰,“我明白…行侠仗义有出手见血、甚至伤人杀人的必要,如今的我…若是还想在贯彻我‘侠义之心’的同时兼顾修行,就当然不能再冠以天门山之名了。自郢郸后,我大概…也就只是一个,要走自己‘行侠修仙’之路的散修而已了吧。” 如此对曰,是只答出了最后一句,只因是对前番言论皆无从反驳。 “是吗?呵呵。” 斥候盘手抱胸、大笑对答,“那范公子既然理解侠义,又为何对炎国的统一大业,表现得如此排斥呢?这本质上,可不就是一回事么?” “这…” 范远听罢,顿时凝眉蹙目、不解其意。 “是,正如范公子所预想。” 斥候于是开始解释了起来,“寅城事件,绑架郤达,郢郸兵变,这些都在铉影阁的控制中,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 “虽然这一切的确都是为了引发六国内乱或对外的混战,削弱六国国力,将炎国出兵南征、发起灭国大战的时机提前。但炎国与铉影阁…并无一个是范公子所谓的‘战争狂人’。” “与那些只知劫掠屠杀、争夺地盘,将混乱与苛捐杂税也带到所占之地的六国不同,炎国是将在国内已实现了的统一、秩序、安稳与发展带出去,是要正式结束黎民百姓的苦难与等待,实现天下真正的万世太平!” “当然,一场七国混战,会有数以百万,甚至可能更多伤亡,但…若是牺牲当今这一两代人,便可为之后无数代人带来安稳与和平…” “这个代价,便十分值得!” 斥候解释说道,“如此,不就与范公子所想贯彻的侠义,所必要的那些见血、伤人或杀人,成了其实是一回事么?那怎么到了范公子这,看样子…就无法理解了呢?” 范远直视着眼前人,反复思索着之际,仍是无言以对。 此刻的他,内心正经历着极大的思想冲突… …… 之后,堂内众斥候不再发言,只静静看着范公子低下头来、反复变化的神情,皆是只从外表上便能看出此时他的纠结。 “无妨,范公子。” 过了好一阵后,那位适才最后发言的斥候才开口打破沉默,惊醒了沉思中的范公子。 “你在听到这些话后,会是这般反应,早已在几位执事甚至是阁主的意料之中了,我们也已得到过吩咐。” “但你之后会作何抉择,则是没人知道,整个铉影阁都没人猜得到、也不打算干预。” “因为,铉影阁仍会继续接下来助炎国统一的大计,而坦白的说,炎国扫清六合、一统江山,是未来数十年内必将实现的情景,不是范公子您一人,亦或是能找到的再多的人可以阻止的。” “适才也已有言,铉影阁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将这个时间提前,在减少更多不必要的伤亡,减少众生的等待。” “所以…从现在起,范公子您打算往何处去,是继续助我们,还是自己流浪,还是回去,亦或哪怕是帮六国对抗炎国与铉影阁,我们…都不会阻止,都任由范公子您自行抉择。” 斥候直言道,“您甚至可以不告诉我们,就这样直接出门去,从此以后消失,于我们而言,也是无所谓。” “…嗯。” 范远听了则是平静的答曰,“你适才所言,我…经历一番深思,其实…大致也能理解。只是…还是实在难以接受,居然要去操纵百万人的生死,要…自己去做这个‘罪人’而已。” “就如…我仍从未亲手出剑杀过人一样。” “呵,这么一想,果然如你所说,确实都是一回事呢。” “而我爹娘…都在铉影阁当高级执事,如今回想,我范氏一门虽没有多大、但其实也都是炎国人,且如你们所说,铉影阁也的确保护了我与我的家人许久,我若与铉影阁敌对,不仅有负盛恩,更是…有违孝道了。” “所以,你等可以放心,我…该是不会与铉影阁敌对的。” “至于我要去何处…” 从走出永泽宫起,直到现在,范远同样经历了足够久的思考,而如今,他也终于可以当着众斥候的面,表达了自己当下的选择—— “既然你们说,要助炎国一统天下,要发起灭国大战的话,那…” “就由我来,走进这接下来将由你们、甚至可说是由我爹娘也参与了的,亲手开启的乱世中,去尽我所能,以我范云风的方式,去拯救更多本不该被牺牲的、受苦受难的人们吧!” “我还是决定,坚持我的‘行侠修仙’之路,既要行侠,也要求道。” “或者说,这就是我的‘道’。” 第106章 救世奇物 众斥候中虽并未有一个能猜到此时范公子所表达出的选择,但话音落毕,却是也无一个感到意外,只互相对视了几眼便罢。 “好,好。” 随即,便见那年长斥候走出上前,主动带动了其余众人一同为范公子轻声鼓掌喝彩,点头认同了他的选择。 只要不是与他自己的国家及爹娘所在的组织敌对,也就不会令他们难做了。 当然,也恰如一众铉影阁势力皆曾言过的一般,即便选择了敌对,也不会很难做… 铉影阁的强大,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过了一阵,待厅堂内气氛逐渐冷却下来后,终于,范远也深呼吸一道,主动打破了这份尴尬的寂静,看向众斥候开口道: “好了,该说正事了。” “你等既然声称…如此种种计划,皆是要将统一的时间提前,尽可能减少众生的伤亡和等待,那…我继续帮助铉影阁,但只负责后半部分开始,也可以的吧?” “当然。” 众斥候皆点头以应,当中一人开口问曰,“范公子是想问杨郜之事了吧?此一桩小事,我们早已规划完毕,只待他本人妥善配合即可。” 话音未落,便见有名斥候转身离开厅堂,往侧门到了别的房间去,引得堂内众人的目光也追随他去。 不久,便见他带回来了一副足以遮住上半张脸的青铜面具,与范远见过四大执事皆佩戴的是完全相同。 “范公子出去后,直接将此物交给杨郜。” 斥候将面具交给了范公子、同时开口说道,“待到再见宣王时,请他随便任命一个永泽宫客卿、或相类之头衔即可。之后的事,会由常驻大淄的我们负责。范公子想与墨者屈杉去何处,皆无所谓。” “好。” 范远接过铜面,收进了衽中。 随即,再咨询了些与接下来战争相关之事后,范远便告别众斥候,走出了这间小院。 之后,一切便是照计划的执行了。 …… 在前往茶馆前,屈杉则与杨郜同行,到大淄的街市间,提前购买、补充好了接下来与范道长多日赶路所需的干粮等类物资。 之后,才到茶馆去,与杨郜一同等候范道长。 而在这段时间里,杨郜向屈杉好奇的询问了许多有关墨家之事,包括但不限于墨家的思想、历史、技术、人员与规模等等… 面对接下来是同一阵线的盟友,屈杉对此没有隐瞒,皆是对答如流。 当然,不可能包括冥无火山石与那神秘竹简图的事。 终于,范远赶到了茶馆,与二人汇合。在二人问起来时,范远很识趣的守住了铉影阁斥候们适才所坦白出的许多真相、尤其是苍禹的下落,仅仅只说了将要如何帮助杨公子隐身于大淄朝堂而已。 杨郜对“炎国势力”们的方案不置可否,但自从经历过郢郸兵变后,他对他们的能力则是毫无置疑,便收下了那具铜面。 接着,还与范、屈二人说笑,称自己也莫名其妙当了个执事… 范屈二人则同样笑颜以对,范远是已见过了四位执事,屈杉则只有在寅城见过斧执事而已,对铉影阁内部其它结构并不清楚。但有这股势力相助,那么杨公子现在回到了自己老家,二人也就默契的放了心,不再担忧他的安危了。 接着,时辰也已差不多,三人再度启程上路,往永泽宫去。 在再度缴上兵器、进宫觐见后,此时的宣王也信守承诺,果然已经过一场朝会,并再度驱散群臣,当着三人的面、也表达了他的选择。 不出三人所料,宣王答应了提拔申正则与启用仲梅夫! 待此刻,三人再回到这阐昌殿上时,宣王早已写好了对应的两封王命,用的还是最为精贵的绢素,封在了两个小木匣里。 范屈二人上前,恭敬谦卑的接过了两个木匣。 随后,范远便提了请宣王给他的儿子杨郜任命一个客卿之类头衔,让他住进宫里即可,宣王也爽口应允,又是简单提笔、一道诏令便出。 至此,他范远到大淄来要办及能办的事,便是已都处理干净了。 获得了“永泽宫客卿”身份的杨郜,也直接在殿上便与范屈二人告别,与父王一道,目送着他二人就此离开了。 此时的父子俩,心中皆担忧了起来… 这一回的宣国,究竟又将遭到怎样的围攻,又是否…还能扛得过去呢? …… 出宫领回兵器后,范远与屈杉也不想有半点拖沓,便皆牵马,很快从大淄城西出了城去。 出到城外,范远、屈杉二人也终于得以踩镫上马,驭马以行。 骑着马行进在往西的官道上,二人慢慢远离了大淄。 “范道长。” 正当心急的范远打算赶路时,却见一旁的屈杉叫住了他。 随后,范远便见屈兄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了个木匣,看样子,还并非是适才宣王所赐的那个,是屈兄本已带好的一个。 接着,屈杉打开木匣,从中掏出了一沓竹片、递给了范远去。 “这是?” 范远用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接过屈兄递来的竹片,却是不明所以。 “这些…是我从总院出发时,师父给我的东西。” 屈杉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暂时隐瞒,“他说…这些竹片组合起来是张地图,照着地图,可以找到一个五百多年前先祖传下来的法宝,可助墨家度过这次难关。但地图上有道术阵法的禁制,墨家上下…莫说修道了,连信道家的都一个没有,更遑论解阵,所以,只有找道家弟子帮忙,于是…就想请你帮忙看看了。” “还有这等奇物…” 范远边听着屈兄的话,边在手中摆弄起了竹片… 这回让屈杉所见惊讶的是,与其他所有接触过竹片的人不同,范道长竟只靠肉眼注视,便辨别出了竹片的顺序。 随后,按顺序排出了三分之一的竹简地图! 只苦于此时两人手上皆缺失串连竹简所需的细绳,尽管顺序能排对,范远也只有将之零零散散的捧作一团在手,只生怕随着马匹的前行会将之颠乱或是弄撒… 当屈杉往范道长手里凝眉注目去、想要看清楚些,所见果然完全不是什么地图,即便拼对了,也只是一堆如鬼画符般凌乱且不完整的文字图案。 难道…范道长能看懂吗? “…确实有。” 而盯着这残缺的“地图”看了片刻后,范远便回答了说道,“不过…以我的法力和修为,尚且解不开。这个禁制太复杂了,我在天门山上都从未见过有这样复杂的阵法。抱歉,帮不到你。” 说罢,范远便将竹片拢作一团,交还到了屈兄手中。 “无妨…” 屈杉将竹片装进木匣、再收回包袱后,便不再言语,实则心中是思虑了起来。 照如此看,结合邘意、师父、雍邑朝堂上众人及如今范道长的言论看来,此事…应是可以确认无疑了。 墨家灵石,的确存在于这浩瀚天下的某处! 只是…究竟要何时才能找齐地图,解开阵法,再去将那灵石找到呢?如此又要耗费多少时间与人力? 世上又有哪位修道高人,可以且愿意助他们解开阵法? 即便找到了,此物又能否助墨家度过这回的难关?若是不能,墨家…又能否赶在那之前,先撑过接下来的天下大乱呢? 对此,大淄城外的屈杉,禽山中的修豫离,心中都同时是有万分的担忧。 然而,古谚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既然眼下不能立即取来灵石,那么,也不能枯守和等待,那就只有照计划,继续他们的下一步了。 “驾!” 随即,便见屈杉直接执缰抽鞭、扬蹄疾驰起来。 范远见屈兄没有多言,又看到他沉重的神情、能体会他心中顾虑,于是也不多问,只同样追随其后上去。 二人骑马飞踏起来,卷起了一路扬尘… …… 之后,未过多久。 仍是七月中旬,某日的中午。 由此向北数百里外,黎朝的王畿境内… 黎京,桂岚邑,天子王宫,地下的铉影阁总舵,最深处的主厅内。 身形高大、一身黑袍,脸戴铜面的铉影阁主盘膝坐在长厅尽头主座的条案后,面色平静,气场沉厚。 在他面前一丈开外,斧执事、石执事与子显三人并坐。 三人面前,八尺长、双刃锋利的长禾斧,杏色刀鞘的沉武刀,则在地板上并列摆放着。 此时,距风於邑与风荷鹿庄一难,仅过去了一两日左右。 适才,刚回到此地的斧执事与子显已向阁主汇报过了当晚发生的一切、以及带回总舵来的瑶光楼余部,即被嘱咐要留活口的楼主沈煦及大概可以算是己方卧底的张若卿。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阁主也亲自跑了一趟,其实早已知晓十之七八了。 然在汇报完毕后,两人却并未离开,相反,还请阁主在此稍等,并将此刻刚好也在总舵的石执事叫了过来,再取出各自的兵器… 接着,便成了如今的情景。 “风於邑行动,你等完成的不错,很好。” 铉影阁主开口道,“我不是已论功行赏过了吗?你三人如今并坐在此,还对我摆出兵器,瞧这架势,莫非…是想质问我些什么?” “的确是件大事。” 斧执事答曰,“在风於邑事发前几日,我与子显在奄城以北的郊野林中,又遇到了那位自称是玄阙宗弟子、名叫‘十七’的少女!” 一旁的子显随即点头。 而一听到是此人,三人便皆清楚的看见,他们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铉影阁主,在那一瞬间是神色大变,突然便是眉目凝重… “她倒是信守诺言,那里不是桂岚邑周边,甚至不是王畿境内,所以她觉得可以现身。” “但找的依然是我们,而且这回…说了许多怪异的话。” “她说,有把什么剑,和沉武刀、长禾斧以及她的那条树枝,四件都是玄阙宗的法宝。说我等将这些法宝聚在一起,十分危险。玄阙宗有个敌人,正在搜集它们…” “这个敌人十分强悍,整个黎朝,甚至倾尽玄阙宗之力,都不是其对手。” “唯有找齐这些法宝,再能让所有修仙门派联合起来,才有一线希望。我等若还要保管也没问题,但最好不要聚于一处。” “因为…会给敌人们剩下力气,让他们直接现身,一次取走。” “接着,她便不经过我等同意,像是直接给长禾斧与沉武刀皆施展了些什么法术,自那以后,这把斧子便突然变得比原来沉了许多,而且,也不再具有如压制邘意时般的法力与异能了。” “她说这个敌人…比仙人更可怕。” “希望阁主,可以给我们一个解释。” 斧执事边回忆着边说,阁主则越听越是面色沉重,“…为何会有个来自从未听过的门派的、又真有一身法力的少女,一直在纠缠我们铉影阁。” “为何她说的几件法宝,剑、刀、斧,会与铉影阁四大执事的代号吻合?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若真有关系,那么…那把剑,在何处?” “石执事代号的石字,对应的又是什么法宝?又在何处?” “阁主你建立铉影阁,又将找到斧子的我任命为斧执事,是否…为的就是搜集这几样玄阙宗法宝?” “阁主你与玄阙宗是否真有关系?若有,又是什么关系?” “是否阁主你本人…就是那个玄阙宗的敌人?” “好了好了好了…” 直至问到此处,终于见到铉影阁主抬手伸掌,示意打断了斧执事的话语,“不必再乱猜了,再说下去就越来越离谱了。” “…好。” 斧执事则毫不让分,“那请阁主开始解释吧。” “我当然知道很多真相,但…若现在就全部告诉你们,你们要么是不信,要么…就都会被吓跑,不留在铉影阁的。” 阁主答曰,“当然,你都问到这一程度了,我再这么说也区别不大了。” “只你等几个知道,莫让下层的小兵们知道即可。” “目前…我还是只能先说,能让你们知道的部分,更多的,你们知道了也帮不上忙,也就没必要知道。如此,没意见吧?” 子显与石执事点头以应,斧执事则沉默不语。 “好,那就从你们和那十七都问来问去的‘玄阙宗’说起吧…” 终于,时至此刻,三人都神情凝重,对接下来早已想问、如今终于要听到的内容,可谓是揣测已久、做足了心理准备… 第107章 唏嘘丧命 “首先,那个名叫十七的少女…迄今为止所说一切,除她身份外,都是正确的。玄阙宗这个门派,确实存在,它不在黎朝七国的任意一处,而是在炎国北海,还要往北约万余里的位置。” “且不在海上,是悬浮于云中。” “你们的阁主我…的确曾是玄阙宗弟子,但我没见过十七。我就和范远一样,离开门派已有很长一段年岁了,或许…她是在我走后入门的晚辈弟子吧。” “而四执事的代号所对应者,也的确是玄阙宗的四件法宝。刀与斧,就是你们眼前的‘沉武刀’与‘长禾斧’。” “沉武刀拔不出鞘,是三月份,张若卿率众夜袭风荷鹿庄、杀死风楷凡时,我在刀上故意施了法,才交给她的。毕竟是仙人法宝,威力巨大,并非凡人可以轻易使用。” “斧执事你说长禾斧失去了法力,那大概也一样是十七施法导致吧。” “至于剑与石…” 阁主说到此处,便从腰间取下了自己那柄精致的长剑、在三人面前展示,“剑,并非在剑执事手上,而是我这把‘杬柷剑’。当然,这剑与刀、斧、石一样,皆有法力与异能。这些法力异能,都是千万年前,玄阙宗炼制出它们的祖师们所注定的。祖师们法力高强啊,过了千万年…这法力仍然盈裕。” “是什么?” 斧执事迫不及待的问。 “它一旦运功…便是无坚不摧,足以破坏所触及的一切。” 阁主解释道,“但…唯独无法杀伤生灵,不论是草木还是人畜,一旦触及,便是直接穿透过去,仿佛不存在般…如何,很神奇吧?我以为,这正是祖师‘止戈为武’思想的最高体现呀。” “喔…” 石执事与子显看着阁主的杬柷剑,果然都好奇不已。 “这…” 斧执事则是一脸疑惑,“止戈为武,不能杀伤…之剑?” “对,不杀之剑。” 阁主说罢,便唰的一声、收剑回鞘。 而此时,却见斧执事低下头去,似乎深思起了什么来。 “…而那十七说的也没错,像这样三件聚齐在一处,确实很危险。” 阁主继续道,“但你等也不必慌张,那群敌人懒得很,在四件聚齐前,他们多半是不会现身‘摘桃’的。” 虽言如此,但这些话语说出来,便是足以使三人心中惊惧万分… “石呢,目前不在我手。” 阁主道,“我虽从离开门派起便一直在寻找它们,但说到现在,你等应该也明白了。比起搜集它们,更重要的是先集齐足以与那群敌人们对抗的力量,但时至今日…都还远远不够,所以,我才只拿了一把剑,便故意停了下来。如今虽有了三件,但石…则是不仅不在我手,甚至连下落我也没去探到。” “石是何物?” 石执事本人此时好奇问道。 “这个…斧执事可还记得寅城任务吧?” 阁主应罢,抬手抚颔、目光转看向了斧执事去,“你等在寅城那晚,虽被众墨家弟子请到了一旁,但也凭着功力听到了邘意被压在斧子下时、对他们交代出的内容。这里我可以告诉你,当时邘意所说,皆为事实。” “什么?!” 子显听罢大惊,当即与斧执事一个对视,便想起了当夜所听到的内容… 而正当二人打算要开口问出来时,便见阁主先继续了道: “不错,墨家取名为‘冥无火山石’的灵石,即是玄阙宗法宝,云岚石。” 阁主向三人解答道,“五百年前,正是玄阙宗仙人出手,制止了墨家获得云岚石后无休无止的残暴扩张。之后云岚石藏到了何处,就连在玄阙宗内部也是个秘密,我就更不知道了。呵呵,说实话,我连邘意他是否真是竹简图继承人之一也无法确定。毕竟…五百年啊,能改变的事可太多了。” “…行,明白了。” 斧执事听完则是镇定无比,直视着阁主间,双方透过那具铜面、将对方锐利的眼神中饱含之意,仿佛是读得一清二楚。 “明白就好。” 阁主开口道,“至于更多的事,关于我,关于玄阙宗,你等…就没必要知道了,既干涉不到黎朝,也对你们来说过于危险。” 石执事与子显听罢,皆神情严肃的点头。 “我还行,吓不跑我。” 斧执事则仍是打算追问的样子,“我仍会留在铉影阁,不过…我想请问,待炎国一统江山、为万世开太平后,这些事…能否轮得到我?” 此言一出,当即引得所有人皆看向了他去。 “哟。” 阁主饶有兴致的看向他去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想哪儿去了?先顾好眼下的事再说吧!” 阁主没有明确拒绝,也未再讲出更多相关秘事… 他不愿讲,他们三人也强求不得,于是,便也只有纷纷起身,告辞阁主,离开了主厅。 …… 不久,铉影阁总舵内的另一处,幽暗的地牢内。 随着火光从远处渐渐亮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地牢里的囚徒们纷纷清楚的感受到…正有两人在靠近他们。 “你身子恢复些了吧?” “好多了,本来前夜就有风少爷及时施救,到了你们这又得治疗,睡过一觉就完全好了。” “那就好,阁主说,留着沈煦的命就是让你亲手报仇用的。瑶光楼有的东西,他通过我、其他卧底以及斥候们,早已了解清楚了。沈煦留着没用,你随时想杀,杀了便是。” “那郤达呢?郤氏可还安在呀,杀了他,还能控制郤氏吗?” “放心…瑶光楼一灭,风氏再一残,整个渊国便都无关紧要了,又遑论一个郤达?不过,你杀一个,这郤达留给我杀吧。” “这郤达…好吧,也是,他和沈煦害了归盈。” 长廊中,只见来者正是皆穿一身黑衣、手举火把、腰佩刀剑的子显与张若卿。 两人一路边交谈着,边依着火光寻找,直至迈步来到就挨在隔壁的、郤达与沈煦的牢房门前,两人便停了下来。 被火光一照,本来昏睡已久、处于极度虚弱中的两人,此时也醒了过来,摸着潮湿的稻草堆爬坐起身,看清了铁栅外的人。 不约而同的是,此刻两人,皆已无言以对…只默默又低下了头去。 “谁先?” 子显看向张若卿,云淡风轻般的问出了这两个字。 “我先吧。” 张若卿同样平静应着,便向子显伸手、接过了她同时递过来的钥匙,将自己的火把交给子显后,便上前去,伸出钥匙插入沈煦牢房门锁扣的钥匙孔,将之吱呀一声拉开—— 踏进监牢里,刺鼻的恶臭味扑面而来,满地是稻草、血迹、剩饭与秽物混杂在一起的脏乱,见之闻之皆十分不堪… 沈煦则早已一字一句听清楚了二人交谈,此刻是蜷缩进角落里,瑟瑟发抖。 随即,张若卿忍住恶臭,拔出剑来、走上前去。 “沈大哥,这是怎么啦?” 来到沈煦面前,张若卿蹲下身、表现出了副温馨关切的模样问了起来。 “你与我在榻上时,可不是这样啊…” “你瞧瞧,这流一地的,啧啧,怎么还失禁了呢?” “你这样…作为个男人,也太失败了吧?” 如此几句问罢,站在牢门外的子显看着这一切的却是扑哧一笑。 在张若卿休息时,被关在这里的沈煦,经历的却是无比残忍且折磨的处刑,铉影阁斥候们无所不用其极,又偏偏留其一命,便导致了沈煦此时的失禁,以及满地流污。 而此时,听罢这番话,沈煦则抬起头来,不再发抖,而是直视向了张若卿去。 与张若卿对视着间,他一言不发,但眼神却是毫不退避,只是始终紧紧注视着,直到两眼发酸、溢出泪来。 这个眼神,却是导致张若卿神情凝重、避了开去。 此刻她所想到的,是自己作为黎太师白真的卧底、进入瑶光楼后,一直在底层潜伏十几年,只为调查张家被灭门的真相… 可这些年来,在最高处的楼主归盈的身边,他的副手沈煦,却能注意到自己这个小小女杀手。 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但十余年来…从未揭穿。 不仅从未揭穿,甚至十余年来,她每次出任务,都能有人暗中保护她安全,从未失手。 在每次不慎显露出蛛丝马迹、差点暴露时,也总有人替她收拾干净,在楼主面前清除他的疑心。 而在楼主归盈被谋害、沈煦成功上位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她提拔上来,做那个“瑶光楼总店东”,不论何时都能展现出倾国般的美貌,以穿着打扮得最是美艳动人的、年轻漂亮的女老板的身份,坐着高贵华丽的马车、穿梭在渊国南北,而不必终日隐匿在黑暗中,与刀剑凶杀为伴… 即便在终于摊牌后,瑶光楼将要面临覆灭的几日里,他也从未对她动过杀心。 如今,则是终于来到了这一幕。 张若卿拿着刀、蹲在沈煦面前,回想起如上过往时,只有是连连眨着眼,心绪是复杂无比… 她的心中愈发迷茫,不知该要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了。 正此时,沈煦开口了。 “…若卿。” 沈煦的声音几近枯哑、虚弱无比,“你…做到了,来,动手吧,为家人们报仇吧。” “好。” 张若卿应罢,一闭眼,噙断了差点也要流出的泪,接着转抬起头,看向了沈煦去。 这回,她又与沈煦对视了片刻。 接着,却见张若卿闭了眼、稍起身上前,轻轻在沈煦的眉心,那个尚未愈合的耳钉伤处吻了一下… 而浑身冰冷的沈煦则感受到那刹那的温热后,咧出了一脸满足的笑容。 这一幕,是看呆了牢门外的子显与隔壁的郤达。 最后,张若卿退身下来,抓紧手中剑,对准沈煦的心口处,毫不犹豫地扑上前、一剑刺了进去—— 嗤! 终于,沈煦被张若卿一剑刺入胸口心脉、直接扎穿了瘦弱的身背,接着直接拔出… 血如泉涌,嘶嘶滋射… 而沈煦则在两眼突然瞪圆了刹那后,很快,便在几声厉咳后、从喉中涌出了大滩鲜血,与胸创间同时喷出。 在他最后的时间在飞速流逝时,他仍注视着若卿。 随着感知逐渐模糊,沈煦仍用尽剩余的全部力气、紧紧注视着蹲在她面前的若卿,直至全身开始止不住的痉挛、抽搐,两处伤口与喉腔中喷呛出的血也开始愈发平静,心跳放缓,呼吸消散… 最终,沈煦在最后一刻闭上了眼,保持着笑容,失去了意识。 瑶光楼主沈煦,被杀身亡! …… 在看着沈煦闭眼身死后,张若卿默默站起、一言不发,转过身去,走出回到了牢门外、子显的身边。 同为女人,又同在瑶光楼十余年,加上来到铉影阁后、还得知了许多此前自己一直不知的秘密… 此时的子显,完全能清楚张若卿的想法、理解她的感受,便是也不过问。而只是将两支火把皆交给了她,而后,掏出钥匙,走到隔壁的另一边,插入锁孔,打开了郤达所在牢房的铁门,走了进去。 与沈煦不同,郤达在此已关了一个多月,虽受的刑更多,但血迹与秽物也时常有人清理。 是故,这边比隔壁要干净许多,至此已不剩什么臭味。 而与沈煦相同的是,此刻的郤达见到子显进来,同样是立刻躲进到了角落去,开始止不住的颤栗。 “郤达!” 子显拔出匕首,边笑着边走上前去道,“你别看啦!咱俩可不一样,我跟你可没那么多好说的!” 边走着,还边抛接那柄匕首,神态极是惬意。 “子显!” 郤达开口同样是枯弱的声嗓,“你饶我一命!我、我…” “你做啥?你还能做啥?” 子显故作讶异和疑虑的神态问道,“你怎么想的,想让我饶你一命?你难道忘了,就是你和沈煦一起把…哦,对了,我怎么忘了这个!” 说罢,子显收起匕首,转而从腰间的囊袋中翻掏着,而后,取出了一枚“核桃”来。 见到这枚“核桃”,郤达便立即明白了! “来来来…” 于是,便见子显走来到郤达面前,抬脚直接踩上去、把挣扎着的郤达固定在了墙角,接着,握紧龙纹七桐伸上前去。 “来,张嘴,喂你吃核桃,啊——” 龙纹七桐伸到郤达嘴边,却见他是挣扎着间,怒目圆睁、双唇紧抿,死活不打算开口。 “啊,不吃啊?那没办法了。” 子显于是故作一副失望神情,而后将龙纹七桐渐渐往上挪… 咔! 只听一声清脆启动响声,趁郤达瞪着大眼时,子显直接在他左眼处打开龙纹七桐,释放出了毒气! “这可是你自己不吃的,那就只能请你看个清楚了,这就是…你与沈煦请归盈吃过的大餐!” 第108章 二顾茅庐 “呃!啊,啊…” 由瑶光楼创派楼主“归盈”所发明的独门暗器“龙纹七桐”,在参与害死了他的凶手之一郤达眼前,得以集中到一处,释放出了当中最浓郁的毒气—— 滋! 顿时,便见子显动作飞快、退开身去,来到了牢门外。 而牢房内,郤达的头部却是瞬间被笼罩在了毒雾中,尤其那左眼,更是仿佛瞬间扭曲碎裂、向外滋喷并流淌出了混杂着乳白与殷红二色的汁液来,并与此同时,使郤达由头部起,全身皮肤都开始泛起紫黑色… 此时的他,比这一个月来任何一次的受刑、甚至是毕生的任何时刻都要更为痛苦。 龙纹七桐之毒使其浑身迅速消瘦下去的同时,表皮又开始鼓胀、起包,伤口处则是瞬间化脓。 在这份极致的痛苦中,郤达在牢门外子显与张若卿的冷漠注视下,很快蜷作一团、痉挛抽搐… 最后便是毒走心脉,浑身乌黑,失去了意识,完全身死了! 看着这一幕,子显与张若卿皆冷静着,几乎没有任何什么多余的反应… …… 这一年,是黎天子昌定二年。 正月,江国公主姜元夕、炎国王子苍禹在郢郸失踪; 二月,炎王发出请贤书; 三月,渊国风氏遇袭; 五月,乐国寅城“李夫子讲学会”,寅侯邘意被削爵为伯; 六月,墨家两度换巨子,及禽阳会聚; 直到七月,郢郸的兵变与风於邑的血案,当一件件大小事从天下各处爆发、传开出去,消息散到七国… 在这座地宫之上,几千里宽阔的黎朝江山,除几个始作俑者及高瞻远瞩的纵横家们外,从上到下、已是有越来越多的人,都能从江湖消息、市井流言中,多少推断出很快将要发生的“天下大乱”了。 风声一到,粮草田产等便价格飞涨,各国商人开始减少走动、囤积居奇。 不想再被战争波及到的百姓们纷纷搬家,躲入深山,大批城镇居民皆在成规模的流失… 启都邯郑,当启军中军元帅“榑浩澜”、与这十来二十天里住在叔父大宅里的榑景明同时收到了郢郸送来的第一线探报,得知范远已离开了郢郸后,便是也警觉了起来。 深知“家里的事”只能必须延后、待到黎朝平静后再去关心的榑景明也决定,不能再留在邯郑枯坐以待了。 于是,抄起那副师父千叮万嘱过不可离身的玉腰长弓后,榑景明告别了叔父及其宅中众仆,骑上那匹炎北乌鬃马,离开了邯郑。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宣北的湫阴城。 尚不知湫阴如今有多少人在保护姜元夕公主与银铃姑娘,也没通过叔父的手下密探得知任何苍禹下落的他,想到的便只有是先出发去湫阴,尽力而为,试着保护她二人先、再考虑其它事了。 扬蹄飞踏,榑景明与坐骑卷起一路沙尘,疾驰而去,向西离开了叔父、邯郑以及启国。 …… 之后,过约四五日。 时至七月望日,上午。 由此向西近千里外,宣国南境群山的一座“亥山”下。 山不高而秀雅,林不大而茂盛,松篁交翠,清泉流响。 郁绿的密林中,一处稍有磨损的歪斜石碑前,两匹高头大马沿着小路拨开叶丛、缓缓踏出。 “到了,正是此处。” 座上,一个是穿天青色道袍、戴道巾、负道剑的道士,范远。另个则是深青色布衫,扎小球髻、佩木甲机关护臂的墨者,屈杉。 “他住处不算隐秘,在山下便能见他茅庐。” 范远指向不远半山腰一处小崖上,有株歪扭大树旁,果然有间低矮茅庐,“你看…” 屈杉应声抬望眼,果然瞧见了范道长所示的小崖、大树与茅庐。 而令二人都感到奇异的是,此时似乎隐约可见,有个人影在崖上持剑舞动,可却是身形纤瘦娇小许多,不像是范远曾来见过的、印象深刻的仲将军,相反,甚至不像个男子。 然而,那道身影却是稍微有些眼熟。 “这…” 范远遥望着茅庐,顿时心生好奇,于是立即转朝向上山石阶所在的山口,便是驭马便要上前,而就在此刻—— “范道长。” 却见屈杉却是及时伸手、搭在范道长肩上,叫住了他。 “啊?” 范远不解。 “范道长可还记得,我等曾在大淄时与杨郜所言吧?” 在将要上山拜访前,屈杉特意叮嘱道,“听你们说,仲将军上回拒绝你们时,说了许多对宣国朝堂不满的话,但又并未说清楚是否愿意出兵。我等虽有王命在身,但…他若是反感此物,想来还是暂且不要让他得知为好。就以你我本来身份,墨家与道家弟子,且并非宣国人,先来与他试试看吧。若他答应,再出示王命也不迟。” “有理。” 范远听罢,点头认同。 随即,两人便先后驭马,往山口处步去。 将马匹系在山口处、踩镫下马后,挎着各自包袱,范远在前、屈杉在后,二人沿石阶一路攀登上了百丈高的山腰去。 …… 不一会,二人便来到了茅庐前。 至此,也终于瞧见了清楚: 适才所见崖边树下舞剑之人,乃是一穿朴素布衫、束发扎髻,气质非凡不似寻常百姓、且让范远越开越是眼熟的少女。 有人来到庐前,少女察觉到,便是倏然停下,转过身,警觉地看了过去。这一道,当即是让两边惊愣在了原地。 对视片刻,便立即想起了对方: “啊…” “银铃姑娘!” 范远认出眼前人是惊诧不已,“你怎会在此地?怎么离开湫阴了?” 一旁的屈杉一听这名字,虽未见过,但也顿时想起了这几日与范道长交谈时、曾听他提到过的名字,便也得知了眼前人的身份。 但…本该在湫阴被铉影阁人手与范道长所结识的未国侠客保护着,过着安然无恙的平静生活的江国公主侍女,为何出现在了仲将军的小庐呢? 与此同时,对面少女第一时间的本能还是张口,但嗓伤仍在,只有顿了片刻,才当即收剑回鞘、运功施法… “范道长,我已不叫银铃了。” 随后,这从未听过的少女声音便响起在了二人耳内。 而对面的范远听得“银铃姑娘”已习得并能熟练施展起了这传音入密之术,终于可以只凭自己便与外人交流了,便是也颇感兴奋与欣慰,一时差点忘了琢磨她话语里的内容… “我此前只是一介侍女,铉影阁留着我的命没有用,我不想再侍奉姜元夕,便出城独自流浪,没多久便到了此地,也是几天前才到的。” “许是有缘吧,我偶然发现此地住着位剑术高超的老师父,便拜他为师、向他学习剑术了,他也答应替我采来山中珍稀草药,治好我的嗓伤。” “‘银铃’是江王姜枰所取的公主侍女代号,我已永远摆脱这个身份,便不再用这一名字。” “而师父则给我取了个新名,白桐。” “他说,这是他一位故友女儿的名字。” 少女“白桐”传音完毕,范、屈二人对视思索起来,顿时不约而同的凝眉蹙目了起来。 “很好,白桐。” 此时,屈杉则是先打破沉默,向眼前人恭敬躬身、抬手作揖道,“白桐姑娘,久仰,我乃墨家大弟子屈杉。” “屈大哥,久仰。” 听到有人认可了自己的新名字,白桐面露喜色,作揖回礼、传音以应。 “白桐…好。” 范远则微微点头呢喃着,神情严肃的似在思虑着些什么,“可,银…不是,白桐姑娘,你说你到此地,拜了住在此地、这间屋子的老者为师?可我…八日前才来过一趟,怎不见你呀?” “啊?” 白桐听罢讶异、当即传音回应,“我才来几日而已,范道长…莫非认识这位老师父?” 范远转头看了看此时紧闭着的小庐柴门,面露疑惑,遂又转回了头来。 “莫非…你不认识吗?” 白桐应声便是眉头稍锁、面露难色,而后便摇了摇头、同时传音答道,“我不与师父说我的过去,师父…当然也不与我说他。” “这…好吧。” 范远于是长叹一声、遂开口道,“白桐,我等本无意打搅你二人清静,但…近来时日,天下时局风云变幻,战争已迫在眉睫,我们来找你师父,也是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白桐听罢,眉头愈发蹙紧。 随即,便见本来也就无法发言的她、一言不发的盯着范道长,揭晓了这位答应收她为徒、为她赐名、替她治好嗓伤,只为能将自己剑法传下去的,隐居在这亥山的神秘老者的身份… 十九年前,率宣军接连抵挡住甚至击退了五国攻势的,宣国前军侯,大淄将门世家仲氏之雄才,仲梅夫将军! 闻知师父的真实身份,白桐惊得是两眼瞪圆… …… 随后,白桐迎范、屈二人到树下铺席暂坐,三人就此两个张口、一个传音,颇是怪异的交谈了起来。 一个多月未见,范远自是先与白桐叙起旧,聊些彼此诸般经历、问些湫阴目前状况等。 白桐虽自称摒弃了过往身份,但也明白范道长、卫大侠与铉影阁等人保护姜元夕,不让天下动荡的苦心,便不在此有所隐瞒,便说出了卫尘风早已回到并长住在湫阴、及湫阴城中的其它大小事。 屈杉也是在此时,得知了范道长一直提的“未国侠客”的姓名与经历,不禁啧啧称赞。 湫阴一直没什么动静,而范远从江都到宣都,跑了两处国都的这一趟,却是经历充实、收获丰足,感触良多… 而白桐虽深居在此,不曾探听到郢郸兵变的消息,但在听到范道长详细讲出时,还是免不了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虽对江国无感,但不论怎么说,郢郸城与金雀宫也是她自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突然发生这样大一件事,宫门被攻破,小小的前殿广场一夜死了几千上万人,那场面根本是令人不敢想象… 每每回想,范远也是神色凝重不已、感到万分不安。因而,也就更坚定自己心中对“行侠修仙”之道的探索。 屈杉则是听得平静,虽一样微微蹙眉,但能控制得住情绪、使之不显形于色。 聊完旧事,三人沉默半晌。 此时,一想起接下来又是可怕的战争,白桐便是心生厌恶,对此也是将气愤表现在了脸上。然转头看看紧闭的屋门,心中也是思绪复杂… 接着,便见她看向范屈二人。 “二位,若…师父此番仍不答应,二位将何如?” 当着二人面,白桐神情坚定、注视着他们眼神,主动传音问了出来,“亦或是即便接受了,又将何如?” “到宣西青城找舍妹,芈筠。” 屈杉平静答道,“青城县尹申正则,曾任宣国左徒兼领三闾大夫,在朝中颇有名望,他便是仲将军的故友之一。若此番还不行,我等便去见过舍妹后,说动申县尹来第三趟,以他二人交情,不信他不答应…” …… 直至三人话题很自然的绕过千回百转,回到了白桐的师父、范屈二人所前来拜谒的仲将军身上后… 三人也是再度停下,转看向了茅庐去。 不见炊烟,屋门紧闭,仅见白桐姑娘在舞剑,仲将军到何处去了呢? 范远神情坚定的直视着白桐,那询问之意已然明了。 “师父他…” 便见白桐传音答曰,“师父他虽在家,但今在草堂上昼寝未醒。” 屈杉曰:“既如此,且休通报。” 言毕,便转头以眼神示意范道长,只在门首等着。遂起身,徐步来到窗前,见将军仰卧于草堂几席之上。 屈杉退回树下,半晌,将军不见动静、仍是未醒。 “对了,范道长。” 白桐则在此时心生一巧思,看着范道长、传音问道,“你剑法如何?” “我剑法?” 范远听得讶异,“这…要如何解释形容?我是从小练到大了,我们天门山也是道家剑宗门派,养剑修身,我…只能说赢过许多师弟、师叔吧,还有下山以来就不曾伤过,除此外,便不知还要如何解释了。” “厉害呀!” 白桐一听惊喜,“那,范道长可与我比试剑法,切磋一番?” “这…” 范远更是诧异,“白桐姑娘,怎的突然想到这个?” 第109章 人间仗义 “哦?” 并未听到白桐姑娘之言的屈杉,却只听范道长的回答也已猜出了大概,不禁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情来。 “我与卫大侠曾有约定呀。” 白桐见状,便同时向两人传音道,“我想超越自己,并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将卫大侠击败。而范道长自小出家,剑术与修为定是远在我二人之上。所以,就权当是请求一番指教吧!希望范道长愿意指点一下,我与您二位还差多少,我的极限又在何处…” 说罢,白桐便唰的一声拔出了自己那杆五尺长的轻铁细剑来,那剑刃与范远手中道剑相比虽稍窄、薄一些,但却是轻巧许多,其实也正好更适合她这样身材者使用。 “这…当真?” 范远疑虑片刻,看向白桐试问。 下山以来已四月有余,虽历经且度过了不少生死危机,但刚巧,却从未有经历过与人平和的切磋指教。当然,只是如此而非生死搏杀的话,范远不至于还能有什么迟疑犹豫… 此时他在思索的其实是,白桐姑娘的剑艺究竟如何? 虽曾听她在湫阴时提起过,自己作为侍女时需随身保护公主安全,其实也自小练了一手剑法,倒也不是全无基础的。 加上又在仲将军这待了几日,这可不好定论。 “当然。” 此时,只见白桐是态度坚定,不假思索的点头应着、同时传音道,“对了,范道长也可在指教我的同时,教我一些剑法呀,如此,教人技艺,不也是一种‘仗义传道’吗?” “…也是,行吧。” 范远应罢,便与白、屈二人一道站起身来。三人接连离席,来到了一旁庐前崖上的空旷处。 唰—— 只听一声锐响,范远也从腰间拔出自己那稍重些微的道剑。 接着,与对面三丈外的白桐一道,二人同时扯下了各自的剑鞘,留在地上、踢到一旁。 屈杉站在庐前的安全处,盘手抱胸、脸上浮出微笑,等着看两人交手。 …… 小崖上,三人分立三端。 日光明媚、暖风轻抚,山林间尚有夏昼的蝉鸣雀唳,然其间周边之嘈杂,却是丝毫影响不到此处的寂静。 范远一手持着五尺道剑,一手伸剑指,与数丈外的白桐姑娘相对,神采奕奕、直视着对方。 白桐手持着光滑锋利的五尺细剑,同样看着范道长、眼神是坚定中带着兴奋。 屈杉则在树下,只远远看着两人。 还未开始交手,仅看到白桐姑娘握剑与站立的姿势以及步法,在细微的转挪之间、其它肢体部位的配合变换,范远便看出了她不俗的功底。 毕竟也是江国公主随身侍卫的出身,长久下来练出如此身手,也不奇怪。 “你先来吧,白桐姑娘。” 范远昂首,示意白桐先出招。 “…呀!” 随即,只见白桐一记点头过后,便果然脚下踏步、冲出向前,叫出一声,直奔范道长而去。 而范远则在原地,微微挪步、隐约变换起了站姿来… 眨眼间,在白桐将要来到范远面前时,终于见她是立即转手,化撩为刺、奉上了迎面的第一招,而后: 嗖——锵! 咫尺刹那,就在她剑尖刺出时,却见范远是侧俯下身、迅敏躲过,而后绕过身到正侧来,挥剑过来,直接以快过白桐数倍、刮出了风爆声的速度,一招猛劈而下! 而白桐则反应过来,转身抽剑、横过来抵挡住了范道长照面的一劈。 “道家有一套十分基础与经典的概念,阴阳五行。” 范远开始解说起来道,“民间有形意拳,借五行理论与三体式,结合出了他们的‘形意五行拳’,即对应金、木、水、火、土的劈拳、崩拳、钻拳、炮拳、横拳。而拳法可延伸为剑法,道家剑法便在此之上做出了推进,也就有了‘形意五行剑’。” 正被范道长的第一招“劈”压制着的白桐听罢皱起眉头,边打时还真边认真聆听了起来。 不仅是白桐,就连不远处观战的屈杉,也在尝试学习。 “接下来,我就先施展一套标准的五行剑吧。” 范远道,“白桐姑娘若接触过五行拳的话,该是可以料到我剑法走向的。若不能,便认真瞧个清楚吧!” “嗯!” 白桐则点头应过,表示做好了心理准备。 于是,便见范远抽起剑来,立即按照“五行剑”的套路,在白桐反应过来前、快她一瞬,接续上了第二招、属木的“崩剑”—— 锵锵锵… 这回,不再是短短一刹一合的猛攻,而开始了是有次有序、接连不断的套路进攻,范远持续出剑、不断进迫着白桐。 如同与卫尘风切磋时般,又是高下立判。 白桐此时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尽力防守,即便对比上回已有不小进步,但在范道长面前、还是远未及有足以反客为主、转守为攻之力… 在不远外屈杉的眼里,另他看得眼花缭乱、越看越晕,根本看不懂的剑招攻守,便就此开始了。 小崖上,密集的兵器交碰声频繁响起。 在属木的崩剑过后,范远接连使出属水、火、土的钻剑、炮剑、横剑,自始至终皆以主攻位挑动着白桐,逼她的反应与速度不断加快… 如此,便果然成了是范远对白桐剑法的指教与提点! 虽是差距逐渐显现,然白桐在重复的应付中、竟是也逐渐掌握了五行剑的规律与技巧,当她试着以相克理论还击时,范远一察觉到、便立即欣喜的张口提示了出来: “好,就是如此!记住,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转换到这套拳法与剑法上,亦是同理!” “嗯!” 白桐兴奋的答应着,慢慢开始也使出五行剑法与范道长对拼… …… 在范远对力道与招式的精密控制下,白桐又一度得以施展出毕生所学、挑战到甚至开拓了自己的极限。 自始至终,双方皆施展着同一套五行剑法。 几十回合过去,交斗了几十上百招,二人皆享受其中、且未伤及对方分毫。 范远神态自若、只稍有湿汗,白桐则打得酣畅淋漓、大气粗喘,即便手中剑比对面的范道长轻得多,却也打得右臂筋骨是酸楚不已。 “嗯,很好了!” 正此时,现场传来了第四人那沙哑中饱满沧桑的声音,这才终于惊醒了沉浸在比试与观战中的范、白、屈三人,使得“切磋”是应声立即停了下来,众皆转身朝向了那声音来处。 小庐前,柴门已开,那身形魁梧奇伟、肌肉健硕、满头白发,穿着朴素简单的破布衫,原先在屋里午睡的隐退老者“仲梅夫”,却是已不知何时起了身、立在了门边,观战已是不知多久了。 此时自然是也没人知道,他是真睡醒了,还是被比试吵醒,还是从装睡中选择了要“醒来”… “仲将军!” “师父!” 只见三人皆向他躬身行礼,范、屈二人开口称呼,白桐则以传音代替。 “嗯?” 仲梅夫应声,听得又有知晓自己身份者前来、不禁心中生疑,但在看向那与徒儿白桐交手者时,显然是察觉到了明显的眼熟、仿佛曾经见过,于是便开口问道:“青衣小道,汝是何人?” “答将军,在下范远。” 范远抱拳答曰,“八日前曾与王子郜来此见过将军,将军应当记得。” “哦!” 仲梅夫听罢恍然、当即是想了起来,接着看向屈杉去:“汝又是何人?” “答将军,在下墨者屈杉。” 屈杉抱拳答曰。 “墨家…嗯。” 仲梅夫应罢,遂一手背到身后、一手抬起抚须,转看向范远继续道:“小道,如今才过八日,汝便再度前来,莫非是又想替那杨郜、说服老夫出山?老夫曾有言,宣国灭亡,与老夫无关,汝等休要再来搅扰,汝莫非是忘了?” 这回,范屈二人尚未开问,仲将军便严词回绝了。 三人听罢,皆是眉目蹙起,此番反应虽不出乎他们意外,然仍令他们是难以置信,曾亲自挽狂澜于既倒者…竟能出得此番言论。 仲将军…又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呢? “这…” 此时,只见范远是一时语塞,蹙眉迟疑了住。 “嘁!” 仲梅夫见状、便是轻嗤一声,“看来老夫是说对了。”边说着罢,边抚动那一缕山羊白须,极是得意模样。 不知如何回应的范远,于是只有渐渐低下了头去。 “不过…汝这样的,倒是少见啊。” 注视范远片刻后,便见仲梅夫接着开口说道,“记得听杨郜说过,你是炎国道士。炎国人,竟与我宣国王子结伴,两度前来请见,试图助宣国脱险。” “其次,明明是个道士,却有一手如此妙绝剑法。” “再次,道家,最不喜管闲事的学派,却能与个最喜管闲事的学派墨家同行,当真极是罕见!” “汝等如此…是在图啥?” 仲梅夫如此说罢,听得三人是各有反应。 白桐一脸疑虑,范远则是正欲解释时,被屈杉抢先站了出来—— “抱歉,仲将军,何谓‘闲事’?” 屈杉走到仲将军正对面数步开外,其身材虽不如将军般壮实、但挺直了身板后确是同样高健,只见他问道:“我与范道长前来请将军出山,不止是为救助宣国,更与杨公子不同!我等前来,是因为接下来宣国被围攻,将引发天下七国混战,粮米涨价、田产荒废、商贾垄积、盗匪丛生,万千士卒枉死于沙场,百万生民更是要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受苦受难!” “杨公子来,是想请将军救宣国。我等再来,是想请将军救天下!以将军之能,尽速结束战争,解救成百上千万无辜的士卒与百姓们!如此,又怎可谓是闲事?” “全天下人之安危大事,如何能是闲事?” 屈杉说罢,抬手指向身后的范远、向仲将军示意道,“而范道长代表道家,之所以能与我墨家结伴同行,只因我两家思想虽路径不同,却是殊途同归,所望皆是天下安宁太平、清静无事!这才是同行之志!如此助人助己之善举,又岂可谓为之闲事!” “再者,宽泛地说,我等是道墨同行,只为天下百姓安生考虑,所以来请将军出山。可若要以狭隘说法…” “将军也说,范道长是炎国人,‘竟’来助宣国,是吧?” “那么,我屈杉是战争孤儿,是十九年前因五国攻宣的天下大乱落难,被墨家收留、才幸有今日。我与墨家后来之安生,也赖当年将军用兵之如神,一年之内结束大乱。” “一场大乱,活出我一个屈杉,却是死去了不知多少个…没能得到墨家和将军救助的‘屈杉’了!” “如今,大乱又将至。” “范道长是炎国人,他来助宣国了。我屈杉甚至至今仍未能知自己是哪国人,我也来助宣国了!可身为宣国人,且也更有相当能力与经验、甚至明明成功在同样的困境时救过宣国一次的仲将军,却在此深山中独享清静、饮酒作乐,说出宣国灭亡与己无关之暴言,弃黎民百姓生死于不顾!” “仲将军如此回答,又是图什么?” “图个安生么?那我想请问,眼见数百上千万本可以幸存之生灵,要因之奔波遭难,难道仲将军,还能在此山中睡得安稳么?!” 直至说完,屈杉本来的询问语气到最后已成了是厉斥。 一介小辈,如此无礼僭越、呵斥老辈,折了对方面份,其间所言,若非当真是出自肺腑、言之凿凿,也不至于能如此激动。 这一幕,不仅看呆了两旁的范远与白桐,更令仲梅夫两手背到身后,白眉渐蹙、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此时,屈杉堂正的站直着身子,与仲将军对视,气场是毫不逊色。 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俊朗、胆识过人的墨家小子,仲梅夫是显然从他身上,察觉到了另一种皆区别于炎国小道与那杨呈之子的感觉。 是种看似天真,却实际上无比严肃、且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汝…” 仲梅夫与屈杉对视着,却是心中反复思索过他这样一番话罢,仍是无言以对… 第110章 青城再会 “呵…真是年轻气盛。” 与屈杉对视一阵后,仲梅夫遂摇头叹气、转回身,步回小庐去,这一看便知又是拒绝之意了。 “仲将军且慢!” 屈杉厉声叫住了对方道,“我等已去过大淄,宣王有言,倘将军愿意出山,便可以直接统领全军!将军愿出山与否,还请直接了当,给个痛快话吧!” 范远听得此言,知是屈兄为请将军出山而假称,便不多言。 白桐看到这一幕,则是也焦急不已。 “哦?是吗?” 仲梅夫听罢,又转回身来、神情严肃道,“那老夫若不出,杨呈小子将如何?” “将军若不出,宣王如何便已不再重要了。” 屈杉同样神情凝重、故意比八日前的杨郜还夸大其词的答道,“六国对宣国中原千里沃野虎视眈眈,但凡有此可乘之机,必不可能放过,这已是百年惯例!尤其是如今,将军隐居不出,曾任左徒兼三闾大夫、颇有能力与名望的申正则大人也被下放去做了个小小县尹,有心救国而无力。要救宣国最重要的两人都已不在的话,我看宣国,也就无非是灭亡、而后被六国瓜分吧。” “呵…” 只见此时的仲梅夫,即便听到了申正则的名字与经历,也仍不为所动,只冷嗤了声而已。 宣国灭亡? 曾经此言由他自己讲出,听起来似乎没那么严重,可如今由两个来救宣国的他国人来讲出,这番心境却是莫名其妙的天差地别… 可在场三人,却仍是无一人能从他表情上,看出有任何的动容出山之意。 “汝等…还是太年轻了。” 思虑片刻后,仲梅夫便长叹了声答道,“须知,所谓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百万人丁的大国一旦开战,便是牵动自上而下、由内而外,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与生产的连动变化及深远影响。” “汝等但凡能多读史,了解百年来六国的无数回攻宣,便知历代王公其实是各有各的算计,而远不止是‘拓地扩张’这般简单。” “更何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只要老夫答应出山,这宣国就能必胜,这等言论,汝等自己听了能信么?” “老夫与汝等实言相告,十九年前,让天下人如此吹嘘逢迎的以一退五,也仅只是当时,老夫抓住了每个退敌时机而已。如今,倘时势注定宣国灭亡,那即便是再来十个老夫一同领军,给宣国再加一百万大军…也救不回宣国!” “如此,汝等可明白?” 仲梅夫说罢便再转回了身去,“所以,汝等且去吧,既然不是宣人,便莫要白费心力来宣国多管闲事,也休要再来搅扰老夫。” 屋外三人听罢,皆是神情凝重。 “对了。” 走到柴门前,仲梅夫再稍转回了头、向范屈二人道,“汝等此番来,能击败老夫新收的徒弟白桐,也算是有点小本事,有了能让老夫出来见汝等的资格。倘再有下回前来搅扰,那…便是老夫亲自迎候了。” 说罢,仲梅夫便不等二人回应、转头进门,严实地关了起来。 屋外三人见状,只面面相觑。 “既如此,我等也只有先去了。” 屈杉向范远说罢,便看向了白桐去,“白桐姑娘,我等多有叨扰了。兵危近在眼前,我等还需赶往它处。” 白桐见状,点头以应。 随即,便见两方彼此互相作揖拜别后,范屈二人便收起包袱与兵器,沿原路石阶返回、下了山去。 白桐目送二人远离罢,转看向了闭上门的小庐去。 此时,屋内。 适才严词驱退二人、甚至放话再有下次便要动手的仲梅夫,此时在两个少年走后,却仍一脸凝重,蹲在屋里的角落处。 注视着那曾经沾满灰尘,而在白桐来后被她擦拭得干净,明显可见斑驳锈迹的那套大剑、头盔与甲胄,仲梅夫心绪是无比复杂。 那张布满皱纹的沧桑老脸上,双瞳间仿佛仍能映照出锋刃与厚铠上的寒光。 只如此蹲看着,仲梅夫静驻了许久许久… …… 而山下,范屈二人出了山口、踩镫上马,回望小崖片刻,便皆执缰扬鞭,准备启程向西了。 “范道长。” 正此时,屈杉看向了范远道,“那位申大人,当真是仲将军故交吗?” “杨公子说是呀。” 范远答曰,“他说过两家以前指腹为婚,你在大淄时也听他说过了。可我后来细想,申大人又因为后来的五国攻宣战失去了妻女,这显然…两人因那场战争,未能成为姻亲。而仲将军,又是当时宣国大将军,统领全军…” “看来…还挺复杂的。” 屈杉应罢又问,“那范道长可见过申大人,清楚他是何等人物吗?” “怎可能。” 范远摇头答曰,“我在收到芈姑娘信前,都不知此人。之后时日,也从未到过青城,如今也才是第一回要去而已。” “行,明白了。” 屈杉听了是神情严肃,“那事不宜迟,立即去吧。究竟能否请得动仲将军,还得先看…我们能否请得动申大人。” “我们还要来第三回?” 范远讶异问道。 “来,当然来。” 屈杉目光坚毅、语气决绝答曰,“救宣国的方法或许还有许多,亦或确如仲将军所言、宣国已经没救。但只要还要一丝希望在,我等就不该放弃,我屈杉…也不会放弃,走吧!驾!” “…好!驾!” 范远点头应罢,从其言,二人拉缰扬蹄,一路向西,往青城去也。 …… 宣西,宣乐边界,广阔而荒凉的几百里平原南部。 气候燥热,常有蝗旱。 三四日过后,时至七月处暑。 在那座冷清、偏僻,来往行人不多的青城中,此时是难得的等来了一天多云天气。 早秋的炎热被浓密的云层遮住,终于透出来了阵阵不至于到“炎热”程度的徐徐暖风。 青城西门城头上,一众士兵几乎皆在晒着太阳小憩。 众士兵人群中,却见有个穿着一身黑白配色简朴衣装,目光如炬、鼻挺如削、英气十足的少女,正撑着杆形制怪异、非同寻常的木伞,靠在一张带靠背的木制折凳上晒太阳。 正是来到青城就任县师已有近两个月了的墨家二弟子,上上代巨子修豫离的徒弟及养女,屈杉之妹,芈筠! 微风从她面庞上吹拂而过,悄然吹动着些缕她束起高马尾的青丝。 今日的她,已完成了府上几件小事,见天气好,便到了城西来,朝着墨家方向,安然惬意的坐着。 不止是今日,两个月来,在这座小城,她的工作都是无比轻松的。 在县尹申正则大人的支持下,曾经许多她希望以墨家的高新技术在寅城实现,但都被寅侯拒绝了的治民政策、利民工程,如今都在青城得以一一实现了,包括且不止于建设城防、打井修渠、农具改良、武器装备更新等等… 以芈筠为首的五位墨家弟子,几乎可谓在这座小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极大收获了百姓们的爱戴及一番美名。 在听闻不到此间接连发生的天下大事的时日里,她在此的生活过得是无比舒心顺遂。 直至这一天,那两个男人,把许多足以改变宣国、进而改变整个天下的重磅消息,接连带到了此城来… “芈小姐!芈小姐!” 过不久,一名披甲执戈的士兵奔上城头,打破了芈筠享受风吹日晒的清静。士兵来到芈筠座前,置戈于地、单膝跪下抱拳道,“城东有两位外使来访!” “城东,外使?” 芈筠应声收起木伞,转身疑惑问道,“这…是挺稀奇的,可…这等事,为何来找我?” “两位外使点名了要找芈小姐!” 士兵道,“他们一个自称姓范,是炎国道士。另一个自称姓屈,和芈小姐一样是墨家弟子,还说是芈小姐的…” “喔!” 一听到这个形容,芈筠当即惊喜的站了起来,“快,带我去见他们!” “是!” …… 走下城头后,芈筠骑上快马、飞驰穿过街道,以最快速度由城西赶到城东,与几乎也同时赶来了的几名师弟们一道、见到了来访的两人。 正是他兄长屈杉,以及两个多月不见的范道长! 阔别重逢,或许本该是欢声笑语,可正当青城一方的墨家五人笑颜相迎时,范屈二人却是应过几句后,看出他们消息不通、尚未知晓当今时势的严重,便严肃的直接说了正事。 半个月前,未国援军已从雍邑出发。如今的乐国,邘意很可能已完成政变,夺位称王,将要与未国联合攻宣了! 青城所处的位置,几乎就位于三国交界,是最危险的战火首当其冲之地! 他们二人之所以从东边来,正是去过大淄,拿到了宣王亲手书写的诏令后,便快马急赶,特来提拔申县尹、并使宣西做好防御抵抗的。 而在相聚大淄前,他二人又一个去过未都,一个去过江都,宣南两国分别是什么情况,皆是再熟悉不过。 天下大乱近在眼前,宣国,要做好战争准备了。 仍在城门前,才刚下马、尚未卸下行李包袱时,两边七人便不断交谈了许多紧要大事,越说越是严肃… 这回更是与范屈在大淄遇见时不同,连没有半句叙旧了。 范屈二人也是来到此地才知,由于人迹罕至导致的消息闭塞,此地居然连禽阳会聚、墨家又换巨子都不知道,更别谈郢郸兵变和路上又听到的风於邑血案了。在如此危险之地,情报居然有这样大的落差… 芈筠知道事态严重,也不耍任何性子,只沉着冷静的听完了兄长与范道长的所有交代。 随即,便见她直接主动提出了,领二人去引见申县尹。 …… 半个时辰后,时值正午。 县府前阁,厅堂上,此时已聚齐了八人。 主座的条案后,席地跽坐着位遍身黑绶白袍,头顶高冠、腰配令剑,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留着三撇小胡子,四十来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正是前宣国左徒兼三闾大夫,今青城县尹,仲梅夫将军的故交,申正则! 申县尹左手侧坐了三人,依次是芈筠、屈杉与范远,右侧四人,便是另外四名墨家弟子,当今此城的县司马、县司寇与县师。 每人面前的条案上皆已备齐了肉菜,还是清一色的狼油烤狗肝,配着肠子,加一些粗茶薄醨,仅此而已。 时辰一到,众人便纷纷执箸开宴。 而申县尹则是第一个,先举一爵清酒,敬向两位来客。 “二位,久仰。” “某尚且印象深刻,芈姑娘就任县师后,第一件事便是给两位去信。这段时日来,也常听她提及两位。” “如今,终于是在此城得见了。” “墨家仗义锄强扶弱,道家随顺万物自然。” 不知是否是故交的默契,此时的申县尹见到范屈二人、居然表露出了与仲将军相似的反应,“今却能见道墨携行,共同来助我申某,救我宣国,实在是申某之幸。申某在此,向二位敬过。” 随之,对面四人也向师兄及范道长敬酒。 “哪里哪里,申大夫言重…” “申大夫不敢当…” 这边的范屈二人见状,则是举杯对饮,客气应过。随后便直接脸色一转、开始说起了正事来。 “申大夫,事态危急,我等不敢多作停留。” 屈杉饮罢一爵,便严肃认真的看向申县尹道,“其实为助宣国,我与范道长沿途还去过宣南亥山,拜访了隐居在那的仲梅夫将军。” “哦?” 申正则虽在适才同样蹙了眉,但再度听到老友的消息、还是透出了细微好奇的悦色,“仲大哥目前如何?他是否愿意出山救国?” “仲将军天天练剑,身子依然硬朗得很,没什么大碍。” 屈杉神情沉重、面色无奈的答曰,“而他似乎…对宣国朝堂十分失望。我只去了一回,范道长去了两回,另一回是与宣王子杨郜同去的,但我等都被仲将军回绝了。” “如此…并不奇怪。” 申正则听着是稍放下了些手中酒杯,“当年…在力挽狂澜后受到那般对待,以他性子能忍下…的确已是对朝堂失望透顶了。” “不过…他新收了个女弟子,传授剑术。” 范远接着说道,“那女子本是个无名流浪人,仲将军便给他取了个名。按她说法,是仲将军一位故友女儿的名字,叫‘白桐’。” “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申正则却是突然一激灵、立即瞪大了两眼,“你说…白桐?!” 第111章 紧急通知 “是啊,白桐。” 范远疑惑的同时确认道,“白者,色也。桐者,树木。申大人如此反应,莫非…” 然此时,申正则却与五名墨家弟子一道,很快神色变得沉重,置杯于案、缓缓低下了头去。 范屈二人见得众人如此反应,便是也已猜出大概了。 “白桐…正是小女名字。” 申正则低头应道,“仲大哥如此赐名,所念者,应该也是十九年前…与父母离散的白桐吧。” “这…” 话音落毕,便轮到了是范屈二人惊讶刹那后,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 “十九年前,五国几乎是同时发兵攻宣。” 申正则看着眼前的众晚辈,开始边回忆着过往、边解释了起来,“王都大淄城位于宣东,必最先受到启、江联军进攻。” “当时我是宣国左徒,一家三口也皆住在大淄。” “身为大将军的仲大哥在朝上进言,称未国兵少难以稳固阵地,乐国劳师远征,炎国还需防备渊国,故应先西征,退未、乐、炎三国,再向东回防。” “此举虽遭到朝中大臣诸多反对,但当时先王力排众议,任命他统领全军,出兵抵挡。” “后来,仲大哥领兵西去,果然击退未、乐联军,也在那同时,发生薛氏被屠灭一事,炎军因之放弃了已打下的宣地,自动退回了商泽北关。而趁仲大哥不在时,启、江联军则一路进击,大淄守军不敌。” “王都大淄…就此陷落。” “而我与我王逃难途中,妻女也被联军掳走,这使我…痛苦万分,也使仲大哥背负了不少骂名。尽管如此,可仲大哥很快便杀回来,接连击退两国联军,收复了大淄,我夫人也找了回来。” “可小女白桐,却是自此再也不见踪影了。” “十九年来…我再不知她下落,不知她方今如何。” 申正则说着,便止不住抑郁的举起铜爵,浊酒过喉、一饮而尽,能麻痹心肺、却洗不净伤悲。 座中众人此时也皆一样蹙着眉,不知该如何言语,也皆不敢破坏气氛。 “…罢了,前尘往事,莫再提起。” 思虑片刻后,还是申正则自己最先镇静下来,长叹了口气便仿佛已放下了般、抬望向众人继续道,“总之,仲大哥凭此战威,与五国先后签订了停战和约,巩固了如今的宣国疆土。往后其间还发生的一些战争,便都是六国之间互相斗,即便到仲大哥请辞下野后,也再无前来进犯宣国的了。” “而仲大哥之所以会请辞,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他自身厌倦了朝堂政治之因,有先王与当今我王为控制他威望而对他几番收权打压之因,也有他几个儿子先后从军入仕、与人争斗之因…” “但我等老臣皆知,更多的还是当初…他一意孤行,导致王都短暂陷落之因。想必此事,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原谅自己。” “毕竟…他也不是没因此失去家人,只不过…他家人较多罢了。” “但他愿意记得小女白桐,我…还是很感谢他的。” 申正则叹罢、看向了范屈二人去,“总之,说回如今事吧。二位来意我已明白,既然仲大哥如此,看来也就只有我去一趟,才有可能说得动他了。事不宜迟,我等明日便出发吧!” “当真?!” 听罢此言,不仅是范屈,就连另外五人也皆面色瞬间变得惊喜起来。 “当然。” 申正则严肃点头、认真应道,“仲大哥早已下野,不了解当今朝堂,但我了解,我知道…如今要救宣国,少了他还是绝无可能。不论我王如何、他人又如何,国家有难,只要有一丝希望,我申正则…还是要站出来的。为此,纵使我赴汤蹈火、九死一生,也在所不辞!” “好!敬申大人!” “敬申大人!” 墨家六人闻罢,纷纷举杯向申大夫敬酒。范远见状虽也举茶随同,可神色却并没有多兴奋… 只因此刻,他不自觉想起了在江都郢郸的经历,以及在宣都大淄听到众铉影阁斥候们的坦白。 铉影阁只需出动十人,最多加他范远一个,便足以在千里之外的江都策动一场兵变、控制举国朝堂大权。 而如今,铉影阁站在了炎国一边,决定了要助炎国一统… 那么此时,意向坚决、大义凛然,却毫无武功修为的申大人,能是铉影阁与炎国的对手吗?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注定徒劳,都是在推送着更多士卒与百姓去受苦受难、甚至是丧命,尽管他并不明白… 他范远此时,还该继续支持他,像他敬茶致意吗? 这究竟是在敬什么呢? …… 席散,入夜。 范屈二人住进空旷的县府,申大人嘱咐下属为二人清理出了两个干净的房间,以供休息。 尽管知道事态足够紧急、容不得耽搁,但作为县尹,申大人也是要把工作安排清楚才能离开的。 如此,二人便也只有暂且在青城停留一夜了。 时至夜半,寅时。 县府,范远的卧房内,此时是暗昧无光、万籁俱寂。 叩叩叩—— 突然,有人轻轻敲动木制的窗棂,直接惊醒了以盘坐姿势在榻上浅睡的范远,引得他立即转头看了过去。 隔着窗纸,能见到窗外有个人影,然运功查探感知,却是道陌生的气息。 “谁?” 于是,范远便传音询问。 “是范公子吧?我是铉影阁斥候。” 令他陡然惊讶的是、对方竟也传音回答,“此前在乐国境内监控情势,如今在回总舵路上,途经此城,恰逢范公子在此,便直接来找了。” “恰逢?” 范远传音疑问道,“青城虽小,却也有几万人,你只途经…还是夜半到来,如何能得知我在此?更何况,我们该是没见过吧?” “是,没见过。” 窗外斥候传音回答,“但阁主向所有执事与斥候知会过范公子特征,我等纵使难于夜半从几万人中认出范公子一人,但认出红玉玦气息是绰绰有余,加上范公子也应答了,故此才可以确认无误。但这个不重要,范公子无需追问,我来此,是有重要消息相告的。” “什么消息?” 范远传音再问,心中却是已有了预感、神情渐趋凝重。 “寅伯邘意,已政变成功,夺位称王。” 斥候传音答道,“七月初四,未国司马常辛真人与海卢侯兼大庶长安邴率六百剑修抵达禽阳城外,邘意便立即发动了政变。南北两路大军,一路寅城、一路禽阳,分别攻向乐都临蓟。” “七月初十,乐都陷落。” “邘意斩杀了近半的乐国王室后,将包括乐王在内的余下宗室囚禁在王宫内,由未国剑修看管。而后焚香拜天祭祖,直接在临蓟进爵称王,改乐国国号为‘寅’,自称寅王,册立太子,接收文武百官,并迁都寅城。” “七月既望,即四日前,邘意回到了寅城,且继续还在向东北方集结兵力。” 待得斥候传音完毕,范远已是震惊得瞠目结舌… 他们预料中的事,不仅早已发生,甚至已过去有十日之久了! 如今天下时势,果然风云变幻。 这邘意…二十多日前还才在禽阳会盟诸权贵,如今,便已迅猛果断,攻下临蓟,将乐国改成了他的寅国! 就与他们当初在寅城、听到斧执事带来的政变计划,是一模一样。 邘意,已经实现了他的目标! 并且还在往东北方屯兵,而东北方是汕水关,过了汕水关,便是炎国,再进百余里,便是家乡栎县了! 难道三年前的一切…就要重演了吗? “这、这…” 范远在惊讶中不免有些思虑紊乱、不知该回问些什么,便焦急的传音道,“如此重要的消息,你为何单独来叫我?你该赶紧把申大人与县府各处都叫醒起来呀!还有,你…未国既然派有剑修去助战,你是如何能从乐国出来的?” “铉影阁能被外派出去常驻的都是精英,脱身易如反掌,但请范公子且先冷静。” 斥候继续传音道,“阁主有言,尽量不让申正则知晓铉影阁存在,也尽量少让墨家得知范公子与铉影阁的联系。再加上,铉影阁没有帮助宣国与墨家的意图,自然也就没必要通知他们。只是为范公子考虑,才来单独通知。至于范公子要如何做,便取决于范公子自己了。” “行吧。” 范远应罢起身,走来到了窗前,与那斥候隔着一层薄窗纸、继续焦急的传音问道,“那…照你这意思,你是不打算在此现身,直接回总舵了是吗?黎京,桂岚邑?” “是。” 斥候传音答曰。 “此事,铉影阁应早已料到了吧?” 只思虑了片刻,范远也很快想清楚了自己的疑问、便接着问道,“我在来的路上打听到渊国风於邑发生了一起大血案,瑶光楼被剿灭,风氏也伤亡过八成,此事也是铉影阁做的吧?铉影阁与炎国,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瑶光楼之事我不清楚,我此前一直在乐国,总舵无需向我通知渊国方面消息。” 斥候传音答道,“但阁主一直想要沉武刀,也派过人保护风听雨及其商队,再加上能灭瑶光楼者,除我铉影阁外该是也无其它,那便十有八九是了。至于铉影阁与炎国接下来安排,则是也一样,我并不知晓。即便有,或许炎王与阁主也都会选择保密。” “啧,也是。” 范远应罢继续道,“行,那我明白了,那你还有其它消息吗?” 窗外人影只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范远借着月光只用肉眼便能看到,便无需再运功施术应声了。 “那这些消息,你能保证千真万确吗?” 窗外人影点了点头。 “好。” 范远心情复杂、但神情坚决的传音道,“那…辛苦你来通知,多谢了。倘若你之后见到我爹娘,或有其他人问起我下落,你也可以与他们说,我目前正与墨家结伴,携行抗战。” “嗯。” 窗外人影点头应了声后,便见是直接嗖地一声,整个人一跃而起数丈、消失在了原地,那气息也去得飞快。 这等轻功,甚至远在范远师兄榑景明之上,果然是精英高手。 这样的高手,真不知铉影阁有多少… …… 下一刻,范远便毫不犹豫起身更衣,直接去到不远的屈兄房间、点灯将之叫醒,一五一十说出了适才斥候前来通知的情报。 即便同样在意料之中,然屈杉听罢、却同样是震惊万分,随即也起身更衣… 不久,二人便直闯进了同一座府邸内的申县尹住处,叫醒了熟睡中的他,向他通知了这一情报。与两个少年不同的是,饱经风霜的申大人得知此重磅情报,虽同样知道是严重无比、紧急万分,但却是做到了不显形于色,只紧锁眉头而已。 然出乎二人所料的是,申大人却是已得知铉影阁存在了。 问起缘何,才知原来是芈筠在此就任期间,申大人向她询问她的经历,说到当时才经历不久的寅城故事,芈筠一个嘴不严,便直接说出了是有个“铉影阁的斧执事”来组织他们多方、合力伏击邘意的事。 自那以后,他申正则便始终很留意这个铉影阁,也绕过墨家五人注意,派出许多手下去打探铉影阁。 只可惜是两月以来,皆未有所获。 然如今,乐国居然已变成了寅国,至于这个从未听过的铉影阁究竟是什么来路…等等的一切便已不再重要了。 于是,三人在房间里,讨论起了接下来的对策。 虽然邘意在寅城往东北屯兵,但他三年前才被击退过、十分清楚炎国对国境南部的防守力,炎南必是易守难攻,即便进兵也是寸步难行。更何况这回,他政变计划早已泄露,他若要突袭,就不再是临时起意了,炎国必然有所防备。 他邘意又十分采信太师点拨、加上已成功与未国联合,既如此,在寅城附近的屯兵就一定是障眼法… 他们真正的目标,当然还是西境开阔平坦、土地肥沃、防守空虚的宣国! 而乐、未联军若往宣国来,这座小小的青城…便无可避免的是要成为战争的最前线了。 既如此,他申正则怎能在此时离开青城? 即便不走,靠青城的微薄力量,又如何能挡住邘意大军? “申大人,我有方法,不必挂忧。” 只见此时屈杉毫不犹豫地开了口,顿时引得申范两人皆好奇的看向了他去… 第112章 三顾茅庐 “申大人可勿忘了,当前城中还有六名墨家弟子。” “墨家伸张正义、扶弱济困多年,又百家之中最专攻工程技术,再加上那邘意,早在四五月论战争鸣时便输给过我。” “故守城之事,只要申大人信得过,便能放心交由我等。” “哪怕是他亲率大军前来,我等也可以担保,他绝攻不下此城!” 屈杉解释道,“既然战争已经开始,那么为了尽快结束,便要以亟伤敌为上。他攻城军队来多少,便要死多少,我绝非虚言。” 听到屈兄在眼前说出如此狠厉话语,范远不禁心中一惊、面色一沉。 猛然间闪现在他眼前的,自然又是那夜金雀宫的城门前… “知道,我对墨家也并非没有了解。” 申正则则仍神情凝重的抚颔答道,“但此城物资贫瘠,士卒百姓又久未经兵戈,突然要面临这般变故,不知…于他们而言将是如何。而且,邘意目标也不只是我青城,他若知道青城有墨家弟子协守,那故意绕开去也是有可能的。而他若打了宣西其它城池,我岂不更是…” “若绕开,对青城军民而言不就是则好消息了吗?” 屈杉打断了申大人道,“既然我等现下兵力、人员不足,只能顾得了一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申大人就切莫费心忧虑更多了。能顾一城便是一城,实在不行,如仲将军般将来再打回来也可以。” “不行,万不可如此想。” 申正则听得此言却是立即严肃起来,“屈小兄弟,你需明白,不论如何,战争,只是现象与形式,它不能、也绝不该是过程与手段。百姓们无辜且羸弱,是不可能经得起战争折腾的。” “这…” 屈杉听罢垂首,显然是有不同意见、但又忍住了没说出来,过片刻便抬头继续道,“现在不是争鸣时间,总之,我屈杉可以墨家大弟子身份向申大人保证,此城交由我们墨家弟子来,必能万全无忧!” “…嗯。” 申正则见到屈杉神情,也读懂了他是有言未尽,于是不再追问、点头应道,“放心,我相信墨家,我会立即下令,而后命人张贴布告,将此城暂且交由你们六人掌管。我与范道长直接快马去找仲大哥。” 屈杉点头以应。 “范道长。” 说罢,申正则转头看向了一旁心绪复杂而一直沉默不语的范远去道,“事不宜迟,我们半个时辰后便出发吧。” “啊,好。” 被惊醒的范远闻罢,当即点头以应。 尽管此时,申、屈二人皆看出了他适才似有心事搅扰而走神,但读不出他的心思,却也无济于事。 “那我等就先准备去了。” 虽有走神,范远却并未漏听屈兄与申大人交谈的内容,稍一回想便能完全理解明白,便主动站起身。 屈杉也随之起身,二人恭敬俯身、作揖向申大人拜别。 …… 随后,申正则便果然抓紧时间,立即写好了一封任命书、盖上印章,交给了县府守夜的巡卫。 书中,申正则直接公布了范远通过铉影阁斥候向他与屈杉二人传达的那个足以震荡天下的重要消息,解释称自己需立即去亲自礼请十九年前的仲梅夫将军出山、领兵抵抗乐未联军。而在自己离开青城期间,墨家大弟子屈杉将暂代县尹之职,与其五位师弟妹一道、掌管青城上下一切权利与职务。 由于芈筠在青城任职的两个月积攒了足够的民心、加上墨家一直以来的名声,故即便事出突然,也根本没有人会怀疑此书的真假,申正则本人对此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接着,又很快沐浴更衣、收拾行李,准备马匹干粮… 直至不到半个时辰后,便果然在城东门下,与身骑炎北乌鬃高头大马、同样准备就绪了的范远汇合了。 “驾!” 没有丝毫耽搁,申、范二人直接拉缰抽鞭,扬蹄疾驰出去… 一阵嘶鸣声中,两匹大马飞踏在开阔平坦的荒原上,卷起漫天扬尘,一路向东而去。 …… 重走刚刚走过一次的路,便不再需要同样久的时间。 这回,范远在申大人的随同下、从青城去亥山,只消三日左右,到第三日傍晚的黄昏日暮时,便抵达了山下。 是时,乃七月廿三。 二人骑马从林间小路出来,第一眼便直接抬望向了半山腰去。 “终于到了!” 还是那身道士装扮的范远,以及换了一身褐袍的申正则,此时目光皆紧紧注视着那有座老树与茅庐的小崖处。 此时的申正则,却是稍微有些紧张了起来。 “申大人可曾来过此处?” 范远转头问道。 “…当然没有,这十几年来,我连他住在这也不知。” 申大人无奈苦笑道,“实话实说,也是等到你二位在青城说出时,我才知道他在此地的。” “啊?” 范远听得讶异,“那杨郜王子…为何能知?” “仲大哥既是决心辞官归隐,便不可能向他人透露去向,以绝叨扰。” 申大人长叹一声道,“但…百官也皆知道的是,他在离开前,把自己住处告知了我王。意思是但凡国家有难时,也随时可以来找他出山。所以,王子郜能得知并不奇怪,多半是我王告知。也正是当年他有这个决定…才让我今时有绝对的信心,可以请他出山。” “那便好了。” 范远闻罢,面上浮现了悦色。 然在心中,每每想起无论墨家、申大人还是仲将军,这些人如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奔赴与努力着,都在想办法抑制战争、保住宣国,而自己爹娘所在的铉影阁,却是正在配合炎国、以完全吞并六国为目标,且十有八九可以做到时,他便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接下来要在战场上厮杀起来的士卒们,受到牵连而奔波劳累赴险的百姓们,他们的牺牲算是什么? 自己如今的东奔西赶,又究竟算是什么?意义何在? 范远释出假笑,应下了申大人话语。 随即,两人便先后驭马,步向了山口处去。 将马匹系在山口、踩镫下马后,各自挎着包袱,范远在前、申正则在后,二人沿石阶一路攀登上了百丈高的山腰去。 不一会,二人来到了茅庐前。 正巧的是,此时仲将军与白桐姑娘都在,并且尚未入睡。此时的师徒二人在树下,仲将军正在手把手教导着白桐姑娘练剑。 范远与申正则一出现,便引起了他们注意。 第一时间,双方是八目相对。 仲梅夫与白桐皆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范远、停下了练习,白桐的反应是面露喜色,仲梅夫则是眉头微蹙… 而在看向范远身旁的那青年男子时,两人却又都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仿佛在何处见过。 “仲大哥!” 申正则见到阔别十余年的老友、顿时激动不已,大展双臂,“灵均来也!” “灵均?!” 仲梅夫听得这两个字、惊得瞠目结舌,登时也将敌意一扫而空、收剑回鞘,兴奋无比的同样张开双臂道,“居然是你小子来了!” “哈哈哈…” 下一刻,便见两人大步上前,相拥在了一道。 范远见状微笑起来,白桐则看得是一脸疑惑,却又无法开口问出。 …… 之后,白桐便为众人在树下铺席,四人席地而围坐。仲梅夫更是二话不说、直接从屋后挖出一坛陈酿老酒,搬来了众人面前。 四人就此三个张口,一个传音,颇是怪异的交谈了起来。 十几年未见,仲梅夫自是先与申正则饮酒叙旧,聊起些彼此诸般陈年过往、当今现况等等… 白桐这才得知,眼前这位便是宣国有鼎鼎大名的,自己还在江国时就无数次听过、但从未见过的前左徒兼三闾大夫,自八日前屈大哥与范道长来后、师父几番提到过的故友,申正则大人。也得知了自己当今名字的由来,所指的正是当年申大人的女儿。 此时二人对视了片刻,心底便是陡然有了种莫名其妙、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 接着,两个少年也得知了“灵均”是申大人的表字。 而这个炎国小道特意找到老友灵均、特意带来此地的用意,则是无需多言,仲梅夫足以心领神会。 一个他国小辈,带着不同的人,三番前来拜访,只为请自己出山,解救宣国危难… 自己这个真正的宣国老将、要是再苟且深山,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一大碗浊酒下肚,一切郁结犹疑便烟消云散。 “范道长!” 此时,只见仲梅夫竟直爽豪迈的当众起身、向小辈范远抱拳行了个礼,顿时惊得范远也一同起身,不敢领受。 “宣南野人,疏懒性成,屡蒙道长枉临,不胜愧赧!” “哪里哪里,仲将军言重了…” 二人叙礼毕,便又席地跽坐,白桐为师父献酒。仲梅夫向范远敬酒,范远则以道门戒律为由推却,仲梅夫只有自己又饮一碗。 如此说来倒是有趣了,在两次拒绝了范远后,竟也轮到是范远拒绝了他一次。 酒罢,梅夫曰:“三回来观道长意,足见道长忧我宣民之心;但恨老夫年迈体衰,上马已不能挥剑拉弓,有心杀敌而无力,下马亦不明世易时移,有志报国而无门,唉…” 言毕便是一声长叹,众人见状,顿觉不安。 是时,便见灵均问曰:“王子杨郜之言,墨者屈杉之语,岂虚谈哉?望仲兄万勿置国难于不顾,出山相救!” 梅夫曰:“杨郜,屈杉,当世之有为少年。吾乃一耕夫耳,昔年已枉造百万杀孽,生民流离、国都沦丧,今安敢再涉兵戈?诸位谬举矣,万不必求老松而舍青芽。” 灵均曰:“仲兄抱有定江山之将才,岂可空老于山林之间?愿仲兄以天下苍生为念,助宣民度过危机。” 梅夫曰:“老夫实在无奈,唯可一闻当今天下时势详实,或能谈及一二。” 灵均闻罢,遂看向云风,云风点头以应。 遂见云风看向仲将军曰:“自正月,江都郢郸宫变以来,天下骚乱常起,诸侯蠢蠢欲动。江国公主姜元夕与炎国王子苍禹失踪,二月,炎王向天下发请贤书、广纳贤才于孟阳承苍宫入仕。三月,渊国风氏被郤氏指派瑶光楼夜袭。四月,寅侯邘意有意联渊攻炎,无果。” “尤以五月中,寅侯邘意削爵为伯后,便已起意政变。其以散谣逼退巨子修豫离,又以暗杀谋害继任巨子高丹,自此彻底摆布墨家。同时于六月大暑、在禽阳会聚两国权贵,公布计划。” “未国海卢侯兼大庶长安邴得知,到江都郢郸探听虔公意向,致使引发七月既朔郢郸兵变,死者万余众。彼时在郢郸为质的王子杨郜被嫁祸,由我护送逃返宣国。” “不久,渊国风於邑又出命案,风氏与瑶光楼搏杀,数百人惨死,瑶光楼被灭尽,风氏伤损大半…” “当前,宣王子杨郜回到大淄,身背江国通缉,但尚未公开现身,仅我等几人知其踪迹而已。江王子姜夷录、公主姜元夕与炎王子苍禹皆不知下落。而邘意已于七月既望政变成功,夺位僭号称王,改国号为寅,并已在迁都寅城、在城东北面不断屯兵,形势危急、一触即发!” 云风言毕,“恳请将军赐教!” “嗯…” 当白桐、灵均、云风三人之注视,梅夫只稍抚须,便已有思,遂曰:“汝适才言瑶光楼是何?” 云风曰:“植根渊国十几年之杀手组织耳,今已被风氏灭净。” 梅夫又问曰:“邘意向东北屯兵,是要攻炎?” 云风点头曰:“或许是,其三年前曾突袭炎境,进至孟阳城下,却被乐王召回,必怀恨在心。而炎王深明此耻,也必在汕水关外集结重兵,以期复仇伐乐。故我以为,宣国若能与炎国联合,或可抵挡乐未联军。” “明白了,不过吾看未必。” 梅夫摇头曰,“若老夫是炎王,必打开汕水与商泽北两关,任由乐军,或称寅军通行,绕过宣西防守,由北及南攻拔宣地。而炎军自东面出,趁渊北空虚,铁蹄踏下,便可轻易鲸吞渊国。” 灵均不解:“如此岂可?炎南防守岂不空虚?” “如吾当年般即可。” 梅夫轻嗤答曰,“纵使国都沦丧,亦可先灭渊国,后横穿黎天子地,配合宣军击退寅军,如此便可既收复国都,又开疆拓土,乃以小利诱而套得大惠也。” 三人闻罢,皆大惊恍然… 第113章 鼙鼓动天 “以诱小惠套得大利?” 灵均抬手抚须、蹙眉深思起仲兄适才之言,“横穿王畿…如此确实节省许多脚程,炎王会否如此做尚且难说。不过…仲兄如何确保,邘意会如此选?三年前之大撤,于他可更是耻辱。” 话音落毕,白桐与云风便皆看向仲梅夫去。 “邘意此子,吾深明其性也。” 梅夫叹曰,“乐国历代寅侯,每一个都想夺位称王,且皆有心有力,但唯有邘意做成。他一直伪装出狂妄、好战且粗心模样,让世人皆以为他不如父祖先辈,实则一直韬晦隐忍,终于设计制造出政变时机与战争借口后,立即斩钉截铁、雷厉风行做成,如此完全足以说明他的才能。” “而且,就算炎军由东出,那炎南也是王都一带,防守再是空虚也不至于比不过宣西。更何况商泽地带,地势北高南低,炎国善用骑兵、守城轻而易举,而宣西又多是易攻难守的平原…” “再加上,未国与寅国联盟,未军只能进攻宣国,即便邘意算不到炎军东出,也不至于笨到此时不打宣国。” “三年前他不攻宣而攻炎,一是装蠢,二是只因宣国疆域及所处位置,只要任何一角遭到进攻,便容易牵连其天下大战,恰如今日。当时邘意,尚不敢开启七国混战的牌桌,便只有奇袭炎国而已。” 梅夫曰,“所以,老夫以为,正如汝等所言无误,邘意若要与未军联合,就必定是来犯宣西。” “嗯…” 众人闻罢,纷纷抚颔、陷入深思。 如此长一段分析,结果说出来是屈杉在禽阳会盟现场早已听到过的、邘意亲口坦诚过的进攻计划,看似是什么也没说,但实际上却是揭晓了每场战争中最重要的线索之一,战略。 战略与战术、战机、军情、资源、舆情等一样,越是牵动更广的大战,便越是不可忽视。 摸清敌军并明确自身与友邻的战略意图,对任何战局皆是大有助益。 灵均思虑一阵便又曰:“那么…仲兄以为,邘意政变称王、或是出兵攻宣的消息一旦传遍天下,各国及黎太师白真会如何反应?” 梅夫讶异:“白真还是黎太师?” 灵均惊疑反问曰:“如何不是?他尚比我年轻几岁,加之又在黎王室,能做到现在也不奇怪吧?” “也是,罢了,无所谓。” 梅夫应曰,“黎王室衰弱百年,早已无任何翻身之机,更何况接连几代、也未再出过雄主。如你所言,他再有神策纵横,也已灭不得任何一国,只有反复离间制衡,浪费年月与人命而已。” “至于其余各国…倒是也不必多说,黎东地界是炎、渊、启、江,由北及南连成一片,各自头尾相顾而已。唯独是如今,江国对我宣国已有战争借口,一旦寅、未发兵攻宣,十有八九便也会随同加入。” “剩下渊、启两国要如何取舍,便看他们王侯将相所向了。” 梅夫叹曰,“老夫所能言者,便是如此,再要更多,恐也必须亲临战阵、明悉军情后才好做判断,实是也不敢多言。” 言罢,仲梅夫自坛中再打了碗酒,一口饮尽,咂咂之间,唯有叹息。 灵均、云风与白桐对视,各自神色凝重。 即便已来礼请过三回,却仍无功而返,这该如何是好? 可毕竟仲将军已年逾花甲,日渐老迈,的确已不便再上阵率兵,又救过宣国一次、反受朝堂打压,再请几次也不足以称之为“仁至义尽”,甚至只怕该说是宣国依然亏欠他许多了。 如此,战争已是必将发生,那么宣国百姓将来的流离苦难,该要如何避免? 面临铉影阁与炎国算尽天下的攻势,莫非宣国只有灭国一途? 而仲梅夫见众人之失落,联想自己毕生经历,却也实在感慨,便只有看向弟子白桐吩咐道:“白桐,去屋里将我柜架最底下那套书取来吧。” 白桐点头应罢起身,往小庐去。 灵均与云风见了这一幕,则是不明所以。 不久,白桐果然捧出一沓沾尘破损、韦编三绝的旧书来,上下共有五册。待得五册书皆端来摆到席上的酒坛旁边时,申、范二人也才终于定睛看清那扉页上的书名——《仲子兵法》。 “此乃老夫毕生所学。” 梅夫曰,“余不能亲身出山、上阵统兵,亦不愿空老于山林,既如此,老夫唯有献出兵书一卷,权当最后的报国之心。” 边说着间,仲梅夫边当众翻开兵书、随意展示着,书上那古朴复杂的宣篆一个个书写得仿佛硬朗有力,纵列成句,综段成文。 既继承与发展了诸子百家的前人智慧,亦总结了从仲氏祖传到仲将军自己三十年从军生涯的经验,更有对兵家思想的百般思考。 计、战、谋、形、势、虚实、争、变、行、地、火、间…战前准备,策略运用,作战部署,敌情研判… 短短六千言内,无不是巨细靡遗、周严完备。 甚至要如何对付未国特殊的修行兵种们,仲将军也在其中专门开辟了独特的篇章予以说明。 稍翻遍罢,仲梅夫便捧起兵书,交递给了灵均去。 “仲兄…” 灵均接过兵书,却是心情沉重、思绪万千,一时更不知该如何言语。 却见云风则是抱拳大谢:“多谢仲将军鼎力相助!相信有此兵书以及墨家学术技术,宣国百姓定能顶过兵灾!” 虽如此言,其实也是强装兴奋而已。 除非宣国能冒出来个铉影阁,否则他便始终是不敢相信有任何胜算。 梅夫则笑答曰:“你个小道,竟如此客气。老夫宣国人助宣国人,你个炎国人反倒比吾等还更兴奋,真是奇了,哈哈。” 言罢,便是众皆笑颜。 …… 叙旧的陈酿老酒终于饮尽,申正则与范远不多耽搁,便郑重告别了老友仲大哥及其徒弟白桐,只带走一卷兵书便离开了。 申范二人沿原路石阶下山,出了山口,回望小崖片刻,将兵书装上马鞍包袱内,便皆踩镫上马、准备启程。 “申大人。” 却见此时,范远打开包袱,取出一卷轴、交给了申正则去。 “这又是?” 申正则疑虑着接过,打开便见,正是当今宣王杨呈,重新提拔任命自己为宣国左徒的亲笔王诏,盖有印章,乃十二日前方写。见得此书,申正则不禁大惊失色… “申大人怎么了?” 范远疑问道,“这是我与屈兄在大淄时,向宣王请来的。有了此书,申大人调动各处救国也才名正言顺,不是么?本来仲将军也有一封,是任命做大司马的,但见他无心出山,我就不拿出来了。” “话虽如此,可…” 申正则神情凝重,“如此,我岂不是要去大淄,便再不能回青城了?” “青城只是西境一城。” 范远劝进道,“宣国方圆千里宽阔,申大人如能重新归位救得一国,又何愁救不下一城呢?” “这…好吧。” 申正则点头应过,于是收下了王诏,“照如此说…我便该直接往大淄去,不回青城了。” “应当如此。” 范远道,“以青城及宣西其余城县兵力,要抵挡邘意与未国攻势恐怕还是很难吧?即便没有这封王诏,申大人该是也要和仲将军一道,往大淄去领受官衔与兵权,而后从大淄带兵抗敌的,不是吗?申大人且放心,我会一路随同保护的。” “啧,也是。” 申正则轻叹一声罢,便逐渐目光坚毅,随后语气决绝道:“那我等便往大淄去吧!驾!” “驾!” 范远点头应罢,二人拉缰扬蹄,一路向东,往大淄去也。 …… 与此同时,邘意政变成功、夺位改号称王这一天大消息,也很快遍传了天下各地。 当乐国一瞬之间消失,变为了寅国,所有人都明白,事情终于不再简单了。 哪怕一切都是从乐王降下的削爵诏,甚至只是那场讲学会开始,但不论如何,事到如今,谁也不能再轻易忽视… 而当诸侯国王宫中几乎于同一时间、分别收到了该情报时,便是也有不同反应: 炎国,孟阳,承苍宫,太璇殿上。 正当大朝时,手持长戈的玄甲御林军闯上大殿,当着文武百官与王上之面,汇报出了邘意之事。 文官等众皆大惊失色,武将等众则纷纷细声讨论。 而不同于朝上文武群臣,此时坐在长殿尽头台上的、那位苍禹的父王,当今炎王,听了却是平静无比。 原因无它,只因早在事发前,铉影阁就早已知会过他。 通过苍禹的联系,炎王几乎早在第一时间便知晓了今年到目前为止,铉影阁所有在各国执行的计划。 他父子二人与一个地下组织的合作,对天下的布局,皆远超过他朝臣们的想象。正当几乎所有人都紧张着嘈杂起来时,却见炎王却是点头应过后,召来几名武将,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恰如仲梅夫所料的是,此时炎王果然下令,打开汕水关与商泽北关! 在众臣震愕之中,炎王又继续力排众议,继续从孟阳派兵出去,防守栎县以南的炎地,阻绝寅军越界的可能。 同时派出了数万大军东进,到俞岭关集结,听从斧将军调遣! 此刻朝臣们皆看了出来王上是在暂舍炎南安全,力求从炎东出兵渊北,甚至还有不少都看出来了是十九年前宣国仲将军用过的打法,便纷纷上奏苦劝,皆以为王都最是重要,不可轻易忽视… 炎王对此没有理会,只是执着表示了坚决如此行事。 在文武百官的争论中,大朝也逐渐散去。 千里之外,南方。 未国,雍邑,太极宫,筮天殿上。 作为本身就是协助政变的盟友之一,雍邑朝堂同样早已得知了邘意、常辛真人与安邴在乐国的进展,未王汤楚与相国常丙真人皆表示大喜。 于是在得到了师父的建议与认可后,未王便立即下令,动员了大部剑修、符士、仙士等特殊兵种,直接以“替郢郸兵变缉查真凶”为借口,大举北上,进攻宣国… 而另一边,又往东的千里之外。 江国,郢郸,金雀宫,北璃殿上。 兵变过去二十余日,郢郸朝堂的形势已基本稳定,仍是虔公姜杵表面掌权,实则幕后,是有弟弟江王姜枰、铉影阁剑执事范成刚与刀执事任虹三人听政。尤其范氏夫妻,凭着实力,已完全控制了江国朝堂。 消息抵达,郢郸朝堂群臣便皆如孟阳朝堂般引起了一波震动与争辩。 有人以为,乐、未攻宣已成定居,江国如今占有出兵理由,决不能错失良机。有人则以为王子与公主尚未归来,若当真出兵,很可能江国王储与炎国王子妃皆性命不保,如今若再与炎国结怨,江国未来命运便难保了,如此争吵不休… 见众人不知朝堂已被炎国势力控制、仍在商讨这等小事,姜杵虽是无奈,却也没有其它办法。 攻宣,如今也已是江国的唯一选择。 若江国将士们能在攻宣时取得更好发挥、打下更多土地,便刚好是符合了明面上“两位江王”的期望以及铉影阁的目标,于是,姜氏兄弟便没有抗拒铉影阁的这一指令。 对此他们也都认同的是,如此取得的更多国力,也是将来可以抵抗炎国南征的资本之一。 而此处向北几百里,启国,邯郑王宫大殿上。 在最是偏远的东部,邯郑收到情报的时间是最晚的,且对外用间以及谍报能力、也远没有达到炎国与铉影阁合作的程度,再加上启国又兴盛纵横家。是所,邯郑朝堂上对于如何响应邘意政变后的天下局势,不仅没有争吵,反而是纷纷陷入了迷茫。 最终,便是由中军元帅榑浩澜站出来做出了较为权衡各方的抉择,三路派军,同样打着“替郢郸兵变缉查真凶”为借口出兵宣国,并同时往南北驻防,提防渊、江两国。 再往北百里,则是渊国新梁,王宫大殿。 当铉影阁将几个残肢断臂的门客放回郤府、又隐瞒住郤达已死的消息时,即便知道瑶光楼已灭,风氏已残,郤泰也始终不敢挑战炎国。当邘意称王的消息传到,忌惮着北面的他同时也陷入了矛盾。 当新梁朝臣看出郤氏受了折损,便也纷纷联合,希望能趁此机会将之扳倒。故而不论郤泰上奏什么,都会被渊王与群臣不问缘由的驳下。 渊国也就成了七国唯一一个,对此按兵不动、毫无任何作为的国家… 而最后一个,宣国本身。 当时间来到七月廿七,邘意称王的第十一天后,申正则与范远也终于身骑两匹快马,赶到了大淄城… 第114章 宣宫怪状 却说此时大淄,永泽宫的阐昌殿上。 一场喧哗嘈杂的大朝会正进行着,文武百官群臣在台下争辩、比之任何一回争鸣都要激烈。而宣王杨呈在王座上苦思冥想,与其余各国君王般同样知道些更多内情的他,此时也比臣子们还更为纠结。 “报!” 正此时,申正则与范远到来! “你是…是申大人!申大人回来了!” “申大人!” “这随同者是哪位,怎的一身道士打扮?这…” 朝上众臣个个一眼认出了半年前才被贬去青城的申大人,在这个紧要关头出现,纷纷皆明白了意味着什么。 但看到他身旁那个道士,却又不知何意。 “诸位,我王。” 在众臣惊讶的招呼声中,申正则一路前进,来到王上面前、停下了脚步,作揖拜谒,“臣来了。” 而范远则随同在申大人身后,一路始终微微俯身趋步、保持着缄默,没有开口回应群臣。 此时,争吵也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目光聚集到了王上面前。 “好,青城千里路遥,灵均辛苦。” 宣王则是微微蹙眉曰,“灵均本就自西边来,且与这炎国小道同行,又见此时朝上争吵正烈,想是已经明白…发生何事了吧?” “是,臣明白。” 申正则应曰,“邘意十一日前已在乐国政变称王,不日便将联合未国进攻我大宣西境平原。臣已收到我王颁布的王诏,事不宜迟,请我王即刻派兵应对。” “看来之前,炎国小道与那墨使所陈并非虚言。” 宣王曰,“然…寡人也是今日方才收到情报,派兵虽自是必须,然照如今看来,其余各国怕是也要照旧攻宣,寡人只忧心…十九年前情景再现,大淄沦丧呀。再者,不知灵均与炎国小道此番…因何未见那墨使,还有尔等所称要请出山的仲司马同来呢?莫非他不应?” “是。” 申正则如实回应,“墨家弟子六人正在青城,暂替臣主持防守。而仲兄则称已年老体衰,不能再领兵上阵、驰骋沙场,唯能献出其毕生心血兵书一卷,臣以为,有此足矣。” “足矣?请不到他领兵,空有兵书有何用?” 宣王则稍显愠怒曰,“在场诸将有哪个敢站出来,号称一声能有仲司马本事,能如他十九年前般击退六国的?但凡敢以九族性命退敌,寡人立刻任命他为宣国大司马,掌管全国兵权!” “这…” 话音落毕,申正则陷入沉默,左右文武百官也细声议论起来。 未久,却见武将列中,竟有一披盔戴甲、看着与范远差不多年纪的小将站了出来,面朝向王上去—— “王上,末将来!” 只见那小将作揖拜谒、当即引来了殿上所有人的目光,“末将敢以九族性命担保,必将尽心竭力,击退歼灭任何来犯大宣者!” 如此举措看得所有人是或惊疑,或讶异,纷纷皆不知所谓… “荒唐!” 宣王起身厉斥,“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容年轻意气,胡言乱语!尔连实战经验也没有,如何退敌?” 小将对曰:“当然,各国围攻,乃大宣存亡之计。然若仲将军这样的‘兵圣’年迈,朝上众将又无人应允,那么,纵使是末将这样只读过兵书、推过沙盘、纸上谈兵的小将,也必须站出来了。否则宣国结局,便与末将被夷灭九族无异,那么在末将看来,当然也就敢应了。” “你这小子!谁说无人应允!” “王上,末将也来!” “由末将来,末将才比这小子更有资历!” 小将此言一出,登时触激起了朝上众将,变成是个个皆争先恐后站了出来,面朝王上、躬身作揖… 这番情景看着是热闹,然宣王及一些老臣却还是心底清楚,这群人还是没一个能比得了仲梅夫,无非是中了自己人激将计而已的。 范远见状,则是目露担忧。 待得众将渐渐息声,宣王的目光扫荡着间,最终还是落回到了“左徒”申灵均身上。 杨呈心里清楚,当今群臣中,还是唯有此人最为了解从大淄朝堂到宣国内政外交、里外上下的一切,且最是爱国爱民,是百年难得、不可强求的一柄兴国利剑… 然若只是他一人,又如何能彻除当今从朝堂内到国境外,宣国面临的许多明灾隐患呢? 思虑许久后,宣王遂曰:“申灵均,听诏!” 申正则曰:“臣在!” 宣王曰:“为卫戍王都大淄,不致重演十九年前之灾劫,寡人便不可往宣西调拨大部军队。再者,卿又已与墨家合作,墨家守城术天下闻名,望卿能明辨形势而为之取舍。故而,寡人在此,任命卿为宣国左司马!由大淄点步骑五万,统领宣西三十城兵权,抵抗炎、乐、未三国攻势,坚守宣西疆土!” “这!” 话音落毕,申正则当即抬头、一脸惊疑的看向了宣王去… 左司马,只是武职,且只负责宣西防御,比起能留在朝上、执掌内外的左徒是低了太多。 可王上明明已亲书王诏,将自己复任左徒,这才几日,怎又改任左司马了? 莫非是没能请出仲兄,而给降了下来? 更何况,只让一个文官去守宣西,剩下的武将都留在大淄守卫宣东与王都?这又是什么怪异朝策? “卿不必疑虑。” 宣王自然看出下臣面色、当即解释说道,“此计乃是半月前,墨使与炎国小道带来一位客卿所提的建议,非是寡人临时悔改。” “客卿?!” 这回听到,却是轮到始终未开口的范远也跟着讶异了。 此人所指,明显是从郢郸回到大淄后、戴上铜面作了伪装的王子杨郜,可是,明明正是杨公子向他们提及的仲将军与申大人,如今才几日不见,怎又一转念出尔反尔了呢? 环视一眼,朝上众人也都是露出面庞的陌生脸孔,没有一个戴面具,更全是陌生气息,证明杨公子并不在朝上。 那么,杨公子这是怎一回事呢? 随即,便见范远与申正则不禁默契的看向对方,对视一眼,眉头一蹙间,皆想到是恐怕事有蹊跷,还有内情了。 “臣…领命。” 申正则迟疑的应下,随即,便见有位宦官走上前来,递出一装满符节的木匣,正是一枚大淄、及宣西三十城加起来的各个等级兵符。 有这些兵符,申正则便可以调动约十余万步骑在宣西防守。 十余万听着似有很多,然若是分摊到要守三十城,三面提防,加上其中还有未国的特殊兵种,便实在是难言“足够”。 接下来宣西会成什么模样,这便实在不敢再揣测了。 “散朝!” …… 大淄朝会散去后,申正则便与范远暂时分别,要立即随诸将到城外大营去点兵,待接下来开回宣西了。 二人也细声讨论决定,由范远去找杨郜询问清楚。 待事情解决后,便到城中那座宣王尚留给申正则居住的、在他到青城后便只是仆人们在居住和打理的“左徒府”去汇合。 于是,范远自出了永泽宫后,便往铉影阁驻部去了。 深知此事留在铉影阁的斥候们必有眉目,且自己也并不精通潜行、隐匿与探测工作。 即便他们不知,那委托他们去做也才更有把握。 然当范远到了地方,连敲了许久门后,都听不到屋里有人答话。再直接运功施法一查探,更是惊讶发现,宅里一人不剩! 原先八名斥候,全都不在! 这又是怎样的怪异情况,莫非是收到战争情报,全撤回总舵去了吗?还是更有要事忙碌,八人全部出门呢? 大淄城百万人口,要如何找到八个身形灵巧、根本不知踪影的精英斥候? “这…” 站在空荡宅邸紧闭的门前,范远陷入了长久的深思。 …… 左徒府内,申正则完成了大营的点兵准备工作后便回了府,而与长考许久无果的范远再经一番讨论后,最终便是范远决定由自己出发,潜入王宫去寻找杨郜。 然而,虽小有些微轻功、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范远却仍是不曾做过此类行事。唯可凭着自己想象,等候到夜深人静之时,再动作尽量轻盈的去尝试…申正则由是也点头答应。 于是,时至当夜子时。 当永泽宫内各处灯火不灭,御林军们仍在恪尽职守的持戈巡夜之时,范远则脱下冗长的道袍,换上了一身朴素简便布衣、束发扎髻,以最灵便的打扮,只带了一把剑便出门,一路摸进了宫内。 若是自己功力足以习得师父和许多师叔们皆掌握的御剑术,那么这一活计想必还能轻松许多。 即便如此,范远还是轻松躲过了所有御林军的巡视,一路进到王宫深处几乎是最中心的、接近于后宫了的地带。那也是白天时与朝臣们打听到的,新来的铜面客卿的住处。 来到“铜面客卿”府邸内,此地各处灯火通明,但却是无任何人看守。 轻手轻脚进到院内,当真是一个人也没有,任何最近的人息都远隔在了其它府苑,与此地是毫无关联。 再运功施法一查探,便又更加惊住了范远… 不仅是他府邸此处,整个永泽宫、甚至是大淄城,都完全没有他杨郜的气息,杨郜此人都已不在大淄! 越是如此,便越令范远是感到疑虑不已… …… 范远在杨郜府内各处继续搜找,都是干净无比,像是座新府邸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和可疑痕迹。 这些烛灯又是前不久才点上,说明最迟也是下午,必定有人来过。 然却为何…此时此刻是这番模样呢? 寻觅了许久皆无果后,范远在越发的疑虑中,最终,来到了同样亮着灯的卧房中。 与府中其它各处不同的是,此时唯有榻上情况,吸引了范远注意: 府上各处皆是崭新整洁,而卧房里,却见榻上有几套熟悉的衣物、与那麻衾搅在一起,是一副凌乱不堪模样。 于是,范远又上前去,在好奇与不自觉的驱使下,动手掀开了那些衣物与衾被… 这回露出了在榻上的,是个怪异的木条。 当范远又伸手去要将之拾起时,便终于发现了蹊跷:这根本不是摆在榻上的木条,而是与床榻融为一体,嵌在榻上的一条握柄! 如此床榻,岂是人能睡的? 越摸越发觉不对劲,范远于是抓着握柄,稍稍向着各方施力,然而,却终于发现了—— 喀喀喀声轻响间,床榻木板竟被拉开,露出来了个洞口! 而且,底下还有光亮! 原来这一铺本就并非床榻,而是一个地下室的入口… “这!” 惊疑之中,终于察觉到事态不简单的范远,又有了些不妙的联想。 爹娘曾经说过,铉影阁总舵在黎天子王宫地下,借用了以前黎朝用过的地宫,也稍经了一些拓建… 那么,会否当下展露在自己眼前的,就是“宣国的铉影阁”? 之前首度去到阐昌殿上,那个隐匿在宣王王座的屏风后、被自己察觉到气息才退去的神秘之人,是否与此有关? 宣国处于这个地域,连屡遭多国合围都能挺过几百年、成后世惯例… 宣国能在十九年前以一退五,能成当今天下疆域最大的诸侯国,又是否…就与此有关? 杨公子,又是否就在当中? 看来…还是只有进去一探究竟,才能知道最终的答案了。 此时的范远,不禁想起了曾在湫阴城遇到郤达时,竟要与他“拼背景”的那番言语来。 倘若真找到了“宣国的铉影阁”,那么为求活命,估计也就只有暴露出自己背景与铉影阁的存在,来震慑对方了。 最终,范远思虑再三、终于是横下心来,向前一踏,落进了洞中… …… 洞长不过十余丈,径口狭窄,常人可以挤着岩壁缓缓下来,范远这样的则能一步落到底,再以轻功缓去震荡。 到了洞底,范远眼前是条两壁挂满火把的长廊,光亮便是由此而出。 沿着长廊,范远一路前进。 只走了不到百步,便来到了廊道尽头,有座如城门般高大厚重的青铜闸门在眼前挡住了去路。 正当范远下意识啧的一声、以为线索又断,又是心中庆幸、认为刚好没有闯进对方地盘,尚能回撤之际: 轰轰轰—— 却见那青铜大门,当着范远的面,竟自己向两旁缓缓移了开来… 第115章 地下迷琴 这回,范远不敢再有任何轻视怠慢,趁着青铜大门缓缓向两边移动之时,直接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一口道剑。 持剑在手,范远眉目深蹙、紧盯着门后情况… 终于,随着大门完全打开,门内一间仍有火把照明、不过七八丈方圆的狭窄厅室便映入了范远眼帘—— 而在见到室内情景时,范远立即是震惊住了: 一座通体灰色、铸有阶梯的石高台上,摆有一张恰够一人容身的石床,而在石床之上,居然还有一人,衣装整齐,正闭着两眼、十指交并搭在腹上,无比平静的躺着… 准确的说,已是一具遗体,因为早已探知不到半点生息。 而站在数丈之外、再定睛一看,此人的面容,范远居然无比熟悉而清楚的记得,正是那个他找了半天的人: 宣国王子,杨郜! “这、这是…” 看着眼前情景,范远几乎直接在原地愣住了…半个月前,他才与屈兄离开大淄、放心将杨公子交给铉影阁保护… 怎如今回来,便见了是这样场景? 不仅铉影阁八人不见踪影,宣王在朝上口口声声称是那位“新来客卿”改了主意,自己一路寻到杨公子府邸来,却只见了他这一副安详的遗体…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就在范远脑中一团乱麻的思考着之时: 嗖—— “嗯?!” 悄无声息地,便突然听得身后一道暗器飞来之气息与破空声响,瞬间被惊醒的范远反应迅速,一侧头便躲过,使那几乎擦肩而过的飞刀打空、当啷一声击中石床,掉到了阶梯上。 抓紧着剑,范远立即转回身来,见到了来人: 在火光映照下,范远只见眼前数步之外,站着是个有七尺来高、身材纤细、一身黑色夜行衣,长发扎髻,怀抱一面琵琶。而脸上则戴了一副白陶赤纹面具,将五官几乎全部遮住,只留出了两个眼洞。 照此装扮与身形,不出意外,应是个女子。 “你…” 不知对方两手抱着琵琶,如何发出的飞刀、又为何要袭击… 正当范远心中疑虑、不知该从何处问起时,下意识运功施法一查探、便果然发现了—— 眼前人的内力气息,与半个月前在阐昌殿上、躲在王座屏风后的那道,是完全如出一辙! 当初在殿上被自己驱走的,正是此人! “炎国小道,天门山道袍,又持有红玉玦。” 待眼前人一开口出声,范远便确认无误、果然是位女子了,“身上未负玉腰长弓,你就是天门山道士,范远吧?” “你认得我?” 范远惊疑应道,“姑娘又是何人,为何飞刀袭击?” “虽才在江湖上活跃小半年,但你的名气,可是早已在武林当中传开了。我要认得你,并不难。” 黑衣女子道,“三月渊国瑶光楼袭击风荷鹿庄与新梁风氏医馆,四月从我宣国穿过的风氏商队,五月朔夜在乐国寅城被伏击的寅侯,下旬江国公主姜元夕现身、定居在了湫阴,七月既朔江都郢郸兵变…可是太多可疑之大事,都有你身影出现了。” “炎王发出请贤书,竟能请到两个如此厉害的天门山道士,这可令我们宣国是不曾想到的。” “至于控制我王子郜在郢郸策动兵变,再护送他回来,假意为我宣国抵抗攻势而各处奔走,就更是一步妙招了。” “不仅逼宣江反目,更使我宣国失去了对炎国出兵的理由。” “如今战争爆发…你该也是回大淄的最后一趟,杀掉王子郜灭口,脱身事外后,准备回炎国了吧?” 黑衣女子道,“这个时节我再不出身,宣国可真就让你们炎国拿捏住了呢。范道长,这回…你可别想走了。” “你、你…都胡说些什么?” 听得对方如此一番言论,范远顿时是完全惊愣住了。 对方列举出的事虽无一有假,可如此串联起来,居然被她误解成了这样一条、让自己显得“罪孽深重”的路线。 这当中有多少巧合,多少背后铉影阁的操盘,这根本不是一时半刻、当前形势,可以解释得清楚的。 更何况,铉影阁存在之事,也不可能向外人透露。尤其还是眼前这样一位,准备取自己性命之人。 这下该如何是好? “至于我的身份,何必要问?” 黑衣女子继续道,“我若是有意让你得知身份,就不必戴着面具来见你了。” “姑娘,你误会了。” 范远深呼吸一道罢、尽量平静的应道,“姑娘所举诸事我虽确实皆有参与,但其中真相非姑娘所想那般简单,这也不是现在能解释清楚的。杨公子非我所杀,我前半个月都在到青城的往返之间,今日才回到大淄,不可能下得了手。我也是刚刚来到,才见他在此的。而且姑娘可能不理解,但就算是我,现在也确实并不希望杨公子他…” “非你所杀?那王子郜因何在此,你又来此作甚?” 黑衣女子语气中是越发充斥敌意,“而且,你们道家的修行,什么仙术、符术、咒术,御剑术…即便从这里到青城,的确需要半月,但谁又知你是否有半路折返、抽身下手?” “这…” 听罢这番话,范远更是懵住了。 御剑术是厉害,自己倒是确实也想学会,可已经会的招式,自己能使出来证明,尚且不会的,该要如何作证? “你既是个炎国人,又参与过这样多可疑大事,招致最终引发了天下大乱,那就切勿再在我宣国假装好人了!” 黑衣女子眼神中充满杀气道,“虎狼炎国,如此行事,便勿要怪我大宣将执行正义、断了而南侵之念!就从你范远开始!” “你!” 话音落毕,未待范远争辩,便见女子左手按弦,右手在弦上只飞快的如扫过般、连挑带滚一道—— 嗡! 只听乐声传出入耳的同时,范远竟感到了一阵头痛欲裂! “这是…音波功?!” 头疼得不禁抬起左手、紧按额头的范远,此时惊愕之中,却是回想读过的无数典籍中、瞬间明白了是怎一回事。 天门山是剑宗,他虽从未亲眼见识过,但还是在书上读到过音波功的。 据称,与“传音入密”之类相同,也是许多靠内力修行可以学会与施展出的奇术之一,有的需以乐器作为依凭、奏出乐声攻击,如眼前的琵琶。有的则只需以诵念、吟唱、狮吼等人声形式便能做到,甚至还有常人听不到的“无声”类,但也皆属于音波功。 音波功者,有通过噪音吵耳、搅乱内力,有蛊惑人心、制造幻象,有直击头脑心脉、如范远当前所受。 而当下,面对着从未见识过的音波功,范远是全然不知如何应对! 只见女子左手按弦、右手反复拨挑,弹奏起了旋律悦耳、但却令范远头脑无比痛苦的乐曲来… 而且这一曲,对同样能听到的她本人却是毫无影响! 很快,范远便双眼布满血丝,额上青筋凸起… “呃…” 接着,便闻锵的一声,实在撑持不住的范远只得单膝跪下,撑剑拄地,紧紧注视向对方去。 目前,他已再无破解之法! 再任由对方弹奏下去,自己将会如何? “哼,不过仅此而已。” 而就在此刻,只见那女子看到范远半跪下来后,便停下了手来,美妙又痛苦的乐曲声戛然而止。 接着,女子蹲身将琵琶放到地上,再起来,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细剑,迈步走向了范远去。 “郤泰,邘意,姜杵,没一个留得住你。” 女子边走边说道,“既然这样喜欢待在宣国,那就由我来,将你…永远留在宣国吧!” 话音落毕,女子脚下一点,突冲上去,出剑便是要刺—— 只见数步距离飞过,就在那剑尖距范远眉心不足半尺、眼看范远将要被刺穿头颅的千钧一发之际: 锵! 趁着乐声停止、状态终于稍有缓解了的刹那,便见范远竭尽全力起身,拔起剑来,一道挥劈、挡开了这一刺! 于是女子翻滚开去,轻盈落在了范远身右,顿时露出了副惊疑神情… 已是这般状态,因何还能反应抵挡? “姑娘,我说…你误会了!” 仍是满眼血丝的范远尚且无法站稳、歪斜着身子的开口道,“而且…你是带着敌意来,看我是炎国人,便以为…我所做一切皆是要害宣国,听不进解释,那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我无意…与你交手,更…无意害宣国,现在…也正赶时间,那么…” “想走?” 话音未落,那女子见得眼下情景,便不顾就近在眼前的范远,直接先扑向了自己琵琶所在去… 然而,范远却更快一步,只见就在女子刚刚转身之时,范远便立马向着琵琶位置、甩掷出了自己的长剑去: 嗖—— 在女子惊愕的目光中,只见那长剑飞出,嚓的一声、精准插在了琵琶弦槽间,直接切断了所有琴弦! 下一刻,范远却又已飞身过来、一脚踹出: 只是啪一记轻踢,但却也击中在女子膻中位置、足以同她拉开距离,同时让她细剑脱手、当啷落地,两手空空。 紧接着,范远便冲上前去,拔出了自己的剑… 在这接连不断之间,范远的状态已很快恢复。 终于,在取回手中剑后,范远施展出自身内力极限的轻功,一踏飞跃出前,很快逃出青铜门,沿着长廊一路闯回来路去,又顺着狭窄的岩壁一步一步飞踏向上,回到了“铜面客卿”的卧房内。 “啧…” 出来的第一瞬间,范远便通过感知注意到,已有许多御林军向着这座府苑赶来,而地下那个神秘姑娘,也正紧追不舍。 “看来…必须走了!” 范远于是立即收剑入鞘,飞快逃出了卧房,而后跃上檐壁,飞踏在一座座殿阁的屋脊与长墙上,一路逃出了永泽宫。 …… 未久,同城不远,左徒府内。 “不好了!申大人!” 待范远回到府里,第一时间进到大厅,申大人气息所在位置之时,却见到厅里已熄灭了所有烛灯。 可借着门外月光,范远又能依稀见到,申大人的确就在主座上盘坐着。 目视向范远这边,神情平静而凝重。 “这边…又是怎么了?” 见到这一情形,范远顿时下意识又是察觉不妙、怕是这边也出事了,然就在他右手搭到腰边,准备拔剑之时: 烘! 顿闻一声火烧声响,摆在厅内各处的几座烛灯,被同一时间全部燃起,将这座主厅照得无比亮堂。 而此时主座两旁,八名穿黑衣、戴铜面的铉影阁斥候,也正同样盘膝静坐! 适才就在身边的黑暗之中,居然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范公子,见到杨郜遗体了吧?” 其中,又是当初那位年长者直截了当的开口了道,“知道你们赶时间,我等就直说了吧,杨郜正是我们杀了、故意摆在那的,你进到永泽宫中所见一切情况,皆是我等布置。包括杨问歌,也是我等提醒她去埋伏你的。” “杨问歌?!” 范远惊疑问道。 “就是你遇到的那个琵琶女子。” 年长斥候答曰,“她是上代宣王的小女,与当今宣王杨呈同辈,但却比你还小几岁,辈分上还是杨郜的姑母。见她稍有天资,应王室安排,便去学习了音波功。” “这,你们…” 虽解决了言语里最末、又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疑问,然思虑起先前话语,范远却是又蹙紧眉头、很快愈发疑惑了下去… “上回不是说过了吗?” 另一斥候开口答道,“炎国的目标,或说铉影阁的目标,正是引起这场大乱,而后从中牟利呀。杨郜死去,宣国即便是最下策也交不出人,便就只能接受围攻了。范公子在这方面的目的既与我等不合,我等又如何会当真听从范公子安排,当真去保护杨郜呢?” “若是杨郜死去,对阁主安排以及炎王大计更为有利的话,我等当然会是去执行后者的。” “不过…范公子可以放心,我等此时现身在此,倒是不会为难你二人,可以放任甚至保护你二人离去。” “只要你二位明白,让你们带着兵符去宣西,与墨家合作,是要与乐、未两国对抗,而非是对炎国用兵的即可。” “在这一方面,倒是又符合了,所以可以配合。” “如此简单,范公子应该听得明白吧?” 斥候解释道,“所以,还望范公子清楚,铉影阁终究是为阁主以及炎王服务,而非是范公子您的。而且,既然范公子说过不会与我们对抗,那也请言出必行才是。” 第116章 临危出兵 “你们!” 与铉影阁数月以来接触与互相帮助,却在这回被反摆了一道的范远,顿时心中气急,拔剑出鞘。 然看着眼前众人,思索近来诸事,却又实在不知所措。 “范道长,我没想到…你与铉影阁瓜葛,竟有如此之深。” 此时,盘坐在主座蒲团上的申正则开口了道,“但此事…的确是我等考虑不够周详,倘若一开始便是他们告知情报在先,那他们又怎会算不到…你我接下来的走向呢?所以…收起来吧,今日会成这样,也是在他们意料之中。” 听罢申大人一言,正粗重喘着急气的范远思虑一阵,便还是叹出一声,遂顺台阶而下,收剑回鞘。 “这样就对了。” 斥候首领言道,“我等知晓范公子心中不愿与铉影阁及炎国反目的矛盾,也清楚范公子…希望天下太平的心愿,然…世事总是难以尽善尽美、不可兼得,常要做出取舍。这等道理,上回也已同范公子说过了。” “你们说的那杨问歌,知道杨公子是你们杀的吗?” 此时已很快冷静下来了的范远反问起正事道,“还是说,她当真以为是我做的了?” “是。” 斥候首领答曰,“不止是她,整个大淄朝堂,都已‘知晓’是范公子所为了。今日之所以装模作样,便是要骗过你放松警惕,好使你落网被擒。然…我们铉影阁就不会允许他们往下更进一步了,所以,会助你今日从大淄脱身。” “助我脱身?呵呵。” 范远嗤笑道,“我没死在她手上,大淄朝堂…可就不会放过我了吧?” “当然。” 斥候首领坦诚解释道,“范公子明日起,便会如杨郜般被通缉,只得必须离开宣国了。” “好手段哇。” 范远越听着心中越是不适,一股莫名的愠怒开始与他清净的道心冲突交织了起来,“照如此,我便是也不能陪申大人回青城去,协助他们抵挡邘意与未国攻势了。铉影阁为不使我站到敌对面,便就这样拆解我等,连这种罪名也要我来背负,是吧?” “…范公子一定要这样理解,我等也没办法。” 斥候首领答曰,“但…范公子见不得血腥,根本无心下手杀人,又不是未国修仙军的对手,真到了战场前线,范公子又做得了什么呢?即便从实际利益方面考虑,这也并非适合范公子的路,对吧?” “我的道路,由我自己决定!” 范远严肃道,“这回…呵,就当你们铉影阁赢了吧。但之后…切莫再来安排或干涉我行事!这个东西,且还给你们吧!炎王早知王子禹所在,又有铉影阁合作,早已不需要我范云风了!” 说罢,范远右手握紧腰间剑格、左手伸到剑柄上,啪一声直接扯断细绳、将红玉玦从他剑上取下,往斥候首领处抛了去。 斥候首领并未伸手来接,只眼睁睁看着红玉玦从自己身上滚落到了地上。这一幕,则是又令范远不知所以了。 “范公子这是何意?” 斥候首领问道。 “你等都如此坦白了,那我也直说了吧。” 范远答曰,“之前在青城那个找到我的斥候,说是感知到了红玉玦的气息,才找得到我。看来此物除了是出示给各国王公及识得之人的信物外,也不是寻常物品呀,我带着它,行踪可不就更敏感的继续被你们查知到了吗?” 一字一句下来,皆是要从此摆脱铉影阁的意思。 “好吧。” 斥候首领答罢,便倾身出前、俯下来拾起了玉玦,边把玩在手中边答道,“既然…范公子态度如此坚决,那我等便也不好勉强了。” 说罢,遂将玉玦收回了衽中。 范远冷冷看着这一幕,亦并无任何反应。 “还是那句话,范公子。” 斥候首领道,“铉影阁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把将来炎国扫清六合、一统江山这一必将实现的情景提前,以一段时间内的大量伤亡、来减少今后更多不必要的伤亡,减少众生的等待。应阁主及两位执事的要求,不论范公子要做什么,我等皆不会阻止范公子,请范公子…好自珍重。” 话音落毕,八名斥候便纷纷站起了身。 “等等。” 范远叫住众人道,“那江国王子姜夷录与公主姜元夕,你等要如何处置?是否要同杨郜一样杀掉?这点小事,可以诚实告诉我,勿谎言欺诈么?” 此言一出,听得申正则登时神情凝重。 “不会,这点范公子大可放心。” 斥候首领答曰,“范公子切莫忘记,苍禹与姜元夕姻亲已成、只是大礼未办,姜元夕尚有一重炎国王子妃身份,铉影阁不论如何也不会害她。而姜夷录亦然,不论是否还有利用价值,其既然是姜元夕兄长,便高低也是个未来国舅。如此,对整个江国王室都是同理。” “说的有道理。” 范远言语间故意为难道,“可谁知这回,你等不会如杨郜时一样诈我?” “呵。” 斥候首领嗤笑答曰,“范公子不信我等,便自己去保护姜元夕,自己去找姜夷录即可,我等也绝不拦阻。” “好。” 范公子盘手抱胸应曰,“那你们走吧,我还有事与申大人说。” 众斥候相顾一言,便皆点头应下,而后走出大厅,下一刻便飞身跃起,接连消失在了静夜暗影之中。 自始至终,范远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气息。 而在目视着八人远走了的片刻后,范远便放下手来、转回看向了申正则去。 “申大人。” 范远严肃道,“我不知…他们与你说过什么,但你千万要相信,我至今所做一切,皆是真心要助宣国的!至少对黎民百姓是真心!” 申正则抬眼与范远对视,眼神中意味复杂。 “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炎国人,又与铉影阁如此牵连,或许确实没有如此行事的理由与动机,但…” 范远急切解释起来,“作为一个道家弟子,还有我下山半年来…见遍的世间纷乱与天下不公,我也可以对先祖起誓,我希望天下太平的愿望,我渴望如墨家般仗义行侠的诚心,天地可鉴!” “范道长…你无需对我解释,我并未疑你。” 申正则答曰,“我只是在忧虑与纠结…宣国未来究竟要如何走,若炎国铉影阁手眼通天,已将形势控制得如此妥当。那我…是否还该领着十余万将士去前线送死,是否…唉。” “未来之事,谁也不可预料,申大人也不必忧心。” 范远劝解道,“我只以为,眼下兵书与兵符俱已到手,邘意与未国又自西南虎视眈眈,申大人还是尽快领兵西进,与屈兄、芈姑娘等他们汇合才是!墨家扎根乐国几百年,对乐国军情最是了解,相信有申大人如今回大淄拿到的这一手援兵,便能更好发挥!未来的事,来了再说!” “唉…” 申正则并未应承范远、只是垂首长叹了一声,随即又抬起头询问道,“那么…范道长既然将被通缉,想来必是无法与我同行了。不知范道长,接下来要去何处?” “我言行一致,当然是湫阴。” 范远毫不犹豫答曰,“眼下战争既已爆发,启、江两军自东南来,他们兄妹便已不适合再回国,或甚至是轻易动身了。在确认姜元夕无碍、有另外值得信赖的人保护后,我会亲自往北去,找寻姜夷录下落。” 另外值得信赖的人,范远此时心中所想当然是卫尘风卫兄。 他虽不可能是铉影阁对手,但若有他在,即便铉影阁人手皆撤了,范远也相信他会保护好姜元夕,不致使她涉险。 而湫阴正北,便是王畿与黎京桂岚邑方向,这斥候八人又曾言一直有人跟踪保护、始终未失去他行踪。那么,倘若他们这句话属实,自己便只要向着“铉影阁总舵”方向去,便十有八九可以遇上姜夷录。 即便遇不上,那么到了铉影阁总舵,便是必然能见了。 再不济…到了黎京,往西去炎南便可以回栎县,往北到炎北便回到天门山。如是天下大势真被炎国与铉影阁把控到了如此严密、自己再无任何办法与手段改变些许了的程度… 这两个地方,便是自己最后的去向了。 “…好。” 申正则神情沉重的应曰,“那请范道长…抓紧动身吧。既然早已背上罪名,又才从永泽宫脱身,大淄…便是一刻也不能久留了。至于接下来…想必也无需申某多言,万望范道长前往湫阴与离开宣国途中,也要多加小心,切勿暴露才是。申某不会任何武功奇术,与你等相比、可谓手无缚鸡之力。最后助力,便也就只有劝言几句,仅此而已了。” “多谢申大人,云风这便告辞。” 范远举剑抱拳应罢,便走出往前,从大厅侧门出了府内其余处,赶忙收拾起自己不多的行李去了。 申正则则坐在原地,目光始终注视着范道长,心绪凝重。 …… 趁夜,范远便一袭黑衣、一骑快马,纵贯街巷、飞蹄驰骋,闯过西门,沿最短路线向北,消失在了夜色下。 次日,七月廿八。 清晨,天刚蒙蒙亮,左司马申正则便已收拾整齐、来到了城外大营,此时,王上赐的五万步骑皆已准备就绪。 这些人马加上宣西三十城原有部署,才勉强凑到十一万余,尚不足十二万。并且当中又多是步兵,战车与骑兵占比极少,再加上,绝大半都是久未历经战阵、或甚至是从未亲临沙场… 协助统兵的几位,都是自己昨日挑选好的武将。 是否知兵,是否善战,是否清廉,是否爱国爱民…半生在大淄为官的申正则对着同一批人,可谓是知根知底。 当然,考虑到守卫大淄也需勇将,申正则所做便也是权衡的抉择,并非是一下带走所有大将。 靠着这些人,对抗世代从军的邘意亲领的大军,及未国的修仙军,如此两路攻势…申正则实在是难以撑起多少信心。 然不论如何,兵马再少,也是危及江山社稷、家国苍生… 正如昨日在朝上那位小将所言,大宣存亡之际,匹夫安可苟存?若连这一年的寅、未攻势尚抵挡不住,又何须纠结惦记将来的炎国南下呢? 也正如范道长所言,未来之事,来了再说! 只期望此时正站在宣国一边的墨家,那大弟子屈杉及正任青城县师的二弟子芈筠,及其余墨家弟子,能如实发挥出他们的超绝才学,在五万步骑赶到前顶住宣西攻势,并在会师后更能“伤敌极上”吧。 还有仲兄赠予的兵法,也期望能指点出一条明路,相隔十九年再破敌围,再从绝境中保护宣国一回! 抱着无比艰难的信心,申正则鼓足勇气、一路领兵在前,浩浩荡荡开往西去… 而在大军离开王都后,不久,上午。 大淄朝上,果然发出了通缉令: 王十八年,癸巳岁。七月既朔,炎天门山道士范远,在郢郸策动王子郜领众谋叛,逼宣江断交反目,质子姜夷录出走。远又送郜返宣,杀害灭口后逃窜,侮我大宣甚矣。自即日起,举天下全境通缉范远,旦有得远者,赏十五万钱,加爵三级。王令宣炎断交,通行边关皆需文书令牌,钦此。 告示内容,果然同杨郜在郢郸被通缉时相差不大,简洁明了,甚至赏金还更高一些。 只是这回,杨郜已成为死者…通缉对象换成了范远。 逃离大淄的路上,范远仔细回想,虽杨公子非是自己所杀,可这通缉令所言前半段…也确实不错。 当初在郢郸,的确是自己走进的那座满是刺鼻胭脂味的艳红楼,与他一字一句、从头到尾详述的兵变计划。 想到这里,范远不禁是只有无奈自嘲。 尽管罪名并不完全属实,且前后性质也不尽相同,然自己背上了通缉令,这却令范远又想到了,在自己正前往的湫阴城中,卫兄也同样身背通缉,而且还是两国。 再加上有了这通缉令,自己的“名声”也开始在天下七国间传开了,虽不知会否如卫兄般贯耳,以致到妨碍行动的程度… 但如此,是否能算是自己离“侠者”又近了一步呢? 不可言,不可言… 第117章 齐聚湫阴 与此同时,北方数百里之外。 黎京桂岚邑,天子王宫地下。 铉影阁总舵,最深处的主厅当中。 即便身处在如此隐蔽阴暗、且又是自己地盘的室内,铉影阁主脸上依然戴着一副铜面,盘坐在主座蒲团上。 在他眼前条案上,亮着微弱火光的油灯边,则有许多堆垒起来的竹片、纸条、绢帛等类,每一张都密密写满了天下各国的不同篆隶,俱是最近各地执事、卧底与精英斥候们汇集回来的情报。 阁主神情肃穆,一边似一目十行般的飞速读过每一条情报,另一边手执一杆细毛笔,批示回复,或作出新的安排与部署。 不久,便有一人走来到了主厅内。 “阁主。” 张口是一青葱少女声,正是身为精英斥候之一的子显、抬手抱拳待命,“您找我?” “是,有件事要找你做。” 阁主平静道,“去湫阴,护送姜元夕返回郢郸。” “什么?!” 子显听罢顿时惊疑起来,“她在湫阴…不是安全得很吗?怎的之前不送,偏偏在这个时候要送了?而且苍禹他…” “想知道吗?” 阁主反问道,“若是其他斥候询问,我就不解释了。若是你问,我可以给你指点迷津一番。” “呃…” 子显困惑挠头道,“那还请阁主…说一说吧。” “很简单。” 阁主点头应罢、遂解释起来道,“苍禹虽在铉影阁配合我们做事,但他…是个帝王之才,知道不能完全依赖铉影阁,留在这的时日里,他也在始终盘算着如何反过来利用我们,甚至…如何藏弓烹狗、卸磨杀驴的。” “虽然在我面前,他作为凡人…注定不会成功,但…我可得给他这疑心病一些小教训,才能让他学会暂时乖巧些。” “要教会他…既然心有灭六国的大格局,就不可同时抱着…害盟友的小心思了。” “这带走姜元夕…便是给他的小警告,明白吧?” 阁主笑道,“正好他现在出去亲自领兵打仗了,此事…就当是我们帮苍氏的亲家、江国的王室姜氏,做的个顺水人情吧,呵呵。” “这…好吧。” 子显面色沉重,应下了阁主之言。 “还有,你到湫阴后,会另外见到两人。” 阁主继续道,“范远被通缉后,正往北朝我等方向逃来,在这之前,他会先去一趟湫阴。而榑景明也不久前从邯郑出发,往北向湫阴去。你出发后,便会在湫阴遇到他们。若他们未到,你便在湫阴等他们到。” “届时人齐了你便说,应苍禹的请求,阁主命令,把姜元夕护送回国。如此,姜元夕便会心想听从苍禹的话,而他二人便不会阻拦。” “榑景明、卫尘风或会跟着你,但无所谓,只要范远不阻止即可。” “剑执事与刀执事如今已控制住郢郸朝堂,你把人带到郢郸后,留在那配合他们工作即可。我会时常与郢郸通信的。” 阁主道,“如上,便是这回要交代给你的全部工作,可清楚了吗?” “清楚。” 子显抱拳,俯首以应。 “好。” 阁主点头应道,“那就尽快出发吧。” “是。” 子显再应罢,便退身离开了主厅。 …… 数日过去,转眼,时间进入了八月。 这段时间,大淄发出的对范远的通缉令,很快传遍了天下。 消息传播之快,甚至快过了正逃亡中的范远本人。 正主持着青城防守的墨家六人,从亥山下来到附近小城买酒的仲梅夫与白桐师徒,同样在路上的榑景明,汇聚在湫阴城中的卫尘风与姜元夕,郢郸城中众人,甚至是炎国栎县的范奶奶一家… 几乎除天门山外,所有与他有关之人都听闻了他被通缉的消息。 而这当中,又是除了知情者外,所有人都不相信通缉令上的内容,皆坚定认为范远是被诬陷了。 可他本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如此该是要怎样能证明? 时至八月初三,白露。 宣北,湫阴城。 在逃亡的路上,范远从遇到的贩夫走卒处买到了帷帽与面纱,遮蔽住面庞一路向北,顺利来到湫阴外。将马匹寄存在郊野驿站后,便独自挎包持剑,趁夜施展轻功、翻进了城中。 这回,知道在每个城池该如何寻找铉影阁驻部的他,完全没有再依赖铉影阁,而是径直赶往了姜元夕住处去。 是夜亥时,姜元夕宅。 随着下山后的经历、将轻功越练越熟的范远,此时正与黑暗融为一体,蹲伏在瓦顶的檐角附近,向下探视。 宅邸的小楼已熄灭了所有灯光,安静得似连针落蚊萦之声也能清晰入耳一般。 于是,范远便立即运功施法,查探感知其周围的气息来。 这一运功,范远便立即停了下来,而后站直起身,转了回去… 唰—— 下一刻,同样站在瓦顶上、且就在适才范远身后的,一身白衣、披发随风飘舞、面庞白净俊俏、眉眼英武的卫尘风,已手执长剑,抵在了范远喉边。 “别动。” 卫尘风严肃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卫兄,是我,范远。” 范远说着没有丝毫犹疑,取下帷帽、揭下面纱,露出了自己束发扎髻的寻常真容来。 “范兄?抱歉。” 卫尘风见状立即收剑回鞘,“下楼进屋去说吧,今夜月光偏亮,这里还是有些显眼。” 范远疑问:“这…不会吵醒姜姑娘吗?” 卫尘风曰:“近来你的通缉令已传到此城了,而你如今直接过来,我也料想…你定是带着许多重要的话来的。那干脆叫醒她来一并说了便好。” “这…好吧。” …… 未久,主屋厅堂内。 一支长烛点起了微弱的灯光,堂内,范远、卫尘风、姜元夕三人盘膝围坐,毫无阔别重逢之喜悦,各个皆是神情凝重。 卫尘风本是第一时间欲先向范兄解释“银铃姑娘”的去向,然却被范远一听便打断了,直接告诉了二人如今正在宣南亥山中隐居、拜仲梅夫老将军为师的白桐的情况。 二人闻罢恍然、各自目光中稍显刹那欣慰,随即不再谈及此事,而是问起了范远有关通缉令的事来。 尤其姜元夕,则最是关心一个月前那场“郢郸兵变”的详情始末。 毕竟卫尘风曾在江国遇到范远,能证明范远的确去了郢郸。 而尽管范远曾有言,此城有铉影阁精英斥候在时刻暗中监视与保护着他们,但他们也从未现身出来与卫姜二人解释。 此时也得知了卫兄已从姜姑娘处知晓了“铉影阁”存在的范远,思前想后,看到眼前两人皆知铉影阁之事、也都不喜欢战争,便也口无遮拦,直接与二人一五一十坦白了所有真相。 从苍禹失踪后很快便被铉影阁找到而进入其中,讲到了自己背负了谋杀杨郜的罪名、被迫逃亡。 讲明出了铉影阁正配合炎国,故意挑动天下大乱,制造混战、削弱六国国力,意图一统天下的当今大计。 唯独是仍未提及自己与铉影阁的联系,即父母是两位执事的身份而已。 一番话下来,听得卫姜二人神情是沉重不已… 本就足够厌恶政治与战争了的二人,如今听罢范远的这番解释,又将炎王请贤书、风氏夜袭、寅城伏击、墨家巨子离位、禽阳会盟、郢郸兵变、风於邑血案、邘意政变称王、自己被通缉…等等大事皆串联到了一起时,便很快理解明白,于是,皆不出范远所料的表露出了对铉影阁的极度痛斥与厌恶。 尤其卫尘风,在从范兄口中听到铉影阁斥候用“侠义”来粉饰他们推动战争的行为时,更是出离愤怒、几乎咬牙切齿。 姜元夕则是记挂起在郢郸被控制的家人们以及失踪的兄长,神情更是担忧无比,再没办法继续过平静的小城生活了。 “所以,二位。” 范远接着说道,“我范云风还想继续如卫兄般,真正的去行侠仗义。既然铉影阁并没有在这么做,甚至与之相反,那我也就决定不再与他们同行了。我不打算再听从铉影阁的任何安排,不再配合他们的任何行动,甚至,我也不想再需要他们的任何保护了。” “如此是好,可是…” 卫尘风道,“按范兄曾说,仅是此城,便仍有许多斥候在监视保护,那我们…要带姜姑娘离开吗?若要离开,那七国混战已经开始,我们能去到何处?天下何处没有铉影阁手眼势力?莫非是隐居深山?天门山么,虽然我是想去…” “这,唉…” 提到天门山,范远不禁叹出了一声。 “范兄为何叹气?” 卫尘风疑问道,“莫非天门山也…” “不,那倒不至于。” 范远解释道,“我是在叹,这半年来…不知觉间蒙受铉影阁许多引导与蛊惑,行走江湖,已犯两戒。天门山,我是没资格再回去了。” “这从何说起?” 卫尘风不禁又问,“范兄是犯了哪两戒?” “杀生,淫邪。” 范远叹道,“我在郢郸…为找杨郜,进了艳红楼,被许多艳媚娘子簇拥,推搡来去,已是破了淫邪戒。而后策动他去兵变,又犯了杀生戒。我,唉…” “这算什么呢!” 卫尘风听罢不禁扑哧一笑,顿时十分豁达的拍起了范兄的肩道,“若戒律要到这个程度,那天下道家可早就招不到门徒了!更何谈还会出现一个未国呢。范兄放心,你心中所想并非是杀生与淫邪,而尽管你当时不知是两位执事诈你,也只想是去设法帮江王脱困、助杨郜救国,哪能算得破什么戒!” “是吗?也许吧…” 虽听了卫兄的这番劝解,范远却仍是满面沉重。 “二位。” 此时一旁的姜元夕开口了道,“我想,还是不必送我到哪去,就让我留在此地吧。” 见到二人疑惑,姜元夕便开始解释。 “范道长所说,是要走自己的道,而并非与铉影阁敌对。” 姜元夕道,“那自然也就不必…事事与铉影阁对着干嘛。如果他们的确是想保我安生,那又何必…多跑这一趟呢?” 范卫二人闻罢,对视一眼,未再多言。 倘若姜姑娘自己不想离开,那他们便是最好也不要强迫吧。 …… 周详长谈完毕后,范远在卫姜二人邀请下,选择了留在这间宅邸内过夜。休息一晚后,再出发去寻找姜夷录。 次日,八月初四,上午。 喀喀喀—— 当范、卫、姜还在厅堂里时,却忽然听得院外门前一阵响动,是有人从门外用钥匙开着锁、准备要开门进来! 三人顿觉不妙,范远与卫尘风也当即抄起各自长剑… 随后,只见门闩抬起,吱呀一声,院门从外边打开,走进来了两个人影。范远定睛一看,竟是都清楚认得: 站左边手持钥匙的,是那个身高七尺、穿着朴素寻常,一脸白净光滑,鼻挺如削、肤嫩若水,扎着小球髻、眉眼英媚交织的少女… 阴阳家弟子,子显! 而右边的,则一身天青色道袍,头戴道巾、腰挎红玉玦、长剑与箭袋,背负一杆玉腰长弓… 天门山大弟子,范远的师兄,榑景明! “师兄!” “榑道长?!” 三人见状,惊愣片刻,便见并不认得子显的卫姜二人是在原地讶异住,范远则站起了身来。 “师弟,好久不见。” 子显转过身关门,榑景明则微笑着应道,“我在邯郑听到郢郸兵变和风於邑出大事的消息后,就启程往湫阴赶回来了,路上还听说你被宣国通缉了…但还好,我遇上了子显姑娘,你的事…我都听她说了。” “我的事?” 此时,范远转看向一旁的子显姑娘去,上回见面已经是在寅城,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她能知道些什么事了。 而深思一阵,范远才顿然想起听石执事说过、她早已加入了铉影阁。 既如此,那么她有钥匙进门也就不奇怪了。 也就是说眼前,便是又有铉影阁势力来找到他们了。 一想到此处,范远顿时是又凝眉蹙目起来。 “介绍一下!公主,卫大侠!” 子显则在转过身后,先朝着屋里的两人微笑作揖示意道,“在下,启国人士,阴阳家弟子,前瑶光楼杀手,现铉影阁斥候,姓子名显!” 卫姜二人见状点头,便也站起转身,作揖回礼。 “子显姑娘。” 范远此时神情凝重、语气中充满防备,“你来这做什么?” “哈!范道长,不必如此紧张。” 子显则是走上前,似十分熟络般、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直接抬手拍了拍范远的肩、搭在上边笑道,“我来…当然是带着铉影阁的意思来了,而且,你也不必排斥,此事与你关系不大,更不会是再安排你做什么事了。” 范远越听着,越是眉头锁紧… 第118章 分头行事 “公主!” 子显说罢,转头直接看向了姜元夕去,当着五人齐聚之时、直接开口道,“应苍禹殿下之请求,我奉阁主之命令前来,护送你离开湫阴,返回江都郢郸!” “什么?!” “怎么偏在这时候…” 此时,在场范、卫、姜三人顿时是皆瞠目结舌,与子显前几日在阁主面前听到命令时是同一反应。 而早有阁主叮嘱,此刻的子显,应对起来便是也得心应手了。 “早料到你等是这般反应。” 子显把手伸下、盘抱膛前,向三人解释道,“本来呢,郢郸兵变之后,就可以送你回郢郸了。等到战争爆发,更是可以把你兄长也送回去,一家团聚,毕竟湫阴对铉影阁没什么价值,还额外分出人手在此保护你们,也实在没必要,你等说,对吧?” 说罢,子显转看向身边的范道长去,扬颊轻嗤。 范远则盯着子显姑娘,眼中仍警惕十分。 “而且现在炎国已经下场,苍禹便离开铉影阁,去亲自领兵打仗了,只是并未公开现身而已。” 子显转过头去,同样是料到了卫姜二人会从范远处得知许多情报、便直接继续解释说道,“他在前线生死拼杀,还有你父王在郢郸,你失踪的兄长,他们都始终记挂着你、担忧着你的安全,你总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意吧?试想,若苍禹总是分心,那万一在哪场战役时出事了,该如何是好?” “这!” 而此时,已经对铉影阁怀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了的范远,顿时从子显姑娘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 铉影阁这一手,是要既节省人手,又继续保持对姜元夕、郢郸朝堂继而整个战争形势的控制!而苍禹与姜元夕两情相悦、又有婚约,如此,是否真是苍禹请求便不再重要,只要借他名号明推暗迫,便可使姜元夕自己改变主意,产生回国的想法! 而范、卫、榑三人,又都不是能强迫姜元夕留下的、或能与铉影阁对抗的角色,只有遵从其愿… 如此,便是又被铉影阁摆了一道! “子显姑娘!” 不等姜元夕姑娘及其余众反应,范远便立即严肃说道,“这不是王子禹意思吧!” “你觉得呢,范道长?” 子显应声再转看向范道长,只盘手微笑着而已。 如此,便直接说得范远是哑口无言,更令另外的榑、卫二人是不知所措。 “行吧,我明白了,子显姑娘。” 片刻,姜元夕果然一脸忧心忡忡的开口道,“那么…就麻烦你了,我们…这就启程往郢郸去吧。” 子显转头回来,一脸微笑的点头应下。 “姜姑娘…” 范、榑、卫三人见状,更是皆已无能为力… “卫大侠。” 于是,便见姜元夕最先看向了身边的卫大侠去道,“多谢你从一开始,到这三个多月来…所做的一切了。我与银铃能结束受苦受难和流浪的日子,在湫阴安身,能让银铃去做她想要做的事,这一切…都多亏了你的鼎力相助。姜元夕在此,谢过卫大侠了。” “这,姜姑娘,不必如此…” 说罢,姜元夕以一介公主之身、直接向眼前的两国通缉犯躬身敬拜了一道,而卫尘风见状,则是连忙上前想将其搀起、却又不敢触到姜姑娘… 接着,姜元夕转身,看向了门边的范榑二位道长去。 “还有二位道长,也多谢你们了。” 姜元夕同样作揖以谢,“若非有你们与铉影阁,可能我们五月份便被新梁郤氏发现了。而且也多亏了你们,能让银铃重新与人沟通。姜元夕在此,也谢过二位道长。” “哪里,姜姑娘言重。” 范榑见状,便也作揖回礼。 “对了,口诀既已留下,姜姑娘也可以学会呀。” 榑景明则在此时突然挠头玩笑说道,“莫非姜姑娘没有学会吗?” “这…” 姜元夕则无奈一笑,“可能我…没那个天资与慧根,不是修行这方面的料吧,同样的文字,银铃她很快能读懂,我便总是领悟不得。” “好吧…” 然而,正在此时,却见卫尘风突然抬手伸出剑指,片刻,便听得他的话语声响起在了范、榑、子三人耳内—— “不过我可是学会这招了,诸位。” 卫尘风微笑传音道,“我也得多谢二位道长留下的口诀了,哈哈。” 范榑闻罢,便是一道欣喜浅笑,而子显则瞪大两眼,顿时也对这一招及其口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么,就请诸位稍等,我到房间去收拾行李吧。” “嗯。” 随即,姜元夕告别众人,转身离开了厅堂。 …… 当姜元夕离开后,范、榑、卫当即不约而同皆看向了子显去,与范远一样,榑、卫二人很快便也思考出了端倪所在。 子显则盘手抱膛,微笑直面着眼前三个比他高大许多的男子,毫不紧张。 “师兄,卫兄。” 于是此刻,便见范远也抬手伸起剑指,向两人传音道,“自从杨郜被杀、我被通缉后,我实在很难再相信铉影阁会真心帮助炎国以外的他国势力,不过眼前形势,其实还有转机。” “如何?” “怎么说?” 榑、卫二人闻罢,纷纷传音询问。 而子显见到三人各皆抬伸起剑指的同时又在不停对视,便立即明白了是三个都在用那“传音入密之术”在排斥自己的交流着,于是也忍俊不禁,抬手十指交并的抱到小球髻下,静静看着他三人私下沟通。 “眼下,我是打算离开湫阴后,往北去寻找姜夷录的,一直找到铉影阁总舵去为止,总能找到。” 范远于是传音道,“而师兄和卫兄,可以分头协助我或是随同护送公主,我看这样,他们总不至于要对公主做些什么的,毕竟铉影阁…” “噢,忘了说了!” 正此刻,子显却突然开口打破平静、引得三人皆看了过来,“阁主还有命令,由我护送公主回郢郸的路上,谁跟随都可以,唯独范道长不行哈!范道长若要来,我可得拦着的。毕竟范道长你态度都这样明显了,那总不能妨碍我们做事,是吧。” “这…” “子显姑娘,你听到了?” 三人听罢皆大惊失色,皆以为范远不慎也传音到了她耳内… “听到啥?” 子显见状,顿时便故作姿态道,“噢,你们在传音吗?可笑,我怎可能听到!” 话音落罢,三人便皆先后神情凝重了起来。 “我去一同护送公主吧。” 不久,便见卫尘风最先打破尴尬的沉默、直接开口了说道,“范道长去郢郸前,我曾往来过多趟,还是比较熟那边的。” “嗯,那我去找姜夷录。” 范远也接着开口道罢,便随众人一道看向了师兄去,“师兄,你呢?” “我…” 此时,榑景明则在三人的注视中,抬手抚颔、陷入了犹豫。 “师兄,随我一道吧。” 见师兄犹豫,范远便也不顾子显姑娘还在场、直接开口道,“毕竟我要去的可是铉影阁总舵,孤军深入,总归不好。” “哈哈…” 见范道长模样,子显便又扑哧一笑。 “行。” 榑景明于是看向师弟,点头应了下来。 …… 不久,姜元夕便收拾好了行李出来,四人向其讲述了适才讨论的结果后,便见其也点头认同。 随后,众人便在小宅前告别,而后分头离开。 范榑师兄弟二人出城往北,径直向黎京桂岚邑去,并沿途努力寻找江国王子姜夷录;子显与卫尘风则护送姜元夕出城往南,所向者是江都郢郸方向,要护送她归乡。 短短的相距一刻,很快便又迎来别离。 接下来数日内,黎朝除王畿外的七国已全部陷入了战火。 只唯独不知黎天子、或说是太师白真,为何按兵不动,究竟这回在筹谋些什么,是否是暗中有些什么动作… 大局观下的天下形势,如今是分为三个大战场: 第一大战场,是乐、未两军在宣西平原的攻宣之战。 西域乐国,或说是如今已由邘意做主了的寅国,分两路大军,一路从东面正道推进,一路从北边通过炎国为他们打开的两处关口、绕过商泽大湖,南下攻入了宣境。 而未国则有修仙军正道北上,三方夹击,挺入宣西平原三十城。 在左司马申正则的援军到来前,在青城的六名墨家弟子,全然不知他们需负责三十城的防御,而只有在加固青城一处。而朝向他们来的东路军,又不将贫瘠荒凉的青城当成战略目标… 这便导致了,由墨家弟子六人组织建立的防御处毫无战事,而其余二十九城,则南、北、西三向纷纷陷落。 短短数日,便丢了十城。 当中,北路邘意亲兵攻下四城,东路寅军攻下四城,而南路未国修仙军攻下了两城。 陷城军情经探马传到青城,才令墨家弟子六人是大惊失色,然而在传来的情报中,却也同时带有好消息—— 此前经寅城伏击后逃入宣国的四十九位师弟妹们,听闻邘意称王,便已纷纷在宣西各城现身,仗义自荐、协助守城,同样带去了他们先进的守城术与许多战争工程技术。 于是,主掌青城的屈杉便也将除妹妹芈筠外的另外四名师弟派出,分头往南北、支援师弟妹们去… 而与此同时,宣国中部。 带着五万步骑与战车大军的左司马申正则在行军中途时,在亥山以北一带,遇到了仲兄的徒弟白桐姑娘。 虽仍未医好伤喉、只能以传音入密之术交流,然白桐则称,正是师父派她下山、来协助申大人的。 申正则及军中众人闻罢,得知仲司马仍有心救国,顿时是士气大涨、加快行军…然白桐不善兵法,唯有一身武艺,于是即便进了申正则军中,也只得当其随身护卫而已。 第二大战场,是东北边的炎、渊战场。 在炎东、渊北一带交界地,“斧将军”在风於邑血案一结束后便开始屯兵,到七月下旬邘意称王消息传到时,便已在五处关口集结了超过十万的大军。而在接到消息的第一瞬间,他便率领大军,以“剿灭瑶光楼余党”为借口,正式过五关南征,进入了渊国! 渊北一带的防御,因风听雨与斧将军在血案落幕的谈判,被风氏设计几乎全部放开,不做抵抗,以致几乎完全失效。 十万炎军摧枯拉朽的南下,当天便占领了风於邑,比邘意更快且更迅猛得多的吞并着渊国地盘。其余城邑虽几乎尽皆望风而降,然陷城失地的消息被风氏与铉影阁联合封锁,加之失势后的郤泰在朝中不断被反对与打压… 此时渊国,已连还击也做不到! 第三大战场,便是启、江两军在宣东南,直取大淄而去的攻宣之战了。 在宣军充足的准备下,启、江两军面临的是最剧烈的前线拉锯与搏杀,原野之上,血流漂杵,死伤甚重… 子、卫、姜三人所需穿过的,不巧正是这片地带… 范榑二人则一路向北,飞驰在暂未受到战火波及的宣北及与王畿交界一带,直奔向黎京桂岚邑去。 然随着宣国四面受敌,即便未被烽烟铁蹄所涉之地,也同样在大举征兵、征粮,运往前线,再派兵平定应乱世而滋生的匪患…县尹官员们早已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也就无暇顾及通缉令之事了。 然而,从未见过姜夷录的范榑两人,即便遇到其实也认不出来,是故,便也同样无法达成他们自己的目标。 或者说,两人其实心照不宣,自己的目标还是铉影阁才对… 言而总之,一切皆如铉影阁所预料及安排的一样,天下大乱,随着邘意的起始、以宣国为中心而爆发了。 并且,比十九年前还更严重。 …… 又几日过去后,时至八月初八。 身骑两匹炎北乌鬃高头大马的范榑师兄弟二人,已结伴同行、快马飞驰,进入到了王畿境内,来到了黎京桂岚邑近郊。 而在这片地带,那片据有着四国模糊边界的庞大密林当中。 却也同样有一人,是孑然孤独一身,衣衫破烂、撑拄拐棍,走来到密林边界,即将进入黎京… 第119章 身不由己 密林当中,一处空地前。 一名佝偻着身子、披头散发,浑身脏污、衣衫破烂,撑拄着木棍似流浪汉般,然看着脸却年纪并不像是很大的青年男子,一瘸一拐走进了空地处。 空地中心有座树桩,那凹陷的坑中积蓄了滩露水,在正午阳光下散发着萤晖。 男子一见,登时激动兴奋得两眼瞪大,扔下拐棍便冲了上去… 扑通一声跪倒在树桩前,男子连忙用手舀水,先接连饮了四五口,接着用沾湿的双手洗脸、梳发… 就在男子沉浸其中之时,面前树影之中,却有几道人影缓缓走了出来。男子很快也警觉的抬起了头来。 眼前来者,是有两男一女共三人。 位左者,是个肩宽体壮、魁梧雄伟,高大健硕到举世罕见,双肋如翼、整个人似堵墙般厚重,穿着身几乎要被挤破的乌青色布衫、腰配一杆大刀,面目凶厉的高壮男子。 正是铉影阁安插在黎太师白真麾下的卧底之一,薛氏遗孤,薛珞。 位右者则截然相反,是个身形高挑纤细、肤白貌美,虽一身斥候黑衣,然那脸孔仍是朱唇粉面,整个体态是一副风姿绰约的艳绝女子。腰间一副双剑,神情同样十分严厉。 这位则是前瑶光楼“总店东”,目前也同样成了铉影阁在白真处卧底之一的张若卿。 而位于两人当中、从其身后款步走出的,则是个一身雪白长袍、洁净如洗,腰间挂剑佩玉,头戴高冠,面庞英俊、洁净无须,气度非凡,双目神采奕奕,看着三十来岁左右的青年男子—— 正是黎朝太师,白真! “辛苦了,王子殿下。” 三人走到树桩前数步外停下,白真背着两手在身后、平静的开口道,“虽然本太师实在看不惯尔等诸侯逆臣的许多举措,然却也不得不承认,尔等的国力,早已凌驾王室之上。那即便天子尚在,便是也不得不叫一声王子了,呵呵。” “你…” 树桩前的流浪汉闻罢、定睛一看眼前人,而后缓缓站起了身来,“你是黎太师白真?” “呵,莫非当今天下,还有第二个太师?” 白真微笑答曰,“王子殿下费尽周折由大淄逃出,不回郢郸,却是往北而来。还以为你要回孟阳继续做炎国质子呢,结果居然是朝桂岚邑来。既如此,那本太师不出来亲自恭候迎接、请王子殿下到我太师府上坐一坐,接风洗尘,可就实在‘失礼’,说不过去了呢。” 明明是五百年前的黎朝在统一后,首度废除了许多荒蛮习俗、提倡推广了《黎礼》。 如今却由黎室太师说出此言,只可说是无比讽刺的自嘲。 “呵…” 流浪汉嗤笑着,缓缓站直了身子,直视向眼前三人去。 轻易挺直的身板,神态的瞬间转变,俱一下暴露出了他其实并未有任何疲乏、流浪汉外表也皆是伪装的真相… 此人,正是江国王子,姜夷录! “太师,我到这边来,可不是来找你的。” 姜夷录冷漠应曰,“我听说…有人会来接我,但没想到却是你抢先了一步,不过,我对太师府…并没什么兴趣,你走吧。” “哇!” 白真故作惊叹道,“王子殿下!您不妨瞧瞧这两位,本太师的意思,像是来征询王子殿下意见的吗?一定要直说的话,那本太师是来直接抓你回去的呀!王子殿下快三十岁的人了,这还看不懂吗?” “这样嘛?” 姜夷录听罢,登时眼神轻蔑的瞥向白真去、盘手抱胸道,“照这么说,太师是想要活着的我吧?可我若是死了,尤其还是死在王畿,该会如何呢?” “哈哈哈!” 白真大笑道,“是吗!王子殿下,那就快动手吧!” “你当真无所谓?莫非连我尸首,也对你有用?” 姜夷录说着,从自己破烂的衣衫间摸出了杆不知藏在何处的干净匕首,执拿在手中,缓缓移上到脖颈附近… “说实话,这等关头说无所谓都是假的。” 白真遂也盘手抱胸、轻嗤一声平静答曰,“不过,王子殿下这等招数,可唬不住本太师!本太师就赌你…根本没有这个胆子动手!即便你真有胆识敢动,那这两位,也能在十步开外阻止你。王子殿下敢赌的话,不妨就试试吧?” “白真,你…” 姜夷录顿时眉头怒蹙,边紧盯着眼前三人、边开始缓步后退,手中匕首愈发攥紧。 薛珞与张若卿见状,便也同时迈步、慢慢靠近了上前… 然就在这时: “太师、姜公子且慢!——” 只听姜夷录身后林中一句高声,下一刻,便是两道人影嗖嗖窜出,落出到了空地上、姜夷录的身旁… 这一幕,见得薛珞与张若卿也是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而来者二人皆腰佩长剑,乃是一个天青色道袍、戴道巾、背负玉腰长弓的道士,一个面系黑纱、衣装朴素的青年。 正是天门山道士“榑景明”与宣国通缉犯“范远”! 站到姜公子眼前,范远揭下了面纱。 姜夷录转头、并不认得两人,白真、薛珞与张若卿则是一眼认出,各皆瞬间神情凝重… 而范榑二人则适才在不远处听到,已知晓了眼前这个“流浪汉”般的人正是江国公主姜元夕的兄长、江国王子——姜夷录。 白太师则是既听到了他的自我介绍,也认得出他极明显的相貌与穿着。 至于薛张二人,范榑师兄弟虽皆曾见过,然都是只有一两回、至今已过去了数月,加上之前见到时的装扮也并不相同… 是故,即便是“熟人”,范榑竟也并未认出,皆以为只是白太师手下。 “两位…是曾在寅城有过一面之缘,炎国天门山下来的小道士吧?” 此时白真显然是对竹林报信过的榑景明、尤其是他那杆精美长弓印象稍更深刻,便开口说道,“范道长,穿成这样一副寻常打扮,想来也是不引人注目、方便逃脱通缉,是吧!” “太师好眼力!” 范远直视着太师说罢,便与身旁的师兄同时抬手、抱拳一敬,“天门山弟子,榑景明,范远,见过太师!” “哈哈!” 白真则抬手抚颔、嗤笑答罢,“两位小道长之前在寅城现身,还以为真是出来找苍禹的同时、听一听讲学会的呢,结果…真是令本太师没想到!尔炎国这手棋,出得可真是妙绝。范道长,居然能单枪匹马、做出这样些大事。榑道长也是,如此稀罕姓氏,想不到竟真与启国榑大元帅有亲缘,还是大侄!” 话虽如此,然榑景明前往启都是一路孤身、见到叔父时也排开了所有外人,即便住在叔父府上,也极少抛头露面… 这层关系,按理最多是只有铉影阁势力有可能知晓的,太师又是如何得知的? 只可说此言一出,便简单直接展露了他情报网的强大! “太师谬赞!既然如此熟悉,就莫寒暄了。” 范远神情严肃,面对如此高身份之人也毫无半分怯色道,“姜公子,是江国王子!如今七国混战已经开始,即便他在往北逃,江都郢郸才是他该回去的地方!太师府,就不必做客一趟了!” “是吗?” 白真反问道,“他自己都一路逃往北来,你以为他想回郢郸么?你不妨先回头问问他本人的意见呗,若不然,你二位不也是来把他强行带走的,又与本太师装些什么呢?” “姜公子!” 范榑闻罢,当即皆转回头去看向姜夷录… “二位道长,久闻大名。” 姜夷录则平静应道,“若二位来是愿意遵循我意见的话,那便直说了,我是到桂岚邑来找铉影阁的,郢郸…暂时不便回去。若不然,那再多说也是无益。” 此时的姜夷录清楚眼前众人皆已知晓铉影阁之存在,于是便也口无遮拦了。 “姜公子,不回郢郸可以,但也不必去铉影阁。” 范远于是劝道,“事到如今,铉影阁已再无法给姜公子提供任何帮助了。姜公子需要从中获得的,我两位皆可提供!而相反,若姜公子再牵扯进去,只会是比当两国质子时还更煎熬之处境!尤其若让铉影阁再把姜公子控制到,江国必灭!贫道绝非危言耸听!” “两位这话是…” 尚不知范远已决心从铉影阁大计中脱离的姜夷录,还以为他与之有深切联系、遂听得是一脸迷惑。 “去到天下任何一处皆可,但万勿再去铉影阁。” 榑景明此时也劝了句。 “我…” 面对两位道长的劝进,姜夷录顿时犹豫了起来… “好了!我听够了!” 终于,数步开外的太师白真失去了耐心、催促说道,“时间宝贵,你两个直接上,解决两个小道,带走姜夷录!” “是!” 此言一出,瞬间惊醒范榑师兄弟、转回身面对三人,而薛、张二人则应过声后,纷纷拔出了腰间刀剑。 范远也唰一声拔剑出鞘、站到最前,而早与师弟默契配合多年的榑景明则默默退步,取下长弓、搭上箭矢。 双方是剑拔弩张,皆神情警惕万分,气氛也顿时无比紧张、交兵一触即发… “动手!” 白真再度严厉催促,而话音方才落毕一瞬,便见薛、张二人竟也不顾“投鼠忌器”,直接脚下一点,一个举刀高劈下来、另一个持剑突刺,皆冲向了范远去—— “来吧!” 范远则运足内力、眉目严肃,持剑以一对二! …… 只见在这一刻,范远爆发出了他下山以来从未有过的神态与实力,在薛、张二人尚未到眼前的瞬间,他手中道剑上便萦满了几乎令周围光影也模糊的浓郁灵力,随后… 锵! 躲闪过张若卿的剑刺,范远从两人当中穿梭过去、一剑劈往薛珞背后,被薛珞及时反应,转回过身挥刀抵挡了住。 紧接着,张若卿也转回过身,两人同时对范远发起了繁密无间的刀剑攻势! 范远则是反应与动作皆迅敏无比,躲过张若卿双剑的每一斩、刺、挥劈等招数,只与体型健硕、内力气息也更深厚许多的薛珞交手。 而与此同时,已退到了数丈开外、几乎到了林中的榑景明则也盯准了不断变换着位置的三人,随后松弦放矢,只瞄准着薛、张二人射,为师弟打掩护,每一箭都不至于会命中他。 锵锵锵… 这二对二之间,刀、剑、弓箭的繁密交兵,顿时看呆了手上毫无功夫的白真与姜夷录。 此间,这两人只有是面带惊恐,只想退避到不会被波及之处。 过不久,张若卿见范远压根不对自己出招、又能躲过自己的每一剑,而身后还有榑景明不断放箭骚扰,一气之下,便直接放弃了攻击范远,转过身冲向了榑景明去—— 然榑景明一见状,却是也毫不畏惧,在张若卿才动身的第一步,便施展轻功、一跃而上到了树冠顶部,轻盈落定。 这一幕,登时是又看愣了白、姜二人! 然张若卿轻功也同样不弱,抬脚踏到树干、两三步即追到树上后,一转头,榑景明竟已转移到了数丈开外的另一株树上,而后又是一箭射来: 锵! 张若卿动身挥剑,要躲避或是击开榑景明的箭矢并不难,难却是在实在追不上他,只有眼睁睁看着他围绕着空地周围的一圈树、在冠丛顶上来回窜跳,快到甚至能来得及捡回自己射出的箭矢,再次使用! 而地面上,在张若卿抽身后,范远与薛珞的刀剑交并便逐渐占回了上风,开始打得薛珞节节退避… 体型过于健硕的薛珞,与范远比拼近身刀剑实在是吃了大亏,即便招式敏捷不落于他,却也很快失去主攻之机,每一招都只有是在不断的闪转腾挪中、还要兼顾抵挡范远繁密复杂的剑招进击… 一旁的太师白真,却也在不断的抬头低头间,从中看出了双方的战况。 “啧…” 于是,便见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穿过眼前正交手着的范、薛二人,目露凶光、神态警肃,直视向了数丈外的姜夷录去。 唰—— 此刻,只见白真竟也拔出了腰间长剑来,从旁绕道,缓步走了过去! 第120章 林中争鸣 白真这一拔剑起步,便立即是吸引到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尚与薛珞、张若卿在交手着的范榑师兄弟二人,看到太师拔剑,还以为他也藏有一身功夫。 即便没有,那杆宝贵的太师长剑,也绝对能敌得过姜公子手里那柄短匕。 师兄弟二人如此注视着间,不禁在与眼前敌人的战斗中分了心神… 而姜夷录见状、则更是惊恐,心中还牵挂着亲人、宗族与国家的他,心中所想是完全被太师料准——根本不敢动手自尽。 此时见到太师拔剑缓缓走来,自己也只得缓缓后退,拉开距离。 终于,就在这时: “啊!” 只见那原本不断在树上跳跃来去、转移着位置的榑景明,由于一瞬的分心,竟是突然一脚踩空、紧急平衡后,被张若卿追上到了眼前! 锵! 张若卿先是劈出一剑、被榑景明以玉腰弓体挡住后,紧接着便是砰地一声,趁隙一脚踹出,直接踢在了他的胸膛位置… 榑景明顿时从丈余高的树冠丛上跌落,重重砸在地上! 下一刻,张若卿轻盈落地,再一脚将玉腰长弓踢到远处后,直接跪压在榑景明的脊背上、伸剑搭在他颈边,将他彻底制住。 “师兄!” 范远见状大惊之余,同样分了心,在躲过薛珞一记直劈后、未及迅速补上下一剑,被薛珞抓住机会,抬起粗壮如圆木般的左臂厚肘,咚的一声,便是直接猛击在了其背部! 这一击,直接打得范远两眼瞪圆、布满血丝,青筋凸起、喉腔呛血,几乎是要到了从外伤到内伤的程度… 紧接着,薛珞顺势左手扑去、擒住范远脖颈,将他直接按在了木桩边上,再连踹几脚,逼得他不由跪下,手中剑也当啷一声掉地。 同样,范远也已被制住! 师兄弟皆只刹那间的分神,战况便瞬间逆转,胜负已分! “哈哈哈…” 白真见状,顿时唰的一声收剑回鞘、止步在了原地,抬手大笑道,“看来,已用不着本太师再涉险了。姜夷录,你现在看清眼下形势了吧?” 姜夷录听罢,顿时眉头锁紧。 “你不想…两个炎国道士,因你而丧命吧?” 白真盘手抱胸笑道,“乖乖随本太师回府吧!否则,炎国和铉影阁可就有足够正当的理由杀你,直至灭你江国了!” 听到太师这话,本打算反驳占回上风的姜夷录、突然间便听到了范道长传音入密过来,独响起在了他耳内的话语声: “姜公子,别说!装作不知道!” 遂是,姜夷录便深吸一口气,咽回了本来已到嘴边的话语。 然此时,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比警惕的盯着太师,随着他的踏前而退后,始终保持着距离。 “太师!” 此时被按在树桩边的范远开口了道,“你究竟抓姜公子回去做什么!七国混战已经开始,姜公子做不了什么了!” “范道长这话可不对。” 白真闻罢,转头俯视向范远去、解释说道,“这种身份的角色,任何时候都有大用处。留他在我府上‘暂住’,将来当作控制江国和炎国的筹码,岂不比让他独自危险的到处流浪要好得多么?” 控制江国尚能理解,炎国又是… 范榑师兄弟尚未完全理解之际,想起姜元夕与苍禹的关系,便是又明白了。 “太师如此言语,岂不前后矛盾么?” 范远不屈道,“太师既知姜公子是铉影阁与炎国贵客,还要将他抓到府上,岂不怕铉影阁势力神通广大,潜入府中将其救出,使太师功亏一篑么?莫非太师要伤姜公子分毫,铉影阁、炎国甚至江国就不报复太师么?” 只此片刻,他的思路倒是转得飞快。 “哟,你这小道倒是挺会说的。难怪说得动杨郜那个废物,敢做出‘兵变’这等大事呢,哈哈!” 白真嗤笑罢,唰的一声拔剑出鞘、指向了范远去,神情顿转严肃、厉声呵斥道,“铉影阁若要来救,大可与本太师府上高手过一过招!至于报复,呵呵…你两个小道是有所不知,依当今天下形势,是早已没有能救黎王室的任何其它方法了!即便是将他抓他或是杀你二人这等下流手段,本太师也不得不选!总之,这姜夷录,本太师是要定了!” “这…” 范、榑、姜三人闻罢,皆是不知如何回应。 “哼。” 随即,白真再度收剑回鞘、转看向了数丈外的姜夷录去,目光变得是更为肃穆凝重,甚至隐隐透出了些阴戾决绝之意… 然而,就在这时: “不!白太师,你还有得选!——” 正在现场六人局势几近僵持住了之时,不远处的密林中,竟是顺势传来了第七人的声音! 而这个声音,竟连六人都同时感到无比熟悉… 随后嗖的一声,一道人影从树丛中飞窜出来,也轻盈落下到了空地中,站在姜夷录身前、与白真相对而立。 范远见不到此人、姜夷录只能见其背影,然薛珞、榑景明、白真与张若卿则是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榑景明,在见到此人时,更是惊得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 …… 正午阳光之下,只见来者是身形高大、肩宽体壮,须发乌青,两缕龙须自额顶飘然垂下、随风而动,剑眉星目,细碎的胡茬在嘴边围有一圈,看着三十来岁、也与太师白真是差不多年纪。 一身长氅衣装厚实,前臂、膝部及小腿皆有护具,手持一杆看着比太师佩剑还要精致金贵的锃亮长剑,看起来是绝非凡品。 神态是坚毅沉着,眼中似有浩瀚星辰… “久违了,太师。” 男子一开口,声响更是沉厚稳重如钟鼎龙吟,“在下,法家势派弟子,罗沉,不知太师可还记得?” “罗大哥?!” 范榑闻罢,顿时想起此人来,皆是惊愕万分… 自寅城后过去数月,再未遇到过身份与行踪皆神秘无比的罗大哥,世道转瞬纷乱、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如今却是在王畿遇上了! 然罗大哥出现在此,却又是为何呢? “呵…是你呀。” 白真则是对那静夜秘访印象深刻、记忆犹新,想起此人也与铉影阁有瓜葛,遂是便也不见外了,“当然记得,的确是久违了。不过…罗兄如此言语,莫非是又来劝本太师…加入铉影阁,为炎国效力?” “是,太师好记性。” 罗沉对曰,“太师虽未能在邘意起兵前做出对的选择,但此时迷途知返,还不算晚。” “尔真是锲而不舍呀。” 白真嗤笑一声道,“铉影阁已经手眼通天、枝杈遍满七国,本太师区区一人,能有多大本事,值得如此拉拢?再者,何谓对错?莫非本太师报效孝王知遇之恩,为黎室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挽狂澜于既倒、救亡图存,也是错选?” 当着两个道家弟子之面,只见一名纵横家名师与一名法家势派弟子,在此展开了争鸣! “太师一人,的确对铉影阁与炎国而言作用已经不大。” 罗沉平静回答,“若要坦白了说,那么铉影阁与炎国所要的,其实并非是太师前来辅佐,而是太师…莫再辅佐黎室。至于太师之言对错,便看太师…是如何理解‘黎天下’了。” “若昌氏历代作为黎天子,身处至高之位,分封天下,享尽财权,却只是独占一家,而从不福惠百姓,不设想如何结束苍生流离苦难,反倒是为了王权永固,而反复挑起战争。” “那这样的王室,本就罪恶多端!理当改易推翻!” “而只知晓所谓‘知遇之恩’,同样不顾百万生灵者,便是同样有罪!” 罗沉言之凿凿厉声道,“如此之选,便是错误!” “笑话!” 白真嗤笑对曰,“说黎王室挑起战争,不顾生灵,莫非尔炎国便是圣手洁净?” “此等时节,炎国不也背盟奇袭渊国,不也是在天下各地挑起动乱,最终招致这场混战?” “须知这回,可不是本太师所为!” 遂闻唰的一声,白真再度拔剑指着树桩边的范远、看向罗沉喝道,“须知尔眼前这个被压在树桩上的,可就是个在他国策动兵变、杀人灭口的通缉犯!” “炎国所为,只是一时之需。百年前改革军制,是炎国当今强国之本。” 罗沉曰,“而方今之行,当夜也已同太师言过,炎国受新法之惠,内政清平、国力蒸蒸日上。即便不作乱,也已在持续吸引到天下各国移民迁徙。而作乱,则更是为了将一统六国、使天下太平之时机提前,来将安宁带给万方苍生!” 此刻,范榑师兄弟皆从两人的争执中听了出来,似乎在寅城讲学会结束后,他们也曾见过。 且看样子,应是罗大哥去找过白太师,述说的这套“炎国统一”论。 “虎狼凶蛮,倒是颇会找借口开脱!” 白真再度嗤嘲对曰,“既知天下亟需太平,又何不从一开始便举国来降、臣服黎室?既知法家能强国平乱,何不来黎室变法改制、兴黎室而重收天下?为何尔炎国要称王,要唯独是尔炎国来一统六国江山?莫非我黎室变不了法?呵!说白了,不还是苍氏心生篡逆,与那邘意并无二致,唯独是过程与范围更复杂许多而已。” “太师真要这样论说,那倒是简单了!” 这回则是轮到了罗沉也嗤笑起来,“说白了,黎室它做不到,没这个能力呀!太师饱读经史,岂会不知?炎国称王,是数百年来受各国欺压,在变法强大后的必经之路而已。要说称王,那炎国已是七国最后一个称王了,太师怎可独拿炎国论说呢?” “至于为何法家不选黎室,黎室不能重收天下,那就更不是炎国篡逆了!太师不妨扪心自问,几百年来,黎室分封,何尝不是自己丢掉了祖先之土?” “黎室选了纵横家做太师,又岂是有心变法改制?” “而即便真让黎室变法,真收天下诸子百家贤才聚于桂岚邑,以黎室当今之力,又需枉费多少时年,枉造几百、几千万生灵杀孽,才可重收黎室自己弃置的江山?!” “黎失其鹿,而天下诸侯并其共逐之,唯高才捷足者先得!” 罗沉笑罢也严肃了起来,“明明黎室自选的灭亡之路,这到了最后关头,又在垂死挣扎什么?!” “你!” 白真顿时惊怒蹙目,抬剑指向罗沉去,被说得是哑口无言… 这一轮争鸣,是谓法家胜了纵横家! 而这番大道理,则更是听得范榑师兄弟更是醍醐灌顶,不禁对炎国与铉影阁大计又产生了一些深刻的思考… 师兄弟两人,一个的爹娘是铉影阁执事、正掌控江国于手中,一个的叔父是启国中军大元帅,正领兵入侵宣国。 此时,他们便是皆陷入了踟蹰与犹疑之中… “呵…本太师不是名家弟子,歪理是辩不过你。” 过了一阵,便见白真是嗤笑出来间,嘴上隐约认了输、现实却仍毫不让分,视线转移到了薛、范两人处,伸剑指去道,“不过,你倒是来晚了,罗沉,本太师手上可有人质!尔若是敢来与本太师抢,可得先考虑清楚…这两位的性命!看他二人称呼,想必…与你也是熟人吧?呵呵…” “呵呵…” 然太师才高兴不到片刻,这同样的笑容便转移到了罗沉脸上,“我觉得吧,我来的应该正是时候。太师适才也说了,铉影阁手眼通天,那么如今…不带着足够‘说服’太师的条件来,又如何能与太师讲道理呢?” “什么意思?” 白真疑惑不解间,心中顿时已有不祥预感。 “这么说吧。” 遂是,便见罗沉收剑回鞘、盘手抱胸,直视向了太师去道,“即便这两位控制着人质,以我罗沉的实力,要在他们动手下刀之前将两位小道士救出来,也是易如反掌、信手拈来。更何况…这两位,还并不是太师的人呢。” 此言一出,登时惊到了在场的白、姜、范、榑四人! “好了,二位,时候到了,可以跟太师摊牌了。” 罗沉话音落毕,便见薛珞松开了擒按着范远脖颈的手,张若卿也拿开了剑、从榑景明身上站了起来。 白真见状登时后退,看着薛、张两人,瞬间露出了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而范榑起身后,见到眼下情况,更是疑虑万分。 “正式介绍一下,太师。” 罗沉抬手左右示意道,“这位薛珞,是铉影阁石执事,十几年前,从一开始进你太师府时,就已是铉影阁派去的卧底。” “这位张若卿,虽原来是你太师府派进瑶光楼的卧底,然瑶光楼被我铉影阁所灭,现在也已归铉影阁了。” “太师现在看,可还觉得在下来晚了么?” 第121章 玄阙道法 当各自被薛、张二人松开压制,爬起身后,范榑师兄弟听到罗大哥介绍出二人名字与身份,便是也很快恍然了。 就连这两个他们都曾见过的人,居然也是如此复杂的多重身份。 二人也在此时得知了石执事的姓名,更从“薛氏遗孤”四字便大致猜出了他的出身与相关经历。 至于位处另外两端的王子姜夷录与太师白真,则是已完全目瞪口呆了。 “你、你们两个…” 白真边下意识伸剑指向两人、边同时退后拉开了距离,神态是警肃无比、凝重万分… 薛珞与张若卿则皆看向白真,并未打算要解释什么。 现场形势,转瞬从表面的压制挟持、均势对抗,变成了以六对一。 只是个纵横家大师、而并无半分武功的白真,即便手中有把宝剑,面对如此六人,却也是绝无任何胜算。 如此情况,只见此时已几乎退到了密林中的白真并未有分毫耽搁,只伸手到衽间、取出了枚看不清的小物件来,便直接往地上一掷—— 嘭! 大团的障眼迷烟从地上爆开,瞬间扩散到了方圆丈余之广,将白真完全笼罩在了其中… 待烟雾散去,现场空无一人,白太师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 尽管太师已撤走,然眼前“五个铉影阁人员”尚在,同样没什么武功的姜夷录深知自己也绝对跑不掉,便也根本没打算趁机也跑。 罗沉看向姜夷录、微微一笑,随即与薛珞、张若卿一道,三人目光专注到了范榑二人身上去。 此刻的这师兄弟两个,是如何想的呢? …… “罗大哥。” 只见范远主动看向罗沉,长叹出了声后、便面色沉重的开口道,“好久不见了,只是…” “只是什么?” 罗沉盘手抱胸,微笑试问。 “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也在替铉影阁做这些事了。” 范远遂是再叹一声道罢,转过了目光去。 薛珞、张若卿二人同样盘手抱胸,此刻听得范远这番言语,却是也扑哧一声、忍俊不禁。 范远见状,便再无言语,而是动身走开去将自己的长剑捡起来后,开始环步在空地周围、顺便帮师兄回收散落各处的箭矢。 榑景明见状,便也走去拾起自己的玉腰长弓后,随师弟一道捡起了箭来。 “哈哈…” 随着薛张二人一道笑罢,罗沉于是也目光追随着范远、接着开口了道,“范远!接下来,这两位便要把王子姜夷录带回铉影阁去了,你与你师兄,没什么意见吧?” “我…” 姜夷录闻罢正欲开口,便是又马上欲言又止。 在场其余五人,哪怕是看似有些摇摆的两位道长、如今也都没有正眼看他。姜夷录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于是只安静盘坐了下来、静观以待。 范榑二人皆只摇头,心知根本不可能争得过铉影阁,便也懒得多费口舌了。 “这便好。” 罗沉欣慰笑罢、继续道,“那么…范远,听罢适才我与太师的一番争辩后,现在的你,是如何看待方今天下的七国混战,以及你所知的‘铉影阁大计’的呢?可与罗大哥说一说吗?” “我…没什么想法。” 范远心乱如麻,一边捡着箭,一边即便是听着罗大哥在与自己说话、也并没有停下动作与他对视,而是神情凝重、专注着手头动作。 他能如何想呢? 在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与铉影阁牵扯上关系之前,他的人生是十分简单。 无非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炎国人,在栎县长到六岁,拜入天门山修行十八年,仅此而已。 可时至如今,下山还不到半年,这番经历…却是实在深切的改变了他。 可实在改变了什么,他却又说不上来。 爹娘是铉影阁创派骨干与两大执事,全家是炎国人,自己又确实帮铉影阁做了事,确实引导与策动了郢郸兵变、害得后来王子杨郜被灭口… 而如今,偏是炎国与铉影阁在配合做着这些“大计”,那么…完全推卸不去关系的自己,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唉,就这样吧。 正当范远思考人生之时,罗沉也背过两手去、抬头望天,午阳逐渐被白云掩过,那张面庞上竟也罕有的微蹙了片刻… “呵。” 随后,罗沉轻嗤了声罢,便低下头、看向了范远去。 “无妨。” 罗沉见状微笑道,“出于几番偶遇的‘缘分’,罗大哥可以告诉你们,其实所谓的铉影阁大计,远非‘协助炎国统一’这般简单,如此你两位应该也能想到吧?毕竟苍禹也是今年才失踪,而后被铉影阁找到、随即通过他与炎国建立联系的,那在此之前的十九年,铉影阁在做什么呢?哈哈,总不至于和瑶光楼一样,受雇杀人吧?” 张若卿闻罢,便是又扑哧一笑。 “对呀…” 范远听到这里倒是停下拾箭、站直起身,看向了罗沉去,“那…铉影阁莫非还有什么大计?罗大哥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 罗沉微笑道,“而且,天下混战已经开始,你也已经被通缉,再加上…人又在这时候到了,那么…我想也就是时候可以告诉你了。不过…你与你师兄,你两位接下来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呀,毕竟你们不仅是要听到、得知些什么,你们可是也还要‘大开眼界’的。” “嗯?” 这番话一出,倒是连包括薛、张在内的其余所有人都听得疑虑了。 “张若卿。” 罗沉遂转看向一边去,“你先带姜夷录回去吧,你二人…没有必要听到和见到接下来的事。” “是。” 张若卿闻罢没有犹豫,转过身便如同面对着上司般、对着罗沉恭敬抱拳以应。随后,看向了坐在地上的姜夷录去,严肃开口道:“王子殿下,这边来吧,我带你回铉影阁。” “噢。” 姜夷录闻罢,并无任何反抗与挣扎、便直接站起身来,随张若卿走了过去。 在另外四人的目送下,张、姜二人先后进入林中,身影逐渐远去。 直至四人都清晰的感知到,两人已足够离远后,薛、范、榑三人这才统一转身朝向罗沉去。 “接下来究竟要发生什么?” 薛珞疑问着,替范榑二人问出了他们也好奇的问题。 “不急,马上到了。” 罗沉笑答道罢、转朝向了南边去,“容我倒数五个数,五,四,三…” 果然,随着罗沉的倒数,竟真有一道神秘、陌生、深厚而浓郁的灵力气息,在三人的感知中,于南方显现! 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向他们所处的位置飞速靠近而来! 这赶来的速度,已如同“御剑飞行”无异! “二,一。” 终于,刚好在罗沉倒数结束之时,便见有道人影,从原先姜、范、榑、罗四人先后出来的方向,那茂密林冠当中,只哗哗声间触落几片青叶,便整个一道人影落出降下、轻盈着地! 一身飘带青丝羽裳,头顶系髻扎簪,眉细唇薄,身上有阵极为明显但并不刺鼻的自然清香弥漫… 手中执拿一杆三尺来长的深青色树枝,完全不像是寻常兵器。 范榑二人看得一脸疑惑,薛珞却顿时是见状蹙眉…此人,正是几乎所有铉影阁人员皆清楚认得的角色! 玄阙宗弟子,十七! …… “来,与诸位介绍一下。” 十七到来,自己还未开口,便见是罗沉先向身后三人介绍了起来,“这位…是玄阙宗弟子,十七。怎么样,这名字奇怪吧?” “你!” 十七见状惊愕、看向罗沉去道,“他们都叫你罗沉,你又认得我,莫非…你就是师叔?” 玄阙宗,范榑二人听罢是完全陌生、从未听说。 由于皆察觉到来者气息并不简单,三人遂完全是不敢插半句话,只在旁静静观察。 “这个名字可太稀松寻常了,就不能撞名么?” 罗沉嗤笑着否认道,“再者,整个铉影阁都知道你在到处找你师叔罗沉了,我与铉影阁联系颇深、帮铉影阁做事,又岂会不知?” “你…就是吧!” 十七闻罢蹙眉、顿时显得有些焦急了道,“师父同我说过的,师叔为人处世放浪形骸、性格颇是怪异!我真是元清子弟子!若你真是师叔的话,就请莫要捉弄我了,与我回去见师父吧!他不剩多少时间了!” “嚯!” 罗沉见状大笑起来,“你们这些世外高人还不剩时间?比起我等凡人们呀,你们的时间怕是最多了!” “哼…” 被一两句话便讲得有些急怒的十七,顿时开始运功、凝聚起了灵力来,“如果你不是师叔,就把你腰上…玄阙宗的法宝‘杬柷剑’给拿来!如果你是个凡人,那这把剑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还是交还回到它该待着的地方吧!” “哦,我这把?” 罗沉见状取下腰间长剑、继续看向十七道,“你叫它杬柷剑?哦,你说它是你们玄阙宗法宝它就是?你说我是师叔我就是?你们世外高人,都这么蛮不讲理、强人所难么?” “少再废话!” 十七听到此时已是急不可耐、怒不可遏,浑身从上到下、到手中枝条的末梢,都发出了无比浓郁的青光。 “怎么,要抢吗?” 罗沉嗤笑道罢,遂也同时运功凝力,只一瞬间,便令周围四人皆清楚的察觉甚至亲眼见识了到惊愣一幕—— 只见罗沉眨眼间,便从自身周围爆发出掀向四周的气浪,逼得周围众树大作摇摆,薛、范、榑三人皆后退开去。 而他本人则是眼冒金光,微笑间,体内透露出的无形内力…远在十七之上! “这!” 此刻,不仅是在旁观察的三人,就连与他对峙着的十七也都几乎瞬间惊愣了住。 大黎的凡人,岂可能有这样强大深厚的内力? 凭这里的灵力浓郁程度,这除非修炼百年以上,否则绝无可能有这样修为! 这样看来…眼前人正是师叔无疑了,只不过在耍脾性而故意闹腾,顺便试探一下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小师侄而已。 既如此…那便让师叔好好看看,自己从师父处所学吧! “范远!” 爆发开内力后,罗沉转回头去高声道,“借你剑来,我用用!我这把剑可不能用来战斗!” 说罢,罗沉便直接将手中“杬柷剑”抛出给了范远去—— “啊…” 尚惊愣之中的范远正欲伸手接剑,却见此时,他手中自己的剑是突然剧烈震颤,而后唰的一声从鞘中飞出、自己飞往了罗大哥处去! 啪! 罗沉御动范远的剑,飞来接住到了自己手里! “小姑娘!” 罗沉转朝向十七、邪魅一笑道,“要抢就来吧!咱们凡人,可没那么好欺负呀!” “那就来了!” 随后,便见十七厉喝一声,持枝的右手迅速抬起朝天: 轰轰轰… 当众之时,只见现场仿佛周围林木仿佛从各个方向刮来了阵阵无比凌厉的狂风般、全部自行摇晃了起来,发出持续不断的震耳轰鸣… “这是…木行道术!” 感受着这阵震动,饱读经书的榑景明顿时是瞠目结舌,“可如此深厚之灵力,如此大的范围和程度,无需符纸、无需念咒、甚至无需法器,这…这姑娘的内力岂不是比我们师父还…” “这究竟是…” 而身旁的薛珞与范远,则已是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随后,十七挥枝劈下、直指向了数丈外的罗沉去,运足全部内力施放! 嗖嗖—— 只见完全被青光笼罩与萦绕住的南密林中,顿时如同战场上的万箭齐发般,瞬间凭空倾泻出来了无数锋利针叶与木刺,形成密麻到恐怖的“木雨”,围绕过十七身边、尽数汇聚往前,俱往罗沉一人袭去! “有点本事,来了!” 然罗沉见状,却是根本不慌不忙,即便手持的是范远的剑,也是轻声嗤笑一道罢,同样抬手将要挥剑… 而直至那道几乎遮天蔽日的木雨将要覆盖到身上时,才见他终于动手还击: “喝啊!” 遂是,便见罗沉正面面对着十七,直接挥手一劈—— 轰! 顿时,以他为中心,又是爆发出来了比十七更浓郁许多、直至显形几乎可以令他周身光影都模糊的内力气息,形成一道金黄色月牙状剑气,并瞬间扩大到了比木雨还高大的程度… 剑气飞出向前,与木雨直接交触! 喀喀喀… 一阵冲撞过后,剑气爆散开漫天金光、逼得观战三人都不禁闭上眼去,同时,更是传出了密密麻麻的支离粉碎声响… 第122章 罗沉真身 剑气的耀眼金光几乎令天地变色,朝着十七方向,似是刮起一道沙尘狂风般夸张。 而面对如此剑气,十七却也不躲,只挥一下树枝、便在面前及时变幻出了阵刚好笼罩住全身的青光… 嗡! 青光与剑气交碰后被瞬间瓦解、变得支离零碎,如晶莹光沫,却也保护了十七分毫未损,仅将她长裙掀得簌簌爆响而已。 而随后繁密的哗哗声响中,所有原先被她施展“木行道术”所御动的叶针与木刺,皆在罗沉的一道剑气面前粉碎消散,化作了漫天飘飞的齑粉或是掉落下来的一地木屑… 两人只是交手的第一招,便各自使出了是遮天蔽日的木雨与剑气,几乎撼动了周围百丈范围。 只能观战的薛珞、范远与榑景明三人,则是已看得完全惊愣住,说不出话了。 即便是在天门山上长大的范榑师兄弟,也从未见过有如此夸张的法力与高深的道行,而且还是来自一个陌生门派的年轻少女,和看起来只不过三十出头左右的罗大哥… 师兄弟二人此刻是皆难以置信、也如实“大开眼界”了一把,虽曾想过罗大哥该是有些本事,但从未想到…竟能强大至此! 而且,他所用还是范远的剑,是从这把极普通的道剑中挥出来的剑气! 若是连范远的剑都能施展这等神功,那他自己原先所用的、被这位少女称为“玄阙宗”之物的、此时在范远手中的这把“杬柷剑”,又究竟是怎样法宝? 若此剑回到罗沉手中,由他全力施为,又将是怎样夸张情景? “哈哈,不行呀!” 正当十七也看着眼前、自己的招数被一剑化解了的一幕而惊疑不已之际,只见罗沉是持剑大笑道,“小姑娘,你不是世外高人么?还称‘我们凡人’,怎么你这本事,居然还没我这凡人厉害呀?” “你若真是师叔的话,你当然就也不是凡人了!” 十七蹙眉严肃道,“师叔若是刻意玩闹捉弄,想试探弟子水平,那么十七就奉陪到底,让师叔好好看看弟子所学!” 话音落毕,便见十七再一挥树枝,便整个人凌空漂浮起来,接着,仿佛被一阵狂风托举般、飞升到了半空中约一引左右高。 此时,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只有仰视着她。 “喝!——” 随即,只听十七又一声厉喝、再挥动一道树枝过后,便是又有阵青光罩住了她全身,随后: 嗡嗡嗡… 在地面所有人都仰头望天、看得一清二楚的所见之中,十七的身边,接二连三、凭空显现出了许多花朵来。每一朵皆有一丈大小、花蕊朝下,花瓣是白里透红,花蕊则看不清是有什么名堂… 这招同样也是显而易见的木行道术,虽不知接下来将有什么显现,然比起适才化作针刺的叶与木,可谓是由刚转柔。 接着,悬浮在空中的十七,在自己身边周围变化出了十七朵巨型花朵后,便又是树枝一挥—— 滋! 顿时,只见所有花朵同时发出一道锐响,而后,便是如同适才太师白真借以脱身的障眼烟雾般,所有的花蕊皆喷出了碧绿色的大团浓雾,且向着地面上众人极速发落而去… “呵呵!” 地面上的罗沉见状,嗤笑一声罢,便立即先转过身去、抬手一扫,便直接变化出一道金光,笼罩住了观战薛范榑三人,随后转回身… 砰! 接着,便只听一声巨响,罗沉是猛地蹬地一脚后、整个人也直接飞蹿上了十丈高空,一头钻进了绿雾中! “这!” 正当薛范榑三人看得惊异之时,只见那团绿雾还未落到地面,便从中哗哗冒出几道金色剑气后、很快也瓦解消散,接着,每一道剑气在空中肆意飞舞,将十七的十七朵巨花纷纷斩碎,回归虚无! 悬浮空中的十七攥紧着树枝,四处张望着不见罗沉身影,被他这回的反击又看的是手足无措之时… 锵! 罗沉现身在十七面前,双手持剑劈下!而十七则反应及时、抬手抵挡,然而,就在那道门长剑与那碧玉生阳枝接触之时,便发生了令薛范榑三人、尤其是范远看得瞠目结舌的一幕: 一柄锋利的长剑与一条歪扭的老树枝相碰,竟是那长剑从中断开,碎裂成了两截! “什么?!” 自己的剑被罗大哥抢去,还断成了两半! 正当范远震惊不已之际,那两截剑便已从高空坠落,当啷一声,掉在了满地的木屑中… 而与此同时,罗沉也已在空中与十七过起了招… 劈断范远的剑并未令罗沉神情有半分变化,而仍是露出自信的嗤笑,在断剑后便直接顺手松开、任其掉落了下去,接着也同样悬浮半空,对十七拳脚相加。一手还执着树枝的十七则似乎不善近身拳脚武功,面对罗沉的空手进攻,只有迅速的不断闪转腾挪躲避… 在十丈的高空上,悬浮着的两人的交手令地面上的三人根本看不清态势,只能依稀看到目不暇接的繁密动作而已。 然而,在如此进攻了仅约十余招后—— 啪的一声,罗沉抓住机会、一把擒住了十七纤嫩的右手,趁她大惊之际,一把直接夺过了她的碧玉生阳枝! 而一脸震惊的十七则是树枝一脱手,便迅速失去法力,整个人坠落了下去! “喔!” 眨眼之间,在十七将要落到树冠丛上之前,罗沉便挥动碧玉生阳枝、同样施展出一阵青光,包裹住十七,将她“护送”着缓缓轻放到了地上。 “呵。” 随后,罗沉则将手中树枝上下打量几眼后,再是嗤笑一声,便如同丢下范远的剑般,直接将枝条也松手丢了下去。 没有长剑与树枝的罗沉,依然能轻松悬浮空中。 而碧玉生阳枝落下,则是被十七伸手接住,抓回在了手里。取回树枝的十七神情凝重,抬看着罗沉、心绪复杂。 仅仅几招下来,胜负便已是十分明显、无需再斗了… “在此地施展这些法术,已经让你占尽了地利呀!” 一边背过两手、保持着悬浮的姿态缓缓落下,罗沉一边声音洪亮笑道,“可照如此看,却还是法力不足,尚需多多修行!你跟着你师父,莫非只尽学了这些花里胡哨的招数,而忘了积累灵力不成?” 如此言辞,已具备了师叔对师侄的说教姿态… “大黎灵力实在薄弱,我能修行至此,已是不易。” 十七也真当他是师叔了般答说道,“况且,我才二十,我可不像师叔,即便是还俗后也已是三十多年光景,更何谈之前在宗门时呢。” 言毕,罗沉也已同时落回到了地面。 “呵呵…” 而听到十七言语,罗沉却只咧嘴轻嗤、笑容间似有些自嘲意味,“在大黎三十多年,可也未必有我这般实力。我经历了什么,这可是你这小姑娘想象不到的。” 接着,罗沉伸掌指向了十七去。 “再说,你修炼的地方…可算不上是在大黎吧?” 罗沉颊角扬起道,“更何况,你的师父也不止一人!要知道,你那另一个师父能给你提供的帮助,可就大多了…” “果然是师叔!” 听到这里,十七终于明确了心中答案,于是立即将树枝收进腰带,而后对着罗沉单膝跪下、抱拳敬拜,“弟子十七,见过元沉子师叔!” “呵呵…” 罗沉见状仍是抬手抚颔、爽朗微笑而已,自始至终,都并未否认过十七的称呼。 这一幕,对本来就知晓不多的范榑二人仍是在大开眼界之中… 唯独薛珞,是看得凝眉蹙目、难以置信了。 原来这个十七一直在寻找的师叔罗沉,真是他们认识的这个罗沉! …… 在惊天撼地的过招结束后,罗沉叫来了一直在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薛珞、范远与榑景明三人,五人直接在树桩旁的空地,掸开散落的木屑与碎叶、清出一片空地,盘膝围坐下来成了一圈。 “好了,你们已经大开眼界完了。” 仿佛早已料到一切的罗沉此时再看向三人道,“范远,榑景明,接下来,就正式与你二位介绍一下我的身份吧。‘罗沉’的确是我姓名,我是海外玄阙宗弟子,道号‘元沉子’,三十一年前与师兄‘元清子’一道离开宗门、到大黎来游历。但同年师兄就找到一处灵力充裕的福地,留在了那里修炼,我便离开了。这位是我师侄,应是师兄后来收的弟子。” “这…” 此时的范远也来不及思考断剑之事了,“三十一年前?为何罗大哥看起来是这样…” “你头一个问题就这?” 罗沉故作夸张的讶异道,“你天门山中…不会没有这等人吧?连一个道行法力足以维持青春的也没有?” “维持青春…好吧。” “确实…没有。” 范远点头应罢,便轮到了是榑景明开口询问,“那…罗大哥现年究竟多大?不会是…什么几百岁的仙人吧?” “哈哈…那不至于不至于,夸张了。” 罗沉爽朗大笑罢,随后伸手出来掐指计算、蹙眉算了好一阵都不曾言语,令薛范榑三人看得是越发惊疑… “师叔,别捉弄人了,你年纪也没那么大,那么难算。” 十七则在此时一语道破、揭穿了他,“你比师父小五岁,师父今年六十,你也就五十五而已。” “啊,好吧,哈哈哈…” 罗沉闻罢尴尬、便是挠头大笑起来,随即顺便转看向了十七去,“对了,瞧你这大半年出来急的,师兄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林真人在,他能出什么问题,以至于‘不剩多少时间’?” 此时,薛范榑三人也颇为在意的看了过去。 罗大哥已是如此强悍霸道,那他还有个静修多年的师兄…又将是什么层次? “师父他八年前已经达到门槛,并在去年道行圆满了。” 十七答道,“他如今只剩四年时间,须在四年内渡劫,否则就会错失飞升机会,永远停留在当前境界了。” 三人听罢又是一度震惊,这番话,尤其那两个词眼,明显指的是传说中的“仙人”境界! “哇…这么快,多是托了林真人的福吧?” 罗沉则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只是欣慰的微笑了道而已,“不过,停留在当前境界也挺好的嘛,急着飞升做什么呢?我看凡人世界就很有意思,我都在这玩了二十多年了。” “师叔,人各有志…” 十七目露无奈,“若师叔可以抽得开身,还是回去见师父一面吧,毕竟…渡劫也还是有身死道消的危险的。” “这…我当然知道。” 罗沉闻罢则是深吸一口气后叹道,“不过…眼下天下形势复杂,我还真是抽不开身!四年的话…完全不必着急,四年内,我当然会去见他的,这点你回去了可以向他告知。毕竟你也知道…我在这二十多年,也是带着宗门的任务的。” “师叔…” 十七此时看向了薛范榑三人,“此事…能让他们三个凡人知晓吗?” “哦?” 罗沉于是也转过头去问道,“范远,你想知道吗?罗大哥给你选择的机会,再往下听的话,可就要牵扯进特别可怕的事里,从此改变余生了喔。” “这…” 范远倒是没有仅被这样便吓到、而是反问道,“凡是修行悟道之人,皆有追求更上一层境界的愿望吧?现如今这样的机会终于摆在我面前,我怎会轻易放下?我当然要听了。” 接着,范远转看向了师兄榑景明去:“师兄,你呢?” “…嗯。” 榑景明则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垂首下来,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罗沉则看到榑景明的神态,只微微一笑而已。 “好,那就与你们说吧。” 罗沉于是看向薛范榑三人道,“助炎国一统江山,只是铉影阁今年才确定的目标而已。而铉影阁真正运作了二十年,以及在完成统一后还要继续做的事,才是真正的铉影阁大计,也是阁主建立铉影阁的初衷。” “这个大计便是,找到一万年前,从玄阙宗中跌落下界的五件…早在玄阙宗创立之前便存在的远古神器。” “即杬柷剑,沉武刀,长禾斧,云岚石,以及十方凝光尺。” “这也是铉影阁四大执事取代号为剑、刀、斧、石的直接原因,呵呵,够明显了吧?” “杬柷剑,便是现在范远你手中之剑。” 罗沉介绍起来,“长禾斧,便是斧执事背上那杆硕大的长柄双刃斧。而沉武刀,则是…” “等等!” 范远这时才突然想起了什么,“沉武刀,莫非是风氏那把…” 第123章 陈年往事 “正是。” 罗沉点头笑应,“风楷凡先我一步找到了沉武刀,于是当年,铉影阁主便去见了他一面、告诉了他这把刀的名字,并助出身旁系的他坐上了庄主之位,叫他好好保管。当然,刀的来历他不会说。所以这回,铉影阁再助风氏除瑶光楼、为风听雨报仇后,除取回刀外,这打开渊北的关卡让炎国南下,便也是偿还这十几年来人情的条件之一了。” “石呢…你们没有见过,叫做云岚石,是块灵力充沛的神石。五百年前曾为墨家所得,被他们取名为‘冥无火山石’,拿来烧炉子了。这等神物,即便是烧炉子,也是烧得非比寻常。五百年前的墨家借此产出了大量刀兵器械,军力跃升至天下最强。” “直至玄阙宗有仙人得知后,便下凡去解决了此事。可当年那位前辈在取到云岚石后,却也同样被那强大灵力所诱惑,产生了贪念,欲据为己有、辅助修行。玄阙宗又接连派出许多仙人才将他也摆平,然在被制服前,他便将云岚石藏起来、留了一手。” 罗沉解释道,“虽至今他仍被囚禁在玄阙宗,可五百年来无人能使其松口,说出云岚石下落。而他本人不知出于何故,却给凡人们留下了线索,做出一份地图,分成三份,指示了云岚石下落,留给了三个凡人传承下去…” “这!” 范远闻罢惊诧,顿时想起了上个月,刚出大淄城时、屈兄拿给自己看的那一堆有着复杂阵术禁制的竹片… 照如此看,罗大哥的解释便与屈兄所言是对上了! “范远,你又怎么了?” 罗沉看向范远疑问道。 “没、没什么…” 范远犹豫道罢,遂转换话题问道,“那最后一个呢?十方凝光尺,铉影阁有在找吗?为何没有第五执事?” “十方凝光尺是早已知晓下落了。” 罗沉答曰,“由于不在大黎,要取到也需稍费些一番心力,加之暂不会跑掉,便留在那了,如同将沉武刀寄存风氏十九年一样。” “明白了。” 范远又问道,“可…这些不是玄阙宗的法宝吗?这与凡人建立的铉影阁有何关系?铉影阁为何要帮忙?或者说,铉影阁与玄阙宗有何关系?” “其实没什么关系。” 罗沉听罢则只是嗤笑了声答道,“就如风楷凡先我一步找到了沉武刀一样,铉影阁主也先我一步找到了杬柷剑。我懒得强夺,便留在他手上了。偶尔需要时借来用一用,譬如今日。那作为交换,铉影阁便要帮我们找其余三件了,这不难理解吧?” “原来如此…” 范远听罢,便是面色沉重、若有所思的微微低下了头。 然正此时,同样一直在旁静听的榑景明,却是仿佛听出了什么来—— “等等。” 榑景明忽道,“一万年前就跌落下来了的五神器,为何直到近二十年前才接连被找出?再加上罗大哥刚才所说,玄阙宗要找神器,可为何看起来…又好像没那么急,甚至像是不想找到的样子?” “杬柷剑、沉武刀与长禾斧尽在掌握,都没有送回去,让凡人先行保管。” “云岚石明知有地图线索在凡间,也五百年没去找。” “十方凝光尺更是已知下落,也不去拿。” 榑景明疑惑不解道,“那玄阙宗对这五神器…究竟是什么看法?铉影阁努力二十年,到底是要找还是不找?” “对啊…” 不仅是范远,就连薛珞听到这里,也已起了疑心。 再加上另一旁面目凝重的十七,众人皆看向了年纪与辈分皆最长的罗沉去。 “哈哈,景明,你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罗沉大笑道,“严谨的说,玄阙宗并没那么想找回五神器,而是有不得不找的理由,所以才成了这几百年来的这番景象。而这…就得说到一万年前,那五神器是因何跌落的,以及最近…玄阙宗摊上的大事了。” “师叔!” 十七登时严肃道,“再往下就真的不必说了!他们…” “怕什么呢!” 罗沉则是笑着打断了师侄道,“你去找斧执事与子显时,不也直接说了吗?你就现在这个本事与年纪,不也照样知道了吗?放心,告诉他们也不要紧的,就当是多团结一份力量了。” “这…好吧。” 十七闻罢便又再低下了头来,“师叔既自有决断,弟子就不便多言了。” 然薛、范、榑三人听罢这师叔侄两人的这番对话,只有心中惊疑… 活到如今岁数,都只有接触过凡间种种的他们,能听到见到这样多玄阙宗之事物已是足够夸张。接下来究竟还有什么事物,是连世外高人、甚至是仙人们也闻之色变的? 三人已是完全无法想象,甚至已隐约有些不敢相信了。 “好,那…我就接着说了。” 罗沉于是看向了三人去,微微仰头,似是先回忆起了什么… …… “说来话长啊,那…得是一万多年前的事了。” “据记载是当年,玄阙宗有位祖师,天资奇绝、道行高深,凡所有道、俱已圆满大成,达到了一个空前绝后之境界。于是,他再度尝试突破,便做足准备、布下大阵,在玄阙宗上下的见证下,将包括五神器在内的大量法宝与丹药再与自身相合,再以此突破…” “然而,从来一路成功的他,这回却失败得很彻底…” 罗沉说道,“身死道散、踪迹完全消失,灵力回归天地,几乎所有的法宝与丹药皆被毁坏,唯有五神器扛住,只是跌落到了凡间。于是万年来,玄阙宗便再也无人到过那位祖师的境界,于是,也就没有人再下来找过这五神器了。” “这…” 听到这样故事,薛、范、榑三人是皆瞠目结舌。 尤其是范远,此刻还正将杬柷剑执拿在手,完全不敢想象这样一杆神器、居然就在自己手中… “而在三十一年前,玄阙宗摊上了件大事。” 罗沉说到此处便是瞬间面色凝重起来,“是此事…逼得玄阙宗必须尽快找回五神器,于是…也就有了我与师兄下凡来。” “至于是什么事…铉影阁主还有四大执事知道。” “而范远,景明,你两个…现在还不是知道的时候,容罗大哥直言,你两个的修为实力,当前还太弱了。” “在尚无法提供任何帮助时,太早知道这些,对你二人只会有危险。” “加之从刚才到现在,太快一下子告诉你们太多诸般夸张之事,即便恐吓不到你们,也会让你们必须有一长段时间去深思消化,乱了你们心神,耽误了你等修行的。” “所以,目前你等还是先顾好人间之事吧!玄阙宗的事,还轮不到你等考虑。” 罗沉说到此处便是很快转换情绪、大笑了出来,“现在真正该是你们考虑的,还是七国混战与炎国的统一呀,哈哈…” “…确实。” 薛珞闻罢,不禁摇头嗤笑了声。 十七则听到师叔没有到处与人说出那“敌人”之事,也就此舒了口气。 范榑师兄弟听罢这番话,便是互看一眼,各皆神情凝重迟疑… “十七,你就先回去与你两位师父说一声吧。” 罗沉说罢转头吩咐道,“而且,你也该多在跟着他们修炼才是,师叔已经找到,就不必要耽误修行了。” “明白,师叔,但…” 十七作揖应罢又曰,“师父送我出来,除找寻师叔外,是还希望我能打探清楚自己身世的。我在不曾找到师叔的日子里,便是一直在打探。” “哦?” 罗沉此时是听得来了兴致,“那这大半年了,你可有打探到什么?” “当然有了,我大概是已经摸清楚了。” 十七直截了当答道,“我与这位薛珞大哥一样,是大黎王畿薛氏的遗孤。” …… “什么?!” 此言一出,顿时惊到了除薛、范、榑三人,纷纷朝他看了去,仿佛瞬间将适才玄阙宗的大事抛诸了脑后。 当中尤其是薛珞,在听到仍有亲人在世,更是心绪复杂! “从血缘上说,薛珞大哥算是我堂兄。我已经查清楚,我们追溯到五世祖便是同一人了。” 十七继续道,“而当年发生灭族惨案时,我与薛珞大哥不同的是,我是在家里的,但当时我只是襁褓里的一具小婴儿。爹娘为保护我,死在了渊军刀剑下,我则是被族中道法高强的术士,凭借着两千年前一位仙人赠给薛氏先祖薛明一的法宝施法,把这个法宝物归原主,顺带把我传送了过去。” “难怪…你三个月前出现在薛家庄遗址,想与我打探薛氏之事。” 薛珞神情凝重道,“这个古老的传说,我小时便一直听说了,既不曾得进过地下室瞧一瞧那法宝,也在薛氏被灭后从未找到过,于是…就当是假的了,可十七你一出来,居然…成真了。” 十七闻罢,安静点头。 “可十七姑娘刚才说,你师父还未飞升成仙呀。” 榑景明则注意到了端倪问道,“我也留意到,罗大哥言语里还有另一人,叫做‘林真人’,莫非是那位仙人?” “正是。” 罗沉则看过去替为答道,“林真人是位散修,无门无派。原是十余万年前一株桐树,长久汲取天地灵力,成精化形,最终渡过灾劫、修炼成仙,活到今日。我与师兄所到达的福地便是他本体所在,是当今未国南境的一株巨树。当然,他是设法隐去了气息,没让其他未国修士发现。” “树仙…” 薛珞与范远闻罢,顿时又是瞠目结舌… “林真人两千年前在人间游历,遇到了薛氏先祖薛明一。” 罗沉继续道,“彼时是战乱年代,薛明一结识林真人后,林真人从自己身上折下一段树枝,制成了他所需要的行医法宝。薛明一于是坚持布施行善、济世救人,几十年来颇得口碑,也就在后来建立了薛家庄。” “莫非就是这条?” 薛珞见状大惊,指向十七腰间所持的碧玉生阳枝疑问道,“可…你不是与斧执事和子显他们说,这是玄阙宗法宝么?” “当然算是了。” 罗沉继续替师侄答道,“因为你们薛祖师最后没有死,而是修炼成仙,拜入玄阙宗去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说算不算?” “这!” 薛珞听得顿时又只得缓缓坐下,“…好吧,那没事了。” “游历天下,布施行善,济世救人…” 而范远则是从罗大哥话语中听到了这几个他早就想要听到的词语,这仿佛恰恰说中了他所冀望的‘行侠修仙’之道般。 看来…这条道并非是前无古人,不仅早有人走,更是已经得道成仙! 这便说明了,这条道是可行的! 罗沉、薛珞与榑景明则此时皆注意到了范远,仅看着他神情的变化,便明白了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那你这不是打探清楚了么?” 随即,罗沉又看向了十七去,“既已清楚到这个地步,那刚才还答一个‘但’字做什么?” “我只是还想了解更多薛氏之事。” 十七答道。 “这个小问题,我在铉影阁时,早已调查得完整透彻了。而且灭门之仇,我也早已亲手报过了。” 薛珞答道,“现在既然身份都坦白了,那咱们两兄妹,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见外了,是吧?世上但凡薛氏有关情报,在我手上都有。不过…铉影阁不能让你进,你若有需要的,我可以带出来给你看。” “那就劳烦薛珞大哥了。” 十七听罢,沉肃许久的平静面庞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微笑。 伴随着她身上自始至终弥漫着的自然清香,这道微笑却也是非同一般,乃是在刹那间震颤了下薛、范、榑三人的心灵… “呵呵…” 罗沉留意到这一幕,则也只是一笑而过,“行吧,就算要出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别再跟凡人到处说玄阙宗与铉影阁之事了。现在你知道了,你师叔好得很,五神器也都好得很。唯独是只有天下大乱,才刚刚开始,尚需一段时日才能平定而已。” “明白了,弟子十七谨遵师叔教诲。” 十七点头以应。 第124章 仙道侠道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 薛珞看向十七道,“十七姑娘,既然你已查清了自己身世,那你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名字呢?我记得家中与我同辈的女子,可没有排到这两个字辈呀,这应该不是你真名吧?” “我被送到林真人身边时,只是个婴儿。” 十七答道,“所以,‘十七’当然是林真人与元沉子二位师父给我取的,在薛氏时,我还根本没来得及取名,也就什么都查不到。我也就一直用着这个名字直到现在了。” “你这样说,我有个主意。” 罗沉看向了师侄去道,“既然身份已经坦白,也尚有亲人在世,你也没有对自己的出身薛氏有多排斥。那你从今往后,不妨给自己冠上一个姓氏吧,这样,也好记住你的来处。” “师叔如此说,弟子当然愿意。” 于是,便见她朝着师父与堂兄二人、再是微笑作揖以敬,“那从今往后,弟子便以‘薛十七’为名了。” “哈哈哈…” “好…” 罗沉闻罢大笑,薛珞则是也目露欣慰的笑起。 在三人的笑声中,范榑二人却并未认真听清适才内容、而是不自觉深思起了从罗大哥出现起、至目前为止,他们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 这些大小事件是接踵而至、越来越多,在根本还没有时间去深思消化时,便又得知了新的,还一个比一个夸张。 师兄弟面面相觑之时,各自心中皆是疑虑无比。 而待欢声笑语缓缓落毕,便忽然是众皆缄默、无人再有开口,仿佛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般。 现场气氛,顿时是渐趋尴尬。 …… “那么,你两个呢?接下来打算要去何处?” 罗沉看向范榑二人开口,打破了片刻的寂静。 “啊?” “我们?” 两人被从沉思中突然惊醒,皆茫然无措之际,榑景明看向了师弟,范远则是思考片刻便答道,“我们原先来此,本是打算找寻姜夷录,看他是否安全,子显所言是否在欺诈我们的,但如今姜夷录经历一番争抢,还是被铉影阁带走了,我们…又不可能再抢的出来…” “为何要抢出来?” 身为铉影阁石执事的薛珞此时开口道,“姜夷录进铉影阁,就如苍禹般,天下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姜氏与苍氏有姻亲,我们也绝不会迫害他。你若是连这也信不过,那我们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了。” “石执事…” 即便眼前人未再戴有铜面,范远看着他还是叫出了更熟悉的称谓,“我之前…同原先驻扎在大淄的斥候们也说过,我爹娘与铉影阁纠葛如此之深,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之闹得太僵,更遑论敌对了。” “所以…在做不了更多的情况下,我当然也只有尽量选择相信你们了。” “而且,即便什么神器之事只当是空谈,先且不论,然光是铉影阁本身,以及我爹娘的过去…我也还有很多想知道的。” “所以…我想去一趟铉影阁。” 范远说罢向薛珞递出了杬柷剑,“至少,你们愿意让我了解多少,我便去了解多少。如此,没什么不便吧?” 范远如此问出,薛珞却是朝罗沉看了一眼,示意疑虑。 罗沉只盘手抱胸、微笑点头。 “呵,当然没有。” 薛珞应罢、接过收下杬柷剑,随后转向一旁的榑景明去问道,“景明,你呢?” “我也去呗。” 榑景明是自始至终一副若有所思的面容应道,“我也跟着师弟多了解些事吧,说不定铉影阁中…也有我想知道的。” “呵!” 薛珞听罢大笑道,“那你可不能传信给你叔父让他知道啊!” 罗沉与范远听罢,不禁扑哧一笑。 “当然不会。” 榑景明于是也无奈笑道,“叔父他其实也…啧,哎呀,算了,还是不说了,反正你们都这样神通广大的。” “放心,你想说的,我们早就已经知道了。” 薛珞应罢,便看向了罗沉与十七去,“既如此,罗大哥,我便带两位小道士先回铉影阁去了。” “等等。” 罗沉却是又叫住了三人道,“范远,景明,那在去完一趟铉影阁后呢,你两个又打算往何处?” “呵呵,罗大哥刚才不是说过吗?” 范远咧嘴嗤笑答道,“薛氏先祖薛明一,手执碧玉生阳枝,游历天下、布施行善、济世救人,最终得道成仙!” “这就证明了,这条道是走得通的,这正是我范远要走的道!” “所以,若我无法阻止、或是不该阻止炎国统一,那我尽己所能,如同薛氏先祖般,去帮助天下受战争波及的苍生黎庶、尤其是被四国围攻的宣国百姓们,减少他们的苦难…” 范远义正辞严道,“如此,便也是一种与炎国所为并不冲突的侠义!” 听到此处,坐在对面的十七是欣然一笑。 “如此,铉影阁不至于也要阻止我吧?” 范远说罢转看向了薛珞去。 “当然不至于。” 罗沉则是替薛珞开口答道,“不过…你可别忘了,你还是宣国的通缉犯。一来,你以此身份到处活动,若不慎暴露、或传出风声,牵连了受过你帮助的百姓们,岂不是行善不成、反受其害?二来,天下战火一日不息,你一边游历救济,必将耽误修行,如此,一日救得一个,该要救到何时?你的修行又要拖到何时?” “这…” 范远被罗大哥说得一时语塞,“那罗大哥意思…是让我继续修行?” “当然了。” 罗沉点头道,“若是你修为大进乃至是渡劫成仙,有了更长寿数、更大能力,顷刻间便能解救万千生灵,如此往复,岂不比孤自一人时要有意义得多?” “这就…高看我了吧?” 范远无奈一笑道,“我…怎可能成仙?我是…从小在天门山这样、‘只有’七百来年历史的门派修行长大,就连天门山,都不知几百年没出过仙人了,我何德何能追得上先人…” “在你之前,玄阙宗五神器可未出现过,我与师兄也并未下来。仅凭越来越稀薄的天地灵力,当然修仙越来越难。” 罗沉继续道,“可你试想,若你二人回到天门山福地后,能借用玄阙宗神器修行,辅以你举派上下所有的阵术、法宝与丹药,再有你师叔师弟们的倾力帮助,如同当年玄阙宗那位前辈般。再不行,直接让十七带你到我师兄与林真人处去,如此你看…成仙离你还远吗?” “喂!罗大哥,这、这夸张了吧?” 范远这回是惊讶得直接站起了身来,“我虽然知道,罗大哥也许的确能拿出几样神器,可我…还有师兄,我们又能是怎样人物啊?这种事,怎至于会轮到我们呢?” 不只是他两人,就连薛珞与薛十七二人听到此处,也不由表现出了一脸的疑虑、讶异与难以置信来。 “很简单,你坐下。” 罗沉微笑着招招手的同时继续说道,“你有一颗很朴实、很纯粹的‘侠心’,又能下定决心走侠之道,这便是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品质。若你能修行有所成就,以至于帮得到玄阙宗的忙,这更是我们所希望见到的。可…你刚刚下山半年,见一遍世间乱状,就陷入了迷茫。如此下去,便也容易迷失方向。” “所以,我希望你两个能回天门山,或是随十七去林真人处,静心修行。若你们能如此选,我便说服铉影阁,交出到手的几件神器,去助你们修行。” “等到铉影阁与炎国解决这一切,直至天下太平再出山。” “届时,你们的修为也必将大有进展,即便帮不上玄阙宗的忙,也必能继续更为顺利的…践行自己的道路。” 罗沉直视着范远的眼神坚定无比,“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我…” 罗大哥这样一番言论,范远是每个字都听得明白。 而有上万年久远历史、乃至出现于玄阙宗之前的神器能到自己手上辅助,还有如假包换的十万年真树仙指导,如此修行条件,这样的诱惑,连玄阙宗仙人都抵挡不住… 摆在他范远面前,又何其难? “罗大哥说得有理。” 正此时,原先一直犹豫良久的榑景明,却是开口应承出来、相当于是认可了师弟的侠心,“听完这么些故事,师弟你莫非还不觉得,天下远比我们想象的大,根本无需拘泥于黎朝七国凡人之间吗?” “确实。” 师兄一开口、范远的心态便是被拿捏准了,只见他是摇摇头嗤笑道,“行侠仗义,也是需要能力的。否则…也是事倍功半,善心善举成恶果,唉…既如此,那我…” “好!” 未待范远说完,便见罗沉啪的一声拍掌、喜悦大笑道,“有心修行便好!那罗大哥就静待你两位,将来能真正帮上罗大哥的忙了!” 说罢,罗沉便站起身,其余人也接连站起。 “哎…” 罗沉看向薛珞去道,“今日一下说了太多开拓你们视野、甚至超出你们理解的大事,真让你们是给震惊了,如此,可得给你们一段时间好好消化了!” “这样也好。” 薛珞点头应曰,“至少人间战争,两位小道士也无心顾及了。” 范榑二人听罢仅是眉头微蹙,并未多言。 “嗯,那么…也该是时候分别了!” 罗沉应道,“希望这回没有吓傻你等几个,下回见面,最好能见你们修为有所长进吧!哈哈…” 十七也只向三人点头笑应。 “对了,那罗大哥又要去何处?” 范远不禁又问。 “能去何处?到处走走,帮帮铉影阁的‘小计划’呗!” 罗沉大笑道,“如何?现在是不是觉得炎国统一六国的什么大计,忽然变得是实在小的不能再小了?哈哈…” “这…” 范榑闻罢,便皆无奈笑出。 于是,便见五人分别朝彼此抱拳、作揖,恭敬告别。 随后,薛珞、范远与榑景明三人向北,罗沉向西,十七向南,三人就此朝三个方向、分头各自离去了。 …… 跟着未戴铜面的石执事薛大哥,范榑二人飞快赶路,很快即来到并进入了桂岚邑城中。 两个天门山小道士,如今还是头一回来到黎京。 虽是五百年尚未衰弱的王室京城,可出乎师兄弟二人意料的是,如今此地,乃是完全比不上他们去过的、其余各国的王都。 纵横不到十里,人丁仅十余万,高墙巷陌间,根本称不上半分繁华。 然而,毕竟还是通缉犯身份,为不被人认出,范远只得戴上帷帽与面纱,虽引人注目、但至少遮住了面容。 是日未时,天子王宫。 此刻王宫内外,站着许多手持长戈、守卫天子的玄甲御林军,宫中的砖石广场一片空荡,几座巨大的铜鼎蒙灰生尘。 薛珞向范榑二人解释称,原先他作为太师府门客,是还有一份正面官职、可以经由正门出入王宫的。可适才揭露卧底身份后,放太师跑了回来,如今就不知,太师是否有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的时间里做些什么了。 所以出于谨慎,他们便不能由正门进入。 于是,绕行到同样比不过承苍、金雀、太极、永泽几座王宫大的天子王宫的背后,即东北方附近,薛珞带范榑二人趁守卫松懈、翻过高墙,进了宫中。 接着,三人一路飞檐走壁。 三人的轻功都足以不发出半分声响,哪怕是看着有二百斤重的石执事、也能做到悄无声息,恰如他曾经在湫阴现身时一样。 拐绕穿梭过复杂的府苑亭廊,最终,三人来到了一座荒废的小殿前的一处枯井边。 “此处便是入口了。” 薛珞指着井口道,“除大殿的天子王座底下有个较宽些的大口外,天子王宫中的所有井道,不论是尚在使用还是已经干涸,都能通到铉影阁内。” 范榑二人看着井口,目作疑虑。 “也没有什么机关,直接跳下去即可,随我来吧。” 薛珞说罢便抬脚踏上了井口,“不要拖沓,等久了可能就会有人来了。”说罢便直接下了井里去—— “石执事!” 范榑二人当即冲上去、趴在井口,向内探望,却是果然没听到任何落水声、也已不见了他踪影… 第125章 严密掌控 井道狭长且幽暗,如同永泽宫中地下室般,常人也可以攀附在砖石壁上一路摸下来,仅十余丈左右深,便到达了底部。 范榑师兄弟二人紧随薛珞其后,落到底部,并以轻功缓去了震荡。 到了井底,薛珞也正在此静候。 此时三人眼前是条两壁挂满火把的长廊,给几乎透不进任何井上光亮的地底照明,发出噼啪燃响之声。 “随我来吧。” 薛珞言罢,遂带领二人朝着长廊深处走去。 范榑随其后,三人一路前进。 “说起来啊,石执事,我一直有个小疑惑。” “说。” 走了没几步,榑景明便灵光一闪、开口打破寂静问道,“铉影阁…取这个名字,究竟是何用意,你知道吗?我本想说似乎与瑶光楼的光字对应,可瑶光楼建立又晚于铉影阁,如此,便又是琢磨不透了。” “当然,很简单。” 薛珞边走边答道,“铉字,本意为横贯鼎的两耳用以抬鼎的器具。而鼎是黎朝江山之象征,即所谓的天子九鼎。而阁主取这一个铉字,加一个隐藏于背后幽暗之中的影字,再直接选址在天子王宫地下,呵呵,这用意…已是十分直白明显了。” “铉影阁从一开始取名建立的目的,便是打算要控制黎朝江山的。” “当年白真进入黎室做太师后,以黎室利益为上。为削弱七国国力,回升黎室权威、实力与影响力,是唯恐天下不乱。当年五国攻宣,只是他上任太师后的‘三把火’而已,十九年来…明里暗里挑起无数战争,从中渔利,其罪是远胜我铉影阁更甚。” “在铉影阁还未与炎国展开合作时,我等也就并未与之争斗。而只是时刻监视着他,有比如我这样的卧底,通过他的势力来一并获悉七国情报,取其中有利者为己用。” “当然!过今日后,一切话都说开来,我薛珞也终于是卧底十几年,熬出头解脱了!” 薛珞长舒一口大气笑罢,已带两人来到了廊道尽头。 眼前并没有永泽宫地下那高大如城门般、目测便至少万斤重的青铜巨闸,而仅是小小一扇才通人过的铁门而已。 而到了此处,依然不见有任何机关。 只见薛珞抬手搭在门把手上,往旁侧稍使力一拉,便拉开了铁门,露出了继续前进的道路… “这…” 范远顿时看得疑虑了,“没有机关也如此简单?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有人误闯进来吗?” “那又如何?” 薛珞转回头嗤笑道,“你不会以为…能让白真也形容一句手眼通天、势力遍及七国的铉影阁,在总舵所处的桂岚邑,安排人手还会少吧?光是进入到王畿范围,便已在铉影阁监视之中了,更何谈能进到桂岚邑、天子王宫,甚至是找到井道呢!呵呵…” “呃,说的也是。” 师兄弟两人相视一道,便随着薛珞继续走了进去。 …… 通过铁门,正式进入了铉影阁总舵范围,师兄弟二人便是再度大开眼界了。 这里虽是地下,却也同样有不输于地上王宫般庞大的建筑规模! 首先映入二人眼帘的,便是一座高有十丈、纵横宽达百丈,明亮华丽的宽阔大厅!厅内不仅有四通八达的铁门出口,装饰摆设也如朝堂般极尽奢华、乃至更甚… 有雕饰复杂精美、时刻飘散着香雾的巨大炉鼎,有工整、严密、高大且摆放满了竹简与卷轴的书架,有各式样的兵器架… 放眼望去,还有数十上百个黑衣斥候在四处走动,忙碌着各自事务。 当中离近的有见到他三人来,还礼貌的向石执事与范榑两位“贵客”稍行躬身鞠礼。 范榑二人看到这一幕,同样是也惊呆了。 “阁主在吗?” 薛珞叫住最近一名斥候问道。 “阁主早上出去一趟,刚刚回来,就在主厅。” 斥候答罢,不禁瞥见了石执事腰间所挂的那杆杬柷剑、顿时眉目蹙起,“咦?那不是…” “行,明白了,你去忙你的吧。” 薛珞说罢,转看向了范榑二人道,“走吧,我直接带你两位去见阁主。他是这里知道最多事的人,也是唯一有着最高资格、决定能让你们知道多少事的人,所以,有什么事,直接问他老人家就行。” “老人家?” 范榑却是霎时留意到了这三个明显的字眼… …… 总舵最深处,较比外厅更显暗沉许多的主厅中。 最深处主座的蒲团上,那个身份与形象皆无比神秘的阁主,戴着一副铜面,盘膝而坐。 眼前条案上有盏亮着微弱火光的油灯,三五卷竹简稀疏无序摆放着,还有笔、墨、砚台等俱齐。 条案后,便是来到了此地的薛珞、范远与榑景明三人。 即便是在自己的地盘、阁主依然穿得如此严密紧实,不禁令范榑皆疑虑起来… 这个能先罗大哥一步找到杬柷剑,建立这样一个组织发展庞大、维持至今的,又究竟是怎样一号人物呢? “阁主。” 薛珞见到先抬手抱拳、俯首行礼,一旁的范榑二人也随同。而后,薛珞便走上前去,将杬柷剑递给了阁主。 “嗯。” 阁主应罢接过了杬柷剑,“你先下去吧,由我同两位道长谈即可,顺便去将沉武刀取来。” 这下令范榑二人疑虑的是,这一开口竟也是道青年话语声、听着不比石执事大多少,与“老人家”三字可说是毫无关联。 “是。” 薛珞作揖应罢,转头便离开了。 而待薛珞完全离远、走出主厅后,阁主才继续向范榑二人开口。 “二位道长,久仰大名!坐吧!” 阁主语气间是神情爽朗,“自出师下山这五个月来,二位想必早已是积攒了满腹疑惑、亟待解答了。那么,既然来到此地,就不必当彼此是外人。但凡你两位目前所想问的一切…我大概是都能解答,有任何问题便提吧,只要是能告诉你两个的,我一定不吝相告。” 范榑二人点头应罢,遂面对着阁主、在条案前的两张蒲团上跽坐了下来。 “呃…师兄?” 坐下后,心乱如麻的范远先转看向了榑景明道,“你…先问吧?” “我…” “不必了,范远,你问就行。” 然却见榑景明犹豫着尚未开口,便被阁主直截了当的开口打断了,“你师兄想问的问题,我虽也能解答,但眼下…却并非是你两个可以知道的时候,尤其是你。对你而言…现在知道这些,并没什么益处。” “这!” 只此模糊其词的言语,便令榑景明是瞬间明白、瞪大了双眼… 而范远注意到师兄的神情,也是立即理解了其中含义。 看来阁主此人…果非寻常! 可是…师兄想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早在湫阴时师兄便提过,他的身世也非同寻常,莫非除了有个身为启国中军元帅的叔父外,背后还有什么更大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眼下,却是被阁主直接拒绝了回答,师兄看似也不打算追问。 看来这个秘密…也是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唯独他范远不知的。不过…毕竟师兄在启国见了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亲人,也许那段时日里,那位榑元帅也告知了师兄许多事吧。 想到此处,范远只有是看向阁主,长叹了声出来。 “好吧,阁主。” 范远叹道,“既然您如此言语,那…就由我来问吧。” “嗯。” 阁主点头以应,语气泰然自若、极尽轻松。 “我与铉影阁,也是纠葛颇深了,这个阁主也知道。阁主也说,不必当彼此是外人。那么…我第一个问题,就直接些了。” 范远顿时严肃起来、面不改色的问道,“我想请阁主…能否告知真实身份与来历,再摘下面具,让我师兄弟二人一睹真容?” “云风!” 榑景明闻罢大惊,顿时转看向师弟取… “哟!可以呀,范远。” 只见阁主竟也在咧嘴笑罢,果真抬起手来,两指搭在了鼻梁上的铜面边缘、随时能将之揭起的位置,同时一边说道,“能有如此胆识,你该不会…是受那墨家小子感染的吧,哈哈…” 这一幕,看得范榑师兄弟二人是皆神情凝重、紧张的几乎屏住了呼吸… …… 然而,就在看似将要揭起时,阁主却并未继续动手。 “说实话,的确可以告诉你二人。” “毕竟七国混战已开始,你两位也再做不得什么,此时揭晓是无所谓了。不过…出于作为一个与你父母相识已久的长辈的立场,范远,我不建议你现在知道。” 阁主说着放下了手来,“当然,你可以现在先考虑一番,想清楚再决定是否要知道。我…也不明确拒绝你。” “这!” 被拒绝第二回,范远顿时是被这故弄玄虚般的话语给听懵了、甚至都懒得再去深刻思考,“阁主你这样说,那你究竟愿意告诉我们什么?” 榑景明在旁静观也是疑虑不已。 “那这只能怪你自己问到太严重的事了。” 阁主摇摇头道,“你不妨也可以先想想清楚,还有什么事没那么重要,但依然困扰着你的,你再开口问吧。” “好吧,那四大执事的身份呢?” 范远又问道。 “这还需要问么?” 阁主疑惑道,“其中三个你已经知晓了,斧执事…暂时还不能说。” “这…哎呀。” 被阁主这样轮番拒绝,范远越发是在急切中变得无奈了起来,一时便是自己也心绪紊乱,不知能从何说起了。 “呵呵…” 见到范远是这般模样,阁主也不禁微笑一声而后道,“行吧!既然你自己都不知该从何问起,我便直接一个一个说吧。” “你二人的师父,当今天门山掌门‘一心道人’是半路出家,俗名‘尧异’,时年四十八,与你爹同龄。且一直就知道你爹娘的身份、罗沉与铉影阁的存在,以及罗沉的那些大事。” “而他不仅知道,甚至在他拜入天门山前,还与你爹娘是曾一同结伴游历江湖的武林中人,是有过命的交情。后来有心求道,才出世修行。” “你爹娘在与他分道后,才与我结识,并在后来助我建立铉影阁。” “而正如你所想象的般,在铉影阁发展过程中、尤其是初建时期,你爹娘手上是沾染无数鲜血。直到后来布置、充实了越来越多斥候下线,才逐渐不再需要自己动手。” “当然,你爹娘不修仙,实力故远在我及你师父之下。但放到当代武林,依然是不可轻视的绝顶高手。” 阁主抚颔微笑道,“如何?这些该算是你尚未得知的事了吧?” “是…” 范远长叹应罢,听完了这些、心绪却并没有多大波动,“可也正如阁主所说,这些并没有多重要,所以…唉。” “所以什么?” 阁主故作疑虑道,“范远,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听不明白吗?” “啊,明白什么?” 范远应声抬头,这下却是被阁主问住了。 “若你师父一直知道铉影阁存在、一直认识罗沉,那么当初派你二人下山回信,难道真是回信吗?” “炎王在见到你二人前就已知道苍禹下落、也知道了铉影阁,那为何在承苍宫太璇殿上,还要给你二人红玉玦?” “罗沉既然也早与铉影阁有密切联系,当然也知道你爹娘,借而同样知道这自始至终的一切,知道你二人在离开孟阳后的动向。那么…在你二人露宿那座破庙的夜里、上山去见了你二人,又是什么意思?” “你二人出师下山,是受师父指引了才向东边渊国去的吧?” “三月份在风於邑,是罗沉引领你二人登上风荷鹿庄、去亲临瑶光楼夜袭现场吧?” “五月朔在寅城,也是铉影阁与罗沉拉拢你二人去伏击邘意吧?” “再到之后一切,你自己也察觉出来了,都是铉影阁明里暗里引动、推动甚至逼迫你去干出与经历几番大事,对吧?” “所以…我刚才说完,范远,你莫非还不明白吗?” 阁主说到此处是逐渐咧嘴微笑了起来、眼神中竟夹带了一丝幽秘的诡谲,“你师兄弟二人下山后的半年来,这其间经历的一切,可都毫无遗漏的,完全在铉影阁与罗沉的严密监视、保护、安排甚至是掌控之中呀…” “这、这…” 范远被阁主这样一通解释,登时惊得站起了身来… 第126章 大道悟明 “啧,哎呀…” 范远独自站着身、来回踱步,一副焦头烂额模样。然师兄榑景明与铉影阁主却皆只是始终盘膝静坐,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只见他以这番模样思考了许久,才终于是冷静下来,坐回了原处。 “…行吧。” 历经长考后却只是一道长叹、并吐出这两字来,此时的范远几乎已是副“认命”了般的心态,“那这回呢?” “什么这回?” 阁主微微后仰,抬手抚颔、作疑虑状。 “你不会不知道吧,阁主?” 范远严肃道,“适才在城外,罗大哥又为我二人引导了去向。他劝我与师兄带上两样玄阙宗上古神器,回天门山,或是去他师兄所在之福地,静心修行,不要出来搅扰天下大势。这回,大概也是他与你们铉影阁的意思吧?” “喔,这事啊…” 阁主闻罢,顿时直倾上前、眉头深蹙起道,“嘶…关于这事,范远,你或许要这样想。你爹娘在为铉影阁做事,铉影阁在为炎国做事,你呢,也全家都是炎国人。我等虽然…说难听了,是一路在摆布你,但直至如今已挑起大战,也从未要求你仗着修仙弟子武功,亲自上阵杀敌吧?” “若我等希望你、也会帮助你去做的事,与你本身想做的事并不冲突时,你选择前者,也无可厚非吧?” “那先且不论,你所想之事是否与炎国大计冲突,当然,你计划游历天下、行善布施、救人济世,甚至仗剑行侠,肯定是好事。可…当铉影阁忙着控制七国各处战场动向,越发无暇顾及保护你的安危时,你…再到处走动,如若有所闪失,该当如何?” “你爹娘与在栎县的奶奶、婶婶与小弟,难道想听到一个噩耗吗?” 阁主说罢便是再度后仰、微笑起来,“再者,那罗沉既然有门路、有方法、且又愿意助你修为大进,让你得以早日以更大的能力去实现自己抱负,你…又为何不珍惜呢?” “我没有不珍惜。” 范远摇摇头平静道,“我只是试问看看阁主,是否把此事也安排了在内而已。罗大哥与铉影阁都打算如此助我,那我便是再如何也不该辜负了。” 听罢这话,榑景明不禁转看向师弟、露出了一脸担忧的神情。 “嗯,那就好。” 阁主也点头一应,欣慰的微笑出来。 随即,只听脚步声接近… 未久,便有一人走进了主厅,身形魁梧奇伟,戴着青铜面具、换了一身轻便黑衣,腰上左右各别一杆刀剑… 正是石执事,薛珞。 “阁主,刀带来了。” 虽然重新戴上了铜面,然这副世所罕见的身材,那张小面具已根本伪装不住。范榑二人也是只需看身形便知是此人,更遑论还可以探知内力气息了。 “嗯。” 阁主点头应着的同时,便见石执事也同时俯身上前,在范榑二人皆侧身让开的空隙中、以恭敬姿态呈递出了杬柷剑与沉武刀去。 接过刀与剑,阁主将之平放在了面前条案上。 而石执事则随后退身,跽坐在了范榑二人身后的居中位置。 “杬柷剑,你等适才接触过了。” 阁主边抚摸着边解说道,“沉武刀,你等也早已再熟悉不过,虽由风氏保管了十九年,也一万多年前就已从玄阙宗遗落,但与杬柷剑一样,在此之前更早的十余万年…可都是在玄阙宗中的。它们由几位玄阙宗创派祖师铸造,其法力延续至今依然强盛不灭,都是仙人级的法宝,名副其实的‘上古神器’。不过…既然来自玄阙宗的罗沉有言,我也已不再需要,那就交给你两人带走,去凭之好好修行吧。” “谢过阁主。” 范榑二人闻之纷纷俯首作揖致谢。 “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阁主再一句说罢,便左手按在两件神器上,随后,便见刀剑同时被一阵凭空盈起的辉光裹住,熠熠生辉… 这刹那间散发出的深厚灵力,顿时令范榑不由啧叹。 “姑且不论两样上古神器,你二人如何分配。大黎几百万凡人,又能有几个识得出这一刀一剑品质,或甚至是发挥出其本来实力。” “单是这两件器物的气息,就足以吸引、招惹到许多,尤其是未国的修士们。” “当初瑶光楼与郤氏短暂保管了刀的那段时日,我便曾提前在刀上施法,使那郤府上下无一人能拔刀出鞘,也就逼得他们主动放弃了。” “故现今我所为,也是一样。” 阁主解释道,“不论你二人是带回天门山,还是跋涉万里、深入未国,去找那罗沉的师兄,除了口头上需对外隐瞒外,同样也免不了需得这样一番举措。你二人,能理解吧?” “当然。” 范榑点头,对此并无意见。 “好。” 待阁主话音落毕,刀剑上之盈光便也褪却了,其上原先深不可测、远胜师兄弟两个毕生见过所有法宝更甚的浓郁灵力,顿时一同消散殆尽… 此刻面前的刀剑,已是宛若凡俗铜铁,仅剩精美而别致的外形而已了。 随后,便见阁主先后执拿起来,交给了二人。 而范榑两个则是未经任何商议、甚至是无需目光交流,便很是自然的由范远接了杬柷剑,榑景明拿了沉武刀。 二人拿到刀剑后随即尝试,果然是不论如何施力,皆是鞘口仿佛同柄格锁为一体了般、再也拔不出来了。 阁主与石执事见状,也只欣然笑过。 …… 随后,范榑师兄弟便起身拜别阁主,在石执事带领下走出了主厅。 行走在铉影阁中,二人没去找寻先一步回来张若卿与姜夷录的行迹,也并未多作停留或参观,而是只张望一阵,便皆向石执事探询出路、打算要直接离开了。石执事于是也不多言,接着带路。 几日前的二人之所以北上,本来也只是为了寻找姜夷录、确认他的安全而已,从未想过还可以有这样多的经历、得知与收获。 一切皆如石执事在林中所言,二人如今对战争走势,已完全失去心思了。 铉影阁的出口,多半都是天子王宫中的枯井、炉灶、废弃屋宇等处,范榑在石执事的护送下出来到宫中,又一路出到城外,寻回各自的两匹炎北乌鬃马。 最后,范远还特别示意师兄、让其取下仅剩的一枚红玉玦交给了石执事,以此表达他们的决心。 一脸无奈嗤笑的收下了榑景明的红玉玦后,石执事遂与二人道别。 离开了黎京桂岚邑,范榑一路向北去。 巧合的是,自此位置往正北,过了王畿与炎国的边界,便能进入到炎北的天门山一带,只稍几日马程,便能回到山下了。 出师历经将近半年,终于踏上返程,二人心中也是激动万分… …… 三日后,八月十一。 高耸云端、似有千丈,常年被云雾环绕,却仍远低于悬在万仞高宇的玄阙宗不知多少的天门山,无数级石阶由山麓一路通往到山门… 前山,高大宏伟的山门前。 换回了天青色道袍、戴回道巾、腰挎杬柷剑的范远,与那同样是一身道士打扮、但身负一杆玉腰弓,腰上同时有道剑、箭囊与沉武刀的榑景明,二人皆回到了此地。 抬望着眼前门楼,二人心潮澎湃不已,与半年前初从孟阳归返时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见到两位师兄归来,守门弟子自是欣然放行。 回了天门山中,漫步在熟悉无比的宗门里,此时的二人不停环顾着四周,更是深刻感受到了山上与山下的区别。 只简短的出师历练了半年,便突然经历这样多大事,改变了他们许多… 甚至再见到一个个与他们打招呼的师弟与师侄们,二人心中竟也不知觉间陡然生出一种陌生而诡异的疏离感。 当望眼欲穿的直视到前山的最高大的玄昊宫,仿佛能透过帘纱、直视到殿内自始至终在盘坐修行的师父“一心道人”,并同时想起他也有上山前的经历,他也自始至终都知晓一切,并同罗大哥、铉影阁与炎国配合了这一切时…这师兄弟二人顿时更是心绪复杂。 千言万语,也汇不出一句可以概述的话。 最终只有是说…经过这半年,他们是再也回不去往昔的日子了。 玄昊宫内,炉烟缥缈,芳香缭绕。 宫中后殿的掌门房间内,一身天青色长氅,一头乌发、顶戴长冠,颔间一缕山羊须、眉下双瞳若有星的掌门一心道人依然在此。而两位出师游历的徒弟榑景明与范远,时隔五个多月,此时也坐回到了他面前。 三张蒲团上,师徒三人盘膝对坐。 在一心道人一眼认出了两位徒弟腰间挂着的杬柷剑与沉武刀,瞬间明白了一切、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又让徒弟两个同时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师徒三人顿时是都如心有灵犀般、无需赘言了。 “山下世界如何,复杂吧?” 阔别五月有余,一心道人微笑着开口向徒弟问出的、便只是这样一句。 “确实复杂。” 范远无奈摇头、嗤笑以应。 “以前只在山上读过诸子百家,书里所写便已足够奇妙。” 榑景明笑道,“下了山去游历列国,亲眼所见,更可见是纷繁各异呀。要说世界复杂,我看说到底,都还是人心复杂。” “哦?” 一心道人与范远遂都看向了他去,“怎么说?” “百家思想,连同我们道家在内,皆有所图。” 榑景明应道,“炎国独尊法家,法家又能分为法、术、势三派。法派要严刑律法,术派要君主独断,势派又要权势立威。” “儒家崇尚礼乐仁义、忠恕中庸,人性本善,常被人指点为复古之学。” “墨家兼有大爱、理论纷繁,虽不修仙,却也有明鬼、天志的主张,看似最与我们道家遥隔、其实最是亲切,当中任侠之性,更是师弟所好。” “名家善辩名实,常被天下所斥为‘诡辩’,却又总是最能辩出其间精准含义。” “阴阳家则与我们道家相近,善察宇宙规律、结应万物,释明始终。” “纵横家…又与兵家般,专注攻守捭阖,竟主张能以帷帐之策点燃万里烽烟为上,荼害生灵无数,我…唯对他们无法苟同。” “其后,也有如农家、医家般更注重民生,或如小说家般不在九流中,却常能陈述总结,以编构故事见得百态…比如那从瑶光楼到铉影阁的子显,就是自称阴阳家,其实最喜小说家。” 榑景明解释道,“…但说到底,明明大道所致、皆是同归,却偏偏…总是要殊途,对此不惜搅得苍生天翻地覆,百万死伤也能不顾。于我等在山上所读到者,也是天壤之别。” “哇…” 范远听着师兄这番论述,惊得两眼瞪大… “哈哈…” 一心道人则是抚须笑出,“最终…还是回到了道家来,是吧?” “那是当然。” 榑景明微笑点头,“下山这半年,见遍这些世间事,实在令人感慨。我观青史,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观众生,苍生芸灵有生必死,有死必生。既如此,又何不随顺万物自然、天道永恒呢?” “不错。” 一心道人随后又看向二徒弟去,“你呢,云风?你的经历与师兄有些不同,你的感悟…是否也有什么差别呢?” “我?哈哈…” 范远遂是挠头一笑应道,“话虽如此,但其实我所见…与师兄不差多少,只是感悟确实不同。我经此半年,尤其是自郢郸后,我…算是慢慢发觉,并决定到自己要走的‘道’了。” 此时,一心道人与榑景明虽都看着他,但却并未开口追问。 只因二人心中,已经很清楚范远的道了。 “还是那两个字,仙侠之道。” 范远眼神坚定道,“薛氏祖师薛明一走的这条道,成功羽化飞升,足以证明这便是把我自小山上所学,与我下山后所见,心中所想,皆完美结合了的道。既然前人曾有成功,如今我又有罗大哥神器相助,我想…我也走这条道,未尝不可!” “嗯…” 一心道人直视着徒弟,面上浮现出欣慰的笑。 第127章 援危救亡 在与师父的会面结束后,范远与师兄榑景明便皆退出了玄昊宫。 而他们下山的这近半年经历,虽有许多师弟、师侄们好奇,然师兄弟二人则是心照不宣,只与他们提及周游列国的经历,隐去了铉影阁、罗沉、玄阙宗、上古神器等一个比一个夸张的词汇。 随后,下过一趟山回来的范榑二人,又过回了他们在山上时的生活。 只是这一回,又不同往常了。 此前,二人皆属“阳”字辈,遂只有法名“阳明”与“阳远”,下山后也从不使用。而回山的次日,师兄弟二人便受师父传召,在共相商讨下、正式在弟子名册中添进了自己的道号—— 大弟子榑景明,道号“无形子”。 二弟子范云风,道号“无宇子”。 天门山的道号并没有字辈上的要求,师兄弟二人各为自己取道号、取了一个共同的“无”字,只是效仿另一对他们所“认识”的师兄弟——元清子与元沉子而已,或许也有以二人为所敬仰的前辈、所看齐的目标的意味在内。 接着,二人便在师父一心道人的协助下,在山中挑选到各自合适的洞府,并果然取到了许多昔年从不曾接触到的丹药、法宝与功法典籍…再配以各自据有一把的神器,如是得以静下心来闭关苦修,想必假以时日,功力必将飞跃。 派中外人便也不打扰这对师兄弟,由着二人如此开始了修行… 然而,仅一日过去。 翌日清晨,前来送饭的师侄来到“阳远师叔”的洞府,便见到了里外上下,是所有的丹药、法宝与功法典籍都一扫而光,空空如也! 在他昨天还盘坐着的原位置,只留下了一尺以炎隶书写的精致绢素。 纸上留言,自打他范远听到了薛氏先祖的故事起,便已决心继续追寻心中纯粹的仙侠之道,不会留在山上如此度日。此前答应师父与几位前辈的话,俱是谎言与托辞而已。 天下之大,不必到任何一处去找他,他也不会到任何一处久做停留。 正如他初下山时在荒郊野店所见,世间旦有不公不义之处,旦有无辜百姓流民受苦受难之处,一旦他力所能及,他便会尽己所能、挺身而出。 行善布施,济世安民,行侠仗义… 这,才是他的仙侠之道! 这一纸告别信虽在派中上下惊起些微波澜,但在掌门一心道人与大师兄阳明二人眼里,却又是毫不感到意外。 甚至或可说…其实早在五个多月前,他们便已预见到这一幕了。 …… 与此同时的黎朝江山,三处大战场间,各地的战火烽烟仍在持续焚燃纷飞。 宣西,青城。 杉筠兄妹驻守在此,虽仍未直接临敌,然源源不断与南、西、北三面战线沟通,互相传递情报、运输粮援,与四十九位师弟妹们将“以亟伤敌为上”的墨家战争术发挥到极致,居然勉强抵挡、稳固住了两路寅军的攻势。唯有面对最难以应付的未国修仙军,在战力、资源与情报上皆远远落后,便是在不断陷城失地。 几乎在范榑师兄弟回到天门山的同时,宣国左司马申正则历时将近半月,才终于率五万步骑与战车大军抵达了青城。 此时,未军已在南边又攻陷五城,共已取了七城。 宣西平原三十城,至此是已陷落了一半! 看到申大夫从大淄率得大军来援,并已复职左司马、总领宣西军务,青城军民是皆士气大振… 申正则与白桐同杉筠兄妹汇合,共享过情报后,众人经商讨决定,由申正则与芈筠留在地形易攻难守、资源贫瘠、不会成为战略目标的青城负责驻防,包括屈杉与白桐在内的其余将士则率军到三面战线援助、防守并反击。 当中,正是由屈杉与白桐为首的一部、带着《仲子兵法》前往宣南,抵挡最难应付的未军! 东北边,炎渊战场。 战报再能隐瞒封锁,战线也无法说谎,炎国一路鲸吞南下,直至连渊国中部的、前瑶光楼所在的奄城也已攻克后,新梁朝廷才终于大惊失色,至此才终于感到灭国之危近在眼前的朝臣们、也纷纷放弃了党争,改为全力支持郤泰重掌大权,亲率大军北上抵挡! 当渊国力量几乎全部往北顶上时,南边启国的榑浩澜收到情报,便开始逐渐削弱对宣攻势、改而往北增兵了… 由此,便又牵涉到了不远的启、江两军的攻宣战场。 宣都大淄十九年前曾陷落过一回,如今自然是吸取经验教训、屯驻了举国上下的最强兵力,加之又是保家卫国之战,战线、兵力与士气上皆领先于敌军,故东南面也抵挡两国攻势未成什么难事。 只是如此时日下来,三军皆未进退分寸、甚至并未发生有一场攻城战的交锋,使得三方士卒是死伤颇巨… 天下大乱,逐渐加剧。 …… 时至八月十五,中秋当夜。 此时在宣国西南面临未军的最前线,是座比青城不大多少、有近十万人口与六千余守军的,名为“云朱邑”的小城。 站在南门城头,便可轻松眺见几里外原野上的未军大营。 与其余六国及黎室军营不同,未国修仙军由于兵少、粮少、器少,加之无需马匹战车,也不吃熟食、无需炉灶,故占地规模是十分节省。这使得他们扎营、拆营与行军速度都无比飞快,还可给敌军造成一种兵力弱的假象。 在行军纛旗上,未军也是按不同门派而非是兵种或将帅划分。 如今驻扎在云朱邑外的这一路未军,只有一面“玉娄城”纛旗,从营帐规模上推断,则约有二千人左右。 正是由未国相国“常丙真人”与司士“常甲真人”所率,以玉娄城剑修为主的未军主力! 六百名剑修就足以攻下乐都临蓟,而当规模扩展到两千名、且由掌门亲率,一路是乘胜北上,所攻者还仅仅是座小城时,胜负已是不言而喻、一目了然,甚至可说,云朱邑守军已没有了抵抗的必要。 然而,就在这一关头: “驾!” 当夜戌时,一骑快马由北而至,来到了防守严密的城北门前。 来者身形高健、英姿焕发,一身铜甲下是青色布衣,不长不短的乌发扎着个小球髻,右臂一副木制护具,双瞳锐利有神… 正是墨家大弟子,屈杉! 到达城门下,见自己已被城上守军注意到、纷纷张弓搭箭,屈杉随即勒马停蹄,抬头直视上去。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墨者屈杉!率部前来救援,速速通报尔等县尹放行!” “墨…” 守军问出罢,才听得回答第一个字,便立即全部放下了弓箭,轰隆隆拉上城闸、打开了厚重的大门,直接放屈杉进城… 面带些微疑色,屈杉驭马进了云朱邑城中。 …… 未久,县府中。 前阁厅堂上,灯火通明。屈杉跽坐在侧座首位,直视着那凌乱摆满了竹简卷册的主座条案,脸上是疑虑加剧。 “大师兄!” “大师兄终于来了!” 然很快,便见主座旁的侧门,居然是接连冒出了一个又一个身着玄衣的墨家弟子,皆是当初曾在寅城一同求官听讲学的师弟妹们。 蜂拥而至,到齐竟有九人之众! “这!” 屈杉见状当即是惊讶站起、望着眼前众人诧异道,“怎…怎么是你们?此城的县尹呢?” “早就跑了!” 众师弟妹中排辈最前的、为首的一人答道,“在此城只刚来我一个墨家弟子的时候,他就不见踪影了。” “是啊…” 另有一师妹附和道,“后来宣南几城先后沦陷,我们接连北逃,一路汇合,最终便是都聚齐在了此处,如今此城由我们九人共管。” “这…好吧。” 屈杉闻罢便是长叹了声出来,“如是寻常六国兵种,临阵逃脱该当有罪,可面对未国修仙军,纵使是我们墨家弟子也难有对策,更何况其他人…哦,对了,你等俱是南边来,那这几日,可有我同门弟子死伤?” “暂时没有。” 为首师弟答道,“我等当然明白未军之强盛,也深知历代先师所言,不会与未军正面交锋,只负责固守城门。一旦城破,便不会多作抵抗、枉送人命,直接率军便撤走了。而未军意在攻城占地、而非屠杀劫掠,故每克一城、便也会留下来屯驻,不会追逐逃走的守军,也不会对百姓如何。” “那便好。” 屈杉顿时松了一口气,“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话虽如此,大师兄,可如今形势也不容乐观。” 为首师弟道,“未军主力已抵达城南,约有两千之众,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而我等宣南陷落七城,余下算上此城的守军,也不到七千。莫说正面交锋,就连能对敌造成杀伤都十分困难,更何谈守城!大师兄此行孤身一人来,若无守城良策、器具或援兵,只要未军发起进攻,我等便又是只能败退!” “是啊!大师兄…” “大师兄…” 话音落毕,众师弟妹便纷纷神情焦急又期盼的围着大师兄,冀望着他能带来什么实际的援助。 “诸位,我当然不会孤身来。” 屈杉随即神情坚毅、独挑大梁,一如曾经在寅城时般、环视向众师弟妹道,“良策有,十九年前击退五国围攻的宣国大司马‘仲梅夫’隐退后、集毕生所学与心血所着兵书《仲子兵法》,我已带来!援兵也有,宣王表前左徒、三闾大夫申正则为左司马,总领宣西三十城御敌军务,率五万大军西来。我与仲将军独门弟子白桐姑娘同来,共率二万,步、骑、战车皆有。如今我是先一步赶到云朱邑,而白桐姑娘还在后方领军,约半个时辰后便能到!” “大师兄果然可靠!” “这…即便是二万整,加此城六千也不足三万,与未军主力两千个修仙者如何能敌?” “这兵法当中可有什么良策?” “那姑娘又是何等人物,能与未军修仙者一战么?” 待这番话落罢,便又是众师弟妹们或兴奋、或欣喜、或冷静、或依然凝重的情绪,以及接踵而至的追问… “诸位稍安勿躁…” 屈杉边安抚着众师弟妹、边开始逐一回答道,“白桐姑娘习武之人,我不知其深浅,唯独知晓且可以确认的是,她武功实力仍在我们之前在寅城见过的范远道长之下,多半应是不足以与未军对抗;而我们既不与未军正面交锋,这兵力数量便也就并非重点,无需在意;至于这兵法…这兵法实在高深晦涩,远胜我们墨家战争术尤甚,我一拿到兵法便日夜习读,至今尚有许多读不明白、阻塞不通之处,也并未读到写有该如何应对未国修仙军的章节,不过,或许交与诸位师弟妹们一同翻阅的话,可以更快找出!” “那还等什么,快带上来吧!” “是啊,事不宜迟,我们十人连夜通读,也定要找出仲将军当年御敌的法子!” “好,就在我随身行李包袱中…” 这回说完,墨家十弟子一言商定,便皆动身、纷纷急步赶往了大弟子屈杉前来所骑的快马处去。 五册兵书被带回到前厅上,分发给十人,每两人一组分别翻阅、搜找着写有如何对付未国修仙军的部分… 皎白明月之下,通明灯火之间。 满城百姓,皆知兵临城外,已是无一个有阖家之欢愉、团圆之心安,各个难以入睡,气氛焦灼不已… 县府内的十名墨家弟子,也无一个敢睡,都在紧急查阅着兵法。 …… 半个时辰后,由白桐与几名大淄来将所率的二万步、骑与战车之众,果然浩浩荡荡开到了云朱邑城北门外。由于已与守军事先沟通过,加之又认得出纛旗与盔甲,这回一见,守军们便直接开城放行了。 而两万援军入城,虽安抚了百姓情绪,却并未令负责守城的墨家弟子们有多心安… 其余将帅与云朱邑原守军汇合,而白桐则于入城后、在守军们指引与带领下,径直向县府赶了去。 进了县府前阁,直接来到了厅堂上。 此时,十位墨家弟子皆仍在微弱的油灯光亮下眉头深锁、神情凝重、满面踌躇,各自紧盯着兵书,汗若豆大,认真到没有一人察觉到白桐的到来。 砰砰砰—— 见此状,白桐只得直接拍响身边的门柱,这才接连惊醒了十人… 第128章 正合奇胜 堂上众人闻声,俱抬看向白桐去。 “啊,来了。” 屈杉见状立即站起、走出主座,向众师弟妹们介绍说道,“诸位,这位便是白桐姑娘!” “白桐姑娘!” 众人遂也纷纷齐身站起,向白桐恭敬抱拳。 白桐则环视周围众墨家弟子一圈,礼貌作揖以应。 “白桐姑娘咽喉有伤,不能言语。” 屈杉继续道,“但她已从范道长处习得道家‘传音入密’之术,可私传言语至对方耳内,以便交流,诸位不必见怪。” “喔…” 在众墨家弟子稍感惊奇的眼神中,白桐只微微点头一笑。 “白桐姑娘,这边来坐吧。” 言毕,屈杉遂邀白桐一同到主座位置处,白桐点头应下、便径直走了去,随后,堂上余众便也皆坐下来。 “瞧诸位如此模样,是想从师父的兵法中寻得对付未国修仙军的方法吗?” 刚一坐下,白桐便向在场十人皆同时传音问了起来。 众人闻罢惊恍抬头、对视片刻,便皆明白了是怎一回事、遂看向了白桐去点头以应,随即,当中也有人开口应问: “呃,是啊…” “莫非白桐姑娘已有什么良策?” “不,师父的兵书我并未读过。” 白桐则边摇头、边传音答道,“但他此前曾与我说过,未军向来习惯夜晚扎营时打坐冥想,恢复法力,那种状态十分沉浸,如无特别动静、寻常声响极难惊醒。如趁此发动奇袭,便能造成有效杀伤。” “这个我们已有观察发现了。” 一名墨家女弟子应道,“但未军大营向来是会留一部分弟子巡视守夜的,即便发动奇袭,如不能一次全歼其部,便必然导致惊醒全军,届时又将是死战一场。这可不是能轻易尝试的。” “这未必。” 堂间另一弟子也附和道,“云朱邑不同南边七城,城东十里左右就有条自东北流向西南的河,若能让我等掘开,引向未军大营、水淹其部,便可以将之一次全歼!” “说什么呢?” 屈杉遂看向那弟子去、神情严厉道,“我们是来助宣国抵御入侵的,掘开河口,把百姓庄稼田地尽数淹没,注成池沼洼地,甚至灌进城了,今后云朱邑百姓要如何生存?” “这…” 那弟子被训斥得神情凝重刹那、无言以对,但很快又想到一计、便继续抬头道,“那…火攻呢?” “这更不可能了。” 又另一弟子答道,“未国立国几百年,当然清楚自己弱点。我们想到的,他们早已想到了。你可以到南门城头上看看他们驻扎的位置与我们的距离,即便在城中最高处,架上当今墨家最高大的攻城弩车发射飞羽箭矢都够不到他们,更何况火箭?又更何况,我们连弩车和飞羽箭也没有?” “娘的…” 被这样一番解答,那弟子再无言以对,只有低下头去,急的握紧双拳、连粗鄙的詈话都不禁吐出了句来。 “诸位倒也不必如此急躁。” 白桐见状再向十人传音道,“我有一计,暗杀!” “暗杀?!” 众人闻罢皆惊,互相对视着间,各皆神情凝重… “不行,太危险了。” 屈杉立即严词否决,“未军大营中本就有巡夜弟子,加上敌是修仙者,其能力之多寡深浅不可轻易试探。昔日我与范道长同行时,范道长就常能察觉到不同人气息远近,试想若敌两千之众皆有此能,还谈何暗杀?” 又一计被否决,连白桐在内的堂间余众顿时是又都失望的垂首叹起气来。 “没办法,我们毕竟没有战胜未军的经验。” 屈杉看向众人道,“还是继续看看前辈仲将军所留之书,找找有什么破敌之法吧。” “行吧…” 众弟子点头应过,遂皆继续安静看起书来。 …… 又一个时辰多过去,时间进入了半夜。 堂间十个墨家弟子已有半数以上实在抵不住困倦,看不多久便回房休息了。白桐则称去巡视,遂也离开了现场。 此时,堂间仅剩屈杉及两个师弟仍在借微弱灯光,无比认真的读着兵书。 终于,直至此时: “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地而制胜…”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 读到某一处的屈杉仿佛发现了什么,自然而然将之念了出来,“醒醒,二位师弟,我有主意了!” “啊?” “什么?” 二人应声皆放下手中书卷,在大师兄的招呼下,起身凑过去到他主座前、盘坐了下来。屈杉也同时将自己案上书卷转过去,使之呈往师弟们面朝的方向。 “这…没写如何对付修仙军呀?” “是啊,大师兄…” 两位师弟读罢,仍是一脸困顿,并未如大师兄那般仿佛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看似没写,其实写得很清楚了。” 屈杉看向两个师弟,此刻眼神是坚毅无比,“仲将军留在字里行间的是一种傲气,既然这群修仙者都曾被他一介凡人战胜过,他就不再把未军当成什么特殊对手,而也是一样凡人,用凡人的兵法战术也能破解!而他不明写出来,便是指望读到此书的后人能领悟出来,而不是也真指望着能摆明出什么针对手段。” “这…如何说?” “那大师兄悟出什么计策了?” 二人遂神情严肃的问道。 “我想到了,游击战。” 屈杉遂向两名师弟解释起来道,“书中曰,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修仙军的优势在于单兵战力高,用粮少,且如我们先前所言,能察常人所不能察之形势动静,预防埋伏、偷袭或暗杀。而这样兵种的弱势,也是人尽皆知!那便是…成本!” “人力成本,时间成本。” “未国无论培养还是阵亡一个修仙军,其损耗都是巨大,且因战法不同,也无法强征掳掠他国兵民入伍,更无法临时增兵,这些都是他们的弱势。这就导致了如今未国纸面上的全国总兵力,只有一万出头,且不会新增或恢复。” “墨家守城战法,对付邘意军队绰绰有余,但在未军面前是相形见绌,守一城破一城,如此要退到何时?” “而我们是在何处作战?宣国!天下七国地域最是广袤的宣国!” “兵者诡道也,我们也要善变,利用未军兵少且无法恢复的弱势,针对出招,那如何针对?” “便是如我所说,要放弃城池,转为运动作战!” 屈杉越说越是激动,“未军即便动员全国兵力,也最多开出几千人吧?这点人数,如何吞下整个宣国?莫说宣国,就是让他们把宣西三十城全占,也都无比吃力!那我们所要做的,便是撤去南面防守,任由他们北上,甚至把城池都送给他们都无所谓…” “大师兄这是胡说什么?” 当中一名师弟立即反驳道,“北边还有我们四十位同门和宣国左司马,十余万大军在抵挡邘意两路大军!若放未军北上,岂不是要让他们被三面包夹,三十城彻底陷落,功亏一篑吗?” “不。” 屈杉答道,“你两个别急,先听我说完,我此计用意是在于…” 于是,值此夜半三更之时。 小小的县府前阁厅堂内,屈杉给两位师弟详细的解释起了自己的大计来… …… 与此同时,云朱邑城中。 商铺客店俱已歇业打烊,街坊各处也皆熄灯睡去,即便睡得并不心安,值此时节,百姓们也已不敢再轻易出城、或甚至只是离开家门了。 寻常巷陌间,只见有个女子手举火把在漫步独行。 身形纤瘦、穿一身朴素布衣,束发扎髻、面白而五官堂正,气质非凡不似黎庶平民,腰间也配有一杆精致细剑… 正是率军来援的仲梅夫之徒弟,白桐。 此时,在漆黑的夜色下,行走到城中的某一处,白桐却猛然驻足停下,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尽管喉嗓伤坏,但她耳力却仍是清晰的很。 当,当… 在正前方的黑暗中,传来的是一阵幽怆凄婉的筝声…每听得拨动一道,都是心惊肉悚,颤栗不止! 越听下去,白桐越发感到奇怪,于是眉头紧锁之际、立即将火把换到左手,右手搭到腰间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出,以此状迈出大步,循着这诡异筝声走上了前去—— 很快,便果然在巷落中见到了筝声来处! 驻足在对方十步开外,借着月光与手中火光,白桐看清了就在前方不远的拨筝人: 只见那是位穿一身略显脏污且不合身的灰麻布长袍,一头银发披散、长髯及胸的老者,闭目微笑,神情依然。盘坐于地,七尺长的筝琴架在两膝上,二十一弦间,只见他两手仍在来回弹拨… 而那诡异的惊悚感,也仍在时刻震慑着白桐心灵。 窄小的巷落中,二人就此对立着。 一人闭眼弹琴、似不知有人到来,另一人驻步静听,却不能开口言声。 过了一阵,似一曲落毕,这弹筝老者才终于收手,睁眼抬头,同样借月光与火光、清楚瞧见了十步外的佩剑少女。 “此曲,如何?” 老者于是开口向白桐询问,已渐有些沙哑枯朽之声。 白桐不能言语,只摇了摇头回应。 “此曲名曰《青榆赋》。” 老者解答道,“曲中意所描绘的,是一个女儿幼年在战国乱世中与父亲失散,并在多年后的又一场战争中,阴差阳错与母国成了敌对,最终直至父亲殒命、女儿助敌国灭了母国,父女都未能相认的悲惨故事。每每弹及,我总是心中悲戚呀。” 白桐听得老者此言,顿时神情更是凝重。 随即,直视着老者双目,白桐再度摇了摇头,而后抬手指月,再比了几个手势,似是要传达夜深请噤声类之意。 “喔…” 只见这老者仿佛能看懂手语般,点头应下后,果然侧身伸手、取来了摆在一旁地上的琴匣,打开琴匣,将大筝搬动着进去。 然就在白桐见到这一幕,虽心中仍有些许疑虑,但已懒得再管、便打算转身回走之际—— “姑娘就不疑惑,我为何在此吗?” 只见那老者却在一边收琴时一边继续开口问了出来。 “嗯?” 被这样一问,白桐立即转回身,神情转瞬警惕的盯向了老者去。 “姑娘不是此城人吧?” 老者仍一边收琴一边继续问道,“甚至…姑娘似乎还是道门中人,姑娘的气息,是小有修行过一番的模样。” 见对方说到此处,白桐顿时更为警觉,唰的一声,直接拔出了腰间细剑来。 然就在此刻,老者的言语声更是直接传进了白桐耳内: “姑娘手语,是想说夜已深,让老夫停止拨琴吗?” “可姑娘莫非没有听出来?这琴声就如这‘传音入密’般,是只有姑娘一人可以听到的。” “虽不知姑娘为何不开口说话,然姑娘既然自己也会传音入密,何故还要比划手语?” 传音说着这些话的同时,老者已盖上并扣紧了琴匣,将之负于身后、同时站直起了身来。 而白桐则持剑指着对方,神情顿时是无比紧张… 这位弹筝老者站直起身,竟有近八尺来高,脸型削瘦,是一副仙风道骨。 同时也能见到,他袍间腰部也有一杆长剑。 “回话呀,姑娘。” 老者开口道,“哑了?” “你不是云朱邑百姓吧?” 白桐遂是也不再藏拙、同样传音回话道,“你为何得知我会此术?你说这琴声也只我一人听到,那你莫非是引我前来见你?你此举又是何为?” “姑娘,晚辈对长辈,还是多少礼貌些吧?” 老者一手背过身去,一手抬起抚须、微笑说道,“姑娘还是先回答老夫的问题吧,为何道门中人会出现在此城,替宣国守城?” “哼!” 白桐见对方不配合,于是竟也罔顾后果,左手仍举着火把时,右手便抓紧着剑,脚下一点、冲上前去,持剑直刺向了老者去! 而老者见状,则依然微笑着间,那衣袍竟自己飘动起来,腰间长剑自己从鞘中拔出,飘飞到空中凌空悬浮着… 而后,灵敏而迅捷的旋动起来,并对着白桐劈砍了过去—— 这一刹那间的改变,根本令白桐来不及反应,便要与一杆自己会动的飞剑交手,然眼下却也只得应战: 锵! 只见白桐抬手,挡住了飞来眼前的长剑… 第129章 潜城掳帅 小巷中,灰袍老者负琴匣背手自立。 数步外,却是一柄长剑凌空狂舞,完全摆脱了由人手执拿的限制、以根本料定不到的动势在向白桐袭迫! 锵锵锵… 而白桐则在一手仍持着火把的情况下,单手持剑、接连使出师父所传的剑招与范道长所授的“形意五行剑”,在防御飞剑攻势的同时,试图夺回两剑交击间的主动权,甚至想引导面前飞剑的走向,然这却是无比艰难。 卫大侠、范道长与师父的剑法,本已是三种完全不同的路数,如今自己又要与“飞剑”交手,更是闻所未闻、难上加难… 拼尽全力,再度施展出毕生所学与自身极限,白桐也只得勉强维持在原地,边目光紧锁飞剑不放,边与之打着来回有序的攻防交并。 无法前进,与那老者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 直至几十回合过去,交斗了几十上百招后,白桐在既未伤损分毫、亦未进拓半步的状态中,终于粗喘大气、渐趋不力,右臂筋骨也越发酸楚。 只见那飞剑竟也诡异的配合了白桐,在她不自觉间慢下了动作的同时,减缓了其在空中飞晃舞动着的攻势… 察觉到这一点的白桐登时神情凝重着,立即松手、后跳开去,撤远到原处。 那飞剑也不追击,而是飞回了老者的鞘中。 “这…” 白桐见到这一幕,心中惊疑万分。 “现在可以回答问题了吗,姑娘?” 老者再度抬手抚须,似无事发生般的继续张口询问。 “…行吧。” 白桐在疑虑中收剑回鞘、同时传音回应,“我…有伤才无法言语,不是道门中人,传音术与剑法是一位朋友教我的。” “哦?那你这朋友…还真有意思。” 老者微笑道,“明明是自己官场失意、对朝堂绝望了,才隐退深山,本来说过绝不修仙的,一把年纪了,却又学了传音术与道门剑法教给你,想来如今…是又改了主意,想要保家卫国,才派你来守城?” “这!” 从老者的话语中,白桐明显听了出来,眼前老者所言指的是师父仲梅夫…只不过看到自己会传音术与五行剑,又来助宣国守城,便误以为自己这个“朋友”指的是师父了而已。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以师父的身份与曾经的战绩,本来也是天下闻名的程度。 只是…他是如何推断出的? 自己适才展示过唯一展示或说暴露出过与师父有关的,便只有师父的独门剑法了,莫非…对方正是认出了这门剑法吗? “不,你误会了。” 白桐传音应道,“这个朋友并不是宣国仲老将军,仲将军是我师父,他只教了我这剑法而已。他依然在隐居,并没有修道。” “噢…那是我误会了。” 老者道,“姑娘没有否认最后一问,亦即是说,姑娘的确是仲将军派来守城的了?可姑娘又有道门友人,想来也接触过道家思想,既如此,为何还与兵家沾边,还要参与到战争中呢?” “我已回答过你的疑问了,该轮到你回答了。” 白桐传音应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好,那老夫…便也礼貌表示一番。” 老者道,“贫道,常甲!” “常甲…真人?!” 白桐听墨家弟子们提到过这一名字,正是城外未军主力的将帅之一! 此人乃是玉娄城“常”字辈大长老,未国大司士,相国常丙真人与司马常辛真人的大师兄,未王汤楚与海卢侯安邴的师伯…是个连他们四人来到跟前,也需恭敬对待的未国前辈高人! 值此静夜,居然不在营中打坐休息,而是悄无声息潜进了云朱邑城中… 莫非,这是未军的攻城策略吗? 唰—— 话音才落,想到此处的白桐立即再度拔出了剑来,指向对方去。 “呵呵…” 常甲真人抚须微笑道,“道化未满,肉体凡胎,不必妄加‘真人’二字。倒是姑娘再度拔剑,是何用意?适才不是已经尝试过,拼尽全力,也近不得我半步吗?” 在短暂刹那的紧张中呼吸加剧了片刻后,白桐细想着常甲真人的话、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 随即,再度收剑回鞘,直视向了对方去。 “呵,说的也是。” 白桐露出无奈自嘲的神情、在传音中嗤笑着说道,“那你进城来做什么?大长老之躯,亲自窃探军情?若如此,又为何引我来见?我已拔剑,眼下又放我生路,告知真名?” “姑娘问题真是多,可这回,是轮到贫道来了。” 常甲真人抚须道,“还是请姑娘先回答,为何既有心求道,还要来参涉战争吧,莫非,仅仅只是贪图这些道门术法而已吗?” “喔,老先生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白桐闻罢,当即故作惊讶状、传音回应道,“老先生修行一世、贵为玉娄城大长老,这道行得比我深多了吧?结果却入仕从军,位列未国大司士,还领兵出征!这样同类者,最多的就是你们未国吧!遍地是修仙弟子执掌朝政,这话你还想问我,老先生为何不先问问自己?再者,这回是宣国被四国入侵,这不防守,难道要坐待你等几国进来瓜分蚕食、侵吞殆尽吗?” “果然,还是如此问话。” 常甲真人轻嗤应罢,随即眉头微蹙、盘手抱胸继续道,“所有你等六国军民,面对未军,向来也是只会这一套说辞了,真是上百年了,也不想过换个说法,也不去思考过当中的前因后果。” “现实既如此,还需什么借口来辩驳?” 白桐神情顿时比对方更为严肃,毫不畏惧的传音回应道。 “姑娘看着也年轻,不明白也正常。” 常甲真人直视向白桐道,“既如此,贫道就再解释一遍吧。首先,未国国体如此,本就并非是自行选择。而是早在几百甚至上年前,在还没有黎朝的时代,未地境内就已建立了许多道门宗派。” “姑娘如今所知的一切门派,包括贫道所在的玉娄城,其历史都比未国这个黎武王分封的诸侯国要久远。此地是先有这些诸多门派,才有诸侯王公落地扎根的。” “几百年来,大大小小诸侯割据兼并,可未地境内本就多山,多灵力充沛的洞天福地,多道门弟子。你宣国不想被灭,难道他们就想吗?彼时未国百姓就想,或就该吗?这等时候,不就只能是诸多道门站出来,肩负保家卫国的重任吗?” “你如今所见的未国国体,就是这么被迫形成的!” “诸国争霸征伐、兼并来去,过了几百年,到如今最后仅剩七个,枉顾礼义,越打越是凶残,还美其名曰‘战国时代’,现在反倒来指责我道门涉足尘世了?嘁!岂不徒增笑耳?” “其次,贫道入仕,只是作为大长老遵守师门规矩,出征,也是作为大司士,领受王命、为国尽忠,又何错之有?” 常甲真人一番言辞下来是振振有词,说得白桐是无言以对。 “怎么,没话说了?” 见小姑娘久久没有回应,常甲真人于是催促道。 “呵…解释得再详细,也都是借口!” 白桐于是立即传音道,“你可不要忘了,现在的你们可不是在保家卫国,是在进兵犯境,是你们打下了宣南七城!我们才是来守城的!” “一介无知女娃,如是对形势只见得如此表面一层,那也就无需与贫道争辩下去了。” “直说了吧,女娃,贫道前来非为窃探尔等什么军情。” “因为这类事,首先,本就用不着贫道亲自动身。其次,整个未军大营,所有弟子、长老都能探知到,你领了两万步骑战车来援,感知得一清二楚。未军要攻下此城易如反掌,根本无需、也不屑用此等手段。” “贫道前来,的确只是来找你的,是来看看你能是何等人物。” “实话说…没有令贫道失望。” 常甲真人眼神渐渐变得锋利而冷漠起来,“既如此,按我相国师弟意思,就不能让你这样的人才在宣国阵营久留,为我未国徒增困难了。女娃,接下来,你就得到未军大营去了!” “什么?!” 白桐闻罢是心中大惊,当即是唰的一声,第三度拔出了剑来… 而常甲真人这等人物,这番话,显然不是需要来跟她谈什么条件,或是征求她同意的! 只见话音刚落,就在白桐拔出剑后的刹那,那常甲真人便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呈剑指伸出,指向了白桐去—— 嗡! 顿时,白桐只见自己浑身是一道萤光闪过,瞬间,自己便已全然动弹不得! 虽口鼻仍能呼吸、发出微弱声响,然手脚头身之类四肢五体,却是已仿佛被“隔空点穴”了般,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下一刻,常甲真人再伸手在空中挥动几道… 嗡嗡嗡… 又是白光与鸣响声过去,这回,只见是一尊二尺半左右宽高、看着约有几十斤重的小铜缶凭空显现在了他手掌上。 紧接着,那缶口耀光一闪,便见白桐是整个人仿佛被御动的飞剑般、身体再不受自己控制的移往了那铜缶方向去! “这!这是…” 白桐惊恐万分的看着眼前一切,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 然自己却又无能为力,不论如何挣脱不得,直至自己缓缓地“被移动”到了缶口前: 哗—— 终于,只见白桐化作一道白光,飞流进入了缶中,在原地彻底消散无踪。 “好生待着吧。” 在朝着缶中说了句话后,常甲真人随即大手再一挥,于是,便又见是嗡鸣声响过,那铜缶便也消散无踪了。 接着,便轮到他袍摆飘起,那长剑从腰间射出,横平着飘飞到了他脚边。 只见他抬脚踩到剑上,那剑也悬浮着、将他稳当托起,最后,只见周围刮起一阵无形旋风… 哄! 最终,便见这常甲真人踩在剑上,整个人随着剑、瞬间飞上了高空中,在皎洁月色之下隐去了身影。 原地这空旷的小巷内,转眼已不剩下任何踪迹。 …… 城中另一头,县府前阁中。 在与两名师弟解答完了自己从《仲子兵法》中悟出的退敌战术后,屈杉依然强撑着身子与精神,去叫醒剩下七名师弟妹,又与他们再解释了一遍。 十名墨家弟子聚在一起再经一番讨论,最终皆同意了大师兄的决策。 紧接着,事不宜迟。 决策刚一定下,屈杉便立即率弟子到城中驻军处去,巡视过此时两万余近三万、装备粮草齐全的守军后,向几位将军下达了自己的指令。 众将闻罢大惊失色,皆对这位墨家大弟子的计策感到深刻的震惊… 而如此大胆的计划,所有将军都不敢直接执行,甚至当中还有无法理解、从而提出了反对意见的。 即便屈杉再对他们一一详细解释过,也仍无法取得所有人统一的认同。 屈杉看出来了自己身为一介外人、又与这群将军们刚见面,缺乏最基本的军心、威望与信任,于是立即派人到城中去找巡视已久未见踪影的白桐姑娘。然而,这一找,便终于是出事了… 墨家弟子与众将在营中直等了一个时辰,所有回来的人都禀报说,白桐姑娘已不见踪影! 然而,时刻在各处城门守城、并无丝毫懈怠的将士们又皆称,城门紧闭,从未有任何人出入,即便是南边几里外的未军大营中,也见不到什么异常动静,这白桐姑娘并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凭空消失… 听到这里,坐在营中的屈杉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禁抬头望天。 在这黎明日出之前,就连月色也被遮挡住了的、最是黑暗深邃的时刻,他心中想到了一个最不愿意接受、且也最是可能发生的情况… 未军营中修行高手,趁夜出击,潜入城中,绑走了身为统帅的白桐姑娘! 想到此处,屈杉转头看向众将士们,却不敢将这个推测说出。 若是在这个自己与大军将士们仍未建立信任与威望的时分,再说出什么动摇军心的话,那么…纵使大军是十倍之数、以守代攻,那所要面临的,也必将是毫无疑问的溃败… 直视着众将士们,屈杉神情是愈发凝重。 既如此,想要军令得以施展下去,便只有一个…即便是他屈杉,也不忍心使用的方法了! “诸位将军!” 终于,眉头紧锁、神情凝重的屈杉站起身来,看向了众将去… 第130章 缶中世界 “接下来,诸位不得不面对一个很残酷的事实了。” 屈杉声音洪亮道,“很显然!带诸位来到此地的白桐姑娘,一见敌军阵仗,从未上过战场的她心生怯意,临阵脱逃了!” “什么?!” “这…” 众将闻罢纷纷震惊不已,喧哗不止的议论声迅速传开下去… “诸位不必责怪,这点无可厚非!” 屈杉继续强调道,“连本城县尹都在一等到我等墨家弟子到来时便逃了,白桐只是一介未经世事的少女,血流成河的沙场战阵拼杀她甚至想象不到,又如何敢面对?” “但她可是仲将军的徒弟呀!” “仲将军真是雄才一世,昏聩一时呀!竟收了这等胆小之徒做弟子!” “这种胆量有什么资格继承仲将军衣钵?!” “是啊…” 众将闻罢,皆朝着屈杉高声抗议了起来。 尽管屈杉已在言语中有所收敛,却依然在转瞬间成功勾出并激发起了将军们心中的愤慨与不满! 而他屈杉,要的就是这份愤慨!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 只见越往下说着,屈杉越故意表现出一副被迫坚韧、独挑大梁的无奈,长叹着说道,“但眼下,留在此城,愿助此城百姓御敌的,除了诸位外,就只有我们十个墨家弟子了!若诸位将军信得过我屈杉,就请务必配合我们的安排行事吧!假若连我们也不信,那如今…还有谁愿来帮云朱邑百姓,帮宣国百姓?” 众将听到此处,面面相觑之间,心中也完全明白墨者之言,于是也只得放下心中成见,暂时选择了信任。 屈杉便以此等方式,成功暂时稳固了军心。 于是,在直到八月既望日清晨天亮前的最后一两个时辰时间里,全军二万余近三万人,都配合起了屈杉的安排开始行动… 较比往日陷落的七城,云朱邑这回集结了最强一次兵力、也等来了最多守将后的行动,居然并不是加固城防、排兵布阵,也不是趁夜奇袭…甚至,都并没有下令继续守城! 而相反,是叫醒并动员了全城百姓,收拾行李,即将撤离! 这撤离,也并非是一般撤离。 不论祖上几代在此定居,还是在城中有多少产业与囤货,所有的百姓与商贾们,皆不断从各自的地窖、仓储、库房中搬离出自己的钱粮物资,在两万余众士兵的协助与引导下,纷纷从北门撤出。 带不走或不方便携带的,如攻守城器械与许多铜铁木材等,则在军民协力下被尽数故意破坏,只留下一地残损。 整座云朱邑,都在后半夜里逐渐变得越发空荡… 而撤出城后,大军则分做了三部。 正东方向,是以屈杉及三名墨家弟子为首的一部,率所有的骑兵保护着遍是妇孺的百姓; 东北方,则是三名墨家弟子所率的步兵们,保护着百姓中剩下的青壮年们到他们各自的田产或牧场去,将田里作物已成熟的尽速收割干净,牧场牛马赶入军中,就连农具都全部带走,一粒米也没有剩下; 正北方,则是剩下的三名墨家弟子与其余的战车兵部了,这一部则只有士兵,没有百姓。在行军出城一段路后,便故意找了处空旷地,把随军带出的许多没来得及在城中处理掉资材货物等,全都在集中在了平原上的某一处,再将战车兵变为步兵或骑兵、将战车全部抛弃,堆积在一起… 最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堆积如座小山般的弃物整个焚烧起来后,乌黑色的滚滚浓烟升上天空,远在几里之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这也毫无疑问,成了他们故意要释放给未军大营看到的信号! …… 而这一切发生之前,在屈杉正集结墨家弟子与众将交代安排、并派人寻找白桐之同一时分… 另一边,城南几里外。 万籁俱寂的未军大营中,分布在各处的群帐之间,唯有聊聊几十个玉娄城弟子在来回踱步,提灯夜巡。 不久,只听天顶一道破空声骤响: 嗖—— 随后,便见有一人影钻出云间、脚踏一杆长剑,穿梭风中、御剑而飞,从高空急速降落下到了地面。 长剑飞空引动的气浪与嗡鸣的风波声,惊得营间篝火是晖光摇曳。 只见御剑者在地面停住,跃下着地,而后,那悬浮长剑也自行飞回了他袍摆下、挂在腰间的剑鞘里。 整座大营的弟子都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但并无一人来阻止他,或是有任何异样反应… “见过大司士。” 在他落点周围的弟子见了他,则是也微微俯身向他问候。 “嗯。” 只见此人点头以应,一身灰麻布长袍,一头银发披散、长髯及胸,身负八尺琴匣,正是未国大司士、玉娄城大长老,常甲真人! 常甲真人落地后,左右转头循望几道,便径直朝着附近那处位于营中最中央处的、较比其余营帐皆最是宽大的,统领全军之中军元帅所在的中军帐迈步走了过去。 哗的一声,帐帘掀开。 中军帐内,一身玉白色长氅,一头银发、顶戴长冠,长髯及胸的未国大司马、玉娄城长老“常辛真人”正在最高处主座后的位置,双目紧闭,呈盘膝打坐姿态,呼吸平稳而节律,正沉浸在恢复法力的冥想之中。 而在其身旁的一处侧座后,则是另一位与他从穿着到外形上都有九分相似、只唯独从五官间看得出显锐区别的老者,未国相国、玉娄城掌门“常丙真人”。虽同样在盘着膝,但常丙真人眼前条案上摆着一册打开的书,他本人也睁眼清醒着。 原先在看书、并没有打坐冥想,此时则是被进帐的常甲师兄吸引去了目光。 “师兄,回来了。” 常丙真人遂合上书本、站起身来,直视过去道,“捉到了吗?” 常甲真人点头。 “好,来吧。” 常丙真人道罢,遂迈步向帐帘处的师兄走去。而与此同时,则见常甲真人抬手挥动,在白光间再度变幻出了那尊铜缶来,捧在两手间,而后—— 只闻嗡嗡两声鸣响,只见这师兄弟两人都分别如先前的白桐般、化作一道白光,飞流进了缶中,从原地失去了踪影。 而那铜缶,则保持着悬浮缓缓坠降,最后,悄无声息地平稳落在了地毯上。 …… 不知失去了多久的意识,终于,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白桐睁开了双眼。 “呃…这是哪?” 爬坐起身来,环视四顾,白桐却只见到自己是身处在一无比诡异之地。 抬望眼是一片漆黑,却不见星月、并非天空,只有无数道玉白色的飞光在交错来回的流转; 周围身侧没有任何房屋建筑、山川河流,甚至仿佛连地面也不是,也见不到边界,依然是无数道或粗或细的玉白色光流; 脚踏者则更是怪异,虽有坚硬砖石之触感,却依然仿佛不具实体; 前后上下左右,除了脚底,一切仿佛都没有边界… 当白桐站起身来后,能明显见到有一圈玉白光流围绕在自己的脚边,随意走动时,那光流也仿佛通灵般,会追随而动… “对了!” 突然,白桐才从恍惚的精神中惊醒,想起来了自己最后的处境: 记忆中清醒的最后一刻,自己是被未军的常甲真人施法控制住、吸进了他的一尊铜缶里,而当醒来时,自己便来到了此地! 莫非,此处正是… “不错!” 正当白桐疑虑不决之时,便听得一道若惊雷般回荡四周的话语声响起,随后,哗哗两声—— 两道白光先后闪过,在她白桐眼前丈余距离外,两个银发老者先后凭空现身。 一个正是先前才与自己对峙过的常甲真人,另一个则穿着扮相比常甲真人要精致华贵得多,面相也威武许多… “此处便是缶中世界。” 那另一老者继续道,“姑娘,你正身处在玉娄城法器‘昭惠缶’内之世界中,如无我二人之应允,你是无法离开的,你该是可以想象吧?” “你…” 白桐注视着他、随后下意识开口了道,“你是…等等!呃?” 话才出口,白桐才惊觉异样: 在这个所谓“缶中世界”里,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可以张口说话了! “她是仲梅夫弟子,学过他的剑法,也是奉他命前来守城。” 常甲真人直接向身旁的师弟介绍道,“她说自己咽喉有伤,不能言语,想必是进来了后发现可以说话才如此惊讶。而他此前靠传音入密术与人沟通,她的传音术与道门剑法,则是同另外的道门朋友学的。” “就这些了?” 常丙真人也看向师兄道。 常甲真人点头。 “明白,那…剩下的交给我吧。” 常丙真人应罢便转过头,接着,一脸平静的迈步走向了白桐去,一边接着说道,“姑娘!不必惊讶,此处只是灵体世界,所以可以自由言语,并非是你伤愈。若回到了外界,你依然会是原来模样。” “好吧…” 白桐应罢,面对来者步步紧逼、自然而然是只有谨慎退却,“你…是常丙真人,还是常辛真人?” “哟,知道的还不少嘛。” 走到相隔五步的距离,常丙真人停了下来,随后抬手抚须、微笑以应,“贫道常丙,未国相国,玉娄城掌门是也。” “果然…是你。” 白桐神情瞬间凝蹙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到腰间,却见是自己的手从剑中穿了过去、根本摸不到,仿佛自己的佩剑不存在般… 然下一刻,白桐又想象到对方身份,以及自己身处之地,便也很快理解,遂尽力开始平复心绪并逐渐适应了下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桐开门见山道,“宣国跟我的关系不大,你们从我这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姑娘还挺聪明嘛。” 常丙真人嗤笑道,“不过…这可不就巧了吗?我们对宣国的兴趣也不大,我师兄专程带姑娘回来,只是对姑娘兴趣比较大而已。” “我?!” 白桐闻罢大惊、又想退后,“什么意思?你们要做什么?” “姑娘别想太多,我们都是修道之人。” 常丙真人背过手去、接着微笑说道,“我们只是想询问些…姑娘作为宣国人,却与道门有所接触,与这些接触相关的事。譬如,姑娘姓名出身,具体是从何处学来了传音术与道门剑法等等。尽管我们有的是办法可以直接知道,但我们还是想先听姑娘自己交代,这样…也更节省时间。” “问…这些做什么?” 白桐眉头凝蹙道,“我的事,对你们打仗不会有任何帮助的,我只是一个毫无身份、命如草芥、十分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已。” “这个,姑娘就不必管了。” 常丙真人道,“愿意说多少,便说多少即可。当然,为表诚意,若姑娘如实交代的话,贫道常丙承诺,不仅会放姑娘回去,还会治好姑娘的咽喉伤,让姑娘回到现实后,也可以如往常或现在般自由言语。” “这…” 面对常丙真人这份兴趣,白桐是完全无法理解… 两个穿得一身仙风道骨的道门高人,将自己困在这样一个所谓的“灵体世界”,居然为的是要问些与自己有关的事,这更是令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诡异。 既说不上是“受宠若惊”,又不知该如此形容。 而就算冷静下来思考着常丙真人的问话,仔细思虑,也不知实在是究竟能说些什么。 “姑娘看样子有些迷惑呀。” 只见这回,轮到了是声音较为慈蔼些的常甲真人开口问话,“不如先从名字开始吧,姑娘,叫什么名?” “白…桐。” 话音未落,白桐便忽然浑身发出白光,而后,如同之前被吸进缶里般、不受控制地张口直接答了出来! “这!” 连说话也被对方控制,白桐一句话说完、顿时诧异万分的来回触动着自己的嘴边,仍震惊在对方的神通广大之中… “嗯,没有说谎。” 常丙真人微笑道,“下一个问题,直接来吧。教你传音术与道门剑法的是何人?哪国人士,姓氏名号,何门何派?” “炎国…天门山弟子。” “大弟子,姓榑,名景明,法名阳明,道号无形子…” “二弟子,炎国人,姓范,名远,字云风,法名阳远,道号无宇子…” 这回,白桐又嘴角不受控制的自己说了出来! 第131章 白桐之路 话音才落,白桐便连忙抬手捂住口鼻、神情是凝重不已。 “范远?” 常丙真人抬手抚颔、目露疑虑的道,“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哇,总觉得像是…在哪听过。” “上月底被宣国通缉的那个,炎王请贤书请到的奇人。” 常甲真人道,“七月初在江都策动宣国王子杨郜兵变,把他带回宣国后将之灭口,一个有点本事的天门山小道士。” “哦,他呀。” 在应声回头看了师兄一眼后,常丙真人便继续转看向白桐道,“他策动兵变、杀杨郜灭口,逼宣江开战,显然是符合他炎国利益了。你跟他学了传音与剑法,却拜仲梅夫为师,助宣国守城,你们…打的这是什么算盘?” “炎国这回也没打宣国,总不能…是宣炎联合了吧?若是如此,又为何打开汕水关与商泽北关,放寅军进入宣国?” “哦,差点忘了,与其问这些,不如直接问个最清楚的。” 常丙真人一番话说完,便再度直视着白桐、运功施法问了出来,“白桐姑娘,你是哪国人?” 而话音落毕,便见一阵白光盈过,白桐再度在被控制与挣扎中两手缓缓拿开,而后,张嘴说出了回答: “宣…国。” 说完恢复自由,白桐便立即再抬手捂住了嘴。 然而,这被控制着脱口而出的答案,却是把她自己也给震惊了: 适才二位道长的法名与道号,自己明明也不知道,居然能在这常丙真人的法术下说出来,本已足够奇怪… 说出名叫白桐,也就算了。 可这回…即便已与姜元夕脱离关系,自己也只记得起是从小在江国长大的公主侍女… 这个法术却控制着自己说出是宣国人,这究竟又是怎一回事? “宣国?那没事了。” 常丙真人遂冷嗤一声、摆了摆手道,“看样子,不过是利益合作而已。”随即转过了身去,“没什么用了,杀了吧。” “师弟!” 却见常甲真人在此时,厉声叫住了师弟。 常丙真人顿时应声转脸、看向师兄去,露出一脸疑色。 “我等修道之人,切忌枉造杀孽。” 常甲真人道,“既然这小姑娘再没什么价值,就不必再为难,还是放了吧。” “为难?” 常丙真人道,“留着浪费粮食,放了泄露情报!我不为难她,宣军可就要为难我们了,师兄。” “我们的情报,泄露又如何?” 常甲真人道,“六国军队无一人修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我们对手,且由他们泄露,又能怎样?再者,她毕竟还有仲梅夫弟子这一身份,留着她,将来总归是个与宣国谈判的条件,不至于完全撕破脸。” “嘁,说过多少回了,师兄?” 常丙真人闻罢当即嗤笑,“未国若要北出,便必然要与宣国交兵,占据宣国地盘!才有和平安宁,才有稳定发展,才无灭国之危!既然注定会撕破脸,迟早要打、非打不可,又有什么可谈?还留什么人质?” “我也说过很多回了,师弟。” 常甲真人严肃道,“你若继续在杀伐、兵戈上越陷越深,只会与大道越离越远,道行再高,也永无证道成仙、渡劫飞升之日!” “师兄既然这样喜欢重复,那师弟便也再重复一回。” 常丙真人神色渐显愠怒道,“守护全未国的修仙弟子与百姓,便是我的大道!” “可这与枉造杀孽无关!” 常甲真人继续道,“要守护弟子与百姓们,多得是…” “够了!” 常丙真人终于是听得不耐烦、喝断了师兄一道后,遂摆了摆手道,“总是这般说辞,我懒得与你再争辩。不杀可以,但也不能养着、不能放回去,那…就只有一种方法处理了。” “什么?” 说到此处,师兄弟两人先后转身看向了白桐去,这一突如其来的眼神、顿时将一直观察着二人冲突的白桐惊了一跳。 常丙真人直视着白桐,神色冷漠决绝的说了出来: “废她修为,抛之荒野,自谋生路。” 说罢,便又转回头去对师兄说道,“此事就此议定,不必再争。还请师兄勿忘,只有在玉娄城和弟子们面前我需称呼你师兄。除此外,不论在朝堂、未国还是任何其它地方,你我的身份,都只是相国与大司士而已!” “好…” 常甲真人神情凝蹙,“明白,相国。” “哼。” 听到师兄答应完,常丙真人便再看向了白桐去。白桐见状,惊惶万分,当即转过身去—— 嗡! 然而,缶中四方无极之地,根本无处可逃。 紧接着,嗡鸣声响过,白光一盈,白桐四肢更是突然感到四面八方的压迫袭来、瞬间是完全不受控制… 被迫着转回身去,白桐不得已面对了常丙真人! 随后,便见他一抬手,那右手剑指尖端飞出来一道玉白色光流,射向自己,精准命中在丹田位置。 紧接着,下一刻: “噗!” 仿佛小腹处被正面猛踹了一脚般,白桐顿觉是一阵剧痛后、直接大口鲜血呕出来! 而后,麻痹与刺痛感迅速延及开去、遍彻全身,引得四肢也开始软绵无力,似是天地倾塌般的困倦感又紧接而至… 最终,便见白桐扑通一声,趴倒在了“地”上。 而那一阵玉白光流,则随后从她丹田处飞出,回到了常丙真人伸直着的剑指尖端,随后,消散化解了干净。 “这下就随你处置了,师兄。” “…嗯。” 话音落毕,便闻哗的一声,一阵白光闪烁、笼罩住常丙真人后,便见他消散无踪。 随后,常甲真人则驻足原地,静静看着倒地的白桐,神情凝重的观察了许久… …… 次日,八月既望。 昨日半夜,墨家弟子率军携全城百姓、粮草、物资财货撤出,兵分三路遁走。 焚烧战车与废弃军械的黑烟一冒起,便引得有巡夜弟子前去查看,却无所获而归。 至卯时天亮之际,未军再正式进发,正打算发起攻城时,云朱邑已无人驻守。 大军轻而易举的破开城门,进城搜刮,却在所有地方都只见得一片空荡,人影也不剩一个… 云朱邑,一夜间变成了座空城! 虽轻而易举取下此城,可却没有一个百姓,无所劫获,无人驻守,无人维持生产,连周围内外田地也被破坏干净,完全只剩一圈砖石土木围墙而已。 即便攻下此城,都只能说是白费时间与法力,更遑论留守… 相国常丙与众将不论如何仔细商议,甚至明知敌方有墨家相助,也始终揣测不出宣军的意图。 在疑虑之中,未军只得选择了继续北上进拓。 …… 然当未军从云朱邑开始继续行军后,司士常甲真人却从军中飞出,御剑飞回往了南方去…而不论是军中弟子,还是未国百姓,都并无一人得知他临时返回是为何故。 过去将近一整天,时至傍晚,常甲真人便飞到了比未都雍邑还更往南百里,未国既未靠海又渺无人烟的一处荒郊地带。 在荒郊上,常甲真人取出昭惠缶,将白桐从中释放了出来。 当白桐以一道流光模样重现于世,却已是一番虚弱且疲乏万分的模样… 丹田尽毁、修为几近清空,一夕间失去了毕生修为。 常甲真人放出白桐后,仍只注视着她,没再多做什么,也没收去她的剑,甚至没再多说一句话… 看着她神智清醒后,随即御剑乘风、升空离去。 趴在这处遍满尘土与砂石、连杂草也不生的荒漠地带,白桐见到恢复自由,常甲真人又已远去,便尝试着要爬起身… 然而,自己的力气却已远不如往昔! 跪坐在地的白桐于是伸起脏污的双掌,注视良久,顿时,心底感到是一阵深刻的绝望与难以置信… 历经九死一生摆脱逃离了被绑架、折磨的地带,虽变哑了,但终于能走出自己的路,还以为从今往后人生就要改变了。 然而,这四个月却如同幻梦一场… 如今,自己又回到了刚刚逃出来时的状态,甚至…可能比当时还更夸张! 虽无任何外伤,但却失去了全身的修为与锻炼起来的力气。 在本能的难过中,白桐眼角抽动着、情不自禁地便哽咽起来,喉腔也不由自主的呛动… 但很快,一阵凉风刮过,将她同样沾满沙土的长发吹得随风飘起。 同时这一下意识的闭眼,竟让她噙住了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 当再睁开眼时,白桐又瞬间变回是清醒无比,接着,连连眨动几道,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接着,两掌撑地、紧抿双唇,白桐用尽全身力气、勉强还是站起了身来。 放眼四周,一片荒芜,人迹罕至。 环顾一阵后,白桐看向了此时已即将垂落至地平线上的暮日去。 灿霞遍天,残阳如血。 与夕阳直视着,白桐回顾一生往事,心绪不禁是五味杂陈。很快,便感双眼刺痛,转过了头去。 随着神情愈发凝重,此时的白桐,终究还是拾回了信心。 白桐已是白桐,早已不是从前的公主侍女! 尽管剑招与传音术都还记得如何施展,却因如今双手力气而挥动不起,再轻巧的细剑,也只有当拄杖用… 那也无所谓,且就当拄杖用! 既然失去了修为,那就从头开始,重新修炼! “嗯?” 风再一次吹来,白桐朝风来的方向转过了头去。 此时正值日落,太阳的位置无限接近于正西,那么,这道风的方向便是东南!八月中秋在刮东南风的地方,只有南方。 那么此地,便已不再是宣国,不是未国便是江国。 江国自己早已随姜元夕逛遍、从未见过此地,而抓到自己的二人又都是未国朝中重臣,那很明显,这里便是未国南部了! 只感受一次风吹,白桐便确认了自己的方位与大体位置。 若往北走,可回宣国; 往东渡海,可回江国; 往西渡海,可去乐国,或如今该叫寅国… 来回循望一阵,思前想后之下,最终,白桐毅然决然的拔出剑来,撑拄在地。 而后,转朝向南方…迈步踏出! …… 与此同时,往东边的千里之外。 江都,郢郸城中。 早在数日之前,子显、卫尘风护送着姜元夕,三人便已安全穿越战线、深入江国,抵达了郢郸。 由于姜元夕身份尚需隐秘,故三人都经了一番乔装打扮,才混在人群中进的城。 进城后,三人便直接去金雀宫,面见了剑执事、刀执事、江王与虔公。 分别半年终于团聚,父女二人只可谓是都激动不已、热泪盈眶… 而后,王父、公伯与公主三人聚在一起,公主向二人讲述了自己离国半年来的经历。 两位长辈闻罢,都对没有任何背景、没有利益牵扯关系的卫尘风直赞,称他是真正的侠客。 同时回顾往昔,江王也不禁感到当今天下之乱,一切仿佛都是从炎国质子苍禹发起提亲、而他同意了开始的。 想到如今天下情景与自身遭遇,姜枰不禁是愧悔万分。 然而,朝堂正被铉影阁控制,儿子夷录在铉影阁手上,女儿元夕又的确与苍禹有情,再加上如今炎国势头…悔婚已可说是再无可能。 而姜元夕闻之,则言罪在从中破坏的宣国,她对此并不后悔,也不自责。 如今铉影阁虽控制着朝政,但实则也算是在保护着江国王室、协力江国攻打宣国,属于他们的共同利益之中。 在政治上,三人又各有各的主张,对此便不再多聊了。 往后,姜元夕便隐匿身份、住回了金雀宫中,没有再安排新的侍女。 子显与众斥候们一道,住在郢郸城中的铉影阁驻部。 战乱年代,不宜再动身游历,卫尘风也被极力规劝留下,而他再三思索过后,也选择了留在此地。 只不过,并没有答应住在铉影阁驻部或是金雀宫,而是找到郢郸城最大的客栈,自己花钱住了最高层一间有着面北阳台的房间。 在这个位置,他每天都能看到金雀宫的繁华与夜间的明灯… 住在郢郸的时间里,闲来无事的卫尘风拒绝与铉影阁或江国王室的任何一人见面,每天除了饮酒、练剑外,偶尔还会下楼巡街,凡见欺凌压迫之事,总会习惯性的出手惩治一番。 夜里回到客栈,他则会站到阳台上,吹着秋夜的凉风,注视宫中。 而没有人目睹到这一幕,也就并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看什么。 或许,他自己也并不知道… 第132章 侠风南囿 尽管七国混战、天下大乱已启,然整个江国在“虔公的”主政治理下、作为出兵方,在非边境地带的本土内部是仍能得享一份安宁。几乎没有任何什么盗匪滋生、商贾囤垄、官员欺压贪污之事发生。 到了腹地的王都郢郸城中,更是由于远离前线,仿佛不曾涉入战争般平静。 八月十五,中秋当夜。 皎月之下,满城街巷熙攘繁华,节日气氛隆重而热闹。 见不到千里之外,残酷的沙场厮杀与血流漂橹,此时此刻,郢郸全城灯火通明、几乎都浸润在了阖家团圆的喜庆中… 而在城中最大的客栈顶层,最大一间房间的阳台前。 只见那一身白衣、披发随风飘舞、面庞白净俊俏、眉眼英武的卫尘风,正双肘撑在阳台上,独自一人,孤独的吹着秋夜的凉风。 整个金雀宫遍入其视野,与郢郸外城一样是灯火辉煌。 卫尘风注视着宫中方向,神情沉重、一言不发。 仿佛喜悦是属于全城王公士人百姓,而唯独不属于他卫尘风的一般… 叩叩叩—— 正此时,便见他房门被敲响了。 卫尘风转回头便是一脸疑虑,随即迈步走去,拉开了房门: 眼前来者,身形高大健壮,似乎比自己还更高些,一身黑衣、扎着小球髻,下半张脸留着浅浅密须,上半张脸则戴了副仅露出双眼的青铜面具,从中可见是目光锐利无比… “剑执事?” 卫尘风认出来者、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剑执事一手扶着门边,另一手则轻松提起来了两大坛浓香扑鼻的烈酒,同时咧嘴笑问道,“带了些炎国烈酒来,卫大侠介意赏脸一叙吗?” “当然不会。” 卫尘风遂也展颜微笑、迎对方进门,“剑执事客气,请进吧。” 剑执事一笑,遂抬脚跨过门槛、走进了房内,卫尘风于是也顺手拉上了房门。接着,二人商量一阵,便各自搬了房里的条案、坐垫与酒碗去到阳台上,搭起了一处可以对饮交谈的座位来。 当空皓月之下,剑执事位西,卫尘风位东,二人就此盘膝对坐了下来。 …… 剑执事拿来一坛酒,解开系绳、揭下封着坛口的红纸,先后在两只陶碗里将酒倒得满满当当… 汩汩汩—— 倒完酒后,便将酒坛又拿到了一边身旁的地上。 “没有下酒菜呀。” 坐在对面的卫尘风看着这一幕,不禁嗤笑,“两大坛炎国烈酒,如何喝得完?” “哟,忘买了。” 剑执事闻言一愣,遂也扑哧一笑道,“罢了!既如此,就慢慢喝呗。” “好。” 卫尘风笑应道罢,便就着对面剑执事端起的碗,也端起自己的碗过去。砰一声响,只见二人碰碗一道示意后,便各自饮了下去。 “果然好酒!” 才泯一口、尚不及细细品味,卫尘风便自发赞叹了起来。 遍行天下、足迹历遍七国的他,当然也曾喝过这种炎国北方草原特产的烈酒,可谓是七国酒酿之中,味道最是浓郁醇厚。 可这等美酒一旦出了炎国,便是极难买到。 铉影阁在助炎国行事已不是秘密,故而其执事能在位处南方江国拿出炎北佳酿,卫尘风也不觉奇怪了。 “十几天前…我在湫阴。” 料想对方主动带酒前来、必有要事,卫尘风于是抢占先机,放下碗后,便看着北方的金雀宫,而后直接开口问道,“听范远道长提过,铉影阁…似乎是今年苍禹逃出郢郸后,找到苍禹,才开始与炎国合作的,对吧?” 剑执事点头以应。 “可…铉影阁建立已有二十年。” 卫尘风疑问道,“在此之前的十九年,不知铉影阁在忙些什么?你们阁主二十年前建立铉影阁的目的,又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个地下武林组织而已。” 剑执事答道,“专门收留如卫大侠这样因行侠仗义而浪迹天涯的武林人士,同时逐步取得并摸清各国情报,在七国战争开始前,便做足铺垫与准备。” “如瑶光楼?” 卫尘风又问。 “非也,区区瑶光楼,何足挂齿?” 剑执事摇头以答,“瑶光楼势力仅限于渊国境内,只是明码标价的杀手团体,且藏不住踪迹,朝廷、世家高门及许多如卫大侠这样有门路的江湖中人,都早知其真面目。而铉影阁打从一开始便深藏不露,放眼做的都是七国战争生意。” “呵,我猜也是。” 卫尘风笑罢,继续把握主动权、便紧接着又问道,“说起来…剑执事,我卫尘风有一事不明。” “卫大侠请讲。” 剑执事遂抬手示意。 “铉影阁把控七国情报、还能蛰伏二十年,按理…该是早已人才济济,实力雄厚了。” 卫尘风问道,“可为何与炎国合作…要挑选两个从天门山出师游历的、毫无牵扯的小道士,来充作你们挑动天下各地乱起的黑手套呢?还一路引导与控制他们,甚至要做绝到被通缉的地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呀。” “卫大侠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剑执事笑道,“人才济济、实力雄厚的确,手套也是真,然…两个小道长,可并非是毫无牵扯。” “哦?” 卫尘风闻罢遂是眉头蹙起,“从何说起?” “唔…” 剑执事思虑片刻,便抬手起来、伸到了眼前鼻头上面具的边缘处,一副将要揭开的模样—— “剑执事且慢!” 卫尘风见状则是立即严肃喝止,“恕卫某直言,卫某救公主回国纯粹出于道义而已,没有任何牵扯进任何江湖利益关系中的打算。还请切勿揭下面具,在我面前暴露真容!” “哈哈,卫大侠还真够谨慎!” 剑执事笑罢,还是摘下了面具,卫尘风见状也立即紧闭双眼,遂仍面朝着对方,却绝不愿意看见。 “没关系的!卫大侠。” “你不是想知道二位小道长在这其中有何牵扯吗?那我这便告诉你罢。” “榑景明,是启国中军元帅榑浩澜之侄。” “而范云风,则正是犬子。” 范成刚向卫尘风郑重坦白了自己身份,“在下,范成刚,炎国人,铉影阁剑执事是也。” “什么…” 卫尘风闻声,当即惊愕的睁开了眼来: 眼前摘下了面具后的剑执事,的确是一中年男子模样,且五官相貌看着的确与范兄是九分相似… 仿佛只需去掉几笔皱纹与胡须,便是如出一辙般神似! ……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卫小兄弟。” 范成刚笑着,捧来坛子再给两只碗里续满了酒,而后端起碗,向卫尘风敬了一下道。 “云风曾说,在才领着掌门回信下山时,他便有一回在炎国荒郊的一间野店里,目睹了卫小兄弟你仗义出手,同时认识了你。” “他说,是你激起了他的侠心。” 范成刚笑道,“在他小时候,我同意他上天门山,便是希望他能远离世俗战乱与七国纷争,希望他安全的同时,也希望他能先净心修行,养成平静和善的心性。在有所积累之后,再下山博观世间百态,以约取自身思想与足以托付并坚持一生的求索。” “后来,当他兜兜转转几个月、终于来郢郸见到我时,他所确立的心中大道,竟正好是一条兼及修行与侠义的‘仙侠之道’。” “或许这一切,都与那日野店所见有关。” “卫小兄弟,你是我儿的引路人呀!” 范成刚欣慰无比的笑罢,便端起碗来,满当当浓香四溢的烈酒直接一饮而尽,饮毕便长舒一口气,置碗于案。 “喔!剑…不,范叔客气,客气。” 卫尘风见状,于是也立即改口回应,而后两手捧碗,同样陪上一碗。 然他的酒量却实在不及对方,只饮下一大口约小半碗,便实在感到烈辣刺喉、头晕目眩,只得暂且放了下来。 这坛酒不禁正宗,其口味之醇正,也是他卫尘风即便亲自到了炎国也不曾品尝过… 与炎北烈酒相比,南方未、江两国的这些果酒与蜜酒,实在是相形见绌! “哈哈,卫小兄弟,也不必如此拘谨防备。” 范成刚继续笑道,“铉影阁时刻有派人监视与保护我儿,我早知你与我儿几度偶遇、是江湖知交,也知你窃去红玉玦、却先一步找到姜元夕并出资安置,更知你心性纯良,不为任何国家、组织、人物效力,出手从来只为心中侠义…” “即便是我,对这种状态也十分钦佩!” “故而,我自是不会从中搅扰破坏,今夜上来,也就并非是来拉拢你进铉影阁的,当真只是来饮酒聊天而已。” “当然,若是你自愿相助,我们也不会拒绝。” “同样的,若你有何需求,也可尽管与铉影阁提出,我范某一定不吝相助。” 范成刚笑罢,又继续捧起酒坛、给自己的空碗中汩汩倒酒… “那…” 卫尘风听到此处便来了神,顿时眉头蹙起道,“我若还有更多疑问,范叔,是否也能相告?” “哦?当然可以。” 范成刚放下酒坛、大方抬手道,“卫小兄弟尽管问便是。” “好。” 卫尘风稍一想着,尚未开问、便不禁先是扑哧一笑出了声来,“范叔,既有门路送范兄上天门山,是否,也能介绍我一个,容我能做范兄的师弟?” “这…” 范成刚闻罢愣了刹那,而后,便与对方是同时大笑了出来… …… 在一番欢笑过后,二人于是正经起来,卫尘风遂先问了的是范远作为一个俗世中人,在非未国的地带,是如何能进入天门山。而他范成刚早已知道,却反而没有选择遁入道门的缘故。 范成刚对此毫无遮掩与隐瞒,而是如实相告。 而这便是要回到一开始,到他本来在揭下面具就已打算要说的部分开始了,也就是几日前,在铉影阁总舵中,铉影阁主与范榑二人说过的内容: 二十多年前,他与如今的妻子任虹结伴,同样是如今日的卫尘风般,行侠仗义、游历江湖。 途中救过一人,名叫尧异,三人结为好友,又继续一同游历。 后来的尧异有心求道,便离开他们、进入了天门山,不久后即成为了正式弟子,得赐法名“一心”。 也就是如今的天门山掌门,一心道人。 而在尧异离开后,他范成刚与妻子继续游历时,又结识了如今的铉影阁主。彼时,铉影阁主有意整合、肃治当时地下武林秩序,从根源上减少需要侠客们出手的原因,便在当时建立了这样一个地下组织。 他与妻子进入其中,便成为了两位执事。 铉影阁建立的第二年,便发生了影响波及至今的“五国攻宣大战”,第三年,一心道人便下山去到栎县,将范远带了回去。 而当时,他们夫妻已经是铉影阁的核心决策高层及创派骨干,已经无法再脱离开身去修道了。 当然,他们其实也无心修道,否则当年早就和尧异同时上山去了。 而时至如今,此时条案两端的二人回顾着范远的成长历程与下山经历,以及心中所做出的这个抉择,不禁皆是慨然长叹,仿佛这皆非偶然的一切都是早有注定,于是,也就不觉奇怪了。 …… “说起来,卫小兄弟。” 在又一碗酒饮酒后,酒量明显比对方好得多的范成刚于是又问了起来,“云风也与我说过,你是认出了天门山的道袍、说是想拜入天门山,才与他搭话,你们才认识的。事到如今,又拜托我做介绍,那我不禁想问了…” “很简单呀,范叔。” 卫尘风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便直接回答说道,“我是未国人,在我的故乡,多得是门路可以修行,甚至不修行的反而是少数。” “可我所见的他们,都是嘴上念着无数个冠冕堂皇的字眼,实际修得一身本事,做的还是出仕、从军、征伐天下之事。” “实在…虚伪得令人作呕。” “我想找到真正的道门修行,且最好是远离未国的,于是就打听到了在最北面的炎国,还要最北端的天门山的存在。” “之后被通缉后,自然也就顺势出发了。” 卫尘风答说道,“于是也就有了后来…在炎国,遇到范兄的事。再后来的,范叔也都知道了。” “当然,可我想问的是…” 范成刚说到此处、眉头不禁微蹙起来道,“卫小兄弟你…是否也有心,想要走上一条,与犬子云风同样的‘仙侠之道’呢?” 第133章 战局转变 “仙侠之道?” 卫尘风疑虑道,“兼及修行与侠义,世上岂有此等道路?出世求仙与入世行侠,两者相反要如何共存?” 虽不久前曾在湫阴城与范兄见过一面,但当时却急着交换更重要的情报与进行其它安排,并未去问及这些事。 即便如此,卫尘风也依然记得范兄当时曾言此后要摆脱铉影阁行事,可却又自云已破两戒,再无资格返回天门山… 莫非当时他所想表达的,便是这样一条道吗? “哦?有吗?” 范成刚顿时是故作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情、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所谓道路,都是行路者自己开辟的。世上本无路,有人走过,便成了路。这个问题,就得卫小兄弟自行思考斟酌了,呵呵…” 笑罢,便又接着给自己汩汩倒起酒来。 卫尘风此时则是转头望月,神情愈发凝重,沉思起来。 明亮的圆月皎白而完整,时而有流云飘来,隐入朦胧,但总是在众星拱绕间高悬深空,于璀璨中独显着耀光。 烈酒一碗接一碗的倒满而被饮下,阳台上的两个男人一言不发。 范成刚仿佛是不知醉意,卫尘风却是越发迟疑… …… 次日,八月十六。 北璃殿上例行早朝散去,虔公回到深宫中,同弟弟、侄女及两位铉影阁执事交代过了今日之事后,便退下离开了。 而过不久,便有铉影阁斥候来报。 自从与子显一同护送公主姜元夕回到郢郸后、便终日赋闲无事的卫尘风,终于在今日清晨,趁天未亮,便收拾行李、独自离开了郢郸。 江王姜枰闻知,竟是长舒一口气出来。 在两位执事面前、他的心思自然是无从隐瞒:卫尘风身为两国通缉犯,此番护送一回便罢,若与他江国王室再有什么更深的牵扯,日后若炎国当真强大,就不便于他再联合诸国了。 故以他的政治立场,自是巴不得卫尘风走,哪怕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也一样。 剑执事昨夜才同他畅谈对饮,虽不至于完全揣测他心中想法,然也足以推断一二。 故他夫妻二人闻知的反应,则仅仅只是一副不显山露水的平静。 唯有公主姜元夕得知后,神情是稍显凝重了片刻… 然只是这刹那间展露、又迅速被压抑下去的细微变化,自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 自此以后,郢郸形势便也就此,以剑执事、刀执事、子显及十名铉影阁斥候,通过虔公控制着朝堂,彻底稳定了下来。 深居南方腹地,此处也自始至终保持着安定。 而出了江国以外的北方六国之地,则是大战持续不止了。 渊国战场,虽有郤泰亲自领兵抵抗、炎军攻势被短暂放缓,然面临城破兵败如山倒的颓势,依然是难以挽回。由斧执事亲率的骑兵大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至八月下旬,便已打下了渊国超七成的城池地盘,且仍在不断推进… 时入九月初,炎军终于突破攻破一道防线、推进到了新梁城外驻扎,兵临渊都城外! 郤泰率最后数万余部退回城中,即将面临王都沦陷之耻、国破家亡之危! 宣南战场,收到探报的榑浩澜得知渊国情势危急,当即减轻向西攻势,调转矛头、逐渐迅速往北集结起了兵力。 倘若启军从南部发起强袭,渊国可谓必将沦殁! 这一举动自然给了宣军以喘息之机,在宣南原野上,原先与启、江两军鏖战许久的宣军,这回也是趁机压迫、把江军往南回推。 时隔十九年,这一年的大淄城是成功守住了。 即便周遭形势如此变换,王畿的黎王室依然是毫无动作,既无兵力动向,也无任何公开声明。 原因则再简单不过,在与黎太师白真摊牌后,薛珞与张若卿凭铉影阁力量,轻松牢牢把控住了黎京动向。白真再接收不到任何新的情报、也发不出任何一纸命令,他的所有秘密斥候都被斩尽杀绝,消失的悄无声息… 而当白真都无计可施的时候,黎天子昌定就更是毫无作为了。 天下乱战爆发一个多月后,最显着且无可阻挡的优势方便终于是清晰可见。 棋子或许进退维谷,棋手则是总能把控大局。 至于最是宽阔、平坦与广袤的宣西战场,发生的变局就更大了。 自从屈杉率军中秋夜到援、却连夜将整座云朱邑城连人带物完全搬空后,他与他手下三万多士兵的行迹,便再也没出现过。 未军统帅常丙真人与常甲真人率军稳步北进,更是见到离奇一幕,所到之处,每座都成了空城。 不见一个人影,不留一丁点粮草、柴火、兵戈、甲胄与器械。 在四面开阔的平原地形上,这样的城池即便再是坚固,也完全失去了战略价值,失去了镇守甚至占领的必要。 保持着这样的疑虑,未军持续顺利北进,连下数城… 人数不到炎军百分之二的未军,在同样的时间里,在宣西平原打下了堪与炎军所克相等的城池。 时入九月,未军已总计攻占十四城、行进到了宣西平原的中部,就连此前申正则任县尹的青城也已变作空城被攻下。 然而,屈杉及其所部数万之众,仍是如同凭空消失了般,没有露出任何行迹、传出任何风声,没在任何位置留守… 一般如此阵仗,不是将宣国城池拱手相让,便是有其它打算。 然而,常丙真人自恃手下修仙军战力非同寻常,即便一路推进过来已经感到奇怪,但却并不在意、主动忽视,只是继续北上。 那些空城也不留人驻守,只留下纛旗便离开。 至于寅军攻势,则是不容乐观了。 早在屈杉撤离云朱邑后不久,与申正则同驻在青城的芈筠一收到消息,便采取了与兄长相同的战术,主动将城池搬空北撤。 这回,除了继续坚守伤敌外,整合、汇聚到了更多兵力的芈筠也开始率军向北,主动出击。 而一开始就分兵两路的寅军,这回就越发再难以推进了。 在炎军、未军各有进展的时间里,芈筠派墨家弟子率军、夺回了原先西边沦陷的四城,将寅国东路军驱逐回了寅国境内。后又一路北上,将邘意亲率所部也步步反推… 九月初,墨家四十余名弟子统率宣军、集结在宣西北,竟完全收回了八月初被寅王邘意强袭吞下的八座城池! 如今的邘意所部已退回炎国境内、驻扎在了商泽北关的城墙上。 倘若此处再失守,由他邘意最先发起的奇袭便是完全前功尽弃,只得被迫退回寅国境内了! 而沿湖岸向南几里外,便是申正则、芈筠与墨家众弟子所率大军屯驻所在… …… 九月初四,清晨。 炎宣交界,商泽北关前。 连接着三国疆壤的商泽大湖,如今是随着秋分过后刮起的凉风而时有微波荡漾,更多时候,则是一片平静之上、泛起薄暮冥冥。 原野上杳无人烟,城关前高门紧闭。 楼前,一支支或挂“寅”字、或挂“邘”字的大旗迎风烈烈狂舞,旗下,甲兵俱齐的士兵们军容整齐、时刻严阵备战。 窸窸窣窣—— 未久,随着阵阵盔甲摩擦声响起,众士兵瞬间是全部惊醒、精神起来,纷纷向声响传来处望去: 只见来者是个全身魁梧奇伟、甲胄严整,肩挂披风、腰悬宝剑,剑眉星目、瞳光锐利,面上毛发浓密、鬓角及唇边留了一圈络腮浅胡,看着四十岁出头,却颇是有番威武英姿、豪气逼人的青年男子… 正是那位昔日寅侯,在一场政变后夺过政权、改换了国号的当今寅王,邘意! “王上!” 从前称呼他作“军侯”的将士们,如今也已纷纷改口了。 “嗯!” 光是单单一句简单的应和声,邘意开口的声嗓也仍是中气十足、沉厚有力,甚至于…还多了几分沧桑。 究其细微,自然是与他之前政变主要靠的是未国修仙军,如今两路强袭又被打回原地,才开战一个多月便接连失策有关。 虽然此间收到各方消息,得知自己的奇袭牵动了天下大乱,但他也明白,方今的他是唯有“继续攻宣”这一条路。 若是打不下这场立身、立威之战,那么自己纵使政变成功也是白费功夫,迟早要被乐国王室反转,或是被未国窃取。 如今的他,可谓也是被逼到了绝境。 “今日是大雾天气呀。” 站在城墙边,邘意轻易便能望见不远处的湖上大雾,不禁眉头凝重起来。 “回王上,今日是寒露。” 面前士兵也毕恭毕敬的回答,“天气开始变冷,北风南下,树木凋落,商泽大湖自然是也会起雾。” “嗯…” 邘意随即抬手抚须,思考了起来。 “报!” 未久,便有士兵跑上城楼、追到王上身前,单膝跪下、带来了军情,“未相与大司士率军,前日已攻克青城!” “青城?!” 只见城上余众士兵是一脸喜色,邘意却是眉头霎时怒蹙… 同时听到,竟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反应。 “王上,好消息呀!” 当中一名位于邘意身后的士兵见不到王上脸色、下意识地祝贺了起来,“如此,只要我们大军南下,我两国联军便可歼灭墨家余党会师,彻底吃下宣西了!” “…愚蠢。” 邘意一转头,那冷漠的威严便瞬间喝住了下属,“说得轻巧,若南下这样容易,我等还至于被撵回到北边来吗?” “这…” 凝固的气氛中,被惊愣住的士兵顿时哑口无言。 “商泽北关若再丢,我军就只有退回寅国了。” 邘意神情凝重的解释起来道,“到那时…莫说宣国更多土地,光是宣西,又还能有我军什么事?” “本王最开始发兵,就不是为了与未国共分宣西。” “如今,未国安邴仍在临蓟驻军,镇压余孽。本王率军独出,如取不得宣国城池,连这也任由他未国夺了去,那将来…岂还有寅国?未国全部吃下了,哪还有什么‘南联未墨,东抵炎宣’?” 说完,邘意立即继续转看向那传军情的士兵去。 “屈杉可有消息?” “禀王上,没有。” 短短两个字的回答,邘意神色顿时更为迟疑,再度抬手抚须,陷入了沉思… 众士兵在等候中,无一个敢发声。 “如此看来,就只有一个最下策了。” 许久过后,邘意终于开口道,“本王稍候即刻去写两封信,你与人分送两方,唯有如此,我军困局可解!” “是!” …… 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升起,雾气逐渐散去。 往南数里,宣军大营中。 在以木栅搭起的了望塔上,警惕程度不亚于寅军的宣军、也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远处的商泽北关城楼。 随着雾散,城楼情形也逐渐显现。 然而这一散,却是让巡视了望的宣军见到了惊人的一幕:原先发起先攻的、由邘意亲率的寅军,如今竟在撤去旗帜,大部浩浩荡荡的撤离商泽北关! “报!” 这边的军情同样飞速传到中军帐中,左司马申正则与军师芈筠正在探讨天下大势,然新的军情一到,二人俱是是瞬间神情凝重了起来。 随即,二人对望。 “撤军?” 申正则试问道,“邘意此番是何为?” “东边是四国首尾衔接,西边也是,邘意是想效仿这个。” 芈筠很快给出见解、严肃答说道,“炎、宣虽已断交,但并未开战,我军若乘胜追击,便是多撕破一张脸面,进军炎地。若是不追,回头对付未军,那寅军又同样可以折返,我等又是首尾难以兼顾,金角银边草肚皮,如同渊国、启国一样陷入两难之地。” “那如何是好?” 申正则听出不妙,继续追问。 “继续北进!” 芈筠神情坚毅决绝、很果断便给出了答案,“邘意只见战线变化,不知兄长奇兵,更不知我们战法与渊、启区别,如此才敢贸然撤退。只不过他要撤退,我们并不追击,也就不会中他任何佯败埋伏之类或其它计策。” “什么?” 申正则开始听得有些迷糊了,“继续北进,又不追击,这…是什么意思?” “邘意撤军,必只能撤回乐国。” 芈筠解释道,“而我们穿过商泽北关后,完全可以选择无视他,转而攻打炎国!——” 第134章 背向而行 未久,商泽北关宣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中。 统率指挥十万大军且镇守边关的军帐,比寻常营帐要大出许多,一次能同时容纳几十名将帅在内。 在寅军撤离后,申正则与芈筠便立即分别召集了营中剩下的十几名宣军将军与二十余名墨家弟子。 此时帐中,便聚齐了四十来人。 左司马申正则位于主座,芈筠及另一名墨家师弟分坐两侧,其余人则在座下面对而坐。 而在所有人到齐后,芈筠便向众人交代了当今情况及自己的推断。 “…我的提议便是如此。” 芈筠神情严肃、面对众人毫不慌乱,“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落毕,营中众将旋即议论起来。 过一阵,座中便有人举手发言,引得所有人目光朝他移了过去—— “芈小姐!” 一名宣军将领声音洪亮道,“末将以为,芈小姐对寅军战略的推断,恐怕有误!且贸然进攻炎国之举,也实在太过冒险!不宜轻易尝试!” 此言一出,帐中当即是喧哗声四起。 “何以见得?” 芈筠顿时目露疑虑对问道。 “商泽大湖一带地形开阔平坦,并无适合设伏之险地。” 宣将随即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坦然回答道,“邘意统军多年,不至于用兵不看地势,甚至正相反,邘意用兵,最重于‘势’!末将有留意到,这段时日以来,宣西八城不论是被他攻破、还是被我等收复,这其间的交战,实际上都并未对他大军造成多少杀伤。” “邘意善乘胜猛攻,而一旦有颓败之势,也从不拖沓,总能急速撤走。”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难知如阴。” “因此邘意撤军,不大可能会在炎地设伏,加之寅军兵粮皆不占优势,又是出国远征,必不可能浪费时间来折返行军,也就多半会是直接沿原路从汕水关撤回乐国去了。再加上未军在南边已攻下十四城,几乎占了宣西一半的地…” “故末将以为,邘意还是最有可能迂回,与未军会师合兵一处,绕回至宣西中部挺进,截断我军。” 宣将一番解释分析得头头是道,众人听罢无不陷入深思。 “你说的是有道理。” 芈筠立即回应道,“但你这就也说到重点上了,即便不论邘意选择迂回绕行,是否快得过我们直接转头南下,单是就算他没有与未军合兵,真撤回寅城或甚至是临蓟去,那我们转回头,莫非就能敌得过未国修仙军吗?当前拔下宣西十四城的可是未相国与大司士所率的二千余众未国玉娄城主力,人人能飞,能御剑,有符箓咒法之术,凭宣军,可以正面对抗吗?” “我就直说了吧,诸位。” “适才我说是为防中伏,或是首尾难顾,才决定进攻炎国,其实都是委婉之词。” “我真正意思是,青城陷落,未军攻下宣西十四城,我军便已是退路断绝!” “而正所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 “转头进攻炎国,才是配合我墨家大师兄战法,是当前对宣国最有利,对寅、未两军最有效的打击!” “从政治上而言,炎国当前已即将吞灭渊国,倘任由炎国得胜,其势将再不可挡。此时若算上宣西,那炎国便将超越宣国,成为当今天下疆土最大之国!这显然不符合六国与黎朝所望。而我军强攻炎南,直奔炎都孟阳而去,炎军又岂有可能不中止灭渊、回救都城?” “从军事上言,开战仅一个多月,炎军便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几乎攻灭渊国,其主力必集中在东方前线。我军若攻炎南,炎军回救必得原路折返,而这条路,可就比寅军的迂回要长多了。” “我还是那句话,请诸位将军,相信并配合我大师兄的战法,切勿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 芈筠神情严肃道,“这从仲将军兵法中得出的策略,与他十九年前的战法其实也暗暗相合,如今,哪怕是宣西三十城全部陷落,宣西边界收缩…可只要有方法能夺回来,便绝不是问题!” 话音落毕,营中众人霎时间已皆鸦雀无声。 这样胆大妄为、不计后果的计划,多半是纸上谈兵、未经沙场的年轻之辈会提,芈筠虽是年轻,可饱读百家经学的同时、也已有过足够的戎旅经历,胜负仗皆打过,此时若再能提出这样的计划… 只能说,不是彻底疯狂,便是心中确已有所筹算! “我相信大师兄!” 过不久,坐主座另一侧的墨家弟子便抬手表示了对师姐的支持。 有了开头便是接二连三,越来越多弟子也纷纷举手表决。 而墨家弟子在营中人数本就占多,加之身为显学大家,这回又是出于道义援救,宣军将领也总是时常听从… 渐渐地,四十余众将领皆认同了芈筠的提议。 “…好。” 申正则也坚决相信身边这个由自己最先在青城启用的墨家女弟子、神情坚毅的拍案下令道,“那就按军师所言,进攻炎国!” “是!” 遂是,帐中的墨家弟子与宣军众将纷纷抱拳应和。 …… 在寅军撤走后,申正则与芈筠当即拔寨开动,通过全无防守的商泽北关,进入了炎国境内。随同一道的还有发往南边十六城的军令,为配合屈杉的战法,宣西剩下的十六城也将全部撤军,随同北进… 确如那宣将所料,寅军完全没有在炎地境内设伏。 根据其留下的行军痕迹可以看出,寅军完全是沿商泽湖岸,走最短的路赶往回的汕水关而去。 当现状发展符合了决策前的推断时,决策也就更能得到服从与效率的执行了。 往后数日,宣西剩下的宣军收到军令后,便纷纷由南向北,追进了炎国去。 如今情形是在墨家弟子的协助与控制下,宣国完全放弃了宣西平原三十城,一头由申、芈往北牵入炎国,一头遁入了东南群山、不知所踪。 三十城不仅资源,就连百姓都逐一搬空。 未国修仙军则根本不顾墨家有什么战法,依然在不断往北推进,拉长着战线。空无一人、毫无战略价值的城池,往往也就只有插上几杆大旗便继续前进。向北一路凯歌,而离本土是越来越远… 另一端,率军迂回穿过汕水关、回到了寅国境内的邘意,在回到寅城、暂行补给之后,很快也得到了最新的各地前线战报。 未军看不懂墨家的战法,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邘意便没在寅城久做停留,完成补给之后,便继续率军南下而去。 只是他行军的方向,既不是西边的临蓟,也不是往东进入宣国与未军会师,而是相反,完全出乎了申、芈部宣军所料,径直开往了南方! 如此动向相反,距离一旦拉开,互相之间掌握的情报也就必将迟滞了… …… 东部,渊国境内。 由斧将军所率的十万炎军已严密屯围在渊都新梁城外,断绝了渊军所有方向有可能到来的援救甚至于与外界的联系。 新梁不算坚城,各方面因素上渊军也全面劣势于炎军,加之南部的渊启边界,榑浩澜也在不断调兵集结,与炎国夹击攻渊之意已十分明显。倘若炎军此时发起强攻,一举拿下新梁、灭亡渊国应是不在话下。 然而,斧将军却只选择了在此屯兵围城,以逸待劳而已。 两日过去,九月初六。 新梁城外,炎军大营中。 作为主力,炎军的中军大帐比西部宣军还要大出不少,加之是一路得胜南下,士气正盛,军中亦是风气激昂。 此时帐中,仅有两人。 元帅斧将军位于主座,而此前原本只是个守岗小兵,但却因参与了“风於邑事件”,并在一个多月以来的南征中奋勇争先,在众目睽睽之下履获“先登”、“斩将”、“夺旗”等功的柳随山,则是不断获得提拔,如今已成为了斧将军的副将,是达到了如邘意身边那苏将军般的地位。 换上了一身崭新铠甲,气势非比往常。 如今职位,虽是可以随意拒绝掉离岗宴饮的命令了,但还是推辞不去斧将军请求对饮的盛情。 “斧将军果然神策!” 从军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大胜,且立功晋爵如此迅速的柳随山,此时也兴奋得再没有任何其它考虑,只顾服从命令、继续前进便是。“我镇守边关多年,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一天能打到新梁城外,能有机会与渊国的郤元帅直接正面交锋!我敬斧将军一爵!” 说罢,平时极少饮酒的柳随山便主动给自己倒满一爵,向着斧将军一敬,而后一饮而尽。 斧将军要请他喝酒,他便过来喝了。 然斧将军提拔柳随山,除了他确实有能力、立了战功外,当然还有另一原因。正是清除瑶光楼的当日,在医馆中保护着风书雪的柳随山不巧听到了铉影阁三字,一瞬间得知了许多秘密。 不打算滥杀无辜的斧执事,便选择了拉拢甚至保护柳随山,让他作为自己的将领、为己所用。 柳随山自那以后再未提及,也是一种为保全自身的直觉。 “嗯,好!” 在柳随山豪饮间凝眉打量了他刹那,斧将军遂豪爽应过,而后也给自己斟酒饮尽。 “啊…” 柳随山长舒一口大气,随即笑问道,“说起来…我等围在新梁城外,已有三日了。不知斧将军…是在等待什么?今日叫末将来,又有什么命令呢?” “我在等一个信号。” 斧将军也并未再戴那副青铜面具,而是换了一顶特制的头盔、遮得更为严实,“其实…人我已经感应到了,只是…还是必须得亲耳听到那消息本身,才能做出下一步指示。” “啊?” 柳随山听不明白将军话语,只有一脸疑虑。 过一阵,便见在没有任何人前来通报过的情况下,一名全身穿着黑色轻便衣装、脸遮面纱、腰配匕首的斥候装扮人员,悄无声息、动作飞快的闯进了帐中,直接来到了斧将军面前—— “嗯?!” 柳随山立即警惕的站起身来,却见一旁的斧将军伸掌示意,便又坐了下去。 只见此人穿着与炎、渊两军皆不相同,不像是七国或黎王室中的任何一方。进帐径直走来到主座前数步开外,便抬手抱拳、止住了步子。 “斧执事。” 来者发声道,“西边最新动向,两日前,邘意从商泽撤军、经汕水关回国,申正则率军追入炎地,直趋孟阳!” “什么?!” 柳随山闻罢是震惊万分,瞪圆了两眼看向斧将军去… “…好,好!” 然出乎他意料的是,斧将军却是表现得兴奋万分,乃至是一拍眼前的条案便站起身来,激动得两手都在攥拳颤抖,“这一天终于到了,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憋坏了!”随即转头过去,“柳随山!” “末将在!” 柳随山应声站起,抱拳应和。 “准备使节仪仗,前往新梁北门,我要与郤泰议和!” 斧将军大手一挥,完全不与其余诸将知会讨论、便直接做了决定。 “这…” 柳随山此时虽猜得出,十有八九是要分兵回救孟阳、阻击宣军,然攻下新梁、灭亡渊国近在眼前,斧将军明明三天前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却仿佛等了三天都是在等这个消息传来,这令他是疑惑不已… “快去便是,无需顾虑更多。” 斧将军挥挥手催促道,“我与王上在这当中还有更多安排,尚未到可以揭露与解释的时机,待到将来,会与你等细说,快去吧!” “是!” 柳随山于是抱拳以应,便转身走出座位,急步离开了军帐。 待他走后,斧执事便又继续看向了斥候去问道:“其他地方可还有什么消息吗?” “其余各地的发展,均在预料之中,甚至还有超出预期。” 斥候禀报道,“墨家发起的运动战,本以为会被未军追上,但不知墨家用了什么方法,既拖住了未军,又及时撤得动百姓。虽势分两头,但如今兄妹俩已用上同一套战法,把未军战线完全摊散了。” “好!如此,我炎军将来南下取得宣地…可是一片坦途了!” 斧执事兴奋不已的继续道,“还有呢,范远和卫尘风,近来可有消息?” “这…没有。” 面对这个问题,斥候则只有摇头以叹,“阁主已下令断绝对他们的跟踪、监视与保护,我们的确至今仍未有他们的下落。” “喔…” 听到此处,斧执事随即是两眼微眯起来… 第135章 炎渊议和 渊都新梁,此时如黑云压城。 原本就已几乎被架空、执掌了朝权的渊王,此时并没有向炎国投降而亡国的心思,而是下放所有兵权给到郤氏,只要能守城,任由他们调动新梁除王宫禁卫外最后所有的士兵。 郤氏的根基都在渊国,渊王及宗室并不担心他们叛逃或是被策反,清楚他们必会全心全意守国到最后一刻,唯独只是担心是否还能守住而已。 随着时日的流逝,新梁城的屯粮都在日渐消耗。 过惯了平日在国都繁华生活的王公贵族与平民百姓们,如今被围困住出不得城、无法与外界有任何通信,人心开始骚动,城内各处弥漫起一阵惶恐万分、惴惴不安的心境。 而元帅郤泰则更是顶着万分压力,无时无刻不在警惕与巡视着,连府邸也不得再回。 …… 斧将军所率十余万炎军屯兵围城、将渊都新梁四面封闭,然为免受新梁城上弓、弩、投石车等武器的攻击,还是留出了足够的距离,露出了新梁城外荒芜且平坦的原野。 而在这天,围而不攻仅几日的炎军却向新梁遣使,请求议和。 尚未得到宣西战场消息的郤泰不明所以,然既有苟存之机,行将亡国的他们也只有抓住了。 正午午时,北门外。 从新梁城正北门通到炎军大寨南门的官道的最中心处,已有炎军士兵奉命摆上了一张石桌与木桩凳。身负长杆大斧的炎军元帅斧将军与持使节杖的副将柳随山并排坐北面南,正视着新梁城,身旁则有两人的战马在静候。 未久,随着一阵轰隆隆声响,新梁城巨闸抬起、城门大开,面色凝重的元帅郤泰与副将也各骑一匹战马出来,赶往那桌边去。 此时,炎军寨中毫无动静,新梁城头却仍张弓搭箭、时刻警惕。 哒哒哒… 很快,郤泰与副将便赶来到了石桌边,两人皆踩着马镫、小心翼翼的翻身下马,坐到了炎军斧、柳二位将军的对面。 四人虽俱是身形魁梧健壮,然战况与战线上的具体情况,使得炎军二人气势比之渊军方仍可谓是完全压制。 “郤将军,久仰。” 斧将军只简单打过招呼,便直接抬手示意一旁的柳随山、直入主题,“议和吧。” 柳随山随即取出羊皮纸写就的议和文书,摊开在桌面上、转朝向了渊军二人的方向去。 “斧…将军?” 郤泰此时终于见到这位一个多月便几乎将他渊国攻灭的炎军新元帅、这个从不闻其名却如此强力的对手,却是看着他的外形装扮先感到了疑惑,“此前一直以为将军是斧姓,却不料遮掩如此神秘,斧居然只是兵器…将军连相貌也不肯示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不是同邘意常有联络吗?” 斧将军答道,“他应该与你说过四个月前在寅城讲学会之事吧?我就是当初那个持大斧擒住他的人。而且,现在也已无需保密,我也是铉影阁四大执事之一,是派出来助炎国作战的。在铉影阁,我一般被叫做斧执事。” “原来…如此。” 郤泰听罢是神情更为凝重,“照此看来,铉影阁…是的确有吞灭我渊国之心啊。” “不不不,别误会了。” 斧将军当即连连摆手道,“苍禹在铉影阁,铉影阁只是助苍禹行事。真正有吞灭天下之心的是苍禹和炎国,这点还是不要搞混了。” “呵…” 郤泰闻罢只是摇头嗤笑、叹出一声罢,便继续道,“那…都到此等时刻了,斧将军,还不愿摘下头盔,露出真容吗?” “什么此等时刻,还远着呢。” 斧将军摇头道,“你渊国只求苟存,如今王都被围,南面又有启军逼近集结,当然以为危急存亡之秋。然,我炎国的胃口可是吞灭六国、一统天下,如今才吃你半个渊国,岂是能揭露元帅身份之时?” “呵。” 郤泰冷嗤应罢,便未再继续聊下去,而是低下头来、读起了这条同时用炎隶与渊篆书写的议和文书来。文书一式两份、内容简短,附带地图,也早已写好代表斧元帅的一个“斧”字,并盖上了将印。 然越是读下去,郤泰便又是越发眉头紧蹙… 不止是他,就连他身旁同时在读的副将看到也是惊疑不已。 “就此撤军…归还渊南十七城?!” 郤泰登时抬头问道,“斧将军,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 斧将军平静道,“怎么,郤将军读不懂么?我可是还特意写了两种文字啊,虽然第二种以后要废除了。” “这…” 郤泰仍是表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眉头紧锁的思考了一阵后、遂抬头谨慎问道,“斧将军…为何要如此慷慨大方?据我所知,炎军攻城虽一路顺利,但也有几千伤亡,如此岂不是要让这些将士的血白流吗?” “这你就不必关心了。” 斧将军答道,“军事调动,自有缘由,我军为何撤出渊地,当然有我军方缘故,军情岂能透露?郤将军还是赶紧签吧,要是错过这个机会,等来的可就是亡国了。” “这…我当然知道。” 郤泰神情凝重的应罢,便从身旁副将处取来了笔墨石砚,蘸上了墨,便准备要直接提笔签名。 然而,就在这时: “等等。” 只见此刻,斧将军盘手抱胸、叫住了对方,“如此慷慨,可是有条件的。郤将军难道以为…真能一夕光复半个国家,白白捡回十七城吗?” “…斧将军请说。” 郤泰心中虽有怨气,但不敢发作、只得隐忍。 “来,请郤将军过来。” 斧将军随即站起身、示意对方靠到他身边去,郤泰愈发疑惑着之间,也顺势站起、凑了过去。 而后,便见斧将军细声在郤泰身边一番耳语,说了些悄悄话。 话音落毕,斧将军坐回原位,郤泰却是大惊失色! “将军!” 此时他的随从见状也连忙问道,“他、他说了什么条件?!” “口头约定而已。” 斧将军笑应道,“郤将军可以当是玩笑话,也可以当真,总之我们不会写在文书上。但若将来实现了…呵呵,这个约定可是也要当真的。” “…明白。” 郤泰应罢,遂也缓缓坐回原位,思考片刻后、遂嗤笑应道,“若是真有那一日…呵,渊国也听凭宰割了,区区如此条件,又算如何?”摇头笑罢,便执笔继续凑到了文书上去。 渊国篆体缭绕且复杂,只见郤泰代表渊国,正式在两份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后取出自己将印,压一压红泥,也先后盖在了两份文书上。 至此,炎、渊两国正式停战议和! 炎军撤围新梁,归还渊国中部至南部所有十七座城池与其间地盘,退守到奄城以北!等同于是已经打下渊国八成地盘的炎军,如今就在王都城外、直接吐出三成,放弃了攻灭渊国的机会而离开! 而渊国一方,除了两位元帅那短暂的一席耳语外,在纸面上没有任何的条件与代价! 情报缺失的渊国,如今完全摸不清炎国的算盘。 但随着两国正式停战议和,渊国目视着炎军果真守信北撤,也由此躲过灭国之灾、等来了喘息之机… 郤泰带着停战议和的文书回到新梁王宫,危机的暂时解除令所有王公贵族都长舒了一口大气。 然郤泰却仍表示、尚不能完全安心,要继续赶往军营做下一步部署! 首先,归还的十七城,渊军需要即刻派兵前往接收。 其次,对于炎军如此行动,必有其缘由,渊军必须派出间谍与斥候,或是与商人打探消息。 再次,炎军虽撤,南部启军却也已近在咫尺!郤泰虽不了解炎国这位新元帅,但却很了解启国的榑浩澜!如若轻视了渊南防御,让那启军打了进来,渊国则同样是灭国之危! 于是,能守住国门的能力与功绩,让郤泰与郤氏一族都更加把控住了渊国大权,且越发根深蒂固… …… 斧将军与柳随山率部撤离,向北行军。在走到傍晚,行进约十几里路后,便逐渐脱离了新梁城所能观察到的范围。 此时,斧将军却下令暂停了行军。 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的队伍随着最前部的停止,也纷纷停下了蹄步。 “将军,这…” 柳随山骑马赶到斧将军身边,不明所以。 “柳随山,从这里开始分兵吧。” 斧将军嘱咐道,“如今我军有步骑约十二万左右,我率二万骑兵向西,直接穿行黎王室地盘,以最快速度赶往孟阳一带。你带着剩下的步军回奄城,以奄城为根据地,自行调配驻守即可。” “穿过王畿?!” 柳随山听罢大惊,“这…那可是天子地界,岂能…” “天子?嘁,他有多少兵?” 斧将军当即嗤笑着打断了柳随山道,“炎国将来是要统一天下,别说是走他地盘过了,就是现在把他黎王室灭了也行!这五百年天子,昌氏守不住江山,也该坐到头了!将来,该是苍氏江山了!” “这…好吧。” 柳随山听罢,心中不禁震惊。 与此同时,追随着在他们附近的其间几位将军及其后士卒们听到两人对话,同样是各自心中喧哗起来、议论纷纷。 “传令!” 随即,便见斧将军执缰转马、面朝南方大军,“骑兵随我向西!步兵随柳将军北撤!驾!” 话音落毕,便见斧将军直接再度调转马头向西,而后飞驰出去… 铁蹄轰轰奔踏间,只见炎国最是精锐的二万重骑兵部队此时也从大军中分出,接连追随着前端的蹄步跟了上去。 …… 这场波及天下、划分三处大战场的七国大战,以炎、渊两国最先议和。 很快,两国议和的消息也传开到了各地。 与此同时,宣军突袭进攻炎南、炎王派兵阻击的消息,也同样传开出去… 然而战争岁月,无数的情报夹杂着在许多风言风语中遍传天下,真真假假,只道是令百姓人心惶惶。 越是严重,越不敢轻信。 在得知与渊国议和后的第一时间,镇守孟阳的炎王便发下诏命,正式将已侵吞的渊北地带划归为了炎国地盘。 整个原先的渊北百里地带被改为“风於郡”,郡治位于原风於邑,如今直接去掉“风”字、改名为了“於县”。 风荷鹿庄庄主风书雪出任郡守,享有此地兵权与食邑。 风於郡内百姓通通转变为炎国籍,自即日起改用炎国律法,使用炎国隶书、钱币与度量衡标准,施行炎国的军功爵制。 对于才经历了瑶光楼垂死反扑之损伤的风氏而言,通过如此在瑶光楼与郤氏眼中的“卖国”行径换来的今天,让风氏上下所有人是皆唏嘘不已。 然而,一切也正如风听雨曾与郤氏所言,出卖了百姓,才是真正的卖国。 风氏自即日起恢复在原渊北、今“风於郡”境内的所有医馆营业,并如十九年前的薛氏般,开始接连派出提供医疗与伤药贩售的队伍。 其中主队继续由风书雪之妹,当今风氏实际上的一号人物风听雨所率。 风书雪则接任郡守官职,自此长住於县。 …… 过数日后,时入九月中旬。 此时,身为寅王,然却不得不率军南北奔走的邘意,正一路向南行军。善于行军且最是了解原乐国、今寅国地形的他行军速度堪称奇快,如今已来到了国境内的最南部。 九月十一,邘意率数万大军进驻禽阳。 与千里之外的斧将军一样,行至此刻,邘意仍不肯与身边任何人告知自己如此行军的目的。 而就在这一夜,禽阳城军营中。 禽阳所有兵力已被邘意接管,中军大帐中,邘意正与一众将领们对着地图探讨着些什么。 哗—— 只见军帐被忽然掀开,一名白衣男子持剑闯入,身形飘忽如鬼魅般灵敏迅捷、穿梭过十数步间的所有人,直接来到了邘意面前! 来者一身玉白色长氅,一头银发、顶戴长冠,长髯及胸,是个花甲老汉。 而在座所有人皆认了出来,此老汉不是别人,正是未国相国、玉娄城掌门,常丙真人! “哟,终于来了呀。” 然只见邘意即便正被利剑抵住咽喉、竟也毫无半分怯色,“飞过来的吧?从你那的前线过来,好像还蛮远的。” 而常丙真人却是神情凝重,紧盯着邘意,眼中似有滔天怒意… 第136章 邘意对策 见到常丙真人闯进帐中、利剑直接抵王上的咽喉,众将惊讶之余、心中的第一想法本是护驾,但一来想到对方修仙者与自己本事的差距,二来恐投鼠忌器、伤到王上,三来又见王上神情间竟有些“久候多时”的怡然意味、并无半分怯色,便是各个都不知所措、杵在了原地,未做其它反应。 “邘意,你最好给我解释明白。” 常丙真人眼神阴冷且锋利的直盯着邘意道,“我的剑…你是清楚的,全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快与更利者。” “当然,不过你还是先拿下来吧。” 邘意边笑应着,边抬手轻轻将喉口处的剑刃拨了开去,“如此锋利的宝剑搭在这,可不方便好好说话呀。” “哼。” 常丙真人应罢,遂唰的一声、收剑回鞘。 周围众将见状,适才几乎心口提到嗓眼、屏住呼吸的紧张,至此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出来。 “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邘意随即盘手抱胸,斜看向常丙真人去,态度极尽轻浮惬意。 那较比对方高壮稍些的体型以及一身严密铠甲,使他即便武功上天差地别、且随时有性命之虞,也至少能从形象气质上找补到一些气势回来,然也唯独仅此而已。 而在众将的包围与注视中,常丙真人的气息也逐渐平缓冷静了下来。 “所有一切。” 常丙真人平静道,“飞到你这来一趟对我来说不难,只是我门下弟子们跟不过来而已。倘若是平时,尚能与你互相撑持几分薄面,玩些君臣邦交的游戏。然如今是战时,有什么话,你最好就都给我直白说了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 邘意道,“但你得把具体问题提出来,否则…我又该从何处说起?” “我说,所有一切。” 常丙真人强调道,“你从一开始到现在,问计白真、起兵政变、联未攻宣、致信我军、撤兵回国,这一切的真正目的都是什么?” “喔…” 邘意闻罢抬起头来,两眼微眯,陷入了深思中。 以当下情况,即便常丙真人是孤独一人正被“包围”在十万大军与一众将帅当中,他也足以胁迫这位寅王去做任何事,当然也就包括如今的这一堂“审问”。 …… “你这些问题有点多了,但…也不是不能说。” 思考好一阵后,邘意才终于低下头来、再看向常丙真人去。 “不是‘不是不能’,而是你必须说。” 常丙真人不等邘意继续说、便冷漠的接了话说道,“当然,兵者诡道,兵不厌诈。你也可以试试欺骗我,将来若是让我得知,我…有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 “好好好,相国大人,掌门大人。” 邘意再笑应道,“既如此,你得让我说吧?你得冷静下来,听得进去吧?不然你若是执意要来杀我,我还有什么必要…多泄露这些出来?” “直说便是。” 常丙真人于是也盘手抱胸,继续直盯着邘意。 “好。” 邘意笑道,“既然你都如此诚心诚意的发问了,本王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就按顺序来。首先是头三个问题,其实都是一个问题,就是为何政变。那…什么叫政变?政变当然是为了夺权,你瞧我如今夺位称王,莫非这个问题…还能有什么其它意图?” “我看没有这么简单。” 常丙真人否认道,“白真让你‘南联未墨’,可你是世代将门,可能祖上早几代就开始谋划过如兵变谋国了,只是到你这一代才实现而已。你不会不知道,先频繁得罪墨家,又请到强过你许多的邻国客军来政变,对你而言的代价与将造成的影响是什么。尤其是,你还将墨家灵石三分之一的竹简地图给了屈杉,这一手举措,你最好是给我解释清楚。” 一番话说下来,邘意都始终是怡然自得。 唯独在常丙真人提到了“墨家灵石竹简图”时,邘意才是神色骤然大变,连连眨着眼看向对方去。 如此变化,自然是也让对方捕捉到了。 “怎么了?” 常丙真人此时也疑虑了起来,“哪句说错?” “墨家灵石竹简图…” 此刻邘意正不断思考着,如今情况,常丙真人已直接开口讲出,自己既已不必再问他是如何得知此事,也已来不及再去向周围众将隐瞒,那么…也就只有将计就计的认下去了。 “你最后一句话是何意?” 邘意严肃道,“说实话,我可从未将此物给过屈杉。墨家指望此物重掌天下,这可是控制他们、或与他们谈判的重要筹码之一。莫说给出,就连轻易示人也不可能。” “喔,是吗?” 常丙真人道,“可是两个多月前,郢郸刚刚兵变、天下尚未大乱之际,屈杉可是来过我雍邑太极宫,让我亲眼见到了那十六片竹简呀。其上咒术封印缭绕复杂,竟连我也破解不得,该是仙人手法,必是如假包换的真货。” 这番话,邘意听得愈发神情凝蹙起来… 帐中众人谁也不曾料到,两方的气势竟因这短短的一句话而开始逐渐均衡了。 “你亲眼所见?” 邘意问道,“莫非他当时告诉你,他手上那份是我给他的?” “是啊。” 常丙真人也严肃道,“难道不是?那他那份从何得来?你那份又在何处?” “这…” 面对常丙真人直接抛出并接连暴露的这许多真相,结合自己本能的反应,此时的邘意心中也明白,许多事已再无法推诿或隐瞒。 如此短暂的刹那,突然紧张起来的态势,他也再做不到去编出什么谎话来瞒过对方… 而且此时再构思也已经晚了,任何的迟疑都会显得粗浅而伪劣。 于是,也只有坦然承认了。 “我的那份,只有我自己知道在何处。” 邘意严肃道,“我正尽最大能力严密保护着,从未给过屈杉。天下间不会有人找到在何处,一旦杀了我,也只会将它永远埋葬,我也不会告诉你。既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屈杉…自己找到了其中一份。” “哗!有这种好事?” 常丙真人闻罢,当即嗤笑一声出来。 然接下来,却见邘意并未接话、而是仍神情凝重的直视着他,气息沉稳、并未漏出半分破绽,顿时也想到,邘意可能所言非虚。 “…那你意思是,你我都被那屈杉摆了一道?” 常丙真人问道。 “目前我只有这一道,但你…可不止这一道。” 邘意答道,“你刚才不是也问我为何致信未军、撤兵回来吗?如此明显的兵线动势,你看不出来的话,我当然也可以替你解答。” “说。” 常丙真人道。 “很简单啊,能发挥多少士兵的战斗力,将领的统帅与调度能力是至关重要的。” 邘意解释道,“自始至终,牵制着你我两军的就不是宣军,而是那几十个墨家弟子。他们率十余万宣军在宣国本土作战,要完全放任你未军,集中兵力往北将我军赶走、收复城池再简单不过。我这边也是劳师远征、兵少强攻,俱是兵家大忌,不可久留。见势一动,自然先回来了。那回来了,还要如何对付墨家弟子?这还用问吗?我如今大军都已开到禽山下了,这还不明显吗?” “你…要进攻墨家总院?” 常丙真人一点即通,“就凭你,恐怕不可能吧?” “所以,我致信给你了呀。” 邘意继续道,“我分送两边,一边给你留在临蓟不肯走的大庶长,另一边给你所率主力。只要你们未军赶来助我攻下墨家总院,那墨家弟子们老家都被偷了,还如何去宣国仗义?墨家那些攻守城术、机关术、毒药、暗器与工程技术,对付凡人绰绰有余,如何能对付得了你们呢?是吧?” “明白了。” 常丙真人平静道,“那屈杉之事如何说?为何说我被他摆的不止一道?” “很简单,宣西军情我有斥候探到,也已大致清楚了。” 邘意说着间便伸出手、指向了面前桌上的地图去,示意给常丙真人道,“他屈杉与宣国左司马申正则分率两路大军,一支自云朱邑起彻底消失、不知所踪,另一支一路向北、如今改成了攻打炎国。你这样看,难道不像刻意将战线摊散、扩大,迫使你未军远征吗?” “这我知道。” 常丙真人疑虑道,“可我未军行军飞快,后勤补给也不是问题,不惧远征。再者,他将三十城完全奉送,这又如何说?” “这可不是奉送。” 邘意再对着地图解释道,“你拿下的宣西城池,俱是没有人丁、没有资源,庄田沟渠被完全毁坏,几与空城无异。如此,你拿下来便不是胜,还反倒是负!你再设想,若屈杉与申正则将此战法继续延伸,继续藏匿踪迹,然后钓着你们一路远追,却什么也得不回…那到最后,就凭你那点未军,又真能拿下这些宣地吗?” “直说。” 常丙真人被说得越发失去耐心。 “那总结就是,他们在打的是游击战、运动战。说白了,针对的就是你未国兵力太少,缺乏对大片领土的侵吞能力。” 邘意解释道,“如此,你若是继续追击,便只会离本土越来越远。或许为了占城,还得继续从未国调兵。哪日时机一到,他几万大军便从天而降,截断你回国后路,甚至乘虚往你未国倾泻进去,那时你举国兵力俱在外,你要如何回防?而你若是此时撤军回国,那他便又能回来重新占城,一切回归伊始,等于白打一趟。” “这!” 听罢邘意的这番解释,常丙真人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兵种与修为上的差距,竟让这墨家弟子从兵员规模与战法上找补了回来,着实是被摆了不止一道! “屈杉…” 此时再想起两个月前上殿的那个乌发青年,没能在那时杀了他、夺走竹简,常丙真人顿时是后悔万分。 他不久前闯进帐中时的滔天怒意,也已完全转移到了屈杉身上。 “而现在,我要进攻墨家。” 邘意道,“你要如何抉择,就看你自己了,相国大人。” “…嗯。” 常丙真人则在逐渐平息了怒意后、思考片刻答道,“只凭你自己兵力,必不可能攻下屯据深山、技术发达的墨家,如你所言,还得是靠我未军出手。我即刻发一道飞谕往临蓟,安邴收到后会前来助你,以他实力,取下墨家应是轻而易举、不在话下。” “好,一言为定。” 邘意欣然应罢,便立即兴奋抱拳示意,“那…本王就静候贵国天兵了。” “别急,有条件的。” 常丙真人冷漠道,“我的主力还要继续占领宣西,不会撤回。作为如上交换,邘意,你世代将门、比我擅长兵法,你适才也看出了墨家当今战术,你必须告诉我,可以破解他们的战法。” “这就更简单了。” 邘意嗤笑一声答道,“我既然料到你会过来,自然也早已想好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唯独是…看你敢不敢执行而已。” “想好就快说。” 常丙真人随即再度冷脸、右手也搭到了腰间剑柄上,“说些简单的,我能听懂的人话。但凡能克敌,没有我不敢执行的。” “放心,必然能克。” 邘意笑道,“而且要义也确实简单,小孩子也能听懂。就两个字,屠城。” “屠…城?!” 对修行者而言,从军入仕已足够夸张。而若要论到屠杀这一步,这还真是令常丙真人迟疑了一会。 “目前情形,你主力不愿来助我的话,就先按兵不动。” 邘意继续道,“将宣西一列几百里空城当成未国已打下的地盘,让未王开始迁入百姓。如此,屈杉不论躲在何处,必将有所回应。届时,不论他是带宣国百姓返乡,还是带宣军回来占城,你都以最快速度赶到,而后,开始屠杀。只要是他的人,不论百姓还是士卒,一律杀光。因为游击战的要义就在于‘存人失地,人地皆存’,那你以最快速度、最大规模把他的人们解决掉,杀到跟你未国一样少、甚至更少的时候,他也就既游不动、也打不过了,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第137章 玉氅杀意 越听邘意如此说下去,常丙真人便越是眉头紧锁。 此番对策及其所解释的其间逻辑倒是都不难懂,完全足以理解明白,唯独说得轻松的简单一个“屠”字,令他是无比为难。 此等手段,即便是十九年前的他也不曾试过。 若为了未国要走到这一步,那么距离他们的修仙正道,是否将越发遥远? “呵呵。” 邘意说罢嗤笑一声,见到常丙真人神情、已揣测出了他心中犹疑,“大掌门,我也了解你不会舍近求远的性子,也就没再构想其它办法了,想是也没必要。对策已给,至于能否把握住当下机会、何时执行,就看你自己了。” “明白。” 而常丙真人甩下两个字,转身便拂袖而去,身影飘忽一如先前闯入帐中时般轻盈无形,眨眼便完全消去了踪迹。 直至此时,帐中众将时刻维持着的紧张才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各个皆长舒一口大气。 邘意则是盯着那门帘方向,适才随时有性命之虞都保持着怡然与惬意姿态的他,却偏偏在常丙真人走后与手下众将不同,是如那常丙真人般的皱起了眉头,似是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思了起来。 军帐中,顿时也陷入了阵尴尬的沉默… …… 不久后,军帐外,禽阳城中。 虽曾作为墨家势力的哨站,但此时的禽阳城却随着寅王大军的入驻、也已被喧宾夺主,回到了乐国、或说如今寅国的管辖中,几乎所有的墨家弟子都已撤离、返回了禽山深处的总院。 全城上下严格执行宵禁,仅仅亥时,大街小巷便已不闻一丝声响,除巡视士兵外,不再见到一个人影。 然就在这片仿佛吞没一切的黑暗与寂静中,却见有道人影从军营方向回城,穿梭在寻常巷陌间、躲过士兵们的视线,来到了外边大门紧闭、被贴上封条,里边也空荡荡的墨家宅邸前。 一身足以隐匿在夜色下的漆黑,身手轻巧,抬手一跳攀住在墙沿的瓦顶、翻身便直接进了院里。 而在轻盈落地后,此人却顿时大惊失色,惶恐间几乎踉跄跌倒。 只见院内早已有一人盘坐在中央,一身仿佛能映出月光的玉白色长氅,顶戴长冠,一头银发、长髯及胸,是个花甲老汉。 正是适才还在邘意军帐中的未国相国、王师及掌权者,玉娄城掌门,常丙真人! “偷听得很起兴嘛。” 常丙真人睁开眼,直视向翻进院里的此人来,“虽然你我不曾谋面,但…贫道已大致猜出,你大概就是墨家上上代巨子,修豫离吧?” “呵…” 见身份已暴露,修豫离便也不再隐藏,遂坦然摘下幕篱、揭开面纱,露出了那副乌发黑白相间、五官严正有形,目若垂星,嘴边一圈细胡,看着四十来岁左右的真容。 “未相可真够机灵。” 修豫离随手将幕篱与面纱扔到一旁地上,便直接走来到了常丙真人面前道,“不知未相,是如何猜出的?” “简单。” 常丙真人便站起身来,同时伸手掸着袍子上的沙尘,“如此时际,身为墨者,既不回总院操持防务,也不去宣西出手支援。孤零零一介隐匿之身,却敢到邘意帐中去偷听,我看…除了三个月前那位故意离任、隐去踪迹的修豫离外,该是也别无他人。” “有理。” 修豫离应罢便抬手抱胸,“那为何我徒儿如此简单计策,未相也看不出,尚需与那邘意询问呢?” “各有所长罢了。” 常丙真人摇摇头答道,“非战之时,贫道不是忙于国事便是专于修行,向来没有什么时间去钻研兵法。再者,我未国修仙弟子,原本也不太需要。到了如今战时,自然便吃了亏。” “明白了。” 修豫离应罢,低下头去。深呼吸了一道后,竟当着常丙真人的面、从腰间拔出了一杆锋利到仿佛闪着银光的匕首来,在月光下反复打量着,似是在向对方故意展示一般。 见对方直接拔刀,常丙真人更是夸张、完全面不改色,只是注视着对方手里的刀沉默不语。 过片刻,只见修豫离边摆弄着手里的小刀、边平静的开了口说道:“那现在…未相出现在这,是要把我干掉么?” “哦?” 常丙真人故作疑虑道,“你拔出刀来,莫非是想反抗吗?” “当然不会。” 修豫离答道,“墨家技术再如何先进发达,在修仙者面前也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那…” 常丙真人抬手抚须又问道,“修夫子拔出这把刀,是要做什么呢?” “未相是机灵人,我看我俩就莫再打谜语了。” 修豫离应罢便收刀回鞘,“未相既然早已猜出是我,若是真有意杀我,那根本不必在此等候、还与我坦诚相见。想必,未相定是有话要说吧?” “可以,那贫道就不绕圈子了。” 常丙真人说着便开始迈步,边开口边在修豫离身边绕起了圈子来,“战争大局之事,贫道心中已有定数。如今贫道只疑虑一件事,你大徒弟屈杉曾说,他手上那份竹简图是邘意所给。邘意又说,从不曾给过屈杉。如此看来,这两个人当中,必有一人撒谎。而据贫道所知,屈杉曾与你是同时离开墨家。那么在三个月前,邘意禽阳会盟后、屈杉到雍邑前,他必是从某处取得了那份竹简,而那段时间…他唯一有可能见过的相关人士,便只有你。除非屈杉自己就是继承人一脉,否则…你修豫离,一定知道此事真相。” “嗯,不错,我的确知道。” 修豫离目光追随着未相,在他说完后、便坦荡应和了说道,“若是这个秘密可以保得我墨家存续,我可以考虑告诉未相。” “哦?” 常丙真人闻罢驻足,故作疑虑的直视向了修豫离去,“你既承认知道,竟还敢与贫道谈条件?” 修豫离反问:“当前被我墨家弟子牵制着的可正是未军,我为何不敢?” “啧,说实话吧。” 常丙真人继续边绕起圈来边说道,“屈杉及其所部宣军,如今虽看似全无动静,但纵观天下,其所能藏匿处,无非是只有宣南群山之中。依贫道之力,飞入山中将之找出,通通杀光,乱你墨家宣军阵脚可谓易如反掌,比起适才邘意提供的对策要更简单得多。” “我所谓的牵制,可不单是这一方面。” 修豫离答道,“未相应当能猜到,屈杉必不会带着那份竹简行军。或许在他加入宣军之前,必是早已将竹简藏在了某处,甚至要分成十六份再各自藏也不无可能。若是战死,任天下之大,未相可就再也找不到那竹简了。我等不是修仙之人,无法理解汝等对那灵石的执念,但…既然能有如此牵制之奇效,那自然是得应用起来了。” “啧…” 这番话顿时说得常丙真人是全然无法反驳,只见他冷嗤了一声后,只得稳住情绪、强装镇静,继续开口说道,“呵…在贫道面前,竟也能有如此胆魄,说出如此言语,真不愧是墨家一代巨子。既如此,修夫子不妨…直说条件吧。” “好。” 修豫离平静答道,“未相适才也见,我是带着刀来的。我本有机会,也有足够手段,在刚才就直接将邘意刺杀,结束他的性命,以及他的一整个乱国乱民之举,但…我放了他一马。” 听罢此言,常丙真人不禁斜看了眼对方去,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看着那比起邘意而言矮小、瘦弱许多的身板,他实在是设想不到,仅凭此人能有什么手段行刺得一个铠甲严密的高壮青年。 “这是因为…如在这里下手,我只杀得了他一人,且还得赔上自己的命。” 修豫离继续平静道,“可…他率军南下,直接屯驻禽阳城,居然是要进攻我墨家总院,那便好说了。我要留他一命,任由他带兵攻进禽山,放肆随意的向我墨家总院攻来。而到时…凭我墨家在山中防御手段,如他说得轻松的、小孩也能听懂的那两字一般,将他部众一并屠戮干净。如此…便能保我墨家周全。” “但…邘意既向未相求助,这戏便得做足了才是。” “所以,这就要未相适才在帐中所提到的配合,派未军来协助攻山,如同协助政变时般,虽也出力,但主要还是让邘意手下去卖命。” “而我墨家在看邘意部众杀得差不多了之后,便自然打开城门、放他进来,任由他成功‘攻占’总院。至少…也要让他以为其中没有算计。” “而在总院陷落后,以我墨家技术、资源及总院地形等条件,邘意必会驻军此地,雄视八方、作为三军司部,以图后益。即便不会,他也必然要停留休养,或哪怕只是镇压。” 修豫离说道,“而那时…就轮到我这把刀,让他永远的留在总院了。” 这番回答与邘意提供的对策是一样简单,常丙真人仍然听的是一清二楚,无比明白。 而且比起无辜百姓,杀戮邘意本人及其鹰犬,他心中负担是要减轻许多。 那么眼下…该要如何抉择呢? 倘若真相只是修豫离与邘意都各掌握有一份竹简、并未私下联手,让他从中选择一个除灭,那自然是放过并无争霸之心的墨家,而毫不犹豫的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四处扩张侵略的邘意了。 可若是最坏的情况…屈杉当日在筮天殿上并未撒谎,修豫离早与邘意串通,用一份竹简,一计战策,牵动整个未国葬身在宣西平原上,那便不仅是再拿不到那块灵石,他常丙…更是要从此被钉死在玉娄城以及未国青史的耻辱柱上! 甚至将来是否还能有玉娄城与未国,都将难说! “修夫子说得…还真有那么番道理啊,这可真让贫道犯难了。” 常丙真人遂抬手抚须、神情疑虑的边思索着边答道,“但最好…不是如你徒弟屈杉所说,是你与邘意合伙诈我吧?” “那就看未相如何忖度了。” 修豫离答道,“未相可以不信,就此杀了我,或是去杀了屈杉,如此便永远得不到那竹简。也可以就此离开、就当适才无事发生,继续去配合邘意行动。但不论如何,将来的某一天,墨家总院陷落,都必将会有一人现身,刺杀邘意。也许是我,但我死了,一样会有其他墨者来做。当然,邘意不死,这个秘密我也不会先说。” “那就好办了。” 听完修夫子如此说,常丙真人便突然似茅塞顿开了般,抬手伸出来,运功施法,便哗的一声,凭空在手中变幻出了一物。 待银光散去,修豫离只见那正是一把比他适才所持还更精致且锋利许多的匕首! 刃上玉白与天蓝两色交织,柄处缀有红晶。 仅仅是一杆匕首,便仿佛能从中闻出千万人冤死之悲鸣,与吞噬了无尽亡魂般的血气与杀意… “此乃‘月辉饮血’,是我玉娄城法宝之一。” 常丙真人将匕首握在手中、递给修豫离去,平静地说道,“你持此刃,可在万军丛中隐去气息行迹。虽不能敌我玉娄城弟子,但倘若对邘意这样的凡人出手,便是但凡下手,必能一刀斩杀之。” 修豫离神色略显迟疑,接过了这杆杀气深重的短匕。 “既如此,贫道也放你墨家与你修豫离一马,再赠你此刃,助你顺利行刺。” 常丙真人越说着眼神越发阴狠,“我还可以放过你那帮墨家弟子、完全撤军回国,与宣国停战,也不顾你等与邘意恩怨。但…不论他是生是死,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将你们两份竹简图,都拿到手。否则的话,我将会天下见识到…未国修仙弟子们真正的实力。” 前不久才答应了邘意夹击墨家的常丙真人,转头就与修豫离约定了刺杀邘意。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在大国邦交与战争之时,这句真理表现得更是尤其明显。 “…好。” 即便听得未相如此威慑,修豫离竟也坦然应对,点头应下、遂将锋利的“月辉饮血”收进了腰间。 最后瞥了修豫离一眼后,常丙真人便也如适才撤离军帐般,转身拂袖便去。 不见院门有动,眨眼之间,那高大身影便飘忽而去、了然无踪。 而此时的修豫离,则也如适才军帐中的邘意般,转看着常丙真人身影离去的方向,从原先的坦然中皱紧眉头,陷入了沉思… 第138章 筹算完满 小小的禽阳城,万籁俱寂的一夜就此平静的过去了。 没有造成死伤,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却就是在这样的寂静中,出现了三方势力的博弈。 只是几席话语间,便可能要自此起改变今后天下的大战格局,改变无数冲锋在前线的士卒或躲避在山野田舍的百姓们的生死命运。 大争之世,当百家争鸣从理论走向了实践,便是要这样残酷。 而岁月与时间也并不会怜悯这份残酷,而是漠视着一切,任由它平静的进行下去,任由一切生死,就这样循环往复的发生着… …… “寅王”邘意驻军禽阳之后便再未行军,且全国的兵力也不断往此地汇聚。自从政变后在临蓟驻军将近两个月的未国大庶长安邴此时更率部南下,也开往禽阳来。 时机一旦延误,原本可以发起的突袭便立即变为了摆在台面上的明牌较量。 随着消息的不胫而走,虽邘意本人从未明说,可“寅王大军即将进攻墨家总院”的传言也逐渐传开往天下去,成了寅军对于墨家的不言而喻、无需明说的阳谋。 宣南,随着榑浩澜把启军完全撤走、几乎全部集结到渊南启北一带,形成了启宣没有签书却已事实停战、启渊之间没有开战却已剑拔弩张的,与寅南相似的“明牌阳谋”、随时便会交锋开战的局势之后,宣军也一路南下,步步凯歌,将入侵宣境的江军终于打回到了宣江边境。 这看似是宣国有了还击之力,但实则是江都朝廷在范氏夫妇掌控下的运作,局势行进到这一步,都在铉影阁的预料与安排之中。 逐渐减轻对宣攻势的不止有启国,包括江军,其实也是在渐打渐退,并将“势”的交锋点转移到东部的江启边界一带。 如此安排,也是安抚江王、虔公及整个江国宗室势力的心,让他们以为江国只是做出战略调整,而非进军受挫。 至于为何调整,铉影阁部众便对此不再做任何解释了。 即便如此,两处战场交战方的逐渐转变、也并没有成为当今天下的头等大事。 北边的炎渊议和,炎国改一半渊土、直接设风於郡,派兵驻扎、任命郡守官员、迁移百姓,斧将军为救援炎都而打破历代诸侯先例、率兵闯入了天子地界…这些俱从炎国传出的大事,才是比一切其它消息都更为震动。 若说其它六国的“不言而喻”还只是交战方的转变,那炎国的“不言而喻”,便已经是对黎王室的蔑视,对吞并六国的虎狼之心! 到了这一步,炎国已几乎完全摊牌,不再遮掩! …… 四天过去,时至九月望日。 黎京,桂岚邑。 闻知炎军擅自入境后,太师白真遂立即“奉天子之命”、调遣王畿所剩不多的全部兵力,对京师内外层层拱卫,做足了抵御姿态。昌定原本并不相信炎军有胆进攻京师,但随着探报的每日传达、白太师反复不断的危言耸听甚至恐吓,最终才只得将兵权也完全交给太师,直接做了一个“甩手天子”。 然而,炎南面临申正则部宣军的未宣而战、突袭强攻,炎都的“岌岌可危”,以及同样早在意料以及监控之中的黎王室动向,斧将军遂也不打算现在进攻黎京,而是确如其言,仅仅只是借道而已。 炎军从桂岚邑北郊经过,两万大军急赶,无数铁蹄飞踏传开往四周去是震天动地,引得黎京也风声四起… 太师虽始终站在城头、注视炎军动向,但炎军却是根本懒得理会南边的黎京,完全不做停留。 大军从城东北出现,不到一个时辰,便从城西北消失了。 然在这“一瞬之间”,太师与守将们也并没有察觉到这一部炎军的领军者,已不再是那个身负巨斧的神秘将军。 …… 而就在这天中午,在这人心惶惶的黎京城中。 天子王宫地下,铉影阁总舵。 总舵主厅,最深处主座的蒲团上,戴着一副铜面的铉影阁主盘膝危坐,严正而肃穆。 条案对面是只穿了一身简易布袍、看外表绝认不出来是江国王子的,比起阁主是一脸无精打采、疲乏倦怠无比的姜夷录。 两人就此对坐,厅中再无他人。 案上,油灯的火光正安静的竖直着,三五卷竹简摆放整齐,笔墨砚台等俱齐,还有一副完整的茶具。 姜夷录身边还留有个空缺的蒲团,似是在等人来。 “王子殿下,这段时日在铉影阁住得还如何?” 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眼孔,阁主直视着姜夷录、微笑问起。 “不好。” 姜夷录倒是答得实诚,“你们这虽是有吃有喝,消息灵通,资料俱全,但住了这么久,却是晒不到一天太阳…若非是有足够多的人不断进出,真是容易把人憋坏,在此越发难有昼夜之分,依我看,还不如我做质子或是流浪的日子舒坦。” “你那些日子舒坦,但却危险呀。” 阁主笑答着间,遂一边一手拎起茶壶给眼前案上的三个小杯先后倒起茶,一边还接着说道,“你且回想,为了争一个你,铉影阁,黎王室,天门山,这几方势力竟能打到一团,可想而知,让你再出去该有多危险。你想晒太阳吧,虽然只在这桂岚邑仍是绝对安全,可直接出去容易被认出,戴面具或是派人保护吧,又更容易引人注目。实属不得已,才只有将你监护在此了。” “呵呵…” 姜夷录无奈笑罢,接过阁主亲手斟满的茶,正欲照习惯吹凉之际,却发现手中杯本已是清凉,便直接一口饮尽了下去,随后道,“阁主今日特地叫我来,是有话要说吧?问起这些,我看…是我在此地憋了一个多月后,离开的日子…也终于要到了,是吧?” “不错,王子殿下果然聪慧。” 阁主点头应道,“这几日阁中常有人反复讨论,想必王子殿下也早已听闻知晓。申正则率宣军进攻炎南,我铉影阁斧执事便放弃攻渊,率军回撤,已于今日经过了这桂岚邑城外。趁此机会,他便回来一趟,带来些消息,带走个人。” “带我?” 姜夷录疑虑道,“要我随炎军去炎南,做什么?不是说要监护我,难道还送我回孟阳做质子?” “当然不是,待他来了你就知晓了。” 阁主说罢便稍一转头、瞥向了主厅的出口方向,“哟,说来这就来了。” 哗—— 随着门帘掀开,只见那身形高大、肩宽体壮,浑身披盔戴甲齐整严密、用特制头盔同样遮住了面容,身负一杆八尺巨斧,自风於邑血案后、便始终在外替炎国领兵打仗的将军“斧执事”,走进了主厅来。 在两人不断注视着的目光与盔甲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中,斧执事一路走来到条案前,极自然的取下背后巨斧、摆放在地后,盘膝坐下在了给他留好的那张空蒲团上。 “好久不见哇,斧将军。” 阁主笑道,“用茶吧,等你许久,茶都凉了。” “阁主这话生分了。” 斧执事平静应道,“回了此地,哪还有什么将军,我依然是执事。” “好好好…” 阁主遂摇摇头嗤笑着应付罢,便接着轻叹道,“人已给你带到了,说吧。” “好。” 斧执事遂转头看向身旁的江王子姜夷录去,姜夷录于是也转头看过来,神情凝蹙而认真。 …… “王子殿下这段时日一直待在铉影阁,想必早已听说了炎国情况。” 斧执事开口道,“如今,我虽率军回救,但我部俱是重骑兵,于守城无益,墨家又尤善攻城术,一旦交兵便是劣势尽显。故我并不打算在对抗宣军上浪费兵力,所以想出一计,回来一趟,接你出去随军,与我到前线,凭你一番口舌,助我退敌。” “什么?” 姜夷录讶异道,“斧执事,这…” “怎么了?” 阁主在旁笑问道,“王子殿下,有哪个字听不懂么?随便问即可。还是说,不敢上前线,不愿出去?” “不是,我…” 姜夷录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便立即答道,“我是不明白,申正则大军是退路被未国修仙军不断追击、完全截断,为打下一些根据地以作休整,这才突袭炎南,等于是绝路之师。如此部众,凭我一番口舌,如何能退?而且,我所持有的江国王室信物早在逃亡路上便已为身份保密而变卖弃置,即便真能退得,届时在前线又如何能自证身份?更何况…” 斧执事与阁主听到此处,不禁相视一眼,扑哧一笑。 “二位这是何意?” 这一幕看得姜夷录顿时更为疑虑,遂问说道。 “不,没什么。” 斧执事应罢便转回看向了姜夷录道,“信物是小问题,七国的信物铉影阁都存有好几箱,你可以随时取用,想卖也卖不完。至于如何退你也不必考虑,我会教你怎样说,你只负责说即可。” “噢,这样啊…” 姜夷录应罢,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逐渐凝重起来,“那么此事,我可有谈条件…或是拒绝的余地吗?” “但有什么条件,王子殿下俱可直说。” 斧执事应道,“但…我可不明白王子殿下有什么必要拒绝。” “当然有了,这还不明显吗?” 姜夷录深呼吸了一道后说,“说服宣军回头,这是明面上对炎国有利,保住炎国领土的行为。炎国侵吞六国、合并天下之志如此明显,我江国将来必难逃灭亡。那么…我为何要帮这个忙,保住炎国?” 听到此处,却轮到是阁主扑哧笑了一声。 “唉…国舅爷,这话就见外了!” 斧执事听罢也无奈拂面嗤笑道,“说过多少回了,姜元夕与苍禹姻亲已定,将来炎国统一,她会成为王妃,随后生下的炎国继承人虽是苍姓,但也将是你江国王室的血脉呀。而且炎国吞并江国后,也不会屠杀清算江国宗室,江国的王公贵族与平民百姓、从上到下都会幸存下来,继续过你们的安生日子…国舅爷,何苦执着一个名号呢?” “啧。” 听到又是这番说辞,姜夷录便也摆出了副不耐烦的神情、随后转移话题道,“罢了,那便不说此事。那之后呢?你们阁主刚才还说,我出去十分危险。现在,你又想让我主动到炎宣对峙的前线现身,那之后呢?没有用处了的我,铉影阁还有必要保护吗?是防止别国抓到而继续囚禁我,还是直接杀了我?” “还是那句话,王子殿下。” 斧执事叹道,“您是将来的国舅爷,铉影阁目前助炎国做事,不会害你。不过一定要说的话,谈判若成,宣军那边很可能会要求把你带走作为人质。但即便如此我等也已有对策,王子殿下还是不必挂虑,且去收拾行李,随我到军中同行即可。” “这…” 闻知铉影阁已算到了这样久远,姜夷录不禁惊愕,迟疑许久… …… 姜夷录离开后,只余阁主与斧执事二人仍在主厅原处。 “阁主还有何事嘱咐?” 斧执事问说道。 “有。” 阁主答道,“此前…我将杬祝剑与沉武刀交给范远与榑景明,想让他二人回天门山,却不料那范远竟第二日便带着杬祝剑下山,消失无踪了。” “此事不是早已知会了吗?” 斧执事疑虑道,“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您也早已通禀不必再追踪保护他…” “是,我是说过。” 阁主道,“但近来…栎县传来情报,范奶奶闻知天下大乱与孙子被通缉,忧虑成疾,急需救助。连他婶婶也辞去了工作,小弟也不再上学,都在家照顾老人。你此去正好途经栎县,从这里带些丹药过去,处理一下此事吧。” “这…好吧。” 斧执事听到只是如此小事一桩、便点头应了下来,“我稍后即刻去取。”说罢,便抓起巨斧,站起了身来。 “嗯,走吧。” 阁主点头应罢,便不再理会斧执事,而是拿来一卷竹简,摊开在面前,在微弱的灯光下阅读了起来。 斧执事则俯视着眼前人,神情渐趋凝重… 迄今以来,此人动用铉影阁上下这样多人手心力、如此照顾范远,甚至连他玄阙宗两件法宝也舍得给出去。如今,更是要将这样的琐事交代给他这样一个四大执事、炎国将军来做。 难道,仅仅因为两个执事是他创派的骨干吗? 第139章 常甲之仁 宣西平原,以玉娄城弟子为主的未军主力继续北进,以极快的速度吃下了一座座防守几乎空虚的城池。 在炎国斧将军率军通过黎京的同一时间,未军已占了宣西二十五城。 既能发“飞谕”,又能御剑飞行、一日千里的常丙也早已通知过了身为未王的徒弟汤楚。在同一时间,遵照邘意那夜在禽阳的提议,派出了第二支未军,护送未国百姓迁移进入宣地。 而未国刚有动向的情报一经传出,情况居然果真朝着邘意所预料的发展了: 统率着宣国数万大军、带领数十万百姓隐匿在宣南群山中的以屈杉为首的一众墨家弟子们,也终于在宣未边境现身! 趁在未国军民出境占城之前,墨家弟子们抢先一步进驻、接连收回了此前在宣西南主动放弃的城池… 既横亘在中间、截断了宣北未军的退路,更阻挡了即将到来的未国军民! …… 九月望日,宣西北。 某处郊野,未军大营内。 结束了一天稳步推进的行军后,出征一个多月以来减员极少的约两千名弟子们在此安营扎寨,随着日薄西山,无数顶大帐皆很快亮起灯光。 然在这样的阵仗中,却偏偏是一片彻底的静默。 每间营帐内的情景几乎都如出一辙,同门弟子们盘膝对坐,闭眼运功、沉思冥想,如有阵型般严整。 此时,中军帐内。 “大司士”常甲盘膝坐在主座位置,以自己的大筝为依凭,如同其他弟子般在运功打坐与休养。 另一边,“相国”常丙则与“大司马”常辛在对着一张古旧泛黄的羊皮卷地图、细声讨论着当今天下军情动向。 就在这时,只听伴随着一道扑腾双翅的细声,一只周身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小蓝鸟穿过帐帘、飞进了帐内。那蓝鸟不像是活物,没有羽毛与双眼,有形而无神。飞进了帐中便直奔常丙而去,并趁他同时一并抬手之际,落在了他捧开的两手之间。 哗—— 紧接着,又一阵蓝光闪过,那小鸟便在常丙手上变化成了一卷精致的锦丝玉帛。 这种极贵重的书写材料,施以一些特殊法术,便可以变化成自由飞翔的小鸟,穿梭于空中不知疲倦地飞往目的地。无需驯养,无需喂食,不会被凡人察觉,比寻常信鸽要有效率得多。 而这,便是未国修道人士多用的“飞谕”。 随后,只见随着在身旁常辛师弟凑过来的目光下,常丙拉展开了手中如密信般的蓝鹊飞谕。 在一行行密麻而复杂的未国篆书文字中,二人飞快的细读完毕,很快得知了这封军情的内容: 以屈杉为首的墨家弟子与宣国军民,终于在宣西南现身! “师兄,如何做?” 常辛立即问道,“几日前你去找过邘意,你说他已给出了解决方案,但这几日你一直不肯提。如今屈杉已确定现身,你…该是时候说了吧?” “…当然。” 常丙应罢垂下头来,沉默片刻,便转头看向了另一边主座上的、他们的大师兄常甲去,神情渐趋凝重,“但…我们大师兄多半是不会应允。” 正在此刻,常甲也察觉到了飞进帐中的飞谕与二人气息的变化,睁开眼来,直接注视向了二人去。 “直说。” 常甲边站起身,边平静的应答了出来。 “好。” 常丙应罢,遂一挥手收起手中飞谕、使之哗的一声凭空消失,随后也挺起胸板、朝常甲师兄直视过去,平静的答了出来:“屠城。” 听到这两个字,只见在旁的常辛是也瞬间锁紧了眉头… “不行。” 而完全在两位师弟预料之中的是,常辛果然否决得是干脆而利落。 …… “啧,唉…” 面对师兄的反对,常丙显露出的是一副早已料到般的神态,盘手抱胸、摇头轻叹,随后说道,“师兄,这么多年了,也无需再解释了。直说吧,现在打算怎么办?” 常丙正说着话时,常甲则在一路走向他二人去。 随着话音落毕的同时,常甲则是驻足原地,看向了另一旁的常辛师弟去,这一下也使得常丙也转看了过去。 “我支持屠城。” 常辛此时也明确表态,“其实此计之前我也有想到,只是实在不忍心用,毕竟有损民心,也不利于我们开拓征服。但是…屈杉带着一班凡人,将城池留给我们,打出这样的效果,也唯有屠城…才是破解他游击战术之法了。” “师兄,好久没切磋了。” 常丙轻嗤一声道,“不知现在的你,能否敌得过我二人联手呢?” “无妨,我不阻碍你们。” 常甲摇了摇头道,“所以,我们也不必交手,倒不是我怕,只是…实在没这个必要。既然我本来就没有军权,也不如你们有这个所谓的‘争心’,那便罢了,我回去便是。” 话音落毕,常甲遂转回过身,朝他的大筝走了过去。 “这样也好。” 常丙应罢又道,“既如此,师弟还想再拜托师兄一件事。若是师兄不同意,那便是相国、掌门以及大司马,命令大司士去做一件事。” “有话就直说。” 此时的常甲边收拾着大筝边应答,尚未正眼瞧向二人。 “师兄回去了,若途经未宣边界,想必已经可以见到宣军与我未国军民隔着城关对峙了。” 常丙答道,“即便师兄再怎样心慈手软,师弟在此也希望…届时,如有见到未国平民遇险受害,作为大长老,作为这片土地上养育出来的、万里挑一的高人,可以站出来保护好世代在此生息繁衍、供养起了我们的他们。这样的请求,不过分吧?” “嗯。” 另一头的常甲此时已背上琴匣、挎好长剑,无需再有其它行李。 听完师弟的这番话后,也只是一副满不在意、像是根本没认真听般的态度随意应下,转过身去,最后冷冷瞥了二位师弟一眼后,便径直走向了大帐出口去。 哗—— 从师弟们身边经过、抬手掀开帐帘,常甲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下。常丙与常辛也并未去回顾他的背影。 自始至终,三位师兄弟都表现得无比平静。 “既然支持,那就事不宜迟,速下飞谕吧。” 师兄一走,常丙便立即转看向身旁的常辛师弟、回归了正题说道,“命后路未军前进,继续对所有宣军收回的城池进攻,并且这回要以‘屠城’为第一要务。一旦察觉到墨家弟子与宣军再有撤退游击之意,可以不必考虑城破与否,直接追上去先将人给杀干净。人杀完了,城自然就破。破城后也不必屯驻安置,进城破坏所有农田、道路、水利工程与生产设施后,继续前进,直到杀光所有墨家弟子、宣军以及宣民为止。要做得比屈杉更为彻底,不留任何后路。” “…此计着实周到有效,也着实残忍。” 常辛听罢,摇摇头长叹一道遂应说,“不过…我记得不是很清了,十九年前,我们是否有用过这一招?毕竟当年仲梅夫击败我们,好像靠的就是游击战。” “有的,但彼时情况不同。” 常丙答道,“仲夫子不是外人,一片忠心护国、不会被宣国军民猜疑,且作为当时兵家之首,掌有整个宣国兵权,又是先后化解了四国攻势、士气正盛才最后来对付我们,再加上比起屈杉还棋高一着,这才让他得了胜。” “还棋高一着?” 常辛神情顿时凝重起来,“是哪一着?” “他把自己的兵力摊散了开来,且通过朝堂控制了已被他打服的乐、江两国在另外两个方向牵制我们,再加上还往未国内部安插间谍、散布谣言、策划反动叛乱,可谓各种手段用尽…” 常丙解释道,“他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作为毫不修行的凡人,能如此击败我们,属实难得。不过…以前的事就不必追忆了,眼下宣国已不是他领军,我们未国大有可图。写飞谕吧,莫再多言。” “行。” 常辛应罢,随即转身迈步、走向了主座去… …… 次日,九月既望。 当炎国与未宣边界所发生之事的诸般情报皆一一传到了“寅国”境内的禽阳城外,寅王邘意的大营内后… 筹算已久的他,终于也有所动作了。 而不知早在此前几日的哪一日,未国大庶长安邴也早已领兵来到了禽阳城中。虽只有区区五百余剑修,然单凭这批人就足以推翻乐国的朝堂、助邘意完成政变,如今要攻下一个小小的墨家,或许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安邴已收到了掌门常丙的一封秘密飞谕,在这当中,或许又附加有了些什么嘱托… 总之,这天上午,两军开始行动、合为了一处。由邘意与安邴在最前方亲率,五百剑修打头阵,再来便是后方的十余万寅军。这部“寅未联军”从禽阳城出发,正式不宣而战,在这样一个一切看似都无比平静的开往了禽山去。 如此阵仗,已经无需任何人来指点提示,都已非常清晰明了。 寅王邘意,在未国大庶长安邴的协助下,率两国联军,亲自强攻墨家总院! …… 千里之外,未国南部。 又是一轮日落西山,或金灿或血红般的那道明光照映出漫天晚霞、遍洒大地之际,在未国东南的一处荒野间,只见有个身影正踉跄而歪扭着步子,艰难的潜行着。 正是八月十五到援云朱邑、却被常甲所擒,被废去全身武功、放逐到未国荒野,再度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了的少女——白桐! 如今情形,像极了她刚与姜元夕逃出魔窟时的模样。 衣衫褴褛,穷困潦倒,饥饿疲乏… 然而现在的她,比起曾经其实还更为凄惨。不再有能与他人沟通的“传音入密”之术所需的灵力,不再有与姜元夕的相互搀扶与陪伴,不再有任何的“卫尘风”会出现在此能救她,哪怕这里正是他的家乡。 日落在她的身后,此时,她面向的是东南方。 照此持续行进,不论原来在未国的哪个位置,按理都是可以走到未国海岸,走到无数个港口和渔村的其中一个,而后设法活下来的。 但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白桐仍是不曾见过半点人烟。 原来可以靠摘些野果与野草来维生,可如今来到了荒地,再这样走下去,不超过三天,也许就是今夜,她就要饿倒了。 而后,或许便会有野外的狼狗禽兽出现,将她分食殆尽… 哪怕她再有任何牵挂与不甘,不论是超越卫大侠的目标,还是师父仲将军,还是申司马,还是这纷乱的天下… 真到了那时,她也许也只有放下一切,闭眼静候终结的来临了。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或许是宿命使然,或许是因果有定,只见就在白桐继续前进着、将要失去全身最后剩下的力气,倒在地上之时: 嗡嗡—— 两道白色光柱在她眼前拔地升起,两个面庞白净俊秀、皆穿一身玉白色道袍、束发扎髻的道门男子在光芒消散后,凭空显现在了原地。 这一下虽惊到了白桐、让她停住在了原地… 但对她而言,区别其实已经不是很大,她已经没有再往前多走几步的力气了。 “抱歉了,姑娘。” 两名修仙弟子居高视下、一副高傲的姿态俯视着将死的白桐,冷漠的直言道,“再往前便是有平民百姓栖息的未国海岸了,掌门与大长老有令,我们不能再放你过去。” “啊…” 听懂了二人言语,却又无法回答、无法反抗,白桐在瞬间的希望过后、迎来的只有是沉重的绝望。 “我们知道你无法言语。” 那名弟子道,“但是大长老也有令,保持着你存活,不让你死去。所以,我等会在此施法为你维生,但…你不能再往前进。” “玉灵养心!” 话音落毕,便见另一名弟子抬出两手、皆伸成剑指状,施法挥动间,一阵青绿色的光芒便凭空盈起,随后便降落、笼罩在了白桐的身上,令她瞬间精神十足,带来了一种非凡、奇妙且无法言喻的怪异感觉… 在这道术法中,白桐逐渐恢复了力气,且浑身的饥饿感也在渐渐消除。 第140章 生阳碧玉 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白桐缓缓地起身昂首。 尽管在这道玉娄城的术法下被“救了一命”,但此刻她直视向两名弟子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感恩。甚至还逐渐凝眉蹙目,反倒像是结下了仇怨,眼神如同要杀人般锋利。 与此同时,她的呼吸仍有如受寒般打颤,弓着背的身子仍无法站直、且不得不随时捂住喉口位置… 只不过体内法力的一并恢复,也让她至少得以是再次施展出用以与他人沟通的“传音入密”之术了。 “哈哈。” 两名弟子见状,居然还相视一笑,而后便继续看向白桐、有其中一人说道,“姑娘如此敌视,我们也能料想到。毕竟如此折磨的过了一个月后,眼见将要解脱,却忽然再被阻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确实…痛苦至极,可以理解。” “不过,好歹是留了条命在呀!” 另一人又道,“姑娘还是可以就此放弃执念,退出战争,随我们返回玉娄城,探索寻求真正的人生大道的。这也是大长老向我们叮嘱过留给你的机会,这就看姑娘要如何把握了。” 白桐充满敌意的直视着二人,施法传音,将话语声分别送进了二人耳内。 “呵,玉娄城。” 只见白桐冷嗤一声后传音道,“我若是要硬闯,你二位要如何?” “那我们就只有在此原地结阵,困住姑娘了。” 二人对于白桐这样一个俗家女子能施展传音术并未感到意外,只仍继续开口应道,“姑娘无心修道,我们自然不会、也没有必要带你回去关起来。但在此结阵后,便可以让姑娘既无法离开半步,也无法自尽寻死。并且此阵还无需我二人在此维持,只需结下,我等便可以回门复命了。” 然而,就在这时: 哗哗—— 只见就在三人身旁,竟在一阵碧绿色光芒映现后、凭空涌出来了一簇繁密搅动的绿叶,同时不断膨胀着,直至渐有人高… “二位,真是狠毒啊!” 只听得叶团中传出一道同样清脆响亮的少女话语声后,伴随而来的,便是那愈发浓郁、厚重且明显的气息。 最终,一道人影从叶团中走出,所有绿叶随之消散无踪。 这一幕,登时将在场三人完全震住了。 只见那来者,一身飘带青丝羽裳,头顶系髻扎簪,眉细唇薄,身上有阵极为明显但并不刺鼻的树木清香弥漫。 手中像是握着把短剑般,执拿着一杆三尺余长的老树枝条。 三人皆看得是一脸疑惑,完全不认得眼前这位突然出现在此、内力气息深不可测的神秘少女。 然巧合的是,若是教过白桐传音术与五行剑法的那两位道长在此,倒是可以认出来了—— 玄阙宗门下,元清子之徒,薛十七! …… 薛十七一出现,并未主动开口,而是先走来到了白桐身边,面朝玉娄城两名弟子,站明了自己的立场。 “你、你是何人?!” 两名弟子见了眼前人,登时惊慌起来,唰唰两声,各皆从背后拔剑出鞘、护在了身前。 二人紧张得呼吸瞬间比白桐更加急促,甚至忘记了基本的要退后拉开距离。 “我没必要向你们解答。” 薛十七平静的抬起手、伸着树枝指向二人道,“不过我倒是很疑惑,这位姑娘跟你们的大长老究竟有什么过节,值得你们这样对待?” “你!” 见对方不识抬举、还反将一军,两弟子顿时气急,不想应答,又不敢出手试探,只得僵持了起来。 “这大黎的修仙门派还真是怪异。” 薛十七见状随即啧叹道,“冠以仙道之名,行如此魔道之事,借口还如此冠冕堂皇,就这也想得道成仙,实在令人发笑。怪不得这泱泱黎土,已几百年未再有过仙人!” “这…” 这回,不仅是玉娄城弟子,就连在她身边的白桐也被这番话疑惑住了。 自古以来,众所周知,天下之大无非黎朝诸国。 而这姑娘如此称呼与言辞,莫非“黎土”之外还有别地,且正是这姑娘的来处? 如此,倒是勉强可以解释其高深莫测的修为与奇异的术法了。 “你二人该是也能感知到吧?” 薛十七继续道,“我若出手,不论是一招毙命,还是如你二人、假‘仁’之名行折磨之事,要料理你二人都无比轻松。你二位不打算答话的话,现在走还来得及。” 听罢这话,两名弟子相视一眼,当即一并点头。 随后,便见二人同时把剑抛到空中,运功施法,便使各自长剑凌空悬浮了起来,又自行飞动、飘到了自己身前。 接着,便见二人技法熟练、直接站立上去,轰的一声,便直冲上天… 原地的两位少女也顺势抬头,很快便望不到那二人踪迹了。 “逃倒是挺快的。” 薛十七微笑一道后,随即低头看向了白桐,白桐于是也看向了她去。 …… 不等白桐传音先问,便见轮到是薛十七伸出树枝、指向白桐去后,运功施法间,又是一阵青绿色的光芒凭空盈起,随后瞬间笼罩住了白桐全身… 这回还是治疗,然比起刚才的“玉灵养心”,白桐察觉到的是完全的不同: 两名玉娄城弟子出手时、明显有所收敛与节制,可这位忽然现身解救的神秘姑娘所施展的、直接从那树枝中涌出的法力,明显是溪流与江海之差! 站直起身子后,白桐与这姑娘大约是一般高。 而倏忽间,白桐那在昭惠缶中被破坏的手筋与内丹,皆在一瞬间完全恢复如初… 就连喉嗓的毁伤,也已瞬间治愈! “啊,啊…这?!” 白桐当即尝试起发声,不想居然无比顺利,不仅恢复到了能随意发声说话的地步,甚至还取回了以前那道在江国时曾能进宫献唱的歌喉! 而在治好了白桐后,绿光消散,薛十七也放下了枝条来。 看着对方举动只觉怪异,连她原来是受伤喑哑状态也全然不知。 “多谢,这位姑娘…救命之恩。” 虽尚未习惯重新张口说话,吐字尚且缓慢,此时的白桐依然选择了先转朝向对方,恭敬躬身,作揖致谢… “呃…” 而这一刻,薛十七本能的正欲上前去还迎、将对方搀起时,却是瞬间想到了一个多月前,终于找到了师叔的那次,在桂岚邑郊外那片树林中、那一段令她毕生难忘的记忆。 曾经的她,自小在那片“世外桃源”中、在林真人与师父的教养下清修长大。 之后离开,出来找了师叔与自己的身世半年,路上虽有见许多如今日般恃强凌弱之事,但也出于避生事端考虑、从未如今日般干涉。 唯独只有今日,是二十年人生来的一个例外。 原先的她,完全无法理解那日在那林中空地处,师叔所“过分厚待”的、那个同样是修仙弟子的范远,在被师叔问到之后打算后的回答。 但在今日,发生了这个例外,在她正要去搀起这位受难少女,听到她无比诚恳真挚的谢意,见到她掩盖在惊讶下的愉悦与兴奋时…不知如何形容的,薛十七心中竟流过了一丝莫名的暖意。 这一刻,她仿佛理解了范远的那番话语。 “不必言谢。” 薛十七随即答道,“我叫薛十七,是个…呃,和那两人不怎么一样的修仙弟子,是十九年前被灭的王畿薛氏后裔。姑娘,刚才他们不肯回答,现在你愿意与我说说,你是怎样一回事吗?” “这…当然可以,薛姑娘。” 白桐当即点头以应,“我叫白桐,是…宣国人。” …… 夕阳西下,灿霞遍天。 映在这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一片鲜红,使得天地之际界限难分。 被消去了所有饥饿与疲累感的白桐面对救命恩人薛姑娘越发好奇的不断提问,干脆直接一起坐了下来,与她展开长谈。 隐去了自己作为“姜元夕的附庸”时的故事,把自己的一切,编撰成了以“自在湫阴城长大”为伊始。 把自己的喑哑,说成是小时受人欺凌落下的伤。 把卫尘风安置姜元夕在湫阴以及为此购买的住宅说成是“偶然发现”,以此顺便圆上了与他结识的谎。 接着,再说是受他启发,出门上路闯荡。 再往后的一切,便都可以照实说了。 而薛十七不断倾听着白桐那精彩但“虚假”的故事,不禁愈发神往。 与她相比,自己这半年,甚至是二十年的经历,都显得实在是过于平淡、顺遂与无忧无虑了…哪怕出生不久家族便被屠灭应该更是件大事,她却也不这么觉得。 …… 然而,就在白桐说到自己拜仲梅夫为师,并在之后的某天,来了位道长与墨家弟子,并在说到那二人名字时: 顿时,薛十七神色大变! “你说,范远?!” 薛十七惊讶的瞪大了水灵的双眼问道,“那日到山中找到你与你师父的道…修仙弟子,是来自炎国天门山,名叫范远?!” “是、是啊。” 白桐这会是被薛十七突然转变的神色吓了一跳,“怎么了?” “不…没什么。” 薛十七凝眉沉思片刻,很快便开口以应。 自小在宫廷长大的白桐深明察言观色,轻易是猜出了眼前这位薛姑娘一定是也认识范道长,适才只是有话未说而已。 然而,都是修仙弟子,也都曾仗义助人,又都是对于白桐而言有救命之恩的道长。 那么是否认识,如何认识,对她便不再重要,于是便不再追问。 “好了,白桐姑娘。” 说到此处,薛十七终于是深呼吸了一道后,趁势转移话题,转看了一眼西方天空,眼见太阳已完全落山、天色将沉,便站起身来、看向了白桐道,“天色已晚,你的故事就之后再听吧。适才见你往南方走,才被那二人阻拦,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是往何处去呢?” “我…不知道。” 白桐一边站起一边应道,“我只知…越往北越是未国中心,是他们这群修仙者的集中地与势力范围,我只能往南走。可是…往南,又是返回宣国的相反方向,我,唉…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没关系的,白桐姑娘。” 薛十七笑道,“其实我以为…刚才那二人用的那个借口,还是挺有道理的。你应该放弃执念,退出这些凡俗人们争权夺利、互相搏杀的战争,去探索寻求真正的人生大道才是。若是你愿意如此的话,我可以帮你。不过你放心,我不是玉娄城派来唱双簧的,我会带你到真正的清净安全之地。” “这…” 听得这番话,白桐顿时犹豫了起来。 “没事的,为了让你相信,我不会强迫你。” 薛十七继续道,“不过…你我若是在此分别了,你继续往下走,可依然还是未国领地呀,依我猜想,多半是无需多久,玉娄城便会有更厉害的、那个‘大长老’的人过来找寻你我,料理此事了。你一个人的话,只怕…” “这…好吧。” 听得薛姑娘如此说来,白桐才终于打定了主意。 其实薛十七并无必要向白桐解释什么,谨慎的白桐早知那常甲意图、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可能会有一天出现这所谓的“唱双簧”。 只不过她适才心中明确了的是,如果薛姑娘是那个出面假装相救的人,那她必然不会连带自己的喉嗓之伤也一并治好。 那番听不出自己的整番谎话,听到范远名字的反应,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所以,白桐并没有怀疑过对方。 “那…就有劳薛姑娘带路了。” “哈哈,好。” 只见薛十七爽朗应下后,便立即伸出了手中的枝条来,再度如适才一般,在原地运功施法起来: 嗡! 只听一声鸣响,顿时,原地开始有如适才薛十七现身时般,一阵碧绿色光芒映现,随后,凭空直接涌出了许多繁密搅动的绿叶。 这回,绿光是在二位少女的周身萦绕显现,绿叶是围绕着二人飞舞。 随后,只见这叶团在膨胀开来后,逐渐便形成了叶团、将两人都包裹进了其中,直至有丈余宽高… 哗哗—— 最终,只再闻一道声响、再现一道绿光过后,那整团密叶连带着二人一起,便皆全部消散无踪了。 原地的旷野上什么也没剩下,仿佛适才不曾有人出现一般。 第141章 重云仙山 未久,仍是同时。 当“大黎”的千里江山之上,七国之间仍在烽火焚燃、杀伐不断之际…却见那道丈余宽高的叶团与绿光闪耀过后,围绕在薛十七与白桐身边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换了天地—— 待得光芒散去,从未移步的白桐,却莫名间感觉到自己仿佛已来到了另一处地界… 在此前的荒原上,分明已是长野落日。可经了这辉光一转,扑面而来的却是温馨、柔和若春晨般的朝阳,照得人浑身舒适自然,无形间更是似有清香飘来。再转眼,很快便有一道奇景映入眼帘: 循着脚下石阶放眼望去,延伸到不知百千丈远的遥远之处,是座高耸入云、远超白桐毕生所见之雄伟的石峰。 而之所以谓之“奇”处,便是在那石峰上,竟牢牢扎根了一株巨树! 由下及上望去,巨树盘根错节、几乎覆盖住了石峰的每一间方寸。接着,树干从峰顶开始生长、直冲那无云的天际去,更是不知其有几千万仞之高,直至终于开始蔓出树冠时,更是几乎将天顶染作碧绿。 看到这一幕,白桐不由被震撼得是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那巨树从树根、树干到树冠的整个木体颜色,与救了她、带她来到此处的薛姑娘手上所执树枝是如出一辙。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有如此奇异巨树之景象,且连天时也一并变换了,那么她们…究竟到了哪里? 此处,还是大黎王朝吗? “白桐姑娘,不必惊讶。” 薛十七猜到了白桐的反应、遂转过身来微笑解释道,“这里是我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按外面的说法理解的话,这里其实仍是刚才我们所在的原地,大黎境内的未国南部。只不过受仙术保护隐去了踪迹,不被外人察觉而已。” “仙…术?” 白桐随即疑问起来,“这…与范道长他们用的道术有什么区别?是只有仙人能用吗?” “大部分是,但仍有部分是凡人可以施展的。” 薛十七解答道,“大黎有许多道家门派,各门各派掌握的、以及各自所定义的道术皆各不相同,所以所谓‘道术’其实是个比较宽泛的概念。来,我们边走边说吧。” 说罢,便见薛十七将树枝收入腰带,随后迈步、沿石阶向那通天巨树步去,一边还摆了摆手,示意白桐跟上自己。 “噢…” 白桐一脸疑虑的点头应过后,随即紧跟了上去。 …… “像范远所在的天门山是剑宗,他们旨在养剑修身,通过修练剑术来寻找到能让心境与天地沟通的方法,从而增长修为。” 薛十七边走边说道,“而未国的玉娄城则如其名,通过对玉石、玉器之中灵气的养护与利用来修炼,原理上比天门山以及未国境内一些其它的门派更接近于‘修仙’。或许也是因此才能脱颖而出,成为如今未国…以至于可能是大黎境内的第一大派。” “不过…像是如今出兵侵略的,与刚才那两人,还有他们提到的大长老,我以为玉娄城的方向还是走错了。这样的一批人,即便任由他们成了仙,那也是仙人界的一个灾难。” “说白了,如今大黎境内所称的道术,就是以当今道家理念为本,通过各种方式、技巧、器具与依凭,来向内心或自然天地寻求力量,所探索出的各式奇术。你现在掌握的传音入密,就属于一种利用已经沟通入丹田的灵力、所能施展出来的道术。” “而仙术,则是纯粹的自然之力。” 薛十七道,“你所眼见的一切,大地风火,五行五灵,山川石木…当你可以察觉、感知与利用流通于其间的天地灵力,并将之施展、控制起来时,便可以称之为仙术了。” “自然…之力。” 听着薛姑娘的解释,白桐若有所思,心灵聪慧的她只稍片刻,便理解了这些言辞之中的意义。 只可说,这番见识,早已远超出了她以往的所见所知。 自从独自离开湫阴以来,她遇上的一切,都大大开拓了她的视野与认知。 尽管自己心中尚不能清楚的理解明白,但在这几个月以来的经历中,她却是也已潜移默化的接受了这些。 天地之大,远超自己所想。 尤其是到了此间地界,更是让她坚信,世间道家所追寻的绝不是一个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目标… 传说中的仙人,绝对是真实存在的! 两位少女一前一后的登着山,走在前边的薛十七无时无刻不注意到,白桐那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很快即回过了神来的,不断环望四周的、充满好奇与疑虑的眼神。 随即,薛十七便又接着说起道。 “这个地方,叫做‘重云山’。” 薛十七继续解释起来道,“你见到的这株巨树之所以能如此庞大,因为从很久以前,就汲取了充足的天地灵力,修炼成精、化成人形,接着又渡劫成仙。过了很久,才成了如今模样。而且,它至今仍在汲取着大黎的天地灵力、缓慢的修炼与生长着。正是它施展了仙术、将此地踪迹隐去,它也是此地的主人。从小到大,我都叫它‘林真人’。而且,说起来也是巧哦,它是一株桐树,正是你名字里的那个‘桐’。” “林真人…” 白桐边听边认真思考着,随后问起道,“那…薛姑娘,我见你这拿的这条树枝…” “不错,这正是从林真人身上折下来的。” 薛十七点头笑应道,“两千年前的战乱时代,林真人遇到我的祖先‘薛明一’,与他交好,便取下一节枝条、做成了足以运用木行灵力、施展木行仙术的法宝。经过两千年传承,如今便到了我的手上。” “噢。” 白桐应罢,像是突然想到般,直接止住步子、并生硬的转换话题问道,“薛姑娘,其实自从刚才在外面起,直到现在,我一直有个疑问。” “哦?” 薛十七闻罢遂也止步,“白桐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我一直想问,你…是如何认识范道长的?” 白桐于是问道。 “啊,这个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薛十七笑应着,随即继续迈步、带领着白桐,往前沿石阶走向巨树去。 …… “适才听白桐姑娘讲述自己的故事,只说到见过范远,似乎也没有提到范远身边的哪些人吧。” 薛十七边走边说道,“其实是这样,范远在他下山闯荡江湖时,认识过一个叫‘罗沉’的人,蒙受了他诸般帮助。而这个罗沉,正是我的师叔‘元沉子’。罗沉是他的俗名。” “哦,我听他说起过这个人。” 白桐顿时两眼放光,一听便想了起来,“只说以前有一次,那个‘寅城讲学会’的时候帮过他。想不到,居然与今日的薛姑娘有关系,这可真是缘分呀。” “嗯。” 薛十七点头笑应。 只见两位少女正继续沿着石径上攀,稍许安静了片刻之时,突然,响起了一道如同先前在原野上薛十七现身时一般的声响: 哗哗—— 接着,便见是一道天青色的光芒在二人眼前映现,正如薛十七现身般,丈余宽高的青光映现,逐渐化成人形… 而后,光芒散去,人影便逐渐清晰: 这回一幕,倒是没再吓到白桐,二人同时止住步子,薛十七也平静的并未有任何其它反应。 只见这来者高七尺五,一身宽敞蓬松的天青色氅袍,一头雪白银发、系着小球髻,眉目慈蔼,须发卷蓄垂落,看着已有五六十岁年纪。 身上未佩戴兵器,腰间系着一樽酒葫芦。 周身上下有着十分明显深厚浓郁的灵力气息,薛十七自不必说,甚至可说是远在那白桐曾见过的玉娄城常丙、常甲等人之上… “十七,你找到你师叔了?” 来者开口也是一道花甲老人的沉厚声嗓,“这位姑娘又是何人,居然要带回来?” “是的,师父。” 薛十七点头应罢,遂先转朝白桐、向她介绍起道,“这位是我师父,元清子。是三十多年前发现此地,进来结庐清修的。此地除了我、师父与林真人外,便再没有其他人,也正是他二位把我带大的。” “见过道长。” 见到眼前这位前所未见的高人,白桐当即无比恭谦的躬身作揖一敬,随后直起身来答说道,“在下白桐,适才在外边被未国玉娄城的修仙者为难,幸得薛姑娘相救,后薛姑娘心善,念在我之后可能还会有难,便先将我带进了此地来。说实话,着实令我大开眼界。” “噢…好,好。” 元清子一笑起来,顿时像是眯起了眼般,“那…就欢迎你来重云山暂住了,这里可比外边僻静、荒芜得多,望你不要嫌弃哈。” “道长客气。” 白桐再度作揖以应。 “嗯,十七…” 元清子随后转看向薛十七,继续抚须问道,“适才…听你二人交流,这位白桐姑娘对你的称呼以及你的言辞,看样子…你不仅已经找到师叔,还给自己冠回了‘薛’字姓氏,是吧?” “是,师父。” 薛十七随即应道,“我已与师叔相认,并与他说明了如今师父与重云山的情况。不过,师叔似乎仍有许多江湖俗事要料理,按他的说法,似乎是要继续配合一个叫‘铉影阁’的组织,助当今的炎国一统天下。而后才能回来探望师父,接着再继续寻找与搜集玄阙宗神器。除此外,那个铉影阁也有一个薛家的遗孤,辈分上来说是我的堂兄,也与师叔有密切联系。” “噢,好吧。” 元清子闻罢,也不觉失望,只是神色平淡、点了点头应道,“既然他尚且有事要做,我便也就再等等他吧,只要知道他仍安在便好。” “嗯。” 薛十七点头以应。 “不过,我倒是颇为挂心现在这件事——” 元清子抚摩密须、两眼微眯,目光缓缓平移到了一边白桐姑娘的身上,但言辞间却仍像是在对薛十七问着话,“你…怎会突然想到,在凡人面前现身,救下这个…该说是与你我毫无关系的姑娘呢?” 白桐见状,不禁紧张的低下头去。 “我…该说是受师叔启发吧。” 薛十七则是答得十分诚挚坦然,“师叔这些年一直在大黎活动,从未回来过玄阙宗与重云山,却反倒与那个凡人成立的铉影阁合作,要干涉大黎内部的战争,要将自己的事和玄阙宗的事带给凡人们。我原先是无法理解,但…听他解释了后,我也听出了几分道理。而且,最重要的是…” 说着间,薛十七便从腰带间取出了那条碧玉生阳枝,拿在手中、带到身前。 “师父、林真人和师叔都说,我的祖先薛明一,当年用这条‘碧玉生阳枝’游历天下、行善布施、济世救人…” “后来,他凭着这份修为,渡劫成仙,进入了玄阙宗。” 薛十七看着手中的树枝、眼神中似生出几分敬怀与憧憬,“我便想到,世间既有如此诸般不公,而我又掌握着这份力量,我是否…也可以像祖先一样,用祖先的方式…去修行,去追求那个境界呢?” 元清子闻罢此番话语,顿时沉默了住。 “哈哈哈…好,可以!可以!” 正在此时,便闻附近一阵拍掌喝彩,同时,传来了第四人的声音: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在石径之下,元清子的眼前与两位少女的身后,有道人影悄无声息、不知不觉的便来到了三人这边。 此人高约七尺七,相貌身形与装束打扮与元清子都截然不同,一身紧实的深木色布衫,头戴一顶破斗笠,帽沿下凌乱散落着几缕乌发,面庞看着是一副只有二三十岁的俊俏青年男子模样,只在下巴处见有些微细碎的胡茬… 身上同样没有兵器,且也腰间系着樽酒葫芦。 尽管相貌看着这般年轻,但在场三人都无比清楚明白,眼前来者便是适才薛十七所提到的,此地的主人、那株参天巨桐的人形—— 树仙,林真人! “噢,林真人来了。” 薛十七见状,顿时神色怡然的微笑起来、向白桐介绍道,“白桐姑娘,这位便是我与你说过的林真人了。当然,这只是他幻化出来、与我们见面的人形。” “喔…” 看着眼前“人”,虽然也与平常各国城邑街巷里能见到的闲散田野农夫并无二致,然白桐此时,仍是显得更为瞠目结舌。 这回可是让她亲眼见到,站在眼前的一位活生生的真仙人了! 第142章 境界云泥 “林兄。” 见对方来到,元清子当即一展笑颜。 尽管对方是此地之主,且岁数无比久远、修为也深不可测的真仙人,然在此定居清修了三十多年后,元清子也早已与之以友人相称,不再抱有那份充满距离感的尊畏。 然薛十七则仍是十分尊敬,只见其在朝着向自己走来的林真人敬拜一道后,那一旁的白桐震撼之余,也随即效仿。 “十七,以前你师叔进来时,我见他遍览此地后、执意离去的神态,差不多同样的话,当时他可是也说过呢。” 走来到三人面前、林真人看向薛十七笑道,“真想不到…从小在这长大的你,才出去了大半年,竟学起了你师叔那一套,呵呵。” 元清子听罢此言凝眉蹙目,薛十七则是微笑点头以应。 “人各有自己的道,师父当初不曾强迫你师叔留下,如今自然也就不会与你说些什么多余的话。” 元清子对薛十七道,“只不过…如无必要,以后即便是要救人,也尽量不要带进重云山来了。我是无所谓,可若扰了林真人清净,那可不好。” “是。” “哦?” 薛十七刚点头应下,一旁的林真人却是对此言表现出了疑虑。 “最主要的是,不能让太多外人知道重云山的存在。” 元清子解释道,“尤其是…那个人,以及他可能派下来的耳目们。” “弟子明白。” 薛十七自然领悟师父意思,再度恭敬以应。 一旁的白桐听出话里有话,也能理解如此三人必有其间秘密,不能让自己这个刚来的外人知晓,于是也面色平静,照如往常般并未多话。 “嗯。” 林真人抬手抚颔笑问道,“十七,既然找到你师叔了,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唔…” 薛十七思考片刻后即答道,“师叔在大黎活动的时日里,对两个少年照顾有加,甚至就连杬柷剑和沉武刀都交给了他们使用。虽未收之为徒,却可谓已是恩重于师徒了。我…还想再出去游历,找一找那二人,了解一番,看看他们究竟有何特殊、或是与我相似相通之处,顺便…再多看一看整个大黎,有哪里可以帮得上师叔的地方。” 白桐一听此言,便知薛姑娘所指必是范、榑二位道长。 适才刹那,在她心中也闪过了一丝“同去”或只是“出去”的念头,想着的是也去再与二位道长相见,或助墨家与宣国渡过眼下这一正被入侵的难关,然很快,她便想起此地有两位高人,其中还有位真仙,如若在此休养,不仅能躲过那位玉娄城大长老的追杀,于自己而言,或许也能有一番非凡的收获… 从被卫大侠救下,至今不过也才约五个月而已。 如此短的时间里,她的人生得以经历了这样多幸运与巧合之事,这使得如今的她完全抛去了流浪未南荒野时的绝望,更加珍视生命,并决定了从此要尽力抓住余生之中的每一个机会。 于是在这一刻,白桐再度选择了沉默,接受了“得以留在此地”这份冥冥之中命运的“馈赠”。 “…好。” 而元清子与林真人闻罢,皆未出言劝阻、或哪怕只是表达什么意见,只浅浅的点头应下了而已。 “你的修为与成长,我们都看在眼里。” 元清子微笑道,“现如今的大黎真正还能伤害你的,哈,说句玩笑话,怕是也只有你师叔了。所以,只需切记保护住玄阙宗与重云山的秘密便可,其它无需挂心。今日这位白桐姑娘就当是缘分,下不为例。” “是。” 薛十七再应罢,遂笑道:“只是…师父无需现在嘱咐,我也还没着急走呢,我们先安顿好白桐姑娘,而后,我再与师父和林真人详细说一说我这大半年来的经历吧。” “哦,好好…” 元清子这才恍然想起,面对这位姑娘,自己与林兄出来见了面后,只在山道上便说了半天十七的事,全然忽略了安顿来宾。 四人顿时笑起,随后,林真人、元清子与薛十七便领着白桐,继续向上走去。 …… 四人朝石峰顶部攀进,直至抵达了约百丈高的一处地界后,才终于像是到了此行的终点般停了下来。 狭窄的山道石径,如同宣南亥山的半山腰崖般,在此豁然开朗… 此时展现在白桐眼前的,是一处木制楼阁形成的群落,中间是座广场,打有水井,井边还有许多处石制桌凳。 周围房屋之多,则是几乎有了座乡间小村般的规模。 尽管有此阵势,又空无一人,但此地却并不如王侯宫府般寂静冷清,相反,白桐更是一眼便能在百步外看出,这些木楼哪座是用来住宿,哪座是修行,哪座是厨房与仓库,哪座是书房… 啪! 正趁停步未及片刻之际,便见一旁的林真人打了个响指,与此同时,在那水井周围便变幻出了六个除那一樽酒葫芦与斗笠外,身材、长相与穿着皆与林真人完全一样的人影,单膝跪向四人。 “这些是以我灵力变幻出的木傀。” 林真人向白桐解释道,“你在此住下后,但有任何需要,皆只需将他们当仆人般使唤即可。” “喔…” 白桐见了这一幕,又是一阵瞠目结舌。 原来此地应有尽有、一应俱全,完全没有她想象中那种山中结庐的清苦与贫瘠,果真是个世外福地。 随后,薛十七便让白桐自行挑了一处空屋、选作住处。并热情礼遇的为其安顿好了一切。 而白桐尽管此时已经由神奇的法术得到恢复,然适才毕竟还是刚结束了持续一个月如野鬼的游荡,惊魂未定、余悸仍存。于是,还来不及深刻的去思索此地,终于来到有温暖床榻的安身处的她便倒头睡了下去。 出到屋外的薛十七,也随即与师父元清子以及林真人去了一处石桌凳边,坐了下来,聊起了她外出的这大半年… …… 重云山中,天际日色与外界不同,几乎不会变化。 初到此地的凡人,也许会逐渐模糊对时间的感知,越发难以再判断究竟过了多久。 而在山外的大黎,岁月却仍照常流逝着。 九月十九,霜降。 未国南部,禽山中。 经过了整整三日的强攻后,由邘意与安邴率领,五百剑修与十万寅军重装步兵组成的寅未联军,突破墨家重重放线、攻入总院大门,又艰难的赢下了更为惨烈的巷战… 最后,终于占下了这座“世之显学”墨家的中心阵地。 尽管只有三日,然在这昼夜交替的三十六个时辰里,小小的禽山中,却是杀得昏天黑地,处处血流成河… 沿途的山道上,流向山下的几处溪水,光秃的山壁,无处不留下了无数尸骨遗骸、箭簇、残盔败甲、断裂兵戈等种种战争的痕迹。 为了守住总院,在此驻扎几百年的墨家,早已将地形烂熟于心。所有任何一个最具优势的攻防据点,任何一处山石草木能发挥出的最大效用,所有以凡人工程技术所能造出的最新战争器械,能配出的毒药,能运用的攻防战法…都被墨家利用了起来。 除了没有五百年前那块被他们称为“冥无火山石”的云岚石用以充当能源外,今时的墨家,已是动用上了手中所掌握的一切。但在超越了他们所能筹算与防御范围外的剑修们的进攻下,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使得总院陷落。 墨家牺牲了约八九百名弟子,寅军则有上万伤亡,唯有剑修们是无一折损。 包括巨子龚尚在内,仅剩下的二百余名长老、弟子、工匠与奴隶全部被俘。在巷战结束、完全陷落后,被悉数带到了广场上。 此时,亲率大军的寅王邘意与未国大庶长安邴,也已恭候多时。 …… 正午时分,主殿前的广场上。 深秋的凉风夹杂着血与铁的浅浅腥味,沿着重峦叠嶂、刮进了这处山中城塞,刮起了台上高座前、邘意与安邴两张小脸上扬起的得意,也如剜心剖腹般、钻进了台下一众纷纷就缚而跪的二百余名墨家人的心窝中。 邘意所想,尽管有超过十倍的战损,比起自己政变进攻临蓟还血腥与艰难得多,但毕竟攻下的是墨家,意义非凡。 墨者虽战死大半,但留存在此的书籍、工程、毒物、器械、兵器等“宝藏”,才是他梦寐以求之物。 如今在宣国领兵抵抗未国攻势、并进兵炎国的,虽名为左司马申正则,然众所皆知,正是昔日讲学会那晚伏击邘意的五十一名墨者! 攻下墨家,不仅变相实现了太师“三十二言”中“南联未墨”这步,更彻底出了邘意窝在心中数月之久的一口恶气… 盘坐在高台上,邘意心中豪情万千,心中猖狂,满眼都只剩下了自己利用墨家力量、重返宣国战场,披荆斩棘、连战连捷的预景。 甚至扫灭六国、一统天下这个七国都想,但只有炎国敢予实践的画面,也浮现在了他的想象之中。 但他千算万算,也始终没有算到的是,墨家…以及玉娄城,都早已留有后手。 攻进了这座山坳的他,也踩进了一个圈套。 …… 在凉风中舒适得意了许久后,邘意终于起身迈步,在身后苏将军的陪同下,在“窸窸窣窣”的盔甲摩擦声与沉重的战靴步履声中,走向了那群正被寅军们看押着、全数跪伏在地的墨家战俘们去。 很快,邘意便来到了这百余众墨者的最前端者,巨子龚尚的面前。 居高视下片刻,邘意便认出了此人,随后,缓缓屈身。 “…龚尚,我认得你。” 邘意张出沉厚而冷厉的声音、与龚尚近距离面对面道,“昔日山下禽阳城,本王与两国诸高门名贵会盟,当时…你便已做了墨家巨子。” “当时,我已做到了那一步,也不见你主动来与我配合。” “现如今,墨家成了这副模样,你感觉如何?” 邘意得意道,“想想这三天牺牲在山里的几百名弟子们,龚尚,你后悔当初的选择么?” “呵…邘意,你猖狂什么?” 只见此时龚尚,身虽屈膝就缚、头却顽固高昂,“墨家死八百个汉子,杀你寅军一万多奸佞,我可感觉值多了!” “啧啧啧…” 邘意当即倍感不屑的嗤笑了起来,“所以说龚尚啊,你就是这个水平。不愧你前两个都比你小的师兄都死了,才轮得到你做巨子。这虽然都是人命,但是…是能像你这样换算的吗?” “我寅军还经得起一两万甚至三万的损耗,但你墨家,还够八百条命吗?” “更别提我还已经不必再耗,我已攻下了此地呀!” 邘意嗤笑道,“龚大哥,你不妨瞧瞧如今形势,再放你这些微不足道的‘狠话’吧。如今本王只需一声令下,你等剩下的这最后几百个战俘便都得去殉葬。除此外,你墨家就只剩那在宣国活动的五十几人了!” “呵呵…邘意,你说得对,但…” 龚尚再度昂首嗤笑着辩驳道,“我可得纠正你一点,我的两位师兄,除二师兄高丹多半是被你们所杀之外,那大师兄修豫离…可是仍存活在世的。你只是许久不见他踪影而已,你确定…他死了吗?你见到他尸首了吗?” “喔…你这话可就有意思了。” 邘意闻罢随即起身,居高视下、盘手抱胸的问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告知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多问一句吧,你师兄修豫离,他人在哪?” “你在问什么废话?” 龚尚故作不解道,“你觉得,我既然说出此事来了,我还会告诉你?” “噢…那没办法了。” 邘意说罢,便抬起手伸向一旁,随后,便见在他身后将军苏闰恭步上前、双手敬上了那把国王宝剑。 唰—— 当着二百余众战俘的面,邘意没再多说半个字,而是直接干脆的拔剑出鞘,把剑鞘丢到了一旁。 随后,绕到了龚尚身躯的左侧。 料到了将是怎一回事的龚尚此时也不再注视邘意,而是挺直身板,昂起头颅,瞪圆了两眼看向了墨家主殿及其后远方山峦的方向。 而邘意则是两眼微眯,右手紧握剑柄,缓缓抬起,紧接着… 咔嚓! 但见寒光一闪、利剑劈下,声响清脆、动作利落。 在全场士兵与战俘们目光的聚焦下,龚尚死不瞑目的头颅从脖颈处的断面落下,扑通坠地。 而那露出了森森白骨的断面中,血若泉滋、激射不止… 第143章 止战之殇 滋滋… 鲜血喷出,很快在面前地上浇出了一大滩黑里透红的湿渍,浓烈的铁腥味也随之逐渐弥漫开去。 寅王邘意站在一旁,侧身俯视着那颗滚落在地、瞪大两眼的头颅,冷厉的神态与粗急的呼吸间有的只是经历大战后的烦躁与疲累,全然没有半分的波澜搅动或是胆战心惊。 在剑修、将士与战俘们的注视下,墨家巨子龚尚那仅剩的躯干维持着跪姿,肩背与身板始终挺直。 事发如此瞬时突然,全场只有在震惊错愕中是一片茫然无措、鸦雀无声。 过片刻,便见邘意当啷一声,将剑随手掷落在地。 随后便直接转身回走,同时用身后盔甲的披风擦拭起了沾到手上的血迹来。 “三师叔!” “巨子!” 而这声铁剑落地声就仿佛一记丧钟、沉重敲在了余下二百多名墨家长老与弟子们的心头上,瞬间惊醒了他们。尽管已尽数在绳索枷镣下就缚,只见这群人仍群情激亢的惊呼了起来。可很快,又不得不在同样直接招架到自己脖颈边的兵戈的压迫下,被迫“冷静”了下来。 作为被入侵者,墨者兴许是从上到下早已有了牺牲献身的觉悟。 在血腥惨烈的禽山阵地防守战中实实在在付出的代价,也更进一步强化了他们心中的这份信念… 然现在的他们作为“败方”,却显然并没有做好“任由摆布”的准备。 直到巨子的这颗人头落地,又紧接成千上万道箭簇兵戈对准过来,他们方才逐渐清楚: 莫说是巨子,就是将现在的他们尽数杀光,把墨家总院烧成灰烬、毁于一旦,让墨家思想与理念的传承断绝… 一切,也已尽在胜方邘意之掌握! 这既是他们墨家数百年来从讲学、论战与行侠中无不所想争取的和平,也是他们从沙盘、书册、毒药、暗器、机关与工程的无数次推演或实验中所设想过会付出的代价… 而这,便是所谓的战争! …… 在邘意动身后,大将军苏闰便上前拾起了王上抛下的剑,握在手中时,想起自己也杀过一个墨家巨子,不禁咧嘴嗤笑,随即将之收回了腰间鞘中。而后才转过身去,跟上王上的步伐。 高台上的未国海卢侯、大庶长安邴看着这一幕,则是背着两手,始终神情平静。 “你看着好像没什么反应啊?” 而回到了位置上后,邘意转头看向安邴,顿时感到是一阵好奇,“怎么?莫非是三个月前自己已经杀过了墨家巨子,现在稍感麻木了?” “…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安邴则回避了这个问题,只问起正事。 尽管眼前此人是几个月前才被天子贬爵、丢脸丢遍了七国,后来很快政变成功,成了如今趾高气扬模样的一代新王,自己的“地位”早已远低于其下… 可安邴看他,却始终是这副平静中带着些微鄙视的神情。 这其中缘由不仅有他生自世家大族安氏的高贵感,也有他身为修仙者对这一介凡人从实力到思想境界的碾压所带来的自信。 更别提他邘意从一开始能政变成功到现在能攻下墨家,靠的都是他安邴手下的这几百剑修的这一层缘故… 于是一切的一切,都使得寅军自上而下,甚至包括苏闰与邘意在内都十分清楚明白: 今天真正的胜方是玉娄城,而非寅军。 “不是说过了吗?” 邘意答道,“本王攻下墨家的目的,便是要运用起墨家的战争技术与器具来再出山争天下。所以,怎可能少得了他们?今日多杀一个,无非是敲打一番而已,反正此前墨家防守已战死了八九百个,如今多他一个也不多。” “呵呵。” 闻罢此言、安邴忍俊不禁,随即再问,“那…修豫离呢?” “修豫离?嘁!” 邘意听了顿时也嗤笑起来,“先且不说…刚才龚尚是否虚张声势,就算是真活着,那藏这么久,除非他是像他大徒弟一样带着几万大军,否则,他一个不像你们般修仙的凡人,就算出来了,又能做什么?既然想躲,就由他躲着吧!多少万寅军将士在此,可不值得本王放下东边唾手可得的千里江山与三十空城,搜找这个一无是处的前前巨子呀!” “三十空城?” 安邴听到此处顿时抬手抚颔、来了兴致,“邘意,未国助你拿下临蓟与墨家,你这是一口汤没打算给我们留?” “哈哈哈…” 邘意听罢大笑着,随即从高座上站起,与安邴面对面了起来。 虽个头与体型更为高壮、铠甲与披风呈现的气势也非同寻常,但修为、权力与地位上的差距,仍使得仅一身布袍的安邴气场同样不落下风。 但此刻,两位首领的言语与神态,任谁周围四下也能看得出,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苏闰紧随其后,右手搭在腰间剑上蓄势待发。 …… “坦诚地说,你我当然都有吞并天下的贪欲,至少…本王并不逃避这个说法。” 邘意平静道,“但…书简与口头上的约定,无非都是为了暂止争端的一时空谈。这礼崩乐坏的大争之世,再宏大的协议,其存在的唯一意义也就是被撕毁。故而,本王说那是三十空城,指的是宣国方面已经撤出放弃,倒也不算说错。至于真正最后的答案与结局,究竟是归我寅国还是归尔未国,还是有怎样分配之法,到底…还得是实地上手才能见得分晓。” “寅王倒是挺会说的。” 安邴听罢答道,“那还请寅王说一说,是打算现在与我玉娄城军空谈一番、暂止争端,还是留个早晚撕毁的协议,还是…现场解决,立见分晓?” “喔?” 邘意听了不禁两眼微眯,“那照海卢侯这么说,五百对九万,你是真的丝毫不惧?你玉娄城修仙军,真能强到这个程度?” “你喜欢实话实说,那本侯也坦诚以待吧。” 安邴转身走开,一手抚颔、一手背过身去,怡然自得的笑道,“寅王如此善于权谋征战,应该能想得到。此前攻临蓟,今番克墨家,我玉娄城军皆是有所收敛,故意让你寅军上前垫命,损耗你力量的。而现在…若要与寅军立见分晓,直接解决三十城归属问题的话,那么毫不夸张的说,我玉娄城军拿出点真本事来…九万,啧,还真不够看。” “哟!哈,哈哈…” 邘意闻罢,脸上强装镇定、想以尬笑强行圆场之际,其心中那份霎时涌出的、对不明底细之对手的不安与恐惧,还是立即被法力高深、感知灵敏的安邴给直接捕捉到了。 真正开始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可一旦心中直接是怕了,那么胜算自将大打折扣。 “寅王且先笑着吧。” 安邴转头回去平静道,“我未国对这些凡人技艺并无兴趣,寅王既然想要,那在此随意取阅运用便是。至于地盘,自然就如寅王所说,实地上手再见分晓。现在也行,将来也行,我未军随时恭候。” 心中有所畏惧,又手握自身性命安危、几万大军生死与江山前途者,即便再是嘴硬,也已不敢再作吹嘘。 只见安邴撂下话后,便就此走下了台去,邘意则转身坐回位置上。 二人没有爆发冲突,只就此不欢而散。 …… 往后时间,安邴便带剑修们撤出了禽山。 至于去往何处,远非凡人的斥候所能察知,邘意便索性没有任何吩咐。 在九万寅军的严密看押下,墨家总院里仅剩的二百余名长老、弟子、工匠与奴隶们虽保住了性命,但却在兵戈的压迫下被强行调动起来,出卖了那些被墨家钻研出与掌握着的许多先进战争技术与器具。 巨子龚尚被草草抛尸,连坟茔与牌位也留不下一座。 尘封许多年的大型器械被启用,囤积如山般的诡奇兵器被尽数武装,整支寅军自上而下得到了焕然一新的强化。 而邘意本人,则是嗜书若渴,如同屈杉希望从《仲子兵法》中找到对策般,与手下一众将领们也在墨家战俘的带领下逛遍书库,希望能从墨家的书库中找到更多战争得胜之法——尤其是对付未国修仙军的方法。 如今吃下了墨家的寅军,仍停在墨家总院山中做着休整与恢复,同时也不断接收情报,静待出山时机。 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自上而下的战力皆已是远胜从前。 …… 三日过去,时至九月廿二。 这天,总院上下,从九万将士到二百战俘都在“各司其职”,照寅王的吩咐与安排在如常活动着。 邘意本人则披盔戴甲严整,例行亲身巡视。 来到了总院最中央处、三日前私刑处决了龚尚的主殿前广场上,邘意一眼望见,那处显眼的血渍尚在。 与院内其余各处战后余污不同的是,唯有这里是邘意特意下令不得清洗的。 在广场上来回四处走动的几千名士兵的目光中,只见他们的王上邘意注视着那处污渍,脸上是颇有几分得意。 “报!” 过片刻,便见有名轻装士兵从远处向王上径直跑来,那尖锐高亢的声嗓回荡在山谷间,一下便叫住了邘意。 小跑来到邘意面前约十数步开外,士兵随即单膝跪下。 然而,跪下来后,却见这小兵在东张西望,停顿久久,不肯开口。 “有何情况,速速报来!” 邘意疑虑喝道。 “是!” 小兵遂不再顾及周围,转回看向邘意、神情严肃道,“未王增派一支军队护送平民、迁移进入宣南,将领与规模暂不明。” “这有什么值得支支吾吾的?” 邘意再追问道,“此事本王早已知晓了,退下吧。” “这…” 小兵刻意压低了声音再道,“此前,墨家大弟子屈杉,已率宣国军民在宣南现身,规模庞大,其中宣军有至少十余万数以上,平民则不知其数…” “屈杉…” 听到这里,邘意才总算平静、严肃了下来。 尽管这一步变化他也早已料到,但依他目前情况与处境,接下来将要如何抉择…还真成了个难题。 按理屈杉现身,多半是要抢在未国之前、重占宣南根据地。 但未国既有增派军队,想必也是要再行争夺,而与上回不同的是,这回的未军,已得到过他邘意“屠城”的指点了。 再加上屈杉那也必将有所推筹算计,且也将很快收到总院被攻占的消息… 他那现身之处距此不远,率领大军数日内必能赶到。 那么现在,寅军、未军与宣军三方之间,最先受到攻击、最容易被剿灭、灭后可收获最大价值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既如此,接下来自己该要如何应付?另外两方又会如何行动? 而在陷入长考之际,邘意又察觉到这小兵还未起身离开,不禁又疑虑了起来,“你还不走,是还有何军情吗?” “敢问王上,适才…听清楚了吗?” 然却见这小兵,反倒向邘意莫名其妙答出了这一句。 “什么意思?” 邘意疑虑道,“当然清楚了,你有事就说,没事就走吧。” “那就好。” 唰—— 话音落毕,便见那小兵从腰间抽出了一杆精致且锋利、刃上玉白与天蓝两色交织、柄处缀有红晶的匕首… 接着,脚下一点、突冲上前,趁此众皆惊诧之际,对准邘意的心口便刺了过去—— 而邘意又在此刻临时反应,抬手本能抵挡… 噗嗤! 最终,便见那匕首轻易击碎了邘意胸前那仿佛能映射日耀的盔甲,穿透下去,深深陷没入其肉中! 鲜血滋出,溅到刀刃上,很快如月辉盈缺般隐匿消散。 “呃!” 在惊惶错愕与心口创伤的同时,邘意顿时呕出大滩鲜血。 “受死吧,邘意,这是你为不知几万冤魂偿命…早该付出的代价!” 只见那小兵行刺完毕、撂下一句话后,直接揭下头盔,露出了那副隐藏在无数个统一装束与寻常面孔中、只要稍不留神便会大意忽略掉的,那张看似普通却并不普通的面孔: 乌发系髻黑白相间,五官严正有形,目若垂星,嘴边一圈细胡,看着四十来岁上下。 墨家前前任巨子,修豫离! 第144章 饮血无尽 突发一幕,震惊了在场周围所有人。先是那遇刺的寅王邘意,心口虽受一击,却仍本能反应的两手扑来,啪的一声、紧紧攥住在了修豫离的右腕处,眉眼凝蹙、面色狰狞,不欲使其脱离抽身。然却见修豫离即便被抓住,也并未打算脱身,反倒是趁机绕到了邘意背面、与之紧紧相贴,并继续右手攥住那杆“月辉饮血”在其胸口处,左手环过来勒住邘意的脖颈,以此将之挟持了住… “有刺客!” “有人行刺!” 而此时此刻,在这座广场上的所有寅军当中,有惧怕投鼠忌器伤到王上者,有怯懦胆小恐伤及自己者,有观察着见到这一幕的墨家战俘们、防止他们有所动作者… 于是由上及下,便没有一个敢靠近过来! “修…豫离,你…” 被一刀刺穿铠甲、衣物、皮肉与肋骨,扎进心脉,加上又被擒住,此时的邘意一身勇力已顿时十之七八,只能感受着胸腔处深彻的麻痹与剧痛,目眦欲裂的盯着周围的一切,任何反抗也再做不得。 “哟!咱们还没见过几回,居然知道是我呀!” 修豫离嗤笑道,“若是这杆宝刀能让你多深切感受几回这股锥心之痛,我可不介意多扎几下!” “修豫离,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刻,仅在咫尺数步之外、距此处最近的大将军苏闰手持宝剑,朝向这边厉喝着,做出一副要靠近过来的样子。 “不准过来!” 修豫离见状则是立即挟持着邘意转过身去、对着苏闰以厉声回应道,“这刀还没有扎到底,不想让你们王上现在死的话,就离远一点!” 双方声色惊急,顿时引得广场一片喧嚷。 本来戴着各种枷镣在劳作着的墨家战俘们见状,顿时也都停下了动作,只静静注视向了这边来。 短暂的哗然后,全场便一片寂静,再无有任何敢轻举妄动者。 …… “你…疯了…” 邘意道,“杀我…我若死,你孑然一身,你墨家…二百来人,都要陪葬!” “你临死前就这么些废话吗?” 修豫离轻嗤道,“可笑!我若不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又岂会前来!杀你一人能解救多少人,我心里有的是数!” “你…根本没有!” 邘意继续垂死挣扎,“你…难道忘了,你墨家最重要的…” “眼下要除掉你,那个东西早就无所谓了。” 修豫离闻罢则继续解释道,“你难道就不曾想过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五百年前,墨家得到它的下场和代价便是这样沉痛,如今又岂会对它有什么执念?呵,莫非要重现一回当年惨状吗?” “你!” 邘意顿时无言以对,又愈发急怒起来。 “怎么?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修豫离最后问罢一句时,邘意已再说不出话来。 全场气氛,顿时在此凝滞了住。 然而,就在这一人刺客与万人大军尚陷僵持之际,天空中的另一端,却忽然传来了另一人洪亮的话语声: “你们说的东西,我要了!” 洪声响彻云端,更如同有人自天上放声般,巨响传遍整座禽山,更引得总院上下万众皆抬头望去。 这声嗓,更令修豫离、邘意、苏闰及一众寅军将帅皆觉无比耳熟… 唰—— 不久,云端中也果真窜出了一道身影:只见是一身穿玉白色长氅,顶戴长冠,一头银发的花甲老汉,双脚并拢踏着一杆长剑,由空中朝下飞速奔窜冲刺,穿破层层云障… 轰! 眨眼间,来者便精准悬落到了前殿广场,来到了修豫离、邘意与苏闰三人面前。 那长剑自他脚下飞出,自然地落回了他背上剑鞘之中。 未国相国、王师,玉娄城掌门,常丙! 不远处的邘意初听到是此人来时,还曾下意识以为终于有救,却忽然一瞬,又想到他偏偏在此时现身,来时又是这般言辞,不免不自觉将事情想到了最阴险、恰又是最真实的那一层去… 刹那间,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惊恐,也已再遮掩不及! “你可以松手了,修豫离。” 常丙迈过数步,走来到紧贴着的二人触手可及的眼前才终于止步,而后接着说道,“邘意,如你所料,这杆匕首名叫‘月辉饮血’,是玉娄城法宝,是我交给修豫离的。此物受我操控,如今一刀下去,只要我不允准,你纵是千刀万剐也绝死不了。而只要我稍一施法,哪怕不必拔出来,也可使你立即丧命。所以,你懂我意思了。” 修豫离应声松开了攥住匕首的右手,但左手仍紧勒着邘意。 “你…想要那灵石,是吧?” 邘意抬望着常丙,虽性命已全在他人鼓掌间、却也仍有一分孤傲与桀骜,“可我听说…你已从屈杉处,见过三分之一的地图了。你应该清楚,即便我这份给了你,或有一日让你拼成了完整地图,你…也解不开那图上阵法,根本也看不到真正的地图。更遑论…这五百年前的传说,真假如何。” “那些就轮不到你来操心了。” 常丙冷漠道,“交出你手上的三分之一,我可饶你不死。不然,你将生不如死。” “你…” 不清楚对手的底细,令此时的邘意不敢妄加揣测,也无法分辨眼前的常丙真人究竟是否是危言耸听。 只见此刻,他也终于是松开了正挣扎的两手,缓缓移向身下,于腰间摸索一阵,片刻,果真掏出了一条竹片来… 修豫离与常丙一看,心中便都立刻确认无疑: 这正是组成完整地图的四十八条竹片之一! 啪! 于是,趁对面双方皆未反应过来之际,常丙伸手上前、便轻松直接的抢走了这条竹片,据为己有。 “呵呵…既然现在,我命在你手,那当然已没什么好说的。” 邘意仍以最后的顽倔在嗤笑道,“但…你应该能想到,十六条竹片,我不至于全带在身上,自然是分散放在各地了。你如今抢到一片,可若杀了我,便是再也得不到其余之数了!” 修豫离听罢心中余悸,这套说辞,正是十几日前在山下禽阳城中,他用来恐吓眼前的常丙真人的。 他并不能确定屈杉是否有这样做,但邘意若这样做了,便的确是将本来简单的事情给做得复杂了。 “哦?” 常丙收起竹片,抬手抚须试问道,“所以,你还要谈条件?” “对。” 邘意眉头紧锁道,“江山和灵石,你只能选一个。要么从我这取走竹片,让你未军全部撤回国内,退出这场战争。要么…杀了我,任这天下之大,你随意再自己去寻找,去争夺!” “喔…有意思。” 常丙眉眼中露出轻蔑,故作仿佛一副饶有兴致的姿态,实则极尽嘲讽之势的继续嗤笑道,“刀都插进心口了,还敢张口谈条件的,倒还真是千古难逢,你也算是我常丙见过的第一个了。也真不知…你是硬骨头顽强,还是倔驴死顶了。” “既然刀已经插了,就快做决定!” 邘意厉斥道,“大丈夫,无非就是一死,还拖延什…呃!” 话音未落,邘意顿时僵直。 适才,就在他继续嘴硬的同时,常丙已经抬手伸出剑指、捻到嘴边,细声念起了一些复杂冗长的咒语。 随着咒语的念动,那插在他心口上的“月辉饮血”,也逐渐盈出微微红光来。 直至念到刚才那句话的那个字时,便仿佛突然有什么发生了一般,使得邘意话说到半便停了下来。 就连修豫离见到这一幕,也惊讶的松开了手。 终于,就在这一刻: 顿闻扑通一声,邘意整个人往前扑倒下去,蜷缩在地,两手紧紧捂向胸口处,想要拔刀却根本没有力气。 而随着月辉饮血上的红光愈发浓郁,只见他顿时是双目眼球暴凸、布满血丝,浑身几乎是一瞬间枯瘦下去、皮肤发紫,突出的青筋纵横交错、遍满其上,几乎是刹那间便病痩得仿佛换了个人般… 如此恐怖之情形,也霎时惊诧了所有人。 显然,众所皆知,也皆能看出,这正是常丙真人念咒、操控了那杆月辉饮血所导致的。 而对邘意本人而言,则更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精神恍惚,痛苦万分… 适才尚余二三成的气力,此时可谓是不足一分。 这副披挂在身已有多年、随他征战四方的铠甲,如今对他而言竟是“沉重无比”,仿佛感到是正被压住在地,而非只是简单的无力瘫倒。 呼吸变得缓慢、吃力且沉重,眼中视界也游离不定,模糊不已。 而常丙此时,则蹲了下来,靠近邘意头部。 “月辉饮血,正如其名。” 常丙细声解释道,“嘴硬到这般地步,也不如我一番咒语,便使其能顷刻间吸干你全身精血。我早说过,会让你生不如死的。不知现在的你,可还想跟我谈什么条件么?” “常丙…你…” 而面对这份背刺与莫大的痛苦,邘意适才对修豫离与整个墨家的所有仇恨,已瞬间全部转移到了眼前的常丙身上。 “你放心,邘意。” 常丙嗤笑道,“我早吃准了尔等凡人对修仙者一无所知的劣势,我也早有办法,让嘴硬如你者,也乖乖开口…诚实的告诉我真相。” 第145章 出乎意料 “常丙!” 此时,周遭距此最近的大将军苏闰见状,厉斥一声、正欲上前制止,却被常丙抬头瞪了一眼,便吓住在了原地,登时退回了原处。 除此外,便再无人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随后,常丙便又低下头去,注视向了那蜷缩在地,枯瘦如柴、虚弱不堪的寅王邘意去。 “…邘意,如你所说,江山和灵石,我的确是需得先后抉择。” 常丙目光冷厉道,“但你…是只有一条路可选了,便是交出一切,而后…乖乖的去死!” 说罢伸出右手去,啪的一声便擒住邘意脖颈,将其缓缓提起。 只见邘意整个身躯四肢皆耷拉在地,在盔甲之重量下,更显难负其重。 “说!” 常丙厉喝道,“灵石竹简图,剩下的十五条竹片在哪?!” 就在这包括修豫离与墨家余众在内的全场所有人都以为那邘意仍会死扛到底,绝不说出之时… “…全都在寅城,我儿子‘邘鲤’的身上。” 却见那邘意一脸惊恐,虽浑身虚弱,却反应及时、字句流畅、毫无思考停顿的回答了出来。 这一刻,除了常丙,全场是无一人知道这寅王邘意究竟是屈是伸,是为苟活余命坦诚了真相,还是故意瞒报、先错误引导来拖延时间… 然既已被制住,又难知敌底细,落败已是必然。 再如何拖延,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明白了。” 听罢邘意的“坦诚”后,常丙一记微笑,便松开邘意、随手将之抛到了一旁,站直起了身来。 再度趴倒在地的邘意,更是开始一阵阵抽搐痉挛,越发表现出一副瞬间失血过多的症状来。 接着,又见那常丙再伸一记剑指到嘴边,继续细声念动,过片刻,那匕首“月辉饮血”上便又盈出了一阵红光… 这回,邘意便是完全四肢瘫下,目光绝望,呼吸终止,一动不动了。 那肤皮上残存的最后病紫色,也顿然转作了若尸斑般令人惊悚的腐黑与朽绿,如有近前者也可感受到,那整具躯体也已迅速冰凉了下去。 寅王邘意,死亡! “王上!” “王上!” 此时,从近处的苏闰到远处的小兵,整间广场上的所有寅军见到这一幕,便都再也无法冷静,纷纷激动得要涌上前去。 而那常丙见状,又转身环视周遭一道,便立刻又止住了他们的步伐。 仅凭眼神与气场,便是以一制万! 嗖—— 随后,只见常丙继续念咒,月辉饮血那刀柄处红晶上原先盈满的红光、也渐渐彻底黯淡了下去,接着,如同被御动飞天的利剑般,自行从邘意的心口处飞出,飞向常丙去,绕身三匝后、回进了其腰带内。 “苏闰!” 随后,常丙转过身、朝向了苏闰与修豫离的方向去,平静的开口道,“邘意已死,你现在是这批寅军,或甚至可能是整个寅国的最高掌权者了。你要如何抉择,本相懒得过问。不过在走之前,本相还需叮嘱你,我未国大庶长安邴所率的五百剑修尚在山下。” “你若留在山中,那么本相会即刻命他们进山,将尔等残兵败将清剿干净。” “你若要出山,那本相便会命他们撤离。” “但不论如何,本相都将即刻前往寅城,取到残图,而后开始散播邘意死讯,尤其是住满乐国旧臣的临蓟。” 常丙道,“之后…便看天下形势情况了,说不定…率未军攻下你寅国全境,也不无可能。” “常丙,你都这样说了,我们还能作何选择?” 此时的苏闰是神情凝重、心绪复杂,一面需直视着常丙,一面又实在难忍瞥向王上的遗体去。 寅城军侯,由他作为副将,至此已走过了两代。 接下来的邘鲤将是第三代,他也将成为“三朝老臣”,可照当今天下形势与战争之烈度,这邘鲤…或许也将是最后一代。 那么届时他苏闰,又将置于何处呢? “嗯,明白就好。” 常丙应罢,最后做出了一副高高在上、嫌弃与鄙视的姿态,瞥向那邘意遗体,冷嗤了一声后便道,“那就将来…沙场上再会吧!这邘意的尸体,就随你们处置了。”说罢,便拂袖转身而去。 又见那背上长剑嗖地一声,自行飞出鞘来,绕身三匝,悬于脚前。 接着,常丙抬脚踏于剑上,随后… 轰! 在全场众人的注视下,长剑平稳地托举着常丙那一身玉白色长氅、仙风道骨的身躯,瞬飞冲天,隐入云端之中。 尘烟飘散,片刻,便已了无踪迹。 刹那间,偌大的前殿广场上的原地,只剩下了墨家与寅军两方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 “苏闰,你听到未相的意思了。” 而在此时机,修豫离最先反应过来,站直起身、看向苏闰,打破了这一阵尴尬的寂静。 一边说着,一边逐一卸去身上的寅军盔甲,随意弃置在地。 “是。” 苏闰应罢,便也转看向了修豫离去。 一时间,双方毋庸置疑的领头者皆未及再顾那邘意的遗体、先各自站直身板看向了对方,手也各自搭在腰间、一副将要拔出兵器的姿态,再度将全场带往了一个剑拔弩张的气氛。 “未相有这实力不谈条件、发号施令,你墨家可没有。” 苏闰严肃道,“修夫子可别忘了,如今的墨家可还是一个被攻占、陷落的状态,你们…只剩二百来个凡人了。” “那又如何?” 只剩一身简朴布袍的修豫离此刻依然目光如炬、继续说道,“那请苏将军也别忘了,未军尚在山下,未相也并未远离。苏将军但有任何想说想做的,大可直接来。” “呵…狗仗人势。” 听罢这番话的苏闰顿时一脸怒意,却也只得完全如同那王上邘意生前一般,压住气焰、强装镇定,“…既然未相有言在先,我自然会率寅军撤出禽山。” “那还废话什么,走哇?” 修豫离摊手道,“莫非还要我墨家上下列队相送吗?” “不。” 苏闰严肃道,“自现在起,尤其是我寅军撤离后,你修豫离多半是要重新上任巨子,领导墨家了。所以在走之前,我需要代表寅军,与你所代表的墨家,就寅军出山后的天下格局与战争形势,再做一番协定与谈判。否则,我军也不便就此安心离去,你…” “没有什么好协定的!” 修豫离盘手抱胸、昂首挺立,语气轻蔑、断然回绝,“你等撤出山后,墨家要做些什么,无需与你等知会。即便真能有什么协定,也皆会如你王上三天前所说,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被撕毁而已。所以,还不如干脆省去这一步,你我真有什么招数,只管沙场上见真章便罢。” “你!” 苏闰听得登时气急起来,然乍一思索,才猛然回想起三天前,就在这处前殿广场上同一位置时发生的事… 当时,王上与安邴的交谈明明是在极近距离内,以平静的情绪与姿态,相当细声讲出来的。就连羁押在台阶下的二百余名墨家战俘们,都只能见到两人交谈,而绝无可能听到其中内容… 但这修豫离,居然知道! 若是他当时在场,便必然是在极近的距离内,那有一身修为的未国大庶长安邴,便必不可能察觉不到。 若他不在,那更只有可能是安邴亲自告知。 再算上今日他潜入万军之中,接近到王上并成功行刺,所携带的也是玉娄城宝刀,那么毫无疑问… 墨家与未军的联合,对寅军的算计,并非是今日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既然如此,再如王上般倔强下去,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好吧…” 苏闰思索一阵后,随即垂头长叹一声,接着道,“既如此,我会尽速率军撤出,你我将来但有什么招数,就沙场上再见吧。” 修豫离没有应声,只平静点头而已。 随后,苏闰便走下台阶,迈向了王上的遗体去。 双方这一时又起的争执,便就此无疾而终、不欢而散… …… 与诸位将军一道,苏闰等寅军收敛了寅王邘意的遗体。 经过这一日突发的行刺与寅王邘意的骤逝,才攻下总院不久的寅军,便彻底失势,在二百余名恢复了身份的墨家各长老、弟子、工匠与奴隶们的催促下,灰溜溜撤出了禽山。 任何一件兵器或一本书简,寅军都没能带走,皆完好的保留在了总院。 同时,修豫离也顺理成章的坐回主厅,复任墨家巨子。 而他复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墨家剩余的所有人,向他们详细讲述并解释了自六月以来到现在,他与屈杉所盘算、谋划的一切,以及包括屈杉、芈筠等在内,此时尚在外的五十一名弟子们所正在做的事。 在此期间起到了过渡作用的两位巨子,二师叔“高丹”与三师叔“龚尚”的牌位也被立入灵堂,高高供奉。 经过这一回,墨家上下也迅速重燃了士气。 刚刚经历了残酷的战争,几乎遭到毁灭性打击般的墨家,此时本应是急需灾后重建、休整恢复。但一手养大并教出了屈杉和芈筠两个徒弟的修豫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仍龟缩在山中。 于是,他便凭自己在墨家深耕多年、对其的了解,迅速作出了全新的战略安排,以最快的速度与最高的效率对墨家剩余人员完成了部署。 而这第一步,便是派出信使,去与宣南未北的屈杉、炎国境内的芈筠,立即取得联系! 第146章 宣墨分歧 黎朝千里江山,烽烟不息,变幻难明。 自九月初四,寅王邘意由宣北沿商泽大湖原路撤军、绕回寅国境内,宣北申正则部宣军追进并深入炎地、攻打炎国城池至今,已过去了十八日。 当朝炎王在收到前线军情急报后的第一时间,便立即下令各城驻军竭力防守,并从炎都孟阳增派兵力、向南阻击。 然而,由于炎军主力几乎全部被铉影阁的斧将军调走,宣军中又有二十余名墨家弟子献策、更有“投之亡地而后存”的斗志。故而,即便是早有一定部署,却也难以与这十万大军直接抗衡。 于是,宣军历遍鏖战、层层推进,不断北上,付出了伤亡二三万人的代价,逐步侵吞了数十上百里的西南炎地。 时至邘意突然被杀,消息尚且来不及传开、就连铉影阁中也尚且无人得知的这一天… 九月廿二,宣军已逼近至栎县城外。 只待攻下栎县后,炎都孟阳便将完全暴露在宣军面前! …… 傍晚,日薄西山。 残阳如血,云霞成绮。 栎县南门外,宣军七万大军的大营已升起炊烟,点起了一座座照夜的篝火与油灯。 光辉遍漫,犹如白日星海。 营中,在独属于军师“芈筠”一人的,比中军帐小得多、但仍比寻常军帐要大些的军帐内。 此时,以芈筠为首的,所有追随该军的二十来个墨家弟子皆已汇聚在此。 营中没有其他任何宣军外人,就连申正则也不在。 芈筠位于主座,其余师弟妹们则皆在两侧条案后、或座下面对主座的位置席地而坐。 “二师姐,功成仅一步之遥了。” 座中一名墨家弟子询问道,“今日我等率宣军抵达此地,这小县城地势平坦、四面无险,驻防薄弱,本可以趁其援军未到、轻松拿下。一旦攻下此城,炎都孟阳便咫尺可见,唾手可得!为何要在此驻扎,一整日也不下令攻城?” “是啊!还请师姐解释…” “莫非师姐是想要迷惑城中守军,待机发动夜袭吗?” 只见不仅是一人,几乎所有的墨家弟子皆对芈筠今日的“不攻城”决定是疑虑无比。 墨家师弟妹们都已如此,更遑论那七万宣军,更是万分不解。 “诸位…莫非忘了吗?” 芈筠长叹一声、神情凝重的应道,“四个多月前在寅城…曾助我们一臂之力,伏击邘意的那位范道长,他的家人…就安置在这栎县吗?” “这…” 面对诸位师弟妹们的疑虑,芈筠竟一句话便说的他们哑口无言。 帐中墨者那夜皆是共同经历,如此惊险且影响深远之事,自然至今印象深刻。对于师姐这番话,一时竟也不知何以反驳。 “我…当然是在下决心打炎国前就考虑到过这一问题,也想到过今日这一幕。” 芈筠继续解释道,“这段时日,我一直没想好,倘若真有今天,究竟该如何应对,打还是不打?我曾想过…炎王可能为了稳定国内局势,在我们打到栎县前就先派兵前来议和。或是东路炎军及时赶回援救,我等继续陷入苦战。或最不济…哪怕是宣军再无法前进,陷入停滞,或是被迫撤退呢?可谁想…炎国既不议和,又让我们打到了栎县城外,这…我…” “芈小姐此言差矣!” 正此时,座中有一人忽地站起、言辞激烈,且叫出了并非“师姐”的称呼。 瞬间,引得帐中众人眼光尽皆看去,这才突然发现,是一位宣军将领穿上墨家衣服作为伪装,混进了此地! “赵将军,是你?!” “大胆,竟敢冒充墨家弟子!” 其余二十余名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墨家弟子们见状,纷纷气急恼怒、蜂拥站起围上… 唰—— 然而,却见那赵姓宣将一拔出腰间长剑,便又逼得墨家弟子们顿时尽皆止步,围绕他空出一片位置来,与他保持了距离。 “赵将军,请冷静。” 芈筠则是神情镇定、不慌不忙,从主座后站起,从师弟妹们当中穿过,平步走来到了对方面前。 “冷静?呵!” 赵将军直接持剑指向了芈筠去道,“芈小姐适才这番话,可实在没法让人冷静!” “赵将军若是有话,还请直说。” 剑尖几乎指到眉心,芈筠仍面不改色。 “宣王,宣国十余万大军,左司马申正则信得过你们墨家,信得过你芈小姐,才将你等当作军师、听从你等这什么‘陷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打炎国,才任由那屈杉调遣南国军民打游击。” 赵将军声色俱厉答道,“哦,你等二十几个人指挥我们宣国,这一路打过来,都死了多少万人,才打到这与炎都一步之遥之地?现在你一句,顾及与那范远的往日道义,就想止步了?怎么?我宣国的亡地和死地算什么?莫非他范远的家人是命,我宣国军民的命就不是命?他栎县经不起兵灾流离,这炎南百里的十余城、我宣西三十城,就经得起?” “这!” 此话一出,顿时包括芈筠在内,整间军帐内的墨者皆已无言以对。 “赵将军…知道我们所说的道长是范远?” 正待帐中众人皆陷入沉默之际,芈筠思考一阵,开口询问出了这一句来。 “废话!” 赵将军轻嗤一声笑道,“策划江国郢郸兵变、杀我宣国王子郜的罪魁祸首,身为道门中人却剑上沾满鲜血、丝毫不输于那群未国修仙军的通缉要犯,莫说整个宣国,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此言一出,墨家余众当皆面面相觑,各自心中虽达成了某种共识,但转望过来,却已懒得再向这位将军解释些什么。 想起这通缉令之事,众人才皆恍然,明白了为何宣国将士们进攻炎国能有这样高的士气与斗志。 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巧合与乌龙了。 只是这背后的代价,却是好几场死伤无数、血流漂橹的大型战争,又只能说,是闻之令人无比唏嘘。 “呵,没话说了?” 见到众人神情,赵将军遂收剑入鞘,继续神情严厉说道,“还好我机智,知道溜进来听一听!若不然,还不知你等要编什么借口停止攻城,撤军南返,或是绕过此城呢!” “赵将军,范道长之事,先且不提。” 芈筠听罢,顿时也严肃起来应道,“我们墨家是真心相助,你倒也不必如此揣度。即便如你所说,你也应该发现了,在不知你混入进来时,此事我等也尚未作出决定,我只是在与师弟妹们解释而已。说什么找借口不打,莫非太过恶意,大可不必!” “哼,芈小姐倒也不必找这些废话。” 赵将军继续道,“要想证明你们墨家的真心,实在简单的很,那就是继续贯彻你自己提出的这套理论,继续北伐,打下栎县,打进炎都!但凡你等要为不打这栎县解释任何一个理由,我都全当做是你们与那范远勾结、不伤他家人所找的借口!” “赵将军,阵前如此猜忌盟友,对你等又有何益处?” 芈筠听得越发气急,“我们二十几个人,你们七万人,你等要真想去,我们又岂能拦得住?” “是吗?” 赵将军继续道,“那我可说了,换做是我,我不仅要打进栎县,我还专门要找他的家人!株连问罪!” “你!” 对方说到这份上,芈筠已是一脸急怒,然而却又不知如何回应是好。 本来尚且对攻打栎县有所犹疑与动摇的墨者们,听此人如今这一番说辞,再想起当初寅城之事,顿时各皆低下头去,心中逐渐涌起愧悔,越发失去了对栎县的战意… 然而,就在这时: “赵森!” 军帐外,传来了另一道令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声音,引得众人皆转头看去… …… 哗的一声,一具高大人影掀开帐帘,走进了帐中。 “申司马!” “申大夫!” 只见来者,正是前宣国左徒、三闾大夫与青城县尹,当今负责宣西战事的左司马,该部七万宣军的统帅—— 申正则! “赵森,你退下。” 却见申正则一进来,第一反应便是严厉的看向了那赵将军去,“墨者们是只能当参谋,号令不了我等七万人。但我是左司马,我可以做决策。我命令你等,继续驻扎,不准攻打栎县!” “什么?!” 听罢此言,不仅是赵森,就连营中包括芈筠在内的墨者余众所有人等也尽皆大吃了一惊。 然而,在看到申司马手中攥着两团专门用于传递军情的、精致的丝质绢素后,众人也很快明白,多半是收到新的军情,而需要宣军作出对应调整了。 所有人于是也都不再做声,看向申司马去,静待其开口。 “很好,我这就告诉你们为什么。” 申正则也看出了众人反应,于是抬起手来、紧紧攥着,神情严肃无比说道,“正如你等所料,收到两条军情,这两条情报,可值得我等着重考虑一下是否该继续北上了。” “第一条,三天前,九月十九,邘意率军已攻陷墨家总院。” “什么?!” 才念出第一条军情,便引得众皆震惊,目目相觑、不知所措了… 接着,申正则继续看向众人,从容念出了第二条: “第二条,就在刚才,半个时辰前,由炎国斧将军亲率的两万重骑兵已赶到栎县城外,于城东驻扎。” 第147章 栎地晦明 “现在,赵森,你告诉我!” 申正则手执军情、辞令严厉道,“你还要墨者们怎么做?他们不远千里来帮我们宣国,帮到自己家都没了!你还要怎样打?” “这…” 赵森见状,顿时凝眉蹙目、羞惭低头,心底也清楚这两条情报背后的沉重,知道情况到了这一步也再没什么好辩驳了。 与之相比,如今聚在一起的墨家弟子们,才最为第一条情报所震惊错愕。 虽然邘意与墨家早已结怨,但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邘意撤军回国居然不是为了休整,或是转势,反而是为直接攻下墨家总院! 而且,还成功了! “申大夫,这情报…是否保真?” 芈筠神情凝重的试问道,“我墨家总院在禽山中之最为险峻深邃处,进山每条道路皆设有机关,戒备森严,如今战时则更是已加固防守,又岂会…短短几日,就让他们攻下?” “是啊,将军!” 赵森此时也抬头看向申正则去道,“这会否是误报?或是敌人知道我宣军如今靠墨家稳固西线,放出来乱我军心的谣言?” “千里之外,当然不保真。” 申正则眉目冷厉的看向赵森去道,“但是炎国援兵已到可以保真。赵森,你若这么想打栎县,我可以给你虎符印信,你去号令全军,看看有多少人愿随你去打吧?” “是,末将…知错了。” 被申司马这样一说,赵森当即再不敢还嘴,立即恭敬躬身、抱拳以应,便直接退身离开了军帐。 随后,帐中便只剩下了申正则与墨家余众。 “具体的军情全文在此。” 申正则说着便将手中其中一条绢素递出给了芈筠去道,“你等自行读读看,判断是否保真吧。” 而话音未落,芈筠便急切的一把抓过了那绢素、摊开在了眼前。 围在四周的师弟妹们也连忙凑上来,想看清楚究竟是怎样回事… …… 读罢那纸上寥寥几行字的内容后,芈筠心中顿时是一阵沉痛、绝望与迷茫交织,五味杂陈。 自己读完了后,遂也将绢素往后传,继续给师弟妹们看。 信上有言,邘意亲率十万大军,于九月十一进驻禽阳。 驻扎在乐都“临蓟”城中的,由未国大庶长安邴所率、两个月前助邘意政变成功了的剑修们,则在九月十二撤出。 虽不知他们何时与禽阳的寅军会合,又驻扎在何处,但到了九月十六,寅军正式向禽山发起进攻后,墨者们在山间惨烈的抵抗中,已经见到了这群修仙军们作战的身影,甚至交上了手。 若是如此,那么三天破城便一点也不奇怪了。 甚至可说…能坚持三日,已经是墨家创造的奇迹了。 九月十九,墨家总院在伤亡超过大半后终于陷落,禽山各处血流成河、遍满焦土残垣。 当天,巨子龚尚被斩于主殿广场。 此事仅仅发生在三天前,再往后的情报便没有了。 帐中二十余名墨家弟子读完这封情报,各个面色皆如心绪般沉重,一言不发。既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还能说什么。 最终,绢素传回了二师姐芈筠的手上。 “…总院中有我墨家全部的书籍、装备、器械与药物。” 芈筠尽量控制着情绪,绢素在手中却几乎缓缓揉攥成团,“这些都是墨家思想技术的精华,应该也是当初太师白真提出要邘意‘南联未墨’的根本原因之一。本来…用作防守是绰绰有余,可若用作进攻,尤其是武装到他们寅军中,申大夫…该是可以想象到将是何等下场。” “是,这我完全理解。” 申正则点头道,“那么芈小姐对此…有何良策?” “我?” 芈筠仍神情无比凝重的应道,“在我做决定之前,我还需再了解清楚,关于我兄长…屈杉那边,是否有什么新消息?” “不,暂时没有。” 申正则摇头道,“只知道他曾在邘意刚抵达禽阳时在宣南短暂现身,但与一支未军接触后,便又很快没了消息,估计是又败退了。” “好吧,那我明白了。” 思考到这里,芈筠便终于长叹一声,直视向申正则道,“申大夫,接下来…虽然还需要宣军继续冲锋陷阵,但我的选择和提议是…继续进攻栎县!至于缘由,还是那句话,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 “好,那就没问题了。” 申正则点头应道,“我一向是相信你的,你说的众将也都能理解,继续进攻也正合将士们的意思。只要你们墨家没问题,这份‘陷阵之志’,我们宣军也完全具备。只是眼下…炎国回救都城的主力既已赶到,那么对于进攻,我们是否还需再斟酌三思?” “若情报属实,回救的都是骑兵的话,我看问题不大。” 芈筠则只摇头以应,“骑兵冲锋虽有极大杀伤力,也是炎国这么些年每战必胜的最大倚仗,但用在守城上…着实无用武之地,他们选择驻扎在城外而非是进城驻守大概也是这个原因。炎国这位凭空冒出的斧将军能一次几乎攻灭渊国,其中必有一定算计。” “什么算计?” 申正则听得疑虑起来。 “这…我就不好判断了。” 芈筠又叹一声道,“要么是先行刺探一番,要么是有一场战前谈判,要么…便是只有交战阵前,甚至已经打起来才能知晓了。若是他用兵是我等便能揣测,也不至于渊国毫无还手之力。” 话音落毕,帐中一众墨家弟子纷纷面面相觑,各自也思考起来。 “好吧。” 申正则也叹了声道,“若照你说,夜袭…该是也不用想了?” “我是不建议。” 芈筠严肃道,“我部宣军虽是亡命之师,但既然要开疆拓土,便要避免惊扰平民。就算城中没有范道长的家人,我等也不该连夜进攻。所以眼下良策,还是静待时机,或是设法主动与炎军沟通为好。” “有理,明白。” 申正则闻罢点头,遂抱拳以应道,“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稍后再召集众将,将你意思传达开去。” “好,多谢申大夫。” 随着二师姐芈筠的带头,帐中一众墨家弟子也都纷纷向申正则抬手抱拳。 申正则出帐后,这场会聚便也就到此为止,众人也接连散去了。 …… 申正则所接收到的两条情报,皆是千真万确。 此时的栎县城东门外不远,也有座规模较小些的营寨,营中高竖“炎”字或“斧”字旗,正是斧将军所率部众。 虽未直接进驻城中,但东门面向军营敞开,许多将士已纷纷进城自取休整。仿佛是算准了宣军绝不敢趁傍晚或深夜进攻一样,毫不做任何其它防守,甚至就连主帅斧将军也已不在营中。 小小的一座栎县城,城南、城东在同一天内扎下两座大营,却又始终保持了安静… 即便各自都不想惊扰平民百姓,却也已经使得城中人心惶惶。 入夜,星月璀璨。 宣军果真没有发动进攻,而栎县四面城门关闭,炎军也已纷纷回营。 此时的城中,更是只有一阵焦虑中透露着紧张的安静。夏夜蝉鸣的时节已过,如今是已只能在微凉的秋风中,不时听到打更的锣声了。 此刻,范氏一家的宅府处。 没有一丝丝声响,一道遍身黑衣、脸戴铜面的高大人影便已身负巨斧,走来到了范府门前,驻足停步。 左手拎着满当当一竹篮的各式物件,右手则在片刻后缓缓抬起,伸向了那门前的兽首铜环去… 唰—— 只见那手还未碰到门环,一杆锋利的长剑便由身后划来,抵在了喉口边。 “别动。” 见到此剑,来者顿时毫不慌忙、缓缓转回了身去。只见在他眼前的,竟同样是个头戴帷帽与面纱、一身黑衣的男子。 然而,双方却是早已从各自的兵器认出了对方来。 “这不是斧执事么?好久不见。” 执剑者开口细声道罢,遂直接抬手取下帷帽、揭下面纱,露出了他乌发披散的寻常真容来: 天门山道士,铉影阁两位执事之子,范远! “上次见是什么时候了?我都不记得了。” 范远手执着那锋利却不伤人的杬柷剑,明知对方认得、毫无惧色,却也始终抵住在那。 “没事,范远,我也不记得了。” 斧执事冷静微笑应道,“铉影阁自从你离开天门山后便不再追查你踪迹,如今得知你奶奶有事,婶母与堂弟受到连累困扰,想找你找不到。直接来找他们,你倒是直接出现了。” “我离开天门山后,一直在炎军途经的地带活动,包括炎国、渊国和王畿地带都有。” 范远应道,“照卫兄当初教过我的,哪里百姓需要照应,便去悄悄帮助一下。我也见过几次风氏商队,但从不公开现身。如此倒还挺舒服的,心中安定,自身也可以躲避通缉。至于奶奶这里…我也是前几天才得知,回来后,就一直在这附近默默保护着他们了。” “呵,你倒是真跟那卫尘风越来越像了。” 斧执事笑道,“照如此看,这杬柷剑想来也是最合适你用了。无坚不摧,却又绝不杀伤生灵…嗯,当真是一把神器!” 听到此处,范远不禁眉头微蹙起来。 “说起来…斧执事。” 范远严肃道,“我也算是去过铉影阁总舵,见过许多人了。除了阁主外,四大执事的真容我也已见过三个。但你…既不是创派骨干,又能负责这样多复杂事务,帮除灭瑶光楼,外派出来直接替炎国领兵打仗,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急。” 斧执事微笑道,“战争打到这个地步,我的身份…你很快就能知晓了。” 第148章 褫夺竹札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 寅都,寅城。 原先就作为乐国的东方门户、积蓄了大量人口的寅城,在经过两个月前寅国的建国迁都后,如今越发繁华。 然当今战时,寅国几乎同时与东方、甚至包括境内的墨家保持了敌对。 举国上下,自然是将民力高度集中在了战备上,而学术、贸易、文艺与娱乐等生意也已逐渐黯淡。 在这座都城,则是尤其明显。 与栎县一样,此时的寅城虽未被大军包围,但四面城门也已紧闭。此等时辰,城中更是只闻打更锣声,再无任何平时的喧哗热闹… 而偏是在这份压抑的寂静中,那空荡荡的街道上,却仍见有个身影,歪扭踉跄、一摇一摆的前行着。 此人看着十八九岁模样,身形高大,服饰与穿着华贵整齐,束发扎髻,腰上配有文剑,俨然一副书生公子派头。 在他身侧,则还有个看起来同龄、娇柔纤细,穿着妆扮无比靓丽的女子在搀扶着。 二人并行,酒肉臭与脂粉香并散,如此糅杂,十步外依然刺鼻。 走了好一阵,女子将这公子送到“寅西大道”的街口才终于停下。 拐角过去,便是那全城防守最是密集森严之处,曾经的幕府、如今的王宫,镇防甲兵齐俱。城门的千斤铁巨闸前,城楼上下皆有士兵来回步行、守备比以往更为森严,门外二十丈还隔有层带刺砦栅… “好了,太子殿下,到家啦。” 女子带着这位“太子”送到此地,便止步畏缩在了墙后、不敢转过去让士兵们见到。 而这位醉醺醺的太子,便是寅王邘意的独子——邘鲤! “…走!” 满脸通红的邘鲤左右摇晃着头颅、撑着疲乏与迷醉的状态答道,“跟我回家…走!” “不行呀,太子殿下。” 女子紧张道,“这…王上与王后有命,我可不敢…” “走!” 邘鲤仍是一副蛮戾模样,“没事的,走!走…” “对,没事的。” 正此时,二人身后却如鬼魅般突然传来了另一道陌生的声音。惊得少女猛转回头,却只见到一位须发花白、仙风道骨的老者… 上下打量,只能认出应该是某地的道门长者,夜色下也难辨认出这张脸孔。 “你回去吧,姑娘。” 常丙道,“我找这位‘太子殿下’有事,往后的事就与你无关了。你且不必当我来过,我也可以当你没出现过。” “是、是…” 紧张无比的少女当即松开邘鲤,逃离了这危险之地。被他松开的邘鲤则直接靠到了墙上,一旁的常丙也没有伸手去扶。 …… “你好哇,邘鲤。” 常丙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起抚须,两眼微眯问道,“你可知我是谁吗?” “你…是谁?” 背靠到墙上的邘鲤正晕头转向,脑中思绪已乱,只能顺着他人的话语往下说,甚至丝毫没有发觉少女已经离开。 “…哼,恶臭!” 话出未及半句,常丙便一脸嫌弃的蹙紧了眉头,“看来得给你醒醒酒了!”说罢便抬手伸掌出来—— 啪! 清脆的一声响过,邘鲤被直接一掌刮中左脸,整个人被直接扇倒下去、扑通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狼狈无比。 然而这一掌,却并不简单。 在并掌的一瞬间,那浑厚且高深莫测的某种道法内力已凝聚在了那五指间,在出掌之前便已施展了某种法术… 当邘鲤双手撑地爬起身子来时,却已是神奇的全身酒气尽散,完全清醒了。 再一抬头见到眼前道袍老者,邘鲤神情霎时是无比惊恐: “呵,清醒了就好。” 又趁邘鲤未及反应之时,常丙又伸手上前、直接掐住邘鲤的脖子,将之直接按到了墙上,“不知你爹可否与你提到过我,但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便是当今未国相国,玉娄城掌门,常丙真人。” “我…知道你。” 邘鲤凸瞪着当中满是恐惧的双眼道,“你找我做什么?我父王怎么了?” “他死了,我杀的!” 常丙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说罢,另一手由衽间伸出了一支竹片来道,“这便是证据!但只有一片,剩下的十五片在你手上。邘鲤,乖乖交出来,我便放你一马,让你过一过继位称王的瘾。否则的话,你连命也保不住!” 说罢,常丙便将竹片收回了衽间。 “怎、怎么可能?!” 邘鲤闻罢是讶异不已,“这什么东西?你跟我说这些,我…” “小东西,这种事…你骗骗常人也就罢了。” 常丙语气间略带愠怒道,“你也不想想,如此宝贵机密之物,你爹在我手上都守不住,你又想瞒过谁?” 话音落毕,便见他抬手再向上一擒,便是功力又发。 顿时,曾先后作用在白桐与邘意身上的法术,此刻又再一次施展出来,作用在了这邘鲤身上: “小子,另外十五条竹片在哪?” 常丙突然和善微笑,细声平静的问道。 “正在…我身上。” 而如同前两人一样,邘鲤同样是睁着惊恐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诚实回答了出来,“做成了护身软札,分散在我的护臂、护腿、胸甲与腹甲等处…” “札甲?哟,挺有创意呀!” 常丙继续掐住邘鲤,再稍一施力,那功力便又如几道无影无形、却又能自由控制的水流般向下延展—— 嗤! 一眨眼,便将邘鲤一身的华贵外衣直接撑碎,长剑抛飞,玉佩碎裂… 余下来,便果真是有一身护身软札甲了。 常丙对此则毫不意外,仍将对方提在半空之时,便上下打量,满目琳琅,清楚地看见了在那护臂、护腿、胸甲与腹甲等木板的连接处,切实连接有看似极不起眼的竹片。 四肢及正面有十一片,背面有四片。 “哇…” 常丙回想起当初在筮天殿上、由屈杉手中所见,这些阵术复杂、内法玄奥的竹片,再观察着邘鲤身上这些虽非同一批、但却如出一辙之物,不禁是大为赞叹…为这些五百年前的仙人手笔是心悦诚服。 观察了好一阵后,常丙才终于松手,任由邘鲤扑通一声跌落了下来。 …… “小子,我不知你是否跟你爹一样性子。” 常丙边掸着因接触过对方而自觉脏污的两手,边居高视下、目中满是轻蔑的试问道,“但…我只对这些竹片有兴趣,对你的命,对是否杀你,没有什么想法。” “你若是服软,乖乖脱下来交给我,一切都好说。我就此离开,你该怎样拜你爹就拜,拜完就继位做你的王,多好的事。” “可你若是学你爹,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一介凡人还敢逞强…” “那么…本相就只有当场,也就是在此地,你家门口前,将你肢解残杀…来取走这些东西了。” 常丙危言耸听道,“如此…你应该懂得权衡吧?” 话音落毕,双方无言。 只此短暂的刹那间,邘鲤从瞬间酒醒后被一番羞辱、又突然直观感受到了修仙者对凡人实力的碾压,那情绪间由疑虑到怨愤、到恐惧、再到痛恨的表现在深色上的霎时变化,皆让常丙敏锐的双眼给捕捉了清楚。 他那先粗重后平缓的气息,更是逃不过对方的感知。 “明白。” 于是,不同于父王的桀骜不驯,邘鲤没有再做任何反抗和辩解,而是思考了一阵后,面色沉重的低下了头去。 随后便在常丙的注视下,将随身的这套札甲接连全部脱了下来。 并且还叠放整齐,站起身双手呈上去交给了常丙。 如此,邘意手中这三分之一的灵石竹简图,便终于是让他取到了! 若能再设法取到如今不知所踪的屈杉娑持有的三分之一后,完整地图的四十八条竹片,便能让他拼成三分之二了! “很好,你比你爹会做人。” 常丙微笑着接过了札甲、只用单手便平稳的托举了住道,“看在你当前的这份乖巧的份上,本相就赏你个人情面。自明日起你做了寅王,未军便不会再攻打寅国。当然…这只是口头约定,你是否当真,是你自己的事。并且还再奉送你一个消息:你爹是死在墨家的。你们寅军占领墨家只维持了三天,如今墨家已经恢复自主,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由你这位新君,自行判断以应对了。” “是。” 邘鲤只心绪与面色皆阴沉无比的点头以应,全然没有一副君王模样。 “苏闰,你也知道此人。” 常丙又道,“他是你寅军最高统帅,如今你爹一死,又成你邘氏三朝老臣,哪怕王位必然是你的,军权也自然落到他手上。而他如今正手握寅军大部的主力仍在禽山一带,你是否能掌控得他,他会否成为你寅国的第二个你爹…呵呵,这便也由你自行判断了。” “这些事就不劳未相操心了。” 逐渐冷静下来了的邘鲤,此时也目光锐利的回答道,“邘鲤谢过未相解酒、饶命与指点之恩。眼下时辰已晚,本太子即将回府,未相在外也仍有战事困扰,还请不必再在寅城久留了。” “哟,这还有恩了?” 常丙顿时抬手抚须、反倒摆出了一副好奇的想留下来的模样,“那…杀父之仇,夺宝之仇,你要如何算?” 第149章 灭寅之计 霎时,邘鲤仅还以一阵沉默。 “哈哈哈…” 不待对方回答,常丙便旁若无人的昂首大笑起来。那爽朗笑声中,满是对这位新寅王的鄙夷与轻视。 笑罢,常丙便转过身去,踏上不知何时又身后飞出、悬平到了脚边的长剑上,而后嗖的一声,直飞冲天、没入云端—— 自始至终,近在转角处的士兵们都没有发觉到此地发生之事。 邘鲤则抬望向云端,看着常丙离去的方向,两眼微微眯起,当中是锋利的恨意逐渐滋生了出来… ……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炎国栎县。 “若是如此的话…” 范远应罢、遂将杬柷剑收进了腰间鞘中而后,思考片刻、便退了半步道,“斧执事,我想…我是大概知道你身份了。” “哦?” 斧执事问道,“范道长…竟有这样聪慧?” “虽然我等见面次数不多,但你的行迹,我又不是第一回听说了。” 范远平静道,“因为…若是将铉影阁四大执事相提并论的统一分析的话,你…好像就是最特殊的那个。从寅城伏击邘意,到除灭瑶光楼,到率领炎军侵吞渊国,你所做的一切,都并不是完全为了铉影阁,而更像是为了你自己,或者说…是为了炎国。而铉影阁中,有动机、能力与理由这样做,又自始至终不曾现身、似乎比阁主还神秘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彩,彩,不错,范道长当真厉害。” 即便一只手还提着篮子、斧执事仍抬起了双手来,拍掌微笑以应,“有话说到这里足矣,不必再往下说了。而且…还好是范道长猜了出来,若是其他人在此说出这番推论,我可就要灭口了。” “呵呵,我无所谓,是你们故作玄虚罢了。” 范远摇头道,“那照这么说,迟早有一天,你会离开铉影阁,而且…玄阙宗的事,也不需要你来面对了?” “我倒是想参与呀。” 斧执事两眼微眯,“但我们阁主明明有门路,却总是在有意将我隔绝,我便想是也不必勉强了。” “我也认为阁主想的有道理。” 范远严肃道,“比起修仙者们以及玄阙宗之事,你更属于炎国,更该先对眼前这座江山、这片天下负责才对。” “也是。” 斧执事只摇了摇头,随后便是副无奈的自嘲一笑。 “那你今夜来此,找我家人们,又是所为何事?” 范远说罢,目光便瞥向了斧执事左手提着的竹篮去。 “范道长不必这样疑心。” 斧执事应道,“不论是从国家立场,组织立场,还是个人立场,我都是站你这边的。要来,当然是帮你们的了。” “看出来了。” 范远认出了篮子里的诸般丹药后,又抬看向斧执事道,“若是这等事,为何不能白天来?偏要趁夜?” “我白天要打仗呀,范道长。” 斧执事笑应道。 “但…我不希望他们被打扰和影响。” 范远再度严肃道,“即便这些灵丹妙药当真有用,也最好不要现身与他们见面吧,偷偷放入院中,留一封书信即可。而后我们再私下另找个地方,有话慢慢说,我还多的是问题要问你。” “当然,这就交给范道长你自行决定。” 斧执事随即伸手向前,将竹篮放在了地上。 范远注视着竹篮里的一众物什,顿时心中也是思绪万千,复杂无比。 …… 其实这段时日,奶奶的忧虑成疾,婶婶的辞工,小逸的弃学,范远全都暗中看在眼里。 尤其是从外边屡屡传进栎县的消息,也几乎没有一个是消息。 自己受到的是宣国的通缉,如今一路打到栎县城外的又正是宣军,而回援的炎军又直至今天还没有进城… 家人们至今没能见上他一面,听不到半句解释,也只有愈发担心。 而就在栎县潜伏的范远心中却是十分清楚,眼下的情况,仍身负通缉的自己是万不能现身的。 于是,也就只有做出如上决定了。 为让家人们恢复状态并放下担心,在铉影阁方的帮助下,范远将一篮子的丹药悄无声息的带进了院内。并在篮中留下了自己的亲笔信,解释了自己之所以会受到通缉的原因,以及自己所正在做的事,只让他们无须担心即可。随后,他便与斧执事离开了范府。 夜色下,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飞檐走壁,往城东炎军大营奔去。 …… 栎县城外,炎军大营中。 此时中军大帐中,烛灯明亮,共有三人。 斧执事位于主座,换回了一身厚实铠甲、严密头盔与披风飘挂的元帅装束,更显气势十足。 一身轻便于行动的夜行黑衣,头戴帷帽、乌发披散,腰挂杬柷剑,眉眼间较比往日已愈发锐利、褪去了许多小道士稚气的范远,位于左侧座。 只一身简易布袍,穿着与打扮间是毫无任何“贵气”可言、更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其真实身份的姜夷录,位于右侧座。 三人就此对坐,帐中再无他人。 “范道长,又见面了。” 姜夷录平静的向范远打招呼道,“原以为你那日后便要回天门山躲起来呢,谁想你居然也是个待不住的性子,和我一样想跑出来呢。” “在这一点上,我比姜公子幸运。” 范远答道,“我是自由身,并不背负什么王公贵族身份。下山后,也有自己的本事,能做自己要做的事。” 说罢,范远看向了主座位置的斧执事去,两眼微眯一道。 斧执事敏锐的察觉到范道长的眼神,只颊角微扬、轻嗤一笑以回应。 “当然,这个大家都知道。” 姜夷录对此只有长叹一声而已。 “那么姜公子又是因何得以离开铉影阁呢?” 范远问道,“而且,还是与正助炎国东征西讨的斧将军同行?” “这…” 面对这个问题,姜夷录只有眉头一蹙,既无奈又凝重的转头看向了斧执事去。 “我来解释吧。” 而如今已率军来到栎县城外,又已与范道长会面,三人共聚一堂,斧执事思索一番,也认为是时候该揭示真相了。 …… “许多消息,想必范道长都已听说了。” 斧执事解释道,“我在来的路上抽空回了铉影阁一趟,把姜公子接了出来。因为到了明日宣军阵前,我要借姜公子一席话语,退了这支亡命之师。” “哦?” 不善兵法的范远听了只有疑虑,“只凭一席话语,如何退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斧执事道,“根据情报,如今攻进炎国、打到栎县来的这部宣军是由宣国左司马申正则率领,由以芈筠为首的二十余名墨家弟子作为军师的。他们若要继续打,就凭当今炎国部署的兵力,这炎都孟阳,还当真未必守得住。” “可一旦清楚他们的诉求,牵制他们就不成问题。” “他们从一开始北上,便是在驱逐追赶寅军。寅军撤回寅国后,退路被未军截断,因而才只有朝我们炎国打。” “所以,只需我们能设法助他们打寅国,便足以将他们调走。” “但这回让出的条件,这个诱惑一定要够大,要大过‘攻下炎都’,否则是不足以调走这样一支敌军的。” “所以…我会教姜公子,于明日阵前提出,灭寅二策。” 斧执事微笑道,“并且还要把吞灭寅国的利益,全数让给宣军,至少如此…才足以让他们上钩。” “灭寅二策?!” 姜夷录闻罢顿时惊呼,“这…这才开战不到两个月,已经有灭寅之策了?” “嗯。” 斧执事点头应罢继续道,“明日阵前,姜公子只需照此大概意思来说即可:炎军前来,是与宣军议和,希望宣军可以调转方向、撤出炎国。为此,炎国愿意献上‘灭寅之策’两条:” “上策,由我们炎军负责进攻寅国,不论打下多少土地,统统奉送宣国,直至完全剿灭寅军、吞并寅国为止。” “下策,炎军向宣军提供金钱、粮草、兵器等物资及军队的支持,助宣军前往攻打寅国。为使宣军放心,作为统帅的我‘斧将军’以及作为江国王子的你姜夷录,都可以只身前往宣军中作为人质。” “如何?二位,这两个条件,听着都十分诱人、难以拒绝吧?” 斧执事摊开两手、自信微笑的看向两人道,“比起拒绝议和,接下来继续往前强攻源源不断回救王都的援军以及本地的御林军,后方再是未国修仙军的追击,站在宣军的立场上,怎么想…都会是从这两个条件中选一个答应吧?” “…有道理。” 姜夷录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你都说做人质了,我估计他们多半会选所谓的下策了,但斧执事,我想知道…这灭寅两策,你是如何得来?而且,你要如何为炎国谋利?以你们铉影阁的本事,你们想出来的东西,我看…应该远不止浮于表面,当真只是牵引他们退兵而已吧?” 范远此时已经抬手抚颔,深思着其中道理,已抽不开心思插话了。 “哈哈,当然。” 斧执事大笑一道罢便又看向了姜夷录去道,“不过…这就得看明日阵前,宣军他们要如何选了。” “但不论他们如何选,在冬月之前,十月份之内,寅国都将要灭国。” “而且,必定是被我们炎军所灭。” 第150章 利战之机 在斧执事充满自信的笑言中,范远与姜夷录直视着对方、四目相对,各自神情皆已凝重无比… 范远所正思虑的,是一场灭国大战即将发生,将有无数生灵在那片应该被称为“乐土”、如今却丝毫名不副实的疆域上丧命。 姜夷录在想的则是眼下炎国与宣、寅、渊及黎王室等各国周旋之际,他们江国所处的地位,以及自己与江国又要如何能摆脱铉影阁的控制,又是否能在炎国“吞食天地”的姿态中有什么翻身之机。 帐中三人心底打起了各自的算盘,在一道道眼神对视过后,又是各自心照不宣。 “不论如何,斧执事。” 范远看向斧执事去、神情严肃道,“栎县是我的底线,也应该是炎国的底线,毕竟过了栎县、不足百里便是孟阳了。我不希望三年前发生在我祖父和二叔身上的惨剧再发生一次,而你…不论是帮炎国,还是帮铉影阁,还是帮我,还是帮你自己,你…都应该要把握好这其间分寸。” “那是当然。” 斧执事也看向范远点头道,“我可以向你承诺,范道长,我炎国的栎县,从今往后,永不会再陷落。” 听到这番话,姜夷录则是抬手抚颔、若有所思。 “嗯,我相信你。” 范远点头应道,“既如此…我就是时候该离开栎县了。”说罢,范远便由座位上站起了身来。 “范道长接下来要到何处去?” 斧执事这一问,姜夷录也随之转头看了过去。 “不知道,不重要。” 范远站直着身板,望向帐帘外点满了篝火、与天上星光相映成趣的大营,不禁微微歪头、颊角轻扬道,“行善布施,济世安民,行侠仗义,多半也就还是这些了。越是在你们掀起了天下大战的这个时节,天下间就越会有更多流离失所的百姓需要侠客们的帮助。真正想要安天下,我想除了你这样的,也需要我这样的吧。” “很好。” 斧执事赞叹道,“若我俩生来是自由身,我倒是也想成就像你一番的事业,可惜了…唉。” 这句话再一出,姜夷录看向斧执事的眼神顿时是愈发凝重… 范、斧二人的字词语句间,已经有意无意的给他透露了无数个线索,此时的他,也自觉可以猜到眼前这位、所谓“铉影阁斧执事”或“炎国斧将军”的神秘人的真实身份了。 只差一个揭下他的头盔或面具,一睹真容的证实之机! 然而,就在这时: 只见范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即戴上面纱、压好帷帽,将面孔完全遮盖住,又坐回了原处去… “范道长,不必紧张。” 斧执事解释道,“是铉影阁斥候,该是有最新的军情来了。” 过一会,不等一旁的姜夷录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见帐帘被从外边掀开、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如鬼魅般走进了帐中,对着斧执事拱手抱拳、单膝而跪。果然是一身漆黑的铉影阁斥候装扮。 “说吧。” 斧执事抬手示意道,“只是军事情报的话,这二位可以听的。” “是。” 斥候应罢遂道,“九月十九,寅王邘意与未国大庶长安邴率寅未联军耗时三日,攻陷墨家总院,墨家巨子龚尚被杀。” 同样的消息,前不久传到了宣营,此时也传到了炎营。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范远是最为震惊诧异的站起了身来… “还有吗?” 斧执事又问,“宣南与未北形势如何?” “九月十二,屈杉曾率宣军在宣南一带现身,与未王所派的第三路未军有所接触。” 有所不同的是,这位来自铉影阁的斥候带来了另一边的宣营因战线阻隔而所未能掌握的情报,“双方皆带有百姓随军,未军将屈杉所率军民皆屠戮殆尽后,放其独自逃离了战场,此后便未再有闻屈杉消息。” “听到了吧,范道长?” 斧执事看向范远道,“这位可不是我安排进来诓你的啊,这些是铉影阁外派出去的精英、带回来如假包换的情报。虽不出我此前大致所料,但想必…你也多少能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了吧?须知,屈杉带的可是包括了百姓在内,有几万人的,这可不是金雀宫那晚上能比的。” “这…” 此时的范远,已是更加瞠目结舌。 “多谢,情报我已收到。” 斧执事说罢转看向了那斥候去,“你且先去吧,再有事我会与铉影阁联系的。” “是。” 斥候推手一应罢,便直接起身,动作毫不拖沓的转身离开了大帐。 “既然这样…斧执事。” 随后,范远也紧接站起身来、看向了斧执事去,“你也明白,我接下来会往何处去了吧?” 斧执事看向范远,点头以应。 “那我也走了。” 不等二人的回应,甚至也不告辞一句,范远显得一副比那斥候更急的模样,直接也去掀开帐帘走出了帐中。 他与斥候二人的身形很快消弥在夜色中,了却得无影无踪。 而斧执事看着离去的二人,同时却也是两眼微眯,心中有是一番深刻的思量… …… 与此同时,不远外的栎县。 城中,范府院内。 夜色下,只见一名稚嫩的布衣孩童手提一杆灯笼,从一间屋里缓缓走出,来到了院内一株大树下。 “小逸,你还不睡,起来做什么?” 未久,便闻一道话语声,一名妇人从屋里追出。 “娘,我刚听到门外有人说话。” 范逸回头看了母亲一眼,便指向了那树根位置去,“然后…你瞧这里,就多了这些东西。” “什么?” 范二婶来到儿子身边,见到了那座竹篮及其中之物。神情疑虑着间,遂也凑上前去,俯身下来想要仔细查看清楚。 “这些是什么?” 范逸不解道。 “这些…是你远哥送来的东西。” 范二婶从篮中取出那张写满了炎隶的精致绢帛,边默读着其上文字边向儿子解释道,“他说…他的通缉是被宣国朝堂冤枉了。他如今正与你伯父、伯母一起在为炎国朝堂做事,请我们不必担心。然后篮子里的这些丹药,可以治好奶奶当前的病…” 念罢,范二婶又翻捣起篮子来,除了一些陶瓷制的瓶罐、几张银票外,还有一枚证实身份用的炎国王室信物——狼形红玉玦。 “远哥!” 范逸闻罢,立即惊疑抬头看向了墙沿处,“难道刚才在墙外边说话的就是他吗?他刚才回来过?” “也许…是吧。” 范二婶没有多想,提起竹篮、拉起儿子便要往回走了,“走吧,小逸,你远哥没事就好,回屋睡觉吧。” “噢…” 而尽管被母亲一路拉了回去,范逸却仍始终望着那空荡荡的墙沿处,眼中映出深邃星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 时至次日,九月廿三。 这天一大早,仍屯在栎县南门外、尚未攻城的宣军大营中,便等到了前来请求议和的炎军来使。 申正则只表示“接受谈判”便先将来使打发了走后,便立即召集了手下所有将军、军师及墨家弟子,众人汇聚在中军帐中商讨。而得出的结论俱是一致,几乎没人答应要在此时此地放弃攻炎。 如果现在回头,他们要面对的是更强大的未军,届时,便是被寅、未、炎三军包围! 除非像炎军一样借道王畿逃回宣国,否则已是无路可退! 众墨者也想到,炎军必不会傻到以为宣军真能答应撤走,便多半都想到了炎军必是开出了一个足够丰厚与诱人的、无法拒绝的条件,否则也不会自信到遣使前来谈判。 众人于是也好奇,炎军为了保住都城,可以开出什么条件。 正午午时,南门外。 从栎县城正南门到宣军大营北门的官道的最中心处,炎军士兵奉命摆上了一张石桌与木桩凳。身负长杆大斧的炎军元帅斧将军与持使节杖的江国王子姜夷录并排坐北面南,正视着宣军大营,身旁则有两匹马静候。 这一幕像极了十几日前的新梁城下,求和让利的仍然是炎军,唯独是随同者从柳随山换成了姜夷录而已。 未久,随着一阵吱呀声响,宣军大营寨门大开,神色肃敛的左司马申正则与军师芈筠也各骑一匹战马出寨,赶往了那桌去。 此时,栎县城头毫无动静,宣军营中却各个张弓搭箭、时刻警惕。 哒哒哒… 很快,申正则与芈筠便赶来到了石桌边,二人皆动作轻快的翻身下马,坐到了斧、姜两人的对面。 四人中三个男子俱是身形高大,唯有芈筠是稍矮一些。 虽此番是炎军一方表示出求和的意愿与态度,可宣军一方出于对他们的怀疑,却是不敢轻信,故而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硬的气势,只是做到了尽可能的谨慎与严肃对待。 “芈姑娘,又见面了。” 斧将军没有先与职衔更高的申正则打招呼、反倒是先看向了芈筠去,“上次见面还是在寅城呢,还记得吧?你可能认不出我这身装扮,但这杆大斧子,你肯定是记忆犹新吧?” “你是…铉影阁的斧执事?” 芈筠被这样一问,顿时回想起了那夜难忘的经历… 第151章 炎宣议和 “不错,芈姑娘果然记得,当真是好记性。” 斧执事朝芈筠笑罢、便也看向了一旁的申正则去,“申司马对铉影阁,该是也不陌生吧?” “…当然。” 申正则则是回想起两个月前在大淄的经历、印象比芈筠更为深刻,“世人皆以为炎国的斧将军只是个如同启国榑元帅般,是个姓氏少见的新锐,隐藏面目是另有所图。却不料…炎国不仅吞并天下之意明显,就连与铉影阁珠联璧合,也已是如此开诚布公。” “是,这点我们不否认。” 斧执事点头笑应。 “那想必今后天下,铉影阁之恶名也将逐渐传开了?” 申正则又道,“不知如此…可否对炎国与铉影阁这番狂妄的大计,产生什么影响呢?” “影响当然是会有。” 斧执事答道,“但…远不至于大到能让六国有力回天,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听罢此番狂妄言语,申芈二人顿时是心中皆惊。 “这又是哪位?” 思考了片刻,申正则随即转换话题、眼神示意向了姜夷录去道,“看着细皮嫩肉的,也不穿盔甲,不带兵器,可不像是副将一类角色,莫非也是你铉影阁中人?” “申司马,在下江国王子,姜夷录。” 姜夷录恭敬作揖以应,“以前我自小在炎都孟阳做质子到大,在您曾任宣国左徒与三闾大夫出访炎国时还见过几次,也许是当年您不曾注意到我,而且过去太久,您给忘了吧。” “姜夷录?!” 申正则又想起在大淄时的经历、顿时惊诧起来,“你!你怎会在炎军营中?莫非范远…” “范道长与铉影阁同时找到了我,但争斗不过,我便随铉影阁走了。” 姜夷录一边主动解释着的同时、一边还为范远在申芈二人面前澄清起来,“如今范道长已脱离铉影阁,自行游历去了。他说会往受到兵连祸结、导致灾荒流离的地方前去,行善布施、行侠仗义、济世安民,比起我们这些不是后方指挥便是前方厮杀、或是被当做棋子的,可是要有用得多。” “这…” 申芈二人本对范远并没有其它想法,听得他如今消息与经历,更是不自觉低下头,心中惭愧起来。 “好了,闲言少叙,入正题吧。” 斧执事点醒二人,直接抬手示意一旁的姜夷录道,“二位已经知道了,我此番是要与宣军议和的吧?” 姜夷录随即取出羊皮纸写就的议和文书,摊开在桌面上、转朝向了申芈二人的方向去。 “当然。” 芈筠当然是也瞬间恢复理智,“但斧执事也应该知道,宣军如今是取胜近在咫尺的亡命之师,开出的条件不足够诱人的话,是说服不了宣军回头,宣军也必不可能接受的吧?” 话音落毕,申芈二人便同时低下头来,读起了这条同时用炎隶与宣篆书写的议和文书来。文书一式两份、内容简短,也早已写好代表斧元帅的一个“斧”字,并盖上了将印。 然越是读下去,二人便是越发眉头蹙紧… “果然…难怪你们敢来议和。” 芈筠登时抬头、目作疑虑的问道,“提供钱、粮、兵等的援助,还自愿过来当人质,这种条件…你们居然提得出来?!” 而申正则此时,则是已完全被议和书上所写的内容给震撼到发懵了。此前多年只做外交官员、从未领兵对外的他,如今可谓是根本无法体会和理解这短短几行字代表着什么。 他想象得到这其中一定存在陷阱,炎军与铉影阁一定留有翻盘的后手,可却是绞尽脑汁也思考不出究竟在何处。 “我就知道你等会更看中下策。” 斧执事平静道,“若是没问题了的话,就请芈姑娘与申司马速速签字画押,同意和谈吧。” 然而,谁想此时,芈筠却突然一转适才的讶异、瞬间变得一副意料之中的自信姿态,冷笑着直视向了对面去—— “呵,斧执事,你真把天下当你的棋盘了?” 芈筠轻嗤一声后道,“你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妙手无穷,可以将对手们耍得团团转,尽在掌握,轻松扫灭六国、一统天下了?” “是,作为墨家弟子,我感谢你曾在寅城救过我们一回。” “但我后来也早已看穿,你当初制服了他又不杀死他,是明显要激怒他后来作乱夺国,好让炎国不必先背这个骂名、也能同时下场。” “你那日建议榑道长追上太师仪仗去通风报信,后来炎国又放任寅军通过汕水关进入宣国,便是证据!” “一码归一码,墨家事归墨家事,宣国事归宣国事。” “先且不说钱、粮、兵这些运到之前完全可以无限拖延,炎国随意可以食言背弃的物资条件,哪怕是你二人要当人质,你可也别忘了,我芈筠清楚得很,你斧执事是铉影阁执事!是会武功,能飞檐走壁,能随时轻易带人逃出我宣军大营的!” 砰—— 说到此处,芈筠竟直接拍案而起、声色俱厉。 “你现在仅凭这点虚假的诱惑就想说动宣军自断活路,未免太过浅显可笑!” 话音落毕,四人皆鸦雀无声。 申正则与姜夷录听懂了芈筠的意思,却是根本不敢插话,现场的气氛,已逐渐围绕到了斧执事与芈筠二人身上。 “不错…芈姑娘,有些进步了。” 斧执事闻罢这番指责,不仅丝毫没有愤怒、反倒语气间是仍微笑了出来,“不过…就是这脾气,还是和寅城时一样,有些过于冲动了。想的不够清楚细致就先急于表达,终归是件坏事,芈姑娘…再历练几年,或许就明白了。” “你!” 芈筠本能的正欲还嘴,但乍一细想下,从斧执事的话语中想起自己带着二十多个师弟妹、七万多宣军,想起死去在前线的无数宣军,自己的肩责之重,不禁是很快忍住了这份冲动。 随即,便是只有在深呼吸中逐渐冷静,而后坐了下来。 “怎么说呢…芈姑娘所担忧的,其实都好解决。” 斧执事摊手道,“首先物资方面,若是宣军不信任我们,那么大可以继续屯兵在此,我城门大开,每日不断往你城中运粮。几时足够了,你们几时再撤走,如此还不简单么?” “可是这又有一个新问题了,申司马,芈姑娘。” “据我所知,由未相常丙、未司马常辛所率的未军主力,可是仍在宣西平原不断北拓,朝这边越发逼近了。” “而寅军四天前刚刚攻下墨家,主力都在寅南,此时可是通过汕水关、强袭寅地,直取寅都寅城的大好时机呀。” “所以我是不觉得…现在还要在此为这点小问题而拖延。” 斧执事话说着间,盔甲下的神情是越发的得意起来,“其次,你要说武功问题,那这个…除了把我这杆大斧留在炎国不带去,或是奉送给你们之外,我也实想不出什么办法。” “这事简单,我已经想到了。” 芈筠冷漠道,“姜公子带着你的大斧过来,做我们的人质。而你不准过来,唯有如此。” “我?!” 姜夷录听罢,顿时大惊。 直至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此前一直说是要“凭自己一席话语”退敌,今日却又早已备好议和书的意义。 “可以。” 斧执事毫不犹豫便点头答应了芈筠。 “别急,还有。” 芈筠继续道,“这回可是你炎军向我宣军求和,我宣军可是有加码加价的权利的。若是我们提出的条件你们达不到,这和约我们可不能签。” “芈姑娘直说便可。” 斧执事平静道,“只要不是违背了议和的本质,或是什么离谱的要求,譬如直接把栎县、孟阳等地割让给你等之类的,炎军都可以答应。炎军如今是抱着诚心要尽量在不动干戈的情况下保家卫国的。若是宣军实在过分,那要殊死一战,也未尝不可。” “…呵呵。” 这番话再度震慑到了申正则,但却并没有吓到深谙纵横话术的芈筠,只让她是云淡风轻的嗤笑了一声而已。 “好,斧执事。” 芈筠道,“既如此,那我可就直说了。除了你议和书上提到的内容外,我还需要代表宣军,提出三大条件——” “第一,宣军虽与炎军和谈。但考虑到宣国当前复杂的战争环境,所以,宣国要求炎国的立场不单是止战,而是结盟。炎国朝堂有义务,立即公开驱逐寅、未、江、启四国的使臣,断绝外交,宣战!” “第二,则如我所说,要做人质,你斧执事不能来,只能姜夷录来。而且,你的大斧还需交给我们。” “第三,宣军将士的血不能白流,已经打下的地盘,不能再交还炎国。两国就以此栎县为界,往南的疆域,皆划归为宣国疆域!” 芈筠严肃认真道,“这三个条件,你炎军若有一个不答应,这和约我们便不会签。即便你要所谓的殊死一战,那宣军早已是亡命之师,也在所不惜!” 这些条件一提出,已是远远超出了昨夜斧执事向范姜二人所解释的范围。 为了牵制宣军回头,看似付出的代价…是要沉重许多了。 “…好。” 然而,却见斧执事两眼微眯、并没有思考多久,便依然坚定的点了点头道,“芈姑娘,你说的条件,炎军…全部答应!” 第152章 苍禹现身 “什、什么?!这…” 芈筠见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顿时错愕,以为自己依然踩进了炎国与铉影阁的陷阱,“这条件如此苛刻,你竟也…” “再苛刻又如何?” 斧执事平静道,“我们要换的可是王都的安宁,是整个国内战火的平息,和这些比起来…芈姑娘提的条件,可谓是再轻不过了。呵,当然,你想了那么久,说一遍就好了。我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你倒也不必再加价了。” 话虽如此,可斧执事这般反应却是令在座的申、芈二人都完全陷入疑虑,实在也想不到还能如何加价了。 “你…” 思虑一阵后,芈筠倒也直言不讳、问了出来,“你应该是…还留有后手吧?” “哦?” 斧执事故作疑问,“有吗?还是没有?呵呵,这就不在议和的范围内了。芈姑娘既已加好了条件,就请尽快写在议和书上吧。我军早料到你们会加价,故而也为你们留好了空白处,接着往下写即可,姜公子?” “是。” 一旁的姜夷录唯唯诺诺的应罢,便从随身物件中取出了笔墨石砚,蘸上了墨,双手递给了芈筠去。 芈筠神情凝重的接过,却是提笔悬于半空、盯着斧执事又陷入了思考,始终没有下笔。 笔尖的墨汁一滴一滴落在石桌上,在正午阳光下很快被晒干。 严密的头盔遮盖住,丝毫没有露出斧执事的五官面目。 然注视着那其间缝隙,回想适才的言辞语气,再联想到数月以来对炎国与铉影阁的印象,芈筠却又无时无刻不有一种不安涌上心头,就仿佛那头盔下已是一副将他们完全掌握的得意神情般… 而想到这里,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在了芈筠的心头! 虽言大胆,可这个想法在此时的她看来,并不算过分,也与自己进攻炎国的决定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但倘若做出来,便同样是一个足以扭转乾坤的决定! 只见芈筠越想下去,心中便越难冷静,冲动与大胆的性子终于在此刻逐渐凌驾、取代了她的理智… 终于,就在这时: 啪的一声,便见她仍未下笔补充之际,便直接拍案置笔,再度站了起来! 正趁在座的申、姜二人都未及反应过来是怎一回事之际,芈筠便直接俯身上前,细手一伸,揪住斧执事那具特制头盔顶上的羽毛,当众直接将他的头盔揭了下来—— 就在这申正则与姜夷录都还在惊讶着两军谈判,芈筠作为军师竟敢直接对敌方主帅动手之时… 当啷一声,头盔掉落在地。 耀眼的阳光洒下,眼前这位身高七尺七、肩宽体重、披覆铠甲、负一杆八尺长柄双刃大斧的,束乌发、扎球髻,令无数人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终于露出了他的五官相貌: 直视着这双雄光漫发、似有星辰大海般壮志豪情的双眼,芈筠反而陷入疑惑,并不认得这张面孔。 反倒是下一刻,申正则与姜夷录转头看过去后,却是很快辨认了出来: “苍禹?!” 只见二人同时惊呼站起,那讶异的神色几乎如同遭了晴天霹雳般震撼。 自年初起从江都郢郸失踪,后又传出消息被铉影阁接到并秘密保护的,这位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被正被严密保护在铉影阁中的炎国王子苍禹… 居然就是铉影阁四大执事之一的斧执事! “不错,两位,居然还记得我。” 苍禹微笑着也分别看向两人、同时抬手抚须道,“该是…也有些年岁不见了吧?” “这…” 此时,申正则、芈筠、姜夷录三人皆已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 适才在被摘下头盔时,完全可以反抗的苍禹并没有动手。 在露出真容后,第一时间抬头看向芈姑娘的他,也依然是露出一副怡然的微笑… 这一下,顿时令芈筠心中更为不安。 “你…斧执事,就是苍禹?” 从未见过苍禹的芈筠回过神来,看到另外两人的反应却是又陷入了疑虑,“那之前,范道长他们…” “要说到范远那就比较复杂了,芈姑娘。” 苍禹打断了芈筠、平静应答道,“而且,牵扯到这方面的事也比较久远了,跟眼下的战争也无关,不是很有必要现在说,不如改天有机会再慢慢与你解释吧。我还等着你们赶紧签书议和,而后调兵回头去灭了寅国呢。” “是啊,芈小姐。” 申正则此时却是先冷静了下来,也对芈筠的震撼表示理解,转看向她去提醒道,“适才苍禹所言有理,议和之事要么不成,若要成便拖不得。未军时刻在向北推进,寅军此时也必往北返,眼下我们离寅城更近,还有炎国议和协助,这可是直取他老巢的千载难逢之机!” “申司马说得对呀,芈姑娘。” 苍禹在对面也附和着道,“这摘头盔虽然是你临时起意,但就当是第四条件吧!摘便摘了,倒也不用写上去了。” 这回他脸上的神情是让人看了清楚,确实是一副完全是将他们掌握的得意了。 “我…只是军师和参谋,只能提供建议。” 芈筠于是也一脸郁闷的转向申正则应道,“最多…可以帮申大夫写一写和约内容,具体的名字与印信,还得申大夫自己来。” “没事。” 申正则继续像个慈祥长辈般关心着道,“我明白这和约对于宣军的意义,也记得你刚才所说的内容,我会仔细权衡再下笔的。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是…” 芈筠作揖应罢,便转身离开。 桌边三人目送着她踩镫上马,一路先回了宣营,直到寨门再度关上,才纷纷坐下、将目光重新聚集到了桌面的议和文书上。 “苍禹,不,苍公子。” 申正则看向苍禹去道,“你适才被摘头盔时…根本不做任何反抗,摘下来了又没有恼羞成怒,现在又放芈小姐回去了。看来…你是有意要让你的真实身份和下落,可以公之于众了呀。” “无所谓,或者说…没什么区别。” 苍禹平静应道,“如今摆出求和姿态的是我们炎军,哪怕她只是安静坐着,叫我自己揭下来,我这也还是得揭吧?芈姑娘只不过是年轻,冲动了些而已,但还算不上坏事。” “也是。” 申正则应罢,不禁摇头无奈一笑,便没再回话。随后从桌上提起了芈筠弃置的笔,续写起了和约来。 …… 不出片刻,申正则便照芈筠适才所说,在议和文书上补充好了新四大条件。在双方审视皆无误后,便由苍禹、申正则在两份和约上先后签了名字,盖上了指印与印信。 炎国与宣国,正式议和! 依照和约安排,苍禹与姜夷录这边还需要先回去解释情况,调遣资源分配,安排兵权交接工作,顺便处理真实身份揭露后的问题。申正则也需要回去召集众将商讨,做一做将士们的思想工作,需得费那么一番口舌才说得动他们放弃攻炎、原地掉头。 总之,至少要等到明天,或最快也得是今夜,宣军才能启程。 随后,双方便皆起身,各自带走一份和约、转身上马,苍禹也拾起自己的斧执事头盔、重新戴上,两边就此暂且返回了各自的营地去。 回营的路上,姜夷录还不停地看向苍禹,与他搭话叙旧。 曾经的他们是完全对等的身份,又是同龄人,一个是江国送去炎都孟阳的质子,一个是炎国送往江都郢郸的质子… 或者严格来说,其实现在也没有变。 二人依然都是王子,也都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人选,唯独只是地位有别了而已。 只是难以想到的是,一次公主失踪事件,一个铉影阁的出手相助,竟能将二人地位在一年之内做到这样天差地别的翻转。 苍禹则对姜夷录提出的所有疑问全都一一耐心解答,也答上了他所试问的一切陈年旧事,让他确信了眼前的是真苍禹,而非是什么人神通广大冒充的。而当瞥见身旁这位“大舅哥”那满脸比芈筠还夸张的难以置信时,苍禹心中则更是怡然自得。 不过尽管如此,他其实也明白,自己与炎国能走到今天这步,还是少不了铉影阁的帮助的。 自己对铉影阁知之不足,目前也已与那范远相似,是一个半脱离状态。 铉影阁主、罗沉及其师侄十七都在搜集几大神器,以备面对那个“可怕的敌人”,三位执事虽戴面具、但也是坦荡磊落之辈,苍禹可以相信他们对江山没什么兴趣。 但铉影阁的下层,尤其是那些一个个精英斥候们,可就不好说了。 而今年这场战争虽然波及七国,声势更乃前所未有之巨,尤其还有铉影阁出手下场干预… 但从孟阳朝堂到铉影阁上下,包括苍禹自己也都明白,扫灭六国的机会还未到,这场战争打得再惨烈、再有机会灭几个国,也不会是那堪称最后一场的统一战争。 所以,目前的炎国需与铉影阁站在同一阵线,就如同与渊国议和、与宣国议和般,但是将来总有一天,炎国要么收编铉影阁,要么便是与铉影阁撇清关系,总之…这样的关系是不能维持长久,不能带到统一战争去的。 那么将来,炎国该如何与铉影阁共处呢? 作为能同时代表两边高层的一个中间人,此时的苍禹驭马飞驰,想到此处,先前怡然的神情居然是也逐渐沉重了下去… 第153章 宣宫帷幄 广袤江山的几处战场,都已在这段时日有如巧合般、不约而同的息兵止战。 渊南,与炎军议和后终于得以从北线抽身的郤泰,及时将重兵屯驻在了以泠川关为核心的渊、启交界一带。 加固了防守,使启国元帅榑浩澜观望许久,最终也没有出兵进攻渊国。两国便暂且将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维持了下去。 宣东南,由于启军的撤走大大减轻了宣军的压力,加之江国朝堂正被铉影阁势力控制,致使此地战场仍处在最胶着的拉锯、甚至是消耗中。 开战将近两个月,战线仍无明显变化,两国国力却是大大削弱。 另一边的宣西南,率有二十余名墨者及十几万军民的屈杉在经历一次“被屠城”的败仗后,再度遁逃回了山中,销声匿迹。 而该部未军也在赶跑屈杉后,有大司马常辛空降军中接替指挥,又有其族侄大庶长安邴也率五百剑修从寅南就近前来会师。双方合兵一处,继续起了以“迁入百姓”方式的对宣西平原三十城的侵占。 寅南,苏闰没有继续贪图墨家,在收殓了寅王遗体后,便以最快急行军速度率全军北上,赶回寅都。 而终于等回了修豫离重新做巨子的墨家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在打扫山中战场时,收拾了寅军没来得及带走而留下的一些装备与器具,本该被劫却反倒劫了他们一手。随后,便很快发信天下,更为积极的攫取情报、预备着做出更精准与更有利的安排。 宣北,常丙亲率的玉娄城主力也北进迅速,几乎已完全将宣西三十城占据,逼近到了泛起白雾的商泽大湖附近… 而再往北的炎国境内,则是战事已平。 申正则与炎军议和,从栎县撤军、向汕水关进发,姜夷录跟随申正则进入了军中作为人质。 苍禹的身份与铉影阁的存在,则自此起被正式公之于天下了。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宣都大淄,永泽宫的阐昌殿上。 大殿深处、长厅尽头的高座上,头戴九旒王冠、身披深青长氅、须发黑白相间的宣王杨呈是盘膝静坐。 面前的条案上,凌乱堆满了许多竹简书帛。 除了对各方国情的奏报外,还散落着些兵家典籍,是开战以来他一直有在研究的,当中甚至还有仲梅夫的早年作品,不过自然与屈杉手上那册《仲子兵法》是无法相提并论。 这一时节,武将们几乎已全部离开了大淄城,这天又没有大朝,文官们便也都不在宫中。 殿上仅寥寥几名太监与侍女而已,是一阵异乎寻常的空荡与僻静。 此刻,乃是下午申时。 只听得殿外,终于是有人一路步上长阶,来到了大殿正厅门前,停下了脚步。来人大手一摆,躬身作揖。 “民女问歌,拜见我王!” 杨呈应声抬头,只见百步之外的宫门横槛前,站着是个七尺来高、身材纤细,一身华贵丝织长裙,长发扎簪,背负一面琵琶的年轻貌美女子。 尽管是如此称呼,但杨呈认得,这位便是自己那位有一身琵琶音波功本事、时常在屏风后保护自己的妹妹—— 杨问歌! 虽是同一父王所出,可一个是早年的长子,一个是暮年的幼女,导致兄妹二人竟有了三十二岁的夸张年纪差。 再加上杨问歌出生后,更不知上代宣王是老迈昏聩、还是临时起意、还是有所寄托,居然向全天下隐瞒了她的身世与存在,派人找到宣国境内的隐世修仙门派、将她送去寄养,学习这诡谲怪异的音波功… 接着,只到她两岁时,宣王便撒手人寰。 时乃太子的杨呈在嗣位时才从临终的父王处得知了自己这个妹妹的存在,起初是将信将疑,但亲自前往探视过后,还是不得不确信。 并且为了稳固自己刚刚继承的王位,杨呈便也没有将她接回宫中,而是让她留在了那里继续修行。 直至学成出山后,杨问歌才返回大淄,并始终以歌女身份独自居住在城中,负责保护着王兄的安危…直至今日。 除了保护外,有时的她也为王兄出谋划策,譬如年初破坏炎、江联姻,绑架姜元夕的计划,便是由她提出、策划与主导施行。 姜元夕与银铃被囚禁与折磨的地方,也正是宣北一处距她门派不远的空院。 虽言如此,可杨郜被铉影阁杀时,她又未能保护。 明明见到了范远,却又只能眼睁睁地放他逃离大淄,从此只出现在通缉令上,再没有传出过消息。 这些出身与经历,无一不导致了杨问歌如今与自己的亲族宗室们有着极大的割裂与隔离,甚至包括知道自己身份的王兄在内。虽皆知尽是骨肉亲人,但却只能与几乎所有人刻意回避… 即便有所接触,也必须保持陌生。 做到了比“斧执事”更过分的程度,却并没有达成与之相对应的效果,由此看,不禁更是令人唏嘘。 “嗯!” 杨呈放下手中书简,便转头对殿内左右挥手示意。 “是!” 遂是,便见殿内外一众侍卫、太监与侍女们皆转朝向王上,作揖一拜后,便沿百级长阶走了下去,或是沿厅内两侧长廊退入了殿后,纷纷远离了大殿。 这歌女每回前来,大殿内外人员皆需远离得一干二净,这回居然直到战时已是如此。 众近侍虽撤,却也不禁议论起来,猜测着王上与这女子的关系。 随着一片片细若蚊声的远走,这阐昌殿变得越发清静。 此时的杨问歌见状,才终于抬步越过门槛,走入殿内。 …… 一路迻着小步赶往深处,杨问歌很快来到了高座下,止住了步子。 接着,她便抬身向王兄抱拳一揖,杨呈点头以应。 “王兄重新召见我,是有何要事吗?” 杨问歌之所以如此问,正是自从杨郜被杀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宣王都没有再给她安排任何事务。 “问歌,你…想回归宗室吗?” 杨呈问道,“今时不同往日,方今天下大乱,你继续多费这一份心力隐藏这个身份已再没有什么意义。回归了宗室,你可以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抬头挺胸做人,受封为公主。你没有继承权,又有武功傍身,也不必担心会像它国王子一样被送来送去。整个宣国上下还是只有王兄能调遣你…” “这个问题,王兄已问过许多遍了。” 杨问歌打断了宣王道,“问歌这回的答案依然不变,不需要。王兄若有事务安排,尽管直说便是。” “…好吧。” 杨呈神情凝重的看着眼前的妹妹,长叹一声道,“那就直说了,确实是有事。你今日…准备离开大淄吧。” “嗯?” 杨问歌疑虑不解,抬头直视向了王兄去。 “不要误会,不是赶你走。” 杨呈说罢,在条案上打量片刻、便看准了一封系好的短小羊皮卷,拿起来在手中向妹妹解释起来道,“如今宣西三十城已几乎全部沦陷,申灵均在西线虽捷报频传、屡立战功,攻进炎国。但世所皆知,宣军在西线的命运其实全部掌握在了五十一名墨家弟子,或严格来说,是一对墨家兄妹的手里。” “尽管他们既有墨家战法,又有仲将军兵法,比起我们这边拉锯了几个月的确实卓有成效,但也正因此…” “我敢保,只要他们随时弃军而走,或一声令下,我宣国就会彻底失去宣西那片千里疆域。” “历来各国面对入侵,不敢请墨家援救的,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他们很清楚,墨家一旦出手,必能轻松退敌。但这一退敌,也必将把军心与民心夺走,这对他们藏弓烹狗、卸磨杀驴造成了极大的麻烦。然而作为求人的一方,他们又不便提前谈什么条件…” 杨呈说得头头是道,“因而十分讽刺的是,以前许多小国直到被灭,都没有请墨家出手。” “王兄说得有理。” 杨问歌附和道,“那么王兄如今这回天下大乱,又为何允准墨家在西线领军?王兄手持此物,又是何意?” “这个东西,就跟接下来要安排你做的事有关了。” 杨呈继续解释道,“而我之所以允准墨家前来领军,至今也不做任何干涉,原因倒是很简单。早在天下大乱前,墨家就已经释放出了其江河日下、行将就木的信号,若是如此,我还需要担心墨家在我宣国争得军心民心吗?” “在寅城讲学会与禽阳会盟时两度得罪邘意,一个月内两度更换巨子。邘意政变成功、夺位称王后,还前来帮助我国、明确表示反抗态度。” “那于是后来发展的结果,便是果不出我所料了。” “邘意在宣国进军受挫,退回本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禽山脚下屯集大兵,而后直接发兵进攻了墨家总院。” “墨家再是世之显学,弟子也不过上千,又不修仙,如何能敌十万大军?” “所以,若是墨家总院都被攻陷了,空余那孤零零的几十人在我宣国,再有军心民心,又能掀起什么波澜?所以,我很放心继续让墨家弟子们领兵。我不仅放心,我还要设法将他们留在宣国。” “芈筠已经是申灵均的军师参谋了,而屈杉还并没有一官半职。” “这个,便是我要给他的官职爵位。” 杨呈自信的笑罢、摇了摇手中纸卷解释道,“如今他采取游击战术,遁入南部群山中,为达成足以牵制未军的效果,哪怕是我们大淄朝堂也不知其具体踪迹。所以,还需要问歌你这样的修行者,来设法找到他们,将这封信送到。” 杨问歌听罢,不禁柳眉微蹙… 第154章 棋盘转移 “墨家若被攻陷,这几十个人便从此成为我宣国臣民,为我宣国领兵打仗、守土戍边。” 宣王杨呈继续解释道,“即便没有,这些官爵与他们自己打出来的军心民心也足以留住他们。墨家与寅军相斗,也必使双方大伤元气,于我们宣国更是可乘之机。总之,我们目前还是亏不着的。” “王兄所言有理。” 杨问歌揖手应罢,便抬步上前、准备从王兄手中接过那封信。 “等等,我还没说完。” 然而,在将信交出之前,杨呈却又顿了一下、撤回手去,神情变得严肃、似有什么嘱托要强调,“我说的是让你‘准备’,所以你这回离开大淄,可不只是单送信一项任务,更不是单单送一趟信就回来了。” “那请王兄继续。” 杨问歌于是又退回阶下,继续俯首、礼貌聆听。 “记得此前,那范远先后与郜儿、屈杉以及灵均三顾茅庐,都未能请得动仲梅夫那老家伙出山。” 杨呈道,“但据灵均回信说,第三趟去后得了一册兵法,如今在屈杉手上。后来也派出个叫‘白桐’的女徒弟与灵均同路,但他们在青城分兵、被安排到与屈杉一路后,又很快在云朱邑脱逃了。” “我不明白这老家伙究竟什么意思,你此去寻找屈杉,路过老家伙隐居的亥山,可以上去找他问问。” “当然,这回就不必再请他出山了,去这么多次,换做是我也会烦的。” 杨呈道,“而找到屈杉后,这些官爵不论他接受与否,你都不必回来。随便编点什么,称是我手下,以保护之名留在他军中,顺便也监视着他即可。你如此聪慧,明白该如何做吧?” “明白。” 杨问歌作揖应罢又问,“王兄可还有其它嘱托吗?” “嗯,暂且没有了。” 杨呈神情欣慰的点了点头,遂又将信交往前去。杨问歌见状便走上高座,双手从王兄手中接过了信。 …… 短短两日之内,战争局势便又是风云变幻。 常丙从寅城的邘鲤处夺到札甲、返回宣北的未军军营后,便安排了身为大司士的常辛赶回南边。 随后,常丙便在第二日整军进发前,直接同麾下的二千名玉娄城未军主力们公布了昨日在墨家总院发生之事——即邘意的死讯。同时还有所隐瞒,只说是修豫离出现完成行刺,既没说是有自己的协助、也没说后来去寅城的事。 即便如此,邘意之死还是令未军士气大振,纷纷以为吞灭寅国的时机已到,便都更加振奋的要往北去… 而在得知了父王死讯、并被夺走札甲后,智计不输于其父、甚至阴险还更胜一筹的邘鲤并没有消沉,而是看出来了自己上场的时机已到。 他第二天即从寅城派出密探进入宣国,侦测未军动向。 尽管这等手段很轻松便被未军识破,但既不善战、也不善用间,同时还很傲慢的常丙并没有看出邘鲤这一手的用意是什么,便放密探回了寅城。 然而这一趟,却偏偏让密探带回了一个最重要的情报: 常丙只公布了寅王死讯,并没有公布他取到十六条竹片之事!哪怕是他全军都并不清楚! 得知这一情报后,邘鲤心中便迅速有了计策。于是,同样向全天下公布证实了父王邘意的死讯,而后开始筹备… 九月廿六,寅国太子邘鲤在寅城正式嗣位寅王! 终于,这场天下乱战爆发的两个多月后,第一位死于战场的君王、第一个更替君王的政权便诞生了! 在正式登基嗣位后,邘鲤还为先王邘意上谥号“武”,尊为“寅武王”。 在城郊那座传承了百年,曾经还是侯爵规格、在邘意称王后便开始兴修扩建为“王”级的家族陵寝前,邘鲤为父王举行了声势浩大的丧葬仪式。 接着,邘鲤正式任命苏闰为寅国中军元帅,统领全国兵马,奉行父王生前的遗志、继续领导对东方各国的战事。 在许以高位将他稳住的同时,邘鲤还利用了常丙隐瞒竹片存在之一事,从寅城放出消息:只要未军愿意转移阵地进入寅国,如同协助政变时一般,剿灭乐国旧臣与墨家军,那么“在他手上”的十六条竹片,便可以作为报酬、完全奉送! 此时的邘鲤已收到了北方炎宣议和,申正则率宣军通过汕水关的情报。 他的想法是,墨家元气大伤后、必不可能再有所动作。而苏闰掌管的寅军嫡系,申正则的宣军,常丙的未军,苍禹的炎军,蠢蠢欲动的乐国旧臣,这些势力都将会被父王之死所调动… 一旦他们在寅国土地上厮杀起来,便可以同时削弱这几方的实力! 而他邘鲤只需在这场动乱中保住性命,设法除掉苏闰,便可以重新掌握寅国在这场大战中的主动权,并以一战树立自己的威严! …… 过两日后,已来到商泽北关的未军,收到了寅城传来的情报。 此时的全军,顿时是皆如半个月前突然杀到禽阳城外寅军营中的常丙一样愣住了: 据他们所知,位于邘意手上那三分之一的灵石竹简图,应该是在屈杉手中。 如今这位新寅王敢放出这话,究竟是何用意? 军中士气被小寅王一句话直接逆转,如今皆陷入踌躇纠结,对于继续伐宣、扩张领土皆已是兴趣不大。各个意愿皆是要么返回宗门,要么转战寅国、助寅王清剿乐国旧部以取到竹片… 常丙眼见被这小鬼头耍了一道,顿时更为气急。但此时再去杀了他,又已经再没什么意义。 情急之下,常丙经过一番思虑,只得召集全军,亮出了手上的十六条竹片—— 而他这回当着一众弟子们的面、用来动员全军的说辞,却同样是一套谎话: 他常丙与邘意一样,正是五百年前持有这三分之一灵石竹简图者的传人之一。邘鲤手上并没有竹片,那只是他的空头许诺、是他牵制未军的说辞,属于邘意的部分早已在屈杉手中。 只是最后的三分之一,依然下落不明。 如今若要继续扩张,便是只有转头向东、继续伐宣。若要取竹简图,就往南找屈杉,清剿其部。但不论如何,寅国那片破地已经没有战略价值,不值得他们再前往征伐… 然而,就在常丙好不容易稳住士气后,新的情报便又来了! 五日前的九月廿三,被他们一路追赶的,由申正则所率的寅军已代表宣国、与炎国在栎县城外议和结盟!此时的申正则已率军闯过汕水关,进入寅国,违背《黎礼》、趁丧强袭寅都! 而代表炎国与申正则议和的将领,则是那位一次几乎将渊国灭国的“斧将军”。 他的身份在那次议和后正式揭晓,其便是曾参与了寅城讲学会当夜伏击邘意事件的铉影阁斧执事,同时也是“失踪”了大半年的炎国王子——苍禹! 此时的炎宣不仅已经议和,更是已经结盟。 如果未军继续伐宣,那么已在栎县集结了大军的苍禹,就将获得南下进入中原、对未军开战的借口…然后,仅有两千人的他们就要同时与炎、宣、寅、墨几方势力进入敌对,被包夹在这片看似已经属于他们的宣西平原之中! 到时的他们,又将如何? 这些接踵而至的复杂消息,搅扰得独自领兵的常丙是头昏脑涨… 最终无奈,他只得顺从军心,率麾下一众弟子们撤军南返,沿商泽西关进入寅国,也向寅城而去。 …… 尽管距离较远,但在铉影阁斥候的“助力”下,位于最东边的渊国与启国,依然在此后不久也掌握到了寅军攻墨、墨家沦陷、修豫离刺邘意、炎宣议和、苍禹现身、邘鲤嗣位等的这些重大情报。 不同于常丙的是,郤泰很清楚当今形势以及自己与渊国的力量,本打算继续维持原状。 北面收复失地,南面着重防守启军。 但他有所不知的是,铉影阁却通过范远与榑景明的关系,早已与榑浩澜达成了联系。在向启军营中也送到了消息的同时,斥候们给榑元帅送来了铉影阁主亲自指点的意见。 于是,榑浩澜便认可了阁主之策,命未军缓缓撤离离宣、启交界,甚至继续向西南移动,装出了一副又要回到宣东南战场的模样。 被铉影阁势力控制的江国也同时打出配合,把与宣军的交战地逐渐往北牵制。 然而,没有被邘意之死和苍禹现身钓到的郤泰,居然一时冲动,被启军与江军的这一手给钓到了: 历时半个月不断集结在泠川关的渊军,收到了来自郤元帅的命令… 十月初二,既朔日。 渊国元帅郤泰,在泠川关前对动员大军,站在宣国的立场,继续以杨郜之死做文章,声讨了炎国与范远,并借此将矛盾转移到了此前主动攻宣的启国身上,正式对启国宣战…最后是一声令下,发动大军! 通过泠川关,正式攻启! …… 至今,时间进入十月份,天下各地形势便进入了新的状态: 复任墨家巨子后的修豫离,不再传出什么动静。 渊、启开战,通过佯装撤退、成功诱使郤泰进攻了的榑浩澜迅速杀回,两军在启国北部一带陷入拉锯。 宣、江仍在交战,战况却已是完全受到了江军一方的牵制与摆布。 与宣国议和并公布身份后的苍禹把姜夷录与长禾斧送进了宣营,并驻守栎县、暂未有新的动向,只是履行和议、不断从后方为宣军提供钱粮援助。 得到了援助的申正则率宣军从东北,常丙率未军从正东,临蓟的乐国旧臣从西南,三路大军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已将要逼近到了寅城一带… 本来在回师途中的苏闰听到消息,却反倒是在南边停住了,没有再赶回寅都。 最终,只留下刚刚嗣位的寅王邘鲤在寅城固守,孤立无援。 第155章 深山墨攻 宣国南部,是一片百里广袤的群山。 居高视下,放眼望去,此起彼伏的群山尽是郁绿葱翠,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仿佛一片无人之境。 然而,正是在这片百里山丛之中,却埋伏了主要由宣西平原三十城的百姓们以及宣军组成的、以屈杉为首的十余万宣国军民! 自从在云朱邑改换战术撤走后,屈杉便率领他们打起了游击。 带着过惯农忙生活的百姓自然不可能做到灵活游动,是故,屈杉分散手上的力量,拆成了十余乃至将近二十部组,自己只率一部,其余的交由师弟妹们带领,发挥着属于各自的作用。 当中,宣军骑兵与战车打头阵,疏理山野间荒废已久的“经络”,打通连接各个山头的最快路径。 行动缓慢的老弱妇孺们有弩车与弓兵保护,负责一边行进,一边在各处山间开荒屯田、囤积物资,建造或占据新的根据地。 而未经战阵的年轻力壮们则大多跟随几部较大的主力,一边负责后勤与运输的同时,一边接受墨家的训练,以备时刻填充、投入作战。 十余万军民在群山间摊散开来,占据无数个制高点或战略要地,互为犄角咽喉… 由于这些人熟悉宣国地形,又对墨者们抱有希望与充分的信任、十分服从分配与调遣,故而使得屈杉的这套战术施行得是卓有成效。 虽放弃了三十城,然却大大强化了这一部宣军的战斗力。 如今的这部宣军,尤其是屈杉所率、行动最快的主力,随时都可以从这片群山的任何一个方向杀出。 能克制这种游击战法的唯一方式,便是邘意曾指点过常丙的“屠杀”二字。 自从有过一次教训后,当前的屈杉也变得更为谨慎,又进入了以往的销声匿迹、捉摸不定的状态。 十月,初三。 这天,距邘意被杀、修豫离复位已过去了十一日,炎宣议和过了十日,邘鲤嗣位过了七日,而宣军、未军与乐国旧臣趁丧伐寅,渊启开战,则是约五日左右而已。 群山当中的某一处,一座看起来像是已经废弃、破败不堪的村庄里。 哒哒哒… 正午阳光之下,只听一阵马蹄声渐近,东边的林荫小路中,有道人影骑着马匹飞驰而来。马上是个七尺来高、身材纤细,长发系髻扎簪,一袭碧青色紧身丝织,一面琵琶负于身后,一柄细剑系于腰间的貌美女子。 宣宫琴女,杨问歌! “吁!” 待冲出丛林后,杨问歌驭马来到了这村庄地界,便直接勒马停蹄,在这一片荒芜之景中停了下来。 环视四周,杨问歌逐渐是柳眉微蹙。 这里看似破败,然而却体现出另一种程度的“干净整洁”。各处既没有什么丛生杂草与腐朽霉迹,许多围栏、房屋与农具又像是近期刚刚破坏,甚至一些荒田还是刚刚翻动过的模样。 “呵,拙劣。” 沿着村庄的主干道缓步行进了一阵后,杨问歌不禁自言自语、嗤笑出了一句来。 说完,她便抬起头来,继续环望四周山头、似在等待着什么。 “咳咳。” 见等了好一阵也毫无任何反应之后,她便又调转马头、清了清嗓,抬头对着大山厉声呵斥: “别躲了,屈杉!没用的!” 杨问歌的声嗓有她一股内力加持,震彻开去,似一阵烈风般掀动山林,反复回荡在高谷之间,连绵不绝。 然而,话音刚落: 哗哗哗—— 就在村庄四周的大山,从半山腰到山顶的密林中、冠丛里接连蹿出了数十上百人,各个皆头戴桂叶冠、身穿外铺一层绿叶的木板甲,手里张弓搭箭,全部对准的是山底下村庄里的杨问歌… “呵呵。” 见得此状,杨问歌顿时是神情得意的微笑了起来。 …… 不久后,村外的山林中。 在完全被深绿所覆盖的山麓密林中的一处空地前,杨问歌骑着马、在一伙宣军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此地。 见到眼前人,杨问歌才终于踩镫下马。 十步开外,便见是个身形高健、英姿焕发,一身木板甲下是件深青布衣,不长不短的乌发扎着个小球髻,虽脸上故意涂满了用以隐蔽行踪的尘泥迷彩,却仍可见双瞳锐利有神的青年… 墨家大弟子,屈杉! 此时的屈杉已脱下右手的机关护臂,坐在草地上的一块大石前,磨砺着平时存放在机关里的许多枚锋利的细小箭头。 见到有个陌生女子被士兵们带到面前来,便也一脸疑虑的抬头看了过去。 “刚才那声是你喊的?” 屈杉疑问道,“姑娘是何方神圣,竟能识破我们伪装?是我们做的还不到位么?” “报告屈大人,她是永泽宫里负责给我王演奏的琴女,名叫问歌。” 带她前来的一名宣军士兵抱拳应答道,“我们驻扎大淄时,经常能见到她往宫里走,但不知她为何…” “屈杉,我们不是敌人。” 杨问歌此时打断了士兵发言,面向屈杉恭敬作揖、主动解释了起来道,“虽然你没有印象,但我们也是见过的。正是大概三个月前,你与范远、王子郜一同进宫上殿时,我就在屏风后边。当时还被范远察觉,被他提了一嘴,给我王叫走了。” “那时?” 听得对方如此说,屈杉立即便想了起来、顿时满脸疑虑,“当时在屏风后边的就是姑娘么?可…如果只是个琴女,又为何不随着禁卫、内侍与宫女一起退下,要范道长察觉了才退?” “我当然不只是个琴女。” 杨问歌继续解释道,“这琵琶演奏只是我的营生手段和外表伪装,实际上,我也是负责时刻保护宣王安全的禁卫之一。和你认识的范道长一样,我是从宣国的修仙门派出来的。” “原来如此,明白了。” 屈杉闻罢随即松了口气,“是自己人!诸位散了吧,容我与这位问歌姑娘私下详谈!” “是!” 随同前来的一众宣军士兵纷纷抱拳应声,而后先后离开。 …… 片刻,空地前便只剩下了屈杉与杨问歌两人,共同坐在草地上。 “问歌姑娘既有护卫宣王重任,又离开大淄到此地来…” 屈杉继续边磨着箭头边问道,“依我看,要么是宣王死了,要么便是他有事找我,但一般人找不到,只能派姑娘这种有修行过的人来才行,对吧?” “正是,屈兄果然机智。” 杨问歌说着便从衽间掏出了封以细绳系紧的短小羊皮卷来,“我王时刻关注各地战况,在了解了当前形势后,他决定正式将宣西防务托付于你,便委托我将此书带来,算是给你一个官方名号。” “哦?” 屈杉疑虑着放下箭头,看向了正在打开手书的问歌去。 “这封是是我王手书。” 杨问歌打开羊皮卷、当着屈杉的面念道,“奉我王命,任命你屈杉为我宣国右司马,与左司马申正则共同统领宣西三十城兵权,主持防务,抵挡入侵,坚守我宣西疆土。” “哇,右司马,好东西啊。” 然屈杉闻罢却并没有多兴奋、反倒只是无奈嗤笑了一声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磨起了箭头来,“真是惶恐之至,我区区一介墨者,如何受得这统领万军之将名?” “带都带了,还说这些?” 杨问歌笑道,“如今宣军,你屈杉一人就已经掌管了至少三分之一,这份官职你完全担当得起。” “一个虚名而已。” 屈杉仍然神色平淡,“问歌姑娘适才说,宣王是了解当前形势后做的决定,他对当前形势知道多少呢?” “那敢问屈兄,又知道多少?” 杨问歌反问回去。 “哦…还行吧,不算迟滞。” 屈杉答说道,“我等虽遁入深山、不轻易出面,但也清楚情报是战争的一环,故而也并未放松这方面的工作。所以,像是炎宣议和、苍禹现身,邘鲤嗣位、面临三军围攻,渊启开战这等事,我们都是已经接收到了的。” “喔,那很好啊。” 杨问歌赞叹道,“那与我王了解到的情报是一致的,确实不算滞后。那如今申司马攻入寅国,宣西防守,自然需要全新的大将主持了。就是不知…屈兄你为何得知了后,竟然只是这般反应呢?” “唉——” 听到此处,屈杉便是长叹了一声出来,再度放下箭头,并且是专注看向了对方去、语重心长的叹道,“问歌姑娘,你可听过一个词语叫‘墨攻’吗?” “墨攻?” 杨问歌疑惑不解。 “对,墨家的墨,进攻的攻。” 屈杉随即向问歌姑娘讲解了起来,“此事的起源,还得从几百年前说起。从前,世人皆道我墨家守城术高超,极善于城池攻防战,又有‘以亟伤敌为上’的训诫,还自诩侠义,帮扶弱小、乐于助人。于是曾经就有过许多国家力求墨家协助守城。墨家帮助他们,也向来是秉持侠义的原则,分文不取、不求回报。” “但就在几百年前,还没有黎朝,天下完全是一盘散沙、有数十上百个诸侯国的时候,发生了件微乎其微、早已淹没于青史长河中的小事…” 第156章 侠之真谛 “那时,有个仅一座城池、不过几千人的小国,处在了一个大国讨伐另一个大国的必经之路上,向墨家遣使求助。” 屈杉说道,“彼时,墨家上下忌惮于得罪大国、皆不愿出手,但有一个弟子自作主张,前往了那小国。他来到那座小城,运用那里仅有的兵力、人口与资源,施展自身学识与才华,以四千人挡住了十万大军的多番进攻,创造了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 “但…那个小国非但没有感激他、没有任何答谢。相反,还偏是那次守城,使那墨者在城中的民心与声望倍增,以至于超越国君,虽掌有兵权、却引得全中上下妒忌与不满,引得宫中奸佞忧虑重重,更导致城未破却先发生宫变,太子被误杀…” “最终,那墨者孑身而来,孑身而走。虽挡住了城外万军强攻,却使得城内自相残杀、人心惶惶。五年后便再一次宫变,城破灭国,并入了曾经进攻它的那个大国的领土范围。” “从此后,这种现象便被墨家称之为‘墨攻’。” 屈杉解释道,“这种现象也导致了许多国家后来再不敢轻易向墨家求助,而墨家也很少再帮外人打仗,只顾继续钻研学术了。” “所以…屈兄是在担心这个吗?” 杨问歌问道,“既然墨家早有先例,屈兄为何还带五十名师弟妹前来,助我宣国抵挡侵略呢?” “我在认识了被你们通缉的那位范道长后,时常思考‘侠义’二字的真谛。” 屈杉回答道,“为侠者,出手锄强扶弱、打抱不平。如果接受答谢的礼物与报酬,便要被议论别有用心。若不接受,这形象又更拔高一层,出现所谓的‘墨攻’。看起来,并没有两全其美之策。” “那…我还不如从一开始便选择接受,省些开销。” “只要能保持初心不改,时刻明白那个重点,是为了达成帮助的效果,而非是为了报酬而去出手,我想…便还是不至于背离。” “毕竟真正想助人的大侠,也是要吃饭睡觉的,又如何会在乎区区江湖传闻与非议呢?” “所以…我与师弟妹们才决定帮助宣国,这也没什么好掩饰,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官位来的。既然在官位到手前,战争先爆发了,那我们就捎带手做些事,来匹配得上我们想要的这个官位吧。” “问歌姑娘,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拒绝这个位置。” “我的意思是,既然宣王愿意给,那我就不客气的拜受了。而且,我不仅要受,我还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墨家大弟子屈杉,现在是统领十万大军的宣国右司马。” 屈杉说到此处,便微笑着伸手上前、拿住了仍在杨问歌手里的那封文书道,“毕竟我若是拒绝了,反倒还会给你们宣国来一招‘墨攻’,那就更不好了,是吧?” “屈兄想的果然周全呀。” 杨问歌则是并未松手,直视着屈杉、同样微笑以应,“那敢问屈兄可曾想过,若是如今你们五十人,已经做成了你所谓‘墨攻’的效果了呢?” “这个好办得很,你以为当年我们那位前辈是如何脱身的?” 屈杉笑道,“若是我们接受了这一职爵后领兵不力,给你们宣国造成了损失,可以任由你们治罪,我们绝不回避。若有任何功劳,那你们也只需随意编排一些罪名,把我们摔个粉碎,便也可以藏弓卸磨、给我们双方留出下场的台阶与退路了。如此,岂不美哉?” 听到对方如此说,杨问歌心中不禁暗自赞叹,这才终于眉间舒展、松开手去,让屈杉拿过了那封羊皮卷。 “哈哈…” 屈杉见得对方反应则是大笑,随即也摊展开了文书来、稍微浏览,“哇,这样看…我屈杉也终于是权倾朝野、割据一方了,哈哈…” “这玩笑可不好开。” 杨问歌笑道,“不过倒是能成为日后用来编排你们的罪名之一,呵呵。” “确实。” 屈杉笑罢便收起文书、继续问说,“那么…接受这样大的官职,需有什么仪式吗?” “若是在阐昌殿上,当然需要。” 杨问歌答道,“但此地只不过是宣南群山的深山密林,我王不在此,史官、礼官,文武百官也无一人在此,甚至眼下这周遭就只有我们二人,既如此,我看就不必了。毕竟大争之世,这些礼仪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了。” “有道理。” 屈杉点头应罢、便是直接抬手抱拳,“可以,那…就请问歌姑娘,暂代屈某,谢过宣王授职了。” “你接受就好,不必言谢。” 杨问歌又道,“因为我王派我来此,除此事外,还另有两件事。” “哦?” 屈杉随即疑虑,“那…就请问歌姑娘继续,但说无妨。” “我来到此地前,去过一趟亥山。” 杨问歌道,“仲老将军仍在独自隐居,并不见他那个徒弟白桐的踪影。可之前你们向大淄传信,说她是临阵脱逃。仲将军也否认,说与小姑娘虽相识不久,但认定她绝不会是临阵脱逃之人,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王,想知道此事的真相。” 听到这个问题,屈杉适才的笑颜是终于消散,很快愁眉锁眼起来。 …… 与此同时,北方千里之外。 黎京桂岚邑,城郊茂密的树林当中。 在那片两个月前曾有多方势力会于一堂的空地树桩前,只见一道人影缓缓走出树林,朝那树桩步去。 此人身形高大、肩宽体壮,一身长氅衣装厚实,前臂、膝部与小腿皆有护具,手持一杆锈迹斑斑的铁剑。 须发乌青,两缕龙须自额顶飘然垂下、随风而动,剑眉星目,神态是坚毅沉着、眼中似有浩瀚星辰,细碎的胡茬在嘴边围有一圈,看着三十来岁,然只是通过修为驻颜有术,实则已经天命之年… 玄阙宗弟子,罗沉! 只见罗沉独自一人走进空地、来到了树桩前,直接盘膝坐到地上,随后便仿佛以木为桌,把剑横置到了桩上。 而后,他又缓缓抬头,望向天空… 过片刻,便见又有道人影自南边显现,自那茂密林冠当中只哗哗几声触落几片青叶,便整个直接落出降下、轻盈着地! 一身飘带青丝羽裳,头顶系髻扎簪,眉细唇薄,身上有阵极为明显但并不刺鼻的自然清香弥漫… 手中执拿一杆看似普通、实则却是神仙法器的树枝… 元清子之徒、罗沉的师侄,薛十七! “师叔…这是常驻在此地吗?” 薛十七一来便也走向那树桩,掸了掸地面尘土后、便屈膝跽坐了下来,坐在罗沉对面,“我还在飞来途中,便感应到师叔故意过来此地等候了。” “你来此地,除了找我,还能找谁?” 罗沉微笑道,“怎么?之前不是说好在重云山等我,直到战争结束吗?你这种本事的少女,可不能轻易现世呀。” “这回师叔还真猜错了。” 薛十七微笑道,“我想来找的还真不是师叔,是另一人。不过既然师叔来接应了,那就顺便与师叔说件事,托师叔带给铉影阁的人吧。这个消息,他们一定没有掌握,而且…说不定会感兴趣。” “哦?” 罗沉疑虑,“是何事?” “有个叫白桐的少女,不知怎的,来到了重云山附近。” 薛十七解释道,“当时,她正遇到两个玉娄城弟子,即将要被抓走时,我出手救下了她。为使她不继续被玉娄城纠缠为难,就自作主张,把她带回了重云山安置。而后…也就知道了关于她的许多事。” “哟,还真是个连铉影阁也不知的情报。” 罗沉当即摩颔啧叹道,“这个小姑娘…可不是一般人。我们皆知她在云朱邑失踪,多半是被玉娄城抓了。往后便再没有她消息,毕竟铉影阁势力插不进未国。屈杉对外传出是她临阵脱逃,未曾想…居然让她巧合之下,逃到重云山附近去了!呵呵。” “呃…她倒不是‘逃’到重云山附近的。” 薛十七凝眉片刻答毕、遂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也不重要,总之她现在在重云山,很安全就行了。” “嗯,好。” 罗沉倒也没再追问、而是关心起了另一话题,“那你适才说来此不是找我,那是要找何人?莫非是你堂哥,石执事薛珞?想找他问问更多薛氏之事吗?三个执事都出去了,他现在可忙着给铉影阁办事呢。” “不是。” 薛十七摇头否认道,“是上回同在此地的另一人,师叔对他关照有加,甚至将杬柷剑都赠给他用的、那个炎国天门山道士,范远。记得上回他随薛大哥往铉影阁去了,不知现在他在何处?” “找他?” 罗沉疑虑无比,“说实话,我现在可没有他的行踪了。” “这…” 薛十七听了顿时大惊,“师叔做事,岂能如此轻率?那…师叔还能测定杬柷剑的位置吗?” “也不能了,杬柷剑的法力已被我封印。” 罗沉摇头道罢,便抬手抚须、自信笑说,“十七,他对我们的事参与可不多,你找他做什么?” “这,我…” 薛十七低头踌躇了片刻,才又抬头说道,“是这样,师叔。我带白桐回重云山之一事,经师父一问,我便以为…兴许是受了你的启发。再结合上回你在此地对那范远所说的话,所以我便出来了,想来找他,看看他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师叔你所提到的‘侠心’究竟在哪里…不过我不明白,师叔为何要将杬柷剑法力封印?眼下范远也把它带走了,日后要找到他们,岂非又要枉费许多功夫?” “十七,这你就不懂了,师叔这是在培养人才。” 罗沉抬手抚须、自信笑道,“正是那范远崇尚行侠仗义,可又不想伤人杀人,甚至还想走你们薛明一祖师的老路,师叔才将此剑给他。待他有朝一日到了不得已要出手、以为能凭此剑吓退对手之境地时,他便会‘误打误撞’造下杀孽,那时,他便会得到成长,学会怎样是‘侠义’的真谛了。” 第157章 深远运筹 “啊,这…” 听到师叔的话,薛十七是不知所措。 “哈哈,十七,不必惊奇。” 罗沉见状则是大笑起来,“你师叔向来行事古怪,想必你师父与你也说过无数遍了吧?此事你就无需挂心了。但你想找他…倒也不是全无门路,师叔这里还是有线索的。” “什么线索?” 薛十七再疑问道。 “大概…十天前吧,范远在他老家栎县现身了。” 罗沉边抚须摩颔边答道,“杬柷剑还在他手上,而且根据传回来的情报,他接下来…极有可能往西边寅国的寅城去,你往寅城方向去找,说不定能碰上他。” “明白了,多谢师叔。” 薛十七应道,“那…师叔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嗯,暂时没有。” 罗沉道,“不过…你若是能帮上范远的话,也多少算得上是帮了师叔了。” “这,行吧…” 薛十七应罢再是目露疑虑,过片刻,便站起了身。树桩对面的罗沉见状,于是也拾起长剑、一并起身。 “那…十七这就先告辞了,师叔保重。” “嗯,好。” 随即,只见她向师叔躬身俯首、抬手作揖后,便取下并挥动树枝,运功施法,御动了许多绿叶飞舞向她环绕过来,将她托举而起,穿过林冠、直至升入空中,逐渐匿去了行迹… 哗—— 在一脸欣慰微笑着的罗沉的注视下,眨眼间,薛十七便御叶而飞、消散无踪。 罗沉笑罢,则是转身朝往东北方,两眼微眯、似是思虑起了什么… …… 与此同时,南方千里之外。 宣南群山,某处山野的茂密深林当中。 “照此看,白桐姑娘…多半是被未军捉走了。” 杨问歌柳眉凝蹙道,“未国国体特殊,靠修仙者治国,以修仙者为主要兵力,因为比起它国寻常士兵而言是极难培养,故而总量一直很少。因此,他们在国内立法,要求上达君王、下达百姓,任何新生儿都必须参与考核,一旦合格就必须要幼年入门修行。到战争时期,更是会通过俘虏、策反等手段,将敌国士兵转化为本国的修仙军。” “还有这种手段?” 屈杉听罢的表情则是更为凝重,“若是白桐姑娘宁死不屈,那岂不是…” “屈兄可莫小瞧了道术的威力。” 杨问歌摇头道,“未国的修仙者们可不信‘埏埴以为器’的‘器之用’或是‘凿户牖以为室’的‘室之用’这套。就像邘意企图利用你们墨家技术用来进攻而非防守一样,他们也会冠冕堂皇的把一切开发出来的道术与仙术用来增强国力。就算白桐姑娘宁死不屈,未国也有的是方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她身手不听使唤的必须为未国而战等等。” “太残忍了…” 屈杉闻罢,心中顿时是怒意渐生,“若是这样…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 “我年纪尚小,未曾亲眼目睹。” 杨问歌道,“但我自小在宣国境内道门修行,此类事件也早已听同门讲过许多回了。” “哦?” 屈杉随即转看过去,“不知问歌姑娘,芳龄几何?” “我二十。” 杨问歌对此毫不避讳,“看屈兄年纪也不算大,敢问又是多少呢?” “大你四岁,二十四而已。” 屈杉微笑应罢,便又转回头去继续拿起了箭头,在大石上磨了起来。 杨问歌见状,也只是静静的看着而已。 …… 山麓下,大石前,杨问歌屈膝跽坐着,静观着屈杉磨箭、足足看了好一阵。 “话说回来…屈兄。” “嗯?” 过片刻一张口,便立即引得屈杉转头过来,反应极是灵敏。 “除此外,还有第三件事。” 杨问歌又继续说道,“我王还有嘱咐,称要我留在军中,保护屈兄。” “哦——” 屈杉听到这里,顿时是故作恍然般大嘘了一声,“那我就明白…为何要赏我个‘右司马’之位了,这种事,问歌姑娘倒是早说嘛!” “不愧是屈兄,果然机智,非同常人。” 从对方的眼神与语气中,杨问歌也读出了这无比明显的意思、遂也顺着话继续往下说道,“屈兄对此倒是不必介怀,我虽确实会顺带监视,但并不会干涉指挥,你会是名副其实的右司马。毕竟眼下我们的共同目的也依然是保卫宣国、抵抗侵略,我王也的确是信任你们墨家的。” “嗯,最好是这样。” 屈杉笑应。 “不过…虽说不会干涉,可我还是会提出建议的。” 杨问歌说到此处,便眉目再度凝蹙了起来,“屈兄,想必你应该清楚,即便是游击战术,照如此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没有被未军发现,说白了,不是你们藏的好,而是未军没来找而已。你想想,我骑马到那村庄处,稍微一运功,你周围埋伏着的人我就全部感知到了。未军现在大举北伐,攻城夺地,若他们当真有意要找出并屠杀你们,剿灭我宣国有生力量,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个…我当然知道。” 屈杉听罢再度停下了手中动作、神情顿时是沉重无比,“我曾经…带几千人出去过一次,都被杀光了…剩我一人,他们放了我,我才逃回来的。” “屈兄既然清楚,那还在等什么?” 杨问歌疑问道,“既如此,屈兄应该也知道,游击战可不只是‘游’而已,还是要‘击’的呀。” “我在等的就是这个‘击’的机会!” 屈杉说到此处,便转头直视过去道,“说实话,问歌姑娘。我自打决定采取游击战法起,便一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时机未到,未国兵种又特殊,我观瞻许久,始终以为胜算不到三成,便没敢轻易出手。” “我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杨问歌直视回去、眼神坚定的答道,“我以为,时机已到。而且,如有我在军中协助,我敢保,你的胜算至少可有九成。并且,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问歌姑娘,当真知道?” 屈杉神情严肃的再度试问道。 “呵呵。” 杨问歌与之对视着、仍是毫不退避,此时,只见她冷笑两声后,便抬手起来、伸作剑指,小嘴喃喃、运功施法… 片刻,她的话语声便单独响起在了屈杉耳内。 聆听着问歌姑娘所言,屈杉神色越发惊异,乃至于是缓缓站起了身来… 先且不论这个想法的胜算目前是究竟几成,但直至此时,屈杉心中已是可以明确一件事: 这位问歌姑娘,也绝不是一般人! …… 在杨问歌找到屈杉藏身处、薛十七林中再会罗师叔的同时,千里江山的天下各处,仍是兵锋纵横、犬牙交错不止。 过了一阵,时至下午。 至此更往南方的千里之外,江都郢郸,金雀宫中。 深宫之中,外人不得靠近的、曾经江王姜枰被软禁之处,此时,正见到那一身黑袍、脸挂铜面的铉影阁剑执事“范成刚”,与穿着一身轻便布衣、并未伪装面目的子显,正在小阁前厅之中盘膝对坐、饮茶畅谈。 “剑执事驻扎南方,有大半年了吧?” 子显边沏着茶边问道,“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回铉影阁吗?” “是啊。” 范成刚捧杯笑应,“内人也在此驻留,我等与总舵时常通信、联系不断,不回去也没什么。主要是我儿能安全,也就没什么好挂心的了。现在他拿着杬柷剑,他才是‘剑执事’咯,哈哈。” “范叔真会开玩笑。” 子显也附和道,“说起来…阁主与我说过,我的母亲曾是启国天引门的弟子。不知范叔驻扎南方这样长时间,又是铉影阁创派前辈,对此事…可有什么眉目吗?” “此事…我当然知道。” 听到此处,范成刚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子显,你是想了解清楚自己身世,还想找到自己父亲,是吧?” “范叔应该能理解吧。” 子显严肃道,“任谁有我这般身世,也会想调查清楚的。我不打算再与他重叙父女之情,我只想当他的面问清楚…当年,为何一走了之,丢下我娘不管。” “嗯…” 范成刚听罢,便也不打算遮拦什么,思虑片刻后便开口答说道,“其实吧…子显,我虽不知你父亲如今在哪,但关于天引门之事,我还真知道一些线索。想必你应该记得,当今启国中军元帅‘榑浩澜’,此人正是范远的师兄榑景明的叔父吧?” “当然记得。” 子显听罢是目露疑虑,“莫非天引门被灭一事,与他有关?” “嗯,那时…铉影阁还未成立。” 范成刚随即一副回忆往昔岁月、目光深远的神情,两眼微眯的说道,“当时的榑浩澜还十分年轻,莫说中军元帅,连个小兵卒都不是。但他那时已经住在启国,而天引门被灭那时,他…” 然而,就在这时: “元夕,元夕!” “父王!你别拦着我!” 范成刚话未说完,便听得小楼外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江王姜枰与公主姜元夕的话语、以及父女二人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顿时打断了范成刚,引得阁中范、子二人皆不由转头看了过去… 第158章 天涯父女 随着脚步与话语声愈发靠近,范成刚与子显也立即放下手中茶杯,中断了当前的话题。 不久,便果然见到了皆一身宫中常服的父女二人来到,正是当今江王“姜枰”与公主“姜元夕”。 见到领头的姜元夕气势汹汹的姿态,范、子二人遂站起了身来。 “剑执事!” 姜元夕一来到小阁中,便疑虑中带着怨愤的质问道,“我听说苍禹现身了!他居然就是你们的斧执事!你们早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一直瞒着我?” “我们可没有瞒着公主。” 范成刚严肃道,“是公主你自己不问而已,我们早就说过了苍禹在铉影阁,这和他就是斧执事并不冲突。” “可,你们不让我见到人,我怎知道是真是假?” 姜元夕依然如同耍着公主脾气般性急,“我早就有能见到他、和他在一起的机会,你们却偏偏不让我北上,不让他南下,你们…” “你既不问清楚、又偏不相信,那是你自己的事。” 范成刚打断了姜元夕的话、盘手抱胸继续答道,“要知道,苍禹要来铉影阁,可不是我们绑着他来的,他能当执事,也说明他的确很听阁主的话。不是我们阻隔你们相见,是他要保护你,保护江国,所以暂时还不能带你走。如此简单的道理,你身为一介公主还不明白吗?子显到湫阴接你过来时,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了吗?” “这…” 面对着一位个头、气势、道理、辈分、阅历与实力都压过自己的高人,姜元夕被说得一时语塞,只得低下头去。 “剑执事,这些我都明白。” 曾经性情比兄长与女儿更暴烈的姜枰、如今在被架空了大半年后,脾气也已经好了许多,“但我还想问一事,说好将我儿夷录送返,为何听说…炎宣议和时,他出现在炎军军中,并被作为人质送进了宣军营中?如今我江国正与宣国交战,你们把我儿送去做人质,是作何用意?” “这个…不难想吧?” 范成刚转看向江王解释道,“彼时,炎国西南部面临宣军偷袭,已经打到栎县,距孟阳不足百里了。若不拿出足够分量的条件,如何能骗得宣军回头?你们可能不知道,本来和约写的可是苍禹也去做人质的,那申正则和芈筠都知道他是斧执事、有一身武功,随时能轻易逃走,才不要他一起去。” “这…这能叫骗吗?” 姜枰顿时更为疑虑不解,“宣军确实回头了,我儿确实到军中做人质了,炎宣确实议和了,现在最吃亏的是我江国,你们骗到的除了我们还有谁?” “放心吧,江王!” 范成刚随即大笑着走上前来、拍了拍姜枰肩膀安慰道,“你都收到这些情报了,难道还没注意吗?现在最惨的是寅国呀!现在,申正则率宣军,常丙率未军,临蓟有乐国旧臣起兵,几路大军都在开往寅城!这个寅国,或者说邘氏政权覆灭,最多也就是这个月内的事了。而不论在此之前或是之后,宣军都是不敢动姜夷录的。” “为何?” 姜枰、姜元夕父女闻罢皆是懵懂愕然。 “啧…” 范成刚顿时显出几分无奈,随即深呼吸了一道后解释道,“炎宣议和,若宣军把苍禹和姜夷录都带走,那么苍禹随时能轻易救走姜夷录,他们考虑到这点,所以不让苍禹去,这很明显。可苍禹若不去,那就能在栎县坐镇、集结炎国从各地调来的大军了。” “寅国一灭,苍禹大军南下、直袭宣军后方,宣军能挡吗?” “莫说是苍禹一路,一直贪图宣西地盘的未国,那修为高深、头脑简单的常丙,你猜他又会帮哪边?” “所以这种时候,宣军把姜夷录留在军中,就能用来威慑未军。毕竟有姜元夕的联姻关系在,姜夷录若死,未国便等于是同时敌对炎、宣、江三国,这代价他敢承受吗?” 范成刚解释道,“他是江国王子,难道就一定是江国人质吗?错啦!其实他现在是未国人质,哈哈哈!” “这…” “若是…他真敢呢?” 姜元夕已经听的有些不知所谓,姜枰则是思考一阵后又接着问道:“你也说他头脑简单了,他们是修仙军,根本不会怕凡人军队吧?如要是这种情况,真让他们把夷录杀了,又该怎么办?” “那我这么跟你说吧,江王陛下。” 范成刚又道,“铉影阁的人,会在寅国灭亡后,宣、未再度交战前,及时把姜夷录救出来。而且即便不救,未国也未必敢在寅国地界与三路大军开战。就算他真敢,那到时…也就是屈杉直取他未国本土的机会!你二位大可放心,自始至终,姜夷录的地位在那,他的作用也在那,我们是不会弃之不顾的。” 姜枰听到这里,才终于消解了些心中疑虑。 “最好…真是这样。” 随即,姜枰便转看向了女儿去,“走吧,元夕,别来轻易打扰他们。”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姜元夕于是也瞪了二人一眼后,随父王远离了。 见终于打发走这对父子,范成刚与子显二人也随即盘膝坐回了条案两边,继续端起了茶杯来… …… 过了一阵,子显又亲手给范成刚斟上一杯,态度极为诚恳。 “接着说吧,范叔,他们应该走远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身世。” “好。” 只见这回,范成刚抿了口茶后,又是深吸一道、长叹出来道,“你的身世,阁主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我一定要说的话,也只能跟你多说些启国有关的事。这当中有没有你爹的线索,就靠你自己斟酌辨别了。” “无妨,范叔直说便是。” 子显点头以应。 “好。” 范成刚转头看向一边门外的天空,神情若有所思的答说道,“话说回来…‘榑’这个姓氏,来源久远,数量更是稀少,当今天下…说是只有他们叔侄二人亦不为过。虽说如此,但当时在启国,榑浩澜还是跟他兄嫂在一起的,也就是榑景明的爹娘。” “他们榑氏几人彼时尚且年轻,虽与只收女弟子的天引门并无关系,但也已经是横行江湖、有一定实力的武林高手了。” “怎么说呢?你也知道,启国整体上下崇尚纵横家,排斥道家与阴阳家,几乎与未国是相反情况。因此,天引门不受待见乃至被灭,榑氏三人自然也是相近的遭遇。” “虽然天引门与他们三人之间没有产生直接关系,但当时…天引门和另一个重要的道家人物产生了联系。” 范成刚转看回子显、神情严肃的解释答道,“这个人…就是榑景明与我儿后来的师父,天门山掌门,一心道人!” “一心道人?!” 子显早听说过此人,却从未想过能与自己身世扯上关系,不禁同样严肃了起来… “是。” 范成刚点头道,“启国境内的修仙门派时常遭到朝廷有组织的封停、攻击与迫害,甚至是其它门派的借口兼并。所以,便时常向六国修仙门派求助,而六国的修行者游历时,也总会时常去一趟启国,在那找机会帮助同道。” “而你娘所在的天引门被灭时,一心,榑氏三人,就都刚好在那附近。” “那场事故后,一心见尚且是婴孩的榑景明天生灵力充沛、颇有天资,便与榑母商议,决定收之为徒,就此带回了天门山。” “再之后,他爹娘便再无音信,榑浩澜也隐匿修为、入伍从军,步步攀升,直至今日了。” 范成刚严肃道,“照此看,你爹…很可能…” “不会吧?!” 此话一出,顿时震惊得子显整个人站了起来,“这世上能有如此巧合之事?!我爹难道就是…” “喂,想什么呢!坐下!” 这般反应顿时逗乐了范成刚,把这副老成持重的面孔也逗得忍俊不禁,“我等铉影阁一直与一心有联系,我与一心也是多年老友,你若是他女儿,我岂会不知?再说,你和他长得也一点不像呀!” “这…好吧,也是。” 子显听罢,顿时是无奈中带着失望、却也同样被逗笑的一脸复杂神情坐了下来,很快便再是眉目凝蹙,“可…若只是这些消息的话,也没什么线索呀?说了跟没说一样…” “也不能说没有吧。” 范成刚道,“至少你现在知道了,一心是当年的亲历者之一,将来有机会,你可以到天门山去拜访看看,亲自问问他。不过毕竟这是你的私事,铉影阁是没有义务要帮你或是替你引见的。” “是,我明白。” 子显点头以应,“可范叔若这么说,貌似启国的榑元帅还更近些吧?天门山这么远,又是隐世门派,我也不知其踪迹。我还不如去找榑元帅,那还问得更清楚些。” “也不失为一策。” 范成刚对此也表认可,“不过…眼下你还有留在郢郸继续控制江国的任务,此事…还是就待战争结束,或是至少形势稳定以后再考虑吧。” “嗯…诶,不对。” 子显刚应一声,便似突然想起什么、遂又问道,“若是…我爹是当时到天引门援救同道的修仙者,而非寻常的武林高手的话,为何…会破戒,与我娘生下我来呢?” “那谁知道。” 范成刚摆摆手道,“也许你娘很美呢?二人相互照顾,日久生情,就破戒了。这种事在修仙者里也不少见。更何况,也不是所有道门都有这一戒的,你爹那派或许就没有。” “除此外,还有一种可能。” 子显思考着、神情逐渐又严肃,“他…是从他的门派还俗出来的,虽有道门本事,但已不再是道门中人。” 听到此处,范成刚不禁也眉头微蹙起来… 第159章 诓诈连环 与此同时,北方千里之外。 在炎国以南、渊国以西、宣国以北的那片狭隘地界,黎王室剩下的最后地盘,黎京桂岚邑当中。 是日申时,黎天子王宫。 王宫内外,只见寥寥几个手持长戈、守卫天子的玄甲御林军在来回巡视,各个皆是神情疲怠、态度懒散。大多是得知天下大乱后黎王室毫无动作,就连炎军闯入王畿、途经黎京时也大气不敢喘一声,即便是他们这些底层军民也亲眼目睹、切实感受到了黎天子权威旁落的具体程度,才使致如今纷纷都不再为能驻守此地而骄傲,而是心态也各皆随着黎王室的地位一落千丈了。 循着直道望去,砖石广场一片空荡,几座巨大的铜鼎蒙灰生尘。 而在进了宫门的第一座、也是最大一座大殿之上… 大殿深处、长厅尽头的王座上,头戴十二旒天子冠、穿一身黑袍的黎天子“昌定”是正盘膝静坐。不苟言笑,双手捧着一卷竹简在详细阅读。 战争爆发前,黎王室就已不剩什么事务要处理。 而战争爆发后,太师府的“手脚”被铉影阁“切断”,曾经斡旋七国、操控天下于鼓掌间的太师府,如今都变得只能在远比十九年前更甚的战争中裁去大量手下、选择完全静坐,更遑论这位放权天子了。 如今他的心态,与殿外那些闲散的士兵们也已是区别不大。 此时正殿周围除他外,便再无他人。 四下一切是万籁俱寂,静到连翻竹片的清脆摩擦、并反复在厅堂内回荡的细微声响,以及昌定每时每刻的长吁短叹,都听得一清二楚。 未久,便见他仿佛察觉到什么,立即放下竹简、抬起了头来。 正门前,两个一身黑衣的高壮身影是不知何时已然踏上百级石阶、来到了殿门外,站在门槛前直面着数丈外的天子去。 当中位左者高八尺,须发乌青、两缕龙须自额顶垂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背负一柄与他往日并不不同的破剑。 正是以“法家势派”身份自居伪装、实则是玄阙宗弟子的罗沉。 位右者则更是高大许多,肩宽体壮、魁梧雄伟,高大健硕到举世罕见,双肋如翼、整个人似堵墙般宽厚,几乎挡住了门口招进来的阳光。面目凶厉、腰配一杆大刀… 正是曾经太师府十余年的精英,实际上铉影阁派来卧底的石执事,薛珞。 然而昌定两眼微眯,却是认不出两人。 “参见我王!” 二人同时向黎天子恭敬躬身、作揖一拜。 “二位是哪里来的?” 昌定疑惑道,“这宫门侍卫到哪去了?” “回我王,休息去了。” 罗沉站直起身、声音洪亮道,“我王,在下是启国人士,法家势派弟子,罗沉!这位姓薛名珞,是王畿薛氏遗孤。我二人今特来此,为我王献上扭转乾坤、一举定江山之神策,望我王引见采纳!” 由于二人从未在昌定面前现出过真身或是被白真提到,故而在昌定看来,其所能了解到的也就仅有这一番话而已。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番话听得昌定自己都不信、不禁嗤笑了一声出来,“如今黎王室比十九年前更惨,你小子难道有什么…太师白真都没想到的神策,能救得黎王室?还是说,还贪图孤这里仅剩不多的名爵金银?想在国破家亡之前,彻底诓骗干净一回?” “回我王!” 罗沉神情沉着冷静的答道,“太师不是没想到,是没有出全力,也不再对黎王室抱有希望。但臣下看得出来,黎王室仍有回转之机!” “什么回转之机?” 昌定随即把竹简扔到一旁、饶有兴致的回问了起来,“你若真有,为何不先去找太师?你又不是不知道,孤空有一腔大志,早已没有天子该有的实权和影响力了。” “回我王,再接下来的话,就不能在殿外大声说出了。” 罗沉恭敬以应道。 “好,那你二人上来详细说说吧。” 昌定随即摆了摆手、倒也已经完全不怕有任何行刺之嫌,“孤倒想看看,你两个还能扯出什么闲篇来。” “谢我王!” 罗沉、薛珞齐声应罢,遂抬脚跨过门槛,趋步走向了王座去。 …… 很快,二人即来到了王座下。 此时的黎天子昌定也已沿阶走下,十二条玉旒在摆荡中发出碰撞的轻响,两手背在身后,仍架着一副天子姿态。 罗、薛二人来到天子身前,便皆止步,恭敬的微微躬下了身。 “禀我王。” 罗沉率先开口道,“正如我王所担忧的,若要黎王室回转,首先第一步便要摆脱的便是太师白真,所以才不去找他。微臣所言绝非挑拨离间,我王日夜居于宫中,想必更能亲身体会理解微臣所言之意。” “嗯,是能。” 昌定点头应罢、直接问道,“挺好,那你计策是什么?如何摆脱,如何回转?” “禀我王,答案很简单。” 罗沉又道,“想必我王已经知道,眼下渊国已对启国发起战争。然而渊国被炎国一战打残、只剩不到半个,郤泰仍敢倾泻主力南下,这必然导致其北边防守空虚。我王只需集结王畿兵力,以天子之名出师讨伐渊国,便能一举收复渊地,重新扩张黎室版图!” “嘁!” 昌定顿时又嗤笑一声道,“这点小心思,连孤都看明白了!你这分明是想吸引渊国兵力,救你启国吧!” “也算是。” 罗沉对此也并不否认,“但此计也确实能助黎室夺回地盘,望我王莫失良机。” “好,罗沉,那孤问你。” 昌定随即反问道,“你如何确保…黎室如今这点兵力,能吞灭渊国?强若如今炎国也做不到的事,黎室能做到?” “那就请我王听微臣分析。” 罗沉作揖又道,“首先,渊国剩下的国力其实已不足一半。一个月前炎渊议和,是在渊都新梁城外进行,但彼时炎军只是围而不攻、实际上已完全具备一举灭其国之力。议和书上退还十七城,乃是吃下去九成,吐出来了四成。如今渊国明面上有五成,实则只有一成了。” “其次,想必我王也已知道,西边寅国正遭多方围攻,包括宣、未、乐等国皆已围攻向寅城去。前不久现身的苍禹如今主持炎国兵权,已经在集结兵力,正待良机撕破和议、奇袭宣军后方,坐食渔翁之利!炎军在东部的兵力就会不断调回,更给我王留出了空间。” “再次,微臣此番献计后返回启国,更可以直接联络榑元帅,加大攻势牵制,使郤泰无法抽身,受我等两面包夹围剿…” “如此,那渊国岂有不亡之理?” 罗沉一番解释下来、说得头头是道,几乎完全将黎天子给绕进去了。 “啧…” 昌定抬手抚颔、神情间是认真了起来,“你说的…这也确实有道理啊,可这…” “至于摆脱太师之法,微臣也早已想好。” 罗沉打断了昌定未尽之言,继续滔滔不绝的强化着他的思维道,“想必我王有所不知,太师白真此前时年之所以能运筹帷幄于深宫,挑拨纷争于千里,所靠的完全是其强大的情报能力。太师白真有一个私自豢养的斥候组织,形同铉影阁,活动于天下七国间收集情报。” 说罢,罗沉便转过身将薛珞的左臂抬起、挽起他的袖子,露出了那一道显眼的刺青图案。 “这个鹰头、蝶翼、凤尾的怪异刺青,便是那组织的标识!” 罗沉严肃道,“太师手下这类斥候遍满七国各地,此前被灭的瑶光楼,以及就连如今的铉影阁中,都有他的卧底!” “这!” 到了这时才知此事的昌定见状,不禁惊疑不已… “这位薛珞,是铉影阁与太师府的双重间谍。” 罗沉继续道,“太师在与铉影阁的较量中屡屡败阵,到了如今的天下大乱时,更是被铉影阁完全封锁、切断了手脚,这才导致大乱数月,太师毫无作为。因此,太师也不得不解放了许多斥候,任由他们离开了太师府。” “我王接下来可前往太师府,将微臣如今之计策,以我王之名义说予太师。” “以太师如今保守到堪称坐以待毙的行为,必不会同意我王之举措,会与我王辩论,甚至可能会不断以偷换概念、歪理威逼等多种手段,迫使我王不要兴兵东出。” “然而,我王这时便可以借题发挥,故意与太师起冲突,不断争论下去…” “直至终于把矛盾激化至最极端时,我王一早便埋伏好在太师府周围的兵力便可以出现,趁太师祸从口出之时、抓住把柄,将其擒拿!” “太师常年鄙视我王,只当自己是孝王之后黎王室唯一的顶梁柱,便开始肆意妄为。就凭这点,他必不可能料到我王会有一日反将他一军,就更不可能提前做有什么防备…” “如此,便是既能摆脱太师控制,又能为黎王室扭转乾坤,更能救我启国的一举三得之计!” 罗沉一番话说完下来,把给昌定铺的路设想得无比周到细密。 “这…” 话说到这里,想的还不够远的昌定已是完全折服。 只见他思考片刻后,很快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 三十五岁的脑子里,仍有取之不竭的激情! “明白了,罗爱卿。” 昌定注视向罗沉道,“你献策有功!此事若成,灭启国后,孤即刻册封你为新太师!望届时罗爱卿切莫推辞!” “谢我王!” 罗沉见状大喜,于是再度躬身拜谢… 第160章 重重陷阱 过两个时辰后,时至傍晚。 残阳如血,灿红遍天。 太师府中,正殿厅堂内。 “不行。” 正如罗沉所料,太师白真果然是毫不犹豫、一口否决,“我王只需坐观天下风云变幻、安静度日即可,兵家之事无需挂心。” “太师什么意思?” 天子昌定站在高座下、仰视着条案后的白太师不解反问道,“孤的话还未讲完,太师就如此敷衍否定?太师莫非以为孤完全不知兵?究竟如何不行,太师倒是说一说?” “很简单。” 面对天子的不服气与言语间赫然的挑衅,白真只是冷淡无比,连正眼也不瞧天子一眼、只神情平静的解释道,“此前渊国负于炎国,原因是多方面的。郤泰能做得元帅这么久,他人也并不傻。他敌不过炎国与苍禹,不代表敌不过我们。” “论内,铉影阁助风氏除去瑶光楼,以此买通风氏放开渊北,一石二鸟,为炎国打开南下通道。郤氏常年权倾朝野、引文臣不满,招致内斗,使他在渊国遭袭初期没能及时获知,这都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论外,渊北地形平坦,天然适于骑兵冲锋,炎国重骑兵世所皆知无可匹敌,加之又有风氏协助,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克城以如雷霆之势,一路乘胜南下,士气再不断累加,郤氏自然更难以应付。” 白真解释说道,“综上如此,渊国才会负于炎国,被迫签订了城下和议。” “所以呢?” 昌定仍是不解,“可他一战几乎打空国力、好不容易盼来喘息之机后,不寻思休养生息,仍要出兵南下,招致北方空虚,这还能说不傻吗?” “我王难道忘了,他为何出兵南下吗?” 白真这回抬看向了天子、严肃说道,“若是臣做渊帅,臣也会南下。不为它故,正是因为渊国只剩一半,如不寻机加紧扩大地盘,那再休养生息下去也只是拖延时间,拉大与各国差距,正如我黎王室与七国般。” “而臣历来又有提过,黎东由北至南的炎、渊、启、江四国就像首尾相连的衔尾蛇,任何两国打起来,都是在给背后露出破绽,这一点各国元帅更是再清楚不过。” “郤泰南下,是因为启帅榑浩澜放空启北兵力勾引了他。郤泰一宣战,榑浩澜便立即调集到兵力北返合围,使两军在渊南启北陷入泥淖,这很明显是榑浩澜圈套。” “这一点郤泰并非不知,他是将计就计。他是在赌,赌渊启开战之际,宣国会加强东进,江国会趁机北上,形成三面合围,正如往年各国瓜分宣国的妄想一般。赌他渊国的亡命之师能趁此时机尽量多取得启国土地,打下更多的翻盘筹码、回转余地。” “既然如此,同样的,他就也会效仿启国、在北面故意张开缺口,引诱炎国来攻。他也许的确料不到黎王室会出兵,但他一定会做好炎国南下的准备。然而,炎国兵力,论规模、论战力,又强过我王师百倍…” 白真严肃道,“若他做好的是能伏击炎国一手的准备,我黎王室又凭什么能打得下这半个渊国?” “这…” 尽管做好了是故意来吵架的准备,然听完太师的这番分析解释、昌定的心中却又同时是动摇了。 “不止如此,我王。” 白真再继续解释道,“王师一旦离开桂岚邑、对残损的渊国宣战,那炎国就会获得战争借口,就会轮到是他们出兵王畿,轻而易举吞灭我黎王室!我王如果也要加入这个连环去咬渊国的尾巴,那自己的整个躯干,就会如此完全暴露在炎国的血盆大口前!届时,五百年的黎王室便会自此绝嗣,不复存在!如此,我王还要出兵伐渊吗?” “好吧,孤明白了,太师。” 昌定听到此处已是再不敢想象后续,只神色灰沉的低下了头、抬手示意太师不必再讲。 然而,就在他刚转过身正要离开时,却见太师又发话了。 “此计…并非我王所想吧?” 白真直视着天子落寞的背影问道,“容臣斗胆一猜,该是有人向我王进言,以请我王来向臣叙述吧?” “太师怎知?!” 昌定一听到这话、顿时又被太师的神思奇虑折服,转回身去看向太师,惊讶的是目瞪口呆。 …… “也很简单。” 白真站起身来,背过两手、走下高座,边走边说道,“臣与我王在宫中相伴二十余年,对我王是再了解不过。以我王对臣之信任,断不可能还来与臣进言兵家之事。而这般对各方势力皆无益处,唯独对炎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渔翁得利’之计,很显然会是个炎国人所进之言。” “不愧是太师,孤与你坦诚了吧。” 昌定于是快步走上前去,来到太师面前、紧紧抓住太师的两手,满眼流露出尽是愧疚的神情解释道,“其实是不久前,的确有两人直上大殿前来觐见,向孤进言。他们当时还算到了太师必会否定,便还称是可以驱逐太师、使我黎室扭转乾坤之计。孤一心想恢复武王霸业,便被那两人诓骗上当、自以为得计,就来与太师提起了,还望太师勿怪。” “无妨。” 白真只点了点头、云淡风轻,“臣为王室鞠躬尽瘁,故此不得不居摄朝权,这点臣明白。而此事引无数人妒忌而企图中伤,不信臣是一片赤胆、妄称臣有二心,臣也完全清楚。唯望我王勿受奸佞谗言驱使,对臣保持如孝王时般信任,如此,臣才能有心有力来扭转乾坤。” “当然,孤这不是和你承认了吗?” 昌定神情顿时略转急迫,“那眼下时势,太师可有其它回转之计?” “暂无。” 白真摇摇头道,“然臣适才也已有言,还请我王戒骄戒躁,只需继续坐观天下局势变化即可。一旦捕捉到可以出手之时机,臣会一如往日、即刻抓住、绝不放过的。” “好!” 到太师府上说这么一通话,昌定又被白真给说动了,不过两个时辰,心下顿时不仅已消去了出兵东征的想法,更是对在太师府周围布防设伏已是万分愧疚与后悔… “敢问我王,是哪两人进言此计?我王可知其姓名籍贯?” 白真继续问道,“我王虽未糊涂轻信此计,然此番进言设计挑拨君臣离间,构陷太师,理当问罪处刑!” “呃…” 昌定回忆了片刻后遂答道,“太师虽言必是炎国人之诡计,然前来进言之两人…却都并非来自炎国。当中一个是启国的法家势派弟子,自称姓罗名沉。另一个自称是王畿薛氏遗孤,姓薛名珞,还说…曾是太师属下,是太师府与铉影阁的双重间谍。” “还好我王未信。” 白真听了这番回答,登时罕见的露出了比之天子更甚的深蹙神情,“若是此二人进言,臣就毫不意外了。臣唯独没有料到的是,他二人竟敢毫无遮掩的说出真实姓名与身份,这倒是实在大胆。” “此话怎讲?” 昌定疑虑又问,“莫非太师认识他们?” “认识。” 白真点头道,“罗沉此人,五月时曾在寅城配合苍禹伏击邘意,六月时与苍禹亲赴太师府来拉拢臣加入铉影阁,八月时更是曾带人劫走臣已经找到的姜夷录。此人所做一切,皆是在为炎国与铉影阁服务。如此,他究竟是哪国人、是否法家弟子已无关紧要,王上只需清楚,此人与铉影阁纠葛极深即可。” “而薛珞,也的确是臣用了十几年的属下,的确是当年薛氏被灭后被我太师府招募的,这点也不假。但实际上他在加入太师府前已经加入铉影阁,他才是铉影阁派来太师府的卧底。” “这两个都是铉影阁之人,是来进谗诓诈,离间臣与我王、为炎国牟利的。” 白真神情严肃,“如今铉影阁已向天下公布揭示其存在、不再隐藏,我王也知道,他们是要协助炎国侵吞六国。万幸我王来向微臣坦诚,不然,就要酿成灭国绝嗣之大祸了。” “是、是…” 昌定听罢,当即是连连点头,长舒了一口大气。 然而,就在这时: 二人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阵由远及近、起伏不定的鼓掌声,似是有许多人在向这座太师府正殿靠近了过来… “彩!彩!不愧是太师啊!” “诸位这下见识到了吧?这下明白,为何我极力要太师加入铉影阁了吧?” “确实啊!哈哈哈…” 随着许多话语声的随后响起,天子昌定与太师白真也一并神情凝重的转看向了门外去—— 只见这时的门外,果然有许多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 与铉影阁纠葛极深的“罗沉”,卧底太师府十余年的“薛珞”,本来是太师府在瑶光楼的卧底、但获救后被铉影阁策反了的“张若卿”,再加之更有无数个一身黑衣、脸戴面纱的斥候装扮之人,纷纷走向了此地来。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昌定见状惊慌不已,“你们是要谋反吗?!” “非也,我王大谬!” 罗沉高声道,“我王不是已在太师府周围布下埋伏,准备在与太师激起冲突之时,将其擒获驱逐吗?臣见时机已到,带人前来执行来了呀!” “这!” 看到罗沉的神情、听了这番话,一向聪明的白真顿时是又瞬间明白了… 原来,就连天子来到太师府后会被他说服而改变主意,都已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于是,早在天子布设埋伏的同时,这罗沉与薛珞就已将之全数置换成了铉影阁手下,等的就是现在这个两人落单、自以为得意之时机… 这回,黎王室已是彻底中计、完全败北,再无回转翻盘之日! 第161章 炎霞遮天 “大胆!” 昌定厉声迈出前去、尽量用愤怒在压制着慌张,“孤适才已经悔改!已经撤销这一命令!尔等逆贼罔视孤之最新决议,反而替换了孤所安排的人手,如此,又与谋反何异?!” “非也!” 罗沉再度驳斥回去,旋即更是直接掏出了一条织锦、将之拉展开来,厉声回应道,“此乃天子所亲手书写、盖印的拘捕令,以及禁卫御林军之兵符!臣等所为,皆是奉天子命行事!” 说罢,罗沉收起织锦,又从腰上拿出一块金饼出示,又放回腰间。 “你!这…” 昌定抬手一指、更是气急败坏,不知所措… 自己虽确实组织埋伏了人手,可却从未留下什么拘捕令,这群人明显是伪造自己笔迹,先后窃出文书、玺印与兵符,才最终完成了这一切。 可眼下正与太师二人被堵在了这间小殿内,叫不来任何援兵,已是再做不了任何解释。 更何况,这文书上倘若是其它决议,或许还会引起朝臣猜疑… 可若是驱逐太师的命令,群臣之中,必定要么会以为这是天子终于决定亲政的标志,要么一心妒忌太师、觊觎其权势已久,巴不得他被逐。不论心中信或不信,最终都会认定这是真的。 那么白真…就会切实被驱逐出王宫,从此不再作为黎王室的太师! “唉…” 而白真本人此时则早已是一副看透一切的平淡神情,只垂头长叹了一声后,便走上前来、抬手搭在了天子的肩上,而后看向罗沉问道:“说实话,罗沉。我早料到尔铉影阁与炎国有心有胆吞并黎王室,终结黎朝五百年江山。可…却是没想到尔等真敢实施得这样迅速,要知道,邘意死在墨家,这才刚十天出头啊。寅国还没灭,你们就先急着灭黎王室了吗?” “太师!” 昌定转脸过来,见太师也已是一副回天无力的沉重神色,不禁心中顿时是更感绝望! 他很清楚,太师若离开黎王室,那么黎朝必亡! 自己就会成为大黎王朝的末代天子,永远在汗青史册与昌氏宗庙的耻辱柱上刻下一个亡国之君的姓名! “太师不要误会。” 罗沉继续严肃道,“我等不过是奉天子命将你驱逐而已,黎王室之后将会如何,与我等无关。” “别装啦,大家都是明白人。” 白真摆了摆手、便走向门前众人去道,“直说吧!驱逐后,要如何处置我?” “那是太师之后的自由。” 罗沉平静道,“我等不是蛮人,不会动粗。强扭的瓜不甜,太师实在不愿来,我等也不会强迫,但炎国与铉影阁永远会为太师留出一个位置。太师即便从此不再是太师,论资排辈多少也是个纵横家名士,称一声‘白夫子’也实至名归。” “行吧,这倒是挺体面的。” 白真于是无奈嗤笑一道罢,转头看回向了天子昌定去。 此时,只见白真是凝眉蹙目,眼中似有万语千言、愁肠百转,昌定更是半脸微颤,眼中如是百般忧虑、千绪万端… 相顾无言,顿时使全场沉入一片寂静。 君臣二人只差五岁,自少年起便在宫中相伴长大,换了天子后,虽在外人口中总有无限置喙与构陷… 但唯有二人各自清楚,这份珍贵的信任是无可替换的。 这一别,别去的是白真的清廉仕途与廿载理想,更是昌定的良师益友与武王图望…是黎王朝的大厦将倾、危亡再难免,更是这五百年江山社稷注定的正式终结。 “先散吧,诸位!” 罗沉一眼便看穿了两人目前的情况,遂转过身去对众人道,“留点时间给他君臣二人道别,也给太师收拾行李。” “是!” 旋即,便见薛珞、张若卿及一众斥候等人皆向罗沉俯身一拜,齐声遵命。 随后,这围在殿外的众人便先后撤了开去。 …… 当夜,不到两个时辰,白真就在宫中一众内侍与下人们的协助下,收拾干净了府上行李,正式搬出了太师府。 从此时起,告别了他为之鞠躬尽瘁、效劳半生的黎王室与太师之位。 虽然治国有方、为官清廉,又是当代名士,可他挑起无数战争,加深七国仇恨、造成数以百万计之杀孽,还是让他的名声并没有那么正面。 黎京桂岚邑的百姓们仅仅是注意到了他率众离开,既没有任何挽留或哪怕目送,也没有什么欢呼庆贺或是唾弃。 对他们而言,外边战争打得再怎样激烈,里边宫里换多少个太师,日子无非还是照样过,仅此而已罢了。 …… 自桂岚邑向东百里,一片曾经属于渊国的地界内。 炎国风於郡,奄城。 如今城中,已是炎军驻守。 仅历数月便由俞岭关一个城头小兵变成一方大将的柳随山,如今正执掌炎东风於郡的八万大军,镇驻此城。 确如风氏所言的是,对百姓们而言,到了这个时候,当渊国人还是当炎国人,区别已经不大了。 和黎京桂岚邑的百姓一样,他们也过回了一如往常的生活。 而作为曾经瑶光楼的大本营,在瑶光楼一战覆亡后,全国各地的酒楼产业都在张若卿的主导与控制下,完成了产业的转移。 酒楼的经营,除了曾经的风於邑、如今的於县那一处由于那日见血太多,只得完全关停外,其它的分店则是影响不大。 地下产业全部关闭,地上产业继续创造营收。 只不过这些收入已不再用来豢养杀手,而是被三方瓜分。 铉影阁吃到了肉,风氏嚼到了骨,郤氏喝到了汤。 风氏能通过瑶光楼之覆灭便做到掌控渊北,为炎军放开通路、向渊廷封锁情报,除炎国驻军支持外,也与此事有直接关系。 至于剩下未被杀净的杀手们要么自此逃脱、消散无踪,要么被张若卿带进了铉影阁。 时至深夜子半,奄城城头。 城中一片灯火通明,自从有且仅有一次的经历了被围数日便城破、由渊国属地转变为了炎国属地后,此城便再度远离了兵戈… 正北门城头上,炎军士兵们正在例行巡视,并在打更中进行着交接换班。 而一身精良铠甲、披风随风狂舞的大将军“柳随山”,此时则也正肩扛长戈、行走在城头上,心思完全不在这座到了深夜依然繁华热闹的奄城、反倒是极目远眺着出城后的北方平原。 如今的他,仍沉浸在连战连捷、步步高升的惊险又充满激情的时光里,甚至还没有习惯走出俞岭关、来到眼前这片陌生的大地时,却已经是在统领大军驻扎、展开治理了。 遥望着北方,仿佛在望着自己离去未久的过往,柳随山心中是五味杂陈。 然而,就在这时: “柳将军!” 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柳随山在疑虑中应声转身,果然见到了一个令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正是他曾经在俞岭关时的上级,那位极爱好偷猎、又是瑶光楼客户的将军。 如今,他柳随山是八万大军之首,而这位原先还是一关之百夫长的“将军”,却已经是追随在他军中的一个无名小兵了。 “将…军?” 此时的他也不知还该如何称呼对方,一张嘴便尽显是迟钝、含糊与犹疑。 “哎呀!您哪能叫我将军呢!” 老上级虽也并未适应这层身份转换、却倒是很能摆正自己位置,大笑道:“之前几个月啊…自打你做了五关千夫长后,就一直在行军打仗,想见你都见不着。如今议和了,再找到你,你居然已经是大将军啦!哈哈哈…” “洪…大哥就莫取笑随山了。” 柳随山思考一阵、于是也只得暂且以对方姓氏尊称,“洪大哥来找随山,敢问是有何事?是军务有关吗?” “你看,你这不是习惯的很快嘛。” 老上级笑道,“其实也没啥…洪大哥找你,能有啥事呢?是这样,随山啊,以前咱们在俞岭关时,你还记得洪大哥我经常带人去打猎吧?” 柳随山点头。 “如今啊,风氏那片林子归了炎国,反倒是不能再去偷猎了,我这心可是痒痒的。” 老上级又笑道,“但是好巧不巧,你说,你这回驻军的地方居然刚好是奄城。你也了解你洪大哥的对吧?那都到了这个地方了,能不去这曾经渊国最大的瑶光楼总店去逛一逛吗?嘿嘿…” “那就请洪大哥自重了。” 柳随山一听便明白了,不同于往日、拒绝得是十分干脆,“想必洪大哥也很了解随山,瑶光楼向来都不是我想去的地方。以前洪大哥是将军,我还得找借口推脱。如今,我可就得管管你这擅离职守的毛病了。还请洪大哥返回岗位,切莫再生什么私念…” “嘿!就知道你要这样说!” 老上级顿时笑道,“这不正换班呢吗?我可是站完一天岗了,这到时间回营了才来找你的,这你总不至于还管着我了吧?” “这…” 见老上级本色难移,柳随山顿时也是为之汗颜、无言以对。 然而,就在这时: “没事嘛,柳将军!” 附近忽然传来了一道令两人都觉得无比熟悉的声音,顿时皆转身看了过去。 只见城楼阶梯处,缓缓走上来了一个同样很熟悉的身影… 来者是个青年女子,一身华丽长裙、打扮艳丽而富有姿色,浑身散发着一股高贵香气… 高挑纤细、身形苗条,风姿绰约、聘婷袅娜,朱唇粉面、肤白貌美… 正是瑶光楼总店东,张若卿! “这位洪大哥可是我瑶光楼的老顾客了,如今停留奄城,岂能不来支持一下呢?是吧,柳将军?” 第162章 瑶光魅影 “哎呀,张老板!” “无名小卒”洪某应声转身、激动地认出了张若卿,“当真是好久不见哇!咱们炎国的斧将军把渊国打成这样,还以为您出了啥事呢,今儿个又见到,这可真是太惊喜啦!哈哈…” 说罢,这洪某便似个粗莽之徒要拥上来,几步之外的张若卿只抬手伸出一面羽团扇、退步遮面,微微一笑,这便止住了他步子。 而此时的柳随山看到张若卿,却是神情严肃了起来。 自从或偶然、或被迫的参与进了在风於邑反埋伏瑶光楼的那一战,又随斧将军苍禹作战数月后,柳随山便得知了许多铉影阁之事,比当今天下人更早三个月了解到了炎国铉影阁的存在,当中就包括了这个只大他几岁的“总店东”张若卿复杂的多重身份。 眼前这一幕,与半年前在俞岭关、同样是他们三人的那一夜相比,已经是天差地别… 如今三人的身份、地位与对彼此的认识,都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此刻再看到她过来,与之眼神交流了一道后,柳随山也顿时明白,定是铉影阁有事嘱托了。 “那就…走一遭吧,张老板。” 柳随山挤出了一副笑容道,“这都到你地盘了,不赏个脸也说不过去,是吧,洪大哥?” “喔?哈哈哈,好啊!你小子…” 洪某见到柳随山这副“变化”,惊讶之余,当即是勾肩搭背上去,拉起他便一路笑着往阶梯处去了。 张若卿只微笑以应,便随着两位“将军”一并走下了城楼。 …… 柳随山与洪某二人卸去身上盔甲兵戈、换回常服,坐着张若卿在楼下准备好的马车,前往了城中的瑶光楼总店。 如今的瑶光楼,依然正常营业。 纵使像洪某这样的忠实顾客,也根本不认识什么归盈、沈煦或是子显,更不知那晚在风於邑发生了什么、他常去的那间风於邑瑶光楼为何关停。在他的世界里,瑶光楼几乎是什么也没发生。 唯独有一点,便是包括娼妓院在内的所有的地下产业皆已全部关停,这在顾客洪某的世界里是唯一发生的变化。 而张若卿对此也只解释说是炎国律法严苛,如今这些产业归炎国管,便自然是需要中断了。 除此外,那洪某便再未察觉任何异样了。 时过子半,瑶光楼依旧灯火辉煌、生意兴隆,来往顾客络绎不绝。 马车停在楼外,进店后,张若卿随便叫来几个人专门招待洪某、便将其打发了。 只影孤身的柳随山则随张若卿上楼,一路穿过层层嘈杂到愈发安静、直至走到了顶层。 来到顶层最大的包厢外,张若卿叫人点燃起房中的烛灯与香炉,并端来热茶伺候。 待一切准备就绪,下人离开,张若卿便领柳随山进了房间。 一张条案横置着,两人对向盘坐在条案两端,桌上是热茶一壶,两樽铜爵中倒满着是热气腾腾。 “啊…” 张若卿先行持爵抿了一口,脸上洋溢起赞悦之情,“这段时日一直在铉影阁做事,只用书信管理这边的经营,直到今天才终于是能回来一趟呀。真想念这副梳妆打扮、穿回长裙的模样。” “张老板果然是有铉影阁之事要找我吧?” 柳随山则是早已料到,“若有事,只需在城楼上直说,或甚至只是送信来即可,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柳将军所言极是。” 张若卿笑道,“但…此事甚大,我只怕你…不敢做啊。” “能有多大?” 柳随山眉头凝蹙道,“我随王子禹征战数月,先登、斩将、夺旗无数,打到新梁城外,都如此一路过来了。若是战事,我定义不容辞,又何至于胆怯?” “好,柳将军,那我可就说了。” 张若卿微笑着直视向柳随山去、那双媚眼仿佛能勾魂摄魄,逼得柳随山不由是眼神躲闪了开去,“…呵呵,我刚从桂岚邑一路快马加鞭、施展轻功的赶过来,正是有个铉影阁的命令要带给你。两个时辰前,铉影阁已经把白真赶出了桂岚邑,现在的黎王室…就是一头沉默的羔羊。” “接下来,黎王室会趁渊国如此危亡、兵力又集中在南面之际,找一个借口,以天子之名,兴师讨伐渊国。” “虽然郤泰在北面布有防守,可正与他交战的启国榑浩澜会配合我们,加强南面的攻势以牵制他。” “在如此两面夹击之下,已被你炎国一战打残的我渊国,必将灭亡。” 作为渊国人、甚至还是曾经大司士之女的张若卿面色平淡的说出了这番话,“而你的任务,就是在渊国被灭后,也找一个借口…兴兵南下,攻破桂岚邑,灭亡大黎王朝!” 话音落毕,才伸手到铜爵上、正准备要喝茶的柳随山,顿时是眉头紧锁的完全停住了动作。 如今时日,哪怕已是立冬将至,豆大的汗珠仍瞬间从这位经历过几十场生死搏杀的将军额间渗出,滴流下来。 爵上热气蒸腾不止,柳随山脊背却是一阵发寒。 包厢中炉烟缥缈、香气弥漫,如此遍满氤氲之息的环境里,现场却是很快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 …… 无语凝噎思考了好一会后,柳随山方才抬头看向张若卿。 只见他一脸疑虑,似乎是示意想确信自己刚才没有听错。 “是的,你没听错。” 张若卿则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向他点头确认,“是灭亡黎朝没错,而且这个任务,就交在你手上。当然,不只是你。苍禹他也会从西边出兵响应的,届时你们便是两路夹击。而黎王室仅剩不多的兵力尽在渊地,桂岚邑城中又遍布是我们的内应,这回可谓是十拿十稳。这么早来通知你,就是要你早做准备,到时可以尽快集结进发。此事…没有做不成,只有不敢做。” 柳随山仍尚未得知铉影阁总舵所在,故而张若卿只说是遍布有内应,倒也不算是说错。 “如今…天下皆已知铉影阁之存在,知其在为我炎国效力。” 柳随山努力平静着心绪道,“而王子禹是铉影阁斧执事,铉影阁之命,自然也是国家之命,我身为炎国将领,理当受命。” “没事,还久着呢。” 张若卿说罢便摆了摆手、显得若无其事般轻松,“现在你嘴上是这样说,等到时候到了,也希望你真敢出兵哦。不过这个你放心,就算你没敢,铉影阁到时也会派人来这里做‘军师参谋’的。” “张老板这就不必说笑了。” 柳随山平静道,“我是炎国军人,更是个男人,我既敢说,便必敢做。” “好好好,柳将军…” 张若卿连连点头应罢,举爵朝向柳随山道,“咱们见过也不是一两回啦,你也早知道这个老板身份不是真的了,怎么还显得如此生分,一直叫我‘张老板’呢?” “啊?这…” 柳随山连忙也双手捧爵以应,“那不叫老板,该叫什么?再说,现在沈煦已死,你这曾经是假的现在也成真了吧?” “我才大你几岁呀,叫‘张小姐’就好啦。” “好…张小姐。” 张若卿伸手上前、与柳随山碰了一杯后,便以像是陪酒般娇媚的姿态小酌了一口下去,接着置爵于案,又看向柳随山去。 如此目光与环境,令得柳随山又是浑身不自在,只得是眼神再度躲闪开去。 张若卿见到这一幕,却是忍俊不禁。 “呃…张小姐,敢问铉影阁…还有别的事吗?” 不知不觉紧张了起来的柳随山连忙再找话题问道,“若只是此事的话,是可以直接送信通知的。柳某征战数月,是有领兵经验的。” “没有啦。” 张若卿抿嘴笑道,“现在正事说完了,我想上点酒了。柳将军,能喝酒吗?” “啊?” 听到这话的柳随山登时疑虑起来,“这…张小姐,我这还得回城楼值班去呢,你…” “哎呀…柳将军,你不会吧?” 张若卿于是故意撩拨道,“我张若卿可是渊国大司士张表之女,太师府密探,瑶光楼执事、总店东和铉影阁斥候啊!你不会…在我的地盘,连陪我喝一盅的面子都不给吧?你刚才在城楼上怎么说的呢,嗯?” “这…好吧。” 被张小姐三言两语摆布了的柳随山,只得又是无奈点头应下。 而对面的张若卿见状,只觉有趣,不免嬉笑两声。 …… 片刻后,下人来过,二人条案上的一组茶具已换成了一樽更显华贵精致的酒壶以及配套的两个瓷杯。 壶中又是香气刺鼻,想来便知这酒该是并不便宜。 张若卿为柳随山斟满上了一爵后,又为自己也斟了一爵。 “说起来呀…柳将军。” 随后,张若卿举起酒爵、再度用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柳随山去道,“你有没有觉得,铉影阁这回,未免有些太故意了呢?” “什么故意?” 柳随山料到张小姐果然是还有话要说,于是便先被这一问给疑惑住了。 “你想想…我张若卿可是个渊国出生长大的,渊国高官之女呀。” 张若卿摇晃着酒爵、两眼微眯道,“他们居然要我来向你通知,让我来找你这个…和苍禹一起领兵、把我渊国打掉一半的将军,亲自告诉你渊国要被灭了,你要抓住机会,再灭一个黎王室,让你们炎国趁机吃到这个渔翁之利,一次吃得又肥又饱…” 说罢,张若卿抬起酒爵、一口饮净。 “这!” 柳随山适才从不曾往这方面思考过,倒是被张若卿这番话给镇住了。 “你想想,我这么个角色…该得是什么立场,又会是什么感受啊?” 那双细柳般的纤手不断的继续把弄、摇晃着酒爵,张若卿两颊泛红的看向柳随山,像极了是酒未下肚、醉态已出… 第163章 民生为本 “这…我说不好。” 柳随山神情凝重道,“但…三个月前接受铉影阁帮助、除掉了瑶光楼的於县风氏,想必曾与张小姐有一样的顾虑。” “风氏…对啊,风氏。” 张若卿微笑着叹道,“可我之前扮演了一年多的瑶光楼执事,当了十几年的瑶光楼杀手,与风氏结怨已深。去找他们说话,实在是尴尬得很,想必他们到现在还会觉得我是个靠出卖色相上位的人吧?” 柳随山听到这番话,不禁侧过头去、无心多言。 而张若卿笑罢,则是又给自己斟上一爵,一口饮尽。 “啊…” 饮毕,张若卿哈出糅杂着酒味与她身上脂粉味的一股热气,置爵于案、眼神迷离,俨然已是有了几分醉样,“呵呵,这点我不否认,毕竟要说这色相,这天下间都还不是谁想卖就有得卖呢。我卧底瑶光楼十几年又不是贪这倾国的金银财货,我是为报仇,就算是卖色,我也问心无愧。” 对面的柳随山听了仍是低着头,不敢出声。 “柳将军!” 张若卿故意厉喝一声、惊得柳随山抬起了头来,“你见过多少女人?你觉得…我张若卿这副色相,比之她们,算得上如何?” “这…” 被张小姐如此直视,柳随山顿时又是无比紧张、眼神不断闪躲,“张小姐,其实依我看,容貌美丑不过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并无什么分别。张小姐不必太在意…” “哈哈哈…这话说得。” 张若卿笑道,“那你觉得,我张若卿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张小姐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柳随山这回倒是答得十分干脆,“年少经历灭门惨案,不曾消沉。被招入太师府后,隐忍卧底瑶光楼十余年,不卑不亢,精确有效完成双边工作。更善把握时机,在铉影阁出现后,及时将多方关系都处理得当,终于大仇得报…” “大仇得报!对。” 张若卿顿时厉声喝断柳随山道,“我就知道你会说到,我等的就是这四个字,大仇得报。柳将军,说实在的,我现在可没有醉啊,可我却和风氏一样迷糊了。是,仇是报了。可是报了仇后,这国却转眼就要没了。现在的我想起来,终于是多少能理解…风听雨路过此城,就在这个位置,与沈煦谈判时,那沈煦所说的话了。” “不,风氏并没有迷糊,迷糊的只是张小姐。” 柳随山越听着倒是越不再怯避、反倒是敢直视回去了,“风氏答应了铉影阁的条件,才是既报了仇,又换来了如今的安居乐业。张小姐若想要理解,不妨就以现在这座奄城为界,瞧瞧如今的炎国风於郡、与曾经这里还是‘渊国北部’时的区别吧。” 张若卿两眼微眯着,对柳随山突然的这副变化又感到不习惯了。 只见柳随山终于豪饮一口爵中烈酒,像是壮足了胆,对着张小姐开始解释起来道—— “曾经的风氏,虽都在渊国一家,却是如履薄冰、需时刻提防与瑶光楼及郤氏的关系,生意没法安心做,惶惶不可终日。就连自家的后山鹿场,都还时常被炎国俞岭关的大头小兵们偷猎。” “而在归了炎国后,风氏医馆重新开张,商队行走天下,再不必担忧什么瑶光楼与郤氏,后山鹿场也再没有被偷猎过。” “至于沈煦,彼时还是个小兵的我并不清楚什么谈判,更不清楚他那时说了些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所有想让风氏不与铉影阁或郤氏联合的言辞,都只是他尝试要保住瑶光楼产业的借口!瑶光楼灭后,渊国是会被灭不假。但即便是留着瑶光楼,渊国也未必就能过得更好,或是妄图战胜炎国、一统天下!” “别的不提,甚至就拿我柳随山已经知道的来说,赌场、黑市、娼妓院、烟馆,这些瑶光楼曾经的地下产业,腐害渊国百姓,祸乱渊国律法,搅扰渊国经济,阻碍渊国发展。这些东西,还偏偏是沈煦在谋害了归盈、自己上位后‘发扬光大’的!” “只有在炎国接管后,在铉影阁的指令以及张小姐你的控制下才纷纷关停。” “而就算是以此挣到的钱,他也并没有造福百姓民生,而是豢养杀手,勾连朝中奸佞,受雇行凶。我柳随山少年入伍、向来只是个莽夫,从没读过什么百家思想,也没有与谁争鸣辩论过…” “可我也不傻,我很清楚,这些东西不可能强国!” “张小姐是渊国人,应该更加清楚才对。我炎军虽是突袭渊国,可实际上却是风氏放开五关,渊北无数城池开城以迎。我也是打到了更南边的地方才有机会建立战功的。” “百姓比王侯权贵更能明辨谁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自然会做出选择。” 柳随山神情严肃道,“想必即便是令尊张司士再世,闻知炎军灭渊,但却并未惊扰百姓,还换来除灭了瑶光楼的杀手组织与地下产业,也会欣慰理解并接受的。” 终于说完,柳随山再饮一口爵中酒、以作了结,终于饮毕,遂是也置爵于案,一反先前紧张,找回了属于将军的气场、威严十足。 而在听着他不断长篇大论的时间里,张若卿却是神情平静,一爵接一爵的连饮,而柳随山也并未劝阻… 到对方说完时,张若卿已将壶中余酒饮尽。 叫了一壶酒来,却是只让客人酌了一爵,剩下的都是自己给喝干净了。 身兼三个组织的精英干部、多次出色完成任务,伪装潜伏十余年,同时又有着一身武功底子在的张若卿,自然不至于是一壶酒就要迷醉下去,也早就明白、完全能理解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也许她与风听雨的区别就在于,自己早就失去了家族,如今最大的牵挂早已不是只剩一堂灵位的张氏,而反倒是潜伏、经营了十余年的瑶光楼,与沈煦站在了同一立场上吧… 倘若自己在这个时候成了沈煦,那么自己的下场、外人与后世的评价,也许就要与沈煦并无二致。 自己这十几年的潜伏与努力,也就要付诸东流了。 结合柳随山的话一想,张若卿瞬间便走出了迷糊。 此时的她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几个月前还是小兵”的柳随山,竟能有这般格局、见解与思想。 原以为苍禹不断提拔他,只因他在剿灭瑶光楼杀手那晚立功、保护了风书雪,又偶然听到了与铉影阁有关之机密,才不得不必须拉拢保护,作为铉影阁在外的又一个“自己人”。 如今想来…或许早在大半年前他们认识的第一个晚上,她张若卿之所以见到在俞岭关城楼上留守、而没有去偷猎宴饮的炎国小兵,唯有是他柳随山一个而没有别人…便也许是有什么事物,早就冥冥之中注定了。 于是,在深呼吸了一道后,张若卿也一扫先前的妩媚之姿与半醉之态,坐直了身子,微笑着看了过去。 “…好,你说的很对,柳将军。” 张若卿平静的举起酒爵道,“既如此,就希望你能铭记…你今日所说的话。希望将来我渊国被灭后,你率军南下、扫除黎王室余兵时,你也能依然做到不惊扰百姓。做到…像你今日所说的般,让我渊地百姓安居乐业,不受腐害。” “此乃我炎军本职,即便张小姐不提,我也会做到。” 柳随山也捧起酒爵以应,“但张小姐既然提了,柳某自是也可以应允许诺。将来,我柳随山挥师南下,我炎国吞并渊国,必不会惊扰渊地百姓,必能结束战乱,使天下太平,百姓人人过上安居乐业之生活。” “好。” 张若卿点头,眼中流露出一阵崇敬之情。 这一刻,就仿佛他柳随山才是那道明亮的瑶光,而她张若卿是鼎器下的铉影… 当的一声,二人举着空爵、对碰一道。 随后,便只是微笑着互相看向对方,未再有更多言语… …… 当这些话也倾诉完了以后,张若卿便再没有纠缠着正气凛然的柳随山不放,而是放他回去了。同时,也终于向他解释了自己之所以不写信、而是大费周章,要穿回这番模样、带他上顶楼包厢来,又上茶又上酒来才传达这简短一道命令的原因。 原来,她自己就是那个铉影阁派来的“军师参谋”。 从现在起,她都将以总店东的身份留在此地、继续经营管理瑶光楼,同时替炎军隐瞒行踪、向渊廷封锁炎军集结的消息,兼带派人或亲自去侦查出郤泰在剩下这半个渊国的布防与埋伏情况,以便炎军将来南下,能尽速尽效的攻城取地、少生伤亡。 她所要做的事远不止“来通知”那么简单,所以才会如此惆怅,还想主动找人喝酒。 柳随山对此能感到理解,便也在离开之前,点头应承了下来。 …… 次日,黎王定二年,十月初四。 黎天子昌定召开久违的大朝,会见了王室仅剩不多的一班文武群臣。众臣上朝,不见向来在侧的太师白真,反倒见天子身边站了个陌生的高大男子,便是各个私下议论猜测了起来… 此时,昌定便宣布诏喻:太师白真已被驱逐,缴还官印,免爵离京,永不得再入黎王室为官。 接着,介绍了全权接替白真的新任太师——启国法家弟子“罗沉”。 正当满朝上下震动,要么是不理解天子这是在做什么、要么是想不通天子是如何做到的之时,天子便又紧接宣布了一道更令上至所有朝臣将帅、下至桂岚邑城中百姓皆震惊错愕,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的诏喻: 渊国无理入侵启国,黎王室将立即组织王师,奉天子之名,讨伐渊国! 第164章 同道中人 黎王室出兵伐渊,正式加入了这“七国之乱”的战场。 至此为止,这场天下大乱也终于是将所有势力都牵扯了进去,上升到了一个比十九年前更为纷繁复杂与惨烈的程度。 但比起黎王室出兵,更出乎天下各国意料的是:在所有人印象里都几乎是唯一个能拯救黎王室的太师白真居然在这时被黎王室免职驱逐… 而对于这位新太师“罗沉”,天下间听过他名号的则并不多,只有一些学子依稀记得五月寅城讲学会时他有作为法家弟子出场发言而已。 但如今的寅城,却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与学术氛围了。 年仅十九岁的小寅王邘鲤自嗣位后,便立即派出了留守寅城的寅军出兵阻击东北方的申正则部宣军与东方的常丙部未军。南部的苏闰虽中止了行军回救,但还是转头便往西北去,进攻原乐都临蓟,引得此前一同起兵伐寅、欲趁机复国的乐国旧臣掉头回救,牵制住了他们… 申正则进军受挫,常丙则是凭修仙军的战力、行进速度及距离等优势,摧枯拉朽的西进,最先抵达了寅城东郊。 扎营城东十里外,点起荒野一片星,但却并未再继续发起进攻,不知是在等些什么。 而就在未军只静静等待、未有动作的时日里,江国王室却有了动作: 临朝摄政的江虔公兼大将军“姜杵”在金雀宫召开大朝,并随后举办了祭天大典,正式遥立王子夷录为江国太子! 这个消息也迅速传到了北方及全天下,尤其是姜夷录本人所位处的、如今局势最是复杂的寅国境内… …… 十月初八,傍晚。 日薄西山,余霞成绮。 在四面城门皆已关闭,防守戒备森严无比、滴水不漏的寅城中,某间餐馆内。 曾经可以聚拢许多本城或南来北往之客人的餐馆大堂内,此刻却是一片冷清,生意无比萧条。 即便是晚饭时间,也只见得寥寥两三个饮食简朴、只求饱餐、自得其乐的食客,甚至还比不过他国一些郊外的野店,且一望可知还是本地人。 小二趴在柜台上耷拉着脑袋,脸色无比暗沉。 “吁!” 不久,听得店外一声勒马,居然是来客人了。 顿时,不仅是小二,就连正用餐着的食客们也转头看了过去,战火逼近还能有外客来,皆觉是新鲜无比。 门外骏马扎紧,走来一个穿灰布衫、腰挎长剑的青年,面孔生得白净俊俏、眉眼英武,披发及肩,看着二十出头左右。 男子踏着台阶走进大堂,要来的正是这家餐馆。 “哟!这位爷。” 小二见状,连忙从柜台后绕出、兴奋的凑了上去,“来点什么?小店酒肉俱齐,都是今日进上的,佳肴陈酿,应有尽有呀,嘿嘿…” “呵,真会说笑。” 男子看向小二笑道,“如今这寅城成了这样,你们还能每日进上新鲜酒肉?” “嘿嘿,做生意嘛,糊口最重要,打仗又不耽误。” 小二逢迎道,“这位爷看这装束打扮,也是外地来的吧?这打仗的时候,您不也进城来了吗?” “呵呵。” 男子再度嗤笑以应罢,便从腰间掏出了几粒碎银,“不必多言!上两盅你们这最好的酒,再来一煲狗肉,烫一碟青菜来即可。再开个包厢,我直接在你们这住…” “卫兄!” 话音未落,便见二楼走廊处,有个背负一杆精致长剑、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朝下叫了一声,引得柜台前这位来客转头看了上去。 “范…范道长?!” 来者,正是毫无任何江湖身份的大侠,卫尘风! 而在楼上叫着他的,则是炎国天门山道士、宣国通缉犯,范远! …… 过片刻后,卫尘风便已吩咐小二把酒菜端来了范远的房间,二人共进晚餐。 “我刚才一下没注意,直接叫了你名字,不要紧吧?” 卫尘风一遍斟酒一边笑道,“毕竟你现在可跟我一样是通缉犯了。” “无妨。” 范远所饮则仍是清茶一壶,“我是被宣国通缉,如今寅国与宣国交战,到寅国就安全得很了。对了,寅城戒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再戒严也是人在守。” 卫尘风嗤笑道,“无非是使点银子的事,最多是乱世时涨了点,行不通就加一码,七国天下,没有打不开的门。” “着实讽刺。” 范远闻罢无奈,摇头嗤笑。 “那范兄又是如何进城的呢?” 卫尘风也笑着反问道,“范兄道门中人,财力应不及我宽厚吧?” “卫兄随手能在湫阴购置房产,我当然远远不及。” 范远笑答,“我是早就来了,当然是趁夜‘凭本事’进来的。” “还有…咱俩到此来的目的该是一致的吧?” 卫尘风端起酒杯、敬向范远问道,“听说前不久…宣军、未军和乐国旧臣,可都起兵朝这里打不过来了。” “是的,咱们是同道中人了。” 范远回敬以茶杯相碰并答说道,“不过…我还有个大胆的想法,正好卫兄来了,或许可以顺便请教一下卫兄的意见。” “哦?请说。” “嗯,那这就得从两个月前,我俩在湫阴分别后,我在王畿遇到姜公子开始说起了…” …… 二人以茶酒对谈,范远向卫尘风交代了自己直到前不久从栎县炎军军营离开为止的绝大部分经历…听得卫尘风是啧啧称奇。 当然,关于玄阙宗与五神器的部分,范远自然是向卫兄隐瞒了过去。 接着,范远又说出了自己那个大胆的想法。 “不行。” 却不料竟引得卫尘风是断然反对,“营救姜夷录?这可太危险了,范兄,你万不可有这等想法。” “这从何说起?” 范远说着伸手示意了下背上的宝剑道,“我如今饱经历练,又换了这把罗大哥…呃,罗太师赠我的宝剑,加上我也认识、见过申大夫与芈小姐,要救姜公子出来并非什么难事呀,难不成他们军中还有什么高手护驾?” “不是怕你救不成,别说是你,就是我去也能轻松救。” 卫尘风则是虽未从军入仕、却对天下大势洞察入微,“若是两个月前,我当然支持你去救,而且还会与你一起去。但若是今天,那倒偏偏是不行了。” “此话怎讲?” 范远不解道,“姜公子是被铉影阁捉住,被王子禹当成筹码、签了和议送进宣军军中的,这可不是他该遭的罪。” “话是这么说没错,范兄,但不能救的原因正是这份和议。” 卫尘风解释道,“你想想,炎宣议和,宣军才转头来打寅国、给你们栎县解围,同时引得未军也西进,把战场都转移到这寅国来的。宣军在议和时不把你们王子禹也叫来当人质,还一并拿走他的大斧,正是看在他会武功、能随时逃走的份上啊。你一个炎国人若是去救姜夷录,那跟炎国主动违反和议有什么区别?就算你没暴露身份,那姜夷录一走,宣军没有了人质,岂不是该轮到他们遭到围攻了吗?这可是几万条人命呀!” “这…” 范远被卫兄一番话说得是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一拍脑袋道,“哎呀!还得是卫兄来得及时,不然我可就差点酿下大祸了!这,唉…” 说罢,范远便是连忙主动给卫兄倒满上了一杯酒。 想起那夜死在金雀宫前的士兵们,以及死在自家王宫地下的杨郜,范远至今仍是愧悔万分。 “不打紧,还没做就好。” 卫尘风说罢、便举杯饮尽了范兄敬来的酒,遂又道,“不过…我们倒是可以换个思路,直接去到宣军军中,保护姜夷录。” “保护?” 范远再度是不解道,“他已经是人质了,宣军也比我等更清楚其重要性、想必更有严加看守,还要如何保护?” “宣军能看住凡人,但看不住你们修仙者。” 卫尘风神情严肃道,“未国相国常丙真人亲率修仙军,已到寅城东郊了。他当然也很清楚姜夷录的人质作用,如果他亲自到宣军中去一趟,杀区区一个姜夷录…可谓是易如反掌。” “这…” 范远听得此言,不禁陷入犹疑。 虽说不论从卫兄的话语里还是实际上考虑,自己都有必要去这么做,可若对手是未国最大门派的掌门,自己区区一个小道士…又能如何应付? 那日见罗大哥挥舞杬柷剑,轻易击破那神秘少女薛十七的木叶仙术。 那么…现在这把剑在自己手上,又能否发挥出它来自玄阙宗的、“十余万年前”的强大法力,挡住那常丙真人呢? “卫兄。” 想到此处,范远不禁又问,“你既知道对手是常丙真人这等人物,为何会提出…由我们两个去保护姜公子呢?仅凭我们难道能敌得过他吗?” 在适才的叙旧中,范远刻意隐瞒了玄阙宗与五神器之事,此时的卫兄按理应该是不知道这把剑的背景的。 “当然敌不过。” 卫尘风果断摇头,“但…他应该不敢得罪铉影阁和炎国,只要你范远站出来,凭你的这层关系,我想…就足以挡住他。” “若是…他敢呢?” 范远试问道,“据我所知,铉影阁势力并未进入未国,从这个缘故考虑,该是铉影阁不敢得罪他才对。若他无视什么‘铉影阁’,将我等也视作凡人,出手要杀了我们呢?” “那…我们也必须去。” 卫尘风神情冷厉、眼中若有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此时此地,宣军与姜夷录皆孤立无援,炎国与未国更是仅你我在此,仅有我二人能发挥作用。既如此,你我不去,还要等谁去?” “这…” 范远看着卫尘风,顿时更加被这番话感染,心中触动不止… 第165章 凡人之勇 “好!” 看着卫兄坚决且凌厉的眼神、再听到他这番话,范远心中豪情与勇气被瞬间点燃,拍案而起,握拳激动不已。 “这才是大丈夫。” 卫尘风见状也一并站起道,“若眼下有更好的计划,能减少伤亡,我们自然会选择。可若是只有我们能站出来保护他,对抗常丙时,我们也必须拿出这个勇气与决心,哪怕知道是必死,也必须坦然面对!” “明白!” 范远嘴上是这样应着,身上的呼吸却在愈发加重和急促,心中的意志也已与无边的恐惧展开了斗争! 若是悍然无畏、一味送死,那自然是死得其所的莽夫。 可若是理解恐惧、掌控恐惧、战胜恐惧,向死而生,那便是真正的勇气所在! …… 寅城东北、汕水关西南数十里的荒野上,正是申正则部宣军与前来阻击的寅军驻扎之处。 双方营寨隔不到五里对望,规模比未军军营大了不知几倍。 两军中间便是尸横遍野、盔械满地的战场,今日之战尚未分出胜负,双方皆没能往前推进。 而过去了半个月,炎军仍在履行和议,源源不断地往宣军中输送粮草、兵器与盔甲等物资,这为宣军省了不少力。 时至深夜,子半。 宣军营中仍然明亮,然大部皆已就寝,只有少量士兵在来回行走巡视。 此时,营中有座看起来十分普通、离中军帐也较远的营帐中,却是进驻有比任何其它营帐都多的士兵在其中… 此地正是宣军用来安置人质姜夷录,且安排人手十二时辰不间断看管的营帐! 从外表上看根本没有什么破绽,但若是修仙之人一施展内力查探,感知到唯独此帐住有区别于其它营帐的最多的士兵,且当中还有一个是不经锻炼、不会武功,还被围在最中心位置的人,便是会瞬间败露! 然而,就在此刻: 在这座营帐近乎垂直的正上方百丈的云端下,却有个穿一身玉白长氅、顶戴长冠,一头银发、仙风道骨的花甲老汉,双脚并拢踏着一杆长剑,低头俯视,注意到了这处营帐。 不出卫尘风所料,正是率领了二千玉娄城未军主力西来的未国相国、王师,玉娄城掌门,常丙真人! “哼…” 常丙心中冷嗤了声罢,便对准这营帐,由空中朝下飞速坠窜冲刺,穿破层层云障… 轰! 片刻后,便精准悬落到了这小帐前,引得那帐帘与周遭帐布如遇狂风般猎猎刮起,掀灭了方圆百步外的篝火,更震起尘沙无数… 伴随着帐帘掀开时,帐中的一众士兵以及被拱绕在最中间、同样穿了宣军盔甲以伪装的姜夷录,便皆已完全暴露! 如此动静,足以惊动整座大营。 然紧接下一刻,常丙便已先一步落地,而后抬手伸起剑指、嘴中呢喃念动—— 霎时间,只见他脚边长剑自行飞动起来,嗡一声响后,幻化为数十上百柄同等模样的长剑,错综复杂、眼花缭乱的各自飞开来去… 歘歘歘… 未待周遭与帐中已然察觉此状的士兵们发声时,这群士兵们便皆已被常丙飞剑穿心,瞬杀至死。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盔甲倒地声,便是眨眼间,上百人陡然丧命! 而后,那万千飞剑由尽数汇于一处、凝聚回了一柄长剑模样,自行飞回到了常丙背上的剑鞘中去。 唯余那帐中盘坐着的姜夷录一人,见到此状,两眼震颤、惊恐万分… “呵,你就是江国太子姜夷录了吧?” 常丙抬手掀开帐帘、走进了一片黑灯瞎火的营帐中,背着两手、看向姜夷录平静说道,“你等肉体凡胎,也就如此雕虫小技,如何能瞒得过贫道火眼金睛?宣军如此大费周折一番,倒也是白费功夫!” “你…” 姜夷录尽量无视着满地开始静静流淌、蔓延开来了的血泊,只盯着常丙问道,“你就是常丙真人吧?” “真人二字不敢当,贫道还尚未渡劫飞升,不曾得证大道。” 常丙抬起右手抚须冷笑着、已走来到了姜夷录面前,“但…若要为保护未国出份薄力,比如…将你劫走,却是绰绰有余。” “邘意是你杀的,不是修豫离杀的。” 姜夷录继续道,“十日前,你公开宣传自称自己是五百年前、墨家灵石竹简图三分之一的传人,也只是你用来动员手下未军的谎言!你拿出来的竹片,是真正的传人‘邘意’放在他儿子邘鲤身上的那份!” “你怎知道?” 常丙听了登时蹙眉,止住了步子。 “你当时做得那样公开直接,墨家和寅军上下全都知道了。” 姜夷录解释道,“修豫离复任巨子后,早已派人来向位于申正则此部宣军中的二十多名墨家弟子致信通知,交代了事情经过!而你未军一转头要攻向寅城来时,派兵拦截我们的邘鲤也已派过人来,讲述了你那夜夺走他札甲竹片之事,欲与我军秘密合谋将你算计。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何况你还做得如此公开、直接,毫不遮掩,这两方当事人一来通知,一前一后,我等就已掌握到真相了。” “呵,那又如何?” 常丙冷笑起来,“你知道了真相,难道能保护你不被贫道劫走吗?” “不能。” 姜夷录逐渐克服了心中恐惧、面色平静道,“但你若将我带到你未军营中,除非你能亲自十二时辰看管着我,否则…你这些瞒着你弟子们做的事,就要直接被我暴露出来!让你弟子们知道,他们掌门与相国是如此一个虚伪之人!” “嘁!这还不好办?” 常丙听着又嗤笑起来,“断你喉舌,废你手脚,将你做成人彘,或是关进法宝中,我玉娄城有的是方法让你传不出消息。你这番话倒是根本没起到威胁的作用呀,太子殿下!说到底,你等凡人,还是对我道门手段知之甚少了。” “是吗?确实,那就更好办了!” 姜夷录于是站起身来道,“相国大人貌似是也低估了我等凡人手段了吧?莫非相国大人刚才没听清楚,此事不是我一人知道,而是目前整个宣军皆已知道了吗?” “你也许会顾忌于我目前太子身份,不敢下杀手,只敢做些折磨勾当,但无所谓,芈筠小姐早已安排好。” “若是我到未军营中、没能传出消息,引起未军大乱的话,他们这边,就会负责把消息公开!” “而你若为避免此事发生,选择是杀了我,或是就在今夜把这里宣军杀光,那你就更该想清楚了。” “不论是宣军全部阵亡在此,还是哪怕只我一人死…” 说到此处,姜夷录眼中已然满是悍不畏死的决心,“北有苍禹炎军,西有邘鲤寅军与乐国旧臣,南有墨家军与苏闰寅军,东有宣军与我江军…全天下将会只有黎王室、渊军与启军不对付你,再加上你自己未军大乱,如此后果,相国大人承担得起吗?!” “…凡人小儿!” 而常丙听到此处已是暴怒难抑,顿时踏步上前,啪的一声、伸手直接擒住了姜夷录的脖颈,将其整个人提了起来,“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恐吓贫道!” 如此怒态,已远胜于一个月前夜闯禽阳寅军大营时更甚。 然这回他的愤怒中,却包含了被掩盖其下的恐惧,此刻的他即便是掐着姜夷录,那只青筋凸起的老手却也已不自觉颤抖起来。 而姜夷录见状,则是更加得意。 “你如今仪态尽失,与个莽夫无异。” 姜夷录居高视下、鄙视着常丙道,“最多称你是个会些花里胡哨招式的老糊涂,也就到此为止了,还敢妄称道门?真正的仙家道门逢此乱世还能兼济苍生、仗剑行侠,与只识得断人喉舌手脚、找借口出兵侵略外境的你相比,可是天差地别!” “此事…轮不到你等凡人定义。” 常丙怒视着被他掌握在手中的姜夷录道,“既如此,那贫道就让你领教看看,你所谓的花里胡哨吧!” 话音落毕,常丙抬举着姜夷录的右手腕处、一枚玉镯竟发出了月白色的刺眼亮光,还伴随有阵阵嗡鸣声! “说!姜夷录,你适才的话语是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安排?” 常丙开口问道。 “…是真的,没有一句假话。” 只见姜夷录瞪大着惊恐的双眼,唇齿喉舌不受控制的鼓动发声、说出了实话来,“并且芈筠小姐也已与墨家取得联系,若宣军在此被全歼,就会由寅国与墨家方面负责把这个真相公之于天下。总之,你常丙避不开了。炎宣议和看似是苍禹把战场转移到寅国,实则已经被邘鲤利用,反转为针对你未军行事了。” 话音落毕,常丙手上玉镯又恢复了黯淡。 “一群毛头小子…诡计多端!” 而常丙听罢,则是直接松手把姜夷录放了下来,只听扑通一声,便在帐中重重摔了一跤,趴倒在地。 “哼…即便你如此说,贫道也并非无法应付。” 常丙再度背过两手、俯视着姜夷录冷漠道,“眼下只需我几封飞谕发出,未军便可倾国而发,最多到日出之前,就能把你所谓的这里宣军、寅城还有墨家总院,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在睡梦中便杀你们个一干二净。你既敢这样恐吓,贫道就敢这样下令,不如就来比比看…谁手段更狠,如何?” 第166章 斧柄碎玉 “呵!你傻呀,相国大人?” 趴在地上的姜夷录依然不忘继续转头挑衅道,“我都说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者,重点是在这个真相吗?你就是杀光了我们,你也阻止不了真相公之于众!重点是在,你不能对我出手,不能对这里宣军出手!我们若有闪失,你未国就会一夜间与四国为敌!” “…是吗?” 常丙眼神锋利道,“若我未国修仙军倾国而发,对付你们这等凡人,可未必敌不过呀,这个仗…本相可是敢赌的。” “那就更好!” 姜夷录直接翻过身来嗤笑道,“那我江国就趁虚西进,跨海强登,直取你未国本土,看你还如何应对!如何能赌!” “嗯…” 常丙目光冷厉的盯着姜夷录,正欲强装镇定的反驳,却又一时间想起姜夷录话语间的含义,不禁眉间神情是愈发凝重。 而就在他不作回答,姜夷录也不再发声之时… 营帐外,终于有几道气息靠近! “嗯?!” 常丙登时惊疑,于是立即冲上前去,砰地一声,一脚踏碎了姜夷录胸前的板甲、将之重重震在地上… 正当姜夷录受到重击、呕出一口鲜血的下一刻,常丙又俯身下去,伸出剑指,啪啪啪几下,便飞快的接连点了几处姜夷录的穴道。随后便直接转回起身,往营帐外疾走出去… 于是,便见姜夷录固定了动作躺倒在地,已是完全动弹不得。 …… 常丙掀开帐帘、走到帐外,却只见满地宣军尸体与一片猩红,环顾四周,夜色漆黑之时,竟瞧不见来者位于何方。 于是,就在他再度伸起剑指、意欲运功感知之时: 呼呼呼… 只闻一道破风之声由远及近,是杆有八尺长的长杆双刃大斧、如飞轮般旋转着,向他常丙袭击而来! “哼。” 常丙立即察觉到了这大斧深厚浓郁的气息,只一转身,便在大斧将要命中他之前的最后一刻,直接抬手—— 啪的一声,便见常丙将大斧抓住在了手中! “呵呵…” 接住了大斧后,常丙便自以为得意、两手将之持拿,仔细端详了起来,猜出来了这便是伪装成铉影阁斧执事的苍禹所曾日夜傍身、如今交到了宣军手中的那柄大斧。 一时间,常丙也不禁为终于得见实物、才知是这等法宝感到是啧啧称奇。 只稍微一查探,便感知到此物法力居然与这些竹片是同样深不可测,心中直叹是宝物给凡人糟蹋了。 而就在常丙不断上下打量着大斧,甚至于忽视了是何人掷斧,并终于逐渐把右手转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之后,突然之间: “呃!” 隐约间只听又一道嗡鸣声响起,大斧仿佛同此前他常丙的长剑一样被御动了般,突然又涌出许多法力,瞬间变得有如千万斤重,将他常丙整个人砸压下来,跌落在了淌满血迹的地面! 同时,血也溅满了常丙一身,将他的白袍染得猩红恶臭无比。 本来站直着的常丙,突然趴倒在地,整个右掌从中间被斧柄紧实的压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邘意!” 常丙瞬间想起了这个被他亲手所杀之人生前曾交代过的、他第一次遇到铉影阁人当时之细节,这才恍然大悟。 然而,当他双手一并用力,想要将大斧举起、释开自己右掌之时… 却见这大斧仿佛隔着常丙与地面融为了一体般,不论用多少力,还是只是想以抽、滑等方式取出来,乃至他常丙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凸的全力施为,都是稳当若山、纹丝不动! 若真是突然变得有这么重,这大斧应该直接压碎他的右掌、或是在坠地时直接将他右臂整个扯下来了才对。 可这大斧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常丙被大斧压制在地、动弹不得之时,北边,却终于见到有两人举着噼啪燃响的明亮火把,朝这里走了过来。 当中位左者是个高七尺八,外披宣军板甲、内穿黑绶白衣,头戴宣军翎盔、腰配令剑,五官端正、神情肃敛,留着三撇小胡子,看着四十来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位右者则是个同样穿了一身盔甲,底下是一身玄色朴素简衣,手腕处有木制护具,腰间还配了把怪异木伞的女子… 正是宣国左司马“申正则”,以及墨家二弟子、宣军军师“芈筠”! 常丙目睹着两人走来,表情愈发狰狞… 但就在芈筠走进到了一定距离后,他却又突然两眼瞪大、目露惊疑,旋即目光紧锁在芈筠身上,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 片刻,申正则与芈筠便走来到了常丙与大斧面前。 虽未谋面,但双方一看各自装束、便皆已明白了对方身份,俱是无需多言。 “未相,常丙真人…” 申正则双目微颤、语气严厉道,“趁夜独闯我宣军大营,袭杀我宣军士兵数十名…罪恶滔天!既然你我两国已经在交战状态,那想必…我也可以出手,直接斩首敌方主将了。” 说罢,申正则便缓缓抬手、搭到了腰间剑柄上,一副将要拔出的模样。 “哦,是吗?” 然而,却见地上仰着头的常丙故作姿态的反问一声道罢,便趁申正则尚未拔剑之际,先一步呢喃念咒,而后—— 只听咔嚓一道清脆响声,常丙被压在斧柄下的右手竟瞬间幻化成一具“玉手”,被斧柄直接压碎成了一地碎屑,同时使他恢复了自由… 下一刻,便见常丙猛地站起,伸出不知何时长出回来了的新的肉手、扑向了正在旁看的愣住了的申正则去!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 在常丙脱困的瞬间,芈筠却也反应迅速,在玉手碎裂的瞬间便立即丢掉火把、蹲伏下去,单手抓起了那适才还能压制住常丙、不知究竟多重的大斧,在常丙刚伸手的同时,便向他直接劈去—— 呼! 大斧当头一劈、斩出锐利的气爆声,却是被常丙灵敏的躲过、劈空到地,震起一阵血迹涟漪。 见得劈空,芈筠也立即收斧回来、扛在了肩上。 这大斧即便曾在苍禹身上也显得过于硕大,如今到了芈筠手上,更是显得与她极不相称。 至此,常丙与申正则皆已同时连退数步,双方成了个三角式站位。 各自脚边身后皆有兵尸,再难轻易换位。 “呵呵!” 常丙见状嗤笑两声道,“真是讽刺!从不修仙的墨家,如今也倚靠上了仙人法宝与仙术手段,来与身为修道之人的本相对抗。” “哪能有相国大人讽刺呢?” 芈筠反问道,“仗着有一身修为,一通豪言壮语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把别人举国屠灭也能以‘为你未国百姓安全’当做借口。我可从未见过有哪位仙人是这样恶毒,要对凡人大开杀戒。更何况…你这种‘不曾得道’的老修士呢。” “那看来是彼此彼此呀。” 常丙嗤笑以应,遂一边掸着两手与身上的血渍、一边直入主题道,“既然见面了,那就开门见山吧!芈筠,申正则,我对你俩没有兴趣。想必你们也算到了,我来是要带走姜夷录。” 说着,常丙又瞥了眼地上一众尸体。 “既然算到了还安排这么多人围着他,那你们这不是白白让这些将士们送死吗?他们的死,不该是你俩的错吗?” “常丙,你!” “哇…相国大人可真是会找借口哇。” 申正则被这般言之凿凿的荒唐言论惊得又急又气,芈筠却是故作逢迎、实则满目敌意问道,“那你也看到了,我带着这么大一把斧子来,我连‘仙人法宝’和‘仙人手段’都使出来了,能允许你带走吗?” “啧,说起来,我倒是好奇呀,芈筠。” 常丙于是盘手抱胸、疑虑问道,“你说这种不凡法宝,他苍禹是从哪里捡到的?而既然是作为议和时的战利品,你芈筠又是如何会用的?” “笑话!” 芈筠闻罢也不妨顺便给他解释两道,“当然是手眼通天的铉影阁给的啦!像这样的东西,铉影阁还多着呢,岂是整日窝在太极宫里、想着怎么出来杀光天下人的你这老匹夫能接触到的呢?至于用法,苍禹自然是与我等议和时就已料到你会来劫,早就传授给我作用与口诀了!” “哦,是吗?那就好办了!” 常丙嗤笑应罢,当即先一步动身,脚下一点、突冲向前,直接飞快扑向了芈筠去! 芈筠虽反应及时,但就在他注意力才刚集中在扑到眼前来的常丙真人时,便见其背后的铁剑是嗡一声响、自行飞出,瞬间在空中幻化成纷繁复杂、眼花缭乱、不计其数的飞剑,令芈筠举着大斧、根本不知该如何抵挡… 啪! 剑群尚在空中乱飞,下一刻,常丙便已来到芈筠面前,右手掐住了她的脖颈、将之整个人缓缓抬举了起来… 申正则目睹着这一幕,毫无还手之力的他已是完全愣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又闻嗡鸣声响,常丙右腕的玉镯发出了月白色的刺眼亮光。 “说,芈筠!” 常丙提问道,“这杆大斧是什么来历,由谁打造,有什么法力?苍禹又是如何捡到,如何会用的?” “这…” 此时,只见正被掐在半空的芈筠,竟也如同此前曾被施过相同法术的白桐、邘意、姜夷录般,突然瞪大了惊恐万分的双眼,唇齿喉舌不受控制的开始鼓动了起来… 第167章 仙凡斗法 然而,就在这时! 只又听嗡一声响,便见轮到是芈筠手中那大斧通体上下发出来了阵比常丙右腕的玉镯更为刺眼的白光—— 轰! 紧接其后,便见仿佛是遭了一道战车的撞击般、常丙整个人被直接震飞开去了数丈之远,跌落在地后、还接连翻滚了数圈,在已然沾满血迹的白袍上又新添了无数尘土砂石… 他原先变幻在空中的万千飞剑也已瞬间消散干净,了却无踪。 而申正则与芈筠也同时留意到的是,他右腕处那只会发光的玉镯在被震开的刹那间,那白光就已瞬间黯淡下去,并如同他先前变出的“玉手”般、咔嚓一声炸裂成了零星晶莹,碎落满地。 这只玉镯就碎在他们眼前、没有同常丙一起飞远出去,故而可以看得出,这是被大斧给震碎的、而不是被他落地翻滚时碰碎。 “芈小姐,这…” 申正则看向芈筠,还以为又是这大斧神奇、挡住了常丙真人的什么招式,但来回转头,却看到芈筠也和常丙是一样诧异的神情,不禁更是疑虑了起来。 芈筠则将光芒逐渐黯淡的大斧抓在手中,上下打量着不知所措。 “什么…” 数丈外,摔落得狼狈不堪的常丙则以掌按地,看着前方远处的二人,艰难地支撑着身子要爬起来。 然而,就在他要缓缓爬起身的同时—— 哗哗哗… 周围密密繁复的盔甲摩擦声响动,无数个营帐接连点起灯火,照亮了原先一片漆黑的宣军大营。 随后,成百上千的宣军士兵们装束齐备、手持长戈,从各自帐中蜂拥而出。 等到常丙重新站直起身时,他已被包围在万军之中! …… “本相奉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被围在万军之中、被无数杆矛戈箭簇针对着的常丙,此刻却是无比冷静,“本相来此,只为带走一人而已!你们活到这个岁数、练出这个体格也不容易,像只蝼蚁虱蚤一样、愚鲁莽撞的来挑战人类,要是被碾碎了…可就既是不值,又是活该了。” 虽言语无比挑衅,可修仙高人的气场凌驾万众之上,那冷厉肃杀的目光只轻易扫视一圈,便还是吓得不少士兵退开了半步去。 “常丙真人!” 正此时,申正则也带着芈筠也穿过人丛,来到了此处,“现在被包围的是你!是你不要轻举妄动!” “啧…” 听了这番话,常丙不禁是仰头闭眼、显出一副极为不耐烦的神态,而后便也懒再多言,再低下头时,便直接抬手伸出剑指、呢喃念咒—— “上!” “放箭!” 只见申正则与芈筠同时厉喝下令道罢,在前排手持长戈把常丙团团围住的士兵们便蜂拥上前,而后排的士兵们也各自松弦放矢、射出了漫天箭雨… 此刻,小小的常丙一人之躯,便享受了数万大军的待遇。 然话虽如此,却见他是仍有办法应付: 在申、芈二人刚叫出声的同时,他背上的剑便又飞了出来,幻化分开成了万千柄飞剑,其中一把将他托举升天,其余的则形成了纷繁有序的剑阵围绕着他飞舞旋转,在密麻的当当当声中,挡开了所有的箭矢… “啊?!” “申司马!军师!这…” 还在地面上的持戈士兵们顿时看傻了眼,顿时还得与放箭的弓兵们设法躲避掉下来的箭矢。 “无妨,看我!” 芈筠见状,于是抬头盯紧了天上常丙真人的位置,单拿着大斧的右手则是缓缓后拉,随后—— 嗖! 这回,一如数月前的寅城和适才的营帐外一般,八尺长的长柄大斧如飞轮般转起,发出呼呼呼的破风声,朝常丙的位置飞去! “哼。” 常丙自然注意到了这气息浓郁的大斧,便是冷嗤了声后,与包裹着自身的剑阵一道、御动再向上抬升,便像是要躲开: 然而,却见这大斧竟能追随着常丙的移动,在他抬升的同时也一并自行变动了角度与轨迹,直瞄准常丙而去! “什么?!” 惊愕之余,大斧已削铁如泥般的斩破了保护着他的剑阵,冲他面门袭来! 已有了适才经验的常丙没有再选择躲避或是接住,而是及时运功施法,把左右两手都变作了玉状,而后—— 锵! 只见那玉质的双掌如“空手接白刃”般,在大斧将要劈中他的最后一瞬间、被他按住了斧板,隔在了尺寸之外! 此时,地面上的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天空、已很难再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既然他常丙真人没有掉下来,便足以说明这一击没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芈筠见状,于是也再度念咒,欲使斧身整个变沉… 咔嚓! 只听又是一道清脆声响,常丙的两只玉手被再度震成了碎屑,但却只有大斧本身和零星玉屑坠落,没能把常丙整个人带下来。 白光闪过,常丙的肉手也再度变了回来。 “可恶!” 地上,以申、芈为首的万军之众俱是一阵啧骂,天上的常丙则是一脸得意…这才交手不过几合,对付大斧的方法就让他给找出来了! 呼…啪! 大斧飞回地面,被芈筠接回了手中。 而见如此对付他毫无作用,申正则也下令让弓兵们停止了进攻。 至此,宣军全体已再没有办法对付这个法力高深的玉娄城掌门了! …… 御剑悬浮于空中,常丙在得意的笑了片刻后,也低下头来,看向了地上也正同时抬看着他的万众士兵们去。 他的目光注视着那手持大斧的芈筠身上,神情居然严肃了起来。 “适才…距离太近,没能感知清楚。” 常丙心中疑虑道,“回到空中这才发觉,那芈筠在投掷出大斧后,身上…居然还有仙人法宝的气息,而且…还不止一道!呵,也难怪能说服他们南返了。这苍禹…议和时究竟给了他们多少宝物来对付本相?这么多宝物,这所谓的铉影阁…又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再仔细感知,常丙的目光锁定在了芈筠腰间的木伞上,心中已有了答案。 “东西…就藏在你这木伞里。” 常丙心想道,“呵!苍禹,你失算就失算在‘所托非人’!一群从不修仙、也没有法力的人,你就是给再多法宝也没用!不妨…就先杀个一干二净,再由本相夺来,尽归我玉娄城所有吧!” 话音落毕,便见常丙抬头望天,双手摊开。 哗哗哗… 霎时间,便见他从脚下长剑与周身剑阵尽皆在一阵白光后,再度幻化飞开成无数飞剑,不停扩散…不出片刻,他常丙一人便施展出了规模超过了地上宣军们的、有上万柄剑之多的“剑雨”! 这些剑悬停在半空、剑尖已然朝下,在月光下被映出极耀眼的漫天银华,几乎覆盖了整个宣军军营! 不仅如此,那剑依然在不断增多,数量是已然超出了宣军士兵的总数,分给每人一剑都绰绰有余! “不…不好!” “快躲啊!” “躲不了的!找盾牌!用盾牌抵挡!” 而地上眼力好些的宣军们已多少都看出了些不对劲,申正则与芈筠见状,也焦急的对周围众将士们呵斥。 地上万众,顿时是乱作一团! 而此刻,半空天上施展着“万剑诀”的常丙,则是低下头来,目光扫过这一大片驻扎了几万士兵的大营,眼中竟真如藐视蝼蚁般冷漠无色,逐渐是流露出了要“一脚踩死大片蝼蚁”的杀气。 “…凡人,受死吧!” 顿时,只见他两只大手摆下,空中万剑便动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 嗖—— 噗嗤! 只见是在他常丙毫无警惕的后方,是一根形若木矛、但比矛削的更为尖细锐利许多的一丈长刺从空中以破风之势飞来,悄无声息的直接洞穿了他的心口! “呃!” 由于是毫无防备的被穿心,常丙此时低下头来,只能看到尖锐的木刺从胸口突穿出来,上边已沾满了自己腥红的血迹、不停滴落下来。 短暂的麻木过后,揪心的痛楚顿时传遍全身! 随后,他尚未来得及向下进攻的万剑雨阵便也是瞬间消散干净,了却无踪。只剩一杆助他悬浮的剑,仍由他双脚踩踏着。 紧接着,便见他睁出惊怒且杀气腾腾的眼神、难以置信的转回头,看向了这木刺飞来的方向去… 数十丈外,空中仍有与他剑阵相似的,如雨幕般密集的“木刺阵”也一样悬停在半空,蓄势待发。 而在这些木刺阵之正中央,正是气息深厚浓郁的施法出手之人… 出乎常丙意料的是,在那木阵之中,施法御动着周围木阵,以及脚下一簇叶团、将自己同御剑一样托举起来的,看样子却并非是哪位仙风道骨的隐世高人,而只是个一身飘带青丝羽裳,头顶系髻扎簪、眉细唇薄的,他常丙根本不曾见过的、陌生的妙龄少女! 不仅如此,在她身旁左右的叶团上,还一并跟来了两人,法力气息显然与她相去甚远,但他们那面孔却是都似曾相识… 突然间,常丙便想了起来,正是都在通缉令上见过的熟脸。 当中位左者是他们未国人,明明有资质、却自小到大拒绝修行,还杀了无数官宦富贵的通缉犯,卫尘风。 位右者,则是已经天下闻名的炎国天门山道士、宣国通缉犯,范远! 第168章 道心虚实 “他没死?!” 卫尘风见状是惊疑不已,“不是一击穿心了吗,怎么还能浮在空中?他还能施展御剑吗?” 范远也看向薛十七去,神情是疑惑万分。 “是,他是用了‘托身之术’。” 薛十七一眼看出了端倪、便解释说道,“我们眼见的、出现在此的这个常丙,只是他施展土行仙术、以玉为媒介塑造的一具肉身,可以寄托他的元神、意识与法力,代他行动。他的本体不在此处,而不论怎样破坏,只要用以维持的玉足够,他就可以无限重生。这招我也会,不过我的是木行道术,只能用木、叶、藤或者花一类托身。” “这…神奇啊。” 范远闻罢啧叹。 “那要如何应对,玉娄城可不缺玉呀。” 卫尘风则是神情凝重,“杀不死他,岂不是只能在此白费力气吗?” “不会。” 薛十七解释道,“虽杀不死他,可法力的消耗与肉身损伤的痛楚都是真切传达的。而且,他这具玉身在外活动越久,越每次像刚才‘换手’一样、塑造出新的肉身时,都会越加消耗他的法力和玉,这些可不是无限的。长此以往,他必无法坚持。再说我们也不至于要杀死他,要保护姜夷录的话,赶他走就好了。” “即便是这样说,也不容易呀。” 范远神情凝重,“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靠你了,十七姑娘。” “放心。” 薛十七紧盯着远处的常丙、只待他将有什么动作,“此人道行比我两位师父和师叔都差远了,我要对付他是轻而易举!” 地面上,乱作一团的宣军万众则是又缓缓安静了下来。 人人抬望向天空,皆只能看到是常丙中了一矛、停下了动作,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夜黑天高,他们也看不清那叶团上三人分别是谁,只有众皆疑惑。 而天空中,仍能御剑悬浮的常丙则确如薛十七所说、即便被木刺穿心,也完全没有将死之迹象。 怒瞪着叶团方向及其上三人,常丙是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只见他忍着锥心之痛,右手伸来,紧紧抓住了突出胸前的一截染红的尖锥。接着,左手伸到身后,啪的一声、一记掌刀劈断了木刺,同时右手使劲、竟硬生生将剩下的一截刺从胸前扯了出来! 随手一扔,两截木柄先后从高空坠落。 此时再看向其心口处,果然一圈血肉已凝结成了晶莹剔透的白玉状,在法力的施展下不断继续变化、填充着,很快给他形成了新的肉身。 最终,焕然一新,仿佛毫发未损。 随后,常丙仿佛无视了地面的宣军与那帐中已被他点穴制住的姜夷录,而是御剑而飞,先朝着那托举了三人的叶团飞去。 唰唰两声,范远和卫尘风见状当即拔出了各自长剑来,持在身前、警惕以待。 薛十七则是不为所动,始终手执碧玉生阳枝朝向对方。 常丙本来无视了两人,但感知到范远手中剑的气息时,却也霎时间凝眉蹙目、疑虑了那么片刻。 直至飞来到三人面前十步外的半空中,常丙才悬停了下来。 当常丙来到眼前时,范远与卫尘风已是紧张得一言不发、动弹不得了。 …… “十七姑娘?” 常丙抬手抚须、张口便问,摆出一副长者姿态,明显是听到了适才三人的交谈、却眼下是只对这位姑娘感兴趣,“不错嘛,竟能偷袭了贫道,一眼看出贫道功法,还狂言两位师父与师叔远胜于贫道,对付贫道轻而易举。那…不知姑娘是何门何派,师承何方神圣呢?” “我的门派,你最好没听说过。” 薛十七冷静道,“你若是知道,那当我说出来时,你就要落荒而逃了!” “哦?那可真是神奇。” 常丙闻罢嗤笑,“那姑娘不是正想要贫道落荒而逃吗?既如此,不妨就直说呗?看看还有哪个门派,哪位高人…是我玉娄城常丙真人惹不起的。” 话音刚落,范远便忍俊不禁、扑哧一笑。 常丙见状直接是怒瞪过去,然而这一着却是完全没将那范远动摇半分。 “在下薛十七,玄阙宗弟子。” 薛十七继续道,“恩师有玄阙宗元清子与重云山林真人,师叔为玄阙宗元沉子,我料想…你大概是一个也不认得。” “嗯…确实。” 常丙的反应并不外乎三人所料,“那么…姑娘这玄阙宗,又是哪国的隐世高门呢?竟有此等高徒,且还不为贫道所知,想来也不是在我未国吧?” “不在。” 薛十七平静道,“但在何方你也不必问,你这辈子也到不了。” “喔…那可太厉害了。” 常丙故作姿态的吹捧道罢、便接着又问,“那么…十七姑娘法力如此高深,又师出这等隐世高门,不知…是确实如此年轻,还是以仙术维持了样貌呀?” “这与你何干?” 未待薛十七回答、便见卫尘风是先抢出来厉声道,“常丙,我们的目的已经说了!你走还是不走,给个表示,别浪费十七姑娘时间!” 嗖—— 然话音未落,却见一柄长剑从常丙身后凭空忽地飞出、直刺向卫尘风喉口去… 砰! 霎时间,便见在他眼前,是薛十七施法同时变幻出了一张木制盾牌把飞剑挡了开去,向下跌落、消散无踪… “有你什么事,卫尘风?” 常丙冷漠道,“生在我未国、有一身天资根骨,不好好珍惜,净犯下些杀人罪逃去他国,去了他国反而又想修仙,与什么铉影阁勾勾搭搭。现在这里,就你最没资格说话。” “你!” “你错了,常丙真人!” 此时范远也站了出来帮腔道,“你所说若不包括地面上的人的话,那么刚好相反,他卫尘风,才是这里最有资格说话的!” “范远,你这什么歪理?” 常丙看向范远不解道,“我看你们仨,怕是年纪都加起来也没有本相大,怎么?兴说谁弱谁有理了?” “不!” 范远反驳道,“我所说者,与年纪无关,更与强弱无关。卫兄虽与修仙的我们三人不同,但我与十七姑娘常年在山中清修,你常丙真人长期在宫廷从仕。唯有他卫兄,认清了你们未国这帮修仙者的虚伪面目,追求纯粹的道心,不惜背负多国通缉、也一路仗剑行侠,贯彻了真正的仙侠之道!” “好好好…” 常丙当即抬手打断,“可别胡吹这些,听得贫道是耳朵起茧!怎么,你我皆未得道,何谓之纯粹,何谓之道心,能轮得到你这干涉他国内政的炎国小道来定义么?既然你们不想浪费时间,好,那本相就给你们仨小娃一个表示。今日这姜夷录,本相是劫定了!十七姑娘,既敢放出这等狂妄言语,不妨就来让本相见识见识吧!” “如你所愿!” 常丙与薛十七话音落毕,各自双手便皆立即抬起、运功施法,很快,双方便在空中互相拉开了数十上百步的遥远距离,且有是繁密复杂的木刺阵与剑阵在半空中不断地变化出来… 并且这回与先前不同的是,不再是朝下,而是皆朝向了对方! …… 哗哗哗… 随着双边大阵越发法力增强、规模增加,地面上各处也看到了是一片壮观无比。 成百上千、数以万计,遮天蔽月… 在他们看来,这是哪怕面对未国修仙军攻城时也从未得见的蔚然奇景,猜出来了必是有修仙同道出手帮助他们。 但同时他们却也疑惑,能有哪方高人,竟能强过这常丙真人,与之正面对抗! 然自始至终,双方都是一副蓄势待发模样,皆只对准着对方,尚未发出任何一刺或是一剑。 “十七姑娘,法力高深呀!” 常丙大声道,“不过本相以为,以你我二人之力,难免波及地面或是你身边两个这等凡人!不妨你先施法送他们下去,再来与我对决吧!反正今夜也就只有你能决定胜负,这点时间,本相愿意等你!” “一言为定!” 薛十七也大声应答,遂运功施法、控制起那托举着范、卫二人的叶团,缓缓向下降落而去。 “十七姑娘!” 卫尘风闻罢立即抬头提醒道,“此人阴险狡猾,当心有诈!” “放心!” 薛十七转回头、微笑着应承道,“我哪怕是一边保护着你们二位,也绝不至于败在他手下。你要相信我的…” 然而,就在她回头说话的这一瞬间: “呵呵…” “当心!” 只见常丙得意的咧嘴一笑着间,抬举起两手,一银一赤两道流光悄无声息的便从他袍袖中飞出,在漫天剑幕的隐蔽与掩护下,两道飞光直飞向了叶团上的薛十七与卫尘风去—— “不好!” 范远见那银光冲向十七姑娘、而她毫无防备,当即在低她半丈的位置直接脚下一蹬、跃向半空,挥出杬柷剑来… 当! 飞向薛十七的只是柄寻常铁剑,在上古神器杬柷剑面前自是不堪一击,被挡的瞬间便灰飞烟灭,碎成一手银华。 然而,就在薛十七和范远的目光都被这只寻常铁剑吸引到了的同时… 嗖…噗嗤! 那道红光却是绕后飞来,以一个即便他反应了过来、也根本无从抵挡的速度与角度,直接从背后刺穿了卫尘风的心口,原样奉还! “呃!” 在惊慌错愕与心口创伤的同时,卫尘风顿时呕出大滩鲜血。 薛十七立即施法又将卫尘风抬举到眼前来,却只见到命中他的却不是用法力变出的寻常铁剑,而是一杆精致锋利、刃上玉白与天蓝两色交织、柄处嵌有红晶、刀身中有法力的匕首… 第169章 玉剑之决 “结束了!” 不等三个少年反应过来,下一刻,常丙便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大喝一声道罢,操纵漫天剑雨,密集飞向了三人所在的叶团去—— 砰砰砰… 只见薛十七又立即施法,及时变化出了一层厚实的木罩,将自己三人包裹其中,形成了如同个凌空悬浮的大木球般。无数柄飞剑先后击中到这木球壁上,都只能被挡开、弹飞,根本留不下半道痕迹,更遑论刺穿。 俱是由常丙法力所化的飞剑,在弹开后便皆消散无踪。 进入到了木球里,受到了全方位保护的范远、薛十七与卫尘风三人虽然已经安全,可却要忍受着嘈杂的撞击声反复回荡,再加上卫尘风心口中刀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 “咳!咳咳…” 被一刀刺穿衣物、皮肉与肋骨,扎进心脏,此时的卫尘风全身气力已顿失十之七八,感受到的只有胸腔处深彻的麻痹与剧痛,眼神空洞无比。 “卫兄!” 范远焦急紧张的看向卫尘风,却是不知所措。 “这是…能吸血的法宝!” 薛十七一眼认出了其中端倪,“我虽能治,但…法宝有灵,此刀若是已认那常丙为主,则哪怕我治好卫兄一次,他也能随时将其精血吸取殆尽!如此下去,不仅卫兄要受反复折磨,也等于我和碧玉生阳枝的法力、也要不断被他吸取!” “真是…歹毒啊…” 范远低头看着躺在木板上,面色铁青、痛苦得蜷成一团的卫尘风,只有是双拳握紧。 涉世未深的两人如今受骗上当,皆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只能…先保证他不死。” 薛十七边说着间,边也只有先伸出碧玉生阳枝,发出绿光,萦绕在卫尘风心口的创伤间,替他止住了血,“但只要这法宝一发动,哪怕是…只保住他性命,像我刚才所说的事…也就要发生了。” 过了一阵,便听得木障外剑幕的袭击停止,球内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有办法了,十七姑娘。” 范远深思了一阵,便站起了身来,薛十七也抬头看向他去,“正好这家伙停止攻击了,你先将这木罩解除吧。” 薛十七疑虑片刻,遂施法解除了这道木罩。 三人回到了月光洒遍的原野,踩回绵软、松散但也足以托举住他们的繁密叶团上,继续悬浮在半空。 而此时,常丙也已双脚御剑,飞过百步距离,悬停在了他们面前! …… “常丙真人,你可真够歹毒。” 双方隔着一丈距离,范远目光冷厉的直接开口说道。 “哦,是吗?” 常丙背着两手反问,“那请问…尔炎国与铉影阁挑动战争,吞并六国,引得百万生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多少勇士战死沙场…与本相今日之举相比如何?” 唰—— “姜公子你劫定了,是吧?” 范远没有正面回答常丙的诡辩,而是拔出杬柷剑、指向他说道,“那就来谈个条件吧。” “谈条件?” 常丙抬手抚须、嗤笑说道,“行啊,可是这卫尘风性命与薛十七法力尽在我掌握,你范远凭什么与本相谈条件?” “未相是道门高人。” 范远攥紧手中杬柷剑示意道,“既如此,未相应能感知到,我手中这把剑法力深不可测吧?” “对。” 常丙应着,早在范远刚出现时他便已发觉,如今他倒是主动承认了,“如何?你这剑有何特殊之处?” “实话告诉你吧。” 范远严肃道,“此剑与苍禹大斧皆为玄阙宗神器,是借给铉影阁用的法宝,我有幸分得一把来与你对抗。现在,我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道,持有此剑,敢向你常丙真人发起挑战。如何,未相可敢应战么?” 言语间只有遮掩隐瞒而并无欺诈诓骗,不算妄语,加上如今是生死关头,对范远而言是并无任何心理负担。 “什么意思?” 常丙疑惑不解,“你没听清本相说吗?你卫大侠…” “我意思很简单!” 范远伸剑指向常丙、厉声喝道,“常丙!你收回你这把吸血怪刀和在卫兄身上的法力,莫耍‘挟持’这些小人手段,由我范远来与你单挑!若是你赢,什么姜公子,宣军,我们三人,任杀任剐!几件法宝,随你夺去!绝不阻拦!若是我赢,你就乖乖滚回你未军大营,不要再打姜公子的主意!” “什么?!” “喔!” 此言一出,不仅是常丙,就连身后的薛十七和奄奄一息的卫尘风,所有听到的人都震惊得瞠目结舌… “不是吧,范远?” 常丙故作浮夸姿态、表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讶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与本相单挑,你是想直接将法宝都送来吗?” “我当然知道,你也没有听错,常丙。” 范远神情坚毅无比、仍持剑指向常丙,“你若是老了,耳朵起茧听不清,那我可以再重复几遍,都无所谓!你若是想要的话,就接受这个条件,与我单挑!否则,以十七姑娘的法力,她也不怕与你耗!” “那本相有玉灵托身、无限重生,你是肉体凡胎,如何打得?” 常丙又问。 “你我皆是剑修,就比剑法即可。” 范远继续道,“我只要能杀你这具肉身性命一次,譬如斩首、割喉或是穿心,就算我赢。你要赢的话,那简单,把我杀了即可!” “哈哈哈…” 常丙闻罢更是大笑,“本相从未见过有尔等如此愚鲁莽撞之徒!为个江国太子,你一个炎国小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边!行啊,那就来吧!正好本相所想也是全杀全拿,照你如此,也省得要多对付几个。” 话音落毕,便见他伸起剑指、呢喃念咒。 这回,他倒是说话算话,既不像适才般趁机偷袭,也不像在墨家时般、将卫尘风精血吸干成什么样… 嗖—— 只见那杆精致匕首从卫尘风心口处自行飞出,发着光在夜空中划出一条血红色的长线,飞回了常丙袍袖中。 “既是向我挑战,那就来找个空旷地吧。” 常丙接着说罢,还特意御动一柄铁剑飞来到了叶团前,范远明白其意,便抬脚走出叶团,踏上了那飞剑去。 “范远!” 薛十七则是边治疗着卫尘风,边紧张、焦急的看向范远,叫了一声。 “放心,十七姑娘。” 范远转头应道,“你知道这把剑威力的,我自有分寸,不会有事。” “不是!我…” “哈哈…” 还未待薛十七解释更多,范远便转回了头去,接着,便与那仍得意大笑着的常丙一道御剑远离了。 低下头来,薛十七神情是无比凝重,万分担忧。 “别…这样,十七姑娘。” 然此刻,却见卫尘风面色狰狞、维持着气力严肃道,“范兄…既已走出了这步,便是…已做好了觉悟!先不论那常丙要如何,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你…不必再治我,我死不了,趁此时机,我们快下去…把姜夷录转移!” “…好!” 看着常丙与范远飞远过去的背影,听罢卫尘风的话,再想起师叔当日之言,薛十七当即点头答应。 于是,叶团缓缓降落下地,二人飞往了在地面观望已久的宣军军中去。 …… 宣军大营向西五里处,一片同样被皎白明月所照,但并没有交战痕迹与军队驻扎的、空旷无比的戈壁荒原上。 常丙带着范远缓缓落地,施法收剑回鞘。 此时,二人相隔在了百步之外。 “范远,别妄想你借铉影阁之力、在六国横行无阻大半年,到了我未国修仙军面前还能为所欲为。” 常丙背着两手、声音洪亮道,“本相接下来劫姜夷录,杀你们三人,杀宣军,夺法宝,都是为我未国考虑。如此,本相即便是答应你单挑决斗的条件,也不会与你让招,不会跟你讲什么辈分和武德!只会杀招尽出,尽速解决!” “这种话骗骗外人便好!若是把自己也骗了,那可就没救了!” 范远朗声回应,“既要尽速解决,未相还说那么多做什么?想着是全杀全拿,你还得从杀我开始吧!” “当然,毕竟是你自找的。” 常丙应罢,随即抬手伸起剑指、运功施法—— 轰轰轰… 顿时,范远只见大地竟诡异的震颤、颠簸起来,片刻,便闻接连几道巨响声,是几座有丈余高、光芒耀眼的巨石拔地而起! 片刻,便是八座巨石围绕着二人竖起,正好占据八个方位,把二人围在了一处宽围百步左右的区域内。 每块巨石上皆各铭刻了一个未篆大字,所对应正是乾坤八卦! “此乃‘玉垣八卦阵’,正是你我的决斗场!” 常丙高声解释道,“此阵一出,除非我死,或是我自行解除,否则,你我二人皆不能踏出一步!范远!这个规模,足够你施展你这把玄阙宗神剑,施展你们天门山剑法了吧!” “未相真是话多!” 范远再度拔出杬柷剑、右手单持,厉喝回应,“我只能说,绰绰有余!喝啊!——” 话音落毕,便见范远脚下一点,勇往直前,握剑便朝百步外的常丙真人冲了上去! 而在范远未到来的时间里,常丙则是嗤笑着间继续施法: 嗡嗡嗡… 只见他右手掌中一阵青、蓝两光反复萦现,很快,凝聚成了一把玉柄、玉格与玉刃,通体俱是玉做、形状似刀又似剑的长刃出来。 嘴上虽如此说,可也许是不自觉间的骄纵与自傲,让他并没有直接御剑施展“万剑诀”轻而易举杀死范远,相反是偏偏变出了一把玉剑来,要与范远和他那“神剑”比拼个近身高低! 第170章 凡铁神威 皎白月光下,空旷的荒野上是凉风骤起。 锵! 奔驰数十步,范远杀到常丙真人面前、双持杬柷剑当头劈下,被他适才幻化出的一柄玉质长剑单手挥来、招架了住。 二人相隔咫尺之遥,同时比拼着内外修为与力道,紧盯着对方。 “此剑乃本相之佩剑,剑名‘玉胆’。” 常丙解释道,“剑身取上百种硬玉、糅合百炼玄铁,历水火仙术熔铸,自法宝仙炉中打造而出。我观七国天下,该是无出其右者。范远,不知你这神剑,又是哪方来路?” “未相,你话真的很多啊!” 范远严眉怒目喝道,“能打败你就是好剑,什么来路,我有必要告诉你吗?你有资格知道吗?” “好吧。” 常丙故作一副可惜的神情道,“此前在国内听闻你赫赫大名,想着能被炎国与铉影阁如此重用,取得这等大作用,必也是个人物。不曾想…却偏偏要今日为达目的行差踏错,白白葬送了性命,唉…到底是个年轻人。” 长叹出了一声后,常丙遂闭上了双眼。 “既然你我都赶时间,你也嫌本相话多,那…看在都是道门剑宗的份上,本相就给你个体面吧,范远。” “喝啊!——” 说到此处,常丙睁开双眼、厉喝一声,磅礴浩瀚的内力顿时震荡开来,刮起这八卦阵内外都是尘沙飞扬。 紧接着,常丙右手并成剑指,雄浑的内力凝聚到那玉胆剑剑刃上,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前推去… 而这股力道,是范远从未感受过的、前所未有的强大! 不论是以前在山上与掌门师父、各殿长老还是师弟师侄们的比拼试炼,还是下山后领教过的各路高手,都从没有今日今夜、此时此刻带给过范远如此程度的压迫! 哪怕他手中所持是杆上古神器,他也不敢懈怠! 于是,只见这力道以两人为中心震散开去,引得几乎是大地震颤,范远却也几乎是脚下生根了般,完全没有受到动摇! “哟!” 常丙见状,顿觉是一阵兴奋。 “到我了,未相!” 范远话音落毕,抽剑开来,趁对方未及抢攻之际,先一步施展出了此前在脑中早已规划好了的,专以克制他玉娄城自上而下贯彻的“土行”元素的“木行”概念,施展出了早已将五行剑囊括其中的一门木行剑法——阳手剪腕剑,松开左手、右腕反复灵活转动,一挑一刺,便要突破常丙面门,直袭其中上路而去! “形意五行剑?!” 常丙心想着,招式虽被套住、短暂陷入了接连不断的被动招架与抵挡,但仍是几招间认出了范远的路数。 可兴奋着正欲变招还击之时,又几招下去,便又察觉出不对,似乎遇到了与他所见过的五行剑皆有不同的招数,便是又凝眉沉默了住。 当当当… 一老一少挥剑交织,竟是刹那间不分高低。 范远以木克土打开优势,凭着兵器与招式优势,弥补了内功修为上的浩瀚差距,逐渐逼得常丙开始步步连退。 不久,常丙便被逼到了阵法边缘,一处由他自己召出来的巨型玉石前。 “…坎门!” 常丙在防御间向后瞥了眼、注意到了其上卦象,很快,飞速思考片刻、心中便已定了计策,“倚仗神剑,想以剑法取胜,没那么容易,范远!”随即,边抵挡着的同时,边运功施法、呢喃念咒… 嗖嗖嗖—— 顿时,只见一圈阵围处,正北方与西南方的巨石同时亮起白光,随后,西南方巨石的卦面中瞬间幻化出了一道道各色玉剑,化作流光般突刺而出、袭往范远背后去! “嗯?!” 范远反应及时,停止追击、向右闪开,常丙也朝一旁闪开,而剑幕射空了后便消失在阵围外,射了数十道后才终于停下。 此时,二人也已拉开了约十步距离,结束了第一合的交手,各自持剑对望。 “看来这八卦阵也不只是决斗场啊!” 范远高声道,“未相既然至于要施展法术才能杀死我,何不痛快些,到现在还浪费时间、留手做什么呢?你刚才的万剑诀,不是施展的挺华丽的吗?” “决斗场也是有机关的!” 常丙也高声回应,“多领教几招天门山的剑法,将来把天门山也顺带灭了,也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呀!” “呵!那就要看未相有多少斤两,没有命活到那日了!” 只见范远回应道罢,居然没再冲上前去,而是直身并足,右手立剑到身前、左手伸起剑指,双眼闭起。 双方姿势动作皆相同,两位剑修接下来开始了法术的比拼! …… 五里外,宣军营中。 一处营帐中,姜夷录穴道已被解开,正与申正则、芈筠及一众士兵等聚在一旁观察。 此时的他们根本无暇去询问这位姑娘的来历,也不便去打扰。 知道她是眼下唯一的友军,也只有暂且信任。 而正中央处,卫尘风坐直盘膝、闭眼打坐,薛十七则盘坐在其身后,左手伸成剑指,右手伸出发着绿光的碧玉生阳枝,对他进行着治疗。 此时的卫尘风较比适才在天上时,状态已恢复了不少,心口处的刺穿伤也已完全愈合。 “…不行,我们又被耍了。” 过了一阵,薛十七神情凝重的放下手来叹道,“常丙并没有解除他那把吸血刀的咒术,如今那把刀依然随时可以吸取卫兄的精血。” “什么?!” 此言一出,帐中余众皆惊。 “这不出我所料,十七姑娘。” 卫尘风本人则是平静得很,“无非是多损耗些法力而已,只要姜公子性命还在便好。如今既然我已经恢复,十七姑娘,就请立即施法转移姜公子吧,可不要辜负了范兄的觉悟。” “不…这不行,卫兄。” 薛十七摇摇头道,“你刚才也听到了,他今晚已经打算‘全杀全拿’了,转移一个姜公子…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姜公子一人的命是命,这里几万士兵的命…同样也是命啊。” “好吧。” 卫尘风闻罢,遂也不再出声。 周围众将帅也一阵沉默,一时没有人想得出什么应对之策。 “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芈筠见状、当即急切的踏上前道,“十七姑娘!这把斧子是炎国王子苍禹赔来的,貌似也不简单,你法力高强,能拿着它去对付常丙吗?” “我知道,我认得这把斧子。” 薛十七看向芈筠及其手中的长禾斧答说道,“但我只练过木行仙术,出来才不到一年,根本没接触过这些法宝,更不知该如何使用。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得留在这里保护你们,否则,我若是过去干涉他二人的决斗,即便我与范远合力后能胜他,可他只要一看到我出现就放弃决斗,念咒杀死卫兄后就过来屠杀你们,又该如何是好?” “这…” 这下,就连芈筠也被说得一时无言以对。只得退后了回去。 “所以…现在只能看范兄了。” 卫尘风神情严肃道,“但愿他那把剑,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足以战胜常丙!” 薛十七听了卫兄这番话,神色顿时又无比担忧起来。 她依然清楚的记得不久前在桂岚邑城外的林子里遇到师叔时,师叔所说的话… 如果杬柷剑的法力已被封印,那么范远无疑是拿着一把凡铁在同常丙决斗。 虽然过去了两个月、范远都不曾发现,而杬柷剑也不会被破坏,可一旦范远在此战中发现了此事… 师叔要培养他,让他“误打误撞造下杀孽”的第一个目标,是他能敌得过的这个常丙的话… 那么哪怕出手误杀了,也就让他成长一番还好。 可若他不敌常丙,这个目标不是别人,反而成了是他自己的话,眼下再无人能来拯救,该要如何是好? …… 另一边,二人对阵的荒野上。 正如之前薛十七与常丙的短暂交接一样,此时的范远与常丙,也已各自运功,施展出了足够强大的法阵: 二人再度相隔百步,位西的常丙,御剑悬浮于范远所接触不到的空中,已然施展“万剑诀”召出了成百上千柄飞剑,组成如一道华丽夺目的银光帘幕,剑尖尽皆对准了范远。 这份待遇,可是刚才的宣军万人或是薛十七三人才能享受,如今,却被他施展出用来对付范远一人了。 而此时位东的范远,也是剑指伸在面前、念咒施术,召出了自己的一道剑阵。 只见在他周围数步半径的范围内,也凭空变幻出了一柄柄利剑,剑尖朝上,垂直悬停着。 规模上比起常丙自然是小了许多,乃至不堪入目。 可放眼天下凡人,以至于玉娄城军队们,这招也是精英级别才可以施展的防御手段了! 最重要的是,此时的范远是借用了杬柷剑的法力施展出来,这些悬浮着的九把长剑,每一把都长了杬柷剑的模样。 每把剑调动起来…都有至少九分之一杬柷剑的威力! 天下道门剑宗繁多,御剑术更是不同门派、不同原理间,也有琳琅满目的种类,以气,以符咒,以丹田内力,以仙术法力等等…都是御剑。而御剑用来乘飞代步,用来进攻防御,还是其它用途,那更是数不胜数… 常丙的玉娄城御剑术,本质上便是“金行仙术”的一种,是把剑当做金行的自然元素,加以感应控制。 故此,可以变化多端、灵活自如,形成漫天雨幕也不在话下。 而范远的天门山御剑术,则是将每把剑当做了一个完整的器物个体,养剑为尊,以丹田内力行加操纵… 若同等修为或器材的情况,前者胜在形式与规模,后者则以威力完胜。 眼下,常丙所使用的只是他在黎朝七国自己打造出来、不过几十年法力而已的玉胆剑。 放在黎朝七国、或许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而范远所使用的,则是有十余万年法力的玄阙宗杬柷剑,乃是上古神器! 第171章 绝境反转 “结束了,范远!” 半空中,只见那常丙真人大喝一声,大手挥下,那成千上万把形成了如伞状雨幕般、悬停在空中已久的各色玉铁飞剑,便皆若“万剑齐发”般、以快过墨家机弩还不知几倍的速度激射了下去! 嗖嗖嗖… 地面上的范远睁开眼来,右手一伸、轻易从九道阵眼中“吸”来了一把杬柷剑,抓在了自己手中。 下一刻,嗡的一声,杬柷剑身便亮起了通体暖红色的光芒。 面对着这前所未见、仿佛自己成了座待攻之城池或是万千将士般的浩瀚攻势,范远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丹田内力倾发,激荡起毕生之修为,紧盯住了朝他飞来的剑雨: 哗—— 凝聚了足久的内力后,只见范远猛挥一道手中神剑,霎时,那杬柷剑便散发出了一道形影清晰、月牙状的赤色剑气,直朝天冲! 这一挥剑更是有如地龙翻身、天月变色,引起周围大地震荡! 而这漫天剑雨在接触到这剑气后,居然是每一道皆脆弱如粉尘般,在接连繁密不断的砰砰砰声中触之即溃、爆散炸裂… 这所谓的“结束”的万剑诀在杬柷剑的剑气面前,完全过不下一招。 剑气一路朝天,摧毁了全部的剑阵后仍是形态完整、速度飞快,让震惊的瞠目结舌的常丙根本来不及反应,最终: 轰! 剑气正面击中了常丙,伴随着清脆的玉石破碎声后,便见其爆吐一大口鲜血,由高空坠落了下来。 砰一声响,坠在了八卦阵外的位置。 而紧随其落地之后,范远也见到这如今只圈住他一人的、由八座巨形玉石维持起的阵术,也缓缓消散无形了。 能一招击破常丙真人,范远自然也震惊于这神器之威力。 然而,敌方毕竟是道门高人,又在卫兄口中“阴险狡猾”,故而仍是不敢放松懈怠,而是也同步解除了自己的剑阵,哗哗哗声响起,九柄杬柷剑合入范远之手、变为了完整一体。 随即,范远便手持杬柷剑,飞快冲向了常丙真人去。 …… 数十步外,常丙趴在地上、根本撑不起身子来,自己的长冠与玉簪早已飞了出去,及腰的华发披散凌乱,本已布满皱纹的老脸在此番虚弱之下是更显苍迈,而两眼更是布满血丝,呼吸气息急促且紊乱,吐了一地的血… 玉胆剑掉在一旁,已经碎裂得只剩下了剑柄。 用尽全力翻了个身后,常丙当即嗤啦一声撕开了胸前的氅袍,却只见到自己胸膛处布满裂纹,剑气激荡翻涌,身躯在骨肉与玉质间紊乱的反复变幻,几乎已经到了快要无法控制这托身术的程度。 “不…不可能。” 常丙再艰难的翻回个身、匍匐在地,却只见到那范远已手持那杆神剑,来到了眼前! “你说得对,未相,结束了。” 范远居高视下、冷漠的说道,“我感应得到你体内的剑气,你已经无法再战了,你已经输了。如果这是你的肉身,那么…你大概是已经死了。” “呵呵…是吗?” 常丙仰头、咧嘴笑道,“那…本相也告诉你吧,范远,那卫尘风…也说得对,本相…也的确狡猾!本相可没有依约…解除他身上月辉饮血之咒。现在…本相随时可以念咒,吸干他的精血!与你…再战!” “好啊,那你试试。” 范远却没有被他吓到、伸剑便指向他头颅说道,“你既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再告诉你吧,十七姑娘手上那条树枝,也是一条仙人法宝。随你念几遍吧,她都能救活卫兄。可我在这里,就容不得你多念几遍了。” “呵呵…” 常丙再笑一道罢,果然嘴中呢喃,开始念咒… “你还真敢念啊!” 范远见状,立即目作震怒状,挥剑便对着脚边这残损破败不堪的常丙真人的头颅猛劈了下去—— 由于知道手中剑不会杀伤生灵,对方又用的是“玉灵托身”… 故而此时,范远出手是完全没有一点负担。 然而,谁知就在他剑尖将要触及常丙脖颈的千钧一发之际:嗖的一声,只见那精致锋利、刃上天蓝与玉白两色交织、柄处嵌有红晶、有吸血之法能的“月辉饮血”之刃化作一道赤色流光,从那破损的袍袖中飞出,用快过许多范远许多倍的速度,直飞范远而来! 嗖…嗤! 趁范远正要劈常丙、无暇回防之际,月辉饮血刃直接飞来刺穿了他的心口。 “噗!” 在惊慌错愕与心口创伤的同时,范远顿时呕出大滩鲜血,朝后倒飞开去、跌落在地。 那上古神器杬柷剑也脱手,当啷一声掉在了常丙面前。 “哈哈哈!” 常丙见状大喜,笑得无比痴狂、几乎要被喉间涌血呛到。不等范远反应,便立即再度念咒,而这回—— 只见范远胸膛上的月辉饮血刃,瞬间盈出了一阵浓郁红光。 “呃…” 瞬间,前所未有的痛苦袭击了范远的全身,本来面目健康、毫无损伤的他瞬间双目眼球暴凸、布满血丝,浑身几乎是一瞬间枯瘦下去、皮肤发紫,突出的青筋纵横交错、遍满其上,几乎是刹那间便病痩得仿佛是换了个人般… “什…么…” 失去了浑身力气、状态瞬间比中了杬柷剑剑气的常丙还夸张的范远,猜到了是这所谓的“月辉饮血”所致。 然而,此刻的他精神恍惚、痛苦万分,适才还能凝聚到全身的毕生修为内力,转眼已不足一成! 不仅做不到爬起身来,就连拔出胸腔处刀、甚至抬手起来的力气也不剩了。 呼吸只有缓慢、吃力且沉重,眼中视界是游离不定,模糊不已。 谁曾想眨眼之间,便是胜负逆转了。 杬柷剑还掉在了常丙手中,若是让他拿到这神器,找出了封印其法力、用以肆意屠杀的方法,那便是天下之灾难! 最可怕的是,自己如今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坐以待毙! …… 吸干了范远精血、得以回复状态的常丙,怡然自得的轻松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瞬间感到是无比畅快。 顺手拾起了那范远强调许多遍的“神剑”后,常丙遂迈步走向范远去。 不一会,便来到了他面前。 “没想到吧,范远。” 只一招间,两人角色与地位便发生了完全的反转,轮到是常丙手持杬柷剑、俯视着脚边虚弱不堪的范远了,“就你这样…单纯的年轻小道,还瞎扯什么道心?手持神器又如何?你不妨看看现在,你的道心和你的神器…现在能救你的命吗?” “既然…赢了,就…快动手吧,未相。” 范远艰难而缓慢的回应道。 “当然。” 常丙平静不已,“不过…范远,你现在知道年少轻狂的错,知道天门山和玉娄城的差距了吧?本相不仅要杀你,还一定要用你这把…竟敢倚仗来打败本相的神剑来杀。之后,再去军营,管他什么斧子、枝条和竹片,本相只管全杀全拿!你这二十年的修行,就到此为止了,范远!” 话音落毕,常丙随即双手反握剑柄、对着范远的头颅便一剑刺下—— 然而,就在那剑尖将要触及到范远天灵盖的千钧一发的瞬间,常丙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动作。 随即又收了手回来,这一幕把恍惚中的范远看得疑惑不已。 “嘶…说起来啊,范远。” 常丙随即抬手抚须道,“本相刚才又突然想起,那姜夷录刚才在营帐中有说,炎宣议和,是苍禹把战场转移到寅国之计,而邘鲤宣布本相有竹片,又是他利用各路大军来围攻本相之计。本相一开始要来劫走姜夷录,无非是为了破解此局而已。” “姜夷录走或不走,在或不在,本相和未军都将成为你们各路大军的眼中钉,遭到围攻。” “既如此,他不就已经失去人质的作用了?” “转念一想,现在虎狼野心最盛的是你炎国和铉影阁,你范远是炎国道士,又与铉影阁有瓜葛,拿着铉影阁带来的所谓什么神剑来挑战本相。那现在…你不就可以代替姜夷录,当我人质了吗?” “我看…与其费神费力,杀你这几万人,完了还得再接着正面对付几国大军,倒不如干脆本相换过来把你劫了,连你这神剑一起,直接把炎国和铉影阁牵制住,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你若当了人质,炎军与铉影阁便不敢来。你这两个背景按兵不动,其余各国的什么乌合之众,又岂敢造次?” “那再接下来,岂不是轮到我未军各个击破了?” 常丙自言自语了一大串后,仿佛顿悟了什么般,便蹲了下来,像个慈蔼长辈般抚摸起了范远的头顶笑道,“这可就简单多了呀,范远!还好你我交战是有政治因故,而不是私仇搏杀,不然,本相可不饶你这一条贱命!至于你和你的这把神剑…呵呵,我看,就先到我未军营中里待一阵吧!哈哈哈…” 说罢,常丙便伸手到范远胸膛处,直接生硬拔出了那杆仍散发着红光、入肉不见血的月辉饮血刃来,收入袖中。 接着,常丙便揪住范远的领口,将已变轻许多的他整个人轻松提起、同时站直起身,随后施法运功,御剑来到了脚边,踩踏上去。 轰! 下一刻,长剑平稳地托举着常丙那一身沾满血渍与尘沙,华发凌乱、脏污不已的身躯,瞬飞冲天,隐入了云端之中。 尘烟飘散,片刻,便已了无踪迹。 刹那间,空旷的荒野上,原地已再不剩一个人影。 第172章 应对之策 宣军中,众人所聚营帐内。 “嗯?” 与卫尘风正并列盘膝,一手并着剑指、另一手持着碧玉生阳枝对着卫尘风背部施法治疗的薛十七忽然感应到什么,便睁开了眼来惊呼道,“卫兄,你身上那把吸血刀的咒解除了!” “解除了?” 话音刚落,帐中众人便尽是疑虑之色。 “诸位,我看…这可不容开心。” 卫尘风自己则是神情凝重,“这种时候,他常丙还能解除的话…除了对付范兄之外,还有任何其它用处吗?而若是换作范兄中了招,十七姑娘不在他身边,恐怕便是已经…” “什么?!” “这…” 这番话一出,周围众人更是瞠目结舌、震惊错愕… 卫大侠话语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没人能想到,就是这个被他们宣国通缉的、十几天前他们还要攻打他家乡的炎国道士范远,今夜不仅会来救他们,而且还为他们牺牲在了常丙手上…所有曾经坚持过要打栎县的将士们,此时的神色是皆愧悔万分、内疚的完全不敢抬头。 而范远若死,不出片刻,便轮到是那常丙要来屠杀他们了。 而这回的他们…又还能再依靠谁呢? 帐中气氛,顿时陷入了一阵尴尬而无言的死寂。 “诸位,我看不必悲观。” 芈筠深思着其中逻辑、倒是很快琢磨了出来,打破了现场的寂静、平静说道,“依我估计,范道长不会有生命危险。” “啊?” “军师,这从何说起?” 除薛十七外的帐中其余人皆万分不解,转看向了芈筠去。 “诸位,不妨思考一下。” 芈筠旋即走到帐中央、面对众人冷静的解释起来道,“根据适才姜公子所说,他已经顺利把我交代过的话都说给过那未相听了。未相既然动了心要‘全杀全拿’,便可以证明姜公子已失去了人质的作用。而当前,范道长的出现却是代替了姜公子。因为自从我揭开苍禹身份后,炎国与铉影阁便已为全天下所人尽皆知…那么未相为防炎国,便必会捉范道长去,用来作为威胁炎国的人质。” “有理。” 卫尘风抬手抚颔,最先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可是…芈小姐啊。” 申正则此时则是疑问起来,“世所皆知,未相可不擅长纵横之术,他带那么些未军,被我们宣军与墨家牵制到现在,便是最大的证据呀。你虽如此说,可他与范道长决斗正酣,真能冷静下来想到这一层吗?” “我以为,未相只是不善兵法而已。” 芈筠回答道,“实际上,他并非王公贵族,可却能一路从弟子做到王师、到掌门,再到权倾朝野的相国,这当中可是少不了权谋运作的。沙盘上的游戏他或许玩不明白,但庙堂里的打点…他必是精通得很。区区这点意义,我猜他是能想明白。” 话音未落,芈筠目光便看向了在场唯一的未国人卫尘风去。 “话虽如此,但也不完全对。” 卫尘风见状也点头附和、肯定了芈筠的意思,“未国的一众修仙宗门本就从来不看门第之别,常丙能上位,也是有各项历年来实打实记载在册的优秀纪录的。上代玉娄城掌门是出于实力传位于他,唯独是…不曾明辨此人之阴险狡诈呀。” “芈小姐猜对了。” 此时,只见轮到是全场最为权威的薛十七开口发话了,“范远还活着,虽然气息的确是突然变得很虚弱了,但我仍能感应到。” “当真?!” “这是为何?” 帐中众人顿时又各皆震惊,纷纷看向了她去。 “真。” 薛十七点头道,“我今日在寅城遇到范远与卫兄的第一刻,便在他们身上下了咒,当然,不是吸血的那种。不过我法力微弱,只能勉强感应到他是否存活、在哪个方位,若要是将他治好或是带回来…就做不到了。” “十七姑娘过谦了。” 卫尘风当即看向她道,“你能与常丙正面过招,法力已是天下至强了。不过既然你如此说,那你现在可能感知到他方位吗?” “当然。” 薛十七道,“适才本来在北,但在卫兄身上咒术解除后,从我们头顶飞过,如今已经到东南方向几十里外去了。” “是未营。” 申正则思绪飞快道,“未军早前已经到了寅城外,一直不发起进攻,等的就是像今日这样危机的解除。若是范道长已经被他捉去当人质,我估计他立刻就会发起攻城了。” “…我看未必。” 芈筠则是抬手抚颔、摇头反驳,“他若想得出拿范道长当人质,便完全可以在炎国与铉影阁不出手的情况下,静待寅国境内生变,肆无忌惮的往下拖了。比如我们宣军究竟打不打寅城的守军,临蓟那群乐国旧臣和苏闰的寅军打得如何,我们墨家会否出手,未国境内剩余的未军还是否要参一脚等等。但…他若是敢拖的话,只要我兄长屈杉能在此时率宣军奇袭未国本部,他常丙…便将彻底陷入死局。只可惜…我在这边联系不到他。” “你们刚才说这些这么复杂的,我都听不明白。” 薛十七神情严肃道,“但芈小姐,你若想联系某个远方之人的话,这个忙我可以帮,我可以用法术写信,是无需饲料、日夜皆能行千里、自行找到目标、且完全不会被拦截的法术。” “是吗?那可太好了!” 芈筠闻罢顿时是大喜,“这回真是多亏了十七姑娘呀,要不然我们早已全军覆没在此,哪还有这后来之事呀。” “小事,我还未出全力呢。” 薛十七摇摇头道,“芈小姐,之后把内容与收信人告知于我即可,当然,收信人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好!” 芈筠兴奋点头罢,当即转头离开了此帐、往中军帐方向赶去。 一众宣军将士听到也是欣喜不已,未国不断向外调兵,再愚蠢的人也能猜到其后方是必然空虚了。 而如今能奇袭打进未国的,唯有他们宣军了。 虽是被一群墨者领导,但屈杉如今也已经是朝廷认证的右司马了,和他们身边这位申大人区别其实不大。他们唯独只需担心的便是凡人之躯的宣军士兵们,要堆上多少才足以打下未国本土。 但为解除天下战乱与宣国危机,剿灭邘意之后的下一个战争狂人“常丙”,这点牺牲是值得的! 在各自充斥起的一阵喧哗议论间,众人也不再打扰十七姑娘与卫大侠,纷纷随着芈军师的步伐也一并离开了。 …… 片刻,帐中便只剩下了薛、卫二人。 “对了,十七姑娘。” 在众宣军将士皆离开后,卫尘风便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开口说道,“你若连传信到千里之外的宣南都能做到,法力高深,能否传音到几十里外的未军营中,与范兄对话呢?” “喔?卫兄知道‘传音入密’之术呀。” 薛十七讶异道,“本来是不行的,但范远现在被我感知锁定了,我能与他直接对话。但…以他的功力,恐怕并不能向我回话。” “没事。” 卫尘风道,“既然常丙不打算杀他,那咱们就尽力保证他活着吧,最起码,保持他的斗志。因为不知他会受到什么折磨和虐待,但…相信只要有你在,时常与他说话,向他不断传达我们这边的情况,最好是,能用直接传音口授的方式,教会他一些法术,那便再好不过了。” “前边的都可以,最后那个就不太行了。” 薛十七无奈道,“卫兄不要忘了,他气血已被吸干,就算教会了法术也施展不出来的。而且,我们也不知他是否被如何监视,若是传音太多,出现什么异状的话…还是很容易被他们那边的修仙者发现的。尤其还是常丙这种层次。” “啧,也是…” 卫尘风应罢,抬手抚颔、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嘶…” 思虑过了一阵,卫尘风便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再度开口说道,“恕我多言,十七姑娘,我又想起来了。” “什么?” 薛十七也不顾他心绪如何杂乱,以她浑厚内力俱是可以随意救治。 “你适才说,只需把内容与收信人信息告诉你,你便能施展法术千里传信,是吧?” 卫尘风严肃道,“那么…你能联络到你师叔‘罗沉’吧?” “师叔?!” 薛十七听到也惊讶了道,“你是想…让他来救范远吗?” “当然了,眼下如不能请你另两位师父出山,或是由你直闯未军大营的话,我也就能想到此人来帮范兄了。” 卫尘风道,“范兄向我多次提过这位助铉影阁多年的高人,我却从未见过一面。今日得见他有你这位师侄,才完全确信范兄此前所言非虚。铉影阁能潜藏炎国二十年,能一年内搅乱天下,少了他支持可不行。但…眼下范兄既然成了人质,或许请他过来也并不现实,不过我想…至少我们可以致信一封,向他通知到这个情况,看看他是否有什么好方法解决。” “是这个理。” 薛十七应道,“但…师叔行踪向来捉摸不透,我此前在大黎找他可是找了大半年,才最终大约摸清在黎王畿一带,并前去偶遇了他的。这‘飞谕之术’虽灵便,但至少也要有个大概方位才能送达呀,否则…” “以前是没有,但现在有了。” 卫尘风严肃道,“他现在不仅在王畿,他甚至已经公开现身、住进太师府了!十七姑娘不关注人间大事,大概不了解吧?黎王室现在这个新太师罗沉,依我看不会是重名的别人,正是你这位师叔罗沉!” 第173章 竹断图毁 东南方,数十里外。 寅城东郊,未营。 出征已有两个多月了的、以玉娄城弟子组成的未军主力驻扎在此,无数顶大帐亮着灯光。 不久,掌门常丙真人御剑从天而降,带回了他亲自出战的战果。 虽然全身的血迹与尘沙透露出了一股狼狈,夺来的也并不是出发前计划好的江国太子姜夷录,但“范远”这个名字比起姜夷录其实已更加响亮,经掌门一通解释,意义也更加深刻。 此番一胜,大大鼓舞了远征在外未军的士气! 然而,正如上回隐瞒弟子们带回了十六条竹片一样,常丙这回得胜、同样隐蔽了杬柷剑的气息,带到了中军帐中据为己有。 在将已完全无法反抗的范远丢进帐中后,常丙旋即去沐浴更衣,先去换好了一身干净的氅袍。 再出现在范远眼前时,已重新又是一副衣冠楚楚、仙风道骨的模样了。 …… 深夜丑时,中军帐内。 皮肤瘦紫、虚弱不堪的范远呈现着一副濒死之态,侧躺在主座位置的虎皮大垫上,两眼空洞而无神。 “好了,范远。” 常丙掀开帐帘、走进帐中,手捧着杬柷剑看向范远道,“接下来该是拷问时间了,你也算是见过世事的人,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范远微微转眼看向常丙去,连喘气回话也做不到了。 “寻常人严刑逼供,都只能等的人铁嘴一张,久久有话不说。” 常丙走到范远面前、蹲下来微笑道,“但我们修仙者不同,我们开发出了新方法。本相现在先吸取了你九成九的精血,你每回答一个问题,本相便施法念咒归还你一部分。虽然仍不会放走你或杀死你,但至少能让你好受些,明白吧,范远?” 范远微微点头。 “很好嘛,你还挺配合的。” 常丙站起身来、抚长须笑说道,“唉…本来呢,本相有一个玉镯,是专门炼制用来对付那些嘴硬之人的,只要被本相捉住,施法念咒,本相问什么他就得诚实的答什么,百试百灵,哪怕他不知道的事他也能答得出来。可惜就在今夜,本相在问那芈筠时却被她手中那苍禹的大斧弹开了,这只能说明…那大斧的品级远高于我的玉镯,否则,不至于会如此。” “你挑衅本相时有说,这大斧与你用的这神剑都是那什么‘玄阙宗’的神器,本相就先问你,此事…是你胡诌,还是属实?” 话音落毕,常丙念咒恢复了范远的些微气血,让他得以开口说话了。 “是真的。” 范远毫不犹豫答道。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丙已切身感受过了两把法宝的神威、暂时不敢质疑,便继续疑问道,“你把你所知道,关于这玄阙宗与这些神器的一切,都告知于本相吧。” “…嗯。” 范远心想着说出有关玄阙宗的事把这常丙吓住、便如实甚至故意夸大的回答了道,“未相有所不知,世界之大,远不止这黎朝七国。实际上,在我天门山以北万里,万仞高空之上,就有一座仙岛,玄阙宗就在那里。玄阙宗历史之久远,几乎数以十万年计,当中有无数真仙在世。像是两千年前王畿薛氏的先祖‘薛明一’就是渡劫成仙的当今玄阙宗仙人之一,十七姑娘便是他的后人。” “此等境界,远非你我这等凡尘修士可以轻易触及,甚至穷极一生也很难到达,所以你才不曾听过。” “此剑名唤杬柷剑,此斧名唤长禾斧,俱是玄阙宗十万年前的神器之一。” “一万年前,玄阙宗有位祖师修为圆满,境界到达历来前所未有之高,便集结了宗门中无数法宝神器,继续渡劫突破。可惜失败,身死道消。法宝全部碎裂,唯有几件神器经受住冲击,跌落凡间。” “玄阙宗中仙人见此情形,也不敢再轻易突破,便没有再下来寻找。” 范远如实解释道,“只是近几十年,宗门中出了什么连我也不曾得知的大事,才有派出弟子下凡一一找回,然却又恰逢战乱…再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你还想问其它更多的话,我就也不知道了。” “这…” 常丙不断听着范远的回答,心中情绪久久难以平复… 这范远的每句话说出来都气息平稳,脸不红心不跳,每句话都不像是假的。 玄阙宗他不曾听过,但薛氏与薛明一他却知道,此人是薛氏两千年前的先祖,正是他当年游历行医、名满天下,才成就了后来的医药世家薛氏。 据记载薛明一当年行医便拿的一根枝条,而适才薛十七手中也是一根被范远称为“仙人法宝”的、法力深不可测的枝条。 至于这一剑一斧就更与记录墨家灵石位置的竹片一样了,其外在坚不可摧,其中法力更是深不可测。 而那个玄阙宗教出来的“十七姑娘”更是令他惊奇,目测桃李之年,便已有了不亚于他花甲之岁般深厚浓郁的木行法力。整个玉娄城…甚至整个未国历史上都不曾出过这等天才。 看来也是唯有仙人之后、仙人之徒,才能解释得了这一奇异。 同时范远的话也解答了他一个存在已久的疑惑,为何五百年前,突然有个所谓的“灵石”现于世间,能让墨家人捡到后引起这样大的波澜,以至于最后需要仙人下凡才能平息… 如今想来,很可能那灵石便也是玄阙宗神器之一,那仙人也是玄阙宗仙人! 而在这些“真相”背后,除了疑惑之外更令常丙激动的是,它还解答了一个困惑他许多年的疑问… 以凡人之身修炼,究竟能否成仙? 自己坚持了这么久,还是否能有道化圆满、渡过灾劫的出头之日? 如今看来,既然有一个玄阙宗的存在,那么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此刻常丙的神情就连范远也看了出来,正和八月初范远在林中听到罗大哥解释时是一模一样的震撼与诧异。 …… “看来…选对位置确实很重要。” 常丙摇头叹气、自嘲嗤笑道,“玄阙宗仙人下凡,所见第一处门派便是炎国最北的天门山,如此为方便找寻神器,自然支持炎国,照此看来…我未国是不会再有一点胜算了。” “未相此言差矣。” 范远反驳道,“玄阙宗固然仙人无数,但他们忙于自身修行,基本不会干涉凡尘之事。就连找寻神器这等大事,派下来的也是十七姑娘这等年纪轻轻、不曾成仙的修士。未相的目光若只限于江山,当然是可以继续努力的。” 范远这话的目的自然不是鼓励支持,而是要稳定和牵制住、甚至锁死常丙真人的心态,既要吓到他,又要保证他还敢继续发动战争。 只有这样,未国才会在各国与各方势力配合下,受到真正沉重的打击,知道什么叫疼痛。 这群心在江湖的嘴上修仙人,也才知道羞愧廉耻。 “你说的也对,范远。” 常丙点头应道,“你刚才的话…听起来的确不像是撒谎,因为…本相还得再告诉你一个,你可能不愿听到的坏消息。” 说罢,常丙便从氅袍中伸手取出了一物来… 范远目光追随着那间物品,却是神情逐渐凝重。 …… 待常丙完全取出,只见是一副做工精艺、用木板与竹片制成,但却只有上半身部分、且胸腔处还有个窟窿的札甲。 他取出此物,是何用意? “这副札甲,是邘意做的。” 常丙向范远解释道,“他的确是三分之一墨家灵石竹简图的传人,十六条竹片,他带一条在身上,剩下十五条命工匠做成了这副札甲,让他儿子邘鲤时刻穿戴、不得脱身。如此保守这个秘密的确是天衣无缝,就连邘鲤自己也不知这札甲有何特殊意义,本相也是用那玉镯审问了才知道的。” “在杀了邘意后,本相便赶到寅城,从邘鲤处夺来了这副札甲。” “屈杉手上也有一份竹片,当初他到太极宫朝见本相,向本相展示,这些竹片也的确是法力深不可测,可证其真实。” “然而,就在今天与你等的打斗中…” 常丙说着举起札甲、对范远指着那窟窿示意道,“你等一道木刺刺穿本相身躯,当时这札甲本相穿在身上,被一同贯穿。若是其它木板位置被贯穿还好,可你看…你那十七姑娘的木刺,不偏不倚,居然正巧把一片嵌在甲上的竹片给穿断了!范远,你可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 “这…” 范远听着未相的话,不禁惊诧的连忙坐起了身来,直视向那窟窿去。 虽被未相吸取全身气血,但修为仍在,此时的范远仍能感知到,那副札甲上的许多竹片,都与当初屈大哥所向他展示的是如出一辙,法力深不可测! “也就是说,都怪她,就因为她这一击,导致你我、墨家乃至全天下,都再也拼不齐地图,找不到那灵石了!” 常丙话音落罢,随手便将札甲掷在了地上,神情震怒。 “范远,你说,那灵石连藏宝图都如此珍贵,当年现世引起这等震荡,会否也是玄阙宗要找回的法宝之一呢?” “下凡来平息了墨家当年之乱的仙人,会否也是玄阙宗仙人呢?” 第174章 扎心反问 范远注视着地上那副在胸腔破了个窟窿的札甲,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吧,说到底,这灵石究竟是否是玄阙宗之物…当年之仙人又是否与玄阙宗有关,都只是我常丙的一番猜想而已。” 常丙神情反复,很快怒气消却,转看向范远去又平淡无比。 “毕竟本相从不曾亲眼所见,有可能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假的。是你们确有手段故弄玄虚,把阵术做得复杂了、故事编的夸张了出来诓人,以期能吓退我未国大军,也说不定。” “所以…范远,本相如今只剩最后两个问题了,你最好也如实回答。” 常丙问道,“第一,本相适才闯营有注意到,那芈筠掷出苍禹大斧后,身上依然有法力深厚之物,既非斧,更非你们的剑与枝,如今回想,反倒与本相身上同有的竹片相近。这说明,她身上也有部分与这些一样的竹简残片,你可知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 范远果断摇头答道,“我与芈姑娘已有数月未曾谋面,而且今年才认识,一共也没见过几面,更不知她具体情况。她身上要是也有一样的竹片的话,那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她就是竹片传人,或自己找到了,二是她此前与屈兄在宣国境内会师分兵时,屈兄交给他了。” “照你所说,显然后者更较合理些了。” 常丙两眼微眯道,“那也就是说,如今躲在宣国的屈杉,手上其实并没有竹片咯?之前被我未军屠过一次,因为顾虑他手上有竹片才放他一马,其实本可以连仅剩的他一并杀了,是吗?”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哪怕你那玉镯在这,你也问不出来。” 范远再摇头道。 “呵呵…好吧,毕竟也无所谓了,那就第二个问题吧。” 常丙嗤笑了声后便又问道,“这个来救你们的十七姑娘,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她的法力如此深厚,一招随意施展的仙术就足以将嵌了竹片的札甲、连同本相的玉身一并扎穿?这竹片可是光连上边的阵术本相都破解不开了,更遑论毁坏。” “未相,这个我也已经说过了。” 范远平静回答道,“十七姑娘是薛明一后人,适才在空中与你所说也皆是实话,并无一句虚言。” “还有呢?” 常丙追问道,“她当时说有两个师父,而且第二个还并非来自玄阙宗,你又在与本相过招时说了她手上枝条也是仙人法宝,你可知这些是怎么回事吗?” 范远如实回答:“关于此事,我只知元清子仍是当世修士,尚未成仙。而林真人是十万年桐树精成仙,十七姑娘手中所持枝条便是两千年前由他本体折取下来的一部分,名为‘碧玉生阳枝’。曾为薛明一祖师所用,后由他留在凡间、传承了下来给了后人。” “果然…” 听了范远的回答,常丙难抑心中又生震撼,不禁啧叹起来,缓缓抬望向了帐顶去… “别看了,未相。” 范远补充道,“仙人世界是在天上不错,但已经是满手杀戮不亚于邘意的你毕生也到达不了的境界了。你总是自称未相,相国的身份在你这已经大过了掌门、王师与道士,如我此前所言,你的道心早已被利欲蒙蔽,或者你从一开始就不曾有过道心,我想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得很。” 常丙低头看向范远,神情沉重无比。 “你又知道多少,怎配定义,范远?” 常丙心中仍有不服气,“莫非你已成仙,或是你天门山出过仙人吗?” “反问我来有什么意义,未相?” 范远答道,“我如何,我天门山如何,难道这重要吗?人生在世,为利益、道义或存活延续等缘故欺瞒他人无可厚非,但若是把自己也骗了,那可就真是没救了。” “对了,说起来,未相。” “你适才与我问十七姑娘,倒使我又想起来了一事。也是她今天来到寅城与我及卫兄汇合后告诉我们,我们才知晓的。” “之前你们玉娄城弟子准备抓‘自由流浪’了许久的白桐姑娘回玉娄城时,遇到过一人阻拦,这等事我想肯定会上达你这位相国知晓,按你们的描述,应该会是被‘劫走’了吧?但我告诉你吧,当时出手救下白桐姑娘的,正是十七姑娘。” “此时的白桐姑娘就在林真人的洞府‘重云山’中休养,那也是个你毕生都找寻不到的地方。” “好!好,范远。” 常丙听到此处,心中不断压抑着的杀意与愠怒表现到脸上、已是连眼角都微颤了起来,“你有了如此背景,竟敢如此与本相对话了!你小子,也是个善用势利的聪明人!既然照你所说,本相已毕生再无可能追求成仙,那不妨本相就在这条仕途上走到底,为我未国打下更多江山!你且看好,将来你炎国、铉影阁与天门山,以及所有敢攀附你等的凡人们,将如何被我未国屠杀吧!” “无所谓,未相。” 清修多年又闯荡了半年的范远,此刻虽仍年轻,却仿佛是已能看穿眼前这位道门老前辈的心思了般答道,“你心中一直以来所想本来就是权谋、征伐与杀戮,是位极人臣,是取代当今未王,成为天下之主。你只不过因为生在未国,为上位才屈从选择了修仙,掩盖了多年自己的本性。但自从你掌握了未国大权后,你这本性才终于掩盖不住暴露,全天下之人,是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了。只有是你本人,还在不断骗着自己而已…” 范远话音未落,便见常丙左手伸起剑指,对着范远再次念动了仍停留在他体内、尚未解除的“月辉饮血”之咒: “呃!” 本已恢复了部分气血、足以与常丙交流的范远顿时再受这法宝咒术影响,眼球瞬间暴凸出来、布满血丝,浑身枯瘦下去,突出的青筋纵横交错、遍满了因缺血而干瘪发紫的肤表之上。 扑通一声,意识尚存的范远一个坐不住,向前扑倒在了地上。 “你的话也有点多了,范远。” 常丙持着杬柷剑指向范远去道,“既如此,你最好就安分的当好你这个人质的角色吧,人质是不需要说话的。而你这把神剑…若真如你所说是仙门神器,那在本相手中,可就得真正发挥出它的威力了,呵。” 话音落毕,常丙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范远。 然而,就在这时: 只听伴随着一道扑腾双翅的细声,一只周身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小蓝鸟穿过帐帘、飞进了帐内。 常丙见状当即将杬柷剑收入腰间鞘内,向那小蓝鸟捧手相迎。 哗—— 紧接着,又一阵蓝光闪过,那小鸟便在常丙手上变化成了一卷精致的锦丝玉帛。 此时视界已然模糊的范远艰难抬头,认出来了这是无数飞谕之术中,为未国修士所较常用的“蓝鹊”。 仅靠咫尺之外感知,范远便能识别出,施术寄信者名为“常辛真人”。 只是信的内容,他便不得而知了。 而常丙拉展开手中锦丝玉帛,仔细阅读起了其上那一列列密麻而复杂的未国篆书文字来… 然而,只见常丙那抓着信轴的两手止不住地越发颤抖起来,眉目锁紧,那浑身上下散发出来了的暴戾与震怒的煞气,就连无比虚弱的范远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砰! 仍不知是否读完,玉帛在常丙手中便被直接震碎,化为了零星碎屑飘下。 “范远!你…” 暴怒的常丙再度拔剑出鞘,指向了地上抬着头趴着身子的范远去。 此时的范远虽见到他突然变成了这番模样,但却并没有被吓住,反而是好奇了起来。 区区一封飞谕究竟写了什么,能让那常丙真人震怒至此呢? …… 与此同时,西北方数十里外,宣军大营中。 由于损失了上百号士兵,便一下子空出了几间营帐,于是,这便让临时进来援助宣军的卫尘风与薛十七二人都有了各自单独的营帐。 治疗完毕的卫尘风已经在士兵们的看护下独自闭气休养了,薛十七的营帐内则仍亮着灯光。 主座位置,薛十七闭着眼、呈盘膝打坐姿态,枝条摆在身旁。 而此刻,申正则与芈筠也一并聚在她帐中。 “好了。” 薛十七睁开眼道,“范远已照你我所指导,对那常丙解释了一些真相,并说许多话刺激了他。表现得很自然,没有暴露。如今虽又被他吸过一次气血,但常丙也的确清楚要拿他当人质,留了他性命。” “这可真是,唉…” 申正则听了是懊恼不已,“姜公子虽保住了,可现在换成了范道长去当人质,且那神剑又被常丙拿了。这下还有谁能去救他,能打败未军呢?” “二位放心,适才我已致信给师叔罗沉,向他咨询办法了。” 薛十七答道,“芈姑娘想传给屈杉大哥的信,我也已送了出去。我的‘青鸾飞谕’比未国的‘蓝鹊飞谕’层次更高,他们不仅拦截不了,是连察觉也察觉不到的。” 申正则与芈筠相视一道,也只有暂且点头应下。 第175章 飞谕青鸾 寅国北境荒野的惊险一夜,就此匆匆过去。 虽发生了一场不亚于曾经罗沉与薛十七之战的大战、且造成了百人丧命以及一剑一人落入敌手,可此战却并不属于任意两国间的交锋。 范远、薛十七、卫尘风前来帮助了宣军,可他们却都如宣军中的墨家弟子们一样,并不属于宣国。 尤其当中范远还是宣国的通缉犯,他今夜牺牲自己要救的宣军将士们、前不久才群情激奋要攻打他家乡,卫尘风也是敌方未国之人士… 有这三人的出现,比起今夜见到许多奇异法术的大开眼界,以申正则为首的宣军们更多见到与震撼的,还是这份尤其在乱世之中更显弥足珍贵的、纯粹的侠义精神。 这也更鼓起了他们许多心中勇气,敢于接下来继续勇猛作战、深入寅地了。 …… 数个时辰后,日出东升,十月初九。 薛十七的青鸾飞谕尚需一日才能飞过千里,到达天南海北的两端。而在此之前就已发生之事的消息,则是一路向北、先一步抵达了彼方。 炎都孟阳,这天收到了江国遥立太子姜夷录的消息。 炎王立即在承苍宫太璇殿召开大朝,与文武百官商讨,随后也正式发下一道王诏,遥立了正在栎县驻军的苍禹为太子。 苍禹虽年轻,但一来为国做质子出走多年,二来不知从何处找到长禾斧、主动结交了铉影阁,并作为斧执事与之沟通,顺利利用其作为了炎国统一不可或缺的助力,三来更是亲自率军,在国境东西两端都立下过了赫赫战功… 可以说如今的他要当太子,完全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水到渠成之事,他的其他兄弟们已根本没有可以任何争抢的条件、胜算或哪怕只是希望。 于是,这个消息也如姜夷录被立为太子般,迅速传开往全天下去。 苍禹同天在栎县炎军大营收到诏书,欣然接受。 随后,他便也施展出了一记罗沉曾教给过他的“青鸾飞谕”法术,把自己已当上太子、名正言顺的消息,用快过商旅、探马甚至斥候们许多倍的速度,先一步通知到了罗沉处去。 …… 当日夜晚戌时,黎京桂岚邑。 太师府中,正殿厅堂内。 哗—— 一阵青光闪过,一只法术青鸾变化成了一张写满一列列密麻而复杂、完全不属于七国体系任意一种的文字的一卷精致的锦丝丝帛来。 啪嗒一声,掉落在了主座高台的条案上。 案上还有另一封同样制式的锦丝丝帛,但其上书写的则是简洁明了许多的炎国隶书。 案后所坐者,正是当朝太师。 一袭雪白长袍、洁净如洗,腰悬一杆令剑,配有许多表示身份的大小玉饰。 然而,已经并非那位从侍黎室二十余年的纵横家白真,而换做了“法家势派”的罗沉! 须发乌青,两缕龙须自额顶垂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神态是坚毅沉着、眼中似有浩瀚星辰,细碎的胡茬在嘴边围了一圈。 这个新太师的形象一看便知,比原先一副书生模样的白真更多了几分江湖气,那所眼神中饱含的历遍沧桑才有的睿智与沉稳,更是埋头于庙堂二十余年的白真所全然无法比肩的。 讽刺的是曾经在寅城,罗沉还在白真乘天子仪仗入城时向范远介绍过他、在学宫的讲学会上谦虚的向他与李夫子提问过… 而至今不过短短五个月,他便已取代了白真,终于抛头露面、换上了白真原先穿过的服饰,坐在了这个位置。 坐到太师位置的罗沉表现的娴熟无比,不仅接手的一切事务并未有任何生疏、处理得一丝不苟,甚至比白真时还更井井有条。 不久,正殿门外出现了个身影。 来者身长超过八尺五,肩宽体壮、魁梧雄伟,高大健硕到举世罕见,双肋如翼、整个人似堵墙般宽厚,面目凶厉、腰佩大刀… 正是铉影阁石执事,薛珞! 只见薛珞抬脚跨过门槛、踏入殿中,沿长毯一路走到尽头,来到罗沉面前的高座之下便止住了步子,抬手抱拳示意。 如今的他再称回一句“太师府精英”,似是也不算矛盾了。 “嗯。” 罗沉只简单点头便应下了招呼,显出一副与薛珞已经很熟、甚至上下级关系般的模样询问道,“白真那边如何了?” “暂时没有什么。” 薛珞回答道,“他故乡已没有亲人,本想去启国找师兄李夫子,但黎渊、渊启、宣启当下都在交战,他孑然一身根本无路可走。只得暂且用以前积攒下的俸禄在桂岚邑购置宅邸安身,不过…黎天子也有派人跟踪观察他,得知他无处安身,也支持了不少金银。” “呵,他们还真是君臣情深。且让他花去吧,毕竟这黎室也存在不了多久了。” 罗沉嗤笑一声道罢,便拿起面前案上写了怪异文字的那卷丝帛、对着薛珞展示说道,“呐,刚才十七和苍禹都送了封飞谕过来,这来的可都是大事呀。” 薛珞抬眼一望,不认识薛十七信上文字、顿时眉眼凝蹙。 “不认识吧?不认识就对了。” 罗沉无奈道,“她虽离开重云山闯荡了大半年,但还没有学会七国任何一国的文字,她读书写字不是我师兄教便是林真人教,他们用的那都是玄阙宗仙岛才看得懂的上古文字,当今世人根本无法释读。” “那…她信上说了什么?” 薛珞疑问道。 “苍禹的事较小些,你先看看他的吧。” 罗沉说着便放下薛十七的信,把案上苍禹的信抛出下去,让薛珞给接住在了手中。 只见薛珞拉展开那丝帛,读起了信上一列列清晰的炎隶来。 …… 苍禹传来的好消息对当今天下大势起不到什么影响,薛珞匆匆读过后也就只了然点头而已,便交回了信件去。 而当罗沉向薛珞转述了薛十七信中所汇报之内容后,薛珞倒是正如他所料,震惊得是眉目狰狞… “这可如何是好?” 薛珞疑惑道,“你眼下离不开太师府,还有谁能去未营救出范远?莫非…要去天门山榑景明处取回沉武刀,再请一心道人出山,才有可行?” “不行。” 罗沉果断摇头,“若是用打的话,除我师兄或林真人,或是其他玄阙宗仙人与修士外,当今天下便是只能由我去了。因为沉武刀与杬柷剑是同一品级的神器,如此交手,即便不算进任何阴险手段,也只有比拼各自内力高低,看自身境界能调用多少神器法力了。而一心境界并不如常丙高,同执神器,他是毫无疑问会败给常丙的。” “这…” 薛珞对罗沉的话全然采信、并无半分质疑,但接下来却也无言以对。 二人思考一阵后,薛珞像是想起了什么,便抬头问道。 “对了,那你能否施展她提到的那什么‘托身之术’,留本体在此,以一具假身前去作战、击败那常丙呢?” “好提议。” 罗沉微笑道,“但是很遗憾,这招…我不会。” “哈?” 薛珞一听也感到无比吃惊,“你是真不会,还是又在玩我们,想考验年轻人的本事?看他们能否自己解决?” “哈,别说笑了。” 罗沉听了顿时更是忍俊不禁,“杬柷剑易主,云岚石地图破损,这些事莫说是我,就是在玄阙宗内部看来都属于是大事了,我又岂敢开玩笑?” “可是…十七可是你师侄呀?” 薛珞疑惑道,“连她也会的法术,你居然不会?” “我又不是万能的。” 罗沉笑道,“你须知,我也不过五十来岁,下凡就已经三十一年了,在宗门中的修行不过十几年,我也不是万能的。传音、御剑、飞谕这些术易学通用,才个个掌握,但托身之术她是从林真人处学来,于我而言并没什么实际用处,我以前是真没学过。” “啧…好吧。” 薛珞听罢,不由长叹了声出来,“那…你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叫我来,莫非是我能帮上忙?” “也…不算是有吧,毕竟早就定好了。” 罗沉抬手抚颔、思虑片刻罢便接着答说道,“之前不是说过吗?待渊国灭亡,便由炎国出兵灭了黎王室。此番十七写这一封信来,我想若要解救范远与杬柷剑,那么这件事的进程便要催促加快了。所以,你带齐自己的家伙,到渊启前线去,找那榑浩澜一趟吧。” “找他?” 薛珞疑惑道,“是让他继续加大攻势灭渊吗?还是说,他有本事能带沉武刀击败常丙,救出范远?” “他有没有…这我还真不好说。” 罗沉答道,“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即便有,他在凡间也不能施展出来。你此去便是配合他,看他有什么办法尽快灭渊,并且再顺带把十七这封信也带上即可。” “不需我转述,带上这封信即可?” 薛珞听了更加起疑,“莫非他能看得懂你说的这些上古文字?” “是。” 罗沉十分肯定的点头,“重要的是,地图损毁的事必须告于他知晓,至于为什么,涉及更多玄阙宗之事,就不能与你细说了。” “这让你给说的…” 薛珞神情凝蹙道,“那此人…或说他们榑氏家族,究竟什么身份?该不会…还有两位执事吧?” “哈哈,这个倒不至于,真有的话早现身了,何必藏掖。” 罗沉笑道,“具体的我不打算先说,但你倒是可以亲自问他,看看他本人是否信任你,愿意向你告知实情。若是他愿的话,更多的也就方便解释了。所以你也不必追问,就带信先快去吧。” “行吧…” 薛珞听得云里雾里,便走上前取下了薛十七寄来的飞谕丝帛… 第176章 绝望深渊 黎朝西部,寅国战场。 常丙大举公开宣扬了“抓捕到宣国通缉犯范远”的消息,并指出宣军中藏有未国通缉犯卫尘风,提出希望借此与宣军谈判交涉、互换人质,两军也如炎渊、炎宣般暂且议和,避动干戈,以共同攻寅为上。 杬柷剑到手与竹片损毁之事则是被他瞒了下来,未军中也仅他一人知晓。 在寻常将士或外人看来,常丙之言不过是两军议和,无可厚非。 但在稍有了解天下大势者、或亲历了初八当夜之战的宣军众将士看来,则实在只是一通赤裸且愚蠢的喧闹。 首先对未军而言,以范远背景,换来个卫尘风做人质实在是过于亏损,毫无必要、得不偿失。 其次,未军只说谈判,可实际上两军一旦靠近和接触,未军便可以当面对宣军大举展开屠杀,宣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即便未军不展开屠杀,那范远身上有月辉饮血之咒,即便送回来了也依然是他人质。而常丙又不曾公开过持有杬柷剑,就算谈判,也可以只送回范远、而杬柷剑据为己有。 再次,未军现今又实际控制着宣西平原三十城,作为和谈的条件,未军很可能提出割让这片千里疆域… 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对宣军都毫无益处。 这点甚至无需芈筠或其他墨者解读,就连申正则自己都看了出来,便是断然回信拒绝。 之后,两军便继续保持了“静坐驻扎”,宣军并未南下,未军也并没有西进或北上。 …… 过数日后,十月望日。 黎朝东部,渊国战场。 泠川关北数十里,新梁城外,城南,由启国中军元帅“榑浩澜”统率的启军大部主力已屯驻在此。 城北,黎王室派出的“王师”也已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的南下,同样来到了此地驻扎。 如同一个月前的炎军般,两路军队合围了新梁城。 这座小小的孤城,已是渊国最后的江山… 这天正午,启军营中。 在大营中央偏南、接近深处的位置,正是启军的中军大帐。 帐内,一身盔甲披风、腰配玉剑,面庞白净,留着气势威武的羊须美髯、丹凤眼而眉长若钩,双瞳一对碧绿,看着四十岁左右的青年元帅榑浩澜正盘坐在最高处的主座位置,安静审阅着案上军情。 除他外,帐内便再无其他人。 “报!” 过不久,一名佩剑士兵快步闯入帐中,抱拳高声。 “奏。” 榑浩澜抬手示意。 “是!” 士兵于是单膝下跪、俯首报告道,“禀元帅,营外有客来找。是个戴着半脸面具,腰间佩刀,自称是‘铉影阁石执事’的九尺大汉。” “石执事?” 榑浩澜疑惑道,“请他进来便是,不必收缴他兵器。” “是!” 士兵应罢站起,转身便出去了。 …… 不久后,那位身形伟岸、高若城关,又戴了面具的大汉“石执事”,便在沿途一路启军将士们异样的眼光中,走来到了帅帐前。 哗—— 抬手掀开了帐帘,石执事便入帐、直趋榑浩澜去。 “石执事来了,随便坐。” 榑浩澜旋即起身相迎,“石执事可带来什么阁主口谕吗?” “元帅可真是爽快人。” 石执事走到主座左侧的一处条案后、便盘膝坐了下来,“口谕当然有,但阁主还带了封更重要的手谕,要给元帅亲自看看。” 说罢,便见他伸手到衽间,取出那道精致的锦丝帛书、递向了榑浩澜去。 “哦?” 榑浩澜接过丝帛、拉展开来,而不出罗沉与薛珞所料的是,在他读到这封薛十七手书的第一刻,见到其中那一列列上古文字,便瞬间眉头锁紧! “这封手书…你们从何得来?” 榑浩澜并未往下继续读,而是缓缓置下于案,神情凝重的看向了石执事去。 “事到如今,我们就与榑元帅坦白了吧。” 见到如此反应,石执事随即抬手到面部、揭下铜面,露出了他的真容来—— “在下,薛珞。” 薛珞直视向榑浩澜道,“玄阙宗薛明一后人,这封手书是我族妹‘薛十七’所写。她是玄阙宗元清子与重云山林真人弟子,目前正持有长禾斧,在寅国的宣军营中与未军对峙!” 榑浩澜听着薛珞之言,越听神情便是越发凝重… 直至最后,终于站起了身来。 尽管穿有全身盔甲,但比薛珞矮了近一尺整的榑浩澜,即便站了起来,在气场上仍是远不如眼前这个站若城关、坐如山石的“巨人”。 “我们阁主十分清楚元帅背后榑氏家族的情况。” 薛珞平静道,“现在我薛珞已向元帅坦白了身份,不知元帅…可否告知一二?或是看一看信上内容,配合阁主尽快解决此事呢?” “…嗯。” 榑浩澜听罢点头一应,便坐回原处,继续捧起了薛十七的手书,仔细阅读了起来… 但薛珞却看得明白,他意思是仍未打算揭晓身份。 …… 亦如罗沉所料,榑浩澜果然看得懂这上古文字,只不过读起来依然是神色紧绷。 在他边读着间,薛珞在下也向他边转达着临走前罗沉交代的口谕。 过一阵后,榑浩澜终于阅读完毕、将之收卷了起来,抛还给了身右座下的薛珞,平静的回答说道:“阁主意思我明白了,但解决此事不必惊扰内侄,也无需取来沉武刀或请谁出山。如他所料,只需你我合力摆平东线战事,坐等未国出乱,静待寅国未军军中生变即可。” “若是元帅出手,能否与常丙一战?” 薛珞闻罢点头,却是问出了个路上一直在好奇的问题。 “难说。” 榑浩澜答道,“我在大黎是绝对不会,也多半没有必要暴露自己真正实力的,当然,除非是遇到‘常丙要杀我’这种情况。不过…从军这些年,我其实还不曾当面见过他,倒也不好说他功力深浅几何。” “那云岚石地图损毁,如何是好?” 薛珞又问道。 “这点你们无需担心。” 榑浩澜答的极为随意,“莫说咒印已是仙人级别,光是云岚石本身便不在大黎,即便让你们凡人完整拼齐了也是穷其一生都绝对找不到。所以眼下,还是先将这些凡间战事尽快解决为好。” “好。” 薛珞点头应罢又问,“之前阁主让我请教元帅灭渊之法,谁知在我来的路上,这一路黎军与元帅的启军就已围在了新梁城外,那这样看来…解决方法就很明显了。” “是。” 榑浩澜应道,“所以…我其实也一直在等你们,看你们在我要灭渊之前,是否要表示些什么意见或看法。若是已经没有了的话,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那就好。” 薛珞直视向榑浩澜,二人仿佛通过眼神便已了解了各自想法,“那咱们…趁夜行动吧?” “好。” 榑浩澜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微微点头一应。 …… 与炎军和谈后不过一个多月、新梁城便又回到了四面围困,兵员巡视不停,弓、弩、投石车蓄势待发的紧张态势。 尤其这个入冬时节,城中仅剩不多的军辎粮饷都已逐渐见底。 绝大多数文臣们都在此前与炎国和谈后便逃出了城,剩下极力支持死战到底的,见如今就连黎天子都来欺压他们一头,更是只能在绝望中撑持住最后的颜面… 国难当头,居然唯有权倾朝野的元帅郤泰仍携举族上下一起死战不降… 是夜,新梁城中。 北门城楼上,尽是一片盔械散落满地。士兵们各皆背靠着砖墙、投石车或其他将士们,怀中抱着长戈而睡。一片脏乱与铁腥、血腥味中,还混杂了许多未及打理的尸体…就连一面面书有“渊”字大旗的旌旗,也已各皆是要么焚损、要么断裂。 整个城头上,遍满了是经历一整日守城大战后、不堪入目的摧残之态,将整个城池的空虚与疲惫暴露无遗。 正是在这份绝望之景中,那个穿着一身遍满切痕、早已不复往日银光的铠甲,手抱着一顶断了雁翎的元帅头盔,腰挂一把宽刃大剑,一头长发黑白相间、扎了个小球髻,冗密白须、粗眉大眼的,渊国“最后的脊梁”,渊国中军元帅、新梁郤氏家主“郤泰”,安静的走上了城楼。 士兵们鏖战一天、已各皆熟睡,即便是亲眼见到了守夜岗的空缺,郤泰此时也已不忍心再叫醒他们。 怀着沉重的心情,郤泰继续神情凝蹙的抬脚跨过一个个士兵、走在城头间。 不久,他便来到了城北门正上方。 站在此处,郤泰看到了远处驻扎在射程外,同样在休养着的敌军大营,营中灯光显眼,比今夜的新梁城还更明亮。 一个月前在这里同一位置的,是曾经苍禹亲率的炎军。 曾经他还想抓住最后的翻盘机会,可至今不过才短短一个月,一切就回到了当初的模样。 唯独是今夜,换成了黎王室的天子王师而已。 “唉…” 看着这支军容整齐、不亚于炎军的王师,郤泰不禁哀声长叹。 然而,就在这时: 细微却清晰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郤泰立即转回身去。 与自己隔泠川以相望、竞争多年的对手“榑浩澜”,以及一个戴着半张铜面、腰间佩刀的神秘九尺大汉,已来到了眼前数步之外! 第177章 渊国灭亡 皎洁的月色之下,三人站在城头上,在一众倒地熟睡的士兵们当中隔着数步,相对而望。 “榑浩澜?” 郤泰疑问道,“…呵,老实说,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见到你,还是挺让我意外的。我与你斗争多年,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想不到你如今为了破城…也要使出未国那帮修仙军们的手段了吗?” “郤泰,战争不是儿戏。” 榑浩澜平静回应道,“若当真是只你我二人在内的竞技,我再陪你玩上几年也无妨,可这是牵涉天下七国在内的战争,多耗一天就会多白白牺牲一些性命,我可不想做这样的恶人。”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真不在乎的话,你也就不会坐上这个位置了。” 郤泰回应着、右手已缓缓搭到了腰间令剑的剑柄上,“难道你为启国征战多年,不曾拓方寸之地,这当中白白牺牲的性命就少吗?呵,无妨…” 唰—— 话音未落,便见郤泰拔出剑来,锋利的剑刃在月色下映出耀眼的银光,直刺向榑浩澜去! 当! 眨眼间,即只见榑浩澜抬手起来、伸出剑指,竟以那道剑指夹住了刺来胸前的剑刃,稳稳固定了住,没能让郤泰再多动得了分毫… “你!” 郤泰眼中有怒、手仍未松开的厉喝道,“榑浩澜!你既然亲自来了,若是个汉子,就拔出剑来,与我亲自在这城楼上对决!你我都是元帅,要给身后的国家与将士留住个体面,勿做这些偷袭暗杀的勾当!” “哈!” 一旁薛珞听罢,忍俊不禁、嗤笑出声来。 “你又是何人,笑些什么?!” 郤泰转看向这位戴着铜面的九尺大汉喝问道。 “在下,铉影阁石执事。” 薛珞听罢摘下面具、对郤泰露出了真容来,“郤泰,你为谋上位,与瑶光楼结党勾结多年,不论忠奸杀掉的政敌早已不计其数,你倒还好意思这样回话!你沦落到今天,可别忘了,当初也是你自己决定与铉影阁合作灭掉瑶光楼的。当你这一国主帅都走到了勾连外部势力的这一步的时候,亡国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是你!” 郤泰听罢震怒,“铉影阁!是你们当时抓了我侄儿郤达,我才不得不答应合作,现在见是时候灭渊了,又知道回头来究责于我了?!” “是,我们是抓了郤达不错。” 薛珞盘手抱胸解释道,“而且五个月前,就是我亲自在湫阴抓到,亲自送回铉影阁的。但你可别忘了,你当时也是派他出去寻求外部势力合作,以图强化你郤氏在渊国地位的。你侄儿郤达当时在湫阴,眼看就要莽撞下手、先杀了两位无辜的道长,我当然得及时出手制止了。” “你这…” 郤泰见说不过,便又转看向了榑浩澜去,“榑浩澜!莫非你…你见炎国与铉影阁势大,也倒戈投靠了吗?!你这懦夫…” “此事…我这么跟你说吧,郤泰。” 榑浩澜则神情平静,边仍紧固着剑锋、边解释说道,“天门山道士范远,你大概是久闻其名了。但在他下山时期,跟随他身边、与他同行的一个师兄,不知你可否还有印象?” “那是何人?这时候说这个做什么?” 郤泰疑声喝问道。 若是郤氏其他人被问起这个问题大概不会记起,但郤泰本人曾与瑶光楼密切合作,范、榑师兄弟曾在渊国境内活动的、由瑶光楼侦测到的情报,频繁传至他处… 这个身法灵敏、射术高超,携一把玉腰长弓,但却行事谨慎内敛、仿佛是陪伴范远而走的一面镜子,他早已是印象深刻、有过仔细留意。 尤其半年前,就在此城的风氏医馆,这个师兄还出手对付了他郤氏的杀手。 只是如今突然提起,他倒是想不起来了。 “那人名叫榑景明,与我同姓,正是内侄。” 榑浩澜平静解释道,“二十二年前,正是我兄嫂亲手将他送到天门山一心道人处,让他出家修道的。这些年来,作为叔父,我一直就关注着他的动向。你如今要说是倒戈投靠,呵,倒是不太准确了。” “这!” 听到此处,郤泰终于是松开了手,震惊的退后了开去。 当啷一声,他的大剑也掉落在地。 “你这话意思,莫非是说…” 郤泰神情惊恐道,“炎国为顺利统一天下,早在二十余年前,就已沟通了你作为眼线,甚至…你可能完全就是炎国派来的卧底!潜伏启国行伍二十余年,一路做到中军元帅,为的就是…如今日般,为炎国打开一个鲸吞南下之豁口吗?” 话音落罢,郤泰一转过头,看向了月光下军容整齐的黎军大营… 极目远眺,仿佛一瞬之间,他目光已经北贯千里,看到了自炎渊议和后、屯驻在奄城已久的柳随山部炎军,以及炎宣议和后、在栎县不断集结囤积的苍禹部炎军… 顿时,他眼前便像是浮现了一张自万里高空俯视向下、所可能见的天下全图: 王师已在新梁城外,看似战果累累,收复了半个渊国疆域,实则在北边的栎县与奄城,东西两路皆有近在咫尺的大量炎军虎视眈眈。 驻防空虚的黎京桂岚邑,完全是户门大开、唾手可得。 而王师倘若想要回防,启军却又已集结在了此地,随时可以轻易如牵制住渊军般牵制住王师… 如此,更是能在灭了渊国后,同时继续耗去黎军与启军的元气,为北方炎国争取到更多统治与管理的空间与时间。 这回的黎启联军灭渊,获益的还是背后的炎国。 自始至终,都是炎国在操弄一切,都是炎国的胜算与赢面在不断增加! 想到此处,郤泰眼中顿时露出了深深的绝望。 “哈哈哈…” 薛珞见状是仰头大笑,转身走开。 “那…倒不至于这么夸张,郤元帅。” 榑浩澜背过两手道,“倒下的不过是新梁的朝堂和你富可敌国的郤氏罢了,人民还是人民,就像如今炎国的‘风於郡’一样,渊国…是并不会‘灭亡’的。只不过是成为炎国的一部分,遵循炎国更先进的法度,过上更太平的生活。” 郤泰环顾四周、神情惊恐,没有回答。 “你想要体面,我可以给你个体面。” 榑浩澜说着蹲伏下去、拾起了郤泰的剑道,“但…不会是浪费时间与你对什么决,因为你其实不知道,你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你可以现在自刎,也可以从这城楼跳下去,都可以在明天便结束战争。不论如何,你都留住了全尸,以身殉国,也可留名于后。” 说罢,榑浩澜便把剑抛还过去,啪的一声,被郤泰接回在了手中。 郤泰看着手中的将军令剑,心中思绪万千,绝望之余,不免又是悲从中来、绵绵难以断绝。 而榑浩澜与郤泰则在旁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做出决定。 …… 月光依然明亮,今夜万里无云。 郤泰低头望剑注视了许久,过了好一阵,也不知究竟思考出了些什么,终于是抬起了头来。 最后向二人看了一眼后,郤泰便缓缓点了点头。 终于,便见他转过身去,抬脚跨上了城楼,站到了墙上。 冬夜的风簌簌地刮来,虽是自北方“炎”国南下,却是刮得他心口刺痛与冰凉,以至于冻得他嘴角是止不住的颤栗。 两手捧剑,郤泰抬望向了明月。 “列祖…列宗。” 只见郤泰对着月光开始自言自语了道,“不肖子孙郤泰,此生…虽然多有狡猾算计、阴谲诡道,踏了一路尸山血海,但自问也是呕心沥血、尽忠报国,无愧于心!” “然而,天不佑我大渊,时不容我郤氏,我郤泰,今日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请祖宗…原谅!” 话音落罢,便见郤泰闭上双眼,双手握紧剑柄,斜到了脖颈边。 神态从容,双眼不停颤动。 唰—— 银光闪过,噗呲一声,便见他脖颈处裂开一道豁口,炙烈滚烫的鲜血激射而出,在月光下更显清澈透亮。 榑浩澜与薛珞皆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未有任何动作。 而下一刻,郤泰便是瞳孔散大,神情恍惚、逐渐失去了意识,整个人从城楼上如同抽去了柱基的高塔般,摇晃片刻,便终于往前坠了下去… 砰! 又闻一声巨响,郤泰的身躯重重的砸在了新梁城北门前的地上,震起一片泥土尘沙,又很快消散。 “…走吧。” “嗯。” 榑浩澜与薛珞二人见状,相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 次日,新梁城外的黎军、城内剩余最后的渊军卫戍将士们各皆起身,很快发现了坠在北门外,自刎而死的郤元帅。 郤泰一死,渊国最后的脊梁柱也终于彻底溃毁断裂。 所有的将士们都再没有了任何士气,消息传遍整个新梁城,引得是全城上下皆大惊失色… 郤氏府邸上下,更是悲痛万分。 深居宫中的渊王得知后,绝望的跌坐下来、瘫倒在了王位上,在仅剩不多朝臣们的追问中,手足无措的他终于艰难的做出了决定: 黎天子定二年,十月十六,既望日。 渊王方氏打开新梁城门,率一众文武群臣、妃嫔宗室,正式向前来伐渊的王师主将奉上王冠与印鉴,恭敬跪下,呈书投降。 渊国,灭亡! 第178章 直取未腹 交织争锋的兵戈,伴随如浪潮般奔涌来去的战线,焚燃起大地一片烽火狼烟。 大地寸草不生,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千里辽阔的江山,数以百万计兵勇的厮杀… 终于,持续了已有近百年之久的“七国”格局,在进行了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持续到第三个月后,随着渊王方氏正式的呈书奉印,渊国成为了第一个从黎朝版图上消失的称王大国。 渊王向城北的天子王师请降,王师便也顺其自然进城驻军,代表黎王室接受了渊国剩余最后全部的疆域。 从此,世上除黎王室外,便只剩炎、宣、未、江、寅、启六国。 而不久后的奄城,柳随山也最先从以最快速度赶回来的“石执事”处得知了事情的最新发展,便立即在张若卿一并的监督下,立即开始了最后的战前动员与准备,从各处将军辎粮饷调拨集中… 数日过后,十月小雪。 炎王命御史作檄,昭告天下,列数出了黎天子及黎王室的极大罪状后,正式宣布:“将出兵讨伐无道黎室”! 正西方栎县,苍禹的炎军… 正东方奄城,柳随山的炎军… 甚至于西北方的炎都孟阳,炎王都点了一部炎军、御驾亲征,三路大军浩浩荡荡的开出,直杀奔往了防守空虚的黎京桂岚邑去! 而与此同一时间,渊地南部… 甫王师一进城,那将领便貌似也料到了炎国必将趁隙偷袭,只不过并未想到居然要动这样大的、必是奔着“灭黎”的意图的阵仗前来,也并没能及时收到消息。 更重要的是,就在他们正打算走时,围住新梁不久的启军却偏偏在这时发起了攻城… 王师被困于新梁无法回救,炎国三路大军数日内拿下黎京,已是势在必得! …… 就在东方战场风云变幻、渊国投降亡国之际,大黎的南方,局势也同样发生了扭转乾坤般的变化。 由于未王汤楚、相国常丙、大司马常辛、大庶长安邴接连不断的调兵或领兵由未西北出国北上,先后参与到临蓟政变、北伐宣西平原、围堵禽山等多场战争中,实际上,自从六月份起,未国本土的留守力量就已经在越发空虚。 尤其有的边远城池、港口与关隘,比如未东,连宗门也没有,只一批上不了前线做主力的修士们便给打发了。 仅仅是由于仙凡之别,未国便有恃无恐,只留数千修仙军,以至于平摊到了每个城池几乎只有数百甚至不足一百人的留守力量。 然而,自从十月初三,宣王杨呈密派杨问歌到达宣南宣军、并任命了屈杉作为右司马后,屈杉便很快发挥了其职权与才能,在杨问歌的协助下,勇敢实践了一个他筹谋已久的大胆计划: 二十万大军不断在宣南集结,并悄无声息的渡海绕过了未国东北部的防线,从未东海岸开始,登港强攻,直插未国本土后方! 起初,大军倾泻本来还十分小心谨慎… 与未军已交手多次了的屈杉很清楚,未国修仙军通常都会在夜间打坐冥想、恢复法力,故而在进攻未东北与宣南间的第一座关隘时,专挑了黎明前最是黑暗的夜半寅时,先由杨问歌悄悄靠近、不断奏琴施法以迷晕了城头仅剩的几个巡夜守军后,由后方打开城门、使大军鱼贯而入,缴获了这些守军们身上配备的所有法宝、符咒与丹药,才终于在日出东方之际打开关门,升起宣国旗帜、占据了此关。 关口一开,宣南大军便得以恣意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由于是不费一兵一卒的夺关,屈杉所率宣军便也成功压住了消息。随后,他便继续与杨问歌沿岸行军,专取未国海岸线上的一众重商贸民生而轻修行、寻常百姓与战略资源更多、同时还因处于大后方而防守最是薄弱的海港城池! 数万大军加之箭雨、投石、攻城槌以及音波功的攻势,远非一小城内几十个修士可以抵挡。 不缺资源的宣军入城后又不劫掠,更不屠杀,在化解防守力量、俘虏守城修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他们开展政治思想工作。 从道家之内,炎国的范远与他们未国常丙真人的区别,到之外,道家与他们墨家之别,再到当今天下战争形势、未国所面临的危机。屈杉巧舌如簧,拿出了在百家争鸣上如墨者领袖般的文采与气场,竟还反过来说动了不少未军修士归顺宣军,并立刻因功劳与战力被他们奉为高宾… 毕竟这些上不去下不来的修士们,多半都是因为国策而被“强制出家”、成为未国修仙军的。他们当中甚至还有不少人的亲眷被作为人质,关押在各自的宗门之中。 他们与“老乡”卫尘风的区别,大多也就只在于那份能杀身成仁、离国仗剑走天涯的勇气与力量而已。 在这些“未奸”的协助下,宣军的进攻也越发顺利,开始从海岸挺进内陆、发动起了包围攻势。 旬日之间,连下百里,克城十数座… 等驻军于未北、三国枢纽之地的大司马常辛终于收到消息,并立即也飞谕传到寅国未营,那夜相国常丙帐中、使得他暴跳如雷时,南面的屈杉部宣军已完全掌控了未国一半的海岸线,并又有源源不断的宣、江联军从东面赶来了。 接着,屈杉又收到了薛十七施展“青鸾飞谕”之术从宣军中送来的、由卫尘风所提供的许多精确情报,以及东边江国从海上送来的援助,攻城更是变得越发简单直接,甚至于已开始可以强攻,而不必趁夜、绕路或是先以音波功起手了。 直到渊国已经被灭、炎国正式出兵伐黎的十月小雪时,宣国二十万大军已呈半包围趋势,拿下了四分之三的未国海岸线,占据了未国约六成左右的疆域了。 次日,十月廿一。 由屈杉与杨问歌所率,步、骑、战车、修士综合的二十万大军,已集结在了未都雍邑城东南几十里,拱卫都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外… …… 十月廿一,安侯城南门外。 在城头守城器械射程之外,宣军万众已连营屯驻,对比城内数百的修士守军,其规模可谓是百倍之差。 正午时分,中军帐内。 有了宣国右司马的官方身份,又自山内游击转为出山正面作战以来连赢十余天、克下几乎半个宣国的屈杉,此时也至于换上了一身猎猎披风、精良盔甲,配有令剑在腰,好一副大将军威武模样。 可即便换了这副装扮,他右手小臂处却独一份的不同,依然是那套自己的打造的精致的机关臂。 这当中之精巧机妙,可不是再怎样坚固的铠甲可以取代的。 帐中,如今与他共领二十万大军、或有帐中议事权的,除了一路追随他的二十来个墨家师弟妹们外,还有身份保密、但如贤内般地位仅次于他的“琴女”杨问歌,十个宣军将领以及数个投诚的未军修士。 “诸位,安侯城已在眼前!” 这个时间,宣军刚刚驻扎完毕,屈杉便召集众将在帅帐,展开了对接下来如何攻城的讨论,“若有良策,敬请知无不言,与众将共议!” “禀大帅!” 一名未国修士最先走出来、对着主座的屈杉抬手作揖道,“此城名为‘安侯城’,是未国大司马常辛与大庶长安邴所属之‘安氏’宗族所在!二人如今执掌未军大权,必对此城留有重兵防卫。加之攻下此城又是为直通未都雍邑打开坦途,大帅此前攻势又已声震全国…若要强攻,必是凶多吉少!” “这点我早已调查清楚了。” 屈杉点头应道,“我是问攻城方略方面,诸位可有什么提议?” “禀师兄。” 未国修士归位后、轮到是一名墨家弟子站了出来,“安侯城地势四面低、中间高,是座丘陵之城。周围虽无山,但也无丛林,更无法伏击或绕行。依师弟之见,如我等不使用毒物之类手段的话,多半是很难强取,不应主动进攻。但我等可以反过来利用安氏在此城中作为切入点,与安氏进行交涉。” “与安氏交涉?” 不待屈杉回答、帐中便有另一名未国修士接话道,“不知这位墨家兄弟,所想是要如何交涉?安氏可是未国公认最大的修仙豪门,历代不知多少子弟保送玉娄城与雍邑朝堂…” “报!” 正当帐中议事氛围刚要起时,便有传令兵从帐外跑进、单膝跪下,打断议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向他看去。 “奏。” 屈杉大手一挥,向士兵示意。 “是!” 士兵抬手抱拳应罢、便报告道,“禀司马,安侯城守将在城头喊话,请司马在城下一会,先礼后兵。” “见我?” 屈杉听罢疑虑,下意识便转看向了身侧的杨问歌去。 “嗯,没事,去吧。” 杨问歌看向屈杉点头道,“我陪你去,有我在,你大可安心。” “好。” 屈杉遂转会看向传令兵道,“反正未军主力如今都在国外,一时半会都回不来,那就先礼后兵,去会一会再说吧!诸位,先散了吧!”边说着间,边与杨问歌一同起身,二人走下了主座。 “是!” 众墨者、修士、将军与士兵也接连起身,纷纷离开了帅帐。 …… 过不久,安侯城南门外。 屈杉与杨问歌并行,步向城下专为他二人准备好了的一处条案去。 只见那主座位置,却是已经坐下了两人… 第179章 城下残牍 城门紧闭,各穿了一身颜色、花纹、图徽与配饰皆完全相同的道袍,背负道剑的两位“守将”盘坐在条案后,静静等候。 许久,便见那一身银亮盔甲、血红披风、腰配令剑,右手佩戴了木制机关臂,身形高健、英姿焕发、眉间双通锐利有神的宣国右司马、墨家大弟子“屈杉”,以及在他身旁七尺来高、身材纤细,同样是一身精致铠甲与披风、但未佩戴头盔,长发系髻扎簪、一柄吊穗细剑系于腰间的,表面是貌美的大淄琴女、实际是宣王小妹及护卫的“杨问歌”,二人并行而走,步过城门到营口间百丈长的大道,终于来到了这条案面前。 与两位守将面对面,屈、杨二人也盘膝坐了下来。 “有段时日不见,屈兄…不,屈司马如今这神色可威武多了呀。” 守将中看着近四十岁、较旁者更年轻那人先开了口道,“看来这打仗也不全是坏事嘛,就比如这打的若都是胜仗,人还就真能越打越精神了,比咱们修仙的都精神,是吧?” “呵呵!” 言罢转看向身旁另一个白发苍苍、较年长些的老者,二人相视一眼罢,便都同时抬手抚须、嗤笑了声出来。 “那倒未必。” 屈杉面对这番战前挑衅、表现的极是平静,“倒是二位这番话语,莫非是曾见过屈某?” 说罢凝视了对面片刻,屈杉竟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这位姑娘…又是何方神圣?” 两名守将笑罢、没有正面回答屈杉的问题,倒只先见是其中那老者看向杨问歌去询问了说道,“此前收到军情,说宣军中有施展音波功法术之能人,与我大司士常甲真人形同,真不知…宣国境内还有这等奇人呀。” “某不才,小门小派而已。远不及贵国玉娄城昌盛,不值一提。” 杨问歌也礼貌回避了过去道,“久闻常甲真人大名,但我的音波功与之还是有所差别,常甲真人善奏多种乐器、并以大筝为主,而我不过是只会一门琵琶,不足为道之。” “二位既召我等来为此城军情之事相会,那么,无关之事还请莫要再提。” 屈杉冷漠的直视二人道,“还请二位报上姓名,直说正事吧。” “好吧。” 两位守将再度相视一眼后,便又皆看向了屈杉去。 “屈杉,你既然都来到此地了,应该很清楚…还能碰上怎样的守将吧?” 当中年轻者先抬手作揖、自行介绍道,“在下,姓安名邴,法名清邴。玉娄城清字辈修士,未国海卢侯、大庶长。” “在下安氏,法名常辛。” 另边的老者遂是也一并作揖了道,“玉娄城常字辈长老,未国山乾侯、大司马。” 听到这里,屈杉这才心中一紧、顿时惊异了刹那… 原来眼前两人的确都曾见过他,不是别人,正是未国大名鼎鼎的两位安氏叔侄! …… “屈杉,你的确是个人才。” 看着对方的片刻惊疑,常辛先开口了说道,“三个多月前你只影孤身逃出乐国,进入我未国、来到我雍邑太极宫,在筮天殿上一通诈术又毫发未损的脱身,如今再带着二十万凡人大军杀回来,此番经历,不可谓不传奇。” “大司马若是要求和的话,有话可以直说。” 屈杉不敢估量这两人如今同时出现来拱卫自家宗族会带多少兵力,只得先虚张声势以探对方虚实。 “别急,听我说完。” 常辛继续道,“如今拜你墨家、宣军和那邘鲤所赐,世人皆已知晓我师兄常丙是杀死邘意的真凶,并从他处夺得三分之一的墨家灵石图竹片了。可你当时在筮天殿上所示也都是真品,乃我亲眼所见…” “前些时日,常丙师兄独闯宣营劫来范远时,在芈筠身上又感知到了竹片的灵力。范远在未营则招供说,只有可能是你在青城与她会师时交付给她的。这就说明,你现在身上已没有竹片了。” “也就是说,我们随时可以杀了你,而使你这趁机袭取我未国本土的大计划,自此彻底落空、前功尽弃了。” 常辛道,“所以…屈杉,你认为,我们有必要求和吗?或者说,你自己现在想求和吗?” “唉!” 屈杉听罢,却是大叹一声,而后直接打开右手机关臂上一片小匣盖,从中取出一条竹片,啪的一声拍在了桌面上! 这一幕,顿时轮到是对面二人目露惊疑了。 在场四人中三人皆有修为,皆能感知到,这条竹片也是具有深厚法力,毋庸置疑的真品之一。 “我说您二位,想哪去了?” 屈杉故作一番浮夸姿态道,“就这么简单一个问题,都想不明白吗?这个东西,每三分之一都有十六片,拿十六片有用,拿一片也是有用,这不就跟那邘意一样吗?留一片在自己身上,十五片做成札甲给儿子穿。我见妹妹时也许会给她,但我当然没必要全都给呀!你瞧,我这不就还有一片吗?” 一旁的杨问歌见状,忍俊不禁,抬手拂面、扑哧一笑。 叔侄俩盯着桌上的竹片,神情却是凝重无比。 “既然您二位刚才说到诈术了,那屈某不才,这可就一定得给您二位演示看看什么叫诈术了!” 屈杉边收回桌上竹片、边向二人说道,“这样,我可得问问二位了,那位相国常丙真人,二位该是比我这个外人了解得多吧?他这辈子撒谎欺瞒的还少吗?那夜二位又不在场,他告知你们说在我妹妹身上感知到竹片,二位如何能确保他这是真话?” “二位像今日般杀到我面前来,开门见山提起此事,不就以为的是我身上已经没有竹片了吗?那么我刚才拿出的这条该要如何解释呢?二位这不就难辨你那相国大人言语的真假虚实了吗?” “他若这件事骗了你们,其它事是否有可能也骗了呢?” “再说,就算他没撒谎。那我是就此一片呢?还是拿着十五片?还是和妹妹各拿八片?还是各拿一片,剩下的藏在了天下之大的十四个不同的地方?此事二位又要如何确认?” “所以说,二位当真是迂腐道士,您要先礼后兵,我还以为是为战事而来,想不到是为这等无聊事物。” 屈杉在一通迅速主导了话语地位的流畅发挥后、再度无奈的摇头叹道,“为这一个虚无缥缈、不知真假的石头,你们不知贻误浪费了多少良机。就比如当初在雍邑,若是直接杀了我,早就没有这后来这么多事了。你们不妨想想,若是这石头从来就不存在,只是一个传说,你们该怎么办呢?” 砰! 只闻一声重响,这番话像是激怒了对方般,便见那常辛重重拍了一下桌案,眉眼间已有怒意。 “屈杉!你可真是不识好歹!” 常辛怒道,“这灵石的传说与历史虽被遮掩,但你们墨家应该很清楚这一仙人法宝究竟有多大威力的。哪怕只留给你们烧炉子,都能烧出个天下霸权,更何况若到了我们修仙之人手上…” “哎呀!我说大司马呀。” 屈杉打断了对方道,“你以为我这份竹片哪来的?最开始这个故事就是邘意和我说的,后来这份竹片也是其中一支传人交给我的,我当然是清楚了!可我墨家又不是战争狂人,更不至于盲目到只看到其中利益而无视了后来危害。直说了吧,我墨家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其实从来不在乎是否找回灵石,我们就是想一直拿着竹片自保和牵制你们而已,这你们也不明白吗?” 这番话说完,却见居然是消去了常辛的怒色。 只见他呼吸逐渐平缓下来,抬手抱胸、转看向了一旁的族侄安邴去,安邴则是神情凝重,抬手抚颔陷入了思考。 这回,倒是屈、杨二人看不懂他们意思了。 “…既然话都说白了,那谈条件就方便了。” 过片刻,便轮到了是安邴转看了过来说道,“我们也直说了吧,屈杉,只要你答应进城后不屠城、不劫掠、不惊扰百姓,这安侯城…我们叔侄可以任由你们占据进驻,并且,也不阻止你们后续进攻雍邑。” “什么?!” 杨问歌闻罢是一脸讶异。 “条件是…要十六条竹片?” 而屈杉则是很自然便听懂了海卢侯话中隐义。 “正是。” 叔侄俩一并点头应罢,安邴又接着说道,“不管你如今带在身上的有多少,你只管给我们。再手书一封、附一份信物,让我们去找你妹妹,取到剩下的。我们所要的便只有这些而已。”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屈杉边说着间,边伸左手盖到了右边的机关臂上、按住了匣盖,“你们叔侄怎么说也是掌控了未国军政大权的人物,你们安氏更是未国豪门。这个灵石,你们就这么相信它是真的?就宁可面对亡国的危机,也这么想要?” “当然是有原因的。” 安邴点头道,“而且事到如今,说出来也没关系了。”说罢,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族叔去。 “…嗯。” 当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常辛身上后,只见常辛也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伸手到自己衽间,翻捣起来… “屈杉,你既听过这个故事,那你应该知道,当年传人分为了三支。到这一世代,邘意是一支,你遇到的那是一支,而这还有一支…” “…便是我们未国安氏。” 第180章 极限对赌 话音落毕,常辛便抓出了一捧竹片来,哗哗哗声摆在了面前条案上。不多不少,正好十六片! 每一条竹片的形制与法力气息,皆与屈杉刚才所展示的那条一模一样… 最后三分之一的竹片,不在别处,就在他未国安氏、常辛真人手上! “这…” 屈杉看到眼前桌上的竹片,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而后便转看向了身旁的问歌去。 “都是真的。” 杨问歌有修为、可以感知到这些竹片中的法力,便也当场给屈杉印证,向他点头示意。 于是此时,即便是他屈杉,也皆陷入了深思中… 见常辛真人取出了完整的十六条竹片,屈杉便明白了不可能是从妹妹芈筠处取得,于是下一刻,他便想到了目前最是接近的可能性。 “二位…就这?” 只见屈杉直视着叔侄俩、好奇且大胆的试探了起来,“你们相国已从邘氏父子处取来了足足的十六片,也说不定从我妹妹处取到了多少片。我攻进未国已久,你们早已传信汇报过了。这些竹片,无非是从相国处得来,用来诈我的!呵,莫非看着南边也是一群墨家弟子领着一大帮宣军,打到了王都之外,也想效仿苍禹,来退我大军吗?” “呵呵…” 听了屈杉这番言论,却见轮到了这叔侄二人一并摇头嗤笑。边笑着间,常辛还边将竹片收回了衽间。 “二位笑什么?” 屈杉疑问。 “屈杉,我承认你是很会诈术。” 常辛微笑着解释道,“但是…聪慧如你,想必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打个比方,正如若想鼓起勇气,必须掌控恐惧;若想取得和平,必须掌控战争一样。你想撒成这个弥天大谎,你首先还是得掌控了真相才行。可是很遗憾,刚才我所说的便已经是真相了。” “对,所以你这番试探就过于明显,以至于令人发笑了。” 安邴补充道,“试想,当年救世仙人把墨家赶到禽山一带定居,那么,挑出来的三个传人就分布在乐、未两国,有何不妥?” “如何印证?” 屈杉于是追问,“还有,既然早几个月前便知晓了另外三分之二的位置,为何现在才在我面前提出?这点您二位又如何说?” “地图凑齐后的咒印,我可以解开。并且当今天下,仅我一人能解。” 常辛说道,“不过…当前图尚且不齐,你也不修仙,当然无法印证。但…你若是另找一副新的、与此无关的竹简来,我倒是能给你施加个一模一样的咒印。你找任何一个修仙的,就比如你身旁这位姑娘,都能印证。” “至于为何现在才找,这就得怪你了,屈杉。” “你可别忘了,你当初在筮天殿上展示时,说的可是你手上这份是邘意给的。当时我叔侄二人既刚好不在现场,只能靠后来听说,自然被你骗过去了。我们是在战争开始了一段时日后,相国亲自去找了邘意,才从邘意处得知的。” “那个时候,未军依然在宣西中部,你也不见踪影,我们更是不知道你妹妹身上也有,当然也无从找起。” “但是现在…你亲自杀进未国来了,这自然就有的谈了。” 常辛眼神锐利道,“也不怕与你说,我二人所想…正是凑齐你墨家这份,我们安氏这份,还有相国手上的邘意那份,拼成全图,找来那灵石,而后…比你这回更为顺利的一转乾坤,乃至直接渡劫成仙、夺得江山!如此,即便放你过去先把雍邑打了,又如何呢?呵呵。” 这番话说完,却是顿时轮到了让屈杉心中想笑,而后硬生忍住了。 毕竟这下,倒是把这位前辈刚才的话在他自己身上印证了——若想撒成一个弥天大谎,就得先掌控真相。 未国本土境内的守军,肯定与远征在外的相国常有沟通。 而他屈杉,则是也常常能收到寅国境内,一个进入妹妹所在的宣军中的、叫“薛十七”的姑娘施法寄来的信。 之所以说对灵石已不再上心,除了怀璧其罪的道理外,正因他屈杉也已经得知,薛十七姑娘在与常丙真人的斗法中破坏了他当时穿在身上的札甲、刺断了一条竹片。 冥无火山石的完整竹简图,已经再也凑不齐了! 而眼前的常辛真人说出这些话、拿这事来谈判,很明显暴露了一个事实: 未相常丙真人,并没有把“竹断图毁”的消息告知他叔侄! 不论常丙真人是否知道他们叔侄是竹片传人,从这个“隐瞒”便足以看出,他并没有完全信任这叔侄俩,并非与之站在同一阵线,甚至已经是在虚张声势,用已据为己有的余图来做“抵押”,以便控制他们叔侄、以及整个安氏。 雍邑朝堂上,相国与司马、实权与世家间,一道深邃黑暗、但却填满了野心的沟壑与裂痕,已然清晰可见! “啧,嘶…” 思考长久后的屈杉,于是故作出了副意味深长的姿态答说道,“二位这句口气,可实在是不小啊。” “是大是小,你屈杉还不清楚吗?” 安邴答道,“适才叔父已经有言,这灵石即便在墨家手上也有这等威能,若是到了我们修仙之士手中,只有更是无法想象。” “有理。” 屈杉抬手抚颔、点头应道,“可是…二位适才言论,倒是让我想起一事呀。那相国常丙真人…是否知道您二位手上有最后三分之一的竹片呢?不论是否知道,他得知了您二位为这些竹片、宁愿让雍邑暴露在宣军大军攻势之下,还会乖乖交出来,让您二位凑齐并解阵吗?” “这些就轮不到你操心了,屈杉。” 安邴嗤笑道,“你们墨家若是很喜欢用打进别国、尤其还是对着都城打的方式替宣国解困的话,我等可以放你们通过,随你们占据。毕竟…就像修士与凡人的差距般,一旦灵石重现、仙人降世,哪还有什么黎朝、什么六国?到那时,普天之下早已尽是我安氏之疆土了。” “好好好…” 屈杉也同样笑着配合,“那就来赌一赌,看是我屈杉先将你们灭国,还是你们安氏先找到灵石、扭转乾坤吧。你等即刻照此前所说,打开此城、撤走守军,由我宣军进驻,之后,我便遵守约定,将我所持有的全部竹片给你,再写封给妹妹的亲笔信,附上信物。” 话音刚落,便闻砰地一声,常辛便一掌拍在了案上。 “好,一言为定,立字为据。” 常辛神情严肃的说罢,便抬手施法,一阵刺眼的辉光在众人面前闪过,眨眼间,一卷精致金贵的锦丝帛书与一套齐全的笔墨砚具,便明晃晃的突然出现在了本来空旷的案上。 “此书虽算不上议和文书,可与苍禹之书也不尽相同。” 常辛解释道,“屈杉,你若真问心无愧,敢答应这个条件,就在上边签下姓名,并以自身之血盖上指印吧,书中自由法力束缚,让你无法违约。” “喔!你们修仙者还真有多得是花里胡哨的手段。” 屈杉嗤笑一声,当即执笔点墨,准备书写。 这样神奇的文书若果有奇效,自然能对有心违约之人有所约束,然屈杉对十七姑娘送来的信中传达的情报是完全信任,故而即便是交出这些竹片去,对他而言是毫无任何愧疚感与心理负担。 是故,也就完全不怕签名盖印,自愿被法术束缚了。 …… 十月二十一,未国中部。 未军以大司马常辛、大庶长安邴为代表,宣军以右司马屈杉、琴女问歌为代表,双方进行了一番谈判后,正式签下了这条有法力束缚的和约。 安侯城城门大开,城中受安氏调遣的修仙军们尽数撤走,二十万宣军进驻占城! 本来还计划着要如何攻坚的宣军,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这座未国最大豪门安氏的所在地,作用堪比寅城之于临蓟、栎县之于孟阳般的,未都雍邑最后的屏障——安侯城! 其后,屈杉也果然履约,进城后不屠杀、不劫掠、不惊扰百姓。甚至还向百姓们发粮张榜,示以安抚。 尽收原先武库储备中的战略资源,整合、统计、梳理、收纳,做起了接下来进攻未都雍邑的准备。 写了封给妹妹的亲笔信,并从机关臂的木匣中取出一物、示意为他们的信物,连同自己仅剩的最后八条竹片一并交给了叔侄俩,不留一条在手。 自以为得志的安氏叔侄收下后,便也心安理得的率军离开了。 这次“让利”看似是双方一次各押上所有最后筹码的对赌,然实际上,却是屈杉利用了常丙真人对两个属下的不信任、隐瞒与算计,同时掌控有真正的“内幕消息”,做出了一次顺利且正确的判断。 在城下回答同意前、脑海中百般思考的那一瞬间,屈杉已经多少预想到了未来十有八九会发生的情景: 安氏叔侄率军前去取来最后的残图,但被常丙拒绝。 常丙得知叔侄不仅不防守、甚至还让出了安侯城后,震怒无比,而又不肯拉下自己的权威、承认是算计了他们叔侄而隐瞒了图毁之事… 如此,面对安氏叔侄已无法违约的事实,两部未军便只能在寅国,在宣军、炎军、寅军、乐国旧臣以及墨家的眼皮底下,爆发激烈的内战! 而他屈杉,也就将在那时…顺利的攻取雍邑,灭亡未国! 第181章 战意坚决 当夜,安侯城中。 时至深夜,官府的正厅依然点亮着烛灯。 脱下了盔甲披风、换回了一身常服的屈杉,此时正在高堂深处、一片炉香缥缈的主座条案后盘膝而坐。左手捧着最详细的未国地图,右手对照着一卷又一卷、或竹简或纸书的资料,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分析着战况,慎之又慎的构思着下一步计划。 为了确保攻城顺利,屈杉根本不敢分兵,进入未国以来的每一处关隘、海港、城镇与据点都是稳扎稳打。 如今面临近在眼前的未国都城,更是要全力以赴才行。 负责随时保护与监视屈杉的杨问歌,此时则也系髻扎簪、淡妆浅抹,换上了一身琴女装扮,跽坐在下座轻拨着琵琶。 看似是在奏琴,实则也是她“冥想”以恢复法力的一种形式。 虽同样有悦耳的琴声传出,但却并不会扰乱屈杉的心神、或是传出到外边吵到他人,更不会施展出音波功造成什么伤害,相反,倒能令屈杉是时刻神清气爽,保持了高度的专注。 除他二位外,厅内便再无他人。 待又一曲奏罢,杨问歌便放下琴来,伸出纤纤玉手到面前的条案上、哗的一声将琴谱翻到了下一页。 只此刹那,她便不禁转看向了主座的屈杉去,柳眉微蹙、若有所思。 “弹得挺好的,问歌姑娘。” 突然的安静与余光所见,屈杉自然察觉到了她看过来的眼神、便开口回应道,“继续呀,没有你的琴声我倒是要不习惯、不自在了呢。” 而杨问歌这边则是注视了一阵后,缓缓把琴放了下来。 “…屈杉。” 只见她理了理裙摆、站起身来,久违的叫出了并肩作战许久以来都很少直呼的对方全名,神态看起来也是十分认真。 “问歌姑娘?” 屈杉闻罢,遂也听出了对方此番语气中的蹊跷,便也放下两手物件、抬看向了下座去。 “接下来…就要攻打未都雍邑了。” 杨问歌开口道,“如今的你…是以我宣国右司马的身份领军,你若顺利打下了未国,那你所描述过的‘墨攻’,多半就是时候要发生了。你亲手建立的军功很快就要被摔得粉碎,事到如今,你…仍毫无悔意吗?” “问歌姑娘,这可就见笑了。” 出于互相尊重、屈杉便也站起身来,背过两手到了身后、款步走下主座去,边走边说着道,“我身为墨家大弟子,巨子首徒,此事早在你在山中找到我时,我便与你坦白过了我的觉悟。为侠者…若是到了这一关头要生出悔意,那岂不是…愧对这个‘侠’字了吗?” “我…当时以为你在吹嘘啊。” 想起当时之事,不禁轮到了此时的杨问歌心中是顿觉一阵羞愧,“我哪知道…真打下了半个未国后,你还能保持初心不改呢?毕竟…现在的你,已经完全足以割据一方、不必再为我宣国考虑了,历史上真这样做了的也不在少数了。” “…呵呵。” 听得对方这样说,屈杉不禁无奈摇头、笑叹一声,没有回答。 “我王曾说,世上没有完美的人。” 见屈杉如此,杨问歌于是换了话题继续问道,“屈杉,你看自己…有什么缺点吗?” “呵!当然有了。” 屈杉嗤笑一声、转看过来道,“问歌姑娘,这不是实在明显,你早已看出来了吗?明知做成这件事对我自己毫无益处,我还要一直屡劝不改,要坚持做下去,这不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最大的缺点吗?若非我是墨家弟子,带着这等想法,怕是早已在这乱世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吧?” “这…好吧。” 杨问歌于是也无奈一叹,“那…若我王将你摔碎的方式,是‘藏弓烹狗’,连你性命也要了,你该要如何应对呢?” “无妨。” 屈杉毫不犹豫的微笑道,“你不就是来保护我的吗,问歌姑娘?” “啊?可我…” 面对着屈杉诚挚的眼神与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杨问歌顿时被问住,刹那间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回话。 而屈杉却也没有话语和动作,双方就此无言对视了好一阵。 四下一片万籁俱寂,冬季的夜晚莫说是蝉鸣雀唳,就连凉风刮过都几乎没有一丝声响。 就此与之安静对视着,杨问歌只觉呼吸与心跳都越发急促… 然而,就在这时: 嗡! “当心!” 正当杨问歌紧张着不知所措之际,厅外的府苑里却传来了一道刺耳的嗡鸣声,只见杨问歌厉喝一声后,便扑上去一把推倒了屈杉后,身手迅捷的翻滚到一旁,唰的一声从琵琶背面抽出了一杆细长的吊穗文剑,又立即抬起半身… 此时,伴随着嗡鸣声,一杆银柄长剑便是悬空着飞进了厅来,直刺向了屈杉去! 杨问歌见状,便连忙挥剑前去正要抵挡,然而: 哗—— 却见那飞剑是灵动无比,仿佛像是知道杨问歌要招架一般,竟绕过了她挥来的剑,抬升起来到了厅堂顶部的天花板处,引得屈、杨都专注无比的抬起头看了过去。 正当杨问歌注视着悬在半空的剑,等着它飞下来、随时准备抵挡,就这样等了那么片刻之后… “别动。” 终于,厅中响起了另一人的话语声,惊破了这短暂片刻的宁静。 伴随这道话语声一同出现的,还有是已经抵到了杨问歌喉口处的另一把长剑。 屈、杨二人皆转头看去,才发现是有一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进了厅堂,接近到了杨问歌身边。 只见那执剑老者是穿一身华贵的玉白色长氅,一头银发披散、长髯及胸,神采奕奕、气度不凡。外表看上去比今日所见的常辛真人要老得多,可看装扮与面貌又不是屈杉曾在宫中见过的常丙真人… “我本想就此隐退,不问世事了。” 老者接着开口,是一道苍迈中仍有十分雄浑、中气十足的声嗓,“可你们宣军…又偏要杀进我未国本土来,搅扰各地…不得一片安宁!” “敢问足下,是何方神圣?” 然而屈杉却没有因此惧怕,反倒是爬起身来、站直着看了过去,“据我猜想,应该只有是未国大司士、玉娄城大长老‘常甲真人’了,不错吧?” “屈杉,果然聪明。” 常甲转看向屈杉去疑问道,“你如何猜出来的?” “这位问歌姑娘…时刻在奏琴保护着我。” 屈杉平静道,“如今在整座安侯城的范围内,只要有人施法靠近这里,都会被她最先察觉。而能不受她音波功影响,乃至反将一军,出其不意杀到这里的,只有是另一个音波功高手。再看面相,再听你言辞,我想…呵呵,也就只有是那位出征不久后便与相国发生分歧,回国不闻战事的常甲真人了。” “这你又如何知道的?” 常甲再疑虑道。 “这个,大司士就不必问了。” 屈杉怡然自得,“或者说,不妨您先把剑放下,有什么话再仔细聊吧。拿剑抵着人家喉咙,尤其还是个后辈小姑娘,这样可没法好好说话。” “呵。” 常甲嗤笑一声罢,竟果真听话收了剑下来。 哗的一声,原先悬在堂顶的飞剑也回了他剑鞘中。这时,适才被吓出一身冷汗的杨问歌这才缓过了神来,下意识看向了屈杉去。 屈杉见状只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 砰! 常甲转回身去合上了厅堂正门后,便走过来,站到了屈、杨二人的对立面。 “大司士莫非是要直接杀了主帅,毕其功于一役吗?” 屈杉盘手抱胸说着、毫无修为的他居然是有胆如此放话,“虽然今日我们才与那对安氏叔侄谈判,但您现在违背和约杀了我,倒是最后一个能救雍邑,不至于使未国灭国的机会。不然…等我们发起进攻,一切可就来不及了。” “你很有胆识,屈杉。” 常甲语气中带有了丝欣赏,“贫道毕竟仍身兼大司士,前来自然有公事相谈。但和谈与否…贫道倒是不在意。” “那您在意什么?” 屈杉问道,“听您这话,莫非是公事说完了,还有私事要说吗?” “这个不急,待会再说。” 常甲摆了摆手道,“先说公事吧,屈杉,你如今连安侯城也已经取下,雍邑就在眼前。按理说,不论给你开什么条件,你也不会放弃攻打、撤兵回国了,对吧?” “当然。” 屈杉毫不犹豫。 “哪怕你明明来过雍邑,也知道这里是未国都城,玉娄城就在旁边,有着全国最强大的修仙军守备力量。强攻一定会付出很惨痛的代价,并且十有八九不可能打得下,你也一定要打?” 常甲又问。 “打。” 屈杉点头、态度坚决,“未军分出几路尽数外出,我知道你们王都守备空虚。而我军中也收降了不少,真打起来胜负还未可知。这个‘十有八九’,大司士说给自己听就好了。” “那么…宣军二十万将士的命,你也不当回事?” 常甲严肃再问道,“莫非你们墨者,都是这样行事吗?据我所知,你妹妹也是打到了孟阳城外便与炎军和谈了。” “喔!” 屈杉故作一脸疑惑,竟逞口舌之快、反问了起来,“大司士若要这么说话,那屈某可就得好好论道论道了…” 第182章 明牌离间 “这场天下大乱爆发至今,已是七国连同黎王室皆有牵扯,甚至乐国与渊国都从地图上消失了。就从邘意政变称王说起吧,到如今也已有三个多月了。哪国都不干净,哪国都是找借口出兵了。也许不论哪国,都可以斥我屈杉、斥我墨家一句‘不把将士的性命当回事’,但是!” 屈杉异常激愤的指向常甲真人:“唯独你未国!你常甲真人这层大司士的公事身份,背后所代表的这个未国,最没有资格说话!” “从最开始,邘意之所以能政变成功,就是你们未国派出了包括大庶长安邴在内的多名权贵,到禽阳去与他会盟。接着杀了我二师叔高丹,又派兵协助他封锁全国、政变夺权!” “其次,也是你们一面替他坐镇后方,一面出兵与他夹击宣国…” “再次,还是你们趁我援救之时,抓走无辜的白桐姑娘,令她白受不知多少折磨…又在我带宣国军民出山夺城时,大举屠杀!” “最后…他在宣国进军受阻,更是你们出兵配合他,居然攻打我墨家总院,杀我三师叔龚尚!” “我屈杉若是没把将士的命当回事,那你们这群衣冠楚楚的道人们…就是根本没把凡人的命当回事!如果没有你们,那邘意始终就只能乖乖当他那个伯爵,根本不至于掀起后来这么大的浪!” “既然你们未国要配合他的寅军对付我墨家,那就不要怪后来的宣墨联合!就不要到了如今,我们一路打到寅城外、一路打到雍邑外了,过来装什么圣人,冠冕堂皇的说教!” “快脱去你们这身虚伪的道袍吧,这得洗了多少回,才能把不知多少万人的鲜血洗得这么干净呀?你们真是都和那太师白真一样,杀的人越多,越喜欢穿白衣白袍,生怕遮不干净是吧?” 唰—— “够了!” 说到此处,才终于使一直无言以对、忍气吞声的常甲真人一展怒颜,拔剑而出,直抵在了屈杉喉口。 此时他的神情已不再有先前的神采,而是被一股难抑的煞气取代。 “喔!听不下去了是吗,拔剑了是吗?!” 然屈杉不仅并未被这一着吓退,反而是气势还越发凌盛,居然抬起两边拇指按住了伸到颔下颈前的剑刃、使劲要按压过来,“来呀!最后的机会,把我屈杉杀了!不造这个杀孽,你们未国就活不下去!不破这个杀戒,你们这群道人的修为就没法长进,你们就要愧对列祖列宗,是吧,啊?!” 屈杉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狂暴与激烈,居然抓着常甲的剑是一副要抹了自己脖子的动作… 而那常甲反倒是抓紧着剑,与屈杉在拉扯着,没让他真死成。 杨问歌站在一旁,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全然不敢动弹。 过了好一阵,常甲经过反复的深呼吸,才终于平缓下来、散去煞气,连连眨眼,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我说…够了,屈杉。” 常甲平静道,“你所说这些,我都有见证。但…即便是出于公事立场,我也必须解释与你知道,你所说这些,都是我几个师弟,还有雍邑朝堂上那帮…比你列举的更夸张的、你根本想象不到的虚伪的朝臣言官们所做出的决定。自始至终,我都并没有参与。” 常甲说话时,屈杉便松开了手,常甲于是也顺势收剑回了背后的剑匣中。 此时,在场者皆可清楚地见到,屈杉的喉口处的肤皮已被浅浅压破、露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呵,知道确实错了,又想撇清关系?” 屈杉道,“没那么简单,大司士。你以为我不知,最开始出来的未军主力,是你和那常丙真人一起带的吗?你以为我不知,在云朱邑,正是你本人亲自抓走的白桐姑娘吗?” “你错了,屈杉。” 常甲严肃道,“我与常丙同行,正是为监督他不枉造杀孽。你既然有情报,那也应该知道,未军正是在我回国后才开始‘屠杀’的。而且,我虽的确抓了白桐,但并没有杀她。反倒是常丙要杀她时被我极力制止,才侥幸留了一命、被我派人送回未国来的。我本来还有心将她收入玉娄城,但后面发生那样的事…谁也想不到,我也没办法。” “是吗?那可太好了。” 屈杉嗤笑一声道,“救了白桐姑娘的薛十七姑娘可是个高手啊!那可是天上仙岛见人间战乱,派下来主持公道的。一边保护一众凡人的同时还能把你那常丙师弟击退,白桐姑娘若是被她安置好了,怎么说也比去你们玉娄城强吧?” “这我知道,无缘那就罢了。” 常甲道,“而且…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看我的私事,倒是也不必说了。” “哦?说呗。” 屈杉嗤笑道,“大司士能有什么私事找我们两个蝼蚁晚辈?” “没什么。” 常甲无奈摇头叹道,“原本也就是想…收问歌姑娘为徒,将我音波功传下去而已。照如今来看,该是不可能了,对吧?” 话音落毕,屈杉便与常甲一道转头看向了杨问歌去,先看看她本人的意愿。 “对,大司士。” 杨问歌此刻也已平静了不少、看向常甲道,“我本就有门有派,无需再入你门下。更何况,我们如今都有迥异的国别立场与职责在身。我也不可能背弃宣国加入你们未国,即便让你强掳去,也无非是第二个白桐而已。” “明白。” 常甲叹罢又转回看向了屈杉去道,“其实我也无所谓,随你怎么说吧。我来此…当然不会是要杀你,想劝你撤兵,也只是想免动干戈…又生一片尸山血海而已。” “哦,那简单啊。” 屈杉平白直接的摊手说道,“你知道我们今日怎么进的安侯城吗?就是那安氏叔侄不做抵抗,直接开城让我们进驻的。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进驻此城并没有如你所说的搅扰什么安宁。只要你能让雍邑也开城投降,我屈杉敢拿性命担保,两国军民同样不会有任何一人白白丧命。” “开城可以,投降不行。” 常甲一听顿时又皱起了眉头来,“其它城池投降,无非是陷落。雍邑投降,那可是亡国!屈杉,你小小的年纪,口气可不要太大了!” “哎呀,大司士啊…” 话说到这里,便是又让屈杉掌握了主动,“我说句实在话,都这个时候了,你要么就杀了我,不然你已经没法再谈条件了。雍邑不投降的话,那还是只有打,干戈还是得起,还是得尸山血海。你也不想想,如今你未军还有好几路在外边忙着侵略屠杀呢,而且还是那位相国在带着。若是不亡个国,抓个未王和一群军眷做人质,能叫得了他们回来吗?你可别说你能啊,你要是能的话,就不至于先回国来了。” “这!” 常甲一时语塞,转眼便又严肃道,“可未国若是亡了国,把我那常丙师弟逼得穷途末路了,只会让他更加残暴的反扑!届时死多少人,你屈杉付得起这个责任吗?能偿还这个血债吗?或者最简单,能阻止他吗?” “你说笑呢!大司士!” 屈杉继续言语诱导,“他是你们未国,你们玉娄城养出来的战争狂徒!是在你们这登上的高位、掌控的权力,练就的一身可以随意杀人的本事!我就奇了怪了,他要怎么样,凭什么得我们这群受害者负责呢?倒是应该你们几个厉害点的常字辈长老过去,合力把他杀了才是呀!” “屈杉,你!” 见对方口气越说越大,那言辞逻辑间又根本没什么破绽,常甲顿时更是哑口无言。 “而且,据十七姑娘传信所说,前线的那个未相常丙也不是他本人。” 屈杉继续道,“他是施展了一个名为‘玉灵托身’的法术,用玉做的身躯出去与人见面和作战的,他的本体会待在一个有很充足的玉的地方。那我料想这个地方也就只有可能是你们玉娄城了,那就必须…” “屈杉,你可不要太过火了。” 常甲当即打断了他道,“亡了未国还不满足你吗?你这野心,岂不是比那邘意和我常丙师弟还大了吗?” “不不不,不至于,大司士。” 屈杉连忙摆手嗤笑道,“虚伪的是你们,我们出征才是当真为了阻止干戈的。要是一开始你们未国好好安静修你们的仙,也根本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现在我也没什么野心,只要你们能真正撤兵回来,归还宣国的土地,偿还血债,那你们未国和玉娄城当然可以没事,继续安静修仙了。但是大司士,想必你也明白…若要做成这件事,就要先杀个谁了吧?” “你…” 常甲直视着屈杉,心中五味杂陈、眼里神色是无比复杂,“之前你在雍邑朝堂,就曾一席话语离间常丙和邘意。如今,你更是直接明着来,要离间我们雍邑朝堂,让我们自相残杀了,是吧?” “喔!我可没这么想过哦,司士大人!大长老!常甲真人!” 屈杉继续故意道,“你要是有更好的主意,你可以提出来的嘛!咱们可以在这里谈的嘛!当然,宣国是曾不知多少次面对多国围攻、国都沦陷时也不曾投降的,那些日子都撑过来了,更何况如今?所以宣国无论如何是不会让步的,你若想让宣国撤兵,那没办了,那就打呗。” 话说到这里,杨问歌见状是心中欣喜不已。 不能表现在脸上,她只有尽量控制,但还是从眼神和嘴角微微暴露了。 这屈杉一通口舌、来回弯绕,明牌阳谋的离间,居然把这个常甲真人完全说进了个死胡同里… 第183章 隙中穷途 常甲真人深呼吸了一道后、仍未打算放弃,再看向屈杉道:“屈杉,你刚刚说到,你今日见了常辛与清邴叔侄,是他们主动开城让你们不费一兵一卒进驻的,对吧?” “对。” 屈杉盘手抱胸、自信点头以应,“就连守军也被他们带走了哦,又往北去,我估计是去寅国支援相国了吧。” “他俩…会把此城如此让出?” 常甲此时才听出了些不对劲来,“没有任何条件,就这样白送吗?” “没有。” 屈杉果断摇头道,“你不信可以追上去问,或是问问此城剩下的所有军民,他们都可以作证。” 在这句话上大胆撒了个谎,屈杉赌的就是安氏叔侄没有暴露他们正是“竹片传人”之一事。 毕竟从今日他们叔侄的话语里,屈杉还是能听出他们对常丙的不服气以及压在心底已久的野心的。 不论他们接下来将用什么方法从常丙处取得竹片,都将从各个方面、无可避免的加深这群朝臣间的猜忌与隔阂… 至此,屈杉“明牌离间”的阳谋已成! “…好。” 常甲道,“既如此,那便这样吧。我亲自到寅国去一趟,先后见一见他们三个,问问都是怎么回事。你且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内,要么未军全部撤回,要么…你就拿下雍邑!但在此之前,你不得发起进攻!” “这可诈不了我,大司士。” 屈杉再度摇头讨价道,“雍邑又不是说打就打的,万一三天一过,你们全都回来了,那我们这么多宣军岂不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你还是得让雍邑不做抵抗、直接开城投降才行。” “我不希望又起干戈,说让你拿下便是这个意思。” 常甲说罢,便伸手到衽间掏出了一枚仅有半掌左右大、但却光彩夺目的碧青琅环来,“此玉为雍邑王都卫戍军的兵符,你到城下展示此符,即可令雍邑各门开城放行。” “哦?” 屈杉并未伸手去接,而只是眉头微蹙、直视着那玉环疑问道,“我又没见过未国兵符,如何能验证真假?” “我是大司士,此物乃我随身物品。” 常甲解释道,“我来时也不可能料到能与你争执到这个地步,现在既然能当面掏出,不会有假。你也可以拿去与你收降了的我军修士们验证。何况此物既是兵符,当然不会是寻常之物。只需施展其中法术,便可以令王都卫戍军全员缴械、封印法力,自然也无法反抗。” 话音刚落,屈杉便看向了一旁的杨问歌去。 “是真的。” 杨问歌点头道,“这玉环内已被注入了一道强大的封印术,如同符箓般,即便是最低微的法力也可以将之施展发动,到时我来就可以。” “问歌姑娘的话,你总该信了吧?” 常甲看向屈杉去道,“而且,你等倒也不必得意,三日后…若是我能将他们带回来,也说不定。不过…你等若在此之前违反约定,利用此符先行发起了进攻,那么…常丙回来要做什么,我可就不管了。” “…呵呵。” 屈杉嗤笑一声、便伸手去接过玉环,别在了腰间,“你这话一出,便又把你的虚伪给暴露出来了,大司士。你才不是不喜欢见到什么干戈或尸山血海,你只是…底线比他们几个更高,没到一定程度,不想出手罢了。” “随你怎么说吧。” 常甲没有否认,只神情冷漠的应了一句,“既如此,那就一言为定,告辞。”话音刚落,便甩袖转身,大手将厅堂正门扒开、疾步走了出去。 “大司士慢走,我两个凡人就不送了。” 屈杉与杨问歌遂一齐躬身作揖,向着常甲的背影微微敬拜。 嗖—— 飞剑悬至脚边,常甲毫不拖沓的便直接御剑升空,转瞬便消失了。 …… “…呼。” 待常甲飞远,杨问歌才终于是长舒一口大气、缓下了原先心口的万分紧张,走回原位去、把剑收回了琵琶背面,边走边说道:“屈杉,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是怎么敢和未国大司士这样说话的呀,你刚刚也看到了,以他的实力是真的能瞬间杀死我俩的!在他面前,再来十个我也保护不了你。” “这叫‘避实击虚’,问歌。” 屈杉自己倒是仍未表现出任何紧张,转过身也一并回了主座,“正是因为要比武功和法力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我们才必须抓住他们的把柄与弱项不断出击。像是他们冠冕堂皇的战争借口,他们虚伪的道心,他们的杀戮行径等等。寸步不让,我们才能拿到这个玉环,否则…若是他一出现就惧怕的话,我们二十万大军还真就得被他一席话逐出未国了。” “那你刚才…又为何要撒谎?” 杨问歌跽坐到条案后、依然对适才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切耿耿于怀,“你好像…撒了不止一个谎了吧?到时如果让他知道了…” “兵不厌诈。” 此时也坐回了主座后的屈杉平静回应道,“我不论是夸大还是隐瞒,都是为了更有效的去击那个虚。如果他真去了寅国找他们三个问话,那接下来就如他所说…你我只需坐待未军自相残杀,而后趁虚兵不血刃的袭取雍邑即可。” “这又是从何说起?” 对纵横之术不甚在行的杨问歌仍有不少困惑,继续向屈杉询问:“而且,只凭一个法器,他完全可以骗过我们的,你既然一直在击虚,怎么到这里就停了呢?” “穷寇莫追,适可而止。” 屈杉解释道,“你看炎国吞渊国,也是吃九寸退四寸,尚得五寸。只过才一个月,如今他们便能连渊国带黎王室一并吃干抹净,还不给世人落什么太明显的话柄,这便是谓‘蚕食’。至于我们,其实有没有这个玉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让步的那番话。因为自从安氏叔侄奉送上了这座城起,就注定他们几个高层要内斗,而我们会占据雍邑、灭亡未国。” 杨问歌听罢,仍是一脸疑惑。 屈杉继续解释道:“曾经我在雍邑凭一份十六条竹片毫发未损、全身而退,靠的便是一席话语以及那常丙真人对灵石的欲望。正如今日那叔侄二人所说,凑齐竹片,解开咒印,他们便能前去取得灵石,回来重夺天下,再现五百年前墨家的‘盛况’。而今日谈判时,我更见证到了…他们朝堂并不是一条心的。这个灵石,他们安氏叔侄想要,常丙也想要。” “常丙那里被十七姑娘损毁了一条,这张图从此再也凑不齐,灵石再也找不到了。但常丙却对那叔侄俩隐瞒了此事,仍占据在手。因为他的打算自那时起已经变成了利用竹片来控制包括他们叔侄在内的所有仍想要获得灵石的人,所以…他才需要隐瞒。” “叔侄俩不知此事,居然来找我们用城池换竹片,这等实在过于明显的破绽,我甚至都不必写信,我看阿筠和申大夫他们也能一眼看明白,乖乖全部交出去也无所谓。” “而再等到他们叔侄去设法与常丙要时,常丙得知他们用城池换竹片,必会一边暴跳如雷,一边对自己的决定后悔万分。这个时候常甲赶过去,他再得知他大师兄把雍邑也白送过来了,你猜他会如何?到时,你觉得他们四个聚集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常甲说得对,这就是我屈杉摆到明面上的挑拨离间。不论他们到时作何抉择,这个雍邑…我们都必能拿下。” 屈杉说到此处、直视向了杨问歌去。 “我敢保…未国,必将是天下自渊国后,第二个在这场大乱中被灭亡的诸侯国。甚至…我们可以和炎国比一比,看是他们先打下黎王室,还是我们先打下未国。” “喔…” 杨问歌看着屈杉充满自信的眼神,理解了他的长篇大论,对他的看法不禁是又有了一番改观。 过了今晚,她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屈杉究竟有多大才华。 十九年前的宣国有仲司马,如今的宣国又有墨家兄妹和重新出山的申大夫,可谓是天佑宣国不亡! …… 然而,墨者屈杉虽然大才降世、算无遗策,可一介凡人之躯,自然是不可能精准算到天下所有的前因后果。 第二个灭亡的,既不是黎王室,也不是未国! 西北方,寅国西部。 自从有两路大军攻向寅城后,苏闰便放弃了回救寅城,而是攻向了乐国的旧都临蓟。临蓟城中还有不少乐国旧臣与将士,在曾经的政变中没有被屠杀干净,趁着寅国王位更替后也曾一并起兵。但还未行至寅城便收到情报,只得先回来抵挡苏闰的寅军。 至今,已过去了十来天。 常丙在抓获范远、收到未国本土遭受入侵的情报的那夜,便已立即向安氏叔侄去信,要求他们作出抵抗。 而安氏叔侄有自己的算计,其实是孤身空手返回的安侯城。 剩余的未军则被他们另派人率领、开出未国,走原先协助政变的原路,开往临蓟,奇袭了苏闰的后方。被乐国旧臣与撕破脸的盟友未军两面夹击的苏闰,剩余的几万寅军很快被歼灭在寅西… 苏闰本人也战死沙场,虽没有善终,但至少也比他侍奉了两代的寅侯都更为体面。 歼灭苏闰部的寅军后,该部未军便进驻控制了临蓟。 讽刺的是,曾经协助政变的六百剑修们,如今也在这批将士中。 而苏闰部一灭,寅国仅剩残存的最后力量,也就只剩下那座被几路大军围困的孤城了… 第184章 谋反准备 次日,十月廿二。 千里之外的北方,寅国东北,寅城王宫中。 比起七国王宫哪怕黎王室的天子王宫,这里的规格都显然小了许多。只因此地原先只是历代寅侯的幕府,只在最近三个月里才临时升为王宫。而当扩建工程还在进行中,那位初代寅王还未能坐上几天,就已横死在了墨家总院。 如今的二代寅王邘鲤,则是嗣位以来从未离开过被围困而封闭了的寅城,时刻惊慌无比的等待着战局发生变化: 十几天前,宣军与未军虽的确发生了冲突,但传闻居然只是不过百人伤亡而已的“小冲突”,顿时又令他更加焦急。 之后,寅军主力全军覆没、苏闰战死、未军进驻控制临蓟的消息又传到寅城,孤立无援与穷途末路更是令他心生绝望。年纪尚轻的他完全没有他父亲的那份能谋善断,只剩下了临近崩溃前的疯狂挣扎… 是日正午,大殿上。 大殿深处、长厅尽头的高座上,头戴九旒王冠、身披虎纹长袍,面貌青雉只如个书生样的寅王邘鲤是盘膝而坐。 并非朝会时节,殿上没来任何文武将官,除了他以及一些侍卫与宫女外便再无他人。 面前的条案上,凌乱堆满了许多竹简书帛。 来自寅国之外天下各地的军情他已无法再收到,留在案上的,大多是邘意从前阅读留下的兵家典籍。 此时的邘鲤是双掌盖脸、撑在案上,满面愁容,怎么研究也无法从这些典籍中找到任何的破局之法。父亲曾经的权威以及对他的崇敬,也使他没有把如今局面怪罪到父亲的选择上,只敢不断埋怨是自己能力不足… 片刻,只听殿外有两人小步赶上长阶,来到了大殿正厅门前,停下了脚步。这一来打破了殿上的寂静,引得邘鲤抬头看了过去。 两人各穿了一身花纹、图徽与配饰皆完全相同的玉白色道袍,背负道剑,挺直身板,向邘鲤抬手作揖: “未国大司马常辛,见过寅王!” “未国大庶长安邴,见过寅王!” 原来是未国的安氏叔侄,在短短一日内便御剑飞过千里,直接从空中无视了围城的封锁,降临了寅城! “你们…” 邘鲤见到二人,眼神中是一副难以置信,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听到二人自报名号身份,殿上侍卫知道是未国的修仙高人,顿时是各个不敢吭声,变得一副比面对自家王上还要恭敬的态度微微俯身,放任他们抬脚跨过门槛、走进了大殿。 而邘鲤看见二人,则更加是情绪复杂,既不知该如何表达,更不知又能说些什么… “二位…未国为何要背弃盟约,杀我父王与苏元帅,又出兵侵占临蓟?” 纠结许久后,便只能冒出了这句来。 待得话音落毕,叔侄俩也已走到了高座的下方,与他是咫尺之遥。 “寅王,何出此言?” 安邴盘手抱膝、故作不解状道,“杀你父王的是我们相国常丙,你苏元帅是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临蓟也只是未军自行攻下,与我们二人可无关。” “二位…什么意思?” 邘鲤神情严肃道,“你们刚才不还自称也是未国朝臣吗?怎么未相所做之事,就能与二位无关了呢?我寅国目前已是存亡绝续…危在旦夕。这等关头,就请二位不要再说笑了。” “那就不说笑了。” 常辛于是直入主题,“寅王,今日我二人来,正是替你解除这一危局的。” “什么?” 邘鲤听罢,顿时疑虑万分。 常辛接着道:“请寅王先将殿上侍卫宫女尽数屏退,我二人便可以进上计策。” …… 过片刻后,一众侍卫与宫女便皆从殿内外各门退去,离开到了完全不会听到和见到殿上发生什么的地方。 殿上,只剩下了寅王邘鲤与这安氏叔侄三人。 “好了,已经走干净了。” 坐回了原处的邘鲤也长叹一声说道,“二位有什么话,现在可以…” 嗖—— 谁知话音未落,便听一声锐响,那常辛真人背上剑鞘里的道剑便自行飞出,不到一眨眼的瞬间便接近到了邘鲤的脖颈处! 横置而悬浮着,一副随时能割破他喉口的态势。 邘鲤本人见状,登时是瞠目结舌,紧张得呼吸都完全停止,豆大的冷汗在额间渗出,只敢无比安静的咽津凝滞。 “不必紧张,寅王。” 安邴微笑着说道,“这只是为了让你摆正位置,开诚布公,与我等平静且直白的说实话的一道必要动作之一,我们不杀你就像相国不杀你一样,你的命会保住的。” 邘鲤愣了一会,才缓缓的点头应下。 “先来直说正事吧。” 一旁的常辛于是说道,“我们相国此前的确来过你这,取走了你父亲常年命你随身穿戴的那副护身软札,对吧?” “…对,对。” 邘鲤紧张的点头应道,“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那副札甲…是前几年才重做的,因为我的个头一直在长。但从我小时候起,他也有过小几号的给我穿,一样都会把那些竹片做进去的。” “他那晚拿到时,是什么表现?具体都说了和做了些什么呢?” 常辛又问道。 “他是…趁我喝醉时突然出现,帮我解酒,然后…开始逼问我的。” 面对着逼到喉口的剑、邘鲤只有如数交代出来,“本来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他把我掐住抬起来,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就…不听使唤的说出来了在这副札甲上。接着在他的命令下,我又只能脱下来交给他…最后他拿到后,就很兴奋,就曾表示说未国不会进攻寅国,也不取我性命,就…飞走了。” “行,明白了。” 常辛点头应道,“所以照这么说…是相国他自作主张、背弃了盟约的,这个…可不能不当回事,就这么算了啊。” “那…要怎么算呢,叔父?” 安邴看向常辛问道。 “寅王,正如我所言,此事我们来替你解决。” 常辛则继续看着邘鲤道,“我们去找相国,把竹片给你要回来。但作为交换的条件和代价…就需要你的身份和权力,先做几件事了。” “…我早知你们会如此,直说就行了,何必还要摆把剑呢?” 邘鲤如此回应,眼中似有是一股悲痛与不甘交织的复杂神色。 “寅王还挺识趣的。” 安邴微笑道,“那我们可说了,你马上就知道为什么还要‘摆把剑’了。首先,请你以寅王之名,一如先前你嗣位时曾向天下放出的公告一样,再次昭告天下:如今围在寅城外的宣军与未军,只要哪方能先将对方剿灭干净,寅国就愿意投降!” “什么?!” 邘鲤一听便果然震怒起来,“你们这也叫解决吗?这不是把我寅国给解决了吗!” 然下一刻,那横在脖颈边的剑往前稍稍压了一寸,这便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现在知道了吧?” 安邴继续道,“其实这回你放出的公告与上回也是一个用处呀,就是勾引几路大军进你寅国来,让他们互相撕咬,你最后坐收渔利,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如此平白赤裸的计策,几路大军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到现在都是围而不攻,坐等你自己投降。你还以为得计了吗?” “想法是个好想法,但是你高估了你寅国的实力呀。这几路大军进来了,还有你寅军什么事吗?你看看现在,你不就只剩下这一座孤城了吗?” “但我们相国常丙可是早就有意进攻了,只是碍于没有正当的理由吞并,将来会给天下落下话柄。像他这样和你父亲一个路数的人,忍这么久可是很难受的。你这个消息一放,他一定将会是再也忍不住,再次去找宣军麻烦的。” “可如今的宣军有高人助阵,他两千未军全上也不是对手。而这个时候,他就必须得找我们二人帮忙了。届时,我二人便会拒绝他的命令,并提出要那十六条竹片作为条件,否则不会出兵。而他为了能尽快吞并寅国,就一定会答应,把竹片交出来。” “而等他交出竹片了,我们便假意回到临蓟去调兵北上,实则是远离他,轮到让他孤立无援,坐待宣国援军一到,他便自取灭亡。” “这…” 听着未国大庶长的言论半懂不懂的邘鲤,边思考着他的话边答道,“我没太听懂,你们这意思…是要反叛他吗?” “嘘…寅王,别说这么直白。” 安邴故作噤声动作后微笑说道,“你我既是盟友,那便是一路人。这种事不过是和你父亲一样的‘政变’,怎么能叫反叛呢?” “呃…” 邘鲤满脸困惑,“可是…这也不算解决啊,我这公告一旦放出,就算你们把常丙取代了,你们不一样仍控制着临蓟、然后有理由来逼我投降吗?而且,到时宣军也是兵临城下,我又能做些什么?” “这就需要你相信我们了。” 安邴继续解释道,“我们既然打算要让常丙下台,自然与他不会是一路人。他做梦都想着争霸天下、吞并六国,他野心可不小于炎国!而我们只想要未国安宁,对你寅国疆土不感兴趣,我们才是你真正的盟友。” “当然,如果你不信,坚决不肯照我们所说、发出这封公告的话…” 常辛在旁补充道,“贫道这把剑,就要发挥它的作用,而你也就要明白它的意思了。” 第185章 利令智昏 听了叔侄俩的这番话后,邘鲤再看向自己喉口处的长剑,已是面如死灰,心中是绝望无比。 “既要如此,那…还何必与我解释?” 邘鲤一边平静的从面前的条案上翻出空白的帛书、找来笔墨玺砚,一边回答说道,“你们有这等手段,我们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之余地的,又何须浪费这个时间呢?唉…” “寅王此言差矣。” 安邴摇头轻叹道,“若是换做令尊在此,只怕情况就能不一样了。” “杀都杀了,还说那么多做什么?” 邘鲤一边书写着叔侄俩吩咐的内容,一边神色淡漠的应道。 尽管曾经父亲起事时并未将相关的任何细节给他透露过,但根据后来几个月的表现,已是令天下人都得知了是有未军相助、他才成功政变称王的。 然而如今,未国却上到相国常丙、下到无数个士兵,每个人都背弃了寅国。 父亲死在墨家,苏元帅战死沙场,寅城外强敌环伺… 而父亲正是因为他们的背叛才客死禽山,虽成也未国、败也未国,可即便是他仍然在世,面对如此绝望境地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未国如此背弃,他邘鲤又如何能相信呢? …… 正如交出安侯城时般,安氏叔侄果然守约,在拿到了寅王邘鲤亲手书写盖印的一纸帛书,并逼他召来群臣、公开表示向天下昭告此事后,便没有再伤害和为难他,而是直接御剑飞离了寅城。 仍是当日,下午时分。 城郊,北部几里之外。 自从收到苏闰战死、寅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后,本来在寅北防守宣军的寅国王都卫戍军就已全部撤回了寅城。 宣军趁势南下,一路追赶到城北,到了曾经邘意的部署处驻扎。由于有薛十七随军,未军于是也不敢轻易进攻。 再次来到此地的芈筠,见到这里一切,心中不禁是一阵唏嘘。 半年前的邘意就是在这间营寨里点了两百精兵、企图伏击他们一帮墨家弟子的,可惜被初次以“斧执事”身份现身的苍禹纠集各方势力反制,栽了个大跟头。墨家与寅军的仇也许正是从那时正式结下的,而竹片与灵石的故事,却也是那时邘意首次说出来的。 如今不过半年,那几座山坡小林与城门前的陷马坑仍在,天下人与事却已风云变幻。这杆神奇的大斧落到了她手中,邘意痴妄中的王国更是昙花一现、转瞬便烟消云散了。 此时,宣军大寨前。 安氏叔侄隐蔽自己的气息、躲过寅东未营的感知,来到了宣军大寨门前。 哗—— 叔侄俩脚踏长剑从天而降,各皆是一副无比得意的表情。 而大寨中,薛十七早在叔侄俩接近寅城时便感知到了他们,于是立即通知到了营中众人…到他二人终于找到寨门前的郊野上时: 申正则、芈筠、姜夷录、薛十七与卫尘风五人,早已并排而站、在此恭候多时。 常辛放眼望去,一望便接连认出了五人。 站在中间的年纪最长者,正是与他曾在昔年的外交生涯中见过面的,宣国曾经的左徒与三闾大夫、如今的左司马——申正则。 卫尘风是他未国一等的通缉犯,他也在画像上见过许多次。 仅有的两个少女,一个手持木伞、身负大钺、穿着盔甲披风,另一个手拿一杆怪异枝条、穿着长裙、气息却深不可测,自然都容易辨认。 剩下最后一个被打扮得十分普通、也没有任何法力修为,但仍有着那份贵族气质在的青年,也一看便知是那江国太子姜夷录了。 …… “好隆重啊。” 站在数步开外、安邴先向众人开口了说道,“仅我叔侄二人,居然能有这样规格的接待,真是惶恐之至。” “叔侄?” 申正则面带疑虑,抬手抚须、开口问道,“既如此…不出所料的话,二位应该就是当今未国朝堂的二号人物,当初出兵乐境、助邘意政变称王了的安氏叔侄,常辛真人与安邴道长了吧?好久不见,快认不出了。” “不错!” “正是,申大夫好记性。” 叔侄俩见申正则仍有当年气度,便是也微笑以应。 “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芈筠应道,“莫非还没有收到情报吗?我兄长屈杉已经亲率大军打下半个未国,就快打下你们安侯城了!” “当然知道!” 常辛抬手抚须应道,“芈筠!你消息晚了!贫道再给你更新吧,屈杉与问歌现在已经进占安侯城,兵临雍邑了!” “啊?” 此言一出,登时听得芈筠、姜夷录与卫尘风是皆目瞪口呆、讶异无比。 自己家都被打下了,这叔侄俩还过来做什么? “哦?” 申正则则是保持着冷静,追问说道,“难道是前来援助你们相国,企图再度闯营吗?” “那倒用不着,申司马。” 常辛应道,“诸位不必猜了,我等就直抒来意吧!我二人前来,正是来与诸位合作,给诸位带来救出范远、退我相国之计的。” “什么?!” 话音落毕,就连包括申正则在内的四人都瞬间是惊疑不已。 “我等赶时间,就直说了。” 常辛继续说着,便直接伸手到袍袖当中、取出了一盒与当初屈杉在筮天殿上所展示几乎相同的木匣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露出了其中满满当当的一沓竹片来: “芈筠!看看吧,我知道你认得这个!” 常辛看向芈筠、喝声解释说道,“五百年前墨家得到的冥无火山石,被天上仙人藏起来并制作的藏宝图,共有四十八条竹片,分作了三份传下去。其中一支传人是邘意,一支被你兄长屈杉找到,还有一支,便是我们未国安氏!” “你现在见到的,便是我们昨天在未国把安侯城让给屈杉占领换到的八条竹片,加上我们的十六条!这里有二十四条,已经够一半了!” “你兄长已经承认,在你手上有另外八条。” “现在,你只需把你手上的八条交出来,我叔侄二人便协助你们,击败相国、救出范远!” 话音落毕,寨前五人更皆是一脸疑惑。 众人面面相觑,似是一副不知其所谓的模样,实则却是各个心中皆有思量,一下看向芈筠,一下又看向了薛十七去。 “是真的。” 薛十七作为当前军中唯一有道行的人士、点头开口向众人应道,“这位老道所展示之物,与芈筠小姐所持有的是同一批物品。” 很快,众人便皆恍然大悟、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为不让叔侄俩察觉,除薛十七外,其余四人只得尽力装出一副不知道地图已损毁、以为竹片还有用的模样。 “所以…你们是不惜背叛你们相国,也想把地图拼齐,把灵石找出来吗?” 芈筠故作疑虑问道,“可我听说…这些竹片即便凑齐了,上面也有仙人设下的复杂的封印阵术,而且这东西当年也是被仙人藏起来的,万一…” “这个就不劳芈小姐操心了。” 安邴代答道,“实不相瞒,解除灵石图咒印的法术正是由我们安氏独门传承的。即便我们不以这种方式凑齐竹片,到最后若想破解地图上的灵石位置,也还是必须得找到我们安氏才行。如今我们这么做,自然是要换一种思路,像你们墨家五百年前那样,找到灵石…用以战争。” 此话一出,五人便又各自面面相觑,除薛十七外,其余四人是皆面色凝重。 “芈小姐,就给他们吧。” 卫尘风看着对面曾追杀过自己的两位高官,神情平静的看向芈筠应道,“他们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古老传说,而我们相信眼下自己所掌握的智慧与力量。我们都是在赌博,想必令兄…也是一样想法吧。” “…好吧,那…我也姑且相信兄长的选择吧。” 于是,正如屈杉所料,根本不需要出示什么亲笔信和信物,五人便出色的完成了寨门前应敌的这一场配合。 芈筠在应了一声后,便也故作艰难不舍的伸手、从自己的木伞伞骨中打开一个暗匣,从中接连取出了八条竹片来。 接着迈步走上前去、交给常辛真人后,便走回来了原位。 “嗯…三十二片,三分之二了!” 看着手中充足的竹片,常辛是愈发兴奋,虽盖上并收起了木匣、可此时胸中喷薄而出的贪欲却已经盖过了所有的理智,“就差常丙身上…最后的十六片了!” “嗯!” 安邴看向叔父、也应了声后,便又转看向了寨门前五人去。 “申大夫,芈姑娘,姜公子,还记得一个月前你等与炎军议和时的内容流程吧?” 安邴开口道,“接下来,我将带着这些竹片,进入你们军中作为人质。而后,由我叔父去到未军营中,谎称是我遭到薛十七姑娘伏击而被擒获。接下来,那常丙不论是想要竹片、还是想救人,还是想灭宣军,都必须要与你等接触。而那时…你我再通力合作,便可击败他常丙,抢到竹片、救出范远!” 五人听罢,便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第186章 常辈私欲 “你们叔侄俩…是疯了吧?” 芈筠看向二人,神情尤是不解。 “各位,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杀官劫富、叛逃出国了吧?” 卫尘风也盘手抱胸、冷嗤了声说道,“未国庙堂已尽是由这类人物把持,已不是我一人再怎样努力可以解决的了。” “卫尘风,你别得意。” 安邴听罢则看向卫尘风、神情冷漠道,“当前的合作归当前,一码归一码,你犯的罪,朝廷还不曾赦免过,仍有待清算。” 区区一个不曾修行的凡人,能被几位朝中权贵都视作眼中钉,可见卫尘风曾经在国内犯罪之重。 实际上,令在场其余人所不知的是,在卫尘风轻描淡写的“杀官劫富”中,就有不少他们安氏的族人。 正因如此,安氏叔侄才会对他印象深刻。 “我无所谓,我做过的事…从不曾后悔。” 卫尘风平静道,“上一个通缉我的是渊国,现在已经没了。再上一个便是未国了,大庶长不妨等等看…咱们的故国几时灭亡吧。” “呵,倒是挺敢说的。” 一旁的常辛真人也嗤笑了声后,便看向了此时辈分与职权皆最高、也有着最高话语权的申正则去,“如何,申大夫?这等可以一举击溃常丙的千载难逢之机,你该不至于拒绝吧?” “当然不会。” 申正则点头应道,“可我等听十七姑娘说…未相常丙可是施展了一种叫做‘玉灵托身’的法术呀,你就算引得他来,也杀不了他吧?” “这个我们也自有办法,无需申大夫挂心。” 常辛微笑道,“那…既然申大夫同意,贫道可就把舍侄留在此处了。各位接下来可就要做好对付我常丙师兄的准备了!”说罢拂袖转身,踏足剑上、凌空悬浮而起,接着轰的一声飞冲上天,转瞬便没了踪影。 地面上,寨门前的六人以及营中许多宣军将士,此时都仰起头来。 待低头下来时,众人的目光便又聚集到了薛十七与安邴二人身上去。 按叔侄俩的意思,接下来是又要与常丙正面过招了,可如今整部宣军大营中,其实也就只有这两人可以出手,并且还得兼顾另外几万人的安全,为避免被未军察觉还不能撤兵,更别提叔侄俩的话还不能全信、而范远又还在未军营中… 这个计划,真能成功吗? …… 在常辛离开,安邴主动上交了自身的所有兵器与法宝、进入宣军作为人质后,适才五人便将他捆缚、带到了一座营帐内静待。而出于对此事的顾虑,五人还是集召来一众墨家弟子与宣军将军、集合齐聚到了帅帐中,共同商讨。 军师芈筠站出来,负责向众人讲解了适才寨门前发生之事。 “诸位看来,这叔侄二人提议是真是假?” 申正则看向座下众人,发出了提问。 话音落毕,顿时激起帐中众人一片嘈杂的议论,但很快便平息了下来。不论是墨者还是宣军,多数人皆认为未国修士诡谲反复、心肠毒辣,即便放一个安邴进来也必是他们的生间、而非人质。在真与常丙交手时,叔侄俩必会反过来对付宣军以顺利将他们屠戮殆尽,不能轻易上当。 还有少数人则认为只要范道长还在未军军中,就不可轻举妄动,还是照原计划等待未军内部生变最好,至于此计不论真假都不应参与其中。 而芈、姜、薛、卫四位少年,则也有自己的看法。 芈筠担心着正突袭未国本土、正面与留守修仙军交手的兄长与其部宣军,而又相信兄长,认为他既然能交出竹片,就代表他们一定是真拿下了安侯城。既如此,安氏叔侄竹片传人的身份就也是真的,而这个计划,自然也就是被他们亟望取得常丙手上的剩余竹片、凑齐地图,找到灵石用以战争的欲望催生而出,更是假不了。 姜夷录从江国立场出发,认为既然正控制着他们江国的铉影阁都出兵援助了屈杉,此事便有十之八九的把握能成,值得一试。更是直言不讳,希望江国能在宣军灭未之战中取利,尽量也占取未国疆域。 薛十七则想到了一个在场众人皆不曾提到的新角度:倘若十月初八,范远刚被抓回未营、被常丙一通折磨拷问,而她在这边通过法术得知了那时二人交流的内容、得知了一条竹片被毁之事的当时,常丙就已经撒谎,竹片其实依然完整、只是范远无法辨认,是常丙企图诈过所有人放弃拼图,而想要自己单独集齐的一个私心。 此话一出,引得帐中众人皆惊,又陷入一阵深思。 而卫尘风与在千里之外未国的屈杉想到了一处去,提出了雍邑朝堂这几人各自都有的私心。安氏叔侄若真是竹片传人,必未被常丙所知。而常丙此前刚拿到竹片时就曾打算隐瞒,只是证人太多没来得及杀干净才瞒不住,如今倘若竹片真被毁,不论是否知晓安氏叔侄的传人身份,也必未打算告知他们。因此综上所述,不论是哪种情况,常辛只要去未营见了常丙,就必会发生冲突,而后为了破局、便会把矛头指向这边来。 听完四位少年各自的意见,申正则及帐中众人便皆已恍然大悟。于是一声令下,便各自出帐去做起了准备来… …… 与此同时,南边不远的寅城中。 适才安氏叔侄离开后,正当邘鲤要继续与殿上剩余的文武群臣们商讨接下来还有何对策时,他这一招把寅国最后的孤城卖出去并“公开表示投降”的行为、彻底惹怒了堂上的一众曾追随邘意过来的将军们。 将军们本来就对这个白捡了王位的小鬼并不服气,各自的意见也一样,皆以为邘意仍在的话、即便是剩一座孤城都仍有办法周旋应付。于是,愤怒的武将们纷纷开始当堂责问起他们的这个王上来。 而邘鲤这回却觉得自己是既无辜又冤枉,一反驳回去,便当堂和武将们争吵了起来… 此时,殿上此前因政变而从临蓟被迁来的文臣们瞧准了这个时机,不断出言起哄拱火,加深殿上的矛盾。 最终,事态的发展走向了一个无可把控的极端: 众将们在震怒中拔剑群起,先杀光了这群腌臜的临蓟文官们后,便一拥而上、把刚刚嗣位不到一个月的邘鲤堵在王座上,乱剑砍死! 早已没有了竹片札甲护身的邘鲤四肢异位、血染王座,命丧当场!其死状比起其父还更凄惨无比… 一场宫变,寅国自此名存实亡,寅城落入了最后这部寅军的掌控中。由一位当前守城军中的最高将领主持大权。 对于刚刚发出不久的告示,他们也再度仿写发出了第二道,表示立即撤回: 寅城宁愿死战、决不投降! …… 不久后,寅城东郊,未军大营中。 独率一支主力在外的常丙,半个月前就已收到了未国本土遇袭的消息,且这十几天来,各城接连沦陷的战报也如雨点般传来,按理是早该班师回援了。可他却只是下令给安氏叔侄去回援,自己仍屯兵在此,既不回师,也不继续进攻寅城,只是和宣军一起遥隔几里在静坐着。 宣军与寅军都在等他未军军中生变,而他本人则是在等的则是北方炎国与铉影阁的动作。在他看来,抓到了范远,尤其是让铉影阁知道杬柷剑已经易主,他们必定要有所表示。 只是这么久以来,除了得知炎国作檄发兵、三路大军进攻黎王室外,便没有任何相关消息传来。 那个传说中的铉影阁,更是不闻半点风声。 但即便如此,常丙也并未焦躁,在施展“月辉饮血之咒”让范远保持了半个月的虚弱濒死但又偏是不死的最为折磨的状态的同时,他也在整个未营布下了大阵,整日在帅帐中盘坐,居然就地汲取起了此地的天地灵力来,配合杬柷剑,像是打算要在此地进行长久如闭关般的修炼一般。 值此下午时分,便见有一人御剑从天而降,缓缓靠近了帅帐。 营中弟子没有拦阻,几乎个个皆认得这张面孔、这身道袍与这道气息。 然而,来者却不是刚与宣军达成合作的大司马常辛,而是之前已经回国了的玉娄城大长老、未国大司士,常甲真人! …… 哗—— 常甲抬手掀开帐帘、踏步走入帐中,一眼便看见了主座处盘膝打坐着的常丙师弟,以及摆在他面前条案上的那把精美瑰丽、气息雄浑无穷的长剑。 “师兄,好久不见。” 常丙察觉到来者气息,便终止了打坐状态、睁开眼微笑道,“师兄不是没有争心,早已回国了吗?如今怎又回来了?” “特地飞过来找你,当然是有事。” 常甲抬了抬眼示意道,“不过…你这把剑是哪来的?” “我知道师兄要说什么事。” 常丙两手捧起杬柷剑、站起身来,绕出主座走向师兄去、把剑递给了他去说道,“师兄知道我半个月前独闯宣营,意外劫到了范远吧?这是范远的佩剑,名唤‘杬柷’,据他自己所说,是铉影阁交给他的,一个名为‘玄阙宗’的天上仙门的神器。他持此剑,居然能与我单挑匹敌!师兄看看,这剑果然法力浓郁、深不可测吧?” “确实厉害。” 常甲接过杬柷剑后,捧在手中、上下摩挲打量了起来,同样感受到了其中源源不竭的灵力… 第187章 心魔难掩 “真是神奇。” 常甲抚摩着杬柷剑,想起了曾在未国现身救走白桐、如今又到了宣军中的那个薛十七姑娘,不禁啧叹起来道,“想不到…世上竟真有除我们未国外的天上仙岛、神器与仙门弟子,而且,还偏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出现了。” “毕竟是正逢前所未有的乱世吧。” 常丙道,“如今芈筠手上那把苍禹的大钺,据范远说叫‘长禾斧’,也是那玄阙宗的神器,与这杬柷剑一样厉害。那夜我擒住芈筠、正要问话时,这大斧竟反过来把我的镯子给震碎了!” “范远持有杬柷剑,苍禹持有长禾斧。” 常甲道,“这两人都与铉影阁有牵扯,苍禹还特意叫斧执事,不出意外,应该是铉影阁拿出来给他们的了。就是不知…他们是否还藏有更多神器,照此下去,我未国可是前景堪忧啊。” 从师兄这番话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常丙没有回答,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来。 “而且,你还得庆幸是抓到范远了。” 常甲继续道,“不然,起先杬柷剑和长禾斧就都在他们手上,又有那个法力深不可测、不知什么来路的薛十七姑娘在,而你势单力薄、又只带这么点东西,还用的是假身,我看…是难赢呐。” “不愧是师兄!来找我,果然还是说这些陈腔滥调吗?” 常丙嗤笑道,“先且不说范远与杬柷剑已在我手,他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我有两千弟子在此,势单力薄从何谈起?莫说是我一声令下、全军出击了,光是我本人独自前往,杀他区区七万大军也无非只是多耗些时间而已,要赢是根本不在话下。更何况我还已经布下大阵,他们不主动进攻、继续与我等待,我便能一直汲取杬柷剑的法力,再之后…” “你的道行,骗骗师弟、师侄和徒弟们容易,可骗不了你师兄!” 常甲打断了对方、同样冷嗤一声说道,“你这个大阵,分明是在汲取此处本已稀薄的天地灵力!你以为我看不出吗?这杬柷剑一看便知,这其中的法力根本不是你我可以汲取的!” “呵呵…” 听了这番话,常丙只是冷笑了声后,便转回过身、走向了自己原先的主座位置去。 “总之…师兄应该明白,不可能劝得了我回去的。” 盘膝坐回原位后,常丙长叹了一声道,“师兄不妨直说,来找我到底是有何事吧。” “我把事说了,你可能就想回去了。” 常甲道,“你应该知道,屈杉率二十万宣军在未东现身,已连克我未国多座城池了吧?” “当然,半个月前便知道了。” 常丙平静道,“那时我便已传信常辛与安邴命他们率师回援了。他屈杉带再多兵也无非是一介凡人,本来躲着打游击挺好的。现在敢一下子全露头,那就注定是要死光了,我从不担心此事。” “那你知道现在,死光的是谁吗?” 常甲盘手抱胸道,“你又知道,如今那叔侄俩在哪吗?” “嗯?” 听到这里,常丙顿时一脸疑虑的抬头。 “是苏闰的部队,在临蓟全军覆没了!” 常甲严肃道。 “此事我也知道了,如今临蓟被我未军控制,但那不是好消息吗?” 常丙疑惑道,“师兄究竟想说什么?” “那你以为打这一仗的是谁的部队?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常甲又道,“正是他俩的部队!他俩根本没有率师回援,反而是派自己的部队去又把临蓟打下来了!而且不止如此,他俩单独回了趟未国,也没有如你所想的杀光宣军,而是与屈杉见了一面,把安侯城交出去了!” “什么?!” 常丙闻罢,当即惊怒的站起身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那这两人现在何方?” “不知道,也许你可以回去找找。” 常甲继续道,“不过…屈杉的部队倒是已经进占安侯城了,而且…取得了碧青琅环,不日便可顺利进入雍邑了。” “这!” 眨眼片刻,常丙便瞬间变得暴跳如雷,额间青筋遍凸,两眼瞪得上半张脸都是一片浑红。直视向师兄,连连眨着眼、又是难以置信的激动问道:“这是为何?他们总不至于…把碧青琅环也送出去了吧?” “这倒没有,让你失望了。” 常甲见刺激到了师弟、便又越加过分的继续说道,“碧青琅环…是我送给屈杉的,如何,现在你想回去了吗?” “你!” 只见常丙冷嗤一声道罢,攥紧着双拳,片刻后,便是抬起一脚直接踩下去,砰地一声、将眼前的条案踩成了两半! 砚台倾翻,漏出的墨汁把他玉白洁净的两只长靴顿时都染了一片漆黑。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常丙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身为未国大司士,为何…要将王都卫戍军的兵符交予敌手?为何要在这等关头…出卖国家?” 常甲看着这一幕,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退步,攥紧手中的杬柷剑,同时嘴中细声呢喃、施法念咒,激荡起了浑身的法力来… “师兄!” 常丙怒道,“将杬柷剑还来!” “师弟,乖乖撤兵回国吧!” 常甲厉喝回应道,“不能容你再在外地肆意妄为、大动干戈了!” “站住!” 说罢,常甲转身便冲出了帅帐去,常丙于是也迅速追出去—— …… 来到帐外,却见十步开外、常甲真人的大筝早已摆好,他在出帐的瞬间便将杬柷剑收入了背上的剑匣里,一冲出帐后,即已迅速赶到并坐下在了自己的大筝前。 即便震怒无比,常丙一出来见到师兄已坐在琴前,竟还是刹住了步子。 而此时,周围附近更有无数巡视着的玉娄城弟子,适才便已隐约听到帅帐中有争执声,围聚过来,更是亲眼见到了这夸张的一幕! 掌门与大长老,相国与大司士,二人正互相对立! “师弟!” 常甲双手十指已按到了琴弦上,“你要与师兄我动手吗?!” “常甲…” 此刻的常丙是既忌惮于适才莫名其妙到了师兄手上、威力深不可测的杬柷剑,又忌惮于师兄那霸道的音波功法术,一时间竟当真站住在了原地,既不敢前进,又不甘后退让步。 “现在撤兵,还来得及!” 常甲厉声一喝、顿时让整座大寨的二千余弟子都听得是一清二楚了,“否则等屈杉攻入雍邑,活捉了我王,找到了你的本体,抓住了弟子们的家眷,你纵是想走也走不了、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什么?!” “大长老…” 此话一出,登时让整座大寨的玉娄城士兵们惊得瞠目结舌… 原来,常丙一直对士兵们隐瞒国内传来的军情、不透露出半分,直到刚才,这些士兵们依然还以为屈杉仍躲在宣南群山中。即便有些风言风语甚至是飞谕传来,去找相国咨询求证,也从来是被他称作是谣言。 直到眼见大长老亲自赶来此地,不惜当众与相国对峙了也要逼他回去,这才相信屈杉的确打进未国了。 若是如此,他们还要在这里静坐吗? 随着越来越多的弟子们围聚过来,常丙一人站在帅帐面前,手中又无任何兵器,顿时,这回是显得他“势单力薄”了。 然而,只见他却是仍未甘心。 在紧盯着师兄常甲、飞速思考了片刻后,便见他缓缓抬手,指向了师兄常甲,嘴角微微颤着,而后开口说了道: “…叛徒常甲,通敌谋国!” 常丙厉喝道,“勾结大司马常辛,大庶长安邴,三人与宣国串通…面对侵略不做抵抗,将安侯城与雍邑奉送敌手!如今更来前线,夺走本相缴获敌之佩剑,妄图威胁本相,交出兵权!” “什么?!” 话音未落,包括常甲在内的周围众弟子听罢便已是皆大惊… “玉娄城弟子,未国将士,听命!” 常丙伸手指向师兄道,“常甲,常辛,安邴三人,已犯谋逆大罪!奉本相命!能取常甲首级者,即刻封为公爵,任大司士,褫夺常甲所享一切!” “师弟,你疯了!” 常甲愈加厉喝回应道罢,便立即运功施法、按弦扫奏—— 嗡! 只听一道扫弦声毕,无形的狂风顿时以常甲为中心震荡开去,将周围一众尚且被蒙在鼓里、不明所以的弟子们震飞了开去! 常丙则是即便立即扎住深马、运功抵抗,两只黑足深深陷入地里… 当当当… 面对着师弟,常甲根本不留情面,双手十指以比此前在云朱邑更快十余倍的速度、弹奏起了一曲怪异而复杂无比的旋律,发出令人刺耳难耐的声响与雄浑深厚的法力… “呃啊啊…” 原先正不断靠过来的弟子们,纷纷面露苦色、蒙住双耳,四散逃离。 帅帐前的常丙则仍在坚持,凸瞪着逐渐布满血丝的双目看向师兄,全然不顾音波功的正面倾泻… 滋! 很快,甚至能清晰可见的是,他的两只耳洞中都已有鲜血飚出。 而与此同时,又见他硬扛着音波功的同时也缓缓抬手,嘴中细声呢喃、运功施法,那杆“月辉饮血”缓缓从袍袖中飞了出来… “嗯?” 常甲见状更是不怵,双目怒瞪,同样也边弹奏着大筝、边运功施法—— 只听嗡鸣声响,轮到他御动起来了的,则是那把刚刚到手的玄阙宗神器“杬柷剑”… 第188章 同门内斗 未军大营帅帐前,未国大司士、玉娄城大长老常甲真人盘坐于地,奏筝施法。十步外的未国相国、玉娄城掌门常丙真人则深扎马步,正面硬扛着所有精英弟子都要四散跑开的音波功的攻击,运功御动起他的“月辉饮血”来。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未国与玉娄城高层的内斗! 以这两人的身份与实力,在场根本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前来劝架或是制止,众弟子们只能一边躲远,一边又焦急的关注着这边… “叛徒常甲…受死!” 此时的常丙眼中已爆发出了曾经在禽阳寅营找邘意时的杀气,两边耳洞皆在向外汩汩流血也已不顾,成功念咒,已御动月辉饮血悬浮着、在二十一弦间发出的无形狂风中缓缓前进,艰难地正移向常甲面门去。 嗡嗡嗡… 见到师弟使出月辉饮血,常甲更是不再客气,一边奏琴、一边御动起杬柷剑的同时,竟还能同时念咒,再施展出新的法术:只见一阵白光闪过,只见在常甲面前,那尊二尺半左右宽高、看着约有小几十斤重,曾囚禁过白桐的“昭惠缶”,凭空显现了出来! 紧接着,缶口发出刺眼白光,顿时,无形中又有一股力拉住了月辉饮血,似是要将之吸入其中。 “哼!” 常丙眉头紧锁,两手皆抬起剑指、合在嘴前,顿时,只闻在密麻而复杂的琴声中传出轻微的哗一声响:在其背后瞬间接连幻化出了数十杆铁剑,以他为中心,不断以扇形向外向上扩散,眨眼之间便达到上百支,接着又纷纷转向,尽皆朝向常丙去… 而就在这些飞剑聚如雨幕般、与那月辉饮血一道形成半漏斗状,摆出了副要一口气全部刺向常甲去的态势的同时: 对面的常甲见了这一幕,登时是直接右手在二十一弦上猛扫一道: 嗡! 啪啪啪… 遮天蔽日的剑幕还未能袭击出去,便在音波功作用下被炸开成了银华满天,就连整座帅帐连同其中的条案、地图、砚台与盔械等等都被狂风一并掀飞了开去… 而与此同时伴随来的,则是常丙脸上双眼、两鼻及口中,一并渗出的鲜血。 即便七窍流血,常丙也仍未放弃! 趁着筝声的音波功破解了剑阵之际,月辉饮血得以从中挣脱,绕过了漂浮空中的昭惠缶的缶口,直接来到了常甲背后,对准他的后颈便刺了过去—— 这回,更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 又是刹那之间,本来坐在地上奏琴、无暇防备背后的常甲,背后突然是闪现出一道及丈高的玉白色光柱,光华散去,现出来的则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常甲!啪的一声,这个变幻出来的常甲抓住了漂浮在空中的杬柷剑… 当! 一剑猛劈下来,便将绕飞到身后、本来要刺向奏琴常甲后颈的月辉饮血弹挡了开去! “分身?” 当当当… 偷袭失败令常丙又是一阵暴怒,却仍不放弃,继续御动着月辉饮血飞起,与负责防守原常甲背后的新常甲一剑一刀招架了起来。 同时右手一伸,常丙在手中“喀喀喀…”变幻出了一把光华四散的玉剑。继续强忍着琴声与狂风,抬脚迈向了奏琴的常甲去。 “嗯?” 奏琴的常甲眉眼一蹙,又继续加大法力: 只见昭惠缶的缶口现出辉光,顿时,只闻嘭嘭嘭几声响,这回是在常丙周围的四面八方,都在一阵阵拔地而起的光柱后、接连冒出了手执玉柄长剑的常甲来,一时令人眼花缭乱,难辨真假。 “师兄,你也就会这些娱人娱己的小把式了!” 常丙警惕着每一个变幻出来的师兄的动作,未敢妄动,只怒骂一声道罢,却也是被淹没在了琴声中,没有弟子能听到,唯一听到了的常甲也只是继续奏琴、没有回答。 而那一个个变化出来的常甲也没有回答师弟,只是各自皆持剑警惕着。 “喝啊!” 最终,十八个常甲围住常丙,手持长剑,围扑向了常丙去! 最初的常甲仍在原地施法奏琴,第二个常甲手持杬柷剑在与其背后的月辉饮血过招,剩下的十八个常甲则冲上前去,围攻向了手持玉剑、七窍流血的常丙去。而杀气尽显的常丙也不甘示弱,继续硬扛着琴声、控制着月辉饮血的同时,施展起了自身高超的剑术,应付起了十八个师兄来! 当当当… 只此片刻,原地百步内已是一片狼藉、乱作一团,军帐纷纷被掀飞,弟子也皆四散跑开,再没有了原来修仙军大寨的齐整模样。 …… 与此同时,原地百丈高的空中。 云层破开,又一个玉白长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身影脚踏长剑,飞来到了此地附近,察觉到了脚底下地面上激烈的碰撞! “这!这是…” 仍隐蔽着自身气息,但却认出了底下两人气息的未国大司马、山乾侯常辛真人顿时惊疑不已,刹那间竟是愣住在了半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师兄怎么过来了?而且…还比我们两个先和相国打起来了?” 回头望了望西北方,又转回来看着下边未营的一片糟乱。 很快,常辛心中便是又心生一计: “不过…这也是个机会。” 常辛逐渐心意坚决,“虽与原计划出了偏差,但…地图和灵石,到底还是要归我们所有,呵!” 思罢,常辛便御剑下冲,往斗得激烈无比的未营冲了过去。 …… 以常甲为中心,玉娄城弟子们几乎退开到了半径百丈的距离、才终于能不受琴声的攻击,较安全的观看着。 轰! 只听一道巨响,大司马常辛从天而降、落在了其中一群弟子身边,收剑回鞘、平稳落地,动作干净利落。 “大司马!” “司马!您…” 众弟子见到又有人来,不禁纷纷惊住,顿时各个转朝向大司马,单膝下跪以敬拜。 “这是怎么回事?” 常辛疑问道,“相国和大司士怎么打起来了?” “大司马,这…” “呃…” 如此一问,顿时令周围一众弟子们皆语塞,各个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怎么了?为何支支吾吾?” 有着一张严眉怒目与崇高地位的常辛顿时厉喝道,“说啊!” “禀大司马!” 话音落毕,便有一名弟子抬手作揖汇报,“今日大司士来到军中,把琴摆在了相国的帅帐前就直接进去了,然后没过多久,不知他两人在帐中说了什么,就先后冲出帐外打起来了。但、但是…” “但是什么?!” 见弟子仍有迟疑,常辛于是又厉喝质问。 “但是!相国出手前,他、他指着大司士,说…” 那弟子紧张的继续道,“说大司士、大庶长和大司马您三人,串通宣国,勾结谋反,将安侯城与雍邑奉送敌手!说您三位已犯谋逆之罪…” “糊涂!” 常辛厉声喝止道,“相国不善战,不知我等有诱敌之计,自己又贪功冒进、执拗不肯回国,欲置你我家眷死活、未国存亡于不顾。他才是最大的叛臣!你等也听到了,大司士正是来捉他回去的!” “什么?!” “这、这…” 听到又一种“权威”说法,周围一众弟子们顿时是又更加迷糊了,各皆面面相觑,不知该采信何方。 正在众弟子还未理清楚大司马的说法时,大司马却就着这个档口,对众弟子厉喝道: “闲言少叙,快告诉我范远在哪?” 常辛严肃道,“他二人再这样斗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把范远拿出来才能让相国停手,快带我去见范远!” “是!” 众弟子抬手作揖应罢,便纷纷起身,领着大司马前往了大寨别处… …… 过一阵后,原帅帐前。 当当当… 法力高深、剑术高超的常丙手持一杆玉剑,一边控制月辉饮血的同时,一边顶着琴声应付着十八个师兄常甲的轮番围攻,不仅能坚持下来不中一剑,乃至还能出招反制! 这些分身也是恰如其言的脆弱与“不堪一击”,十八人凑在一起虽攻势凶猛,可致命一击一旦中一次,便是立即炸散开来,化作一地零星玉碎,接着又在光芒中消散无踪。 短短几十招间,常丙已轮流斩杀了十一个变化出来的师兄,只剩不到一半了。 此时的他原本玉白洁净的长氅早已撕裂、脱飞得不知去了何处,赤裸的膀膊间,遍满数十上百记切痕,俱是刚才被围攻时受的伤…而那脸上则是两眼狰狞、目光凶煞、龇牙咧嘴,布满血丝的两眼凸瞪着,七窍流出的鲜血已染满了半张脸,血汗与从额顶、两鬓垂下的华发搅在一起,凝成一团的殷红与腥臭… 此时,就连剩下的七个常甲也只是谨慎的围着他,没有再贸然上前发起进攻了。 “放弃吧,师兄。” 喘着粗重的大气,常丙抬剑指向奏琴的常甲道,“师父早已说过…你不是我对手,你实力远在我之下!你要知道,我这个掌门之位,是凭实力挣来的!” “未必!” 奏琴的常甲厉声答罢,再度呢喃念咒,正欲再施展什么法术—— 然而,就在这时: “你也是这样执拗、不肯服气,呵,那…就不必陪你玩下去了!” 常丙开口道罢,左手一抬,伸成爪状,顿时,便见那杬柷剑脱离了常甲的掌控、飞出其手掌,反而隔空被常丙御动了起来,下一刻… 砰! 杬柷剑在空中一摆一旋,便直接击碎了奏琴常甲身后的那个、原本拿着杬柷剑在防备月辉饮血的常甲,将之震成了一地玉碎,紧接着: 噗嗤! 锋利的杬柷剑毫不拖沓,转头回来,直接刺进奏琴常甲后背、洞穿了他的胸膛正中,由膻中穴位置直接穿出! 第189章 反复逆转 精美而瑰丽的杬柷剑被常丙御动,从背后刺进了师兄常甲的身躯、精准地由膻中穴位置贯穿而出,同时发出着玉白色的亮光。 “呃…” 常甲睁着大眼低下头来,那锋利而耀眼的剑刃赫然突出在胸前,令他只有是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师兄,你输了!” 十步外,一脸狰狞的常丙声嘶力竭的喝道,“这便是谋反的下场!” 此时的常甲,只见是缓缓把两手由二十一弦上拿开,脱下了披在身上的玉白色长氅,又嗤啦一声,撕开了胸前的布衣。 剑刃依然在此,这并不是幻觉。 “师兄!我记得你可没有修炼过玉灵托心之术呀!” 常丙于是立即得意的仰头狂笑起来,“你现在知道跟师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了吧?可惜已经晚啦!哈哈哈…” 然而,让常丙一时忽略了、但却被常甲自己注意到了的是: 突出的剑刃上并没有沾一滴血,而自己甚至都没有任何受伤与疼痛的感觉,有的仅仅是衣物破损而已。 自己的法力与气息更是毫无一丝消退的迹象,就像没被刺穿一样。 顿时,常甲心生一计,便假装出两眼瞳孔散大、疲乏闭起的模样,而后扑上去倒在了大筝上,同时主动控制着自己的气息缓缓消减,围着师弟的七个分身也全部呆愣住在原地,就像自己在中了致命一剑后逐渐死亡般,尝试起蒙骗过师弟来… 这一趴也正好盖住了常丙的视野,让他更没法注意师兄中剑后没有飙血这一异状,而紧接着,就在他笑得越发得意与猖狂之际: “喝啊!” 瞬间,七个常甲全都同时动起来,持剑扑上前去,在常丙最是得意之时猛地刺出剑去—— 噗嗤! 在这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刹那之间,七剑全部刺入常丙的身躯、从各个角度穿过他的五脏六腑,一招便将其扎成了个刺猬! 而后,刚刚假装死去的常甲本体也站直起身,轻松御动了脱离常丙掌控的杬柷剑飞回过来,啪的一声抓住在了自己手中。 站起来的常甲双眼仍炯炯有神,胸前衣物的布片掉落下来,只见是毫发无伤! “这、这…” 此时,几乎是整张脸皆已血红的常丙看到这一幕、完全是瞠目结舌了,“这是怎么回事?!” “师弟,我也不知道。” 常甲抬手伸剑指向常丙去,边冷漠的应着、边迈步走去说道,“也许…神器有灵,认为你师兄我命不该绝吧,但是…师弟,你这个心魔深种的家伙,该是时候绝了!” “你!师兄…你别过来!” 常丙正欲挣扎,却是早已耗光了几乎所有的气力,加上此时,七个师兄同时用力,让他更是无法再使出一丝力气… 罔顾师弟常丙的咆哮,常甲款步走到他面前、便站住在了原地。 考虑到这杬柷剑不杀自己可能的确有所玄异,常甲便没再使用,而是将其挂到了腰间。 “师弟,你也说了,师兄只是没有争心。” 常甲平静道,“可这不代表着…师兄会不是你的对手呀。” “呵…师兄,你忘了吗?” 放弃了挣扎的常丙,此时已是咧出了一丝癫狂的嗤笑,“我可正施展着玉灵托心之术,你杀不了我!” “哦,我当然知道。” 常甲答得十分平静,只右手一抬,便御动那昭惠缶飘来到右肩上方,接着,缶口白光一闪,从中掉出了一张写好了内容的符箓来、被他接在了手中,“但…这七个分身已经封住了你这具身躯的奇经八脉,再来一张封魂符,你的神魂与意识便都跑不掉、回不去了。” 啪的一声,常甲伸手便将符箓按在了师弟额顶上、眉心的正中央处,接着收手回来、伸成剑指,直接闭眼开始呢喃念咒… 而那符箓则直接被粘稠的血渍与汗迹粘住,竟没有滑落下来。 “哈哈哈…” 常丙继续狂笑道,“师兄!你不知道我的本体在哪,让你封住吧,你也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 “我说过要杀你了吗?” 符咒念罢,常甲再睁开眼来、直视着师弟去,接着又抬手托住悬浮着的昭惠缶,顿时,便见那缶口再发出白光—— “住手!师兄,你要做什么?!” 只见常丙此时的情绪开始反复变换起来,“你要是这样做,你就是真叛国!你就是以下犯上!你…” 常甲则是根本不理会穷途末路的师弟,继续专心运功施法。 趁着常甲的法力专注到了那昭惠缶上时,常丙却是看似癫狂、实则又突然两眼一蹙,盯住了数步外的地上: 只见那杆在常丙同时中了七剑后便掉到了地上的月辉饮血,此时竟又被御动,缓缓悬浮了起来… 而后,那柄格上的红晶盈起了一阵浓郁红光,紧接着下一刻: 轰! 常丙一激荡内力,便直接把额顶的符箓炸成了碎末,并震开了周围按住自己的七个师兄,瞬间将他们尽数轰成了一地的碎玉! “嗯?!” 警惕无比的常甲立即中断施法,后撤开去,退到了自己的琴边。 只见此刻的常丙突然挣脱了束缚后,身上的伤口开始长出“玉肉”飞快的愈合着,全身的气息也极为明显的迅速回复… “啊…” 只短短片刻,便几乎完全恢复了的常丙长舒一口大气,俯身拾起自己的玉柄长剑,开始走向了师兄去,“还好…提前吸够了范远的气血,存在了刀里呀。这范远也不愧是天门山掌门的高徒,法力竟有够我恢复的,要不然…今天还真就被你制住了,师兄。” “真是一把邪刃!” 常甲怒斥道,“早知你要将其用于战争,我便不让你带出玉娄城了!” “不让?你在说什么呢,师兄。” 这回则是轮到了常丙在平静的嗤笑反问,“这神剑不杀你,真以为是你本人赢了我吗?你我谁是掌门,你说不让,你凭什么?” 接着,常丙抛掉玉柄长剑,再一抬手: 嗡! 在常丙原先佩剑当啷落地的同时,只见那杬柷剑直接从常甲的腰间飞出,啪的一声被抓住到了常丙手中! “莫说现在是乱世…就是在以前,那也是凭实力说话的。” 终于拿回了杬柷剑的常丙将之紧攥在手、上下摩挲,接着又看向了师兄去道,“你说它是邪刃,那它被炼制出来,不就是这么个用法的吗?而且,师兄你不是也喜欢玩这些东西,不也拿来用于过战争吗?师兄,你又是怎么能冠冕堂皇的…说出这些话的?” 听了这番话,常甲顿时是一脸疑虑。 “你说这剑不杀你…是你命不该绝,那不妨看看…你的这个玩意,该不该绝吧!” 话音落罢,便见常丙攥紧杬柷剑、凝聚法力修为,接着抬起剑来,对准了半空中的昭惠缶直接一剑挥劈过去—— 砰! 只见在一剑一缶交触的瞬间,那昭惠缶便发出了一阵刺眼的白光,紧接着伴随一道巨响后,直接当场炸裂! 哗哗哗… 光芒消散,原先存放在缶中的许多琴谱、典籍、符箓、干粮等一众常甲的行李杂物,尽数落到了地上。 而那缶器本身,乃至任何一丝的青铜外壁,则是皆已消散无踪。 玉娄城法宝“昭惠缶”,被玄阙宗神器“杬柷剑”一击彻底摧毁! “这!” 目睹这一幕,常甲登时是惊诧不已。 “哈哈哈…果然是神剑呐!” 常丙再度狂笑起来,继续迈步走向了常甲师兄去,边走边说着道,“下一个就是你了,师兄!你能逃过一击不死,那不妨来看看这第二剑…你能否活命吧!”说罢双手举剑,猛劈向了师兄去—— 就在常甲退无可退,只能拔出另一边腰间自己的佩剑,正全神贯注要抵挡眼前师弟的劈斩之际: 嗖…嗤! “噗!” 仍位于其背后的月辉饮血刃被常丙同时御动,轻巧无声的飞来,从背后再度刺穿了他的心口! 这回,常甲感受到了真切的彻骨之痛,顿时呕出大滩鲜血,往前扑倒下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他的佩剑也同时脱手,当啷一声掉在了常丙面前。 “哈哈哈…” 常丙见状大喜,又是一阵狂笑着间,不等师兄反应,便站过去一脚踩在了师兄脖颈上,而后立即施法念咒… 只见扎在常甲背上的月辉饮血刃,再度盈出了一阵浓郁红光。 “呃…” 瞬间,极致的痛苦袭击了常甲全身,这回轮到了他是眼球爆凸、布满血丝,浑身瞬间枯瘦下去、皮肤发紫,突出的青筋纵横交错、遍满其上,几乎是刹那间便痩得仿佛是换了个人… “什…么…” 被自己的师弟与自己门派的法宝偷袭、失去了浑身力气的常甲,此时是精神恍惚、难以置信、痛苦万分。 适才本来已经将师弟完全压制,只差一步便能将其封入昭惠缶中… 眨眼片刻,便发生了这样逆转! 毕生的修为法力,此时剩下不足一成,呼吸缓慢、吃力且沉重,视界游离且模糊,自己根本是再也施展不出任何法术,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是坐以待毙,再无法逆转翻盘了! “叛贼常甲,受死吧!” 而此时,常丙则是抬手把适才丢掉的玉柄长剑御动飞来、抓在自己左手,换成了这把剑,对准了师兄的头颅,便直接刺下——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师兄住手!” 现场另一边的十丈开外,竟传来了第三人的声音,引得常丙停下了手,惊疑的转头看了过去… 正是未国大司马、山乾侯常辛真人,持剑挟持着穿囚衣的范远,来到了此地! 第190章 飞钺镇魂 “常辛?!” 见到眼下情形与来者,常丙是惊怒不已,然心中却又有千言万语,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思考了片刻后,便抬起剑指向了师弟去厉喝道,“你…你又要做什么?!” 枯瘦虚弱的常甲看到远处,微微蹙眉想要辨认,可从未见过范远的他此时却还认不出正被师弟挟持的是谁。 “交出竹片,放了大师兄!” 常辛厉喝道,“否则,我便杀了范远!” “你拿他来威胁我有什么用?” 常丙反问道,“他若死,你我没了人质,在场的未国大军没一个能跑得掉!而且你要竹片做什么?你和常甲又为何要把安侯城和雍邑献出去?” 疑惑接连抛出,每人的每句话一出,都令师兄弟三人是皆同时疑惑不已。 “这个你就别管了!” 常辛喝道,“杀了范远,我等直接向宣国、炎国和铉影阁假意投降,到时跑不掉的只有你一个!到你死了,我等再反过来,还能反杀!你若现在不屈从于我等,还要为难大师兄,到最后你的下场就只有众叛亲离、孤愤而死!” “糊涂!” 常丙厉喝,“范远与杬柷剑我已到手,明明胜券在握…早命你等回去阻击屈杉,你等不但不守,反还献城,过来与我玩什么诈降花样?如此…背叛未国的不是你们吗?!” “还不明白吗…师弟?” 被踩在地上的常甲听罢,尽全力问出了一句来。 “明白什么?!” 常丙低头厉喝着,情绪激动无比。 “你曾助邘意谋反…如今,轮到你自己被谋反了,你刚才…不也自己说了吗?” 常甲无奈的嗤笑叹道。 “你!” 常丙怒斥一声罢,又抬看向常辛去,“你也要谋反吗?常辛!” “放了大师兄!” 常辛又把手中剑往范远喉口压了少许,“我只要你交出竹片即可,我已掌握此战真正的胜券!” “你在胡说什么?” 常丙更加疑惑不解,“一堆竹片能有什么用?你真以为能找到那什么灵石吗?” “我说了,你不必管!” 常辛再喝道,“我从屈杉与芈筠兄妹处取得了竹片,我自己也找到了剩下的三分之一,只需再加上你的,就可以凑成完整的地图,找到灵石,掌控天下!为此,献出几座城算得了什么?” “常辛,你!” 常丙听到这里,登时是怒不可遏,脸上神情瞬间狰狞成了一副再可怕不过的模样,“你…你真是糊涂啊!” “哈哈哈…” 听了这番话,就连正被挟持着的范远都笑出了声来。 “什么意思?” 常辛顿时也大惊失色、来回望着两人,“范远,你又笑什么?” “笑你们两个呀,常辛真人!” 范远大笑道,“常丙真人的竹片早在半个月前他到宣军中抓我的那夜就已被十七姑娘破坏了!这张图已经再也凑不齐,墨家灵石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了!但他还指望着以此图来控制你们,控制玉娄城和未国,就瞒着你们所有人。而你们心中又各怀鬼胎,想凑齐竹片却事先不曾与他沟通,就把城献了出去!哈哈哈,现在好了,城到了宣军之手,竹片你们再拿也没有意义了!” “你!” 常辛听得顿时惊怒万分,举剑便要直刺范远心口—— “师弟住手!” 这回是轮到了常丙来大喝一声、让常辛停了手,“莫杀范远!灵石战略虽已无望,但只要此人与我此剑在手,便仍有翻盘之计!” “不!没有了!” 范远厉喝道,“常辛真人此前把带了三十二条竹片的安邴道长放进了宣军大营做人质,想骗你常丙真人过去受死,现在宣军也有人质了!” “什么?!” 此言一出,常甲与常丙登时又是皆讶异不已。 “范远!你人在未营,又是怎知此事的?!” 常辛虽仍把剑抵在范远的喉口处质问着,但已不敢再动手杀他。 “十七姑娘隔空传音,在你刚离开未营便把此事告知我了!” 范远照实答道,“宣军更是不会错过这大好时机,早在你们开始内斗时,十七姑娘便已感应知晓!现在…你们就是想交换人质也晚了!” “你…” 就在这三位玉娄城的常辈长老正震惊于范远所言之时,突然间,在场所有人都一并抬起头来,看向了空中: 残阳之下,一片红光披染。 百丈空中,一簇叶团翻涌悬浮着,其上托举了两个身影,站在空中向下俯望:其中一个一身飘带青丝羽裳,头顶系髻扎簪、眉细唇薄,身负一杆八尺大钺,手执一根三尺枝条… 玄阙宗弟子,薛十七! 另一个则是与玉娄城众人相同的玉白色长袍装束,四十岁左右相貌的男子,正是他们未国的大庶长、海卢侯安邴! 常甲与常辛此时抬头,一望便通过感知猜出了来者是何方神圣,顿时震惊于她区区一个少女法力之高深… 未营中的其余玉娄城弟子们一并抬头,同时为眼前一幕感到了惊奇。 常丙则更是诧异中带有些微惊恐,此人的气息与半个月前相比已是更为深厚。在立即把脚从师兄脖颈处拿开后,也旋即将杬柷剑御来,紧紧攥在了手中。 而空中的薛十七看清了地上众人后,便从背上取下长禾斧,对准那个见过一面、但此时早已杀得满脸血红的常丙,直接抛出! 嗖! 八尺长的大钺如飞轮般转起,在血色残阳之下发出呼呼呼的破风声,直朝常丙飞去—— “哼。” 早知此斧能自行追索,常丙便也没再寻求躲闪,而是抬起了杬柷剑,顷刻间,凝聚了全身的法力到剑上… “既如此,就来试试看你玄阙宗的两个神器,哪个更坚硬吧!” 在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中,常丙持着通体散发出玉白色光芒的杬柷剑,护在了身前! 而那飞轮也极速坠下,直朝常丙面门劈去… 轰! 在斧刃与剑身交触的刹那,只见那交集点爆发出了一阵极刺眼的强光,几乎将暮日照做白昼,瞬间,又是比常甲奏琴时更强数十上百倍的无形狂风以此为中心、向四周刮掀开去… 驻扎两千人的未军大营,所有的营帐、砦栅、辕刺、箭塔与纛旗皆被一击摧毁,四分五裂!无数玉娄城弟子被吹飞上天,有反应快的打算御剑起来要躲,却是也在半空中被震落下地… …… 长禾斧与杬柷剑的碰撞爆发出如此强烈的震荡,整座未军大营是瞬间变得一片狼藉,仿佛不复存在。 然而,在距交击点最近的“阵眼”处,受到的冲击却并不强烈: 常甲趴在地上,虽清醒着,但月辉饮血依然插在背上、十分虚弱。 功力较浅的常辛被冲飞、跌落到了远处,手中剑已掉落,没有再挟持住范远。 范远则是单膝而跪,适才已趁常辛被冲飞时、随手从附近捡了一把剑过来扎在地里、撑拄抵挡,所幸是毫发未损。 而当滚滚烟尘散去,只见那最中心位置,适才手持杬柷剑全力抵挡长禾斧的常丙处… 正如曾经数月前的邘意时般,同是在此寅城外,同是这杆长禾斧: 只见此时的常丙,已是仰躺在地,长禾斧斜插在身上,被斧刃劈中胸膛、深陷其中,整个人呈现出一副被大钺钉在地上的模样。 杬柷剑则是早已脱手,掉落到了远处。 而在现场所有人的眼中,他的两只前臂已完全断裂、像是被炸成了粉碎般,双手只剩了上半臂。 空荡的两截处是一片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哗—— 叶团托举着薛十七与安邴缓缓降下,落到了地上。安邴一跳下叶团便直接冲去到大长老身边,拔出他背上的月辉饮血、将其搀扶了起来,而薛十七则是先前往拾起了杬柷剑,而后来到了常丙面前。 不久,范远也赶来了此处。 “常丙,结束了。” 薛十七平静道,“我…对大黎的事懂得不多,但师叔回信说,只要打败了你,战争就能结束,那…我也只有出手了。更何况,你还劫走了范远和杬柷剑,既如此…就更不可能让你得逞。” “你…” 意识尚存的常丙抬起半截右臂,似乎想指着薛十七说些什么,可全身的法力已在顷刻一瞬间全部蒸干清空,此时已俨然是一副濒危垂死之态。 “这位…就是十七姑娘吗?” “是,大长老。” 不远处的数步外,安邴搀扶起常甲,看向这边,常甲不由也啧叹起来。而薛十七则回头瞥了一眼,暂时无暇搭理他们,便又转看了过来。 “不…” 经历了轮番大战的常丙,此时是两眼狰狞,然而却与半年前的邘意一样,被牢牢钉在地上,如被万钧之力压制着、根本起不来,“还没有结束…你…我管你什么仙岛…什么神器,我玉娄城…我未国…我常丙,不会输!不可能会输!” “对,十七姑娘,别忘了,这个依然是他的玉身。” 范远在旁看着薛十七提醒道,“他的真身尚且不知在何处,不是说即便在此处将他碎尸万段,也不会伤及他性命吗?” “这倒不会。” 薛十七看向范远答道,“师叔回信有说,不要低估玄阙宗神器的力量。即便只是命中假身,这一斧一剑依然能在千万里之外杀灭本体。现在…只需用力把斧刃按下去,就可以杀死他了。” “…好。” 范远听了,犹豫片刻,于是走过去,伸手抓住了长禾斧柄… 第191章 引雷渡劫 “等等!” 就在范远啪的一声抓住了斧柄时,身后传来人声,顿时引得他与薛十七二人都转头看了回去。 正是那适才还与常丙死斗着、如今正被安邴搀扶着的常甲开的口。 “常甲道长,这是何意?” 范远眉头微蹙问道,“该不会是到了这等关头,还想阻止我们吧?明明刚才你俩可是都对对方下了死手啊。” “范远,你适可而止吧。” 安邴严肃答道,“竹片之事我们不曾问清楚,被你们抓住了破绽,这个我们认栽。但…你若要在此杀了我未国相国、王师及玉娄城掌门的话,未国必有大乱!而未国遍地的修士倘若大乱天下,将是什么后果,你…最好想清楚。” 正在双方交流之时,适才被震飞远处的常辛也在此时清醒,踉跄爬起,捡起自己的剑便朝这边赶来。 “安邴道长这番话…若是和刚出山的我说,大概是真就把我唬住了。” 范远转回头去,看向了被斧刃压制在面前地上的常丙。 “确实,要杀你们这位相国、王师与掌门的话,我范远要思考良久。但我所思者…却与你所提的什么未国大乱无关。仅仅只是,也只能是因为…这是我范远第一回亲手杀人,破了杀戒,只此而已罢了。大战爆发至今三个多月,我已经完全理解了罗大哥所说‘侠之大者’、‘杀死常丙就能结束战争’究竟是何意。如果你们到现在了还要为他求饶,那就说明你们还并没有理解。那么,我也就没必要再和你们多说什么了…” “喂!范远,你…啰嗦什么呢?!” 说到此处,地上的常丙却发声打断了他。常丙一开口,在场众人便都立即朝这里看了过来。 “别说得好像…就凭你小子…能随时…杀了本相一样!” 即便已经落到了这般田地,常丙也仍面目狰狞、神色凶戾,“本相刚刚说了,我未国没有输,我常丙…还没有输!” 砰! 话音刚落,只见就在范远刚把双手都抓到斧柄上、还未来得及用力按下去之时,常丙的整个身躯却瞬间化作了晶莹剔透的玉石状,并在一声炸响之后,凭空分解、消散无踪! 下一刻,又闻锵一声响,乃是长禾斧被范远按下去嵌进了地里,然此时常丙却已完全消失了。 “这…他跑了吗?” 范远惊疑着,连忙将长禾斧拔出来、抓在手中。 “不,他气息仍在此处!” 薛十七则是灵敏得多,说罢便贴到了范远身边,一手执碧玉生阳枝、一手持杬柷剑,警惕的环顾起了四周。 在场其余的常甲、常辛与安邴三人也疑惑不已,此时就连他们也都察觉不到常丙所在了,这薛十七却能如此断言。 而仅仅片刻之后: 喀喀喀… 只见就在原先帅帐中心所在的位置处,常丙的身躯在一阵异响中,由凭空显现的玉石一点一点飞快的凝结、变化、显现了出来。不仅穿上了崭新的玉白长袍,洗净了面庞,就连两手也重新长了回来,并抓住有一把同时变化出现的玉柄长剑… “这还是玉灵托身之术!” 薛十七则是一眼辨明,立即警示道。 “不错!” 焕然一新的常丙笑道,“范远!尽管本相被你们各国算计和背叛,被你们请到天上仙岛来对付,但…你终究只是个毛头小道!你俩的年纪加起来,都不及本相修道的岁月长,你终究被你所恪守的迂腐教条所困!你俩…注定不会是本相对手!” “你!” “接下来就让你看看本相,看看玉娄城与未国…真正的实力!” 话音落罢,未待惊讶无比的范、薛二人上前出手,便见常丙猛地俯身下来、左手往地面重重一拍,砰地一声,便有庞大的墨黑色符文、沿着地面从他的掌心散布出来,密麻而复杂的大字往八个方向扩散,瞬间遍及了整个未军大营! “这是!” 在场众人见状皆往脚底一看,顿时皆震惊不已… 一众修士虽皆认得出是道大阵,但唯此时有常甲与薛十七看了出来,是常丙提前早已布置在此的。可就在常甲以为师弟要引动此处的天地之力来与这两个“毛头小道”对抗时,却又顿时察觉,这些复杂的咒文之间忽然产生了些细微的改动和变化… “不好!” 哗—— 薛十七见状瞬间施法、变化出一簇叶团,将自己与范远托举起来,迅速升上了天空。正当地上的常辛、安邴等众也正打算紧随其后运功御剑、要躲到天上时,这大阵便已然启动: 轰! 只听一声巨响,包括了整座一片狼藉的未军大营的大阵便发出了极刺眼的玉白色亮光来: 然而,这个大阵却并没有汲取此处本已稀薄的天地灵力,反倒是在每座营帐原来的位置都有一个小阵眼…所有的小阵眼都连接着一条大道,最终都汇聚到帅帐的位置去… “这…难道是…” 悬浮在高空的范远清楚的看见了大阵的全貌,不禁惊疑不已的看向了身旁的薛十七去。 “没错。” 薛十七点头道,“他提前将近一个月在此布下大阵,并非是为此地灵力,而是为了吸取他麾下…两千玉娄城弟子的灵力!” “这!” 范远闻罢大惊、再往下看,然此时大阵已然启动,只可隐约看到唯有后来的常甲、常辛与安邴三人御剑逃了出来,升上了天空。 在适才琴声与剑斧交击产生的阵阵冲击中,有些弟子已或主动或被动的离开了大阵范围,故而此时仍能见到尚有两成左右弟子未受影响,而其余八成剩下的所有弟子们,则是全都被束缚在了原地、再没有一人能逃离。 “相…国…” “不要…啊…” 一千七百余名玉娄城精英修士,此时尽皆被掌门的大阵束缚,四肢五体不受驱使、整个身躯悬浮起来,很快失去意识,七窍发光,从天顶到脚底、丹田与经脉中有无数清晰可见的光点飘飞出来,尽数向常丙所在位置汇聚了过去…随后纷纷化为干尸,仿佛全都中了“月辉饮血”之咒般哗哗坠地。 而常丙则站在原地,后仰朝天,来者不拒的尽情吸收着弟子们的灵力,从他的天顶灌注到他自己的全身。 他小腹处的丹田,更是逐渐有颗淡紫色的细小光珠清晰现形。 随着灵力的不断汇聚,那紫珠更可见到是开始慢慢变化为了淡蓝色,玉白色,纯白色,金色,并发出着越发耀眼的光芒… “那是!” 范远看到此刻的常丙,再感知到他气息、更是震惊不已,“我从未见过有如此深厚的气息!还有金丹显形,就连罗大哥也不曾有过!难不成他…” “我也不曾见过。” 薛十七此时也神情凝重,“就连师父也不曾展现过这般模样,只怕…” 终于,就在这时—— 轰轰轰… 悬在半空的几人又被一阵异响引得抬看向了天空去,然而却见到了更加震惊他们的一幕:原先普照出一片灿霞的血色残阳,顷刻间便被八方汇聚而来的乌云笼罩住,云中隐约传出了一阵滚滚雷声。 “这是…天劫!” 从小到大只在古老的典籍中读到过这一幕,在场几人、甚至包括年纪与辈分最大的常甲,此时都是惊诧万分。 汲取了一千七百余名弟子的灵力后,常丙居然达到了门槛! 并且要在此处,就地渡劫! 见到这一幕,安氏叔侄本来看到近两千名弟子尽数被杀的惊恐,转瞬便被一阵惊喜和意外冲散…本来指望着能靠墨家灵石解决战争的他们,如今也不敢相信,竟是亲眼见到了掌门修为圆满,开始渡劫。 一旦掌门在此渡劫成功,成了几百年来的又一位仙人,那么这场战争的胜局以及江山所属,便将是完全注定! 此时的他们也再没有了任何的反心,随祖辈传承下来的竹片更是全然抛诸脑后,一心只注意到了掌门身上去,随时准备协助他。 此刻,唯有常甲依然冷静,见到这一幕,便先是抬头看向了悬在比他们更高处的范、薛二人位置去… 只见薛十七也朝这边看过来,点了点头,像是与常甲应下了什么。 …… 过了许久,终于大阵已毕,一千七百余名弟子的灵力全部汇聚到了常丙的丹田中… 常丙本人则是在滚滚雷声之中,无需用剑,便缓缓直接悬浮升空,不断飞升到了比躲在半空的几人还高的位置,而后在空中定住不动,没有再掉下来。 “来了!” 片刻,便见常丙四肢大张、仰头开口,顿时,满脸七窍便同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冲射开去,呈现出了一副在场众人毕生未见之奇状: 咔! 下一刻,一道更刺眼的白色霹雳从云层中骤闪而下,精准地劈在了常丙身上! 第一道雷劈下,常丙浑身安然无恙。 紧随其后,那云中又有阵阵雷声与白光滚动,第二道也很快蓄势待发… “他真是在渡劫吗?” 范远震惊的看向薛十七问道,“这下该怎么办?要是让他成仙了,我们可就来不及再去通知罗大哥和你两个师父了!甚至可能他们都不再是对手了!” “这…我也没见过,我也不知道啊!” 薛十七此时也十分焦急,“林真人早就成仙了,我没见过它渡劫时的模样,师父和师叔也还没渡劫。可这…” “渡劫是可以失败的,可以被打扰的,对吧?” 范远很快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更攥紧了手中长禾斧,“如果他渡劫失败了,是不是就和书上记载的一样,身死魂灭了?” “这…也许吧。” 薛十七紧张道,“你要做什么?这可是雷劫呀!你如果被同时劈中,那可是…” “管不了那么多了!” 范远喝断了薛十七,随即双手执斧,瞄准盯紧了空中正在渡劫的常丙… 第192章 利剑穿心 道家的思想,最初只是随顺万物、由其自然。 但在以贯彻着该思想进行养生的过程中,先辈们探索出了“修仙”这一门路,道士们以肉身安神养性、修真悟道,从冥想中沟通与采补天地日月之间充裕丰盈的自然灵力,炼化自身精元。 在漫长的时间里,道家发展成了一定规模,形成了无数宗门流派分居各方,成仙的方式也就有了千门百类。 这当中通过努力修炼与积累,从自身的丹田炉鼎中炼出内丹以达到门槛乃是最为主流,但除此外也有炼仙丹外服、房中采阴补阳、喝符水、自杀尸解等别类,据说也都有成效。 而无一例外的是:道士们皆认为,本质是采补天地之力为己所用的“修仙”是一个违背天理的过程。因此一旦达到门槛,上天便会降下劫难。 只有渡过这些劫难并存活下来,才能成为仙人,这个过程便是“渡劫”。 或许也是天地之力有限的缘故,曾经在传说中,越是古早的时候便有越多神仙,可越近现世,便越是少见。 在天门山有传世的记载中,七百多年前的开派祖师“青玄子”便是一位渡过灾劫、修成正果的剑仙。但过去了七百多年,曾见过他、与他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早已纷纷过世,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这个只存在于书册上的名字也逐渐为世人所遗忘。 直至当世黎朝的七国百姓,再未见过仙人,皆以为不存在,便开始质疑起了修仙的真假,故而排斥道家。 下山后的范远,也只从罗大哥处听说了重云山的树仙“林真人”以及他所说玄阙宗中的许多仙人们。 其实就连是他,也曾质疑与踌躇过真假,不知世上是否真有仙途可以寻觅… 但就在今天,就在这此前他从不曾涉及的、凡尘俗世的战场上,他亲眼见证到了一位未国当今的最强者达到门槛,降下劫难! 只可惜他很清楚,这个人是敌非友,杀心深重… 眼下已不是欣赏百年未见之渡劫景象的时机,而是他必须出手打扰并破坏这一局面,阻止常丙! 一旦让他渡劫成仙,天下危矣! …… 轰轰轰… 浓密的乌云中不断降下一道道白色霹雳,落在常丙身上,使之浑身都灼得炽热滚烫,明澈透亮。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雷的威力与速度也在逐渐加大加快。 “范远!” 下方不远处,正御剑的常辛察觉到了范远欲执斧掷出的姿势,当即厉喝,“休得阻扰我掌门师兄渡劫!” “那你就试试看能否阻止我吧!” 除了曾交过手、今正渡劫的常丙外,范远认不得这一众玉娄城高层,叫不出道号名字。 只见他也厉喝一声、话音未落,便对着正遭雷劫的常丙抛出了长禾斧去! 嗖! 八尺长的大钺如飞轮般转起,划破长空,朝空中的常丙直飞。 而在范远掷斧的同时,常辛也从空中运功施法,召唤出了密密麻麻的万千飞剑,二话不说便倾发向了那托举着范、薛二人的叶团去: 当当当… 薛十七反应灵敏,及时变出一堵百尺木墙悬在空中、结结实实的挡下了常辛的每一道飞剑。 而与此同时,长禾斧也飞到了正历雷劫、七窍喷光的常丙面前,虽是正渡劫中,他也没有因此动弹不得。一千七百余名玉娄城弟子丰沛的灵力使他此刻耳听目视都更远胜过往,加上就地渡劫是自己的选择,自然是早已察觉并做好了会被打扰的准备: 砰—— 只见在飞斧命中前,常丙先行施法,如同此前在地面上般,一声轻响使全身化作玉石状瞬间炸裂开来、消散无踪… 劈空了的长禾斧飞过头去,不见目标,也只得再如飞轮般返回范远这边。 轰隆一声,第九道天雷降下,常丙却又及时在原处瞬间凝聚回一具玉石身躯,担下雷劫,没有躲避! “什么?!” 范远见状震惊,转看向薛十七去,“他这是玉身,也能用来渡劫吗?” “按理是可以吧。” 薛十七神情凝重道,“成仙本就是一个抛却肉体凡胎的过程,他用什么身躯渡劫并不重要。是成是败,肉身都将废死,如此自然可以用他的‘玉灵托身’代为历劫。据说许多成仙者本来也是准备好了充足的兵器、法宝与假身,用以在渡劫失败时委身幸存的。” “那那位一万年前的玄阙宗祖师,倾尽宗门之力,居然也能失败的身死魂灭、消散无踪?” 范远突然想起此事问道。 “他不一样,他当时已经是很高层次的天仙了,只不过是还在寻求突破。” 薛十七道,“那时再渡的灾劫,就不是简单的天雷了。当时的玄阙宗没人能达到他的境界,所以即便五神器都有,也没能料到他经受不住,导致发生如此变故…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 “…啧。” 范远听了是愈发焦急,“那长禾斧也阻止不了他,现在该如何是好?” 两个少年在叶团上边观察边思索着,而空中的常丙则是已安然无恙的渡过了第十七、十八道天雷,且仍在继续… …… “叔父!” 御剑同时搭载着大长老和自己的安邴在最下方,看到范远出手打扰、叔父的攻击又能被对方那少女轻松挡下,不由也急迫万分。 “安邴!” 常甲则看向身旁的师侄厉喝道,“不能让常丙成仙!必须出手阻止他!他若成仙,天下必将是一片尸山血海、生灵涂炭!” “大长老,你在说什么?!” 安邴低头下来焦急道,“莫说是我们玉娄城,就是整个天下,也已几百年未有仙人出世了!掌门如今能达到门槛、引雷渡劫,乃是世人之幸!管它什么战争,根本就不重要了!” “糊涂!” 常甲厉喝,“若你在被他吸干的弟子们当中,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吗?若你叔侄俩私藏竹片、隐瞒及献城之事在他成仙后被一并清算,借由再吸干你等修为,你还要如此支持他吗?” “有何不可?” 安邴激动道,“掌门所做一切是在为我大未国考虑,他成了仙后一人即可定鼎江山,我为未国献出性命,有何难言?” “你叔侄俩!不,你们三个,都疯了!” 常甲正打算出手亲自清理门户,却是在适才与常丙的战斗中早已被吸干得几乎不剩一点法力,只可望天兴叹… “大长老,你还是歇着吧!” 安邴看出对方动了杀心、却是也并没有忍心杀他,“莫忘你现在可是由我御剑带着的,只要我一时兴起,你可就要掉下去丧命了。” “是吗?那你动手啊。” 常甲平静道,“今日哪怕是与这两个小道联手,我常甲也必不能让常丙成仙。你等反正已是一丘之貉,要想弑上,就赶紧动手!” 话音刚落,托举着常甲的飞剑便摇晃了一下,让常甲竟在空中踉跄了两步。 “大长老,你莫逼我!” 安邴越发激动,“我只是想让未国强盛!让我未国百姓皆能安心修行,不再受外来凡俗侵扰!我、我从来无心征战,杀戮,更何谈弑师犯上?我…” 终于,就在这时: 嗖—— 噗嗤! 只见是在他安邴毫无警惕的后方,是一条百丈长藤、牵系着一柄精美瑰丽的锋利长剑从空中以破风之势飞来,悄无声息的直接洞穿了他的心口! “呃!” 由于是毫无防备的被穿心,安邴此时低下头来,只能看到锋利的剑尖从胸口突穿出来,上边已沾满了自己腥红的血迹、不停滴落下来。 短暂的麻木过后,揪心的痛楚顿时传遍全身! 随后,他睁出难以置信的眼神转回头,看向了这飞剑袭来的方向… 正是悬在他上方、被叶团托举着的范薛二人,这长藤是由薛十七从那枝条中施展出来,这剑则是被范远御动控制… 正是他们适才所谓的,能即便是击中假身,也能在千万里之外杀灭本体的、本来是被掌门师伯夺得的玄阙宗神器,杬柷剑! “安邴!” 这一击不仅令眼前的常甲震惊,更是同时吸引了上方叔父常辛的注意,让他停止了对范薛二人的无用进攻,朝这边看来。 此时的安邴也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神魂被封锁在了此处,无法再脱离返回千里之外的安侯城本体中… 或者准确的说,此刻自己所有的玉灵分身,都感受到了相同的痛楚! 噗嗤! 长藤拉扯着杬柷剑从伤口拔出,飞回高空的原处,留下了安邴胸口两处巨大的穿心窟窿: 血如泉涌,嘶嘶滋射。 “不,不…为什么…” 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生命正在流逝的安邴,瞬间是被无尽的恐惧遍袭全身,“我没有背叛未国…没有大肆杀戮,没有怠于修炼…为什么…” 紧接着,安邴的全身感知渐趋模糊。 尚未瞑目的他,留在尘世间的最后一抹意识,抱着最后的疑惑,很快便神色黯淡了下去… 随后,全身开始止不住的痉挛、抽搐,伤口与喉腔中喷呛出的血开始愈发平静… “安邴!” 常辛震愕万分的飞过来,变出剑阵托举住了法术消散、坠落下去的侄儿安邴。 同时下坠的常甲,则是被薛十七变出的叶团托住。 然而,安邴的心跳逐渐放缓,微弱的呼吸也慢慢消散,最终,完全停止。 未国大庶长、海卢侯,玉娄城清字辈弟子,安邴,战死沙场! 第193章 天雷灭道 “我们这…算是杀人了吗,十七姑娘?” 范远把杬柷剑抓回手中,神情凝重的望着下方已被一剑穿心死去的未国安邴道长,心绪无比复杂。 “算。” 薛十七则是答得十分果决干脆,收回法术长藤后、只稍瞥了一眼,便继续注意起了仍在他们上方渡劫的常丙去。 轰轰轰… 雷声滚滚,白光频频,此时的他已渡过了第二十三、二十四道天雷,五体大张、七窍喷光、灵力丰沛,仍是安然无恙。 师侄与下属安邴死在他面前,就如一千七百余名弟子之死般,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甚至都不曾让他分心! …… 常辛抱着侄儿的尸体,神色与范远同样复杂,同时也无暇再注意上方的范、薛二人。 “常辛,你还要帮常丙吗?!” 大师兄常甲则在此时乘着叶团来到他面前,看向他去问道,“你可别忘了,都是他向你我隐瞒竹片被毁之事,才导致我们被两头宣军摆了一道,让他们兵不血刃占得了安侯城的!如不是他抱有私心在先,根本不会有今日你我几个高层在未营自相残杀,被宣军趁虚而入这一幕!”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大师兄?” 常辛抬头冷漠道,“大师兄适才已不是他对手,如今他尽取众弟子的灵力,连宣军那把神器也奈他不得,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当然可以!” 常甲厉声道,“据记载,天劫的威力会随时间增强,而成功历经的劫数也将决定成仙后的境界高低,以他常丙的贪欲,必将选择渡完全部的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只要你我能协力在此期间袭扰他,必能使他渡劫失败、身死道消!” “话虽如此,可难道大师兄…真要当着外人的面,阻止我未国阔别几百年,第一个仙人出现的可能吗?” 常辛此时却显出了几分犹豫。 “都这个关头了,你还在纠结这个吗?!” 而未待常辛打定主意,常甲却先主动上前、从安邴的衣襟中取出了那杆“月辉饮血”之刃。 这一长期为常丙所用、助他杀了无数人的邪刃,正是适才安邴下来搀扶他时、收在自己怀中的。 “想想你的侄儿,想想枉死的一千多位玉娄城弟子,想想安侯城中正被屈杉控制着的安氏族人,想想整个未国安危难卜的百万国民们!常辛,你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帮助他了!” 常甲将月辉饮血攥紧在手、反复劝进道罢,便乘着叶团缓缓飞升了上去。 常辛则仍悬在半空,陷入沉思、不知所措。 …… “杬柷剑…为何能杀人了呢?” 范远捧着此剑、到了这时才想起这个问题,“罗大哥不是说…这是杆‘不杀之剑’吗?” “不知道,我也觉得奇怪。” 薛十七只盯着空中的常丙答说道,“师叔曾说封印了此剑的法力,但前不久常丙用来与这玉娄城大长老常甲对决时、却又生效了没能杀他,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还是得尽快想办法干扰常丙才是。” “啊?” 这个时候才终于知道杬柷剑法力被封,范远顿时是讶异了。 片刻后,范远才突然想起这两个多月来自己虽持有此剑,却也着实从不曾伤过人。虽不知罗大哥这样做是何缘故,但眼下的焦灼情形,也已不是顾虑那些的时候了,于是便很快又把注意力转移了回来。 “那常甲大长老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吗?” 范远看向薛十七问道,“你认为…即便我们不干扰,或干扰失败,这常丙能坚持到八十一道天雷全部成功渡过吗?这杬柷剑又能否对他生效,杀得死他呢?” “不知道,我没见过渡劫,一切都不好说。” 薛十七也看向范远道,“关于玄阙宗的所有事我都是听两位师父与师叔说来的,我自己莫说从未去过,就连重云山也都是直到今年才第一次离开。但我以为,我们还是赶紧出手,也总比就这样干看着的好!” “可是刚才…” 范远纠结片刻,便放下长禾斧、抓紧了杬柷剑,抬看向常丙道,“既如此,那就用杬柷剑试试吧!” 薛十七应罢点头。 而这时的常丙,则是已经渡过第三十七、三十八道天雷了。 “十七姑娘!” 话音落毕,常甲已乘着薛十七变出的叶团,上升来到了范、薛二人身旁,“据说你这枝条是你先祖薛氏曾用法宝,也是你那仙岛之物,那能否解除我身上的月辉饮血之咒?” “当然可以。” 薛十七应声直接向常甲伸出枝条去,只见那碧玉生阳枝上盈出碧光,包裹到常甲全身,顷刻间,常甲不仅是咒缚解除、就连浑身的法力也已瞬间回复了十之七八。 “这…” 尚来不及震惊这少女的法力深厚,常甲便先点头示谢后,与两个少年一道看向了空中的常丙去,接着便神情凝重的开口道:“要阻止他成功渡劫的话…我有方法!” “什么?!” 范、薛二人当即转看向他来。 “就是这个。” 常甲说罢,当着二人的面便拿出了月辉饮血刃来,“你们不了解他,我了解。他如今吸光一千多名弟子的法力,耳听目视无比清澈灵敏,所以连神器的攻击也能躲开,甚至有可能听得到你我传音入密的内容。但…他常年使用这把邪刃,以其为依凭修炼,法力早已形成了深刻共鸣。还得用这把他自己的刃,才能击中他!” “那要如何做?” 范远连忙追问。 “只需发挥这把邪刃本来的法力即可。” 常甲坚定道,“刺中他,让他自己中招,受到咒缚,而后念咒施法…把他现在的所有精血与法力,吸干到此刃上!” 然而,就在这时: “常甲!你在胡说什么?” 三人应声抬头,只见是空中正在渡劫的常丙终于放话了—— 只见他并没有做出摇唇鼓舌的动作,仍然只是五体大张、七窍喷光之时,其话语声便已响彻天地… 很显然,三人的交流根本逃不开他的感知! 这时,也见他低下头看向了三人来: “本相的月辉饮血,可不是这个效用啊!” “就是现在!” 话音未落,便见常甲厉喝一声,转头便朝高处数十丈外的常丙师弟直接抛出了他的月辉饮血之刃! “嗯?!” 常丙瞪明了发出着熠熠金辉的双瞳,直视向朝自己飞来的月辉饮血,终于被分了心: 轰! 第四十七道天雷又在这时劈下,让他没能同时躲闪,噗嗤一声,月辉饮血便精准的刺入了他心脉位置,结合着雷电,瞬间照出遍布他全身奇经八脉的清晰脉络,仿佛透明了那么一阵… “呃!” 这道天雷,终于令常丙感到了吃力与不适! 而就在他啪的一声,伸手过来到胸前抓住刀柄,要将月辉饮血从自己心口拔出来时…只见恢复了法力的常甲一手在面前伸成剑指,一手朝常丙握出爪状,念动了月辉饮血之咒: 嗡! 滚滚雷声中传来一声轻微异响,邪刃的咒缚被常甲念动,刃上的红晶发出刺眼红光! “常甲!你!” 常丙此时的神情终于再度变得如原先地面上般狰狞,难以置信的怒瞪着下方不远处的师兄常甲,张口却只有细声呢喃:“住手!快…住手…” 轰! 第四十八道天雷又精准劈下,结合着已经发动的月辉饮血之咒,终于,在场所有人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法力与气息已在一击之下瞬间摧毁并减弱了大半! 若是如此,连六九五十四他也明显再撑不到,更遑论九九八十一了! “可恶…住…手啊!” 常丙用力抓握着刀柄,却闻砰一声脆响,整只右手却在胸前碎成了零星玉石,散落下去… 见到这一幕,顿时令他是惊恐万分! “范远,十七!” “好!” 而下方的叶团处,只见常甲一声喝罢,范、薛二人明白他意思,便一人持长禾斧,一人执杬柷剑,皆对准了空中已光芒渐弱的常丙去,随后: 嗖—— 凭空现出百丈长藤、系住一杆精美瑰丽之利剑的剑柄,直飞刺向那常丙。旁边的另一杆八尺大钺则是也化作空中飞轮,发出呼呼的破风声紧随同往…而后,又就是在这一刻: 轰! 第四十九道天雷,从浓密乌云中以一道白色霹雳,赫然劈出! 于是,只见百丈高空之中,正凌空悬浮着、却已经法力减弱大半了的常丙,在仍被自己的月辉饮血之咒影响着的同时,被天雷、杬柷剑、长禾斧尽数同时命中,发出了道一如先前剑斧交击时般的刺眼白光,随后: 砰! 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响,只见他全身皆呈玉石状炸裂开来,碎成了漫天晶华!伴随着他又瞬间降至了一成左右的法力一道,浑然飘开、消散无踪… 而后,天际的乌云也仿佛通灵般、缓缓向四周挪移开,重新露出了西山的血色落日与遍天灿霞,显然,雷劫已经结束。 但渡劫之人,却是已不知何处去了。 哗… 范远与薛十七接连取回了杬柷剑与长禾斧,各自握紧在了手中。 再向原处看去时,早已再没有了任何一丝人影与法力气息,原先那个强大到前所未见的常丙,已然了无踪迹。 “这…成功了吗?” 范远上下张望,循视向身旁左右两人,面上逐渐露出喜色。 “不!还没有!” 而常甲却直视着范远,神情坚决,干脆而直接的答了出来… 第194章 寅国灭亡 嗖—— 只见日薄西山、余霞成绮的残阳之下,在高空中细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月辉饮血刃”划出一条绯红色的长线,直刺向了叶团上的常甲而来。啪的一声,被常甲及时伸出右手抓住了。 然此时范、薛二人却疑惑的看见常甲的动作似乎并不像是将其收回,而是在吃力对抗着,使之不能刺进自己心口去… “范远,十七,快动手!” 常甲边抵抗着边说道,“快用你们仙岛的神器毁去此刃!” “好!” 要杀人范远尚且犹豫再三,但若只是破坏、摧毁一把小刀,尤其是让自己吃过亏的邪刃,那自然是义不容辞、刻不容缓: 叮! 长禾斧侧挥劈来,精准地不伤及常甲半分,便在接触到月辉饮血刃的瞬间发出一声鸣响,而后使之支离破碎,砰地一声炸裂了开来,如同常丙般同样化作了晶莹零华… 血债累累的玉娄城法宝“月辉饮血”,被长禾斧一击而摧! “常丙的气息刚才在刀里!” 薛十七顿时惊呼道,“我感知得到,现在没了!这莫非是…” “应该是了,他兵解了。” 常甲松开手来,手中只剩下了光秃秃且法力细微的一杆刀柄,不由神情凝重、心绪复杂的答说道,“常丙的确是我玉娄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连这样从无适用之途的法术咒语…他也能在此危急时刻想起来,只可惜心性贪暴,杀孽太重,比那邘意更甚,唉…适才,他在在消亡的最后一刻兵解,元神出窍转移到了月辉饮血上保住了性命,成了这邪刃的剑灵。那时他若借此杀了我,便可以借我肉体夺舍重生,但…幸好有你们神器在此,违背天道者,天亦亡之。” “意思是说…他死了?” 范远惊讶道,“这回是真的,终于死了吗?” “是。” 常甲点头以应。 “那他的本体呢?” 薛十七又问。 “他疑心很重,没有把本体位置泄露给任何人,其实就连我也不知。” 常甲叹道,“不过我猜…也无非就是太极宫或玉娄城中吧。但是在哪也无所谓了,在他选择开始渡劫那一刻起,他的肉身便已死亡。接下来无人收殓,便是慢慢腐朽,最后成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吧。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话音落罢,三人皆看向了适才还如降神迹般乌云密布,如今却已残阳如血、灿霞遍天了的空中。 突如其来陷入的一阵宁静,使三人各皆神色沉重,若有所思。 说来戏谑,玉娄城百年难出的天才,未国乃至全天下几百年未见的一位终于达到门槛开始渡劫的修士,偏偏在将要开创一个新的奇迹时,惨遭打断,即便兵解亦不成,以致最终完全身死魂灭… 苦修数十年的功力与修为,顷刻间化为虚无。 他的失败…莫非真如其师兄所言,皆是注定吗? 似乎的确,毕竟若非在此布阵吞取了一千余名弟子的灵力,他便达不到渡劫的门槛。可若是不这么做,等待着他的又一样是身死,而这又得牵扯到他此前所做出过的一切… 究其源始与根本,一切都是起于贪婪。 对权之欲,对力之欲,对江山之欲,对长生之欲… 纵使已经平步青云路,亦仍未生出节制之心,抑止自己无尽的欲望。到头来,或许都正如范远、屈杉等人所言,他的道心早已被蒙蔽,从一开始便走错了路,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所谓的道心了吧。 …… “那…结束了吗,大长老?” 在空中安静了好一阵后,范远继续看向常甲问说,“我是说…这场战争。” “这个…怕是没那么简单直接。” 常甲思索片刻、摇头又叹道,“常丙虽死,可常辛尚在,还有三百余名玉娄城弟子,他们虽没那么嗜杀、可争心也不比常丙低。再加上现在…还有支上千规模的未军仍进占着临蓟,屈杉的二十万大军也围着我雍邑,如不解决这些问题,这光是西部战场便仍解决不了。更何谈还有东边呢…” “那大长老是如何想的?” 范远看着常甲严肃问道。 “别这样看着我,范远。” 常甲同样回敬以严眉厉目,“你或许仍未知,屈杉接下来可以兵不血刃的攻取雍邑,这是拜我所赐,我当然是希望和平,不想干戈再起、生灵涂炭的。但下边这群狂热的好战者,还得想办法解决。” “既如此,我等暂不穷追了。” 范远抬手作揖道,“祸首已除,还请大长老尽快解决吧。”一旁的薛十七见状也一并作揖。 “理当如此。” 常甲也抬手作揖道罢,便被叶团托举着缓缓降落下了地面去… 而范远与薛十七则转头,往城北宣军大寨的方向飞去。 …… 宣军寨中,因不曾修仙而不宜参战、故未随往的众人等的无比焦急,尤其在见到南边天色瞬变,还有人竟悬在空中连续经历雷击,更是看的心惊肉跳。直到这一刻,薛十七安好带着范远与杬柷剑归来,再听到未相常丙与大庶长安邴皆死,全军才终于仿佛是卸下了悬在心口的大石、爆发出一阵欢欣鼓舞。 随后,左司马申正则与军师芈筠便立即召集了包括范远、薛十七、姜夷录、卫尘风、一众墨家弟子及宣军诸将在内的众人,齐聚到了帅帐中。 由范远与薛十七负责,二人从头到尾向众人讲述了适才所发生一切的始末。 此时帐中众人的想法,皆与千里之外的罗沉一致,认为如今邘意、常丙皆死,不论东部如何,至少西部属于寅、宣、未三国间的战争该是可以结束了。就算此时剩下的三百弟子仍有与七万宣军一战之力,但相国与大庶长已死、王都又已被围,谅他们要打也是打不出什么阵势来了。 于是,经历一番讨论,众人便皆注视向了薛十七,请她当即写好了三封信,施展青鸾飞谕之术分飞南北,先要以最快速度将此地发生的变故通知到罗沉、修豫离与屈杉三处去。 接着,众人才对今后战况继续进行分析。 芈筠最先提出,宣军应趁今日未军大变后的疲软期,立即攻下寅城,如此,宣军便占据了寅、未两国都城,既能灭了寅国,亦掌握了能与未军谈判的条件。范远、卫尘风与申正则皆认同了她的看法。 姜夷录则是直至此刻仍在设想能为江国牟利之法,故只有抚颔长思,久未发言,不曾明确表示意见。 薛十七仍听不懂这其中许多复杂门道,只有点头附和。 而就在讨论结束、天色渐晚,众人出帐,打算立即整兵、趁今夜月黑强攻寅城时,却有士兵来报,大寨前门来了寅城的使者。 申正则召使者前来,寅使便给众人带来了一个对他们而言是大为惊喜的消息: 几个时辰前,寅城王宫发生宫变,一众朝堂文官连带着年仅十九岁的寅王邘鲤一道,被武将们残忍杀害!武将们掌权后本打算继续顽抗,却亲眼目睹了城外有人飞升渡劫的惊骇一幕,顿时是全都一致改了主意… 于是,黎天子定二年,十月廿二。 寅军打开城门,遣使向城北申正则部的宣军呈上文书与玺印,正式投降。 立国仅三个月的寅国,至此灭亡! …… 与此同时另一边,那残破不堪的未军大营中。 在抱着侄儿尸体缓缓御剑降落、回到了大阵已然停止的营中后,常辛又站在弟子堆中,眼睁睁看到了一千余名直至最后一刻仍保留着最是痛苦与挣扎之表情、但已成了干尸的弟子们,顿时心绪更为纠结复杂。 这当中,甚至还有不少是他的麾下弟子,是他曾亲自指点教导过的得意门生… 如今却一瞬间,大半都直接牺牲在了常丙的个人贪念下。 也正如大师兄所说,之所以会有今日这一幕,还是出于他的贪念,向所有人隐瞒了竹片被毁去一条之事。 如此之人,即便是让他顺利成了仙,只怕也的确是天下人的灾难。 身为人叔,没能保族侄;身为人师,没能保麾下弟子;身为族长,没能保宗族城池;身为司马,更没能为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打仗打到这个份上,常辛终于心灰意冷。 缓缓放下侄儿的尸体,站起身来,五官间只剩下了一脸黯淡无光。 再抬起头时,也终于亲眼目睹到,常丙的渡劫被干扰导致失败,强大浑厚的气息瞬间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了却无踪。 他的欲望,也算是至此终于抑止住了。 而外围的三百名幸存弟子们也在见到了掌门渡劫失败后,纷纷赶回到了营中来,开始自觉为师兄弟们收殓遗体,整理起这一地狼藉。 不久,大长老常甲也从空中下来了。 司马常辛此时的状态已无法再正常沟通,于是常甲很轻松的便说服了幸存的三百名弟子们,主持起了现场的收殓与整理工作。 整理一直持续着,直到天黑后的某一刻: 从师兄常丙留下的遗物中,常辛找到了那副被拆开的札甲,以及被取出来的十五条竹片与一条断裂的竹片。 再翻一翻侄儿身上,常辛取出了另外三十二条。 当他在一间新支起的营帐中开始尝试起拼图,本来只打算留个纪念时,却越拼越觉得不对劲… 起初还以为是竹片被毁,导致全图没有呈现。可当反复进行比较才发现,这条所谓断裂的竹片,居然与这些原片,其法力气息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根本不是同一批! 再翻找着师兄的遗物,还真让常辛很轻松找出了被他藏起来的,真正的最后一条竹片… 原来那晚他拷问范远时所拿出的,果真是提前仿制好的一条竹片,是企图用来诈所有人以放弃追索,好让他自己把图凑齐的一道诡计: 那夜前往宣营劫范远时,他压根就没有穿上那身札甲! 真正的最后一条竹片,仍然完好无损! 终于…这个时候,时隔五百年,墨家灵石“冥无火山石”的四十八条竹片到了他这一代,在他常辛手上,完整凑齐了! 第195章 黎朝灭亡 在三百未军仍忙着收殓遗体、打扫战场之时,七万宣军在寅使的引领下,从北门正式进驻寅城,结束了寅国短短三个月的政权。 在那座风氏商队曾前来送药、杉筠兄妹曾前来向邘意自荐并与之辩论的,如今扩建工程仍未完成的侯爵幕府中,申、芈二人坐上了曾经邘、苏二人曾坐的位置,彻底取代了他的统治。 进占寅都,也象征着这部宣军终于结束了自此前被未军追逐而不得已打入炎国起的“亡地”“死地”的状态。 过了如此之久,他们也终于等来了和平。 然而,城中粮草本已受困而将绝,宣军本部也是在源源不断接受炎国援助的情况下才能坚持进取的,突然受降,一时反而拿不出能养活全城军民的粮草,可一向主张爱民的申、芈二人又不可能选择杀俘… 于是,尽管知道他们可能沦为具有一定规模与武装的残兵流匪,宣军也不得不选择了将剩余寅军尽数释放。 四面城头一围的“寅”字旌旗被取下,皆换上了“宣”字大旗。 次日,十月廿三。 大清早,司马常辛便不告而别,离开了未营,消失无踪。 终于重新整顿好了的未军仍驻扎城西,尚未退兵。未国大司士、玉娄城大长老常甲召集了剩余弟子就昨日之事进行了一番商讨后,常甲提出要撤兵回防,果然献出雍邑一事暴露、昨日阻扰掌门之事又都有目共睹,此时的他是已无法再服众了。 于是,三百弟子无一个打算撤兵回国,常甲无奈,也只得独自离去,把这群弟子们留在了此处。 至此,大黎西部战场的烽烟便终于完全平息了。 …… 又一日过去,天下其余各处的战况也接连发生了变化: 王畿,三路炎军大军在历经三日行军及半天攻城后,终于尽扫域内诸城,会于几无王师防守的桂岚邑城下,并在铉影阁及太师府的配合下,城门大开,兵不血刃即进驻了城中。 黎天子“昌定”率一众文武群臣、妃嫔宗室走出王宫,正式向炎王、炎太子苍禹及炎将柳随山奉上十二旒天子冠与玉玺,恭敬跪服,呈书投降。 传承了近五百年、二十代的黎王室,至此灭亡! 炎王亲自走进天子王宫,坐到了曾经只有天子能坐的大殿高座上,立即颁布了许多攻灭黎王室后的新行诏命: 首先便是黎王室被废除,原王畿地域划归为炎国“桂岚郡”,桂岚邑设为郡治、并改称为“桂县”; 昌定被去除天子名号,设为桂岚郡郡守,封为“黎侯”,配享侯爵待遇; 天子王宫则同样降格,改为了“黎侯府”。 积灰已久的九鼎被炎军搬起,由炎王派兵运回了孟阳; 而由于黎王室覆灭,原先被黎军打下的剩下半片原渊地则同样归属了炎国,被划归为了“平渊郡”,郡治设到了此时尚未脱困、被黎军与启军拉锯着的新梁城去。同时,新梁也被改名为了“梁县”。 而平渊郡郡守,则由同率一路大军前来的柳随山领受。 除郡守外,柳随山还因赫赫战功被擢升为了炎国大将军,并受封“武宪侯”,同样配享侯爵待遇。并且接下来还要继续再率大军进入平渊郡平乱,一直到最后直接在梁县走马上任。 莫说是世人,就连柳随山自己也不敢想象,几个月前还是个守关小兵的他会能有今日这样的夸张成就… 至此为止,炎国终于一统北方,国境直接与寅、宣、启三国接壤,超越宣国,成为了当今天下疆域最大的国家! 在所有诏命发下后,炎王便暂时常驻在了这桂县黎侯府。 柳随山当天便率炎军出城,继续东征。 大约于此同时,罗沉也收到了师侄薛十七送来的青鸾飞谕,更是大喜过望… …… 当天正午,桂县城中。 黎侯府地下,那片密不透光、但却广袤开阔的“铉影阁总舵”中:吱呀一声,铁门打开,来了位曾经的常客。 腰佩长剑,一身精良银亮的盔甲、配着血红色的披风… 正是炎国当朝太子,苍禹! “哟,斧执事!” “斧执事回来啦,哈哈…” 长厅中数十个黑衣斥候见到来者,纷纷笑着向他打起招呼。苍禹见状,于是也一一回应。 此时的他,早已交出了长禾斧,脱下了铜面具,也已受封为太子,按理早已不再属于铉影阁的一份子了。 可或许是念及旧情,斥候们还是如此称呼。 在铉影阁活动了大半年,苍禹对此地比对孟阳的太子东宫还更亲切,边与众人打着招呼,苍禹边熟门熟路的一路走到了总舵最深处、较比外厅更显暗沉许多的主厅中。 最深处主座的蒲团上,那个身份与形象皆无比神秘的阁主,仍戴着一副铜面,盘膝而坐。 眼前条案上有盏亮着微弱火光的油灯,三五卷竹简稀疏无序摆放着,还有笔、墨、砚台等俱齐。 除此外,厅中便再无他人。 “阁主,我来了。” 苍禹来到阁主面前,当即抬手抱拳、俯首行礼,“依您本事,外边发生的事,您该已知晓了吧?” 然而,与以往终于有所不同了的是,这回的阁主穿的居然不再是黑衣,而换上了是一身精美华贵的白衣。 “嗯,当然。” 阁主点头微笑道,“苍禹,你做的很好。我们铉影阁能帮你的…也就到此为止了,再之后随你怎么打,炎国也能轻松一统天下了。我们也是时候该去忙…真正由我们来忙的事务了。” “阁主所指…是那个‘玄阙宗之敌’之事吗?” 苍禹问道。 “对。” 阁主点头,“此事就不劳烦你炎国及苍氏来操心了,安心专注一统天下,而后休养民生,才是属于你该做的事。” “…是,我明白。” 苍禹犹豫片刻道,“但这个忙,应该也只有修仙者能帮吧?阁主自然无需我等凡人助阵,可这遍布天下的斥候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苍禹。” 阁主打断了苍禹道,“其实玄阙宗的事,这群斥候们自然是帮不上忙的。在这场大乱真正平息后,我会带着真正能帮得上忙的人离开。届时我打算…由范氏夫妻接替阁主之位,不论是辅助你炎国统一,还是另有其他事务,都由你安排。当然,你最好是不要学什么‘卸磨杀驴’那套,自断臂膀,只会延长将来统一时日的到来。毕竟照目前看来…在你父王或是你执政的时期,炎国还是有大希望可以统一的,可你若是反过来对付铉影阁…那可就不好说了。” “不愧是阁主,果然早已安排好了。” 苍禹旋即叹了口气,心中其实有求仙长生之欲,但在听到阁主如此言语后、还是明白了其中深意,便是没再说下去。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阁主于是站起身来、背过两手到身后,在厅中踱起了步子来,边走边说道:“正如你生而为炎国王子,范远生而为铉影阁执事之子般,都是不得掌生,不得掌死,就连生死之间也不得自由抉择的。在传说中动辄千岁的神龟仙鹤面前,其实也一样是朝生而暮死的蜉蝣蝼蚁而已。人生…从来就有早已注定、如同捆住手脚般的枷镣一般的宿命,我们所能决定的,无非是继续用这道枷镣囚禁自己,还是将之化为自己的力量而已。” “阁主…真是神人,竟连我这般心思也能猜出来。” 苍禹目光始终追随着阁主,神情中逐渐透露出了崇敬与好奇。 “哈哈…见笑,见笑。” 阁主抬手抚颔笑道,“实话说,早在你找到长禾斧、被我斥候带进铉影阁来时,我就已看穿你心中所想了!放心吧,留在炎国,平定天下,治世安民,是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也是对天下数百上千万百姓而言最好的选择!” “照这么说,看来我也阁主…也将难有几回见面之机了。” 苍禹于是也站起身来,说罢摇头苦笑。 “这倒未必,只要有心,只要有缘,总有能见之时。” 阁主道。 “既如此,那么在真正离开铉影阁之前…” 苍禹两眼微眯、看向阁主去道,“我苍禹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希望阁主可以成全,也免得今后反复挂心,不得安寝。阁主如此神通广大,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哈哈…你小子,当然知道了。” 阁主笑应道罢,便转朝向苍禹,透过面具间的两个小孔、直勾勾的与他对视了起来道,“事到如今,我当然是可以随时揭晓了。但是苍禹,你自己…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当然。” 苍禹听了当即严肃起来,“我既然提出疑问,当然心中已有思量。” “…呵呵,好。那你可得注意,千万不要吓住了。” 阁主说罢,便抬手到脸上,拿住了那具盖着自己上半张脸的铜面,动作严正而轻缓,先是抬起,而后缓缓拿了下来… 终于,这位隐藏身份已久的铉影阁主,在此露出了真容: 须发乌青,两缕龙须自额顶飘然垂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神态坚毅沉着、眼中似有浩瀚星辰,细碎的胡茬在嘴边围了一圈。 这张脸,就连苍禹也无比熟悉,可他却是从未把这两人联想到一起,想不到这居然会是同一人… 启国人,法家势派弟子,黎王室末代太师,玄阙宗还俗弟子“元沉子”,铉影阁主… 所有这一切的身份,都汇聚并指向到了他一人身上: 罗沉! 第196章 未国灭亡 “这!” 苍禹看着眼前人的面孔,瞠目结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哈哈…” 罗沉早料此状,于是笑两声罢,便又把面具盖回了脸上。走到苍禹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虽说是最后一个愿望,但其实铉影阁还多的是你不知道的秘密,你仔细一想,也觉对吧?” “是。” 苍禹神情凝重道,“若把你身份和我认识的罗沉联系到一起,就确实有很多了,不过既然你都说我该留在炎国,帮不上忙,想来我也是没必要再知道更多,对吧?” “对。” 罗沉点头道,“铉影阁主和罗沉怎就不能联系到一起呢?虽此前有过不少故意欺瞒,但你也不曾见过这两人同时出现吧?再者,能建起这样一个组织、隐藏二十年不显山露水的,能是一般的武林中人吗?不还得是一个能在大黎横着走的玄阙宗门人才更合理吗?” “确是如此。” 苍禹无奈笑叹道,“难怪说今天打下太师府时见不着你,不知你跑哪去了,没想到原来是回到楼下了!呵,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不过现在可没有‘大黎’了,这个人间天下,你们可得换个称呼了。” “说到这,苍禹。” 罗沉突然话锋一转道,“你父王适才命你寻机借由出兵南下,收取宣西三十城,于是你才出征前下来与我一会,对吧?不过我可以再助你一次,兵你暂且先不必出,而是要随我到寅城去一趟。” “为何?” 苍禹疑惑道,“未军终于生变了吗?” “是,刚收到的消息,而且是大变。” 罗沉语气中带着喜色,“过程有些错综复杂,待会路上与你慢慢说,总之目前的结果是:常丙与安邴身死,两千未军仅剩三百,屈杉已取安侯城、围雍邑,寅王邘鲤死、寅国向宣军投降,宣军进取寅城,寅国灭亡!” “这…” 接连听到一个个令他惊喜万分的消息,苍禹一时语塞,直直的看着阁主,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接下来我二人到寅城去,就可以一次解决许多事,不过这就必须你我两个皆出面了。” 罗沉道。 “明白。” 苍禹点头应下。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方,天下的另一端。 屈杉、杨问歌率宣军屯驻在安侯城,等到了如今的第三天。 而之所以不先北上直取未都雍邑、一举攻灭未国,除遵守诺言外,本质上还是出于谨慎以及对未军的怀疑。 拿到区区一枚碧青琅环,对他而言只能算是大长老常甲主动下了个台阶。在他看来,远不能当成真拿去雍邑城下叫门的资本,否则激起王都卫戍军反抗,只会一夕间全军覆没、前功尽弃。 是故,直到这天,即便是收到了薛十七寄来的青鸾飞谕,屈、杨二人都始终对北方保持着观望,尚未贸然出战。 然而,他们没有去发动变数,变数却来找上了他们。 就在他们收到信后的不到一个时辰内,信中提到的未国大司马、山乾侯“常辛”便御剑飞来,回到了安侯城。 常辛在安侯城官府与屈、杨二人会面,并没有因被骗献城而产生似乎该有的愤怒,而只是平静的与他们交代了那日傍晚未营的大战,完全是神色黯淡,一副心灰意冷模样。 对方是敌,安邴与弟子也皆死于战事,屈、杨二人自然没有出言慰藉这位老人家,只是沉默不语而已。 随后,常辛却向二人提出了一个令他们震惊无比的建议: 常辛许诺,只要二人答应撤军出境,放过未国的宗门、修仙者与百姓们,未国可以表示投降、去除国号,划归宣国版图,从此退出战争! 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有点太大,不止是屈杉,就连少闻政事的杨问歌都察觉出了异样,表示怀疑,双方反复质询,常辛都难以说动屈杉接受这白捡的灭国之功。于是,经过一番商讨,最终,双方接受了一个折中方案: 未国表示投降、退出战争,宣军暂时进驻雍邑,并向宣都大淄去信以报,倘宣王本人接受,则宣军撤兵。 未王汤楚是玉娄城清字辈弟子,又长期被朝堂上几大常字辈长老、尤其是师父常丙压制,所以一直没有实权。 即便常丙已死,拥有话语权的依然是几个常字辈长老,而这当中就以掌握着最高兵权的大司马常辛为首了。 所以只要他常辛去到雍邑,凭着一张脸,也远比什么碧青琅环有用的多。 谈妥这个条件后,常辛遂离开了官府。 当天常辛即以安氏族长的身份回到宗族,以“侯”级礼仪安葬了侄儿安邴,并召集城中族人共行哀悼。由于说出了常丙布阵汲取一千多名弟子灵力却又渡劫失败一事,常辛成功转移了族人们对他献城的怨气,把矛盾都指向了已经消失的相国常丙身上去。 接着,他又召集全城军民百姓,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之后,便立即与宣军展开合作,调遣集结,准备开往雍邑去… 次日正午,常辛带领着由屈、杨二人所率的万余宣军进至雍邑城下,出示并发动碧青琅环,解除防备并打开了城门。 进城后,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向中枢行进。 三个多月前曾孤身到此、只想带着高师叔的信来探听朝堂风向的屈杉,此时却是身穿盔甲锃亮、军容整齐,将要取代此地了。循望着两旁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屈杉心中感慨万千,不禁也想到…另一边取下寅城的妹妹,进城时是否也有这般感怀。 再回想这十几年,这时的屈杉心中是更加五味杂陈。 曾经正是战争孤儿的他们兄妹二人,如今却时隔十九年后,各领一支大军灭了一国! 这样曲折离奇的经历与故事,若由那位纵横家的李夫子也写成传奇小说,不知将有多精彩呢? 来到太极宫前,常辛飞进宫中,不出片刻、便威逼未王汤楚走了出来。 于是,未王楚七年,十月廿五。 未王楚打开宫门,率一众文武长老、后宫师姐妹,正式向进至宫门前的宣军右司马屈杉奉上九旒王冠及印玺,恭敬跪下,呈书投降。 未国,灭亡! …… 往西另一边的墨家总院中,巨子修豫离同样收到了汇报战况的青鸾飞谕。 在立即公之于众后,曾经在寅军攻山中伤亡惨重的墨者余众顿时群情激奋,皆为寅、未两国的下场是大声叫好。 与座下门徒经过商讨后,修豫离于是也决定,率一众墨者代表团出山,前往寅城。 这场天下大乱的源头是自寅城起,仿佛轮回般,八方汇聚、一切的恩怨也将要在寅城了结。 如同半年前曾举办的寅城讲学会般,半年过去,天下历经一场大乱,各方不同势力实践过了各自迥异有别的百家思想后,再次纷纷汇聚到了这座位于汕水西南的一方大城中。 除了城中剩余的原寅侯及乐国势力外,最先进驻的,自然是领受了降书的一众宣军,这当中以宣国左司马申正则、军师墨者芈筠为首,仍作为人质的姜夷录随军、但其实必须是代表江国。 除此外的范远、薛十七、卫尘风三人则没有再随军,进城后便各自找客栈住了下来。 随后,各方势力才纷纷汇聚。 北方,黎王室末代太师罗沉带着炎太子苍禹出现在城中,暂未有一兵一卒随行。 西方,在得知常丙与安邴身死、主力军暴死大半、常辛献城亡国后,西路未军便撤出了临蓟、返回了家乡去,但知道寅城处仍有三百残兵未走,还是飞来了两位代表,也很默契的知道有些事需要谈判清楚。 南方,则是墨家巨子修豫离率代表团北上,虽已快马加鞭,但终究是凡人,还是最后才终于赶到。 终于,六天过去,十一月初一。 在讲学会的整整半年过去后,各方势力巧合的重聚寅城,即将开始在西线战事平定后、第一场涉及多方势力的大型谈判了。 对此地印象深刻、深有感触,芈筠还特意通知各方代表,把谈判时间选在了荒废已久、无人争鸣的寅城学宫… 上午巳时,各方代表皆出了门,尽数汇聚往寅城学宫去。 寅城学宫,那座宏伟高大的学宫大殿中,已是各处灯笼点起,空旷明亮、炉烟飘香。 侍童、侍女等有约十人,早已将场地准备整齐。三个老翁也手执扫帚,将楼上楼下清理得干净无比。 高坛主座处,原先由李夫子、白太师坐过的两张蒲团处,如今坐上了是申正则、芈筠二人。 除二人外,宣军部分将军、二十余众随军的墨家弟子、范远、薛十七、卫尘风与姜夷录等,皆分坐了一楼高坛周围的位置。 寅城方势力同样在此久候,但来人不多,俱是武将,且只占了寥寥数个座位而已。 殿门前,各方代表纷纷进入。 “玉娄城,清疏。” 来者先是与原未王同辈的一位剑修,由于已经亡国,进来只有是自称代表门派而已了。 与他同来的则还有位他从临蓟带来的乐国宗室,是当初邘意没杀干净的而留下的一位末代乐王远亲。 进来的第一刻,清疏便最先注意到了并排而坐的范、薛二人去。 如今这两人有战胜未军高层之绩,又背负神器在身,实在风光无限,惹同道万分艳羡… “黎太师,罗沉。” “炎太子,苍禹。” 到罗沉与苍禹的同时上殿,便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比起战胜未国,直接灭了黎王室的战绩显然是更为夸张,若非炎国实在够强,且又有个神秘的铉影阁为倚,恐怕也早被天下各国同时宣战了。 “墨家巨子,修豫离。” 直到最后修豫离的出现,则轮到是令全场喧哗了。 离家半年之久,原随宣军的众墨者当即皆兴奋不已、纷纷从座位上站起,向巨子大人俯身行礼… 汇聚了炎、宣、寅、未、乐五国,道、法、纵横、墨、兵五家,这场决定西线局势的大谈判,终于将在寅城正式展开! 第197章 开始谈判 人员大致到齐后,三个老翁便将大门关了起来。 “终于又见到罗大哥了,还有斧执事…太子禹。” 范远转头看向那二人去、细声呢喃着,神色凝重,“我可有太多事想要问问他们两个了。” “我也是。” 卫尘风同样点头附和,这才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听范兄提过无数次的、传说中的神奇人物。 “还是先等这谈判结束吧,先公后私。” 薛十七则向二人劝道。 范、卫二人正点头应着,罗沉与苍禹已同时走来,就坐在了他们旁边。自然是向众人一并打了招呼。 见长禾斧已到了薛十七之手,罗、苍二人一对视,旋即微笑起来。 …… 宫中百众皆落座后,便见高台之上,申正则站起了身来,面朝众人大鞠一躬、作揖敬拜—— “在下,宣国左司马,申灵均,见过诸位!” 拜后站直起身,申正则继续道:“今日,灵均奉墨家军师芈小姐之提议,有幸在此寅城学宫会见各路英豪,就西线战争及天下大势,共同进行一番探讨!望诸位深明大义,慷慨发言、不吝赐教,在此求得解决之法,以息兵止战、造天下之太平!” “好!” 话音落毕,便是百众的掌声雷动四起、涌若海潮… “接下来,就请与会的各路代表,分别向在场诸位自报家门吧!” 申正则说着便抬起手来,示意从左手边开始。其洪亮且富有中气的声音回荡在宫内,传遍上下。 随后,便是在他左侧身旁的芈筠站了起来。 “墨家二弟子,宣国军师,芈筠,见过诸位!” 芈筠向全场众人抱拳敬礼罢,便与申大夫共同坐了下来。接着,便到了高台之下的两侧座位,申正则的左手边—— “天门山弟子,范云风!” 轮到范远,便见他也起身向全场作揖。如今的他虽已有了道号“无宇子”,但对皆知自己是通缉犯的俗世中人而言,还是范远这个本名或许更为大家所熟知亲切。 “江湖浪人,卫尘风!” 卫尘风起身抱剑作揖,其白俊英武的相貌与高健的身形十分惹眼,引得不少人向他看来。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国家立场与仕伍身份的他本来是还两个国家的通缉犯,而如今却是如他自己所言,通缉过他的两个国家是皆已亡国、从天下版图上消失了。 “玄阙宗弟子,薛十七。” 轮到薛十七起身作揖,认得她的人并不多,听过这个门派的更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几个。比起卫尘风而言,她才更显得是隔绝于这群仕伍之人之外。 “法家势派弟子,罗沉。” 坐在师侄身边的罗沉也起身抱拳。在炎国攻灭黎王室后,只做了短短不到一个月太师的罗沉自然无需以太师之位自居。 “炎国太子,苍禹!” 轮到这个莫名消失大半年,出山便直接为国开疆拓土的太子站起,才最是突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隔着大厅坐在他对面座位,原先也与他互在对方国家为质、又于同一时期同时成为太子的姜夷录,此时也看的实在心绪复杂。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若是也共同继承了王位,那么这苍禹便是他的妹夫与主要竞争对手。可是就如今情况来看,他姜夷录甚至整个江国还要与苍禹及炎国竞争的话,胜算是已无比渺茫了。 待左手侧的主要代表们讲完,便轮到了隔在对面的右侧起身自我介绍。 “江国太子,姜夷录。” 如今殿上,能代表江国势力的唯他姜夷录一人,他深刻明白自己的孤僻处境,连说话也不敢有多大声。 “寅城守将,熊西。” 寅城一方的代表虽人比姜夷录多,可作为力主投降了的败军之将,说话才最是小声,连头也只有卑微的低下来。 “玉娄城,清疏。” 一名仙风道骨的青年站起,代表的却只能是已亡的故国。 他的目光紧锁着对面的那个“江湖浪人”,在他眼里,此人始终是那个举国通缉的杀人犯,其在这场战争中所做的一切,更是对国家的莫大背叛… “乐国宗室,庞膑。” 随清疏同来的乐王远亲站起,也向在场众人作揖自报了名号。这庞姓便是历来乐国的王姓,是统治着乐国从武王分封时便一路走来到现在的公族。 “墨家巨子,修豫离。” 除申正则与苍禹外,第三个地位与名望皆空前之高的人站了起来,再度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当今天下,但凡了解大势者皆有探听到,目前宣国是全靠援助着两路大军的几十个墨家弟子打出这样辉煌战绩的。修豫离麾下一对兄妹,各自领军灭了一国。而他本人更是蛰伏三月,现身便是直接亲手刺杀了祸首邘意,扭转战局,更是惹得无限风光… 墨家的声望在长久的沉寂后,可谓是趁着战时得到了一大波回升。 至于其他随同前来的一帮墨家弟子与宣军将士们,便只是坐在后方,没有再各自起身发话,在场于是便只有这十一人作为了主要代表。 “好,那就开始吧!” “好!” 申正则一声道罢,在场便纷纷全神贯注了起来。 …… “第一个议题,如何处理寅国?或者说,邘氏政权。” 申正则率先发话高声道,“寅国是三个月前由乐国寅伯‘邘意’,在未国大司马常辛及大庶长安邴协助下,政变取代乐国,定都此城建立的政权。然邘意一个月前已死,其子邘鲤也在数日前死于内乱,邘意绝后。寅城守将也已向我宣军投降。” “寅国投降后,仍有数万邘意旧部,几日前被我军因粮饷问题只得暂且释放。然如今乐王已死,寅国又是最先对我宣国发动战争,造成了这场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 申正则高声道,“因此我提议,寅国为表明求和诚意,该向我宣国割地赔款,不知诸位可有何异议?” 话音落罢,全场众人面面相觑。 “同意。” “…我也同意。” 片刻,便见庞膑与修豫离先后发言,表明了态度。而熊西则在众人目光的压力下,踌躇许久,也只有点头表示了同意。 “我反对!” 忽闻一声厉斥,这第一个议题便轮来了反对者: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正是那炎国太子苍禹,举起了手来,态度板正严肃。只见全场除盘手抱胸、闭眼微笑的罗沉外,所有人此时看着他都是一脸迟疑,不知所谓。 “敢问苍禹殿下,有何高见?” 申正则于是也看向苍禹问说。 话音刚落,便见苍禹站起身来,走向了厅堂中央去… …… “诸位!” 苍禹如同先前的申正则般,向与会各路代表大鞠一躬、作揖敬拜后,便转回身,看向了坐在高台上的申正则与芈筠去。 “首先,我赞同申大夫所说,寅国是这场天下大乱的祸首,这毋庸置疑。” “其次,寅国作为投降的战败方,也理当做出赔偿,这也没有争议。” “再次,宣国也的确是最先被入侵的,这在历来也已成了各国惯例,十九年前也一样,今年也不例外,这点我不否认,但是!” 苍禹伸手指向二人去,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宫中道,“寅国要赔,也不该是赔给你宣国,而该是我炎国!” “什么?!” 话音落毕,全场震惊,芈筠甚至诧异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苍禹殿下,此话怎讲?” 申正则则是久历邦国外交之场合,对此阵仗是波澜不惊,只是平静询问。 “这就要从你大淄朝堂说起了,申大夫。” 苍禹看向申正则平静道,“首先,曾经寅宣将要开战前,正是我炎国道士范远千里迢迢、不辞辛劳,先将王子杨郜送回,又三顾仲将军亥山的草堂,又沟通东西各方势力,最终还去到你大淄朝堂上,亲自向你宣王通报了这天大的消息…然而,你宣国不仅不感范道长之功劳,反给他安上策动郢郸兵变与谋杀王子杨郜的罪名,将他通缉,逼他逃离宣国!这点,你可有话说?” “这…” 被苍禹这样一说,申正则顿时下意识瞥了范远一眼… 座中的范远听了也是神情凝重,只得低下头来、躲避众人的目光。 “然而,范道长对宣国之恩还不止于此。” 苍禹继续道,“在大乱开始前,他便为保宣国与炎、江两国关系,找到江国公主姜元夕,与侠士卫尘风合力将之秘密保护在了宣国。在大乱开始后,他更顶着正被通缉的风险,亲自到宣军中,帮助你们打败了未军!若没有他牺牲奉献,你宣军根本不可能战胜未相常丙,这点,你要否认吗?” 不等哑口无言的申、芈二人反应过来,苍禹便又继续说道: “而你们宣国,是如何回报他,如何回报我炎国的?” “在嫁祸罪名后,你等在宣西受寅、未两军夹击时,往北击退寅军后,为避免与未军正面接触,竟贸然入侵我炎国疆域,克地百里!甚至,还直接打到了范道长的家乡,栎县城外!” 苍禹言语间是振振有词:“而当初正是我本人亲自在栎县与你们签下的和约,至少这点,你们是绝对无可辩驳!” “苍禹,你!” 说到此处,芈筠终于激动地抬起手来,即将发话开始争辩了… 第198章 筠禹之争 座中的范远见太子禹越说越是过分,本欲起身劝阻,却奈何在众人的目光下因紧张着而迟迟无动于衷。 再想起自己和太子禹的关系,于公他是太子,官面的身份在自己之上;于私他也是受阁主指挥、与爹娘共事的斧执事,不论是半年前在此组织伏击了邘意,及时率军回援保住了栎县,还是交出长禾斧、助他们击败了常丙,都于他范远有恩。 到如今,即便他要拿自己在铉影阁引导下做过的事来大做文章、在谈判上为炎国牟利,范远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而此时殿上,芈筠已走到了苍禹面前,性情向来刚直的她是将要展开反驳了: “苍禹,你这编的也太夸张了!” 芈筠抬手直指着苍禹、毫无礼貌可言,“范道长他是出家人,你也听到了,他刚才自称是天门山弟子,而非炎国天门山弟子!他做什么和你炎国没有关系的!你现在就凭他门派在炎国,他出生在炎国,哦,就把他强行和炎国扯在一起,呵!那我们墨家算什么?乐国人帮宣国打仗,打自己人吗?” “哦?” 苍禹则盘手抱胸、胸有成竹道,“那么芈小姐的意思,是觉得范道长的确只靠他自己一人,就完成了上述丰功伟绩吗?” “你…什么意思?” 芈筠不解道。 “芈小姐可别忘了,我苍禹的身份还是被你亲手揭晓的!在此之前的半年里,我是何人?我可是炎国铉影阁的斧执事!” 苍禹厉声道,“铉影阁助炎国入场作战,世人已皆知。你我在栎县城外议和时,我给到你的大斧可不是来自他天门山的,而是来自铉影阁!自打半年前在此城伏击邘意起,范远所做诸多事,皆是有铉影阁在背后相助的!他区区一个刚下山的小道士,如何做得了这些大事?到如今,他更持有阁主的宝剑在手,你还能说他与炎国无关吗?” 座中的薛十七听到,眉头蹙起片刻,便只无奈一笑。 “哦?你说什么大事?” 芈筠抓到破绽、立即出击,“那按你意思,江都郢郸兵变、谋杀宣国王子杨郜,是你铉影阁所为了?” “我可没这样说过!” 苍禹厉斥以应,“我所说大事,是指范远的千里跋涉、东西奔走,是指他为助你们战胜未军、独自迎战常丙还被捉做人质半个月。这些,在场的各位皆是有目共睹!至于郢郸兵变与杀杨郜,则完全是空穴来风!” “什么空穴来风?” 芈筠听到几乎有些震惊,回头看了申大夫一眼后便又再看向苍禹道,“杨郜被杀那晚,你铉影阁还派人去了申大夫府上,是你们自己做完了把罪名安到范道长头上的,你管这叫空穴来风?范道长东西奔走到青城时,亲自跟我说了在郢郸发生的事,你管这叫空穴来风?” “是吗?” 苍禹立即转头指向范远、眉目间充满威严道,“范远,你站出来自己说!郢郸兵变与杨郜之死,与你究竟有多少关系!” “我…” “你现在是太子,这样当堂逼问他,他能说出什么来?” 还未待范远起身回答,芈筠便急迫的厉喝出来打断了他,让他只得紧张的又坐了下去,“现在就我们两个争鸣,你不要把他叫出来助阵!” “行啊,芈小姐。” 苍禹应罢转回身来、继续盘手抱胸自信道,“那这么说吧,首先,郢郸兵变与杨郜之死,这两件事的确发生了,世人皆知,我不否认。但如何能证明这两件事与我铉影阁、与我炎国,或哪怕只是与范远,有任何一丝的关系呢?芈小姐可拿得出除人证外的任何切实证据吗?” “其次,那就算都是我炎国所为,都是铉影阁牵引着范道长完成了这一切,那难道就能忽视你带领宣军先入侵我炎国在先,就能忽视你宣军全靠我们炎国援助才能击败未军、进驻此城吗?” “与你议和的当时,我和范道长本人都在栎县,我们这一剑一斧连未军主力也能击败,当时真要灭你区区几万大军的话,岂非轻而易举?” “就算你把我炎国往最坏的方向上去构想,难道就能忽视这些全天下有目共睹的,我们放过一马、以德报怨提供了的帮助吗?” 苍禹越说越是占得上风、到头甚至反过来伸手指向了芈筠去,“如此,你宣军凭什么敢在此问寅国要割地赔款?若我炎国之前毁约中断援助,再勾结未军一道,集合歼灭你们,你们还能有今日吗?!” 话音回荡在殿内上下,引众皆惊。 此前炎国铮铮铁蹄自北方南下,飞速克尽渊、黎两地,还不曾靠外来兵员帮助,此威势与力量是令在场众人皆印象无比深刻… “苍禹,你…” 只见此刻的芈筠已逐渐失了阵地,开始思绪紊乱、越发难以冷静了,在思考片刻后,便立即转换了话题道,“好!就当你炎国大度,的确帮了宣国这一出吧。可你们最开始给邘意打开汕水关和商泽北关,让他得以分兵偷袭宣国,接着又趁乱攻灭渊国和黎王室,这你们要如何算?这你苍禹要如何辩解?” “芈筠!” 苍禹声若震雷,“我警告你,勿要诽谤污蔑、含血喷人!否则勿怪我炎国大军南下,收了你小小墨家!” “怎么,我刚才哪句说的不对了?” 芈筠同样毫不让分,“炎国虎狼野心世人皆知,我哪句冤枉你们了?你可别一理亏就拿兵力来吓唬人,你们不也是靠铉影阁才打成今天这样吗?不倚靠铉影阁,你苍禹,你炎国,又岂有今日?你就是再厉害,要是真让全天下与你敌对,下场也就是下一个未国罢了!” 这话说得在场的玉娄城弟子清疏是神情凝重,低下了头去。 然而苍禹听到,却反而是冷静了下来。 “你要是这么想,就更是大错特错了,芈筠。” 苍禹摇摇头严肃道,“不是炎国靠铉影阁强大,而是炎国强大了,所以铉影阁才来帮助炎国。因为炎国的强大,并不在于我们有几万铁骑,或有多少神器,而靠的…是我们立国独尊的法家思想。” “通过法家改革,我炎国完成了内部统一,再经数十年治理,才有今日民生富庶、内政清平。没有未国那样的被权臣把持朝政,没有启国那样的排斥异己,没有江国那样的宗室夺权,更没有渊国与乐国这样的…几乎被大将篡国。” “所以…我们才能如今日般强大。” “至于你说的两件事,就更是凭空捏造了。我炎国独尊法家,一切只拿证据说话。” “首先,汕水关与商泽北关是邘意私自入侵过境,与我们无关,你们后来不也是这么打回来的吗?” “其次,我们的确攻入了渊国,但并非趁乱,更谈不上灭亡渊国。我等进攻是奉风氏之请,剿灭瑶光楼余党而进军,在打到瑶光楼总舵所在的奄城我们便退兵议和了,还归还了十七城,之后再打渊国的就是黎王室了。” “再次,正因黎王室暴虐无道,十九年前太师白真便策动五国攻宣、引渊军灭薛氏,如今更趁渊国疲弱而出击歼灭,我与父王这才为天下人之公道而讨伐之。” 苍禹严肃解释道,“这样的天子,失了民心,失了公道,自然也就不配再拥有天下了。正如五百年前武王推翻前朝时所言般,我苍禹今日要照说一遍:天下,非昌氏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再者,你也不要太高高在上、自以为能代表公道了,芈筠。” 在全场人的目光中,苍禹开始是直接一转攻势了道,“宣王在大淄封申正则为左司马,只称是为保卫宣西三十城。你们墨家向来也是号称不干涉他国内政,只帮守城不帮攻城的,当初我到寅城来,了解了你们与邘意的矛盾也是正在此处。” “可是自从天下大乱后,你们两家联合,都做了些什么?” “搬空了宣西三十城的资源,裹挟平民百姓,让他们背井离乡、随你们转战深山。宣国被寅军打,你转头来打我炎国。宣西南的城池遭屠,你兄长屈杉视若无睹,反倒从另一端发动偷袭,直取未都雍邑!” “如今,主张守城的墨家,偏偏帮外人打下了两个国都,灭了两个国家。你作为墨家二弟子,居然还当着巨子、这么多师弟妹及外人们的面,与我冠冕堂皇的述说这些大道理,想指责我炎国的不对。” 苍禹说到此处是开始两眼微眯,“…芈筠,你真的好意思吗?” “你!” 芈筠看着苍禹,急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阿筠!” “师姐,别说了…” “师姐…” 话说到这个份上,终于听到座中的修豫离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呵斥,紧随而来的,便是后排一众墨家弟子们纷繁的劝阻声,芈筠这才终于看出,自己已是再无胜算… 这场论战,可谓是以她芈筠的完败告终! 而苍禹此时的神气,也可说是印证了一个古往今来的道理: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真理,只在投石箭雨射程范围之内。 一场战争的胜败,与立场无关,只与实力有关。今日的宣军与墨家纵使占尽了立场高地,但在苍禹面前,也仍只有是无话可说。 第199章 征战利欲 众目睽睽之下,芈筠急喘着汹汹的粗气、瞪着炎太子苍禹,过一会后,才终于转身走去,坐回了蒲团上。 “苍禹殿下言之有理。” 申正则于是抬手抚须道,“那么苍禹殿下以为…如今势单力孤、残破不堪的寅国,还能割赔给炎国些什么呢?已经占得了渊国与天子之地的炎国,当真还需要这小小一座孤城吗?” 这话表面上是认输找了个台阶下,实则却是暗藏杀机,给炎国方留下了陷阱。 一旦大意踩进去,便会给诸侯各国落下危险的话柄。 然苍禹在江都郢郸为质多年,又曾在铉影阁做事,为人处世小心谨慎,更非等闲之辈… “申大夫说得对,所以,我们不需要寅国的地,或者任何一切。” 只见苍禹顺着他的话向殿内众人解释道,“我炎国出兵渊国,是奉风氏之请剿灭瑶光楼余党。出兵王畿,是讨伐无道黎室以证公道。所以,我们自然不会趁火打劫,从这个已然遭受过内乱的破败小国上还要再搜刮些什么。既要证公道,我们便要明确,寅国,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我炎国根本就不承认寅国,这一切都是邘意勾连未国造反所致。所以我们的提议是——乐国复国!不知在场的诸位,可有何异议?” “乐国复国?!” “这…” 苍禹话音落毕,殿内众人皆惊,旋即便开始了一阵议论。 这一番机智的回答,不仅避开了陷阱,更是瞬间扭转局势、一举占据了立场高地。 在这场战争中,被政变取代的乐国宗室本质上并没有做错什么,若有人在此时提出异议,便是要使自己陷入不利之境地,给他国留下讨伐之由。 但这对于辛苦与寅军打了许久拉锯战、死伤甚众的宣军而言,就实在不是一个好提议了。 毕竟不能割地赔款、又要乐国复国的话,就意味着他们是白打一趟,只得悻悻归国而去。 “我支持!” 此时第一个举手表态的,自然是那乐国宗室庞膑。 “我无异议…” “我们也支持!” “支持!” 紧接着,越来越多人也举手示意,顷刻间在场的除了芈筠、薛十七、熊西与在场宣军外,其余所有人皆表示了支持。 呈现如此一边倒的局势,加上议题的立场十分敏感且危险…申正则也实在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有神情凝重、长叹了声出来。 “好吧,乐国本无过错,我等也不该为难。” 申正则语气沉重道,“照此看来…炎国也着实是大度啊,如此帮助两国,难道…就真不要求什么好处吗?” 此话一出,又是一道陷阱。 申正则仍在引诱着苍禹上钩,要他主动暴露出并承认更多炎国吞并天下的虎狼之心,以此取得优势。 而接连两次在话语中的出手,已让苍禹看明白了申大夫用意,于是立即不假思索的将计就计、坦然承认: “那不好意思,这点倒是让申大夫高看了。” 苍禹转朝向申正则、抬手抱拳道,“好处当然是要的,但不会从乐国要,而是从你宣国。毕竟因为正如我适才所言,宣国是多亏炎国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帮助才能在这场战争中坚持下来,打败未军,直到现在进驻寅城的。那么,炎国向宣国索取一些应有的回报,申大夫不至于不答应吧?” “这…” 这样直白赤裸的回应而不乱阵脚,倒是令申正则不知如何应对了,“那苍禹殿下,想要我宣国何物呢?” “不多,我们不需要你们的物品或钱财。” 苍禹摊手道,“墨家表面上来助你们保卫边境、抵挡入侵,实则却裹挟了三十城百姓背井离乡,流落群山之间,更惨遭未军追剿,不得安宁,让人看的实在是痛心疾首、不堪入目呀!所以我苍禹决定,替你宣国接回、安置并保护这些无辜的百姓们,让他们回到故乡,安居乐业…” “苍禹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宣国直接割让宣西平原三十城吗?!” 申正则严颜大怒,一语道破。 “是!又如何?!” 苍禹立即呵斥以回应,即便是个晚辈、说话也毫不让分,开始抢占起道德高地来,“申正则,你不妨看看现在三十城是何模样,其百姓们又在天涯何方吧!你宣国白占如此广袤疆域,却虚有其表,历来面对外敌入侵,即便已有了多方支援都保护不了平民百姓,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还强占着这些地域?这回的仗都打了三个月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你的老朋友仲梅夫为何会拒绝出山吗?你要不要想想,十九年前,你自己的…” “苍禹!莫提旧事!” 忽闻一声厉斥,即便是向来温和的申正则也罔顾旁人、怒目站起,直呼其名、喝断了苍禹发言。 不为它故,只因苍禹提到仲兄与十九年前旧事,无异于是撕开他的伤疤,戳中了他记忆深处久远的痛处… “哦?申大夫,我哪里说的不对了?” 苍禹一如适才加码刺激着芈筠般、开始趁机不断刺激起申正则来,“你说不提旧事,那好哇,那就说这回吧,我炎国是不是以德报怨了?自己人先被你们通缉、后国土被你们入侵,反而还给你们送人,送神器,援粮,开关…你申正则执掌宣国外交多年,是不是要在这个关头,连三十座空城也不肯让出来?哪怕让自己的百姓继续流离、不得归乡?” “你…” 此时的申正则已经和适才的芈筠一样,全然是无话可说了。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芈筠,此时芈筠也摇了摇头,只凭眼神便示意了申大夫不必再争。 申正则逐渐冷静下来后便也明白,再争只会对宣国越发不利,便也退身坐回了蒲团上。 “…兹事体大,还需送书呈禀我王后方可论定,我一个左司马,做不得这样决定。” 申正则深呼吸了一道后,长叹出来应声。 “无妨,理解。” 苍禹继续道,“宣西三十城尚需宣王批示,但眼下有一片地界,是你申大夫可以立即独自决断的。那就是此前被你们打下的…商泽北关以北的炎南地界。毕竟当初的议和书上,也是你申正则自己签,而非宣王来签。这片地带本就是被你们宣军不义入侵所占,如今我苍禹要要回来,申大夫…有什么意见吗?” 话音刚落,申、芈二人仍能保持冷静,左侧座中的一众宣军将军们却是坐不住了,纷纷站起大骂: “苍禹!你别太过分了!” “议和条约你明明自己也签了…” 将士们的反应异常激烈,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对此,在场众人也明白,这些地带是他们亲自带兵冲锋陷阵、牺牲了几万兵员,以向死之志才艰难打下来的。 如今怎可只因一席话语,就不仅从寅国拿不到半分好处,还要把打下的地吐出去,再赔掉宣西三十城呢? 若是如此,牺牲的将士们的性命又该如何算呢? “诸位,请冷静!” 申正则声若洪钟,一开口便安抚了众将,说罢遂再站起来,不假思索的看向苍禹道,“苍禹殿下,你也听到了。即便我宣军的确是不义在先,可当初栎县城外的议和书也是你亲自签署的,这个我们可是真拿得出物证。你作为一国之太子,难道要公然毁约吗?而且,哪怕你们炎军出兵的理由再是正当,可你们也已经事实上占取了渊国与天子之地,如今若还要拿回炎南,再拿我宣西三十城,岂非胃口实在太大,吃相过于难看,令天下人所不齿了?你哪怕是装,你也稍微装一装吧?” “装?装什么?” 苍禹坦然摊手道,“自法家改革以来,我炎国被六国污言以‘虎狼’之名甚久,我炎国还有什么装的必要?呐,我们的意图就是一统天下,这可是给天下重开太平的万世伟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必要装?” 此话一出,顿时惊动全场… 只见在场除薛十七是眉头微蹙、不明所以,罗沉是盘手抱胸、颊角微扬,一副未发声半句、却自始至终预料到了一切的轻松神态外,其余所有人看到他敢这样直白的讲出这些话来,神情皆是瞠目结舌的愣住了。 这番看似简单平白的话语却是几乎震慑了全场,引起一阵令人心悸的寂静。 “…当然,申大夫说的也有些道理。” 而趁对方未料之际、立即再度开口,及时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苍禹的言论顿时更显得是无懈可击,“事需缓图,欲速则不达也。我们也不至于真的一次就把从炎南到宣南的千里江山全部吞下,不然又会被你们找理由开打,令战争永无休止…” “所以,我苍禹在此决定:给申大夫,或者说给你们宣国,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的提议是,宣国若归还炎南,我们便不尽取三十城,而只取由北向南的十五城,到以青城为界;” “若宣国不想归还炎南,则我们便要宣西三十城;” “若宣国两处都不想给,那么…就请从宣北割让出三十城的地带来吧,自己迁走的百姓自己负责,也省得我炎军再反复奔波。” “如此,申大夫以为如何?” 苍禹直视着申正则,神色间充满是胜利的自信。 第200章 虎口夺食 申正则思考着,稍转头看了看右侧座中的墨家众人,只见到以巨子修豫离为首的几乎全部墨者,都摇了摇头。 再转头看了眼身旁的芈筠,也同样是摇头。 “…殿下果然大度。” 深吸一口气后,申正则长叹出来、看向苍禹答道,“既如此,那这炎南诸城…我们就归还回去吧。至于宣西三十城,还是如我所说,需得先呈禀我王方可有所论断。” 话音未落,座中宣军众将便又起一阵惊疑与激奋,然还未及发言,则又是被不动如山、仿佛镇定自若的申大夫抬手伸掌示意给压住了。 “呵呵。” 苍禹见状不由嗤笑:“无妨,申大夫既然答应,我们当然愿意给这个面子,送个信的时间,我们等得起。” 说罢,转回身面对殿内众人。 “我的意见已经表达完毕了,诸位!” 苍禹声音洪亮道,“言而总之,寅军释放,乐国复国,宣国向炎国归还炎南百里地,并择日再议宣西三十城归属,对此,诸位可有何异议?” “没有!” “我无异议…” 话音刚落,便见全场纷纷举手表态。只见是乐国宗室与寅军最先积极支持,随后是玉娄城、江太子夷录,范、薛、卫、罗等青年也随之举手。接着便是墨家数十人,在修豫离带头举手后,包括芈筠在内的一众墨家弟子便也纷纷跟进了。 最后,除在座宣军众将外,殿内余众对苍禹的提议表示了同意。 “好!” 苍禹再转向申正则鞠躬作揖一道,“申大夫若没什么再要补充了的话,就请接着开展下一议题吧!” 说罢,便迈步回了自己座位去。 “唉…” 申正则闻罢,又是一道布满无尽哀愁的叹息。 …… 过了许久,申正则才终于缓过来,接着抬看向殿内众人。 “第二个议题,诸位。” 申正则道高声道,“城东尚有将近三百未军,是此前未军玉娄城的主力,原有两千余众,但数日前一场变故,一日内几乎克尽,未相常丙与未大庶长安邴皆死。而大司马常辛独走,大司士常甲又未能带走,故三百未军仍在城郊,尚不知如何处置,不知诸位可有何提议?” 话音刚落的第一时间,包括申正则在内的全场众人便皆看向了殿内唯一的玉娄城修士“清疏”去,都默契的在先等他表态。 “当然是撤兵了。” 清疏不假思索答道,“我王…已向宣军投降亡国,临蓟未军也已撤走,这里区区三百人,大局已定,也不指望还能做些什么了。” “之前常甲也是这么想的。” 申正则看向清疏道,“可他却因故已无法服众,不知清疏道长…可有能领导之办法?或是任何退兵良策?” “这个不难。” 清疏答道,“未国虽亡,可玉娄城尚在。只需由我出面与他们沟通,便可以说服他们或是骗他们回去。当然,这也需要一个前提,就是目前驻扎雍邑的宣军右司马屈杉必须遵守对我们大司士的承诺,撤出未境。” “国都亡了,哪还有什么大司士?” 只见此时,对面座位的卫尘风开口发话、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宣军好不容易打进来,若是撤了,岂不是又给你们趁机复国了?” “卫尘风!” 清疏转看过去,抬手指着怒道:“我与申大夫在谈国事,罪犯叛贼,休得插嘴!” “国已亡,你谈哪国的事?!” 卫尘风厉喝回应,“我虽不曾入仕为官,可如此简单道理,就是三岁小孩也能明白!你自己也说,玉娄城尚在。宣军若走,未国必将再度现世、为祸人间!要想预防,那么唯一的办法,要么是杀光未王宗室汤氏!要么,便是杀净你等玉娄城这群疯魔弟子!” “叛贼,你好大的狗胆!” 顿闻唰的一声,清疏立即站起身来,暴怒的抽出了背上道剑、直指卫尘风,而对面的卫尘风竟也及时反应、不遑多让,几乎同时起身拔剑以应。 现场惊起一阵喧哗,绝大多数没有武功修为者皆惊得退后了开去。 而就在这时,只见有第三人发话了: “二位!不必如此…” 众人目光循声望去,只见是那个坐在炎太子苍禹身边,只当了不到一个月太师、来此后一言不发,不知是代表何方势力的法家势派弟子“罗沉”,站起身来,迈步走向了卫尘风去。 …… 只见罗沉从卫尘风面前走过,来到范远面前,向他伸出了右手,稍抬了抬示意。 “嗯?” “哦。” 范远心领神会,随即交出杬柷剑给了罗大哥。 “两位,不妨且听在下一言。” 罗沉持着杬柷剑、双手背到身后高声道,“屈杉的宣军虽有承诺在先,可未国已亡也是事实,卫小兄弟所言也不假。这场大乱的祸首除了邘意,不可说没有未国的份,尤其是玉娄城。所以,让玉娄城重新掌权,是万万不可的。”说着转看向清疏去,“这点,清疏道长可同意吗?” “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清疏只一习惯性的运功感知,便也才惊讶的发现,在场法力最高深者竟不是那个追随宣军的神秘少女,而是眼前这个看着三十岁上下的法家弟子! “清疏道长可真是健忘,我刚刚才说过。” 罗沉笑道,“在下罗沉,启国法家势派弟子,黎室末代太师。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话,清疏道长可否认同?” “这…当然了。” 在场其余人难以感知到,但唯有清疏明白。 当着如此高人的面,他纵使有再滔天的怒气,都只得瞬间收起。 “既如此,那我们换个思路,就好解决多了。” 罗沉面向殿内众人开始解释起来道,“问题的本质,其余在于战争必须结束,但宣军必须回国,玉娄城又不可掌权。那其实很好办,无非是要么由别国军队来驻扎未地,要么是把百姓迁出到各国去,留这片地盘让他们自己慢慢修仙。” “我同意前者,迁移百姓劳民伤财,搅扰民生。” 申正则平静道,“但即便是罗太师开口,也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能由炎军来驻扎。毕竟,炎军在这场战争中获利已经够多了。” “呵呵。” 苍禹闻声噗嗤一笑。 即便上个议题已经结束,但一番争执下来导致的针锋相对,仍使得申大夫在此时表示出了对炎国的抗拒与毫不让步。 在场众人也皆能看明白,这场三个月的大乱下来,炎、宣两国是获利最多。 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出意外的话,也就要轮到这两国长期敌对…甚至是爆发新的战争了。 “申大夫所言有理。” 罗沉顺着申正则的话往下继续说道,“所以,若是炎、宣不能在未地驻军的话,在下有一个提议,那便是由江国驻军。” “江国?!” “啊?” 话音刚落,全场余众便都纷纷看向了姜夷录去。 而突然听到罗沉这样说的姜夷录,一时间表现的也很诧异惘然…曾经在黎京外的林子里听他与当时的太师白真说了多少支持炎国统一的意见,如今却又在这场有各国代表皆出席的谈判上,公然让利给了江国… 他罗沉这一手,又是在谋划什么? “诸位,且听我细细道来。” 罗沉于是开始解释道,“首先,炎、宣两国不能驻军。乐国刚刚饱经内外侵袭,亟待休养生息,也不适于再外派驻军。而启国又不接壤,彼此不仅间隔过远、路上地形更是多山,难以行军。由此,就只剩下隔海相望的江国了。虽说江国也在大战初期派兵入侵了宣国,可后来也已转头援助宣军、助屈杉顺利攻城,拿下了许多未地。当下本来就有很多江军仍在未地境内,照此看,自然是由江国来最合适了。”说罢转回身去,“对此,申大夫不会还有什么意见吧?” “不,我有。” 这回的申正则竟是答得很干脆,“我觉得,未地应该如同你炎国吞并渊国与天子之地般,划归我宣国所有!” 此言一出,登时又是震慑全场。 在场余众顿时是不禁在炎国苍禹的野心后,又感受到了宣国的胃口… “哦?申大夫不是刚才还表示支持驻军吗?” 罗沉故作疑问道,“怎么,转眼就要代表宣国吞并此地了?难道说,因为是宣军打下来的,所以就坚持要划归宣地吗?” “就是这个道理,罗太师。” 申正则站起来平静应道,“我刚才是支持驻军不错,但我只说了不同意炎军驻扎,可没说打算让宣军撤走。而且,可别说得‘吞并’那么难听。须知这场大战,是未军入侵我宣地、屠杀我宣人在先,我宣军即便是靠外人相助,那么展开自卫反击,纵是亡其国,又有何不可?” 这一番理论,貌似也是言之凿凿,毫无破绽。 在场众人皆大惊,适才还平静温和、在与苍禹的争执中落于下风的申大夫,转眼便学来了苍禹的路数,直接抢占了道德与立场的高地,顷刻间一改了今日众人对他的既往印象…那玉娄城的清疏道长更是完全忽视了对面的“叛贼”卫尘风、随众一道看向了他去。 “诸位对此,有何异议?!” 申正则再度走出座位来、看向殿内众人,声若洪钟,回荡在全场,久久不绝… 第201章 天威伏道 话音回荡在殿内,座中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众人的目光也在申正则、清疏及姜夷录三人身上来回反复,毕竟涉及到他们三国的利益,便是想观察到他们的态度。 卫尘风见话题开始与自己无关,便收剑回鞘、坐了下来。 清疏则神色凝重、目光锋利的直盯着申正则,对方也回以同样眼神。尽管此时的他若要出手是随手可以杀死这个文弱书生,可当下情形与局势,却是根本容不得他这样做… “我劝你答应吧,清疏道长。” 不知不觉间,罗沉却已走到了清疏身边、作出副衷心告知的姿态微笑道,“宣军的申正则这一路已经接连放掉孟阳与寅城两座国都了,不论你开什么条件,屈杉那路也不可能放掉雍邑的。再加上一众凡人能攻破你们道门之国,如此前无古人之绩,更不可能让他放手。与其反抗激起更惨烈的厮杀,倒不如暂且保存实力。毕竟…就算他们能攻下所有百姓居住的城池,也绝无可能攻下你未国遍地的一个个道门的,你未国的真正底蕴其实仍旧保存完好,你说是吧?” “太师言之有理。” 清疏听得似懂非懂、只得暂且点头,“但是这些话…太师要如何与城外的弟子们说?太师可有办法应付他们?” “呵,这个你也放心就好了,待今日谈判结束,我便带你去将他们处理了。” 当着清疏的面,罗沉抬起杬柷剑来,清疏目光瞥去,顿时又瞬间感受到了其中还更胜过眼前人不知几倍的、深不可测的强大法力… 这不禁也让清疏更好奇了罗太师的真实身份。 “好!我同意未地划归宣国!” 罗沉转过身去,当着殿内余众的面、竟也突然毫无征兆的改换了主意,“城外未军由清疏道长负责遣散,诸位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又引起是一阵喧哗议论,就连是申正则听了也诧异不已。 而罗沉自己则是微笑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表现得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我无异议。” 清疏面色沉重的举手支持后,便也坐了下来。 “支持。” “我等无异议…” 随后,只见除范、薛、苍、姜、庞、熊六人外,在场其余所有人皆纷纷举手表示了支持。尤其是适才还在两度争执中感到“痛失”了炎地与寅地的宣军众将士们,这回代表宣国突然拿下了整个未国的千里江山,诧异之余,也连忙是赶紧赞同。 “唉。” 一如先前的申正则般,放下手后,此时的清疏也长叹了一声出来。 …… 在两个迫在眉睫的议题过去后,谈判也就进展到了最后、亦即最重要的一个议题,便是战争的结束。 起先三个多月前,是寅、未、江、启四国纷纷向宣国借由宣战。宣国坚持到现在,反手还灭了其中两国,毫无疑问是胜利的一方。而启国榑浩澜在诱使郤泰南征时,早已遣使到大淄秘密与宣国议和… 于是如今,就只剩事实上已停战,但书面上仍未议和的江国还需与宣国议和了。 学宫内,在全场众人的注目下。江国太子姜夷录站出来,与在场的宣国左司马申正则一道,二人代表自己的国家、正式签订了议和协定。 大淄以南的交战立即结束,江军也停止对未地宣军的援助,姜夷录也得以脱离宣军、无需再作为宣军的人质,重获了自由。 尽管并无领土变化,但这也终于代表着长期的拉锯战结束,江、宣终于议和了。 唯独可惜以及悲哀的是,包括启国在内的三国,都在那一片交界地带又是白白葬送了许多兵勇将士们的性命… 至此,如今天下,便只剩下启军,仍在炎国的平渊郡境内与炎军一道追剿着剩余的黎室王师,这最后一处仍处于战争了。 一切竟也正如罗沉所说,常丙一死,战争很快便结束了。 …… 谈判结束后,范、薛、卫三人正打算找罗沉,却被他委婉推脱后、见他带着玉娄城的清疏道长离开,便只得先返回了客栈;熊、姜二人独自离开;芈筠与师弟妹们则暂时离开了宣军,与巨子修豫离等众一同,前往墨家在此城购置的宅邸去团聚了… 最终,殿内只剩下了申、苍、庞及宣军众将等在一道。 “乐国复国”只是简短的四个字,此一众人会聚,正是要继续探讨复国的方案,比如复国后的乐国要占有哪些疆土、王都设于何处、由谁来做乐王、朝堂文武百官的具体人事安排等等,这些自然是留给了这位乐国宗室与两位强大的邻国来做进一步的详细讨论。 而其余人没有插话的必要,便是可以先行离开了。 然而,经过刚才的激烈争执,此时的苍禹仍在宣国众将们的眼中有很深的成见,哪怕暂且放下争端,就可以共同瓜分乐地、同时获取利益,双方代表也依然毫不让分,压着再度开战的风险继续争驳,只为不让对方取利… 如今的乐国处在这个境地,更是再无法按照前太师白真“南联未墨”的构想来发展,且随时可能会被两国吞并,便只有听凭处置了。 这场争执的结果是无疾而终、不欢而散,双方决定先派庞膑返回临蓟,带更多剩余的乐国宗室及旧臣们前来寅城,再进行进一步的讨论。 庞膑于是同意,便也离开了。 …… 城外东郊,驻有三百人的未军大营仍有“玉娄”二字大纛竖立,在烈阳与微风下轻轻飘动。 常甲与常辛都没有带走这批人,而各方的汇聚、或至少范薛二人的存在,也使得他们没敢轻易攻城,又不打算返回玉娄城,于是就如先前一样尴尬的失去了目标,只驻扎在此。 时当正午,金乌凌空。 在城中各方势力仍未及离开时,罗沉与清疏二人已先行出城,一同御剑飞来到了未营上空。 二人都没有隐蔽气息,自然是被守在寨口以及寨中盘膝打坐的为数不多的剩余弟子们发觉,纷纷惊醒了他们赶赴汇聚过来,抬看向空中: “又有高人来了!” “等等,那不是清疏师兄吗?他怎么…” 在众弟子汇聚后的注目中,罗沉与清疏缓缓降下到了寨中广场的空地处,被三百人围住在了中央。 此时的众弟子也同样察觉到,这个陌生人的法力与气息远不及他们掌门渡劫那时,但却比他们几个常字辈长老平时都要高深得多,拿的也是曾为掌门所得、却又先后击杀了大庶长与掌门的那把神剑“杬柷”,于是,不禁都纷纷疑虑和议论起来… “诸位师弟!” 清疏声音洪亮道,“这位是上个月取代了白真的黎王室末代太师,启国法家势派弟子,罗沉!” “罗太师?!” “他怎么…居然是…” 众师弟闻言皆惊,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竟不知原来法家还能出一个强过他们掌门的人物,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诸位!” 罗沉持剑抬手、向众玉娄城弟子先礼貌的作了一揖,随后高声道:“在下罗沉,是哪国太师还是哪家弟子,我知道,这对专心修仙的诸位来说并不重要。但我需要告知诸位的是,我同时,也是玄阙宗弟子!你们见过的薛十七,便是我的师侄!这杬柷剑,也是我门中宝物!” 话音落毕,众皆又是一阵震惊哗然… “几日前在此地发生的事,想必诸位也亲眼见证了。” 罗沉高声道,“你们掌门常丙渡劫失败,身死魂灭。其实非我师侄或范远二人之过,而是你们大长老常甲的协助搅扰所致,想必你们也是因此才不再服从他返回玉娄城的。但是,常丙他布阵汲取一千多名弟子法力为己所用,又是假借玉灵托身,当着一众外敌之面立即渡劫,又采用吸血邪刃兵解,乃本身便是邪道所为、准备也不够充分。其实,也怨不得别人!” “你胡说什么…” “那你师侄那两个难道就能逃脱干系了吗…” “说得好听,你这剑又该怎么算…” 话音刚落,众弟子们当即是群情激愤,暂无一个敢直接动手,纷纷指着罗沉是破口大骂起来… “是!脱不了干系!” 罗沉继续高声道,“但我也没打算开脱,我来这就是告诉你们,此剑是我交给他们二人,他俩正是奉我之命出手阻止,我罗沉,就是故意的!因为你们常丙是邪道所为,所以不能让他渡劫!你们的大长老也是这样想法!”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多说无益…” 众弟子又一阵激动怒骂,仍是未敢动手。 “我来就是通知你们,适才在寅城,各国代表的谈判已经有结果了!” 罗沉厉声道,“从今往后,未国将不复存在!所有原未国地带内的城池,划归宣国所有,辖属宣国所治理管控!战争已经结束,你们可以回玉娄城了!不打算回去的,也不能留在此地,必须离开乐国!硬要留在此地的,就立即投降,交出你们的兵器,乖乖束手就缚!若是以上都不打算遵守的——” 说到此处,罗沉顿时御动着杬柷剑凌空悬浮起来,激荡起浑身雄厚的法力、围绕在四肢五体上下,双目明澈若金轮,话语声瞬间洪亮无比: “就与你们的掌门是一个下场,身死魂灭!” 第202章 玄阙往事 “啊!这…高人…” “罗太师!” 在三百多名玉娄城弟子、甚至包括一旁同来的清疏瞠目结舌的震惊中,罗沉悬浮在丈余高的半空,目散金光,激荡开雄浑无穷的内力、如同几日前常甲与常辛搏斗时震开的无形狂风,掀开一道气浪波及开去… 不久,只见这群弟子们面面相觑一阵,转眼便纷纷放下了手中道剑,齐刷刷对着罗太师跪了下来。 “罗太师饶命…” 没有被任何宗门戒律、道德教条或百家思想束缚的他们,只相信手中的剑,只会对切实感受到的力量所臣服。 曾经是那位引雷渡劫的掌门,如今便是眼前的罗太师了。 “放心,投降就好,我不会杀你们。” 罗沉声若洪钟、震慑在每个玉娄城弟子的心口,“但是…在放你们回玉娄城之前,还需要你们助我…做成一件事。虽然没有任何条件或报酬开给你们,也不胁迫你们做,但我相信…你们会很乐意去做的。” “什么事?” 听到此处,清疏顿时惊愕的抬望向上,不明白罗太师此时突然变卦是又有些什么算计。 “呵呵…” 罗沉则是冷笑一声,悬浮着缓缓降落到了地面上。 …… 上午的各方谈判结束后,同一天,芈筠还命寅城守将组织了一场大宴,直接在幕府城中举办,用以款待前来谈判的各方代表。然而,范远、薛十七、卫尘风、罗沉与苍禹五人都拒绝了邀请。 于是当晚,便只有宣军、墨家、玉娄城、江国与寅城几方的势力在幕府城中会宴。 而这边的五人,则是单独去了城里的一处餐馆里相聚。 …… 傍晚时分,晚餐时间。 “好久不见,罗大哥!” “见过师叔。” “在下久闻太子殿下与罗公之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 “呵呵,哪里哪里…” 五人齐聚在餐馆二楼的一间包厢中,罗沉位于主座,范远与薛十七在一侧、苍禹与卫尘风在一侧,分别坐到了侧座。 人人面前条案上皆只有一煲狗肉或一盏粗茶薄酒,全因寅城被围已久,纵使过往再是热闹、当下也暂时是拿不出什么新鲜菜肴了。 即便如此,众人还是就着肉菜,浅酌畅谈。 罗沉拿着杬柷剑去过城外一趟后,回来便将之交给了范远。 苍禹的斧执事身份,范远早在栎县见他时便已猜出,后来也已告诉过了十七姑娘与卫兄,故而如今见到本人,那二人便也没再有多惊讶。 如今更多的秘密,还是聚焦在他“罗太师”身上。 “卫尘风,你的名号…其实早在范远与我说之前,我便早有耳闻。” 罗沉把着铜樽看向卫尘风道,“你一介凡人之躯,竟有这般武勇。生在未国却偏不修仙,练了一身本事,反倒要杀官劫富,跑到炎国来想修仙。后来更是帮了我们诸多大忙,我罗沉在此可得向你敬一杯了。” “我也是。” 苍禹此时也向卫尘风举杯道,“我也得多谢卫兄找到并保护公主元夕,使我没有了后顾之忧,得以全心为国征战!” “哪里,二位客气。” 卫尘风面对二人的难却盛情,自当是也回敬一杯,“我也向太子殿下及罗公致谢,还得是你们的神器、大军与周详的计划,才使这天下大乱能完结得如此迅速。况且,若非有你们出手,恐怕到最后还真可能让那常丙得逞了。” “应该的,应该的。” 罗沉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我早从范远处有闻,卫小兄弟有心入天门山,不知现如今,可还是这个想法?” “是。” 卫尘风毫不犹豫的点头以应,“罗公提及此事,莫非是有门路引见?” 而一旁的范远听了却是一脸疑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同罗大哥提起过此事… “当然有了!” 罗沉大笑道,“我看在场诸位,只怕是除了太子殿下外,都不知我罗沉的真实身份吧?”笑着便看向另一侧去,“云风,十七,你两个知道吗?” “啊?” 薛十七听得是一脸疑惑。 “真实身份?罗大哥是指…玄阙宗吗?” 范远也同样不解。 而对面的苍禹则想起几日前在铉影阁总舵中,不禁盘手抱胸、面露微笑。 “哈哈,不止!” 罗沉笑着给自己斟上酒道,“看样子呢,这两个也还不曾联想到过。既然如今天下大乱已经结束,我等该是时候退场了,那么许多事…也就可以说出来了。”说罢看向范远去,“云风,你爹娘还在江都郢郸,卫尘风去郢郸见过他们,他们也向他揭示了身份,此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 范远点头,“那罗大哥又是如何知道的?莫非那铉影阁主,连这些事也时刻与罗大哥知会沟通了吗?” “简单。” 罗沉嗤笑道,“铉影阁主就是我,我就是铉影阁主,从来没有第二人。” “啊?!” 此言一出,范远与卫尘风顿时震惊的是瞠目结舌… …… 如同数日前的苍禹般,此刻的范、卫二人也回荡在反复的思考中,久久难以平静,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总之,现在战争已经结束。通过范远爹娘与一心的关系,我随时可以送你上天门山。” 罗沉笑道,“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把一切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与你们说一遍吧。苍禹,这当中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待说完后,卫小兄弟你也可以自己决定,是否要改变想法。” “嗯。” “好…” 在场四少年皆点头,纷纷看向了这位神秘的前辈去。 …… 于是,罗沉便以两个多月前在王畿的林中空地与范、薛等人见面时几乎相同的口径,向苍禹及卫尘风详细说了自己的事。 包括自己的来历,与玄阙宗及十七的关系等等。 苍禹与卫尘风在满面震惊中,听完了这些与他们虽无关系、但却无比夸张的久远故事… 他就是铉影阁主本人,也总算能解释了为何能有人可以在天子脚下建立一个地下武林组织隐藏长达二十年、以及铉影阁会帮他玄阙宗找神器等的许多真正原因了。 说完这些,罗沉也表示若再往下,就要说到当日在林中不曾提及的部分了。 时至如今,他可以继续说。 至于信或不信,能接受多少,就得看四位少年自己的选择了。 而如今在场四人,则纷纷点头应下、神色坚决的表示要听,俱是已各有了分心理准备。 苍禹是虽有武功、但从不曾修仙的王室贵胄,已经成为太子,将来注定要嗣位炎王、一统天下,仙岛之事其实已经与他无关。 卫尘风是出生在道门之国,但却选择了侠义之路。 薛十七也是在仙境长大,却在出山后也受到了师叔及范远等人的侠心影响。 而范远则是更加,生在炎国,被父母安排于道门长大,修炼了十八年的道心后,一下山便被唤醒了心中的侠义,决心要踏上仙侠之道。 虽然来自不同的立场,但已经汇聚到了同一面旗帜下。 …… “玄阙宗,创立于十三万年前。” 罗沉深呼吸了一道后,长叹出来,便开始向众人介绍起来道,“创派祖师名叫‘萧衡’,没有道号。萧衡祖师最初收了五大弟子,他们的道号分别为‘杬柷’、‘长禾’、‘沉武’、‘云岚’及‘九霰’。他们在创派时就已经是境界与道行都很高、不知多少岁数的天仙了。六位祖师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也先后在宗门中过世了。对,你们没听错,即便真的渡劫成仙,也无非只是寿命更长久一些而已,真正永恒的生命是不存在的。所谓的‘长生不老’,只存在于人们对于仙人境界的想象而已。” “后来玄阙宗传承十三万年,收的所有弟子都是萧衡祖师以及这五位祖师的后人。当然,是传承上的后人,而非指血缘。” “而器如其名,五神器便是五位祖师炼制的杰作,而十方凝光尺则是出自萧衡祖师之手。” “至于九霰祖师,他其实也有一件神器,名为‘九霰杖’。” “但在九霰祖师尚在时,那一万年前渡劫突破失败的祖师入门甚至是出生之前,此物便被他赠送出去给了友人。那位友人,也是十余万年前的一头大妖,属于青鸾一族,就是十七你师父教你的飞谕之术提及的那种青鸾。” “范远,就和你在书上读到过的一样,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离开了这个七国人间,当然,如今只剩四国了。离开此地后,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有数不清的妖魔精怪,你所不曾见过的许多异类…只是他们都生活在凡人所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就如天上的玄阙仙岛一样。” “而由启国向东出海,经历至少两万里的海程后,便可以见到一座大岛。” “那岛上有一株扶桑巨树,无数年月以来,青鸾一族便世代栖息在那。他们虽是妖类,但却是先天灵鸟,不必像林真人般需经过修炼,而是生来即可化为人形。” “由于祖先与玄阙宗的关系,也使得他们更亲于这边的人间界,而非更广袤得多的妖域中其他的妖族们。他们当中还有远渡重洋来到人间生活的,并且还不断亲近于人间的文化与习性,甚至在我们人类的朝堂中从仕入伍…” “为此,他们以扶桑巨树的扶字为首,取了个相近字作为姓氏。” 罗沉说到此处,两眼微眯、渐渐微笑起来… “…而这,便是启国‘榑’姓的来源。” 第203章 永生神国 “这!” 范远闻罢大惊,“难道说师兄…不是人,是青鸾妖族?!” “正是。” 罗沉肯定的点头道,“启国历来独尊纵横家,排斥道家与阴阳家。在其国境内的修仙门派虽隐藏的够深,可一旦露出行迹,便还是会被邯郑朝廷成组织的迫害与屠剿。正因此故,那里便也会时常集结许多同道,一旦有道门遇到危险,便会相约出现来互相帮助。” “二十二年前,就有个独收女弟子的门派‘天引门’遭到邯郑朝廷围攻,惨遭剿灭。而当时…榑浩澜和他的兄嫂,即榑景明的爹娘,还有当今天门山掌门一心就都在现场。” “协助天引门的行动虽然失败,天引门被灭。但榑景明爹娘却并不至于死于人类之手,而是把彼时刚出生的榑景明交给了榑浩澜,便返回了扶桑岛。榑景明当时打算潜入启国军政高层,便又将之交托给了一心。” “于是,榑景明便开始在天门山长大了。” “他自小有一把玉腰长弓,从不离身,而榑浩澜也有一把玉剑。这都是他们叔侄俩用来屏蔽自身妖气的。毕竟虽然现在的人间修士已很久不再得见过仙人与妖兽,但稍有修为都还是可以很容易分辨出非人的气息。” “而之后,一心再与范远你的爹娘联系,这便让我铉影阁从很久以前起便与启国搭上了线。可说早在炎国之前,启国的事我们便已安排妥当了。所以才几乎不怎么需要派人前去。” 罗沉说罢,把樽一饮而尽。 “竟有这等联系…” 此等令人震惊的故事说出来,就连苍禹此时心中也久难平复。 “那照这么说…” 同样回顾着往事、范远则是惊疑起来,“早在我们见罗大哥你之前,你就知道我们两个?所以当时在那间破庙里…我们并不是偶遇,而是你故意来见我们,假装不认识我们的?!” “是的。” 罗沉微笑点头,“这一点,你爹娘不是早与你说过了吗?铉影阁一直有在暗中跟踪、监视和保护你俩。炎王给你们红玉玦时,已经知道苍禹在铉影阁了。你们在汕水关受阻,也是我们买通了人不放你们过去的,因为当时邘意正在强征壮丁、招兵买马,也就是李夫子讲学会快到了才稍微收敛些的。你俩若当时到了寅城,没有我们出手,保不齐便会被抓进他的军中。李夫子之所以要来寅城开讲学会,其实也是受白真之邀,来警示邘意不要发起战争的。” “原来如此…” 范远听罢,同样是心中震惊,久久难以平静。 …… “阁主,再说说五神器之事吧。” 苍禹则在此时冷静下来、转移了话题道,“还有,三十一年前,你们玄阙宗究竟摊上了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对面的薛十七便突然柳眉深蹙起来,范远与卫尘风也在这时一脸疑虑的看向了罗沉去。 “这…” 更令众人感到不安的是,就连罗沉此时也表现出了迟疑,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拖延起来说道,“范远,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呃,我想想…” 说到此处,范远立即开始回想起了自己过往一切的经历来。 此时的他也才逐渐恍然,如果把罗大哥与铉影阁主联系在一起,那么很多自己对罗大哥和铉影阁的疑问,居然也就都同时消解、不必再问了。 在场众人都注意着范远,眼看着他陷入沉思… “对了,师叔。” 然而在这时,却是薛十七先发话了道,“您之前说封印了杬柷剑的法力,可我们几日前,却用杬柷剑杀了未国那个叫安邴的,不知这是怎一回事?” “对啊!” 范远一闻惊讶,当即也看向罗大哥去。 “哈,这还不简单嘛…” 罗沉顿时微笑以应,“杬柷剑什么层次?岂是我这等尚未成仙的凡人能封其法力的?我当时把杬柷剑交到范远手上,其实呢,封印的是他的法力,让他无法与杬柷剑产生沟通。同理,之前我在风荷鹿庄见张若卿,还有十七在渊国见苍禹时,其实封印的都分别是张若卿和苍禹的法力,而非刀或斧。” “啊?” 然薛十七本人听了却是不明所以,“可我…” “你那个封印术,是你师父教的吧?” 罗沉当即看向薛十七去道,“其实以你的修为,的确是很难察觉,你看似是对长禾斧施法,但长禾斧自身把封印转移到苍禹身上了。” “还有这种!” 苍禹惊呼道,“那我现在解开了吗?” “放心,早替你解开啦!” 罗沉笑罢转看向范远去道,“范远的也解了,只不过…呵呵,你可终于是破了杀戒哦,范远。” “是,我知道…” 范远闻罢,不禁又是神情凝重的低下头来。 “阁主,那…” 苍禹抬起头,看向罗沉去又问。 “好好好,既然你们这么关心,就与你们说吧。” 罗沉打断了苍禹,看了眼薛十七后,又看回向众人道,“只不过…你们听了可千万别太放在心上,此事…目前就连是玄阙宗当代掌门也没有办法,就更不是我等凡人可以为之焦急操心的。我们只需把重点聚集在如何收集神器上即可。” “嗯…” 范、薛、卫、苍四人皆点头,神色无比认真的看向了罗沉去。毕竟此事,就连薛十七都只是从师父元清子处听说,尚未知全貌。 …… “其实…如果算到现在的话,应该有三十二年了。” 罗沉再度回顾起往昔,开始意味深长的讲述了起来。 “三十二年前,我与师兄元清子离开玄阙宗,下凡到人间历练。不多久便来到了未国境内的重云山附近,被林真人‘请’了进去。十七,他虽对你说重云山是隐蔽了本体巨树的存在,但其实那是他独自开辟的一方小世界,即便是以我与师兄的法力,当时也是根本察觉不到的。” “但他察觉到了我二人,请我二人进去,只因他感受到了我们来自玄阙宗。而他…刚刚成仙时,十三万年前,其实也是玄阙宗弟子。” “说是弟子应该不太严谨,因为据传说,他虽也学习了不少玄阙宗的法术,但是却与萧衡祖师交好,是能与萧衡祖师平起平坐的存在,就连炼制出神器的五大祖师,当时也对他毕恭毕敬。而在萧衡祖师过世后,他也就离开了玄阙宗,再也没有回去过。” “也不知后来是否还有人下来找过他,但总之…他在人间过得还挺自在的。薛明一祖师遇到他时也是经由他介绍才得知了玄阙宗的存在,在羽化后选择前往玄阙宗的。” “总之当时,师兄留在了重云山修炼,而我耐不住清修寂寞,就独自离开了。但就在我离开时…” 说到此处,罗沉逐渐神色凝重。 “也许是我施展的法术不对,也许是重云山本身的问题,甚至…也许只是万中无一的巧合,总之…我没有回到人间,而是去了另一方大世界。一个既非人间,亦非妖域,更非神仙鬼界的地方,而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里是一个迥异于所有其它地方的‘仙国’,所有人的修为境界都异常之高,拿到玄阙宗中相比都是至少有万年道行的存在。最可怕的是,那里的生灵貌似是真正实现了长生的存在,只有生,而无老、病与死。神寿无限,永生不灭。即便被杀,也会很快元神重聚,是个根本死不了的地方。” “你等可千万不要觉得神奇或羡慕,真正的无尽生命…其实是很可怕的。因为他们已经忘记了何为死亡,无法体会死亡之深刻与沉重,从而也就无法理解生命的意义。即便同样有日升月落,可他们已经神通广大,没有目标,没有威胁,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知过去,不顾未来,甚至于…再没有了探索未知和进步的欲望。没有与外界的对比,他们甚至于…永远麻木的停留在了这日复一日的枯燥中。” “这样永恒的活着,其实…与死亡也并没什么分别,在我看来,甚至比死亡还可怕。这大概也是那个道理,‘死亡是唯一的永恒’的切实体现吧。” “我一到达那里,便被那里的主人发现了。当然,他的道行层次是我不曾见过的,是比我们玄阙宗掌门更高深得多。他自称为这方世界的无上神王,道号空古,而这个世界的仙民们,则都会称呼他…空古帝君。” “而他与我沟通后我方才得知,原来…这个世界,正是萧衡祖师与五大徒弟和他一同开辟出来的。” 罗沉越说着,回顾往事,神色便越是不安。 “曾经的他们,也是一心求长生。在远古时期便达到了这等境界,成功开辟出了这样的世界。但是…六位祖师和我一样,察觉到了这种世界的诡异,于是背叛了空古,六祖合力围攻空古,虽无法将其杀死,但也成功限制了他的行动,携神器逃了出去。” “在逃出去后,六祖便受到了天庭诸神的召见。天庭诸神皆以为六祖与空古开辟的世界违背了天理,逾越了界限,所以必须除灭。但这个世界开辟的过于完美,即便是天庭诸神,也拿空古没有办法。所幸空古历经那一战,也再无法离开那方世界了。于是,就如同你们用月辉饮血才能杀死常丙一样,六祖与诸神便从六神器下手,合作布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噬天大阵。” “这个大阵以六神器作为法器,在历经十三万一千零七十二年后,便可以耗尽六神器的法力,彻底粉碎这个世界。” “这个过程无法加速,六祖只得接受了这个现实。也在后来建立了玄阙宗,把神器传承下去。” 罗沉神情凝重道:“而空古还说,他虽能得知外边发生的事,但也无法完全干预。而直到三十二年前时,距离这个年限,已经只剩不到一百年了!” 第204章 遥远牵挂 “可是…阁主不是说,这个‘空古帝君’无法离开他的世界吗?” 苍禹疑惑道,“既如此,为何十七当初在渊国却与我说,要小心勿将神器聚在一起,以防他食渔翁之利,一次取齐呢?而且,既然大阵已成,百年内必可灭杀他,且无法加速,那又为何需要收集神器呢?” “是,他本体是再无法出来了。” 罗沉严肃道,“可我去过那个世界,他告诉了我这些后,在我身上下了一个咒印才放我离开,回到人间。有此咒印,他可以随时监视我的耳听目视,每时每刻都知道我在做什么,甚至包括现在我在同你们介绍他…他在那个世界,也能听得是一清二楚。”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随时把我夺舍,借我的肉身在外重生!他之所以不做,是因为我还没成仙,他如果这样做了,用的就只能是我的凡人之躯,而那时…死亡就会离他更近。” “而且,他虽然本体无法出来,他仙国的臣民们却随时可以自由出入,替他做事。所幸由于他必须继续向臣民们蒙蔽事实,编造永生的神话,不能让臣民们葬身在外。所以,除非有万全的把握,能派出人来一次带走神器,且不会被各大仙门、尤其是我们玄阙宗阻止,否则他应该也不会轻易派出人来。” “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何宁可将剑、刀、斧之类的全都交给外人拿着,甚至不急着去找,也不愿自己拿了吧?” “但…我也不能一直不找,否则一旦他耐不住,夺舍便随时都会发生。” “至于我们双方收集神器有何作用?对他而言,神器是他曾参与共同炼制的,如果神器被带去了他的世界,他可以在那里直接把神器的法力先一步汲取殆尽或是摧毁,使外边的噬天大阵失效。于我们而言,除了保护神器以求必须等到阵成之外,还有就是我回玄阙宗后,将此事同掌门禀报,又去重云山找了师兄与林真人。我们最终也找到了解除咒印的方法,好巧不巧,仍需用到几件神器。” “所以,如果我太快找到,那么在我们设法解除咒印前,他便会夺舍过来。如果我不找,他也会立即夺舍,自己过来找。我也不能自杀,因为这个咒印已经锁定了我的元神,我如果当场自裁,那他就更加要当场夺舍过来。” “当然,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我如果不成仙,即便他夺舍了,他也没有办法返回他的世界,除非他用我的身体再渡劫。” “若是让他来到了人间,成了仙,又取得了神器,你们不妨想想…以十三万年前六祖背叛之恨,以噬天大阵之恨,他要对玄阙宗做些什么?为了继续实现他的永生国,他又会对人间做些什么呢?” “所以,我宁可一直拖着,用最慢的速度去搜找与收集。即便修为早满,能随时渡劫,我也要在六十四岁之前,绝不渡劫成仙。” “我今年五十五,还有九年时间。” “但是距离空古的大世界被噬天大阵粉碎,却还有至少四十年…” 罗沉严肃的说罢,神色中是万般无奈。 “这…” 众人听罢,各个神色亦是沉重无比。 “尺,剑,斧,刀,石,杖…” 尽管此等如梦话般的事已经明确了轮不到他,但苍禹此时依然在思考着、并为阁主分忧,“如今剑、斧、刀已经找到,杖你们知道在扶桑岛,那么尺与石呢?” “云岚石我二十年来一直在找,始终不曾找到,我猜是不在这边了。” 罗沉答道,“至于最后的十方凝光尺,已经知道在何处了,但情况却是比较复杂,若无足够的人力,只怕也是不容易取得。” “哦?” 范远听罢疑惑,只道这回说辞却与上回在林中又不一样了。 “在妖域,也就是传说中…妖魔精怪生活着的地方,青鸾一族生活的扶桑岛就是妖域的一部分。” 罗沉继续介绍道,“不出意外的话,云岚石很可能也被封印在那个地方,也就是说,即便在这边让凡人们真有一日找齐了地图,也注定永远取不到。因为…凡人是不可能去到那边的,要是能去…那多半也是回不来了。” “不过我也不曾去过,不知那边是什么模样。” “玄阙宗也派有弟子去那边找神器的,将来若仍轮得到我去找的话,也许有机会去吧。” 话说到此处,众人也终于纷纷长舒了一口大气。 “对了,云岚石地图呢?” 罗沉看向范远与薛十七去道,“看你们传信说,安氏叔侄拿出十六片,从墨家兄妹处拿到十六片,就来找你们打算一起去常丙处拿断掉一片的剩下十五片,然后就出事了。可现在常丙与安邴皆死,地图你们没回收吗?” “没有。” “不是说断了一片的地图,再也凑不齐,就已经没有意义了吗?我们把常辛骗到未营去,然后出了他们内斗的事,就没再管了,这个不重要吧?” 范薛二人皆摇头,薛十七则答说道。 “嗯…也许吧。” 罗沉闻罢是抬手抚颔,神色凝重,没有完全放心。 …… 在沉默中过了一阵后,罗沉又抬看向了苍禹去。 “哎…说了这么多,现在再回想起炎国要统一天下的事,苍禹,你是否觉得实在是小的不能再小了?” 如同曾经在林中对范远般,此时罗沉看向苍禹,用同样的口吻笑着问了出来。 “确实。” 苍禹摇头道,“但阁主你也说了…此事轮不到我们挂心,所以…确实还是全当个故事听也就罢了。统一天下,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还是我苍禹目前的必胜宿命,这也就足够了。当然,务求九年,或至少四十年内完成,哈哈哈。” “哈哈,你小子…” 罗沉听了,居然没有很在乎自己时刻有生命危险这种事,而是大笑着再斟上了一爵酒,敬向苍禹共饮。 另外的范、薛、卫三人则都很佩服他所肩负的使命与这般定力,纷纷也斟酒或是倒茶相陪。 众人又在一阵欢声笑语中,度过了整场聚餐的时光。 …… 直到各人面前的肉酒茶菜皆已几乎消耗殆尽,天色也已进晚,时间来到了入夜的戌时。 “好了,该是时候去办正事了。” “什么事?” “…加速炎国统一之前,务必要在此地完成的、很重要的一件事。不过…此事就无需你们三个帮忙了。” 罗沉看向薛十七去道,“十七!宣国左司马,申正则大夫,此时正在幕府城中与今日会见的各国代表会宴。这个时候…应该跟我们是差不多,酒足饭饱了。但我估计…他应该不至于被灌醉。” “啊?” 薛十七没听明白师叔的意思。 “如果他没喝醉,那么他会找你有事。如果他喝醉了,呵呵,他应该更加找你有事。” 罗沉故作拐弯抹角的说道,“所以,需要你去见他一面。只要你独自去就好,到了那,你就知道他找你什么事,也就知道师叔要做什么了。” 这番话顿时听得薛十七是一脸迷糊。 而罗沉则是看向了苍禹去,二人相视一笑,仿佛互相知道内情,而暂时故意不说。 …… 与此同睡,寅城幕府城中。 恰如罗沉所料,此时的城中,前来的会宴的各方代表皆已酒足饭饱的散去。芈筠也回了墨家宅邸去住。 剩下留在这座邘意的堡垒里的,就只剩下了这批出战三个多月了的宣军将士们。 而申正则本人,则果然是在此喝的烂醉如泥。 虽不至于发酒疯,却也是在被将士们搀扶回了住处、那间原先属于“寅王寝殿”的小阁内后,便直接瘫趴在地,浑身散发出糜烂的气味。 全无了那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将相之才模样,而是已几乎不省人事。 “白桐,白桐…” 在一阵迷醉中,申正则透过纸窗后朦胧的月色,仿佛见到了十九年未见的小女儿,念叨起了她的名字。 “都是因为战争,爹才与你和你娘分别的…” “可是为何…十九年了,爹已经打了这样一个胜仗,却还见不到你们呢…” 本来不至于如此,可今日的谈判,苍禹偏偏要提及此事。直刺到申正则心中,比家国、庙堂和民生都还最脆弱的部分。 “白桐,你究竟去哪了…” 这不提还则罢了,一提便让他心中久久难以平复。 叩叩叩—— 过不久,只闻有人在外敲响了房门。 “申司马!之前那位来助我们打了胜仗的薛十七姑娘求见!” “十七…” 申正则念叨着道,“快请她进来吧!” …… 待申正则在迷醉中连忙坐起,穿好衣服,稍微整理了些凌乱的仪表后,才命士兵放薛十七进了房间。 薛十七进来后,不知从何处自带的树木清香竟很快冲散了扑面而来的酒气。 虽是同一个阵营,但相处十几日以来,申正则对这位从不过问政事、年纪轻轻却又法力高强的少女很是钦佩,故而对她也就完全没有如苍禹或范远般的一些涉及到国别立场的成见。 房门关起,二人便席地对坐。 “十七姑娘,天色已晚,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见了薛十七,申正则不知不觉间连醉意都消散了许多,莫名其妙是一阵清醒。 “我刚才好像听到…申大夫在念白桐的名字。” 薛十七笑问道,“不知申大夫…” “啊!让十七姑娘见笑了,我念的并非是被你救的那位白桐,而是…” 申正则连忙解释起来,但刚要说着、神情却是逐渐凝重了起来,“…是我十九年前,在战争中遗失的女儿。你救到的那个白桐,她名字便是仲兄根据我女儿名字所起的…” 第205章 寅城事变 “这些我知道,白桐姑娘跟我说过。” “是吗…” 说到此处,申正则突然想起一事、便看向薛十七道,“十七姑娘,如今战争结束,你…要往何处去呢?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我…暂时没有。” 薛十七神色微蹙应道,“应该是继续听从师叔的安排吧,但是目前…他也没再吩咐我去做什么。” “你师叔…罗太师是吗。” 申正则抬手抚颔、细思片刻后道,“既如此,那可否请十七姑娘…再帮老夫最后一个忙?” “申大夫是想见白桐姑娘对吗?当然可以了。” 薛十七一点即透。 “呵,不愧是你呀。” 申正则笑道,“见…倒不是特别有必要。只是…战争已经结束,我还能为宣国所做的,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白桐是仲兄的爱徒。既然如今未国已平,天下已经安定,我希望…她能回到亥山,去陪伴仲兄。” “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薛十七爽快应下,“不过…还是得看她个人的意愿吧,她得自己愿意,此事才好办。” “呵,也是…” 申正则说罢,长叹一声,摇头无奈一笑。 “那申大夫今后要到何处去呢?” 薛十七同问道。 “我呀…” 经此一问,申正则抬起头来,透过窗户看向月亮、心中思索良久,“本来我已将妻女之事放下。可是今年爆发的这场大战…偏又让我重登庙堂,见了我王及许多老友,冒出了一个新白桐。如今宣江已经停战,我适才就有想,也许…找个机会去江国一趟,找找我真正的女儿,或许未尝不可。” “嗯…” 砰! 就在薛十七刚刚轻声应下,申正则在慨然长叹之际,忽闻一声巨响,在二人数步开外的房门被直接从外破坏,四分五裂的碎了开来!而门外则赫然站着一个手持杬柷剑的高大身影… 罗沉! 罗沉身后还有一人,正是换回一身华贵服饰的江国太子,姜夷录。 “就等你这句话,申正则!” 未待二人惊疑,罗沉便笑着边走进房中边说道,“铉影阁早已在江国找到了你女儿,你想去找是吗?那就代表宣国,立即签下这份文书!不然她就是我们的人质,你就别想再见到你女儿!” 啪的一声,便见他左手掏出一份精致的帛书,丢到了申正则面前。 “师叔?姜公子?” 薛十七回头瞧见此状,顿时不明所以。 “罗…罗太师,你什么意思?” 申正则更是瞬间陷入了惊疑与诧异之中,醉意一扫而空,思绪却是一团乱麻,“你们怎么能…这又是什么…” “这是让你率兵撤出寅城,交出炎南、宣西三十城及未地,再表态支持新乐王人选、并与乐国结盟的文书。” 姜夷录在旁附和道,“申大夫,还记得我江国其实早已被铉影阁控制了吧?铉影阁手眼通天、势力遍及七国,找一个当年高官之女实在易如反掌。虽然如今的她已经不再记得儿时的事,但我可以作证,她在郢郸生活的很幸福,铉影阁的人没有打扰她,只是一直暗中保护着,但…只是暂时的。你毕竟是一个父亲,你也不想破坏女儿的幸福,做出这等不负责任的事吧?” “师叔,你们这是…” “十七,庙堂之事,寻常手段,你不必管。” 薛十七刚要问、罗沉便打断了她道,“要你来就是开一开申大夫的金口而已,一切都是为了炎国更快统一,天下尽快太平。目前已经无需你再帮忙,你可以回去了,去吧。” “这…” 面对师叔的吩咐,薛十七不敢违逆,只得缓缓起了身。 “荒谬!” 申正则则在一旁惊怒中拉展开文书,一看到上边内容便立即明白了,当即厉斥回应道:“呵!姜夷录,这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未地交割给江国。你都明面上收了铉影阁好处了,还在我面前做什么证?就这也想唬我?” “哦?” 姜夷录并未否认的答说道,“那申大夫要是质疑铉影阁能力、觉得他们不可能找到你女儿的话,大可以拒签,牺牲你那无辜的女儿,撑持住你这为国尽忠的脸面,就跟他们对抗呗?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来赌一把!签或不签,决定权可在你!” 唰的一声,文书被整个扫开,掉到了房间角落去。 “你等无心止战,申某自当奉陪!” 既无手中寸铁、亦无半点修为的申正则此时站起身来,直指向了面前的罗、姜、薛三人去厉喝道。 “好!真是好一个大忠臣,好父亲!” 罗沉继续出言刺激说道,“既如此,那我等可是一定会在动手前,将你此时的这番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她听的!让她知道,是她失散多年的父亲害死了她!而且,是两次!” “罗沉,你!” 申正则气上心头,瞬间已是青筋凸起、满脸涨红… …… 静悄悄的幕府城深处,小小一间房内发生的声响,根本传不开到城中各处。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处,墨家宅邸内。 这边的聚餐同样已经结束,但餐后依然有着久违的聚会。外出随师姐闯荡了半年之久的二十多名弟子,此时正与师姐一起,在大堂中同巨子及随同前来的师兄弟们,共同交流着这半年来发生的许多事。 数十人围坐在前院大堂里,回忆着这半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令人倍感悲哀又无奈的是,出来求学的五十一名弟子毫发未损、还立下赫赫战功,留在山里的弟子们却是死伤大半… “遥想当初,半年前,就是在这间大堂里…” 芈筠环望四周道,“苍禹以那斧执事身份,组织了多方人手来助我们对邘意反制埋伏,成功脱险离开。如今不过短短半年,邘意已死,我们重聚在这座城里,居然已经当众反目…” “说多了都是利益。” 修豫离嗤笑道,“若无真正的治世之学、太平之策出现,即便一个邘意死了,往后仍然会出现数之不尽的邘意,永世不竭。” “是啊…” 砰! 就在师徒俩刚刚轻声应下之时,如同幕府城中申正则房间一般,只闻一声巨响,大堂房门被直接从外破坏,四分五裂的碎开!门外密密麻麻的站了数十上百个人影,各个披盔戴甲、装束整齐… 而领头的高大人影则更显威风凛凛,手持一杆八尺大钺,正是二人适才交流提到的前铉影阁斧执事、炎国太子,苍禹! 在其身后同来的,则有乐国宗室庞膑与寅城守将熊西。 三人带着寅城剩余的部分守军,闯入墨家宅邸,包围了此时所有弟子汇聚的前院大堂! “你们!” 众墨家弟子纷纷大惊失色,想要起身拿武器或是逃离,却看到门外已经张弓搭箭,随时蓄势待发了。 唯有修豫离与芈筠二人此时是面不改色,只是眉头瞬间锁紧,注视着这边。 “说帮助就见外了,芈小姐。” 苍禹持斧指着修豫离高声道,“你不是早已推出来了吗?半年前那件事,可完全是铉影阁在利用你们呀!” “苍禹…” 芈筠直勾勾地盯过来,眼里已满是怨恨。 “说苍禹,苍禹到,呵呵。” 修豫离则平静的站起了身来,“太子殿下,今晚怎么说?是要把我墨家一网打尽,好吞下整个乐国吗?” “修夫子说笑,那倒不至于!” 苍禹笑应道,“只不过…炎国帮了墨家诸多,墨家却反而去助宣国开疆拓土,今日在谈判上也与我炎国敌对,我看现在,该是你墨家还人情给炎国的时候了!”说罢,左手同样掏出一份精致的帛书,直抛向堂内去—— 啪的一声,修豫离伸手接住,拉展开来。 “这是让你们所有墨家弟子、包括在未国的那批,全部撤回总院,表态支持将未地割让给江国,并支持新乐王人选的文书。” 苍禹代为解释道。 “不愧是你们,果然早有准备。” 修豫离边看着手中文书边笑道,“这乐王居然是由你炎国太子选,连人都选好了,还要驻军乐国,要求乐国年年交岁贡,只与炎国开关贸易。呵,太子殿下,你这胃口暴露的比今日学宫上还要过分呀,你怎么不直接吞并了乐国呢?” “苍禹!” “你可终于暴露了…” 众墨家弟子听罢,顿时纷纷起身、指着苍禹破口大骂起来… “诸位可不要冤枉!” 苍禹则肆无忌惮的嗤笑道,“驻军是为保护乐国,岁币只是保护的条件,至于贸易,那就更加是协助乐国重新发展繁荣的方式之一了。你们帮了宣国这么久,把自己当成了宣国人,自然就看不进去我炎国对他国之慷慨了。看不进去不要紧,只要修夫子记得自己名字如何写就行。” “当然。” 修豫离平静的合起了文书,握在手中、背过了两手去。 “巨子!” “难道真要签吗,真要让炎国狼子野心得逞吗?” “我们决不能…” 众弟子见巨子没有抗拒之意,纷纷更加群情激奋,皆注视向了巨子去。 “这就是利益,各位。” 修豫离则仍是表现得十分平静的答说道,“半年前,你等若真被邘意劫虏去,在他军中为他做事,倒也未必会丧命。但你等当初选择了助苍禹去伏击邘意,那么今日之结果…其实当时就已注定了。去拿笔墨来吧,可不要让太子殿下、乐王陛下还有外边的兵马们等久了。” 这般话语一出,众人又纷纷转头看了过去… 照此看来,毫无疑问,代表乐国宗室前来谈判的唯一一人,即眼前的这个庞膑,已经与苍禹串通,成为了被炎国扶持的新乐王! 第206章 简墨尊俎 “苍禹,我知道,今夜签下这份文书已是无可避免。” 修豫离直视着苍禹问道,“不过…可否看在我这个长辈的面子上,请你来说一说,此事…我墨家能分到什么好处呢?” “呵,修夫子见笑了。” 苍禹笑答道,“墨家思想与其余百家思想一样,是珍贵的治世之学,在这场战争中更是得到了实践证明。我炎国虽独尊法家,但深明李夫子‘博观约取’之理念,必不会若那邘意或启国般狭隘排外。你墨家将来若能切实贯彻自己的理念,而非若今年般出山干涉天下战局,就绝不会再有什么几百人的死伤。你们的思想会印成无数典籍书册,在各国大地上自由传扬。” “这么说,炎国也想做墨家的保护国咯?” 修豫离又问。 “那就得看修夫子自己如何想,以及如何做了。” 苍禹继续从容应对,“倘若墨家掌握了过多的军事实力,或如同各国道门般自保绰绰有余,那自是无需我炎国再费心费力。墨家若甘愿做好身为一个‘思想家’的本分,如同昔年薛氏般,炎国自当倾力保护。可墨家若似那玉娄城般过度强大,那也就勿怪…炎国的警惕了。” “苍禹!你别太过分了…” “这种话你也敢说…” 话音刚落,便又激起了大堂内一众墨家弟子的纷纷齐声痛骂。 毕竟照目前来看,即便苍禹的意思只是扶持起一个受他控制的乐国、未地也交割给江国统辖,可那毕竟都尚未成为他炎国的领土… 而此时的他,却已是在随意指点,仿佛将来再拿下又是已成定局了般的轻松和惬意,甚至有些微当年邘意的狂妄。 然在场众人却又皆知,如今的炎国其实完全有这个实力,与那邘意是不同! “好,很好。” 修豫离应罢、随即抬手抚须,“照这份文书看,似乎需要征询的意见…不止我墨家一方吧?不知苍禹殿下你独自一人…此刻同时,究竟在城中其它各处做到了怎样程度,为今夜又做了多少准备呢?是否可以赐教一二,好让我等学习。” “解释这个就不必了。” 苍禹这回倒是回绝了,“修夫子只需明白…我苍禹远非独自一人即可。签了这份文书后,你等墨家众人,今夜就得抓紧立即离开寅城。否则…便会有很可怕的事发生。所以,快签吧,修夫子。” 话说到这时,一名墨家弟子也在堂外百余众兵马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将笔墨拿到了此处来。 文书再度被拉展开来、置放于地,修豫离接过蘸好墨的毛笔,盘膝坐下,注视着眼前的文书,抬起了手来—— “巨子!” 在这最后时刻,身旁的芈筠紧张又焦虑的最后叫了巨子一声。 “阿筠,不必紧张。” 修豫离并未抬头的直接开口答道,“还记得‘墨攻’的故事吗?其实,这场战争对我们墨家而言并不算失败,或者说,我们从来也不需要什么‘成功’。今日之事,在你接过军师之位、投身从戎的那一刻,你其实就该做好准备了。” “这…” 芈筠虽无言以对,但看着巨子师父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下笔时,听了这番话,心中思虑不禁是霎时千回百转… …… 簌簌声划过,毛笔抬起。 城中的另一处,幕府城内的一处小阁中,申正则盘膝而坐、抬手起笔,在内容相差不大的一份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姜夷录上前递去了印玺,助他在卷尾一盖,完成了这场简短的仪式。 “说实话,你们…应该并没有找到我女儿吧?” 交出了文书后,申正则又问道,“若是真找到了,我领军这三个月,你们早可以控制我了,尤其是栎县议和那时。不然…这等有利条件,何必要在今晚才拿出来用呢?” “哇,不愧是申大夫。” 罗沉平静笑应道,“说实话,铉影阁确实并没有找到。但战争既已结束,看在你今日如此配合的份上,我们倒是可以动用我们在江国的力量帮你找一找。当然,前提是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说着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姜夷录去,“太子殿下,可知道些什么内情吗?” “我怎么知道?” 姜夷录无奈苦笑道,“我和苍禹一样,从小就去炎国做质子了。五国攻宣的时候我甚至都在孟阳,岂能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这等事件?更何况,如今我也已多年未回郢郸,我还等着你们兑现诺言,让我平安回去呢。” “也是,好吧。” 罗沉拾起文书继续道,“那么…申大夫在率军离开寅城、返回宣国后,倒是可以顺道和太子殿下同路往郢郸去了,我们铉影阁可以再安排路上保护。” “我能返回郢郸了?” 姜夷录疑问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么罗太师,我还想请问,你铉影阁何时可以把郢郸人手撤走,解除对我江国的控制?” 此言一出,引得申正则也感兴趣的抬起了头来。 “放心,随时可以。” 罗沉应道,“但太子殿下也莫忘记,令妹尚与苍禹有姻亲之约。你与令妹,起码要有一人待在孟阳。此事即便铉影阁不记挂,苍禹也会记挂的。” “这…” 姜夷录闻罢,便是又神情沉重的低下了头去。 当今的炎国,在铉影阁的帮助下,在这场战争中攫取了最多的利益。即便让出了一整片未地,亦仍是最后的食利一方… 倘若炎国统一真的无可避免,自己其实无需反抗,或者反抗也没用,那么这等时候与炎国成功联姻建交,倒是可以对宣国形成合围之势、加速这一天的到来。妹妹成为王妃,甚至王后,自己也能当上个国舅爷。 可若是这个下场已经注定,那么自己背负的这个太子身份,以及将来极可能归于自己的“亡国之君”名号,又该如何领受呢? 又或者说,难道当真为了炎国所谓的天下一统与太平,江国就无需再做反抗,就要乖乖投降了吗? 每次主动或被动的配合炎国与铉影阁做事时,姜夷录心中总会如此纠结良久… 并且不论是哪一次,他都没有真正打定主意、落下决心来。 “行了,罗沉。” 申正则平静应道,“我不知你这人与那铉影阁又有多少勾结,是什么背景,但不论怎样,你也不必再在此假做仁慈了。我申灵均虽有今日之辱,但将来…宁可再为宣国战死疆场、将功折罪,也绝不会坐视你们炎国打着仁义旗号吞并天下。小女之事无需你们劳神挂心,我当会自行前往江国探听。” “呵。” 罗沉只冷笑一声道,“申大夫风骨可赞,只可惜古板固执、眼光短浅。既如此,此事就不与你多论了。到将来,你总有一日会明白的。还是快起来走吧,与我们到军营去,没你在,要撵走七万大军可是稍微有些费神呀。” “这你倒是说了句实话,只言片语,终究难抵万马千军。” 申正则应声站起,掸了掸身上脏污、捋直了一身衣袍。 这时,他又注意到了仍在罗沉身后尚未离去、目光却一直注视这他的那位十七姑娘… “罗沉。” 申正则转看向罗沉又道,“你今日利用你这位向来专心修道、对世事懵懂无知的师侄来替你涉入如此下作之事,倒不知你师门…呵,要如何权衡你这份良心。你师侄她自己…对你又会是如何想的?呵呵。” 薛十七闻罢眉眼微蹙,抬看向了师叔去。 “你倒是也挺会他人着想的。” 罗沉笑道,“不过…我师门只派出我两人来料理这七国混战的乱账,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需得处置,或者说,用不着更多人。想必你也能理解吧?不过…这就无需你申大夫再挂心了。” 听了这话,申正则顿时又更是眉头越加深蹙… …… 罗沉和苍禹,一人带着一把玄阙宗神器,分别闯进了申正则与修豫离的门。然而,却并未用他们的性命做胁迫,甚至根本没用什么武功与法术,便让他们自己签名盖印,同意了这份文书的内容。 仍是与此同时,城外。 城北五里处,便是宣军大部队七万余人驻扎之处。几日前虽进城竖旗占下了此地,但一座本来是供百姓生活起居的城池,哪怕建立的再是坚固庞大,被围困如此之久,自然也是无法容纳几万大军突然进驻。 于是,只有少量部队留在城中,其余多数还是继续驻扎在这间大寨内。 就在修、申二人正“接待来客”的同时,城外的这座宣军大营,也迎来了他们的“客人”… 讽刺的是,这批客人本来就与他们相距不远、对坐已久,只是如此长的时日以来,从未互相“登门拜访”而已。 这天,十一月初一,朔日。 静夜的月光下,静谧的原野上,只见就在数万宣军正卸下盔甲兵戈、休整以待,毫无任何警惕之时… 哗哗哗—— 突然在他们头顶上,密密麻麻的人影纷纷显现,各个皆凌空御剑飞来,几乎呈一副遮天蔽月之景象! 众皆大惊,然稍定眼一看,却是认出了每人统一的熟悉的玉白色道袍。 那领头者更是手抱一杆大旗,上书“玉娄”二字,在夜风中猎猎狂舞! 来者正是玉娄城的清疏道长,以及留在此地尚未撤走的三百弟子! 第207章 庙堂之高 曾经在通过汕水关,一路南下来到此地后,这群宣军将士们就无时无刻不恐惧着被未国修仙军正面强攻、即眼前这一幕的到来…姜夷录带着长禾斧做人质,范、薛、卫三少侠入阵,屈杉攻破雍邑,甚至未军自己生变、瞬间消失了八成兵力,都从未让他们真正安心。 然而今日,姜夷录及三少侠的离开,以及未国的亡国,让这三百人再无后顾之忧… 经罗太师一番指点后,三百弟子便在清疏师兄的带领下,与城中罗沉、苍禹分别破门的几乎同一时刻,杀到了宣军大寨头上! 以他们玉娄城精英弟子的实力,从空中施法御剑…屠杀七万凡人士兵简直易如反掌! …… 然应罗沉命令,三百弟子却并未大开杀戒,而只是包围大营,引起了一阵恐慌。 随后清疏放话,向七万人讲述了此时城中发生的事,并命令他们有序整兵撤离。 而就在七万人都对此难以置信、不打算轻举妄动之际,就在这时,东北方夜空下的地平线处,又亮起了阵阵火光… 紧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轰隆隆声,连带着大地一并震动! 见到接应的人及时来到,清疏于是立即降下到营中,抓了一人带上天空,让他亲自眺望清楚: 在十一月初一这夜,曾由苍禹所率的炎国骑兵主力,已从曾经的黎京、如今的桂县出发,一路急行军,在仅隔了数日后,便以是呈洪流之势、来到了寅城东北方! 尽管兵员上多过炎军,然此时的宣军不仅因行军已久而缺粮,更是由步兵、战车组成了几乎全部的阵仗,面对炎国的骑兵冲锋,再加上还有城中的申大夫、此时头上的三百玉娄城弟子,可说已是胜算全无,再没有任何抵抗的必要! 这下,将士们终于是彻底绝望了。 …… 不久,时至深夜。 罗沉与姜夷录带上申正则,让他亲自领走了驻扎城中的少量宣军,并来到城外大寨,与宣军本部会师。 随即,才当先进驻寅城未久,刚刚在这天主持举办了汇聚各方势力的止战谈判、还坐在主座的宣军势力,在当夜便风水轮流转,竟根本不得休息,趁着月色被撵出了寅城。 向东行军,返回宣国。 寅城城头变幻大王旗,双方没有交锋,宣字旗便被尽数取下,换上了“乐”字旗。 乐国复国的第一夜在此发生,只是因缘际会前来代表宗室谈判的庞膑,顺其自然的接受苍禹拉拢,成了新任的乐王。 换了一身新衣服,戴上王冠,坐回了几日前还沾满邘鲤鲜血的王位上。 然讽刺的是,虽然重新竖起了乐字旗,字面意义上复了国。可实际上却是宣军虽走,却让炎军与玉娄城弟子进了城。 三百弟子们虽也能轻易战胜炎国的重装铁蹄,但因为罗沉、苍禹等人的存在,全城的权力还是自然旁落到了炎国一方势力上。 而城中另一处,南门大开。 墨家数十近百名代表由修豫离领导,以马队离开了寅城,然而遍观全队却并未发现芈筠的踪迹。 时隔整整半年,同是一场以苍禹为起始、以墨家逃离为落幕的寅城事变,最终带来了完全相反的结局。 …… 深夜,子半。 寅城王宫大殿上,熄灭许久的满堂明灯重又点亮。许多人汇聚到了殿上,现场几乎如同上午的谈判时一样热闹。 “复国后还要在此城封一个寅侯吗?” “哈哈,别说笑了,可不必了吧?这可不是个好位置呀。” “说的也是,不过要是再出事,倒是可以再请我们帮忙,毕竟离得也近。” “那殿下这话就太客气了…” 乐王庞膑正坐在王位上,与身旁身负八尺大钺的炎国太子苍禹有说有笑,沉浸在白捡了个王位的兴奋中。 另一侧则是腰挎宝剑的罗沉,盘手抱胸、身板挺立、仪态大方,目光如炬、雄视陛下。 而殿内两侧的布局,除墨家众人皆走、换成了同等人数的炎军将士与玉娄城弟子进来外,其余位置却与今早谈判相差不大: 范、卫、薛三人在王位的左手侧盘坐,各个皆神情凝重,皆对眼前突然到来的一幕感到是始料未及。 姜、熊、清疏三人在王位的右手侧盘坐,各个面色比早上皆要好了不少。 只过了半天,过程更是不到两个时辰,寅城城内复杂的势力格局便完成了重新洗牌! “这…” 此时范远的神色,无疑是全场几乎最错愕惘然的一个。 仅仅只是适才吃完饭后,在房内休息、顺带思考着罗大哥所说诸般大事的时间里,只此匆匆一瞬,城中便发生了这等大事。 “范远,我无意挑拨。” 正此时,卫尘风的话语声以传音入密的形式响起在了他耳内,引他转头看了过去:“本来这场谈判我就没打算太深入参与,只想看他们能如何处置这群修仙军。如今看来,果然是要老调重弹利益分割那一套了。即是再有恩,我也难以忍受这群庙堂之士的路数。我建议你还是尽快从此脱身,勿要在这些事务上再有过多牵涉,总之,我是打算要走了。” “那卫兄你要去何处?” 范远传音回应。 “我…” 卫尘风正欲回答,却是陷入了沉思与犹豫,仿佛仍有什么心事。 而就在这时,数步之外,似乎能听到他二人正在交流般,范、卫二人竟是突然听得罗沉的话语声响起在了他们耳内:“卫尘风,你不能走。” 二人顿时惊疑抬头,看向罗沉去。 “炎国和铉影阁还要最后利用你一次,做完了这件事,你才能真正离开这个江湖,去你一直想去的天门山。” 罗沉边直视着二人边传音道,“此事我们不强迫你去做,你可以拒绝,但我想…你倒是一定会心甘情愿去做,不会拒绝的,呵呵。” “什么事?” 范、卫二人同时传音过去询问。 “呵呵…” 接着,只见罗沉张口,话语声却不再传到范远耳内,而是把往下的内容单独说给了卫尘风一人听。 而卫尘风听完了后面色是无比凝重,居然当真缓缓点头应下。 “这!” 看出来了罗大哥已单独向卫兄知会的范远见状,便也没再多问,低下了头来。 “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等修仙门派?” “哪里,谈处置就见外了。未地虽划归我江国,可我国与炎国联姻联盟,行事自然以炎国为准。会保护你等思想的自由传扬,不会盲目排斥。” “哦?那玉娄城要向郢郸交税赋吗?” “那就看你们如何想了…” 对面的另一侧,姜夷录与清疏同样在有说有笑的细声议论。 殿上众人就此齐聚,众人也不知这乐王,或者说苍禹与罗太师召集众人是为何故。 然仅过不久,答案便揭晓了: “报!” 窸窸窣窣的盔甲摩擦声中,一名寅城士兵跑上百级长阶,越过门槛,跪向乐王道,“禀我王!芈筠抓到了!” “什么?!”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除罗、苍二人外,几乎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带上来!” 乐王大手一挥。 “是!” 小兵随即转身退下,又小步慢跑下去… …… 片刻,头与双手皆被箍住木枷,两脚也被锁上铁镣,头发凌乱、俨然宛如一个囚犯模样的芈筠,正被两名士兵架着、带上了大殿! 芈筠直勾勾的盯着苍禹,似有一言难尽的怨恨。 范远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然站了起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带到王位二十步开外停下后,两个士兵不论如何用力也无法压制她跪下,直到罗沉抬手示意,两个士兵这才会意退下。 “芈筠!” 苍禹开口、声若洪钟,“你巨子师父修豫离已经签下文书,所有墨家弟子皆需返回总院,你为何滞留不走?是有何意图?!” “我已经脱离墨家!” 芈筠激动的呵斥着道,“我芈筠现在已不是墨家弟子,你那文书可限制不了我!” “呵,笑话!” 苍禹厉斥一声回应道,“天下人谁不知数月前,你巨子师父修豫离与兄长屈杉都合作玩了一出‘欲擒故纵’,同时假装离位,示敌以弱,才有了今日一个复位巨子,一个灭国之功!你现在脱离,想骗谁?还以为能有什么用处?!” “那又与你何干?!” 芈筠反问道,“宣国多少将士凭着血汗打下的疆土,你一个炎国太子,早上要在谈判会上抢走一部分,晚上要策动兵变抢走另一部分!现在更是站在你自己扶持的乐王身边替他说话!你莫非忘了,现在这里还没成为你炎国疆土吗?!” “呵!” 苍禹再度厉斥一声道,“莫说你宣国将士付出血汗,难道我炎国就没有么?兵者,国之大事,纵横捭阖,樽俎折冲。别说是谈判会还是兵变,芈筠,输了就是输了!你自己没能算尽一切,现在成一个阶下囚的姿态在此,除了给自己找借口,你可说服不了任何人!” “这话你还真敢说啊,苍禹!” 芈筠再度喝道,“你要不要看看,若没有铉影阁,没有玄阙宗的神器,你岂能有今天?你早就该死在年初,江虔公政变时的郢郸之乱中了!” 此言一出,引众哗然。 “大言不惭!” 然而,却见苍禹并未生气,反倒是伸手取出了背上的长禾斧,厉声喝道:“来人,给她开枷!” “是!” 两个士兵应罢,随即走上前去。 “既然你如此说,好,芈筠,那我就给这把斧子给你。” 苍禹平静的边说着边走下台阶去,“我倒要看看现在的你,若拿了这把斧子,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第208章 落幕退场 只见苍禹一步步走下高座、向前直行,在除罗沉外其余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来到除去枷镣的芈筠面前、把长禾斧递了出去。 “来,这就是你说的玄阙宗神器,拿着!” 苍禹厉喝道,“我苍禹就站在这,来吧!看看你能有什么办法取胜,你能如何取胜,为天下谋太平!” 只见芈筠毫不犹豫接过长禾斧、握在手中,这一刻,全场除罗、苍二人外的其余所有人顿时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然而,芈筠拿到长禾斧后,却是久久不用。 “用啊!我教过你怎么用的!” 苍禹继续厉喝,“这杆镇压过邘意、杀死过常丙的神斧如今到你手上了,让大家看看,你有什么取胜之法吧,啊!” 面对全场人的注视,交到对方手上的神斧,苍禹神色竟是泰然自若、毫无惧色! 反之,越是这样咆哮,芈筠却越是难以下手。 紧攥着斧柄的两手尽管举重若轻,可却始终是难以抬起。 苍禹的字字句句如同剜其心肺,让她反复思量万千,在长久的犹豫与纠结中,芈筠越发察觉到了自己当下无比尴尬的处境… 锵! 最终,只听一声巨响,长禾斧砸落到了地上。 芈筠本人却是低下头去,凌乱的头发盖住面庞,急促粗重的呼吸声尽管细微,却是在全场鸦雀无声的寂静中显得是无比清晰。 …… “芈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苍禹迈步上前,走到芈筠的身后,伸手抓住斧柄、又从地砖中将之拔了出来。 “曾经你在宣军做军师,莫名其妙要打我炎国,我苍禹早有无数个机会和理由将你杀死。有此斧在,莫说是宣军,就是化解未军当时主力的攻势,那也是轻而易举,而这也已经得到实证了。” “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 “我选择的是议和,我送你们离开炎国,送姜夷录给你们,让你揭晓身份,甚至还送出此斧、教你使用之法…此事今早已经一再强调,就是让你不要忘记,你宣军能成功进的寅城,没有炎国和铉影阁的帮助…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说我苍禹若没有炎国和铉影阁,就该死在年初的郢郸之乱,那你怎么不想想…若你宣军当时面对的不是议和,而是我炎军的灭杀反扑,你们…又该死掉多少人,死成什么样?又何来今日与我争执,当堂辩论呢?” “说实话,我苍禹一直就欣赏你处事的不拘一格、胆大心细,以及你丰富的才学与独特的思维。早在半年前此城李夫子的讲学会上,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你与那些平日只能相夫教子,战时也只能躲在后方的妇人是天差地别。甚至可以说,这整场天下大乱以来,有哪个女子的表现最是亮眼,恐怕除了你墨者芈筠,也是再无别人了。” “但…你有个最显着,也是最致命的缺点,就是你过于冲动,不计后果。” 苍禹身负巨斧,边绕着芈筠踱步,边耐心出言。 “若是我说,在你做军师期间,留守墨家战死的七百余人,在你指挥下战死的几万宣军,受奔波流离而死的无数宣国平民…当这些血债都要算到你头上,而如今的你却不论做什么也已再弥补不了之时,你要如何做呢?呵呵…” “除此外,你还有一个缺点,那便是顽固。也许是跟那申正则久了和他学来的,或者你俩是相互影响吧。” “如今,我苍禹仍不会杀你。” “你说你已脱离墨家,我也懒得计较真假,姑且就再放你一马离去吧。” 说到此处,苍禹向大殿尽头的王位迈去,重又踏着台阶、走回了高座上,“来人!给芈小姐安排一匹我炎国的乌鬃高头宝马,护送她离开寅城!还她自由!” “是!” “芈小姐,这边来吧。” 苍禹话音落毕,便有两个炎军士兵自觉从人群中跑出,在对着台上应了一声后,随即转朝向适才瞬间还如个阶下囚犯、如今却重获了自由的芈筠去,摆出了无比恭敬的姿态。 而面对苍禹的一通长篇大论,芈筠虽没有任何回应,却是切实的听到了心里。 在她明明拿到了长禾斧,却还是无法对眼前的苍禹直接劈下去之时,其实也是终于意识到了一切。 在两个炎军士兵的护送下,看似面如死灰,实则心中已思绪万千的芈筠,就这样在全场众人各种不同复杂的目光注视之中,又很快被带离了大殿,走下百级长阶,离开了现场… …… “咳咳。” 又过许久,在全场围绕着芈筠的议论声都逐渐消停下来后,终于轮到罗沉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姜夷录殿下。” 罗沉同样声若洪钟,一开口便震得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罗太师。” 姜夷录则应声从右手侧首席起身走出,俯首敬拜。 尽管黎室已灭、罗沉就位又短,可毕竟也是实打实的当过一阵太师。如今突然站在如此高位,掌握一流实力与话语权,却没有个名分,全场众人倒是也只能以“太师”作为对他的敬称了。 “天下战事悉平,铉影阁势力同样也将还你和江国自由,未地亦将交割于江国。” 罗沉开口直言道,“但在此之前,我们将安排人手,护送令妹,顺利前往炎国与苍禹殿下完婚。若你愿与我铉影阁人手同行,则还有机会可以见令妹一面。若你有其他计划,则另当别论了。” “多谢罗太师宽松。” 姜夷录作揖答道,“我自然是希望可以尽快启程返回郢郸,所以,就劳烦罗太师安排了。” “好。” 罗沉点头应下,遂转看向了身旁的庞膑去,“既如此,乐王陛下,该暂无什么其它事务了吧?” “嗯。” 乐王庞膑也点头应罢、大手一挥,“散朝吧!” …… 随后,殿上众人便纷纷离去,整座幕府城也熄去了暂时的灯火。 在众人皆分头返回自己住处的路上,只见罗沉疾步,追上并叫住了同路的范远、薛十七、卫尘风三人。 “范远,十七。” 罗沉看向二人道,“你俩接下来打算去何处呢?” “我?我…” 面对罗大哥如此突然一问,心绪复杂的范远顿时陷入犹疑。 “我…刚才答应了申大夫,要回重云山把白桐姑娘带出来,送回亥山她师父仲梅夫处去。” 不等范远先说、薛十七便先开口了答道。 “嗯,可以,顺带也把这些事与你两位师父好好说说。” 罗沉应罢又看向了范远去,“范远,你呢?” “对了,罗大哥。” 范远突然想起一事、便反问道,“你说可以还江国自由,那也就是说,我爹娘可以离开郢郸了?那照这么说,护送公主姜元夕到孟阳去的人手,是否就是我爹娘和子显他们?” 卫尘风听到此处,不禁眉头一皱。 “是。” 罗沉点头以应,“往后的铉影阁暂时没有什么事务了,你若是想见爹娘,或可与他们一路,往郢郸走一趟。” “这…我看就不必了,千里长途,何必折绕…我还是直接在孟阳等他们吧,或者先回天门山去,把这些事同师兄敞开来说一说,再好好跟掌门一起,问问他们的事。” 范远虽是如此应答,实则只是对郢郸有着一些不安的心理以及印象。 曾经在郢郸,被他带出来的宣国王子杨郜莫名丧命。由他不明所以引起的兵变,更是造成了几千死伤… 于是,他宁可隔一段时间再与爹娘重逢,也不想再到郢郸去了。 “嗯,也好。” 罗沉应下后,遂将腰间杬柷剑拿出、再递给了范远去,“此剑你继续拿着吧,留在我身上没什么用处,也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好。” 得知罗大哥遭遇后的范远如今再面对这把剑,倒是可以很爽快的接下了。 “那长禾斧呢,师叔?” 薛十七此时又问。 “仍在苍禹之手,怎么了?” 罗沉转头应答,“我们也不急着拿,不如留着让他威风一阵吧,你瞧瞧今日,目前他可比我们更需要这斧子。” “呃…行吧。” 薛十七于是不再多言。 …… 于是,翌晨。 十一月初二,既朔日。 完成了昨日的谈判会与重新洗牌后,刚刚汇聚在此城的各方势力,如今是很快纷纷离去了。 申正则领七万宣军,修豫离带所有墨者,一个向东、一个向南,昨夜已经先走。 重又拿到杬柷剑的范远独自骑上一匹炎北乌鬃高头马,朝向东北,往家乡炎国的方向飞驰而去。 薛十七御叶而飞,往东南方的未地境内去。 卫尘风出了城,与江国太子姜夷录同行,向更遥远的东南方奔去。 苍禹则领着一部分炎军铁骑,带上自己扶持的乐王庞膑,前往乐都临蓟,准备落实两份文书以及新乐国的一系列内容。 熊西作为寅城守将,虽依然留守寅城,但实权却被剩余的炎军骑兵把控。 最后的清疏与三百弟子则在罗沉的随行监督下也撤离了寅城,往他们自己的来处——玉娄城方向,齐飞归去。 第209章 杀驴卸墨 千里之外的南方,雍邑城。 几日以来,原先攻占临蓟的西路未军陆续飞回了家乡。 寅城东郊的三百弟子虽未归来,但仍有许多飞谕之术不间断的通信。 唯有两边遭嫌的大司士、大长老常甲是彻底失去了踪迹,没再返回玉娄城,也再没有人见过他。 城内,虽去除了国号,可一切运作却与平时相差不大。以屈杉、杨问歌为首的宣军虽进驻于此,但行使的则是羁縻治理,日常政务仍交由以往的未王汤楚、几大常字辈长老及文武百官负责。屈杨二人只是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在侧垂帘听训而已。 而能维持他二人在此驻军,而不致遭未军反转扑灭的,除他们一来掌控了许多无还手之力的军眷、二来本身也收降了不少未军外,三来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大司马常辛在支持着他们。 尽管有许多军民心中仍有不服,可常辛在常丙死后取代了他的位置,却已是顺其自然成了不争的事实。 常辛也下已令全面搜找相国常丙的肉身,却神奇的是至今毫无任何蛛丝马迹。 …… 十一月初二,上午。 在各方势力离开寅城的同时,雍邑城正中心,太极宫的筮天殿上。 这天没有朝会,汤楚、诸长老及文武百官皆不在。 在各式雕琢礼器精致华美,炉烟缥缈、芳香缭绕的高堂深处,一名身穿玉白色长袍、右手佩戴机关护臂,乌发扎着小球髻,双瞳锐利有神的青年正在王位条案后盘膝而坐,正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阅读着摆放在面前的一部线装古书。 正是宣国右司马、墨家大弟子,屈杉! 自从战事悉平后,屈杉也无需再记挂曾让他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奇袭本土计划了。 如今他每天在阅读与学习着的,俱是未国宫廷所记载的史书,以及许多他根本看不懂的道门典籍而已。虽从不尝试修仙,但墨家有“兼爱”“明鬼”“天志”等的思想,让他对这些道门思想同样心存敬畏。 就在屈杉正认真阅读着的同时,只见一道人影不打招呼、悄无声息、轻巧到几乎没有动静的走上了大殿。 七尺来高、身材纤细,长发系髻扎簪,一袭玉白色华美长裙,一面琵琶负于身后,一柄细剑系于腰间… 琴女,杨问歌! “来了?” 尽管没有声响,屈杉还是注意到了对方的到来。 “嗯。” 径直走到王座的高台下后,杨问歌柳眉微蹙、轻声以应,“关于我们灭未国的事,我王…已经给出回信了。” 杨问歌所言者,正是七日前他们进驻雍邑后,与常辛达成的“折中之计”所需向宣都大淄飞去的信件。尽管宣王无法施展飞谕之术,但若即刻回信的话,即便是信鸽,七日时间也足以从大淄飞到雍邑。 “哦?” 屈杉遂抬头看向杨问歌,“宣王如何说?” “这…” 杨问歌这时却越发蹙眉、陷入了犹疑,“屈杉,你还记得当初在山中就已经说过,做好了心理准备,对吧?” 此言一出,屈杉顿时便明白了。 “哦…” 屈杉应罢,遂从王位上起身,背手到身后、迈步走下高台,边走边说道,“意思是说…时候到了,是吗?” “是的。” 此时的屈杉已走到杨问歌身旁,只见她面色沉重的点头。 “那么…宣王具体是如何说的呢?” 屈杉接着开始试探性的问起道,“问歌姑娘…又打算如何做呢?” “屈杉,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杨问歌则是立即反问,“我就直说了吧,如果我王要我杀你,你会反抗吗?” “哈,问歌姑娘这是什么话?” 屈杉顿时是忍俊不禁,“不论是谁杀我,我当然都得反抗。我也不是宣国人,能帮宣国到这个份上已是仁至义尽。随他要怎样将我摔得粉碎吧,但命我是不打算搭上的。更何况,我料想目前的宣王…应该是也不敢杀我。” 到了这一关头,屈杉也终于开始发话自贬,来将自己与宣国做出切割了。 “这怎么说?” 杨问歌听到此处则是好奇起来,“难道是你说的墨攻吗?” “非也。” 屈杉摇头,“民心之事,我目前难以揣测,也就不妄加论断。但即便光是从利益角度考虑,宣王也不该杀我。毕竟他应该很清楚,再给我封多高的军职与官位,我都是外人,是客军,我始终是要回墨家去的。若他要在当前形势下把我逼死,那我转头便可以立即去和未军合作,这样,你们的二十万大军可就真要葬送在未国了。再说夸张些,这下直接把整个宣国的有生力量打掉,再创造出一个反向把宣国给灭了的奇迹也不无可能。我想宣王…应该不至于想不到这一层吧?” “这…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杨问歌听得心底暗惊,“可我王的确下令…要将你杀掉了,还用上了许多借口,诸如什么杨郜、仲梅夫、白桐、私自调兵之类的。” “如此,我也明白了。” 屈杉随即笑道,“照此看…他应该是下令让问歌姑娘你秘密除掉我,而非是如今日般…还来询问我一番的。毕竟,他若连这点智慧也没有,就不可能做得君王十来年而不丧城失地了,是吧?” “对,不愧是你。” 杨问歌点头以应。 “那我可得多谢问歌姑娘不杀之恩了。” 屈杉直视向杨问歌去、露出欣慰一笑,“你既然前来要与我多费这么多口舌,这就说明…你已经没有杀我之心了。” “这…” 面对屈杉的眼神与这样一番话语,杨问歌是一时语塞、哑口无言。 不久,便终于见她是长叹了声出来。 而反观屈杉,却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轻松惬意,丝毫不像惊惧过自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模样。 …… 二人无言良久,屈杉坐回了王位上继续读书,杨问歌则是在陛下找了个位置、也跽坐了下来。 “屈杉,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哦?请说。” 杨问歌开口道罢,引得屈杉是又抬头看了过去。 “其实…问歌只是我的名。” 杨问歌平静道,“我有姓氏,我姓杨,正是宣国宗室。我与我王杨呈…正是长兄幺妹关系。” “等等,兄妹?!” 屈杉闻罢惊呼,然却并非惊于她的宗室身份,而是她与宣王的关系,“你确定是兄妹,不是父女?我可是见过宣王的啊,他都快一头白发了。你的模样别说是宣王,就是杨郜看起来可都比你年长。” “杨郜的确比我大,甚至大了九岁,但从辈分上论,我依然是他姑母。” 杨问歌点头确认道,“我刚出生时就被送去了我学习音波功的地方,三岁时父王就驾崩,由王兄嗣位了。我也是直到前几年才得知自己身世,而后出山来保护王兄安全的。此事王兄十分肯定,我想应该不会有假。而且除了他之外,目前宣国…也没有别的任何人知道。” “好吧。” 见她如此肯定,又事实上能与宣王直接沟通、有难以定论的大权,屈杉于是也不做质疑,只是点头以应,“那么…问歌姑娘,或者说‘问歌公主’,为何将此事告知于我呢?” “在我受命离开大淄到宣南山中找你前,我王曾给过我一次选择的机会。” 杨问歌看向屈杉去答说道,“当时…他说我可以回归宗室,获得公主封号,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当然,其实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我许多遍了,我每次的回答都是拒绝,当时也不例外。但是这回…” “这回…我王留给我的,依然是一个抉择。” “他的意思是…这回我若没能杀你,从今往后,也就不会再有这个选择的权利,不必再回大淄去保护他,不能再回归宗室,这个姓氏和所谓的公主封号,也就从此与我无关。甚至…” “我也不用再回归宣国,‘问歌’这个名字,也要从此被世人遗忘。” 杨问歌说着,伸手到袖间、拿出了那封折皱的宣王亲笔信来,“我王兄他…的确是这样说的。” “好吧。” 屈杉听了也不由长叹一声,“照此看,问歌姑娘为保我屈杉一命,居然要与血亲永远割舍,还有这等牺牲啊…这份大恩,我屈杉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永远铭记于心。” “呵,哪里,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这话说的杨问歌反倒是无奈笑了声出来,“我从小在道门长大,即便回了大淄,那些所谓的血亲也根本不认识我,还成天拿我跟王兄造谣,我跟他们才不熟呢,哪有什么割舍…我是在想,屈兄你从今往后离开雍邑后,要到何处去呢?” “哦?” 屈杉闻罢、仿佛听明白了什么,当即是不假思索的反问道,“问歌姑娘打听这个,莫非…是想要继续保护我吗?” “这…” 杨问歌一听,顿时是两颊微微泛红,“我…那我正好也无处可去了嘛,反正也保护了你快一个月了。像你这样身份和才能的人,没有任何武功和修为也敢满天下乱走,怎能不需要人保护呢?呵呵…” “哈哈…” 两人如此交流,殿上顿时是一阵欢声笑语。 然就在这时,殿外第三人步伐与气息的靠近,却很快打破了这份难能可贵的温馨… 二人顿时皆收起笑容,转眼警惕的看了过去: 第210章 定鼎南山 “二位,打扰了。” 话语声落罢,屈杉与杨问歌循声望去,只见来者是一与他们同穿玉白色长袍的花甲老汉,顶戴长冠、腰配宝剑,须发花白、仙风道骨,正是未国大司马、山乾侯“常辛”,“听说宣王回信了?” “是。” 杨问歌应罢,遂收起面前的信、又从同一个袖口位置抽出了另一封来,递给了常辛去。 这个实在明显不过的动作,自是被所有人注意在了眼里。 常辛上前接过信后,便直接在手中展开来看,虽是土生土长的未国人,可饱治经学加上常年任职朝廷高官、使得他还是可以很轻易的读懂宣国篆书。 “看来…宣王并不同意呀。” 这第二封信屈杉还未读过、杨问歌也未来得及介绍,但常辛却先读到并讲出了其中内容。 宣王杨呈在信中表达的态度很坚决,与谈判会上的申正则如出一辙,执意要接收并治理未地,并不打算撤军。 短短几列潦草的字迹飞来此处,命令是下了,可如何能顺利执行呢? 只靠屈杉和杨问歌手下这点战斗力,真能以不撤军的方式强行吃下是以主动献了两座最重要城池的方式才招致灭国的未国疆土吗? “那二位现在作何打算?” 常辛说罢,把信还给了杨问歌。杨问歌则起身上前,又递给屈杉过目一遍。 “常辛道长,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需先问你一个问题。” 屈杉接过后,则是一边读信一边反问道,“刚才我二人在殿上的交流,你可听到了吗?” “你希望我听到,我便是听到了。” 常辛仿佛故作弯绕,“你若是不希望我听到,我也可以不曾听到。” “好。” 屈杉听了则是直截了当的答道,“那从现在起,你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开始,我屈杉,正式辞去宣国右司马之职,恢复我墨家大弟子、无国籍自由人的身份。”说罢收起信件、交给了身边的杨问歌,“宣国军政之事,从此与我再无半分关系。” “好,明智之举。” 常辛于是抬手抚须、看向杨问歌去又问道,“那问歌姑娘如何说?” “常辛,我不吃这套。” 杨问歌则以同样招数回敬,“这么说吧,你希望我们撤军,我们便撤。你不希望我们撤军,我们便不撤。所以,你来先说。” “哇,有水平。” 常辛闻罢,当即是啧啧赞叹起来,“你俩这套配合打得还挺不错,若是我王或朝上其他一般人,只怕是巴不得你们赶紧回去,趁机复国了。但这等招数,可糊弄不了贫道。所以…” “你指望我俩居功割据、自立一方,招宣王猜忌,你好趁机引宣国分裂吧?” 屈杉则直接点破了常辛的心思,“那么如果我说,问歌姑娘的职权也已被完全解除,道长要如何应对呢?” “不错,宣王也不傻,看来都是高手。” 常辛在又为屈杉的眼光格局与深刻见解也同时啧叹了的同时、却是摇头笑起,“只不过…这种反复算计的小心思,我是不打算再与你们玩下去了。你们不会真以为…我带你们进雍邑来,还会是什么诱敌深入、欲擒故纵之计吧?放心吧!我是真投降啦。” 此言一出,屈、杨二人瞬间都无比警惕的眉头深蹙起来。 “怎么?过这么多天,还不信吗?” 常辛继续做出一副和蔼的姿态笑道,“在朝几十年,历经两次大战,直到把侄儿葬送,把国家打没,我对这个天下一切…已经完全心灰意冷。莫说是未国,就连安氏,我都已打算是完全放手了。我接下来只想回玉娄城去闭关清修,就此度过余生…” “对了,道长。” 屈杉实在听不下去这些言辞,于是就着话题转问道,“常丙身故已久,你玉娄城还不选出新掌门来吗?” “…暂时没有。” 常辛摇头道,“一千多名弟子及掌门身故,国家覆灭,大长老失踪,门中尚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又何来闲暇去推举新掌门?再者,玉娄城的掌门之位也不过是个虚名。常丙在位时就时常在山下做他的王师与相国,山上至今也一直是几个长老在处事。” “好吧。” 屈杉应罢又道,“既然你也无意驱逐宣军的话,就留他们在这吧,我与问歌会即刻安排军中接替者,后续事务就由他们负责处置。” “好,有你这句话在就够了。” 常辛于是俯首抬手、恭敬作揖,“常辛,告退。”随后,趋步退身,缓缓离开了筮天殿。 屈杉与杨问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实在是难以安定,不断是疑虑重重。 …… 往后,不过几日,在屈杨二人未走之际,罗沉、薛十七、清疏与三百弟子便抵达雍邑,带来了发生在寅城的最新事态变化与安排。 屈杨二人终于见到了这个在千里之外替他们稳住局势、保持通信并击杀常丙的神奇少女薛十七,而罗沉也终于自讲学会后时隔半年又一次见到了这位墨家大才屈杉。 如同此前在寅城与范远、卫尘风、苍禹等人宴饮时一般,罗沉也带着薛十七与清疏,再特意叫上未王汤楚一起,在太极宫中设宴畅谈。 唯独令众人感到奇怪的一点是,当罗沉到雍邑时,却轮到是常辛消失不见了。 面对这些人,罗沉当然选择了三缄其口,没再透露更多“多余”的事,乃至都没有揭露他铉影阁主的身份。 当他带人来到雍邑的时候,雍邑的情况才终于得到了平定与落实: 屈杉得以安全从宣军脱身,在杨问歌的陪同下返回墨家总院。 玉娄城上下汇聚,经一番商讨后,最终选出了清疏作为新掌门。宣军开始有序撤离,但江军则同步逐渐进驻接管各城。 而江国带来的新政策给了未国修士们充分的自由,虽去除国号,但只要不做出“强虏出家”之类的事,他们便可以继续修仙和传播思想,也无需向郢郸朝廷缴纳任何税赋。 讽刺的是,这其实与除启国外的各国是完全相同的。 曾经的未国究竟是何时走上道门治国的“邪路”,早已没人记得了。 虽然到了这里已经离重云山很近,但为了维持三方兵力的和平交接与过渡,罗沉仍表示自己需要代替屈杉坐镇雍邑。而未国境内修士们则和那原先三百弟子一样,不受任何道义和教条的约束,只会为强权臣服。 是故当今,也就只有罗沉坐镇才能压制住他们。 于是,薛十七便离开雍邑,继续向南,飞往了重云山所在处去。 …… 十一月初五,大雪。 千里之外的北方,宣西中部,青城。 随着时入深冬,加之青壮百姓又都被迁走,青城已不同于以往,只剩下难以行动的老弱妇孺的孤城中,此时显得更是冷清与偏僻。 乌云密布,凉风中透着一丝寒意。 西门城头上,士兵只有寥寥几个在来回踱步。 很快,终日巡视着的他们就从西方的地平线上发现了什么,当即奔走相告…不一会,便又各自确认了。 左司马申正则领七万大军,正还师归来! …… 申正则领军返回宣国后,第一站自然是进驻在了最熟悉的青城。 军中还有被苍禹释放后,骑上一匹炎北乌鬃高头马、很快便追上了宣国大军的芈筠。 这回的她不再有任何一个师弟妹同来,只剩下了她一人独自随军前来。 进城后的申正则虽顺其自然的重新主持了青城的政务,但在寅城栽的大跟头,只能让他执掌片刻,而且,这显然也是让他完全不服气的… 按照他自愿签下的文书,青城是要割让出去了。 剩下的炎军虽还在寅城驻扎,并未追赶过来,但炎国在落实了乐国复国之事、并继续源源不断从本土调兵后,迟早也会有大军南下,“接收”这宣西三十城。 对此,申正则只能悲伤地向全城百姓宣布这件事的发生。 于是隔日,他的大军便又匆匆离开了青城,继续向西南方,宣都大淄城的方向返回而去。 战争虽结束,但不代表宣国就要解除武装。 乐国的复国,炎南、宣西三十城与未地的割让,都代表着宣国西部将完全暴露在炎、乐、江三国的三面合围之下…这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比以往的五国合围还更容易受到针对的地形情况! 于是,申正则也先斩后奏,一出割让的范围,便把大军分摊散布在了与之毗邻的最近位置。 而他则带着自己新的治军之策,离开大军,单独与芈筠一起快马赶往大淄。企望面见宣王,亲自讲述发生在这边的诸般大变。 然而,万分讽刺又无可奈何的事,偏偏在这时发生了: 在他到达大淄之前,兴许是通过不知谁的飞谕之术的缘故,大淄城中就已先一步收到了十一月初一夜里寅城事变以及全新形势的消息。宣王杨呈在阐昌殿上勃然大怒,迅速颁下了一道旨令,命人快马加鞭带往申正则处去… 于是,之后某天。 就在申正则与芈筠两匹快马才刚奔走到宣国中部,距位于国土东南的大淄城尚有几百里距离的一座城中时—— 属于他申正则的“卸磨杀驴”,也就好巧不巧的赶上了: 第211章 去职还乡 宣国中部,一座小城内。 这座城位于从寅城东出、一路向东南,途经青城、直至抵达大淄的最近官道的一条必经之路上。 才刚进城,申正则与芈筠便被守卫发现,而后被请到了县府去。 到县府见了县尹,申正则发现来者似乎有些眼熟,正是当初自己重新出现在阐昌殿上时、那第一个发言要独挑大梁的年轻小将。虽未接过自己的重担,但后来他也参与到了对启、江两国的抵抗战中,因军功获得了一些擢升。 然这小将见了申正则,却并没什么好脸色,反倒是面色沉重,拿出一封精致的帛书,是宣王杨呈亲自手写的王诏。 申正则打开王诏,那诏书上劈头盖脸的第一句,便令他震惊错愕: 左司马申正则,因获五大罪状,革去所有官衔职爵,贬为庶民! 一同见到帛书上的内容,此时就连芈筠也已是震惊万分… …… 然而就在这列字的后方,宣王便详细描述出了这“五大罪状”,更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每一条所说的居然也都是事实: 第一罪,通敌之罪,与此前行刺御前司马、王子郜的全国通缉犯“范远”勾结合作。 第二罪,战事不利,导致西境三十城多遭劫掠屠戮。 第三罪,儿戏将士性命,明明打下炎南百里地,却原样奉还。 第四罪,胆怯之罪,明明有机会可以直接掳走两国太子做人质,继续征战,却偏要全部放归。 第五罪,为国蒙羞,寅城谈判会时明明带着最多的兵力,却吃了最大的亏,为宣国带不回一丝利益… 文末甚至还写了,本该判他申正则死罪,但盖因宣国历来有“刑不上大夫”之典律,加之申姓为宣国大户,故改判为削去职爵、贬为庶人… 综上每一条,申正则居然都无可辩驳、无法否认! 只是,寅城之事发生才过去短短数日,自己已从寅城快马加鞭、一路东进,这在更东边千里之外的宣王是如何先一步得知,还及时连人带信一并派送了过来的呢? 申正则与芈筠二人,此时都百思不得其解。 那小将收回帛书后,也从申正则手上接过了当初在大殿上宣王赐给过他的、调遣宣西三十城所有将士的符节。 曾经在大殿上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他眼里还抱有一丝崇敬,如今再见,却已满是万分的疑虑不解甚至是嫌弃了。或许这也跟当今天下人皆以为是这对墨家兄妹带宣国打赢了这场战争有关。 但是再照如今看来…宣国真的赢了吗? 这一点或许难论,但对瞬间失去了一切、连青城县尹也不剩了的申正则来说,则是已不再重要了。 此时的他也终于是名副其实的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戚,在与这小将告辞后,申正则便在芈筠的陪伴下离开了县府。 …… 而就在走出县府的路上,“宣王为何提前得知”的真相却就在他们身边,与他们擦肩而过了: 只见那是一个身形伟岸、高若城关,两肋如翼、陌生面孔的“巨人”。身穿特制的大一号宣国官服,腰配大刀。 这副外貌实在是惹眼,申、芈二人见了都不由被吸引的多瞩目了片刻。 这样的身形,放眼全天下也是难见得一个。 然而,从未见过“铉影阁石执事”、甚至于都不曾听说过的他们,却是绝没有任何可能想得出这个真相了。 …… 二人出城后,芈筠便问起申正则他的去向。 尽管看起来像是失去了一切,但同样不知该往何处的芈筠遂表示为报效知遇之恩,决定继续追随申大夫。 感慨万千的申正则只有再三长叹,强调芈筠如今他们连青城也回不去,是不必再叫他“大夫”了。 不过,这也不再重要了。 思索一阵后,申正则遂决定到亥山去找仲兄,向他知会历时三个月的战争已经结束,天下格局发生大变、七国变五国以及黎室覆灭之事。隐居深山的仲兄既然肯贡献出那部兵书,又派出了刚收不久的弟子白桐,想来心底应该还是牵挂着宣国的战况的。 在那之后,他便打算往江、启两国去,找寻自己女儿的下落。 芈筠点头应过,随后便与“申先生”一同启程了。 立下赫赫战功的二人,如今不过短短几日,便是一个脱离了墨家,一个被朝堂用完即弃,只得如今相伴追随、沦落天涯… …… 随着寅城谈判之事逐渐传开,天下人于是也纷纷尽知: 战乱时代过去,太平之世终于回来了。 尚活跃在炎国平渊郡境内的剩余部分旧黎军与旧渊军,也在这段时间里,在炎国平渊郡郡守兼武宪侯“柳随山”以及启国中军元帅“榑浩澜”二人的合作下,分兵多路,逐一剿灭干净了。 柳随山率兵进驻梁县,在张若卿的协助下,颁布了新的法度,开始治理起了这片土地来。 榑浩澜班师邯郑后,则并没有被启王“卸磨杀驴”,而是受到了丰厚的奖赏。在这场天下大乱中,启国可以说和西边的乐国是遥相呼应,处在最不安全的一个位置。但榑浩澜南北辗转、调遣得当,虽未拓地一寸,却同样做到了未失地一分,难能可贵的维持住了启国疆土。 领受了财帛后,已是武将之首、封无可封的榑浩澜拒绝了启王对他的进一步封官加爵,而是在朝上推出了自己亲自在军中看好并培养的接班人,表示已有意告老还乡,把位置与机会腾出来给年轻人去做。 在独尊纵横家的启国,启王自然是个纵横家大师,同样并不希望军心过多向榑浩澜一人集中的他甚至没有挽留,很爽快的便答应了榑浩澜的请求。 当天,邯郑城中举行国宴,文武百官皆来送别榑元帅自此离朝。 宴后隔日,榑浩澜便将财帛尽数散发给了自己元帅府里的一众下人们,让他们最后助自己搬迁好行李后,便也可以告老还乡、或是到别处另谋生路。下人们也很感激榑元帅,对他是依依不舍… 最后,费了好一番功夫,榑浩澜才终于整理好一马车的行李,独自驾车、踏上离开邯郑城的旅途。 只见他一路向北,远远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彼端。 …… 大地另一端的西边,炎国境内。 在通过汕水关后,身骑一匹快马的范远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栎县。如今这里仍在兵马活跃,但已不再是为战事,而是成为了收复炎南百里地,以及向桂岚郡及乐国境内派兵的“中枢哨站”,而必须得驻扎许多兵马、并囤放一部分粮草了。 太子禹不在此地,但有他手下将帅替他代为行事。 如今再回来的范远,已是再也不惧宣国的通缉令,而是可以抛头露面、正大光明的现身了。 这个时候,他自然是先到奶奶家去,与家人们重逢,再把这些许多好消息都带给他们知晓。 而再见到了孙子范远后,早已康复的范奶奶顿时是欣慰无比。她对纷乱扰攘的各国战事从来就不关心,此前也只是为孙子被通缉的事而担忧,如今见到他安然无恙的回来,悬着许久不安的心也是终于放下了。 在范远暗中回来过一趟后重新返回了学堂的范逸,见了远哥也是万分高兴。 一家人在范二婶收工回家后,也终于是得以团聚。 尽管不是什么节日,但范远依然陪着奶奶、婶婶与弟弟,相聚一堂,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难忘的一晚。 翌日,范远便又告别家人,继续启程了。 从栎县往北,在到孟阳城前,他很快沿着一条老路、途经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下马上山,又见了那座最初与罗大哥见面的破庙。 庙里依然荒芜破败,自他们走后,也不知是否有人来过,地上的柴火与焦炭尚在,唯有枯枝败叶是又多了几许。 站在这小庙里,范远不由是思绪万千… 回想当初,在刚只见过卫兄、炎王和罗大哥一面,在汕水关受挫,分别以为他们身份都只如表面般单纯,而天下也尚未大乱时…居然一晃眼,竟已是九个月前的事了。 林间吹过徐徐的清风,又令他是一番慨叹自心中油然而生。 下山后继续向北,范远当天就到了孟阳。 自从九个月前领完那枚苍狼红玉玦后也再没见过炎王的范远,后来才明白炎王原来早知苍禹下落,早与铉影阁有了密切联系。那么如今一切落幕后,自己再去见他,不知他老人家会有什么话说,他们彼此见面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带着这个疑问,范远直接登门拜访了承苍宫。 如今再进承苍宫,范远在原先空旷的砖石广场上,居然见到了曾在以前的桂岚邑、如今的桂县才得见到的“天子九鼎”。 原来炎王举兵灭黎后,九鼎已被搬到了承苍宫来。 这不得不说实在是一个前无古人之举,几乎可以等于是,炎王已将自己“扫清六合”之志向,是正式昭告天下了。 而以如今炎国对比三个月前,已完全占取了渊、黎两地,取宣西三十城,又驻军在乐国,已超越宣国成了天下最大一国的情况来看,仿佛也不再是什么遥远的未来了。 宫中玄甲御林军们认不得范远,在向上通报后,范远才得以放行。 而这回得见范远,炎王的反应与九个月前,却是截然不同了… 第212章 仙山归途 太璇殿内,各式器物摆设雕琢精美,炉烟飘香。 长厅深处,大殿尽头的高座上,头戴九旒王冠、身披华服、须发黑白相间的当今炎王,正在宽敞的王位上盘膝而坐。 那份气质仪态是不怒自威,远看即有王者之相。 比起九个月前,那气势仍是不减半分,甚至是更胜当初。 至少对比范远同样见过的江王姜枰与宣王杨呈而言,自家炎王明显是更盛许多。 至于政变夺位的邘意和刚被太子禹扶持的庞膑,那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条案上许多竹简书册堆积如山,看着比铉影阁主厅里、阁主桌上堆过的还要高。毕竟管的是一整个国家,而且近三个月又增加了不少领土,炎王自然比以往都要更忙碌得多了。 此时并非朝会,殿上没有其他文武将官,只有一些太监与宫女随侍。 来到门槛外,范远遵照礼仪,跪伏下身、五体伏地而长拜。 随后,一名太监便踏着小步走出前来,高声道: “宣,天门山道士,范远上殿!” 范远随即起身,抬脚迈入,俯首趋步、一路走向深处,很快即来到了高座下的炎王面前,止住了步子。 再抬起头,范远向炎王作揖一拜。 “久违了,范道长。” 炎王开口仍是浑厚之声,面目言辞却比九个月前是更显欣慰慈蔼、礼遇熟络了许多,“你这几个月来为国家奔走天下,为我炎国有今日之胜局…立下了不世之功!寡人本该亲自列队迎接,但你归来未提前通知,也就恕寡人只得在此接见了。以你功劳,封侯拜相、金银财帛,皆可随意开口!寡人一定不吝封赏!” “哪里,我王见笑。” 范远抬手恭谦的作揖答道,“范某在外行事,无一不受铉影阁指点、引导、保护、安排甚至监控,即便如此,也在各国间是一事无成,反倒还到处招惹是非,背了个通缉之名。我王要赏,还得多赏阁主才是。” “是嘛,寡人也正等他回来呢。” 炎王笑问,“那你自己…就真没什么想要的吗?” “范某既入道门,凡俗名利,自是早已看淡,的确没有。” 范远再答,“我王的心意,范某领了。我王若真以为范某有功,范某只希望…我王能继续善待天下百姓,能少受战乱,真正开创太平统一之世,自是再好不过了。” “那是当然。” 炎王点头应下,“这既是寡人的使命,也是炎国历代王公与人民的夙愿。如今一场大战虽暂告一段落,但…天下仍未统一,战争必将很快再度爆发,只是可惜…寡人已经老了。但…即便寡人不能完成,太子禹,他的儿子,儿子的儿子…将来有一天的炎王,也终将要完成。” “我王英明。” 在周游列国的经历里,范远也多少学到了些这套庙堂话术。 …… 在回山途中经过孟阳,特意进城觐见炎王、却又不要任何封赏,倒也不是他范远要浪费这么一趟脚程。 在他看来,这只是作为臣民的一套基本礼貌罢了。 也许常人当然不能轻易见到君王,但如今就他范远的经历来看,回到孟阳来了见君上一面,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离开孟阳后,范远继续一路向北。 直到这个时候,终于,久违的景色出现在了这片千里大地上: 进入冬季的大陆北方,曾经的“炎北草原”,如今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巍峨宏伟的群山绵延纵横,仿佛一条条雪白的巨蟒在天际盘桓。如同寻常时节经常得见的“晚霞”般,在下着雪的北原地带,同样是偶尔会分不清天空与大地的界线,使人见之心旷神怡。 再穿过炎北雪原,便终于是又回到天门山了。 这里,才是他范远最熟悉的地方。 …… 上回留信不告而别,范远正是坚信师父和师兄他们不会怪罪,也是在洞府中深思过后才做出的决定,并非任性之举。 时隔几乎正好三个月,范远再度由山麓攀上无数级石阶,回到了这座高耸云端、似有千丈,常年云雾缭绕的天门山。 此时的天门山也同往年般,各处亭台楼阁被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银衣。 前山,高大宏伟的山门前。 换回了天青色道袍、戴回道巾、背负杬柷剑的范远抬望着眼前门楼。 守门弟子依然认得出阳远师兄,欣然放行。 回到天门山中,漫步在熟悉无比的宗门里,范远心中是一阵感慨万千,与三个月前心境又是截然不同了。 尽管有许多事要问,但回山后的第一件事,范远并没有直接去玄昊宫找掌门师父,而是先到了师兄榑景明的洞府去。 虽不出乎他意料、但仍令他佩服的是,师兄三个月来都留在山上,果然从未踏出过山门一步。 他按照罗大哥的指引,夜以继日在沉武刀旁结阵运功、吐纳炼气,比起三个月前,修为是大有进步。 在范远看来,师兄的内功几乎是已有吸收弟子法力前的常丙的层次了。 不过常丙直到最后也是一具“玉灵”假身,他真正的肉身最后当时究竟达到了怎样的境界,已经是一个永远埋藏的秘密了。 见了师弟归来后,山中清修的榑景明这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 …… 玄昊宫内,炉烟缥缈,芳香缭绕。 宫中后殿的掌门房间内,一身天青色长氅,一头乌发、顶戴长冠,颔间一缕山羊须、眉下双瞳若有星的掌门一心在此。 他麾下仅有的两个徒弟“阳明”与“阳远”,此时也正坐在他面前。 三张蒲团上,师徒三人盘膝对坐。 一边饮着热茶,范远回忆过往,当即开始同师父与师兄讲述起了自己独自下山后、将近三个月的经历来。 说复杂倒是不复杂,说简单却也并不简单。 前一个半月,为了保护家人安全,他一直模仿卫兄行事,隐蔽行踪,活跃在炎、渊、黎三地境内。 干戈一起,便必定是连累百姓、盗匪丛生,这一点即便是每战必胜的炎国也不例外。 这段时日里,他范远便四处惩奸除恶、仗剑行侠,虽仍未见血,但也如实达成了刚下山时自己的那个愿景。 天下三处主要战场在这段时日里都历经了几番乾坤倒逆般的反转,在消息流通突加活跃的战争时年,尽管会晚几天,但他依然能时常收到最新的情报,尽管这些事他都不曾参与和干预。 直到九月下旬,墨家的芈小姐领着宣军打进炎国、打到了栎县城外,“斧将军”也及时出现在栎县回防议和,这才不得不逼他现身、把他牵扯了进去。 榑景明此时也终于得知了他们此前曾见过的铉影阁四大执事中,最先见到却又是最后得知身份的那人的真实身份,原来正是他们苦苦寻找了数月的王子禹。 铉影阁早已收容苍禹,却仍与炎国合作,向天下放出消息,还利用了他们师兄弟二人奔走各国… 这一点,居然就连看似早已知道许多真相的掌门一心,也摇头表示不知。 如今二人想来,同样是唏嘘不已。 接着,范远便说到了在寅城遇见十七姑娘与卫兄,以及本来只是打算去保护姜公子,但却误打误撞直接与未相常丙开始斗法对阵。乃至自己本来只打算引开他来换宣军安全,却反被抓进了未营煎熬苦等了半个月等等之事。 直至说到最后那天的大战,便是最精彩的部分了: 安氏叔侄与未相常丙间互相的勾心斗角,几个玉娄城高层突然到齐却先自相残杀,一千余名弟子的法力被用来助常丙渡到七七四十九道雷劫,却最后被范、薛二人联合常甲成功以玄阙宗神器及他自己的吸血邪刃打断,再逼他兵解脱身后,才最终将他完全摧毁… 说到这一部分,一心与榑景明听得皆是两眼放光! 毕生都在苦苦修道、却心中始终有一丝怀疑的他们直到这时才终于知道,原来一旦修为真的达到门槛,是真的会降下天劫,作为他们脱胎换骨、肉身成仙的考验的! 范远的这部分经历,无疑是给了眼前的师父与师兄二人莫大的鼓舞与希望! 然而,当他接着往下继续说,说到紧随而来的寅城谈判会,以及会后罗大哥与他们讲述的那许多个沉重秘密时… 二人的脸色,便又终于是变了。 …… “…所以,师父。” 范远滔滔不绝的说到此处,终于是看向师父去问了起来,“其实你早就认识罗大哥,早在九个月前,我们第一趟送信回来时,你就知道那封信的意思,知道我们在破庙里见到的是谁,但是当时,我很清楚的记得…你却说不知道。” “是。” 一心点头道,“如今的你听罗沉说完这些,你也知道了。他这人身份复杂,性情古怪,富有心计权谋,实力又深不可测,还独自肩负有如此沉重之秘密。你难道觉得…当时的为师,应该把真相告诉给你吗?难道应该这么早,就让你们认清此人的全貌吗?” “这…” 范远听了却是不解。 “说严重些,这都是他一面之词,甚至都未必是全貌。” 一心说着逐渐是眉头深蹙,“还记得他告诉过你的玄阙宗之事吗?范远,你试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其实三十二年前,真正的罗沉回来时,就已经被直接夺舍、从而身死道消了?三十二年来,组建了铉影阁、玩弄七国于鼓掌间、顺便收集神器下落、再不断培养人才为他所用的这个角色,打从一开始…” “…就是他‘空古帝君’本人?” 第213章 风波云烟 “这!” 师父一心话音落毕,范远、榑景明师兄弟二人顿时俱是大惊… “当然,这样猜想…或许也有些过于可怕了。” 一心又道,“但毕竟你们听到的所有的故事也都是出自他一人之口,而且除了曾被墨家找到的那枚云岚石,在他到来前,剑、斧、刀三神器过了这么久,一万年来都不曾被人找到,甚至不曾在史书上有过记载。偏偏他一来就能在二十年内接连现世,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而且,他所说的这个‘噬天大阵’故事,其实也漏洞百出。” “我暂时不怀疑玄阙宗的存在,但倘若这个大阵是真的,并且玄阙宗的传承又并未断绝的话,怎可能过了十三万年,在进入最后几十年、时限即将到来之际,玄阙宗会不加紧注意,以至于只有他两人下凡来呢?玄阙宗仙人众多,一万年前刚遗失时,为何又不能尽快找回?” “甚至说,他让你们见到、使用到了的这三件兵器,真的是他描述里的玄阙宗神器,而不会只是极易炼制的寻常法宝而已吗?” “再者,若六神器都是大阵的法器,那为何九霰祖师要将九霰杖赠予青鸾一族?为何一万年前又允许宗门中有人用来作为依凭以渡劫突破呢?玄阙宗的处理方式不该是保护好六神器,要么保持十三万年严苛看守,要么直接编个理由骗过当代人、以让后人逐渐遗忘,等到阵成便可才对吗?” “若以担心六神器若聚齐便随时可能会被一次夺走为由来解释他罗沉这种搜集方式,那这理由也未免太过苍白。” “我看此事,或者此人…绝对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一心继续道,“当然此事能佐证者也不少。景明将来若回了扶桑岛,见到族人,应该可以得知更多更准确的真相与内情。” “…嗯。” 此时榑景明的身份已在师弟面前公开,便也不再隐瞒掩藏,只沉默点头。 “师父!” 范远听了则是当即疑问道,“罗大哥如果已经是空古帝君了,回来后又为何要与人提起此事呢?他难道不是直接藏的更隐秘,暗自把神器一一收齐,尽快解除才好吗?为何要按师父说的,还浪费这么多时间来助天下统一,来培养人才呢?而且根据十七姑娘和他所说咒印与解法之事来看,他刚回来时也是去过玄阙宗与重云山的,难道那时他不会被认出来吗?” “范远,据我所知,夺舍是可以保留记忆的。就像你所说,常丙的元神从玉身转移到月辉饮血上后,那邪刃仍会直接自动袭击你们一样。” 一心则思路清晰的回答着弟子的疑问,“而且就算不保留记忆,那空古帝君如果真能时刻监视与探听到罗沉所见所听的话,要想伪装他也并不难。毕竟不是一定要刚回来就立即夺舍,他完全可以在真罗沉分别回过玄阙宗与重云山一趟后再夺舍他。若是这个思路,那么如今的罗沉三十多年未回重云山与玄阙宗,即便师侄来找他也推辞不见师兄,便可以是证据之一。” “这…越说我越糊涂了。” 范远连连眨着眼,一种莫名的不安顿时涌上心头,“那我们究竟该怎么办,师父?还要继续帮他吗?” “哈!太过遥远的事…为师可是无心记挂了。” 却见一心说到这里反倒是释然大笑了起来,“这就像未相常丙遇到雷劫前,天下已经几百年未出仙人,修仙之路越发被质疑真假一样。我对这凡间这事尚且参透不明,这一张口便十几万年起步的大事,又如何轮得到我呢?我只知道你两个,范远的爹娘、景明的爹娘都是我好友,你俩都是我带大的,顾得好我天门山就好啦!” “我…不知何时可以回扶桑岛。” 榑景明神情沉重道,“但如果说起这些,我叔父应该知道一些,都这个时候了,他应该是不会再跟我们隐瞒什么了吧?” “嗯。” 一心点头抚须应道,“你二人已经出师,取过自己道号了。可以自由上下山,就算是现在去拜别的门派,或是自己开宗立派也无妨了。这种事,就留给你们自己斟酌考虑吧。” 范、榑二人旋即对视,彼此表情俱是凝重不已。 …… 不久,后山云台边。 冬季的清风环绕谷间,金轮高悬天顶,茫茫云海若浪涛般不断翻涌…崖边石栏旁,告别师父退下后的范榑二人又在此会了面。 “…师兄。” 向着白海远眺许久后,范远终于转看向师兄、开口询问,“适才师父所说,你以为如何呢?” “我…其实也不好说。” 榑景明与师弟一样、仍是神色肃敛,“其实师弟你每次询问我些什么的时候,我一直都很迷茫,心中都没有答案。就算你这次回了山上突然告诉我,罗大哥已经告诉了你我的身世与身份,我也仍是一样。不知是否该听那个二十年不曾见面、却在异国做着元帅的叔父的话,去往那个两万里外、从未谋面的‘故乡’,去见我的族人们…” “对哦,罗大哥对你们青鸾族也是一清二楚的。” 听到师兄这样说,范远突然想起来便说道,“若他已经是空古帝君,他不可能知道九霰杖在扶桑岛吧?毕竟那可是九霰祖师逃出来,建立了玄阙宗后才送给你们青鸾族的。那时空古帝君已经被困在自己的神国,岂可知晓外界之事?” “师父不是说了…夺舍可以保留记忆吗?若这些都是真正罗大哥的记忆,那他知道了也并非不可能。” 榑景明一句话便又仿佛在师弟头上浇了盆冷水,“唉…我现在不想再思考此事了,师弟。今年我们下山这么久,撞上了这么多大事,不知耽误了多少。师弟,正好现在战争结束了,你还是收一收心,回来继续修行吧。” “那是当然,我这次回来…也正有归心之意。” 范远说罢,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师兄腰间的沉武刀,随即又转身,看向了一望无际的云海去。 榑景明则是看了师弟一阵,很快便点明了出来。 “你嘴上是这样说,但心里其实还是想去帮他。” 榑景明直接一语道破,“不论是出于他成立铉影阁,对炎国、对你们一家人、还是对天下的‘帮助’,还是对你个人在下山期间的保护与培养,包括给你杬柷剑用…你其实都有意去回报他。从你愿意去对付常丙,就能直接看出来了。” “也许…是吧。” 范远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的答着,心中与师兄是同样的纠结和迷茫。 随后,只闻师兄弟二人皆先后长叹了声后,便都同时看向了后山云台所面对的北边去。 万里之外,天空之上,正是玄阙仙岛所在。 但即便已经站在此处,或许已是整个天下距离最近的位置,他们也完全看不到…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 那个遥远的世界,这个疑点重重的故事,对他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下山这几个月的经历,对他们而言又算什么呢? …… 山下世界,即便战火弥平,依然风云变幻不息。 罗沉、苍禹、柳随山与炎王,如今分别坐镇在雍邑、临蓟、梁县与孟阳四地,为炎国原先的疆域、最近实际控制的领土,或是势力波及的范围,起着各自的镇压作用。 宣西三十城的百姓也得以从宣南群山与未地不断送返,回到故乡,成为了炎国人,在进驻炎军的保护与协助下进行灾后重建,逐渐恢复着昔日太平时的生产工作与耕牧生活。 而阁主与其余三执事皆不在的时间里,则由石执事薛珞返回桂县,负责主持与安排着铉影阁剩下的事务。 今天下疆土,可谓已是启、乐两国各一成,江、宣两国各两成,余下四成尽归炎国了。 又数日过去,十一月十六日,既朔。 在这个地处中原、历战之地,虽在这场大战中保住了国祚、打赢了胜仗,却反而失人失地、失臣失心了的宣国的南部群山之中。 一座名为“亥”的小矮山上,半腰小崖一座草庐冒起炊烟,升入无边的云际,与无数春秋以来的烽火狼烟共同消散… 屋前树下,一身衣装朴素的老汉“仲梅夫”正以枝杈代替长剑,闭眼舞练。 这副扮相与薛十七相似,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却又是截然相反。 薛十七用着祖上传下来的仙人法宝,虽行走天下、但不谙天下事,仲梅夫只是在此地随手折的断枝,隐居深山,心中却已有千里纵横。 “仲兄!” 不久,忽闻身后传来有人叫唤,仲梅夫便停下动作,回头看去。 “灵均!” 见到阔别数月的老友,仲梅夫一展凝色、绽开笑颜,“怎么有空闲到我这来了?仗打完了吗?” “完了,天下已重归太平。” 申正则答罢,遂向仲梅夫抬手作揖、恭敬一拜,接着再摊手到身旁介绍道,“这位是墨者芈筠,之前那炎国小道士范远和一个墨家大弟子来拜访过你,这便是那位墨者的妹妹,同时是墨家二弟子。” “原来如此,久仰。” 听罢介绍,仲梅夫当即礼遇的也向芈筠行了一揖。 第214章 把酒开释 树下,仲梅夫、申正则与芈筠三人煮酒言欢,共论昔年天下大事与干戈岁月,各有感慨,好不惬意。 连平日里不常饮酒的芈筠,这会也连酌了好几杯。 在交谈中,申、芈二人方才得知,原来这位隐居深山的老汉时常下山到附近镇上买酒买菜,顺带打听,于是对这三个月来的天下战事其实也知之不少。如今是十六日,连半个月前寅城谈判之事他也已知晓了。 虽不知灵均已被免官罢职,但看到他如此失意的来到此地,仲梅夫竟也一语中的、猜出了个大概来。 按他说法,当今宣王比他小十岁,他在朝为将时,这个“杨呈小子”是什么成色他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藏弓烹狗、卸磨杀驴虽是历代君王公侯十分寻常易见的制衡手段,但具体也要看时机与对象。做的不好轻则失了人心,重则可能遭反噬,导致国之不存。而在这个炎国即将并吞天下之时,对灵均这样矢志忠贞、肝脑涂地的国之臂膀,倘若还要折断…毫不夸张的话,只能说“宣国必亡”了。 当亲耳听到这句话从曾亲手拯救过宣国的仲兄口中说出时,再有太多的志向,申正则在这一刻也已终于释然。 杯酒穿喉过,烈气朝天出。 慨叹良久后,申正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便问起仲兄是否有纸笔。仲梅夫答曰只有竹片,独居在此从不用笔。然幸在芈筠的伞骨里总是随身携有,便给直接取了出来。 申正则于是接过笔,便走入了屋里,吩咐二人不要打扰。 不知这是怎一回事的芈筠向仲将军问起,这才得知,原来申先生年轻时正是靠着一手妙绝的文采,能写许多令人叹为观止的文章诗赋,这才被宣国先王赏识、召入工作为官的。直至妻女离去和被贬罚流放,才极少再碰文墨。如今能见他重新执笔,作为老友也着实替他高兴。 这一刻,芈筠看向屋里申先生的眼神,不禁又更添了几分憧憬… …… 屋外树下,仲梅夫与芈筠继续把酒对谈。 说回战事,仲梅夫提到了他有打听到墨家兄妹分拆宣西十余万军队,南北分兵的不同战法。芈筠于是立即表示,自己与兄长正是受到他《仲子兵法》的启发才有后来表现的,在这方面还要多谢仲将军的提点。 仲梅夫听罢会心一笑,先是着重表扬了屈杉对兵法的理解与运用。认为尽管打下来的地盘归了江国、屈杉也遭了宣王的贬黜,看似结果对宣国并不好、没有什么意义…可区区凡人兵马能攻破修仙之国,这已是千古未有的奇迹,光是这一点,屈杉就足以青史留名、甚至超越他仲梅夫。 可话锋一转,仲梅夫便提及了她芈筠的用兵之策。 在追出商泽北关后,奇袭炎南、雷霆之势北伐的决策是对的,但芈筠终究低估了炎国的实力,或者说高估了宣国的实力。 倘若是四五十年前、或哪怕二十年前的炎国,这样一打都足以直取孟阳,甚至有可能乘胜北上,尽取炎国,如今日其兄灭未之故事。 然今日半壁天下之大炎,已远非昔年北陲小邦可比… 本性情急的芈筠正欲解释,仲梅夫便直接替她说了出来,表示也能理解,炎国有那铉影阁的帮助他也早已听说。至于什么“未相常丙在寅城飞升渡劫”“被炎国小道与铉影阁神兵干涉才身死道消”的那些神乎其神的玄奇故事,早已传遍天下,他自然有所听说。 见芈筠在惆怅中一时语塞,仲梅夫便为她开导了起来。 倘若神器有主,天命有所归,或许宣国一开始也就不该再强求。毕竟在那日谈判的争执中,苍禹所说的也有道理:六国朝堂各有各的问题与弊端,惟有炎国上下一心,贤君良将、法度严明,博采百家之长而不排外、还精炼出一家来有所尊取,其所处之疆域位置又是绝佳,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正如宣国即使有他的兵法在,也有了墨家两位大才的鼎力相助,却也只有能打成如今这样一般。这样的国家即便没有铉影阁与神器的帮助,得胜与统一不出意外也只是稍晚些年岁的事而已,铉影阁与神器只起到了加速作用,而并没有决定乾坤。 而芈筠虽的确性情冲动,但在真正敬佩的人面前还是会收敛心性、冷静听取的,更何况如今的她心情也和申先生是差不多沉重,面对仲将军的开导,自然是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去。 恍惚间,回顾往昔,她仿佛也能理解了,自己真正纠结的不该是战场上的胜败,更不该是宣国一国的输赢。 恰若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般,此时的芈筠猛然想起,自己最开始和兄长与师弟妹们走出墨家,去到寅城,是要向扩军备战的寅侯进上止战治民之策的。可回顾今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也成了个“战功卓着”的军师大将,三面退敌,南北迂回… 想起早已灭国丧种、尸骨无存的邘意,芈筠这才清醒,原来墨家,或者说百家任何一家,其思想目的都应该是为天下百姓求太平的,而不该有国别之分的。即便“以亟伤敌为上”,为的也是尽快结束战争。而不该是成了如今的自己般,对没能守住宣国疆土,对输给炎国、铉影阁及苍禹抱有如此大的成见与怨恨… 如果自己还执着于疆界进退与城池得失,甚至还不服输,那么自己和曾经最为厌恶的邘意、常丙等,不也成了是一类人吗? 只见芈筠久久不语后,也如适才的申先生般,终于是仰天长叹了一声出来。 接着,也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捏着鼻子饮了下去。 仲梅夫见状,便又是欣慰一笑,便也陪了一杯。 …… 日薄西山,余霞成绮。 在这山不高而秀雅、林不大而茂盛,松篁交翠、郁郁葱葱的密林山道之中,却见林叶翻动,竟是又有一人走上了山来。 仲、芈二人听到响声,转头看去。 不久,只见草庐旁的石阶前,果然来了一位身形高健,穿一身脏污且不合身的灰麻布长袍,一头银发披散、长髯及胸的老者。背负着一只有近八尺的巨大木匣,不知里头装着什么东西。只从外貌上看,似乎与仲将军同龄,但却比他精瘦得多,便是也更显老。 见到此人,芈筠先是眉头蹙起,犹豫了起来。 “…常甲?” 然而仲梅夫凝视片刻,居然先认了出来。 “不错,仲兄好记性,竟还认得出我呀。” 常甲闻言大喜,当即抬手一揖。 “常甲?!” 然芈筠在听到来者名号后却是大惊失色。 “这位姑娘是…” 而常甲虽知道仲梅夫有位女弟子,但也正是亲眼在云朱邑所见时得知的。眼前人显然不是白桐,那么又是何人呢? “这位是墨者芈筠。” 仲梅夫则代为介绍,“据说可是曾与你未军交锋多时啊,怎么如今见了竟认不出呢?” “原来是芈姑娘,久仰。” 常甲顿时向芈筠也作揖一拜、接着再看向仲梅夫答道,“我二人俱是帷幄之人,我后来又归国而去,从不曾得见,认不出也实属正常。” “哈,原来如此,那来坐吧,正好有酒。” “好,客气了!” 顺着仲梅夫的招呼,常甲随即走上了前去,卸下背负着的琴剑大匣,加入二人,坐在了树下一旁。 芈筠看着眼前这一切,却是迷惑不已。 首先,常甲一个多年清修的老道士,为何主动过来饮酒,这已是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小问题了。 其次,他作为未国大司士、玉娄城大长老,按理说是在常丙死后最有资格、威望与影响力,也是最应该顺理成章接替掌门之位的人,国破之时却为何没有出现在寅城参与谈判,之后也再没有露出过行迹、传出过消息呢? 再次,在她的所知印象与读到过的记载中,仲老将军可是上一个宣国带领凡人兵马击退未军进攻的强人,而常甲又毕生是未国朝臣,还在云朱邑绑架过仲将军的新徒弟白桐… 这两日今日相见,为何居然能一眼认出对方,而后笑脸相迎呢? “芈姑娘,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 此时仲梅夫朝这边看过来,微笑答道,“只能说今日老夫的草庐又有三顾,不过不再是来请老夫出山,而都是来跟老夫抒发心中郁结,以求老夫开解这战后惆怅的。老夫已开解完了灵均和你,哈哈,现在…该轮到这位曾经的老对手啦!” “这!” 芈筠闻罢不由惊呼,这仲老将军不愧是绝代智将。不仅能观千里江山,就是观眼前人物,居然也颇有一套。 “厉害呀,仲兄。” 而在山下便见有两匹马,适才又听仲兄话语后,常甲稍一运功感知、果然察觉到了那掩着门的屋里还另有一人,虽然巧合,但这下便确认了,正是大名鼎鼎的宣国“左司马”申正则。“不过,我可不比他们。我可是早料到未国有今日,早就自我开解完啦。” “哦,怎么说?” 仲梅夫闻罢好奇,遂问道。 “呵,不必多说。” 常甲笑答着罢,转过身去、从随身包袱中翻捣一阵,便取出来了一张古朴折皱、韦编三绝的线装纸书,拿到面前摊展开来,不断往后翻、直至翻到了最新写就的一页才停下来。 仲、芈二人看不懂那满页的奇怪符号,但心中也能大致猜到,或许这正是这位既练音波功又喜好音乐的老道士所随身携带的琴谱吧。 而在一切战乱落幕、亡国太平之后,心中那所谓“自我开解”了的万千思绪与怅然… 是否就是这最新几页,他新写的一首琴曲呢? 第215章 青云重山 在仲梅夫、芈筠二人的注视下,常甲摆放好了琴谱后,又转过身去打开木匣,将自己那台二十一弦大筝抬起,立好支架,平稳地放了下来。再坐到筝前,目视着眼前琴谱,双手十指便缓缓分别按了上去,随后: 当—— 指尖轻拨,音韵清脆。 万籁俱寂之中,恰如一水滴落石面,随风声惊起阵阵涟漪。 接着,常甲开始奏曲,只见那十指婉转轻舞间,音波流荡而出,这旋律是无比悠扬,有如秋色旷野的氤氲之息。 缭绕的乐声中,逐渐变得清幽,仿佛夜幕降临后,山间的清泉流响。 在感叹太平的怅然之中,隐隐像是垂下一滴亡国之泪。 直至漫天星辰的闪烁过去后,恍惚之境间,更有若东方的鱼肚白飘然渐生,亮起一颗启明星的指引。 流水潺潺,风声细语,令人陶醉许久,又反复归于平静。 …… 不知演奏了多久,直到仲、芈二人都一并闭了眼沉浸其中,直到申正则已从屋里走出来到了树下、站在了常甲身后,常甲都仿佛没有察觉。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拨定,常甲缓缓抬起两手,整首筝曲才终于结束。 “彩,彩。” 琴音落定后,仲梅夫仿佛听出了曲中意,当即是大为赞叹,鼓掌喝彩。一旁的芈筠也抿唇微笑,神情悦然。 常甲微笑点头应下后,便转回头,抬看向了身后的申正则去。 “曲子是不错,听得人舒心。” 申正则也笑道,“我本也想鼓掌,但奈何拿了一卷竹简出来,实在是腾不出手了。” 这两人也能直接认出对方,省去了再打招呼。 “无妨。” 常甲笑应,“你既然出来了,这么说,该轮到你了吧?” “差不多,我其实还没写完,听到你在奏琴,思绪给打断了。” 申正则说着便展开了手中竹简、上面果然已写满了密密麻麻崭新的一列列宣国大篆,“先写这些吧,写不完也就不必强求。” “好,灵均,来吧。” 仲梅夫笑着,于是立即给灵均斟酒。 申正则上前去与众人围坐到一起后,便将竹简铺展开来,接过了仲兄递来的酒,再次一饮下肚。 “这是诗吧?” 常甲凑上前去定睛一看、边在心中默读着边说道,“这韵律节奏…似乎与我的琴曲还挺合,写的是什么?” 申正则置杯下来,便开始了给在场众人讲解。 ……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人生一世,又岂真如草木一秋? 不得掌生、不得掌死,就连生死之间也不得自由抉择的人生,在龟鹤草木面前,又何尝不是如蜉蝣蝼蚁一般? 然而生死之间,这如落叶般短暂的浮华,究竟该要如何把握? 策谋强如邘意,道行高如常丙,到头来也终究是被更高深强大者所收。在那以后,他们生前谋划过、以及亲手建立起的一切,通通还是烟消云散,既带不走,更留不下。 也许,活着便是无限的未知,死亡才是唯一的永恒。 纵使人生信步几层青云路,终了亦不过是几抔黄土,堆积成重重山峦。 这便是他的作品,题为《青云重山》。 …… “青云重山…这个名字很好啊。” 常甲闻罢、顿时是由衷的啧叹佩服,“我看…要不我这首筝曲,也叫《青云重山》好了。” “我还没写完。” 申正则坐在地上,手捧酒杯、神色怅然,“即便已经点题,到这里…也就完成了大概三分之一左右。我想…‘生死’这种主题概念还是很宽泛的。或许得像那个小说家李夫子一样,去体会与了解足够多的人间故事,才能更为准确的文字上写就出来。” “哈哈哈…” 仲梅夫闻罢是爽朗笑道,“既然常甲你说韵律节奏契合,那何不就以灵均所写为词,谱为一首呢?” “嗯,未尝不可!” 申正则倒是率先同意了、也看向常甲去,“这样,你的曲子便也可以叫《青云重山》了。” “好,那就这么办。” 常甲应罢便是也立即收起大筝,取笔蘸墨,开始对照着申正则未完成的三分之一文章,修改起了他的琴谱来。 在三位老汉的欢声笑语中,只有在场唯一一个年轻少女芈筠,是从他们的神态、话语、旋律和词赋中,听出了许多感触… 经历最丰富的三人此时都一展笑颜,唯独年仅二十二的她是凝眉蹙目。 …… 在经历琴声和词赋的涤荡后,申正则与常甲也终于是放下干戈,真正在这座亥山上完成了开解,来到了仲梅夫所处的境界。 “敬那大争之世。” “敬这小酌之时。” 只见二人是先后举杯饮尽,心中一时是无限畅快。 曾经是不同国别立场的双方,在此是真正的放下了隔阂,一杯浊酒,相逢一笑泯恩仇。 “灵均,我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人。” 仲梅夫此时看向了申正则去道,“即便贬黜到青城,你也力图把青城治理建设成宣西枢纽重镇与开拓哨站,非为什么政绩或是回到大淄,只是为宣国的一片赤胆忠心。你也正是因此才招募到芈姑娘的。” “仲兄有话,但请直言。” 申正则遂道。 “…呵呵,没什么。” 仲梅夫笑道,“我是想到…哪怕你现在已失去了一切,该是也做不到像我这样真正结庐隐居,再不闻天下事的,对吧?喝完今天这顿酒,你还会继续出发。我想知道,你接下来要去哪,要去做些什么呢?” “不愧是仲兄,了解我。” 申正则于是也咧嘴一笑,“我的确早有打算,我是想…现在天下已定,便去江国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找到白桐…” “白桐?” 此刻在旁的常甲一听便疑虑道,“不是说她被那个叫‘十七’的法力高强的少女救下,保护起来了吗?你们从寅城出来后,莫非没有与她去接出来吗?” “常甲,灵均说的是他女儿。” 仲梅夫解释了下后便继续看向申正则说道,“而且,常甲这不说我也差点忘了,我那个弟子现在又究竟到哪去了?” “应该如他所说,是在被十七姑娘保护着不错。” 申正则答道,“我在寅城时当然有与十七姑娘提到此事,但就在当夜发生了事变…想必你们也有听说了,我当时被迫签下文书,连夜带兵出走,又哪里来得及再去找她?不过…当时十七姑娘也已经答应我会带白桐出来了,想必不久后她就会回到这里了吧?即便不回,那与你报个平安也是应该的。” “行吧。” 仲梅夫闻罢又转回正题道,“那…大淄当年可是被启、江联军攻占,你如何得知白桐是在江国?” “是那罗沉亲口与我所说。” 申正则又道,“他说铉影阁早已在郢郸找到我女儿,并已秘密保护起来,拿她当人质,我才签下的。这个真假…我不敢赌,所以…即便也有可能在启国,我也必须先去郢郸一趟。” “是吗…” 仲梅夫听罢,便是抬手抚须、思虑起来。 十九年前他带兵收复大淄时,启、江联军早已仓皇撤走,当时又哪里顾得及究竟是哪国掳走了申大夫家人呢? …… 千里之外的南方,江都郢郸。 路途遥远,卫尘风与姜夷录也是奔走了将近半个月才终于抵达。但在此前,相关情报与消息则是早已由罗沉发出青鸾飞谕之术传达过了。卫尘风与铉影阁派驻在此的剑执事、刀执事以及子显等人汇合。姜夷录也是阔别已久,终于见到久违了的家人们。 此时的郢郸,江王姜枰已经坐回王位,姜杵仍保留着虔公的爵位与大将军的职权,但显然不再是当初明面上的一把手了。 太子姜夷录与公主姜元夕归国,经历一场大战后收获一整片未国之地,整个江国上下是群情激昂,气氛热烈无比。 为了顺利完成交接,铉影阁众人都打算等到姜夷录来了再离开,顺便带姜元夕走。然即便被架空许久、又被强行卷入战争,可看到最后的结果是儿女齐全、收获一大片疆土、重回王位加上他们真愿意全身而退,此时的姜枰对他们也是再无怨言,相反甚至是有些感激。 就着这份感激,为庆贺战争结束以及做好送别女儿出嫁的准备,这天傍晚,江王姜枰、虔公姜杵、太子姜夷录、公主姜元夕等,便与卫尘风及铉影阁等众一并在宫中举行了盛大的会宴。 …… 厅内装饰富丽堂皇,各桌上美酒、珍馐与佳肴琳琅满目。 与千里之外亥山小崖上草庐前的树下一样,这里的众人也在把酒畅饮,相谈甚欢。 流露在各人眉目间的不是什么参透人生的大彻大悟,而只是仿佛获得了胜利的兴奋喜悦与意气风发。 而如同亥山上一样,这里的整场宴上,也有且仅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与众不同,并没有露出应有的笑脸。 以他的地位坐在比较边缘的位置,神情并没有被多少人注意到。 而此时的这个人,也与亥山上众人一样,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于是,便见他放下酒爵,转头向侧,发动了传音入密之术: “范叔,我是卫尘风。” “哦?是有何事,用得着这样神秘?” “我想问…铉影阁在郢郸,当真找到申大夫女儿了吗?” “嗯?” 话音刚落,在同一行座位中适才还露着笑脸的剑执事范成刚,顿时转头过来看向卫尘风,同样瞬间收起笑容、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第216章 江湖儿女 “你问这个做什么?” 范成刚虽已与卫尘风对视,但仍运功施展了传音入密之术,只唯独让卫尘风一人听到他的回话。 而听到此时范叔的反问,卫尘风也并未惊慌失措或半分的迟疑不安。 “只是关心而已。” 卫尘风传音道,“事都办完了,没必要藏着了吧?” “也是。” 范成刚平静道,“说实话,确实查过。申正则此前对我们没有意义,但他成为左司马后,我们便开始查询此事了。如今的确已经查到了他女儿的身份,但她人目前并不在郢郸,甚至不在江国,自然也就不在我们掌控之中了。” “那她在哪?” 卫尘风追问道,“他女儿又有什么身份?” “呵呵…关于这个,我觉得让你去亲眼见到比较好。” 范成刚传音道罢,便向身旁的子显也示意了个眼神,接着又传音道,“资料我放在了宫外城里的铉影阁驻处,我让子显带你去看看吧。” “这…” 说着,卫尘风便看向了子显去,与此同时的子显也在单独聆听着剑执事的指令,很快便点头应了下来。 接着便见她直接起身,以不胜酒力为由告辞了在座诸位,便走出了大厅。 卫尘风见状疑虑,便也同样起身告退,而后随其离去。 …… 虽是冬夜,但郢郸位于大陆南方,由是仅仅只有一点清冷,而不至于如炎国般冰寒刺骨。 子显在前,步履轻快、一蹦一跳的领着路,看着十分轻松和兴奋。 卫尘风则背着两手、在后边平静而凝重的迈步跟随。 “卫大侠…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在走出金雀宫的路上,子显转看向卫尘风好奇的询问了起来。 “我与姜夷录一同返回,那夜是他与罗沉去找的申司马,自然路上他就告诉我了。” 卫尘风答道。 “哈,奇怪了。” 子显笑着又问,“你以前不是对我们这些事不感兴趣,也拒绝加入铉影阁的吗?” “这与加入你们有何关联?” 卫尘风再答,“一直以来,我的确很佩服你们铉影阁的通天势力与复杂手段,也知道你们助炎国一统天下是自认为是‘更大的侠义之举’的态度。但…我是局外人,申司马的肝脑涂地与忠贞报国,我也一并有看在眼里。” 卫大侠说到此处,子显顿时也安静下来,神色逐渐严肃。 “姜夷录、姜元夕这样有王室身份的也就算了。” 卫尘风平静道,“若是连申司马这样的人,他失散多年的女儿,铉影阁也要拿来利用和挟持,来作为人质的话…那么在我卫尘风眼里,这所谓的铉影阁手段,其实也与那些该杀的、或已经被我杀过了的官富匪恶们…并无二致!” “可你反抗不了铉影阁,以你的实力,莫说不是铉影阁的对手,甚至阁主都从不曾担心过你。” 子显也回答道,“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当然,我也无心与你们对抗。” 卫尘风道,“我这么说不是出于害怕,毕竟就算真要对抗,失败了也无非就是一死。我是认为…行侠仗义必然有所牺牲和代价,只不过承担的人不同而已。就像炎国要以战争形式一统天下,很多士兵同样要战死沙场一样。申司马父女难以团聚,也只是代价之一。” “你这么标榜强调自己的侠义,其实你也逃脱了应该付出的代价。” 子显道,“毕竟你若是承担了的话,就早该在自己犯下第一案的时候,在未国投身伏法了。但你逃出来了,活到了现在。你甚至还帮着我们把未国给灭了呢,呵呵。” “对啊,是这样。” 卫尘风道,“我逃过惩罚,非为苟且偷安,或是享受杀人后的福利。我是继续启程上路,尽可能做着更多…我这个标榜的侠义里应该做的事。故此,我也问心无愧。” “是吗?” 子显又道,“可是现在通缉你的未、渊两国都已被灭,没人能再让你承担你躲过的代价了。而且你还想去天门山,这隐入深山…又是出于什么侠义?” “想去天门山是为学艺,我从小就听说过,那是很着名的道门剑宗。即便是未国境内,也很难找出剑术上比他们精进的门派。” 卫尘风听出了子显话语里的针锋相对、但依然应对的从容不迫,“学到了高深剑术和道法,下山来就能更轻易、更安全、更有效的解救更多苍生。这就像我若不曾学过剑,也不可能犯下第一案一样。再者,若有能道化圆满、渡劫成仙之日,我便又能用更长的寿命、更多的时间与更强的本事,再去执行更多的侠义之举,这些都并不冲突,没必要完全隔绝。这也正是范道长目前已经决心贯彻了的‘仙侠之道’。” “范远…呵呵。” 子显听到此处已是再无法反驳,只嗤笑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于是,便轮到卫尘风来“反击”了。 …… “对了,子显姑娘。” 卫尘风道,“我突然想起来,你也是借铉影阁的力量灭掉了瑶光楼的。那时我正在湫阴保护着公主脱不开身,没能去亲眼见到。可听到那晚风於邑…於县发生的事,那可真是精彩纷呈啊。你不也是瑶光楼主的女儿吗?你与你父亲…又是什么关系呢?” “哈,你这情报可就老旧了,卫大侠!” 子显同样听出了卫尘风的意思,但一样是没有生气,而是嬉笑一声、便耐心解答了起来,“我是在瑶光楼长大不错,不过我只是归盈捡回来的。归盈去年被沈煦和郤达合谋害死,沈煦才做了楼主。我也是因此被追杀才来到铉影阁,才回过头去报仇的。来到铉影阁后,我就一直在查找我亲生父母的下落。” “这样啊,那你查到了吗?” 卫尘风问道,“需要‘卫大侠’的帮助吗?” “哈哈哈…” 子显听到便是又笑起来,“我只查到我娘是启国天引门的女弟子,二十一年前天引门被启国朝廷攻灭,我娘被一位道门高人救下,于是就有了我。但我爹…阁主却一直说没有线索,剑执事则说天门山掌门一心道长或者榑景明的叔父榑浩澜可能认识,他们当时都在天引门现场。所以我将来也会去天门山一趟,这件事当然得我亲自问,卫大侠你就帮不上忙啦。” “哦,是吗?” 卫尘风随即抬手抚颔、故作思虑状道,“可我以为…铉影阁本事这样手眼通天,上能联系海外玄阙仙岛,下能组织人间江湖杀手。像是如今…连申司马的女儿也这么快便查到了,你爹…应该没那么难找吧?” “哦?” 子显不解道,“卫大侠此话何意?” “这还有何意?我以为你听出来了呢。” 卫尘风笑道,“我是说,就像申正则成为左司马后,这边马上就查出了他女儿一样。也许你进铉影阁时,铉影阁就已经把你的底细摸清了。只不过就像他们一直瞒着所有人、直到要逼申司马签下文书时才拿出来一样,也许你爹的身份与下落他们早已掌握,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让你知道。毕竟…铉影阁的能力,难道你还信不过吗?” 这样的话语,听起来着实有些像挑拨。 但最后一句话却是画龙点睛,让目前死心塌地为铉影阁做事的子显,认可了卫大侠的这番挑拨。 听完了后她仍是并未回答,而是表情重归深沉,思虑起了此事来。 …… 月夜之下,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宫门,穿过街巷。 在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繁华热闹、似乎已经忘了几个月前的那场兵乱的郢郸城中,逐渐来到了目的地。 门闩抬起,吱呀一声,木门推开,子显与卫尘风走进了院里。 自从兵变后,两位执事、十名斥候以及后来的子显都住在金雀宫中,此处不再居住,已几乎荒废。但仍留存有许多他们之前驻扎数月时搜集与保存的资料,后来也会把新掌握到的一些存放于此。 卫尘风看着这堆积成一座座小山的竹简,心中只隐隐感到震撼。 子显在库房里翻捣一阵,很快找出了他要的那一封。 “找到了,就是这个。” 子显随即将竹简递给卫尘风,“不过…说起来,卫大侠,你其实可比我们先找到申正则女儿呀,只是你当时没注意罢了。” “什么意思?” 卫尘风接过竹简,目露不解。 “嘻,你看了就知道了。” 听到子显这样说,卫尘风在满面疑虑之中、刷的一声将竹简拉开,看到了密麻写满在上边的一列列江国大篆: 八月,铉影阁开始查询申正则女儿的下落。 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他们找到了十九年前攻进大淄的老兵们,向他们一一询问。申正则作为当时高官,劫虏到他妻女自然是大功一件。但在虔公当政、宣江结交的这几个月,此事则被冷淡处理而压制了下来,军中极少有人再提。 直到宣江重新开战,此事自然是很快找到了目标。 当年掳走申正则妻女的士兵,早已用功劳换来了仕途,如今已经是在前线带兵拼杀的一员大将了。 通过他之口,铉影阁众人得知了这个即便是他们也无比震惊的真相… 申正则的女儿“申白桐”,十九年前年仅一岁便被带回郢郸,送进宫中,送给了当时金雀宫的礼官太监收养。 那礼官对白桐视如己出,抚养其长大的同时,对她进行百般训练与教导,使她掌握了许多本事与才艺。 于是,便凭此送入公主宫中,成功通过层层选拔,成为了公主元夕的贴身侍女,从此陪伴在公主身边。 照顾公主饮食起居,陪公主娱乐,保护公主安全… 后来,江王姜枰见其有一口悦耳的好歌喉,便为其取了一个代号,而这个代号正是: 银铃! 第217章 身世谜团 “这!” 卫尘风目露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紧攥着竹简两端的手与瞳孔都不自觉颤抖了起来,“照这么说,白桐…真的就是白桐,申司马…早就见过自己失散的女儿了,是吗?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是的,我们刚知道的时候也很震惊。” 子显在旁观察卫大侠的神情、嬉笑着答说道,“但就是有这么巧,比你在炎国、渊国和江国几度偶遇范远还要巧。” “是。” 卫尘风神情凝重的应着、刷的一声卷起了竹简,“可…照这么说的话,白桐目前不还是在铉影阁掌控之下吗?你们还说不在?” “这又从何说起?” 子显听了却是不解,“莫非你不知道吗?白桐早就被罗沉的师侄薛十七救走安置起来了,他们俩不是那什么玄阙宗的吗?和铉影阁又…” “看来…不知道的是你吧。” 卫尘风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子显道,“既如此,我也告诉你个足以让你震惊的消息吧,罗沉他在寅城时就已经告诉我们了。他就是铉影阁主,铉影阁主就是罗沉,没有第二人。” “啊?” 此言一出,顿时把子显给听得愣住了。 “你且在此地慢慢想吧,我先回金雀宫去了。” 卫尘风随手把竹简丢回到面前一座“书山”上,转身便走出了房间,边走边说道,“不过我还是相信十七姑娘的,想必她会回重云山去把白桐姑娘带出来,然后送回亥山的吧。那我只需去找到申司马,把此事告知他,省得他再来江国,直接在亥山等着与女儿团聚就好了…” 随着话音逐渐减小,卫尘风的身影也随之远离了。 “这…” 然而子显却是还愣在原地,反复思索着“罗沉就是铉影阁阁主”这个、任谁第一次听到都会震惊诧异的真相。 而她的心中经过刚才的挑拨,至此,也终于逐渐产生了怀疑… …… 然而,卫尘风话音刚落、才刚踏出屋子,便在小院前顿住了。 适才还在宫中一同宴饮的公主姜元夕,此刻居然就站在了他眼前,眼中同样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公主。” 卫尘风严肃道,“你…听到了,是吗?” 姜元夕沉默点头。 “那敢问公主对此…是如何想的?” 卫尘风随即问道。 “我…” 姜元夕神情沉重,思虑着间、缓缓低下了头去,接着,又抬起纤纤玉手扶着门环,终于才开口道:“卫大侠,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想见她一面。” “我知道。” 卫尘风点头道,“可她自从逃出湫阴起,就已立志与‘银铃’做出切割了。公主若再见她,要让她如何做?” “不,不是的。” 姜元夕语气显得是无比纠结,“我只是想跟她道歉!我不知道她的事,我一直以来真的以为她只是礼官公公的养女,我…” “公主,不必自责。” 卫尘风说着,当即自觉的伸出两手、按在了公主的肩上,“错不在你,错在战争,错在当年所有支持战争的王侯将相们心中的贪欲,我知道的。” “卫大侠,你!” 然被卫尘风这样一按,却是顿时惊得姜元夕抬看向他去—— 惊异之际,刹那片刻间,两颊竟是缓缓泛红… “啊,抱歉!” 卫尘风见状,连忙是松开手、转移了视线到一旁去,“总之…公主,明早就要启程上路,前往炎国与太子苍禹完婚了。从此以后,公主就是炎国太子妃,会有新的侍女。不论是银铃还是白桐,都已经过去,公主不必再过多牵挂了。” “是吗…” 听得卫大侠这样说,姜元夕随即又缓缓低下了头。 “独自出行太过危险,还请公主即刻回宫。” 卫尘风接着抬手抱拳道。 “好…” 姜元夕应罢,便转过身去,走出了小院,卫尘风也紧随其后而出。 而这时不久,只见适才在屋里的子显也缓缓走了出来,看向了正在离去的两人背影去。 此刻,她的神情是无比复杂…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西方。 在故未国地域的雍邑城中,太极宫筮天殿上。 在曾经由未王汤楚与宣国右司马屈杉轮流坐过的王位上,如今则是那位玄阙宗弟子、铉影阁阁主、法家势派弟子、黎王室末代太师“罗沉”,在条案后正襟危坐。 虽然地界已经属于江国,但以江国的实力尚不足以完全镇压与收服这群能飞天御剑的士兵们。 是故,即便驻军早已开始了工作的交接,但仍需有一个实力绝对压制的强者在此,才能让未国修仙者们服从。 而罗沉便是这唯一的人选,这也是他必须暴露身份、离开铉影阁的原因之一。 如今的他可说是除了把总舵交给了石执事薛珞打理外,自己也在南边坐镇的同时,顺带继续处理一些事务。 这天入夜,筮天殿上灯火通明、炉烟飘香,没有任何外人。 罗沉眼前的条案上摆满许多竹简书册,俱是各地呈上来的情报。此刻的他正在一边浏览,一边做出着批示回复与安排。 哗—— 殿外忽然传来呼呼风声,便引罗沉抬起了头来。 不久,便见两名皆穿长裙的少女若天上仙子般,缓缓从天而降,轻飘飘落进殿内,向他径直走了过来。 当中位右者,穿的是一身飘带青丝羽裳,头顶系髻扎簪,面貌清秀、眉细唇薄,手执一杆枝条,正是他的师侄薛十七。 而位左者,则是一袭白裙,腰配细剑,形象气质皆早已超脱过往凡俗的女子… 正是申正则之女,原江国公主侍女,仲梅夫之徒——白桐! …… “师叔。” “罗师傅。” 薛十七、白桐先后向罗沉拘礼,后便一并跽坐到了罗沉左手一侧的两张条案后,看着就像两位宫女来上朝了一般。 “嗯,好。” 坐在王位上的罗沉则是点头微笑,“白桐姑娘,重云山的日子过得如何,还算舒坦吧?看这样子,你的伤是已经完全恢复,也能开口说话了。” “是的,罗师傅。” 白桐也微微俯首、恭敬以应,“林真人医术出神入化,起死回生于他而言也是易如反掌,医治区区活人嗓伤又岂在话下?不止如此,还有元清子师傅教我仙术,我是功力远胜以往,收获颇丰。” “哈哈,那是当然,他们可比我厉害多了。” 罗沉笑道,“那…相信这段时日以来,外边发生的事,十七都与你说过了吧?我安排你俩做的事,你俩也已经完成了吧?” “是的。” 白桐恭敬又应,“屈杉与杨问歌已经安全回到禽山墨家总院,我与十七这趟便是从乐国赶来的。虽想不到战争结束的如此之快,造成变化与影响如此之巨。我也遗憾躲了太久,没能应仲师父之命帮上他老友申司马什么忙。但天下总算重归太平了,也终归是件好事。” “哈!望你勿怪,你要是出来帮了,战争说不定还得推迟呢!” 罗沉笑道,“现在申正则已被去职免官,成了一介自由人了,我等尚不知他行踪,但估计多半会去江国找他女儿。你现在就可以继续帮他一个大忙了。我不命令你去,但你自己也会很想去的,因为…的确也是在帮你自己。” “哦?” 白桐听了顿时两眼放光,“罗师傅意思,是要我和十七去帮他找女儿吗?” “那倒不必,此事我们铉影阁早已做完了。” 罗沉听罢便是摆了摆手。 “那是?” 见他这样说,白桐与薛十七不禁相视一眼,一同疑惑了起来。 “白桐,你还不知道…自己在进入金雀宫做公主侍女以前的身世吧?” 罗沉故弄玄虚的多铺垫了几句、目光意味深长的看向了白桐去道,“你可不要说,改名叫白桐,就忘了自己曾是‘银铃’的过去啊。因为实际上,你改叫白桐,正是一件天大的巧合。是一件整个铉影阁上下知道了后,也都难以置信,但却真真佩服不已的巧合。” “这…” 当听到这句时,白桐心中已隐约有了些许思量与不安。 “你…就是十九年前在大淄,被江国军队掳走的申正则之女,申白桐。” 罗沉咧嘴笑道,“现在你知道为何…昔日常甲与常丙将你困在他们昭惠缶中,用玉镯法宝逼你说出实话时,你会说自己是宣国人白桐了吧?因为你的确是宣国人,在银铃以前的名字,的确也叫白桐。” 听到这一刻,白桐灵动的双眼顿时瞪大,露出了瞠目结舌的神情… …… 当着薛十七的面,罗沉向白桐解释清楚了铉影阁在江国调查出的、关于她当年身世的全部真相。 回想着那些历历在目、但自己却始终在努力想忘掉的过往,白桐心绪同样是无比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薛十七没有多问,罗沉也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来冷静与思考。 直至过了许久,白桐才终于从震惊中恢复。 “多谢…罗师傅告知真相。” 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白桐便是向罗沉礼貌的作揖致谢,“若无铉影阁相助,我恐怕至死都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甚至也许…就死在了未国的荒野上,或者被抓去玉娄城折磨,也多半会是这样。” “小事,不必言谢。” 罗沉则只是摆了摆手,态度豁达。 “既如此,我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罗师傅,想必你也知道是什么问题。” 白桐接着严肃问道,“请问铉影阁…可知我父亲目前下落?不知我该去何处与我父亲团聚呢?” 第218章 小女离乡 “这个还真不知道,不过不打紧。” 罗沉微笑着答道,“目前没人要取他的性命,他还是安全得很的,而且那个墨女芈筠也正陪在他身边。”说罢便转看向了薛十七去,“十七,你师父和林真人如何说?” “师父还是决定等师叔您去了再渡劫。” 薛十七抬手作揖道,“而且他决定要在外边,不在重云山中。” “嗯…如此,我明白了。” 罗沉抬手抚须、思虑片刻,遂道:“这样,十七,你先带白桐姑娘向东走,寻找申正则的位置,他这个时候应该和芈筠在宣南一带,并在继续往南走。你与他相处过,认得出他气息的。待他们父女团聚后,你便去找到从江都郢郸出发、往炎都孟阳去的铉影阁队伍,你同样见过的卫尘风也会在其中。你与他们同行,确保姜元夕安全送到孟阳后,便到桂县去等我即可。” “多谢罗师傅成全。” 白桐作揖道谢。 “桂县?” 薛十七听了则是不解。 “嗯,就是以前的黎京桂岚邑,你也去过的。” 罗沉摆了摆手道,“现在那里是炎国的桂岚郡,炎王已经改名了。铉影阁总舵就在那,你明白了吧?” “是,明白了。” 薛十七于是微微俯首以应。 “好,我待南方局势稳定的差不多了以后便去见师兄,护佑并见证他顺利渡劫,之后我们便出发离开重云山。” 罗沉道,“届时,我等一同在桂县汇合即可。” “不能亲眼见到元清子师父渡劫,倒是一件憾事。” 白桐听了是无奈一笑。 “哈哈,这可没什么好旁观的呀!” 罗沉随即也笑应道,“你倒是可以问问十七,那常丙渡劫的时候,眨眼间几十道天雷降下,已经够危险的了。我师兄功力远在常丙之上,他劫数的威力只有是更大呀!” “是的,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薛十七想起那日之事,依然心有余悸。 …… 次日,十一月十七。 距此千里之外的北方,随着军队的逐渐进驻,炎王的又一纸诏令降下,曾经的“宣西三十城”终于也正式划归为了炎国的辖属:这片三十城的宽阔地带被正式更名为了“宣西郡”,郡治设于平原中部的青城。 郡守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苍禹。 而此时的苍禹已经带兵在临蓟助庞膑压制住了其他的宗室势力与旧贵族,扶持他坐稳了自己的王位。留下部分驻军在乐国各地后,便由东出,到青城坐领了郡守之位。 此城位于三地中枢,正应了围棋里的“天元”之位,雄视八方。尽管资源匮乏,但不论往哪个方向都可以最快出兵,也与仲梅夫、申正则此前所最希望建设此地的想法契合。只可惜申正则多年的心血,到如今已经完全是为炎国做了嫁衣。 宣西郡一直联通到南边,甚至阻断了原来乐、未两地的接壤,占据了一个连接到南海的出海口。 地图上虽被乐、宣、江三国三面环绕,但反过来说,也是完全切断了乐国与东部各国的联系。 此时的炎国疆域之大,已经做到与剩下的乐、宣、江、启四国皆有接壤了! …… 与此同天,郢郸城北门外,一片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随着战争结束,与炎国恢复了外交关系的江国,也终于决定于今日启程,正式把“刚刚归国”不久的公主姜元夕送走,去往孟阳做太子妃。 这也代表着铉影阁长期驻扎在此,包括剑执事、刀执事与子显在内的十三人,也终于要正式离去、把主权归还给江国了。 江王姜枰,王后,虔公姜杵,太子姜夷录,其他姜姓宗室都依依不舍的目送着她一路离开金雀宫,坐在奢华的驷车大轿上,沿着郢郸城的主干道一路出了城去。 车队由卫尘风与子显骑马率领,仍戴着遮半脸铜面的铉影阁剑执事、刀执事及十名斥候在后方及两侧。还有公主的行李、嫁妆及许多送给炎王的礼物,陪嫁的丫鬟仆人等等,纷纷随队而行。 全城百姓此时都围聚在了这豪华车队的两旁,前来凑热闹送行,或是希望一睹公主的芳容。 本来十个月前就应该进行了的仪式,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竟能搅得天下大乱,拖到了现在,但也总算是启动了。 收获一整片未国之地,又能与强大的炎国结姻,如今的百姓们对北边的宣、启都已再没有半分的担忧。 唯有江王枰与太子夷录二人,在高高的城楼上极目远眺着离去的车队,心绪是无比复杂… 于他们而言,远去的似乎不只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还有江国的未来。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 如此…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 转眼三日过去,十一月二十,冬至。 宣江边境,某处关隘前。 此地林木蓊郁,由于路途遥远而在此前几个月并未受到兵戈波及。与千里之外的商泽西关类似,建有一座小驿站。除供两边朝廷共用传信、换马之外,也有客栈供来往行人用餐或是歇脚休息。 “吁!” 时值正午,北边两匹快马奔来,到此处各听一声勒马,便是皆拉缰停蹄、来到了店外。 二人翻身下马,正是申正则与芈筠。 “二位客官!里边请!” 柜台前的小二见状,连忙出来迎接。 见二人穿戴整齐、气质非凡,又都有佩剑,一看便知多半不是朝廷的官员便是读书的士子,不免又是几番客套吹捧。早已失去了身份的申、芈二人不吃这套,推辞过去后,便直接找了个位置落座,点菜歇脚。 小二应声过后,也随即赶往了后厨去。 然而,奔波了半日的申、芈二人此时并未察觉的是,这餐馆内还有落座在角落里、安静的独自饮茶用餐的一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过了此关便是江国了,先生。” 芈筠边卸着行李包袱边说道。 “是的,我知道。” 申正则则长叹了声,“希望白桐她…当真还在世,一切安好吧。之前在寅城被迫签下文书时,听说铉影阁在郢郸的人手在送返姜夷录、带走姜元夕时,就会顺便全部撤出郢郸,解除对江国的控制。他们没有绕路去亥山,脚程应该比我们快得多,只希望…能遇上他们,拜托他们找找白桐吧。” “唉。” 若是以前的芈筠,或许还会开口力劝申大夫少与炎国及铉影阁合作,以免留下更多把柄。 可如今的他们,都已既不再属于宣国,更不再属于墨家。 “天下”这盘棋,不论他们是棋手还是棋子,都再轮不到他们来执手了。 是故如今面对这个话题,即便是芈筠,也只有慨然长叹一声出来。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驿站外,彼方城楼之下。 “开门放行!” 好巧不巧,只见一墙之隔的江国境内,护送公主的车队已然来到。铉影阁十余人仍在驾上,卫尘风刚与守关士兵出示了文书、沟通完毕,士兵回到城楼上,便操作机关、打开了城门。 轰隆隆—— “驾!” 车队众人继续纷纷抽鞭启蹄,继续前进。 “公主,我们现在正通过边境,从江国进入宣国了。” 子显则是骑马来到轿旁,向轿厢内的姜元夕说道。 “是吗…” 在这从此离开家乡的最后时分,姜元夕终于撩开了窗帘,探出半个身子来,往遥远南方的天际看去。 她的眼神也被一众随队士兵、丫鬟与仆人们看在眼里,所有人此时都清楚她这一去的意义,十分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公主何事如此面色凝重?” 子显笑着明知故问道,“与太子殿下的婚约,不是年初就已经定下了,您也欣然接受的吗?” “子显,我知道…” 姜元夕转回看向子显道,“我是怕以后想家…离得太远,再也回不来了。毕竟今年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我才知道…” “这有何难?” 前边不远的范成刚听到、顿时担起了这个说丑话的角色,“过不多久,炎国江国便是一家人了!到时候把你父王、母后、兄长、公伯等人一并接到孟阳来,你们全家团聚,岂不是更好吗?哈哈…” 这番似玩笑非玩笑的话语说出来,在场是只有炎国或铉影阁人听得懂其中意味,而每一个江国人听了都是完全笑不出来。 姜元夕闻罢也是沉默片刻,便坐回了轿厢里,不再说话。 这时,领队在最前头的卫尘风也转回头看向了主轿去。 他的目光中同样有一股难以言明的复杂神色,而这却是极少被旁人注意到,且更少有人所能读懂的。 护送姜元夕前往孟阳完婚,这便是他在寅城答应罗沉,所心甘情愿“最后被炎国与铉影阁利用一次”的任务。 按他的说法,姜元夕最开始便是由他所找到救出,如今也理应是由他亲自送回孟阳,如此方算侠义之举,有始有终。 也许…真是如此简单就好了。 “唉…” 转回头来,已经骑马进入宣国境内的卫尘风不由长叹了一声,神色是无比沉重。 “诸位,前边驿站有个小餐馆,我们在那歇歇脚吧。” 当再抬起头来时,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高竖着酒招旗的小店,旋即又回首与众人打起招呼。 “好哇。” “好。” 队中众人纷纷响应,便皆领队向那小店赶去。 第219章 不巧之遇 车队在店外纷纷停下,见有如此大阵仗,那掌柜与小二都惊讶与热情的走下出来,招呼起了众人。 申正则、芈筠与店内剩下那一食客,此时也被这股热闹惊动,转头看了过去。 而很快,车队众人便纷纷进了店里。 …… 走在最前头的是仍戴着半脸铜面的两名执事。 “嗯?” 范氏夫妻俩才一进门,与申、芈二人对视上,便直接认出了他们。 而与此同时,二人余光一闪、也注意到了角落处那名独自对着墙角落座的食客,他那深厚浓郁的法力气息根本掩盖不住,很轻易便让这两位武林高手察觉到了。 “申正则,芈筠?” 范成刚抬手抱拳、开口询问,“真巧,正找你们呢,居然就在此遇上了。” 说罢,便见他俯身到一旁夫人耳边,示意那神秘食客、与她细语了几句,任虹听到则是点头以应。 “敢问阁下是?” 申正则礼貌的起身作揖回礼,但仍目露疑虑。 “你们是…铉影阁的人吧?” 芈筠看到是熟悉的面具打扮,也直接认了出来。 “不错,芈姑娘果然聪慧。” 范成刚于是介绍道,“在下剑执事,这位是我夫人刀执事。我二人身份如今仍需对二位保密,暂请勿怪。” “嗯,我知道。” 申正则刚刚应下,便看到紧接着这夫妻俩之后,是一名着装似男子般简练、样貌更是英媚交织的少女,搀着另一位衣着显然华贵许多的少女踏上台阶、走进店里,随后又进来一人,终于见到了熟面孔:“…卫少侠?” “申司马?这可太巧了!” 卫尘风一见店内人,顿时一扫先前城下的怅惘、兴奋的两眼几乎放光,“我们正找你们呢,看来真是有缘呐。” “是,的确有缘。” 范成刚附和一句道罢,却是两眼微眯,目光瞥向了那神秘食客去。 这个反应,则是被卫尘风与子显看在了眼里,顿时皆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间小店根本装不下这么多人,见到位置有限,在其后续的斥候、士兵、丫鬟与仆人们便自觉止步,没再进来。 而店内剩余的座位,此时是申、芈、范、任、卫、姜、子及那神秘食客八人,皆已纷纷入座了。 …… “申司马,我早听过你的大名,但你应该没见过我。” 子显落座后也看向申、芈二人去,主动热情的笑道,“但是芈小姐,我们可是在寅城见过的,你应该记得我‘子显’吧?” “是,还有印象。” 芈筠微笑以应,“我还奇怪,你也是铉影阁的,后来怎么都没见你了呢,原来是跟两位执事到江国这边来了。” “诸位都说找我,不知…” 申正则则在此时看向范、卫二人去,“是为何事?” “你是为何事要往江国去,我们便是为何事而找你。所以很巧,你现在就可以得知消息,没有必要再去江国了。” 范成刚笑道,“事情真相,我们在八月就已查到了。” “当真?!” 申正则听罢惊讶,“可罗沉他又说…” “嘘——” 然而,只见他正欲往下说时,范成刚便立即伸手示意打断,让他噤声,而后又示意了一遍角落那人。 “嗯,怎么了?” 姜元夕没听懂这突如其来的安静,顿时抬看向了剑执事去。 然而此时,整间小厅内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看着那角落处的食客而不做声。 气氛瞬间沉寂下来,现场陷入一阵尴尬之中。 此时,只见范成刚转看向子显去,一边运功施法、发动“传音入密”之术把指令单独下达,一边摆出手势示意。 子显点头表示明白后,便起身离开了小店。 不一会,只听店外盔甲摩擦、马声嘶鸣、步履阵阵,很快,整个小店便是四面八方被江军士兵与铉影阁斥候们包围了起来。 “这…” 店内的任、卫、芈等人也皆察觉到危险,纷纷放手搭在了自己腰间、背上或是身边包袱里的武器上去。 终于,范成刚率先站直起身来,唰的一声拔出剑,指向了角落处人去。 “好了!不要再装了!” 只听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眼神中更是警惕无比,“阁下是何方神圣,还请转过身来,正面示人吧!” 而那角落处对着墙角落座许久的食客察觉到周围这番动静,也缓缓转过了身来… 同在店内的小二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只见这食客站起了身来,其身形高健,腰配一杆长剑,穿一身脏污且不合身的灰麻布长袍,是个一头银发披散、长髯及胸的老者。 看着这张脸,在场许多人都想不起来是谁,唯有申、芈二人是凝视一阵,也只稍微觉得有些熟悉。 唯有卫尘风,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常辛?!” 只见他惊呼道罢,便也立即拔剑出鞘,与剑执事范叔站在了一起,神情严肃的直视向了对方去。 说出名字来时,所有人便都明白是“何方神圣”了。 眼前这个今非昔比、以至于他们已几乎认不出来了的沧桑老者,居然正是久未传出踪迹消息的故未国大司马、山乾侯,常辛道长! 自从那日寅城之变后便不见了踪迹,却不想竟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宣江边境再次见到了此人! 可他为何不在玉娄城,居然会出现在此地呢? 难道也是跟他大师兄常甲一样,灭国之后,彻底心灰意冷了吗? …… “哟,通缉犯,又见面了。” 常辛仇视着卫尘风、冷漠的说道,“你的故国如你所愿已经被灭,你现在也是心安理得的到江国来做牛做马了,是吗?” “常辛,你什么意思?” 卫尘风伸剑指向常辛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被罗沉清算了呢,怎么,都这样了,你还在垂死挣扎什么?” “挣扎?呵呵,你可别误会了,卫尘风。” 常辛嗤笑道罢,“我可急着走呢,无心杀你们几个凡人,你们几个若是要在我面前拔剑的话,可就别怪今日…过不了这一关了。” “道长急着走,要去何处?” 范成刚开口问道。 “与你何干?” 常辛看向范成刚去道,“铉影阁…也真是不知踩了什么狗屎运,走狗多也就罢了,居然还都挺能打的。呵,就是不知…当中有多少通缉要犯、卖国奸贼了。” “那可就让你失望了,常辛。” 卫尘风冷漠道,“我之所以出现在此,只是个人原因,非受铉影阁调遣,更是从未加入铉影阁。你与常丙之所以败,就是败在你们既狂妄自大,又不得民心,以为凭着修仙者的实力压制就可以解决一切。然而事实如何…呵,倒是让你们失望了!” “哈哈哈…” 常辛听到此处却是仰头大笑几声、接着又道,“我还没指名道姓呢!卫尘风,你这是自己心里有数,急着对号入座了是吗?” “你!” 听得对方这样一说,卫尘风顿时眉目怒蹙。 “你们这…也并非是没有亲身经历、亲眼见证那日之人。” 常辛继续说着,便看向了在座的申、芈二人去,“申正则,芈筠,你俩哪怕当时在几里外的军营里,也应该能抬头看见我常丙师兄飞升云端,迎接天雷渡劫的场面吧?亲眼见到世间能有修仙者走到这一幕,就连我也看的心中震撼了,你可别跟我说…你没有一丝触动呀。” “当然。” 申正则于是也站起了身来,“可他到底还是输了,你现在说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如今这么多人,还想让我们过不得这一关,你这不是挣扎又是什么?” “是吗?那他是如何输的,范远和薛十七回去后告诉你了吗?” 常辛继续问道,“他可就是被绝对的实力压制打败,而非是被你们什么所谓的、打完后才拿出来吹嘘的‘民心’打败的吧?一剑一斧,玄阙宗神器,范远自己都交代了,你还想抵赖吗?” “这…” 被这样一说,轮到是申正则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那又如何,常辛?” 范成刚说道,“铉影阁二十年前才在黎京桂岚邑秘密成立,阁主也并非炎国人,当时七国与黎王室皆在,完全有八股势力等着他去选择投效,那么他为何选了炎国呢?这等简单道理,还需我来与你解释清楚吗?” “无所谓,我不关心,随你们如何强词夺理都好。” 说到这话时,常辛却又只是摇了摇头、摆出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我还有大事要做,我也要去设法找到自己的‘绝对实力压制’,再回来与你们过招了!再奉劝一句,就凭你等凡人,今日是拦不住我的!若是爱惜自己的性命,你我还是就此分别吧!” “哦?” 范成刚听罢不由嗤笑,“如此着急脱身,还说的这样狂妄,遮掩的云里雾里,说白了不就是去找墨家灵石吗?谁不知道?” “什么?!你…” 话音落毕,终于轮到了常辛是两眼瞪圆,震惊的看向了这边来… 盯着不远处的范成刚,感知起他身上与手中剑的浑厚内力,常辛居然一时陷入了迟疑… 这个又从未见过的铉影阁神秘人物,究竟又是何方神圣? 这铉影阁,究竟还有多少底牌? 第220章 灵石真相 “那天打完以后,你和竹片都同时消失,后来罗沉去到雍邑也没再见到你,早就有时刻留意此事了!” 范成刚持剑指向常辛道。 “想不到…你们居然没被我师兄骗到。” 常辛眼中怒意渐生,“既然知道真竹片未被毁,当时还乐意交出来,莫非就真不怕…我们先找到吗?” “这个…怎么说呢?” 范成刚故作思虑状,片刻后便啧叹一声道,“应该说…这墨家兄妹、宣军和铉影阁其他人是确实被骗到了,但是那玄阙宗的师叔侄两人并没有。因为他们清楚得很,凭他们的本事,哪怕竹片被做成札甲穿在常丙身上,也绝对是无法损毁的。至于找到…呵,这个就更无所谓了。看起来是你现在自作聪明,以为瞒着所有人拼出了图,想自己去找到灵石,觉得还有机会赢,是吗?” “呵…不然呢?” 常辛努力镇定着又问道,“你这话怪得很呐,五百年前的墨家凭这块石头能打得人间一片焦土,如今这石子若是到我等修仙之人手上,又何愁仙道不得?何愁不能反手将你们屠杀干净?” 静观着二人一问一答,在场其余所有人此时都不敢插话。 “哈!既然这样,常辛,那你最好拿出你拼齐、解印了的地图看一看吧。” 范成刚嗤笑道,“当然你应该是早已经看过了,你正是急着往那去。但若是不出我所料的话,这云岚石,应该并不在这五国大陆的人间吧?就凭你,要如何取到?甚至说,要如何到达那片地方呢?” “你!” 对方所说的每句话都如同棍杵重击在常辛的肺管子上,让他顿时根本不知要如何能回应… “什么…云岚石?” 此时的芈筠终于开口表示了疑惑,“什么又叫我们被骗了?他集齐了地图?剑执事,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这么和你说吧,芈小姐。” 范成刚转看向芈筠笑道,“反正罗沉他也准备要启程前去了,这些事瞒了你们太久,也是时候与你们说了!不过在这之前…”说着又转头到另一边去,“小二,掌柜!你两位出去吧,这种事你们可不方便了解呀!” “是!” 这会,全场最尴尬的两个局外人从终于慌张逃离现场。 接着,范成刚便再转回头来,看向了常辛去。 …… 于是,同样的遥远故事,便从范成刚的口中讲出来给了在场诸位听。 从玄阙宗的悠久历史、创派祖师与他的五大弟子,到这六人共同炼制的六大神器,范成刚用在场的卫尘风在寅城时曾亲耳听过的、几乎完全相同的措辞与内容,说出来给了在场众人听。 当然,隐瞒了他们暂时还没必要知晓的空古帝君与青鸾妖族的故事。 说到一万年前渡劫失败的那位祖师,范成刚终于说到了六神器为何陨落凡间的故事,但是为何九千余年来都不曾被人发现,从未出现过在史书上,偏偏最近五百年先让墨家捡到了一枚灵石,又在近二十年,剑、刀、斧才纷纷现世,则是无人知其缘由。 墨家捡到、取名并用于战争的“冥无火山石”,正是玄阙宗的云岚石,与常辛亲眼见过的杬柷剑、长禾斧都是同一层次的法宝。 当时下来遏止墨家野心扩张的“天上仙人”,也是玄阙宗的自己人,而在被捉拿回去之前,把灵石故意藏起来、又故意制成地图传给凡人也都是他的主意。 这张地图上的描述并没有错,云岚石地图的传承人虽是三支凡人,但藏宝的位置却并不在人间! 虽然那位仙人五百年来不肯张口交代,但地图上却是清晰的标注了出来: 云岚石的位置,在当今人间这五国大陆往西,还要过不知几万里海程的,另一方比人间大陆更大数倍的世界! …… 范成刚一边说着之时,常辛同样在一边神情凝重的听着。 尤其在说到地图之事时,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也果真伸手从衽间取出来了一封完整的、四十八条竹片齐全的、由细绳编串起来了的竹简… 长期保存过的芈筠一眼便认了出来,常辛拿出来的这一卷,正是由那些竹片组成的竹简! 在竹片翻动的啪啪声中,常辛缓缓将地图拉展开来,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当中,果然没有任何一条断裂损毁! “这…” 常辛却是看着手中地图,那曾让他以为是标错了的地点位置,如今却准确的被一个不曾见过地图的铉影阁中人得知,不免是震惊错愕… “至于芈小姐,你的疑问其实也很简单。” 在常辛仍疑惑着时,便见范成刚转过来看向了芈筠、继续解答说道,“你们自以为利用了他们几个玉娄城高层的互相猜忌与隐瞒,引发他们的内斗、战胜了他们。可实际上从一开始,你们就被常丙给骗了。他不告诉他师兄弟们有条竹片被毁,其实只是因为竹片的确没有被毁,就这么简单而已。你们不妨回想看看,‘有条竹片被毁’这个消息你们是如何得知的,常丙又是如何说出的吧。他是在那夜只当着范远一人的面展示的,本来只想诈范远一人。可谁能想到薛十七在范远身上下咒,把范远听到的内容也传到了宣军之中,你们宣军却信了呢?接着你们全都忙着瓜分去战果,没人再去理会被常丙藏起来的竹片。这竹片…于是自然就被他找到集齐了。” “这…” 芈筠此时听了,顿时也沉浸进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中。 “而我们之所以为何也懒得管,也根本不怕,原因那就更简单了。” 范成刚再看向常辛、摊了摊手道,“同一层次的六神器,五百年前的墨家能靠一件云岚石打遍天下,可那时的天下人有剑、斧、刀吗?如今的铉影阁,或者说玄阙宗,已找回了其中三件,也掌握了另外三件的位置,常辛,你觉得这图拼或是不拼,是否让你拿到,还有意义吗?” “呵呵…” 说到此处,终于见到申正则也站了起来,看向常辛、与众人一起嗤笑了起来,“常辛,现在你明白了吧?炎国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赢了,你我反抗这么多,来回反复,都是白费功夫、徒增死伤,虚妄一场…” 唰—— 然话音未落,便一道响声,其余人还未见到图上内容,常辛便立即将之收卷起来,放回了衽内。 “你在说什么,申正则?” 常辛面色愠怒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被去职罢免的吗?我是主动离开的!而且,随他怎样说吧,我可没有放弃!” “什么?” “常辛,你什么意思?” 申、芈、卫三人闻罢,顿时都看向他去,惊疑询问。 “还不放弃,你还打算做什么?” 范成刚再问道,“难道还要我再强调一遍刚才的话吗?六神器,玄阙宗已寻回其三,另外三件的位置也已掌握。岛上仙人更是满坑满谷,只派一个罗沉下来是因为只靠他就足以搜集。如此,你还要与玄阙宗对抗?” “哈!别虚张声势了,真要派的出更多人的话,他们早就派了!” 常辛开始嗤笑起来道,“你这狗仗人势的家伙替他们说这么多话,我敢保,你是所有故事都听他师叔侄俩说来,你这辈子也没见过除他师叔侄俩以外的‘玄阙宗’门人吧?这个玄阙宗是否存在,都还难说!” “贫道既然已经被你们诓过一次,便不会绝再有第二次。” “我会独自去找到灵石,做成师兄未做成的事,渡劫成仙。而当我成仙了后…管他这几千里江山,当然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了。那时我要做什么呢?当然是回到这里,把所有羞辱过我本人、我玉娄城、我未国的人们…屠杀殆尽!” “包括你们宣军,那个铉影阁,还有罗沉、苍禹等等…” 只见他越往下说着,眼中便越透露出一股仿佛已经不同于以往的、难以形容的阴狠… “我懒得再争霸什么江山,但…我必会将你们一个个处刑!就算玄阙宗要取回这些神器,我也必会在他们之前取到,然后做成我该做的事!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玄阙宗也只需要神器,不需要你等凡人的性命,我这条命可是能换的很值当的!呵呵,且等着瞧吧!” “你…你真是疯了,常辛。” 申正则严肃的直视着常辛道,“同样是献城战败,你和你大师兄常甲,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对,差点忘了还有他,我会连他也杀掉的。” 常辛语气与眼神都无比毒辣的说道,“要知道,就是他先去找屈杉,白白交出了碧青琅环。又去找常丙师兄,最先与他动手的。若不是他们打起来,你们的范远与薛十七根本无机可乘,再后边发生的事也就完全不会是这样…我侄儿安邴,也就不用死。他…也是跟你们一伙的罪人!” “啧啧啧…彩,彩。” 这时候,在旁听了许久的范成刚顿时啧叹起来,神情间的嘲讽与戏谑之味,就差当场给常辛鼓掌了。 “喂,你什么意思?” 常辛顿时不解。 “罗沉与我心怀的是人间天下,可不是区区杀伐仇怨。” 范成刚嗤笑道,“我若有心修仙,二十年前就已随他同去,又何必计较这玄阙宗是否存在?也就只有你这家伙,胜败乃兵家常事,在你这像是过家家一样,明明没死多少人,却要如此记恨,哈哈。” “你!” 被一个不修仙的凡人晚辈用这样的话题羞辱,常辛顿时更加怒气冲头,便是唰的一声也拔出了自己的道剑,指向了范成刚去。 现场气氛终于陷入焦灼,双方皆已剑拔弩张,交战是近在眼前,一触即发! 第221章 虚张声势 小店大堂之内,此时聚满了人,现场情况是十分焦灼而紧张。 常辛独自一人位于墙角,手执道剑指着对面,怒目圆瞪的直视过去。 对面前门附近的座位边,则见是剑执事范成刚也手执长剑,直指着常辛。夫人刀执事任虹、卫尘风与芈筠伴在身侧,严阵以待。 姜元夕与申正则坐在后方,被严实的保护着。 门外则由子显领导,一众江国士兵把住了小店四面八方的所有出口。 如此显着的人数差距与位置劣势,让这位道门高人即便是怒气汹汹、此刻也冷静了下来,回忆起了适才的许多话语。 眼前这个戴着半脸铜面、估摸四五十岁左右,号称“剑执事”的男子,估计多半就是这群人的领导者。 从感知探查到的内力气息来看,也是八九不离十。 “你小子…究竟是何人?” 常辛直视着范成刚念道,“二十年?你与那罗沉究竟是何关系?你们铉影阁与玄阙宗又究竟是何关系?” “哦!说那么多,竟把这个给忘了,失算失算。” 范成刚故作姿态的嗤笑了声、遂看似玩笑般的便直接又交代出了个重大情报,“你以为罗沉是何人呢?都这么明显了,还猜不到吗?他就是铉影阁主呀!” “什么…” 当常辛听到这个答案时,也与此前许多人一般,从表情到心中俱是震惊。 从未见过罗沉的他听了这番说辞,下意识竟以为对方也已是垂暮老者。 芈筠、姜元夕与申正则得知,顿时也是凝眉蹙目、难以置信。 而向来相信阁主及几大执事措辞及安排的子显,在卫尘风之后第二度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心中也是完全确信了。 世上竟真有这等多重身份、且尚能隐藏得当之角色,若非他自己即将远离、而主动暴露,恐怕再下去多久也没谁能猜到出来。 尽管佩服之至,可依然是很难让她全盘接受。 “他三十多年前从玄阙宗下凡,游历江湖,搜集情报、结交势力,最终建起铉影阁这样一个组织,你说该算是什么关系呢?” 范成刚继续对常辛解释道,“至于我,适才说过了,我是剑执事,铉影阁四大执事之一。” “休得胡言惑乱,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常辛目光紧锁着范成刚,“倘若还是个男人,就别再遮掩躲藏,摘下面具,报上姓名来!让人一睹你的真容!” “哈哈哈…” 范成刚闻罢顿时大笑,随即又道:“这虽然与当不当男人没关系,但要给你摘下来倒也可以。”说着便左手伸到鼻尖处停住、作出了副随时要将面具揭下来的姿态道,“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常辛道长,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我等现在可以放你走,任由你去想办法找那云岚石。可如果你要看到我真面目的话,你今天可就走不了了。” “大胆!” 常辛听了是更感羞辱,瞬间怒目圆瞪。同时激发浑身法力,爆发开了一股无形的气场,只言语间便有如天地鸣钟,震慑人心。 “你是什么货色,胆敢这样与我…”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直接轮到是范成刚来展露了: 轰! 只见范成刚两眼一瞪,体内雄浑的内力一阵爆发,便仿佛一阵无形的狂风刮向四周开去: 桌案炸裂,碗筷掀飞,方圆百丈的树木不停摇晃… 下一刻,他的剑上便泛出了耀眼银光,锋利而刺目。 而令此刻的常辛突然脸色一变、且才终于察觉到的是,对方运转的居然并非是修仙结成内丹中的法力或仙法控制的周围的天地自然之力,而完全是自身奇经八脉中发出来的“气”。 一样是法术,但眼前人靠的却是纯粹的内功! 故而虽可以说眼前人并不修仙,但也决不能将他与凡人归为一类!只能说此人绝非凡人,而是武功足以匹敌修仙者的武林高手! 甚至可说,功力不在他之下! “我个人的建议是你选择逃走,常辛道长。” 轮到他开口时,这声响顿时是更加震彻,“趁着我们和铉影阁暂未打算追究云岚石下落的时候,给自己剩余时光不多的人生留个盼头和念想,即便是仇恨,也要活得有所追求,这才姑且算是生死之间活出了些意义。可不要在招惹明知不该招惹的人上,白白葬送了性命呀。” 一字一句极尽嘲讽之能事,如棍杵击打,如银针刺扎,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当众撕开常辛的心肺,把本来已经同样神秘隐藏了踪迹的他顷刻间扒了个精光,现于人世。 正所谓杀人诛心,便是如此道理,如今在范成刚的手段与常辛面临的窘境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哼…” 而在经历许久的反复沉重呼吸后,常辛也逐渐冷静、放下了剑来,只是仍盯着范成刚继续说道,“好,既如此…贫道记住你了,剑执事。” “嗯?” 范成刚顺势也收起了内力、放下了剑,依然直视着常辛。 “古人常说,生死有命,生死无常。” 所有人都看了出来常辛已经有意逃跑,但却免不了要看着他再逃走前还要故意甩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论,“然而…所谓修仙者,巧取无数奇门妙法,采补天地之力为己所用,又千方百计逃脱劫数,本身即是表达了一种绝不信命的选择。是,我们当然也知道,唯有彻底的死亡可以给予生命一个定义。可…在无限未知的恐惧之中,这个‘定义’究竟要在何时到来?我们却未必需要服从上天的安排,这也是为何会有寿限,会有重重门槛…” “这同时也说明,修仙者的生命,是足以自己定义的,正应那句古话——”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也正是我辈修仙之人…总与终生碌碌无为、平庸至死的凡人们做出区分,自视甚高的原因之一。” “剑执事,你这名号还算好记,今日之辱…贫道就记下了。” “在你此生寿命终了之时,贫道会再度出现。可能与今日并无区别,可能已经取到云岚石、渡劫成仙,也可能已经不知何故失去一身修为、成了个废人,但谁知道呢?” “毕竟…活着是无限的未知,死亡是唯一的永恒。” 常辛冷漠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唰—— 话音落毕,便见他拂袖一甩,虎口长剑便脱手飞出,自行飞来到他脚边,接着,只见他踏足剑上,凌空悬浮而起: 轰! 一声巨响炸出,小店的天花板被硬生撞出了一个通人大小的窟窿,在全场众人的目睹之下,这六旬老道似是被一群不修仙的“凡人”们惊退,直接一飞冲天,身影没入云端,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这样一个逃走方式,那确实任凭多少兵马包围也无济于事。 适才明明通篇俱是逃跑前的嘴硬装狠之话语,此处在他嘴里放出来,依然是神气十足。 在场众人听了皆是不屑,唯有申正则是仿佛听明白了什么,在众人之中低下头来,陷入沉思之中。 直至目视着他完全消失后,范成刚才终于长舒一口大气,收剑回鞘,回原位盘膝坐了下来。 而这会,任虹、卫尘风与芈筠便纷纷围聚过来,子显也在店外解除了兵马包围,独自回到了小厅内。 …… “剑执事,他可是要去找云岚石呀,真放跑他了?” 尽管此时在场许多人皆已能猜到缘故,但子显还是第一个问了出来。 “是。” 范成刚也耐心的面向众人解释起来道,“正如我所说,云岚石地图给他,是留他一个盼头,毕竟他如今是已经穷途末路。他既然有心要走,又何不成全他,暂保住我等安全呢?做人做事最好留一线,若真把他逼急了,他要在此处搏一个鱼死网破,说夸张些…真杀光我们,并非难事。” “这!” 子显听了顿时震惊,“那你刚才还敢如此出言不逊…” “虚张声势,子显。” 范成刚摇头轻叹道,“其实若真要平时的我们单挑决斗,我倒还有这个自信能与他一战,可如今他是万念俱灰、心魔深种,靠一丝仅存的杀念而活。我这里还得保护你们,这心态上就不在一个层次。所幸还能用情报把他吓跑,若真要在这时与他硬拼,我们可真就生死未卜了。” 剑执事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听了顿时都心有余悸。 “那灵石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芈筠则在此时开口询问。 “你很关心吗,芈小姐?” 范成刚转过脸来则是反问了一句道,“说实话,我不关心了。其实刚才常辛说的也有几番道理,若我们当真去细思深究,玄阙宗是否存在?六神器的故事是否真实?除非我们对那个性情古怪的罗沉保持全盘信任,否则其实还是无法得证,对吧?” “可就算是真的,收集六神器,又轮得到我辈凡人出手帮忙吗?” “说实话,我等能守护好自己的家乡,就已经是一件莫大功德。剩下再多无法插手的,再如何操心也没有意义。” “这也是我宁可告诉他许多真相后还放他走,也绝不拼死阻止他的原因之一。” 范成刚说到此处、终于也舒心的笑道,“他本来就有心远离、还人间一个太平,我又何故不成人之美呢?” “说的是啊,剑执事。” 另一边的申正则闻罢、此时也长叹出了一声笑道,“既如此,现在外人已走,你等可以与我仔细说一说…适才没来得及说的正事了吧?” 此话一出,顿时,在场的范、任、卫、芈、姜、子六人便都同时朝他看了过去—— 第222章 至珍千金 “那是当然!申司马,我们…” “当然可以。” 只见卫尘风兴奋的正欲立即对申正则说出口时,却被范成刚一抬手给拦住了。轮到范成刚看向申正则,开始微笑着问道,“不过…申正则,我应该比你大两岁,姑且叫你一声申老弟吧。经过刚才一番试探,我是忽然心生一计,觉得也可以对你试试。而且…想必你也不会太介意的。” 顿时,卫、芈、姜、子四人见状都不明所以,唯有任虹看到是一言不发。 “有话但说。” 申正则随即也凝眉蹙目了起来,“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都可以接受。否则…我宁可不要你们帮助,自己去找,找到天涯海角也无所谓。” “哎呀,那倒不至于!” 范成刚随即笑道,“都找到了,就无需这样麻烦啦。这个事呢,我看就这么办吧,我也给申老弟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我们可以直接告诉你,你女儿的身份,顺带直接护送你去与你女儿团聚。但你…从今往后,上至左徒,下至县尹,不论高低,再也不能在宣国从仕为官,你…能做到吗?” “什么?!”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在场的卫、姜二人震惊。 然而,范成刚只回头瞥了二人一眼,便将同样知道真相的他们的嘴的“堵住”了。 只此短短眼神交流的刹那,二人心中便皆是同时明白了。 卫尘风仍需铉影阁的关系才能进入天门山,否则就会终其一生,连山门的位置都找不到。 而姜元夕更是亦然,现在就处于铉影阁等人的护送下,若不配合他们做事,这趟前往孟阳的旅途甚至都不知是否能有下文… 不知不觉间,他二人便莫名其妙被铉影阁留住了“把柄”,又是不得脱身。 于是,二人也只得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保持了缄默。 “这个条件…若我不答应,你等将如何?” 申正则先试问道,“不会对白桐不利吧?我可不觉得我女儿和你们玄阙宗收集神器的大业能有什么关系。” “当然不会。” 范成刚笑道,“但是天下之大,你要找她,她也找你,你们何时能遇上…就完全只能看缘分了。” “他们几个知道吗?” 申正则抬眼示意了下后边几个年轻人,接着问道。 “都知道了,包括斥候们,也包括罗沉阁主。” 范成刚笑道,“但他们目前仍需要听话,是不会越过我俩告诉你们的。不过…如今我们既不需要你签书盖印,也不需要你对天发誓,只等你答应下这一句话即可,其实很简单的。” “那你们如何确保…我以后会履行?” 申正则两眼微眯问道,“我若是与女儿团聚后,继续踏上拯救宣国的征途,肝脑涂地,以尽忠贞之节,你等要如何应对?” “哇,那申老弟这样回话就奇怪啦。” 范成刚闻罢,顿时是故意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后仰无奈笑道,“你难道忘了自己十几天前,在寅城是如何签下那文书的了吗?我们都知道你女儿是谁、在哪了,再控制你还有何难?如今要你这样说,只是让你自己心里同自己询问清楚,你是在找女儿,不是在打仗,没必要跟我们玩弄权计。” “也是,惭愧,我竟忘了这茬。” 申正则闻罢也是无奈长叹,“那看来…我其实也是没有其他选择了,既如此,我申某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或者说条件,但望二位成全。只要二位先答应,我便也可以立马应承此事。” “没问题,小意思。” 话音刚落,便见范成刚与任虹夫妇俩仿佛是能读懂申正则的心思般,还未待他把具体内容提出来,便先自觉纷纷抬手伸到鼻尖处,将盖着自己半张脸的铜面揭了下来—— 当着在场众人的面,夫妇俩揭露了真容! …… “这!” 申、芈二人见状,顿时都惊讶不已,“二位竟能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然而即便打了照面,二人却也只是稍觉眼熟,尚未能从这夫妇俩的肤皮骨相中辨认出范远的模样来。 “这有何难?呵呵,到了这等关头,申老弟能关心的还能是什么?” 范成刚笑罢,随即抬手作揖,“重新认识一下吧,在下,铉影阁剑执事,炎国栎县人,姓范,名成刚。天门山道士范云风,正是犬子。” “在下,铉影阁刀执事,姓任,名虹。” 任虹也作揖自我介绍说道,“申老弟与芈小姐…这下该是能明白许多事了吧?” “这…” 在战争完全落幕的将近一个月后,失去了所有身份的申、芈二人,至今才终于了解清楚了范远与铉影阁的纠葛究竟何在、为何挑中的偏偏是他,以及范道长在经历郢郸兵变离开江国后、又为何对铉影阁表现出抗拒了。 原来,答案居然是如此简单。 “那…他那个师兄呢?” 芈筠此时又紧接问起了仍有些微印象的另一人来,“当初在寅城时我也见过他的,记得他年纪比范远小,但辈分上却是他师兄,而且在号称‘剑宗’的天门山,居然背的是一杆看起来得有几百斤力气才拉得动的玉腰长弓,他应该也不是一般人吧?” “榑景明自小在天门山由掌门一心直接带大,当然是云风的师兄了。” 范成刚解释道,“他的确也不是一般人,这个姓氏很少见,启国前中军元帅榑浩澜正是其叔父。因为这层关系,我们其实也二十年来就一直与启国有所联系。所以这场战争,其实启国也早已在铉影阁的安排之中行动了。正所谓‘胜兵先胜而后求战’,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我儿云风…虽受宣国误会通缉,又三番五次冒生命危险、不求回报的去帮助宣军…” 任虹也在一旁说道,“可这份价码,我们铉影阁与炎国…也已经代他收回。所以如今不论是我们的身份,还是这些事,通通告诉你们也都已经无所谓了。” “原来如此…明白了。” 听到这里,申正则只得再度是对铉影阁是感到震惊与佩服。 随后,众人皆注视向申正则去,静待他做出抉择。 而很快,几乎是没有犹豫,他便立即给出了一个出乎卫、姜、子三人意料之外的反应。 “好,既如此,那我申正则在此答应你们。” 申正则不假思索的直接说道,“从今往后,不论宣国如何待我,不论是王命或甚至哪怕是仲兄之请,我也绝不再做大大小小、任意一种官职。宣国的盛衰兴亡,从今往后,与我无关!” “申…” 此时,只见卫尘风是诧异不已。反倒是始终坚定追随他的芈筠,在此刻表现得是异常冷静。 当然这一切,仍是都处在范氏夫妻二人目光所及之中。 “很好,感谢配合。” 啪的一声,范成刚直接抱拳,对面前的范成刚微微躬身、俯首敬礼。随后坐直起身,转看向了卫尘风去,“既如此,卫少侠,就由你来告诉申先生真相吧,免得他不相信我们。” “是…” 然而卫尘风刚刚答应下来,却又见范成刚还是伸手到衽间,掏出了一卷竹简来。 这份竹简与适才的云岚石地图相比,一个是仙人材料,一个是寻常竹木,可谓是天壤之别。 然其中所记载的,同样令申、芈二人都无比牵挂的内容,却又可谓是相反般差别巨大。 卫尘风接过竹简,在手中缓缓拉展开来,正是几日前自己在郢郸城中,被子显带到铉影阁驻部所见到的那一部。 再见到这些文字,卫尘风却陷入了迟疑。 只有文字的记载,可以作为证据吗? 眼下无法找出其他的人证与物证的话,是否就连这封竹简,也是铉影阁全体上下所有人…为了控制申正则,瞒住了他们的一个圈套呢? 也许白桐确实没找到,又或者确实找到了,但并不是那个白桐。 事到如今,思考着这些,就连卫尘风也几乎迷糊了。 “卫少侠,上边究竟写了什么?” 申正则催促道,“我能读懂七国篆隶,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看的,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内容吧?” “不是,是江国大篆,我也能读的。” 卫尘风推辞了过后,便开始清了清嗓子,两眼一闭一睁,深呼吸了一道后,终于稳定了心态,把这个天大的真相,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对申先生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 而申正则听到时的反应,也并不出所有人的意料。 得知女儿身份与所在,他当即是突然站起,比得知两执事身份、常辛未死、云岚石地图凑齐时,都要震惊得多。 所有人都能清晰看见他紧锁至极的眉心处已经诡异变形的皱纹,更能清晰地看见他神情逐渐发生的复杂变化。 这个真相,就连外人初听到时也都是无比震惊的,又更何况是亲生父亲呢? 终于,失踪了十九年的女儿,在今天让他听到了确切的下落。 …… 读完了竹简后,卫尘风也站起身,将之递给了面前不远处、同样站了起来的申先生去,也让他亲自看看。 申正则接过竹简,面色无比凝重,反复又读了许多遍。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然而,他却仍是久久未能冷静下来,始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在不断重复的阅读着,“白桐…居然就是白桐!” 第223章 父女相认 在竹片的翻动声中,申正则合起了已经反复读过许多遍的竹简,仰头向上,透过常辛撞出的窟窿看着林木蓊郁的天顶,神情凝重,深思良久。 所有人都在四周围观着他,没有出声打破这一幕。 过许久后,申正则才终于低下头来,看向了范成刚去。 “那么…我女儿白桐,现在何处呢?” 申正则问道。 “据阁主最后一次与我通信,她已从重云山出来了。” 范成刚答说,“她受过的所有内外损伤皆已全部恢复治愈,不仅如此,还在他师兄元清子的帮助下修行仙术与剑法,功力远胜过往。现在应该正随薛十七,在从未国赶往宣国来找你的路上。她们如今皆已习得御木凌空之术,找你两个骑马的是很轻松的。” “这!” 听到这个消息,轮到卫尘风与姜元夕是皆惊讶不已了。 尤其是卫尘风,此时的他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还答应过“银铃”,将来再见要切磋,绝不避战。 可谁能想到,后来的她能先后师从仲梅夫与元清子,甚至有仙人相助,以至于到如今范叔所说,学到许多剑法甚至是“仙术”呢? 要是这个时候的她过来履约了,从未修仙的自己要如何应战? “好,那…就代我多谢你们阁主和他师兄了。” 申正则低头叹道,“不过…尽管我从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又背负你们救助之恩,如此一说又实在自私,但我还是想说…我希望,不论如何,你们不要把她当成铉影阁、炎国和你们玄阙宗的棋子,不要利用这份救助之恩来操纵她替你们做事。这…只是我个人最后的一个小小请求,不知你们…可否答应?” 此言一出,在场许多人都想到了身份与故事皆相似的子显去。 但照顾到她的想法,此时的众人并不至于直接把目光聚集到她身上,而只是各个面面相觑,有话藏掖不说。 而无需众人注意的是,子显本人听到时,显然是也想到了自己。 和这位“银铃”“白桐”姑娘相似的是,她也是从小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失去了联络,后来蒙受炎国与铉影阁势力的相助得以存活,还借此顺利报了沈煦杀他养父归盈的仇。 而区别在于,直到如今她依然不知自己父亲的身份与下落,还在等着能去问一问榑景明的叔父榑浩澜或者天门山掌门一心道长,希望能从他们处获得什么线索。 不过这两人都与铉影阁有所联络,若真知道些什么,应该也早就说了吧。 如今的她为铉影阁做事也是出于自愿,而非是被当成棋子般操纵、控制和强迫的。 再联想下去,同样在铉影阁中的“石执事”薛珞,从瑶光楼收来的张若卿,似乎都有着相似的背景与故事。 他们也都已经报了仇、在为铉影阁做事了,尽管多半都是巧合,毕竟这实在很难说得上是铉影阁故意为之。 可他们…又是否是申正则所说的“棋子”呢? “这个…哪怕我不是阁主,我也只能说,我不强迫她怎么做。” 范成刚盘手抱胸、神情严肃答道,“但她自己是如何想,如何做,如何抉择,我们并不阻挠。你申正则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当然…也就更没有权利干涉。” “好吧…说的也有道理。” 听到对方这样说,申正则心服口服,便是又长叹了一声。 “既如此,那咱们出发去找她吧,照你所说,我等向西折返,应是可以遇上。” “好。” 双方刚如此应罢,店外的士兵们也纷纷解除了武装包围、放掌柜与小二回了店里,然而,却只见就在这时: 哗—— 空中忽然传来呼呼风声,引得在场众人皆抬起了头来。 不久,便见两名皆穿长裙的少女若天上仙子般,缓缓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店外,落地绵软无声。 其中一人穿的是一身飘带青丝羽裳,头顶系髻扎簪,面貌清秀、眉细唇薄,手执一杆枝条,浑身透着一股林木清香… 正是玄阙宗元清子弟子,薛十七。 而另一人则是一袭白裙,腰配细剑,同样是形象气质超脱凡俗… 正是申正则之女,原江国公主侍女,仲梅夫之徒—— 白桐! “呀,这么巧,你们刚好都在这里。” 薛十七带着白桐走进了店里,看着周围一圈的熟人不禁笑了出来。见到唯独三个陌生面孔也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随即躬身作揖打起了招呼,“您三位便是剑执事范成刚、刀执事任虹与江国公主姜夷录吧?久仰大名。在下薛十七,玄阙宗元清子弟子,我身边这位便是…” “白桐!” 申正则两眼瞪圆,瞬间是既紧张又激动,直视着眨眼间便来到了几步之外的女儿,连嘴角都微微抽动了起来。 “申…” 而白桐一张口,见到申正则的眼神,顿时便也明白了,“…爹,是我!” 如今的二人四目相对,终于明白了当初在亥山上相见时,那种莫名其妙陡然而生的奇妙感觉是什么了。 仲梅夫收她为弟子,直接取名为白桐,既是缘分,也是巧合,更是命运使然。 这种无法言喻的血脉联系,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 今天,阔别了十九年的申正则与女儿白桐,终于在无数个巧合与故意的促使中,重新相认! 于是,只见申正则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迈步走上前去,与女儿相拥在了一道。 父女二人皆难掩心中激动,幸福的泪水纷纷夺眶而出。 分隔在宣、江两国将近十九年,在宣江断交开战后,纷纷投入到报效国家的努力中… 最后,终于在宣江边境的关隘前找回并相认。 范成刚、任虹、卫尘风、姜元夕、子显、芈筠、薛十七皆在一旁围观,为眼前这一幕令人无比感动的父女相认而皆由衷的感到欣喜宽慰。 …… 随后,众人再度落座,并终于得以正经且安心的用餐休息了。 这一天对这家小店的掌柜来说,除了一场忙碌外,无疑更是一段十分难忘的经历。 在休息时,众人分别交流了各自掌握的消息及接下来的去向。 范成刚、任虹、子显、卫尘风与薛十七要继续护送姜元夕去孟阳,子显已经听闻了榑浩澜请辞离开启都的消息、但不知他去了何处,于是便只有找到天门山的一心道长才是自己身世剩下的最后线索了。 而卫尘风有意拜入天门山,是所,两人在抵达孟阳后,应该是便会结伴前往天门山。 薛十七则说自己奉师叔之命,之后会在桂县等待他们。 本来打算前往郢郸寻女的申正则如今已在此处与女儿重逢,自然是没有必要再去江国了。而终于与女儿相认的这个好消息,他第一个想法便是和仲兄分享。加上白桐也很想去见师父以报平安,而芈筠则仍打算继续跟随申先生… 是故,申正则、白桐与芈筠三人,则会折返去往宣南亥山。 当申正则当着众人的面询问起女儿白桐,在与师父报过平安后打算去往何处时,白桐脱口而出的回答虽并不符合他的期望、但也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果然,受到林真人、元清子、罗沉与薛十七等人的影响后,白桐也有意打算加入到玄阙宗之后收集神器的旅途中去了。 也许也是儿时长期作为侍女的缘故,使得她对独立掌控自己的命运,对更高的境界与更强的能力的追求的渴望,已是远超常人。 有着这份欲望但却并未被其掌控吞噬,这正是修仙所需的一种难能可贵的资质… 也许白桐将来也能踏上与父亲甚至先祖都截然不同的仙侠之路,甚至于取得一番成就呢? 也说不定,毕竟…未来总是不知定数的。 …… “卫大侠!” 在两队人酒足饭饱、即将离别之际,白桐终于当众叫住了卫尘风,而此时,在其一旁的姜元夕也应声转回了头来。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白桐嬉笑着、果然记得并提起了此事,“你可是答应过我两次,绝不避战、怯战的啊!” 听到是这事,自从离家以来便愁容已久的姜元夕竟也被逗得一展笑颜,看着两人是忍俊不禁。 “白桐…” 卫尘风顿时无奈苦笑道,“虽然如今…看到你终于能切实的开口说话了,我很高兴,如今也还没到‘多年以后’,你就已经有如此大的进步了。但…这很不公平啊!我可完全没人教过仙术和剑法,我这…如何能是你的对手呢?” “哟!怎么个意思?” 就在这时,附近的范成刚听懂了二人话语间的意思,仿佛拱火起哄般的凑了上来,看着两个年轻人、爽朗的笑道,“原来是切磋约定啊!哇,那赶紧吧,大家可都等着看热闹呢。” “哈哈,那我就不施展法力与内功,我们只比招式,卫大侠可以来吗?” 白桐笑着又问道。 “上吧,卫尘风!” 范成刚顿时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笑道,“你今天不与白桐比一场,我可不带你去天门山哦!” “哈哈哈…” 此言一出,在场余众纷纷皆被逗乐,引得是一阵哄笑。 “范叔,你…” 卫尘风耷拉着脑袋看向范叔,同样也倍感无奈。 看他这般神态,仿佛是也明白为何当初是他能被罗沉拉拢、一同建立铉影阁了,这两人的性情可谓是“臭味相投”。 “去吧,卫大侠。” 姜元夕此时也凑了过来、细声对卫尘风劝进道,“白桐她想打败的…其实一直都不是你,而只是曾经的银铃,是那个只能作为‘公主侍女’的她自己,你看…就给她这个机会吧。” “原来如此,好吧…” 直到听到公主说出这番话,卫尘风才终于醒悟,于是转身朝向了白桐去。 唰—— 当着众人的面,卫尘风缓缓拔出了腰间那杆斩奸除恶无数、依旧锋利银亮的长剑来。 “来吧,白桐。” 第224章 甘拜下风 葱翠林木之下,驿站小店前。 在这一队马匹、车轿与行李摆放处附近的空地上,白桐也顺势拔出了手中那杆光滑锋利的细剑,眼神坚定、更胜往昔。 如同数月前的湫阴城中般,卫尘风依然站定,面带微笑,两手搭在身前的拄地的长剑上,直视着数丈外的白桐。 而与数月前不同的是,这回是有了范成刚、任虹、子显、薛十七、姜元夕、申正则与芈筠,铉影阁斥候、江国士兵、陪嫁丫鬟、仆人、小店掌柜与小二,数十人在四周汇聚围观。 战争的阴霾散去,众人的身份也皆已完全揭晓公开,一切权谋的伪装褪去,留出来的是每个人心底里最纯真的愿望。 而空地上的卫尘风这回得知白桐已随传说中的真仙人学过了仙法与剑术,如今是完全不敢轻佻大意了。 哪怕只是先入为主,他也明白自己绝无可能再是她对手。 只见双方尚未开始交手,卫尘风一如既往地注视着白桐的握剑姿势,配合其它肢体部位间的细微变换,那功底也是大有进步。 今天要挑战自己的,其实除了白桐,可谓就连他卫尘风也是一样了。 “来吧!” 终于,卫尘风招招手,示意白桐先出招。 “好!” 随即,只见白桐一记点头应过,便脚下踏步而出,接着,那轻盈薄履竟直接缥缈若仙子踏莲般,在细微的转挪之间,是一阵迷幻令人捉摸不透! 卫尘风顿时察觉到不妙,立即稍退,摆出防御步法。 眨眼间,白桐便来到了卫尘风面前,立即转手,化撩为刺、奉上了迎面的第一招: 锵!嗖—— 咫尺刹那,在卫尘风刚刚反应过来、抽起拄在地面的长剑抬绕上来,刮出风声,欲从刃面侧边招架住这一刺时,白桐的剑尖却反而沿着他那长剑的剑身先把他的思路付诸了出来,转换攻击、撩绕一圈,直接卸去了卫尘风这一挡六七成的力道… 卫尘风也边退步边斜剑抵挡,却是根本架不住这刚柔相济的剑法,只化解了三四招后,第四剑便穿梭过了所有“被定制”的防御、被刺上了眉心: 随后,啪的一声。 “嘻。” 只见白桐细剑在卫尘风额顶敲了一下,示意赢下了第一合后,便嬉笑着收了回来,退后数步回去。 “这…” 卫尘风抬手抚着头顶,看着数步外的白桐,顿时愕然不已,“这是…金雀宫剑法吗?怎么…” 明明察觉到跟第一次交手时她上手直面而来的那套招数很像,甚至几乎是同一招,然而莫名其妙的,自己却已不是对手了。 “一半一半。” 白桐笑道,“我自己做了些许改编,让这剑法变得更适合我了。” “好哇…” 听到这般回答,卫尘风握紧手中剑、一股欣慰与兴奋顿时油然而生,“那就再来吧!” “好!” 话音落毕,便见这回是他冲出去、先行发动进攻,直接挥劈了一记过去—— 然而这回,白桐竟变了路数! 适才明明还走着刚柔相济的“迷幻”之法的她,这回竟速度直接加快许多,当着卫尘风的面,侧俯下身、迅敏躲过,而后绕过身到正侧,挥剑出来,直接以快过卫尘风数倍、刮出了风爆声的速度,回敬一劈: 锵! 卫尘风转身抽剑、挡住这照面一劈,然却透过两边剑身的招架中、感受到了白桐传递过来的力量,不免又是心中暗惊。 这回显然是换了剑法,可这又是什么招数呢? “来了!” 在卫尘风反应过来之前,白桐又快他一瞬,立即接续上了第二招: 这回,终于不再是短短一刹一合的猛攻,而开始了是有次有序、接连不断的套路进攻,白桐持续出剑、不断进迫。 卫尘风很快察觉出了剑法规律,便逐渐辨认了出来: 白桐这回所施展的,正是天下许多道门剑宗都有普遍练习与掌握的“形意五行剑”,且只有其中的金、木、土三行,即劈、崩、横三式。 然而,即便认出了白桐的剑法,卫尘风依然需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尽力防守,完全没有反打的机会。 锵锵锵… 在密集的兵器交碰声中,看的四周的围观众人是眼花缭乱。 自小在未国长大、杀过不少道门中人的卫尘风自然清楚什么是形意五行剑,只见在白桐施展并被认出了其中三式后,卫尘风也回忆片刻,而后直接把完整的五式都施展了出来,以相克理论进行还击! “喔!” 人群中唯一看得懂的范成刚见到,不由也是一阵惊喜。 …… 对白桐对力道与招式的精密控制下,卫尘风一度得以施展出毕生所学、挑战到甚至开拓了自己的极限。 这番实际上手的交流合乎了他不自信的猜想,自己已经不是白桐对手了。 自始至终,白桐都只施展着五行剑中的三式。 然而正所谓“无快不破”,只凭这三式,白桐依旧完美化解了卫尘风的所有攻势。 几十上百招交斗过去,二人皆享受其中、未伤及对方分毫。 白桐神态自若、只稍有湿汗,卫尘风则打得酣畅淋漓、大气粗喘,右臂筋骨是酸楚不已,不过这或许也包括有他的剑更重得多以及他没有修行仙术的自然之力的功底在内的缘故吧。 终于,在逐渐熟悉其中规律、并进行过三番五次的尝试后,卫尘风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全力一击刺出: 嗤—— 当! 只见这一击当着白桐稍显讶异的面,在她精致华美、更胜公主的白丝长裙的右肩上划破了一小道,但仍精准的控制住、未伤及其柔嫩肤皮后,被白桐一记微笑,接着终于使出除了金雀宫剑法及五行剑三式之外的又一记新招: 只见卫尘风这一刺虽成功划在了白桐肩上,然下一刻,那细剑便环绕过来,抬起一挑,竟直接将卫尘风的整杆长剑直接弹飞… 砰的一声,卫尘风的剑直接脱手,飞插到了数丈外的一株树干上。 正当他转眼望去时,下一刻,白桐便微笑着、伸出剑来搭在了他的脖颈旁。 “这…” 卫尘风来回循望,又是讶异不已。 “彩,彩!” 而未待二人开口,围观群众中的范成刚便又是带头起哄,高声呼号,鼓掌喝彩,带动了全场一同兴奋起来。 “舍小搏大,舍近求远,迂回反击。” 白桐也笑着主动解释道,“这是宣国仲老将军的剑法,也是他的用兵思路。我虽与他相处时日不长,但读过他的兵书,亲眼见过他练剑,早已是印象深刻、铭记于心。” 说罢,白桐便收剑回来,缓缓放回了自己腰间的剑鞘内。 “是啊…” 人群中的申正则见到这一幕,顿时是既欣慰又感触,刹那间百感交集。 “厉害。” 卫尘风对此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敢问白桐姑娘,还有更多吗,如此还不止吧?” “哈哈,当然不止了。” 白桐笑道,“在重云山中,我受元清子师傅点拨教化,每日与他以及林真人的木傀儡练剑,甚至还学了一手玄阙宗剑法,还有御木、御金等在内的许多仙术,但要是用上那些,这过招就没有意义了,剑法也就不存在意义了,我适才也说过不用的。” “确实如此,我卫尘风…愿打服输,甘拜下风!” 卫尘风听了更是心中一阵慨然,长舒一口大气罢,直接啪的一声、俯首抱拳一敬。 白桐笑的欣喜,正欲上前搀扶,然下一刻: 顿时,便听到是卫尘风施展“传音入密”之术,把话语声传进了白桐耳内: “恭喜你,白桐。” 突然听到此番话语、直接是把白桐愣在原地,讶异了片刻,“你已经完全超越我,超越当初的自己了。” “不论是金雀宫,还是亥山,还是重云山,都已不再是属于你的地方。” “如果你有心继续修仙,去为玄阙宗搜寻到其余的三神器,那么…你也不必在乎他人的指点与意见,就勇敢的去吧!” “记住,你是哪国人,是谁的女儿、侍女或是徒弟,从来都不重要。” “你是谁,才重要。” 话音落在此处,白桐也正好将卫尘风搀扶起来,二人随即是四目相对,同时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西南方。 一处荒原前,一道丈余宽高的白金色光柱拔地而起、闪耀过后,哗的一声,光芒散去… 围绕在光柱中央人影身边周围的一切,瞬间便呈现出了另一片天地: 辉光一转,扑面而来的是温馨、柔和若春晨般使人浑身舒适自然的朝阳,隐约间更是有清香飘来。 放眼望去,不知百千丈远的遥远之处,是座高耸入云的石峰。 石峰上,则是一株牢牢扎根、盘根错节、覆盖住石峰的每一间方寸,直冲天长,不知其有几千万仞之高大、几乎将天际染作碧绿的巨树。 “还是和当年一样啊!” 而施法进到此处的人影,抬眼见到这一幕,则是慨然长叹。 只见其一身简练黑衣,腰挎长剑,两缕乌青色的龙须自额顶垂下,面貌只似三十来岁,却已是天命之年。 玄阙宗,罗沉! “师弟,你终于来啦!” 哗哗—— 下一刻,便见是两道天青色、丈余宽高的光芒在罗沉身后映现,随后光芒散去,逐渐幻化成人形: 罗沉则是面带微笑,缓缓转回了身去。 只见那位左者一身天青氅袍,一头系着小球髻的雪白银发,眉目慈蔼,须发垂蓄卷落… 正是貌副其实、有花甲之岁的道门高人,薛十七的师父、罗沉的师兄: 玄阙宗,元清子! 而位右者则高七尺七,一身紧实的深褐布衫,头戴一顶破斗笠,帽沿下与罗沉相似、凌乱散落几缕乌发,且看似只有二三十岁的俊俏模样,只在颔间有着些微的碎胡茬… 正是此地主人,眼前这柱参天巨桐的人形,树仙,林真人! 第225章 仙凡隔阂 “你是如何做到的,怎么三十年过去了,居然还和以前一样?我都已经满头白发啦。” “哈哈,秘密,你知道的,师弟我就喜欢到处找点这些奇怪的功法来练。” “哟?这也秘密,一来就把师兄当外人是吗?” “哪里!师兄不是专心修行吗,何须还在乎容颜外貌呢?” “哈哈…” 只见这师兄弟二人沿着石阶并肩向上而走,林真人微笑着在后方跟随,三人是一番其乐融融之景。 …… 直至抵达了石峰约百丈高的一处豁然开朗的地界、来到那处有一批木制楼阁形成的群落后,三人才走到中央广场边的一处石桌边。 哗—— 只见三人相围落座后,林真人只抬手一挥,瞬间,整个重云山世界便由和煦温暖的朝阳晨晖一晃变成了满天星斗、凉风舒畅的明月之夜。 “好了。” 林真人笑道,“如此他虽仍会怀疑,但已是无法再监察感知到此间你的气息,也无法把你夺舍了。” “多谢,还得是林真人神通广大。” 罗沉抬手抱拳、微笑一敬,“不过我倒是想让他把师兄的渡劫过程看个清楚呢,表明我反抗的决心。” “元清子本就有意在外头渡劫,你当然可以让他一看究竟。” 林真人摇头,“但是…这个险可还是不好冒哇,你可万不能小瞧了他,若是一出重云山,真让他把你夺舍了去,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哈!无所谓,我已经培养好接班人了。” 罗沉坦然摇头。 “你这接班人,指的该不会就是十七遇到的范远、白桐那几个吧?” 元清子听了则是疑虑道,“你在人间三十年,不会就为了找接班人吧?而且就凭他们…能办得了你的事吗?承天境对他们来说…是否过于危险了?” “师兄,你这问题还挺多的。” 罗沉转看向元清子道,“之所以待这么久,也是确实没办法,毕竟我也是今年才终于找到长禾斧,云岚石…我也是几乎找遍了青云境几乎每个角落,都没有半点踪迹,我猜…只有可能是放在承天境了。而且,师兄也不要小瞧于我呀,我这些年能把这么多凡人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培养几个能帮我们找神器的人才,岂不是易如反掌?师兄不也是虽不出重云山,可却也收了徒弟吗?” “说的也是。” 元清子摇头笑叹,“人生一晃六十年,我几乎是什么也没做,却就已经和师弟一样培养好接班人了,这也真是…哈哈。” “没事,现在还不晚。” 罗沉笑道,“待师兄你渡劫修成仙身,突破了寿限,就可以和我一同到承天境去了。到时若真有什么危险,也可以由你我分别保护我们各自的徒弟,不是这个道理吗?” 听得这话,元清子遂看向了林真人去。 林真人对此仍只是一抹微笑,接着点了点头,这才见得元清子又转看回了师弟来。 “也是,总之…等这么久,你总算是舍得过来了。” 元清子继续问道,“你在人间的事,终于办完了吗?” “差不多了,待师兄你渡完劫就可以出发了。” 罗沉点头应道,“不过保险起见,我打算先留一件长禾斧在这边,待集齐了另外三件我们再回来拿。” “保险起见…怎么是留在这边?” 元清子疑惑,“不是带回玄阙宗去才更为稳妥安全吗?” “还是那个道理,师兄。” 罗沉笑道,“这几件神器我若真随身携带,待最后集齐,让他夺舍去,是真就会让他直接一次全部带走,解除噬天大阵,让这十万年大计在最后四十年真正前功尽弃了的。而且,凡人也需要我们的神器,我看倒不如就让他们暂且保管,之后再拿回来也未尝不可。” “哈!我看你是就想留给凡人用吧。” 林真人笑道,“听十七和白桐说,你帮那个找到了长禾斧的凡人,叫什么, 苍禹啊?帮了他良多啊,几乎是忙前忙后,给他把能轻松收拾的一整个大陆江山都准备好了,可偏偏是从不曾教过他仙术。怎么,这个人你不打算一起带去承天境吗?” “此人是王公子弟,有为天下开太平之使命。” 罗沉听到此处却是犹豫片刻后道,“而且此人…我观之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其情根未断,性情嗜杀,其对仙人的欲望只在于长生与神通,如此…修行之路,便绝非其所属。苍氏固然有几代明君,有治世明法,天下也多半会在此子之位上完成一统,可杀伐过重…也终将遭到反噬。炎国将来必能统一,但统一也必不会太久,最后…终将很快崩塌,成为另一个以‘仁’取得天下的君主的江山。” “嗯…有道理。” 元清子抚须点头,平静以应。 …… 在三人又叙旧了一阵后,便终于决定开始为元清子筹备渡劫了。 于是,只见在林真人的法术下,三人都离开重云山,出来到了外边的未南平原。 这回,终于是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 适才在重云山中不知过去多久,再出来时,罗沉才发现外边居然也已经是满天星光的夜晚了。这对师兄及林真人而言则更是稀奇,他们一个是三十年不曾出来,另个则是更加夸张… 法力波及开去,确定了周围十里内无人,百里外无人能见得到此地天景后,元清子便开始亲自布阵,为渡劫做着准备。 在月光的照映下,柄长八尺的毛笔在地上涂写着古老复杂的符文,一柄柄飞剑被凭空变幻显现出来、悬浮在一个个小阵眼处,连接沟通到最中央的大阵眼,即元清子所将位处之处。 这与常丙那目的只在于吞噬门下弟子们灵力的邪阵不同,此阵是以仙法控制这片未地浓郁的自然之力,只为创造出足以保护他元清子能顺利渡劫的阵界。 尽管有林真人这三十年的帮助,元清子早已达到甚至超越门槛,在林真人口中,即便要渡最难的九九天劫、甚至跨境界的渡劫也是十拿九稳,但每一个步骤仍需要是稳步进展,不可急躁的。 …… 出于谨慎和保守起见,这个阵他必须布得足够法力充沛、完好无损,这才是真正的十拿九稳。 罗沉与林真人在旁盘手抱胸,静观着元清子亲自布阵。 “说起来,我还没亲眼见过渡劫呢。” 罗沉转看向林真人、开口问道,“林真人神寿无穷无尽,应该见过许多吧。” “当然了,你们萧衡祖师渡劫便是我在旁护佑的。” 林真人笑道。 “有时候真是想不通,这灾劫…究竟是谁定的。” 罗沉无奈摇头。 “天道运转,总要有其规律与秩序。” 林真人则为其解释道,“世上神仙大体是分为三种,一种是天地初开或是神仙之后那样的天生神仙,二种是被神仙直接册封引渡、接到天上成的仙,三种便是剩下的绝大部分,像我们这样的凡间生灵。自己找寻无数种方法沟通天地,汲取自然之力采补修行,躲避灾劫,塑成金身。然而天地之力有限,之前已成的神仙越多,神仙们各自能掌握的法力就越稀少,这成与不成就越再难有区别,后世的凡人就越再难有机会…于是,天庭就设计出了这一套规矩,来阻止神仙们无休止的扩张与增长。这也是为何像空古这样想‘永远活着’的神仙,甚至不论他永生要做什么,都会最被天庭视为是第一号罪恶。” “难怪…” 罗沉叹道,“以前是很想成仙,但是自从去了凌空境、亲眼见了那些真正长生不老的家伙后,我便又是迷茫了。回了青云境三十年,最终还是觉得青云境有趣得多。” “长生不老是这样的,据说天庭诸神也是一样,个个都早已麻木。” 林真人平静道,“当我刚刚修成树精、能化人形时,我也对人间一切事物都感到了好奇,也想尽可能存活更多的时间,拥有更大的能力,于是就继续修行、突破,如此反复,直至今日…” “对了,林真人有寿限吗?” 罗沉又问道,“以前只知您与萧衡祖师是好友,可是就连萧衡祖师也最终活到人寿之尽头了,那么林真人您…” “呵,当然是有了!这就和每个修仙者都有各自逃避劫数的方法一样,我也有自己的方法。” 林真人随即看似豁达的笑叹了一声,“其实我这重云山的原理…和那空古的凌空境是相通的,我也借此延长了自己的寿命。现在想来,或许正因如此,当年才会误把你送到那边去吧。至于我现在具体是多少岁,呵…我是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当年认识萧衡时,刚好是才能化形不久而已。我之所以要离开玄阙宗,躲进这里来,也许…也和我的朋友们都死光了有关吧。” “原来如此。” 罗沉对此平静以应,倒是并没有把自己的遭遇怪罪到林真人头上。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想通。 在他看来,如果当初在那个时间离开重云山就一定会去到空古的凌空境的话,那么既然是自己主动选择的离开,而不是和师兄一起留下来修行,那么其实这一切…当然也就是早有注定。 注定是由他罗沉来被空古选中,由他罗沉回到凡间来选中许多人,做许多大事,为天下开一世的太平,找回六神器等等… 第226章 真劫风火 星月璀璨,耀光熠万里。 皓然澄澈的月轮与漫天的星海遍洒着大地,使此处几乎明若白昼。 “对了,上次走的太匆忙,这一拖又是三十多年没过来,一下子竟把这个重要问题给忘了。” 罗沉再看向林真人问道,“据说您当年与萧衡祖师交好,都是因为他才进入与离开玄阙宗。那不知过去了这么久,您是否还记得祖师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呵呵,你这问题问的。” 林真人笑应着罢,下意识的抬看向漫天星辉的夜空,向来豁达自在的神情顿时深沉了那么一瞬,片刻,便是长叹了一声出来:“其实吧…久不久的,真活下来,反倒还不察觉了。越是活得久的,只要不失忆,便越是能对以前的人和事印象深刻。你要说后来在人间我也遇上过不少人,但确实…呵,也没几个能比得上萧衡的。” 罗沉没有再开口插话,静待着眼前的树仙前辈发言。 “想当年…在他那个时候,虽然天地灵力浓郁,修仙比之今日轻易了千百倍,可你们人族当世的环境,也同样是艰苦简单。” 林真人微笑着回忆了起来: “那时的人族可不像今日,有什么复杂的宗门、国别、学派、世家、王侯将相等等。那时的人与人之间的聚合与高低之分,按今日的说法,就叫做‘部落’。每个部落有一个酋长,或称族长,带着部落的人们耕种、放牧和渔猎,整日与飞禽走兽为伴。” “记得那时的青云境还遍地是像我一样能化人形、口吐人言的妖精呢,不像今日,呵呵,全跑承天境去了。” “部落与部落之间…为争各种地盘和资源,或是偶发的矛盾,或哪怕只是争口气,都会时常发生冲突,其实也与今日相差不大,无非还是成败吞吐、大小兼并。如此历经许多年,越到后来,留存下来的便都是结构完整,男女分工明确,战斗力强悍的部族。” “而当时…你们的祖师萧衡,我还记得当初…就是一个战败部落的俘虏。因为体质差经不得长途迁徙,被遗弃在了半路,几乎就快饿死了,就倒在了我本体附近。我把他治好了后,故意用人形与他交朋友,隐瞒我的身份,再一打听又知,原来他在上个部落依然是战败的俘虏…如此往复,他也早就不记得自己出生在何处,最开始是哪个部落的人了。” “他之所以能一直不被杀或充当口粮,凭着的便是一手自己抬头看天琢磨出的巫医本领和观星学问。这按今日论就是你们人族的阴阳家、医家那一套,当然,那时还是能把那些只会打猎、杀人和生孩子的酋长们给反复唬住的,也时常把他当个什么能卜天机的人物。” “如今说起来,也许就是我这无意中的一救,才让他从此开始向往修仙,以至于到了后来的那般境界与成就…” 寻常人回忆着十几二十年的往事,就足以长叹良久。 而在此时的林真人话语里,说起的俱是过去了十三万年、但依然历历在目的许多往事。 罗沉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却也是无尽的疑惑与迷茫只能困在了心绪里… “十三万年了啊…” 林真人环顾四周,恍惚间,才忽然被这个数字所惊讶到。似乎当初,自己就是在眼前这里救了萧衡的。 一转眼却是已经十三万年过去,天上、人间与地下,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 故人们皆已消失,留下来的是注定永远也永远体会不了这份厚重的一代又一代无数的后人们,在此处向他不停的提问。 …… “喔,终于摆好了。” 从前的故事尚未说完,林真人的注意力便回到了当下的情形… 话音落毕,罗沉也顺着林真人的目光望去,同样见到了师兄元清子已经摆布好了的方圆百丈的圆形复杂大阵。 久未回归宗门的他如今看着写满在地上的这些符文,虽还能认得出每个字号,但组合在一起,却已经没法理解是什么意思了。 此时的元清子已站到了阵眼处,拔出自己的佩剑,严阵以待。 “你师兄是肉体凡胎,如今正好六十岁。” 林真人又看向罗沉解释道,“他是纯粹的肉体凡胎,随你们玄阙宗以及我从炼气之路修行,没有第二元神,没有假托任何法宝。今生的家世贫瘠,甚至以往的许多前世也是没有什么大功德,大罪恶,几乎是从完全的清白之身走上修行之路的。” “这些我知道。” 罗沉附和道,“这也是宗门为何给他取‘清’字的原因。” “嗯。” 林真人笑道,“照他目前修为,据我判断,他接下来应该要先后直接度风、火、雷三劫,耗去十二时辰就能完成。风、雷劫于他而言都不算难,唯独火劫是他大劫,毕竟他是随我修行了几十年木行仙术的。不过有这阵法以及你我的护佑在,他即便要度过也不是难事。过完这些,他应该就能炼出金丹、得证天道,脱胎换骨、修成金身了。” “不是说还有心魔劫和九难吗?” 在真正的仙人面前,疑问最多的反而变成了罗沉,“这些师兄不必度吗?” “不必,那些是更高境界的事。” 林真人道,“而且能在我重云山过了三十二年的,就算真有心魔劫和九难也不算大事。对他而言,还得是火劫最难,连我当年第一回度火劫时也是濒死垂危,痛苦万分。” “嗯…” 罗沉嘴上简单应着,实则是记在了心里。 林真人的话很好理解,哪怕是凡人也能听明白,毕竟他就是一棵树,怕火劫那是再正常不过。 “来吧,元清子!” 不等罗沉再问,林真人终于放声高呼: “好!” 百丈外阵眼中的元清子应罢,随即也开始运功施法… …… 只见在那身宽敞蓬松的天青色氅袍之上,那头系着小球髻、卷蓄垂落的雪白银发之下,那双本来遍漫皱纹的一和蔼双瞳孔,一闭一睁之间,瞬间便是换了神色: 嗡! 那杀意锐利的眼神直视着正南方,无形间似有阵狂风向四周刮出,接着便开始是两手挥舞起一套动作来: “他要开始引劫了。” 林真人主动解释道,“灾劫虽说每个人都逃不过,但想要结束等待的煎熬,或是寻求突破,一旦修为的境界达到了门槛的话,还是可以主动引来的。当然,就算不引,时间一到也必会发生。” “这个我也知道的。” 罗沉笑道。 “是吗?刚才问题那么多,我还以为你这也不知道呢。” 林真人顿时打趣一笑。 “这…” 罗沉顿时无奈,“怎么说我也是玄阙宗下来的呀,这都不知道那也不至于了。” “哈哈…” 二人说笑一阵,注意力又重回到元清子身上,只见他不断在逐步释放着自己在重云山中抑制收敛已久的法力,暴露出自己那完全足以独步人间天下的实力来… 很快,根本无需汲取吞噬多少弟子的法力,只见这一片宁静的旷野大地上,终于开始直接刮起了风来。 哗哗哗—— 神奇的是,这些无形的无色的阵阵鸹风果然绕过了罗沉与林真人,是四面八方、上下内外,独独向他元清子一人钻袭了而去。 “风劫,来了!” 林真人忽然认真的一喝,几乎把罗沉吓了一跳。 另一边,元清子顿时面目狰狞,额间青筋暴凸。只见他在大阵上布下的数十上百道凌空悬浮着的飞剑同时开始高速旋转,围绕着他缓缓靠近,逐渐变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大盘,与这怪风开始做着抵抗! 在二人严肃的观察与清晰的感知下,无数道利刃般的狂风无一例外、全都精准的流进他飞剑之盘的保护中,直接与他的五脏六腑与丹田发生着交织、对抗与溶解。 此时,如同被施以极刑、穿筋蚀骨般的疼痛,开始遍行游离在元清子浑身上下… “呃!啊,啊…” 隐约间,只见元清子仰头朝天,如同当日的常丙般,开始七窍喷光! 风劫的鸹风托举着他和他的整个剑球,开始缓缓升空… 而他小腹位置丹田处的内丹,也在这时逐渐现形,露出那一枚小紫球的模样来。 …… 地上虽有百丈大阵,但风劫依然把元清子送到了百丈高空。 罗沉与林真人只凭肉眼根本看不到他具体情况,不知他正遭受了根本难以言喻的钻心之痛。 砰! 直到一道巨响从高空炸开,飞剑与怪风才终于皆四散消失,而高空中的那个人影,此时则是浑身发光… “风劫度过了,还挺快的。” 林真人也终于笑着解答道,“接下来就先是最难、最痛苦的火劫了,这一劫…保不齐,我可能要出手辅助他才行。” “渡劫不是不可干扰吗?” 罗沉又问,“之前范远和十七干扰一个凡人渡劫,就凭那俩小子居然把一个正渡劫的家伙能给杀了,这是我没想到的。” “他们拿着杬柷剑和长禾斧啊,你以为这事我不知道吗?” 林真人解释道,“情况复杂,不可一概而论。不过…说不定也不需要帮,还是先看看他能否坚持得过吧。” “喔。” 罗沉应声,随即与林真人一起抬望向了上去。 第227章 生死穷宙 百丈高空中,只见那个浑身冒光,刚刚度过风劫、经历了一番脱胎换骨的洗礼之后的元清子,此时正御剑乘风,缓缓降了下来。 此时的剑阵已经启动,连接控制起周围浓郁的天地灵力保护着他的元神,使他已无需再时刻站到阵眼处。 这回落下,他直接来到了始终在围观着的二人面前。 “师弟,林兄。” 元清子对林真人的称呼十分自然,居然完全没有那副对待自己宗门祖师级前辈似乎应有的恭敬。 “感觉如何?” 林真人遂先问道,“据说这风劫的鸹风,躲不过而被自天顶卤门而入、吹入六腑者,可是要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自身分解的。” “还行,不算事。” 元清子笑道,“我甚至还未启用林兄的几样法宝,林兄也未出手,只靠我自己的剑阵便保住了。” “那是当然,毕竟我也说过了。你这种随我这样真仙人修炼过的,要渡由凡入仙的第一重劫那可谓是再简单不过。” 林真人也笑道,“不过…接下来可就是火劫了,你随我修炼木行仙术三十余年,这火劫于你而言可是堪比九九雷劫,甚至以后的心魔劫与九难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灾呀!” “这…夸张了吧?” 罗沉听了顿时看向林真人,露出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这成仙之后少说也多有了几百年时间吧,要是这段时间依然修炼的木行仙术,难不成到时再度火劫还会更难受吗?” “对,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在恐吓你们。” 林真人盘手抱胸、看向二人,平静应道。 “无妨,我早已做好准备。” 元清子答道,“而且,既然选择修仙,也是早该知道要渡灾劫以及可能失败身死的。若是没有这份觉悟,又何必要来违背天理呢?选择以凡人的身份活下去,岂不是好很多?” “凡人过得也许确实快活。” 林真人应道,“但他们的欲望,让他们永远会觉得时间不够,无止境的怕死。却实在悟不明白最简单的一个道理,人生百载不过是空梦一场,唯有生死…才是出入这场梦的必经阶段,才是足以定义这一生的旅途终点。毕竟…当你真正拥有了永生后,你就会忘了活着的意义,因而从此麻木,也就变得与不曾活着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说的对吧,空古?” 说到这最后一句,林真人便突然转看向罗沉来,直视着他的双目,半严肃半冷厉的问了出来。 这一注视尽管突然,但此时的三人皆明白,这番话正是说给那个遥远凌空境里的“空古帝君”听的。 三人也都能理解和想到,如今似永生非永生的他,可谓是既已进入了实现永生的麻木,又已产生了怕死、怕消失、怕永不醒来的煎熬与焦虑了。 这两相叠加的最是纠结的状态,哪怕只是用想的,也足以令人彻底疯狂。 或许这也是他当年宁可对罗沉一个凡人押注,也一定要设法取得六神器、解除噬天大阵的原因之一。 就是不知…曾经的他,在这漫长的十三万年里,是否也曾有过多少次同样的尝试。 不知如今在凌空境中受困的他,又是否能听到林真人的这句话了。 …… “渡了这由凡入仙的第一重仙,进入最初始的仙人境界,可以增加多少寿限呢?” 在师兄正一并来休息着之时,罗沉又看向林真人,好奇的问了出来。 “这方面呢,不同生灵也是不一样的。” 林真人解答道,“就拿凡人寿命来说,一般是一百载,精确来说,是一百二十八载。但根据前世今生的功德,罪孽,气运,健康状况,会不断减扣。若选择修仙,则会根据修为道行,扣除得最为严重,直至达到六十四岁这个下限。” “在此之前选择修仙的凡人,在达到门槛后,便能在寿限前主动引劫来渡。不主动引的,到了寿限时若是还活着,灾劫也会主动降临。” “就比如像现在的元清子,他才六十岁,但已达到极限。他若不渡劫,四年后劫数也必然降临。” “而在六十四岁后才开始修仙,或过了六十四岁仍未达到门槛的,随着寿限的不断扣除,也依然会在达到并重合的那天遭遇劫难。对了,那个被范远和十七干扰渡劫而杀掉的凡人,他当时应该是主动引的。” “其实他当时若不选择渡劫,他们还未必有胜算。” “我不知道他多少岁,但也有可能是一吸完灵力,状态刚好就到了,才不得不渡劫。” “是吗?这个我倒是知道。” 罗沉一开口,元清子与林真人便都看向了他去,“我在雍邑太极宫读过那里的史册,那里有记载他的出生年月,算下来,他今年是刚好六十三岁。如果六十四是下限的话,那就证明他当时是主动引的了,对吧?” “哈,那他要输就怪不得别人了。” 林真人听了是嗤笑一声,随后思索一阵,便又继续讲解起来:“这渡过第一重劫后…便是结出金丹,成就金莲元神与大罗金身,此时已是仙灵之体,仙寿随修为增加,而至多不会超出五百。这也是个约数,精确的说是五百一十二岁。这足以在青云境的凡间见证任何一个国家王朝的迭起兴衰,二十代人的风云变幻了。” “再往上则还有各种境界,大限也会不断突破,当然是越来越长久。到我这个程度,就是已经不记得自己何时出生,也忘了自己大限何时了。像空古那种境界的应该也很久,但他被下了噬天大阵,也是情况特殊。” 说到此处,林真人不禁是慨然长叹。 “也许终有一日,我的大限到来时,我也会一别往日的恬淡,变得如空古一样狂躁不安吧。” “听真人如此一说,看来是确有经验呀。” 罗沉笑答道,“想必真人应该也已经看过不少了才有此感悟的吧?毕竟十三万年可太长了,哪怕每次出去当一辈凡人活个百年,就回来隐居,过一段年月又出去,如此反复,那也是相当夸张的次数了。” “长是确实长,但我可没这么玩。” 林真人听了也是摇头嗤笑,“真这样那也太累了,又得认识许多朋友,又一个个看着他们衰老、死去,经历各自的命运,发生各种变化…如此再是道心纯粹,最终也免不了时常落寞,终究是有误修行。” 在师弟及林兄的帮助下完全恢复了状态后,元清子便没有拖延,而是很快又回到了他的大剑阵中去。 按寻常规律,应该是等待五到六个时辰后便自然会有他天劫第二道的“火劫”降临,但这个又不同于噬天大阵,是同样可以自己加速,提前引来的。 阵中,元清子直接凭着感知,继续释放法力,引来了火劫! 哄! 只见又是他两眼一闭一睁之间,浩瀚的法力爆发开来,瞬间,其涌泉穴至泥垣宫间便开始焚出一阵触不可及的阴火,瞬间又是透彻全身… 而见到师兄继续进入渡劫状态后,此时百无聊赖、且充满好奇的罗沉便又看向了林真人去。 …… “说起来,真人,凡人世界可不快活啊。” 罗沉平静道,“我虽不知您在人间待过多久,但就以我自己这三十二年经历来看,若没有我‘铉影阁’这一场大梦,等不来一个炎国的话,只怕…生民百姓们,是更要在兵灾祸劫中度过了。” “你说的也对,我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林真人道,“但你自己也说了,炎国可以统一,但必不长久,天下很快会换成另一个仁君的江山。可你难道以为…那个仁君就可以永固江山太平了吗?须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再能仁恕天下的圣贤之主,他的寿命也终有尽头,那时,他再大的江山也终将分崩离析。” “那…” “你先别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罗沉还未问出口,林真人便先替他答了出来,“你如果是说由君主来修成仙身,或是全民修仙的话,那这个世界和你所讨伐掉的未国,以及你亲身去感受过了的空古神国,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又希望见到那样的世界吗?” “我…” 被林真人这样一说,即便是天命之年、对人世间早也有了自己的一番感悟的罗沉,此时也是哑口无言了。 “你们人族曾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时间会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可如果要我来说,我则想补上半句。” “时间…同样也是引发这些问题的开端。” 说到此处,林真人便又抬看回了天上去。 此话一出,终于也是引得罗沉一阵深思,与真人截然相反的是低下了头去,沉默不语,陷入长考。 …… 高空中,元清子的火劫历时良久。 地上二人这回能清楚的观察和感知到,那焚心阴火比鸹风更可怕的上蹿下跳,使他从丹田明烛开始,但半腰裹火,到上身焚燃,到全身被包裹在一团烈焰中,再到这团的烈焰又更加的不断扩大、增强、变色,形成一个越发明亮的大火球,直到最后… 哗! 又是一道巨响在高空炸出,只见所有金焰升上天际,瞬间消散一空。 “火劫也过了。” 林真人顿时欣喜无比,“这比我想象的快呀,如此看来是根本用不着十二时辰,马上就能渡完雷劫成仙了!” 第228章 元清成仙 在林真人形容中“最是困难”的火劫,被元清子最是轻易的便渡过了。 轰轰轰… 忽闻空中一阵异响,林真人与罗沉皆抬头看去。只见原先普照出一片旷野的皎白明月,顷刻间便被八方汇聚而来的乌云笼罩住,云中也隐约传出了一阵滚滚雷声。 元清子甚至没有下来休息,刚渡完火劫便继续发力,要直接渡最后一重的雷劫了! 不同于风、火、心魔、九难等其它几种形式,这雷劫是不论什么物种的所有生灵渡劫时,都必经的一种劫难。 这雷劫顾名思义,便是天降雷灾直打。 渡劫者可以自由控制和选择要接受的层次,每层分别打九次,最多打完全部八十一次,这便是“一九”至“九九”雷劫的由来。 成功度过的劫数便决定了成仙后的境界高低,只能度一九雷劫的只能是最低的寻常地仙,能度九九雷劫的则毫无疑问能是上天入地、逍遥自在、实力强劲的天仙。 而连最基本的一九都过不了的,则自然是会在天道的打击下陨落,直接身死道消、元神湮灭。 …… 在滚滚雷声中,元清子悬定空中,四肢大张、仰头开口,顿时,满脸七窍便同时爆发出一阵刺眼白光冲射了开去: 咔! 下一刻,一道更刺眼的白色霹雳便从云层中骤闪而下,精准地劈在了元清子身上。 第一道雷劈下,元清子浑身安然无恙。 紧随其后,那云中又有阵阵雷声与白光滚动,第二道也很快蓄势待发… “说起来…我又想起一事,林真人。” 罗沉此时又看向了林真人去。 “呵呵,说。” 林真人没有被罗沉的孜孜不倦感到厌烦,反倒还似乎是挺享受这种能不断回忆往事、再与人交流出来的感觉。 “真人应该知道…一万年前,坤理祖师渡劫的事吧?” 罗沉问道,“据说当年,玄阙宗将除九霰杖外的五神器本体全部留给他护佑渡劫,却正因此举导致了五神器流落两界,玄阙宗中从此也再无人敢追上其境界,连他本人也生死不明、消散无踪…” “我有听说,但我当时不在现场。” 林真人神情平静道,“当时玄阙宗掌门虽早已不是萧衡,我也不知是何人,但既然肯把五神器全部交出,就足以证明当时此子一定达到了某个前所未有的境界,比肩萧衡、或甚至是超越萧衡也说不定。所以也有可能,他其实是突破成功了,只是去了天上之天,带不走任何事物,也再没能回来而已。” “关于这一点,宗中一万年来也多的是人有猜过,的确不无可能。” 罗沉道,“但…后来再没人能追上他,每位祖师前辈最终都坦然的面对了自己的寿尽身死,也就自然逐渐被淡忘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真人严肃问道,“莫非…你认为能找到他,把这当做是能反杀空古的方法之一?” “是,就算空古现在能听到,我也并不遮掩。” 罗沉坚决点头,“若是一万年后的今天,能有人追上坤理祖师的境界,再把他当年没用上的九霰杖一并用上,想必就有机会得出一个更准确的答案。我…不可能放弃这一点希望。再说,如果空古真夺舍了我,或是其他原因导致噬天大阵失败,我们…也必须留有其它后手准备。” “这个…就不好说了。” 林真人听到这便是叹了一声,“不放弃是应该的,但能坚持下去才好,否则…也是徒费心力罢了。” “这点我当然明白。” 浓密的乌云中不断降下一道道白色霹雳,落在元清子身上,使之浑身都灼得炽热滚烫,明澈透亮。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雷的威力与速度也在逐渐加大加快。 然而,依然不同于常丙的是,此时的元清子无需玉灵托身、无需瞬间玉遁,竟完全是纯靠的自己的肉身在抵抗着一次次雷击… 这些雷击说是劫难,其实也反而是一种激励。 同样的劫数下,靠躲避幸存的和靠硬扛住幸存下来的,依然是境界高低有分的不同仙体! …… 雷声滚滚,白光频频,眨眼间,空中的元清子便已硬扛着、安然无恙的渡过了八九雷劫,直到第七十八、七十九道劈完,都仍不动声色。 五体大张,七窍喷光,灵力丰沛。 若是范薛二人及未国等众在此,足以是令他们理解元清子与常丙的境界高低! 很快,便来到最后两道了: 轰! 第八十道天雷这时精准劈下,这回带来的是已经是当前境界第二强的雷劫之力了。只见雷电遍及着,瞬间便照出了遍布他全身奇经八脉的清晰脉络,仿佛透明了那么一阵… “呃!” 直到这道天雷,才终于令元清子稍感到了那么些微的吃力与不适! 轻松渡过了风劫、火劫与前七十九道雷劫的元清子,到了这倒数第二道雷劫,也终于开始面露难色,逐渐神情狰狞… “师兄!” “元清子!” 地面上,罗沉与林真人当即注意到了元清子的异样,惊叫一声后,便同时运功施法、发动起了法力来: 嗡! 轻微的异响间,只见二人做着相同的动作,各自金行与木行的法力也透过地面上符文复杂的悬剑大阵,把法力传达到了百丈高空之中… “最…后一击,来…吧!” 而收到了法力援助后的元清子本人则仍未逃避退缩,而是坚持停住了整整八十道天雷给全身带来的冲击、痛苦与麻痹后,依然施展法力,主动引下了最后一道: 轰! 终于,最后一道天雷从乌云中以一道白色霹雳模样,赫然劈出! 这时,出乎罗沉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砰! 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响,只见百丈高空中的元清子、全身皆呈木屑状炸裂开来,碎成了漫天晶华!最终,伴随着他本来浑厚浓郁的法力气息一道,浑然飘开、消散无踪… 而后,天际的乌云也仿佛通灵般、缓缓向四周挪移开,重新露出了皎洁的明月夜色,显然,雷劫已经结束。 地面上原先为护佑所准备的剑阵也在一瞬间化作法力气息全部弥散,连带着符文一道消失无踪。 但渡劫之人,却是已不知何处去了。 “啊?” 罗沉看着这一幕,惊愣不已,转看向林真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林真人居然露着是原先那副欣喜无比的微笑: “别急,在等着瞧瞧。” “这…” 循着林真人的目光,罗沉再度抬看向了天空去… 只见,就在这时: …… 原本是将一切化为了虚无、仿佛消散一空了的天际中央,忽地又是聚来了团团发出明光的金色祥云,升腾簇拥… 浓郁的天地之力涌汇,接着,金光透出、遍洒大地,霎时若白昼降临: 在那灵力的最中心处,逐渐有颗淡紫色的细小光珠凭空现形,逐渐清晰,若非罗沉与林真人二人视力超绝,在此百丈之遥只怕是都容易看漏。 接着,随着灵力的不断汇聚,那紫珠开始以可见的速度变大,并转变化为淡蓝、玉白、纯白、明黄、金黄,直到最后的纯金色。 最后,成为一枚金珠,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而这金丹所散发出的明显而锐利的气息,正是元清子的气息! “看到了吧?这便是金丹。” 地面上的林真人伸手指着向罗沉解释道,“你师兄可并非是渡劫失败,而恰相反,正是成功了,而且是接连度过了风、火与九九雷劫,极大意义的成功,他已经废除了肉身,成为享寿五百一十二载的金丹天仙了!” “这…” 瞠目结舌的看着天空中悬浮的金丹,罗沉顿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很快,金丹也开始发生变化: 在以月色为背景、却有金光作衬托的祥云的簇拥下,金丹周围的光芒与缥缈着的气息,终于也开始逐渐变化显形… 还是那身宽敞蓬松的天青色氅袍,那一头束小球髻、卷蓄垂落的雪白银发,那双遍满皱纹的和蔼双瞳… 只是这回的瞳孔中,却是神采奕奕,气度焕然一新。 褪去了原先所有“六十岁花甲老人”的怡然与恬淡,换作了一双坚毅而锐利的眼神,仿佛重获新生! 金丹也在这时缓缓穿过衣物、飘进他丹田,与他彻底融为了一体。 哗! 顷刻间,所有属于金丹天仙才有的法力、力量、寿命、感知、道心与元神也皆在此刻,尽数归为了元清子所有。 这回的罗沉也终于可以确定,师兄并没有渡劫失败! 而是正如林真人所料与所言,是一场彻底的成功! 玄阙宗弟子“元清子”,已成功渡过风、火、雷三劫,跨越天地之壑、仙凡隔阂,正式蜕变为了金丹天仙! 而就在这时,更令罗沉叹为观止、震惊错愕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在已经成仙塑身的元清子背后,簇拥他出现的黄金祥云不仅并未消失,反倒是向两端缓缓飘散,而后,露出了几道人影: 这几道人影高大伟岸,站成一排,却反倒是在夜色下显得漆黑,看不清各人样貌… 唯独奇怪的是,当中居然几乎没有一个常人! 能看出是有长牛角的,有浑身绒毛的,有发出嘶嘶声吐着蛇信的,还有眉心位置长有角的,总之每个都很是怪异… “元清子,恭贺你已顺利渡劫,成就天仙。” 天地间如洪钟般响起话语声、却难分辨出是他们当中任何哪个开的口。 而就在这时,罗沉再下意识的看向了林真人去… 这回,林真人抬看到这四个非人首形的怪异身影时,居然露出的是一副仿佛见到了老朋友般的笑容! 第229章 八方齐聚 祥云之上,已成金丹仙体的元清子凌空悬浮,抬头看向了在自己成仙后、现身而来到面前数丈外的这四道身影。 这四道身影虽皆非人首、高大伟岸,但依然是四肢五体、如人形般的身躯。 光影间,能隐约见到四者皆双手合十在胸前,可谓是颇有一番神圣仪态。 待元清子看清楚了,当即是不敢怠慢,连忙也双掌合十,恭敬俯身。 “我等乃是天帝座下,天庭仙官。” 只见当中那牛首人最先发话,“你可称我为瑶昇子。” “我乃蛇骨天尊。” 那吐蛇信者其次道。 “我乃海雨道君。” 那熊首人其次道。 “我乃金蛟大法师,我等现等奉天帝旨意,来与你表示恭贺。” 那眉心长角者缓缓抬起手来,“望你成就神仙之体后,能不忘自己平凡出身,多以仙人法力,解救世间苦难。” 待得四位仙官冰冷、浑厚又带有充满秩序感的威压的话语声落毕,便见金蛟大法师那手掌缓缓张开,当中又是一阵金光萦绕。 哗—— 转眼间,便见是一把长约六尺,八面锐利,通体金灿,光芒四射的长剑顿时凭空显现,垂直悬浮在了双方之间。 “每有凡间生灵渡劫或羽化时,天庭总需根据其此生之功业从事,为其封神升仙。” 金蛟大法师道,“元清子,你少年入玄阙宗求仙问道,毕生清心修道练剑,无功无过,生平寡淡。由此,天庭正式册封你为‘剑仙’,此乃为你量身打造、与你神格伴生的仙剑,你可上前领受。” 话音落毕,那剑便变作水平状悬浮,缓缓向元清子飘了下来。 “遵命。” 元清子依然态度恭敬,单膝跪下、低头抬起两手,正式领受了这把天赐的仙剑。 “从今往后,你需以毕生仙寿时刻保护此剑。” 牛首仙官瑶昇子提示道,“此剑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死,此剑灵力即陷入沉寂。此剑若毁,你也当元神湮灭,你可明白?” “明白,多谢诸位仙官赐剑。” 元清子接过仙剑,旋即一挥手,便使之化作金光消散,不知收入了何处。 随后,四仙官便乘着祥云,与金光一道也向上飘散,逐渐也消去了踪影。 地面上的罗沉,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 转眼,又数日过去。 冬至已过,此时已终于是接近年底了。 千里之外的北方,炎国新设“桂岚郡”境内,郡治“桂县”城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物逐渐在此汇聚了。 最先到达的,是在启国辞去元帅之职后、独自驾马车来到的榑浩澜。 在进入铉影阁总舵,会见此时正代替阁主罗沉行事的石执事薛珞,进行一番交流、得知了罗沉想法后,榑浩澜遂把行李留在铉影阁,独自再出发往北,前往了天门山去。 天门山的位置是用法术隐蔽了去的,只在山麓处有弟子负责与当地牧民联系,像是年初接收炎王信件时便是如此传达。 然而,榑浩澜却绕过了这一步骤。 山麓的牧民与驻扎的弟子们根本没见到有人拜访,只隐约见到遥远的天空,似乎有一只身长一丈、翼展超过两丈、尾长更近三丈的巨型飞鸟扑腾着双翅划过天际,飞往了他们山上去。 弟子与牧民们只当是看错,便没有理会。 落到天门山后,榑浩澜随即登门到玄昊宫、直接拜访了掌门一心,也见了此时带着杬柷剑与沉武刀正在山上的清修的范远与景明。 一心、范、榑三人此前对罗沉身份的困惑,如今在面对榑浩澜的坦诚与悉心解答下,也终于是撤去了这番不必要的怀疑。 在这里也进行了一番畅谈,范远与榑景明遂告别师父一心,随榑浩澜一同下了山。 这回,令范远瞠目结舌、大开眼界的是,这位初次见面的“师兄的叔父”居然真在他眼前只一阵碧光闪过,便摇身一变,成了一只体型庞大的青鸾,与他们施展的飞谕之术几乎一模一样。 变回本体的榑浩澜稳当的驮着两个小辈直接飞下山,比走路、骑马甚至是御剑还要快了许多。 …… 而在榑浩澜、范远与榑景明落脚桂县后,下一批人也很快到了。 南边,成仙后的元清子果然不同以往,已经不仅可以轻易随意出入重云山,更是连最基本的自身的五感,自己掌握的所有法术的威力,丹田内澎湃的法力,御剑飞行的速度… 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一个质的飞跃。 告别了林真人后,元清子变出一杆十丈巨剑,即带着师弟罗沉,乘在上边,二人从未南出发,直飞往北。 在比只能两脚踏一杆小剑快上了许多倍的速度下,师兄弟很快即抵达了桂县。 元清子隐蔽住仙人气息,装作一个找酒喝的闲散老头,开始闲逛在如今已由炎国治理了的桂县。 而罗沉则进入铉影阁,面见范榑三人后,便与薛珞交流起了这段时日以来的许多工作。 …… 仍是南边,白桐在随申正则与芈筠折返亥山,向仲梅夫师父报了平安、见了一同在此隐居的常甲道长之后,便又带他们离开了。 虽被下了五大罪状、除去了所有职务,且也答应了铉影阁等人不得再在宣国为官,但生性顽固、执拗的申正则仍没有自此甘心落寞隐居。 离开了亥山后,他打算继续在芈筠的陪伴下行走在宣国各地。 哪怕不再为官,他也有心要在宣国见到的每一处不论是大城池还是小村落,存在的任何问题,他都要与芈筠去合力解决。 哪怕朝廷不领受,哪怕这么做没有任何回报,甚至哪怕注定是徒劳… 在他看来,只要对百姓有益,便值得他这样去做。 白桐于是便没有再陪伴刚刚相认的父亲,而是直飞向北,追上了铉影阁与江国士兵护送姜元夕的队伍。 随后不久,这一队人便抵达了桂县。 一到桂县,他们便被铉影阁斥候找上了。于是,在将不必要参与与得知的姜元夕交由江国士兵在外看管后,剩下的人便都去了铉影阁汇合。 …… 十一月廿五,当天正午。 炎国,桂岚郡,桂县,黎侯府地下,铉影阁总舵。 这天总舵的最深处、较比外厅更显暗沉许多的主厅内,四面八方的来客汇聚一堂,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首先,是持有杬柷剑的天门山弟子,法名“阳远”、字“云风”、道号“无宇子”的炎国栎县人,范远。 其次是范远的师兄,来自向东两万里外扶桑岛上青鸾一族、如今正化成人形的另一位天门山弟子,法名“阳明”、道号“无形子”的榑景明。 接着,是曾身为两国通缉犯,如今则在那两国被灭后成了自由身的侠客,卫尘风。 道号“元沉子”的玄阙宗弟子,铉影阁阁主,体内有着空古帝君的咒缚、正被他时刻监听与监视着一切的罗沉。至于他另外的法家势派弟子、黎朝末代太师等一些身份,在他本人说来则都只是充当掩护作用的烟雾而已,在失去作用后就已经可以随时间慢慢淡忘了。 而后,是前瑶光楼杀手、楼主“归盈”的养女,继承了他的毕生武功与暗杀技巧,如今仍在寻找自己生父的铉影阁斥候,子显。 随后,便是罗沉的师侄,持有用林真人一部分本体所制作的法宝“碧玉生阳枝”的薛氏遗孤,薛十七。 申正则之女,前江国公主侍女,仲梅夫之徒,白桐。 同为薛氏遗孤的、薛十七的族兄,曾为铉影阁在太师府卧底十余年的铉影阁石执事,薛珞。 剑执事、范远之父,范成刚。 刀执事、范远之母,任虹。 罗沉的师兄,薛十七的师父,在重云山结庐三十二年、数日前刚刚渡劫成仙的玄阙宗“元清子”。 “诸位,可算是来齐了。” 罗沉依然落座在主座位置的蒲团上,面朝着座下十人,这回已是没再戴着那副铜面了,“诸位多少都已互相认识,就各自彼此介绍一下吧,我也记不清谁还没认识了。” 话音刚落,遂见十人纷纷面面相觑,而后分别抬手致敬。 …… 主座的条案上,火光微弱的油灯燃亮着,三五卷竹简规整有序的摆放着,笔、墨、砚台等俱齐。 罗沉安静的坐着,注视众人互相交流。 短短片刻,便回归安静,所有人都在一阵喧哗声中介绍完了彼此。 “总之,终于等到今日,也可算是让诸位久等了。” 罗沉抬手抚须、面朝众人笑道,“若非我一己私欲,一定要帮苍禹和炎国把这天下先打好,我等是可以提前十个月离开的。” “罗兄这十个月,付出的很是值得。” 范成刚附和道,“若非有这十个月,殊不知我等天下凡人还得等不知几十上百年才可结束战乱,恐怕都说不定。” 听了这话,附近的薛珞与元清子不禁是微微一笑。 其余人则平静,唯有卫尘风是眉头微蹙,心中是仍有疑虑悬而未决。 “呵呵,范兄过誉。” 罗沉摆了摆手后遂道,“总之,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直入主题吧。相比今日,诸位汇聚在此,应该是都大概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吧?没错…再过不久,我就要正式启程,离开此地,前往找寻其余的几件玄阙宗神器了!” 第230章 承天青云 “先说一说六神器的情况吧。” 罗沉开口罢,转看向了元清子去,“师兄。” “…明白。” 只见元清子点头,而后闭眼抬头、伸起剑指,开始呢喃念咒,运功施法—— 顿时,他的话语声便同时响起在了在场周围除师弟罗沉外、其余八个人的耳内: “诸位,这是我在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因故不能给我师弟罗沉听到,所以诸位也请不要出声或是表现出异状。” 同时对几乎所有人传音,此举在周围人听来就与直接开口说了几无区别,看似并无必要,但唯独没有对师弟罗沉施展、显然是成功把“空古帝君”隔绝在了其外。 “目前,苍禹据有长禾斧,罗沉决定将此斧暂留他用,待日后回来再取。” 元清子传音道,“杬柷剑在范远处,沉武刀在榑景明处,这是我等已经找到或是持有了的三件。而另外三件,除九霰杖在青鸾族的扶桑岛上外,云岚石与十方凝光尺则都在承天境。” “承天境?” 在场唯一一个不会传音术的子显此时开口疑问。 “对,承天境,是一个完全区别于人间的奇异世界。” 元清子继续向八人传音解释道,“如今你们所生活的这片大陆,一直以来被你们以江山所属来命名,譬如最近的这五百年,就叫‘黎朝大陆’或‘大黎’。可早在此之前的许多年,这片山河就早有人居住。如今持续不过五百年的黎王室也已被灭,那么这片地带又该叫什么?” “在许多年前,连第一个朝代都不存在的时候,对此地的统一称呼只有‘人间’二字,而在比人间还早的时候,这片大陆则有一个早已在仙神间流传了十余万年的名字,这便是——青云境。” “最早的青云境,乃是人、仙、妖、兽俱有。就是许多你们如今只能在各种古书记载的描述里见过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飞禽走兽,当时都曾在此生活。可随着后来,人族开始无休止的扩张、狩猎、捕杀,修炼成仙并占据资源,就开始逼迫导致无数妖精都纷纷出走了。” “最终,也就成了后来的‘人间’,几乎只剩下人族在此。” “而出逃的诸妖精们,又在人间的东南西北方向,都找到了全新的世界,新的世界与人间距离极为遥远,海程都在万里以上,几乎不可能靠凡人驾船抵达。于是,就成了一众妖精们移居的新家园。” “当然,随同前去的不只是妖精,就像与青云境仍保持有来往的青鸾族一样,离开人间到新世界的同样也有与妖精亲近的人类,他们就也在新世界定居,接着把人、仙、妖、兽共同生活的景象延续了下去,直到如今。而且,由于新世界足够广大,资源足够丰富,加上前人殷鉴,这也就促使了无数岁月以来,不同的种族没有再互相残杀和无限扩张,几乎都找到了各自的宜居地带。” “后来,他们施展了一道巨大的法术,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旧世界,还不停汲取着旧世界的天地之力。于是也就据此真正做出了彻底的切割,从此分别有了名字,人、仙、妖、兽混居在周围八面,天地之力浓郁的新世界就叫‘承天境’,而几乎只剩人族、天地之力也匮乏的旧世界,便是‘青云境’。” 元清子解释道,“像是我们玄阙宗所在,由天门山往北万里、还高悬在万仞空中的一座仙岛上,就已经属于离开青云境,来到了承天境的地界。启国向东出海两万里才能到达的扶桑岛,也是承天境地界。” “喔…” 只见周围八人一直津津有味听着元清子的介绍,不由是各自露出了心向神往的面目表情。 而就坐在师兄身边、盘手抱胸的罗沉虽未听到,却是只从子显问出的三个字,及所有人露出的神情,就已大致猜到了师兄在说的内容。 “等等,元清仙人,我有个疑问。” 此时,范远一举手、再也同时传音给八个人,周围所有人便都朝他看了去,“据我爹娘和卫兄他们说,他们之前在宣江边境遇到了玉娄城的常辛道长,他拿着已经拼齐的云岚石地图在往东边赶了。” “是,我也已知此事。” 元清子点头传音道,“承天境世界八大部洲环绕青云境,常辛看过了地图,选择往东走,也许足以把云岚石的具体位置锁定在东部大洲的范围内,这也为我找云岚石省了许多心力。当然,若是直接回玄阙宗去能问出来的话,依然是最快的办法。” “原来如此…” 范远的问题还未问出来,元清仙人就已把答案传达出来了。 “接下来,我与罗沉会一起离开青云境。” 元清子继续传音道,“承天境之广袤,比之青云境八九倍还不止,且妖兽遍地。在这样大的世界,要去尽快找到云岚石与十方凝光尺的话,人手自然是越多越好,这也方便我们将来团结其他势力、或是组织更强力量,一同对抗空古。所以,就需要现在这间小厅里的人,出来几个,随我们一同前去。” 说完,元清子看向了罗沉去。 厅内众人闻罢,则是各自心中暗惊,虽早有料到,但在亲耳听到时,还是难免心中担忧。 一个完全未知的新世界,任谁能轻易接受呢? “嗯。” 而罗沉点头一应后,便向众人开口道,“范成刚,任虹,我打算把铉影阁的一切我都将托付给你两人,我走后你们就是铉影阁主。一来是继续协助你们炎国的统一大业,二来是看着苍禹、不让他和长禾斧出什么岔子,三来你二人本来也不修仙,所以就不必跟去了。” “明白。” “是。” 范氏夫妇干脆且爽快的便点头答应了,旁边的范远瞥了一眼,顿时眉头微蹙。 “榑兄要带景明回青鸾岛,正好景明自己也想见一见爹娘和族人们,所以他叔侄俩是要去的。” 罗沉一下子理清了关系道,“所以,其实现在,只有范远、卫尘风、子显、十七、白桐、薛珞,你们六个要做决定而已。” 此番话音一落,六人当即便面面相觑了起来。 …… “我去。” 只见身形最是高大的薛珞第一个举手表了态、引得所有人向他看了去,“我早就有言,誓死追随阁主。阁主肩负如此牵连天下的重任,我更是必须挺身而出。” “好,不错。” 罗沉笑道,“早知你如此毅勇,当初也该领你进修仙之路了,呵。不过…现在开始也不晚,至少…可以带你去找一位,比我更合适的师父了。” “谁?” 薛珞不解。 “你老祖宗,薛明一啊,哈哈!不过他肯不肯收你这位后人,那我可就决定不了了!” 罗沉答罢大笑,其余众人见状顿时也各皆抬手抚颔笑起。 “这,啊…哈哈…” 薛珞闻罢也挠头一笑。 “我不去。” 一众笑声中,唯一一个神情凝重的卫尘风则语出惊人、第二个坚决的表了态,“人间天下的众生苦难尚未解决,岂可好高骛远,去闯荡什么玄乎其玄的天外世界?更何况,我也从未修仙,或许也帮不到阁主。”说罢看向了罗沉去。 “当然。” 罗沉对此也欣然点头,“人各有志,我不强求。这大半年来你肯助炎国和铉影阁这几次,足矣。” 卫尘风点头应过后,随即低下了头来。 此时的他,其实心中的第一想法是抬头看向范远去,向他也问一问对这个“仙侠之路”的抉择。 但这个念头才刚在脑海中闪过,他便想到了,对于这个问题,范远其实早已经陷入纠结之中了。 如果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他开口提出,一定又是给他一种压力。 于是,卫尘风也只得抿嘴闭眼,尽量忍住不朝范远方向瞥去一眼。 “我去吧。” 不久,便听得在场是薛十七第三个表了态,“毕竟在大黎…青云境这边,也没什么事了,若是师父和师叔都走了的话,重云山只剩下一个林真人,也没什么好待的。正如薛大哥所说,既然玄阙宗有此大难,我当然也该站出来的。何况…我自诩‘玄阙宗弟子’如此之久,却从未真正去看过一眼,倒也是一种遗憾。” “这样也好。” 元清子看向自己的弟子十七笑说道,“十七,你和薛珞都去的话,你们就可以一起拜访一下明一祖师了。正好我和师兄也已下山三十余年未见他,还真有许多话想跟他说的。” “嗯。” 薛珞、薛十七二人闻罢是一并点头。 “我也想去。” 待薛十七表完了态,便见白桐也很快举手示意。 人群中的卫尘风见到这一幕,看向白桐去,凝蹙已久的愁眉又是片刻舒展,顿时欣慰的微笑了一下出来。 “好,可以。” 罗沉同样笑着点头应过。 “要是你们说的是真的话,我是挺想去的,可是我…” 轮到了子显第五个表态,然却是言语间显出了踟蹰。 “修仙吗,这个是小问题。” 罗沉笑道,“青云境的天地之力常年被承天境汲取,留在这里修炼本来就比出去了要难千百倍,而且是越来越难。你只要能离开青云境,尤其是如果去到玄阙宗,在那拜了师父的话,参考白桐,当然是进步神速,两个月也抵人家四十年了,哈哈…” 这般玩笑一开,顿时周围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 子显此时则是抬看向罗沉一眼、又看了看榑浩澜道,“我是在想,我的生身父亲还没找到,如果我也能一起去的话,那么在离开青云境之前,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 而只见得此话一出,分别被看了一眼的罗沉与榑浩澜看向彼此,便是都同时不由自主蹙起了眉头… 第231章 子显之父 “怎么?你俩这…什么意思?” 子显立即注意到了罗沉与榑浩澜彼此间突然异样的神情,周围余众也很快从三人的反应中也察觉了出来,此事看来是必有蹊跷。 “不,没什么。” 罗沉答道,“先将此事说定,你父亲的事之后再议。” “怎么说定?” 子显顿时疑惑反问,“我只是想知道我父亲是谁,在哪,那去不去一个新世界的事,如何能比这重要呢?还是这么说,阁主,你们那么多神通广大的人,我一个甚至还不曾修仙过的凡人去或不去,难道重要吗?” “啧。” 罗沉此时的神情显得是无比凝重,“好吧,那就这么问,子显,你…就真那么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阁主,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这可是你过教我们,你自己也最喜欢说的!” 子显再度回驳,“你如果想保持自己的威信,让大家继续服从你的话,就也贯彻你自己的理念呀!你为什么在回避这个问题?这到底有什么不便解释的?” 如今她的这番执拗,已是有了几分那墨家芈筠当初的姿态。 “…好吧。” 罗沉于是长叹了一声,抬看向了其余众人道:“那么…就请诸位暂且移步,留我、子显、白桐,还有浩澜兄四人在此吧。有些话,我们要私下说一说。” “…明白。” “好。” 只见众人应罢,便都纷纷起身转向,先后离开了这间昏暗的阁主厅。 而见到阁主这回对待此事居然是这个反应,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子显顿时也不敢再闹,心中已不免有了些许联想… 莫非自己的父亲,其实早已被铉影阁找到了? 虽然找到但早已身死,或是身份特殊,必须隔开其余所有人才能说出来? 而最夸张的一种可能,也恰能解释为何需要她去承天境,那就是…其实她父亲是个能到承天境去的高人,且目前就在那边? 可是…叫白桐也留下,又是出于何故? 难不成自己父亲的身份,居然能和她也有关联? …… 待范远、榑景明、卫尘风、薛十七、薛珞、范成刚、任虹、元清子八人都离开去了厅外后,厅内便就只剩下了罗沉、子显、白桐与榑浩澜四人。 “子显,实话告诉你,我也已经知道你父亲是谁、在哪了,接下来就可以告诉你。” 罗沉平静道,“但…需要你先如实回答几个问题,不得反问,不得插嘴,我才能说出来。如此,你可能接受?” “只要阁主说的是真相,当然可以。” 子显得知父亲已被找到,心中当然也是暗惊。 “好,那就来吧。” 罗沉于是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引向了白桐去,“我问你,你是如何看待申正则此人?” “啊?” 此言一出,顿时子显、白桐皆惊了。 留下白桐的意义,原来就是要当着她的面评价她的父亲吗? 可这跟她子显的父亲又有何关系? “我…” 子显时而看着白桐,时而看回向罗沉,却是有些措辞支吾了起来:“我觉得…他虽然站在炎国和我们铉影阁的对立面,可…他被大淄朝堂如此排挤针对,还能自始至终为国尽忠,确实是忠贞之节…吧?” “是吗?” 罗沉随即开始反问,“可他在寅城因为牵挂白桐下落,反被我们抓住把柄,签下了葬送宣国所有战利的文书,也正是那一纸文书再度断送了他的仕途和挽救宣国的希望。而在宣江边境,那时你更是亲身在场,你也见到他答应了你们从此再不为官,也要与女儿相见。这…算是忠贞到底吗?” 这番话一出,顿时令在场的白桐是倍感尴尬,无言以对。 子显听了不由也瞥向她几眼,不知该如何回应。 “白桐,恕我直言。” 随后,罗沉便看向两位少女、接着说起来道:“你须知,其实你父亲与你的分别,究其原因正是宣都大淄的失陷,也就是战争的失利。可当他被贬离大淄朝堂时,他完全可以把县尹之职也辞去,去江、启两国找你的,但他又十九年来从未这样做。所以…他对你的情感与思念,对国家的忠贞,其实是不可一以定论,而是复杂难言的。” “明白。” 白桐点头认同。 “可这跟我的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子显听得疑惑不已,“总不可能我跟白桐姑娘是姐妹吧?” “子显,我说了不得插嘴。” 罗沉转看向她严肃道,“特意留下白桐再说起申正则的事只是一个铺垫,现在我要再问你,你以为,像申正则这样的角色,你觉得在家国天下和女儿面前,他该如何选?如果你是他,这十九年来你要做哪些抉择?哪怕是假设你早就知道了今天铉影阁的一切,你要如何选?” “这…” 被阁主这样一问,子显顿时愣了片刻,一时情不自禁,便立即反驳了起来道:“你…你这一下子问这么多,我怎么知道!如果是你,你要怎么选嘛!” “我也说了,不许反问!但是,子显,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罗沉厉喝道罢,便砰地一声拍案而起,指向了子显去喝道:“连申正则也如此难做选择了,如果是我,玄阙宗弟子,铉影阁主,被空古下了咒缚、有找回六神器使命的人,若是再承担一个父亲的角色,我这十九年又要如何选?既然你都顺带问出来了,那你也试想一下吧!” “什、什么意思?” 适才被阁主这一反应有些吓到了的子显,这回再听到这一番话,心底已是有了几番不妙的联想。 “直说了吧,别兜圈卖关子了,罗兄。” 而一直在旁盘手抱胸的榑浩澜,这回则终于是长叹一声开口,令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去。 “子显,你眼前这个人,罗沉,他就是你父亲。” …… 旋即,主厅中陷入长久的寂静。 在震惊与难以置信中,子显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了罗沉去。 榑浩澜低头沉默不语,子显与罗沉各自神情凝重的对视,白桐则看着这两人,更是被气氛压得一句话不敢说。 “这…如何证明?” 平时最是活泼好动、自得其乐的子显,这时反而最是冷静,眼神中逐渐怨气丛生。 “我能证明。” 榑浩澜平静道,“二十一年前天引门被攻灭的现场,除我兄嫂、我和一心外,其实罗沉他也在场。当时还没有铉影阁,他正独自一人满天下的找神器,自然是与我们这些活跃在人间的妖族及修仙者联络更为密切。其实以我等实力,反过来直接把启国灭了也不是难事,但这样做就过于干涉人间秩序,也就会引得宗族与门派中有人不满了。” “所以,我等未出全力,未能救回天引门,只救出了一些幸存弟子。你娘‘夕柔’就在其中,她正是被罗沉所救。” “再往后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罗沉与你说过了。” “罗沉安置夕柔以及她后来隐居的地方仍在启国境内,我虽知道位置,也有保持关注,可当时我还不是中军元帅,做不到时刻保护你们母女。就算是了,如果真动用人手去做这件事,也会被察觉到在包庇欲孽,那样反而就爬不上去了。所以…你明白吧,毕竟我不是你父亲,我也就专注自己的路了。” “后来过了几年,再想找夕柔已经找不到,一路寻访,才知居然是她出了事。别说我和罗沉都不知她怀有你,就算知道,当时的瑶光楼也在兴起阶段,归盈隐藏的很深,我也做不到走出国境去把这么一件小事揪出来,所以最后…就只能拖到归盈被害,你因缘巧合之下投回铉影阁,才最终揭晓了这段往事。” “你若是相信我的话,以上所说就都是真相。” 榑浩澜道,“你若需要证据的话,那在我从邯郑带出来的行李里,还有一些邯郑朝廷里的秘密资料,关于天引门的也不少。” 往事虽然解释出了一大堆,然而直到话音落毕,子显都没有朝榑浩澜看去一眼。 此时的她正呼吸逐渐急促,眼中充满怨气的看着罗沉。 罗沉也凝重严肃的看回向她,父女俩正在莫名其妙的在对视着。 “如何…证明?” 子显看着罗沉,眉头紧锁凝蹙、眼神更是已悲愤交加,而至此时,说话的语气也终于开始微微震颤。 而这句问话,则显然要的是罗沉亲自的承认、交代与证据,而非旁人的解说。 “我就知道这点料还不足以说服你,呵,毕竟…知女莫若父。” 罗沉嗤笑一声道,“你可以不相信所有人言,如此说来,证明这个事也的确很难,毕竟我之前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你身上是否有什么胎记,可我又没有。” “所以呢?” 子显再问,“那你到底要如何证明?” “我已经无法证明,我也不需要证明。毕竟你想问真相,我等只需负责告诉你,信或不信,只看你自己了。” 这般回答出乎其余三人的意料、却是完全契合了他罗沉的性子。只见他如此斩钉截铁的应定后,便起身走出条案后,走下高台,绕过到了三人之后道:“浩澜,白桐,随我来吧,让子显自己在这冷静一会。” “是。” 随即,只见榑浩澜与白桐应声起身,随罗沉一同走出了主厅。 白桐离开时还不住回望,看着陷入震惊中的子显,满眼都是几天前的自己。 三人离开后,很快,厅中便只剩下了子显一人。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的子显这回终于是再也压抑不住: 抿着嘴两眼一闭之际,两行热泪便淌了下来… 第232章 行程抉择 罗沉、榑浩澜与白桐走到厅外,见到了正围聚在一起等候的范远、榑景明、卫尘风、薛十七、薛珞、范成刚、任虹与元清子八人。 当着众人的面,罗沉直接再度承认了一回自己的身份,说出了自己就是子显父亲的真相,以及许多相关的启国往事。 话音落毕,在场几个青少年都是震惊错愕良久。 唯有范远父母及元清子三个中年人,尚能在凝重的神情中保持着平静。 …… “总之…关于此事,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子显还在里边冷静着呢,我们且等等他吧。” 罗沉说罢看向众人道,“不过…刚才还有最后一个人没有表态。”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便都聚向了范远去。 “范远,你想随我去承天境吗?” 直视着范远,罗沉平静的开口问了出来。 “我…” 范远迟疑片刻,便转移目光,环视起了四周余众来。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爹娘要留下接管铉影阁、监视太子禹、继续助炎国统一,卫兄要先解救人间苦难外,剩下的都选择了要一同前去。 尽管那是一个人妖混杂、闻所未闻的崭新世界,每个人也都不全是为了帮玄阙宗和罗沉的忙、各有各的目的… 师兄要和他叔父回扶桑岛,既是为了寻根问祖、让师兄见一见他爹娘,也是为了那杆此时收藏在岛上青鸾族中的九霰杖。 罗大哥与元清仙人这师兄弟是为继续搜寻、收集玄阙宗的神器,这是他们之所以离开这片青云境五国大地的主要目的。 石执事薛珞与薛十七兄妹俩,则是既要追随他们,也想顺带去到玄阙宗,见识一下那里的模样,或甚至见一见自己两千年前的祖先。 唯有一个白桐是纯粹的出于好奇,或最多是自己的修行,没有更多其它的目的了。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一旦踏上这条路,就会被此时正在遥远的彼方、不知是否在看着眼前这一幕的“空古帝君”视作同路的敌人。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都决定的几乎是没有多少迟疑。 …… 目光游移着思考了许久后,范远最终看向了人群当中的爹娘二人去。 “爹,娘。” 范远神情凝重道,“你们觉得,我…该去吗?” 此言一出,众人便都立即一并看向了范成刚与任虹夫妇俩去,在一旁的罗沉见到这一幕也盘手抱胸、颊角轻扬,露出一抹微笑。 “说实话,云风。” 于是便见身为母亲的任虹先开了口,“倘若元清仙人和你罗大哥说的都是真的,那个世界的确天地之力比这边浓郁许多,人妖混杂、危险十分的话,我们当然很担心你的安全的。但是此事…” “很简单,云风,其实你不必问我们。” 范成刚则是打断妻子的话、直截了当的继续道,“你当初才到郢郸没多久就准备离开时,还有刚把杨郜送到大淄、见铉影阁斥候们时,你都是如何选择、如何对他们说的,你难道忘了吗?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自己人生的大道,当然要自己的意志来做出决定。不过…我们作为父母的,只能给出个建议。爹只能说,爹是很信任你罗大哥与元清仙人的。” 在他说着这番话时,任虹在旁不断的看着这对父子,心中顿时是有万千言语,不知要如何说明。 “我们当初同意一心带你上山,其实只是希望你能躲避山下的战乱。” 范成刚继续道,“可谁想…你虽走上了修仙之路,有一天下了山来,却偶然还是被人间的侠义所感染了。到后来,你认为这可称为‘仙侠之道’。那么…既然你已经探索出自己的道,爹娘就不该再阻拦你。总之,还是由你自己来做这个决定吧!” 而此时一旁,就连是已经表了态、坚决不去的卫尘风,看着这对父子,听了这番话,都已心中隐约有所触动。 “…好。” 范远此时也终于下定决心,于是看向了罗大哥去,“既如此,罗大哥,那么待你启程之时,就带我一个吧!我范云风,也要去承天境!” “好!” 罗沉听得是十分欣慰,当即走上前拍了拍范远的肩。 “对了,我一下子想起来。” 与罗大哥对视时,范远忽然说道,“我若是不去,罗大哥会从我这收回玄阙宗的杬柷剑吗?如果…我不主动交出来的话。” 这个问题一出,就连对人间事涉猎不多的元清子、薛十七师徒都听得起了兴致,看向了二人来。 “不会。” 罗沉则是答得十分干脆,“即便是十余万年的上古神器,是维系噬天大阵存续的必备阵器。可它说到底也只是一把剑,它存在的意义,看的是握剑者是怎样的人。我们若带走杬柷剑,为的只是我罗沉的不死,是我们能在承天境更安全、更顺利的搜寻和收集其余神器,是能解除空古的咒缚,这只是我们的私心。可剑若留在你这,你能用它‘不杀’的特性来惩奸除恶、行侠仗义、扶危救困、济世安民…那么,这把神剑也就理当更应该留在你这。这也是我为何把长禾斧暂时留给苍禹的原因之一。” 听得这个答案,范远心中顿时是在一阵暗惊之中,莫名又更生了几分对罗大哥的钦佩与敬意。 然而,就在这时: “让我…也去吧。”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正是主厅的方向,脸上带着泪痕的子显已经从主厅中走出来,且显然是也将适才众人的交谈全都听了进去。 “爹。” 看向罗沉,子显叫出了这个她二十年人生从未能与人叫过一声的称谓。 “好。” 罗沉同样微笑点头,心中已经是无比欣慰。 …… 在确定了前往承天境的人选后,选择不去的范成刚、任虹与卫尘风就无需再参加接下来的谈话,也就可以离开了。 范成刚与任虹前往调派其他铉影阁斥候,向他们知会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卫尘风则是出了地宫,去与护送姜元夕的江国士兵车队汇合,继续上路出发,前往孟阳去了。 留下来回到主厅、围坐一圈继续商议后续事务的,则是已经决定了要前往承天境的范远、榑景明、罗沉、子显、薛十七、白桐、薛珞、榑浩澜与元清子九人。 …… “人选已经确定,接下来便是行程了。” 元清子运功施法,避开师弟罗沉、传音给其余七人说道:“承天境地域广袤,围绕在青云境东南西北八方之外的地界都叫承天境。光是已经有人或妖定居的地带就已经超过了青云境大陆九倍有余,而且不光是陆地,还有像青鸾族这样住在树上的其它地界,比如深海、火山、丛林、沼泽等等,各种千奇百怪的地域都定居有不同的种族。” “当然,也是存在有空旷区域的。” “不过…别看我能如此列数出来,我也只是在玄阙宗和重云山中反复听说的,我其实也从未去过除玄阙宗、青云境及重云山外的其它地方。” 几个青少年听得津津有味,元清仙人越这么说他们便越是好奇。 “我也没去过啊。” 此时的榑浩澜也开口补充了一句,吸引了刹那片刻众人的目光。 “无妨。” 待得元清子接着传音、众人便继续看回向了他来,“适才我等也讨论得知,根据你们遇到的那个叫常辛的人急于逃离青云境的方向来看,基本可以大致锁定,云岚石的范围可能就在东方,这也与九霰杖、青鸾族所在的扶桑岛的方向大致相合。” “所以,基于当下复杂情况,我等又人多势众,那么在出发时,便用不着所有人一起走。而是兵分两路,一路去玄阙宗,一路去扶桑岛,之后,我们再看情况汇合。” “首先,我和师弟罗沉已经三十二年没有回过玄阙宗。我们俩是需要先回去一趟的,一来是集中汇报这三十二年来青云境人间发生的事以及目前各神器的情况,二来是将我成为天仙的消息带回宗门、拜谒各位祖师,三来则是见一见五百年前负责找云岚石、却反过来独吞了它的那位目前正被囚禁着的先人,看能否从他处直接问出云岚石下落及更多相关情报。” “而浩澜则要带景明回扶桑岛,寻根问祖,再打探九霰杖的情况。” “所以现在,范远、子显、十七、白桐、薛珞,你们五个就来各自讨论决定各自要去哪边吧。” 元清子话音落毕,五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 这回,则完全不像刚才般犹疑,五位青少年是互相对视片刻,便都明白了各自心中所想,而后一起看向了元清仙人去: “这还用讨论吗,师父?情况很明显了吧。” 就连薛十七都已经看明白,直接也传音给了除师叔外的其余七人、替大家发言道,“范远、子显和薛大哥要跟着师叔,我要跟着你,白桐也和我们一起,我们五个…应该都会是跟着你们俩吧。” 其余四位青少年听罢,皆无异议,点头示意。 “好吧。” 元清子应罢、随即转看向了罗沉去,开口说道:“果然如你所料。” “好。” 罗沉于是又露出了那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点头向周围众人示意。 第233章 顾影自怜 “我适才已经说过,承天境是人、仙、妖、兽混杂,天地灵力浓郁,地域比青云境大九倍有甚的一个外界。” 元清子继续向七人传音道,“在这青云境,你们哪怕闯入最凶险的深山,最多也就遇上一只老虎。可换成在承天境,就可能是一只有千万年修为的虎妖,能化人形、吐人言,这还得是运气好,虎类是独居。若换作是其它妖兽,可能是更高修为,群居一处都有可能。所以说,其实是无比凶险。” “而毫不夸张的说,就以你们现在的修为,到那边是很容易丧命的。所以,如不能时刻与我二人结伴的话,你们还是必须先积累一些本事,才好在那边保住性命。” “可青云境天地灵力匮乏,停留在此又效率太低。所以,正好就在带你们五个上玄阙宗后,直接让你们在那修炼出一些足以自保的本事,再去妖域不迟。如此,你们可能明白?” 元清子话音落毕,五个青少年纷纷点头。 “好,那就这样定了。” 元清子见状再传音道,“待你们都做好一切离开前的安排与告别青云境的准备后,我们便出发去往玄阙宗吧。” …… 至此,罗沉与元清子带五个青少年,以及榑浩澜带榑景明,两路人分头离开青云境的行程安排,就这样最后拍案决定了。 随后,汇聚来到铉影阁的众人又纷纷走出地宫,离开了此地。 众人在此桂县便先互相告别后,便是范远与爹娘一同返回栎县,白桐去往孟阳,榑景明在叔父的陪同下飞回天门山,除此外,其余剩下的所有人就都留在了桂县等待。 这些各自或是修成仙身,或是法力深厚,或是武功高强的人们,个个都化作寻常打扮的百姓模样,混杂其中。 时间也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数日后,榑浩澜与榑景明出现在栎县,与已经团聚的范氏一家做了最后郑重的道别,接着便不等他们,先行出发前往青鸾岛了。 见到师弟一家三代人相聚一堂,榑景明不由也更添了几分对自己那从未谋面的爹娘与族人们的想念。 …… 四日后,十一月廿九,二九日。 不远外的北方,炎都孟阳。 在炎国成功吞并渊、黎,取宣西千里地,占得江山四分,而天下又重归太平后,汇聚到这座天子九鼎新位处所在的都城来的八方游士、百家学子、商贾工匠便又是越来越多了。 这天,姜元夕的车队抵达孟阳,早已得到消息的炎王也安排了隆重豪华的仪式和队伍,前来到东门外迎接这位儿媳。 而在队伍的最前端,一位姜元夕思念已久、而卫尘风很不想见到的人却出现了—— 炎国太子,苍禹。 身骑着高头大马领队,卫尘风在百步开外便一眼认出了那个肩宽体壮、身负巨斧的身影。 尽管知道轿子里的公主早就想见他,此时的卫尘风也没有转回头去知会,而只是默默的低着头继续领队。 直到同队有其他的江国士兵也认出了苍禹,这才纷纷叫醒轿厢里的姜元夕,让她从一侧掀开了帐帘,放眼远眺了过去。 然而此刻的姜元夕,却并没有士兵们想象的那么惊喜和开心。 远处那个正是与她自小便一起青梅竹马、如胶似漆长大,此时正肩负着玄阙宗神器与炎国太子身份的苍禹。虽才十个多月不见,却仿佛是如隔三秋,结合着她听说到的许多跟战争与铉影阁相关的一切… 这个未婚夫,已经让她有些陌生了。 再加上对于他“一统天下”的使命与执念,把要灭自己的江国能毫不遮掩的时常挂在嘴边,更让如今的姜元夕对她的感情越发复杂,不知该如何理解了。 而近处就在车队前端,今年把自己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的、从头到尾没有加入过铉影阁的真正的大侠“卫尘风”,这一刻却看不到他任何如释重负的兴奋和喜悦。 相反,甚至能在同一片方向的视野中,见到他是神情凝重的低头,而苍禹是昂头微笑的。 当是由士兵们来通知到她苍禹也来了而非卫尘风时,她便已经猜到了些许。 …… “多谢你了,卫大侠。” 来到十丈开外,苍禹直视着车队这边,运功施法、发动了传音入密之术。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卫尘风自然听出了是传音,随即是抬头,目露疑虑的直视并传音了回去,“莫非有什么话,不能与我明说吗?” “没什么。” 苍禹传音道,“你一路以来做出的许多抉择,都让我苍禹十分敬佩。我对你之感谢,与罗沉对你可谓无异。当然,送到这里,你的任务和使命就已经可以结束了。如果有什么要求,或者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了吧。” “是吗?” 卫尘风眼神逐渐锋利,“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这可是你说的。” “只是记得注意分寸就好,这个你应该能自己把握吧?” 苍禹微笑传音道,“不要忘了,你还是想去天门山的,出家做道士的代价是什么,你应该也明白吧?” 卫尘风点点头罢,便立即在马上转回了头去。 这一刻,苍禹和卫尘风的目光都看向姜元夕,与之对视在了一起。 姜元夕全然不知他二人适才在私下交流,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人直视给突然触动了。 接着,一段卫尘风的话语声便穿越数步之距离,隐秘的唯独传入了她姜元夕一人的耳内。 这是一段他卫尘风发自肺腑、压抑和隐瞒了数月之久的,不能给外人、尤其是苍禹听到的话。 从官道缓缓前行到城门下、仅十丈而已的这段距离,看着明明很短,但在卫尘风和姜元夕二人对视着时,在二人眼里,却是无比的缓慢和遥远。 仿佛这一刻,隔开了二人的已经不只是几部坐骑,而是更多了许多… 卫尘风越说着,神态越是颤抖,越在失去他平日作为斩奸除恶的大侠时的那许多意气风发,有的全然只剩下了数不尽的是怯懦、紧张、自卑与慨叹。 而姜元夕则越听着,越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直到说完,卫尘风终于决绝的一闭眼,转回了头去,再也没有看姜元夕一眼。 而这时,孟阳城东门也终于已经近在眼前,城下早已摆好阵仗的炎军士兵们也纷纷前来迎接了。 苍禹走上前,亲自到轿厢便搭好木梯,牵引着姜元夕下来。 二人阔别许久相见,各自胸中复杂的感情涌现,顿时便再没有更多言语,当众便直接紧紧相拥。 围在道路两旁的士兵与百姓们眼见这一幕,顿时是欢呼声与掌声雷动而起。 卫尘风站在人群中,一并鼓掌的片刻后,便从马匹上拿下自己的行李包袱,低着头,逆着人潮,逐渐的消失在了人群中。 至于适才的那些话,除了姜元夕和卫尘风自己,在场则是再没有第三人能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了。 …… 六日后,腊月初五,小寒。 千里之外的西南方,乐国南部,禽山,墨家总院。 深山之中,风高旗扬,殿阁楼宇林立。 曾经热闹的总院各处,如今仅剩二百来人。在庞大的楼群中,这个数目实在是显得无比空荡、萧条和落寞。 即便如此,这天的主殿广场上,依然聚集了剩下的所有墨者。 巨子修豫离与大弟子屈杉,此时则站在了高处,一眼便看尽了广场众人。 “诸位!” 修豫离声音洪亮,回荡山间,缭绕不绝。 尽管几乎仍是满头黑发,状态也中气十足,但修豫离依然当众宣布出了这个他早就想做的决定。 “我修豫离宣布,屈杉,正式成为墨家新任巨子!” 欢呼声与掌声雷动而起,响彻整座禽山。 与六个月前不同的是,这回已不再是师徒俩的计策。只见屈杉站出来,郑重接过了自己的师父与养父、巨子修豫离递来的全新制式的服装,又当众烧香跪拜,祭祀了墨家的历代祖师。 自即日起,屈杉,即为墨家巨子! 而与六日前相同的是,这回的人群中,依然有一个与周围人群显得格格不入的身影,隐约间露出了一抹区别于所有人的神色。 …… 当日夜,乌云密布,不见星月。 主殿,最深处房间内。 炉烟飘弥几成雾,气色氤氲。 窗前榻上,屈杉正在认真读书,做着和他四月离开前留在墨家里时几乎一样的事。 从小到大在此二十多年,依然没有把墨家书库读完。 “屈杉。” 一片寂静之中,杨问歌拨开门帘,直接走进厅内、不由是惊醒了屈杉。 “哦,问歌姑娘。” 而屈杉惊吓之余,见得来人,便是立即放下手中书、笑着站起了身来问道,“何事?” “我要离开你们墨家了。” 杨问歌平静道。 “是吗?为什么呢,这么突然。” 屈杉笑问道,“难道是我们这里太过无聊,也没人能与你一同修仙,让你感到沉闷了是吗?” “哪里,你想太多啦。要说沉闷,哪能比得了大淄的永泽宫呢。” 杨问歌顿时也笑了出来,“我是收到消息,听说姜元夕已抵达炎都孟阳,太子苍禹马上就要举办大婚典礼,正式纳她为太子妃了,所以想去看看而已。毕竟…从最开始,这两人之所以会分别,就是我在永泽宫中为了宣国利益、助王兄用计做到的。现在…我被宗室除去了身份,不得再回宣国,而他们又终于突破重重阻碍相聚了,反倒令我觉得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总该是要去见一见他们,向他们坦白才是。” 第234章 幸福人生 眨眼四日过去,腊月初九,三九日。 炎都,孟阳城。 如今时节的北境,漫天的北风与大雪早已将一切人心的浮躁与贪欲镇压了下来。在遍地的血色红砖与亭台楼榭间,处处是盖满上了一层素裹银妆。 承苍宫中,玄甲御林军们的长戈朝天林立如犬牙交错,日常操练的阵型变换与战吼声更是从视听上都震慑人心。 而这份威武气势带给王都百姓以及宫中王公贵族们的,则都是发自内心、实打实的安全感,以及身为炎国人的自豪。 天下太平,时局已定。 法度严明,政令清平,民生富庶,上下一心。生活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比拥有了这些更能让人由衷的感到安心了。 就连是渊、黎、宣等地陆续归化的,以及不断携家带口迁移过来的新民们,都因此是逐渐都心悦诚服了。 方今之天下形势,一切也都确实照着罗沉与苍禹曾经早就在太师府中与白真说过的那样发展与变化了。 …… 不久后,炎国太子苍禹与江国公主姜元夕的婚典即将举行的消息,自然是也吸引了许多人又来会于孟阳。 这当中光是与他熟络的、互相认识的或只是臣属于他的,就有从栎县来的范氏一家六口,从桂县来的罗沉、子显、薛十七、白桐、薛珞、昌定、元清子七人,从於县来的风氏兄妹,从梁县来的柳随山与张若卿,从墨家总院来的屈杉与杨问歌等… 消失已久的黎朝前太师白真,这几日也与师兄李昱一同在孟阳现身。 二人兴许是趁着人多的热闹,来的平时只是讲学和卖书,算是也做到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 除了这些人,还有来自天下五国各地、四面八方,同为一睹炎国太子与江国公主婚典盛况的游士商贩们,只是为凑热闹或其他缘故的各路人马,全都纷纷来到了孟阳。 虽苍禹还有向天下诸国皆有发出亲笔文书邀请,但乐、宣、启、江四国之中,唯有乐王庞膑是亲自前来,其余三国只象征性的来了使节而已。 志在并吞天下的他,对此则是完全没有计较。 而还带着姜元夕的苍禹这几日则无比忙碌,出入于各种王公贵胄场合,带她见各国使臣,见苍氏宗室,拜祖宗祠堂… 这些二人曾经在郢郸就已说定过的事项,苍禹也终于是一一亲手实现了。 姜元夕也不再有见不到家人、离家千里和祖国将灭的哀伤,而是心情终于逐渐好转,沉浸到了苍禹历经许久努力,借助多方势力帮助,才终于为她实现了的今日盛景之中,脸上洋溢出了甜蜜的笑容。 王子与公主的故事终于要画上句号,看起来就像是二人能从此幸福的生活下去了。 …… 而如同在江都郢郸时般,在得知这群人的行程安排已经确定、甚至榑氏叔侄都已经先走了后,苍禹应付完各路王公贵族,便专门抽了个时间,在孟阳一处不算豪华又招待的下这么多人的店里,和太子妃姜元夕一起,特意宴请了这一堂众人: 范氏一家三口,玄阙宗师徒三人,以及子显、白桐、薛珞、屈杉与杨问歌。 这群在过去的十一个月里,可说操盘了整个天下大势运转的人们,如今则是齐聚一堂,放下仇怨、把酒言欢,既是一起为当中的部分将要离开的人们互相送行或是告别,也是苍禹有意请他们留下等到见证婚典结束再走。 宴上,苍禹首先感谢了在场一众铉影阁精英们对他统一大业的帮助。 待他放下酒爵后,杨问歌也放下了同为公主的身段,亲自上前去向姜元夕敬酒致歉,坦白了年初的事。 姜元夕听得讶异,如此场合不知如何回应,白桐却是主动化解尴尬、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反倒对她表示了感谢。若不是她杨问歌做了这一出、把她们俩带出了江国在先,她还不知要在郢郸做多久的“银铃”。 这一幕看愣了杨问歌,同样是把姜元夕置于了尴尬境地。 罗沉则是此时开口,向来有很多大道理的他这回也不例外: 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赞美的,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苦难不值得追求,磨炼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 这话一出,听得在场的师兄元清子是感慨万千,而其余的许多青少年们则都是云里雾里。 如果用升仙时的渡劫来类比,似乎也再合适不过。 认真的说,难道是那些每一道都企图置他于死地的鸹风、业火与天雷,塑造了他的天仙之身,金丹、法力与仙剑吗?就从四位于祥云间现身的仙官来看,明显并不是。 他元清子能顺利渡劫,靠的是自身的实力、顽强意志,以及林真人与师弟的帮助。 能升仙,靠的是修为圆满,能金丹显形并炼化,能被四位仙官点名认可。 一直以来,死于渡劫的修仙者从来不在少数。 这也就像那些不值得歌颂的“苦难”一样,倘若姜元夕和白桐真被杨问歌害死了,那么她们还会感谢她吗? 她们能活下来,能坚持到今天,靠的当然也并不是她。 …… 酒过几巡,范远忽然想起有个人居然没见到,便向苍禹问起: 卫兄去了何处? 这个同样令在座的姜元夕稍感尴尬的问题则是被苍禹轻松化解了,他只答说卫尘风向来不喜欢热闹,一有这种场合就总想走开,更何况他急着去天门山,便早已先行一步去了,就如此打发了范远。 “哦。” 见范远平静的应了一声后,苍禹则是主动找起他,话锋一转,当着他以及周围众人的面,问起了就在一旁的他爹娘来。 既然罗沉已经把铉影阁交给了这对夫妻,那么,倘若炎国有意可以收编铉影阁,使之直辖于孟阳朝廷统筹调派,公开其位置与存在,将目前所有的人员转为炎国户籍,给他们一个国家级的正面身份,这夫妇俩要如何抉择呢? 在众人的瞩目下,这等于常人而言如同送命般的难题,则是被范成刚学到了罗沉的精髓、巧妙的也给回答了: 天下人既已皆知铉影阁存在的意义是为助炎国统一,那么这收编与否,其实早已不再重要,完全只是一个礼节与形式上的问题而已。 铉影阁如果有意继续助炎国统一,那么有没有这层正面身份也已并不重要。 如此若公开位置,反而还会影响统一征战的工作。 若是已经无意,那么即便真正收编了,仅凭着孟阳朝堂,其实也不可能真正调遣得了铉影阁。 话音落毕,便闻是掌声雷动。 尤其苍禹与罗沉,其实都欣慰无比,听了这番回答,完全认可了范成刚作为新任铉影阁主的能力与资格。 实际上在场众人其实也清楚,范成刚能说出这番话的底气,就在于他在铉影阁中基本上已是位居副手,且几乎不输于阁主罗沉的经验、能力及影响力。对于交接一事,罗沉也早有安排,故是根本无需挂虑。 总之,铉影阁还将继续留在人间,帮助炎国征战。 只是在座厅堂里的许多人都需要先走一步,去为更远大的使命和目标而赴险努力了。 直到这间小楼里的盛宴气氛一度持续了好一阵后,终于开始随着有人不胜酒力而逐渐告散了。 整场宴会,也就此正告结束了。 只是…同样的这一群人,若要下次相聚,将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 七日过去,腊月十六,既望日。 苍禹与姜元夕的婚典正式在炎都孟阳举办,此时汇集在孟阳的不知数以多少万计的宾客朋友们,都留下来参观了这场盛大的仪式。 人群中的范远见到这一幕,更是感慨万千。 才十个月过来,他居然就已经发觉大抵是“一切都结束了”。 不只是能为炎国、铉影阁,或是他爹娘做的,或是他自己在人间的游历、闯荡与修行,或哪怕只是多陪陪亲人们,总之,走到今天,他范远也是在恍惚之间,既切身感受到了时间的匆匆流逝,又充分领会够了的凡人的七情六欲。 对于离开青云境人间,前往承天境,他范远也是心意已决。 或许也正如罗大哥说过,已经超脱世外的林真人所说的,人生就是一场大梦,生死则只是更大的入梦与出梦吧。 想当初仅十个月前,他下山到孟阳,在此接受了炎王的红玉玦时,一并接下的使命就是去找回因为郢郸事变而“失踪”的王子禹。 而如今,苍禹已是太子,姜元夕也来到了孟阳。 在他范远即将正式离开青云境人间前的最后时刻,这两人的婚典,居然正好就是他留下来要参加的最后一件大事。 不由得说,或许是巧合,或许也是一种命运使然。 最终,在五国八方的宾客、百姓、宗室与朋友们热烈的簇拥与围观下,经历复杂的仪式后,炎国太子苍禹,正式纳姜元夕为太子妃! 若是将来一切顺利,那么她也就能陪着自己的夫君,一直走到王妃,王后,再到生下王位继承人、晋升到国母的位置… 可是,活着总是无限的未知。 未来之事,谁又会知道呢? …… 参加完了太子婚典后,范远、元清子、薛十七、罗沉、子显、白桐与薛珞七人便正式告退了苍禹与孟阳,一路向北而去。 玄阙仙岛在人间大陆正北,所以,从天门山后山御剑起飞是可以最省脚程的位置。 其余人都选择了直接飞去天门山,唯有范远是还想最后领略和感受一次家乡冬季、雪落坠樱的风光,便脱离了大众,独自骑着自始至终都跟着自己的炎北乌鬃高头大马而飞驰在大地上。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第235章 侠风已远 日薄西山,云翳成绮。 一片铺满银装素裹之枯林当中,竟也留有一条是来往有无数人马踏过,虽被漫天大雪覆满白泥、却也时常有人清扫出干净通道来的长路。往那长路深处循望去,便见了一处纵是垂暮之时,却也生出炊烟、有寥寥一个食客落座的小店。 一匹炎北乌鬃高头大马系在店外,在自身体质与披甲保护的作用下耐住了严寒,显得是强壮紧实。 时常摇头扬蹄,抖擞出热气来。 而店内食客,放眼望去是仅有一人。自带兵器、长衣盖雪,饮食简朴,也只求饱餐、自得其乐,显然是行路之人。 这食客头戴道巾,棉披风下的锦衣里是一身天青色道袍,腰挎一杆精美瑰丽、一粒雪花也沾不上的长剑。 正是天门山道士,铉影阁主之子,范远! 此时的范远正吃着素菜清茶,温暖心腹,掌中还捧着部线装书册在边吃边看。 “吁!” 不久,听得店外一声勒马,便是又来新客人了。 两马扎紧,跳下两个裹着兽皮大衣的持刀大汉,大步便往店门踏去,其中一个还戴着副头冠,用冠帽的皮带压住一块布囊、盖住了自己的右耳。 两个大汉踏进店内,随便找了个位子便坐了下来。 二人当然是第一眼见到了范远,但懒得招呼做声,彼此也不言语,只是循视四方,将这荒郊小店厅堂内外上下给打量了个遍。 “小二!” 过了片刻,其中裹了右耳那大汉才终于大声喊了人来。 “诶!来了来了…” 人在后厨的弓背小二听得如此雪夜还能有生意,忙跑出到前厅来,上前是连连恭迎:“二位过路爷!来点什么?小店酒肉俱齐,都是今日进上的,佳肴陈酿,应有尽有呀,嘿嘿…”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裹耳大汉便看向小二道:“你们这偏僻地方,这天气…还能每天进上新鲜的酒肉?” “是呀!” 小二笑道,“我们小店都是和炎北的牧民一起做生意的,每天都有好几路来帮我们拉货呢,他们骑的马那可是享誉天下的日行千里,又壮又快!您看,就跟门外您见的这匹一样,哇,那可都是名贵货色…” “是嘛。” 裹耳大汉道,“那给来二斤好酒,做一碟牛肉来吧!” “哟…二位爷,这个…恐怕难办了。” 小二听了却是忽然迟疑了。 “啥?怎么难办了?” 那大汉顿时开始发难,“刚才还说酒肉俱齐,怎么现在又上不了?” “这个…是这样的。” 小二随即解释道,“是…最新的《炎律》规定了,禁止宰杀耕牛。这牛肉价格…就一下翻了许多倍,咱们跟着涨了价后,就越来越少有人再来吃了,而这肉又不能久留。所以咱们掌柜…店里见着浪费,索性就不再进牛肉了。啊,但是猪、狗、狼、羊类肉还是有的,客官您不如…” “直娘贼也,你什么意思?!” 砰地一声,大汉不由分说便是拍案而起,揪住小二衣领,口中詈话直出。态度凶狠,气焰嚣嚣,尽是一副料他不敢拌嘴还手、吃定他的愔弱,便要蛮横欺负的凶恶模样。 此刻,暮云遍天,雪落遍野。 天空中的飞鹰锐啸着飞过,无暇在此稍作任何一个停留。 这小二虽是荒郊野岭做工、早也见多识广,可被这一番抓住,又瞧他二人凶戾,也直颤抖着、不知如何是好。 生出这般突兀,却见店内的范远竟是一言不发,镇定自若。 “大爷我…平生最看不得你们这些奸商。” 揪住小二棉领,只见那大汉言语间带着怒意,粗圆的右臂却是缓缓移下、把到了腰间的刀柄边,“所以,你们这家店,坑害了多少牧民们的钱财,最好通通给大爷吐出来,要不然的话…” 唰—— 寒光出鞘、锋银若有光,这人吃穿举止是蛮横粗俗,用的却是把好刀。 宝刀缓缓挪出,引得角落里的范远是抬眼瞥了一道。 “听懂了吗?” 另一大汉抱着胸,一边腿则是抬起踩到了板凳上,同样气势凌人。 “这样听不懂的话…大爷便教你懂!” 话音落毕,大汉提刀便对着小二的脸面劈去,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刀锋将要劈下的刹那,忽闻嗤一声响,转眼便是大汉一声嚎叫、不自觉两手皆松,当啷一声,宝刀落在地上。 而此刻,竟是一支木筷扎进他手背,入肉四分,鲜血直流! 小二见状是连忙跑开、霎时便没了影,可两个大汉却也已再顾不上这一茬,一个忍不得剧痛、几乎要跪下,另一个则是拾起刀,立即转看向了木筷飞来的方向: 只见正是角落处,那个挂着棉披风的道士,其此刻眼神正是直勾勾的朝着二人盯来! 随后,便见他站起身、同时右手拔出剑来,唰的一声,他的剑竟更是一把似有几色辉彩的宝剑,拿那莽汉的刀比之,可谓是天壤之别! 范远由座中走出,一言不发,执剑步向两个大汉去。 “你、你…” 那大汉瞬间比先前的小二更慌了神色,眼光在脚旁的同伙与迎面来的敌人间游离着,口中不断呼喘出寒冬天的热气,颤抖的手几乎抓不稳刀、使得要两手来握… “我平生…也最见不得你们这些奸邪狡诈。” 范远平静道,“带上你们的家伙,立刻滚,否则…虽是不冤,便也莫怪,亡命于我剑下!” “…什么家伙!” 地上受伤大汉缓缓抽出筷来、颤巍起身,右手背的凹洞仍在汩汩流血,只得左手由同伴处夺过刀来,步向那青年去—— 唰! 一阵银光簌过,这大汉的刀直飞上去、铎的一声插在了堂顶,与此同时,大汉右耳处的皮带断开,布包掉落,露出了他断裂的右耳来。 “哟,是你啊!” 下一刻,范远刚收剑回鞘、见到眼前人的耳朵,再抬头看了看,便立即认了出来、顿时是忍俊不禁:“怎么?你是专挑这一家店欺负呗?” “什、什么意思?” 大汉忙盖住右耳,不明所以的问道。 “这可真该说是命运使然吧,偏是你们又要来,偏是还让我遇上了你们。” 范远笑着抬手、示意了下这小店堂顶说道,“忘了吗?十个月前,你耳朵就是在这家店掉的!我虽然不是斩下你耳朵那个,但当时我可就在现场,你看,你的刀还插在上边呢。这小店里没人够得到去拔下来,现在倒好,给插上两把了,还都是你的刀。” “你!” 大汉听了顿时暴怒,“你们是一伙的?好哇,那那个斩我耳朵的在何处?!大爷我要剁了他报仇!” “在这!” 在场传来第四人的声音,顿时,两个大汉循声回头—— 唰! 又是一阵银光簌过,这回,轮到大汉的左耳被刮飞出去,又是一阵猩红飚出。 而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此时站在他们眼前,正是当初那个披着灰棉氅,面孔生得白净俊俏,眉眼英武、披发及肩,看着二十出头左右的青年: 大侠,卫尘风! 未待他有下一句言语,两个大汉便已又是落荒而逃,跌撞着出了门,解开牵绳、上马转眼便跑得没影了。 望着其远去方向,直至飞蹄踏雪淹没了行迹,卫尘风这才冷嗤一声,转回了身来… 与范远一对视,二人旋即是相视一笑。 …… “两次他都没捡耳朵呢。” 转眼,卫尘风已与范远落座到一处、共同饮茶对谈了起来,“不过这也真是够巧了,居然又能碰上他。不过…你还原的可真像啊,就是不知你飞出去那支筷子,是否是我当初那支,又是否是插在他手上同一处伤口位置了,哈哈。” “捡刀还差不多,捡耳朵有什么用?但插筷子…那就有些巧过头了吧!不太可能了吧?” 范远笑道,“不过…总之是正好又遇上你了,卫兄,我正找你呢。我们天门山有法术禁制,还有牧民和我师弟、师侄们在山下随时看守,寻常人进不去的。你不在孟阳等我们,可不能独自离开呀。不然,你只顾往北来,到时我们若是又走了,可不知你得找多久了。” “是吗?哈哈,小意思。” 卫尘风说着便又伸手掏出几颗铁片、摆在了桌上,“说起来,既然又在这遇上了,这顿就照例我请了吧。” “之前听说你行侠仗义几年,积累了许多钱财呀。” 范远眉头微蹙道,“如今准备入天门山了,这笔钱打算要怎么办呢?” “我在江国时就散掉了,都发给百姓们了。” 卫尘风平静答道,“这场战争,只有他们在毫无成效的拉锯战中受了最多的苦,流了最徒劳的鲜血,为此…我便多少尽一份力补偿他们。对了,说起来,怎么不见榑道长了呢?” “我们其余人要先去玄阙宗,只有他要随叔父先去扶桑岛探亲访祖,所以就吴旭等我们,先行出发了。” 范远笑答道,“卫兄既要准备入门了,为何还如此生分,要叫‘榑道长’呢?之前不是就已经叫过师兄了吗?” “范兄真的如此十拿九稳,认为…我能入天门山吗?” 卫尘风此时却疑问了起来。 “当然啊。” 范远兴奋道,“论机缘,有我引荐。论实力,你不修仙能有如此水准,足以轻松通过我们的入门试炼。论道心,你洁身自好、清心寡欲,行侠仗义多年,更是…” “那恐怕不行了。” 卫尘风打断了范远,神色逐渐暗淡下来,“照你这么说,我还是不必去天门山好了。” “这…什么意思?” 范远听了顿时讶异、站起身来问道,“你十个月前在这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呀,怎么现在反倒…” “我…情根未断。” 卫尘风继续打断范远,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出来罢,便转头看向了店外… 第236章 千秋故梦 对于一个出家修行的道士而言,或者哪怕只是任何一个单纯的人而言,“情”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道门五戒中虽明确有“淫邪”一戒,可依然是有如罗沉般还俗人间三十余年、且有了妻女也并未影响到他修为之类的存在。就连范远也曾进入过江都郢郸的淫邪之地、误以为自己已经犯戒,可后来也正是听了卫兄的开解,才知此事应该是论心不论迹。 可即便如此,对于六岁就已上天门山、清心寡欲了十八年的他,依然是给不了卫兄任何一个回答。 因为他自己就从未对任何人动情,不知“情根未断”究竟能是什么感觉,也猜不出卫兄的“情根”所指又能是何人。 故此刻,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卫兄了。 然卫尘风自己虽在适才的叹息中表露出了遗憾,但却从头到尾也看不出他有丝毫的悔意。 仍是在这间小店,只过去了十个月,曾经是他力求上山、而范榑出于谨慎婉拒了,如今范远要主动带他去、他却改了主意。 在叫出小二来续了许多酒后,卫尘风与范远对饮甚欢、无话不谈,似乎是补上了自己在太子婚典时不曾露面的份额。直到酒足饭饱、付过了钱后,卫尘风随即出门,踩镫上马,告别范远,抽鞭扬蹄、一骑绝尘,消失在了雪夜之下。 望着卫兄离去的方向,也是自己当初与师兄准备前往孟阳的方向,范远不由感慨万千。 轮到他回头时,便是要去天门山与罗大哥他们汇合,而后便是按元清仙人的意思,要启程飞往玄阙仙岛去了。 想到这里,范远不由感慨万千。 从此离开了这人间青云境,将来要何时才能见到卫兄,见到这样一腔侠义、纯粹的人呢? 到了承天境,自己还能贯彻这所谓的“仙侠之道”吗? …… 范远、罗沉、子显、元清子、薛十七、薛珞、白桐七人齐聚在天门山,在元清子施法变幻出一杆巨大的足以将七人全部承载的大剑。七人全部登上去后,便告别了天门山中众人,御剑腾空而起了。 从前只知天门山往北是一望无际的北海,却从不知更远更高的大海彼岸或者青天之上都有些什么。 日月星斗究竟只是天穹上展现的一幅绘卷,还是真实存在的一颗颗光球呢? 饱含着对青云境人间以外世界一切的未知,五个青少年跟随着罗沉与元清子,榑景明跟随着叔父,都从此飞离了此地。 他们虽也曾在这里操盘江山、挥斥方遒,指点过多少万人的生死,但他们是走是留,是也惊不起丝丝波澜。 人生一世,或许也真如重云山的林真人所说,只是一场生死大梦而已。 生活在这片千里江山的百万生民们,出生,长大,立业,成家,衰老,死亡,都是绝大多数时候属于他们的节奏。 他们的一生,或许就只是这间店里的这位小二,是负责推公子的轮椅车去看戏的家丁小六,是泠川关驿站那个午后歇息的挑夫…等等那无数个连名字都不曾留下来的平凡百姓而已。 什么百家争鸣,沙场征战,行侠仗义,杀伐予夺,这些都是离他们无比遥远的,甚至只存在于小说里的虚幻故事。 即便是王朝更替,战争与和平,世家、门派与组织的兴衰更替,都并未影响到过他们。 无非过个百年千年,依然还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轮番呈现… …… 恍惚之间,还是在这片大地,还是这个人间。 时光却是要倒转,回到遥远的十三万年前。 在一切的一切都尚未发生,没有黎朝七国,没有百家学术,甚至还没有“青云境”这个名字的时候。 在千里之外的南边,如今属于“未南之地”的一处荒野上… 星月璀璨,耀光熠万里。 皓然澄澈的月轮与漫天的星海遍洒着大地,使此处几乎明若白昼。 月夜,只见一座石峰是孤高的隆起,峰顶处,有一株大桐树是牢牢扎根、盘根错节、直冲天长,目视是约有十来人叠站般高。 石峰下,则见有个高瘦的人影摇晃趔趄,披散着长发遮住了脸,身上只挂有粗糙不合身的兽皮裙。挪动着细小且断断续续的步子,显然是被这月光下清晰可见的高峰与大树所吸引,不断朝这边走来。 时而还仰头看天,嘴中在默念着什么。 然而,他气息却是无比虚弱,最终,在来到山麓附近后,便见他扑通一声,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这时,阵阵夜风刮过,月光下的斑驳树影竟也开始在细微摇动。 …… 过不久后,时至次晨。 睁眼醒来,惊慌坐起,这兽皮裙男子忽感一阵陌生,巡视四周,这才诧异的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昨夜所见的石峰顶上! 而且此刻,自己就躺在这株奇异的大桐树的旁边。 但是…自己最后只记得是晕倒在了山脚下,这却是怎么上来的呢? “你醒了?” 一道话语声响起,惊得此人立即转回身去。 只见身后,靠在树旁站着的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般高,披着一身各种草编织而成的紧实衣衫,头戴一顶破斗笠,沿下凌乱散落几缕乌发,看着二三十岁左右、模样俊俏,只在颔间有着些微碎胡茬的男子。 “是的。” 兽皮裙男子问道,“你是?” “我是住在这座山头的。” 草编衫男子答道,“昨晚你在我山脚下晕倒,我给你带上来了。” “啊,这…” 想起这山顶到山脚的距离,兽皮裙男子顿时惊呼:“这么高,这可把你累坏了吧!” “嗯?还好吧。” 草编衫男子见状,却是盘手抱胸、心生疑虑:“倒是你,往我这里过来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兽皮裙男子答着,却是一副努力想起身却做不到、只能露出痛苦的表情揉着自己的左大腿说道,“我昨晚…见到这座山长相奇特,整座山头光秃秃的,偏偏山顶又长有一棵大树,还以为这里没有人住呢,就往这里过来了。但是…我受伤了,也许是腿断了吧,就…走不动了。” “躲?” 草编衫男子更加疑虑,“你在躲什么?你的腿又是怎么断的?你的部族没人来帮你吗?” “当然是躲野兽了,至于部族…就是他们把我赶出来的。” 兽皮裙男子低下头,露出一阵失落,“我已经流浪好几天了,所幸也没有遇到些什么别的部族。到这里看到没有水草丛林,应该不会有什么野兽,就想着能来躲一躲了。” “野兽是没有,山顶上是挺安全的。” 草编衫男子答道,“不过…这里可没有肉吃,没有水喝,更没有人能来帮你治疗,你往这里来,不一样是死路一条吗?况且你这腿也差不多是断了,难道你准备上山之前,就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上吗?” “呵呵…” 兽皮裙男子随即摇了摇头笑道,“如果…上是死,不上也是死,那么…山就在这,就在我眼前,我…又为什么不上呢?” “好吧。” 草编衫男子随即叹出了一声,“那…你叫什么呢?” “我叫‘萧衡’。” 兽皮裙男子道,“你呢?” “我…” 草编衫男子却是思虑片刻,方才答话:“你叫我‘林九’吧。” “好,林兄。” …… 随后,林九离开一阵,过不久,竟不知什么地方一下子搬回了大量丰盛的肉干、水果和药草,看得萧衡是直接愣住了。 接着,又是二话不说,林九取出几株草,交给了萧衡。 “多谢,林兄。” 萧衡笑道,“你一个人住在这,是从哪弄到这些的?而且,你居然也会医术吗?” “我哪知道什么医术。” 林九则是听得疑惑,“至于怎么来的…其实这座山很大,你要是稍微绕一绕,也就能找到了。当然,也是我自己搜集,然后找一个地方存起来的。” “原来如此。” 萧衡一边点头应着,一边遂熟练的开始把药草在手中反复研磨,直至搓成泥后,便上手涂抹在了自己的腿伤处。 “嘶!” 顿时,那辛酸刺激的感觉便传了上来,使得他是面目狰狞了那么片刻。 这一幕,也让林九看在了眼里。 “原来你这就是医术啊。” 林九笑道,随即走到一旁,开始从磊成小山的肉干中撕下了一些来,接着开始找柴火,看样子是要准备烤肉了。 “对了,萧衡。” 边走动着,林九便又一边问说道,“你又怎么会被你部族的人赶出来呢?” “就是因为腿断了呀。” 萧衡边敷着药草边答道,“之前跟他们一起去打猎,被伤到了,一般都是这样的,只要受了伤,大多就可以不管死活,直接扔掉了,有的甚至还会直接吃了…因为部族总是要四处移动的,带着受伤的人就很是不方便。” “这…” 林九顿时露出了些微惊讶的神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 “当然有些是听别人说或是亲眼见过的,毕竟我还没被吃。不过…我也是已经被伤过,遗弃过很多回了。” 萧衡随即不由叹了一声出来,“唉,我早就不记得…自己最早是哪个部族的,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活了多少年了。就连这个辨识药草的医术本领,也是自己受的伤多了,走的地方多了,慢慢琢磨出来的。” “好吧。” 林九再次叹出一声,露出是服气的神情。 第237章 自然抉择 山顶上,桐树前。 林九熟练的搭建好了一座小篝火堆,钻木生火后,便就着火开始烤起了肉来。当本来生硬干冷的肉块被插上木条,又悬在空中经了烈焰炙了这么一会,便逐渐在滋滋声中变了颜色,冒出了比生肉鲜香得多的油美味来。 烤好了肉,林九便分了许多给萧衡吃,看着他大快朵颐,饱填口腹之欲。 与此期间,他还一边与萧衡是无话不谈。 “真是美味啊,林兄。” 萧衡边吃边感慨道,“你居然还会这一手呢,要是兽肉都照这么个吃法,想来应该都好下口多了。” “还好吧。” 林九也笑应道,“重点不在于肉本身,而是这种白色的石粉。有了这个,生肉也能保存很久,烤肉时撒在肉上,也能添许多味道。但这种石粉必须在海边才能找到。” “是嘛,原来如此。” 萧衡早也留意到了许多肉干上成片的白色,不由是恍然大悟。 过片刻,萧衡遂又问。 “林兄,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啊。” 萧衡道,“你昨晚…为什么要救我上来呢?” “嗯?” 林九顿时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一个路过此地的将死之人罢了。” 萧衡说着便低下头去、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你一个人居住,虽能占一整座山头,可没有部族,要收集这么多这些草、水果、肉和石粉应该都不容易吧?你看,你把我救上来,不就白白让我吃下了许多吗?那你岂不是…” “很简单啊。” 林九顿时打断了萧衡笑说道,“你人就在那,就在我眼前,都快死了,我如果有能力救,我…为什么不救呢?” “啊,这…” 听到对方模仿自己句式的回答,萧衡讶异片刻,不禁会心一笑。 “而且,这些东西,其实我很容易弄到,我也用不上,我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林九笑道,“我从不知饥饿和病痛是什么感觉,每天只需晒晒太阳就可以活下来了,也就唯独是晚上稍微有些难受而已。” “啊?” 这番话一出,顿时又把萧衡给听愣了。 “是呀,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林九遂站起身来,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大桐树道,“我不是人族呀,我是你眼前的这株大桐树,只不过能化为人形而已,你现在看到的便是我的人形。但我还不能长久维持,最多半天这样,我就得变回本体去了。” “这!” 听到这个答案,萧衡顿时惊诧不已… “怎么这样惊讶?” 林九笑问,“莫非你没有见过其它一样能说人话、化人形的妖精吗?应该有很多吧,我听说是比人族还多的。” “见…是见过,但只见过能说人话的,没见过能化人形的。” 萧衡面露迟疑道,“而且…也只见过各种残暴无比、以人为食的飞禽走兽,之前不论在哪个部族,见了都要躲着走。像你这样由树变成、还要救人的…还确实是头一回见。” “好吧。” 林九笑道,“其实我若是吃人的话…也是能吃的,就是吃不惯,消化起来有些难,只能吃死的而已。毕竟在各种妖精族群中都有传言,人是万物灵长。要修炼成所谓的精怪,最终都是要能化为人形,享受人类所有的七情、六欲、五感的。像你这样生而为人的,虽然短命,但其实在修行上已经天生领先我们并非人族的太多了,只不过你们…大概都忙着自相残杀,懒得修行而已。” “是吗…” 此言一出,仿佛又是触动萧衡某条心弦,令他是面露难色,“可我就从未想过去杀人、吃人,或哪怕只是伤人。我喜欢做的事只是在晚上看星星而已,可偏偏…人也和其它动物一样,都是会饿的,若饿久了不吃东西填饱肚子,又是会饿死,这就…唉…” “这点大家都一样,我要是一直不晒太阳,其实也会死。” 林九道,“不过…你到了我这,要是住下来,倒是可以从此安心了。我在这已经住了很久了,也经常出去采集肉、果、草、白石粉回来储存。” “可是…” 萧衡迟疑道,“那些肉和草,其实在被杀死、或被拔除之前,说不定也都是和你一样…有心向善、正和你一样的在修行中,但却没能幸存下来的呢?” “哇,你这刚一吃饱,还就变成了个大善人呀。” 林九啧啧叹道,“我一棵树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很残忍的,你不吃他们,总有动物妖精会来吃你的。” “我为了活命时…自然顾不得那么多。” 萧衡摇摇头叹道,“可…如果我能选择,为什么我还要去伤害他们呢?” “可你若不去打猎,不去种植和采集,如何得来这些肉、果和药草呢?” 林九继续问说,“就算不是你亲手做的,可你享用了这个成果,就代表总有人为你去这样做了,不是一样吗?” “我知道。” 萧衡道,“但飞禽走兽、花鸟树木虫鱼和人类一样,都是有寿命的。我尽量只取那些已经死去的,也比为了自己饱腹活命而去主动杀伤的好吧?” “你这也只是在说服自己而已。” 林九摇摇头道,“你我都没死过,如何能知道,不论是人、动物还是植物,死后是否还有知觉呢?” 说罢,便撕下来一块肉,开始现场给萧衡演示。 “若是还有的话,我们这样对待他们,屠宰,分割,嚼食,吞咽,他们会是什么感受呢?” 虽然撕开了许多片肉,但林九却并未吞下肚去、而是继续拿在手中同萧衡说起,“这样和直接杀了有什么区别?或者说,不是比直接杀了还更残忍吗?” “这…” 这样一番话语和演示,顿时是震撼到了萧衡,令他不由是放下了手中肉串,心中思虑良多。 “所以,不用想太多啦,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的。” 林九笑着便也把手中肉片丢到了一边,“你只靠着自己假想出的现象,去践行这套不知是否存在的定律,只能是徒劳的折磨自己,直至死去。倒不如看开一点,无需徒增这些负罪感。你要相信,不论什么生灵都各有其命。尊重天地万物自然的抉择,过好自己的一生即可。” “是…” 听了眼前这位树精前辈的教诲,萧衡心中是感触良多。 “不过…你若是真想选择的话,我这里倒是有条路给你选。” 说了许多后,林九终于打开了正题。 “什么?” 萧衡疑问道。 “和我一样,修行。” 林九微笑道,“天地日月之间,是存在有无穷无尽、丰腴活跃的灵力,滋养了万物生长的。而我们人、动物和植物其实都可以去主动吸引这些灵力,沟通天地。说实话,我只见过忙着自相残杀的人类,还真没见过采补天地之力修行的。当你和我们一样能长生,能有共鸣自然之力,能无需饱腹即可存活时,你不就也能践行自己的选择了吗?” “人…也能修行吗?” 听到林兄这样说,萧衡不由疑虑起来。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试试。” 林九笑道,“既然你不想出去杀伤其它生灵,那正好就住在我这,用我的修行方法试试吧。我这里的肉、果和药草都够用很久的,你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野兽或妖怪前来。” “好是好。” 萧衡依然眉头微蹙,“可是…林兄为何愿意帮我呢?” “哈,这有什么!” 林九又笑道,“站在作为一棵树的立场上来看,像你这样既无心杀伤同类,也无心杀伤异类,还是个人族的家伙还是很少见的。我反正都已经救了你了,为何又不帮人帮到底呢?我若是不教你修行,放你下了山,你不还是得为了求生去到处找肉吃,不久便又在各个部族中反复受伤、流落来去,重复这一过程,直到某一天受伤而死、饿死、被杀,或只是正常的去世吗?” “是吗…” 到这番话说完,萧衡便又拿起了适才放下的肉串到眼前,盯着看了好一阵。 “别看了,看不出什么,放心吃就是了。” “好吧。” 林九催促两声,萧衡便又继续吃起了肉来。 …… 往后的日子里,萧衡便从此居住在了这座山上。 桐树精“林九”果然跟他自己描述的一样,晚上不能出现,只有白天能短暂的化形。且的确有足够多的肉、果、药草和白石粉,让萧衡独自一个人在山上享受了以往在各个部族里几乎只有酋长才有的待遇。 萧衡也在林九的指导下,开始尝试如何沟通天地,采补自然灵力为己所用。 学会了林兄传授的一套极为缓慢、比肩龟息,但依然颇有节奏的呼吸吐纳之法后,萧衡便时常在他的桐树本体前闭眼盘坐,安神运行,果然,很快便有一种全新的感觉冲刷了全身… 在这套吐纳之法下,真就仿佛只靠呼吸,就足以凝神饱腹了一般。 而或许是作为交换,又或许只是百无聊赖时的交流,萧衡也时常会在夜晚观星时,把自己观测到的规律与变化,自己为每颗星斗取的名字,一点一点仿佛自说自话般的开口,说给身后的大树听。 尽管到了晚上回归本体的林九并不能开口回答,但萧衡说的每一句话,他却是全都能听见的。 于是,如此安静清闲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不知多久… 直到有一天,这座石峰下,出现了新的人影… 第238章 知心之人 哗—— 桐树下,只见萧衡正盘膝打坐、龟息吐纳之时,一道碧绿色的光柱在一旁凭空拔地而起,接着便幻化出了这树精“林九”的人形:那个看着二三十岁左右,头戴斗笠、穿草编衫的俊俏男子。 周围所有的灵力气息几乎都正被萧衡敏锐的感应与共鸣着,林兄这一现身,自然是也叫醒他睁开了眼来。 “萧衡,山脚下有人靠近。” 林九道,“是个女的,身材矮小,穿着和你来到我这的那天穿的一个样式的虎皮裙,拿着一把石斧。而且和你一样,都受伤了。” “哦?” 此时的萧衡已换上了和林兄同样式的草编衫,但听得这番话,还是好奇的站起身来,走出上了前去。 果然如林兄所说,山脚处有一矮小人影。 尽管这座石峰在晴朗天气时可以一眼看到山脚,但仍有是非同寻常的高度。 位于山脚处的人影,从山顶直视是完全看不清样貌的,只能依稀看见的确也是趔趄着朝这边走来,且环视四周、找寻着上山的路。 接着,那女子一抬头,果然也如当初的萧衡般,看见了山顶的大桐树,以及树下的两个人影。 “要把她带上来吗?” 萧衡转看向林兄道,“还是我们两个下去看看?” “下去吧,她也和你当初一样,以目前的体力与状态是不可能爬到山顶的。” 林九道,“不过…记得暂时不要透露我树精的身份,只先说我们是这座山头的主人即可。” “那是当然。” 萧衡应罢,便与林九一同找到下山路,快步赶了下去。 …… 不出多久,二人便下来到山麓,逐渐靠近了那女子所在处。 “珂?!” 然而,远远看见来人,萧衡便直接惊呼了出来。 “萧衡?” 近看,那虎皮裙少女几乎浑身是血、疲累不已,却还是在听到叫唤的第一刻便忽然精神无比的抬起头,看向这边、叫出了萧衡的名字。 接着,激动的正想要上前时,便是忽然被脚边石子绊了一下,踉跄的几乎要跌倒—— 就在这时,便见萧衡已快步上前,接扶住了她,搂在怀中。 “太…好了,真的…是你…” 随后,便见那名为“珂”的少女是高兴的咧嘴笑了出来,而后,便缓缓闭上眼睛,逐渐昏睡了过去。 “你们认得?” 林九则是在后方看的疑惑不已。 “是的…” 萧衡神情沉重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把她带上去吧。”说罢,便把珂背到了身上,往回走去。 “嗯。” …… 下午的阳光已温煦了许多,柔和的暖风抚过山顶,摇得林九本体的整个树冠都在摇晃,飘下了几片落叶来。 “啧,又落叶了。” 林九本人抬手抓住一片落叶,神情间是有些复杂。 此时的二人已回到了山顶的树下,而他们在山下背上来的少女“珂”则依然昏厥着,躺在一旁的火堆边不省人事。 “落叶的时候,你的人形会有什么感觉吗?” 萧衡则在旁一边用一片片桐叶擦拭着珂身上的血迹、一边开口询问道,“在这住了这么久,居然忘了问这个问题。” “没有。” 林九平静的答道,“哪怕是折下几根枝条都不会有感觉,又何况是落叶呢。至于本体的话…我倒是忘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试的,最好也是别试。”说罢便抛去自己的叶子、转换了话题看向萧衡问道,“还是说说这个女子吧,她怎么会认得你的?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你没有离开过呀。” “是。” 萧衡点头道,“她是我最后所在上个部族酋长的女儿,和我一样,不喜欢宰杀生灵,也不擅长狩猎和作战。之前我还在的时候,族中就只有她…喜欢每天晚上和我一起看星星,听我讲许多这些星星的事,以及…跟我学习医药之术,为部族中人制作草药。后来我打猎受伤,也是她求的她母亲放我一马,不要吃了我,我才侥幸活下来,一路流浪…找到你这里的。” “原来如此,居然是这样。” 林九听了是啧啧称奇,“可她这浑身的血…还有这把石斧,和你说的都不一样啊。” “是的。” 萧衡道,“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会是这个模样…找到这里来。” “我去拿些物资上来吧。” 林九随即动身,“希望到时候可不要越来越多,最后把我这个山头都给占去了啊。” “放心,不会的。” 萧衡道,“虽然之前不曾与你提起,但的确是只有珂不一样,是我待过的许多部族里的唯一一个知心之人。若换做是其他人来了,我也是不会让他打扰你清净的。” “哈哈,希望当真如此吧…” 林九则是在另一端笑着,已经逐渐迈步走下了山顶去。 而两人都没有察觉的是,这时的珂,已是逐渐恢复知觉、睁眼醒来了。 …… 林九走后不久,珂便醒了过来。 “呃…” 一阵莫名的头疼感袭来,令珂是抬头扶额,神情凝重。 环顾四周,大桐树下,篝火噼啪燃响,自己浑身的血迹已被几乎擦干,好像是莫名其妙来到了适才所见的石峰之巅。 “珂,你醒了?” 再应声转身,心心念念许久、也是最后见到的萧衡,此时就在自己身旁。 “萧衡!” 只见珂顿时情难自已,情绪仿佛是在瞬间崩溃,直接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萧衡,随后便是抽泣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这…怎么了?” 萧衡被这一幕惊得疑惑不已,不由也两手绕过来搂住珂,不断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尝试着安慰她。 “呜呜…我、我们部族被另一个部族袭击,打不过他们,人、人全都被杀光了…” 珂崩溃无比的哭着回答道,“我阿父,阿母,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们…都死了!都被杀死了!他们都死得好惨…呜呜…我最后好不容易跑出来,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好久,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就还记得你是在这边离开的,就往这边回来,这才、才…呜呜…” “这!” 萧衡听了,心中不由是震惊不已… 自从在此停留以来,他就一直过着清净无比的日子,“人族的自相残杀”早已是离他远去许久了。 尽管自己对这最后一个部族、或者说对自己待过的所有部族里的所有人们,都没有哪个是有过好印象,但唯独是这最后一个,正因是有珂的存在,才让他最后的日子过得印象是无比深刻。 那段时日,他说的话有人愿意听,做的事有人愿意看。 尤其是珂,几乎是唯一一个不会把他当成是要么去前方狩猎和作战、要么在后方采集和种植的人力,而当成是一个有着能观星象、通医术、做历法的真才实学的人物的人。 再加上那最后的救命之恩,就更让萧衡在这边也时常念着珂,希望将来还能再见她一面… 却不料今日,见是的确见了,可她的遭遇,却实在让二人开心不起来。 “放心吧,没事了。” 萧衡继续一边轻轻拍打着珂的后背、一边轻声说道,“有我在这里,你从今以后安全了,不用再四处奔波的去打猎和杀人了。以后我在这,每天晚上继续给你讲星星,教你学医术。” “真、真的吗?” 珂抽泣着与萧衡分开来,抓着他的两肩,两眼飞快眨动,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当然是真的了。” 萧衡于是一展笑颜,又上前把珂给紧紧抱住了。 …… 过不久,就如和当初萧衡刚来时一般,林九离开一阵,回来时便已搬了丰盛的肉干、水果、药草和白石粉上来。 而珂果然也和当初的萧衡一样,看得是直接愣住了。 当着林兄的面,萧衡热心的向他再度介绍了珂的身份,以及之所以会来到此处的悲惨的原因,并极力恳求林兄能让她也留下,每天一起生活在这里,吃烤肉、看星星、学医术,以及修行。 林九很尊重萧衡的想法,看到他如此渴望此事,便对此没有意见,同意了珂在此留下来。 与此同时,珂便也直接得知了林九正是眼前这株桐树成精的真相。 没过几日,萧衡便通过独特的自制草药解决了珂全身上下所有因一场灭族之战留下的外伤。 过几十日,她伤筋动骨的内伤也很快尽数痊愈了。 而和萧衡一样,来到这里以后的珂,的确如萧衡所说,从此再也没有担心过水和食物,外来的伤害等生存方面的问题。 纯真的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贪欲,很快把不堪回首的往事抛诸脑后,一心一意都放在了往后所有与萧衡相处的时光里。 自从开始修行后,她的命运也从此踏上了一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崭新道路。 在山上共同生活的时间里,三人彼此间都时常的互相交流学习。 林九与珂从萧衡处学来了许多他研究出的星象和医术知识,萧衡与珂从林九处习得沟通天地、采补灵力的修行之法,以及许多动植物精怪们互相间才知道的事… 而珂又时常能从萧衡与林九各自掌握的知识中,提出来一些自己的奇思妙想,同样也开拓了二人的认知。 即便从两人增加到了三人,这样和谐安宁的气氛也并未被打破。 日子也就这样,又持续了好一阵… 第239章 远古星仙 自从珂来了后的第二天,萧衡便问林九要来了一块大石,用好几日的时间反复磨刻,做了一个巨大且厚重的圆盘。 林九问起这是要做什么时,却见是珂替他作了答,说这是萧衡以前就会做的一种可以计时的神奇工具。 只需再做一根足够支撑重量的石针,穿过石盘,在晴天时将之在固定的位置、朝着固定的方向斜立起来,就可以通过阳光投射出的针影指到石盘上对应刻度的位置,来确定这一天的时间进展。 以前的萧衡就用这种方法,把两次太阳升起之间的时间划分为了十二份,每一份又细分为了八个刻度。 而通过记录每天的日出和日落时间,再加上夜晚时漫天星斗的位置、月亮的状态以及气候的变化,萧衡又发现了许多规律,譬如一次月盈到下一次月盈的位置正好是三十日左右。 而每过一回这三十日,日照时间的长短就也会发生变化,比如在炎热的天气时能有五份刻度之久,寒冷时又能缩短至三份左右…而过了足够久之后,又会在炎热与寒冷轮回反复。 最终,萧衡便借此确定了“历法”,在“日”的基础上新加了“时辰”、“月”、“季”和“年”,再结合自己发明的“日晷仪”与编绘的“星盘”,以此来记录着时间的变化。 萧衡、珂与林九三人就这样,在这石峰顶上的大桐树下,无忧无虑且快乐的生活了许久。 日晷仪反复轮转了许多圈,终于,直到某一天: …… “不好了,林兄,不好了!” 时值深夜,就在林九已经回归本体的桐树陷入沉睡后,却突然感受到外边珂的声音,连连拍打起他的树干,把他在本体状态时便给惊醒了。“你醒着吗?你看到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呃…” 本体状态的林九无法给出回应,感知也不完全灵敏,只得尽力变幻出人形来,凭空显现在了一旁。 此时的他在夜晚是能保持人形,但损耗仍是极大,且做不到一整晚的。 “林兄,你看那边!” 当他仍困惑着发生了什么时,顺着珂抬起手一指的方向看去,居然是不远处的高空之中。 此时的空中,以往普照着大地山峦的皎白明月,如今是被八方汇聚而来的乌云笼罩住,云中传来了滚滚雷声。 “准备下雨了嘛,这有什么。” 林九疑惑道,“咦,萧衡呢?” “就在那啊,你看啊!” 珂焦急的伸手指着乌云中央,林九再定睛一看,果然,仍穿着一身草编衫的萧衡,此时居然在没长翅膀、也没被任何鸟兽驮举的情况下,凌空悬浮在了比这座山头还要高几乎百余个人身的位置! 此时他的模样非常奇怪,悬定空中,四肢大张、仰头开口,不久,更是满脸七窍同时爆发出了一阵刺眼白光,冲射开去。 有这道光,山顶处的林九和珂倒是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就连早已修成人形、见多识广的树精林九都已看得愣了,不知能如何向珂回答。 而与珂不同的是,他倒是感知得到,此时高空中的萧衡全身灵力都是前所未有的异常充沛,已经有了远超于他的水准… 看来不愧作为万物灵长,人族修行果然比他们动植物要简单得多。 只是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过不久后,终于: 咔! 先见是一道刺眼的白色霹雳从云层中骤闪而下、精准地劈在了萧衡身上,随后便传来了是震耳欲聋、天地轰鸣的巨响。 天雷落毕,萧衡浑身是白光围萦。 接着,那云中便又有阵阵雷声与白光滚动,看样子是还要打雷,降下闪电,而萧衡则依然悬定着,没有任何动作。 “什么?!” 珂见状登时是震惊的瞠目结舌,几乎是被吓傻了。 “珂,不要急!” 林九见状是连忙劝慰道,“萧衡没事!我感知得到!” “他都被雷劈了!怎么会没事呢!” 珂此时却是焦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我以前见过被雷劈过的大树,那是整棵树都烧起来,直接裂开烧死了!人被劈,怎么可能没事!” “你见的树不像是我,你见的人也不像是萧衡。” 林九继续安抚,“先看看吧,如果他真有了危险,我会出手的,这段时日你们一直住在这,没什么危险靠近过,我还没给你们展示过我真正的实力呢。” “啊…” 珂听得是不明所以,看了看林兄,便又再看向了空中的萧衡去。 …… 二人站在山头,全神贯注的关注着空中的萧衡。 浓密的乌云中不断接连降下一道道雷电,全都直打到萧衡身上,使之浑身都灼得明澈透亮。 每见一次,珂便激动得呐喊了出来,喊得声嘶力竭,然却是想做些什么都根本做不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珂察觉不到,但林九却是能敏锐察觉,雷电的威力与速度居然也在逐渐加大加快。 雷声滚滚,白光频频,很快,空中的萧衡便经历了八次雷劈。 直到这八道打完,萧衡都仍不动声色,依然是五体大张,七窍喷光,灵力丰沛。 很快,便又来了一道: 轰! 第九道雷电精准劈下,只见这回不同之前,居然是瞬间照出了遍布他全身、复杂但清晰的脉络,仿佛透明了那么一阵。 这回,萧衡才终于是消散掉了原先七窍喷着的白光,面露难色、神情狰狞… “呃…” 接着,便又不知是有谁在托举着他,只见他从空中开始缓缓降落。而那乌云也都神奇的缓缓向四周挪移开,重新露出了皎洁的月色。 “这…” 这一幕,顿时把山头处的两人都看愣了。 …… “萧衡!” 回到了山头处,萧衡安稳落地,露出是一副浑身难受的神情。林九与珂连忙上来搀扶,珂甚至急的是已经哭了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九当即疑问道,“你怎么能飞上天去,还遭雷劈的?而且还连续九下都劈中了你,劈完还消失了?” “不…知道,我也很奇怪…” 萧衡凝眉蹙目答道,“我刚才正照常在盘膝打坐、龟息吐纳,突然就…莫名其妙,身子不听使唤的飞上去了,这雷打…也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那、那你现在没事了吗?” 珂则是依然心有余悸,满脸是无比的担惊和后怕,“劈了这么多下,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珂,不用担心。” 萧衡转过头来,旋即是一展笑颜、摸了摸珂的头笑道,“你看我都活着下来了,能有什么事呢?” “那就好。” 珂闻罢是当即抱了上去,抱得十分用力,头都几乎是埋进了萧衡的胸里。 林九则在旁是一脸疑惑,萧衡经历了这九记雷击后,全身灵力也发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变化,不像是单纯的增多或减少,反倒像是变了个类型,与珂相比,仿佛已不再是属于人族的气息了一般。 然而,就在这时: 只见萧衡的背后、山崖的附近,原本晴朗空旷的半空中,忽地聚来了团团发出明光的金云,升腾簇拥… 浓郁的天地之力涌汇,接着,金光透出、遍照山体,霎时若白昼降临: 在那金云的最中心处,有颗淡紫色的细小圆珠凭空现形,逐渐清晰,最终,形如一颗紫色的宝石,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这!” 看到这一幕,萧衡、珂与林九三人都惊疑不已。 而紧接其后,金云又向两端缓缓飘散,而后,露出了几道人影: 这几道人影高大伟岸,站成一排。 怪异的是,这当中居然没有一个常人!能看出是有长牛角的,有浑身绒毛的,还有发出嘶嘶声吐着蛇信的,每个都很怪异… “萧衡,恭贺你已顺利渡劫,成就地仙。” 天地间如雷鸣般响起话语声、却难分辨是他们当中任何哪个开的口,“此乃你采补天地灵力,于自身紫府炼成的仙丹。立即炼化,你便能成就地仙之体。” “地仙?!” 三人闻罢,登时皆是大惊。 “我等乃是天帝座下,天庭仙官。” 只见当中那牛首人最先发话道,“你可称我为瑶昇子。” “我乃蛇骨天尊。” 那吐蛇信者其次道。 “我乃海雨道君。” 那熊首人缓缓抬起手来,“望你成就地仙之体后,能不忘自己平凡出身,多以仙人法力,解救世间苦难。” 待得三位仙官冰冷、浑厚又带有充满秩序感的威压的话语声落毕,便见海雨道君那手掌缓缓张开,当中是一阵蓝光萦绕。 哗—— 转眼间,便是一把规整且有刻度,通体湛蓝且隐约有些透明,光芒四射、不知什么材质的长片顿时凭空显现,垂直悬浮在了双方之间。 “你乃凡间首个渡劫登天的生灵,天庭会根据你此生之功业与从事,为你封神升仙。” 海雨道君道,“萧衡,你天资聪颖,生性不喜杀生。善观星象,自研医术,制作历法,发明工具。即便不走修行之路,也是个窥得许多天机,能引领人族的大才。由此,天庭正式册封你为‘星仙’,此乃为你量身打造、与你神格伴生的神尺,你可上前领受。” 话音落毕,那“尺”便变作水平状悬浮,缓缓向萧衡飘了过去。 “尺…” 萧衡满脸疑惑的听着这三个怪人的话语,不自觉的松开珂、转身伸手上前,伸向了那向自己飘来的神尺去。 第240章 天道循常 只见这“神尺”缓缓飘向萧衡,萧衡也张开了右掌的五指,最后… 嗡! 顿时,就在萧衡握住神尺的一刹那,隐约间又传出一阵鸣响,一种奇异的感觉冲刷了他全身。令他状态是焕然一新、精神百倍,一扫了先前寻常的忧郁和多愁善感,仿佛换了个人般,转瞬即变得是神采奕奕。 “从今往后,你需以毕生仙寿时刻保护此尺。” 牛首仙官瑶昇子闭着口,却依然发出了声音的说道,“此尺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死,此尺灵力即陷入沉寂。此尺若毁,你也当元神湮灭,你可明白?” “这…” 此时的萧衡仍是一脸疑惑,随后抬看向了前方那仍悬在崖外金云上的瑶昇子、蛇骨天尊与海雨道君三个怪人去,“我没明白,这…你们说这么多,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何处不明?” 瑶昇子问道。 “我…全都没明白。” 萧衡道,“你们说的‘渡劫’,就是我刚才遭的雷劈吗?还有你们刚刚说的全部,什么地仙、紫府、仙丹、天帝、仙官、元神,还有这个什么神尺…” 嘴上虽是如此说着,但却能把不明之处都记得一清二楚。 “好,那就由本座来与你解释。” 随后,只听是位于当中的蛇骨天尊发了声。虽看着是冰冷,但却感受不到任何不耐烦的态度,也仿佛不顾萧衡身后还有两人在看着般,直接开始向他解释了起来… …… “太初之始,世界本为一片混沌。虚空之中,忽地现出一点明烛,将世界点化为一片火海。其焰上升,是为天界。其灰下沉,是为地界。其质位于当中,是为人界。由此,三界即成。” “明烛之火在无尽的燃烧中转化为天地灵力,创造了星斗万象、月落日升、四季轮回,滋养了万物诞生。直至即将完全熄灭时,为了继续维持这套规则,便最后在天界创造了天帝与天庭。” “天帝,即是天庭之主,亦是三界之主,掌管三界一切规则。” “天庭位于天界,当中有无数仙官,即如我等三个,以及包括天帝在内,众仙皆需在无尽岁月中负责维持天规运转以及天道循环。旦有失职,便会消解为天地灵力,回归到三界间的虚空之中。” “人界即是你现今所处之世界,自古以来,万物众生皆生长于此。在死后,灵体魂魄便会前往地界,亦可称之为元神。” “在地界,则有对应天庭的地府,以生前功业罪孽论定阴寿、赏罚以及来世出身,或可为阴差,或要受刑狱折磨。阴寿尽时,即可洗去前世一切记忆,转世投胎,重新回到人界经历下一世,如此往复循环…” “而如你者,阳寿本有定数,本该碌碌无为死去,却偏要设法采补天地灵力于己。紫府便是位于你丹田处所在的一片虚空之海,你采取到的天地灵力即存储于此。” “然而,以天地之力强化己身、延长阳寿,如此违逆天理之举,自然要降下劫数。既是出于惩罚,也是出于筛选、激励和检验,看你是否有足以成仙的资质、缘分以及能力。” “这雷打便是属于你的劫数,如今,你已渡过自己的雷劫,于小腹的丹田紫府中炼出内丹。服化此丹,你便可正式成就地仙之体。” “成就地仙后,你作为凡人的百载阳寿即可延长至二百五十六载。你的肉身已经废除,青春永驻,可以断头穿心皆不死,你的命门只在你的仙丹神格、元神魂魄以及神尺之上。” “至于你的其它能力、特征和此尺的效用,我等则不再指点,留待你自行体悟。” “唯需谨记一点,天规森严,等级分明,不得逾越。” 说罢,三位仙官便缓缓飘往后方,遁入了金云之中。还未待萧衡追上去继续问,便连同其一道,消散无踪了。 而萧衡刚一动身,那原先在金云最中央的细小紫珠便也如神尺般向萧衡飞来,缓缓穿过衣物、飘进他丹田,与他彻底融为了一体。 哗! 顷刻间,所有属于紫丹地仙层次的法力、力量、寿命、感知、道心与元神也皆在此刻,尽数归为了萧衡所有。 云团散开,原地又回归了之前明月朗照的模样。 这时,林九和珂已经看完了全程,林九看得是震惊不已,珂则是已完全看呆了。 …… “你们…看明白了吗?” 虽同样也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但此时的萧衡,最在乎的还是两位身边人的感受。 “啊?” 珂依然看得愣住,不明所以。 “大概明白了,只是…看得实在震撼。” 林九则抬手抚颔、看向萧衡答说道,“萧衡,大概就像我们动植物经过修行,积累天地灵力,逐渐能变化为人形一样。你经过修行后,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形态。只不过这个形态不叫‘人精’,而是有他们的说法,叫做‘仙’。按这三个仙官说的,你现在已经是地仙了,能活二百五十六岁,不会再变老,也可以断头穿心而不死。你的命门如今在你的小腹,你的元神,还有…你这把神尺上。” “这个…” 萧衡看着手中神尺,心中若有所思。 “至于他前边说的那一大堆…我其实也没怎么听明白,不过…也不重要吧。” 林九无奈摊手道,“萧衡,你自己是什么感觉?是如何想的?” “我…” 只见他深思着低下头,逐渐蹙眉、又流露出那股忧郁气色时,便仿佛两人熟悉的那个萧衡转眼间又回来了。 “我不好说,我现在也是乱的很。” 萧衡看向两人道,“要不你们两个先休息吧,等我好好想一想,明早起来再和你们说。” “好。” 林九干脆的答应完,便在一阵绿光中幻化消失,回到了树中。 “啊。” 而珂也直到这时方才惊醒,脸上泪痕已干,但自始至终全程下来似乎也只听懂了萧衡的这最后一句话。 “去睡吧,珂,我没事了。” “好吧…” …… 次日,天规如常,太阳升起。 晴早,当石针的影子落在了日晷仪盘上的“巳”字刻度时,林九终于休息完毕,得以在阳光的持续照射下随意化形,又出现在了树旁。而珂也在这时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来。 二人皆见此时,萧衡仍如往常般,正盘膝坐在树旁的另一处。但却没有再运行龟息吐纳之法,而是凝眉睁眼,像是很早就醒了,甚至可能一晚上没睡。 那神尺摆在面前,湛蓝且近透明,看不出是哪种材质,也仍未知是有何作用。 “你们醒了。” 二人刚轮流苏醒,萧衡便转回头去、露出了和蔼温柔的微笑,“我可是想了一晚上了,而且还一直不怎么困。” “哦,怎么说?” 与珂一同走向萧衡去,林九也笑了出来开口问道。 “我仔细想了很久…昨晚三位仙官的话。” 萧衡神情严肃认真的说道,“他们虽然说着天规森严、等级分明,不得逾越。可若真有心阻止我的话,却又留了成仙的通路,只设定了所谓的劫数,而不是在我决定修行时就下来直接杀了我。这就说明…其实他们也是认可我们这种修行方法的。” “但就像他们说的,就连他们自己作为仙官失职时、也会消解成灵力一样,我既然擅自采取了天地间的灵力给自己,我就应该给其他没能修行、或不知可以修行的人做一些补偿。” “若是还一直住在这个山头离世避祸,还要不断继续修行的话,这跟完全的损他利己没有区别,或许…就正是他们所说的罪孽。” “当然,我不是在说你啊,林兄,我知道你毕竟是树,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萧衡说到最后是笑了出来。 “哈哈,这没什么,我这确实是在离世避祸、损他利己啊,没什么不好认的。” 林九倒是显得很豁达,“不过…你想了一晚上,就想出这些吗?还是说…你终于有什么话要说了吗?” 虽从未入人世,林九却已学通了人类语气。 这番话语中,他的示意已经十分明显。 “当然,不愧是你,林兄。” 萧衡说着便站起了身来,露出感激的笑容,“其实…你如果没有修行,不能化形,那晚救不了我的话,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了。所以,你是算不上那种完全的利己的。” “而我要做的…则是和你一样的事。” “我想离开这个山头,再去游历天下,重新回到人世。继续把我自创的这些,得到仙官认可了的星象、历法、医术、工具甚至是修行之法,还有这把神尺的用法,都进行更多探索研究,再向那些还在自相残杀的人们传扬。多少阻止他们无谓的厮杀,或者…哪怕只是为他们行医治病,减少人们的痛苦也好。” “这样…我出于私心采取的这些天地灵力,也就不算白白占有了。” 萧衡道,“所以,我正式打算要告别你,离开这里了,你觉得怎么样呢?” “好,很好。” 林九则是露出欣慰的笑容,“但是珂,你要怎么办呢?” “萧衡,我要跟着你。” 此时站在一旁的珂则态度坚决、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早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改变了她终生命运的一句,“不管你是不要我,还是嫌弃我,还是就算是你能活两百岁而我只能活一百岁,我也要跟着你!” “好。” 萧衡见状,则再度是伸出手来、宠溺的抚了抚珂的头,表现出是一副早已料到,但依然是心中欣喜的神色… 第241章 人为食亡 “珂,其实你也没比萧衡晚来几天。” 林九看向珂道,“要是你也继续勤加修行的话,说不定就也能渡劫,然后成为和萧衡一样的‘地仙’,活两百多岁了呢。” “啊,真的吗?” 听到这个说法,珂顿时兴奋得是两眼瞪大,仿佛全然忘记了昨晚亲眼见到萧衡被雷劈时自己那时吓傻的模样。 “当然了,毕竟你们都是人族啊。” 林九点头以应,“萧衡还是我带他开始修行的呢,我比他要早不知多久了,结果他居然还比我快,比我先成了这个什么地仙。” “哈哈,林兄说笑了。” 萧衡笑道,“林兄身为树木,不也是寿命比起我们人族要长得多吗?我可是听说许多树只要不遭砍伐破坏,都是能轻松活个几百岁的。林兄,应该也有这个岁数了吧?” “哟,也许吧,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林九看向萧衡道,“我是在能化成人形之后才有记忆的,之前还是树的时候…我的感知模糊得很,哪里记得自己活了多久呢。不过…这也不重要吧?要是拿树和人相比,应该确实有所不同。要是我也继续修行、渡劫,再见到那三位仙官的话,兴许就能问个一清二楚了。” “哈哈,那好。” 萧衡笑道,“那就希望我们下次回来,也能见到一个全新的林兄,林兄也能见到一个全新的珂吧!” “好,一言为定!” 林九闻罢,遂是爽朗的笑应。 …… 萧衡与珂一起,带上一些充饥用的肉干、水果与白石粉后,便告别了林九,离开了他根植与居住的石峰,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步行出发了。 长久以来,独自扎根于此、习惯了孤独,第一次目送着两位朋友下山远去的林九,这回的心中居然是逐渐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难以言说的感觉。 之后他在石峰上的日子,也就此回到了孤独当中。 自那以后,不知过去了多久。 孤独一人的清静日子很快让他再次习惯,并得以静心修行,采补天地之力,接着,林九也迎来了他的渡劫时刻。 仿佛是能受到上天隐约的感召般,这种感受的确很奇特。 当林九才化作人形走出树来,天上便有乌云汇聚,而自己的这副人身也不听使唤的飞到了天空中去… 历经九次雷劈,紫丹伴着金云飘出,三位仙官现身,林九也成就了地仙之体。 这回,当林九去问候三位仙官自己的事时,终于是第一次得知了自己的寿限,约有两千年左右。 成为了地仙后,这个限制仍不会变,但已经可以长期保持人形,并和人类的地仙一样,断头穿心皆不死、命门只在三处了。 但如果继续尝试修行,积累更多的灵力,渡过威力更大的劫数,突破达到更高的层次和境界,便自然是可以获得更多的寿数。 这一点,倒是也解答了林久的一个好奇之处。 且比起萧衡的“星仙”,林九受封的则是“树仙”,这倒是不出乎他的意料。 成为树仙的他得到的对应萧衡神尺的宝物,则只是一条形如他本体的某一部分般的歪扭的枝条。 同样的是,三位仙官也并未解释这枝条的具体作用,只说留待他自行继续体悟发觉。 而之后,又过了一段时日。 林九仍在小石峰上独居,一边继续修行,一边通过之前萧衡的教导、以及琢磨他留下来的日晷仪和星盘,也掌握了许多星象和历法知识。 他的树干和树冠,也在日复一日的继续生长,长高并长大着… …… 终于,不知又是过了多久的某一天。 苍莽的人间大地上,远离了林九所在的石峰,不知茫茫天下的某地: 一处密林里,坐落驻扎着一个约有数十人、物资充足、皆配备有武器的部族。 当天,时值深夜。 几十个族人们生起一座座火堆,取暖并驱赶野兽,同时也围聚成大大小小好几处人群,无话不谈。 过不久后,人群中不知何处押上来了个浑身是伤、手脚腕处皆被草绳捆缚住的人,带到了在酋长和族内高层所围坐的那一圈人附近。 比起整个族群都有兽皮裙穿而言,这个人几乎赤裸全身,完全不像是一个部族的人。 “酋长,人带到了!” 把此人押到酋长面前、压着他双膝跪下后,两个族人便退下了。 “嗯。” 酋长应了一声后,便和一群高层一起、抬眼看向了眼前这人,开口说道,“你是战俘,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 只见这人低着头,听见了酋长的话,但却已无力开口应答,只得摇了摇头。 “去找吃的呀!” 酋长厉喝道,“之前有力气杀我们的人,怎么现在软成这样了?” 面对这句话,此人则是并未回答。 “说话!” 见他没有反应,酋长顿时站起身走出来,一脚便将他踹倒在了地上。 而在被踹倒后,这个战俘很快在一众族中高层的鄙视中,默默蜷缩成了一团,遮住羞处,仍不做声。 “要是没能找到吃的,你就得变成吃的了!” 酋长最后问罢一声,便缓缓从草编的腰带间抽出了自己的石刀来,目光冷漠的看向了地上的那个战俘去。 “我去!我去找!” 求生欲迫使此人立刻拼尽全力爬起了身来,跪向酋长,连连磕头恳求饶命。 “…去!” 平时本来也吃不太惯人肉的酋长见状,此时见他也已几乎没了力气,随即收起刀来,亲手为他解开了手脚的草绳,而后坐回了火堆旁去,“找到吃的带回来,就饶你一命。” “是,是!” 接着,便见此人立即转身,踉跄着步子,落荒而逃。 在逃出十来步远后,原地便有几个穿兽皮衣的强壮战士默默起身,与酋长只一个眼神交流,便带上各自的石斧和木矛等兵器,跟踪着逃跑的战俘摸黑一同走了出去。 这也是游猎的部族们常用的手法,明面上是对放走的人许以厚利,实则正是以他作为诱饵、放出去吸引野兽靠近,再派猎手跟踪、最终一并猎获。 若是真有找到了食物带回来的,就可以证明他对当前部族的忠诚,从而收回来充当人手。 反之,则是绝大部分下的一般情况,不是成了诱饵便是只能被猎手们铲除干净,几乎没有能顺利逃跑的了。 而今天这个,却成了一个例外。 …… 数个时辰过去,时至夜半。 在这个部族中饱经折磨的战俘尚不知自己被当成了诱饵,心中想的只有逃跑,只凭着一己的求生欲、终于好不容易跑出了丛林时,却已是筋疲力尽,不剩下多少力气再往前进了。 接着,在刚出丛林不久时,便很快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正巧的是,他身上的血腥味便吸引到了附近的一头野兽。还是一头修行高深、即将能化形、已经颇有灵智了的体型庞大的虎妖… 当虎妖来到此地时,跟踪他的猎人们也恰好出现,与虎妖打了照面。 随后,便听得是阵阵惨叫与哀嚎声传遍了夜空… …… 一番搏杀过后,原地剩下来了是一片狼藉。 只见这部族最强壮的几个、还曾想着借着这个诱饵打回一些食物来的猎手,如今已是尸身横陈遍地… 而这庞大的虎妖也因遭到反复不断的围攻,而导致也是满身伤痕、无法再行动,与人类打了个两败俱伤,只得匍匐在地,痛苦且安静的等待着血液的流淌干净。 除了最开始那个刚跑出来就晕倒了的战俘外,剩下的不论是猎手们还是虎妖,都是血流成河、无一生还。 然而,就在这时: “看,就在前面!” “看到了。” 只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是被此前的惨叫和哀鸣声吸引,只见两个人影由远及近,很快赶来到了这附近。 来者,正是手持神尺的星仙萧衡,以及陪伴着他的珂! “天呐!” 一见到现场情况,珂顿时又是被吓得愣住了。 从前就不喜欢这等场面的她,自从经历了灭族后,就更是时常被血腥的梦魇所折磨着… 每当半夜被回忆吓醒,又是只有紧紧抱住萧衡、埋头在他怀里,得到他的安慰,才能有一时安宁。 而尽管离开林九所在石峰的他们已经漫无目的的在天下各处行走,也凭着医术救了不少人…可如这回般血腥的场面,她仍是头一回再次重逢。 “别怕,别怕,没事的…” 在心跳急剧的加速中,珂又很快得被萧衡抱住,又是一番摸头的安慰。 …… “这头虎妖还活着。” 在安抚住了珂后,萧衡独自上前,平静的抬脚跨过一个个已经四分五裂的肢体,来到匍匐在地的庞大虎妖身边,注视起了它那和自己一个头般大的明亮瞳孔来。 接着,萧衡竟大胆的把头靠上去,和这大虎妖贴在了一起。 “你…应该很痛苦吧?”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人类为了饱腹,居然把你伤成了这样。” 随后,便见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放在一旁虎妖的鼻头上,随后闭起了双眼: 嗡—— 顿时,只听一阵鸣响,一道碧青色的辉光在萧衡的手掌间莹现。 而在这阵绿光中逐渐得以治愈了伤势、恢复了力气的虎妖,却是很快被眼前这个人类给惊讶到了。 比起他所施展的法术和地仙层次的气息,它更惊讶的是他对他们妖兽的这番态度… 第242章 生死长愿 过片刻,萧衡竟通过自己高深的法力和神奇的医术,完全治愈了这大虎妖的伤势,恢复了它的气息! 虎妖坐直起身来,面对着眼前这个对于往常的他而言都是细皮嫩肉、入口即化的人类,此刻的它竟已没有了一丝食欲,有的只完全是从讶异中逐渐转化了过来的尊重、敬佩和谢意。 最后,虽然无法开口沟通,虎妖还是颇有礼貌的伏下前身,点了点它硕大的虎头致意。 而萧衡则露出温柔和蔼的一笑,无需语言沟通,他与虎妖已明白了各自意思。 下一刻,虎妖转头即离开了此地。 看着它离去的方向,萧衡依然是满面笑容。 然而,就在此时不久: “萧衡,这还有个活着的!” 只听得身后传来了珂的呼声、萧衡于是立即回头,接着赶了过去。 …… 二人所发现的,正是适才成了诱饵、最先晕倒,却又因猎手与虎妖们两败俱伤的厮杀而幸免于难,只是倒在了血泊中、从而一开始被二人忽视了的那个战俘。在被逐渐冷静下来了的珂发现了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后,上前再一仔细检查,才发现原来还有呼吸。 “确实。” 赶来到珂身边后,萧衡于是立即将这战俘翻了个身朝上,而后伸出手掌对着他心脉位置,再次施展起了刚才的青光法术。 嗡—— 又一阵鸣响后,只见比虎妖快得多,这回这个战俘很快便恢复了全身的内外伤势和气息,缓缓睁开了眼来。 “呃…” 战俘抬手扶着额头,适才在最后晕倒之前传达到身上的疼痛可是仍未消去。 “你醒了。” 萧衡微笑道罢、遂收起了法术,“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谢谢,我好多了。” 战俘在萧衡的搀扶下站起了身来,刚下意识的表达完感谢,便忽地回想起了什么,“你…这是什么,怎么做到的?这么神奇,居然可以把我的伤治好?” “你知道自己有伤?” 萧衡笑着反问道,然而语气却是十足的温柔、完全不像有任何的质问意思,“那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出来狩猎呢?” “狩…什么猎?” 听到对方这样反问,战俘这才来得及低下头,趁着月光,发现了在自己脚边的这一大圈横七竖八、四分五裂的尸体。 尽管看着着实反胃恶心,但他并没有珂那样的噩梦经历,是故也仅仅只是心中震惊,并没有到被吓傻的地步。 当看到几张脸孔都是自己刚才还在火堆边看见的、来自那个部族的猎手的时候,他反倒还是咧嘴兴奋的笑了出来。 这番神情,让萧衡与珂看得都很是不安。 “你是说他们吗?” 战俘于是看回向萧衡、指着地上的一众尸体开口说道,“我可不认识他们,我和他们不是一个部族的。” “是吗?” 萧衡疑惑再问,“可刚才…在救醒你起来之前,我可是先救起了一头浑身中了斧劈、毒箭和标枪刺伤的大虎妖啊。再看看他们手里拿的,一看就知道这里是一群人出来打猎,结果两败俱伤了的下场了吧?”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战俘继续否认,“好吧,我说实话,我是被他们抓住的战败俘虏,我的部族如今已经逃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我也不想再回去找他们了。但是这群人,我可是受尽了他们的折磨,我身上的伤就是他们打的。酋长说放我出来找吃的回去,我才趁机逃跑,又怎么可能跟他们一群人出来打猎…” 说到此处,战俘再仔细一回想,很快,便如是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这!” 想通了是如同钓鱼一般的诱饵战法,这战俘很快神情凝重之间,两眼是逐渐升腾起了一股震怒的神色。 “好吧,原来如此。” 萧衡笑道,“其实我并没有怀疑你,我给你治伤的时候,当然看出来你不是被虎妖伤害的了,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而已。毕竟和‘他们’相比,你这点伤可实在是太‘浅’了呀。” “是吗,哈哈。” 战俘听了这番话,再瞥向地上的一众碎尸,顿时心中怨怒又变作了幸灾乐祸般的兴奋嗤笑。 一旁的珂安静的观察着他的神态变化,却是逐渐凝眉蹙目了起来。 “对了,你叫什么?” 萧衡于是问道。 “我叫空古。” 战俘转转头看向两人道,“你们二位又叫什么?而且,对了,你刚才还没说呢,你治我的伤是怎么做到的?” …… 萧衡与珂分别向空古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与来历后,便与他一同去到了一旁一处没有血迹的干净之地,三向围坐在了一起。 在此之前,萧衡遇到的都是各种受伤严重,在治完后就言谢离去的人。 眼前这个空古,还是萧衡下山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主动向他问起要如何学会这种气疗术、如何采补天地之力以修行的人。 “你也想修行吗?” 萧衡笑问道,“如果想的话,你就跟着我吧,我可以教你。那样,等到你渡劫了,你就可以拥有和我一样的地仙之体,当然也就再也不必当各种部族的战俘了。” “战俘?呵呵。” 空古只冷笑了一声遂道,“我要是有了这种不死的大能耐,我早就杀回去,奴役他们替我去打猎,给我来当诱饵抓吃的了!又何必在乎什么‘不必当战俘’。不过,我倒是很在乎一件事。” “什么?” 萧衡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说…你通过长久以来的看星星、月亮和太阳,自己制作了历法。” 空古看向萧衡问道,“然后你渡劫时,有三个仙官下来,当着你的面,告诉了你你的寿限,说…你最多能活二百五十六岁,也就是…九万多天,是吧?” “是啊,怎么了?” 萧衡笑道,“比起很多那些二三十岁就战死的猎人和战士们,或是三四十岁就病死的而言,我这个二百五十六已经很长了,不是吗?” “长是长,只是…” 空古则是神情纠结,“这样…就算你已经忘了自己的岁数,就算你已经有了这个地仙肢体,可你…岂不是依然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吗?” “死期?” 萧衡听得又是疑惑、遂再反问,“是…吧,但那又怎么了?” “我是很想要这种地仙之体,也想活更久一些,也想会一些足以自保的法术。” 空古说着便低下了头去,“可…我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尤其是死期。” “这怎么说?” 这一点倒是听得萧衡与珂都起了兴致,都看向了他问去。 …… “生活在这个遍地是各种部族的世界,其实你我从小的经历应该都差不多,都见遍了像是今天这样的,人类与野兽斗得两败俱伤,或是自相残杀、死伤一片,甚至还有被烤来吃了的场面,反正…人类和其它动物似乎都没什么区别,都是很容易就死了。” 当着萧衡与珂的面,空古开始解释了起来。 “哪怕是像一些酋长那种地位的,又侥幸能一直不死的,好像到了一定岁数,又总是一定会染病,变得莫名其妙,最后还是死了。” “按你做的历法来说,应该…最老都没有超过五十岁的。” “然而…杀人、被杀和生病,这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没有主动去选择过,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到了岁数还能不生病、不死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就算没有成为你说的地仙,人类究竟又能活多少岁?” “就算我还不知道答案,可我也觉得比直接知道了更好。因为如果一定会有一个像你说的‘仙官’那样的人物从天上下来告诉我我的死期,就像是我到了那天如果我没有死甚至没有伤病,他们也要下来把我杀了一样。我可觉得那比生活在这个到处在吃人的世界要恐怖的多。” “因为…我不想生病,我不想死。” 空古说着指向了远处地上那些还未处理的尸体道,“虽然我也吃过不少兽肉,可那些被杀死了的虎狼禽兽,当他们像地上的这些家伙一样被分尸的时候,被火烤、咀嚼、吞咽、消化的时候,他们都是什么感受?或者说白了,死,究竟是什么感受?” “这个…刚才不是说了吗,空古?” 萧衡随即打断他疑惑问道,“三位仙官下来见我的时候有说,会变成一个灵体去到地界的地府,度完阴寿,洗清记忆,然后转世投胎…” “对,我说的就是这个,萧衡。” 空古则是立即接上了话说道,“我当然记得你刚才说的,分为阳寿和阴寿才是完整的寿命。我怕的其实并不是伤病的痛苦和肉体死亡时的感受,也不是在地界的生活,我真正害怕的…其实是被洗清记忆的那一刻。萧衡,我这样说,你能明白的吧?” “啊?” 萧衡顿时听得有些不明所以。 “你辛辛苦苦研究了这么多的星象、历法、医术和工具,难道就甘愿有一天,甚至注定有一天,全都忘记?” “你认识的所有人,你再不记得。认识你的所有人,再也见不到你。” “你无法再和这个你生活了几百年的世界产生任何交集,因为你要放下一切,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了。” “你真的甘心吗?或者,我就这样直接说吧。” “萧衡,你也不想忘记这些,不想忘记那位树精朋友,不想忘记珂吧?” 空古不断试问道,“所以,你也选择了修行。你延长了自己的寿限,也通过了天上的考验,好处是没那么容易死了,而代价则是得知了自己的死期。你选择修行,为的也正是这些,能把你经历的一切更长久的记忆下去,不是吗?” 第243章 太初猎神 “这…” 听了空古的一番见解,萧衡不由也是心中暗惊、神情凝重的应道,“你说的…也对啊。” “是吧。” 空古见到萧衡的反应,不由也是嗤笑一声,轻叹了出来。 “既想长生,又想不死,那你到底要不要修行?” 珂看向空古问道。 “人生…总是要做出抉择的。” 空古闻罢则是仰头看向星空道,“在这一点上,我空古宁愿选择修行。原因很简单,因为比起不知自己究竟是明天、是现在死,还是哪怕永远不死,我也要先选择…能更容易的活下去,哪怕已经知道死期。毕竟…以前的我既不知可以这样做,也没有办法,现在我遇到了你,就终于是可以向你学习如何修行了。” 说罢,空古便看向了萧衡去。 “萧衡。” 然还未待萧衡从低头沉思中想明白出什么,空古就继续发话了说道:“你知道你今天救了我,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萧衡顿时抬头,目露不解。 “你救了我,延续了我本可能结束在此的性命。” 空古随即严肃认真的解答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救我的偏偏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是你让我知道了这世上还有通过自身修行而摆脱寻常苦痛、长生成仙而肉身不死的方法。那如果你不从此教会我的话,你其实就等于和没救我…也没什么区别。” “啊?!” 听了这话,珂当即是大惊。 “先别惊讶。” 空古继续道,“你仔细想一想,难道不是这样吗?你在这里救了我的命,如果不带我走,或是教会我你的修行之法和气疗术的话,那我之后会怎么样?再遇到那些野蛮的部族人或是野兽大妖时,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如果你今天救了我,我之后一样是差不多的死去,还偏偏是要再多经历一段时间的苦难,并且知道了你有方法、你能不死、你长命,而我没有、我不能、我短命的时候,那岂不是对我来说还更加折磨,不就反而是害了我,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的好吗?” “空古,你这…” 珂察觉到了空古的不对劲,随即是站起了身来,看着空古,语气和眼神中都逐渐增添了几许谨慎、警惕甚至是敌意,“你这不是在逼他吗?” “不,我可没有,我怎么会呢?” 空古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说出来了这件事本身的道理,也只是给了你们一个抉择。要么你们教会我这些,要么…还不如别救我,也就是现在把我杀了吧。当然,我也知道你们愿意救虎妖、愿意救我,也是心地善良,如果不肯下手的话,我自己来也是可以的。” “你!” 这番话一出来,珂听得是更加震惊,但却又找不到什么能反驳的理由… “空古,你的想法太极端了。” 萧衡摇了摇头道,“你如果今后一直抱着这个想法,那么…即便是让你修得了地仙之体,也依然是十分危险的。” “危险?从何说起?” 空古不解道,“照你说的,难道不是命门只剩三处,抛弃一切其它寻常死法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萧衡严肃道,“修行也是需要时间的,我之前也是用了好几个月才得以渡劫的。渡劫还非常危险,你会不由自主飞上天去,连续被雷电劈打九下。挨过了这九下才会有仙官出来,你才能成仙…” “那又怎样?” 空古态度坚决,“我刚才说了,如果不能获得这个地仙之体,还要继续过着这不断被当成各个部族的战俘、人力和诱饵抓来抓去,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吃掉的日子的话,那我宁愿现在就死了。既如此,区区雷打,又有何惧?” “这…好吧。” 萧衡顿时被空古的极端和坚决而暗暗震撼,于是思考片刻,便也叹息一声应了下来,这却令一旁的珂是大感惊讶。 “那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们吧。” …… 与此前救过的其他人不同,这回救上来的这个空古,成为了第一个坚持要跟随萧衡学习气疗术与修行之法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衡带着珂与空古,继续了自己之前的旅途。 在这片苍莽天下的大地上,他们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行,并一如今日般,只要见了有受伤在原地、需要帮助的人或妖兽,萧衡总会带着珂上去出手治疗,并不求任何回报的放他们离去。 不善医术的空古每回只能在旁边看着,但也从来只是看着,没有提出过任何一句也要施以援手。 一路上,地仙之体的萧衡已不需要再进食,但珂和空古依然需要。 从林兄处带的肉已经吃完,如今的他们已是必须要打猎。以前的珂单独一人、或哪怕是有萧衡的陪伴时,都只能猎来一些如鼠、兔、鸟类的小型动物充饥。自从空古来了后,一些狼、鹿、豹类的中型动物,甚至是象、犀、兕这种大型动物,都也能在他们的共同配合下猎到了。 但为了能和萧衡一样尽快摆脱这种境界,珂与空古同样也很认真的每天都随萧衡龟息运气、吐纳修行。 浑厚浓郁、丰腴充盈的天地灵力,都不断往三人处汇聚。 很快,便是数月过去了。 在离开林兄的整整一年后,一个昼短夜长、凉风刺骨的冬季。明明是后来者的空古,却还快过早已接触了的珂一步,先而迎来了自己的渡劫时刻。 这天深夜,萧衡与珂都亲眼看着空古身体不听使唤的僵直着飞上了天去… 就在二人都以为接下来他将要渡过和萧衡一样的一九雷劫的时候,却见与当日在石峰处所经所见不同的是,这回没有任何的乌云汇聚和雷声滚滚,取而代之的是忽然刮起的凌厉狂风,从四面八方吹起,皆向空古一人钻袭而去! 这回居然不是雷,而是风! 在吹得让珂几乎都要站不住、只能由萧衡来紧紧牵住的狂风里,空古的身上反复出现了密密麻麻数十上百个骇人的孔洞,血液飞飚,尽数混杂在了围绕着他飞旋的狂风里—— 就如此进行着之时,空古竟也如同当初的萧衡时一般,四肢大张,仰面朝天,七窍喷光… 如此,虽非雷电,但也足以证明他同样是在渡劫了! “啊…” 与此同时,只见他更是在狂风的钻袭中发出痛苦的鸣叫。 直到过了好一阵,当风终于逐渐平静、消解再到完全停止后,他身上的这些孔洞便一一是自行急速生长的恢复了。 尽管看出来了这绝对是取代他雷劫的另一种劫数,但就在萧衡以为已经结束、想要上去恭喜时,却又接连发生了令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一幕: 风一停,紧接便是火来! 高空之中,只见许多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焰花凭空冒起,又如那狂风般尽数袭向了空古而去…未有乌云前来遮蔽的明亮月光与焰火交相辉映,更将他照得是璀璨夺目,仿佛在百里之外皆能看得一清二楚。 又过了许久,火焰才最终消却,空古依然扛了下来。 随后,才见到是八方黑翳汇聚,雷声滚滚,白光频频… 在萧衡与珂的注视中,空古继续悬定空中,开始遭受一如当初时般的雷劫,然和萧衡不同的是,空古在经过了九下雷打后,居然还有第十、十一、十二下,且还越来越多… 然而只能在地面上看着他渡劫,二人根本做不了什么。 直到八十一下打完,浑身浓烟滚滚的空古仍然无恙,最终渡完了他的雷劫。 …… 祥云涌现,金光照洒。 金云之中,属于空古的天仙金丹凭空现形,然后逐渐变色、清晰,直到最终形成一颗耀眼的金珠,发出了璀璨夺目的光辉。 与萧衡、林九昔时所见皆相同的是,这回下来的依然是瑶昇子、蛇骨天尊、海雨道君三位仙官。 然对萧衡与珂而言,则已是第二次见面了。 “空古,你已顺利渡劫,成就天仙。我等现奉天帝旨意,来与你表示恭贺。” 长着一颗熊首的海雨道君开口、浑厚的声音如雷鸣般响彻在云间,“此乃你采补天地灵力,于自身紫府炼成的仙丹。立即炼化,你便能成就天仙之体。” “好!终于等到了!” 与萧衡、林九皆不同的是,只见刚渡完劫、尚悬浮空中的空古并未对仙官们表达任何敬谢之意,而是直接抬手伸向了面前的金丹去。而那金丹也仿佛受到感召般,自行朝空古飞来,穿过衣物、飘进丹田,与他直接融为了一体! 哗! 顷刻间,所有属于金丹天仙层次的法力、力量、寿命、感知、道心与元神也皆在此刻,尽数归为了空古所有。 “望你成就神仙之体后,能不忘自己平凡出身,多以仙人法力,解救世间苦难。” 海雨道君说道。 “救?怎么救?” 空古却在这时反问起来,“我要是不救,继续自私利己的修行,会怎么样?” 此言一出,顿时震惊了地面上的萧衡与珂。 “…在你被杀,或是此生阳寿尽时,将会去到地府。” 长着一颗牛首的仙官瑶昇子开口,顿时是一阵冰冷、浑厚又充满秩序感的威压,“地府会以你此生功业罪孽论定…” “行行行,我知道这些,萧衡和我说过了。” 空古打断了瑶昇子再问道,“他就在底下呢,你们和他说过些什么,他也和我都说过了,莫非你们不记得了吗?呐,多余的就不必说了,你们就直说我的下场如何吧。” “对于此事,我等无可奉告,不作指点,你可自行体悟。” 瑶昇子道,“只需谨记一点,天规森严,等级分明,不得逾越。” “哇!还不肯说啊。” 空古顿时是一副惊讶的表情,接着又问,“好,那就不问这个。你们可别急着走啊,我还多的是问题呢。既然你们说到了等级,我也留意到了,那我这么问吧。为什么我渡的劫和萧衡不同?又为什么,他是地仙,我是天仙?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除了这天和地,还有没有其它的仙?还有,萧衡成仙时得了一把神尺,你们打算给我些什么呢?” “好,就由本座来与你解释。” 随后,轮到了是位于当中的、长着一颗蛇首的蛇骨天尊发声,尽管空古的言辞没有任何礼数和敬意,但三位仙官却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态度。也仿佛无视了地面上的、已是再次见面的萧衡与珂般,直接开始向空古解释了起来… …… “天劫,是天庭出于你违逆天理、采补灵力为己用所作出的惩罚、筛选、检验和激励,是为看你是否有足以成仙的资质、缘分以及能力。你与萧衡的劫数、仙阶不同,只因你在达到门槛后、引劫来渡前所积攒的修为,以及你在渡劫时的心念,皆与萧衡有天壤之别。” “而你能成功度过风、火、九九雷三劫,故而你为天仙,他为地仙。” “成就天仙后,你作为凡人的百载阳寿即可延长至五百一十二载。你的肉身已经废除,青春永驻,可以断头、穿心、饥饿而皆不死,你的命门只在你的仙丹神格、元神魂魄以及命格神器之上。” “至于你的神器…” 蛇骨天尊说罢,便伸出手来,掌心缓缓张开,当中是一阵金光萦绕。 哗—— 这回,转眼间,便是一把尖锐细长至齐眉的,通体金黄,光芒四射、不知什么材质的长矛顿时凭空显现,垂直悬浮在了双方之间。 “你乃凡间第三个渡劫登天、首个登为天仙的生灵,天庭根据你此生之功业与从事,现为你封神升仙。” 蛇骨天尊道,“空古,你天性决绝,思维活跃。虽天生体弱,且无数次沦落生死危机,但心性刚强、坚毅、善忍,能厚积薄发。你此生在猎杀人、兽方面已颇有经验造诣,由此,天庭正式册封你为‘猎神’,此乃为你量身打造、与你神格半生的神矛,你可上前领受。” 话音落毕,那矛便变作水平状悬浮,缓缓向空古飘了过去。 “矛!” 见到仙官们送来的是一柄能助他猎杀的锐器,空古登时兴奋不已、仿佛两眼放光,当即是伸手上前,啪的一声,便抓住了那柄向自己飘来的金矛… 第244章 归途有期 嗡! 顿时,就在空古握住金矛的刹那,隐约间又传出一阵鸣响,一种奇异的感觉冲刷了他全身,令他整个人状态是焕然一新、精神百倍。 “不错,猎神,这名号挺好听的。” 空古打量着手中的金矛、兴奋的是合不拢嘴,“这矛也不错,应该比那些木头、石头做的要利得多吧?” “从今往后,你需以毕生仙寿时刻保护此矛。” 蛇首仙官蛇骨天尊闭着口,却依然发出了声音的说道,“此矛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死,此矛灵力即陷入沉寂。此矛若毁,你也当元神湮灭,你可明白?” “明白,这个萧衡也说过了。” 空古笑罢,便收矛在手,随后继续抬看向了金云上的三位仙官去,“我还有一个问题呢,你们还没回答。” “你还有何处不明?” 牛首仙官瑶昇子问道。 “除了萧衡的地仙和我的天仙,还有其它的仙吗?” 空古道,“既然我和差距在于积攒的修为不同,那么,若是现在已身为天仙的我继续修行,那么还有没有更长的寿命?一千年?一万年?而且,我刚才还留意到,你们说我是第三个。也就是说,在萧衡之后,在我之前,这世上还有人成仙了是吗?” “…是,但并非是人。” 蛇骨天尊发声道,“在萧衡之后,在你之前,南方有一株自称为‘林九’的桐树精,也已达到门槛,渡劫修成了地仙之体。” “林九…” 空古自然是记得这个萧衡也和他提到过的名字,看来过往的这段日子,善良的萧衡在他面前果然是向来坦诚,从未说过一句吹嘘或谎言的。 如今,他们三个成了天庭之下,世间仅有的三位“仙人”。 唯独只有他空古不同,渡了更多的劫,成了寿限五百一十二载的“天仙”,已经超过了萧衡和林九两个地仙。 “至于你另外一个问题,本座只能这样说,二百五十六,是地仙的上限。五百一十二,则是天仙的下限。” 蛇骨天尊道,“你现在只是来到了天仙的第一重境,继续修行,积累法力与修为,突破门槛,渡过更大的劫数,你可以达到更高的境界与层次,拥有更长的寿命,更多的神通。但…天规森严,等级分明,不得逾越。” “…哦?” 空古听出了仙官话语中的意思,“照你这么说,我是不论如何修行…也不能进入天庭,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仙官的了?” 蛇骨天尊点头。 “那你们是从哪来的?” 空古遂问,“我若不断的修行上去,和你们的差距难道不会缩小吗?或者说,这个差距有多少呢?” “你此前不断提到萧衡,关于这些你想知道的,我等已经与萧衡说过。” 蛇骨天尊道,“至于其它更多的,无可奉告。” “又是无可奉告。” 听到这番回答,空古顿时是眉头稍蹙。 众仙官说到这里,也不愿再多搭理空古,而是直接缓缓飘往后方,便遁入了金云之中。 未待空古追上去继续问,便一道消散无踪了。 而就在空古刚一动身时,他便突然惊讶的发现,即便是在渡劫结束、仙官们离开、乃至金云都完全消散后,悬浮半空中的他居然仍没有下坠。再稍一迈步,便上来了是更神奇的感觉: “我…我能飞了?!” 空古顿时是惊讶无比,不需要羽毛,不需要翅膀,不会掉落,像是能直接踩在云和风之上一样… 成为天仙的第一刻,他便感受到了属于这个境界的强大和神奇。 …… 萧衡与珂自始至终在地面上仰头观看着,听得到三位仙官响彻在天地间如雷鸣般洪亮的话语,但空古的位置则是过于高远,实在听得是细若蚊声。 不过即便如此,只从仙官们的回答中,他们也足以判断都发生了什么。 当空古从空中飞回地面,以换了一种境界的模样再次面对这两个曾带他入门修行、如今却被他超越了的人时,双方顿时只有是相顾无言。 萧衡问起空古接下来要去做什么,空古则反问了回去。 于是便见萧衡长叹了一声,而后先说,出来已有一段时日,得知林兄也已成仙,他们打算回去一趟见林兄一面。顺便在这途中,继续他们之前也一直在做的事,如行医救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等等。 空古没有再向萧衡问起更多适才被三位仙官回避掉的问题,也没有说要和萧衡一同去助人,而是只说自己要继续修行,如今的自己自保已绰绰有余,不再需要与他二人同路,便是时候也作出分别了。 对仙官们都没有敬谢之意的空古,此时则是对萧衡表示了感谢。 随后,双方便是就此分别了。 终于目送着空古远走后,珂居然是长松了一口气,这么久以来对他的警惕和敌意如今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而萧衡看着空古离去的背影,想起适才仙官们的话语,反而是眉目深蹙而凝重,心中百感交集… 经历一场渡劫后,这空古就仿佛是变了个人,但又好像没变。 从来不肯以任何一丝的恶意去揣测他人的萧衡,到这时看到适才空古的眼神,竟也有一种难以形容、说不上来的,隐约的不安感。 为什么空古被封为“猎神”,他的神器又为什么是矛? 此番分别后,他真的会去继续修行吗?也许当然会,但…会仅仅只是修行吗? …… 虽记不得来时路径,也不曾绘制过地图,但如今的萧衡只需通过在晴朗的夜晚时抬头看天、观察满天星斗的位置及其变化,便足以找出返回的大致方向了。 离开了一年,若想要回去,在广袤平坦的大地上找到一处极不起眼的低矮石峰,这趟路也是极其漫长的。 于是,与空古分别后,萧衡便再没有记挂他,只是在珂的陪伴下,接着踏上了返回林兄所在石峰的旅途。 上路一段时日后,他们也遇上了第二个受伤被他们所救,并在得知许多后,表示出了不想再过游猎征战、生死难料的部落生活,想要和他们一起修行延寿的想法之人。 并且这回救的人倒是没再表现出空古那样极端的想法与言论,而是对萧衡十分恭敬,这也赢得了珂的好感。 之后,又有了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更多。 慢慢的,萧衡与珂带领的修行者队伍便是越来越多。男女老少,成群结队,分工明确。虽然萧衡和珂二人自己并没有任何表示,也不想被大家称作族长或酋长,但所有追随他修行的人们依然都很恭敬的将他二人奉为了首领,自发去为他们出去打猎、觅食… 本欲摆脱部落生活的他们,不知不觉间是自己又组建起了个部落。 转眼,时光匆匆。 许久,这个以萧衡与珂为首的,一边修行、一边游猎,同时不断向南移动的“部落”,终于在过去了一年多后,回到了令他二人熟悉的地界。 这回隔着老远再见到那株山顶的大桐树,显然是又长高、长大不少了。 而萧衡与珂阔别许久再见老友,自是也无比兴奋,便与“部落”众人告知一声后,便两人只身赶往了那山头去。 …… “萧衡!珂!” “林兄!” 过去了两年多,化形为人且已成地仙的林九自然是不会老去,且还是穿着那身用山上杂草和自身桐叶织成的草编衫。除了修为气息大有变化之外,人形所有的外表和当年离开时都别无二致。 然此时的萧衡二人,却是已经在这段时日追随者们的协助下,又换回了一身兽皮长裙。 林九也留意到,离开两年多,珂也长了些个头,已比当初是更与他二人接近齐平了。 如今的珂也不再像个爱哭的小女孩,而是已有了一副相当的大人模样。 阔别许久再见的双方此时是都有许多话要说,然比起各自的变化,或是自己的成仙,林九更先注意到且也有话要说的,显然还是追随着他们二人过来的那数十上百一大帮人了: “萧衡啊萧衡。” 林九当即指了指远处可以清晰看见的那一大帮人,看向萧衡嗤笑说道,“你当初把珂救上来时我就说过吧,可不要越来越多,到时把我这山头都给占了。现在你瞧瞧,才出去两年多,这就带回来一百多人了!” “你居然还记着日子呢。” 萧衡笑道,“这个…实在是没办法啊,我一路上逢人便救,有的人救了后,看到我的医术和法力,就想追随我们修行。我想说把这些本领和修行之法传开去也好吧,可他们又自愿为我们打猎、采果、觅食,这实在推辞不开,更别说赶走了。这久而久之…就成这样了,当然,你介意的话,我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住远点也是可以的。” “哈哈…我开玩笑呢。” 林九闻罢便是也拍了拍萧衡的肩应道,“我要是真喜欢冷清,当初一开始就会看着你死在我山下了,又怎么会带你上来呢?” “哈,你这家伙…” “哈哈哈…” 三人在山顶的团聚是相当的和睦欢愉,几乎是顷刻便把二人这两年多跋涉、无数次历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温煦的春阳下,大桐树越发繁密的枝冠也在随风摇摆。 …… 尽管林九并不介意萧衡带回来的这一百多人落脚于此,但此地实在荒芜,确实也不适合定居。 毕竟哪怕是以前只有他们三人,甚至是两人在此的时候,都只能靠林九积攒下的物资存活。而若要供一百多人生活起居,若是不重新过回游猎生活的话,就只有另寻水草丰美之地了。 而熟悉这片地界的林九,很自然便给众人指引了方向。 从他所处之此地向南,以寻常脚程走个十天左右,便可以来到一处沼泽河源附近。虽然河源的水流稀薄,但不断再向南流,便很快会变得宽大,因而逐渐见到湖泊和森林,直到约十五天的脚程后,直接看到大海。 走到那一带附近就适合定居了,不论是哪种动物都能捕猎到,还能从海边十分便利的搜集到可以让生肉保鲜、提味的白石粉。要想回来看他也容易,而他自己为了搜集物资其实也常往那边去。 而在萧衡与珂下了山,将林九的话转达给众追随者后,众人对此也毫无异议。 萧衡与珂还打算留在此地,与林兄多聚一段时日,于是,众追随者们便先行启程、向南跋涉去了。 目送他们远去后,萧衡与珂便又再上了山,找林兄再说话去。 …… “天仙,猎神?” “是。” 而果然在详细说到空古这个人时,林九的神色也和萧衡、珂二人一样,顿时变得沉重了起来。 只从好友的只言片语间,便也同样理解了此人的不简单之处。 “仙官们的话,恐怕不会有假。” 林九神情凝重说道,“毕竟当时他们才从天上下来,就知道你我的一切,名字、经历什么的,就像是真在天上把一切都看清楚了一样…而且你也说了,亲眼看到那空古的雷劫打了有八十一下,比我俩加起来还多了六十多下,甚至在这之前还有风劫、火劫,完了之后又和我们不同,能同禽鸟一样自在飞天了。甚至比禽鸟更厉害,他还不需要羽毛和翅膀…我想若轮到是我,光是火劫时怕就绝对撑不住了。” “这天劫与真火不一样,就像若是真打雷的话,你我也绝对遭不住一下的。” 萧衡摇摇头道,“我倒是不在意这个,我是担心…若仙官们说的都是真的,那成猎神后的空古,是否真是要用他那柄金矛去狩猎了?去猎兽,甚至是猎人?毕竟他成仙前的想法就很极端,现在…更是没任何人能拦住他了。” “若是已经没人能拦他了的话,你现在担心也没用吧。” 林九道。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唉。” 萧衡长叹了声道,“当初毕竟是我救了他一命,带他开始修行的呀,若是他…唉,可我当时要是不救,他又肯定会死在那了。”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这么想。” 林九连忙劝阻道,“你要是想到这块去,那我一开始救了你,我可是也要捱一份责了,你这么想就完全没必要。” “嗯嗯。” 珂对此十分赞同的点头。 “那我该如何是好?” 看了身旁的珂一眼后,萧衡随即又看向了林兄去。 “那我以为,当然还是继续修行。并且,要和你的‘族人’们一起。” 林九顿时是毫不犹豫的笑道,“毕竟也过去一年多了,那空古独自一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已经死了也说不定。而且照你说的,他连连区区医治濒死之人都不肯做,当然也不会是愿意把修行之法传授给外人的。你若是真想知道他的情况,继续修行突破,将来再见到仙官们时,就可以问一问。哪怕最坏的情况,他到处猎杀,甚至有一天杀到我们这来,那你继续坚持着修行,也能算是为那一天做准备,你说是吧?” “…好吧。” 听得林兄的一番话,萧衡于是再度神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第245章 植星神尺 萧衡与珂在石峰陪伴林兄住了一些时日后,终于再度告别他,下山启程向南,要往那处湖泊森林附近去与自己带回来的那一百多人汇合了。 这一路上,沼泽、湖泊、森林,许多水草丰美之景都很快尽入眼底,与林兄所在石峰处的石峰可谓是大相径庭… 看来林兄,也果然没有欺骗他们。 二人仅以步行,便很快发现了追随者们在各种山石树木处给他们留下的标识印记。 直至走了十三日后,萧衡与珂便来到了追随者们已经进行了一番开拓的定居点附近,顺利完成了汇合。 通过伐木刚建立起来不久的篱笆、栅栏与棚屋,堆积充足的食物、材料与器具,一切都是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模样。 从现在起,他们,或者至少萧衡自己,终于可以既摆脱不断征伐厮杀四方的游猎生活,又安静的继续修行养身了。 接下来,终于可以在这里安心定居了。 …… 建立起全新的湖畔部落,过上安稳和平、无需日夜担惊受怕的日子后,这百来号人追随萧衡的潜心修行也开始有了一定的进展。 终于,没多久后,下一个达到门槛、引劫来渡者便出现了。 不是别人,正是最早选择追随萧衡,且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的那位少女——珂。 仿佛唯独只有曾经那个空古不同一般,这回的珂飞到空中、七窍喷光,引来的没有风、没有火,只是简单的“一九雷劫”。在安全渡过后见到金云腾绕拥簇,紫丹与三位仙官显现,成的也只是和萧衡、林兄一样的地仙。 并且或许正因追随萧衡许久的缘故,同样也掌握了不少巫医、星象、历法知识的她,和萧衡一样被封为了“星仙”。 而仙官们给到她的、与她命格一体的神器,也是一把通体湛蓝到隐约有些透明,光芒四射,材质乃至形状看起来都与萧衡的神尺差不多,唯独长度大小有别的长片… 仙官们不负责为之取名,萧衡与珂为作区分,也只得以各自名字来给两把尺子命了名。 于是,就有了“萧衡尺”与“珂尺”。 …… 除修行外,安宁的生活也从其它方面给这个偏居一方的湖畔部落带来了许多便利与发展。 在以萧衡、珂二人为首的领导下,部落群众们集思广益,从互相协作的共同生活中钻研出了许多全新且前所未有的智慧: 制陶、畜牧、采矿、航海… 种植、灌溉、文字、铸铜、货币、骑马、造船… 这些发展极大改善了他们的生活,甚至从不知何时起开始对外传出了名声,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仙、妖兽、精怪们纷纷跋山涉水,前来找到并试图投奔和加入他们。 部落的规模也越加壮大,从最初的一百来人逐渐发展到了后来的数百上千,且不局限于人。 在此期间,萧衡与珂也终于在族人们的鼓推、迎合与簇拥下,终于在合适的年纪走到一起,结成了一对。 尽管仙人的体质没有在他们的外貌上留下任何痕迹,成仙后的生活也让他们几乎没再共同经历过什么患难与危险,但多年的互相陪伴也早已让他们彼此间的感情是无比深厚。 终于,就像曾经所有的部落人们一样,他们也成为了如同“酋长”和“酋长夫人”一样的夫妻,受到所有族人们的敬仰和崇拜。 很快,珂便怀上了萧衡的骨肉。 而后,族人们也亲眼见证了仙人体质的神奇,以及修仙的又一好处。 曾经,对所有凡人乃至百兽们而言都可谓是“九死一生”的一个“生育”过程,对于已经是地仙的珂来说,居然除了怀胎仍需十月左右之久以外,是毫无半分痛苦。 而她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区别于凡人,洁净如洗、白嫩健康,不沾血迹,出生即可张目明视、呼吸顺畅,更是只除了肉身仍然是幼态以外,谈不上任何的“虚弱”可言… 这无疑是极大鼓励了族人们,更加纷纷潜心修行,而后共结连理、繁衍后代… 之后的岁月里,珂为萧衡接连生下许多儿女,都充分继承了父母的智慧、善良,以及对天地之力灵敏的感知。 在父母与族人们的呵护与教导下,他们也顺理成章的在这个仍在不断发展壮大的部落中安全的成长着,学习着所有一切他们感兴趣的知识,隔绝了危险的充分感受着这个美丽的世界… 而那个再没有出现过的名字,也仿佛已经消失在了萧衡等人幸福生活的记忆当中般,越来越少再被提起。 直到又是许多年过去,看似平常的某一天… …… 在萧衡成仙的八年后,已经发展到一千多员、其中有二百余名地仙规模的“萧衡部落”,这天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名未能成仙的老者罹患一种即便是仙人们也无力救治的重病已久,已经来到了弥留之际。 由于他长久以来被所有族人们看在眼里的、对部落建设的卓越贡献,他在部落中也享有着一定的地位。 于是这天,族中许多人都聚了他低矮木屋里简陋的草席前… …… 小木屋里挤不下太多人,于是进来守在他榻前的也只有萧衡、珂及其家人,老者自己的家人,以及几位部落高层而已。 “酋长,对不住了,我…只能坚持到这了…”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虽从不喜欢自称为族长、但一直实际享受着族长地位与权力的萧衡,此时没有再推脱,而是双膝跪在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前,两手紧握着他已无力抬起的干枯左手。 心中明白回天无力,也已再没有尝试浪费法力去治疗。 “啊…” 老者缓缓转过头去,抬看向屋顶,眼神空洞,长叹一声中也是越发疲乏。 而屋内的几乎所有人,此时则是都哀伤不已。 这一刻,说来实在不可谓不讽刺。 全体修仙的这部落众人大抵皆知天地之力有限,越早修炼者越能成。却从没有去真正的想到,或是理解过,不同的凡间生灵修仙本就是不同的起点、成效以及结果。 世上总是会有些人,甚至可说大部分人,是不适合修仙,或者说没有那个资质、到不了那个境界的。 就比如今日就在他们眼前寿终正寝了的这位老者,他跟随萧衡也是最早的一批,他的修行也从来没有落下… 可仙缘说到底就不属于他,他也终归是要有今日,要结束这到头来依然是肉体凡胎的一生。 而如今,生活在这个庞大部落里的上千人里,除了后来在此地出生的小孩们外,绝大部分人,包括酋长萧衡与夫人珂在内,都是以前经历过提心吊胆、游猎厮杀,整日与血肉相伴的原始部落生活的。 也许是落脚定居让他们隔绝了血雨腥风,由酋长带头、普及了上下的医术本领又让他们隔绝了伤损病痛… 直到这一天,终于又重新见到无可挽回的死亡,这莫大乎于心死般的哀伤才又终于如同一阵霾风,充斥了整个部落。 …… 在所有人的抿嘴悲悯、沉默不语中,老人也终于合上双眼,叹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结束了自己这艰辛多舛的一生。 然而,就在这时: 就在老人的呼吸刚刚停止、他的家人们还未来得及放声大哭之时,突然间,屋内便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呜鸣—— 嗡! 众人皆循声看来,只见萧衡与珂缓缓从衣襟中掏出了各自的神尺… 这两把在他们手中已有数年,看着与说起来都无比珍贵、却从不知究竟是何作用的神尺,如今却在这一刻,在这位刚刚过世的老者的榻前,伴随着一道几乎刺痛所有凡人耳颅的响声与尺子本身的振动,忽然周身上下发出了耀眼的湛蓝色光芒,充斥萦绕! “这!” 萧衡与珂见到眼下情形,都惊愕的两眼瞪大,说不出话来。 原先围在他们身后、此时都凑上前来了的众人顿时也皆明白,这绝不是巧合。 下一刻,更神奇的一幕便发生了: 只见就在他们面前、已经开始慢慢冰冷和僵硬的那老者遗骸上,从那小腹丹田位置,忽地便隐约穿透、缓缓飘浮出了一颗同样是湛蓝色,宛如是地仙们修炼在紫府中的仙丹一样的小光珠来。 屋里众人几乎都已见过三位仙官,都明白了凡是成仙必有紫丹在体内,他们的内丹也都是聚敛在一样的小腹位置… 可是这位老者虽然也潜心修行多年,却毕竟从未成仙,如今莫名其妙出现的这一枚也并非紫色。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莫非还能是他成仙前的内丹吗? 如果是,那么他的内丹和萧衡与珂二人的神尺有何关系?在场的仙人也不少,为何偏偏是他们的神器发出响应? 哗—— 随着屋内众人无比惊奇讶异的目光,以及根本来不及开口发问的反复思索,这枚“蓝色内丹”便很快自行漂浮飞旋起来… 先是围着萧衡与珂二人环绕了几圈,又飞下来到二人皆拿出来在手中的神尺去、加速又绕了几圈,接着再飞到萧衡手中神尺周围、又以更快的速度又绕飞了几圈… 嗡! 最终,众目睽睽之下,便见那淡蓝色的“内丹”飞速环绕了一阵后,融入了同时也正发着光的、萧衡手中的神尺之中! 紧接着,众人又都见到,此时也正将神尺紧执在手的萧衡缓缓站起了身来,逐渐是眉目凝蹙,紧盯向了手中的神尺… 在此刻突如其来的一阵异样中,所有人都注视着萧衡,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后,下一刻: “…原来如此。” 只见萧衡突然转回身来,手持神尺面对众人,神情由原先的凝重哀伤变成了是一副恍然大悟… …… 而就在刚才,那“蓝色内丹”融入萧衡神尺的刹那间。 唯独是区别于周围所有人的,萧衡本人的所见、所听、所闻与所感,都是瞬间仿佛在自身周围换了天地日月般,来到了另一处境界。 恍惚间,萧衡连连眨着眼,只发现自己突然躺在了一处环望四方皆无边际的平静水面上。 水面倒映着他的身影,且怪异的是,此地可谓既像水又非水,既不浸湿他的肤皮,又没有让他沉下去。 当他站起身来时,水面随着他的动作也开始荡漾着波纹…同时,也只见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位置,刚才已经断气了的老者居然缓缓从水面垂直着浮了上来,同样也是悬浮而立。 “老伯,你!” 萧衡看着老者,自然而然叫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你不是还…” “萧衡,我不是他。” 老者开口道,“这里是你神尺内的世界,我只是你法力和神尺所显现出的一个影像。” “什、什么意思?” 萧衡顿时不解道,“那…你到底是谁?为何长得和老伯一样?我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既是他,又不是他。” 老者继续开口道,“你可以这样理解,在他的生命结束、灵魂脱离肉身的瞬间,你正巧手执神尺守候在旁,所以神尺依托你的法力,将他到此为止这一生的所有经历和记忆全部记录了下来,具象为你刚才见到的那枚似内丹般的蓝色光珠,储藏在了神尺之中,所以你才可以在这里见到他。” “记录?” 萧衡仍然疑惑的追问道。 “对。” 老者继续回答,“但生死轮回的规则属于天道,终究不是我等寻常地仙可以干涉的。所以只有记录,他的灵魂与意识还是已经进入了转世轮回。” “萧衡,你毕生研究星象、历法及四时运转,有关此类之学识,无人在你之上。天庭由是特意封你为星仙,赐你这把神尺,便是有这样一个能力。” “作为寿命悠长的神仙,你既融入凡俗生活之中,又超脱于凡俗生灵之外。于是每当有凡灵死亡之时,只要有你与神尺在旁,有你法力运转,此尺便能如同拓印一份摹本般,将之刻画下来。” 老者眉目慈蔼,就仿佛尚在人世、并无病痛般的笑着道,“虽然等候了已经八年之久,但你终于也算真正激活了此尺的效用与能力。” “这…” 而萧衡听了这一通下来,看向手中神尺,顿时是迸发了心中万千思绪,一时间又有了是许多的未解之疑… 第246章 寿比南山 “然后呢?” 萧衡看向老者的影像、开口又问,“照你这么说,你不是老伯,老伯的确已经死了,那你说的这个…记录下来的‘经历与记忆’,还有什么用呢?” “萧衡,人固有一死,人人也都怕死,但是…死,并不是一切的结束。人只有经历先后三次死去,才算彻底结束。” 老者继续道,“第一次是心跳与呼吸停止,灵魂出窍,肉身死去,你再也无法与现世发生交集,这是对你自己而言的死。第二次是所有认识你的人都得知了你的死讯,你的遗体得到了处理,这是对他人而言的死。而第三次…则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或是死去,你的故事再也无人传诵,世上再没有记得你的人,甚至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那么对这个世界和宇宙而言…你也才算完全的死去、彻底的消失,仿佛从未来过。” “这…我大概能理解。” 萧衡面色逐渐沉重。 “…而小到蜉蝣蝼蚁,大到飞禽走兽,乃至是花草植木。它们的一生虽长短不一,可它们的感知、经历与记忆仍然都是独特的。” 老者道,“尽管老伯他已经过世,但你毕竟还活着,你还在不断地继续创造属于你自己的经历与记忆,由是,你的脑海与神识是并不足以再继续承受他人的记忆的。所以…即便神尺有此等法力,却也止限于此了,仅仅只能将之如此描摹与记录,是不能再读取、查看和体会的。” “但…天庭封你为星仙,你的神尺便还能做一件事。” “那就是将已经描摹、记录下来的记忆,比如这位老伯,可以将之炼化为‘星核’,借你神尺与你之法力,送入星空。如此,便能让他的亲人、朋友与后人,以及每一个记得他的人们,可以在晴朗之夜,抬头仰望星空时看到他,如此…便能不断将他的故事传诵下去,永远记得他。让他这一生活得有意义,而非是枉来一趟。” 老伯笑道,“说的浪漫些,你就是那能‘种星星的人’。” “这!” 听到老伯影像的这番解释,萧衡顿时惊讶不已。 “不过…我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 说着,老者的脚底周围便开始逐渐荡漾出涟漪,整个身影也开始模糊了起来,“至于这个能力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神尺还有什么能力,往后…还得靠你自己继续经历体悟…” 话音落毕,便见其又缓缓沉入了“水底”。 “诶!” 就在萧衡正欲冲上去挽留时,却是突然间,这整个凭空变幻出来、四面是无尽之静水的恍惚之境,也都转眼间一并逐渐崩塌、消散了… …… 待萧衡眨眨眼“醒来”时,他便回到了拥挤的木屋里。 对他而言是过去了许久一段时间的攀谈,在外人看来,却只是不及眨眼的瞬间。 “…原来如此。” 于是萧衡转回身去,看向了聚在屋里的众人。 只此片刻,众人还不明白适才的景象发生了什么,但萧衡却是已经恍然大悟,两眼的神情是通透而开朗。 既明白了神尺的作用,也明白了自己如此继续不断修行的又一个目的: 天地之力有限,既然自己是“首个成仙的凡灵”,是持有这把神尺的星仙,是第一个采补走了天地之力入己身的凡人,是第一个带领其他凡人们一起修行、设法长生的仙人… 那么,除了在这座湖畔森林开拓定居外,自己为那些许多不能修仙的、资质低的凡灵们,至少目前为止,是终于又多了一件可以作为弥补的事: 那便是在他们结束自己苦短、忙碌、迷茫、疲累而匆促的一生时,守候在他们身边,亲手将他们化作天上的星星。 如适才老者的影像所说,让后人记得他们的故事,传承下去,而不至于是彻底消失、枉活一生。 如此,至少能比墓碑、墓志、坟茔等,能来的更为“永恒”。 从今往后,自己也就成了“种星星的人”,自己的星图也不再是固定的版式记录,而是能真正的去“绘制”了! 于是,在向木屋里的众人解释了适才发生的事后,萧衡转头便与众人一起,操办起了老伯的后事。 处理并安葬遗体,篆刻墓碑… 最后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萧衡执尺朝天,法力运转,竟果真将老者过世时飘出的、后融入到神尺当中的,那枚形如内丹、但被称作“星核”的蓝色光珠给召唤了出来,送上了夜空。 老伯曾经的无数经历与记忆,就这样被萧衡封印,点缀到了漫天星图之中。 此后,每当他的朋友、亲人与后人在夜晚观星时,便总能看到他。 就仿佛他从未离去,而只是在天上静静的注视着他们一样… …… 之后,萧衡部落安宁祥和的日子,又一如往常的继续过了下去。 不断来人投靠加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此,学习萧衡最开始从林兄处学来的龟息吐纳之法,采补天地之力修行。 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成员的增多,部落规模也开始扩大… 经过修炼,族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渡劫、成仙,见到三位仙官,融合自己的紫丹,领取各自皆有不同的命格神器。 过了一阵,便轮到是萧衡又迎来了一次突破; 终于,他也渡了风劫与火劫,并在自己内心意志的强烈主导下,也坚持选择扛过了与当初空古一样的九九雷劫,成为了部落中的第一名天仙。 这回,他又得以亲自向仙官们问了许多问题,并都一一得到了解答。 原来,已经可以做到断头、穿心、饥饿皆不死的仙人,若没有因其它意外被杀,在达到寿限后的去世方式,果然也并非是和凡人一样的闭眼止息、寿终正寝,而是照样要渡一回劫。 不论位处何方、状态如何,以及是否达到门槛。 成者便得以继续突破,不成者,则会身死于天劫中,所有的法力回归天地,如此倒也算公平。 而除此外,得知自己终于也达到天仙,萧衡当然是也想起了那个阔别已久、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名字,空古。 悬浮在半空,刚渡完劫的他向仙官们问起了空古的现状与下落。 而他得到的答案,却令他是顿时一阵心悸、惊诧不已… …… 远在天涯不知何方的空古,在当年告别萧衡后就一直独自流浪和修行,从不曾去救助过任何人。 但与执着于林兄方法的萧衡不同的是,空古出于对死亡与失忆的恐惧,在独自修行时,竟自行开拓、钻研出了全新的更为有效的修行方法,且还不止一种。 然有一点,他却与萧衡相似。 抛却了肉体凡胎、被封为“猎神”后的他,并未因突如其来的神通广大而疯狂的失去理智、肆意屠杀,而是始终很清楚自己的目标。 然而对平时有打扰到他修行,或是有来找他麻烦的那些人、兽、妖、精怪之类,他却是毫不手软… 他所有对“猎杀”的意念,都集中在了这一方面。 长此以往,他便也时常因为雷霆手段和强大的武力而声名远播,或受人畏惧,或有人慕强前来追随。 于是与萧衡一样,几年下来,他也集结了一个数百上千、族类繁杂的部落,一边修行,一边四处游猎。 八年来,他是进步神速,在最初的五百一十二岁天仙后,又在这八年间接连渡了两次劫,跨越了两大重境界,寿限突破至了二千零四十八岁。 而在这当中,最可谓是不巧、又或最巧的事便是,许多畏惧他或与他有仇的人,或是也想修行报仇、或是只想躲避灾祸,总之是经历一阵四方游历,不断都去加入了早已声名远播的萧衡部落。 不知不觉间,两个部落以及这阔别多年未有交集的两人,居然在天涯彼方逐渐形成了对立与矛盾的关系… …… 转眼,又是许多年过去。 萧衡部落已经发展到了上万人。伐木搭建起的许多屋宇取代了原先一片葱翠的森林,从中心不断向四周扩散,已经分布到了海边。 部落内部经过许多年、许多代人的不断融合与繁衍,以及通过航海探索做到的对周边的勘探,使得如法典、贸易、游戏、娱乐、戏剧、诗歌、历史记录等不断兴起与萌生… 整个部落在文化上,也已有了一定发展与进步。 当中有有才者追随萧衡潜心修行,也如空古般,自己琢磨出了更有效的、别样的修行方法,并得到了萧衡的肯定,得以向下推广到整合部落中去。 这些年也有不少未能成仙的老人过世,每一位都经由萧衡之手,亲自炼化、点缀上天,绘入了漫天星图之中。 经过好几代人的新老更替后,如今部落约一万出头的人口中,已有了三千余名地仙,一千余名天仙。 天仙当中,自然还数萧衡是地位、岁数与境界的唯一最高者。 然而,包括萧衡与珂在内的,部落当中仅剩不多的第一辈“老人”们当中,基本上都是记不起自己年龄的。加上外貌不会变化,也就更无法判断。 于是,即便是历法的发明者,萧衡本人也只能通过儿女们的年龄,搬来此地后的刻录,来大概记录时间的推移。 到了这一年,已是萧衡与珂的第四代孙,即曾孙出生了。 两位老祖在部落中已是膝下儿女满堂,再加上各个成仙的年龄与境界不同,导致现在就连是他们自己每天见到时,都已难以辨认清楚、甚至是记住每个小辈了,大多已经连名字都叫不出。 似乎可以说,这也是幸福到了极致的一种苦恼。 …… 这天,萧衡正在湖边不远的一处高山之巅。 此山远高于当初林兄所在之山,晴朗时,在崖边放眼远眺,既可以清晰的将整座大湖的美景尽收眼底,又能看到安居乐业的万人部落升起阵阵炊烟,这便时常能让萧衡从内心感到平静。 于是闲暇时,他便经常到此地来修行。 除了他自己外,今日随他一同来此的还有六人,都是部落中天资绝佳、心境纯粹,修行境界也仅次于他的“高徒”,同时也是部落的高层。 离萧衡最近,就坐在萧衡身后的是一只青鸾精。 在当年初遇萧衡时,青鸾就已经法力高强、可以随意化为人形,被萧衡的慈悲仁恕之心吸引,便一直追随他到现在。 他虽然也早已在部落中繁衍了许多后代,但至今未给自己起名,他的后人们只叫他一声“老祖”,而与他同辈的元老们则是直呼他为“青鸾”。 青鸾如今的实力被族人们公认为仅次于萧衡,于是影响力与权力也自然趋同,但两人间从未交手,故其实仍未可知。 剩下坐在较远处的五个都是人类,是三男两女。 两位女子一个叫“杬柷”,另一个叫“九霰”,最早是被珂所收、追随他二人一起学习巫医之术的。但后来两人在修仙上更有成就,于是也离开了如今由珂所主管的巫医分部,来追随萧衡修仙。 三个男子则分别叫“沉武”、“长禾”和“云岚”,最早都是伤重濒死时被萧衡救下的荒野猎人。 在这一代修仙的所有族人中,最为萧衡看好、自己也最有心修行的也就是这六人。 于是,当萧衡又一次提出要来这里山上盘膝结阵、吐纳修行时,六人自然也就都跟来了。 从这个部落定居开拓到现在,时间过去尚不足百年。 然而,在当前现在的这处山崖上,萧衡与青鸾已是八千岁级天仙,而另外的杬柷、沉武、长禾、云岚与九霰五人则是四千岁级。 “呼…” 感受着云端和煦的清风,聆听着自己身上布衣被刮起的响声,萧衡在此刹那间就仿佛抛去了所有烦恼般,直惬意的长舒出一口大气。 “萧衡。” 感受到萧衡停止了吐纳,青鸾于是也睁开眼睛,看向他去,开口叫道。 “师父。” 后边的五人也都同时睁眼发声。 “好久没去看看林兄了,不知道他现在怎样。” 不知为何,此时的萧衡站起身来,突如其来提起了此人,望向北方。身后众人则是也在此时与他一同站起看去。 虽不知他具体如何,但大体却是能看上一眼。 因为几十年过去,如今的林兄早已长成了一株名副其实的“参天大树”,即便是在约百里之外,众人也能用肉眼看得一清二楚! 第247章 参天神树 与此同时,据此往北百里之外,林九所位之处。 凡尘百年,沧海桑田。 从一粒不知何时、不知何故落入山顶石缝中便开始竭力求生的梧桐树种起,到在夹缝中破石生长而出,再到无意中饱取天地日月之灵力、成精化形,再到结识了萧衡及其许多追随者后,也随之采取了更多的修行之法,不断渡劫,连同本体也一并生长… 如今的林九,已成了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参天巨树”。 百年前低矮的小石峰,这会已几乎被粗壮而错综复杂的盘根错节给完全覆盖。凡人七尺之躯若登上“树山”,须得至少上百人牵连、才能将其树干环抱。而循着这巨干向上望去,那巨荫更是“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呼…” 茂密如林的树冠中的某处,林九的人形正盘膝打坐,长舒出一口仙气,睁开一双金瞳,面露怡然。 仿佛刚从某场大苦大难中解脱,正是一副浑身轻松。 而就在这口仙气呼出后不久,顿时,便见是一阵金光辉耀、祥云升腾,顷刻间,又是瑶昇子、蛇骨天尊、海雨道君三位仙官从中现形,来到了林九面前。 “林九,恭喜你。” 瑶昇子道,“适才你已顺利渡过了风、火、九九雷劫与九难,成就了寿限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岁境界的天仙之身。” “这九难可比我想的要轻松,还是火劫最难熬。” 林九舒畅的笑答,“不过话说回来…这转眼也近百年有了,突破了好几次,到现在见的还是你们三个。怎么,天庭没有其它仙官了吗?而且,要说人少的话也就罢了,可萧衡那边成千上万人,空古那还有人,再还有这世上更多其它自己修仙的…你们这上上下下少说几千趟的,跑得过来吗?” 时至今岁,尽管天壤有别、尊卑有差,尽管对方的面色与表情永远是冰冷而固定的、且每回只现身短短一瞬,他也早已能是很自然的把三位仙官当成了时常得见的老朋友,无话不提。 毕竟哪怕自己的修行之路上只见过七次,可这百年来,旁观萧衡部落的修仙者的突破时也能得见,少说也有几千上万回了。 “你是桐木本体,五行属阴木,自然身受火劫最是痛苦。” 瑶昇子道,“天庭当然还有其他仙官,只是各司其职、恒常不变,唯我三人负责接引,凡尘自然只见我等、难见其他。至于下凡,我等可以随意变幻万千分身,更无需尔等凡仙挂心。” “林九,若你还有疑虑,应多询问与你自身有关之事。” 蛇骨天尊也提示道。 “好吧,说的也是。” 林九则是淡然一笑,“虽然只过了百年,可我已从当初的两千岁寿限到了如今的一万六千岁…如此下去,也不知何时能是个头。”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海雨道君道。 “我知道,之前就问过了。” 林九笑道,“我想问的是…尽管在萧衡的历法下,我能知道自己成仙后过去的具体年份,可是…随着这年岁的越发长久,就连这一感知我都要逐渐模糊了。不知到时…不论多少岁寿限,于我而言无非还是活着,又能有何区别?” “林九,你是想问自己的岁数吗?” 瑶昇子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意思,“于许多凡灵、尤其是你等最为记挂的空古而言,像你这等只知寿限、不知岁数者,能在修仙的同时‘不知自己的死期’便已是一种莫大幸福。如果你想要知道自己的岁数,我们可以告诉你,但同时,你也就等于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不一定是死吧?” 林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若我再往上还能渡劫,还有突破呢?” “越是高重境的劫数威力越大,越难以渡过。” 瑶昇子道,“越容易身死道灭,自然…也就越接近于死亡。” “有道理。” 林九嗤笑了声道,“那还是照如往常,我不问了吧。不过…我倒是想知道现在空古的境界、寿限和岁数,这个你们能说吧?” “当然。” 海雨道君道,“空古如今与你处于同一境界,他较你早一个月左右,也已顺利渡过风、火、九九雷劫与九难,成就了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岁寿限的天仙之身。他二十三岁被萧衡救,二十五岁第一次渡劫成天仙,过去七十五年,如今是整一百岁。” “哇,那可有得等了。” 林九闻罢顿时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方今之世是唯有你两个,一人一树抵达了这一境界。” 海雨道君顺道开始讲解起来,“至此,你等的天仙金丹与丹田紫府已经臻至纯阳圆满,可以在施法与天道进行感知的同时,额外开辟出一方属于你等的空间,一个完全独属于你等主宰与控制的新世界。自由出入,自行制定出入规则。在这个新世界,你等便是至高的神,可以建立全新的天道与轮回规则,你等的寿命也不再会有限制。” “啊?这么夸张?” 林九顿时听得惊了,“那我这个一万六千岁还有什么意义?我直接开辟一个世界,躲进去不就完了?” “当然没有这等好事。” 海雨道君道,“首先,这个世界依托于你自身的法力和修为高低来维系与运转,譬如当前刚刚突破的你,若直接开辟,或许便只是一方屋宇之大小,没有日月星辰、四时运转和任何灵力。当然,随着你日后修炼,是还可以继续扩大与完善的。” “但如此世界,莫非你能在其中永久躲藏吗?” “其次,你的法力仍依托于外界。你若进入自己的世界,便无法再与外界天地沟通,也就等同于无法再修行进步。那么一万六千岁寿限一到,便仍会将你强制拖出,面对劫数考验。到时一旦失败,便不止是你身死,连同你所开辟建造的整个世界也将一同崩塌毁灭。并且,由于你的世界的天道轮回与外界不共通,到时留存在你世界中之人,便将是永远湮灭,不入轮回。” “留存?” 林九又问,“听你意思,外人也可以进入我的世界,没有寿限影响了,是吗?” “对。” 海雨道君道,“但你的世界牵系你的法力,你的法力仍牵系于人界天地。倘若有人在你的世界出生,他便不需要遵守外界的轮回规则,修得多少法力神通,拥有多少寿限,是否需要渡劫,渡哪类劫,多少劫,全由你定;在你的世界修炼,也就等同于直接汲取你的法力;同样的,若有人在你的世界渡劫失败,其法力也将回归你的紫府之海。” “明白了。” 林九点了点头、神情凝重,低头思虑一阵后,便抬起头又问:“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如今过去一个月了,空古他…开辟自己世界了吗?” “还没有。” 蛇骨天尊摇了摇头,冰冷的回答说道。 …… 随着三位仙官在祥云金光簇拥之下消失、返回天界以后,林九盘膝坐在原地,神情保持了是长久的凝重。 他从未见过空古,萧衡与珂也已七十五年没再见他。 可这些年,他们反复不断地从投靠到他们部落的人们口中,或是在他们部落有人成仙见到仙官、向仙官询问时,都得知了许多关于空古的事。这几十年来,空古建立与领导的游猎部落并不比他们弱小,相反,还由于其极强的流动性和攻击性,扩张得也总是无比顺利。 反对、逃避或不屈从于空古,但又没有或是没能投靠加入到萧衡部落来的众多人、仙、妖、精怪们,时常也在流浪和逃难中组成过一个又一个部落联盟,而后对空古的势力发起复仇和挑战… 几十年来,下场几乎都是被剿灭干净,少有幸存。 可即便如此,萧衡也没有离开过这座湖畔、去找过哪怕一次空古,他与族人们始终避居在此,安享怡宁。 他始终记得当初刚刚救下空古时他的那番话,他从无比极端的言辞中表现出的对死亡和失忆的恐惧,和因为这份恐惧而诞生的、对修行的莫大执着。也许也正是因为这份执着,才让他有后来的神速进步,以及今日的成就。 然而正是因此,也让林九感到无比怪异,尤其是现在。 为何过去七十五年,空古也来没找过一次萧衡? 为何同样达到了世界神境界,如此惧怕死亡和失忆的空古,过了一个月还不开辟自己的世界? 如今的他是在等什么?又究竟在做什么? 莫非一万六千岁还不能让他满足,让他哪怕安顿个几十年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这份所谓的恐惧大到了以至于让他时刻不能停步吗? 呜! 而就在林九思虑着此事的同时,只见透过茂密林叶的间隙,南方天空传来了一声响彻天地的锐啸… 林九睁开眼,目光穿透过了属于自己本体一部分的参天枝杈与叶团,目视极远,看清了来者:正是那头翼展超过十丈、在云间扑腾的青鸾巨鸟,以及在他周身御剑而飞、破空前来的六个人影—— 萧衡,青鸾,杬柷,九霰,沉武,长禾,云岚! …… 有好一阵子没能以人形见面了,在冠端打过招呼后,众人便一齐下来到了树山的山麓处,相聚一堂。 曾经林九与萧衡初遇时的“山顶空地”早已被完全覆盖,如今的众人只得在一处两条庞大树根的角落内,林兄“建起”的几座木楼与石桌凳边相聚交谈。较比几十年前,如今的林兄还能用法术凭空变出一些桐木身躯的“傀儡仆人”,随意使唤,比以前是惬意轻松了许多。 众人一来是自然就察觉到了林兄气息的大变,一问才知,原来是就在刚才,他已领先他们所有人,率先突破到了一万六千岁的世界神境界。闻罢,萧衡与青鸾都为林兄由衷感到高兴,后边的杬柷、九霰、沉武、长禾、云岚五人则是顿时投来钦佩、艳羡的眼光… 随后,林九便与众人说起了适才在树冠上,又是那三位仙官现身时,与他们之间的交谈对话。 说起岁数,在场八人都是不清楚自己年龄的。都是不会衰老、外貌不再变化了的仙人之体,谁大谁小也难以定论。 而再度听到“空古”这个久未谋面、却始终记在心头的名字,适才仍在欢声笑语的众人,顿时也和林兄一样各自都露出了凝重的神情,思考起了此事,尤其是得知他明明已经可以开辟世界、却为何迟迟一个月没有这样做。 为了打破这突然沉重的气氛,林九于是主动转换了话题: 早在仙官们刚离开时,他就冒出了一个想法,那便是开辟一个自己的林九世界,然后让萧衡部落里真正打算避世而居、安享清净的人们迁移进去,这样便莫说是空古及其势力,就是哪怕周围山里的野兽,也根本不会出现有一只能来伤害他们了。 只要他林九还在,他们也可以在里边想住多久住多久,同样也可以做到没有老、病和死,比仙人更加快乐… 唯独有一点,就是他们不能再修仙,也不能轻易出来。 林九话音落罢,却不料是这个问题一出,顿时更让在座的几位部落高层陷入了疑难… 如今超过万员的部落中有几千名仙人,在空古及其势力没有杀来的情况下,他们要自保是完全绰绰有余。有萧衡、青鸾、林九他们几个的领导,修行也几乎是从不会落下。 住在湖畔部落的日子,对他们而言已经足够安宁和快乐了,如此,他们难道真的有必要只为图一个把“永生”的重担交托给林兄,就要放弃修仙、隔绝俗世,进去安享另一片清净吗? 在座的几位高层自然都十分了解这些族人,修仙能带来的益处,不论是驻颜、去病弃疾,还是长生、飞天和其他法力神通… 这几十年来,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仙人”二字的诱惑,对于这些依然记得几十年前部落厮杀时代的阴霾的第一辈族人们而言实在是太大。若是真的能放弃,他们也就不至于至今还住在那座湖畔,从无一人主动离开过到别处去定居了。 然而,就在这个几乎所有高层都离开部落、到了百里之外的同一时刻: 炊烟袅袅的部落中,却有了不速之客的到来… 第248章 永生之欲 百里之外的湖畔,上万余人的部落升起的阵阵炊烟纵使是从天际极目远眺、也总能看得是一清二楚,可谓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壮观。 而此时,却见正是一道人影从云端之中穿梭突出,背负一杆光芒四射的金矛,携破风之声急坠而下… 轰! 不偏不倚,精准落在了部落朝向北方的、以木栅构筑成城楼般结构的大门前,在着地前的最后一瞬及时悬停,直接震出了一阵裹挟了许多沙尘烟土的气浪、席卷向四方开去—— 单是这阵气浪,便震得守门的两个两千岁境界仙人向后掀飞、狼狈落地,连带着整个正门城楼都一起摇晃发出吱呀声。 而待烟尘散去,守门仙人纷纷站直起身来,赶回门前,这才终于看清楚了对方面貌: 只见这个天上来者是一头及肩长发披散、背负一杆金矛,身穿厚重严实但却裁剪粗糙的兽皮大衣。浑身上下披戴着的各式样装饰,如项链、手链、腰带,无一不是兽齿、兽骨等猎获之物,俨然是一副猎人扮相。 面相看着是二十来岁,眼神中却有着一股迥异于寻常年轻人的沉稳与平静。 若非其在空中的翱翔自如、落地后扑面而来的气场,以及似乎根本没打算藏拙的、浑厚而浓郁得堪比酋长萧衡般的强大法力气息,或许常人还真会容易误以为只是个二十多岁猎户而已。 但目前只是经此简单一震,两位守门仙人便已知其是非同凡响了。 “这里…就是萧衡的部落吧?” 未待两位守门仙人发问,便见这来者环望四周一阵、先开口问了出来,“这人可比我那多多了,若是硬拼起来…恐怕还真不是对手。” “你!” “你是什么人?” 见对方从言语、神态到举动中都无不充满了阵阵令人战栗的不安,两位守门仙人当即拔出各自兵器,指向对方警惕的质问起来。 此刻,适才城门震荡引起的大动静,也引得不少附近的部落中人都围聚到了这座最大的北门来。 “先回答我的问题,小子。” 猎装来者随即盘手抱胸,神色狠厉的注视向了适才质问他的守门仙人去,“凭你的年纪和本事,还没资格这样与我说话。既然你也修仙,该怎么说话,你呼一呼气不也明白了吗?” “这…” 感受到对方深不可测的“气”后,守门仙人顿时也谨慎的放低了姿态,呼吸中紧张而急促的答说道:“这里正是萧衡老祖的部落,但是他现如今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诶…这么说话就对了。” 猎装来者嗤笑一声遂答说道:“虽然我与他只见过一次,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与你们提起过我,但我俩可是认识好几十年了。我可以确保,他肯定是没有忘记我的,就像我也始终记得他一样,呵呵。” “你到底是谁?” 守门仙人又问。 “我叫空古,和你们一样,是很多年前被萧衡救过的一个幸运儿。” 空古平静的开口道,“但和你们不一样的是,我没有追随他多久。我刚开始修仙就超过了他,直接从凡人一步到了天仙。后来我又靠自己,在这七十来年里始终领先人间所有修仙的生灵,渡劫达到新的境界。直到如今…已经成为了世界神,到此为止,仍然是世上仅我一个。呵呵,你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世界神吧?” 话音落毕,空古抬起右手、翻覆之间,便见一团灰黑浑浊的云团霎时间涌现在其掌心,反复翻涌… 在寻常凡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一道戏法。 然而越是境界高深的仙人,便越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无法言明的无尽之灵力,只用看的便足以摄人心魄,久久难以平静。 “即便是你们的‘萧衡老祖’,也还没有达到这个境界。” 空古再一翻、那云团便又消散无踪了,“所以,我也没必要和你们解释这个具体是什么,我是有事找他。他不在这,那你们知道他在哪吗?” “他去那边山上修行了。” 顺着守门仙人的手一指,包括空古在内的在场许多仙人凡人都抬头看向了那座同样能抬头看到的、萧衡常去修行的山崖去。 “没有啊。” 空古一脸疑惑、转头回来,“我刚从那边过来,没见到他。”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也许他…” “空古!” 守门仙人话音未落,不断围聚而来的人群中便传来了一道令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女子厉喝声。众人循声望去的同时,也自然而然的为她从正中间让开了一条通路,让她穿过人群走了出来。 来者是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被各式样复杂精美的饰品盘桓缠绕,额上束了一条布带。穿着材质比之空古要精良耐用许多的布衣,身上挂得琳琅满目的饰品也不输空古。 右手拄着一条齐眉高的木杖,左手则是一把晶莹剔透到几乎透明的湛蓝尺片。 与空古一样,也是二十来岁面相的女子,但神态却与这个岁数绝不匹配。 “珂老祖!” “老祖!” 在场围观的数十上百人见她来到,顿时纷纷恭敬无比的对她表了敬意。 正是部落的二把手,萧衡的夫人,珂! “喔…这位也是老熟人了呀。” 见到对方前来,空古顿时咧开了一道反常的并未令人感到半分心安的微笑。 “好久不见,终于等到你来了。” 纵然隔了七十五年不见,如今的珂再见到空古仍然是充满了敌意。 两个守门仙人见状,于是自觉退散了下去。 高大的城门下,空古与珂在一种令旁人看来无疑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直视着对方,开始了气势上的对峙。 “萧衡有事出去了,你有什么事找他,和我说就行了。” 珂开口道。 “和你说,你有什么资格代表萧衡?” 空古的回应仿佛一面铜镜,原封不动的把珂的敌意返还了回去,“你的境界才到两千岁,真打起来,怕是连那两个守门的也打不过吧?再者,就凭你的境界,恐怕也听不懂我要和他谈的事吧?” 这番明晃晃的羞辱,登时惹得珂身后的部众们也一同带着敌意的愤怒了起来,但珂自己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再由空古一个眼神扫去,众人便是又一阵胆战心惊的纷纷退后。 “那就没办法了。” 珂仍是冷静的伫立在原地,“最后再说一遍,萧衡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你如果有事找他,又不肯对我们说的话,那就走吧,算你今天是白来一趟了。” 身形虽远不及对方高壮,然珂的话语上却是无比的尖锐锋利,直截了当表露出了逐客之意,毫不留半分情面。 “啧,好吧。” 空古闻罢,随即无奈的叹出一声后遂道:“那我就和你说吧,不过…只能和你一人说,这的其他人可听不得。” “为什么?” 珂仍是毫不饶让,“他们都是我和萧衡的…” “嘘,珂小姐,别说了。” 然而话音未落,空古便打断了她,上前一步细声继续说道,“我肯只告诉你,已经很给你们留余地了。我打算说的事但凡让他们也听到,你们这个部落可是立刻就要崩塌瓦解、作鸟兽散的,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你!” 听罢这话,珂立刻也是一脸惊怒。 然一经思考,顿时却也不敢在眼前这个久未谋面,但却始终为他们所牵挂、且实力又确实领先于他们的空古面前冒什么险了。 片刻,珂也只得点了点头,而后转回身去,吩咐部族人们退散下去了。 …… 过不久后,湖边高山的崖边上,萧衡与几个伙伴高徒常来之处。 天朗气清,云雾缭绕。 背负着金矛的空古站在崖边,放眼远眺,俯瞰着远处阵阵炊烟升起的庞大部落,不由也是心生感慨。 手执木杖与神尺的珂则在一旁,等着他开口,丝毫没有放松戒备。 “…不错,确实是个好地方。” 空古边看着下方边说道,“此处既是清净,又是灵气浓郁,还可将整个部落尽收眼底。换做是我,我也得常来此地修行了。不过…唉,可惜呀,我们那的环境可就没这么好了。” “哦,是吗?” 珂反问道,“那怎么不换个水草丰美之地再定居呢?” “一直在换呀。” 空古转回看向了珂答说道,“我的部落可是始终在路上,居无定所。不断遭到袭击和追杀,我和我的手下们,永远要忙着保护我的部族。几十年来,始终如此,实在令人不胜其烦。” “你有妻子儿女吗?” 珂又问,“你如今一个人飞到我们这边来,谁又负责保护你的部族呢?” “当然是我其他的手下们了,现在他们都够厉害了,暂时是没谁能冒犯我的部族了。” 空古答道,“至于妻子儿女…有是有过,但早就被杀得一干二净了。后来我醒悟回来,就懒得再浪费时间了,这也是为何我能有如今的境界。” 回答得极其淡然,仿佛过去了很久、已毫不在意了的一笔带过一般。 “你一来就总是说你的境界,你到底什么境界?” 珂听到这里已逐渐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你找他又到底有什么事?还能和我说,还说了就会瓦解掉我们的部族,什么事能有这么可怕?” “好吧,是该步入正题了。至于有多可怕,你听了就知道了,珂小姐。” 空古笑答道,“据我所知,萧衡目前的境界…应该是高你两步,在八千岁层次,对吧?” 珂平静的点了点头。 部落中的每个人每次渡劫成功后,见到三位仙官,总能提出许多疑问,并都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一得到仙官们的解答。 虽不曾向族人们提过空古,但关于空古这些年的情况,他们也是在自己突破时向仙官询问过许多遍,因而得知的。 由是空古能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珂也不觉奇怪。 “而我还要领先他一步,已是一万六千岁层次了。并且如今世上修仙者,只有我一人达到了这一层次。” 空古再次重复道,“到了这一层次,变化可就不同以往的大了。因为这回,就在我渡劫成功,又一次见到了三位仙官的时候,他们可是主动告诉了我一些事…” …… 就在林九在同萧衡、青鸾、杬柷、九霰、沉武、长禾和云岚说着自己刚刚渡劫完毕,达到一万六千岁境界的变化,以及由三位仙官告知的属于“世界神”的全新的能力时… 百里之外另一边的山崖上,几乎同样的一段内容,也经由空古亲述给了珂听。 “嗯,听起来是挺厉害的,所以呢?” 然而珂听完了,却显然和百里之外大树上的几人全然不是同一个反应,“这和萧衡有什么关系?” 不知是不相信,还是不在乎,亦或是仍对空古保持着警惕和敌意…即便听到了此处的她,也只仍然是这副反应。 而空古观察到珂的反应,舒展许久的眉头也逐渐微微凝蹙了起来。 “你来找他,就为了说这个吗?” 珂继续道,“哪怕他现在还没达到,他也总有一天能达到,也会从仙官们口中知道吧?如果只是这个事,用得着你亲自跑一趟,特地要告诉他知道吗?” “…你说话真的很让人听了不舒服,珂小姐。” 空古平静道,“不过你也听出来了,确实不只是这个。我之所以要找他,是因为自从达到了这个境界,思考了一个月后,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于是…也就有了个想法。” “什么想法?” 珂追问道。 “还记得许多年前,你们二人救下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们说的话吗?” 空古于是转过身去、抬头望天,回忆片刻,便接着往下说道: “那时我说…我虽然为了在这个世上能更容易活下去,为了长生不老,为了不再病痛,为了变强,只能选择修仙。可我…实在难以接受‘知道一个自己无法反抗的死期’,甚至,我不能接受我积累的一切,我的记忆和意识的瞬间消逝,就此化为乌有。” “即便知道能有来世,我也不能接受死亡。” “所以这些年,我通过修行不断延长自己的生命,终于,在我达到世界神这个境界的时候,仙官们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终于…我可以有办法脱离人间天道轮回的规则,有办法实现真正的永生不死了。” 说到此处,空古随即又转回看向了珂去。 “所以,我来就是要答谢萧衡的,感谢他当年把我救下,传我修仙之法。再顺带告诉他,经过长久的努力,我终于找到了这几十年来…我一直想知道的那个答案了!” 第249章 两全之法 “什么答案?” 珂疑惑道,“莫非就是你说的,开辟一个新世界,然后躲进去,不再受外界天道轮回规则影响,如此实现永生?” “算是吧。” 空古点头以应。 “可你自己不也说了吗?” 珂继续问道,“以刚刚突破时的修为水平,即便是开辟出了新世界,也只有一片混沌,最多一方屋宇之大小。真正什么也没有的世界,你能躲多久?而且你这样躲进去,甚至都不能沟通外界、继续修行,那和躺进棺材里睡觉等死有什么区别?那还不如在外边把自己的一万六千岁活完、用这个世界继续积累呢,毕竟你都天下第一了,也没谁能威胁你了,不是吗?” “你要是只想到这,那可就把我想简单了,珂小姐。” 空古于是摇了摇头、啧叹着嗤笑说道,“我的答案,说白了,就是这两种选择都可以兼顾。我既可以继续修行、积累灵力,也可以不断创造并完善我的世界,在其中永生,不受天道轮回规则的束缚。” “这…” 珂听得顿时眉头深蹙,“有这种做法吗?要怎么做?” “再往下的内容,就真不是你能听的了。” 空古再度嗤笑道,“我也不是在什么排斥或者敌视你,珂小姐。这么说话的原因很简单,但凡你的境界能达到和萧衡一个层次,或是比他高,我都不至于这样。” 说罢,便转过了身去。 “呵,随你怎么说。” 珂闻罢则是也还之以冷眼,“可要是真有两相兼顾的方法,不就和三位仙官说过的话冲突了吗?” “那倒还真未必。” 空古遥望着天际、抬手抚颔道,“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七十多年前,从我第一回渡劫成仙起,就直接问到了他们‘无可奉告’的内容。在我看来,这世上很多问题其实都是确有答案的,但就像渡劫成功时他们才会下来告诉我们一样,有的答案,即便是他们都不肯说,也不代表就是错的。唯独…是需要一些步骤,一些代价罢了。” “好吧。” 珂平静以应,“既然这样,我可以告诉你萧衡在哪。但你要答应我,不论你要和他说什么,见了他之后,你就要立刻离开这里!” “…好。” 空古转回身来,思虑片刻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点头应下。 “看到那株参天大树了吗?” 珂随即抬手指向北边道,“为了能及时的保护族人,这几十年来萧衡从不会远离。所以即便是他要有事外出,不在这处山崖上的话,就一定会在那株大树下了。” “哇,我才看见。” 空古眯眼一瞧,顿时也被这早已冲破云端不知几重天、百里之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巨树给震惊了,“这什么树能长这么大?该是早就成精甚至成仙了吧?他去那做什么?莫非是…噢,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吗?那就行。” 珂说罢便转过了身去,“你要找他就去吧,然后永远不要再靠近这里。” “好。” 站在几步之外转看向珂的背影,只见空古缓缓抬手,伸向了自己背负着的金矛,握住了那长杆… …… 据此往北的百里之外,林九所位之处。 葱郁广袤如一片悬空草原的树冠顶部,艳阳透过云隙照洒下来,将悬浮在顶部的几个身影照得有若浑身金光。 一头扑腾着双翼、翼展超过十丈,头顶金翎、浑身苍蓝色的九尾巨鸟,以及周围御剑站立着的六名男女… 正是适才来到此地的萧衡、青鸾、杬柷、九霰、沉武、长禾与云岚! 六人一鸟皆面朝南方,神色严肃而警惕,仿佛是早已感受到了南边缓缓靠近的来者,但却唯独不见林九的人形有在此现身。 不久,便果然见到一个细微人影自南边凌空飞来,穿破层层云障,拖出一条长尾,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音爆声… 嗖—— 来到如草原般的树冠前,与六人一鸟相隔到仅数丈之外,来者便也迅速停下,裹挟而来的空气在此处发出轰的一声爆散开来,震得整片树冠都随风摇晃了一阵… 而与之对视的六人一鸟,却是各自除了衣衫、头发、羽翼等受到略微影响外,皆在原处岿然不动。 随后,来者直立起身,很快便一眼锁定了自己要找的那人。 “好久不见了,萧衡!” 空古朗声笑道,“作为被你救过的人里算是最特殊的一个,你应该还记得我是谁吧?” “当然了,空古。” 萧衡眉头微蹙、神情严肃的应道,“七十五年不见了,你的样貌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呀。” “哇!” 空古闻罢再笑道,“没想到啊,你连年份都记得这么清楚!” 双方虽确是有一副仿佛阔别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般的言辞,但语气之中却显然充满了一种隐约而莫名的剑拔弩张… 哗! 而在二人的交流间,一阵蓝光一闪,便见那头巨鸟笼罩在光芒中,在一道声响后便幻化成了穿戴整齐、面貌英武的人形。 空古显然见到了就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幕,但并没未感到有多惊讶。 “你周围这六位就不用劳烦介绍了,我大概都知道。” 空古左右看了一眼后道,“毕竟…尽管我俩是直到今日才见,可其实你我应该都很清楚,我们手底下的人,这些年倒是免不了总得要各种方式去‘见一见’。久而久之,也就使得这六位的名号…在我们那边也响亮了。” 此言一出,青鸾等众登时心中皆一阵担惊… 原因无它,只因眼前这个空古的名号,这几十年来他们也早有耳闻。而他那冠绝天下的实力,刚刚也已得知… 空古则更是来了以后,一眼便看出了在场六者体内金丹的境界高低。 也正因此,他才敢在即便是以一对七时也如此说话,且果真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不过…在场应该还有一位吧?” 空古随即直视向了萧衡去,“这位倒是七十多年前咱们就认识,而且…比我还要先成仙的一位前辈呢。” “谁?” 长禾开口问道,“你空古不就已经是天庭钦认的第一位凡人修成的天仙了吗,还有谁能在你前面?” “闭嘴。” 空古转头只一个眼神便镇住了长禾,“你师父萧衡还没搭话呢,你在这明知故问的抢答什么?”接着又转看向了萧衡去笑道,“你们聚集在这不就是来找他的吗?怎么,七个都敢出来见我,反而让他躲着?还躲得这么严实,连气息都不让我感知到一点?他有什么秘密?” “你是来找我的吧,空古?” 萧衡开口撇开了话题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其它的人和事你应该也不关心,也不劳烦你关心。” “…好。” 空古脸上的笑容于是缓缓消失,“那…我是现在说呢,还是让你考虑考虑,做好准备再听呢?是只和你说呢,还是让他们六个…不,七个也一起听到呢?是就在这直接说呢,还是换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呢?” “现在,就在这,和我们一起说。” 萧衡答得冷静且干脆。 “好。” 空古见状,便也不再犹豫。 云顶树冠之上,只见这七人面朝空古,纷纷盘膝坐下,静静听了起来。 …… 一如先前时般,空古把在山崖上时与珂说过的话,在此处向着七人一并完整的复述了一遍。 直到说到关键之处,也终于勾起了七人的好奇。 “什么方法,这么隐秘?” 青鸾最先开口问道,“连珂也不能听,只能来和萧衡说?而且,珂都不能听的,我能听吗?他们五个能听吗?” “你们几位倒是可以。” 空古平静道,“不但可以,而且还必须是你们几位,缺一不可。” “到底是什么方法,你就快直说吧。” 萧衡也平静道。 听了许久,七人各自间已皆有了少许不耐烦的怒色。 “那我就说了,你等先不要着急打断和发问,先等我说完。” 空古道,“按三位仙官的说法,一旦我进入了自己创造的世界,就无法再与外界产生沟通,也就是不能再汲取、恢复和修炼出任何一丝新的灵力,来继续创造和完善这个世界了。可如果要继续如往常般修行,直到积累出足够创世的力量,又不知需要多少年月,渡多少劫…”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研究能两相兼顾的方法。直到过了将近一个月后的前几日,终于是被我找到了。” “这个方法,我愿称之为‘噬天大阵’。” “你我皆是修仙人士,应该明白什么是阵法,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直白的说,这个阵法需要七件神器。正是我自己的猎神之槊,萧衡的植星尺,还有你们五个各自的剑、刀、斧、石和杖。” 听到空古突然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些,在座除萧衡外的众人顿时都惊了一阵,纷纷坐起来有话要说… 但看到即便是萧衡都没有发话,以及空古又一个眼神扫来,众人便皆是又静默着不说话了。 “呵呵…” 见到这一幕,空古冷笑了声后便又继续说道:“这个阵法便是…首先,以萧衡的植星尺作为阵眼,先布一个小型的牵引阵在人间任意一处。当然,最好是天地灵力浓郁之所,像是这里就很不错。” “接着,进入我的世界,布下噬天大阵的本阵。这个阵法以我的猎神之槊为阵眼,你等五个的神器作为阵器。” “如此,就足以启动。” “一旦阵法启动,就可以通过植星尺的牵引阵,源源不断的将无限的天地灵力传送到噬天大阵上。接着,我的世界就可以直接引用外界取之不竭的灵力,来随意如何创造这里边的什么山川河流、四时运转和天道规则了。” “届时一旦阵成,不仅是我将不受限制,而是你我七人,甚至所有愿意住进我世界的生灵们,都将可以长生不死!” “如此,当‘死亡’被完全废除,甚至主动互相残杀都不会有事以后,所有的病痛、争端、冲突、厮杀甚至战争也就随之消失了。在我这个真正永生的世界里,我就能创造出人间所有生灵穷其一生都在追寻、却永远也追寻不到的真正幸福!” “当再也不会死亡后,人生就能真正的去享受‘活着’了!” 空古一番言论下来,说到最后是慷慨激昂、冠冕堂皇。 这番话在他看来,自己是无可言说的伟大…但在在场七人听来,却是早已从中听出了不少破绽。 …… “好了,我已大概说完了。” 空古深呼吸了一道后,遂扫视向众人去,“不用看也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给你们一一解答。” “确实很多。” 青鸾闻罢第一个站了起来道,“首先,你七十多年都没来过这边,是如何知道我们几个的命格神器以及各自的功能效用的?见都没见到过,你又如何知道能组成你这个所谓的阵法?” “其次,有萧衡,有他们五个,怎么偏偏没有我?没有你部落里的其他人?你部落怎么只需要出你一人和一把神器呢?” “再次,照你的说法,要让你的神器作为阵眼建立这个大阵,还必须布设在你的世界里,你这意思,岂不是要让人间实现你这个所谓幸福的前提,就是把你尊奉成唯一无上的神,一个世界之主了?” 青鸾连番问道,“最后,若是让你布设出了这一里一外两个阵法,岂不是意味着,只有进入以你为神的、你的世界的人,才能得享永生不死。而在外边的人,将来能引用的天地灵力就越来越少,成仙就越来越难,直到要被你和追随你的人断绝了这条‘幸福’之路了?” “哇…有这么严重嘛。” 空古被青鸾的追问逼得有些讶异,“这七十多年来,人间反反复复成仙的也不在少数了,少说也数以万计了吧?难道修仙变难了吗?这难道不是还越来越简单了吗?而且,就算天地灵力有限,那他们难道就不可以…” “不,空古。” 直到萧衡开口打断空古,终于,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去,“我听完下来,觉得…你可能弄反了一件事。” “反了?什么事?” 空古看向萧衡疑惑道。 “不是抛弃死亡才能真正享受活着,相反,而是正因为有死亡、必定会死亡,人才知道活着的珍贵,人才会去珍惜活着的时光。” 第250章 权宜妥协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纷纷看向了空古去。 “啊?” 然空古自己却是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萧衡,你在说什么?大家都活的这么久,怎么,你活傻了?” “无所谓,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 萧衡则只是摇了摇头道,“回到你的计划,我当然也有疑问。不过,你先把青鸾的问题一一解释了吧。”随即看向青鸾。 “…啧。” 空古于是也朝青鸾看去,略作起了一番思索来。 “首先,我连你们几个的名字都知道,要知道你们的命格神器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当然也简单得很。” 空古随即开始了解答,“每个人在每次渡劫成功时都会见到三位仙官,然后可以提出许多问题,只要不是他们‘无可奉告’的,便都能一一得到解答。这一个月里我手下还有的是人渡劫成功,该问的我早已让他们问个清楚了。当然,也包括关于这个阵法的各种疑难。” “其次为何没有你,那更简单了,在座的几位本体都是人,只有你是妖。光是修行方式、门槛与难度上就有很多不同,自然是串不到一个阵法里。” “当然,若是大阵能成,不论人妖,都是可以来我这里永生的。” “再次,来我的世界里永生,并不意味着就要把我尊奉成唯一的神呀,只不过要维持这个永生的噬天大阵不可缺我而已。谁知道到了一个没有任何斗争和厮杀的新世界里,谁能做主子呢?按理该是谁也做不了才对吧?” “再说,大阵若成,可不只是我,而是我们七个都缺一不可。一定要照你说法的话,应该是我们七个都要被同时尊奉成世界之主的,怎么说也不至于是单独的我一人吧?” “最后,成仙长生与做凡人本就是各人的选择。你非要说我这一阵法若成,会使真正的人间外界修仙越来越难的话,那你就当是我创造了一个仙人界,给所有人都留出选择。想长生则来,想做凡人、只活几十载则不必来,甚至还能省去他们不断修行的漫长等待和每次渡劫时的身死危机,这不是更省事了吗?” 空古说罢转看向周围其他人去,“我说完了,你们还有谁有什么疑问的?” “你这!” 青鸾正欲抬手指向空古,却是无法反驳。在与身边的萧衡对视了一眼后,便也停下了手间的动作。 萧衡则左右环视一阵,见五个徒弟都没什么反应,便看向了空古去。 “那就到我了,空古。” 萧衡开口道,“虽然青鸾的每句话都让你举一反三的答出来了,但恕我直言,其实你的话里满是漏洞、陷阱和自我欺骗。并且,若你对生死的观念还是这样反着来理解的话,你只会越陷越深。” “哦?” 空古眉头微蹙了片刻,便转作是了一阵饶有兴致的神情说道,“那我可就得好好听听你的看法了,萧衡。” “好。” 应着众人投来的目光,萧衡直视向空古去。 …… “首先,你嘴上说着在这个没有死亡的永生新世界里谁也做不了主,或者唯我们七人。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此事若成,事态必会如青鸾适才所说那样,只有你能做唯一的主子,世界的最高神。” “不仅仅是因为这噬天大阵以你为核心、缺你不可,或是这世界本就是你的金丹世界,更因为不论进来多少人,不论过去多久,你…都会是这个世界恒定不变的最强者。” “你明知如此,还要当着我们的面撒谎,先骗了自己,再想能骗所有人。” “你若想说不是的话,那就容我反过来一问。” 萧衡眼神和语气都开始逐渐锋利的问道,“我还没了解过你这个阵法的具体做法,但我了解你,至少…我很了解七十多年前的你。假如我说,把这个阵法换一个世界,换一个人的神器来做阵眼,就比如我们这里当中的任何一个,如此…你还愿来吗?” “这,你在说什么,萧衡?” 空古听了当即是忍俊不禁的嗤笑起来,“如今天下就我一个一万六千岁境界的世界神,换成你们?且不说愿不愿了,你们能吗?你们当中的谁能像三位仙官说的,引用天道混沌之力,自造金丹世界的?你们这里有谁是世界神吗?” 此言一出,在场六人顿时纷纷面面相觑,而后都看向了萧衡去。 而话音刚落,空古也从这番眼神交流中察觉到了什么,不觉间低眼一瞥身下这座参天巨树这如草原般的冠盖,不禁也警惕起来。 “如果我说…真有呢?” 萧衡平静的答复道,“如果这里真的有第二个世界神,他也能创造世界。那么你甘愿把阵眼换成他的神器,把这个噬天大阵布设进他的世界里吗?反正你去了也一样可以是永生的,你也没在乎谁做主子,不是吗?” “这…” 一语道破,适才还气势凌人的空古,此刻竟开始犹豫了起来。 “这什么?” 这下就连九霰也敢追问了说道,“你不是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吗?现在怎么犹豫了?” “哦,怎么不回答了?原形毕露,被我们说中了?” 沉武也穷追不舍道,“我看你这么急着来,无非就是想趁天下出现第二个世界神之前,抢先一步拉着我们把阵布在你的世界里吧?这样,不论之后再有几个世界神,再想要同样的大阵,同样境界的人手和神器的时候,都将会越来越难凑齐,而你则可以在自己的世界,永生不死的独霸这个至高之神的地位。” “…这还轮不到你们几个说话。” 空古只以不屑的眼神扫过周围一众人一眼,随后仍看向了萧衡去说道,“既然你如此了解我,萧衡,那你应该想到了。没错,就算要布设噬天大阵,我也的确希望是在我自己的世界里,自在掌控所有规则。否则的话,就算能永生,可还是得服从那个世界之主制定的一切,只要他一时兴起,便随时能置我于死地。那样…莫说永生之阵,甚至还不如我在人间继续修行…唉。” 说罢,便一副无奈模样的长叹了一声。 “你对他人的疑心也太重了,空古。” 萧衡道,“若你连这点信任也不肯寄托,你还来找我们寻求合作,你不妨自己设想一下,换做是你,又如何能答应呢?若我们每个人都照你这样想,甚至人间的所有人都不想像这样被你来自由支配。你创造了一个世界,但只有你一人,莫非你也甘愿在那永生吗?” “那没办法,萧衡。” 空古摇摇头道,“在修仙之路出现以前,这个人间是什么模样,但凡经历过的人都再清楚不过。若不是这份疑心,我们如何撑得过那段时间?如何等得到你教我修仙呢?至于没人愿来,则根本不是问题。世界神可以在自己世界创造的也包括生命,各种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人妖精怪,我想要多少就可以创造多少,要多繁华有多繁华。” “那就又说回去了。” 青鸾开口道,“人间天地灵力有限,布设此阵,大量引用整个人间的灵力,去只为满足你一人的永生世界。然后导致普天之下,要么走不通修仙之路、再难以长生,要么去认你做主、服从你制定的一切。如此自私之举,你凭什么?” “…啧。” 听到这番话,便见空古低头咧嘴啧了一声后,再抬首看向青鸾去,眼神中顿时竟是已有一股杀气… 嗖—— 而下一刻,便见他是二话不说、眼疾手快,抬起手中那杆金光闪闪的“猎神之槊”,飞出一条金线,直朝青鸾掷去! 砰! 青鸾震惊得两眼瞪大的同时,却也反应过来,在槊尖离眉梢仅尺寸之距时、及时抬手将之抓住在了半空。 “空古,你!” “果然理亏到恼羞成怒,要动手了吗!” 此举一出,便立即惊动了在场除萧衡外的所有人,一时间,各人的剑、刀、斧、石、杖等神器都纷纷亮出,各自的天仙灵力也皆引动起来,现场情况瞬间是一副剑拔弩张… “凭什么?就凭这个。” 空古此时也眼神冷漠、语气犀利,直截了当的说道:“你以为我没问过有没有第二个世界神吗?呵,现在哪怕你们真有,且让他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敢赌…你们八个齐上,都不是我对手。毕竟怎么说…我也是一个月前已成,不做好十足的准备,我也不会来找你们。所以…劝你们最好想清楚了。” 话音落毕,空古那雄浑而磅礴的世界神层次的灵力,顿时也从他的眉心、丹田和槊尖几处,同时引动,震荡开来—— 轰! 单单是这一阵如无形狂风般的席卷,震彻在周围各人内丹上的回荡,便足以让七人瞬间明白了: 此人所言非虚,如今八个齐上,也绝不是他对手! 即便抛开境界上的压制不谈,光是战斗方面的经验与技艺,他们这些在湖畔安逸了几十年的,也早与空古这位率领自己部落“游猎”了七十多年的猎神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不用想也能知道,必是天壤之别。 他们当中五个都追随萧衡做弟子,不论学到的还是钻研出的都是他救世济生的各种术法,从未有过斗争杀戮之心。 尤其当中杬柷成仙所得之命格神剑,甚至还是一把“无法杀伤生灵”的剑! 剩下的青鸾和林九,更是同样生性不喜也不善搏杀。也是如此这群人才会聚集在萧衡身边,才能融洽的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而如此的八人,如何能与境界、经验及实力都全方位压制他们的空古对抗呢? 终于,安逸了几十年后,众人再一次感受到了真正危险的降临。 一种遥远的、几乎是自己成仙前,尚且是肉体凡胎时的恐惧,再一次自心底无法抑制的油然而生! …… 哗—— 无言对峙一阵后,便见空古一翻手,那被青鸾抓住的猎神之槊便炸开、消散成了漫漫金芒。接着又很快在空古的掌心重新凝聚,迅速变化回了那一条长杆的模样。 “…我原以为,各位都活了七十多年,该是早已活明白了。” 空古眼神冷漠的环视起众人道,“如今看来,或许正是因为都活得太安乐,所以都明白不了一点吧。早知你们如此迂腐,还对我抱有敌视,我就懒得同你们说这么多废话了。” “只可惜…唉,要是我没说噬天大阵的事就好了,怪就怪在我们都话太多了。” “现在你们都已知道此事,又不愿配合我做,那…我就只有杀光你们了。” 然而,话音刚落: “等等。” 萧衡却在此刻开口叫住了他道,“空古,不论你要做什么,我希望你先冷静下来,不要动手。” “我很冷静啊。” 空古一面答着、一面还是抬起了手中金槊自在的舞动着,气息也并未收敛,“我说了,我是做足准备才来找你们的,若是没能说服要来硬的,那我当然也是早已想到了。萧衡,你可是大酋长,你现在…不会是当着你徒弟们的面,在我面前求饶吧?”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顿时又一阵面面相觑。 “说成‘求’饶倒不至于。” 萧衡摇摇头道,“毕竟你也别忘了,仙官们早已说过,命格神器与神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六个若被杀,神器当然全都陷入沉寂,届时你还要如何布阵?所以,即便你想来硬的,你其实也威胁不到我们。” “那你想说什么?” 空古这回倒没有再急怒。 “我想说的是…” 萧衡道,“如果你真的怕到这个程度,不惜与全天下为敌,不惜一人饮尽人间灵力,使后人再难成仙长生,也要创造你这个永生世界的话,那…我们可以陪你去做,配合你…布好你的永生大阵。” “什么?!” 话音刚落,不仅是空古,就连青鸾和五弟子,乃至是以本体状、就在下方默默静听着的林九,全都不约而同的震惊了。 这一刻,轮到所有人都看向了萧衡去。 “这就答应妥协,莫非是你的缓兵之计吗?” 空古疑问道,“先假装答应拖住我,然后再设法使我的大阵不成?” “你的疑心可以用在你不了解的人身上,但不必如此猜忌我。” 萧衡摇摇头答道,“缓兵不至于,因为我虽答应,但还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空古试问。 “你作为创世之主,这点我们无法干预。” 萧衡道,“但你为这个永生世界创造的一切,务必要尽可能的与人间对齐。你不能放纵你的欲望,借着大阵滥用你的能力。要让所有进来的、或是出生在此的生灵们皆察觉不到除了永生之外与外界的差别。简单的说,就是你的权力要受到我们六个的监督和约束。若是这个条件你不同意,或是日后有所违背,那我们宁可立即自杀,或是带着神器离开你的世界再立即自杀,使神器陷入沉寂,也定要使大阵失效。” 这番话,让震惊中的青鸾、林九和五弟子都回过了神来… 所有适才刹那间的错愕,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第251章 梦故千秋 “…好。” 当着所有人的面,空古思索了许久后,终于郑重而缓慢的点了点头,答应了萧衡的条件。 始终隐藏着的林九也并未露面,哪怕他的存在早已被多疑的空古猜到。 但又偏偏正是因为多疑,明明实力强悍的空古,这时也没敢真的去赌那个林九的存在,适才也只是虚张声势的缓兵之计而已。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确认了布阵的时间、地点与方式等一些细节后,空古便离开了参天巨树。 …… 不久,当萧衡与林九、青鸾及五位弟子一同回到部落后方才得知,原来空古在去巨树前,早已先一步来过了这边。 他施法将珂困在了那座萧衡几人常去的山崖上,令她挣脱不得。 一旦在巨树冠上的协商失败,没能达成共识,境界与空古有天壤之别的珂便随时会被他只一息功夫便瞬间灭杀! 但也正因萧衡刚才的“妥协”,使得空古离开时解除了对珂的束缚。 得知此事,众人心中皆是一阵后怕,同时也庆幸萧衡做出的看似违背常理、却刚好“救”了珂一命的这个决定。 只不过…等这个永生的世界被创造出来,又会一并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呢? 尽管束缚解除、人也离开,但珂的命格神器——那杆与萧衡一样的、属于他的植星尺,则还是被带走了。 按空古所特意留下的交代所言,这也是他为保证大阵计划不会同样被他们六人随意控制,所需要的质留之物。 若毁此尺,也等同于直接杀死珂。 众人齐聚商议,事已至此,也已没有任何谈判空间和后悔余地了,配合空古去布设他的噬天大阵,已是他们剩下的唯一选择。 …… 次日,萧衡便召集一众族人,公布了这件名副其实“天大”的事。 然而,大阵计划八字还没一撇,事情刚刚公布,萧衡部落族人们的反应便出乎了高层几人的意料: 得知他们的酋长萧衡主动选择向这个空古妥协,不少原先对他还保持着追随与崇敬的族人纷纷在这一刻大失所望,失落的心跌到谷底,又在一阵难以置信中互相渲染、煽动,很快,便逆转成了莫名其妙的群情激愤; 而有一部分族人则能体会萧衡的苦衷与至善的本性,一部分则是对以萧衡为核心的高层们的盲目崇拜,以及还有他们的亲族,这些群体又与对萧衡失望透顶的、激进的族人们瞬间站到了对立面… 很快,这个曾经团结和谐了七十多年的部落,便第一次产生了几乎分裂般的激烈争辩,嘈杂声纷乱不绝、响彻山野。 眼看着局势即将失控,在部族中影响力仅次于萧衡的青鸾终于主动站出来,平定了下方的骚乱: 在包括萧衡本人在内的万众瞩目之下,青鸾直接宣布,自己将接替、取代萧衡的酋长之位!并绝不向空古妥协,在他的治理下,即日起便将以此地作为中央根据地开始向外拓展、扩张,团结其它的空古及其部落的反抗者,正式向空古及其部落宣战! 群众本已高涨中的情绪被瞬间点燃,一呼百应,青鸾的主张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响应与支持… 一席话语间,他的地位便超然在了萧衡之上。 而此时的萧衡,则是在看到这一幕后,神情淡然的转过身去,与一旁的珂、林九、杬柷、云岚、长禾、沉武、九霰一道,八人默默离开了这个已经由青鸾接管的现场。 …… 再后来,则是他们最后的追随者与亲族们共数百人,也纷纷离开了部落,继续追随着他们。 或许是青鸾的命令与压制,也或许是凭萧衡他们的实力、足以他最后的追随者与亲族,已经事实上分裂成了两派的部落,并没有愚昧到发生内战、追杀这数百人。 林九则回到了本体所在处,没有与他们一同上路。 不知跋涉了多久,当萧衡七人带着这数百人来到此前与空古事先约好的地点会面时,空古也一并得知了他们部落因此分裂、萧衡因此失去一切之事。一刻也没有为此感到愧疚的空古,在那么一瞬间,反倒是怀疑起了他们是故意为之的两线作战。 但他思考了片刻后,并没有说出来。出于对自己这一方势力实力的自信,以及对大阵计划的渴求,也没有再把接管了萧衡部族的青鸾和那一整个部族有当成一回事,而是专心开始了他的大阵计划。 …… 第一步,在空古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他提前找好的地点,布下了以萧衡的“植星尺”为阵眼的小牵引阵。 由于维系阵法运行需要神器,这便让萧衡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他的神尺。 接着,第二步,空古又带众人去到了自己部落此时的根据地,催动自身法力与天地共鸣,创造出了他自己的金丹世界,命名为了“凌空境”。并带着萧衡及其五弟子进入那片混沌虚空之中,开始了下一步: 第三步,七人在那片漆黑中不知耗费了多久,终于成功布下了那个以剑、刀、斧、石、杖五神器为阵器,以空古的猎神之槊为阵眼的“噬天大阵”。并且很快,这凌空境中的噬天大阵便与人间的牵引阵产生沟通,顺利运行! 顿时,人间浓郁不竭的灵力,便开始源源不断的牵引进了凌空境中! 身为世界之主的空古,虽然本来就能随意修改自己世界的轮回规则,可如无足够的法力支撑,即便让他规定好了一个“永生”,也始终是总有一天要出去恢复法力,然后免不了渡劫的。 可噬天大阵一成,便能让他在自己的世界中直接汲取人间灵力,从而再也不需要出到人间去。 所以,原理并非是噬天大阵阵法本身能永生,而是阵法能助空古及萧衡六人从凌空境内获得人间的法力,而空古再自行修改规则,实现永生。 于是,阵法一成,空古第一件事便是修改了凌空境的轮回规则,实现了整个世界内生灵的永生不死! 不论是空古,维持大阵的其余萧衡六人,从人间进来的生灵,或干脆是之后在此创造的生灵…无一例外全都可以长生不死,即便是现杀,也会立即神魂与肉身带着记忆与意识原地重聚,仿佛从未死过。 空古的永生大计,终于实现! …… 随后,空古便开始运用这些来自人间的灵力,开始丰富起他的世界来。 正如他之前在树冠上所言,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人妖精怪,一切的一切都任凭他的想象,得以被随意点缀、呈现在这个不断生长的新世界中,使这里也开始变得越发生机盎然、五彩缤纷… 之后的一切,便也果如青鸾等所料,留在人间的凡人开始被这个“永生世界”所吸引,纷纷迁移了进来。 空古的永生世界,很快开始愈发繁华。 然而,与萧衡他们分头“两线作战”的青鸾,则是果然没有消停。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不知过去了多久。 人间无数个对空古抱有敌意的,或是不愿修仙长生、抵抗住了诱惑的,或是宁可留在人间继续汲取果然也越发稀薄的天地灵力修行、也不愿去到那个世界认空古做主的生灵们,在这段时日里纷纷团结到了青鸾的羽翼下,飞速壮大了他们的“反空古同盟”,继续在人间活动。 青鸾率领着这些人、仙、妖、兽、精怪们向空古势力宣战,发起了规模日趋强烈的袭扰,堪比十三万年后的炎军般,无往不利、连战连捷… 只不过这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追随空古的人即便正在被剿杀,都依然在不断躲进他的永生神国中,而他本人则又是绝不离开半步… 最终,以青鸾为首脑的反空古联盟便杀干净了尚且留在人间的空古余党,弥平了所有的争端,结束了战火。 此时,早已在空古、林九之后顺利渡劫,成为了第三位一万六千岁境界世界神的青鸾,则在一统整个人间后,正式施展了一个他在征战八方时所想到的、同样企盼已久的计划: 在一片位于人间世界之最中央的,灵力稀薄到早已不适合任何仙妖精怪居住的“净土”上,青鸾如同空古般,催动自身法力与天地共鸣,开始创造属于他的金丹世界—— 一片遍及八方却无形的万仞障壁笼罩下来,隔绝了这片河山,使之可以维持住最后稀微的灵力,不再受到凌空境噬天大阵的影响。 青鸾把这片净土留给了人族后,为之取名“青云境”后,便携众离开、回到了原来的人间… 而这青云境,经历十三万年的漫长岁月,也就成了后来的人间。 …… 而再后来的事,便是如玄阙宗中所记载、并开放给每个弟子都能阅读到的那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凌空境中发生了什么,总之是突然有一天,萧衡带着五祖背叛空古,逃出了凌空境。并在天庭诸神的帮助下,布下了一个以六神器为阵器的、消耗十三万年灭杀整个凌空境的噬天大阵。 空古没有追出来,玄阙宗建立,悬浮在青云境的正北上空,观察并保护着后来自行发展的人族,自身也在萧衡六祖的领导下逐渐发展。 初期的玄阙宗很快与扶桑岛的青鸾一族取得联系,建立了密切的关系。林九、青鸾等人也加入玄阙宗。 再之后,便是青鸾与六祖先后过世,林真人离开玄阙宗… 十二万年后,一名道号“坤理”的弟子达到匹敌六祖、前所未有的境界,在整个门派翘首以盼之下,汇集了除九霰杖外的五神器以及无数法宝神器、灵丹妙药,继续向上渡劫突破,但却意外失败,从此消散无踪。 五神器被从玄阙仙岛炸散,跌落人间,而自此以后,随着万年岁月过去,就连噬天大阵之事也似乎逐渐被遗忘了。 玄阙宗中的典籍,最早只写到了六祖们逃出凌空境。 对于六祖之前的过去,则一笔从未提及。 至于哪个是真正的噬天大阵,就只有当年的亲历者们才知道了。可事到如今,除了留在自己“重云山”里的林真人外,真正的亲历者也只剩下了一个,或者说,一批: 便是至今仍在那永生神国里,活得失去了活着的意义的一整个世界的仙人们,尤其是那位“空古帝君”了。 …… 恍惚之间,时光如白驹过隙,沧海桑田,便是又过去了许多年岁。 当时光飞逝,人间的十三万年过去,到黎朝几百年的战火纷飞在一场十个月的棋局中覆灭,只剩下了越发趋于稳定,大势已定的一盘残局后… 棋手们也离开了这片大地,离开了这个人间。 如今此时,只见茫茫云海之上,一杆十丈大剑正乘风穿梭,平稳又迅疾地边抬升边前进着。 剑上或站或坐,错落有致的排列着七人。 剑尖处是个须发皆白、随风飘扬,一身白袍、负剑于背,盘手抱胸、神情严肃的六旬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渡过九九雷劫不久、成为了寿限五百载的金丹天仙,玄阙宗弟子“元清子”。 当前这把大剑,也正是他施法所化。 同样在剑尖另一侧、就在他身旁的,则是那个只小他五岁、但容貌上却像是差了一辈的师弟,罗沉。 虽已有意回归玄阙宗,但罗沉仍只让众人称呼他本名,且也并未换上任何仙风道骨的装束,还是在人间时那副干练的、便于行动的武林人士装束。 站在这师兄弟身后的,则是他们的追随者,同时又刚好是族兄妹关系的薛珞与薛十七二人。 薛珞身形魁梧,壮若城关,在凌空飞剑上、全身衣袍都被刮得猎猎作响。 神情与元清仙人一样肃穆内敛,自带一种对未知事物的谨慎与稳重。 而与族兄薛大哥相比,一旁系飘带、穿长裙的薛十七则因为对师父与师叔的完全信任,并未表露出任何凝重的神色;有的只是那或许会属于任何一个少年初次穿梭到在云际之上的天空时,都会有的好奇与惊叹了。 再之后的,便是范远、白桐和子显三人。 这三位对承天境、妖域与玄阙仙岛等的好奇不输十七,可目下最令他们震惊与兴奋的,还得是这巨剑在万丈高空的平稳前行… 巨剑托举着七人、升起不到半个时辰,便可以见到下方的人间大陆在肉眼可见的不断变小了。 再接着过了一阵,便是突破云层,周身四极都一望无际的白茫茫一片。 就这么带着六人,元清子御剑而飞,穿梭在云海之上的冷风中,不断朝玄阙仙岛的方向接近返回而去… 第252章 穹顶明烛 “我们玄阙宗所位之处以宗门为名,即‘玄阙仙岛’。” 元清子转头开口,一旁及身后的罗沉、薛珞、薛十七、范远、子显与白桐六人皆看向了他去,认真聆听,“至于为何取名为‘玄阙’,就不知当年萧衡祖师是什么想法了。不过…虽名为岛,整座仙岛的外貌地形其实也并非是如你等在青云境潭泽湖海上所见的岛屿般寻常。” “严格来说,整个‘玄阙仙岛’是由八座浮空岛屿组成的。” “最主要也是最大的两座岛一上一下,相隔千丈,玄阙宗从掌门洞府到弟子房舍,几乎所有的楼阁都修筑在这两座岛上。上者曰‘静真’,下者曰‘交莲’,站在交莲岛抬望静真岛,只是渺茫如砂砾,几乎不可见。” “另外的六座岛则要小得多,悬浮在与静真岛同高的周围,六岛各有其名,但都是玄阙宗的天牢。其中关押的正是整个承天境八大部洲都无可奈何的、唯有玄阙宗可以惩治收押的重犯。” “六座天牢岛到静真岛都各有一条浮桥,而两座主岛间也有一座千丈巨塔以供通行连接。所以,虽有八座岛屿,但整个玄阙仙岛依然可以视为一个整体。且若是在白日放眼远眺,或是夜晚灯火亮起时,更是活像一座巨大的烛台。” “整个仙岛之所以能悬浮云端,正是祖师们所布下的一处化用承天境天地灵力的大阵所致,有此阵在,便可维持仙岛悬而不坠。” “六座天牢岛是怎么回事?” 薛珞听得则是提起了兴趣,“玄阙宗为何需要如此多监牢?而且,承天境八大部洲都奈何不得的重犯要关在玄阙宗,这玄阙宗与承天境八部洲,又是怎样关系?” “呵呵。” 罗沉轻声一笑道,“玄阙宗能传承十三万年而不灭,即便神器之事已被众生遗忘,仙岛本身的存在自然是藏不住的。当然,若掌门他们真想藏的话还是能藏住的。可就像宗门会观测青云境的动态,并有我和师兄这样弟子下去干预天下大势、并报上了玄阙宗大名一样,玄阙宗对承天境也是一样态度,但凡有些什么风吹草动都不会置之不理。这自然就导致,玄阙宗在承天境是威名赫赫。” “师弟此话不假。” 元清子在旁抚须道,“若论承天境的人族修仙门派,怕是全都只能争第二,而由我们玄阙宗来毋庸置疑的领受第一了。” “哇…” 范远、子显、薛十七与白桐四人听了,顿时都不约而同,惊奇的张大了眼。 “如此厉害门派,二位师父是有怎样门路得进的?” 薛珞接着问道,“而像我们,尤其是我这种青云境来,丝毫未接触过修仙,却已年过三十的凡人,又如何能被这样天下第一宗门看上呢?” “哈哈…” 元清子与罗沉师兄弟两个听到这则是都笑了,随后元清子答道:“和你们在青云境听过或者发生过的许多故事一样,我两个都是在承天境出生长大的人族,偶有仙缘,遇到了我们在玄阙宗中的师父,便把我们带上去修行了。” “至于你们,则完全不必担心。” 罗沉解释道,“其实在我去到空古的凌空境之前,我与师兄也对六神器之事是闻所未闻的。但自打我一去过回来,宗门中知晓此事的长老们对我二人的态度便立即是大有转变了。不论过去多少年,空古与六神器之事都是玄阙宗的头等大事,头号机密,就连我二人的师父都未可告知。尤其是只剩四十年的当下,更是要越发紧张的开始做好万全准备。” “而你们…则是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 “就凭这个,长老们就不会亏待你们,也必会为了让你们能充分参与到收集神器中去,而竭尽宗门所能的帮助你们。” “所以…我也早在出发前就问过你们了。” 罗沉转头看向五个青少年道,“既然选择了要来,就做好面对这些的觉悟吧。” 这番话说到这个份上,除了较年长、经验阅历较丰富些的薛珞尚能保持冷静坚毅外,其余四个则是都程度不一的凝眉蹙目了片刻。 “无妨,也不必太紧张。” 元清子笑道,“若能在玄阙仙岛留下修行,四十年的时间,那可是绰绰有余了。” “没有那么久了吧?” 范远看向了罗沉去问道,“之前不是说…罗大哥若不成仙,最多九年…就会被迫渡劫,然后被空古夺舍了吗?” “是。” 罗沉笑道,“可我若是回到岛上,留在那不走了,不论我渡劫与否,你猜他还敢夺舍过来吗?” “这…” 范远听到这,顿时哑口无言。 巨剑升空飞了这么久,这一刻的他终于是瞬间明白罗大哥之所以要带人来帮找神器的原因了。 …… “接着和你们再说说玄阙宗吧。” 尚未飞抵,元清子便又接着说道,“玄阙宗当今的掌门,道号‘金秀’,世称‘金秀天尊’,是传承杬柷祖师一系的。自从一万年前那个渡劫失败将五神器炸散的‘坤理’祖师消失后,便一直是由他做掌门,直到现在。” “不过…你们此行去可多半是见不到他,别说是你们,就是宗门中许多其他人也已经很多年没见他了,我二人更是自从入门到现在,都从未见过这位神秘的掌门。” “他消失了多久,这么多年去了哪里,对很多宗门中人来说居然都是个谜。有说是在闭关的,有说是云游去了的,就连说是已经仙逝、但被高层隐瞒了死讯都有的。” “不过…师弟从凌空境出来,最后一次回宗门那时,倒是有知晓空古与神器之事的长老改口解释,说掌门是去找其它能对付空古的方法去了。也得亏是如今玄阙宗尚无需他坐镇,不过只要宗门有难,他也随时可以赶回来的。” “嗯。” 一旁的罗沉点头附和道,“我也更相信这个说法。” “掌门天尊不在时,便是各大宗堂长老们主事。” 元清子继续解释道,“譬如我、师兄和我二人的师父,我们便属于玄阙宗最大的‘气剑堂’。青云境薛氏的祖先薛明一,我们称为‘明一道人’的前辈则属于‘归元堂’。除此之外,则还有许多其它宗堂…” “喔…这和我们人间许多修仙门派也差不多嘛。” 范远道,“掌门之下有各大宗主,掌管各自不同的弟子,天门山和玉娄城都是这样。” “是,可玄阙宗毕竟还是最早的。” 元清子道,“把这一套架构带到承天境和青云境的,也是早期从玄阙宗出去的各大祖师。” “喔…” 范远两眼微眯,神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元清仙人不妨说一说六座天牢岛吧?” 薛珞此时开口道,“我记得以前我们罗沉阁主说过,五百年前,流落青云境的云岚石被墨家捡到,引起天下动荡时,就是玄阙宗中下来仙人处理了此事。可处理完后,那位仙人又心生贪欲,妄图将云岚石据为己有,故而被再次派人来捉拿处理了。那位重犯…应该就在这六座岛的其中一座上吧?” “哟,不错嘛,这你都记得。” 罗沉看向薛珞笑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按理说,他才是真正准确知道云岚石下落的,我们想见他也随时能见。但是…五百年来都没人能撬开他的嘴,我们几个年纪加起来还没他关押的时间长,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嗯…” 元清子闻罢抬手抚须,又开始回忆了起来。 …… “要解释玄阙宗的六座天牢岛的话,倒是稍微复杂些,不过…我还能记得清楚,要说也能说。” 元清子沉思片刻后说道,“嗯…这么说吧,就拿青云境举例。在押解没有什么修为或功力不高的凡人罪犯时,凡人只需用上一套木枷,或最多铁链脚镣即可将之囚锁。可对于仙人们而言,这等物件自然是派不上用场的。” “所以…能留在玄阙宗的六座天牢岛上发挥作用的,自然也是能锁住仙人的枷镣与狱卒。” “这种枷镣,我们称之为‘魔煞功’。” “魔煞功一旦开始修炼,便要废尽自身所有其余功法,从此与仙人绝缘,进入一种被称为‘魔煞’的境界与状态。修成魔煞的代价,除了极易失去意识和理智、走火入魔外,最重要的便是从此彻底受到玄阙宗的节制掌控,哪怕是三岁孩童,也能在弹指一挥间灭杀一个万岁魔煞。” “在六座天牢服刑过的玄阙宗罪犯,可以选择修炼魔煞功来申请减刑。一旦功成,便可以减刑成为狱卒,然后看管其它的罪犯,直至释放。” “目前六座天牢岛的六位典狱长,便是六个修炼了魔煞功的罪犯。” “他们的道号分别是九天、黑武、神火、雷电、冥王和地狱,这其中除了九天尚未完全功成,要称为‘地煞’外,其余五个则都已彻底成为戴上枷镣的魔煞了。” 元清子道,“而私藏云岚石的那位前辈,就被关在九天地煞的岛上,也就是说…他所犯之罪,只是能被关到玄阙仙岛来的罪中…最轻的一种。” “最轻的一种…” 范远闻言暗惊,“就这…还关了五百年,都未释放?而且他也五百年没有申请修炼魔煞功减刑吗?” “是,没有。” 元清子摇头道,“也许是他性情如此吧,所以…哪怕我们明知道他一定掌握着些什么重要情报,我也不认为…我们还有这个必要去见他。” “我认为还是去见一见吧。” 薛珞发话道,“也许他见到我们后,松了绷住五百年的口,改了主意呢?” 元清子与罗沉听罢相视一眼,不再多言。 …… “快到了。” 巨剑穿梭在白茫茫一片的云际,又过了一阵,元清子终于又开口打破了寂静。随着这简短的三字惊醒了身后的五位青少年后,便见他与罗沉一道转过了身来,而这回的面相,也终于比原先郑重了许多。 “待会到了岛上,我与师弟要先去见主事长老们。” 元清子道,“我先在此传符书一封回去,通知别的前辈下来接引你们。” 说罢,便见元清子抬手一挥,一阵金光在腕间环绕映现,流转一阵后具现到掌上,形成了一张空白符纸。 接着,又他细声呢喃几句,便有密麻文字飞快连绵的浮现在了符纸上… 最后再一撒手,那符纸便散作金光,消散飘零了。 “这看起来比之前的青鸾飞谕厉害呀。” 范远好奇的说罢、转头看向罗沉去道,“罗大哥之前怎么没用过这招呢?” “青云境灵力稀微,这种招不能随便用。” 罗沉盘手抱胸、嗤笑了声道,“再怎么说我也是正经的玄阙宗气剑堂弟子呀,像这样的不是小意思嘛。当然还有更多招数,比你之前在林子里见我和十七打的时候要夸张多了,那都是不能轻易使出来的。” 一旁的薛十七听了这话是坚信不疑,柳眉微蹙点了点头。 范远见到这一幕,看着罗大哥的眼神顿时是又多了几分疑惑不解。 “别的前辈?” 薛珞问道,“话说到这个份上,若不出我所料,应该正是我二人的祖先‘明一道人’吧?” “当然,还真让你猜中了。” 罗沉看向薛珞去道,“目下玄阙宗中,你们除了我二人外,最熟悉的人也只剩他了,虽然只听过名字,但也总好过名字都没听过的那些。让他来代我二人安排你们,正巧合适。不过…我们通知的倒是不止他一个。” “哦?如何安排?” 薛珞问道,“除了明一老祖外,还有谁会来见我们?” “呵,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罗沉此时则是看向了范远去,“我二人去见主事长老们,还有我二人的师父,汇报下山这三十二年来发生的事,再与他们介绍一下带上来的你们几个,接着便是先看他们有什么安排了。至于还有谁会来接引你们…呵呵,等你们到时见了就知道了!” 第253章 步入仙门 不久后,遥远的天际之上。 正午当空,炽烈的阳光不受任何一丝云雾阻挡的遍洒下来,把那座宏伟壮丽的巨大“灯台”照得是通体亮黄。 正如元清子所言,一座底部的交莲岛,一座从岛中央拔地而起的千丈巨塔似承载、似托举着上方的静真岛,静真岛的周围又环绕牵引着六座天牢岛。如此悬浮着的云上八岛,便组成了承天境最强的人族修仙门派——玄阙仙岛。 而在顶部静真岛的中心最高处,那座修筑得最为瑰丽、华美与气派的复杂楼阁,其中最内部的一间小房间中: 炉烟缥缈,香雾弥漫。 一位身着宽袍大袖、头上戴冠扎簪,看着身份尊贵,但却面相白净无须、年轻得像是只有二十来岁,秀发乌黑浓密的男子,此时正静静的伫立着。 整个房间中只他一人,背着两手在后,面朝着北面墙上的六幅画像。 画像一幅在上,五幅在下,每幅皆是单独的一张水墨人物肖像。 所画的人物也皆写在了画中,六个名字正是:萧衡、杬柷、长禾、沉武、云岚、九霰。 画中诸位祖师的模样是生动而形象,仿佛跨越了十三万年的时空,几乎可谓是见画如见人般的栩栩如生… 只是如今,六人皆在何处呢? 男子抬头对着其中萧衡的画像注视良久,面色是长久的肃穆而凝重。 嗡—— 这时,忽闻一道鸣响,一阵金光在他右腕间环绕映现,便见他抬手低头,那金光流转一阵后具现到掌上,便形成了一张密麻写满了上古文字的符纸,正是适才元清子发来的符书。 很快读完了字字珠玑的符书后,男子的神色顿时变得比原先是更加凝重起来。 接着,便见他一攥拳,那符纸便散作金光,消散飘零不见。而他则是再抬起头,又看向了萧衡画像去。 与画上的萧衡对视又是一阵,终于,男子深呼吸了一道后,便转身去走出了这间除画像外别无他物的房间。 …… 千丈之外的下方,交莲岛南端,玄阙宗的“口岸”处。 搭载着两名弟子和五个青云境凡人的巨剑缓缓降落,最终稳当的悬停在了石门牌坊前,随后变幻消失,化作一柄看似寻常的长剑回到了元清子背后所身负的剑匣中。 而元清子、罗沉、范远、薛十七、子显、白桐、薛珞七人也随之抬脚向前,踏在了交莲岛的土地上。 原先还在剑上、尚未抵达时,在远方天际眺见这座灯台越来越大越近,五个青少年便早已惊叹过一轮,并且是越发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 可当真正来到这里时,所见之情景,却又着实是大为出乎了五个青少年的意料。 虽然能切实的看见交莲岛上是琳琅满目的殿阁楼宇,可直至抵达口岸的牌坊前,却都不曾见到任何一个人影! 堂堂所谓承天境最强的人族修仙门派,却冷清得几乎不像是有人居住? 之前明明已见到、听到元清仙人发出了符书,表明了会有不止一位前辈前来接引他们,可落地以后,却也没见到有人来。 就连眼前的这个石牌坊,虽然写着的确实是“玄阙仙门”,可也看着不像一个“十三万年大派”的正门似乎该有的气派,看着甚至还不如天门山的山门,只和风荷鹿庄的差不多大小。 至此,五个青少年已积攒了是满腔的疑虑。 然而也一样是早在此前仍在剑上时,两位师父就也提前交代过他们,知道他们接下来一定会有许多疑问,让他们对所见的一切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不论有什么问题,暂时都忍住、不需要问,该说的他们自然会解答。 遂是,他们也只有始终保持着沉默,可各自眼中那盖过了好奇与惊叹的迟疑,则是都无法掩藏。 而落地不久后,只稍一瞬,便见元清子与罗沉皆同时抬起了头: 哗哗—— 过片刻,便是两道碧、蓝色的光自空中某处直接降落,精准的点在了七人面前的两个位置。 辉光消散,呈现出来了两个人影: 二人皆是一身雪白的宽袍大袖,一头银白的及腰长发,虽看着是有六七十岁般苍迈,但各自仍是眼神炯烁。 当中,以碧光落地的位左者还留有及腹的飘然长髯。 “这…” 此时,自小时候就在家族山庄的祠堂里见过无数次那幅挂在最顶部、最大的画像的薛珞,只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老祖宗,两眼登时瞪大,惊奇得是说不出话来。 来者,正是曾与林真人有过一段仙缘、医药世家“薛氏”两千年前的开宗老祖,薛明一! 在宗祠的记载中,他是寿终正寝。 可在看似是修饰的“羽化登仙”四字之下,却是他得道功成,确实来到了玄阙仙岛的、被涂抹了两千年的真相。 进入玄阙宗后,他的名号也变成了“明一道人”。 不知他现在是什么境界,但他的岁数,显然是已超过了两千岁! 只可惜除了眼前的兄妹两个外,这个真相却再没有任何一个后人能再知晓了。 在薛珞震惊诧异的同时,薛明一也同时注意到了他身旁的那个少女,不仅身具浓郁的林真人法力气息、还手持着他的碧玉生阳枝,再想起刚才收到的元清子的符书,两眼一眯片刻,顿时便明白了。 随即展颜,看向自己两个遥远的后人,解除看似高高在上的仙人仪态,露出了慈祥和蔼的微笑。 而另一边,以蓝光落地的位右者则是面庞干净、并未蓄须。 在薛珞、薛十七兄妹与自己祖先相认的同时,范远、子显、白桐自然而然的看向了明一道人身边这位; 子显与白桐毫无反应,范远却是露出了和薛珞一样震惊诧异的神情: 罗沉则趁此时瞥过来,像是早已料到了范远此时的神情、如今果然得到了印证般,悦然咧嘴一笑。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范远也曾见过无数次画像、一眼便能认出来的,天门山的开派老祖,七百年前的剑仙,青玄子! 自此,早在他小时候起便一直有的一个疑问,成仙后的祖师青玄子究竟去了哪里,至此也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也是到了玄阙仙岛! 而青玄子看到杬柷剑在范远腰间,便也想起了元清子符书中所言,立即明白了眼前这个震惊少年的身份。 也和薛明一一样,便见是他也对着范远,露出了那副慈祥和蔼的微笑。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天门山修行十八年的范远也的确可以算是他的“后人”吧。 “弟子见过明一道人,青玄真人。” 随即,只见元清子与罗沉纷纷躬身,朝着两位前辈恭敬行了一揖后。五个青少年见状也当即有样学样,行礼随后。 “嗯,不必。” “元清,元沉,欢迎你二人回来。” 薛明一和青玄子此时也开口,不免客气的迎接了诸位后辈。 “二位前辈,情况我们已在符信中说清楚了。” 元清子随即看向二人去道,“既如此,我师兄弟二人就不耽搁,先去见大樟长老。这五位,就交给二位前辈安排了。” “嗯,无妨,你们去吧。” 于是,便见薛明一点头以答,元清子与罗沉二人最后看了五个青少年一眼后,便各自展颜微笑一霎,随即同时以气驭剑,各自瞬间变幻出一柄长剑到脚下、平稳踏足上去,随后不等五人挽留,便轰的一声,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只一刹那便不见了踪影。 只余五人在原地仰着头,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各自心中的讶异、紧张、疑惑与不安皆是糅杂混合,呈现到了面上皆是不同的复杂的神情。 就这么一句话,就把他们“丢”给两位前辈了? 哪怕此前已有过交代,此刻的五人一时也或是不曾想到,或是难以置信,真正发生起来是这样的尴尬。 “来吧,各位。” 随着青玄子开口,众人便又看向了他去,“我身旁的这位道号明一,我道号青玄,你等随我们来,我二人带你们逛一逛这里吧。不必拘束礼仪,也不必管他什么真人道人,只叫我们一声前辈即可。” “是!” “见过明一前辈,青玄前辈。” 范远、薛十七、子显、白桐、薛珞五人闻罢,便先后纷纷向二位前辈再度躬身行了礼。 而二位前辈微笑着点头应过后,便转过身去,抬脚迈步,走进了这座简陋的牌坊后。 五人见状,便也迈步跟了上去。 …… 走过牌坊,紧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级级石阶,不出几步,便淹没到了郁郁葱翠的山林中。 那些许多殿阁楼宇,都是在再抬眼看到的更高处,或许才可抵达的位置。 “其实之前这些年,尤其是最近一年,元沉还在青云境时,他就经常有传信上来,跟宗门的人说过青云境发生的事。” 青玄子开始边走边笑着说道,“最近这一年…青云境虽然似乎挺热闹的,还久违的出了个竟能在灵力如此稀薄的地方修行到足以渡劫的人才,只可惜…哈哈,被你们几位人才给阻止了。” “常丙他贪性成魔,道心本就不纯。” 范远听懂祖师的意思、便立即斩钉截铁的答道,“若任由他顺利成仙,人间天下苍生必是一片焦土。我与十七虽借神器之力杀他,犯下杀戒,可我们并无半分愧悔,自觉对得起仙字,更对得起侠字。” 薛十七在旁点头,表示同意范远的看法。 “哈哈,说的不错。” 青玄子笑答,“不过…不论他是成或不成,对我们玄阙宗来说,都是不疼不痒的小打小闹,且也是早已过去、不必再提了。你们既然来了,那还是说说现在以及将来之事吧。” “敢问二位前辈所指,是什么事呢?” 薛珞开口问道。 “当然是元清、元沉拜托我们之事了。” 说到此处,薛明一、青玄子二人便停下来,一并转过了身去,以致跟在后边的五个青少年也一同停了下来。青玄子继续笑说道:“元沉早在符信中有言,在青云境挑中了好几个人才,可以带回宗门来培养,且指明了是要我两个来带。我一得知竟然是还有我天门山的后人,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嗯。” 此时也终于到薛明一开口了说道,“而我的两个后人,当然也是由我来带最为合适了,你两个说,是吧?” 话音落毕,五个青少年顿时在讶异、惊喜、错愕中面面相觑… “诸位。” 薛珞则是在此时突然向范远施展了传音入密,“看来二位前辈是正如元清仙人和阁主所说,属于那批并不知道这个头等大事和头号机密的人的。我等接下来要切记谨言慎行,莫要暴露任何的异样。包括我的这番话,也不要作任何点头、眨眼之类的反应,假装没听到即可。” 长年累月的卧底间谍生涯使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而作为此时五人中的“最年长者”的身份也使他自觉担负起了这个嘱托的职责。 其余四人听罢,便也是各自回复,能传音的传音,不能的也多少动了动眉心或眼珠,尽其细微的表示出了这个态度。 “这…” 而与此同时,与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后,范远也看向了青玄祖师去,“莫非祖师的意思,是要收我们为徒吗?” 其余四人也顿时一并和范远一样,展露出好奇与惊喜的神情看向二位前辈。 “是啊,不然呢?” 青玄子笑道,“范远,你是我点名要了,薛氏兄妹就给明一道人要了。除此外,这两位姑娘,你二位就自由抉择吧。如果我二人都不想选的话,宗门里还有其他仙人,当然,他们愿不愿收你们,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哪里,二位前辈言重了。” 白桐随即看向青玄子、恭敬行礼道,“二位前辈能看上我们几个凡人,愿意接收我们,这才是我们莫大的荣幸。我们在人间活了二十多年,满天下都绝找不出比二位更好的师父,如今能有幸踏入仙门,哪还能挑挑拣拣呢?” “哈,那倒也不必说得如此夸张…” 青玄子看向白桐道,“你身上有林真人法力气息,但又并非薛十七,看来应该就是元沉说过的、王宫侍女出身的白桐吧?” “正是。” 白桐微笑点头。 “你怎么样,想拜我二人哪个为师呢?” 青玄子又问。 “青玄前辈如不嫌弃,愿意接纳,我愿就拜前辈为师。” 白桐于是抬手、恭敬作揖答说道。 “哈哈…好,好,很好。” 青玄子自始至终是笑得爽朗,全然没有任何众人想象中的尊贵仪态。只见他笑着应下后,便看向了最后一人去,“那么…你就是元沉之女,子显了吧?你想拜哪位为师呢?” “我…” 最后一个选择又落到了曾经最是跳脱活跃、如今又最是迟疑踌躇的子显身上,面对仙人前辈突如其来的问询,只见她又是低下头来,陷入了一阵沉思… 第254章 道心漫途 与此同时,静真岛的中央宫殿,最深处的某间楼阁中。 挂着六祖画像的小房间内,炉烟缥缈弥漫。 元清子与罗沉二人拨开丝帘迈入,而适才房中注视画像良久的青年模样人,此时也等在房中,转身看向了二人去。 “弟子见过大樟长老。” “嗯。” 外貌上比二人都要年轻,身份、地位、年纪与境界却早已远在二人之上的大樟长老简单应了一声,随即问道:“人都带上来了?” “来了。” 罗沉揖礼禀报道,“如今正随明一、青玄二位前辈,在下岛游逛。想必长老应该也能感知得到。” “嗯,此事…说来就是如此无奈,拖不得,却也急不得。” 大樟长老神情肃穆的在房间里边踱着步,边向两个弟子回答着道:“对于接下来的行事计划,以及如何安排他们几个,你二人…有些什么想法吗?” 元清子没有回答,只转头看向了罗沉。 “大方向当然是继续找神器了。” 罗沉看向大樟长老道,“但是细节上…弟子暂时不想参与安排,毕竟…每个人的修行之路,终究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话虽如此,可我们做前辈的,始终还是要加以引导的。” 大樟长老平静的答道,“若是扶持不当,往小了说,他们会误入歧途。往大了说,那我们玄阙宗从开山祖师起十三万年的大计毁于一旦,三界被空古吞噬,一切都崩毁到上古时期和他们内部现如今的混乱…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你们这一代弟子,且偏偏是你们两个赶上了,那便时刻要做好准备才是。” “…弟子明白。” 元清子与罗沉二人皆神情沉重的点头应下。 在青云境人间能肆意御剑乘风、操纵天下大势,可谓是“横着走”的师兄弟二人,如今回了仙岛的宗门,在长老面前表现却出了是一副此前从未有过的恭敬与唯诺。 “既然不想说成是安排控制,那我便换个说法吧。” 大樟长老说着便转看向了二人去,“你二人目前对他们几个…都有什么期盼?希望他们将来,各自都能活出怎样的人生?” 语义相同,措辞一换,立场顿时便翻转了。 “范远就不必说了。” 这回终于是轮到了元清子开口,“十七是我一手带大,虽然如今把她交到了她祖先这个比我更合适的师父手上,她表面看起来虽然恬静,可本性其实和范远还是挺像的。作为她的养父和第一个师父,我着实希望她将来…能活得比原来人生的前二十年更加洒脱一些,能像范远一样。或者要么至少…找出并明确自己纯粹的道心,找到并踏上自己的路,那样也是极好。” “师兄,你这些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罗沉转头看去是一脸无奈,“之所以找明一和青玄那两位前辈当他们的师父,不就是都为了这个目的么?不然,难道还真是找血缘和师门关系强扯过来的不成?” 大樟长老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这…怎至于又和没说一样呢?” 元清子不解。 “你觉得不是吗?” 罗沉随即说道,“那我这么说吧,除了我亲自培养出来的薛珞外,其余的子显和白桐两位姑娘,我对她们的期盼,就和师兄刚才说的一样。能活得洒脱,找到纯粹的道心,踏出自己的路,完了。” “这…” 面对师弟这样一说,元清子顿时哑口无言。 “不错,这样说倒也无可厚非。” 大樟长老听罢、抬手抚颔,看向罗沉去说道,“不过…元沉,我听了倒是好奇一点,你适才答复时,怎的偏偏要先排除掉一个薛珞呢?莫非他有何…能区别于另外四人的特殊之处?他被明一收为弟子,你不是也没意见吗?” “说没意见,只是对明一前辈的礼貌和尊重,怎么说也是他仅剩的最后两个嫡传后人了。” 罗沉答道,“但他毕竟也是我亲自培养出来的,毫不夸张的说,当今世上除他自己外,也就只有我是最清楚他的能力、长处和志向,知道把他放在哪个位置,他是最能发挥长处,最能收获成长的。正因我对他有别样的期盼,这十九年来…我才完全没教他任何仙家法术,只教过他许多凡人的内家功夫而已。” “哦?” 大樟长老听到此处则更是好奇了,“如此…是不指望他修仙吗?那…你把他带到玄阙仙岛来做什么呢?该不至于…只是见祖先一面吧?介意说一说你对他的安排或者期盼是什么吗?” “当然不介意。” 直至聊到此处,罗沉才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抹坚定的神色,眼中有光,看向了大樟长老去… …… 与此同时,千丈之遥的下方,交莲岛上。 在尚未抵达岛中楼阁群的山林的一级级石阶上,一身白袍的薛明一、青玄子二人正领头在前,带着跟随其后的范远、薛十七、薛珞、子显、白桐五人继续前进,并在边走边说着话。 “我想…拜我父亲为师。” 思考许久后的子显,平静的给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引得众人皆看向了她去,“不知二位前辈…是否介意?玄阙宗…又是否有些什么与之相关的规矩呢?” “哈哈,当然不会介意,我们也没有这方面的规矩。” 青玄子的性情是出乎范远意料的爽朗,“而且有一说一,作为他唯一的亲生女儿,要他来带你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此事…若放在平时,或是他尚未还俗过的三十多年前,大抵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可如今…你若还想拜元沉为师,恐怕是难了。” “啊,为什么?” 子显是下意识的疑问出来,可一旁的另外四人此时回想起不久前还在巨剑上时罗沉自己说过的话,顿时皆联想到且仿佛瞬间明白了些什么,遂纷纷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虽不知他是如何跟你们说的,但想必你们也亲眼看到了,他此次回归宗门,并不像是有半分的光荣。” 薛明一开口解答道,“实际上,他是回来领罪的。他自适才见过大樟长老后,明日起就要被关进我们静真岛的六座天牢中,罪孽最重的、以‘地狱魔煞’为典狱长的岛上了。虽不知生来不过五十多岁、甚至尚未修成仙身的他,能犯下什么大罪,以至于被关到地狱魔煞的岛上,连我二人都不能知其详细,但显然…你是没法拜他为师了。” “这…” 正当子显欲继续追问时,便见身形壮大的薛珞从后边伸手过来、按了下她的肩,引她回头,一番眼神示意过后,子显便是也想起了被交代过无数回的“正事”,随即也明白的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而薛明一和青玄子看到几个后辈此时的神态动作,顿时对视一道,各自眼神间也有了一番交流与推测,没有明说出来。 两个前辈与五个晚辈间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却是仿佛瞬间经过了千言万语般,皆是几道眼神过后,各自把话都藏进了心里。 “无妨,子显。” 过不久,青玄子随即打破沉默说道:“据我二人所知,他所犯的并非死罪,也不会受刑,只是需要被关在岛上不得离开而已。虽不可能再收弟子,但作为女儿,你是随时可以去探监的。” “…明白。” 子显的面色此时也趋于平静,“子显在此,多谢仙门诸位前辈…肯放他一条生路了。” “没什么,那就说回到拜师的事。” 青玄子把话题转移了回来继续说道,“早在元沉他传回来的符信中,我等便知晓你已久。知道你在青云境时擅长的是各种奇门暗器之术,那既然不使剑法,显然也就不适合再拜在我门下,就由明一前辈来收你为徒吧!” “我…” 子显应声看向一旁的明一前辈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青玄,此事不急定下,说个大概就好了。” 薛明一则看向青玄子答道,“要留给晚辈们足够的时间,包括刚才我们定下包揽的几个后人,让他们自己考虑清楚之后,再做选择也不迟。” “嗯,说的是啊。” 青玄子听罢于是也点头笑应。 …… “对了,青玄祖师。” 又走了一阵,范远仿佛灵光乍现般,突然想起什么,便看向了青玄子去,“我之前十八年已经是天门山弟子了,现在若由您来收我为徒,那我…往后该如何称呼我在天门山的师父、师兄他们?” “哟,这个问题有趣。” 青玄子顿时便展颜一笑,“届时你若能回去再见到他们,差这么多辈,你怎么叫他们不知道,不过估计得轮到他们叫你一声‘阳远祖师’或是‘无宇祖师’了吧?哈哈哈…” 此话一出,在场七人顿时皆被逗乐,纷纷哄笑起来。 范远也是同时从中听出,原来罗大哥传回给玄阙仙岛的符信还说了不少事,连自己的法名和道号也都一并说过了。 “…哈哈,话虽如此,但在这里我们早就不讲究这些了。” 青玄子随即接着说道,“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看出来或是猜出来了,在玄阙宗,肉体凡胎的已经是少数了,这里不论是一般弟子,各宗堂主、师父,还是掌门,都早已是修成仙身。” “然而凡人者,自出生起直至寿足百载归为尘土,在哪个岁数时成仙,外表样貌便会定在哪个岁数。就像我和明一,我们都是在青云境活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翁,才终于得道飞升,故而你等所见的我们便会是这般模样。” “可成仙之后,仍然有法力高低的境界与层次,同时也决定了寿数。再往上不论活到多少岁,成怎样的仙,都会是这般样貌、不会再变化。到那时,若再讲究这些辈分称谓的,那得乱成什么样?” “就拿你们已知的来说,元沉,五十五岁,元清,六十岁。我,七百多岁。明一,两千多岁。他二人适才所说去见的长老大樟,还有我们玄阙宗的当今掌门金秀,都超过了一万岁。还有你们在青云境大多已经见过的、住在自己重云山里平时不愿意出来的林真人,他甚至和玄阙宗开派祖师萧衡又是一个年代的,那更是超过了十三万岁…” “如此,该要如何讲究?” “故而玄阙宗从很久以前起,就抛去这些繁文缛节了。反正境界层次也与寿数挂钩,那么除非有些什么身份,比如师徒关系、宗堂主、掌门之外,年幼的称呼年长的一声前辈,年长的对年幼直呼其法名,便是一概如此即可了。” “所以你也是,范远。” 青玄子说到此处便看向了范远去,“待到收徒仪式正式办完,你也不必按天门山的规矩叫我青玄祖师了,直接叫我师父就好。” “明白,祖师。” 范远闻罢,仍对青玄祖师行了一礼。 其余四人则从刚才的一番话语中颇有收获,各自沉默着有所思考。 …… 与此同时,静真岛上,小房间中。 “…元沉,你这个计划…非常大胆,非常危险。” 大樟长老神情凝重的看向罗沉去,“尽管一旦成功,便对我们的十三万年大计大有裨益,可也和这个大计本身一样,此事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可…你现在说出来,等同于掌门也不知道,并且…往后也不能让他知道。” “我当然知道。” 罗沉坚定的应道,“这十九年是我亲眼看着他如何成长的,我完全清楚他有怎样的素质与能力,我绝对相信…他可以完美办到。” “你可要想清楚,现在说出来,就已经等同于从此只能有我们三人,加上他自己四人知道了。” 大樟长老继续道,“但…你可曾想过,他本人是否愿意?刚刚说好了要收自己后人为徒的明一,他又是否同意?” “我对这小子的恩义,即便我不去刻意施压,只要解释清楚,他也会心甘情愿去做的。” 罗沉答道,“至于明一前辈那边,当然还得长老您去亲自出面解释,与他通一通气最好。我身份低微,且马上要做一个‘犯人’,怕是就不便再多提些什么要求或是条件了。” “好,明白,不愧是你。” 大樟长老点头应过,看向罗沉,两眼中充满了一阵复杂的神情… 第255章 豁然开朗 与此同时,交莲岛上。 薛明一、青玄子两位祖师领着范远、薛十七、薛珞、子显、白桐五个晚辈,沿着石阶穿梭在山林中,一路向上。 途中,还顺带说了不少有关玄阙仙岛的事。 跟元清子、罗沉二人所知并所说的一样,玄阙宗作为承天境最强大的人族修仙门派,同时也是最古老的存在。 早在人间刚刚一分为承天、青云两个世界后不久,人妖混居的八大部洲仍是一片混沌、兵荒马乱之时,萧衡祖师便带着其余五祖出现,凭法力移起一座大山升上万丈高空,创立起了玄阙宗。 如今八座岛屿的“烛台”外形,自然是后来历经的十三万年里无数代掌门的治理下不断发展才形成的。 而之所以将宗门建在空中,则相传是上古时期,萧衡祖师最善观星,建在此处正是为他观星便利。在他就任初代掌门时期,他通过观察日月星斗的运行规律,为每颗星命名,留下了十分完备的历法制度,甚至算准了每一颗星在历经千万年后、在漫天星图上的位置所产生的变化,沿用至今。 这套历法被称为“玄阙历”,正是以“玄阙宗建立”作为纪元元年开始计算的。至今,已是第十三万零九百二十五年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大寒,这与万丈之下的青云境也是对应的。 这套历法的天干地支,每六十年一甲子,每十九年七闰,每年十二个月、三百六十日、二十四节气,每月分朔望…等等的规矩其实也在青云境中流传,唯独只是世人不知其名为玄阙,亦不知创始者名为萧衡而已。 人间从五百年前起,用的是当朝黎天子的在位年数纪年。 随着岁月更替,礼崩乐坏、战国群雄并起,到了诸侯纷纷称王、大小兼并之时,各国便也开始了各自的王位纪年。 这也导致了下边的人间,若不是诸子百家的读书人,向来是很难算清楚哪国的哪年对应的是天子或另一国的哪年,从而导致是百姓们只知有月日,而难以计年。 而这个玄阙历,则也由于过于久远,因而导致年份过大,同样也越发难以在承天境其它地方传播。 于是,便在承天境也成了个少有人知,或即便知之也极少愿提的历法了。 至于承天境用着什么历法,那便是各部洲、各国、各种族都互不相同,比青云境诸国还要混乱了。 …… 许久,才终于是“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仅仅是从交莲岛口岸走石阶来到第二处山门的这趟旅途,五人便仿佛是登了一趟山般,再回首,口岸的石门牌坊已恍然远在百丈之下。 之前在山下所一眼无法直接看全的奇景,此刻才终于随着云雾消散,逐渐映入了众人眼帘: 只见那是或四方、或圆顶,或建制复杂、或简单狭小的无数间殿阁楼宇,错落无序的飘在众人眼前的空中,如同整座玄阙仙岛都能悬在万丈高空而不坠一样,这些楼宇也穿插在云间,一望而无际,蔚为壮观… “这…” 如此奇景,哪怕是天门山长大的范远也一眼便看呆了,其余四人更是亦然。 曾经的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传说中的玄阙宗,居然自上而下都是这样的超脱… 他们在人间学习到的许多礼法、教条、训诫与规矩等,在这里仿佛都不重要甚至不存在了。 无数间大小形制不一的楼阁,就在他们眼前凌乱无序的悬浮并飘荡着,门窗数量与位置各有不同,楼层不同,朝向不同…也有建在地上没飘起来的,但彼此又同样没按任何规矩,什么形状的都有。 这与人间未都雍邑的“八卦阵”“乾生离逆”的城池规划分布相比,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天壤之别。 外人只要往这迷阵里走几步,便必然是要迷路了。 “正如我适才所说,玄阙宗早已抛去凡尘的许多繁文缛节。这里的规矩是很少的,门规比我天门山的还简单。” 青玄子开口道,“这里门中弟子几乎人人修成仙身,不论是御剑凌空还是腾云驾雾皆不在话下,故而如你等所见,他们的楼宇在这七零八落的随意飘着,其实也没什么影响。” “平时没什么大事,不会所有弟子都留在岛上。” “像是现在,连掌门都消失很久了,剩下也大概有八成左右弟子都在承天境各处活动,所以你们见到才是这样一副冷冷清清。” “留在岛上的,只有一些身份重要、有主事之责的高层,如大樟长老,以及我与明一等。还有一些尚未成仙,或是实力低微,尚需留在岛上修行的底层弟子,如即将入门的你等。” 青玄子一边领着众人穿梭在这凌乱的“楼宇阵”中,一边开口向众人介绍。 “那上边的六座天牢呢?” 薛珞昂首望天、指着上边问道,“八成弟子都出去了,剩下的两成,能看得住这六个岛上,整个承天境最穷凶极恶的罪犯吗?” “哈哈…” 青玄子当即看向薛珞笑道,“莫说两成,单是六个魔煞就足以看住他们了!须知这魔煞功,若要驱动,也无非是一句咒语的事。真到出了什么事,需要控制甚至除掉魔煞的时候,就连是肉体凡胎也能做到。当然,这六句咒语会是个秘密,只有门派高层可以知道。” “既然如此,那元沉前辈他要被关到地狱魔煞岛上了…” 薛珞追问道,“他能否选择申请修炼魔煞功,成为新的地狱魔煞,做典狱长呢?”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登时眉头微蹙… “你这个想法还颇有创意。” 青玄子抬手抚颔、思索片刻后答道,“他的刑罚是永世囚禁在地狱魔煞岛上,满门上下皆知。究竟犯了什么事以致如此,更是大到需要对所有人保密了。原则上说,他可以修炼魔煞功做典狱长。可这并不能减他的刑,还将使他从此永远放弃修仙之路,如此…可是得不偿失呀。他选不选,我们就不知道了。” “行,那我明白了。” 话音落毕,薛珞便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范远、薛十七、子显、白桐四人去。 如果修炼魔煞功的“代价”是再也无法成仙,那么,罗沉是否会修炼魔煞功,此时在他们心中顿时便已有了答案。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青玄子反问道,“一般弟子如无特殊需求或是必要,是用不着去岛上见他的。你们当中,子显姑娘是他刚刚相认的女儿倒还好说,其他人入了门还是专心修行,尽量少去探监吧。” “没什么,前辈当我没说就好。” 薛珞神情平静的点了点头。 “嗯。” “那是当然。” 另外四人也一并微微点头示意。 “对了,那过年呢?” 范远此时则转移了话题问道,“再有几日便是除夕了,会有弟子回来过年,或是回承天境他们自己的家乡去过年的吗?” “嗯…回自己家过年的当然有了,岛上一般是不过的。” 青玄子转看向范远答说道,“原因无它,玄阙仙岛存在的时间实在过于久远,这里又是满坑满谷的仙人。无论年月再怎么流逝,也很难在这有些什么明显的体现。最多最多,也就是四季的轮转会导致星空以及每天日照时间的长短有些相应变化,其他的…就连气候,在这也是不存在的。” “哇…” 薛十七听得是啧啧称奇,“说起来,能创造出一套足以让后世沿用十三万年之久的历法,萧衡祖师对星空的研究究竟是到了何种境界呀?” “哈!要说到他,那能说的可就更多了。” 青玄子笑答道,“每有凡间生灵道化圆满、渡劫羽化之际,天庭总会自祥云之中降下四位仙官,根据他们此生之功业从事,为他们封神升仙。像是我和你元清师父,还有我们气剑堂的绝大部分弟子,都是受封‘剑仙’。” “你这位明一老祖,还有他们归元堂的人,则是医仙。” “林真人,据说他是树仙。” “而我们的萧衡老祖,则据说是自有生灵修成仙身起,十三万年来,迄今为止,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个‘星仙’!” 青玄子赞叹道,“据说正因他是把四时变化之中,漫天星海里能发现的一切,都给发现完了。自他之后的所有人再想研究星空,都只能从他的基础出发,并且,再也没有创造过能超越他之上的成就。你说,他对星空的研究能到何种境界?” “哇…” 这回,不止是薛十七,就连其余四人也一同听得诧异了。 “那他当然有将这些研究留下来吧?” 白桐开口问道,“玄阙宗中,应该藏有很多萧衡老祖对星象的研究,所总结下来的论着吧?” “那当然了!” 青玄子道,“他留下的东西,若要认真对着星空去对比解读,没个几十年可是读不完的。不过…你们应该是读不了。” “啊,为什么?” 五人顿时不解。 “哈哈…这还要问,这也想不通吗?” 青玄子再度爽朗大笑起来,“萧衡祖师、承天境八大部洲、还有我们玄阙仙岛,所用的都是比你们青云境的篆书、隶书都难写的多的一种上古文字。你们进了这里修行,除了学这里的御剑术、符法、仙术类之外,还得把这的文字一并学了才行呀!” “呃…” “好吧,说的也是…” 五人顿时恍然大悟,纷纷也无奈笑了出来。 …… 不久,正当七人仍在交莲岛上漫步之时: 嗡—— 忽闻一道鸣响,一阵金光在薛明一右腕间环绕映现,引得他抬手低头,周围众人也顿时看向了他去。那金光流转一阵后具现到他掌上,幻化成了张写有几个上古文字的符纸。 “好了。” 薛明一转头看向众人道,“等到了晚上,会为你们安排住处,明天再行拜师入门仪式,现在你等就先随我们去见大樟长老吧。” “我们?!” 五个青少年听了都顿时大惊。 这大樟长老可是掌门不在时能替他主事的玄阙宗二号人物,如今就凭他们,也能直接被传唤去觐见? 莫非,正是因为噬天大阵以及那几个神器的事吗? “是的,长老要见你们,这没什么好惊奇的。” 青玄子看向众人笑道,“你们能从青云境被元清、元沉他们看中,能让大樟长老也允许他俩带你们上来,或许本就有你们各自的特别之处。对比起来,我二人才是第一次见到你们,对你们的了解也仅限于他们的书信而已。也许将来…当你们真正开始在这里的修行了,你们的特质也就能真正被挖掘显现出来了。” 在他一边说着的同时,他也在一边挥手施法。 如同之前的元清仙人般,青玄子将自己背上的长剑变幻成了一把足以同时搭载许多人的大剑,飘浮悬空在了众人面前。 “你送他们上去吧,我俩就不必去了。” 薛明一看向青玄子说罢,右手一攥拳,那符纸便散作金光,消散飘零不见了。 “好。” 青玄子点头以应,随即看向五人,挑了挑眉,眼神示意他们走上去。 已乘过一次飞剑的众人没再犹豫,也没再有什么多余的追问,而是各自点头应下后,便迈步上前,站到了青玄前辈的飞剑上。 直到五人先后站上去后,剑身上仍有许多空间。 “站稳了,小的们!” 青玄子说着,随即掐起剑诀到了嘴边,“再见便是明日,要改口叫我俩师父了,哈哈!” 随后,不等五人做足准备,青玄子便直接施法,势大气足,轰的一声便御剑腾空而起、直冲云霄而去—— 只刹那间,搭载着五人的巨剑便不见了踪影。 看着巨剑冲霄、直到目送着五人被送上静真岛,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的两个前辈,才终于将绷了一路的,各自心中糅杂混合的疑虑与不安呈现在彼此的脸上,显出两副复杂的神情。 随即,二人便看向了对方去。 “我们很久没从青云境招过人了,尤其还是凡人,更别说一次招五个。” 青玄子神情凝重的主动开口问道,“六祖以前都是青云境土地上出来的,莫非…他们身上当真有些什么重大的秘密吗?” “长老们行事自然有他们用意,你我莫要妄加揣测。” 薛明一答道,“既然你我只需做师父,那么做好这个师父即可。轮不到我们操心的,我们也无需操心。” “嗯…” 嘴上是答应了,青玄子心中却是难以直接放下。 第256章 绝地天通 静真岛上,宫群深处。 大剑搭载着范远、薛十七、薛珞、子显、白桐五人穿过复杂凌乱的楼阁后,悬停在了一处小楼外。 随着五人走下来,那剑又幻化回了较之细长的原状,发出光亮与嗡鸣声,带领着众人走进楼中。 在这一阵无人之境里,引导着众人去往那个正确的房间。 哗—— 不久,丝帘拨开,飞剑随之消失。 五人先后迈进,果然来到了这个墙上挂着六祖画像、厅内香雾弥漫、有三人席地而坐的房间里。 其中并排的两个是罗沉与元清子,而坐在对面的另一个看起来年轻的多、像是和他们五个一般年纪的男子,则正是大樟长老。 当走到这里时,五人已将上来的路倏然间忘得是一干二净了。 而进来的第一刻,直接吸引了五人注意的,便是墙上的六幅画像以及画上的名字了: 原来曾经他们在青云境为之兜兜转转许久的几件神器,到了这里,对应的居然真是几位祖师的名号。 望着他们栩栩如生的肖像,五人顿时皆是不自觉的浮想联翩。 首先自然没想到的是,那把无往不利的“杬柷剑”所归属的杬柷祖师,居然会是一位女子。 沉武、长禾两位祖师,更是两副胡子拉碴的猎户形象,竟是没有丝毫他们设想中“仙风道骨”的模样。 云岚祖师则是稍显寻常些,九霰祖师也是女子,至于他们的云岚石与九霰杖,便是至今从未过目了。 而唯一一张位于上方、不必说也看得出最是尊贵的那幅萧衡祖师的画像,却是让五人看得入神,渐而眉目凝重… 那眉眼、五官与骨相间的神色,竟与范远是隐约间有些相似。 “来了?” 罗沉看向五人笑道,“快拜见大樟长老吧。” “见过大樟长老。” “嗯。” 从对画像的注视中惊醒后,五人随即纷纷转朝向大樟长老,向他躬身作揖。大樟长老简单应了一声,便抬手示意众人到跟前坐下。 罗沉与元清子自觉向两旁腾开,五人便上前各找空位盘膝坐下。 …… “本座大樟,玄阙宗魁杓堂堂主。同时,掌门金秀天尊不在时,代理宗门事务。” 大樟长老盘坐着、两手搭在膝上,看着五人开口道,“你们五个,我都已清楚分别是谁了。适才在下岛,由青玄与明一带领一阵,应该也听他们介绍过不少我玄阙宗的事了吧?” “是的。” 众人纷纷点头。 “我知道你们对玄阙仙岛和承天境还有许多疑惑,但这些事,可以待日后你们慢慢问,或者自行探寻,有的是人和时间能给你们了解清楚。” “既然来了这里,就先说一说正事吧。” 大樟长老抬手抚颔道。 “你们五个都是元沉和元清在青云境时挑中的人选,但也是你们最后自己决定了要来承天境协助他继续寻找神器,解决空古的事,这一点,你们没什么意见吧?” “没有。” 五人一致摇头回应。 “好,那既然都做足了心理准备,那么接下来,本座就正式要把有关此事更多的真相告诉你们了。” “在我说完之前,你等不论有任何疑问,都不要打断。” “你们需明白,此事虽是危及存亡的头等大计,但即便在我玄阙仙岛上下也并不公开,至于对外作何口径,你们就自行统一吧。” 提前告诫过后,大樟长老便开始解说了起来。 七人闻之,也纷纷坐直严肃起来,注视着长老,准备认真听取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首先,不论元沉、元清还是重云山的林真人,兴许都和你们提过,噬天大阵是在天界诸神相助下,以六神器为媒,耗费十三万一千零七十二年,灭杀空古及其整个凌空境世界。并且,大阵的运行不需要依靠神器,我们这才一万年来都无需去收集的说法,对吧?” “实际上真相并非如此,因为这便是我们经过协商后、对外统一的口径,目的正是为了不能让任何人对六神器有多余的、不必要的想法。” “那么,真相是什么呢?” “真相是,真正的噬天大阵,只是以神器为媒,从承天境汲取天地灵力到凌空境中,用以维持他们那里‘永生不灭’的轮回规则运转,仅此而已。” “只要神器还在,大阵便能永恒不灭,也就不存在什么时限。这也是十三万年来,承天境天地灵力日渐稀薄,修仙越发困难的主要原因,仙人越来越多也只是次要的。” “如果没有承天境的灵力,凌空境整个世界当中生活的一切,四时运转、日升月落,所有生灵的修行吐纳,都会要依靠空古一人的法力去维系,而那就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了。” “靠着这个大阵,空古完全不需要离开自己的世界到承天境来恢复法力,便硬是支撑了十三万年,直到今天。” “那么,我们玄阙宗这二十来年突然要收集神器,要派元沉、元清你二人下凡,还有所谓的时限,又是什么呢?” “这就得说到修仙的规则了。” 说到此处,大樟长老转看向了元清子,连带着引导其余所有人的目光也一并看向了他去。 “凡渡劫成仙者,天庭总会自祥云中降下四位仙官,根据他们此生之功业从事,为他们封神升仙。同时,也会被凝炼出一把‘命格神器’,与之神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像是现在你们需要收集的剑、刀、斧、石、杖、尺,便是六位祖师的命格神器。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六神器才有完全的法力与效用,才是饱满的状态。” “如今六祖皆已过世良久,神器的法力又被持续用到大阵上,早已是远不如十三万年前的万分之一了。” “除此外,渡劫成仙还将得到一个固定的寿数,随后,便能享受真正的无病无灾、不老不死,当然,被杀还是例外。” “寿数尽头到时,天上便又再会降下劫数,渡得过则入下一境界,扛不住便是身死道消,魂入轮回。” 说罢,大樟长老便又转回头来,抬手掐指算了一阵后,便继续说道。 “而空古的寿限,便是十三万一千零七十二岁。” “目前,还有大约四十七年。过几天到下一年后,便应该是四十六年了。四十六年后,劫数便要降临到他头上。” “那么,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听起来,我们好像是什么也不必做,就静静等到个四十六年后,灾劫便会自然杀灭空古,连同他整个凌空境世界一起,被他吞噬的法力也能全部回到承天境,就如我们编出来的那个噬天大阵一样,貌似是这样了,不是吗?” “空古既然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法力,有我等后人如此遥不可及的、足以维系一方世界十三万年之久的威能神通,又为何不能在六祖逃出凌空境后追杀出来呢?哪怕他不是六祖的对手,可如今六祖以及青鸾族的始祖皆已过世,他又为何不能出来夺回六神器呢?” “当然是因为,整件事的全貌还不止如此。” 设问几句后,大樟长老又继续解释起来。 “噬天大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布设在被汲取灵力之地的牵引阵,只需一把萧衡祖师的十方凝光尺作为阵眼。另一部分便是布设在接收灵力之地的受取阵,这一部则需六件神器为媒。其中除了五祖各自的神器从旁辅佐外,还需这个世界之主的命格神器作为阵眼,也就是空古自己的神器。” “据说他的神器是一把槊,不过我们这倒是没有任何人见过。” “也正因此,五祖的神器都可以离开大阵,影响不到整个大阵核心的运行。而唯有两处的阵眼不可移动,否则,一旦破坏一处,便会彻底解除这个汲取灵力的功能。” “当然,目前也没有任何人能有这个本事去破坏得了两处阵眼。” “空古那个就不说了,承天境这边的这个牵引阵,我们也一直暗中看守。十三万年来都知其所在,虽无法破除,但也始终不曾脱离过控制。” “当年在凌空境中,六祖合力与空古一战,终于勉强将之击败,才得以带走五神器、逃回承天境。可想而知,即便是空古本人被击败,那阵眼的槊都没能被带出来,可要想移动阵眼的神器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也就更遑论破坏了。” “原本在凌空境中所有生灵都可以享受永生不死,元神与肉身无限重塑,也可以躲过所有的灾劫。但从五神器被带离,到六祖先后过世,都对噬天大阵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时至如今便是,其它生灵仍可享受上述种种,但只有作为主人的空古自己不能了。” “寿限一到,灾劫仍会降临。” “不过在当年,六祖要想从根源上彻底阻止空古继续汲取灵力到自己世界里、满足自己的永生贪欲,破坏不了自己布设的两处阵法,也只得另作它计。” “于是,就有了我们玄阙宗。” “为了阻止空古追出来再次夺走五神器,六祖确实设计出了能限制他无法离开他凌空境的方法,就跟我们后来所编造出的、这个统一的口径差不多。不过…不是什么神器与阵法。” 大樟长老说到这里,再度看向了元清子去。 “你们几个进出过林真人重云山世界的,应该都记得他那里是什么情况吧?必须在当今青云境西南方的一处平原上,施展某种特定的法术才可以进入,就仿佛这个看不见的地方也存在着一扇门一样。” “实际上,的确如此。” “所有天仙造出的金丹世界,都有一扇与外界沟通的‘门’。虽言为门,但并非是具象化的门户。而准确的说,则更像是一个…施法挪移到其中所最轻易的、固定的位置,甚至唯一的位置。” “重云山通往青云境的门,在那座平原上。” “青云境通往承天境则没有固定的点,除海底、地底外,不论是四面八方还是青天之上,远离青云境所在的大洲,所达之处便是承天境。而承天境通往凌空境的门…” “…就是我们玄阙宗本身。” 话音落毕,在场包括罗沉与元清子在内的七人顿时皆是大惊。 就仿佛这个情报连他们两个门内弟子也不曾知晓一样,那看向大樟长老的眼神中满是愕然。 “凌空境是空古在承天境开辟的世界,对承天境而言,也就相当于广大厅堂的一个房间而已。” “当年,六祖逃回承天境后,把通往凌空境的门所在的这一整座山都移到了空中,并施法使之万年悬浮不落。随后,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在岛上布设了比两个噬天大阵都要复杂得多的无数阵术禁制,将通往凌空境的道路限制在这一处,并设下重重封锁。” “这道‘门锁’法力威能之强,从十三万年来无一个后人能解除,以及双方都从不曾强行突破,便可得见。既禁止了外界再有受永生之诱惑者前去,断了他们的念想,同时,也封阻了空古和他世界中所有生灵的出入。” “玄阙的阙字,便有取宫宇楼台门扉之意。” “这道十三万年前起就被关上了的苍穹之扉,所通往的就是那个永生无忧的世界…” “等等,不对!” 听到这里,罗沉终于第一个按捺不住,开口打断了大樟长老。同时,也引得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去。 “元沉,我知道你有话说,也知道你想说什么。” 大樟长老道,“现在坐在这间房间里的所有人里,只有你亲自去过凌空境,亲眼见过空古本尊,对吧?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了。你不是从玄阙仙岛去到的,回来时也并非直接回到玄阙仙岛…” “这是因为,承天境通往凌空境的门只有一处,门锁只有一道。可由凌空境去往别处的门,却是存在的。” “无它,正是凌空境与重云山之间,还存在着一扇门!” 大樟长老神情凝重。 “而这,就要继续说到六祖在搭建完玄阙仙岛之后,所继续做的事了…” 第257章 万寿灾劫 “他们…还做了什么?” 元清子、罗沉、范远、薛十七、薛珞、白桐、子显七人盘膝席地而坐,围着大樟长老,静待他继续解释。 “这个就是唯有知晓该计划本身的人可以了解的秘密了。” 大樟长老解释道,“六祖完成了玄阙仙岛的初步搭建与第一重封锁后,便迅速与他们昔年的好友——树仙林真人取得了联系,去到当时他已经构建出来的世界、也就是今日的重云山中,布下了第二个噬天大阵。” “据祖师们留下的训诫称,此阵的牵引阵在凌空境中,是他们在合力击败空古之前就已经布下。” “至于十方凝光尺不在萧衡祖师手上,此阵如何布得,则是无从得知了。” “而受取阵则在重云山中,将林真人的命格神器作为了阵眼。大阵启动后,凌空境的灵力便被这样通过两个连续的噬天大阵,最终转移到了林真人的重云山世界里。” “此阵一开,原本无关的两个世界自然也就搭建起了一座桥梁。” 说到此处,大樟长老便看向了罗沉去,“元沉,这就是你当年试图离开重云山,但却被带到了凌空境的真正原因。” “不是意外,不是偶然。打个比方,就像是你推开重云山的门,走进了通往承天境的长廊。而在这条廊道里,空古就从某个通往凌空境的门里时刻向外看着,看到你经过,便突然开门将你抓了进去。” “如此说,你能明白了吧?” “…明白了。” 罗沉低沉的点头应下,面上神情是一副在场晚辈们此前从不曾见过的凝重与严肃。 众人向他看去,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你就不想问为什么吗?” 大樟长老道。 “我…该问吗?或者说,还有必要问吗,知道了又能如何?有什么意义?” 罗沉抬头看向长老。 “没什么,你不问我也会说,主要是为了防止你对六祖和林真人产生些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大樟长老道,“尽管兜兜转转,承天境的灵力最终流进了重云山,但这并不代表林真人就接替空古、成了那个永享长生不灭之人。实际上,他的重云山比起外界,哪怕只是青云境而言,都算是无比狭小清净的。” “每个达到一万六千岁的天仙都可以自造金丹世界,任意搭建、修改、变化其中的一切,包括生死轮回。但这需要法力维系,而在离开承天境、进入另一世界后,便无法再从承天境获得法力,这世界自然也就无法长久了。而噬天大阵能汲取另一世界法力,这也就是空古与六祖布阵的根本原因。” “十三万年前的空古想的是创造一个所有生灵在其中都得以永生不灭的世界,于是修改了凌空境的规则。并在六祖的帮助下,他成功布下了噬天大阵,完成了在凌空境中对承天境法力的获取方式。” “而永生并非林真人的愿望,他也没有修改过什么天道规则,这一点,你们在场去过重云山的也不少,想必也都明白。” “尤其是你,元清,你是在重云山达到天仙门槛,你应该清楚得很。” 说到这,大樟长老又看向了元清子去。 “嗯,我知道。” 此时已成仙身的元清子点头应下,对于长老所言,以及自己过往三十年在重云山清修的亲身经历,他自当是都不会有半分怀疑。 “而且真实情况,也并非如我只言片语所描述的那般美好。” 大樟长老继续看向众人解释道,“因为两个噬天大阵的连锁关系,以及两处受取阵用了相同的五件神器,再加上追根溯源,这些灵力都来自承天境。于是,两个大阵便产生冲突,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破损,都变得不再完整,失去了部分效用。” “最终,就成了时至今日的模样。” “人间灵力,所有仍未被修仙者保留在自身的剩余部分,只余一成在人间的承天境,一成在空古的凌空境,其余八成都汇聚在了林真人的重云山。” “人族的净土青云境,则只是这其中微不足道的零头而已。” “空古自己无法享受自己世界里的永生规则,一旦四十七年之期一到,便要被强行降下灾劫。” “而他肉身既不在承天境,又因六祖‘关上了门’而无法来到承天境,回到我之前说的,这灾劫仍追着他,便只会朝‘两扇门’打去。那便是我们玄阙仙岛,以及目前尚是一片净土的青云境了。” “不过,话虽如此,可空古早已达到门槛,却十三万年都不主动选择渡劫,说明十三万这一层境界的劫数可能不同以往,是他不论如何也至今不敢面对的。但既然有时限,就不能排除一个可能性,那便是他会在灾劫降临前亲自出来,把这些神器与大阵的陈年烂账解决干净,再躲回去,重享真正的永生。至于他留给自己办事的这个时间具体是多久,他会何时出来,就不得而知、也不是我们能揣测的了。” “而他留在元沉身上的夺舍咒印,便是他能在两扇门都受阻的情况下,仍能从凌空境来到承天境的又一个方法。虽然夺舍元沉会导致他必须放弃十三万年的修为,也能解除即将降临进凌空境的灾劫,但现在元沉回到了玄阙仙岛,受到我们的重重看护,就算他想要换个肉身再次追求永生,也是要冒很大风险了。” “说白了,他要是过来后没能杀光我们,那我们便能按部就班的继续寻找神器,执行计划了。” “能独占八成的林真人虽也和空古一样,是从十三万年前活到现在、处于同一境界的仙人,但他借着更浓郁灵力的条件,做到了使得重云山的门即便开着,空古也不敢过来的威慑。若轮到他需要渡劫时,不受空间限制的他也能自行去到任何一个波及不到诸方世界之地。” “所以,唯有空古及其世界凌空境的存在,成了是关系到承天境与青云境安危的最终因果。” “…长老。” “嗯,问吧,我就料到你又会有话要说。” 大樟长老话音刚落,罗沉便一张口,引得在场众人皆看向了他俩去。 “当然有了。” 罗沉直盯着大樟长老问道,“既然您也猜到了,那就长话短说、有话直说吧。首先,且容弟子冒犯,您作为玄阙宗代理掌门、主事长老、魁杓堂堂主,可否为您今日所说一切内容担保负责?” “可以。” 大樟长老也直视回去,答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你想问什么?” “那可多了。” 罗沉庄重镇定的问道,“既然六祖们能布下第二个噬天大阵,那为何不能在回到人间、也就是承天境后,把受取阵布在外面、而是要布进重云山里呢?要是第二个阵这样布了,这法力不就还回来了吗?” “他们当年没这么做,或没能这么做,自然有他们的理由。” 大樟长老道,“首先,我刚才有说,布设噬天大阵会为两个世界额外再开一扇门。我们玄阙仙岛的存在就是为了堵住凌空境到承天境的门,不让他空古出来。若是要在承天境再开一道,那何必建造我们这里呢?” “其次,布下两个阵并不代表法力就完整回归了承天境,你从如今情况也该看出来了。重云山尚在,却并不影响凌空境中的长生不死。照此可以推出,若当年在承天境布下了第二个噬天大阵的受取阵,最后只能是不仅门没关上,法力还没还回来,他也继续能在那安享长生。” “六祖之所以选择堵门,正因‘为人间取回法力’并非他们背叛空古的目的,而‘杜绝人间再有受永生诱惑者前去被空古所支配’才是。能最终彻底毁灭这个永生世界,才是他们的夙愿。” “所以,选择让承天境原始的人间法力暂时不回归,而是流进重云山,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好,明白了。” 罗沉继续问道,“那,暂且再容弟子斗胆一问,即便最后真能灭杀空古,毁去他的永生世界。那如何能保证,林真人就能甘愿把人间法力还回来,而不是成为第二个空古呢?毕竟长生之欲,万类皆有,他之所以能从十三万年前渡过无数灾劫活到现在、与空古同一境界,就代表他也选择了修仙,他的长生之欲不亚于空古,那我们要如何确保林真人就能配合呢?” “…这!” 此言一出,在场除大樟长老外的其余六人看向罗沉去的眉目,顿时皆纷纷凝重起来。 “从前我就知道你性情多疑谨慎,能成大事。如今知道你回来,也早猜到你必会问及此事。” 大樟长老仍是一副毫不迟疑的平静,微笑着答说道,“放心吧!萧衡祖师当年做出这个决定时就早已料到这一步,他已经为此事留好后招了!但这个后招,就真正只能是掌门天尊和我等几个堂主、长老才能知道的最终秘密了。而且,既然是用来对付林真人的,他就更加不会知道。” “还有后招?什么秘密?” 罗沉追问道,“长老既知我生性多疑,想必也明白只靠说的是无法让我服气的吧?您只说是秘密,那究竟是不是当前临时编造出来蒙混过关的托辞呢?” “当然不是。” 大樟长老道,“为使你服气,可以为你破一次例。明日之后,这个所谓的秘密就能一五一十、毫无遗漏的全部告诉你,不过你也不能告诉其他人,尤其这六位。当然,相信等你知道后,你是定会自缄其口的。” “明日…好吧。” 听到长老这样说,罗沉一时也只得低下头去,无从问起了,“既如此,还请长老继续往下说吧。” “嗯。” 说服了元沉,大樟长老便转看向了其余六人去。 …… “适才我所说一切因果,你等都听明白了吧?” “…明白。” 围着大樟长老而坐的六人纷纷点头,脸上神情之沉重丝毫不亚于一旁的罗沉。 而五个晚辈则是更加,自从在巨剑上靠近玄阙仙岛起,直到在静真岛深处听大樟长老讲述过去的故事的现在,他们听到的所有一切对他们而言都无不是过于夸张和庞大… 这也令他们逐渐理解,为何之前在下界的青云境时,为何元清仙人与罗大哥都要对“玄阙宗”之类事总是避而不谈了。 仅仅三件主人已死、陷入沉寂,被两次用于噬天大阵,还受过渡劫破坏,法力早已无当初万分之一的神器,就能在几十年间搅得人间这般风雨。简直再难想象,倘若另外三件出现,将是怎样情形? 至少,被上古的祖先们专留给人族的这片青云境“净土”,经历过这一年诸国征伐的混战后,是绝对再经不起折腾了。 “好,那么过去与现在说完,就开始说说将来吧。” 大樟长老道,“如今,能彻底解决凌空境之事的方法有以下几个。首先是上策,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一个,说服空古主动放弃,让他作为世界之主,亲自修改掉他凌空境的永生规则,归还原属于承天境的天地法力。” “这…” 在场七人一听,当即是纷纷摇头,失望啧叹。 这间屋子里所有人、包括大樟长老的年纪加起来,再翻上个几倍,都没有空古一人的久远,怎可能说得动他? “我也知道很难,几乎不可能,但也不可排除他的确有这个选择。” 大樟长老继续道,“其次是中策,收集神器,解除阵法。目前的六神器,萧衡祖师的十方凝光尺仍在承天境的某处作为牵引阵的阵眼不可移动,杬柷剑在范远身上,沉武刀据元沉说被带去了青鸾族的扶桑岛,九霰杖很久以前就送去了那,长禾斧留在了青云境。那么其实最后,也就剩下一个云岚石尚未知下落了。” “之所以称之为中策便是因为,六祖当年的想法,还是空古能主动放弃,这样也不会牵连任何无辜。但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从布阵的神器入手,以解除阵法来制裁他了。” “解除噬天大阵的方法六祖早已留有,当然,也是一个十余万年来只在历代掌门、各宗堂主和主事长老们传承的秘密。” “神器找齐后,先解除凌空境中的第一个噬天大阵,这样,就能终止凌空境对承天境的法力汲取。如此虽必然会被空古察觉,但我们只需在承天境十方凝光尺所在的牵引阵处施法即可,有林真人把守着重云山的唯一的门,他便绝不敢出来。而同时,重云山的噬天大阵还在继续,如此就能逐渐毁灭凌空境,要么空古在这之前投降认输,要么他就只能坐待他维持了十三万年的永生神国就此毁灭。” “最终,等重云山归还了属于承天境的法力后,一切也就结束了。” “…下策呢?” 罗沉又问道。 “下策那还用问吗?” 大樟长老平静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四个字,杀死空古,一切一样是结束了。” 第258章 父女隔阂 “长老还当真敢说。” 余众尚在惊疑时,罗沉便已立即回应,“杀死空古?十三万年前六祖不曾办到,十三万年来占有最丰沛灵力还堵着门的林真人不曾办到,长老是如何敢相信…今日的我们能在四十七年内办到的?” “在自己世界里,当然是不死不灭的。” 大樟长老看向罗沉,“按理说,本该连打败他的可能也没有,但六祖做到了。这是因为当时他们以自己的命格神器参与了噬天大阵的布设,凌空境的灵力来源就依赖着他们的搭建与维系,他们自然也就能在空古的世界里引用足够的力量,直至能与空古一较高下,并击败他了。” “而林真人则没有参与噬天大阵,所以,这重云山与凌空境的主人互相都知道过去了必死无疑,也就自然没有去拜访过对方。” “至于我们如何做到,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萧衡祖师的后招吗?” “其实这一后招就是个强硬手段,我透露一点,说白了,就是制造出个足以对付十三万岁境界天仙的更强者出来。但我们不一定非要在对付上林真人后再做,把这招先用来对付空古,那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何制造,目前必须保密。当然,等你明日知道了,你会相信我所说一切的。” “啧…” 罗沉眉头一蹙,没有全盘置信,只选择了默不作声。 “…好吧。” 其余几人听罢,也只得纷纷点头应下。 到这里他们才终于明白,玄阙宗和他们摊上的这个事究竟有多大。 尤其子显,再回想起半年前在渊国密林里与苍禹一同遇到十七时她所说的话,如今一一目睹与印证,更是天壤之别尽现眼前了。 …… “上中下三策,计划具体便是如上了。” 大樟长老继续道,“这是我们为避免被空古的灾劫牵连,导致玄阙仙岛与青云境皆毁,所必须达到的结果。至于过程,在公布我们玄阙宗的安排前,我倒是想先听一听你们几位的想法。你等,更支持哪一策?” “我就不必说了。” 又是罗沉最先开口,然却见他说完便是盘手抱胸、一阵叹息,“我本身已是计划的一部分,我怎么想就不重要了。” “嗯。” 大樟长老对此竟也不反对,便看向了其余六人,“那你们呢?” “这…当然是中策,收集神器了。” 六人中辈分、年纪与实力皆最长的元清子首当开口表了态,“先不说下策,只有掌门、长老、堂主们和师弟能知道了,这上策也是过于离奇,料来也是绝无可能实现。” “对。” “…是啊,怎么可能说服。” 薛十七、子显、白桐三个姑娘纷纷点头应声,表示了对元清子说法的肯定。 “哈!毫不意外。” 薛珞看向众人道,“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以前我们铉影阁在人间活跃二十年,尤其最近一年,都数不清有多少事都被‘更能打’而得以简化、省去了许多嘴皮子和麻烦手段了?长老如此问我,若是知道我之前在人间做什么的,就会明白我要支持哪个了。而且,这个更强者若真能造出来,且能造的比收集神器的要简单、要快的话,那我就更得支持下策了。” “嗯,不愧是你。” 大樟长老看向薛珞,想起适才晚辈们到来之前、元沉特别提起他所说的一切,不由是微微一笑。 “那就又是你最后一个表态了。” 罗沉看向范远去道,“范远,你可是拿杬柷剑杀过人了的,你可别现在跟我说你要支持上策啊,你的善良不是在这种地方用的。” “这…” 听到罗大哥如此了解自己,范远不由也一时语塞。 然而,面对周围所有人投来的目光,范远迟疑思虑一阵,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大樟长老。这三策好像并不冲突,有没有可能…三管齐下?同时执行呢?” “不行。” 大樟长老果断否决,“先不说能否有人敢到凌空境去跟空古对话的上策了,光是这个你们还不能知道手法的下策,就目前可以告诉你们的便是,其实会与收集神器的中策冲突。不过你既然这么回答,本座也明白你的想法了。” “…好吧。” 范远于是低下头来,未再多言。 “好,那本座就要代表玄阙宗,宣布对你等七人关于此事的安排了。” 大樟长老说罢便抬头平视起众人,“首先自然是如适才所说,你等暂时需要都留在岛上,先把承天境八部洲的文字、语言,有利你等沟通与行动的符书、飞谕、传音、传移、御炁等修仙之奇术学了,至少先会个基础,才能下界去寻找神器。否则会很容易暴露,看起来像外乡人。所以,你们会先在岛上停留一段时间。” “之后,或待时机与条件成熟,你等便可随各自师父下岛,闯荡承天境。” “当然,为搜集神器的效率,也为掩人耳目。你等并不会同时出发,也不会到达承天境的同一地点。至于具体如何,就待之后再告诉你们了。毕竟现在说,你们也不会明白我说的是哪里。” “明白。” 五个晚辈对此没有异议,皆只严肃点头。 …… “元清,你已是天仙之身。目前无需收徒授业,暂时也就没有留在岛上的必要了。” 大樟长老看向元清子道,“你做一番准备,明日便启程去扶桑天木,代表我们向青鸾族知会一下玄阙宗的意思,以及这边的情况。看看青鸾族与九霰杖现今如何,顺便也与元沉结交的那对叔侄汇合。再之后,就看情况再做安排。” “明白,遵命。” 元清子抬手作揖以应。 “元沉,你身上有空古咒缚,如今只有留在玄阙仙岛才能保护你不被他夺舍肉身。” 大樟长老随即接着看向罗沉,“我将你安排在地狱魔煞岛上,对外称是囚禁。但我已与他知会过,你可以在岛上自由行动,若要清净,也可以到他的小世界去,那里一样能隔绝空古的咒缚之力,需要些什么,让他随意去造便是。” 众少年适才在交莲岛上已听两位前辈说过了此事,故此时并未再有惊讶。 “所以…他也知道我们的计划?” 罗沉疑问道。 “放心,魔煞们无法做出触逆咒语限制之事,所以绝不会背叛,当然能成为计划的有力支柱。” 大樟长老答道,“当然,也不排除你修炼魔煞功、取代他成为新一任地狱魔煞这个选择,如此就更能放心杜绝空古会施展夺舍之术的可能了。” 尤是关注此事的薛珞听到,当即看向了罗沉去,注意起他的反应来。 “呵!” 罗沉则是当机立断的嗤笑,“那就不必了!我本无罪,何须自戴枷镣,自废仙途?若只因误入凌空境一次的话,那我倒是宁可在岛上虚费光阴,静待宗门把这一切事情办干净了再走。毕竟此前二十年,我在青云境也早已玩够了。” “玩?” 子显听到这便坐不住了,顿时一脸疑惑的看向罗沉去,“那我娘呢?我呢?我们也是你在人间这‘玩’的一部分吗?” “子显,你什么意思?” 罗沉直视回去,现场气氛顿时焦灼起来,“大人们在谈攸关三界存亡的天大之事,现在不是你揭这些小事的时候!坐好继续听长老讲话!” “小事?” 子显情绪愈发激动,“我娘一人在启国孤苦伶仃,到死也没能再见我俩一面。你倒好,你是厉害了,二十年时间,找出三件神器,助炎国坐拥半壁江山,你觉得自己很伟大了是吗?可以回到宗门找个地方歇着,然后等我们这群你的晚辈和长辈们去帮你找剩下三件了,是吗?” “啊?” 罗沉随即也站了起来,同样面露疑虑,“那…不然呢?你指望你爹还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是自废仙途、堕落成魔煞?还是离开仙岛,然后给你换一个叫空古的爹?是这样吗?!” “这!” 子显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于是转看向了大樟长老去,“长老!我可以现在反悔,退出你们这个天大的计划,回青云境去吗?” “不得胡闹!” 罗沉顿时厉喝一声。 “子显姑娘,冷静…” “子显,别这样。” 周围众人也纷纷起身劝阻,小房间内是只剩下了大樟长老一人在盘膝静坐。 而当他终于开口,便是所有人都自觉噤声了。 “可以是当然可以。” 大樟长老看向子显去道,“不过得施一道法,抹去你关于此事的全部记忆,包括你对在场这里所有人的认识,以及相关的一切,把你直接还原成九个月前才逃出瑶光楼的那个被追杀的前任楼主养女。你回青云境后,所有原先认识你的人也无法再从你身上问出或提及相关的一切,或给你任何启示,如此,你可还能接受吗?” “我…” 这一番话,顿时让子显沉默了。 以她对仙术道法的理解,以她目前对玄阙宗之神通广大所耳听目睹的一切,她对长老能办到此事完全没有质疑。 只是…忘掉父母?忘掉铉影阁? 忘掉人间之外的一切,忘掉自己与眼前诸位相处数月后的、在瑶光楼中从未感受过的的友谊? 此时这短暂的沉默,在她耳中是一阵无可言喻的震耳欲聋。 “你现在并不冷静,说出口的话也并非真心。” 大樟长老摆摆手道,“哪怕你能接受,元沉也绝不能接受。所以,你先出去坐下冷静会吧。你的事就最后再说,听到我叫你了,你再进来。” “…是,遵命。” 子显听到长老这样说,这才作揖以应,低头转身、拨开丝帘走出房间,去到了门外。 “诸位也坐下吧。” “是。” “…是。” 适才的一番话不仅警醒了子显,同时对其余四人也是一阵内心的轰鸣。 直至此刻他们也终于明白,到现在再想抽身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 “十七,如今你等五个晚辈之中,数你修为最高,道行最深。” 大樟长老转看向薛十七、接着往下说道,“我适才提到的承天境文字、语言,以及修仙奇术,你也区别于其他人,早已熟练掌握。所以,你也可以像元清一样,没有在岛上久留的必要,可以最先出发。” “你若选择留在岛上,则安排由你祖先明一收你为徒。你可在他的指教下,专注一段时日,看能否触及到门槛,渡劫成仙。” “在玄阙仙岛上渡劫,可保万无一失。成仙后再到承天境活动,也比一介肉体凡胎方便许多。” “你若选择先出发,则可随元清同去。一来可以更快熟悉承天境环境,二来也算提高收集神器的效率。” “是去是留,你可自作抉择。” “明白,多谢大樟长老。” 薛十七作揖拜谢一道后,随即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元清子去。 比起那个虽说是血脉相连,却此前从未谋面的、两千多岁的遥远祖先,眼前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才是她二十年来真正的养父与师父。 若现在让她就在自己师父的宗门里,转拜另一人为师,若论辈分,说不定还要反超师父之上… 虽无疑是实际上更有利,但感情上,仍是难以取舍的。 “无妨,十七。” 却见此时,面对十七投来的殷切目光,元清子两眼眯成一条缝、露出了是一道和蔼慈祥的笑容,“留下来对你更有好处,你先在岛上渡劫成仙,再下到八部洲来也更安全。到时你能自保了,就只需像这几个月找师叔一样来找师父、找神器,很快也就适应了。” “…明白,多谢师父。” 薛十七出声以应后,随即向师父深鞠一躬以示谢,那一头飘然长发几乎都盖住了脸,全都触到了地上… “唉!” 这时,却见罗沉一声长叹,转看向了元清子去。 “虽是亲生,却二十年缺失了陪伴,从未尽父亲之责。” “虽无血缘,却二十年视如己出、教养得当,出落大方…” 罗沉连连摇头啧啧一阵后,便抬手搭在了师兄肩上,“我虽还俗,却做不得一个简简单单的为人父母。师兄清修一生,却养出了个我毕生也再难企及的好女儿,真可谓是…命运弄人呀!” 如上话语,尽是通过“传音入密”之术进入了房间内所有人的耳中,现场只有一阵寂静。 房门外的子显,听到的仅是一声叹息而已。 第259章 立足扎根 “到你了,白桐。” 大樟长老一转头,连带着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并看向了白桐去,“你曾随元清与十七在重云山清修数月,故如今,你的法力修为在你等五个晚辈中仅次于十七之下。你若留在岛上,据我估计,再有数月应该也可以渡劫成仙。不过…虽言仅次,这十七毕竟是自小就在重云山长大,与你等几人的差距还不是一般的大的。所以,你…” “这还用选吗,长老?” 白桐当即是无奈一笑,“我可不像十七,我可还是得照您所说,把这什么承天境的上古文字、语言,玄阙宗的心法、奇术多少学会一些才能下去的。当然,托您的吉言,若是也能成仙,哇…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呵呵…好,好。” 大樟长老边点头边抚颔微笑,“既如此,那明日起,你就拜青玄子为师,正式入我玄阙宗吧。” “谢过大樟长老!” 白桐闻罢,兴奋与喜悦溢于言表,顿时便对着长老是一番作揖叩首。 几个月前还是个浑身重伤、流浪在郊野的喑哑侍女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数月,自己已来到了青云之上的仙岛,连成仙也已指日可待… 想来如此奇幻,如何能不激动? “接着便是你了,范远。” 随后,大樟长老看向了范远去,“你虽未进过重云山,但毕竟也在整个青云境灵力最是浓郁的洞天福地修行了十八年,道家的剑法、符法、奇术你也会了不少了,你…” “我当然也是和白桐姑娘一样,拜我们青玄祖师为师了,长老。” 范远毫不犹豫的回应道,“若我等几个凡间的晚辈真能为玄阙宗大计排忧解难,我也希望能尽快学了我该学的一切,而后到承天境去发挥我的用处。” “…嗯,好。” 除了门外的子显外,在场便只剩下最后一个薛珞还没有安排了。然而,正当室内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薛珞去时,只见薛珞却突然眉头稍锁,神色在顷刻间露出了几分迟疑。 “嗯?” 多年的默契,使罗沉一下便看出了薛珞有话要说。 “在安排我之前,长老,请先容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 薛珞说罢,便直接看向了罗沉去,“阁主,从十九年前你收我进铉影阁起,直到现在,为何从没有传授过我任何的仙家修行之法?我若真有修仙天赋,当初早该入门了吧?我若没有,如今又为何同意我追随您到承天境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我们五个而不是别人,真的是偶然吗?” 这一连番问题下来,轮到罗沉是蹙紧了眉头。 只见他转向大樟长老看了一眼,大樟长老也只闭上眼摇了摇头,没有言语,他便又转了回来。 “我收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我铉影阁培养成精英卧底,潜伏在太师府多年,为加速江山的统一做出了贡献,这些当然不是偶然。” 罗沉开始答道,“不过…这个孩子的祖先与我师出同门,是我前辈,这确实是偶然。” “凡人如你,如我铉影阁另外三位执事,只学了些足够独步江湖的武林功夫,便要常年隐藏身份行事了。若是掌握了玄阙宗的本事,哪怕千分之一,那就足以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了。想想当初十七出来找我,还不擅长隐藏自己时、闹出了多大的动静,你还不明白吗?” “所以,并非是你没有修仙天赋,而是的确还不到时候。现在人间大局已定,你等皆已到了仙岛上,那自然是如大樟长老还有范远所说,想学什么便去学,尽快发挥自己的用处吧。” “好。” 心思缜密的薛珞早已注意到阁主与长老适才的眼神交流,只一个字便应付了以上的答复,也识趣的没有就此追问,立即转移了话题继续问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如何能确定,现在的你不是空古呢?” 此言一出,顿时轮到在场除大樟长老外的众人皆一并蹙起了眉头。 “确定不了,关于此事,我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全看你等信或不信。” 罗沉答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不过…我可以这么告诉你,首先,若换作我是空古,我夺舍了这个年轻人、回到青云境后,我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去过凌空境’这件事,不会让别人发现,也不会向别人提及相关的一切的,更遑论‘我身上有咒印’这件事了。我只会自己偷偷收集神器,尽快做完该做的事,该成仙就成仙,更不会还在人间浪费二十多年时间。” “我若已经是空古,为何还不抓紧渡劫成仙?为何回来直到现在,玄阙仙岛上上下下,还没有一个人认出来我不是元沉呢?” “最后,我是先去过凌空境回来的多年之后才有的铉影阁以及之后一切的。对你们而言,不论这副躯壳里的灵魂是谁,其实都不重要。哪怕我已经是空古,那也是空古把你培养成了今天的模样,你本来也认识不了真正的罗沉了。还不是叫一声阁主,又有什么区别呢?” “…好吧,我竟忘了还有这一层。” 听到如此回应,在场众人皆松了口气。 轻叹出一声后,薛珞随即转看向了大樟长老,“既如此…我也没什么要问了。长老,想必我的安排,应该也是留在岛上、追随我祖先明一修行了,是吧?” “嗯。” 大樟长老点头以应,“对你而言,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过…具体当然还是得看你自己的意愿。” “…嗯。” 薛珞对此没有多言,只是平静点头以应。 “子显。” 而这边话音刚落,罗沉便开口,叫门外的女儿回到了房里来。 …… 拨开丝帘、回到房里后,子显也稍微消气冷静了下来,没有再像刚才一样,而只是平静的坐了下来。 而既没有修仙经历和积累、也并非铉影阁精英的她,竟与已有安排的其他四人也不同,并没有被安排到拜明一道人或青玄子任何一人为师。而是按大樟长老的说法,自明日起要拜一个上岛以来从未谋面、叫“大乐真人”的仙人为师。 在听到这一安排的一刻,子显对这位师父的了解完全仅止于名号的这两个字而已。 而随后,大樟长老便开始了介绍。 这位大乐真人,正是大樟长老的同辈师弟,与他一同属于魁杓堂,辈分、年纪与实力都比明一道人和青玄子要高得多,甚至于比元清、元沉二人的师父还要高。 也就是说,就像范远和白桐也将成为天门山的祖师一样,子显一旦正式拜师,便将成为他父亲的师门前辈了。 不过,这倒不是重点。 大樟长老说,根据元沉之前从青云境传回来的信件说,子显曾经钻研过诸子百家中的阴阳家学说,对阴阳五行、五德、星象之类颇有兴趣。而大乐真人则是仙岛上把这类知识可谓是吃得最透的一人,萧衡祖师留下的堆积成山的书库,目前也是由他在负责看管。 听到有这等安排,子显顿时是激动得将刚才的气愤一扫而空,对着大樟长老便直接拜谢… 此时的罗沉在旁注视着她,眼中包含着是一阵复杂的神情。 …… 在给两名弟子、五个晚辈皆指示好了往后时日的安排后,大樟长老随即送七人离开了房间,这趟短暂却意义重大的会面便就此结束了。 门外,元清子施法变幻出巨剑,搭载起七人上去后,便驾驭着它飞出楼群、往下方的交莲岛飞去了。 突破层层云障,众人回到了交莲岛上那被烟雾笼罩、杂乱无序的楼阁群中。 本来就已摸不清玄阙仙岛的真正大小,而进了这迷阵中,更是让几个晚辈摸不清来去方向了。 乘着巨剑穿梭在一座座或侧翻、或倒置,甚至呈水平状都算少有的悬空府邸间,元清子与罗沉轮流给五个晚辈各自找了一间空的府邸。 上岛以来,上下逛了好一阵,见了好几位神仙高人,了解了这么多玄阙宗的头号大事和陈年往事后,至此,也终于算是给他们找了个可以停下来歇脚、好好休息的地方了。 休息之余,也平复一下心绪,整理好今日一切的所见与所思。 …… 而在五人入住玄阙宗交莲岛的楼阁群,终于得以休息了之时—— 在玄阙仙岛以东南,万里之外的另一端。 早在一个多月以前,榑浩澜、榑景明叔侄就已经从栎县起飞,离开了青云境大陆。 从小到大都习惯了人形、而从未变回过青鸾原形的榑景明,只能坐在叔父宽广庞大的背部,感受着云和风在耳畔穿梭的呼啸声,以及比在青云境大陆上空时要快得多了的翱翔… 于是,在经过日夜兼程、无需进食、似乎不知疲倦的飞行后,在元清子、罗沉一行七人抵达玄阙仙岛的十九天前: 腊月初一,榑浩澜终于驮着侄子榑景明,来到了那座位于承天境东方部洲域内、伫立海上的那座“扶桑天木”。 “哇…” 从远方刚刚映入眼帘时,榑景明便已被这座海上巨树的规模与形态所震惊了。 这番奇景,是他在青云境毕生不曾得见的。 只见那整座海岛,由下及上望去,巨树盘根错节、几乎覆盖住了岛上所裸露岩土的每一间方寸。 接着,在一段远处看起来显短、实则靠近了后也堪比楼阁般高大了的树干之上,便是那密麻生长开来了的繁枝茂叶。 随着不断靠近,更是能逐渐清晰的看到,自那冠顶向下,更可见到许多数之不尽、与身下叔父是同一形态的碧青色的巨鸟… 原来,元清仙人、罗大哥和叔父所说,居然都是真的! 那么,自己也真的和他们是同出一族,可以变化成这副青鸾模样吗? 那从未谋面的爹娘,以及玄阙宗六神器其中一件的九霰杖,也就在这座扶桑岛上等着他吗? “不必惊讶,景明。” 座下仍保持着青鸾形态、扑腾着双翅向巨木飞去的叔父榑浩澜此时开口发出了人言,“你若是有朝一日,去到薛十七的师父、那个林真人本体所在的‘重云山’世界,见到他本体的话,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参天巨树’了。咱们这座大树,都只够给我们青鸾族栖息,在他面前,那算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是吗…” 榑景明心中震撼不已,顺口便问道,“那我爹娘和九霰杖,如今就在岛上吗?” “放心吧,都在的,好着呢。” 榑浩澜答道,“出发前我就已传信通知过族里了,他们自然也想见一见你这个二十多年没见、如今只会维持人形的孩子了,会在西岸等着的。至于九霰杖…情况比较复杂,待会我再慢慢和你说。” “哦?” 榑景明听到此处,随即是面露了疑色。 “呵呵…早知你有许多疑惑了,正好也准备到了,叔父这便和你介绍一下我们青鸾族吧。” “好。” …… “我们青鸾族是上古神鸟,自从十三万年前起,就已在承天境这片原始的人间生存了。” “我们的始祖青鸾,和玄阙宗的开派祖师萧衡、重云山的林真人,以及凌空境那个永生的空古帝君都是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也是早在那时就已成为了修为境界不亚于他们玄阙宗六祖的,几乎堪称是至强的妖族。” “据说‘青云境’这个灵力稀薄、专门留给人族的一小片净土,就是当初他从承天境开辟出来的。是他的法力保护了青云境的人族此后再也未受几乎任何的妖精侵扰,哪怕有从承天境过去的,也会受到一定的压制,而无法施展全力。” “回到扶桑岛后,他也为我们定下了一条传承至今的祖训,不得搅扰外界安宁。” “而正如罗沉与你说过的一样,老祖修为再高,也从未达到过永生的境界。不知多少年后,他便在这里寿终正寝了。自那以后,我们青鸾也一直没有同其它妖族扩张争霸的野心和欲望,便也就在此平稳安宁的度过了十三万年,直至今日。” “如今我们青鸾族的族长是只雌鸟,是老祖的嫡系后裔,名叫‘榑柳莲’。实力最强,年纪据传也已过了万岁,只不过常年闭关,族中事务几乎从不过问,常人也很难见到她。当然,她闭关除了修行外,应该也和九霰杖以及空古的事有关,关于这个我所知的就不多了。” “族长之下便是‘七羽’,是七位名义上地位相平,负责处理族中事务的前辈。” “而你爹‘榑浩榆’,便是七羽之一。” 榑浩澜微笑着说道,“现在你总算知道,为何你爹娘没空留在青云境,二十多年都难来看你一眼了吧?” 第260章 扶桑现状 平稳坐在叔父宽背上的榑景明,听取着叔父的讲解,一如既往地显示出了一副向来比他师弟范远要沉稳得多的冷静。 “七羽?” 这几月来,他对山下历史也有所涉猎,“是否就和天子王公之下的典司五官一样,地位相平,各司其职?” “正是。” 榑浩澜语气轻松的继续说道,“不过话虽如此,但实际的话语权,其实还是看各自的实力,影响力,权力,兵力…等等这些超乎名义之上的物事的。所以我才说,七羽只是名义上地位相平。” “若按一个无可争议的、且不会变的指标,即‘年纪辈分’以论处的话,七羽便是如此排行:” “第一位,绪春,扶桑天木上最年长者,比族长榑柳莲还老,据传还曾与我们始祖青鸾有过照面。但他不姓榑,甚至都不是青鸾,是一头雄鹿妖。既然是最老的,那么他是何时、何故加入的青鸾族,就无人得以知晓了。” “第二至四位,榑怀玉,榑楹梼,榑佳丽。七羽中掌管最重要的军事与治安防务的、近万岁的三位雌鸟前辈,你可以理解为青鸾族的司马和司寇。” “第五和六位,榑昭夜,榑昭杬。这是对兄妹,年纪也已有上千岁,和你爹一起执掌其它的族中常务,这就好比是青鸾族的司徒、司士和司空了。” “而最年轻的最后一位,便是你那不过区区四十来岁的父亲、我兄长‘榑浩榆’了。” 榑浩澜笑道,“别看差距有如此之大,但正如我所说,名义上他可已经是七羽了,和另外六位是地位相当,可以管得到族中其它所有几百、几千岁的青鸾前辈们。” “七羽虽名为七,但不会一直固定是七个,少的时候有四五个,多的时候有八九个,只是现在刚好是七个而已。当然,族长是只能有一个的,这也是为一些特别重要的、像今日玄阙宗这类都不能让族人知道的大事起一个拍板和决定的作用。” “这些位置除了靠指定的传承外,也是靠族众的服从来维护的,这也就起到了个相互监督的效用。要是上去了个实在不得人心的,那哪怕实力再强,也只能被撵下来,坐不得这高位了。” “这和人间的诸侯小国还挺像的。” 榑景明平静的回应道,“如今这‘扶桑天木’已经能尽收眼底了,我们青鸾族是全都住在这树上吗?那如今得有多少族人?成仙的有多少?而且,现在放眼看去,也还是只能看见一株大树,我们该不会…也和人间的鸟类一样,都住在巢里吧?” “哈哈,那不至于。” 榑浩澜笑道,“我们毕竟也是绝大多数都能化形了,怎可能还住在巢里。你现在看到是这样,那是这棵扶桑树本身就长成了这副模样,对树,对我们族群也都算是一种保护。实际上在这些绿叶之下,多得是我们的木楼和木屋群,树干里也是空心的,位置多得是,空间大得很,很壮观的。” “至于成仙…这方面只有万物灵长的人族能比较容易,我们这种…哪怕是上古神鸟,要达到门槛也要比人族要难得多。不过我们寿命长,即使从未成仙,也基本上都能活一两千甚至两千多岁的。” “族人的话,算上你我这种长年在外的,青鸾族当今在承天境、青云境散布共有两万余众,已经是很稀少、跟人族完全比不了了。” 榑浩澜答道,“和玄阙宗一样,留在岛上的都是些天赋低微、法力尚浅、无法化形的雏鸟,或者需要坐镇中枢的高层,只有两到三成左右,也就是大约四千多只。” “那…罗大哥所说的玄阙宗大事,族长和七羽知道吗?” 榑景明神情稍显严肃,“那个叫‘九霰杖’的神器,族长肯定知道在哪吧?那七羽知道吗?” “这些事,除了族长、七羽和我之外,还有你娘和你姑姑,都知道具体的情况。” 榑浩澜语气也逐渐严肃起来了的答道,“但是,除了我们十一个以外,所有青鸾族,两万多只鸟,都没有任何一个知道,也不被允许知道。就像元清子这个玄阙宗底层弟子没法知道太多我们青鸾族的事一样,这里大多数相对年轻的青鸾们,根本不会知道当年玄阙宗和青鸾族的交情,更不会知道现如今我们还在暗中沟通、谋划大计了。” “我还有个姑姑?” 对其它内容并不意外的榑景明,反倒是注意到了叔父话语中的这一句。 “是的,我们浩字辈是三兄妹。” 榑浩澜解释道,“你父亲浩榆是大哥,姑姑‘榑浩雨’是二姐,而负责在青云境与那两个玄阙宗弟子联络、顺便照看你的你叔父我,则是最小的三弟。虽然其他人你都不曾见过,但这里毕竟是‘家族’,你还有更多远近分支、数不胜数的亲人,都是始祖青鸾的后代,都生长在这个你血脉所属的地方。” “比起青云境那些动不动亡国灭种的王公贵胄,我们青鸾神鸟还是要真正安宁祥和得多,确实十三万年都这么延续了下来,也几乎从未干涉过承天境八大部洲的秩序去搞什么扩张和争霸…” “几乎?” 榑景明再次注意到了一长段话中微小却足以入耳的两个字,“难道说…有人曾违背祖训,去扩张过?” “…对,确实有,而且…现在还没解决。” 榑浩澜目光冷厉,“不过…她的事,在玄阙宗这档大事面前也只能算是‘微乎其微’的小事,无需在意了。你想知道的话,等过段时日闲下来了,叔父再说给你听。” “好吧。” 榑景明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元清仙人不是还说,是人族无止尽的扩张、狩猎、捕杀和占据资源,才导致了妖族出走,形成了如今人妖分处两界的吗?怎么到叔父这,变成了是我们青鸾始祖为人族施法留下一片净土,隔绝两界的呢?” “他元清子也不过是个年仅六十的人族而已。” 榑浩澜话锋一转便笑了出来,“他清修这一辈子,半生在玄阙宗,半生在重云山,对我们青鸾族的事知道的不多。当时还有不少外人,再加上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我也就懒得纠正了。” “好。” 榑景明点头答应,没再往下问,而是继续看向了那座在视野中不断变大的、那个从未谋面的“故乡”,那座海上巨树岛——扶桑天木的方向去。 …… 在又飞了一阵,本来尽收眼底的海上树岛又变成了高耸入云、一望无尽的参天巨树后,叔侄俩终于要靠岸了。 扶桑岛西岸,天木的其中两条长进海里的树根间。 垂降下去的榑浩澜扑腾着双翅,振动起了地上的一圈圈尘土飞扬,总算是平稳着陆了。 榑景明从叔父背上一跃而下,也总算是踏上了故乡之土后,一抬头,身边一旁本来巨鸟状的叔父也在一阵碧光辉耀间,发出“哗哗”声,变回了他此前在青云境常年维持的启国元帅的人类模样。 不久后,只稍一瞬,便见叔侄俩皆同时转头看向了前方: 嗡! 只听一声鸣响,过片刻,原地便见是三道或碧青、或天蓝色的光在叔侄俩眼前映现,随后,凭空直接涌出了许多繁密搅动的绿叶。 辉光与绿叶不断萦绕、飞舞和膨胀,很快形成三簇叶团,接着… 哗哗哗—— 最终,三簇叶团散开,便凭空在叔侄俩眼前变幻出了三个人: 三人皆身穿着放在青云境一看就不便宜的、薄如蝉翼的羽饰丝衣,或短衫或长裙。皆是两眼有神、一头乌发的青年模样,或系髻扎簪、或披散垂落。一男两女,皆腰配玉格长剑,其中有对男女五官间还有几分神似… 榑景明看着三人,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正是自己的爹、娘和姑姑了。 “景明!” 而此时,三人当中与另外两人长得皆不像的,相对最矮的那名女子,发出了一声万分紧张和颤抖的叫唤后,终于是按捺不住的冲上了前来。 保持着平静的榑景明虽已猜到大半,但仍不能就此确定,遂也只是没有回话、并未拒绝的敞怀任由女子扑来,与他相拥入怀。 “景明…娘终于见到你了。” 女子欣慰的抚摩着个头高过自己的儿子的头,话音无比激动。 “你就是…我娘吗?” 榑景明如今的修为,已经足以一瞬间嗅出两边灵力间细微的差别了,便直接开口疑惑道,“你是…人族吗?而且,怎么还会说我们大黎…青云境的语言?” “哈哈,景明,你叔父没和你说吗?” 此时站在后边,留着两撇八字髭的父亲“榑浩榆”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你娘‘灵兰’是启国天引门的弟子,在你出生和天引门被灭后跟我们回到了扶桑来的。而且,我们以前也和你差不多,都在青云境待过了好些年才回来,当然会说那的语言了。” 说着间,抱够了的母子俩也同时分了开来。 “天引门?” 听到这三个字,榑景明顿时又想起了什么,“娘,难不成你和子显姑娘的母亲夕柔是…” “是的,夕柔是我同门师妹。” 灵兰回答道,“虽然认识,但我们当年交情不多。她的事…我已经从你叔父传回来的信中知晓了,既然如今他们已经父女相认,子显也决定随父回归玄阙宗,想必夕柔师妹若泉下有知,应该也足以瞑目了。” “唉…” 想到当年为抓住留在启国并往上爬的机会、从而忽视了对夕柔姑娘和侄子榑景明的照拂,榑浩澜不由是低头长叹了一声。 “没事了,浩澜,都过去了。” 此时站在数步外,那束着高马尾、眉眼英武的二姐“榑浩雨”见状开口说道,“眼下已经轮到了更重要的事,先带景明上去吧,我早与怀玉前辈约好,她也已等候多时了。” “好。” 榑浩澜应罢,拍了拍身边大侄的肩道,“走吧,景明。” “怀玉前辈?” 榑景明则是神情间略显惊异的问说道,“是七羽里那个吗?我一回来…就能直接见到她这样的前辈?” “是啊,你爹也是七羽,有什么奇怪?” 榑浩榆答道,“族长和绪春前辈我们暂时见不到,但涉及玄阙宗大事,我们见的人当然是必须越高级越好了。” “好吧。” 榑景明闻罢轻叹,“这还真是一刻不得休息呀,才一落地就得去谈正事了。” 随即,四位长辈便皆转身向后,朝向了扶桑天木树干的方向,接着,只见几道碧蓝辉光显现,其中的三兄妹变幻成了庞大的青鸾原形。 分别驮上了灵兰、榑景明母子俩后,便一同振翅起飞,向着头顶树冠的方向扑腾直冲了上去… …… 穿梭在空中的同时,榑浩榆、灵兰夫妇还不断向儿子榑景明询问起些他这二十多年的经历以及青云境的情况与现状来。 尽管其中许多都早已从榑浩澜信中得知,但毕竟能亲耳听到儿子榑景明亲口说出,连带一些感受和细节,和传信还是不一样的。 榑景明对爹娘长辈们自然是毫无隐瞒,但他是所有时间几乎都待在天门山上,只有其中数月与师弟下山走了一圈,唯有这期间能算作真正的经历。 于是更多的事,他也难说出个所以然了,还不如叔父了解得清楚。 在三言两语的寒暄结束后,便轮到长辈们来跟他介绍更多这边的事物了,从这座高耸入云的扶桑天木,到万里之外、云顶之上的玄阙仙岛,再到环绕在青云境八方的承天境八大部洲… 接着,便说到了更为重要的正事。 说到玄阙宗与六神器的现状,再到十三万年前“噬天大阵”的真实面貌,再到玄阙宗为此准备的上中下三策,再到一切倘若没能完成或是失败便会降临的灾难般的后果… 十九天后在玄阙宗上由大樟长老讲给五个晚辈们的一切,此时在扶桑天木,便由榑景明的四个长辈一五一十的给他讲解清楚了。 榑景明字斟句酌的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此时的他,也逐渐真切的感受到了这承天、青云两个世界的天壤之别,这个延宕十三万年的大计此时就如一垒飞石击入心潭,在他胸中震荡开来了一阵阵不小的涟漪… 第261章 怀玉府阁 扶桑天木高处,繁枝茂叶之下。 榑浩榆、榑浩雨、榑浩澜三头青鸾驮载着灵兰、榑景明母子俩,穿梭在建立于一层层枝干间复杂而壮观的楼宇宫殿间,最终来到了一处整体由白玉石打造的、建在树干上的宫群外。 这大殿的正门向外延伸有一条可供停靠的宽阔平台,三兄妹纷纷落爪于上,停稳后便各自收起了宽大的双翅。 “到了,下来吧。” 待灵兰、榑景明母子分别从他们丈夫与叔父背上下来后,便是一阵碧光闪过,三兄妹皆变作了人形。 双脚踏到平台上的第一刻,榑景明便忍不住走到了平台的围栏边,探头往外看,却只看到适才来时的口岸已经遥隔在极目而视也难以看清的下方了。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云海障目的“悬崖”边,这危险程度看起来已超过了人间的所有山崖,甚至连他从小待到大的天门山的后山也不例外。 “别看啦,景明,门在这边。” “噢,来了。” 叔父的一声叫唤,便引得榑景明转头看了过去。 放眼一望,眼前数丈之外便是那通体玉白色的宫群了。虽修建在似山崖般垂直的树干上,但整体的结构看起来却是复杂而完整。可供落足的平台也不止他们当前脚下这一个,而是有十来个,通向主殿周围不同的十几处楼阁。 而眼前最大的这间正殿,则是白墙黑瓦、丝幔静垂,脊兽皆为鸾凤状,额匾上刻有榑景明此时尚且不能看懂的三个字、应该是殿名。 整体望下来,即像是有在透露着一种“闲人勿近”的威严肃穆之感。 “这里便是怀玉前辈的住处了。” 榑浩榆开口说罢、转头看向了儿子,“景明,你在人间长大,应该知道觐见长辈所必须的一些礼数吧?” 榑景明点头以应。 “走吧。” 话音落毕,便见由榑浩榆领头、其余四人跟随,一齐迈步走向了大殿去。 …… 哗—— 丝幔拨开,五人先后进殿。 厅内香雾弥漫,放眼望去,这前厅的布置风貌与人间各处道门或王宫的大殿也并无二致,精美瑰丽,应有尽有。 前厅尽头的高台前,则见到了共有三位皆穿碧青或苍蓝色服饰、负有兵器的女子,正围在一起交谈。 见五人进殿,三位女子便皆转过了身来。 “佳丽前辈,楹梼前辈?” 榑浩榆一开口显得很是讶异,“您二位竟也来了?” “是我叫他们来的,既然兹事体大,还是叫多些人来一起谈比较好。” 此时,只见三名女子中站两旁的两位点头以应,而站在中间的那位则开口回答了榑浩榆。 这一番对话,说的居然都是人间的语言,已足以让榑景明辨认了。 只见她身形在三人中最高、达七尺有余,一身苍蓝色铠甲、束高马尾,背负一杆红缨长枪,眉长而有丹凤眼与碧玉瞳,英姿飒爽而颇有沙场将军般神韵,气质也最是独特出众。 “晚辈榑景明,见过怀玉前辈。” 于是,便见榑景明微微躬身俯首,拱手作了一揖。 “嗯,免礼。” 榑怀玉见状也看向榑景明来、摆了摆手示意道,“你就是浩榆那个在青云境长大的儿子吧?上前来吧,你们也一起来。” “好。” 随着榑景明应声,五人便皆一齐走上了前去。 “来,我先和你介绍。” 待众人上了前,榑怀玉便抬手为榑景明引见了她身旁的两人,“这位是佳丽前辈,这位是楹梼前辈,连同我和你爹,以及还有你尚未谋面的另外三人,我们七个是青鸾族的‘七羽’,负责掌管目前族内的主要大小事务。” “明白,见过佳丽前辈,楹梼前辈。” 榑景明顺着怀玉前辈的手势,先后向另两位前辈也行了礼,两位前辈也一并回应。 其中,站在他左前方、怀玉前辈右手侧的“佳丽前辈”是一身黛绿色有飘带的广袖长裙,乌发束在头后、扎有凤尾金簪,额顶点有花钿,眉眼比怀玉多了几分柔和,两耳挂了金耳环,一颦一笑间似有人间王公后妃般的气质。 她挎在腰间的一把刀,倒与她这一身穿搭是极不相配。 在景明右前方、怀玉左手侧的“榑楹梼”则是一身海蓝色长裙,乌发披散及腰,面庞上虽没什么多余的缀饰,但却也是肤白貌美、鼻挺眉长,有一种均衡在怀玉与佳丽之间的气质。 她所持的兵器则是一口玉格长剑,形制规整得像极了道门正派所出。 三位前辈看起来都只像是最多二三十岁的青年模样,除了神色间均有着难以伪装、与外表不合的庄重和沉稳外,可谓是令寻常人绝对猜不出她们的真实年龄,更何况这还不是她们的原形。 而打量到这里,榑景明才发现,包括自己的父亲在内,眼前四位七羽的鬓角耳尖上居然都各有两尾向后扬起的金色长羽,像是刻意佩戴上去的。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便是象征七羽的标志。 “坐下聊吧。” 随着怀玉发话,众人也纷纷应和,而后坐了下来。 此时,仍然背负着包括玉腰长弓在内的一身行装包袱、腰挎着沉武刀的榑景明见状,只得先卸下了一身重负、摆在身后,这才与眼前诸位长辈一起围成了一圈、席地而坐。 …… “那玄阙宗的元沉子把沉武刀直接交到你手上,看来很是信任你啊,景明。” 就着景明卸下行装的这个明显动作,怀玉坐下来的第一句话便是看向了他去,“不过…你年纪轻轻,无缘无故卷进他们这个大事里,心里该是也不好受吧?” “也…还好吧。” 景明语气平静的答道,“其实…得知是玄阙宗和我们青鸾族最高层都在出力,我自己的压力倒是并没有很大。而且…他也把杬柷剑给了我师弟范远,我与师弟借这两件神器修行,修为进步很快。” “也是。” 怀玉应道,“他一边找神器,又一边交出去不自己拿着,一件都没留在自己手上,大家都知道为什么。总有一天,玄阙宗会全部收回去。你就趁此期间,继续借着用来修行吧。我们整个青鸾族上下,目前除了九霰杖,也确实拿不出能比这些还厉害的法宝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 景明道,“可我不会使刀,从小到大都只用惯了长弓,最多会一些天门山的剑法而已。这东西到我手上,就只有灵力丰沛了。况且…师弟拿到的杬柷剑有‘不杀’之异能,我还不知这沉武刀有什么异能呢。” “灵力丰沛就已经很足够了。” 佳丽啧啧叹道,“毕竟是玄阙六祖之物,即便主人已死,又同时被用于两处噬天大阵,所剩法力几乎枯竭,却依然有无坚不摧、毁天灭地之威能,就看持有者能引用多少。放眼整个承天境,我估计也找不出几件能比这刀更厉害的法宝了,还想要什么异能?” “那我们青鸾老祖的命格神器呢?” 景明疑问道,“我们保存传承了玄阙宗祖师的神器,却没有自己老祖的吗?还是说…没有?” “有是肯定有的,只要成了仙就一定会有。” 怀玉解释道,“命格神器与神魂牵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人死后,神器法力必会陷入休眠、法力枯竭。若神器被毁,主人也会身死魂灭。可是…问题就在于,整个青鸾族,目前没人知道老祖的神器是什么、在哪里,就连年纪最大的绪春前辈也不知道。所以…也就只能供着别人的法器当宝了。” “我一直怀疑绪春前辈是知道的。” 楹梼看向怀玉道,“他只是一直不肯说而已,毕竟还没到需要用的时候。” “那又如何,无所谓了。” 怀玉听到这则是嗤笑了声道,“几万年不肯说,当他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了。况且老祖已死,真用上时,不也还是玄阙宗那几件更好使吗?我就不信,他真能拿出什么藏了几万年的好东西来。” “也是。” 楹梼听罢摇头,神色间是一阵无奈。 “说回来,杬柷剑那个‘不杀’说是坏了也不过分。” 怀玉转看向景明又继续说道,“这种异能只有原主人可以控制,可惜杬柷早已过世不知几万年,轮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后来者再持此剑,都杀伤不了任何一个生灵,纵使它是剑,不也无用武之地了吗?” “呃…” 景明听到此处顿时目露疑惑,“是这样吗?可是怀玉前辈,我师弟范远之前可是…” “此事我们已从浩澜传回的信中知晓了。” 怀玉打断道,“目前在座的八位,当时没有任何一个在现场,杬柷剑目前也不在我们手里,我以为此事还是暂且无需深究,也许他们玄阙宗自己有答案。即便没有,也是他们自己有必要弄清楚的事,我们还是着眼自身眼前吧。” “好吧…” 听到怀玉前辈这样说,景明于是低下头去、把这份纠结暂时埋进了心底。 “那就开始说正事吧。” 闲聊完毕后,怀玉便看向众人,即将继续发言。 …… “先说目前最重要,以及景明你最关心的,在承天境的另外三件玄阙神器的情况。” 怀玉道,“九霰杖,当下就在扶桑,由柳莲族长秘密持有并保管,无需再‘找’。它和其它五神器一样,法力虽几近枯竭,但仍有非凡威能。除了族长、七羽和你们这家人外,青鸾族内已没人再记得甚至听说过这件神器了,所以,也只有我们能在去见柳莲族长时能一瞥其面貌。景明你以后见了别的族人,也切记不要失言,以免祸从口出。” “明白。” 景明深知兹事体大,便是铭记在心、严肃点头。 “十方凝光尺,是玄阙宗祖师萧衡的神器,但不叫萧衡尺。” 怀玉继续道,“这个也不必找,因为自从被布下作为第一个噬天大阵的牵引阵的阵眼开始,其位置就十三万年来未曾挪移。除非大阵解除,否则,哪怕萧衡自己来都拿不走,就不必说别人了。至于位置…这就得简单和你说一说承天境的地域分布了。景明,你对这些知道多少?” “这…” 景明被如此一问,当即想起来适才飞上来时父亲与姑姑同他说过的内容,“我只知承天境是有八大部洲环绕在青云境四周,人妖混居,各有领地,但妖族占多数。玄阙仙岛位于正北部大洲上空,而我们扶桑岛位于正东部海上,对吧?” “除此外,我就一概不知了。” “我来和你说吧。” 此时,轮到楹梼前辈开口,所有人便皆看向了她去,“八大部洲是八座大陆,都和青云境大陆差不多大,也都各有名字,当然,你直接以方位称也可以。其中,东方的三大洲主要是人族的领地,剩下的五大洲则是妖族领地。” “当然,毕竟是混居。人族领地会有少许妖族聚落,妖族领地也不乏人族城池。” “十方凝光尺所在牵引阵的位置,在玄阙仙岛的正下方,即北方部洲的最南端,向南航行两万里即可抵达如今青云境炎国的北岸。” “据说当年是还在地表的,但经过这么多年,早已沉入地底,又被海水灌注。如今是在一座深潭底部了,叫做‘凝光潭’。凝光潭流出去是一条名为‘寂川’的大河,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和妖居住,直到在寂川即将分流入海的下游,则有一座‘洞仙宫’,是一头百年蛇妖的洞府。” “虽然隔得挺远,但玄阙宗和我们青鸾族其实一直有派人看守着这一带的动静,严禁任何人和妖靠近。但如无意外,一般是不会轻易现身的,以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如果真有,也都会汇报上来,一同交流对策以处理。” “而最后的云岚石,就真是不知在何处了。” 楹梼前辈说着蹙起了眉头,“对于此事,我们所掌握的情报和玄阙宗一样。都只知是被五百年前他们一个叛徒弟子藏了起来,他做了份地图留给青云境的凡人,自己被关在岛上五百年没吐露半个字。” “叔父和三位前辈说了吗?” 听到此处的景明看了叔父一眼、便开口向怀玉前辈说道,“前不久玉娄城的常辛真人拼齐了云岚石地图,解开禁制,往我们东边飞来了,可我和叔父路上却并没见着他,不知他到哪去了…” 第262章 九天悬狱 “没遇上吗?” 怀玉闻罢,顿时也面露疑惑,向浩澜看了一眼。 景明见状便知,应该是“常辛已拼齐地图并向东飞来”之事,叔父此前已传信回扶桑说了,但“回来的路上没遇到常辛”则还未来得及汇报。 “是。” 浩澜想起此事也严肃点头,“他先我们许多天就已动身了,很可能在我们出发前就已经抵达东方部洲,难道…扶桑这边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动吗?” “完全没有。” 楹梼应道,“会御剑的人族在承天境并不稀缺,尤其还是主要以人族偏多的东方三洲,更何况他还没成仙了。哪怕他真从我们扶桑岛上空飞过,只要他没把云岚石带到身上,也没人会刻意去注意到他的。” “这就难办了呀…” 听到这的浩榆则是抬手抚颔、眉头深蹙了起来,“照此说,哪怕是眼下唯一需要去找的云岚石,我们都没有任何线索了?” “是可以这么说。” 怀玉前辈此时也是眉头紧锁,“眼下…还是只有寄希望于他们玄阙宗五百年前那个叛逃弟子了,但这事我们青鸾族又没法出面,那就只能等玄阙宗的人把消息和线索送过来了。” “师弟他们…还在青云境没出发呢。” 景明闻罢便是无奈一笑,“听他们说,还要参加完炎国太子苍禹和江国公主姜元夕的婚典后才打算出发,这还有十几天,更别说之后…” “好吧,那就更不必着急了!” 怀玉前辈听到这便打断了景明、从地上站起了身来,周围众人见状便也随之一并站起。“在这之前,景明,你就先在这住下,好好逛一逛你这从未谋面的故乡,认识认识你的父老乡亲们吧!顺便在玄阙宗派人来之前,把承天境八部洲的上古文字、语言,有利你等沟通与行动的符书、飞谕、传音、传移和御炁等修仙奇术,以及如何自在控制你自身灵力、变身为青鸾原形的方式学了,至少要没那么容易暴露、别去了承天境被认出来是外乡人了,再和他们一同出去闯荡、寻找云岚石吧。” “明白。” 景明点头应下,表示了遵从怀玉前辈的安排。 …… 于是,这场短暂却意义重大的会面就此结束,怀玉随即送七人离开了她的宫殿。 殿外平台上,佳丽、楹梼两位前辈告别景明一家后,便也在一阵碧光中变成了青鸾原形,而后振翅起飞,离开了此处。 “先带他们去休息吧。” 灵兰看向丈夫榑浩榆说道,“小叔子从大黎过来,昼夜不停连飞好几天,都累坏了吧?景明也还背着一身行李呢。” “我还行,多谢嫂子关心。” 榑浩澜闻罢则是微笑着礼貌回应。 “对了,景明,有个事忘和你说了。” 榑浩榆此时转头看向了儿子景明去,“其实你还有个大你两岁的姐姐,叫‘榑景秋’。” “啊?!” 榑景明一听顿时是两眼瞪大,看向了叔父去,“有这种事,叔父之前几月怎么没和我说?” “忘了。” 榑浩澜倒是答得轻松,“帮启国管了二十多年的军政,连你我都没空去看过一次,哪还记得景秋呢。” “无妨,她现在也不在扶桑,自己到承天境闯荡去了。” 榑浩榆继续对儿子景明说道,“以后你们若有机缘巧合见了面,对上名字,或许就能一叙姐弟之情了,她是一直知道你的存在的。不过…她对玄阙宗六神器和空古的事一无所知,若真有那天,景明你也要切记,千万不要把你姐姐也卷进来了。” “…明白。” 榑景明表面上点头答应,实则却是面色凝重,心中思绪万千。 只从“自己有个姐姐”这一简短的消息,便让他刹那间想到了一些事。 倘若当年留在人间的是姐姐,带回扶桑的是自己,那自己就能是有爹娘陪伴、也从未被卷进玄阙宗之事,如今也在自由闯荡的一只青鸾,过上也许彻底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生了。 爹娘昔年一念之间的决定,却给膝下他们姐弟俩带来了两种天壤之别的命运。 想起此事,景明又继而联想到了之前人间各个王室子女的各自经历与结局,宣国的杨郜和杨问歌,江国的姜夷录与姜元夕,炎国的苍禹等…不由又是慨然长叹,唏嘘无比。 …… 二十天后,腊月廿一。 如今,已是范远、薛十七、子显、白桐、薛珞五人被元清子和罗沉带到玄阙仙岛来的次日了。 云顶之上,金乌升起的天光与炽热洒射到交莲岛七零八落、无序悬浮着的楼阁群中,将昨夜都不约而同有所失眠、却又因不知方位而不敢轻易出门的五人都分别照醒了。 每人走出到各自的院门前,都见到了门前悬挂着一张金光符信,上面只简短的写着让他们一旦准备好了,便可以揭下此符。 随着五人先后揭符,那符信便化作金光消散,而后在他们脚下凝聚成了一柄长剑,搭上他们、飞出了楼阁群。 一路飞出交莲岛,直上千丈高空,来到了六座天牢岛之一的“九天地煞岛”上。 遥看每座天牢岛几乎都一样,只相当于人间一座郡县城池大小,都有一条粗大可见的巨型锁链、如空中浮桥般牵引到静真岛的边缘。 锁链末端牵扣的位置都有石门楼,也仿佛说明了此处即是口岸。 过了石门楼后有几处石桌凳,而后百步开外,便是建设得与岛上其它建筑一样仙风道骨、但却是作为牢狱使用的,恢宏壮观的楼阁群了。 约午时左右,最后一个揭符的范远也被飞剑承载,最后一个抵达了九天地煞岛上的石牌坊前。 放眼望去,不远处的一处石桌边,元清仙人、罗大哥、十七姑娘、白桐姑娘、子显姑娘和薛大哥早已围坐交谈,像是皆已等候他多时了。 “范远,你起最晚呀!” 一见范远终于现身落地,架腿而坐的罗沉便是高声呼唤。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范远边走上前去,便无奈笑应,“昨夜失眠良久,睡得迟了些,没耽误什么事吧?” 想起昨日说过的事,五个晚辈皆在一落地时便明白了一起床就带他们来九天地煞岛上的缘故。 “没事,时间有的是。” 罗沉摆摆手道,“你们几个都还年轻,昨天一下子接收和了解了太多,失眠很正常。放心,将来待在岛上慢慢适应就好了。说不定很快就一个个都成仙,超过我之上了呢,哈哈!” 明知自己今日起就要被囚禁到不远处的另一座地狱魔煞岛上,罗沉却依然笑得十分自在和惬意,与他在青云境时的豪情并无区别。 “走吧。” 随着元清子发话起身,周围众人也一并站起,随一道他沿着石子路、向着百步外的正门前殿走了过去。 …… 不久,七人即来到了殿外,先后止步。 “来者何人?” 不远外,那紧闭着的大门后便传来了一道吐字缓慢而沉重,却仿佛重锤打在各人耳畔、响彻天地的轰鸣般的话音。 说的是承天境上古语言,七人中有四人皆不能听懂。 “我乃元字辈弟子元清子,奉大樟长老之命,请见天牢一号要犯。” 元清子抬手作揖,开口也是一句四个晚辈听不懂的话语,回答了门后的这道沉重话音。说罢同时,还伸右手向前一阵挥摆,变出了一张金光凝聚而成的符文、凭空显现在掌心,对准了门的方向。 不知那符上文字写了些什么,在他出示符文后片刻,便闻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响间,大门缓缓从正中向内打开了。 与此同时,元清子也挥一挥手,将那符文化作金光消散。 “走吧。” 而后领着众人上前,踏上石阶,走进了殿内。 “待会由我来问话吧。” 边走着间,罗沉便看向众人说道,“毕竟这三十多年,是我在青云境找这神石最费心力,我早就想好有许多话要跟他说了。” 余众六人皆点头以应,只觉得这话说得不是很有必要,毕竟本来也没人打算跟他抢。 在七人皆迈进了门后,两扇大门又在一阵轰响中自行关上了。 …… 走进了这殿内,所见之奇景完全超出了五个晚辈的想象: 只见这殿内不仅与外部所见的“仙宫”模样完全不符,甚至和人间的许多牢狱相比也是天差地别。 虽是从一扇大门走进,但七人就仿佛进到了一处山洞般,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岩壁,抬头是有一道不知为何的光源打下来,向下望则深不见底。眼前是一条狭窄的石桥,向前延伸又是百步左右,便到了一个十丈宽广的平台。 洞内整体显得幽暗而阴森,倒与那永泽宫地下以及铉影阁总舵所在的通路有几分相像。 “这…” 跟着两位长辈向前走,五个晚辈环视四周,皆被这内外有别的奇景看得是讶异无比。 “不必惊讶,这很正常。” 罗沉见状、便为晚辈们解释道,“就像林真人的重云山或是空古的凌空境一样,进了这里,其实是进了九天地煞自己的小世界。每个典狱长都有各自要看管的犯人,这样也便于压制犯人们的修为,让他们无法越狱。至于他们如何打扮牢笼的模样,则是他们自己的自由,宗门本身懒得干预。” “那…我们要见的人呢?” 进门以来还未见到任何一个除他们外的人影,再听这番解释,范远不由疑惑的问了出来。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不久: 只见众人眼前,那十丈方圆石平台上的正中央处,轰的一声凭空爆燃、升腾起了一阵碧绿色的焰火,不由使众人皆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而那火焰噼啪燃响着间,也缓缓凝聚出一个人影,逐渐清晰的显现了出来—— 只见那人高七尺余,低着头、一头乌发披散,穿着一身与今日元清子、罗沉之打扮形制相似的玄阙宗仙袍,双手双脚戴镣。看不清面庞,却隐约散发着一股阴冷、暗沉与颓丧之气质。 正如罗沉所说,作为要犯,他的修为已经在此被完全压制,与个凡人无异了。 “哟,久违了!” 罗沉见状,当即是挥手打起了招呼,“安前辈,别来无恙啊!这么些年没见,在这过得如何呀?” 这番话语,说的居然直接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懂的、青云境的语言,并且这称呼还是一句“安前辈”。 这下,便不禁是出乎晚辈们意料、又引得他们浮想联翩了。 “此人是未国安氏祖先,玉娄城的创派祖师之一。” 此时,罗沉则转头直接向晚辈们解释、消除了他们心中困惑,“玉娄城的常辛、安邴叔侄,都是他的后代。” “啊?” 听了这个终于揭晓的答案,晚辈们倒是也总算明白为何安氏会传承有其中三分之一的地图,以及另外三分之二也就在西边不远的乐国了。 “…你是哪个?” 只见这一号要犯“安前辈”抬起头来、并没有否认罗沉的任何一句话语,却是直勾勾的看过来,那眼神中透露出更加深沉的肃杀与死寂,但却仿佛已经忘了眼前与他打招呼的这个晚辈。 “元沉,三十多年前来探望过您,不过一直没成仙,变化有点大,您想不起来了也正常。” 罗沉边说着边走近过去,余众六人也跟随上前。 “关在这这么久,来探监的人多了去了。” 安前辈答道,“呵!只不过来了…问的无一例外都是云岚石的事,只要是这件事,我就绝不会说。我也不修炼魔煞功,要关多久都行,随便你们怎么熬。” “那是当然!” 罗沉此刻话语间仍在迎奉着安前辈,但表现出来却是态度浮夸、像是在得意的说反话嘲讽一般,“五百多年了都没人能撬开您的嘴,我们当然明白安前辈这一直以来令人钦佩的傲骨了!只不过这回,情况倒是不同以往了呀。” “嗯。” 安前辈自然听出罗沉话语里的阴阳怪气,便也没有认真应对,只是敷衍点头。 “上次探望过您后,我下去青云境玩了三十多年,稍微出手,不慎…搅起了风风雨雨。” 罗沉继续说道,“您猜怎么着?杬柷剑、沉武刀、长禾斧都被我找着了,不信您看,这剑就在这,货真价实、如假包换。”说着还朝范远的位置指了一指,“而您的玉娄城,也阔别几百年、终于出了一个即将渡劫的后辈,但却在战争中渡劫失败而死,连带着整个未国也受降亡国了。您的安氏后人,也把安侯城献了出去,怕是往后都不能修仙了。” “我无所谓。” 安前辈依然表现得无比镇静,“五百多年了都没一个成仙上来,居然还对凡人投降…呵,亡就亡了吧。” “哦?那这可不对了。” 罗沉话锋一转、立即切入了正题,“您猜怎么着?现在跟之前五百多年情况都不同了,您的一位安氏后人,我刚才提到的常辛,已经凑齐了地图、解除了禁制,御剑离开青云境、照着地图指示的东方飞去了喔!” “什么?!” 此言一出,本来自始至终耷拉着脸、没一点好脸色的安前辈,竟是突然瞪圆双眼,直视向了眼前众人来… 第263章 神石悬疑 这一号要犯“安前辈”突如其来的惊骇反应,自然是惊得七人皆不约而同止住了脚步。 六人都被吓了一跳,唯有罗沉是表现得镇定自若。 “哟,安前辈这是怎么了?” 尽管同样出乎了他的意料,但罗沉仍故作姿态的继续追问说道,“怎么这回跟以往不一样了?莫非之前五百多年就没一个刑讯审问或探监的用过这招,想诓你把云岚石下落说出来吗?” “那你这回是在诈我?” 安前辈情绪逐渐恢复平静,看向罗沉问道。 “不知道,您猜。” 罗沉再度使出了他在青云境反复使用的路数,“信不信由您吧,反正呢,我只是跟您描述了一个状态,或者说,一件事的一个情况。您这回要不要配合一些,交代出云岚石的下落,那就看您自己的选择了。” 把本来也许可以正常交代并换取来线索的实话,刻意加以如此扭曲的花样说出来戏耍对方,既是他贪玩本性的习以为常,也是他主动占据士气高地的一计阳谋。 如此既有可能换到更多,比如一席话语诈得白真脱离了黎王室,也有可能颗粒无收,是一种极冒险的豪赌。 身后众人看在眼中,所有的担惊、佩服和忧虑都只得压在了心底。 “嘁!如此狡猾,是想看我失态吗?” 安前辈冷笑了声后回应道,“不过…这么多年了,你倒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说话的。既如此,那我也把你这招式如数奉还吧。我也跟你描述一个状态,一件事的一个情况,信不信就由你了。” “哦?您请说。” 发现这回的询问居然能有进展,罗沉自当是不愿错过。 “云岚石…已经到空古手上了。” 安前辈最后抛出的这一句话,登时震慑住了在场包括罗沉在内的所有人。 只因此时的七人皆知,空古、凌空境与噬天大阵之事,在玄阙宗内是除被卷进来的他们及各高层外再没有其他人能得知的最高机密。尤其是这种只有几百岁的后辈,还是被关进了天牢的要犯,对六祖神器的了解应该是只限于“被一万年前渡劫失败、魂飞魄散的坤理祖师弄丢了”而已。 “空古”这个名字,这个要犯从何得知?莫非这与他当年之所以要将神石据为己有有关,亦或者…正是此故? 正当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时—— “哈哈哈…” 却见反倒轮到了这个安前辈是仰头笑着,而后如先前现身时般,被轰的一声爆燃、升腾起的碧绿色火焰包裹,而后便从众人眼前的这石平台上凭空消失,无影无踪了。 安前辈已无意再谈,用罗沉的招数反赢了他一招,已经得意的回去、再继续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这场探监,便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的结束了。 …… 不久后,静真岛上,中央宫群深处。 大樟长老的小殿内,众人一如昨日般齐聚于此,第一时间前来汇报了适才探监所得的“最新线索”。 然而,这番结果说出来,着实是让大樟长老也犯了难,不知何意。 虽是八人围聚,但主要都是三个长辈在说话,五个晚辈仍深陷在安前辈那一句话带来的震撼中。 既不知能说什么,也明白现在不便乱说什么,不敢轻易插嘴。 “云岚石如果真按他地图所示,被藏在正东大曦洲某个地方的话,那不可能完好藏了五百年不被我们找到。” 罗沉分析道,“云岚石被委托交给了某人保管,比被藏在某地更不容易被找到,这才更合理,此前也早有前辈推断得出。但是照他所说,这个人…难道会正是空古自己吗?” “不可能。” 大樟长老斩钉截铁的否定完,又抬手抚颔、面作深思状的说道,“除重云山外,凌空境唯一的出入口就是玄阙仙岛,但这里十三万年前就被六祖封死了,这点上不可能有任何意外。就算这安桓轸知道了所有事,他也没有任何能把云岚石交给空古的渠道和手段,更何况…他如何知道空古之名都还尚未可知。” “那还有两种可能。” 罗沉答道,“一种是在我之前,还有人进入过重云山,而后在离开时被抓去凌空境,被空古下过咒印,然后夺舍。活到现在,就能符合他字面意思的存在一个能在五百年前拿到云岚石的空古了。” “可…如果空古已经出来了,那三十多年前是谁抓我进去的?我见到的空古又是谁?而如果真空古已经出来了,凌空境里那个空古又何必抓我进去、给我下咒印?” “那这个可能就只能排除了。” “所以…要么便是第二种,这安桓轸当年把云岚石给了林真人,而林真人…交给了空古。” 罗沉说得眼中饱含锐意,“如此…他说的话便能准确了。” “师弟,你这疑心也太重了。” 元清子无奈道,“林真人说过,你确实是十三万年来唯一一个在离开重云山时被抓到凌空境的。” “他万一说谎了呢?” 罗沉也看向师兄道,“就算你相信他没说谎,那他要是记错了呢?” “你这…” 元清子看向师弟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疑惑不解,“师弟,你该不会是因当年误入重云山,导致被空古发现,记恨到林真人身上了吧?还是说三十多年没找到云岚石,在记恨那安桓轸?” “夸张了,师兄,我肚量没这么小。” 罗沉摇摇头道,“我所有的怀疑都是出于谨慎,毕竟以前都只知重云山灵力丰沛,昨天才知,原来两个噬天大阵的灵力转移到了他那,他一棵树自己的小世界居然独吞了人间八成灵力,比凌空境和承天境加起来还要翻四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比起空古,我实在只能更防着他了。” “这么说就不至于了,元沉。” 此时大樟长老也看着罗沉发话了,“先且不说萧衡祖师早留有后手防备了,要是照你这么个‘谨慎’法,那即便我们真把祖师的后手造出来了,你岂不是又要开始防备他了?这样下去,岂不是无穷无尽了?” “六祖当年都相信他,把第二个噬天大阵布在他世界,而非别人世界里。” “据有如此丰沛灵力,又从六祖和青鸾始祖的年代活到了现在,他完全可以对我们不管不顾,干脆和空古一样永享长生,或是继续修行突破了。可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萧衡祖师去世后,他离开了玄阙宗,也没有带走四神器。直到坤理祖师渡劫,这中间的不知几万年,四神器一直在玄阙宗、九霰杖一直在扶桑,他也不曾拿过,哪怕弟子们都已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再到这云岚石最先在青云境出现,被这安桓轸找到并藏起来,空古也大限将近,我们开始重新派人寻找神器,他也终于不再躲藏、而是现身找到你们二人,希望培养你们,一起想办法找回神器、有朝一日毁去凌空境,除掉空古,完成六祖的夙愿。” “都到如此程度了,你还怀疑他,那和直接怀疑六祖还有什么分别?” 大樟长老严肃说道。 “…是,抱歉,长老。” 罗沉听得此番教诲,便很快醒悟过来、长叹了一声,“是弟子想得太多,过于敏感了。” “唉,无妨。” 大樟长老见状也叹了一声,“你马上也要‘闭关’了,到时候有的是时间给你冷静,好好想清楚。” “是。” 话说到这份上,罗沉终于低下头去,没有再回答。 五个晚辈此时纷纷看向他去,想起长老这话的含义,不禁都神情凝重,面色无比担忧。 …… “不过…你刚才所说的第一种可能,倒是还不能完全排除。” 此时,大樟长老再一开口,话锋一转,顿时又引得所有人看向他去,现场气氛与情绪都发生了一个大转移。 “这话怎么说?” 罗沉当即问道。 “所谓夺舍之法,并非他本人还能待在凌空境里感应你耳听目视,但仍随时想来就来的。” “尤其在凌空境两扇门都关着时,更是不可能。” 大樟长老开始解释道,“在这种情况下,还想顺利完成夺舍,只能必须是元神离开本体,寄托到你身上。就像你等在青云境遇上的,那个常丙寄托到他的邪刃上一样。” “而他既能给你下夺舍咒印,还能感应你耳听目视,那我猜…他多半是用了另一种方法,元神分裂。” “我猜是,他从自己的主元神中,分裂出一部分,以咒印的形式、已经寄托到了你身上,如此便随时可以夺舍。像他这种境界高强、法力神通深不可测的先人,要做到这个不难。” “但像这种情况,他若任何一个元神夺舍了所寄托的那个肉体,便会导致一个下场——世上出现两个空古。” “两个下咒印前的记忆和性格完全相同,唯有外表和法力境界不同的空古。” “若是分裂了更多,一一都夺舍成功过,那就会有更多的空古,全都为了他的永生大计,在承天境替他活动。” 大樟长老说到此处,居然也是越发眉头蹙紧。 “若是这种方式,那么想想之前…十三万年时间,足够分出多少个空古,全都装作另一重身份替他活在凌空境之外了?” “长老这个想法也挺夸张的。” 罗沉当即回应道,“若是这样,那到底是林真人说谎或记错,还是我是空古,我在骗所有人?” “不不不,元沉。” 大樟长老说着便摇摇头打断道,“你忘记了一点,空古当年是从人间、也就是现在的承天境创造出他的凌空境世界的,所以门会通往这边。但是,他当时是有手下、部众和追随者的,再加上人性使然,真正能抵抗‘永生’诱惑的凡人可不多。” “六祖虽与他一同布设了噬天大阵,但一同创造整个凌空境世界的远不止他们七人。玄阙宗后来创立并堵门的目的之一,也正是为了杜绝人间对他永生世界的幻想,可想而知…这种诱惑有多大。” “但假使,若有一种可能,我只说…可能。” “万一空古在创造凌空境之前,就已经分裂元神,给无数个部众和追随者都下过了和如今的你一样的咒印了呢?” “这些人比你可怕的多,因为一开始就是空古的手下,本来就追随空古的意志,看到他被六祖背叛并封阻后,就开始装作对永生无感,混进了后来人妖混居的承天境世界,一直隐藏并转换身份、以此苟活了下来。” “而化为咒印的空古一部分元神还寄托在他们体内,十三万年,哪怕后来稍有不忠或起放弃之念,便马上可以直接夺舍,换成一个意志足够坚定的‘空古本人’过来继续潜伏,以图有朝一日能找回所有神器,摧毁重云山,修补噬天大阵,继续他的永生。” 大樟长老说道,“现在,你还觉得这个想法夸张吗?” “长老疑心比我重呀。” 这回是轮到了罗沉以一种无奈的眼神看去,“若真照您说法,那是否也会有一种可能,承天境早就全都是空古了?我们所有人都要怀疑其他人,人人自危了?那还忙活什么呢?” “所以…我也只说是猜想而已。” 大樟长老答道,“那么,现在说回正题来,按我刚才说法,若往一个最能解答我们刚才的的疑惑的方向猜的话,便可以是这样:” “拜入我们玄阙宗修行了几百年的安桓轸,就是一个空古或空古手下。” “他在终于有机会找到并获得云岚石后,为了妥善收藏,只能牺牲掉这个身份,设法把神石送了出去、交给别的空古或空古手下。并且为了误导所有之后想找神石的人,故意做一份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地图传了下去。” “于是就可以做到安桓轸所说的‘云岚石已经到了空古手上’了。” 大樟长老说道。 “只不过…是五百多年前就已经到了,并且一直保存完好、从未被玄阙宗发现,而安桓轸…或者说用着这具肉体的空古,半个时辰前才放出话来而已。” 第264章 拜入仙岛 “这!” 在场众人闻罢,各自心中皆是一阵暗惊,唯有罗沉是同样也料到了般,只抬手抚须、面色凝重。 “长老所言不无道理,确有这种可能。” 罗沉说着间把手放下、盘在了胸前继续道,“但…若是如此,安桓轸大可在当年刚被捕时就直接放出此话了,亦或这五百多年来的每次审问和探监也都可以说,早说便早能起到现如今般的恐吓效果。” “若是怕太早说出了空古的名字,使我们能提前五百多年就开始找神器,那大可以一直不说。毕竟若他不是空古夺舍或空古手下,他就绝不可能知道空古的名字了。” “可他为何缄口不言五百多年,偏偏要这次见我们时就说了?” 罗沉看向众人,“我在想…他选择这回透露这句话,是否跟我们说了‘地图凑齐’有关?还是和我带来探监的某个人有关?” “啊?” 此言一出,一旁的范远、子显、薛十七、白桐、薛珞五个晚辈登时纷纷面面相觑,一阵眉头微蹙,完全想不出自己能和这五百年前的玄阙宗叛门弟子有些什么关联。 “这不至于,元沉。” 大樟长老摇头道,“我刚成为魁杓堂堂主时,就已经得知了噬天大阵之事的全貌。宗门在之前保管有四神器的十二万年里,也一直在研究和探索解决此事之法的,更别说年代越早、记得甚至见过空古的前辈就越多了,犯不着非得等这个区区几百岁的安桓轸放话了才做准备。” “而自从我师祖坤理渡劫失败开始,就一直有在找四神器,那时他安桓轸的先祖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呢。说没找只是用来蒙蔽底层弟子、防止再有弟子起贪念或歹心的烟雾而已,其实也是和你一样,早就知道都在青云境,放在那没去拿回来罢了。” “不然你们自己想想,创派祖师的神器,一万年前就遗失了,怎么可能三十多年前才叫你们两个没成仙的弟子下去找呢?” “毕竟真成仙后的日子还很长,这三十多年当作是个历练就好。” “当然,你们被林真人和空古找到、连带着扯进这件事来确实是个意外。如今也只能也向你们叙述全貌,共寻解决之法了。” “至于你说的唯有这回探监与此前五百多年皆不同的话…说是因为地图凑齐也不太可能,之前早有弟子拿这招诈过他了。” 大樟长老说着看向了范远去,“你等五个小辈毫无疑问也是第一次见他,不可能与他有什么交集,那…就只能是范远身上带着的杬柷剑了。” “这…” 随着周遭众人皆朝自己看来,范远也低头看了眼系在自己腰间的杬柷剑,接着抬头说道,“可杬柷剑也是罗大哥下凡时才找到的,那个安前辈五百年前见过杬柷剑吗?他认不出来吧?” “不需要见过,我刚才跟他说了是杬柷剑,你忘了吗?” 罗沉看向范远道,“至于如何分辨真假,他若是空古夺舍的话,那在十三万年前是见过六神器和六祖本人的,如此…他能确认是真杬柷剑,也就合理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一阵唏嘘。既更确凿了此事,也更加重了他们心中的担忧。 “…对。” 大樟长老神情严肃道,“六神器还是十三万年前的原件,可空古一旦施展过夺舍,肉身与元神气息就全换了。哪怕让真见过空古的元沉你甚至林真人来,也很难辨认出来。” “全换了?” 这回却见众人当中的薛珞开口,看向了大樟长老问道,“那这夺舍…不也是一种永生之法吗?一旦将死,或是将要渡劫时,便直接转移到另一具新的肉身上即可。” “不会,至少空古不会。” 大樟长老解释道,“要真有此法,空古和他的追随者们直接在人间无限杀戮便可以不断活下去了。又何必大费周章、不惜夺取人间灵力来创造什么永生世界呢?” “所谓夺舍之法,以元神施展,针对的当然也是元神。” “也就是说,空古若以本体元神施展夺舍,十三万年的法力修为就无法继承了,除非夺舍了个够强的,否则谁都能杀死他。这也是他多半会使用元神分裂,不轻易夺舍,以及元沉至今不渡劫成仙的原因所在。” “所有分裂出来的元神,虽无需再渡劫,或是夺舍了个仙人,那便是依据新神格的境界面临灾劫。但四十七年后,也仍会因为本体需要渡劫而纷纷都得出窍,强制返回本体。” “而又因凌空境所有出入口皆已被封阻…倘若那时,我们还没能完成上中下三策的任意一个,那就只能见到,无数个空古十三万年前分裂出来的、以及元沉身上的元神,全都汇聚到玄阙仙岛上或是重云山中,替他本体遭受灾劫。最后,这灾劫前所未有之大,殃及承天境或青云境世界…” “这就是我们传承十三万年的大计,所必须阻止的两界末日。”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薛珞随即低下头来,神情凝重,不再多言。 “嗯。” 大樟长老继续说道,“总之…现在安桓轸一句话起了效果,想必之后嘴会是更严,再吐不出半个字了。” “如此…那就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了:” “安桓轸知道空古,至于如何得知,尚不清楚,可能是通过其他苟活至今的空古夺舍或空古手下得知的,如今也再也探究不出来了。而现在,我们玄阙宗最后一个…真正下落不明的六祖神器,云岚石,则通过他手,已经到了承天境八大部洲的一个空古夺舍或空古手下的手中!” “元清。” 大樟长老说着转看向了元清子去,“待你去扶桑与青鸾族高层会晤时,便可将此线索向他们告知。之后,就代表我们玄阙宗,暂且听他们安排吧。记得伪装身份,不要向其它人和妖暴露玄阙宗弟子身份即可。” “明白。” 元清子抬手作揖以应,同样神情严肃。 应罢,不禁还朝师弟元沉看了一眼,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此前的三十多年,是他在重云山清修,师弟在青云境遍地行走、搜集神器,助炎国扫灭渊黎。 而如今,则轮到师弟“要”留在岛上,而他与五个晚辈即将踏上承天境的土地,继续履行宗门的远大使命了。 再想到和他们一起被牵扯进来的几个青云境土生土长的凡人,都是二十出头、最多也不过三十岁的年轻人,不由心中更是唏嘘。 …… 离开大樟长老的住处后,七人乘着元清子变幻出的巨剑、飞出了静真岛的中央楼阁群,一路来到了静真岛的边缘。 “要说这地狱魔煞,还真是玄奇。” 路上,罗沉还故作轻松的向众人介绍道,“虽然现在的六魔煞…都不知是曾犯了什么罪被关进来的,在我俩入门的很久以前就已经来了。但据说,其中的冥王与地狱二人居然是一对父子,是一同犯案与被捕的,父子俩还都选择了修炼魔煞功。” “这有何奇?” 薛珞反问道,“人间还多得是整个家族一起犯罪呢,咱们铉影阁都探过不少了,当中又何止是父子。” “奇就奇在,这对父子中,儿子地狱魔煞是罪孽与刑罚更重的那个。” 罗沉笑道,“这你不好奇吗?承天境能有哪个人或者妖的家族,出一对父子,能犯出需要玄阙宗出马来摆平的大事,然后落网后,儿子还受了更重的罚?不过他们应该不是家族犯罪,因为据说地狱魔煞还有个妹妹,并没有因为犯事被抓到这里,而是在下界活得好好的。呵,到时我可得找他好好问问。” “这…” 薛珞听得无言,“那到时您问吧,我不是很感兴趣。” 余众也没有回话,甚至连看也没有多看罗沉一眼,各自神情皆是无比沉重,唯有罗沉自己反而是笑了出来。 在通往地狱魔煞岛的巨索岸边,七人落地停了下来。 索道位于静真岛的这一端也有石门楼与石桌凳,众人下了飞剑后,便一齐走到了石门楼前。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罗沉两手背到身后、微笑着看向众人道,“之后你们尽管随时可以来探监,但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修行、学习,继续下界找云岚石、在四十七年内拯救两界等等。如无要事,也就不必来看我了。” “是。” 众人皆点头答应,各自脸上皆是难以抑制的沉重。 “子显!” 当着众人的面、罗沉叫了女儿一声,“爹要去坐牢了!最后还有什么话要和爹说的吗?” “这,我…” 这声突如其来的叫唤,一下便惊得子显是环顾四周、不知所措了。 其余五人见状,便是纷纷退避、给父女俩留出空间。 “我…能说什么?” 子显低下头来、不敢直视罗沉,“我之前一直只当归盈是我爹,认识了你,也只当你是阁主的一个神秘的武林好友。再到后来,知道你就是阁主,我都还没把这一年发生的事串起来的时候,你又说是我爹,我…我思绪乱的很,哪怕看李夫子的小说都没这么乱,我能说什么?” “哈哈…” 正当面前的女儿在说着时,只见罗沉伸手,竟从袖中掏出了一副青铜面具,顶开额前的两缕龙须,卡在耳稍、戴到了上半脸前。 瞬间,变回了那副“铉影阁主”的模样。 “那…你有什么话,要对阁主说的吗?” 罗沉盘手抱胸笑道。 “这…” 子显此时才注意到罗沉的动作,当再抬头看去时,已终于是那副熟悉的扮相了。 只可惜即便如此,也仍有许多事早已变得复杂晦涩、难以言明。 正如之前子显也不知该如何评价白桐的父亲申正则般,此时的她面对自己的父亲,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唯有看着那双面具之下炯炯有神的双眼,子显一言不发,竟不知不觉间,痴痴的看了许久,许久… …… 随后,罗沉便告别众人,头也不回地沿着巨索、御剑飞往了地狱魔煞岛去。 往后的至多四十七年里,他便要留在岛上、寸步不离了。 宗门的结界与阵法可以保护他免受空古从另一个世界感应的耳听目视,也能压制他体内不论任何形式的、空古所下的夺舍咒印,使他绝对安全。 用来欺瞒和蒙蔽所有门中其他弟子的、为他编造的“莫须有”罪名,也能打消其他弟子们的好奇,同时给他一个清净。 这一场由他“意外”落入凌空境而被卷进来的弥天大计,经过了三十一年,属于他的部分和他所有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接下来,则将由他的宗门玄阙宗,万里之外扶桑岛上的青鸾族,他的师兄元清子,以及他与师兄在青云境过去三十一年里找寻到并培养出的五个晚辈,来承接过他的使命,继续为从空古的灾劫中拯救两界而努力了。 随后,五个晚辈在元清子的带领下,前去寻找各自的新师父了。 由于玄阙宗传承存续的年月过久,创派过早,实力过强,早已不再注重什么繁文缛节了。 即便是一次入门再多的新弟子,也是无需召开什么门派大会,而是各自去找到师父,做些象征性的仪式即可。 众人皆在静真岛上,范远与白桐被带领找到了此时正在气剑堂大殿的青玄子,一阵简短的奉茶授箓后,便顺利入门了; 薛珞、薛十七兄妹来到归元堂大殿,找到祖先明一道人,也正式奉茶授箓,拜到了他门下; 最后是子显在祖师书库,见到了属于魁杓堂的,与他有相同爱好、负责在此看管的大乐真人。 由于大樟长老已经知会过,所以子显也很顺利的拜入到了他门下。 从俗人出家入道的白桐、薛珞、子显三人本以为会像自己见过和认识的许多其他道人一样,取一个出门在外的道号或是论资排辈的法名,却不料玄阙宗居然统统没有这些讲究。 于是,前两人便也没再多言,只以当前的本名便入门了。 而唯有此时心情已不再那么沉重的子显,想起自己已经成了父亲的师门前辈,灵机一动,便主动要查找起父亲的字辈,然后故意取一个比他大上一辈的法名。 这一查才发现,气剑堂“元”字辈的上一辈居然正是“罗”字辈! 如此,想到既可以做父亲的前辈、又可以歪打正着回归罗姓的子显,为顺带再纪念一下自己的养父,便最终取了“罗盈”作为自己的法名… 至此,范远、子显、白桐、薛十七、薛珞五人便终于正式入门,成为了玄阙宗弟子! 第265章 承天八域 话说这承天境,八方四海也还算是旧人间。 十三万年前,神鸟“始祖青鸾”在率众驱逐、剿灭干净了最后的空古余党后,便引动天道混沌之力,从元初九洲中划分出了中央的一座大洲,取名为“青云境”。随后,压制了此处的天地之力、使各种寻常的妖兽精怪皆无法在此生存,纷纷移居到了另外八洲去。 这青云境,也就成了留给了人族的一片“净土”。 并不住在青云境、或未移居到青云境的人族,则从上古时期起,便在拥有比位处中央的青云境丰沛得多的天地之力的环境中,与千门百类的妖族开始了世代的共处。 随着漫长的岁月过去,承天八洲的万千生灵也逐渐发生着规模无比庞大、但因时间够长而不明显的种族迁移。 多数人族聚居到了东方,多数妖族聚居到了西方,并皆与中央的青云境逐渐断绝了联系。 不过,由于位处最中央,即便从不进入其中,承天境的人族与妖族们每回从海上或天空经过时都要绕行,也难以将这片净土忘掉。 于是,便皆又形成了一种“不进入其中”的默契。 由于对天地之力的压制刻在了青云境的规则里,在始祖青鸾死后再也没人能修改,即便能化形或是成仙了也仍受到影响,也就导致了这种默契比“七国共约不灭黎”而要稳固得多。 唯有“万类灵长”的人族,或者妖兽中一些血脉和种族上更为“有灵”、更近似人的族类,如青鸾、凤凰、龙这些神兽等,才可以自在穿越出入而受到较轻或几乎没有的影响。 除此外,承天境还有一点与青云境有着最明显的不同,那便是十三万年来,从未形成过一个能统一八洲、带来太平与清宁的政权。 或许是地缘形势复杂,或许是疆域过于广袤,亦或是种族区别过大,又或是修行与成仙比青云境容易得多… 在综合了修仙不易、诸侯争霸、百家争鸣等各种因素的青云境大地上,数量与质量孰轻孰重的差距没有那么明显。如太师白真一人便可暗中操盘、挑动五国攻宣,而墨者屈杉只带一群肉体凡胎、又仍能以出色的战术战略攻灭举国修仙的未国等等… 而在修仙相对容易的多的承天境,这里不论是人是妖,都更倾向于强者为尊、以实力说话,更重质而非重量。 于是,这里的各种修行势力便也不如青云境般隐世,而是皆抛头露面,追随玄阙宗留下的方式方法,或是钻研出自己的新方式,修仙、渡劫、突破,获取更长的寿命,掌握更多法力神通,以争取对自身命运更多的话语权。 慢慢的,如雨后春笋般涌出林立的这些修仙门派、组织与部族等各种势力,便取代了青云境中“朝廷”的作用,凭着各自实力与种族,对自身周边或一些特定地区获得了管辖权。 而偏偏最强、最古老的玄阙仙岛与青鸾神族又居住在各自的海空岛屿上,从不扩张统治… 最终,就导致如今的承天境,形成了如同连黎王室也没有、分封数量还更多的诸侯小国般,更为破碎与分裂、且战火不熄的状态。 …… 在萧衡率五大弟子叛出凌空境,在万丈高空中造出“玄阙仙岛”时,承天八洲的人与妖们尚处在一种混乱的部落酋邦、分散杂居状态中。随着玄阙宗逐渐确立了在承天境的至强地位后,承天八洲的人与妖们才逐渐受到了来自仙岛上的远古修仙文化的影响,带去了宗门派系的概念,开始了更为文明化的发展。 因此,八部洲逐一取的名字,便也如静真、交莲二岛般,贴合了仙家意蕴: 东方人多妖少的三大洲,由北至南分别名为“圆明”、“大曦”与“光生”。 东北的圆明洲,或因位处偏远、灵力稀薄等特点,导致了在三处人族大洲中最是人烟稀少。但也因此造就了这里有着三大洲中最少的修仙势力,以及最是和平安宁的环境。在此拥有最高话语权的,是一处位于南方海上的、名为“月潮岛”的门派。 同时,这里也是元清子与罗沉师兄弟二人的故乡所在; 正东的大曦洲,夹在南北两洲之间,与圆明洲相反,有着人族三洲中最多的人口与修仙势力。彼此之间常有矛盾、互相攻伐,环境不比青云境原七国时安分多少。既有人族除玄阙宗外最强的修仙势力、出过最强的非玄阙宗的修仙者,却也是出过最多重犯,最需要玄阙宗出马捉拿之地。 此处据有最高话语权的也是一处位于中央、形如玄阙宗般的悬空城,其名为“寻梦天”。但位置并没有高到玄阙仙岛那般夸张,只在一座山头而已,脚踏实地者依然肉眼可见、有路可上。 青鸾神族的世居之地“扶桑天木”岛,也在大曦洲范围内的西海上; 东南的光生洲,则有着地形复杂、不适居住的特点,人口、修仙势力数、各势力强度、战争频次与烈度等,都介于以上二洲之间。 此地的最高话语权者,是座名为“苕山”的修仙门派; 从东方三洲往西,便是五处妖多人少的大洲,以及青云境所在了。南北的两大洲,北曰“本合”,南曰“诏月”。 而该二洲有着放在两界九座大洲里都最是恶劣的环境与稀少的人烟,称之为是“大荒”亦不为过。 一来是自然天气,因为位处极北和极南,严寒霜雪或酷暑湿热的环境使得两地无论对人还是对妖皆不宜居。只有些性喜独居、不受欢迎的妖族会在此找寻到自己的安宁。 久而久之,也就导致成了妖族领地。 二来,两地皆夹在了人族主要领地与妖族主要领地之间,且又是必须绕行青云境时的通路。年久日长下来,便被两族逐渐默契的当作成了“战略缓冲地带”。但凡其中一族有在两地开辟了新的聚居点,便必然是会被视作“扩张”,从而引起一阵舆论,爆发些诸如“人妖将有一战”的、令人妖生民皆不安的流言。 三来,也由于人烟最是稀少,疆域足够空旷。这里也被一些仙人当成了可以不引人注目或牵连起灾祸的渡劫的“天选之地”。不过如此说来,或许两地环境恶劣,也与这里打过无数的雷、烧过无数的火、刮过无数的风有关了。 两地几乎没有成规模的人族妖族定居地,是故,也就都不需要能发挥朝廷作用的“最高话语权”的存在。 正北的本合洲,正是悬浮于万丈高空之上、世所公认的人族最强门派——玄阙宗。 玄阙仙岛万丈之下的正下方,便是其开派元老、在人间被尊称为“太初萧衡星君”的祖师,以自身命格神器“十方凝光尺”布设的噬天大阵的牵引阵所在的位置,一处被称为“凝光潭”的无底深潭。 由于神尺如同在阵法上扎了根般、无论如何也拿不走,为能在看守的同时不引人注目,玄阙宗便没有大张旗鼓的布设什么重重合围。而只是在十分遥远的高处和四周,有着许多仙人暗中看守和感应。 一万年前能与除九霰杖外的五神器一同渡劫的“坤理”祖师,其也正是在凝光潭底的阵法旁渡的劫,如此才顺利的借用了神尺之力。可待围观的护法仙人们察觉到渡劫结束、纷纷潜入潭底查看情况时,坤理祖师早已与四神器一道消散无踪,彻底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气息了。 于是自那以后,也就被传为“失败身死”、“神器流落无踪”了。 沿着凝光潭向西流出去的是一条“寂川”大河,直到即将分流入海的下游,才终于有一头百岁大蛇妖建了一座洞府定居,其名为“洞仙宫”。但其却从未见过玄阙宗仙人,也甚至从不知寂川上游和凝光潭底有什么,自己从未探过。 玄阙宗仙人们遥遥看守着神尺及阵法周边,无意中也顺便替这蛇妖看了几十年的场子; 正南的诏月洲如同北方般,也是一处被恶劣的环境和无数次渡劫肆虐过的大荒之地,少有人妖定居。和北方几乎对应的是,北岸边也有一条汇入海水的大江,其名为“白夜江”,江中水下有一处龙妖国。 虽然整个诏月洲不需要什么能起到朝廷作用的“最高话语权”,但若非要抬出一个足以具备该作用、能和玄阙仙岛对应的,也就只有这个白夜江龙妖国能被提上台面了; 接着再往西,便是真正妖族定居,妖多人少的西方三洲了。由北至南,分别名为“一阳”、“若木”与“行满”。 妖族同样奉强为尊,虽也修行,但由于种族繁多,且修行起来又比人族困难得多,故而以“门派”为规模的势力几乎是没有的。即便有也都是由人族建立、专供住在这边的人族修仙的场所,妖族即便入门、也很难找到属于自己的修行体系。 而承天妖域,妖兽精怪、万类有灵,即便是妖类内部,不同的种族、修行的难易与成就的上下限依然有别…是故,便导致了在妖域三洲,不同势力之间的聚居就以最基础、也最显着的“种族”作为了划分界限的方式。 定居西北一阳洲的妖族,多以喜寒、耐寒的中型、大型动物为主,在各个山林间修筑大小不同的堡寨以定居。小的势力仍保留着以“部落”为建制的习俗传统,较大些则已有了各种城池。 在该地,起到“王都”或称“州府”作用的则是一座依山而建、以山为名,人妖混居的城池,名曰“月轮山城”; 位于正西若木洲的妖族,则与隔着一座青云境、远在重洋之外的人族大曦洲对应,同样是有着妖族三洲中最多的人口与修行者,定居种族则主要以植物、器灵及已经能化形的其它妖族为主。不同部族间彼此也常有矛盾、互相攻伐,也出过最强的妖类与最多的重犯,令玄阙宗也是常常光临。 如今囚禁在两处岛上的冥王、地狱魔煞父子,便是来自若木洲的人族。 而若在此地据有了最高话语权、那称之为是号召甚至统领了整个妖族也不夸张,这个地方便是一处位于中央平原地带的大城,其名为“云光城”。城主是位世所皆知的,岁数已有数万、法力也深不可测的柏树精,只自号为“柏川王”。 在柏川王的统治下,西方妖域对比东方三洲、反倒较显得更安宁了些。这不仅归功于他出色而稳定的政策,更与他足以服众的实力难脱干系。 若是柏川王要就当今妖域立即建立一个妖族王国、并就以他自己为王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至少五成的妖族都会心悦诚服成为他的顺民。而剩下的,就只有那些种族比他高贵的或是隐世的种族、亦或是独居的妖类了; 最后,西南的行满洲,也与东边另一端的人族光生洲对应,是地形复杂、气候湿热。因此,聚集的都主要是成规模繁衍、死亡率高、在数量上占多的小型动物与昆虫,以及定居在水下的水生动物妖族。 这里也没有能据有最高话语权的势力或部族,基本上是和北边的一阳洲一起,彻底服从中间云光城的管辖了。 而柏川王则也因此,在行满洲布下了可以代表他施行治理的组织机构… …… “锦荣阁?” 榑景明看着一整面墙上宽大细致的地图、在看到行满洲上的一处地名标注时,便突然是疑惑的蹙起了眉头,转过了头去,“这锦荣阁的位置怎么打了个叉?是已经不存在了吗?” “哦,你自己找到了,那就顺便和你说了吧。” 一旁不远处的榑浩澜此时正右手拿着把银剪刀、修着自己的羽毛,此时的他变化了身躯,却又没完全变,四肢五体其它几处都维持着人形,唯有左手变成了庞大修长的翅膀,披盖在地。 “这地方还在,好得很。” 榑浩澜边修着羽毛边解释道,“打叉是因为,这锦荣阁的阁主曾是我们青鸾族的,原名叫‘榑可鑫’。当然,现在她不再变化青鸾原形,对外也只自称可鑫了。族内不许她再用榑姓,她自己也不想再用。这就是之前快飞到时,叔父准备和你说但还没说的,曾违背祖训去参与进妖族征伐、不惜出卖族群秘密的叛徒。” “出卖秘密?” 榑景明听罢大惊,“难不成她还是高层吗?莫非是…” “是,她曾是七羽之一。” 榑浩澜说道,“但她早在元清子、罗沉二人去青云境找神器前许多年就已经离开扶桑了,那时剑、刀、斧还下落不明。她究竟是否知道九霰杖与噬天大阵之事,若知道了那是否有透露给谁,就一直是个未解之谜了。” 第266章 七羽会集 “这…” 听得叔父这样一说,榑景明顿时蹙起了眉头,“那这不是很危险吗?这种事得尽快解决吧?” “急不得呀。” 榑浩澜轻叹道,“九霰杖与噬天大阵之事本就是机密,如何能去验证她‘不知道’此事呢?而且她现在坐得如此高位,帮着柏川王,一个锦荣阁几乎把一整个西南行满洲都管了。我们这个向来隐世的族群要去大动干戈、清理门户的话,会造成多大影响?所以,她的事也只能就这么先搁置着,以待将来能有个机会再去解决了。” “那…这件事不知她知不知道,那她叛逃时出卖的是什么秘密?” 榑景明又问道。 “都说是秘密了,我能知道吗?” 榑浩澜无奈一瞥,“你看你叔父我像高层吗?” “呃…” 得到如此回复,榑景明只得识趣的转回了头去。 “其实玄阙宗这个大事…我也是因为你爹娘和你姑姑都回来了,我留在了青云境,罗沉要就近联络青鸾族榑氏只能找到我,我也才被扯进来的。” 榑浩澜长叹一声,“不然的话,我多半也就像他一样,帮启国跟其它六国纵横捭阖、樽俎折冲了,虽然比炎国要难得多。但是成了就天下太平,在青云境能留名起码几千年吧。败了也无非就是假死脱身飞回来,青云境也没谁能伤得了我,一变原形准得全都吓跑。” “原来如此。” 榑景明听着这话,又顺便抬头看到了地图顶端的玄阙仙岛去,“唉…不过为什么,我们两家都出了叛徒呢?明明自家的力量就已经够强了呀。这还选择当叛徒,岂不是把原来自己的靠山变成仇敌了吗?” “这还用问吗。” 榑浩澜听到这里是嗤笑了一声,“玄阙宗那个,明显是贪图云岚石的法力了。毕竟是祖师神器,被不识货的墨家拿去烧炉子都能烧出个天下大乱来,若用来辅助修行,增强法力,谁知会有多厉害?是我我也馋呀。” “至于咱家这位,倒是也不难理解。” “还记得你师弟范远吧?见了一回世面后,就两次回天门山,两次都待不住了,用偷跑的也要下山去游历。毕竟这人间百态之精彩,山上日复一日的清修当然是比不了的。” “而咱家这个可鑫呢,虽然过头了,但据说最初也只是这个思想而已。她叛逃时还很年轻,和你爹现在差不多,也是小小年纪就进入七羽了。但是受不了要常年待在扶桑,觉得很无聊。承天境那么大,她还没逛够,就主动申请了外派。结果没几年,逛着逛着…就不知怎的失去联系了,再后来,就在行满洲建立了个隶属云光城的锦荣阁,成阁主了。” “刚成阁主时,族里这边还以为她当着玩的,就那性子真要管事也坐不住,就派过几次人去想找她回来。结果她不仅屡次拒绝,公开表示和青鸾族切割、去掉榑姓,甚至还带锦荣阁去打了好几仗。” “于是,只能直接去和柏川王交涉了。据说当时正是一向直性子且手腕强硬的怀玉前辈去办的这事,结果柏川王不仅拒绝交人,反而还对怀玉前辈说出了那个可鑫说给他的秘密…” “到这地步,那可就是示威了,那也就没办法了,怀玉前辈一回来复命,柳莲族长便亲自拍板,代表青鸾族明确了她的叛徒身份。” “再后来…就这么一直当着锦荣阁阁主,管着这么一大片几乎和青云境相当的地方。而且还是柏川王手下头号副将,到现在也始终不方便除掉,也就只能留着了。没人知道她游历天下那几年经历了什么,到现在几百年下来,也不重要了。” “居然有几百年了?!” 榑景明闻罢大惊的又转回头去。 “是啊,很奇怪吗?” 榑浩澜又是无奈的一瞥过去,“青鸾族里哪怕是天赋最差,法力最低微、甚至不能化形的,无病无灾都能随便活个一两千岁,这可鑫几百岁的小年轻…当然,对我们一家来说算是前辈,但当时不就是小年轻吗?” “我惊讶的不是这个。” 榑景明疑问道,“我是想起来,玄阙宗那个叛徒也是五百多年前叛逃的,那他叛逃的时间和这个可鑫对比,是谁先谁后?相差多久?要是很近的话,那他俩之间…或者两场叛逃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你倒是挺机灵啊,我还没说是几百年呢,你就联系上了。” 榑浩澜笑道,“不过确实很巧,一样也是五百多年前。玄阙宗刚把叛徒抓回来那时候,可鑫就处于失联状态。之后过几年,就有锦荣阁了。但这事早有玄阙宗的高层和我们的高层想到并互相通气过了,也早就调查过,一直没查出些什么,后来也就搁置了。在不知道可鑫的具体经历之前,姑且就当做是巧合吧。” “…好吧。” 榑景明听到此处,便是又转回看向地图去、叹了一声,“要是还没有常辛的行踪或是云岚石的线索的话,咱们若要出去调查,或许可以去她那边看一看。毕竟她应该不认识我们一家,至少…肯定不认识我。” “哎哟!我的大侄儿啊…” 榑浩澜顿时无奈大笑,顿时哗的一声、一阵青光间把大翅膀变回了手,而后放下剪刀,边笑着边起身走上前去拍了拍景明的肩,“…你觉得,咱俩在青云境,为啥要一个配着玉腰长弓随身,一个配着玉格剑随身呢?还不就是因为青鸾族的气息太明显了?你要是不佩戴这种玉,哪怕是青云境的道士都可以闻出来咱俩气息不对劲的。回了承天境,这气息只会更明显,戴了玉都没用。” “而且,别说是见到她这个同胞,她能否闻出来了。就光说她作为锦荣阁阁主几百年,那柏川王手下和眼线遍布承天境,你在见到她之前,她就已经足够先知道你要去找她,并把你彻底认识个透了。” “你就想想铉影阁那套吧,这可鑫甚至还不用藏到地下,手下全是妖魔精怪,这还不得比那罗沉要夸张得多吗?” “这…” 听叔父说到这一地步,榑景明眉头一蹙,刚冒出来的思绪这便很快熄灭了。 吱呀—— 正此时,只听一旁有人不经敲叩便推开木门、走了进来,叔侄俩闻声皆转头看去,只见正是他们的姐姐和姑姑——榑浩雨。 “浩澜,景明。” 榑浩雨看向二人道,“玄阙宗的人来了,是个五百岁境界的天仙,自称元清子。但是没穿戴任何玄阙宗的服装配饰,也没带什么信物。” “喔!可算来了!” 榑浩澜大笑道,“不外露玄阙宗身份很正常,咱们这事本来就要保密的。这位是自己人,赶紧约族长和七羽前辈们开会吧。真是,十一月就说要见,现在才到,这都快除夕了,干脆叫他留在咱们这过年就算了,哈哈…” “就他一个吗?” 榑景明问道,“没有别人,比如说我师弟范远一起来吗?” “没有,就他一个。” 榑浩雨答完景明,又看向了一边正笑着的弟弟浩澜去,“浩澜,直接找族长和七羽前辈吗?不用先确认此人身份吗?” “这还确认啥?” 榑浩澜笑道,“在青云境待那么多年,就见过他一个仙人,他气息很好认的。要是别人冒充,现杀就完了,也不用费什么劲。” “行吧,那我去通知,你俩也准备准备吧。” 榑浩雨应道,“景明,你知道吧?这回是要见族长和七羽前辈们全员,并正式和代表玄阙宗的人开会了,你是必须得来的。” “知道,姑姑。” 榑景明点头以应,随即目送姑姑转身关门、离开了房间。 …… 叔侄二人换装准备完毕、便出了门,飞下去到岸边,亲自接待了不远万里飞来到扶桑岛上的元清子,并带着他走进岛上。 双方甫一见面,便自然是在简短的寒暄过后,问起了对方及其他人的近况。 对于眼前所见这个地方的壮观,元清子仍是表现出了惊叹与好奇。 尽管林真人的树形本体更大,但上边却并未盘桓栖息有这么多的飞鸟,修筑有这样多琳琅满目的房屋楼殿… 除了在玄阙仙岛和重云山清修,他此前也只有在家乡的东北圆明洲度过童年与少年时代。青鸾族的扶桑天木对他来说也是个只在书上读到过、只在身边人之间口耳相传的地方,对于已满六十、修成仙身的他而言,今日也是第一次踏上这里的实地。 叔侄俩带领着元清子,三人继续深入岛上,往扶桑天木的高处飞去。 繁枝茂叶之下,榑浩澜驮着榑景明,元清子御剑跟随,飞到了比怀玉前辈所居宫殿还要更高更险的地方,高到以至于都能明显的感觉到了要比地面稍冷,并且所能见到的青鸾同族也越来越少了。 最终,三人来到了一处天木上几乎位于“至高点”的宫殿。 这座宫殿从高处一眼看尽,可谓是将“鸟巢”和“宫殿”的特点都结合到了一起。白墙黑瓦,檐脊鸾凤,但整体形制却是楼与楼相连、没有单薄的围墙或城门,建成了个椭圆形。 这种规模与形状的宫殿自然也只能建在巨大的树枝上的开阔地,而这种地方除了地面,便也是高处的枝头才有了。 降落到这大殿正门外的平台上后,榑浩澜变回原形,元清子也将剑收回匣中。 由于在来的途中,榑浩澜还和二姐保持了飞谕的沟通,于是也自然清楚具体的会议在哪,便直接继续引领着元清子和榑景明迈步上前,走进了殿内。 …… 虽然先去接了人后才过来,可三人依然算是来得早的。 元清子、榑浩澜与榑景明三人走进开会的厅堂,此时的厅内炉烟缥缈、香雾弥漫,顶上挂满了使整个厅堂通透明亮的灯笼,四周可供落座的都是丝绸方垫,而没什么桌凳,与一些修仙门派的配置也颇有相似。 比他们先到并已在这里的等候的还只有榑浩榆、灵兰和榑浩雨三人。 榑浩澜也带着元清子一一介绍了眼前见到的诸位后,便与榑景明一同落座,六人一道等待着之后的来人。 接着来的,便是榑怀玉、榑佳丽、榑楹梼三位住的较近的七羽前辈。 除了都没带兵器外,三位的穿着打扮依然和二十几日前所见时相同,仿佛从服饰上便看出了各自的性情、喜好和职责范围。 而再接下来到达现场的,则是就连榑景明、甚至榑浩澜也从未见过,都要再介绍一遍了。 随后,便是榑昭夜、榑昭杬兄妹来到了。 在与众人皆打过招呼后,便是也和初见的元清子、榑景明互相介绍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二人,仿佛是只有五官相似,眉眼和穿着上的气质比较则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兄长榑昭夜穿的只是深色布衫,眼神的温和而沉稳中流露出一抹坚毅,颇有几分长者之风。 妹妹榑昭杬则是穿着打扮华贵而艳丽,一身丝袍与各式配饰,几乎要直追同室的佳丽前辈了。 但那眉眼中又透着一股锐利,这一点又与怀玉前辈相似。 虽纵跨千岁,但作为七羽中仅有的两个雄青鸾,榑昭夜与榑浩榆还是有些堪比师徒般的私交、比较亲近的。 二人相见,也是各自露出笑容,站起来单独行了个礼。 虽然都是七羽,但兄妹俩的年纪与地位介于榑浩榆和怀玉、佳丽、楹梼三人之间,既不够高层,又非榑景明的身边人,更非亲历者,对于此事所具备的发言权和可支配权可谓是无需言明。 再来到的,便是以一介鹿仙之身、位列青鸾族最高层的,传说年纪比族长更老、甚至见过青鸾始祖的“绪春”前辈了。 一身比榑昭夜更简陋的黑布袍,白皙柔润的皮肤,自然温和的微笑,桃红色的双瞳,从额顶突出并暴露在外的鹿角。除了表示身份的金羽外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有一种超然物外的低调、平淡与随顺自然。 他一进门,在场的众青鸾与唯一便敏锐的觉察出了他身上气息的非同寻常。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恭迎,绪春也与众人一一行礼,随后入座。 至此,青鸾族的高层七羽便到齐了。 再等了一阵,最后,便终于是族长“榑柳莲”来到了… 第267章 议谈合作 迈着沉稳端庄、身上的配饰一路叮当作响的步子,青鸾族族长榑柳莲走进了议事厅。 在化成人形的外表上,已过万岁的榑柳莲并不显老,甚至也和怀玉、佳丽、楹梼三位一样,只维持着二三十岁人类女子年轻貌美、精致打扮过的模样。但为维持作为族长大气的形象,当然是也没有往“艳丽”二字去涂抹。 只穿着一身华丽拖地的长裙,头戴着金碧辉煌的冠饰而已。 虽常被传言年纪不比绪春大,但若仅论在同类的青鸾鸟之中,此时身居族长之职的榑柳莲毫无疑问是年纪、辈分、地位与权力都处于最高点的那位。到她一进门,众人除绪春外,便也皆起身恭迎、作揖行礼。 而在她右手上,则拿了件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物件。 只见那是一把整体长六尺有余,看不出什么材料打造,杆部光滑而修长,头部则如扶桑外形的树杈般、朝四周分裂开了九根“枝条”,从顶端延伸的两枝还包裹了颗雕刻成太阳般的圆盘状物体的法杖—— 稍一感知便闻,是法力气息深不可测! “这!” 行礼的同时,在场还从未见过此物、心中却已有了大致的元清子、榑浩榆、灵兰、榑浩雨、榑浩澜、榑景明五人一见,顿时便是瞠目结舌。 这近在眼前的法杖,一闻便知和那杬祝剑、沉武刀、长禾斧皆是同一层次的神器,但不知是青鸾族保存的好、还是不曾被拿出来滥用过亦或它故,这杖的法力气息似乎还更在三者之上… “没错,这就是九霰杖。” 榑柳莲坐到主座的丝垫上后,还特意将手中九霰杖朝五人的方向展示、同时微笑着说道,“我族依然将此杖保管得完好无损,玄阙宗的贵客远道而来,本座先给你服一枚定心丸吧。” “哪里,族长言重了。” 元清子随即抬手作揖、礼貌回应,“我派一向尊重盟友,自然相信青鸾族不会辜负先祖时代便传下来的约定,对双方的互相信任也没有产生过任何怀疑,更不至于是来收回神器。贫道此来,只是代表我派带来新的线索和情报,继续共商大事而已。” “呵呵,那是当然。” 榑柳莲笑罢,转转头确认了在场人员后,便放下法杖、摆到了身侧的地上,而后郑重开口说道,“那咱们就开始吧!” 此时,青鸾族族长,高层七羽,景明一家除浩榆外的另外四人,再加上元清子,一共十三人已经齐聚在了议事厅内。 整个扶桑天木,所有知道九霰杖与噬天大阵之事的都在这里了。 随着柳莲族长一声言罢,这场意义重大的会议也终于正式开始! …… 会谈伊始,元清子便直入主题。当着其余十二人的面,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之前刚到玄阙仙岛上那几日发生的一切,包括他们先后见了青玄子、明一道人、大樟长老、安桓轸与大乐真人等人,经过商讨与议论总结出的态度和安排等等。尤其重要的是最后一次探监安桓轸时得到的线索… 当“空古”之名一出,在场之人也是同样大惊失色… 面对这一如此重大、特殊且可怕的情报,在场众人或是陷入沉思,或是与左右议论纷纷。 时过一阵,便也有人接连先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承天境有多少空古夺舍或空古手下,这个实难验证。” 榑柳莲道,“不过…那空古能实时感应罗沉的耳听目视,如今被玄阙宗隔绝,相当于是也清楚你等已把战场由青云境转移到承天境来了吧?那他或他的手下,尤其是持有云岚石的那些,该是已有所动作了,我们能否化被动为主动?” “这个我们有想到。” 元清子答道,“但是按理说,因为他本体的任何一丝法力都没有办法从凌空境中过来,是不大可能得知的,即便是十三万年前元神分裂躲到现在的那种也一样。除非我们内部真有叛徒,或者我们离开青云境的过程中已经被他们注意到了。” “那我明白了。” 榑昭夜开口道,“若云岚石五百年前就已交到空古手上,他还做这份地图留给后人做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只为误导也是多此一举吧?那么,先且不论当时尚未知位置的剑、刀、斧三神器,我们可以这么想,既然地图标记的位置在承天境,一旦有人集齐地图、循着地图来到此地。那么也许,这个地方就会有一些东西、或是一些人,能代表空古一党看到、察觉到,接收到这个信息。就会向所有空古一党传达——找云岚石的人来了。” “那为什么是在大曦洲呢?” 榑浩榆开口提问,所有人也皆看向了他去,“这个位置又有何特殊?为何不在另外七大洲?” “因为大曦洲聚集有除玄阙仙岛外,承天境最多、最强的人族修仙者。” 榑昭夜回应道,“从青云境出来的必定是人,而这里人族占了绝大多数,首先就很容易能混进其中。其次,若是我们青鸾族介入,气息太明显根本没法隐藏身份。若是玄阙宗介入,那大曦洲的修仙者又都认识大名鼎鼎的人族第一修仙门派,这更藏不了。所以,安桓轸只需随便安排个人族在大曦洲等着,只要有一天能等到有人拼齐地图带来,就完全可以接收到并传达开这个消息、并使所有空古一党做好准备了。哪怕要等五百年,可如今,就让他们等到了。” “是啊…” “完了,居然是这个思路…” 听得榑昭夜有理有据的这样一番分析,在场众人恍然大悟之余,也无不倍感唏嘘叹惋。 若真相如此,那他们可谓是玄阙宗和青鸾族都加在一起,踩中了小小一个安桓轸五百年前布下的圈套。 本来就没打算交出云岚石的人,为何要去相信他做的地图呢? 谁也没有想到,原来能保护或找到云岚石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去寻找它… 若承天境真隐藏有数之不尽的空古夺舍或空古余党,那么在距离常辛飞过这边来早已过了一个多月,这个时间…足够八大洲的每一个角落都接收到消息了。 而原本可以的主场作战,便又瞬间因此变成了危机四伏的“敌暗我明”。 只要暴露出玄阙宗或青鸾族的身份,便是要么惹祸上身、要么打草惊蛇。哪怕两个都不是的,都还有这个常辛,能把在青云境为难过他的所有人的情报都向接应者提供。 如此再一想,在来到承天境的五个晚辈中,范远、薛十七、白桐、子显他都已经见过,只有那个两肋如翼、壮若城关、高八尺有余的“石执事”薛珞他没见过了。 可薛珞对修仙还完全是从零起步,这样的他如何能在比青云境大八九倍不止的广袤河山里,以一介凡人之躯,找到这个常辛,再找出之后的云岚石和空古一党呢? 这样,他们还从何找起? “诸位,我有一计。” 此时,只见榑浩澜一举手,所有人便皆转头看向了他去。 …… “这个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榑楹梼答道,“可鑫之事牵扯繁杂,只要柏川王、锦荣阁和她的位置还保持现状,就暂不必考虑此事。” “是啊。” 榑佳丽附和道,“锦荣阁若倒台,西南行满洲必有内乱。届时,说是要直接引发一场云光城与我们扶桑的战争亦不为过。只为清理一个叛徒,要把事闹这么大就不至于了。” “当然不可能是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去讨伐她了。” 榑浩澜解释道,“既然她锦荣阁的统治很稳固,那我们就从内部入手,分化瓦解。要么离间她与柏川王的关系,使她逐渐失去权力,直到失去阁主之位,那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影响力了。要么腐蚀她的根基、动摇锦荣阁本身的统治,使整个锦荣阁逐渐失去对行满洲的掌控,亦未尝不可。” “都试过了,浩澜。” 一身青蓝色铠甲的榑怀玉斜眼瞥去、无奈应道,“都几百年了,能用的招都用过了,但凡一个有用都不至于拖到今天。” “以前还没找过青云境带来的新人去办这事吧?” 榑浩澜反问道,“都五百多年了,这么大一个毁我青鸾族名声的玩意挂在外边,这总有一天得解决吧?再派人去试一回又有何妨?再者,锦荣阁毕竟也是云光城的头号情报网组织,哪怕这回还是动摇不了、除不掉她,那多少能借一些那里的手段或情报来找常辛、找云岚石、找空古余党,不也是门路一条吗?而且说不定还有机会一举两得,总比我们现在毫无头绪的强。” “浩澜所言有理。” 只见柳莲族长一开口认可、便没有人再去反驳他了,“元清真人,你是与浩澜在青云境待过一起回来的,随你们一同回来的几个晚辈都是什么资质,你二人比所有人都清楚。该派谁去执行此事,就由你二人自行商讨,而后向玄阙宗本部致信安排吧。毕竟是派卧底,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 “是。” 元清子、榑浩澜二人皆向柳莲族长作揖应罢,便转头看向彼此,这眼神一对上,无需传音、便皆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二人都已经清楚,罗沉就培养出了个无比适合去做卧底的绝佳人选,并且他也正有此意要做此安排。 在铉影阁做秘密斥候十九年,卧底到太师府也十余年,替铉影阁掌握到了无数绝密情报,无数次优秀的完成了任务。 而正好,薛珞在铉影阁时当的还就是“石”执事。 如今由他来找这枚藏了五百年的神石,或许也是一种早已命中注定的巧合。 …… “锦荣阁之事,就先做此安排。” 柳莲族长继续说道,“毕竟是派卧底,也不宜人多。我们青鸾族无法在可鑫面前出手,就交给你们玄阙宗帮忙吧。而后剩下有关常辛、云岚石、空古余党的线索,可以多派人来打探。而且是派出去越多、闹的动静越大越好,分散锦荣阁眼线或隐藏着的空古余党的力量,给潜入锦荣阁的卧底也能打个掩护。” 说罢,便转头向坐在身侧一排的就近三人看去。 “明白!” 怀玉、佳丽、楹梼三人先后抬手作揖,只以眼神交流便明白了族长意思。 看来是由她们三位负责的军事与治安防务工作中,接下来要开始多派人手到八大部洲各处去走动了。 “那么,主要便是这些事了。” 柳莲族长应罢便再看向了元清子去,“元清真人,玄阙宗可还带来有什么重要的口谕吗?” “就神器与大阵之类事的话,暂时没有了。” 元清子作揖答道,“不过我派大樟长老有言,到此地传达过以上消息之后,后续如何就听青鸾族安排调遣即可,暂不必返回仙岛。” “喔,那就正好了!” 榑浩澜大笑道,“真人就留下来和咱们一起过年吧!顺便和我一起,多教教景明承天境这边的文字语言、地理和风土人情,到将来要出门时,由您带着他,也方便继续教。他应该也很想知道玄阙宗那边的情况,尤其是他师弟范远吧?”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元清子随即也看向榑浩澜,微笑以应。 …… 这场汇聚了扶桑天木上下所有知晓噬天大阵之事的重大会谈,便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 尽管元清子带着情报到来并没有让青鸾族这边得出什么更确切可靠些的线索或结论,但总算是也有了出手的方式与方向。 之后,元清子便就应榑浩澜之请,在扶桑暂住了下来。 也如浩澜所言,这段日子里,元清子与景明开始逐渐互相熟络、无话不谈,聊起许多有关玄阙宗、罗沉和范远的事。 再教给景明许多新奇事物和仙家法术,让他的修为获得了比在青云境时差距大得多的飞跃和进步。 不过几日,便是除旧迎新的时节到了。 对于成百上千岁、甚至更老的前辈们而言,时间对他们而言已几近麻木,无非只是事物的相对变化而已。日历上翻过一页,翻到底了换新的一册而已,至于什么仪式,那是早就不过了。 对于过年,也只是活得还不够久的晚辈们还稍微比较注重些而已。真正汇聚在一起营凑出欢喜氛围的,也都是这些未满百岁的后生。 这一点不仅是青鸾族,在西北万里之外、住了数之不尽的万岁老仙的玄阙仙岛上,自然也是一样… 第268章 神尺异常 斗转星移,日月更新。 战火已经平息的青云境大陆上,皆已休养生息的五国共同进入了新的一年,而各国却还没有统一历法,纪年都以各自王号为前缀… 是所目前,便只能在月份与日期上统一。 炎北,天门山仍以一心道人为掌门,引用着与承天境相比是稀薄到了极致的天地灵力,重复着与以往并无不同的练剑与修行。 没人知道不久前降临此地的仙人是什么来路,也不知与他们一伙人一同离开的范远师叔去了何处,去做了什么。如今亲眼见过后,举派上下的弟子们便都相信了修仙是真能有所成,更坚定了接下来的认真修行。 炎东,已受封“武宪侯”、领受了“平渊郡郡守”一职的柳随山回到了郡治梁县,即原新梁城。虽然改变了他命运的那一群人已先后消失、不知所踪,他的权力也相对大了许多,但在这里,他还是过回了以往驻扎城关时的平静生活。 总部位于奄城的瑶光楼,则随着张若卿接替了离开铉影阁的几位骨干的空缺,地位的提升,而彻底成为了隶属铉影阁的炎国国营产业。 半身瘫痪的风书雪除风氏族长外,还兼任着“风於郡郡守”一职。虽将沉武刀交了出去,但有了炎国的保护,妹妹风听雨在外的走动,如今的风氏也终于摆脱了以往外与瑶光楼对立、内有叔侄分权的惶恐不安。 在更东北的方向,风氏家丁们也经过孟阳朝廷批准、得以开拓了更大的山林地带作为养鹿片区,经营着自家产业蒸蒸日上。 桂县,即原桂岚邑。 继承了铉影阁后的范成刚将之整个搬到了地面上,取代了原先的天子王宫。为就近照顾母亲、弟妹与侄儿,范成刚也将全家搬来了桂县与他们同住。 而从末代黎天子被降为了“炎国桂岚郡郡守”的昌定,则就连郡守之位也被一再搬迁,不得再住在原王宫里,另找了个小院办公。只是如今,哪怕是“郡守”对他而言也已只是空有名头、无实权的虚职了。 桂县真正的一切事务,都交到了如今的铉影阁来处理。 炎都孟阳,当今炎王的统治已经来到了第四十一个年头。 太子苍禹的婚典过后,原为江国公主的姜元夕此时也已成了炎国的太子妃,并已很快有了喜。 为了镇守炎国刚开辟不久的大片西部地区,并为将来南下统一做准备,苍禹刚成婚没多久便离开了孟阳,带着姜元夕与长禾斧一起、领兵驻扎到了青城,这个曾被申正则当作四战之地、三向出兵之“哨站”的地方。 此处与乐国也是咫尺之遥,可谓“隔野相望”,足以方便苍禹对驻扎乐国境内的炎军随时调遣。 而乐国境内,乐南禽山之中的墨家总舵。 屈杉已成为墨家巨子,妹妹芈筠与琴女杨问歌都已离开他身边,不知去向了何方。在经过此前历经数月的跋涉与征战后,他对如今再明显不过的天下形势已经有了准确的判断。 于是在他的把控下,墨家也逐渐把事务重新转移回了学术与工程上,对政治与军事的涉足越来越少了。 …… 在此之外的承天境八大部洲,虽然更为混乱,然许多修仙之地则流行着一套最为古老和权威的历法作为这一切体系的基准—— 玄阙历,正式进入了纪元十三万零九百二十六年。 万丈高空的玄阙仙岛上,来到此地、拜入了仙门的一众晚辈们,也开始了他们各自的学习与修行。 拜到青玄子为师后,范远与白桐便日夜随其修行。剑术、符法、仙术、炼气、吐纳等等,不仅白桐从未在人间见过这些,就连正宗道门出身的范远对此也是大开眼界。 刚拜师的范远对称呼的转换还并不习惯,对已是仅隔一辈的师父的青玄子仍只按天门山世系称其“师祖”,对已成了自己师妹的白桐还是称呼为“白桐姑娘”。于是,每次叫出口来都被两人当场纠正。 而薛珞、薛十七兄妹在老祖宗明一真人这边的学习与修行,则安宁了许多。薛十七本就性情恬静,薛珞也尊师重道,二人都愿意耐下性子沉下心来认真学习所接触到的一切。 与气剑堂不同,属于归元堂的这边无需学习各种剑法,而是和他们的老祖宗一起学了各种疗愈、解毒、丹药之术。 最多是为自保,还都学了些木行仙术而已。 薛明一每每见到后人从青云境拿来到手的、这条曾伴自己终生的“碧玉生阳枝”总是很亲切,但身为老祖宗、且早已心无杂念的他,不仅大方的没有收回此物,而是还教给了十七更多她不曾领悟的使用之法。 而到了与其他人不同,拜大乐真人为师、住在静真岛上的子显处,则是与师父一起日夜看守着这里壮观的藏书阁。 曾经在青云境时,她就最喜欢从阴阳家典籍中读取漫天星象,从小说家李夫子的笔下故事中感受幻想中异世界的天马行空与浪漫…而到如今,这些都触手可及了。 尽管还不曾与生父罗沉坦诚相待,但此时的她只知,若当时没有选择一同跟来,留在青云境的她一定会后悔万分… 到了要学习承天境的上古语言文字、地理、风土人情时,两边才齐聚到藏书阁,同时也能见到子显。 要开始了解这些时,对晚辈们才是最新奇的部分。 譬如六位祖师,虽然宗中各个师兄与前辈们都知道他们名字、存在、特征与大致生活的年代,但翻阅书籍才知道,原来六祖在仙岛下方的八大洲还各有六个被其他一些人族修仙门派也尊奉的名字: 太初萧衡星君、玉清杬柷元君、千方沉武真君、上清长禾大帝、太清九霰元君、化相云岚天尊… 青鸾始祖,在玄阙宗的书籍里叫“青鸾后土皇神袛”。 曾在玄阙宗待过一段时日,在六祖皆去后便回了重云山、如今记得的人不多的林真人,则也有名叫“太上桐木老君”。 掌门叫“玄阙金秀天尊”,大樟长老叫“魁杓大樟真人”。 这些称呼,虽然把祖师前辈们都捧到了个神仙般的高位,但若每次都叫全六个甚至七个字,却也着实麻烦。 如此也难怪随着年岁日久,玄阙宗便越发不注重繁文缛节了。 另一边的地狱魔煞岛上,大樟长老也收到元清子从扶桑岛发回的飞谕,得知了那边的情况,并也独自前来探监,向安坐修行中的罗沉告知了。 到这一年,距离凌空境中的空古灾劫的降临,便只剩四十六年的大限了。 这个时间对凡人而言或许还有很长,但与空古自身已经活过的漫长的十三万年之久相比,则确实是无比恐惧的“近在眼前”了。 究竟这一重境界能有什么灾劫,要让空古宁愿活完十三万年都不敢引渡,让玄阙宗和青鸾族都出人手来收集神器呢? 或许除一万年前,消失在凝光潭底的坤理真人外,便再没人知道了。 …… 两界各处,危机不断逼近但表面却又平淡似水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 一段时日之后,承天境中。 某日,正北本合洲南岸,玄阙仙岛万丈之下的正下方。 波光粼粼的凝光潭,春风和煦,在透出云隙的阳光照洒下,将湖泊两岸山林的景色也一并映照了出来,犹如一块宝镜般平整。 如此风景怡美之地,再加上杳无人烟,更可谓是一片世外桃源。 即便一万年前,玄阙宗的坤理祖师才在此渡过灾劫,可岁月与大自然的神奇力量,依然将此地恢复成了一片美景。 然此时,就在这平静的凝光潭中—— 湖中的宁静,比之湖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与流出去的一条“寂川”大河是字面相合、并与其它水泊不同的是,不论是鱼蚌虾蟹,还是水草藻苔,水中是几乎都看不到任何生物,只有光滑的岩壁。 而湖如其名,越往下潜,便越能隐约看到有一处方位发着亮光,随着不断靠近,还能越发感知到其天地灵力的丰沛与浓郁。 到了不知多深的潭底,便可见这光是从一条极狭才通人的天然长径所传出。 沿着这光源长径继续深入,潜行途中,还能显而易见的感知到水温的下降,从湖面反射阳光的温暖、到泉中本来适宜生物存活的凉爽,再到深入水底后的越发冰凉,再到进入这长径、更是能越发察觉到水温是越来越刺骨冰寒… 换做常人,即便是能憋气游进如此深远,也绝无法在这长径中坚持,甚至只是存活。 在这狭窄且刺骨冰寒的水径中潜行个一两里后,便能最终来到这处隐藏极深之地的尽头了—— 浮出水面,可见四周到处都是半透明、玉白色,凝固了不知多少年的坚冰。从天顶到墙壁,再到地面,放眼望去的所见都是寒冰,每一处几乎都能映出来者的身影与面庞,充斥的寒气更是刺骨般的阴冷… 此处,完全就是一处冰洞! 而这冰洞却又并非纯天然,只见这坚冰的地面有如地砖般平整光滑,墙壁与天顶,更是呈现出一副王宫大殿般富丽堂皇的修饰,只不过,唯独一切都是由寒冰铸成而已。 再顺着光源向前走,通过长长的廊道前进,都还不知这寒冰宫殿有多深邃宽广。 又是二三里路后,才终于来到这条冰廊的的尽头,而此处,更是足以令来者瞠目结舌、大觉震撼: 一整座完全由坚冰构筑而成的大殿,纵横皆超百丈宽阔,比承天、青云两界的任何一处殿堂都要大气十分! 两旁,一座座直径一丈的粗圆冰柱排列开去,约有上百来根… 百丈外冰殿的尽头,则是一处高大如楼宇般的高座,座上是一张比天子之位还更华丽、雕刻有蟒蛇修饰的大椅。 尽管这大椅是空的,然在那高座处,却仍散发着一股雄浑、无可名状、无法探知的深厚气息,那是一种超越“恐惧”二字之上、如临深渊的窒息,不论何种境界之人来到,都只能有止不住的颤栗。 似乎只要敢去探知,都将只能感受的无尽的无尽… 而若来到这王座前,再放眼望去—— 便可得见,就在这王座后方,便是那足以照亮整个寒冰宫殿、以至于都传到外边湖面上的光辉的源头: 那是一把垂直悬浮在空中,规整而有刻度,通体湛蓝且隐约有些透明,光芒四射、不知什么材质的三尺长片。 长片中除了光辉外,还时刻发出着丰沛的浓郁天地灵力,有如神器,更在剑、刀、斧、杖之上… 而长片正下方,王座背后的冰面上,则涂写有一整片呈圆形图案的复杂文字,绕成了不知什么纹路,像是某种上古的阵法。 阵法的纹路也在如呼吸般一盈一亏的发光,同样传出源源不断的灵力。 此处,便正是十三万年前,空古、萧衡、杬柷、长禾、沉武、云岚、九霰七人所布下的,汲取着承天境灵力向凌空境中输送的“噬天大阵”的其中一部分,牵引阵的所在地! 此片,即正是玄阙宗六神器之一,开派祖师、被世称为“太初萧衡星君”的萧衡的命格神器——十方凝光尺! 而就在这新的一年的这一天,此时此刻,沉寂了不知多少年之久的十方凝光尺,竟是突然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异响异动: 嗡! 刺耳的鸣响声逸散开去,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十方凝光尺上的光辉开始比原先状态还要越发强烈,并还在不断增强刺眼… 终于,哗的一声过后,所有的光芒全部消退、回到了原本只够在寒冰宫殿内照明的亮度。 伴随着叮当一声的同时,只见原本悬浮空中的十方凝光尺跌落下来,掉在了坚冰地板那涂写着密麻符文的牵引阵上。 然而,下一刻: 只见光芒退散后,不知何时,冰面上多出来了个高瘦男子人影,披散长发遮住了脸,上下身穿着的是极为原始的草编衫,望之便不似这个年代的人。 “嗯?” 即便穿的如此单薄,该男子却也仿佛丝毫不畏严寒。 此刻,便只见他先是本能的上前,从地上拿起了发着光的神尺。而后借着光循望四周,露出满脸疑惑的神情,那如蓝宝石般清澈的双眸还透出了一抹温和、忧郁的底色。 “这…这是什么地方?” 男子心中越发不解道,“我在哪里?珂和林兄怎么不见了?” 第269章 十七成仙 “呃…头好痛。” 男子低下头来,右手拿着神尺,左手抬起扶额,面目是一副略显痛苦的眉头紧锁。 再仰头环望,却只觉四周一切都是无比的陌生。 仔细回想,适才自己明明还在夜晚、林兄所在石峰旁的空中,历经了九下被三位奇形怪状的仙官称为“劫数”的雷劈后,三位仙官出来为自己答疑解惑、交给了自己这把神尺,再到仙官走后,便是那金云中一枚紫色的细小“仙丹”飞来、融入了自己体内… 一种莫名其妙的新奇感觉过后,再一睁眼,自己就到了这里。 尽管地形宽阔,但却像是某个山洞之中,既不知过去了多久、更不知外边是白天还是黑夜。 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珂和林兄,又究竟到何处去了? 四周也显得奇怪,虽然皆是寒冰,光看着就冷,可只穿了一身草编衫的自己却又丝毫不觉寒冷。 莫非这也是成为仙官们所说“地仙”后的新奇体验吗? 这究竟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如若是梦,这梦为何可以做得如此真切?若不是,那到底发生了什么,过去了多久? “算了,还是…先找找如何出去吧。” 男子于是迈起赤着两脚的步子,依靠手中神尺之光,向着前方有两排大冰柱空旷的长廊走了过去。 “说不定此地是林兄住处的山腹中呢,呵呵,住了这么久,还确实不知道他这山头有什么秘密。” …… 与此同时,万丈高空之上,玄阙仙岛。 交莲岛上,明一真人洞府内,正有约数十人的一众弟子云集汇聚。 当中,除包括薛珞在内的明一真人自己的弟子外,还有从青玄真人洞府过来的范远与白桐,以及从静真岛下来的子显等。 从青云境过来的众人此时还未完全掌握承天境的语言文字、尚且无法与其他的师兄师姐们流畅交流,但数十名弟子齐聚在此,却都是为同一个目的—— 只见此刻,所有人都在仰头看天。 而在约数十丈高的空中,则有一名身穿玄阙宗弟子服饰,头顶系髻扎簪、眉细唇薄、清香氤氲,颇有几番大家闺秀姿色的姑娘,正手执一条长约三四尺、深青色的歪扭树枝,悬浮空中。 正是明一真人的后人以及弟子,薛十七! 在她周围还有几件葫芦、毛笔、折扇、锥、护腕、印之类的各式样灵宝法器正环绕着她漂浮,师父明一真人也时刻御剑悬在一旁护法。 而正是在这些一切的簇拥、保护以及辅助下,适才的薛十七已主动引来,并渡过了属于自己的风劫、火劫与九九雷劫… 此时的她,可谓与数月前的师父元清真人一样,也是双瞳神采奕奕、气度非凡,仿佛重获新生。 在她周围,浓郁的天地灵力汇聚,金光透出、遍洒下到整座洞府; 而那枚属于她的天仙金丹,则是呈现出整体晶莹剔透如玉的碧绿色,在灵力的最中心处凭空现形,逐渐清晰。 迎着灵力的自然流动,向她缓缓飘去,穿过衣物,进入丹田,与她彻底融为了一体! 哗! 顷刻间,所有属于金丹天仙才有的法力、力量、寿命、感知、道心与元神也皆在此刻,尽数归位了她所有。 而与天下所有修仙渡劫者皆同的是,在此之后,簇拥在她周围的黄金祥云开始向两端缓缓飘开,而后,露出了几道人影: 这几道人影高大伟岸,站成一排,当中有长牛角的,有长熊首、浑身绒毛的,有发出嘶嘶声吐着蛇信的,有眉心长角的,每个都不是常人模样。 正是所有成仙者都会见到的四位接引仙官——瑶昇子,蛇骨天尊,海雨道君,金蛟大法师。 在此前数月的学习与修行中,薛十七早已在书上读到过了有关他们的文字记载与画像描述。 “薛十七,恭贺你已顺利渡劫,成就天仙,享寿五百一十二载。” 天地间如洪钟般响起话语声,却难分辨是他们当中哪个开的口。 “我等乃是天帝座下接引仙官。” 瑶昇子最先发话,“你可称我为瑶昇子。” “我乃蛇骨天尊…” …… 尽管已经对四位仙官一清二楚,但薛十七还并不敢开口打断,只是静静等待着他们轮流发话,一个个自我介绍说完。 “我等现奉天帝旨意,来与你表示恭贺。” 金蛟大法师缓缓抬起手来、伸出上前,“望你成就神仙之体后,能不忘自己平凡出身,多以仙人法力,解救世间苦难。” 待得他冰冷、浑厚又带有充满秩序感的威压的话语声落毕,便见他手掌缓缓张开,当中又是一阵金光萦绕。 哗—— 转眼间,便见是一把长约六尺、细长锐利、剑格有若翡翠般碧玉、柄上有叶脉般纹路、光芒四射的长剑顿时凭空显现,垂直悬浮在了双方之间。 “薛十七,你生来即在灭族大难中幸存,后有仙缘,在仙人界毕生清心修行医术剑法。” “出山后,又扶助苍生、除危济困,生平有功。” 金蛟大法师道,“由此,天庭正式册封你为‘医仙’,此乃为你量身打造、与你神格伴生的仙剑,你可上前领受。” 话音落毕,那剑便变作水平状悬浮,缓缓向薛十七飘了下来。 “谢过仙官。” 虽出乎意料、想不到自己的神器会是一把剑,但薛十七依然态度恭敬,低头抬起两手,正式领受了这把天赐仙剑。 “从今往后,你需以毕生仙寿时刻保护此剑。” 瑶昇子道,“此剑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死,此剑灵力即陷入沉寂。此剑若毁,你也当元神湮灭。” “明白。” 薛十七接过仙剑,旋即一挥手,便使之化作青光消散,不知收入了何处。然随后,便见是轮到她主动向仙官开口、提出了询问。“十七素知仙官在下凡接引时能为凡俗答疑解惑,目前十七心有疑惑,不知仙官可否为十七解答?” “你想知道云岚神石的方位。” 众仙官中的海雨道君仿佛能读心般、直接替十七说了出来并回答道,“此事涉及亿万苍生,乃重要天机,我等不可直接透露。” “这!” 薛十七闻罢,从来恬静的她此时脸上也是略微一阵惊讶。 “但作为你修行成仙的嘉奖之一,我等可以为你指点一条提示。” 蛇骨天尊道,“当同属于承天境往凌空境之噬天大阵的另外六神器齐聚一处时,云岚神石自会现身。” 随后,四仙官便乘着祥云,与金光一道向上飘散,逐渐消去了踪影。 洞府地面上的众弟子,早已是大开眼界、看得目瞪口呆。 …… 待得金云完全散去,老祖宗及现任师父明一真人便立即飞过来,面色欣慰的表示了祝贺,同时也一一将布设在十七周围的几件护法灵宝收了起来。 然十七自己却是并无一丝喜色,反而想到适才仙官的回答,更是心有余悸,疑惑更深。 询问师父,却见就连离得如此之近的师父都并没有听到适才十七与仙官一问一答的任何一个字,看样子是被隔绝了。 既如此,那么看来在底下洞府院子里仰头围观着的一众师兄师姐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心中记挂着此事,刚成仙的薛十七并没有太高兴,对师父的祝贺之词表达了感谢后,也第一时间熟练的飞下去,与洞府院子里正围观的范远、白桐、子显、薛珞四人立即以传音的形式讲述了此事。 与十七相同的是,听到仙官们这样回答,四人当即是纷纷都眉头一皱,神色顿时无比沉重。 五人面面相觑,同时互相传音讨论,最终便都决定了,立刻去找到大樟长老及罗大哥商议此事。 而围观在此,看入门不过数月的师妹这就渡劫成了天仙的其余弟子们见状,便也都纷纷散去了。 …… 不久后,千丈之上的高空。 此时的地狱魔煞岛上,巨型牵索直连到的口岸边的石门楼下,石桌凳四周,大樟、罗沉、范远、薛十七、白桐、子显、薛珞七人齐聚。 果如长老所言,罗沉在此并未被如囚犯般压制修为,也没有被关进任何一间牢狱、或戴上任何枷镣,而是如除地狱魔煞外的第二个守卫般也只同住在此岛上而已,随叫随到。 当十七将从仙官处得到的云岚石新线索向师叔讲出时,师叔也是顿时大惊,而后便是神情无比凝重。 “按理说,四位仙官是绝不会说一句假话的。” 大樟长老严肃道,“我活一万多岁,见证渡劫早就不知多少回了,仙官们答疑解惑说出的每个字要么都是确凿事实,要么都会准确应验,但是这回…” “是啊,这可真就越来越离奇了。” 罗沉附和道,“要说拿来剑、刀、斧、杖四件,带到凝光潭的牵引阵附近,还能算是五件聚于一处了。可这第六件可是空古的命格神器呀,那是凌空境中那部分噬天大阵的阵眼,和神尺一样,除非能解除大阵、否则也拿不走的。两边都是动不得的阵眼,仙官们这样说,不是给我们出难题了吗?” “神器若集齐,可以单向解除,解除之法六祖也早已留下。” 大樟长老抬手抚颔道,“可是解除又必须要云岚石,这…这就实在不知仙官们是在提示些什么了。” 众晚辈皆眉头紧锁着,顺着两位长辈言语的思路一起思考的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如何应对。 然而,就在这七人皆愁眉不展着之时: 嗡—— 只听得一声鸣响,一道金光在大樟长老面前凝聚、化作了一纸符文,上边开始逐渐浮现了一些晚辈们还没能完全看懂的、承天境的上古文字。 “这…” 读取到符信上的内容,大樟长老竟是突然神色诧异。 “怎么了,长老?” “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见到眼前这位享寿过万,身为一堂之主、代理掌门事务的大樟长老都露出了如此神情,众人也顿觉不妙,恐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牵引阵处有异常。” 大樟长老一挥手、将符信散去,随即向众人解释道,“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破了我派仙人的看守,进入到牵引阵处,而后…拿走了十三万年来都不曾有人挪移得动的十方凝光尺!” “什么?!” 话音落毕,原先呈现在大樟长老脸上的诧异,此时也无一例外的复现在了四周每一个人的脸上。 “最诡异的还不是这个。” 大樟长老继续道,“最诡异的是,此人的修为境界,居然只是连风劫、火劫都不曾度过,只度过了一九雷劫而已的地仙!是所有人族修仙者中最初始,最简单,最低级的那种。直白的说,他实力甚至还不如现在的十七!” 听到这话,众人只有更加惊讶。 “此事目前刚刚发生,也正因此,此人目前还在我派仙人的严密感应中,他的方位我们一清二楚。” “此时他正拿着神尺,还在牵引阵所在山洞中步行。” 大樟长老道,“不过…他却并未如来时般凭空消失,而似乎是像迷路了般,在四处张望,找寻着出路,这…” “长老!” 罗沉立即说道,“尽管可能会打草惊蛇,但是现在必须得派人去查看情况了!” “长老,就让我们去吧!” 范远听了当即自告奋勇,“正好我们才来不久,去了也不会被承天境的人或妖认出来,十七姑娘也已经成仙,足以保护我们。反正我们日后也需要下去找神器,比起只能看书,倒不如亲自游历或许还熟悉得更快。” “这个我当然想到了,用不着你们申请,我本来也就打算派你们去。” 大樟长老道,“不过突然发生此事…倒是让我想到了适才仙官的话,想到了一种拿到云岚石的可能。” “什么可能?” “莫非是…” 众晚辈还在开口询问,罗沉却已经逐渐想到了。 “我们刚才还在踌躇不前,以为神尺不可挪移,但是现在,神尺被人拿起来了。” 大樟长老解释道,“既如此,那么拿到剑、刀、斧、杖、尺五神器,再进入凌空境,去到受取阵的阵眼、空古的猎神之槊所在处后…不就是六神器齐聚一处了吗?” 第270章 寂川妖影 此言一出,只见除罗沉外的其余众人,顿时皆是一阵震惊错愕。 “长老此言差矣。” 罗沉义正辞严道,“若要带神器进入凌空境,那我们十三万年来坚持的一切就前功尽弃、化为乌有了,如此还何必要做现在的一切?大家一起替空古除去全部忧患,继续助他做全能之主,去他的凌空境一起永生不灭,如此岂不美哉?” “是,我也知道。” 大樟长老道,“但仙官们所言是不会有半点差错的,若我们只能通过这个方式使云岚石现身,那他们根本没必要提示出来,因为他们所说的‘亿万苍生’会因此直接遭来覆灭,那也就没什么天机好藏的了。” “既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薛珞开口道,“我们可以在不用进到凌空境的情况下使六神器集齐,譬如说,如今的神尺不知为何、突然可以被从阵眼拿出来了。那么有没有可能在另一边,空古的神槊也能被拿动了?” “再结合此前安桓轸所言,空古已经拿到云岚石,那就更对上了。” “如今的承天境,说不定就已经有一个空古,拿着他自己的槊,也早在五百年前安桓轸被捕时就已经拿到了云岚石。” 薛珞道,“而我们只需带着五神器,在承天境找到这个空古,到时…便是六神器齐聚一处,而他手上的云岚石,不也就能现身了?” 听得他这一番分析,余众这才纷纷恍然大悟,彼此间的神情便也没原先那样紧绷而凝重了。 原因无它,凌空境是空古自己创造的世界,并且还自在掌控着原属于旧人间承天境的一成天地灵力。只要进到了其中,除了一同布设噬天大阵的六祖外,哪怕是林真人也是绝无胜算的。 但凡能有一丝胜算,他也早就从重云山进去替昔日挚友了却遗愿,而不是在外守候十三万年了。 可若在承天境,这里已经是旧人间,是太初明烛点化三界的一部分,保留着最原始的天道规则,没有人能自在掌控这里的天地灵力为己所用。这个世界唯一真正的主人,只有那传说中的天庭和天帝… 而玄阙宗在这里,有作为一个人族最古老、最强修仙门派积累了的十三万年的底蕴,以及青鸾神鸟族的支援。 若在这里与一具空古夺舍之身对决,何惧之有? 甚至哪怕是真身在此,玄阙宗都还有一个培养出至强者的“下策”。 这个下策早已由大樟长老告知到了罗沉处,使他这数月来早已彻底服气,再没有原先的疑虑重重了。 “嗯,如此推测倒还有几番道理。” 大樟长老神情间是一副若有所思,抬手抚颔、点头认可道,“既如此,除进入凌空境外,照小薛这样说便是目前最大的可能了。那么眼下…我们就需要解决神尺突然出现的异常了,十七,范远。” “在。” 范远、薛十七闻罢皆同时应声。 “你二人立即做一番准备,去向各自师父告别后,就下岛去探查此事吧,就说是我派你们去的。” 大樟长老道,“稍后我便会派人将追踪神尺方位以及联系看守者的符书文法传给你们,你们下岛后便可与之交接。不必我说也知道吧,在外记得换下弟子服饰,也尽量不要使用任何师门功法。” “知道。” 二人再皆作揖遵命。 “噬天大阵此时还并未有丝毫动摇,所以你等此行不必急于夺取神尺或是要将拿起神尺的这个地仙如何处置。” “设法调查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来路,如何能做到这一切即可,去吧。” “遵命!” …… 在地狱魔煞岛上的短暂会面散去后,五个晚辈也各自分头离开,返回了自己师父洞府的所在地。 青玄真人与明一真人都对空古与噬天大阵之事的真相一无所知,于是范远、薛十七、白桐、薛珞四人见到,也都各自编了些串通过的理由便简单搪塞了过去。 此时,神尺异动之事还只在高层间有流传而已,像两位师父这样几百、两千岁层次的还没能知道。 范远对师祖说了是大樟长老要派他下岛,青玄真人当然是不做阻拦,而是视如己出的对他嘱咐了许多。 薛十七见到明一真人,却只见他准备好了纸笔,原来是要将十七记录在自己归元堂师门传承的谱系上。 于是,在交代了长老的吩咐后,十七想到自己的名始终只是个数字,便也突发兴致,入门数月后,才在成仙后的这天、临出发前给自己取了一个法名——南荣。 往后,师门前辈与世人见她便可称呼一声“南荣真人”或“南荣仙子”了。 至于尚未有安排的白桐、薛珞、子显三人,则一来是仍无比记挂这个云岚石的新线索,二来都将十七的成仙看在了眼里、自己也想尽快能为宗门与关乎苍生的大阵与神器之事开始出力,于是便都继续更加奋发修行了。 不久,交莲岛南岸,在三位伙伴与三位师父的简单欢送中,如同曾经在青云境与未国玉娄城大军对峙时般,薛十七施仙法造出叶团,搭载着带上了杬柷剑的范远。 二人就此出发,离开了玄阙仙岛。 …… 而在此事过去的数日之后,距此万丈之遥的下方。 从凝光潭流淌出去的“寂川”大河,不论何时都是水如其名,一片死寂。 某日入夜,天色已晚。 在其中一段的河岸边,这天却是不同以往,有一点篝火微光亮在了水边不远处,像是一处露宿野营的痕迹。 火堆边,正有个人影盘膝而坐。 此人是个男子,一头披肩长发,正闭目养神。 一身简陋的布衣遮掩不住衣下满身的血迹与伤痕,而那起伏无序、无比微弱的吐纳气息,则也验证了他当前的状态。 不远处,有另一个人影迈步靠近。 此人身形结实、高近八尺,背负一杆生锈破损的玄铁剑。有双赤色兽瞳,同样也是长发,但在发尾处系了马尾辫。 左手抱有许多杂物,尽是些药草、野果之类。 “你在这里生火?” 马尾辫男子来到了火堆旁,将杂物丢到一旁、盘膝坐下,“水边的柴火木头很潮的,而且有风,既容易灭,还容易招来野兽啊。” “要是进林子去就危险了。” 披肩发男子睁眼、同样也是血色兽瞳,“我还宁愿招来野兽呢,这样好歹有肉吃了。” “别逞强了,你现在浑身上下就剩一张嘴硬了。” 马尾辫男子嘲笑完,便是一脸垂头丧气、神色不安的叹道,“不过…这附近倒是真的什么也猎不到,看你还能这么安全的坐着,想必也是什么野兽都没招来吧?我找了半天也都只有一堆野草野果,这根本不够我们吃的。” “这可难办了。” 披肩发男子道,“这样下去,真不知我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啧,我就奇怪了。” 马尾辫男子说完,便从随身包袱中掏出了一卷羊皮纸摊开,然而,上边画的却根本是西北的一阳洲,与他们目前所在地是无比遥远了。“这怎么看都根本认不出来啊,我们到底是到哪了?” “我以前听说,东边的本合洲是一片大荒之地,不适宜任何生灵居住,向来是给仙人们渡劫用的。” 披肩发男子道,“如今咱俩流浪了这么久,真的一只活物也见不着,说不定…真就随着海流飘到本合洲来了呢?” “这…不太可能吧?” 马尾辫男子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着手中地图,“要真是本合洲,你瞧瞧这周遭环境,这溪流,这山林,哪有大荒的样子?” “不知道,我也没去过。” 披肩发男子平静道,“那难不成…咱俩是飘到传说中的人族净土,青云境了?” “你快闭嘴吧,更不可能了…” 两人在火堆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只能以如此方式的互相陪伴,来消却一些流浪许久的饥饿与伤痛。 然而,就在这时,树林旁河岸边的黑暗中,却只见是又有一道人影,向着这处火光、缓缓靠近了前来… 啪—— 不远处听得一道树枝断裂声,惊得火堆边两名男子立即抬转起头看了过去。 无月之夜的黑暗下,只见那是一道高挑纤细、身形苗条的女子身影,乌黑的长发披散及腰,身上裙服薄如蝉翼,在噼啪燃响的篝火光亮前,更是宛如穿了丝纱一般通透明晰。 弱柳扶风、娉婷袅娜,那脸孔稍一细看,更是朱唇粉面、肤白貌美,一双宝石般的水灵大眼中,揉着一股惹人爱惜的楚楚可怜。 两个男子坐在原地,望见这番美貌,一时不禁在原地看呆了一阵。 “…呃,二位大哥。” “哦!哦…” 与两人对视了许久,到这女子先开了口、才将二人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姑娘,你是…” 当中的马尾辫男子先开口问道。 “我是…流浪到这附近的。” 女子站在原地答道,“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看到这边有火光才找过来的,抱歉…” 说着便是逐渐神态卑微,低下了头去。 “没有,没有。” 马尾辫男子答道,“你也流浪好几天了?不过实在可惜,我们这也没什么东西吃呀。” “姑娘可知此处是何地?” 披肩发男子问道。 “我…不知道。” 女子连连躬身道,“打搅到二位了,我这就走。” “哎,不必吧!” 马尾辫男子见状当即站起了身来,“这月黑风高,咱们又都不知道此处是何地,就这样形单影只的太危险了!既然有缘遇见,你还是在咱们这边留下一起过夜吧!虽然没什么肉,但还有几个野果的,你看…” “老谢!” 披肩发男子厉声喝断,“怎么基本的警惕意识都没有了?这女子还不知什么来路呢,你就邀请人家留下?你在想什么?你被美色冲昏头脑了?” “钦哥,你胡说什么?” 马尾辫的“老谢”转头啧啧回绝道罢,便又立即转作是一抹笑脸,热情无比的向女子解释道,“姑娘不必在意,这家伙刚刚打了败仗、受了重伤,现在见谁都是一副要害他的样子。你不介意的话还是留下吧,不然咱们这要是没留你,这荒郊野岭的,转头第二天看到你出事了,心里也怪不好受的。” “这…好吧。” 女子再是连连鞠躬,“那…小女子就多谢二位大哥收留了。” …… 随后,便见老谢将这女子带过来,三人皆围坐在了火堆边。 “不知二位大哥,都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坐进到一起后,这女子随即主动打开了话茬。 “不如你先说吧。” 披肩发的“钦哥”依然十分警惕。 “没事,姑娘,他就是太紧张了。” 马尾辫的老谢仍是一脸热情的说道,“我叫谢木生,是来自琅鸣山的虎族,和钦哥一起是做雇佣兵的。” “他叫霍钦,是成壁山的狼族。” “咱俩是之前接了一单,结果打不过,输惨了,逃着逃着就到了这不知道什么鬼地方来了,唉!真是…” “…这样啊。” 女子平静的回应道,“琅鸣山…成壁山,二位大哥是从一阳洲来的?” “嗯?” 听到如此回应,察觉到不对的霍钦当即睁开了眼,注视向了眼前的这神秘女子去。 “是啊。” 谢木生则只是连连点头,“你不是也不知道此处是何地吗?听你这么一说,你好像又知道的样子,莫非这里已经不是一阳洲境内了?” “啊…不是了。” 女子摇摇头道,“我…只知这里是本合洲,唯独不知确切位置而已。” “你到底是谁?” 霍钦此时已经无比警惕,“马上交代!再不说我就拔刀了!” “好吧,好吧…” 就在谢木生刚刚转过头去、又要呵斥钦哥一声时,却见这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却是并没有被这句威胁吓到,反倒是十分平静的应了两声,而后眨了眨两眼。 唰—— 下一刻,便见她那原先水灵的大眼瞬间变成了两颗碧绿色的兽瞳,嘴中也是瞬间嘶嘶吐了吐蛇信: 这一幕,顿时是吓了谢木生、霍钦二人一大跳,纷纷向后跳开来去。 “我叫方见玉,洞仙宫之主。” “我是确实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不过现在,我要开荤了!” 第271章 蛇虎缠斗 话音未落时,这“方见玉”便逐渐现出了原形,肤色随着字句逐渐由白皙变得惨白,浮现出凹凸不平的蛇鳞。原先的樱桃小口也顿时咧得血盆大开,蛇信上下的两排尖牙则锐利的倒映出了火光… 接着,便是头发与四肢都收缩了回去,直至消失,整条蛇身从那美妇裙服的袍领中生长而出,直立起来,眨眼间便长到了一二丈高。 变回蛇身时,他的话语声音也浑厚沉重了下去,但听起来却又不像男声,只是雌雄难辨。 “…蛇妖!” 谢木生终于也从适才的热情好客、仗义助人瞬间变成了警惕,唰的一声抽出了背后的玄铁重剑,护在了伤势比他重得多的霍钦身前。 “果然…” 而霍钦虽能站起身,然却已不剩多少法力和气力能再战斗了。 手虽已搭到了腰间的刀柄上,可却是止不住的颤抖着、久久拔不出来。 “就这?” 方见玉笑道,“虎先锋,我建议你还是也变出原形来吧!这样你才更能发挥,多有几分胜算,我也能多点肉吃呀!哈哈哈…” 只见这蛇妖边笑着间,边将整条蛇身完全钻出了衣物,随后还在继续不断的变大、长高,即使一半身子盘在地上、另一半弓起来俯视地面,都依然超过了三四丈,且还生长不停… “这蛇妖修为不浅呀,钦哥。” 谢木生神情严肃道,“看来咱们这回是凶多吉少,得拼死一搏了!”说罢,便左手捻了法诀在面前,运功施法。 嗡! 下一刻,便见一阵金光闪过,这谢木生也在金光中变成了一头两丈多高、浑身绒毛,后足站立、肩背微弓,上身壮硕无比的大虎。 与此一同变化出的,还有身上原先人形时不曾有的一整套铁板甲胄,其上还布满了劈、砍、刺等各式样的战损痕迹。原先手里的玄铁重剑也等比例的变成了符合现在身材适合持握施展的大小,长到了一丈余长。 一双虎眸怒瞪着眼前的蛇妖,透出一股煞气,露着锐齿的嘴喘出阵阵煞气。 “呵呵…” 直到化成了一条高五丈的巨蟒后,蛇妖方见玉这才停止了变化,低着头,俯视着地面那手提重剑、仅有他现在一半高的“虎先锋”,冷冷嗤笑了一声出来。 “吼!” 随后,便闻一声虎啸,双方同时瞪目张口,扑向了对方去—— 一场生死之战,一触即发! …… 一蛇一虎交手的第一合,便见谢木生双持大剑、奋力上挑,直撩向了这蛇妖张开的血盆大口去。 锵! 眼见剑来,方见玉则合嘴咬住剑刃、挡下了这一击,随后从牙后的毒腺中嘶的一声喷射出了两滩毒液。 谢木生反应及时,皆先后侧身便躲了过去。 毒液射空后的下一刻,方见玉又摆动大尾,向着这“虎先锋”卷去、直要双管齐下: 而这边的谢木生却是在大剑被咬住后的第一时间便已直接松手弃械,在接连躲过毒液和摆尾后,屈腿一蹦,便直接跃至蛇妖头顶,两手十指握出名副其实的“虎爪”,啸叫一声,猛地再向蛇妖头颅扑了下去—— 砰! 这回轮到是方见玉灵活的一扭即躲过了这一击,使这“虎先锋”扑空、重重砸在了地上,震起了飞扬的尘土与一旁死水里荡漾的涟漪。此间,方见玉则是还在扭头的同时松口,将那大剑甩走,扑通一声、沉进了水里。 “嗯?” 火堆边因伤势过重而无法作战、但依然警惕十足的霍钦见状,毫不犹豫的便立即纵身一跃也跳进了水里。 看似是为了救老谢的剑,实则是为了防止自己变成蛇妖的人质,连累到老谢的作战。 搭档已久的二人早已心照不宣,无需沟通也足以明白。 另一边,交手第一合便失去了兵器的谢木生则依着两只虎爪,一边啸叫着,一边绵密如雨、迅如霹雳的施展形意虎形拳,连连在面前这蛇妖来回扭动躲闪的粗壮身躯上留下一道道刮痕… 这虎爪,远比那破剑刃要锋利的多! 如此重复,连扑杀了几十招,只可惜这蛇鳞要更是结实,任他即使是挠中了无数下,也实难刮破一点皮肉—— 见得此状,谢木生终于心生一计,没有再空浪费力气,而是抓准机会,又是一次两爪猛扑,一次将十指全部扣进了蛇身内: 刺进一次,谢木生便借势松手一蹦,如同施展壁虎游墙功的攀爬般,扑进到更前或更高一段的蛇身去,再双手刺进蛇身稳固住自己位置,继续如此往复,不断向蛇首靠近! “小虎头,你倒轻巧得很呐!” 方见玉扭头见状,蛇颜大怒,立刻又同时以喷毒加摆尾的方式,试图一边攻击这虎先锋,一边想将他甩下来。 但奈何变回了原形还比他小了一半不止的谢木生,占据体型优势,还真就躲过了蛇妖每一招攻击! 随着二妖距离的缩进,双方都越发急躁和狂暴起来… 最终,就在谢木生终于爬到了蛇妖头顶,抬起一爪便对准他的右眼直接猛扑下去之时: 唰! 令谢木生震惊的是,就在这两只大眼的眉梢位置,竟是突然诡异的生长出了两只布满蛇鳞、五爪锋利的粗壮手臂,其中右边的那只是及时抓住了谢木生的手腕、挡住了他这一猛击。 这白手还有一种莫大的力道,令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得! “什么?!” 谢木生诧异道,“你不是蛇吗?” “小虎头,我几时说过我是了?” 方见玉得意的笑道,“是你小子一个劲的在把你方爷爷当蛇妖、蛇妖的叫个不停吧?你方爷爷我应过一声吗?” “这…” 听得此番回答,谢木生气急之下,只得抬起同样有四只锋利钩爪的左腿向着原来的目标猛踹了过去—— 可谁知这一刻,更诡异的事情又再次发生: 还是在眉梢处,只闻唰的一声,又是一条同样的手臂从附近生长出来,这回是抓住了谢木生的脚踝,再度按住了他的攻击。 “继续呀!” 方见玉笑道,“再来两只,你方爷爷我就可以直接开饭啦!” “…休想!” 眼见当前不便再继续缠斗,谢木生只得立即左手掐诀,嗡的一声、金光一闪,从蛇妖头顶突然长出的几只白手中挣脱了。 下一刻,他则是从金光中脱出,翻滚着落到地面,变成了高近八尺左右、系马尾辫的人形模样。 只可惜他的大剑已掉进了水里,没了兵器,此时显然是更不好打了。 “哈哈哈…” 就在他打算再度掐诀、在自由身时又变回虎形时,却见这大蛇妖方见玉是笑了出来,“还不放弃,是吗?还想在你方爷爷面前挣扎,跟你方爷爷我玩变身是吗?好哇,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嗡!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白里透紫的光辉从整处河岸边的空地拔起冲天,将二妖笼罩在了其中,而下一刻,光辉散去,谢木生环视四顾,这体型比他还更大几倍的蛇妖却已彻底不见了踪影。 “嗯?” 谢木生依然警惕着,只察觉到蛇妖气息未远,却已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呵呵…” 随后,便听得一道冷笑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一时令人难辨是来自哪个方位,“小虎头,你放心。我这地界向来没什么人妖光顾,有你二位来了,我是定不会放过的。” 这番话语显然还是那蛇妖所说,然而这回声调,却居然是区别于了美妇和蛇身之外的第三种男人声音… 加之此时遁去的踪影,莫非这蛇妖还是什么鬼怪神通? “你…呃!” 然而,下一刻: 只听得扑哧一声,便是莫名其妙、不知何时有道人影来到了老谢身后,这回是个紫衣长发人形男子,反手持着一把大刀,出乎谢木生察觉之时便是一刀从他身后穿过、从肝肾处突刺了出来,流出了殷红鲜血。 “蛇妖,你!” 谢木生瞬间是全身破功,法力消却大半,气息紊乱,一时再难变形… 唰! 又是一声锐响,紫衣男子硬生直接拔出了刀来,顿时,两端是血如泉涌。 此刻纵然再是高大健硕,谢木生也只得有气无力跪了下来。 只见谢木生目眦欲裂的瞪着双眼、正打算转头找蛇妖时,这紫衣男子却是把玩着手中刀,已绕到了他正面。 “小虎头,我可是在这住了几十年呢。” 紫衣男子嗤笑道,“别说是你这样的,就是几百岁的地仙天仙,凡是只要落到我地界来的,都被你方爷爷我吃了!哈哈…” “只可惜呀,还放跑了一个。” “罢了!就只能先吃个你这样块头的充一充饥了!” 随着笑声落罢,便见紫衣男子伸手上前,揪住谢木生的袍领,转过身去,就这样拖着他庞大的身躯、径直向寂川河上游走了去。 …… 而在这时,距此百丈高空处。 一团反复涌动翻飞的绿叶,承载着范远与薛十七二人,从空中将这一番虎蛇缠斗看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的二人已照大樟长老之吩咐,换下了玄阙宗弟子服,各自穿在身上的都是他们原先在青云境时的装扮。 一个是天门山的天蓝色布袍弟子服,另一个是挂有飘带的淡青色丝制长裙。 “不是这两个吗?” 眼见着虎妖已被击败带走,范远转头看向薛十七问道。 “不是。” 薛十七摇头道,“神尺气息不在这,在比这还更上游的地方。而且拿到神尺的是个人族地仙,这两只就是寻常的虎妖、狼妖而已,皆未成仙。” “那这蛇妖…” 范远看着带伤战败被抓的虎妖,恻隐之心一犯,顿时便有点按捺不住心底的侠肝义胆了。 “前辈说了,蛇妖不必管他。” 薛十七一句话便浇灭了范远的热情,“这蛇妖在这住几十年了,别说是出去惹事,就是在他家门口的凝光潭他也秋毫无犯。且就当是这两只小妖运气不好,能别打扰就别打扰了吧。” “好吧。” 想到此事攸关神尺与大阵,范远便也不再纠结,转抬起了头看向了上游方向去,“那我们赶紧往神尺位置去吧。” “嗯。” 话音落毕,薛十七便施法驭动叶团,搭载着二人飞向了凝光潭去。 …… 几个时辰后,时至次日,天色将亮。 距此不远的上游,凝光潭边。 东方天际浅浅的微光透过云霞,照在了水面上是如满天星辰般璀璨。 此时的湖岸边,身负重伤且浑身湿透的霍钦,正怀抱着同样变回了寻常大小的、老谢的玄铁重剑,不省人事。 昨夜的纵身一跃,追着流动的剑一起逆流而上,最后虽然拿是拿到了,但却已经再没有力气游上岸。 被冰凉的湖水再这么一冻,便是在湖水中溺晕了过去。 而就在他晕过去的同时,却有一个手执发光神尺的人影从湖底游了出来,一见他便向他游了过去,将他接住,而后向上游出湖面,最终便将他摆到了山林前的湖岸边。 此时,这个穿着拿起了神尺、穿一身草编衫的男子正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被他救上来的男子,再看看周围的山林湖泊景色,心中一时又萌生了更多疑惑,只有是呆呆的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就在这时: 哗哗—— 只见就在这一人一妖身旁,竟在一阵碧绿色光芒映现后、凭空涌出来了一簇繁密搅动的绿叶,同时不断膨胀着,直至渐有人高。 最终,两道人影从叶团中走出,所有绿叶随之消散无踪。 正是穿着天门山弟子服,身负着那杆剑柄及剑鞘上有许多闪耀着辉光的配饰、气息浓郁、玄阙宗六祖神器之一的杬柷剑的范远; 以及穿一身青丝羽裳,身上有阵极明显但不刺鼻的树木清香,腰系一条三四尺长、深青色歪扭树枝的薛十七! 二人适才在空中就已经确认过,独一无二的神尺正是从眼前此人手中之物发出… 毫无疑问,这一定就是玄阙宗六祖神器之一、创派祖师萧衡的“十方凝光尺”。 然而二人落地现身时,眼前情景却更让他们惊诧: 这个能莫名其妙现身到牵引阵的山洞中,拿得起十三万年来无人可以挪移的萧衡祖师神尺,却又只是自己找路用游泳离开山洞、最终出现在湖边的这个平平无奇的人族地仙男子… 居然和他们见过的、画像上的玄阙宗开派祖师——“太初萧衡星君”萧衡祖师本人,长得是一模一样! 第272章 桑田沧海 “这!” 范远与薛十七一时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面面相觑看着对方,想到了一块去。 “你们是…” 男子开口是古老地道的承天境语言,在岛上学过数月的范远虽已能听懂,但尚不能流利对谈。 “呃,请问…” 薛十七试探道,“阁下可认得萧衡?” “哦,我就是萧衡啊。” 男子站起身来道,“你们…认识我吗?” 这番回答,不止是范远和薛十七,甚至就连散布在此周围、距此数十上百里之遥、负责看守牵引阵的玄阙宗仙人们,以及万丈高空之上玄阙仙岛的各长老们感应到,也都瞬间是震惊无比… 十余万年前就已经泰然自若安排好一切、安详步入轮回的萧衡祖师,出现在了这里? 这一自称或许不会有假,毕竟也正是这个答案,才可以解释为何他能从牵引阵中取下十方凝光尺,执拿在手、据为己有。 可萧衡祖师又是如何出现在这个时代,这个位置的? 现在的萧衡祖师又处在哪个年纪? 牵引阵又为何会发生这般异动,使他出现在此时此地? 诸多困扰着所有正关注此事的玄阙宗仙人的疑问,此时皆从万丈高空之上、被大樟长老传音进了薛十七耳内,开始指导起了她接下来的发言来。 “认识。” 薛十七答道,“我叫薛十七,他叫范远,我们和你一样都是修仙的。”范远闻罢也连连点头。 奉长老与前辈们传音之令,接下来十七每句话,他基本都只有这样附和。 “修…仙?” 萧衡面露疑惑,“可是…自从我开始修仙,我就没离开过林兄的山头呀,你们怎么会认识我,知道我是修仙的?你们认识的真是我吗?” “当然是了。” 薛十七继续道,“你说的林兄是一棵桐树精,对吧?我们也是他的朋友,也就从他那听说过你了。你在修仙之前,还精通星象、医术、历法、卜筮,但因为不喜欢杀生,就只得在各个部落间流落,最后才到了林兄的山头,在他的提点下一起修仙的,我们没认错吧?” “这…还真是啊,好吧。” 见对方说到这个地步,萧衡无奈一笑之际,心中也放松了些许警惕,“那…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从这里去林兄的山头要怎么走?” “知道…是知道。” 薛十七柳眉微蹙,“但是…这里离他的山头,已经非常遥远了,可能有几万里…还不止。” “里?” 萧衡对这个后世才创造出的单位还不了解。 “哦,大概就是…” 薛十七细想片刻,心中算好、才继续说道,“骑最高大、最健壮、最好的马,日夜不停、不吃不喝的跑,也要跑上几十天,差不多有这么远。而且中间还隔着海…” “有这么远?!” 萧衡闻罢大惊,“那、那我是怎么到这边来的?” 听得祖师这样问,范远与薛十七便对视一眼,倏然间便也已互相明白了什么。再见祖师也已放下警惕、并无驱逐之意,便也都顺其自然坐了下来。 萧衡见状,遂也一并坐下。 想起祖师适才的话,二人此时心中也顿生一番感慨。倘若祖师真是从十三万年前过来,那么对他而言,时间上的距离、可比空间上要更遥远了不知多少倍,早已无法用任何言语衡量了… “您…” 薛十七反问道,“…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我也很奇怪。” 萧衡回忆道,“我只记得…几天前我还在林兄的山头渡劫,被雷劈了九下,见了三位仙官,成了地仙后,这有道光芒一闪…我醒来就到一个寒冰山洞里了,我绕了好久的路才找到一个水路出口,然后我潜进去,就一路游,到游出来上岸时就已经在这了,然后你们就来了。对了,刚才在水下还救了个这个家伙,好像是溺水了,你们认识他吗?” “他叫霍钦,是只狼妖。” 薛十七解答道,“不过我们不认识他,也不知他是怎么到这来的。” “这样啊…” 萧衡看着眼前地上的霍钦、轻叹了一声道,“他还抱着一条很沉的石头,不过这石头看起来倒奇怪,平整的像是削过,还能反光呢。” 范、薛再对视了一眼,眼前祖师连“铁”、“剑”之类也俱不认识,说明其所处年代只能是更为久远了。 “诶。” 萧衡思考片刻,想起什么、又抬看向二人道,“不知道他,但认识我,那…你们是专程来找我的?” “算…是吧。” 薛十七答道。 “那…也不对呀。” 萧衡顿时又心生疑惑,“这里和林兄的山头隔这么远,我一上岸你们就出现了,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难不成…是你们把我带过来的?” “这…当然不是了。” 薛十七努力构思着、犹豫片刻后答道,“我们其实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出现在那个寒冰宫…山洞里的,但是…呃,这个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就实话实说了吧,其实我们是专程来找你手里这把神尺的。” “这东西?” 萧衡低头看了一眼后道,“哦,这个是几天前三位仙官给我的呀,还说了些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什么之类,一大堆令人难懂的话,也没告诉我这东西有什么用就走了。我醒来到那个山洞时,这东西就在我旁边,我就顺手拿了,应该也是和我一起过来的吧。还说是有什么用处要我体悟,我到现在也就知道这东西能发光,我走出山洞时用来照明了而已,怎么了?” “这…” 听到祖师把话说到这份上,范远、薛十七,以及所有正关注、感应着此地情况的玄阙宗仙人们,都已经大致明白了。 眼前这个萧衡祖师,若非他人冒充的话,那就是十三万年前在林真人的山头刚渡完一九雷劫、拿到神尺时的祖师! 根据后来林真人的话和祖师自己留下的记载,那时的天下仍然在茹毛饮血的部落酋邦时代,他是第一个成仙的人族,当时甚至都还没遇到空古,就更不可能知道后面的一切了。 可究竟是萧衡祖师本人穿越时空来到了现在,还是一具睡了十三万年、没被任何人察觉到的分身,还是其它可能,就无从知晓了。 想到这里,范远不由是忍俊不禁,扑哧一笑。 薛十七传音疑问,范远则是答说,本来从青云境过来、对承天境一无所知的他,现在居然没几个月,就遇到了个比他还更不懂承天境的,而且还是解释起来不知要说多少、说多久的那种,他想到这才不自觉笑出来。 得知是此故,她心中也是一阵感慨,随即转回看向了萧衡去。 “这个…没什么。” 薛十七开口道,“只不过…现在事实的真相,可能和你想象的有点过大,说出来你不一定能接受,也未必能消化。你想知道的话,我们也可以说给你听,只不过…恐怕要说上很久很久。” “啊?” 萧衡顿时更显疑惑,“这还能有什么真相?” 此时,大樟长老的又一句话语声响起在范、薛二人耳内,重点提醒了他们不要一口气和盘托出。尤其是关乎神器与大阵之事,一旦泄露给任何外人,所招致的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在彻底确认清楚眼前这个萧衡祖师的来历情况之前,一切都要谨言慎行。 “呃…还是算了吧。” 薛十七随即转移话题道,“咱们还是先救这个狼妖吧,之后再慢慢和你说。” “…好吧。” 虽心中同样疑点重重,但萧衡也没有纠结,看向了眼前这个被他从水底救上来的狼妖去。 然而,就在他正疑惑着要如何施救时,却见就在他对面的这个名叫“薛十七”的女子,对着躺在地上的霍钦伸出了右手: 嗡—— 只听一阵鸣响,一道碧青色的辉光在她手掌间莹现。 在这阵绿光中,狼妖霍钦身上的伤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一一愈合,体内的气息与法力也开始逐渐恢复… 见到这一幕,萧衡顿时是被惊住了。 这可比他以前试吃、辨别那么多种药草,一样一样研磨要省事多了。 …… 片刻,霍钦便缓缓在周围三人的注目与薛十七的疗愈中,意识逐渐清醒,最后,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来。 到他完全恢复,薛十七便也停了手。 原本她就专擅林真人所传授的木行仙术,其中包括有无数种疗愈术,现在成了天仙,施展起来更是信手拈来、不在话下。把一个伤重濒死、溺水昏迷的狼妖完全救活,连她一成的法力也消耗不到。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随着霍钦坐起身,薛十七与萧衡也同时关切的询问起来。 “呃…” 霍钦低着头,右手仍紧抓着玄铁重剑不放,左手抬起扶额,面目是一副略显痛苦的眉头紧锁,并没能听清两旁人的声音。 再抬起头来,神态是瞬间严肃、凝重起来,眉头紧锁,兽瞳凸瞪。 “别紧张,没事了。” 薛十七当即安抚道,“我们不是蛇妖变的,蛇妖已经回府了。我们都是人族的修仙者,在水里发现你、把你救起来了。” 萧衡听到蛇妖二字虽然疑惑,但眼下他还有更多的未解之谜,这种小事也只得暂时放下、并未开口打断。 “蛇妖?” 此时的霍钦只有比昨夜还更疑心重重,“你们怎么知道我遇到蛇妖?还说…” “放心,我们真不是蛇妖。” 薛十七答道,“昨晚蛇妖找你们,我们有在天上看到。你同伴最后没打过,已经被他抓回洞府去了。我们若是蛇妖,又何必要治好你呢?直接趁你溺水昏迷、把你一起吃了不更方便吗?” “这…好吧。” 霍钦只被这一句话便堵住了,“那…我那同伴,老谢他如何了?你们说他败了,难道他…” “还没吃呢,现在还在他洞府里。” 薛十七摇头道,“他现在还只是把你同伴关着而已,休息了一晚,现在又出来了,好像是在到处找你吧。你可别想着自己去救他出来啊,那蛇妖有百年修为,又修炼过一些神通法门,即使没成仙,还真不是一般寻常地仙能碰的。” “这…” 霍钦闻罢,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的同时,也只得按压下来、长叹了一声,“好吧…在下,姓霍名钦,来自一阳洲成壁山狼族,不论怎样,霍钦在此,就先谢过各位仙人的救命之恩吧。” 随即,便见他站直起身,向周围三人皆恭敬作揖、轮流行了个礼。 范远、薛十七、萧衡见状也都分别站起,客气向他回礼。 “这里…” 霍钦环望四周,只觉四周依然很陌生,与他前几日流浪所见景色仍然不同,想来是又到了新地方,随即开口问道,“各位仙人既知那蛇妖底细,可知…此处是何地吗?” “你也不知道吗?” 萧衡这时开了口,“难道你也是…” “不是,他和你不一样,萧衡。” 薛十七开口打断罢、随即解释起来说道,“霍兄,我来和你说吧。这里是本合洲南部,寂川大河源头的凝光潭。从这里向西百里的下游便是那蛇妖的洞府所在,名叫洞仙宫。霍兄你们来自西边的一阳洲,是怎么到本合洲来的?” “这…” 听到这个答案,霍钦心中暗惊一阵,随即开口回答、说出了昨夜老谢对那美女蛇说过的一样的话:“我…和我同伴是雇佣兵,我们最近接了一单,被敌方杀得大败,部众四散奔逃。我们为躲避追剿只得跳海,本以为…能侥幸飘到一阳洲沿岸其它位置,或是随便哪座小岛上,却不料…竟能飘这么远,居然还真的直接到本合洲来了,这可真是…” 两人这番对话下来,萧衡顿时又产生了更多的数不清的疑惑。 “这么说的话,那只能是巧合了。” 薛十七应罢,转头又与范远对视一眼,二人皆倍感无奈。 “几位仙人又是从哪来的?” 霍钦又问道。 “我叫薛十七,他叫范远,我俩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只是自在游历天下。” 薛十七直接开口替还不能利索说话的范远介绍了自己。 “好,见过薛小姐,范兄。” 霍钦再次行过礼后,便转看向了另一边,“这位…刚才听到说叫萧衡?” “是啊。” 萧衡毫不犹豫地即点头以应,“我从什么地方来…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俩好像知道的挺多的,你可以继续问他们,你们之间说的话我已经有很多都听不明白了。” “是嘛。” 霍钦礼貌微笑道,“如此说来可巧,我以前读书,好像听说过…人族很久以前有个特别厉害的大仙,据说是开宗立派的那种了,好像…就叫萧衡啊。” “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范远、薛十七、萧衡三人,天上各处的玄阙宗诸仙人们,顿时皆又是一阵大惊… 第273章 时过境迁 “是吗?没听说过呀。” 薛十七故意装作无知的笑道,“真有的话,应该也是巧合吧?毕竟名字就两个字,偶尔总会有重名的。” 即便是见对方在替自己回答,萧衡也只是点头附和。 此时的他连“书”和“开宗立派”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又得排到他对当前现状的无数个疑虑之后了。 “好吧,既如此…” 而早在之前刚醒来时,霍钦就已经察觉到了周围三人身上剑、树枝、尺各自那浓郁不竭的深厚法力,在确认了三人的确都并非是蛇妖所变、以及再听到后来的一切后,就更坚信了心中的一个想法。 “霍某还要去救出同伴,就不在此久留了。诸位仙人,告辞。” 只见他理了理身上穿着,把老谢的大剑收到身后,自己的佩刀系紧在腰间。向三人再行了一礼,便转朝向西边、准备迈步出发了。 “啊?” “可刚刚不是才说…” 范远、薛十七、萧衡三人见状皆是讶异,不禁问起。 “诸位仙人虽说那蛇妖轻易碰不得,可不是也说了,他不在洞府吗?” 才走出去没几步的霍钦转回头来应道,“既如此,我直接潜入进他洞府里,救走我同伴不就可以了吗?难道他自己独居的宝地,还能有什么危机四伏、机关重重吗?” “有是没有,但是…” 薛十七问道,“万一你途中被他碰上了,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霍钦仰头叹道,“拼死一搏,而后认命呗。我俩本来也没打算到本合洲来,不属于此地,对此地也人生地不熟、一无所知。若能救走老谢逃离此地便好,救不走,或又被那蛇妖遇上了,那也只能怪是我杀孽做多,时运不济了。反正回去太早了也是继续遭对家追杀,人人也皆知我俩打了败仗,这种情况,还不如真就消失了呢。” 对方越是这样说,三人心中不约而同的便越是被牵动起仗义相助的情结。 然而,大樟长老自万丈高空传音下来,又时刻提醒着他们不要打草惊蛇,以免闹出什么动静来。 牵引阵异动、神尺离阵,居然是凭空诞生了个地仙萧衡,此事若传开了去,后果恐怕是不堪设想。尤其是还不知承天境藏了多少个空古夺舍或空古手下的现在,那是更要严防死守。 所以现在,不论这个萧衡说什么,或是想知道什么,不能把神尺继续稳固在牵引阵的话,立即把他和神尺一起带回玄阙仙岛才是首要大事。 有这些嘱咐,范远与薛十七的侠心便也一时是给按捺住了。 “…好吧,那你千万小心。” 薛十七遂看向霍钦道,“我们都是人族修仙者,与那蛇妖也无冤无仇,就不便插手此事了。” “好。” 霍钦随即再向三人一敬,“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了!” 话音落毕,三人便见他转回了身去,望着他的背影,看他沿着河岸下游、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 正值此时,东方天际的金乌爬出云端,万丈金辉照洒下来,照出了波澜不惊、平静如镜的湖面的波光粼粼,照得霍钦的背影是金光熠熠… 照在三人身上,也是心头一暖。 …… “好了,薛小姐,范兄。” 待霍钦走远,萧衡便又转看向了二人道,“那位狼妖霍兄已经离开了,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吗?我刚才听你们讲话,真的是又多了许多听不懂的东西。” “那是当然。” 薛十七应道,“但是我也说了,情况很是复杂,不是三言两语、一时半会能说清楚的。你若是先答应跟我们去一个地方,或是至少…把你的神尺交给我们,那你想知道什么,我们就都可以告诉你。” “啊?这个…” 萧衡拿起来看了眼手中的十方凝光尺,遂抬头面露疑惑道,“这个…仙官们可说了要我保管好的吧?你们又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这个你放心,我们都是林兄的朋友,是好人,不会害你的。” 薛十七继续劝说道,“带你去的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虽然有点远,但是可以绝对保护你和你神尺的安全,住在那的人也都可以解决你现在所有的疑惑。” “这…行吧。” 萧衡犹豫片刻,随即点头答应,“那就走吧,毕竟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也不想遇上那蛇妖呢,呵呵。” “好。” 话音落毕,便见薛十七取出碧玉生阳枝,在原地运功施法,很快碧光显现,凭空涌现出了许多繁密搅动的绿叶,在萧衡的脚下揉簇成了团状、将他承载了起来,随后—— 嗖! 叶团直接瞬间化作一道碧光,将萧衡送上天消失了。 而范远和薛十七则还在原地,并未移步。 只因是适才大樟长老传音有言,只是看住这个祖师并给他答疑解惑,用不着他们刚下来就回去。 而这个意外流落此地的狼妖雇佣兵霍钦是目前唯一目击并得知了“凝光潭底有个萧衡拿着十方凝光尺游出来了”之事的外人,不论他是被蛇妖吃掉还是救出同伴成功逃离,亦或是之后还有些什么其它际遇或者下场,范薛二人都需要盯紧他,防止机密外泄。 “走吧。” “嗯。” 二人对视了一眼,薛十七遂又再施展出一簇叶团来,搭起自己和范远,二人一道飞起向西,保持距离、跟踪其后。 …… 而天空中,被叶团载上、腾空而起的萧衡,则只觉一眨眼间便已来到了比几日前自己夜半渡劫、飞到的林兄山头之上还更高的位置,且还在不断攀升,已经能将凝光潭以及寂川的流向尽收眼底… 再转头看去,又直视到了日出美景,顿时心中是被一股震撼驱散了所有的迷茫与疑虑,转瞬便是情不自禁的心旷神怡。 很快,又钻入了云中… 到云中,薛十七的法力便再难以施展到这么高的距离,然很快,便见头顶上方飞下来一把金剑接力,在叶团消散的瞬间又继续接住了他,带着他以更迅猛的速度向上冲去。 穿梭之快,以至于都发出了簌簌的音爆响声。 再之后不久,那一整座形如灯台般的“玄阙仙岛”全貌便由远及近,逐渐映入了萧衡的眼帘。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几座大岛就是他自己十三万年前、又或者说“一百年后”,亲自从地上抬起、升至空中的。 这回带给他的,只有是更加的震撼,根本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了。 “你好,萧衡。” 这时,大樟长老的话语声响起在了萧衡耳内,“我叫大樟,我和范远、薛十七一样,也是人族修仙者、林兄的朋友。你现在来到的,便是我们平时居住的地方。” “啊,你在哪?我没看到你啊。” 萧衡环顾四周,却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何处传来。 “我就在你面前,最高的那座岛上的最深处。” 大樟长老传音道,“我现在正施展法术,隔空对你说话。接下来,你脚下的飞剑会承载着你飞过来见我。由我来接替范远和十七,向你讲述你想知道的一切。” “你们…” 萧衡仰头注视着那座最高的岛,心中顿时又生了许多疑惑。 …… 不久后,静真岛上,中央宫群深处。 小殿内,炉烟缥缈,香雾弥漫。 大樟长老身着宽袍大袖、头上戴冠扎簪,面庞白净无须、秀发乌黑浓密,正背着两手,面对着墙上的六祖水墨画像、静静伫立。 在他一旁,则有四人并排席地而坐。 除薛珞、白桐、子显三人外,还有一个便是负责看守藏书阁的、子显的师父——大乐真人。 大乐真人身形矮小、仅有七尺左右高,外貌和穿着打扮看起来与元清子差不多,一头秀发黑白相间、系着小球髻,须发卷蓄垂落。 身上没有兵器,笑起来慈眉善目,很符合这个“乐”字。 过片刻,便见房门丝帘被拨开,那个穿着一身草编衫、保持了一路的严肃与疑惑神情的萧衡迈步走进了房里。 “…这!” “居然真的…” 耳闻不如眼见,当在场五人都亲眼看到了这个与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手执着别人都挪移不动的神尺、自称是萧衡的人出现时,心中都只有不亚于这个萧衡自己的震撼… “你们…” 而萧衡见到眼前众人神情后的下一刻,自然是也留意到了墙上的画像—— 底下五个当然不认识,可当看到挂在最高、最中央那幅,画的完全就是自己时,他便是也跟着一起震惊了一阵。 “…萧衡,你好,我就是刚才对你说话、带你上来的大樟。” 只见房内五人之中,大樟长老最先冷静下来,眉目严肃,开口向祖师说话,并走上前伸出了手去。 “你好,我是萧衡。” 萧衡见状也开口回应,同时伸手回握,但眼神还是难从墙上画像移开。 “这几位也是我们一起修仙的同伴。” 大樟长老于是继续向祖师介绍,“这个小个子老头叫大乐,这个大块头叫薛珞。这位青衣姑娘叫白桐,这位蓝衣姑娘叫子显。” 随着大樟长老开口,四人也纷纷起身上前来、纷纷与祖师握手。 “…好,好。” 萧衡一边应着,一边仍是满脸疑惑,“名字一下子说太多,我也记不住。不过你们人可真多,我是真没想到,林兄在外边到底是认识了多少修仙的人族。明明仙官跟我说的是我才是第一个成仙的,可这才几天…” “而且你们住的这个岛,居然还是…” “还有你们住的这些房屋,这些石头…” “还有这墙上,为什么画有我的画像?下面五个又是谁?” 还未待后人们为他解释一句,萧衡祖师便已四处环望,一股脑问出了许多积压心中的疑惑。 殿内五人面面相觑一眼,随后,便由大樟长老走出上了前来。 “萧衡,按照十七姑娘答应你的,我们这就可以告诉你真相。” 大樟长老开口道,“但是…真相非常残酷,非常夸张,希望…你能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从几天前在那冰洞里醒来直到现在,就已经看不懂、听不懂所有一切了。” 萧衡严肃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就直说吧。” “…好。” 于是,只见大樟长老这边也神情严肃,双目直视向萧衡祖师,语气庄重,开口说道: “其实…现在距离您记忆里的那次渡劫成仙,已经过去十三万年了。” 话音落毕,小殿内的气氛便瞬间凝滞住了。 “…啊?!” 尽管对许多后世才发明创造出的字句都没有概念,但对从自己这里创造出的历法,萧衡还是有概念的。 “十三…百,千,万,十万…” 萧衡眼神中瞬间充满震惊,目光移往其余四人处,四人也是都纷纷点头、表示对大樟长老说法的认同。 “那这里…到底是哪里?” 萧衡环望四周、问题继续接踵而至,“过去了十三万年,怎么还能是林兄的朋友,林兄怎可能还在?你们到底是谁?” “简单地说,这里是十三万年前,在您成仙之后,过去了一段时日、发生了一些事,后来由您聚集起了一些人建造起来的。” “这座岛就是您造出来的,这几幅画像便是证据。” “至于您口中的林兄,他确实还在,但他并非是像您一样从地仙时突然来到现在的。他是通过自己的修行,一路不断突破,获得了更多的寿命,从而一直活到了现在。” “与您这位祖师同辈的朋友,我们当然不能与之以朋友相处。在书上和宗庙里,我们尊称他为‘太上桐木老君’。在平时或见到他时,我们则一般称他为‘林真人’。” “而您,我们则尊称为‘太初萧衡星君’,或平时也要称为‘萧衡祖师’。” “这…” 萧衡听到此处,忽然想起什么,突然呼吸便开始急促起来。看一眼诸画像,发现仿佛少了什么,便又看向了众人去—— “那‘珂’呢?” “珂?” 然而听到这个字,小殿内五人却是纷纷疑惑不已,甚至都不知祖师问的是什么,就像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样… 第274章 万年追随 在双方皆面面相觑的疑惑中,萧衡的目光转向了墙边,沿着在他画像下方的其余五幅仔细看了一阵。 而在一旁的另外五人则注意到了这一举动,顿时便皆明白了什么。 “…祖师所说的珂是一个人吗?” 大樟长老尝试问道。 “是啊。” 萧衡应罢便看向大樟,“你们还说都知道林兄,说现在已经是十三万年以后,难道没有听说过珂吗?她是和我一起在林兄的山头修行的呀。” “没有。” 大樟长老摇头道,“这里从您开始、所有人传承下来的记录,以及林真人亲口所说,都从来没提到过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 萧衡顿时是一脸难以置信,“就算她没成仙,早就去世了,我…我和林兄也不可能把她忘了,一点有关她的事都没有记下来呀。那…你们说林兄还在,那能带我去见他吗?” “抱歉,祖师,不能。” 大樟长老摇头道,“您成为地仙之后还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一件事攸关天下苍生亿万人妖生死。简单地说,我们目前必须把你,或者直白些说,你的神尺保护在这里,寸步不可移。而林真人他目前也有不能离开他山头太远的理由,也是与此事有关。” “亿万生死…这么严重,是什么事?” 萧衡闻罢是神情逐渐凝重。 “这就说来话长了。” 大樟长老随即退后,挥手示意、引导祖师上前来道,“请祖师先坐吧,我们一点一点慢慢与您详细道来。” “…等等。” 萧衡严肃道,“先容我再问几个问题。首先,如果我现在不是在做梦的话,你说已经过去了十三万年,而当年的我又并非是昏死过去,睡了十三万年、到现在才醒来的,而是仍存活着,照你们说的做了许多事,创造了这里的一切,那现在这个我是哪来的?” “为何我一渡劫成仙,就突然到十三万年之后了?” “我还能回到十三万年前,我真正刚刚成仙的那个夜晚吗?” “…抱歉,祖师。” 大樟长老再度摇头道,“日月轮转,天下万事万物唯有变化永恒,任怎样法力高强的神仙来也是没有办法逆转的。若是时空可以逆转,那么成仙时赋予的寿命也就没有意义了。” “而正因当年的萧衡祖师经历过了后来发生的一切,直到去世。所以,我们虽尚不知您如何在寒冰山洞中出现,但至少可以明确,您既不是他人在冒充萧衡祖师,也不是萧衡祖师本人死而复生。” “您多半只是神尺的异动,而全新凭空诞生的一个萧衡祖师的意识。” “我们不知为何神尺会有异动,也不知为何异动后会造出一个您来。但您拥有萧衡祖师刚成仙时一模一样的记忆、思想、性情、修为和实力,唯独您不是真正的萧衡祖师。” “因为这把神尺并不是您从十三万年前一起带过来的,而是完好无损的在寒冰山洞中保存了十三万年。那里有一个阵法,除了您以外没有任何人能从阵法上将神尺拿走。” “或许正因如此,您才会误以为是自己刚渡完劫就来到了十三万年后。” 大樟长老解释道,“实际上真正的萧衡祖师,已经在十三万年前活完他的一生了。” “这…” 比起适才说出的许多夸张真相,现在听到的这个,对他来说才真正最是残酷的。 毕竟若是真相如此,那么也许外人看来区别明显得很,可对这个“新萧衡”而言,他明明带着萧衡成仙前的一切,却是在渡劫后,完整错过了本该也属于萧衡的成仙后的一切。 在他的感觉中,是另一个在外人口中的“真正的萧衡”,代替他活完了他后来的人生。而这些外人,甚至连珂也没听说过… 明明他才是萧衡,结果一场渡劫的功夫,他变成了一个多余的。 小殿内其余五人看到祖师面部神情的变化,无不体会到了刚才那番真相带给他的震撼。 “…行吧,我明白了。” 过了许久,萧衡才终于在一道深呼吸后,接受了现在的一切。“那这把神尺,就还给你们吧。” 说罢便走上前去,而大樟长老也上前要接过神尺。 然而,只见就在萧衡松手、而大樟长老去接住了的那一刹那—— 当啷! 十方凝光尺竟然如同曾经压制住邘意、无法被任何蛮力拔起的长禾斧般,在大樟长老接到手的一瞬间,便压住他的手掉到了地上、连带着大樟长老整个人也都扑通一声,跌下来躺倒… 而后,则见他是无论如何向上使力,神尺竟也纹丝不动! 眼见出现这一情况,在场五人,尤其是曾在寅城之下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那“飞斧伏虎”之夜的子显,瞬间便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什、什么情况?” 萧衡见状讶异。 “明白了。” 大樟长老被神尺压着手掌,动弹不得,躺倒在地、面色难堪,尴尬的说道:“神器认主,即使有了几天前的异动,如今也还是只有祖师您能持握挪移。既如此,那就只能劳烦您先保管好此物了。” “好吧。” 听明白了对方意思的萧衡随即走上前去,果然轻松拿起神尺。 随即,大樟长老也终于得以解脱压制,坐起了身来。 “师兄,好久没见你这般狼狈模样啦,哈哈。” 大乐真人见状笑道。 “啧。” 大樟长老则是瞥了师弟一眼,随后理了理身上凌乱的服饰,退后去与其余四人坐到了一边。 “请祖师坐过来吧。” 大樟长老招手示意道,“我们这就和你慢慢讲解后来发生的一切,以及现在都是些什么情况。” “…好。” 萧衡应罢,深呼吸一道,遂走上了前去席地坐下。 …… 于是,有关那个“真正的萧衡”成仙后的一切,都在这间小殿内被大樟长老一五一十的,向眼前这个多余的“新萧衡”讲解了起来。 然而,玄阙宗的所有后人对萧衡和空古之间的故事还是不了解的,六祖、青鸾始祖、林真人以及当时的所有人也都从未提过或留下任何记载。 书中最早的记录,就已经是从“六祖帮助空古布阵并在之后背叛”开始了。 直接说起了十三万年前的“噬天大阵”以及维持至今的凌空境的真实面貌,并说到六祖击败空古逃出来,建立玄阙仙岛用以封堵凌空境之门,到重云山中布下第二个噬天大阵,再到同样传承下来、贯彻至今的,用以毁灭凌空境、了却这一大计的上中下三策,再到这一切倘若没能完成或是失败便会降临的灾难般的后果… 说完这些大事,又说了布阵之后直到现在这人间天下的情况。 从青鸾创造青云境,到旧人间因天地灵力稀缺、人妖厮杀而逐渐导致的八分天下,遥隔各洲。 再到现如今,复杂的人妖势力分布。 数月前在扶桑天木,由四个长辈讲给榑景明的一切,以及就在此地由大樟长老讲给五个晚辈们的一切,此时又经由大樟长老,给萧衡祖师娓娓道来又讲解了一遍。 萧衡字斟句酌的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此时的他,在越发深刻的理解了时空不可逆转的同时,也更真切的体会到了桑田沧海、时过境迁之感。 只是在他心里,依然很记挂着珂的下落与去向,与他这个开派祖师相比,又活了多少岁? 既然在这个玄阙宗中没有留下任何记载,说明很有可能是在他建立这里之前,就已经早早去世、天人永隔了。 一夜之间,他就再也见不到本来才刚刚重逢没多久,还天天有说有笑、一起修行的珂了… 随后,双方继续交谈问答,五人也从此时地仙状态的萧衡祖师这边,得知了许多上古部落酋邦时代的历史,以及有关这个“珂”的所有事。 原来,在所有祖师们都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没有提到过一字一句,甚至就连空古都一起隐瞒了的过往中,还存在着这么一个神秘的、萧衡祖师的青梅竹马,一个和他一样不喜杀生、研究星象与医术的女子… …… “如果还想知道更多珂的事,除了问空古外,就只有问林真人了。” 薛珞说着一口不算流利的承天境语言道,“既如此,长老,我们要派人回青云境的重云山去见林真人问个清楚吗?现在这个萧衡祖师,又是否能去见林真人?” “不用,也最好不要。” 尽管萧衡自己是很想见,但大樟长老还是做主否决了,“当年的林真人已经和真正的祖师保持了终生的友谊,也继续替他守护着天下苍生,把他的遗愿执行到了现在。萧衡祖师刚成仙时他就在一旁,同样的人和事,他没必要隔了十三万年后再见一次。” “当然,更重要的是,神尺若此时下凡,势必会惊动到此时潜藏在承天境的空古夺舍或空古势力余党。” “所以,神尺现在不能离开玄阙仙岛,而林真人也不能远离重云山,这自然也就代表着双方无法碰面了。” “…诶,等等。” 听得长老这样说,薛珞便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什么,“既如此,长老,弟子有一计。” “哦?” 包括萧衡在内的殿内众人一齐转看过去,而大樟长老心中则已猜到了大半。 “既然现在,我们要找的只剩下云岚石。” 薛珞随即面向众人解释道,“安桓轸说,云岚石在空古手上。十七渡劫时的仙官又说,唯有再加上空古神器在内的另外六件齐聚,云岚石才现身。而我们又推导出了,空古极有可能在当年就通过分裂的方式寄托好了无数的元神、替他躲过了十三万年,或者期间就已经被他夺舍,导致现在承天境藏了不知多少空古夺舍或空古势力余党…” “所以,只有找到并直面空古,我们才能取得云岚石,才能执行我们的上、中、下任意一策!” “而现在,神尺一个异动,直接给我们送来了个能将之拿起、且别人还反而拿不走的萧衡祖师。” 薛珞提议道,“若这样的萧衡祖师带着神尺,堂而皇之的就在承天境天下走动,甚至刻意造出点名声传扬开出去,难道还引不来空古势力主动靠近现身吗?长老前几日不也在十七刚成仙时认可了我的说法吗?” “对,想起来了。” 大樟长老点头应罢,转看向了萧衡祖师去。 “…我没意见。” 知道自己成了个多余的、也回不到过去,连生死也已经看淡的萧衡,无论对方安排什么也都点头答应了。 “那就好。” 大樟长老随即站起了身,“如此,祖师也可以亲身走一遭,亲眼看一看,在由自己竭命守护的、十三万年后的天下,已经成了怎样一番模样吧!我这就命弟子去为祖师准备一些保命之物,之后便再送祖师下去,与范远、十七二人结伴同行吧。” 萧衡闻罢,便仍然是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万丈之下的地面处。 本合洲南部,寂川下游。 在薛十七的救助下,完全恢复了状态的霍钦为救老谢心切,在出太阳后,为加急赶路,便也掐诀变身,以原形的一头身长一丈的巨型“黑狼”形态,沿着河岸丛林而穿梭前行。 范远与薛十七则依然在上空跟随,隐匿了气息,没有让霍钦或是远处出门觅食的方见玉发觉。 双方一前一后,一地一空,就此向西飞行奔赴了百里。 到了中午时分,山林地带便已逐渐开口,河道也已拓宽成了大江模样,霍钦也总算是来到了寂川河的下游,洞仙宫的门前—— 与凝光潭相似,这里也有一潭大湖,然比起上游的那一潭死水,这里显得生机盎然多了。 可纵然湖岸边再是春色怡然,诸番美景也难以消解霍钦心中的警惕与焦急… 此时,只见那蛇妖方见玉的洞府“洞仙宫”,一座白墙紫瓦、建制壮观而恢弘的宫殿群,已然映入眼帘。 在上空能看得清楚进门后的宽广复杂的布局,可在正门外,可见的还是只有紧闭着的大门而已。 哗—— “…呵,洞仙宫。” 到了此地,霍钦变回人身,冷嗤一声后,遂从背上缓缓抽出老谢的玄铁重剑,迈步踏上白玉石台阶,走向了那扇大门去… 第275章 步入洞仙 十步开外,霍钦双手持握、一记上挑,那玄铁重剑中便迸发出了一道形如月牙般高大显锐的白色剑气,直冲往洞仙宫那十丈大门去—— 轰! 伴随一声巨响,尘烟四起,大门被直接轰开了个几乎与门同高的大窟窿,将这大门是直接摧毁… 随后,霍钦毫不犹豫的抬脚踏上台阶,继续步往洞府中去。 然而,就在这时: 只见霍钦面前,一阵绿光中有一团繁密搅动的绿叶、伴随着哗哗声响而凭空显现,接着,便是早上打过照面的范远与薛十七从中走了出来。 “二位,又见面了。” 霍钦抬起大剑、横担到了肩背上,“这个时候出现在此,不会是要阻止我进去救人吧?若是如此,那我可真没法不怀疑二位就是蛇妖了。” “哪里,霍兄多虑了。” 薛十七微笑应道,“不过像霍兄这般警惕、多疑的性格,倒和我一位师叔是真像,若是你二人见面的话,应该很有话聊吧。” “莫扯远了。” 霍钦严肃道,“既然不是,那二位现身在此究竟有何贵干?若非要事,就请不要阻拦霍某救助同伴了吧。” “好吧。” 薛十七见状于是也收起了笑容,“霍兄,你一定要进去吗?不论里面有多危险,也不顾那蛇妖随时有可能赶回来?” “当然。” 霍钦坦然应道,“老谢还活着的消息是你们告诉我的,这个希望是你们给的。除非你们就是蛇妖变出来,刻意与我说这些、诱我至此受死的,否则,不亲自救出老谢…我是一定不会罢休。” 听到这个回答,薛十七便转头与范远对视了一眼,随后转了回来。 “好,霍兄。” 薛十七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帮人帮到底,助你把你伙伴‘老谢’救出这洞仙宫、再安全送离本合洲吧!不然你要是在这出了事的话,我刚才施法救你,可算是白救了。” 原本范、薛二人放走这头狼妖时,大樟长老从万丈高空传下来的指令确实是不要轻易干涉世事、打草惊蛇,以免搅扰到这蛇妖的安宁、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动静。 可就在二人一路高空尾随的同时,上边也已同萧衡祖师讲解完了一切。并在之后,由大樟长老拍板,确定了接下来打法的转变: 从现在起,噬天大阵与六神器之事,不再当作门派机密处理! 除了暂时不向下界公布“还有四十六年即有大灾劫降临”以动摇人心外,其它的所有一切现在都可以坦白公布。 本来需要隐藏的身份、低调的行事以及欺瞒的言语,只因突然出现到现代的萧衡祖师和十七成仙时仙官们的指引,突然就可以完全逆转了。 包括萧衡祖师,也大可向外传开他的身份,甚至可以立即下去跟着范远与薛十七走,去做些事让自己尽可能在承天境出名… 就比如现在,范远本身也很想做的——行侠仗义。 一切都转变成如此高调,为的就是吸引空古及其势力现身,以便能由玄阙宗势力正面出击,尽快集齐神器! “…是吗?” 而在刚醒来的交谈中就已看准了对方性情的霍钦,此时听到这番话语,自然是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只是微笑着说道:“二位仙人果然是一腔侠肝义胆,如此,霍某也实在不好推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 范、薛皆点头以应,遂与其一道并行,走进了正门大开的洞仙宫中。 …… 三人进入洞仙宫,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宽广的前殿广场,一条护城河横穿在中间,河上还有三座拱桥。 过了桥后还要再走百步,才又见到一座宏伟高大的前殿。 在场只有霍钦对这洞府的规模感到了震惊,而从玄阙仙岛下来的范、薛二人,尤其是还在青云境人间见过了世面的范远,对这等规模只觉是习惯的很。 除了没有任何的御林军守卫、四处的空荡寂静还透露出一股死气沉沉外,这与各国王宫可谓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蛇妖自称姓方名见玉,现年应该有一百多岁了。” 走在广场上,薛十七主动开口向霍钦介绍起来,“他并非是本合洲本地的蛇,而是从别的大洲过来到此定居的。但从建立了这座洞府起到现在都是独居,没有带什么部族来,也没有繁衍任何后代。” “哦?” 霍钦眉头微蹙,表示出了一番兴致。 “他具体的年纪、出身和经历,我们也不知道。” 薛十七介绍道,“不过…我们知道一点,那就是这蛇妖不知在何处修炼到了一门特殊的神通法术,名为‘罗摹易形’。这一法术可使尚未成仙的凡尘生灵也能掌握很高层次的天仙才会的、形貌的自在变化,并且从肉身的形状到内丹的气息,都能彻底更易。这便使得这蛇妖随时可以变来变去、伪装成任意模样,于是,我们也都不知道这蛇妖本来是男是女,更不知他原来的人形是什么模样了。” “还有这种法术…” 霍钦神情凝重道,“那这些事,二位仙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呵呵,实话和你说了吧,霍兄。” 薛十七笑道,“其实呢,我和范兄并不是散修,我们是来自同一师门的师姐弟,都是从青云境过来的。你看范兄一直不说话,就是因为他还没掌握这边的语言,只能听,说起来不利索。” “青云境?” 霍钦疑惑道,“那里不是灵力稀薄到妖类甚至都无法生存、还和承天境八大洲远隔重洋吗,那里的人族还能修炼成仙?能过得来?”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薛十七继续解释道,“我们虽是青云境人族,但我们幸有仙缘,被承天境最古老的修仙门派‘玄阙宗’收为了门下弟子。我从出生时就跟了一位玄阙宗的师父,几个月前也来到承天境,然后再修行数月,到几天前就刚刚成仙了。而范兄还并没有成仙。” “玄…阙宗?哦,对,我想起来了!” 霍钦顿时恍然大悟,“我今早上说的,那个据说以前特别厉害的、名叫萧衡的人族大仙,好像他开创的门派就是叫玄阙宗啊。诶,对了,今早上与你们一起救了我的、那个拿着一把尺的萧衡呢?怎么不见一起来了?” “他有事,先回玄阙宗去了。” 薛十七笑道,“不过我们玄阙宗的事,你一个小妖居然都知道呀,这么久远,人族可都没有多少记得的了。” “我…小时候有条件,读过一些书。” 霍钦继续疑问道,“不过…你们玄阙宗应该是人族修仙门派吧?而且还是最古老的,怎么会对这大荒本合洲的一只百岁独居小蛇妖如此了解呢?总不可能,关于他的事,也能记载在你们的藏书阁里吧?” “那当然不至于。” 薛十七笑应道罢,伸手指了指头上说,“霍兄这么说,应该是不知道,我们玄阙宗在哪个位置吧?” 见对方如此指示,霍钦不由眉头一皱,抬起了头来。 然而,此时头上只是一片湛蓝的晴空万里,微微有几朵浮云,除此外,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说…” “没错。” 薛十七笑道,“玄阙宗就在此地的正上方,悬浮在超过万丈的空中,是由八座凌空悬浮的大岛屿组成。” “这…好吧,原来如此。” 霍钦闻罢,随即是无奈摇头一笑,“这蛇妖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住了几十年,也难怪你们对他能了如指掌,又能发现我和老谢、并救到我了。不过想来…他自己应该是并不知道,毕竟独居求的就是一个僻静,这要换做是我,知道有这么多‘邻居’的话,我是早就受不了搬走了。” “哈哈…” 此言一出,一旁的范远与薛十七便都应和笑起。 “…诶,不对。” 与两人一同笑了片刻,霍钦似乎想起什么,脸色便突然又严肃起来、看向薛十七问道,“我们今天见的那个萧衡,也是你们玄阙宗的,莫非我是直接见到你们的开派祖师了?那…他得有多少岁了?他的法力气息怎么比薛小姐你还弱得多呢?” “…他确实就是我们的开派祖师萧衡。” 已经得到了大樟长老指令的薛十七,此时开口便再没有任何遮掩与欺瞒,“不过…并非是祖师本人。” “我们的萧衡祖师本人,早在十余万年前就已经往生轮回了。” “你我今日见到的这个萧衡,只是祖师留下的神器中凭空诞生出来的一个、如同分身般的生命,他拥有我们祖师十三万年前,刚刚成为地仙时的记忆、思想、性情、修为和实力,也能使用唯有祖师可以使用的那把神器。” “怎么样,很神奇吧?” 薛十七说出了大樟长老对此事推断的结论,“至于这神器是如何能凭空生出一个我们祖师出来的,这就是我们这次离开宗门要调查清楚的事了。” “…原来如此,明白了。” 霍钦闻罢点头,得知真相如此,便对见到萧衡之事也没再感到那么震惊了。 …… 三人步入前殿,见到了这方见玉洞府中的又一番奇观壮景。 放眼望去,前殿内的摆设果然如青云境人间的天子王公般,长长的廊道,一座须得数级台阶才可登上的高台大座,立柱、屏风、香炉、丝帘,应有尽有。而除这些外,两侧的通道里还摆满了许多各式样的稀奇珍宝,有些还是法力不俗的法宝器具… 若非范远和薛十七早就在宗门里开过了更多眼界,兴许此时也就和这小狼妖霍兄一样震惊得瞠目结舌了。 然而,这前殿里依然非常寂静,听不到半点声响。 三人环望四顾,找了一阵,也都没有发现霍兄的那位虎先锋同伴老谢。 “不在这里。” 薛十七看向霍钦说道,“既然是留着吃的,他应该也不会放在进门的第一座前殿吧。” “是二位说的他还活着的。” 霍钦也看过来道,“二位既知老谢是落败被擒,难道不知他在这洞仙宫何处吗?他这里看来可不小哇,若没有办法尽快找到准确位置,要是等到那蛇妖回来可就不妙了。” “我们昨夜只是看到他被抓回来了而已。” 薛十七答道,“在那之后,就跟着你一路飞到上游的凝光潭去了,当然,主要是奔着找祖师去的,不然也不至于能把你救起来。至于这里,你就无需担心了。要找到他当然有办法,蛇妖回来也无所谓,他并不是我的对手。” “哇,是吗?” 霍钦当然能感应到此时薛小姐天仙层次的法力气息,对此毫不怀疑,“那霍某就全仰赖薛小姐出手了。” “是啊,十七。” 范远此时也开口、说的是一口霍兄听不懂的话,“你渡劫成仙后,还没试过现在的法术有怎样威力呢,不妨就趁现在试一试吧。” “好。” 薛十七听罢,随即从腰带间抽出了那杆深青色、三四尺长、歪扭的“碧玉生阳枝”,持握竖在面前,左手捻成剑诀,两眼一闭,便开始驱动起了内丹里雄浑身后的法力—— 嗡! 顿时,在场的范远、霍钦目光中,只见伴随着她浑身散发出的一阵碧绿色的微光,是一道如无形狂风般的威压以她为中心向四周弥漫开来,瞬间是席卷遍布了开去… “喔!” 以往较少见得天仙法术的霍钦,此刻便又是大开了一把眼界了。 “找到了。” 过片刻,薛十七便睁开了眼、看向了二人去说道,“跟我来吧,我知道他在哪里了。”随即转身向大殿高座右后方的门飞起飘去。 “好!” “来了!” 范远、霍钦见状应声,随即迈步小跑跟上。 …… 另一边的不远处,洞仙宫的正门前。 “啧…” 只见一个紫衣长发、肩扛大刀的男子,站在台阶前,看着洞仙宫这被彻底破坏得一片狼藉的正大门,不由是眉目凝重、神情间是疑惑中带着微微怨怒。 “好家伙。” 紫衣男子自言自语啧啧叹道,“小虎头,你这同伴小狼竟还有几分本事,竟敢杀到你方爷爷府上,把我宝贝大门给打坏了。” “想着要救你,就这么急吗?” “我的门又没锁,就不能上来伸手推一推吗?真是…” 边说着间,紫衣男子边抬脚踏步,走上台阶,沿着门洞走进了洞仙宫中… 第276章 直面蛇妖 与此同时,万丈高空的正上方,交莲岛口岸前。 大樟长老、大乐真人、薛珞、萧衡、白桐与子显六人聚集在此,其中薛珞与萧衡二人已收拾好、背负上了各自行囊,也是一副要出师下山的样子了。 萧衡也换下原始的草编衫,穿上了一套天蓝色的玄阙宗弟子服。 神器“十方凝光尺”就收在他腰带间,显露在外,没有丝毫半点要遮掩的意思。 “祖师,我们接下来就送您下山,去和范远、十七他们汇合。” 大樟嘱咐道,“十三万年后的人间成了什么模样,光靠我们用嘴说是说不清楚、说不完的,您大可亲自用双脚去丈量、用双眼去见证。范远与十七,以及我留在您身上的东西都可以保您绝对安全,放心去游览一番便是。” “嗯。” 尽管还是没有习惯被人称作祖师,但萧衡也知道是在和自己说话,便点头答应。 “至于你,薛珞。” 转朝向另一边,大樟长老看向那高若城关的壮汉、都不由得是也得仰起了头来,“数月前你刚到玄阙宗那日,元沉就与我说过,你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他清楚你的才能适合发挥在何处。如今既然我们已经整体转变了战略,你也就可以在这时,在我们高调行动的掩护下到某处去潜伏做卧底了。至于是去何处,就由你自行挑选,下去了就不要再与玄阙宗有任何联系。在掌握到云岚石的新一步确切线索前,你一切行为的尺度都由你自行决断把控,后果由你自行承担。” “…是。” 薛珞自然对做卧底的手法是早已熟稔于心,经过了此前数月的清修后,如今的他对可以下岛闯荡也是早已迫不及待。 “好,二位,去吧。” 大樟长老说罢,便转身走到一边,随意挥了挥右手,便有两杆金光凝聚成的飞剑凭空显现,分别搭在了薛珞与萧衡二人脚下。 向着面前来送别的四人最后注目对视一眼后,二人随即都挥手告别、而后点头示意。 下一刻,便是嗖的一声,两把飞剑承载着二人飞出口岸,急速俯冲向下,并拐往了不同方向去。 只一眨眼间,便都没了踪影。 “唉,我们的石执事要再次去卧底,去找云岚石咯。” 望着二人远离,子显随即开口道,“长老啊,我和白桐什么时候能像他们一样,也下去找云岚石呢?” “这…不急吧,子显?” 白桐转看向子显道,“宗门里还有很多可学的呢,你看你住的藏书阁,光是各种竹简、皮卷、书籍就堆了不知多少座楼了。而且这里还安全,灵力丰沛,修行比在其它任何地方都便利,还是…” “哎呀,我知道啦。” 子显看向白桐、摆了摆手笑道,“我当然记得长老说过下边危险,至少成仙了再去,不过是问一问而已嘛。” “其实,也不一定。” 只见大樟长老闻言转看向了子显笑道,“毕竟适才我已有言,转变战略了。那你俩就随时下去,随时回来都可以。危险也无所谓,因为只要你们报上玄阙宗的大名,听到这个背景,妖类是没多少敢碰你们的,人族就更加不可能了。” “啊?” “啊,这样吗?” 此言一出,子显与白桐都同时惊讶了出来,大乐真人则是在一旁看乐了,咧出浅浅微笑。 “当然。” 大樟长老抬手抚颔笑应道,“就算真有不长眼的,那么适才给萧衡祖师的保命之物,给你们拿上一些也可以,拿多少都无所谓,宗门里多的是。” “这…” 子显思虑片刻,挠了挠头后便也笑了出来应道:“那我…还是再修习一阵子再说吧,哈哈,毕竟白桐说的也的确有道理…” “子显,你可真是。” “哈哈哈…” …… 万丈之遥的下方,洞仙宫中。 薛十七手执树枝、在前方缓缓飞飘引路,范远与霍钦则在其后小跑跟随。在这座庞大、复杂而恢弘的宫殿中穿过了一个又一个门扉院落,一路上见遍了这蛇妖方见玉堆积在其洞府里的奇珍异宝。 最终,来到一处题匾“膳房”二字的小阁前,三人才先后落地停步。 “…这!” 见到老谢被关在这、蛇妖果然是打算要吃了他时,霍钦顿时是怒气上头,穿过范兄与薛小姐到最前边,抬脚便是一记重踹—— 砰! 屋门未锁,但仍被这一脚踹出了个小窟窿,向内大开。 顿时,阳光照洒进来,昨夜的“虎先锋”谢木生此刻就正被挂在面对着前门的墙上,维持着人形,披头散发、上身衣物被除去,露出了肝肾位置昨夜的致命伤和浑身上下以往拼杀时的旧伤。 两只铁钩贯穿过他的掌心,通过两条铁索将他吊起。 “老谢!” 霍钦见状顿时是焦急不已,连忙冲上前去,正想将其救下来,却是一眼看到浑身的伤,一时间是乱了阵脚、不知从何处下手… “钦哥…” 谢木生此时还保持着微弱的气息,尽管早已失血过多,但由于只是人身失血、虎原形的伤并不重,故而仍能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昏死过去。 “我们来吧。” 经历过战争的范远和薛十七对这等小场面早已见惯,便主动上了前去。 …… 三人从吊钩上将谢木生救下来,扶到了一旁地上坐好。 薛十七以碧玉生阳枝为依凭,施展天仙层次的气疗术,只片刻,便将眼前这个小虎妖几乎濒死的重伤给彻底恢复了。掌心和肝肾处空缺的血肉凭空生长回来,甚至就连那些已经成了疤的旧伤都被捋平成了健康的肌肤。 “这!” 在疗愈中逐渐清醒过来、感知也愈发明显的谢木生见状,则是惊讶的瞪大了眼,“这是…” “老谢,这两位是路过此地的玄阙宗弟子。” 在旁看候的霍钦随即解释道,“是他们今早上把我从水里救起来,治好了我的伤,又助我进来到这蛇妖洞府里找到了你的。这位正在救你的小姐叫薛十七,是天仙。这位兄弟叫范远,虽未成仙,但他们也是同门师姐弟,修为可比我俩高多了。” “原来如此,多谢十七小姐与范兄相助,木生…感激不尽。” 尽管正被钦哥和范兄搀扶着,但谢木生仍先后对二人深深点头致谢。 “哪里,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话虽如此,然此时的薛十七也和范远一样,心中的侠骨柔肠又一次得到满足,顿时便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温暖。 “…好了。” 话音落毕,薛十七遂收起了树枝,而谢木生也已经完全恢复,可以轻松站起、自在活动四肢了。 其余三人也一同站起,霍钦也取下背上的玄铁重剑、还给了老谢。 “赶紧离开此地吧。” 薛十七看向三人道,“再晚那蛇妖可就回来了。” “啊?” 霍钦疑惑道,“薛小姐不是说了,那大蛇不是你对手吗?” “我是金丹天仙,他当然不是对手了。” 薛十七也面露疑惑的应道,“可说是这么说,我又不是来杀他的,你该不会指望…我顺带把他给除了吧?我们和这蛇妖一直相安无事、无冤无仇,我只是来帮你救出这位谢兄的。更何况,就算要打,我也不是单挑,我还得分出心力保护你们呢。” “钦哥,十七小姐所言有理。” 谢木生也看向霍钦说道,“本来也是我们误闯大蛇领地在先,现在万幸有仙人相救,能走还是赶快走吧。仙人能帮我们到此已是仁至义尽、没义务再帮我们把那大蛇也杀掉,只凭我们两个,现在也不是这大蛇的对手。” “…行吧。” 听得同伴这样说,霍钦也只得暂时按下了心中一股怨气,转身便要准备离开这膳房,其余三人也紧随其后。 然而,就在这时: 四人刚一转身,却只见到膳房门外,一个紫衣长发男子肩扛大刀,早已不知何时靠近到了此地! “蛇妖!” 谢木生一见到是个昨夜见过的样貌,当即警惕的提起了剑来。而这一声,顿时也让另外三人明白了此刻眼前这紫衣男子的身份。 “这也是他人形吗?” 霍钦见状也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刀来,“居然不是昨夜那美女,还真是能随意变换呀。” “这就是方见玉?” 薛十七、范远皆疑惑,直视向了眼前紫衣男子去。 “是啊,你方爷爷在这呢。” 紫衣男子形态狂妄的嗤笑道,“这位妹妹,好大的口气呀!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金丹天仙,我就不是对手了?你真以为我这洞仙宫,没抓到过天仙来吃吗?” “我当然知道你抓过。” 薛十七冷静回应道,“方见玉,我们是玄阙宗弟子,你的底细我们一清二楚。我们只是来救这两位小妖出去的,不想和你发生什么冲突,更不想杀你,你还是…” “哇!” 方见玉继续故作姿态的惊呼、边说着还边靠前了两步道,“这话说得,难道是只要你们想,就随时能杀得了我了吗?还一清二楚,还玄阙宗弟子,你说是就是了吗?玄阙宗的大名要是谁都能冒充,那你方爷爷我也是玄阙宗弟子了!呵呵!我抓到的猎物,岂容是你想救便能救的?” “这下不得不除掉他了,薛小姐。” 霍钦提示道,“不用和他废话了,动手吧,现在不动手也走不了了。” “不用。” 薛十七应罢、转头看向一边,“范远,你来。” “明白。” 范远心知肚明,便走出上前来、站到了众人最前边,与那方见玉对峙。在方见玉疑惑的眼神中,从腰间拔出了那柄神器——杬柷剑。 剑刃一出鞘,当中那丰沛充盈、浑厚无穷的灵力便有如无形的气味般、给到了周围所有生灵一种无比显锐的感应: 霍钦、谢木生见状是惊讶,方见玉则压抑住同样的震惊,只表现出一脸疑虑。 “方见玉,认得这把剑吗?” 薛十七替范远开口问道,“你猜你多半是不认识,但你既然知道‘玄阙宗’三字代表着什么,那么也应该清楚,这种层次的法宝神器,只有我们玄阙宗能拿得出。也更应该明白,有这个在,我们要杀你有多容易吧?” 外形气息再怎样随意变换,灵力的深厚也骗不了人。 杬柷祖师的命格神剑,在青云境时被压制到如同凡铁、只剩下了那“不杀”之异能,可一回到承天境,其雄浑灵力便再难伪装。唯有收在其原配的鞘中,才可对外隐藏成寻常的宝剑。 然而,对一只百岁小蛇妖而言,能听说过玄阙宗已是博学。能知道杬柷剑甚至其异能的,就连本门弟子都没有多少。 薛十七放出此话,也是赌那蛇妖不知此剑无法杀伤生灵。 “你们…” 方见玉强装镇静道,“呵…玄阙宗,你们不是人族门派吗?为何要扰我清净,抢我猎物?这两个小虎小狼,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见这蛇妖转移了话题,谢木生、霍钦二人顿时安了心,从一番语气中已经听出了他的胆怯。 “没有任何关系。” 薛十七答道,“这两位小妖本已是身负重伤、流浪至此,我们行侠仗义、扶危救困而已。” “呵!行侠仗义。” 方见玉闻罢又嗤笑了起来道,“都什么年代了?什么世道了?你们怎么还相信这个?不是说是玄阙宗弟子吗,那不应该是很熟悉这里弱肉强食、强者生存的法则吗?怎么还是一副小年轻的嘴脸,好像岁数不大呢?” 话要是这么说,范远就不爱听了。 “小年轻,岁数不大,怎么了?” 沉默许久的范远终于稍许磕巴的开口、直勾勾的看着方见玉,伸剑指向了他去说道,“行侠仗义,怎么了?” “哟,你会说话呀。” 这一幕不只是方见玉,就连谢木生见了也惊讶几分。 “怎么了?当然是幼稚了!” 方见玉看向范远嗤笑道,“什么小屁孩才相信的东西,你来跟你方爷爷说这套,你怕不是私拿了你宗门里的宝物偷跑下来,觉得自己能在这世道有点作为的小鬼头吧?你…” 然而,话音未落: 咫尺之遥,却见范远是直接右腕一转,伸剑便朝向眼前这紫衣男子的面门直斩了下去—— 锵! 只见方见玉是反应及时,架刀抵挡… 第277章 启程出发 尽管杬柷剑有上古神器之威能、亦有足以断尽天下兵锋之锐利,然此时的范远还并未运气以将之驱使驭动。对付上方见玉手里这把同样不简单的宝刀,自然是还能被招架住。 “范远,不要冲动!” 薛十七说着青云境的语言厉声喝起、在场周围三只妖精没一个能听懂,“不要忘记大樟长老刚刚叮嘱过我们的。” “放心吧,十七,我没那么气血上头。” 范远同样回应道,“我刚刚想到了,我们就先从这蛇妖开始,把能跟他说的都说一遍,再故意放他一条生路。这样把他吓跑了,他不就把我们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慢慢传开去了吗?还省的我们妄造杀孽呢。” “好,明白了。” 薛十七一点即通,微笑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 方见玉疑惑道。 “蛇妖!” 薛十七开口换回承天境的语言、向方见玉厉喝道,“你习得‘罗摹易形’法门后,随意变换外形,四处戏耍各路人、妖,以敛财、牟利或娱乐,以导致在各大部洲皆是臭名昭着,不受待见。这才躲到本合大荒来,建造洞府,独居以求清净。” “可你全然不知,你所居住的洞府,就在我们玄阙仙岛的正下方!” “我们玄阙宗之所以对你的底细一清二楚,正是因为,你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住了几十年。你这些年做了什么,吃了多少路过的人、妖、仙,聚敛了多少财富,我们全都看在眼里。” “我们不告诉你,也只是因为我们也喜欢清净而已,本来像原先那样一直让你不知道就挺好的。” “但现在,你若要与玄阙宗作对,那你那些几十年前的旧账,就该算一算了!” 薛十七严肃道,“你应该知道我们玄阙仙岛上,建有六座专关承天境罪大恶极之重犯的天牢岛吧?” 而在十七话音落毕的同时,范远也一并以气驭剑—— 啪! 只见那杬柷剑剑刃是白光一闪,竟在与那大刀招架着的状态下,直接将之震了个粉碎,化作零碎齑粉飘落… 到了这步,方见玉终于不敢再装腔作势。 今日来到他眼前的这两个人族,一个仙女说得出自己如此多底细,另一个道人拿得出如此锋利的宝剑,或许他们玄阙宗的身份…当真并非是冒充的。 可他当下实在没想明白的是,就算是真的,玄阙宗这等最强人族大派,又为何会来找他这样一个百岁小蛇妖呢? 就算是冲自己来的,之前几十年为何又相安无事呢? 不论如何,当下实在不宜再与之对峙了。 “…哼。” 嗡—— 只听一道冷哼声后,便是一阵白里透紫的光辉在众人眼前的空地拔起,将方见玉笼罩在了其中,而下一刻,光辉散去,蛇妖已彻底不见了踪影。 “又是这招!” 见到与昨夜一样的障眼法,谢木生顿时环视四顾、神情急切起来。 “放心吧,谢兄。” 薛十七边收起树枝边微笑说道,“听到我说出这些,这蛇妖早已被吓跑了,估计是一段时日内,连自己家也不敢再回了的。” 站前边的范远也收起了杬柷剑,转回身看向众人。 “真的不杀他吗?” 霍钦疑问道,“那万一他逃到了别处,又继续犯你刚才说的那些事该怎么办?” “那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他还要在哪犯事,自然有那边的人或妖管他。” 薛十七答道,“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和这蛇妖无冤无仇,没必要杀他。真杀了也没什么好处,他这一整个洞府里的东西玄阙宗也看不上。或者说,其实本来甚至都没必要惊扰他,让他知道我们的存在的。只是为了救你们,才不得不做到这一步。” “…原来如此。” 冷静下来的谢木生也转看向薛十七,再度恭敬躬身以谢,“木生惭愧,连累二位了。” “哈,没事。” 薛十七笑道,“好了,趁着蛇妖跑了,我们赶紧离开此地吧。说到做到,我把你二位送离本合大荒吧。去到个热闹些的地方,至少离开他的领地,也免得那蛇妖再追过来了。” “薛小姐还真是会说笑。” 霍钦闻罢当即笑道,“正下方,眼皮子底下,这怎么说也该是玄阙宗领地才对了,要说也是那蛇妖侵占在先,对吧,老谢?” “啊,对呀,哈哈…” “哈哈哈…” …… 在一阵欢声笑语中,四人沿着复杂的来时原路、穿过一道道门扉院落,才出来到了洞仙宫的正大门。 四人停步在此,转身回望。 谢木生看着这幅被钦哥用自己的玄铁重剑打出来的奇景,不由是拍了拍他肩膀,啧啧赞叹。 不一会,便闻唰一声锐响,一道金剑水平悬浮着从天急坠而降,送下来了个穿着天蓝色玄阙宗弟子服、腰挎神尺,披发及肩、清澈的蓝色双眸中透着一股温和与忧郁的男子。 早上才见过的范、薛、霍三人一眼便认出了眼前地仙层次的玄阙宗祖师萧衡,唯有谢木生是一脸疑惑。但看另外三人并无警惕、神情平常,好似认得般,便也没多说什么。 “祖师,您来了。” 薛十七当即第一个笑应,“您想知道的,大樟长老都和您说过了吧?” “说…是都说了。” 萧衡神情是无比忧郁,“不过…唉,我毕竟不是你们那个真正的祖师本人,你们还是别这么叫我了,也不用这么尊敬,我听着不习惯。反正都认识我,还是直接叫我萧衡好了。” “好。” 薛十七点头笑应,“既如此,那…不知您成地仙时是多少岁,但看现在这般模样,应该也和我们一样,二十多岁左右吧?那我们就叫一声,萧大哥,或者,萧兄,怎么样?” “呃…差不多吧。” 萧衡点头,“我那时候还没有历法,我后来自己算了算,应该也就是二十多岁这样,你们呢?” 与此同时,霍钦也靠到谢木生身边细声耳语,与他讲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萧衡祖师”的来历与情况。 “我二十一,范远二十五。” 薛十七答罢,三人便一齐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谢木生与霍钦去。 “喔,真巧啊。” 谢木生见状,当即笑着向萧衡伸出手去、握在了一起,“我叫谢木生,我今年也二十五,是虎族。” “萧兄,我是霍钦,今早上见过了。” 与谢木生握完,便轮到了霍钦也上去握手笑迎,“我也二十五,这个老谢就是以前和我一起做雇佣兵、昨夜被那蛇妖抓到这洞仙宫来了的同伴。” “嗯,记得。” 萧衡点头笑应罢,便转回看向了范、薛二人去,“那么…薛小姐,范兄,萧某接下来就全听你二位安排了。” “好,萧兄。” 薛十七抬手作揖以应,微笑道罢,便又看向了一旁。 此时,代表玄阙宗的三个人族和两头小妖对视在了一起,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皆沉默了一会。 既然说要离开正北本合洲,那么接下来要往哪走,便是个该要一起讨论一番的问题了。 …… “我记得薛小姐说过,此番下山是为调查清楚,祖师的神器为何会凭空生出一个现在的萧兄来,对吧?” 出于礼貌,霍钦便先看向薛十七问道,“从何查起,薛小姐可有头绪?” 听到这话,萧衡不由看了眼腰间神尺,随后转看向范、薛二人去。 “没有。” 范、薛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也看向霍钦,皆摇了摇头。随后薛十七又道:“该神器此前被我们一直保密,当今天下听说过的,不论是人还是妖应该都没几个,要查还真是无从查起。” 而话音刚落,便见范远贴近到薛十七身边,一番细声耳语。 薛十七闻罢,当即是一副恍然大悟。 “这把神尺暂时没有头绪,不过我们还有别的任务。” 薛十七再看向众人说道,“我们还要找另一件名叫‘云岚石’的神器,据说在一个叫‘空古’的人手上,二位可曾听说过?” 谢、霍二人听罢,对视一眼、思虑片刻,也只有摇头。 “还有一个叫‘常辛’的人。” 薛十七又道,“他也是从青云境来的,去年就来了。是个使剑的、六十多岁的白发老翁,他也在找云岚石。但是既没有成仙,也不会说承天境语言,应该很好认的。这个人,二位可曾听说过?” “没有。” 谢木生再次摇头,“我们之前大多都只在一阳洲活动,在帮妖类各个部族互相打仗,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语言不通的人族过来找什么石头。” “是啊。” 霍钦也附和道,“听三位所说,要找的都是人,既如此,应该到东边的三大洲去找找比较好吧?我虽未去过,但也听说那边是人多妖少,修仙门派满坑满谷。应该能有线索吧?” 这话一出,只见范远又贴到薛十七身边耳语了一句。 而薛十七听了,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状。 “霍兄说的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薛十七笑道,“既如此,我们就先往东边去看一看吧。那么…霍兄和谢兄,要离开本合洲,想往哪边去呢?是要回一阳洲,还是和我们一起往东边去?” 谢木生听罢是眉头一蹙,转头看向钦哥。 “当然是一起向东了。” 霍钦则稍显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们的队伍不久前在一阳洲打了败仗,四散奔逃,几乎全军覆没。名声坏了姑且不说,对家多半还忙着追杀我们呢,现在回一阳洲恐怕是比留在这本合大荒还不安全,只能离开躲一阵。所以…就只能麻烦薛小姐,顺便捎带一程了。” “原来如此,没事,小意思。” 薛十七笑道,“既然意见统一,一起向东了,那…咱们就出发吧?” “好。” “哈哈哈…” 又是一阵欢声笑语,随后,便见薛十七运功施法,凭空变出五团不断翻涌飞舞的绿叶来,轮流将众人都承载了上去。 “走吧。” 随后,叶团起飞,化作五道绿色流光,一眨眼便飞离了洞仙宫大门。 然而,就在五人刚刚离开片刻: 嗡! 原地一阵紫光拔地而起,一身紫衣长发、手执着把空刀柄的方见玉又凭空显现,抬眼紧盯向了五人飞离的方向。 “奇耻大辱…” 方见玉目眦欲裂的瞪着、嘴中自言自语念道,“一群年纪加起来都没我大的小鬼…从来只有我方见玉戏耍别人,岂有如今之辱!” “霍钦,谢木生,薛十七,范远,萧衡…” “呵,我可记住你们名字了。” “既然都做好了被追杀的准备,那且就等好吧!下次再见,就不是今日这般…能轻松放你们一马了,走着瞧!” 身子上跑得很诚实的方见玉,嘴上功夫丝毫不输。 在大门前自己念了几句后,转身便又返回了自己洞府中去。 …… 承天境的八大部洲,每一座大陆都有青云境一整个五国大陆一般大,甚至有的还更大。 想当初元清子以巨剑承载七人,从青云境极北的天门山后山飞到正北方,虽在上空、但也属于本合洲南部的玄阙仙岛,昼夜不息也飞了有好几日。 榑浩澜变作青鸾原形驮上侄儿榑景明,从青云境中部的栎县飞到正东大曦洲西海的扶桑若木岛上,也更是从冬月飞到了腊月。 是故,薛十七五人从本合洲南部出发,要想飞出本合大荒地域,再从宽阔的海上飞过,抵达东北圆明洲的西岸。如此万里之遥,只靠她的几团绿叶,没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到不了的。 于是刚一起飞,已经结伴同行的五人便互相聊了起来。 “霍兄,我们的事都说这么多了,你还没和我们说说你的呢。” 空中,薛十七主动搭起话来,“适才你说你小时候有条件,读到过一些书。我还真挺好奇的,妖族的能有什么条件,居然能读到有关玄阙宗和萧衡祖师的书呀,你介意和我们说一说吗?” “哇,你们不知道吗?” 一听这话,谢木生当即兴奋了起来,“这家伙的身份可也不简单呀!哈哈,他小时候那可是确实有条件。” “老谢…” 而见老谢这样说,霍钦顿时也有些面露难色。 “怎么了,救命之恩,不能说吗?” 谢木生转看向薛十七,毫无顾忌的便直接说道,“你们青云境来的,可能还不太了解。成壁山,那可是整个一阳洲最大的狼族,那山里住着几万头狼。那里的狼王就是他爹,咱们钦哥可是尊贵的王子呀!哈哈哈…” 第278章 圆明西岸 “哇,王子啊。” 薛十七闻罢是故作震惊,而后转看向了范远去。 二人对视了一眼后,便是各自都想起了去年还在青云境时经历的一切,那时他们就和不少的王子打过交道了。 苍禹,姜夷录,杨郜… 而数万之口,放在青云境的诸侯国,无一例外是连一座王都城池都填不满。曾经他们走遍过的黎朝七国,那全国人口都是在数百万以上的。较大些如炎、宣两国,更是超过千万。 谢兄如此说,范、薛便是也都明白了霍兄这个“王子”的分量。 “王子而已,没什么厉害的。” 霍钦随即自嘲道,“既不是钦定能做下任狼王的太子,又不是嫡长子,我山里多得是各路异母兄弟,做质子都轮不到我,实在没我的位置了我才跑出来做雇佣兵的。说是王子,我父王只怕是也根本不记得我娘和我是谁了。而且,就算是最大的狼族,那‘狼’这个种族放在整个一阳洲、相比其它妖兽也是很弱势的,很多种别的妖兽都能随意杀伤我们,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尊贵了。” “不奇怪。” 薛十七笑道,“我们在青云境时见王子也见多了,其中就有一个被放到别国去做质子的。但是自己不争气,每天都往青楼里钻,想谈点正经的大事都只能到青楼去找他。后来…唉,就成了大国博弈的牺牲品了。” 这番话自然是一旁范远传音指导的,听到十七说出来,范远便顿时是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说来当时,也正是杨郜的死,迫使自己成了宣国通缉犯,从而不得不在铉影阁的推动下、卷进了七国战争中。 当然,若非正是因为有罗大哥频繁出手、以及十七和自己在战场上趁常丙渡劫时将之杀死,这战争或许也结束不了这么快。 “你们说的王,就差不多是我们以前酋长的意思吧?” 萧衡此时开口问道,“国,就差不多是部落的意思,对吗?” “是的,萧兄。” 谢木生答说,“不过…现在的妖类因为种族有别,还不能像人族一样能有什么邦国。大多数不合群的、或还不能化形的妖类还是同族聚居,其实本质上也和原始部落没什么大的区别。” “这样…” 萧衡闻罢,便是默默点头。 此时的他亟需尽快融入这个十三万年后的新时代,于是但凡遇到有不懂的内容,他都会勤问、勤学、勤记。 “谢兄,你呢?” 薛十七看向谢木生问道,“看你说起霍兄的身份这个反应,你应该不是什么王子了吧?” “哈,十七小姐果然聪慧灵敏,我的确不是。” 谢木生笑答道,“我虽然是虎族,不过并非是来自什么王国或部落。我只记得…自己是从琅鸣山出来的,从小就没有爹娘,是个孤儿。从有记忆、能化形起,就一直是在做雇佣兵了。入行虽比钦哥早,但没有他的财力、背景和名望,也就一直只能当个虎先锋,组不起自己的队伍呀!” “老谢,你可快别说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霍钦对自己的背景出身表现出的一种微妙的抗拒,一面不希望别人反复提及,一面自己又并未否认,实可令人玩味。 薛十七和范远看在眼里,确实看到了一种与此前见过的三位王子皆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五人乘着叶团向东飞去,一路从空中领略着本合大荒渺无人烟的广阔奇景… …… 此后不久,万里之外的南方。 大曦洲西海,扶桑天木岛上的青鸾族中。 刚回到族群不久的榑景明,尽管已经经过了数月的修炼,但还仍未能掌握自在变换青鸾原形的方法。故而还没有到高处去和爹娘住在一起,而是在底部的树根位置,与叔父榑浩澜、玄阙宗的元清真人一起住在同一间四合院里。 数月以来,也是这两位长辈来轮流教他许多青鸾族的修行之法和仙术,以及玄阙宗的剑法、符法、道术与奇术等。 再除此外的空闲,榑景明也时常在岛上闲逛,或是找书来看、了解和学习承天境的语言文字,亦或是继续练习射术。 到现在的榑景明也总算是明白,自己以前为何不管怎么练、也射不中天上的移动目标了,也许这种“不伤害同类”的行为、自出生起就被刻在了自己的血脉里… 哪怕活到二十二岁见叔父变身前,自己一只真青鸾都没见过也一样。 这天下午,榑景明正随元清子在海岸边练剑。 榑景明一身青衫、束发扎髻,元清子则除了一身天蓝色长袍是仙风道骨外,系着的小球髻与腰间的酒葫芦都与那大乐真人是格外相似。 就在榑景明正照元清子的指示出剑,反复练习着转腕、挑、刺、斩等动作时,元清子的面前,便是嗡的一声,一阵金光凭空显现、凝聚成了一道写满密麻文字的符书,垂直悬浮。 元清子取下符书、仔细阅读,越是读着,脸色却是越发凝重。 “怎么了,真人?” 一旁的榑景明自然看得出这是玄阙宗符书,不由停下动作,面色担忧的询问。 “玄阙宗…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元清子边答着,边握了下拳、那符书便哗的一声化作金光消散了,“说不大是因为无需青鸾族这边出力,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说不小是因为…自即日起,我们找寻云岚石、空古和常辛的战略,要有一个彻底的转变了。” “那具体是什么事,我能知道吗?” 榑景明继续问道,“战略又是怎么个转变法?” “嗯…” 元清子抚摩着卷蓄的长须,两眼微眯、思虑片刻,便转看向榑景明说道,“依我看,此事至少是又要和上次我刚来时一样,召集七羽及族长开一次会议商讨了。不过…景明,说心里话,你现在想离开扶桑去闯荡吗?” “我…” 听到真人这样问,榑景明却是犹豫了阵,随后才答说,“闯荡说不上,我是更想…能尽快为找到神器、空古和常辛,以及铲除我们青鸾族的叛徒,出我自己的一份力。” “好。” 元清子应罢点头、目光如炬,“那等开完了这次会,我们就正式离开扶桑,上路去吧!” “当真?” 听了这话,榑景明顿时是惊讶中带着几分兴奋。 “当然!” 元清子则是再度点头,郑重答应。 …… 承天境八部洲与青云境大陆,虽互相隔绝遥远,但九座大陆的纵横排列却是有如九宫八卦般规整有序。 这倒不是什么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始祖青鸾的刻意为之。 是故,从正北本合洲到东北圆明洲的距离,便和从青云境到正东大曦洲的距离是大致相同的。 成仙前的薛十七,就已经可以施展木行仙术,以叶团载人进行长时间的飞行。 如今都成了仙,且还是金丹天仙,手上还有林真人给的碧玉生阳枝,即便是一次搭五个,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连飞十余日不间断,对她来说便已经是轻松无比、不在话下,所耗去的法力几乎不必作数。 而萧衡看着十七手里的这条树枝,得知竟是林兄本体上折下来的一部分后,心中也是莫名感慨了起来。 这也是他“来到”十三万年后,与林兄最近的接触了。 于是,十余日过去… …… 玄阙历纪元十三万零九百二十六年,甲午年。 三月二十,谷雨。 五团绿叶飞过了万里重洋,从海天之际映入眼帘的一条长线起、逐渐靠近,最后便终于来到了东北圆明洲的西岸,一处名为“银松城”的港口城池。 谢木生和霍钦两个小妖对他们一阳洲以外的地界几乎都不了解,而范远和薛十七则是在玄阙仙岛上就早有读到了。 银松城是圆明洲最西端的港口,也是整个圆明洲第二大的港口。 城中居民约数十万,其中九成是人族,剩下的则是各种能化形的妖族或器灵,不能化形或其它的则居住在城郊、一般也很少直接进城。 城东郊的山上还有一座“圣佑宫”,这便是一处负责治理银松城及周边地带的修仙门派,这一带的各处府衙官差便都是这圣佑宫的弟子。大多数弟子也都是银松城本地人,只有极少部分是从外地乡野过来。 而圣佑宫又听取圆明洲南海月潮岛的节制与调派,故而本地其实也驻有一些月潮岛来的人。 哗—— 和风煦煦,五团绿叶载着五人缓缓垂降在了银松城港口的栈楼上。谢木生、霍钦、范远、薛十七、萧衡五人先后下到地面,绿叶便消散了。 “几位是何方人士?” 五人才一落地,便有驻守港口、手执长枪、一身蓝铠的圣佑宫士兵靠上了前来问话,“来银松城做什么?” “我们是玄阙宗弟子。” 薛十七毫不掩饰、直接回答,“路过此地稍作歇脚而已,马上便往南边去了。” “嗯…” 士兵望了众人几眼,对范、薛、萧三人身份并未怀疑,但却在看到谢、霍二人时,仿佛两眼有灵般,用看的便分辨出来了两人并非人族,“这两头虎狼也是吗?” “大人好眼力。” 薛十七笑应、随即说出了在天上时彼此间早已串通过的辞令,“这两位是我麾下护卫,我在一阳洲收的。” “哦,这样啊。” 士兵点了点头随后应道,“那没事了,可以进城了。” “谢过大人。” 薛十七再度微笑过后,便领着四人往前,走进了熙攘热闹的银松城中。 …… 银松城纵横各近十里,市井繁华。 城内范围被圣佑宫布有一道庞大但不可见的阵法禁制,若要在此施展一些仙术或妖法之类,其代价是比在城外高出不少的。 而这一阵法的存在,正是为了守护这里的平民百姓、尽可能抑制此地的犯罪。 薛十七纵使已是天仙,也还没强大到能无视一整个宗派之大阵的程度。 而在这种摩肩接踵的热闹中,范远、薛十七又找回了那种阔别已久的人间烟火气。 萧衡则是好奇的看着一切,早已目瞪口呆。 作为圆明洲第二大港城,纵使是最西边的位置,亦是时刻聚满了各式样的人、仙、妖各族类人士,商贩、修士、工匠、贵族,来往密集,热闹非凡。当中也不乏能见到境界还高过了薛十七之上的天仙,只是看外表看不出年纪、种族和何方门派而已。 “谢兄和霍兄,接下来要去何方,可有打算?” 穿梭在人潮中,薛十七转头问道。 “还没有。” 谢木生答道,“只是一直想着暂时躲一阵,但是具体躲多久,如何谋生,暂时也不知道。本来想着再做雇佣兵吧,但是这边看着好像又不太需要我们这种雇佣兵…” “薛小姐可有何打算?” 霍钦开口问道。 “我?我们…” 被二人这么一问,薛十七随即转头看了范、萧二人一眼,遂道:“当然是想方设法打探一下我们要找的东西和人的下落了。只不过…我们对此毫无头绪,对承天境地界也不太熟悉,就实在不知…” “这个好办。” 谢木生道,“要只是打探消息的话,人多聚集的地方就可以问。像是我们着陆时的港口,或是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都可以。不过…你们有这个身份在,问的也都是这方面相关的人和事,我倒是想到…有个地方可以去,去那或许能多少问出些线索来。” “什么?” 薛十七仍疑问,范远却是已大致想到了。 “圣佑宫呀。” 谢木生道,“玄阙宗不是据说是人族最古老、最强的修仙门派吗?看刚才对卫兵一说,他们直接仔细查都不查就放进来了。那三位以这个身份,是否能直接到他们圣佑宫去,就号称要直接见他们掌门,把要说的、要问的统统都说一遍,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吧?” 范远听得这话,便当即贴到薛十七身边、细声耳语了一阵。 “明白了。” 薛十七点头笑道,“那我们就往圣佑宫去吧,二位要一起来吗?” “我俩…恐怕就不必了。” 霍钦此时眼神中流露出了迟疑,“我们是妖族,在这人族地界,只怕不太受待见。” “这有什么,钦哥?” 谢木生闻罢、当即大大咧咧的笑起来,“你没看刚才吗,说是玄阙宗弟子的护卫,两头外来小妖也能跟着随意放进来的。眼下有这个机会,我们怎能不跟着去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呢?” “啊?” 霍钦看向老谢,眼中顿时充满无奈和疑惑,“老谢,你这…” 第279章 登访山宫 “没事的,二位,一起来吧。” 薛十七笑道,“我们可不像你们,我们三个说起来都可以算是刚来到承天境地界,不懂的东西可多了。你看范兄,他甚至连话都还不怎么会说呢。”说着看向范远去。 范远闻罢,当即是笑着连连点头。 “这…好吧。” 霍钦思虑片刻,随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五人一行便一边穿梭在银松城中走着,一边顺带还沿路向一些居民打听,先问圣佑宫的位置和去向,再问云岚石、空古和常辛。 众所皆知的圣佑宫就在城东郊,但对后三个名号,却是不论什么人都表示是从未听说过了。 从东门出了城,五人放眼便瞧见了不远处山头上那修建得颇具一番规模的圣佑宫,便沿着一路通达的登山石阶向上走去。 …… 走在通往圣佑宫的路上,薛十七为彰显热情以便在承天境广交好友,便又主动向霍钦、谢木生搭起了话。 “对了,霍兄,谢兄。” 薛十七看向二人道,“你们之前在一阳洲时…打的是什么败仗?方便说一下吗?” 这都怪范远还没能流利说起这边语言,否则她大可以像以前在青云境时一样继续保持恬静的外表。 不过由于她的话语声悦耳动听,听她说话的倒也没一个有半点怨言或是烦躁,哪怕话题再是敏感也一样。 “薛小姐,这也想知道?” 霍钦顿时是略显讶异。 “呃,冒犯了吗?” 薛十七眉头微蹙,“毕竟我们现在要找的人和东西都没有半点头绪,也刚来承天境,只能是尽量多打听、多了解了,说不定哪就藏有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的线索呢,是吧?” “那是当然。” 谢木生顿时又是表现的比十七更为热情,“我们说到底只是雇佣兵而已,打仗只是为了钱,打输了也没什么,队伍筹到钱了再组就是了。至于我们当初打的最后一仗嘛,那时是这样的…” “老谢!” 霍钦当即是一声喝断。 “又不能说?” 谢木生疑惑道,“钦哥,不是我说你啊。人家从一开始就救了咱命,到现在可啥好处也没从咱这捞着,更没害过咱,你还防备啥呢?还不当人家是好人吗?” “而且人家可是玄阙宗弟子呀,你读过书,你自己都知道这是什么大背景。人家三个和咱们一样二十多岁的年轻弟子,就每人一把神器揣身上了,还能从咱这贪点啥?还至于贪啥,有必要贪啥?” “就算要说打败仗的事,那也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咱还是雇佣兵,强中自有强中手再正常不过了。” 谢木生道,“无论是丑事还是坏事都轮不到咱俩头上,有啥不能说的?” “老谢,你这…” 霍钦同时也面露疑惑的看向老谢、随后无奈叹道,“罢了,没事,你想说就说吧。” “啧…” 见钦哥这副神情,谢木生转看向薛十七去,竟是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了。 话说到这份上,尽管范远、薛十七、萧衡三人皆察觉出了此时在场的气氛不太妙,再说下去只怕这对虎狼兄弟都要有些不开心了。但范、薛又是既想知道确切的发展,又不知该要如何收场… “呃…各位,其实这些天我一直还有个疑问。” 于是这时,便见萧衡主动开口、救了场的问道,“你们说的‘雇佣兵’和‘钱’,都是什么意思?” “哦,忘跟萧兄你解释了。” 谢木生随即转看向了萧衡去,“刚才说了,雇佣兵就是专为钱打仗的队伍。如果用你能听懂的、比较远古些的言辞来解释的话,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专门打架的自由部落。谁给了好处,比如吃的、喝的、用的,就给谁去作战。只要有好处就可以行动,甚至哪怕第二天就打的自己昨天的雇主也能出战。” “这样啊。” 萧衡顿时是恍然大悟,“那这种部落,我们那时也有呀。” “是啊,唯利是图,利己为先,这可是不分种族的老传统了。” 谢木生继续解释道,“至于钱嘛,也就是现在我们一般所收的好处。本质上只是其它的东西,比如金、银、铜、玉、宝石、灵丹妙药或是法宝器物之类都可以算钱,但可以拿去换吃、喝、用的。” 听谢兄说到这里,一旁沉默许久的范远则是微微蹙起了眉。 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他没法流利对答,而是听到“唯利是图”“利己为先”这几个字,便又触动了他心中绷紧的那条侠义之弦。 若说这几个字是人性本质,亦或是不分种族,那么强调“牺牲奉献”“利他为先”的侠义精神,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从前的范远只是很向往英雄侠义的故事,以至于下山去付诸许多实际行动,直至今日都是如此。 但若要研究起这种思想从何而来,要去探讨其与人性本质思想的孰优孰劣,便是无不让他犯了难了。 “…喔,懂了。” 萧衡又是恍然大悟,“那我们那时也有嘛,一些海边部落会用贝壳,游牧部落则有拿兽齿、柴火之类的。” 尽管只是这个年龄段的萧衡,但也早已有了足够的、在各个部落中流落的经历了。 毕竟若非真够见多识广,还真没法让遇到的每个酋长都饶他一命。 “对,就是那些,哈哈哈。” 谢木生大笑道,“看来萧兄要融入我们这个时代也不是很难嘛,毕竟很多东西看似是变了,其实无非就是改名换姓,那扒开了皮来骨头还是一样的嘛!” 此话一出,更令范远是深思良久。 接着,在转头过去瞥了沉默的钦哥一眼后,谢木生随即深吸一口气、转回看向了三人。 “其实吧,也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 谢木生平静道,“非要说有什么敏感、冒犯的地方的话,最多也就是…全军覆没的是我和钦哥亲自组起来的部队吧。钦哥是这支队伍的头,我是二把手和先锋大将,是我俩来负责收钱、谈判和分钱的。领工钱的小兵们只需和我们一起打仗冲锋即可,赢了分钱,输了散伙,死了给家人发抚恤而已。” “当时是有一支双角犀族部落和一支猾族部落起了地盘冲突,双角犀族雇佣了我们去一起参战,但没想到猾族找了更强大的帮手…到了打仗那天,简直是天昏地暗,到处血流成河,不止我们全军覆没,就连双角犀族也几乎被灭族。” “我们两个也被一路追杀,最后跳海逃生,不料…就一直飘到了本合洲去,上岸了不知道是哪,就一直往内陆走,再后来…就遇到你们了。” “更强大的帮手?” 薛十七疑惑道,“也是雇佣兵吗?是什么种族的?” “应该不可能只是雇佣兵。” 此时的霍钦终于也开了口,“我们常年混迹一阳洲,双角犀族和猾族都是什么实力我们一清二楚。当时出场参战的那群强者…根本不是猾族能请得起的,就连他手底下的小兵也一个个都是境界高强的天仙,毫无疑问比那蛇妖方见玉都要强得多。” “若非我和老谢变成了原形后都能跑得够快,我们也早就被追上杀死了。” “至于他们的种族,我们还真不知道。他们始终只以人形出战,依稀只记得气息绝非人族,但又认不出是哪种妖。” 霍钦说道,“说到底的其实也就是这些了,更具体些的,我们雇佣兵也没法知道太多,只管收钱参战而已。” 一旁的谢木生也点头附和。 “这样啊…” 范、薛、萧三人闻罢,便皆是面面相觑,神情凝蹙、若有所思。 …… 未久,五人即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位于银松城东郊的、承担治理该城及周边地带之作用的人族修仙门派,圣佑宫。 高大恢宏的门楼,与玄阙宗交莲岛及六座天牢岛口岸处极为显古的石门楼不同,整体是白墙金瓦,气仪庄严、不负其名。 门前,两个一身蓝铠、持长枪的士兵拦住了来到门前的五人。 “站住。” “前方是圣佑宫,外来族类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有劳小兄通报一声,我等是玄阙宗弟子,奉宗门长老之命,下山来有要事求见贵派掌门,不知可否放行?” “哦,那就请诸位稍等。” “好。” 薛十七话音落毕,众人便见两个守门士兵的其中一人掐诀施法,与手中长兵一起化作一道蓝色流光,哗的一声直飞进了门内。 只稍片刻,那士兵便呈流光形飞了回来。 “掌门有令,三位可以放行。” 士兵持枪抱拳道,“但随行的这两头小妖不得入内,只能在别处等候。” “这…” 三人闻罢,转头与二妖对视,现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看,我早说了吧。” 霍钦无奈瞥向老谢道,“人族和妖族要是能和睦共处,当年就不会分别迁居东西两域了。” “没事,十七小姐。” 谢木生则是看向薛十七咧嘴笑道,“那我们就先回城里等你们吧,顺便也帮你们一起打探。” “好。” 薛十七微笑着点头、挥手道别了罢,随即转身,与范远、萧衡一起,在两名士兵的引领下走入了圣佑宫。 而霍钦、谢木生则只能回头,往银松城原路折返了去。 …… 圣佑宫,银松城的“城上之城”。 统领、辖治圆明洲境内整个西域,银松城及周边的,此千里地带之内无人居于其上的主人——圣佑宫掌门,及其家室、弟子与部众们,便皆居住在这座圣佑宫中。 宫内的各式样殿阁楼宇虽比不上玄阙仙岛的壮观、气派和琳琅满目,但每一处建筑皆落于实地,排列规整,比玄阙宗要能入眼得多。 各处都有身披蓝铠、手持长戈的士兵或穿布袍、御剑而飞的修行弟子,这倒是也比玄阙宗要更热闹,更显有人气、而不冷清。 范远、薛十七、萧衡三人穿过进门后有仍然冗长的玉白色砖石板铺就的广场路,踏上百级长的石阶,拨开丝帘、走进了进门后的第一处高大与尊贵的宫殿,这才终于见到了尽管他们是到了才临时起意、但也依然见到了的人。 只见大殿深处尽头的高座旁,那是个束发扎髻、身穿天蓝色长袍、腰系长剑、须发皆显乌黑色的青年男子: 圣佑宫掌门,灵祥真人。 除他以外,殿内还有几位衣着考究复杂、法力非凡的仙人,但三人只看外表还暂时认不出来都是什么身份。 “欢迎!” 一见三人走进,灵祥真人随即也尽显热情、没有端起任何仙人架子的便走上了前来,“三位贵客到访我圣佑宫,实乃是蓬荜生辉呀!” “见过灵祥宫主。” 三人见状便在原地礼貌的躬身鞠礼,其中只有薛十七开口应答。 就如对银松城与圣佑宫的了解一样,在玄阙仙岛上时,范远与薛十七就已经读到过了有关山下人族门派的记载,尤其是这个离他们最近的圣佑宫。 此时在他们眼前的宫主灵祥,是位纯血人族,今年大概一百多岁。 “灵祥”既是他的真名,也是他的法名和道号,在承天境的很多同样不顾繁文缛节的人族为图省事,便都是如此取名。 因此,除了称呼他宫主、掌门外,也可以称其为“灵祥子”或“灵祥真人”。 虽是银松城本地人,但灵祥少年时是拜入到了大曦洲的人族第二大修仙门派“寻梦天”去作为弟子修行。直到二十三岁渡劫成仙后,才回到了银松城来做圣佑宫掌门。 原因其实无它,很简单,只因他父亲“墨仁真人”便是上一任的圣佑宫掌门。 这对父子治理着这片离玄阙仙岛最近的地带,据说其实又曾与玄阙宗有着一些过往的渊源… 而那些既年代久远,又与噬天大阵及神器无关的故事,就不是范远、薛十七曾有意去了解过的了。 “几位可都是玄阙宗弟子?” 走近前来,灵祥真人却是面露疑惑,“怎么…看着有几分面生呀?” “在下名为薛十七,这位叫范远。” 薛十七开口代为作答,“呃…若要严格来说的话,我们两个算是玄阙宗弟子,但是是数月前才正式入门而已,所以宫主会看着面生,而这位…” 顺着薛十七的视线,灵祥真人便转头看向了萧衡去—— 然而,在与他四目相对之际,便见那灵祥真人是突然锁起了眉头,眼中疑惑顿时更重,仿佛看出了些什么来… 第280章 会见灵祥 “…这位地仙兄弟的面貌,可不简单呀。” 灵祥宫主直视了萧衡一阵后,抬头看向范远、薛十七二人。 而其随后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便似乎是已暴露了什么。 知道自己身份的萧衡也聪明,同样顺着灵祥的目光与话语也看向范、薛,等着十七回答。 “宫主,莫非认得这张脸?” 薛十七柳眉微蹙问道。 “薛小姐有所不知,本座曾经也是有幸上过仙岛,拜访过贵派的。” 灵祥宫主抬手抚颔、转身回去说道,“至于这位兄台的面貌,本座的确是看着眼熟,但过去几十年了,也不好确定。就算是,当此场合,却也不知能否说出口来。” 听到对方如此说,薛十七随即向萧衡使了个眼色。 萧衡点头一应,随即从腰间取下了十方凝光尺,持握在手中,使其无比丰沛的灵力直接暴露在外、朝四周扩散开去。 灵祥宫主感应到又立即转回身来,在注意到神尺时,目光便瞬间惊住了。 此时不只是他,就连百步外的大殿尽头深处,一同旁观着这一幕的一众圣佑宫高层们也纷纷露出了惊愕之色。 “若是宫主心中已有答案,那么十七在此可以向您担保确认,人,就是那个人,有神器在此为证。” 薛十七抬手引向萧衡,与灵祥宫主间是彼此双方光靠打暗语、就互相对上了那个不便明说的人名,“只是当前,他刚刚在这个时代重生,记忆尚且不全,修为也并未恢复。保持最弱、最基础的地仙之体,也只为不引人注目而已。” 话音落毕,萧衡便也收起了神尺。 “重生?这可稀奇了。” 灵祥宫主颊角微扬,“我圣佑宫位处圆明洲西海之滨,于天下诸多修仙门派之中,与贵派玄阙宗相距是最近。薛小姐与范小兄弟此番驾临,特地直接登门拜访,莫非…正是为了此人之事?” “宫主果然机敏。” 薛十七闻罢,随即抬手作揖、向灵祥宫主微微躬身一拜,“我们此番下山,确实有些与此人相关之事,需请求圣佑宫出力相助。” “哦?” 只见灵祥宫主应了声后,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后方排列而站的几位圣佑宫高层们。 而那一排仙人们则是纷纷抬手抚动各自的长须乌髯,点头微笑。 灵祥宫主转回看向薛十七,话语间的气势开始有些凌驾在了几个年轻人之上,开始在大殿内边来回踱步,边开口说道:“是替他寻回记忆,还是恢复修为?如此大人物,不论哪些事,都轮不到我区区圣佑宫…帮得上什么忙吧?” 彼时,范、薛、萧三人也皆从对方语气中察觉出了些什么,便都各自稍蹙眉头,逐渐警惕了起来。 “宫主客气了。” 即便如此,薛十七也明白,如今在对方地盘、只能尽量摆出足够配合与平和的态度来应对,“事关重大,即使是我们玄阙宗也只得设法与承天境各大门派沟通,联合起来才能解决。” 此言一出,薛十七便立即想起了曾经,去年自己在青云境的渊国边境,与苍禹、子显所说过的那番话。 面对强敌空古,确实要联合所有修仙门派才能有一丝将其击败的希望。 只是到了如今,对于收集神器的战略才刚刚反转,而她也成了亲自下来,与第一个门派“圣佑宫”联系的第一人。 只可惜眼下,情况貌似是不怎么顺利… “哟,联合呀。” 灵祥宫主听到此处,便转身向自己的高座迈步走去,继续边走边说:“贵派不是公认的人族最古老、最强的修仙门派吗?能有什么重大的事会需要我们这些地面上、海岸边,边修炼还要边顾着民生的小门小派帮上忙的呢?” 在他一边说着时,范、薛、萧三人也随其后,步行跟了上去。 直到回到大殿尽头,灵祥宫主一蹬便直接跃过数级台阶,体态轻盈的缓缓飘到了自己的宫主宝座上,转过身来,架腿坐下。 而玄阙宗的三人此时在他面前,虽皆仍能站直挺胸、抬眼而望,姿态却依然是只如臣属般,彼此间气势已完全反转… “宫主所言有理,所以真正重大的部分,我们玄阙宗会亲力亲为。” 到了这份上,薛十七也开始不遑多让、语气逐渐严肃起来,“如今来请求贵派出手帮忙的,只是打听几个名字而已。若是宫主…” “不不不,薛小姐。” 然却是还没说完便被灵祥宫主打断了,“看你这样子,即便已是天仙,年纪和阅历应该也都没有多少吧?” “你万里迢迢来到此地,当着本座的面,说请求我圣佑宫帮的忙只是打听消息。莫非你意思是,我圣佑宫在你玄阙宗面前,只配提供情报而已,是吗?” “而且,非要本座明说才懂,难道你没有听出来吗?” “哪怕只是打听消息这样的小忙,也不是我圣佑宫听调听宣,你想安排联合我就得配合的呀。若是如此,你玄阙宗怎么不干脆直接派人驻扎到圣佑宫和银松城来呢?” “你应该是还不了解…圣佑宫,不,本座和玄阙宗之间的往事吧?” “…诶,我明白了。” 灵祥宫主说到此处是忽作惊醒状,“玄阙宗应该也是故意派你们两个不知往事的小年轻下来,这才好在我圣佑宫里开口的吧?” “确实没有。” 薛十七凝眉蹙目严肃道,“但是,灵祥宫主,请恕十七直言,您也有所不知,不论有什么往事,哪怕是血海深仇,在如今这件关乎承天、青云两界,亿万生灵危亡的大事面前,都可以抛之不计了!” “哈哈…好好好,那倒是不至于到‘血海深仇’那么严重。” 灵祥宫主听到这却是大笑了起来、随后继续说道,“其实呢,不只是这位兄台的这张脸,就是他的神尺,薛小姐的枝条,范小兄弟的剑我也统统都认出来了。能带着这些到我殿上说话,我也能想象到…玄阙宗或许确实是摊上了大事了。” “不过…我也不希望我和玄阙宗的往事还要继续搁置,就此不提了。” “其实说白了,就是玄阙宗私藏了本该属于我派的几件宝物而已。这几件宝物若能如数奉还,那我圣佑宫自当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灵祥宫主放腿下来,倾俯上身、直视向薛十七问道,“薛小姐,你听明白了吗?” “这…” 此言一出,不只是薛十七,就连范远、萧衡二人也有些听愣了。 “敢问宫主,我玄阙宗占据了宫主什么宝物?” 薛十七问道。 “若是你接下来要说,要回去一趟呈禀你的什么师父,或是你们哪位长老,尤其是大樟,以查询真相的话,那你就不必知道了。” 灵祥宫主坐直了身、架腿起来,语气傲慢的说道,“因为…但凡是年纪比我大的,或有听说过、知道此事的玄阙宗弟子,就不可能在大樟做主的情况下,取得宝物、归还于我。你们只有趁他不在或不知道的时候去偷,或是设法说谎骗他,才能将宝物拿出来。” “宫主这话就见怪了。” 薛十七越听越是疑惑、开口答道,“我在玄阙宗拜师修行,我有事若不详细查询清楚,如何能知真假?如何能确定确实是我玄阙宗私藏、欠圣佑宫的,而不是圣佑宫贪图我玄阙宗库藏之宝物呢?单凭宫主一家之言,就去偷去骗吗?更何况大樟长老正代理掌门之职,全权掌管宗门上下事务。我有什么事若刻意绕过他、骗他,那与叛徒又有何异?” “哈哈哈…” 这话一出,包括灵祥宫主在内,高座周围一众的圣佑宫高层竟都纷纷笑出了声来,回荡在大殿内。 “你们,这是?” 薛十七看着眼前这一众面貌都同样年轻,但皆已境界高强的仙人们笑成这样,顿时是讶异中逐渐生出了一丝恼羞。 “十七。” 只见这时,就连萧衡都转过了头来对她说道,“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咱们是来请求帮忙的,还是先听听人家有什么要求吧。” “好,不愧是老祖宗!” 灵祥宫主笑罢,这番开口却是直接点破了萧衡的身份,“还得是你有智慧,多说两句,教教这位不谙世事的小仙女吧。” “这!” 一向恬静的薛十七被说到这份上,登时竟也有了些愠怒。 不仅是对方一众百岁前辈的当堂嘲笑,更主要的是在苍生危亡大事面前、居然还在惦记玄阙宗宝物的这股态度… 玄阙宗若是就这么被公认的最古老与最强,那么是否往后去到的每一个修仙门派,会见的每一位掌门,都要是今日这般轻蔑? “宫主过誉。” 萧衡于是有样学样,模仿其刚才看到的姿态与听到的称呼,对灵祥宫主恭敬俯身、抱手作揖,开口问道:“敢问宫主,我玄阙宗与宫主究竟有什么往事,拿了宫主什么宝物私藏?我等愿意洗耳恭听。若的确是我玄阙宗不对,是那大樟擅自做主保留,我等愿意设法去拿。” 此时的萧衡也是利用自己方才听出的端倪,便故意仗着自己“创派祖师”的身份,借道在对方面前从言语上贬了大樟长老一道。 而灵祥宫主与一众圣佑宫高层闻罢,尽管都清楚多半只是当着他们面的托辞甚至谎言,但各自心中其实也有数。 毕竟即便真是玄阙宗不对,私拿了灵祥宫主什么宝物收藏着而不还,他们真要强留,圣佑宫也没什么办法。 这也是这位老祖宗代表玄阙宗,在他们的主场留给他们的台阶。 论人情世故,这个原始人居然比范、薛两个当代人还更利索,这是完全出乎二人意料的。 “…呵,这么说还差不多。既如此,那我就说一说给诸位清楚吧。” 灵祥宫主于是顺着台阶便下来了,“在此之前,容我先问,如今的玄阙仙岛上,是否仍有六座天牢岛,关押着六个修炼了魔煞功的罪犯?” “是。” 三人皆点头,其中薛、萧应声。 “他们是否分别叫地狱、冥王、神火、雷电、九天和黑武?” 灵祥宫主竟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其中除了九天还是地煞,另外五个都是魔煞?然后,地狱魔煞还是冥王魔煞之子?” “没错。” 薛十七越听越有些惊奇,“宫主连这些也都如此了解?” “哈,那是当然了!” 灵祥宫主继续笑罢,便从座位上站起了身、缓慢步下台阶,边走边说道,“这就是你等小年轻有所不知的了,我与他们…何止是‘了解’这般简单?”说着还停下来转头看了看众长老们,“是吧,哥几个?” “是啊,哈哈哈…” “哈哈…” 众长老又都纷纷抚动须髯、附和大笑,这群圣佑宫高层皆是话里有话,仿佛也都知道些什么。 “薛小姐,容我再问。” 灵祥宫主此时已走到了三人身边,“你们对他们六个所修炼的魔煞功,了解多少?” “以前我师父和我说过,是一种能锁住仙人的枷镣。” 薛十七如实道来,“一旦开始修炼,便要废尽自身所有其余功法,从此与仙人绝缘,进入一种被称为‘魔煞’的境界与状态。修成魔煞后,还极易失去意识和理智,走火入魔。” “最后,从此彻底受到我们玄阙宗的节制与掌控。哪怕是三岁孩童,也能在弹指一挥间灭杀一个万岁魔煞。” “正在我们玄阙宗六座天牢里服刑的罪犯,可以选择修炼魔煞功来减刑,一旦功成,便可以减刑并成为狱卒,而后看管其他的罪犯,直至释放。” “你说出来的这六个,目前也都还是六座天牢的典狱长。” “嗯…不错,你师父说的差不多,但还不完全。” 灵祥宫主闻罢便也抬手抚颔,边继续踱步边说道,“我来和你说吧,其实呢,玄阙宗有六座岛的历史或许很久远,可能自古以来就一直有。但…有六个修炼了魔煞功的在当典狱长、以及修炼魔煞功能减刑,这个事倒不算久远。因为他们六个,其实就是我送上去的。” “啊?!” 此言一出,范、薛二人皆震惊的瞠目结舌,萧衡则是对天牢岛与魔煞功了解不多,还在默默听、记和思考而已。 “准确的说,是我们哥几个。” 灵祥宫主说道,“就是你现在所见到的,我,圣佑宫宫主灵祥。还有我圣佑宫的几位长老们,当年亲手击败、擒获、移交上玄阙仙岛去的。而那时,你们的天牢岛还只是单纯的天牢而已。而这,就要说到魔煞功的历史和真实情况,以及一百多年前,发生并波及到在圆明、大曦二洲的,被这六个家伙闹起来、最后被解决的那件事了…” 第281章 魔煞真相 此前不久,圣佑宫外,山下的另一边。 在折返回银松城的石板路上,谢木生正双手抱在后脑勺、迈着大步走在前边,看似并未因刚才的被拒之门外而感到有什么不悦。 紧随其后的霍钦则是抬手抚颔,始终是副无比凝重的神情,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老谢。” 而思考了许久后、霍钦便终于开了口,“如今我们既然已经离开本合大荒,来到圆明洲了。不论是蛇妖方见玉,还是猾族追兵,都暂时威胁不到咱了。你…还要一直跟着玄阙宗的那几个吗?” “啊?” 谢木生则应声停步、回身答道,“莫非钦哥你…想到在这咱既不熟悉,妖类也不受待见的人族地界,以后的谋生之法了?” “还没有。” 霍钦摇头道,“但正因咱不受待见,日后同样的事还会发生无数次呀。他们为了打听他们想找的那个神器和那两个人,接下来还会去到更多修仙门派。” “若是咱们还一路跟着,到时不仅情面上说不过去,咱们还会到了每一处都会如今日般被拦下来,另找地方等待他们。简直就像以前咱俩跟雇主谈生意,旁边必须出去、不能偷听的小兵一样…” “如此,你难道不觉耻辱吗?” “这…” 谢木生听了顿时便有些无奈,“我说钦哥,你也是想太多了。人族门派,咱俩个妖被拦在门外有啥耻辱的?” “你就是回到一阳洲,也不是没有人族门派的呀,那也是照样只放人族进去的。咱那边还多的是只放妖类进门的地方呢,难道人族去那,个个被拦下来,都是耻辱不成?” “而且我觉得这个事,跟咱是人是妖关系不大。若是咱今日被拦在门外,只因是妖的话,那他们仨能放进去,莫非只因是人吗?他们若不报上玄阙宗的大名,穿三套布衣,打扮得蓬头垢面的,也是人族吧,那也能直接被放进圣佑宫吗?” “换成咱们,这今日若咱五个里,咱俩是最强的两个金丹天仙,或者更夸张些,咱是那个把咱和双角犀族杀得大败的神秘大妖,甚至直接说,咱就是柏川王不远万里过来了。” “你说这小小的一个圣佑宫,他还会拦着咱吗?” “是,我是的确还想跟着他们不假,那除了咱俩对此地不了解、没有谋生之法,趁机蹭吃蹭喝外,我也想找机会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呀。” “这可不是滴水之恩,咱得讲江湖规矩呀,是吧,钦哥?” “更何况,人族三大洲也不是没有只放妖类进门的地方,这将来总有咱们帮得上忙的时候吧?” “如有机会让咱俩帮了一次大忙,那岂不是报完了恩,顺带还让玄阙宗欠咱两个小妖的一份人情了?换做以前,你遇到过几次玄阙宗弟子,真遇到了,又有几个能像他们一样愿意搭理咱的?” “有这种好事,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还不趁机抓住?还想离开他们,咱俩另想办法在这人族地界要饭去,是吗?” 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说下来,硬是把一旁的霍钦给唬得是愣住了。 “…老谢,你是真能说啊。” 霍钦顿时目光一斜、眼神锐利的瞥过去道,“说那么多没用的,我看…你就是跟那晚上见了方见玉一样,被那个薛小姐给迷住了吧?” “哈?” 这回是轮到谢木生愣住了,“钦哥,你胡说啥呢?” “快别装了,咱俩混了那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吗?” 霍钦见状,顿时是颊角微扬、嗤笑一声道,“之前从洞仙宫出来,还有飞在天上时,我看你小子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人家说什么,你总是最热情的第一个附和,这已经很明显了。你找出越多的理由来,都只是用来搪塞和说服自己的,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好哇…你这家伙。” 谢木生神情间是略显一番难以置信,“刚才说那么多道理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净把我往歪了想了是吧?” “歪吗,不歪吧?” 霍钦盘手抱胸、继续是越笑越起劲,“这难道不正是说中了你的心思吗?” “嘁…中啥呢,别瞎说了。” 谢木生随即转过了头去,却是也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轻叹道,“人家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纯血人族,玄阙宗弟子呀!年纪轻轻,比咱还小四岁就已经是金丹天仙了。就算是跟港口士兵扯谎,咱也只配是个一阳洲收来的护卫。又岂能有什么心思呢?” “哦?” 霍钦随即快步追上老谢,从他身侧蹿了出来,“说了这么多还不否认,这么说,是真有了?” “有啥呢!” 突然,便见谢木生再转看向钦哥时,已是变作了一双兽目赤瞳,咧开了一嘴虎牙利齿,半张脸微微浮现出了黄褐色的绒毛与黑色的斑纹,生出几条长髭,两耳外扬,显了半分虎态。手边更是唰的一声拔出身后的玄铁重剑,拿在了手中—— “哦哟,真让我说中了是吧!哈哈…” “说啥呢,你别跑!” 只见霍钦边大笑着、边连忙跑开到一旁,而谢木生则是拿着大剑直追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玩笑打闹着,在石板路上越跑越远了。 …… 与此同时,圣佑宫内,前殿之中。 炉烟缥缈,香雾弥漫。 纱帐前,几名看似和宫主关系密切的长老仍并排站在高座两旁,灵祥宫主则回到了高座上盘膝而坐。 台下,范远、薛十七、萧衡三人也并排席地,盘膝坐在宫主刚刚施法凭空变出来的三张布垫上。 “…首先,魔煞功如今虽由玄阙宗掌控,但却并非由玄阙宗创造。那六个,也不是被关到了你们岛上才修炼魔煞功的。” “薛小姐,你师父对你说这是能锁住仙人的枷镣,这是因为他只和你说了修炼魔煞功的负面代价,而没说正面收益。” “当然,若是你师父年纪不比我大的话,也可能是只知其负面。” 灵祥宫主抬手抚颔笑道,“但其既然作为一门神通法门被创造出来,就一定有其正面所在。不然…若是只作枷镣、箍锁之用的话,你玄阙宗里多得是比这厉害得多的仙人和法宝,何须另外去创造一套功法出来?” “还请宫主明说。” 薛十七抱手作揖催促道。 “放心,本座当然会说,你无需急躁,只耐心听好了便是。” “魔煞功的历史若要从头说起,那就得说到四百多年前了…” 灵祥宫主抬头回忆片刻、随即开始解释了起来,“四百多年前,曾有一名仙人,名曰‘壶禺’。当年,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从什么地方取得了什么材料,总之,炼制出了一件魔器。这魔器是九颗魔珠,分别对应了金、木、水、火、雷、风、土、光、暗九种灵性。” “壶禺凭着九魔珠,实力得以跃升,但很快因其性情暴戾、贪得无厌,在西边妖域引起了一片祸乱。据说后来,由玄阙宗、云光城与当地散仙联合出手,才最终将其击败擒获。” “到现在,应该还被关在你们那六座天牢的其中一座里。” “而他的九魔珠,则是被趁乱瓜分了。具体都有谁拿到了哪颗,则无人知晓,九魔珠就这样销声匿迹了三百年之久。” “接着,就到一百多年前,冥王魔煞在正西若木洲出生了。” “当然,那时他还不是魔煞。不过我认识他时,他已经是这个名号了,我直到最后也不知他真名是什么。” “他虽在若木洲出生,但也是纯血人族。于是,为了能到最强的人族修仙门派求学,他便不远万里跋涉,来到了正东大曦洲,通过弟子试炼,拜入了寻梦天。至于为什么不去玄阙仙岛,那就没人知道了,可能是上不去吧。” “但在到了寻梦天后,他也不知经历了什么,通过何种思路,居然自行创造出了魔煞功。” “薛小姐,你师父没和你说的便是,魔煞功的真相,本质上就是借助以九魔珠为依凭修行,炼精化体的法门。” “他从何处取得的消失了三百年的魔珠,无人知晓。” 灵祥宫主看向薛十七道,“而所谓炼精化体,便是与你我这类仙家主流传统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内丹修行术所截然相反,背道而驰的一条道路。内丹修仙术如成,即是渡过灾劫、仙官接引,废弃肉身,最后成就神仙元灵。” “而炼精化体,则是在炼精、炼气时期,便将原先需炼化到内丹中的灵力,反而转嫁到四肢五体、奇经八脉、筋骨经络之中。使肉身本体获取到来自天地灵力的强化,而非内丹。” “因此固然是不论修炼多久,都不必渡劫,都无法成仙。但却随着年岁日久,同样具有一些百岁、千岁甚至万岁境界天仙方可匹敌的实力。” “炼精化体的法门不止一种,冥王创造出了魔煞功,也只属于其中一种。整个承天境八大部洲也有一些人或妖是走这一条道路修炼的,也许你们以后也会见到。” “至于所谓的三岁孩童弹指一挥间灭杀万岁魔煞…魔煞的本质在于九魔珠,也就是说,有九颗魔珠,就只能有九个魔煞。魔煞完全以魔珠为依凭,但若有他人能将魔珠炼化、使魔珠认己为主,或是法力强大到能直接强行驱使魔珠,才能真正实现‘弹指一挥间灭杀魔煞’。” “但…不论是炼化魔珠还是高强法力,就算是你玄阙宗,你说会有三岁孩童能做到吗?就算大樟在你面前说有,你会信吗?所以…这只是你师父的夸张形容而已,大概他也是从其他宗门前辈处听来的吧。” “毕竟现在年纪最大的,也就是两百多岁的雷电魔煞而已。” “不过…冥王他虽创造出了魔煞功,但却并非魔煞功的第一个修炼者。此事我等所皆知,你等回去问过大樟也一样。真正第一个修炼并练成魔煞境界的,正是他的独子,地狱魔煞。” “据说是在研究过程中,冥王先以其子地狱为试验对象。结果地狱虽有所成,却遭魔珠反噬,性情大变,癫狂嗜血。冥王不得已才将其子封印到一件法器中,并据此对魔煞功加以改进后,才亲自修炼,并有所成就。” “后来,冥王便不告而别离开了寻梦天。” “而在那之后不久,他居然来到了我圣佑宫,彼时,我父亲墨仁正是大师兄。他年纪只比我父亲大几岁,但依然通过试炼,成为了圣佑宫弟子。只可惜…当时没人知道他是从寻梦天出来,不然,若是知道他离开大门派加入小门派,也早就能察觉出他另有所图了。” “之后,他待在圣佑宫的时日里,竟不知何时,利用魔珠暗中蛊惑了圣佑宫的几位仙师,随他一同修炼魔煞功。而练成之后,几颗魔珠又掌控在他冥王手里,那时便成了他冥王的奴隶,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便正是神火、雷电、九天、黑武四位,他们原先…都是我圣佑宫的仙人。” “而此事也并未被宫中其他人察觉,再过一段时日,一次,我父亲奉命出使寻梦天。冥王魔煞便趁这个机会,与四煞一起,发起暴乱、弑师犯上。连当时的宫主在内,将我圣佑宫杀得是一片血流成河…” “最后,他便做了圣佑宫宫主,四煞成了他最忠实的仆役。而连带着银松城以及周边千里地带的人、妖百姓,便都成了他的臣民。他在这片地带,开启了长达三十年的…他冥王魔煞的残暴统治。” 灵祥宫主说到此处,眼角竟有些微微颤抖。 “包括我的家族,也都在那场大乱中,被屠杀了干净。只有我父亲墨仁因为在寻梦天出使,才躲过了一劫。” “父亲在寻梦天得知此事后,也通过当时在寻梦天的、冥王魔煞的一些昔日师兄弟们,了解到了有关他的更多背景。自知并非五煞对手,便选择了就地通过试炼、拜师入门成为了寻梦天弟子。” “七年后,我灵祥便在寻梦天出生了。” 第282章 套出情报 “你在玄阙宗读到的记载,是否是我出生在银松城,少年时拜入寻梦天,成仙后回到圣佑宫,最后因为父亲是宫主而得以继任?” “呵,完全是假的!” 灵祥宫主嗤笑着继续解释道,“我生就生在寻梦天,父母当时都是寻梦天弟子,这可比‘少年’要早多了!直到二十三岁成仙后,我便在一众师兄弟的帮助下,助父亲杀回圣佑宫,成功击败了五煞。” “当时,冥王眼看形势不妙,放出其子地狱欲要助阵,却反被其子因恨杀死。但却又因魔煞功而得以重生,于是我等也明白了,只要魔珠不毁,魔煞便也无法被杀死,就和你我内丹成仙所得的命格神器一样,甚至还更霸道。所以,我们这才不得已请求了你们玄阙宗…” “我明白了。” 萧衡开口道,“宫主的意思是,我们玄阙宗如今正关押着六煞,但也同时掌管了用以控制他们的六魔珠。而宫主想要的便是这六魔珠,将六煞掌控在圣佑宫手里,对吧?” 范远、薛十七闻声转头看向萧衡,一起面露惊讶。 “哈,不愧是老祖宗!” 灵祥宫主再度大笑了声道,“差不多,但不完全对。因为其实当年,我等几个虽击败了六煞,但也只是刚刚渡劫的金丹天仙而已,还无法做到炼化六魔珠以掌控六煞,这才不得不暂且交由玄阙宗。” “…但如今百年过去,我灵祥早已今非昔比,今日的我再要炼化六魔珠已是易如反掌。可当我向玄阙宗反复请求接回六煞,将他们关押在圣佑宫看管时,却只被你们大樟长老反复拒绝。” “要知道,百年前冥王在圆明洲西域大开杀戒、残暴统治时,你玄阙宗离那么近,还从未阻止。过了三十年到我等击败五煞、收复圣佑宫时,还是未出半分力气…” “既如此,那不论魔珠还是魔煞,都该只是我圣佑宫自家的事了,对吧?” “可只因当时有高人能炼化六魔珠,你玄阙宗就把六煞接去当你们的典狱长用,用到了现在,甚至还拒绝归还吗?就算不论冥王他是假意拜师,其中也有四个还是我圣佑宫的仙师呀!” “而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薛小姐,更重要的是…” 灵祥宫主说着看向了薛十七去,“魔煞的功力以魔珠为依凭,他们在我圣佑宫住了三十年仍只修炼出六煞,足以说明消失了三百年的九魔珠中,他只据有其六。这六煞中,便是冥王属木,地狱属暗,神火属火,雷电属雷,九天属土,黑武属金。除此外,最后的水、风、光三魔珠仍下落不明。” “于是在我替父亲夺回宫主之位后,我也打算出发去走遍了承天境八大部洲,寻找剩下的三魔珠。” “但就在这时,我的父亲拿出了风魔珠,原来此物三百年来一直由圣佑宫收藏。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冥王会潜入到我圣佑宫来,蛊惑仙师们修炼魔煞功,兴许他正是在不知何处打探到了有关的线索。” “而我在寻梦天的师弟,如今就在你们面前的、身为圣佑宫执事长老之一的‘艮天’长老,也据有着家族传承的水魔珠。” “如此,便只剩最后的光魔珠了。” “可当我历时数十年,游遍了八大部洲,像你们今日一样拜访过了无数个修仙门派和妖类部落、王国、城池,居然都没有任何线索。直到我父亲有意隐退、传位给我,我才不得不回来继任宫主,结束了旅途。” “直到这时,最后的光魔珠依然没有一丝线索,那究竟会在哪呢?于是纵观天下,我就只有一个地方没去过了。” 灵祥宫主说到这,从宝座上站起了身来、伸手指向了薛十七去,“…那就是,你们玄阙宗的宝库!” “宫主,你!” 薛十七听到这也实在听不下去了、同样站起身来,稍显出了些与往日在桂岚邑树林里时那番一样的焦急神态,“你这可就过分了!若说交还六煞给你圣佑宫也就罢了,这还说得过去。可你现在据有风、水魔珠,居然还无凭无据怀疑我玄阙宗藏有光魔珠吗?你这是想要控制六煞还不够,要重新集齐九魔珠,再造三个魔煞出来吗?” “哈哈哈…” 高座两旁的一众长老们闻罢又是大笑起来。 “小仙女,我懒得和你争。” 灵祥宫主边说着、边迈步走下了台阶,“因为同样的争执,在你来之前,甚至你出生之前,我就早已和不知多少位玄阙宗仙人争过了,所以我才知道,你若先回禀你宗门的长老,尤其是那个做主的大樟,那就绝不会再有下文。” “所以这么多年过来,我也争腻了。” “但这一回,你堂堂玄阙宗居然有事要拜托我圣佑宫了。那你现在听到了,若要请圣佑宫出面,哪怕只是打探情报,那确实也是有条件的。” “三十年五煞之乱,我圣佑宫与银松城不知多少万人妖丧命,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我家族更是满门惨死…而我不靠玄阙宗帮助,亲手完成了复仇,所以我以为,我有这个资格和必要,接管六煞,掌控九魔珠。” “你等若是不设法取得七魔珠来给我,那不论你等代表玄阙宗要来请圣佑宫帮什么忙、办什么事,即便只是打探消息,也就统统不必再谈,可以回去了。” 说到此处,灵祥宫主已与范、薛、萧三人擦肩而过,走到了殿中。 薛十七转过了身去看着他的背影,范远和萧衡则仍只盘膝坐着,转头去看而已。 然而,就在这圣佑宫众人皆掌握了主动、从宫主到一排长老都在窃喜,形势对玄阙宗三人极为不利,薛十七也不知如何作答之时—— 只见范远站起了身来,贴到十七身边,细声耳语了一阵。 这一番耳语看似是多余,以在场众仙人的耳力完全能清晰听到,可范远说出口来的尽是青云境语言。 不只是众仙人,就是坐在地上的萧衡,也是即便能听到、也根本听不懂。 等到范远说完站到一边,薛十七脸上的急怒也尽皆消散,居然变成了是一副无比自信的笑容。 笑容从圣佑宫众人转移到范、薛二人脸上,在场形势也几乎是反转了过来。 …… “这位范小兄弟说的什么?” 灵祥宫主当即转身疑问,神情与语气间略微流露出了一丝不安。 “没什么。” 薛十七答道,“原先忘与宫主交代了,其实我与范师弟是从青云境来的。对了,宫主既说历时几十年找遍天下,那可曾去青云境找过?” “…没有。” 听不懂青云境语言便已暴露,此时他也只得如实承认。 “那么,问题来了。” 薛十七道,“首先,您既然还有没去过的地方,也没去过我玄阙宗宝库,又如何能确定…光魔珠就在我玄阙宗呢?” “啧…” 灵祥宫主背过两手、开始略显烦躁,“你玄阙宗口口声声称天牢要犯可以申请修炼魔煞功以减刑做典狱长,这不就说明,当今除已有的六魔煞外,还有空余的魔煞名额吗?可风魔珠和水魔珠在我这,那么最后的光魔珠还能在哪呢?” “而青云境又是人族净土,几乎所有妖类皆无法生存,不算上你,据说也已经几百年未出一个仙人。若像光魔珠这等宝物流落到青云境,能不像五百多年前你们云岚石现世一样,弄得青云境天下大乱吗?” “那时你们随便派出去个弟子收回,都成了私藏神石的叛徒,你玄阙宗岂会有人不贪光魔珠?” “是,当时是有人背叛了不假。” 薛十七继续道,“可云岚石本即是我派之物,是我派创派祖师之一‘云岚’的命格神器,传承后世,一直完好保管。有弟子觊觎其灵力而起贪念,我玄阙宗当时也已再次派仙人将叛徒捉拿,平定大乱,收回云岚石继续保管了。而那光魔珠…” “…诶,你等等。” 灵祥宫主听到这便是立即打断了薛十七,“玄阙宗何时收回云岚石了?当年不是没找到吗?” “哦,是吗?” 薛十七故作姿态说道,“宫主岁数再大,也是外人。我年纪再轻,也是正式入门的玄阙宗弟子。宫主莫非比我还清楚,我们云岚石的去向吗?” “呵,小仙女!你才入门多久?” 灵祥宫主冷嗤一声,一甩袍袖,迈步走回高座去、边走边说道,“就从魔煞功的真相与历史来看,你莫非还看不出,你的宗门欺瞒了你的事可多了去了吗?玄阙宗十三万年的历史底蕴,就是现任代理主事的大樟都一万多岁了,能藏多少事,是你几个月能清楚的吗?” “本座就告诉你吧!不管你师父还是其它宗门前辈和你说过什么,你又是从何处听说了解…总之,五百多年前那场青云境之乱,你玄阙宗虽捉回了叛徒,但根本没有找回云岚石!” “起初他们也像我找光魔珠一样,派遍弟子在八大部洲寻找,或对那叛徒施以万般极刑想逼其招供,但这种事折腾个几个月没结果一般也就没下文了。直到现在,玄阙宗也没有找回云岚石。” “不信你们就回去一趟,就说想看一看,或者哪怕是趁帮我偷魔珠时也顺带搜一搜呢,但你是绝对看不到、找不着的,或是最多也只能看到个仿制的。和他俩手上的剑和尺并不配套。” “因为你们那叛徒在被捕前,早已将云岚石送出去藏起来了!” “他以仙人法力制作了一份地图,加上法术禁制,分成四十八份,丢给了青云境的凡人去传承。但凡人且不说集齐分散的地图有几重难度,即便是齐了,也破除不得法术禁制。即便是破了,万里之遥,若无仙人相助、也根本过不来承天境,如此…那叛徒便也就这么把两边的人都给蒙蔽了五百年。” 灵祥宫主此时坐回了高座上,架腿起来、得意洋洋的解释道,“所以,六祖神器都能被一个小小的叛徒弄丢,兴许你玄阙宗也是羞于提起此事,才对你两个后辈说云岚石已收回吧,哈哈!” “宫主对此事又为何如此确定?” 薛十七继续问道,“若是我说,其实当年玄阙宗就已经通过那叛徒招供找到了云岚石,为了蒙蔽整个天下八大部洲,以断绝承天境有人对我玄阙宗的神石有歹念,才编了这么一出地图的故事呢?” “哈哈哈…不可能的,小仙女,别装腔作势了。” 灵祥宫主继续大笑着,“本座说过了,云岚石找没找到,你回去找一找就知道了。至于本座是如何确定,你莫非忘了,我是在寻梦天出生,在寻梦天修行二十三年成仙的吗?” “我在寻梦天修行时就有见过一位仙人,他正是五百年前被你们那叛徒安排在那,以接待凑齐地图、解除禁制,来到大曦洲找云岚石的人的。” “但这个人若与玄阙宗有联系,或直接就是玄阙宗弟子,那么他便会继续藏匿、不会现身,让这个人扑空。” “只有巧到刚好是个与玄阙宗有仇的、沿着地图找到寻梦天,他才会现身,带着他去见到被完好藏起来的云岚石,再顺便把他接纳为手下。而后继续那个叛徒的意志,一起对抗玄阙宗。” 灵祥宫主得意道,“这才是你们云岚石的真相!懂吗,小仙女?” “…明白了,多谢宫主。” 话音刚落,便见薛十七抬手抱拳、恭敬俯身,对宫主与众长老行了一揖,一旁的萧衡也站了起来。 “尽管您一开始并不配合,适才也并不像是主动提供的,但我们所想要委托打探的情报和线索已经得到了。” 薛十七微笑道,“至于六煞与九魔珠之事,我会呈禀大樟长老,或是待有机会返回仙岛亲自询问六煞以核实。今日…就不在贵宝地多做叨扰了,告辞。” “你!” 听得这样一说,灵祥宫主才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便猛地又站起身来,指向薛十七,满脸是一副瞠目结舌中夹杂着气急败坏的神情… “小仙女,竟敢诈我!” 第283章 接茬表态 “站住!” 范远、薛十七、萧衡三人刚转过身,便听到了身后灵祥宫主是一声响彻殿堂内外、回荡不止的暴喝。 随后,门外便也有披蓝铠、执长戈的弟子纷纷围上来,堵住了三人的出路。 “哦?宫主,这是做什么?” 三人见状便一齐转回了身,其中薛十七开口道,“既然认得我们老祖宗的脸,也认得我们三人的尺、剑和枝条,这是明知了我们的玄阙宗身份,还要对我们不利吗?” “小仙女,蝇随骥尾,你猖狂什么?” 灵祥边走下高台、向三人步去,边神情严厉说道,“知道你们有背景,本座当然为难不得。但你等既然在我圣佑宫前殿、当众如此无礼在先,竟敢与本座逞口舌之利、骗出了情报,那么六煞与七魔珠之事,你最好也该识相些,想办法去给本座取来才是吧?” “此事我适才已有说明。” 薛十七和范远一样、学不来萧衡祖师的半点圆滑,“我不能只听灵祥宫主的一面之词,就对我的宗门做出偷窃、欺骗之事。既然此事有人做主,知情者也不少,我还是得听取更多的说法,调查到更多的记载,才能更接近昔年的真相,以设法支持公道。” “啧…还是满口官腔套话,那随便你吧。” 灵祥听到这便止住步子、摆了摆手,不耐烦的侧过了身去。与此同时,堵住门的持戈士兵们也纷纷散了开来。 “诶…这么说来,听了我的情报,你等接下来为了你们的云岚石,便要往寻梦天去一趟了,是吧?” 而在三人动身前,灵祥再度转过身来、开口询问,“既如此,你等应该也还记得我适才所说的,等待五百年的那个接应者,会因为你们是玄阙宗弟子而并不现身吧?” “宫主这是何意?” 薛十七疑问道,“莫非是想说…还有更多、更详细的情报,能助我们事半功倍,但代价就是拿七魔珠来换吗?” “不错,正是。” 灵祥闻罢便是抬手抚颔,“我在寻梦天长大,不仅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潜藏有哪些同伙,甚至还知道如何让你们去到寻梦天后不打草惊蛇、也不遇上任何危险,薛小姐对此…作何抉择?” “那看来…我们真是没来错地方,宫主果然博闻广识。” 薛十七闻罢一笑,便是恭敬俯身、抱手作揖道,“不过这些就不劳烦宫主费心了,我等登门套取情报已是无礼,又岂可再做叨扰?至于六煞与七魔珠之事,也请宫主尽管放心,我等会选择站在真相和公理一边的,告辞。” 说罢,三人便又一齐转身,走向殿门。 这回的告辞,灵祥宫主没有再回话,或下任何命令、表什么态了,殿门的士兵于是也未再阻拦。 圣佑宫众人,便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玄阙宗三人,毫发无损的出去了。 …… 直到飞出山门、踏在了下山的石阶上,一路都仍有许多圣佑宫弟子和士兵注目看着三人。 也许是听到了宫主的怒喝,也许是注意到了玄阙宗的服饰,但对三人的来去,此时已再无人要做任何阻拦。 “想不到这回居然还收获颇丰。” 薛十七开口说出青云境的语言、转头看向范远道,“范远,你这招还真行呀,不过…如何能确定那灵祥真人所言为真呢?” 尽管这样说话会让一旁的萧衡祖师也被隔绝,但目的既是为了让所有能听到此处交谈的人都听不懂,那么如此说话便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我适才想到…无非几种可能。” 范远也开口回话,“整个银松城周边都已被圣佑宫阵法保护,我们在山门前时,他们就已知道有两只与此事无关的虎妖、狼妖跟随。那么有没有可能,我们在去圣佑宫的一路上,同路人到处打探云岚石、空古和常辛时,他们在圣佑宫就已经知道了?” “甚至说,我们刚落地他们就知道了?毕竟我们跟港口士兵报上的名号,就已经说是玄阙宗弟子了。” “而当他知道他刚好掌握有我们要打探的情报时,他便选择了趁此机会来和我们谈条件,那么,想要到六魔珠就肯定是真的。至于六煞和昔日圣佑宫的故事,便是如你所说,我们肯定还需呈禀长老以核实的。” “而当故事说完,发现谈条件、来硬的都不行,他作为宫主的面子一时又拂不下去,眼看我们双方就要谈判失败时。你便借着青云境的故事,带出云岚石,再把话题逐渐转到云岚石上…” “那时,他应该就已经明白了。” “毕竟不论怎么说,他也是一百四十多岁,阅历遍及八大部洲、同无数人妖都打过交道的上仙,很难说是真就凭我们能套出话来的。” 范远解释道,“他听明白了,要借我们给的这个台阶,主动说出玄阙宗要的情报,既在自己的主场维护住面子,又表达自己的立场、卖给玄阙宗一个人情,以求接管六煞、取回魔珠或是更多好处的话,那么他说的当然就都是真相,我们可以沿着他的线索继续调查。” “可是…在寻梦天的那接应者,连跟玄阙宗有联系或玄阙宗弟子来了都要隐藏不露面,又怎可能被年少时的他,那一个没成仙的、与此事无关的弟子察觉呢?” “所以…要么是他曾表露出过玄阙宗不满甚至有仇的态度,被那个守候者发现、视作了可拉拢对象,便与他说了云岚石地图的真相。而六煞与魔珠之事,就是这样一个绝佳的端倪。但他返回圣佑宫后直到今日,又最终在两边之间选择了圣佑宫而非那接应者,还是把此事告诉了我们。那么他说的就也是真的。” “要么…便是最坏的一种猜想和可能,他就是不知有多少的其中一个空古夺舍或空古手下,或是在被拉拢时已经投靠了接应者,所谓的寻梦天有人接应…完全是一个诱我们去送死的陷阱。” “嗯…” 薛十七听着范远的分析,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不过…不论怎么说,我们始终还是要向南一路调查下去的,既然刚好知道寻梦天有线索,能去还是去一趟吧。” 范远又说道,“当然,不是直接去寻梦天。我们先顺路到其它修仙门派也走一趟,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新线索、新情报,是不是每个都要跟我们谈条件,或者跟玄阙宗有些什么故事吧。然后灵祥真人刚才说的,也要如你所说,奏一道飞谕呈禀长老,看长老如何解释此事、又有什么看法吧。” “好,那是当然。” 薛十七点头应罢,便停步原地,开始运功施法,在眼前变幻出金光符书,用金光凝聚成的笔、开始写起了信来。 一旁的萧衡看着眼前这一切,却是看得有些呆住了。 “范兄,刚才说那么多,都说了什么?” 萧衡不禁好奇问道。 自从认识范远以来,从没有见他这么能说话,尽管知道他说不利索,但也以为他一直性格内敛、沉默寡言。 这回一次说了这么多,虽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从其眼神与表情上看,似乎也不是泛泛之辈。 “没什么,在分析刚才宫主的话、还有我们接下来的去向而已。” 薛十七边写着信边代答道,“我和他说青云境的语言,也是为了防止被承天境的什么人感应到、偷听出我们说的话。” 明明可以直接发动“传音入密”之术,此术甚至凡人凭借内力亦可施展,但偏偏就是要张嘴直说出来。 如此既是故意给窃听者以嘲讽或示威,也能多少省些法力。 “喔…” 萧衡于是缓缓点头,不再疑惑。 哗—— 不久,薛十七便收了笔,抬手将符书放飞,从范远、萧衡到不远处的圣佑宫士兵便都眼见着这金光飞出了银松城地界,很快化作一道流光,向着西方天空冲去了。 “好了,去找谢兄和霍兄吧。” 薛十七说罢,范远与萧衡也点头应和。 …… 与此同时,圣佑宫中,适才的前殿内。 不出范远与薛十七所料的是,果真有一群“窃听者”聚集在此,将他们适才的交谈听的是一清二楚。 只见灵祥宫主坐回了在位置上,众长老在两侧一齐运功,听是听到了,却果然是没一个能听懂。 于是,众人也只得纷纷解除了对山门处的感应法术。 “怎么说,老大?” 其中一名长老问道。 “还能怎么说?听不懂那也办法了。” 灵祥宫主叹了一声道,“说那么多,无非也就是在分析我们适才的交谈吧。虽不知能分析出些什么,但应该能领会到我意思,而非是自作聪明、真以为从我这套了话吧。” “你故意的?” 另一名长老讶异道,“我还以为你真被套话了呢。” “哇,我还能被这种小仙女套了话?你把你老大我当什么人了?” 灵祥转头无奈瞥了一眼、随后又道,“放心吧!青云境有人凑齐地图、解除禁制,找到寻梦天来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当时那接应者早已接到了人、专门通知过我了。今日看到他们仨带着这张脸、这两件神器来,我就知道他们要问什么了。呵,更别说还沿街到处打听…” “你几个月前就知道了?” 其中一名长老道,“那还给他们指路去寻梦天做什么?你这就算让人家领会到了你卖人情的意思,那扑空了也是白卖呀。” “是啊,老大。” 又一名长老附和,“而且那接应者和你什么关系,通知你做什么?” “知道咱想接回六煞,集齐九魔珠,在离玄阙宗最近的地方和玄阙宗不对付,想拉拢咱呗。” 灵祥摇了摇头叹道,“但我是想不出,这承天境八大部洲…能有什么人有这本事,敢和玄阙宗作对?所以这回给他们仨指路找到寻梦天去,就当是表个态,让他知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他们想干什么,咱还是选玄阙宗这边站队呗。” “原来如此…” 众长老纷纷点头,恍然大悟。 “不过…青云境出来的天仙,这…得是隔了有七八百年了吧。” 灵祥叹道,“这两个小家伙,该是也不简单。如此人才,又是被玄阙宗接去了。却可惜年纪轻轻,才刚成为天仙,就要担上守护祖师、替宗门在外奔波的重任了。但愿他们将来南下去调查时…能别出什么事,不然到时,反而让玄阙宗怪上咱们了吧。” “我去跟一路看看吧。” 此时,众长老中的其中一名站了出来。 “好,罗丹,那就拜托你了。” 灵祥见状点头应允,“你要是被发现了,也能顺便问问他们,看他们知不知道你那个去了玄阙宗的同村晚辈的下落,不然…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就能三十多年没一点消息呢。” “那是当然。” 罗丹长老应罢,随即轻跃而起、缓落到台下,转身向老大及众同伴作揖告别后,便运功施法、飞出了前殿。 “离,坎!” “在!” “在,老大!” 接着,只见灵祥又叫唤两声,剩下的几名长老中又站出来了两人,来到他面前、作揖敬拜。 “说是站队,咱也不能空坐在这,只口头上一厢情愿。” 灵祥道,“所以…就由你俩,代我与艮天,拿我俩的水、风魔珠,代表圣佑宫上玄阙仙岛去拜访一趟,见大樟,说一说今日之事以及我们的态度吧。毕竟玄阙宗都选择如此办事了,想必…他们也该做好一些相当的准备了。” “什么准备?” “我们…什么态度?” 离、坎两名长老听得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又皆看向老大去。 “很简单呀。” 灵祥长叹了一声后道,“要么…他玄阙宗归还六煞与七魔珠,我圣佑宫自己守护这千里百姓。要么他就派够分量、够数量的仙人下来,驻扎圣佑宫,我灵祥甘愿让出权力!” “什么?!” “老大,你别是开玩笑吧,这可是…” 这回不只是离、坎二人,就是其余所有的长老都震惊的看向了灵祥去。 “这种玩笑能乱开吗?” 灵祥严肃道,“我既已向那三人率先表态,此事便再推拖不得。况且,敢跟玄阙宗作对的,不是傻了,就是真有本事。你比如那叛徒,他当年已经是玄阙宗弟子了、为何还敢叛逃?后来不就是即便被捉,玄阙宗也真五百年都没拿回云岚石,被外人一直藏着?” “而如今这个敌人,玄阙宗既然也在认真应对,那就说明…情况已经是最坏的后者,敌人…是有真本事的了。” 第284章 龙宫商队 银松城外不远,南郊。 在一处仍被圣佑宫护法大阵覆盖、出城向东南方的道路也途经过此,能同时看到港口、城池和圣佑宫山头的平原上。放眼看去,只见是错落有致的搭建有一座座大小不一的白布帐篷,外围用木篱圈起成了一座园区。 从这帐篷园到外边的道路,则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园中遍布着许多商铺和摊位,充斥了各式样客商的交谈、叫卖、讨价还价的话语声… 园区门口则竖了一条长杆,上边迎风猎猎飘着一张大旗,绢丝织成、白边紫底,上书有“白夜”二字。 原来,此处正是一伙外来商队的摆摊现场。 “他们到这来了?” 旗下,萧衡转头看向十七、开口疑问道,“这么多人,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行商队,带着货物和钱到处走,在遇到人多的地方就停下来做几天生意,换货换钱,差不多了就又出发前往下一站。” 薛十七点头解释道,“谢兄、霍兄他们的气息就在这人群中,虽说是回城里等我们,不知为什么到了这来。但商队嘛,毕竟是行走四方、从外地来的,说不定这比港口和酒楼之类的地方能有更多我们想要的消息呢,是吧?” “嗯。” 范远闻罢也点头以应。 曾经在青云境,尚未被灭族前的薛氏山庄靠的就是组织起一支又一支这样的队伍行走天下,行医治病、贩售药材。 美名远扬,以至于遭到妒忌。 后来的渊国风氏走的也是同行前辈薛氏的老路,得以接管了部分他们在被灭族后的市场份额,这才崛起到又令瑶光楼和郤氏警惕。 因为炎国朝廷和铉影阁,范远和薛十七都与风氏有过不少的接触、甚至到如今已可称之为渊源。 故而今日见到这般形式,便也自然是都熟门熟路了。 “看这旗…这应该是我们在玄阙宗里读到过的,从诏月洲的白夜江龙宫来的商队。” 薛十七抬头看了看、又对二人说,“诏月洲可是正南的大荒,和我们玄阙仙岛所在的本合洲隔了一个青云境和两重大海呀,他们…即便是走陆路过来,那足迹也至少遍及四个大洲了。” “那…岂不是比我和林兄现在的距离还远了?” 萧衡闻罢震惊。 “是的,更别说我们现在还到了圆明洲,这差不多得是…奔着十万里去了。” 薛十七应道,“走吧,先进去找他们两个再说吧。” 范、萧二人点头,随后便跟着薛十七走进了这商队会场中。 …… 在会场最中央、最大的一个帐篷里,摆下的是一处歇脚之地,帐内有许多桌位与坐席,可以点些吃喝,与寻常酒楼茶摊无异。 帐下,几乎是坐满了进到会场后四处逛累了的客人。 环望四面八方也还能见到其它的摊位,这到银松城的生意做的可是真算红火。 “报完恩之后呢?” 此时的其中一张条桌,谢木生、霍钦二人正对坐在两边布垫上喝酒,霍钦也看向谢木生问说:“你真觉得…就凭咱俩,能提供得了什么情报或者帮助啥的,让玄阙宗欠得了咱的人情?” “总有这个机会的吧。” 谢木生平静道,“不然咱在人族地头,也没办法再组起队伍回去干老本行呀。你比如说现在,这是个行商队,走遍八方,肯定能知道的多些吧?” “跟商队能打听出啥来…” 霍钦虽然一边表现着没什么信心,另一边却还是招手呼唤了起来,“喂!掌柜的,这边过来一下!” “来了!” 不远处的数丈外,柜台后的一名女子应声走了过来… 谢木生转头看去,只见那女子是身形修长,一袭干练束身的白布长袍,两臂与腰带是雕绘有龙纹装饰的铜铠,英姿飒爽。 束起有一条及腰的高马尾,面庞白净、五官端正,眉长若柳、鼻梁直挺,一双金瞳的眼中透出一股威仪… 直到她走来到了二人桌前,谢木生目光都不曾移开。 “二位要加些什么?” 掌柜微微俯首对着二人再是一副微笑,更是把谢木生看呆了。 “没什么,掌柜。” 霍钦答道,“你们是行商的队伍,一定走了很多地方吧?我二人想打听些消息,不知是否方便?” “当然可以了。” 掌柜转看向霍钦、仍表现得十分热情,“客官想打听些什么?” “你听说过…玄阙宗的云岚石吗?” 霍钦于是开门见山。 “知道。” 只见女掌柜果然见多识广、开口即答,“相传那是十三万年前,位于本合洲上空的玄阙仙岛,最古老的人族门派‘玄阙宗’的创派祖师之一‘云岚天尊’的命格神器,一颗具有无上灵力的神石,在云岚天尊死后便一直保存在玄阙仙岛。” “直到一万年前,被前任玄阙宗掌门‘坤理子’用以渡劫时遗失,五百年前,又在青云境出现。玄阙宗派出弟子‘桓轸’前往取回,但桓轸觊觎云岚石灵力、背叛玄阙宗而私藏神石。” “玄阙宗后来虽捉回桓轸,但却并没有寻回神石。此物也就此再次遗失,至今下落不明。” 掌柜笑道,“当然,我们若是知道云岚石下落,早就卖给玄阙宗了。如此历史久远、又有一定象征意义的无上至宝,能换不少丰厚的报酬吧,还何必出来走商呢?” “呵,说的也是。” 霍钦无奈一叹、随即又问,“那你听说过‘空古’或‘常辛’这两个名字吗?若有这两个人的消息,就能有与云岚石相关的线索了。” “嗯…没有。” 掌柜抬头思虑一阵,也一无所知。 “好吧,那打扰了。” 霍钦随即抬碗示意,“没事了,掌柜,你去忙吧。” “好嘞。” 掌柜应罢,于是便转身离开了。 然而另一边,直到这一刻的谢木生即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仍然是挪移不开目光,看得是仿佛魂都被勾出来了。 霍钦见状,起身上去在他眼前招了招手,都没能打破他的清梦。 “嘿!” “啊…怎么了?” 直到伸入桌底下踢了一脚,谢木生这才惊醒,转看回向钦哥来。 “你又看美女看呆了?” 霍钦无奈道,“别看了,这回是高贵的龙族,不成仙也能活千岁,进了青云境都还能活的那种,跟你更没关系了。” “没、没就没呗,我又没看。” 谢木生答道,“你咋知道他们是龙族的?我没看到角啊。” “和咱一样收起来了呗。” 霍钦平静道,“而且看不到角,你可以运功感应呀,这种气息,咱在一阳洲也没见过吧?再者最重要的,门口外面的旗帜上写了‘白夜’二字,这就很明显是诏月洲的白夜江龙宫了。” “嘁!又让你知道了…” 成功转移了话题的谢木生不再言语、只端起酒碗,边饮起酒,目光边又移向了柜台处去。 “不错啊,霍兄!果然是小王子的书库,博闻广识呢!” “哈哈…” 而在这时,范、薛、萧三人也已穿过熙攘热闹的人群和密集的摊位,走来到了中央大帐下的谢、霍二人桌前。 “哟,来了。” 霍钦见状,连忙起身让位,并排过来与老谢坐到了同一侧。 薛十七与萧衡进来坐到了他们对面,不能说话的范远只得坐下在了双方之间的一个主座,背向帐外。 …… “怎么样,三位,见到宫主了吧?有从圣佑宫打听出什么吗?” 霍钦问起,谢木生此时也转过了头回来。 “还真有。” 萧衡开口答道,“那位宫主虽然和我们说了许多,但起初并不配合,话里话外是想要玄阙宗的一件宝物,意思还说是玄阙宗欠他们的。但十七机智,套话骗出了有关云岚石的线索,我们就出来了。” “哇,厉害呀。” 谢木生闻罢当即开夸。 “什么…线索?” 霍钦则是抬手抚颔疑问道,“我们能知道吗?” “当然可以了。” 薛十七微笑起来、众人如沐春风,“简单地说,就是那个宫主,他一百多年前其实是在大曦洲的寻梦天出生、成长、拜师修仙的。而我们玄阙宗的叛徒五百多年前留下的地图指示的位置,就是寻梦天。” “云岚石在寻梦天?!” 霍钦顿时惊疑。 “那倒没那么简单。” 薛十七摇摇头道,“寻梦天里有个接应者,五百年来一直在等候凑齐了云岚石地图、解开法术禁制、找来到寻梦天的人,可若此人与玄阙宗有联系或就是玄阙宗弟子,比如我们,那就不会现身。只有是与玄阙宗有仇的他才会现身,带他去找到五百年来一直被完好藏起的神石,再接纳为手下,一起延续那个叛徒的意志、反抗玄阙宗。” “嗯,虽是被套的话,但宫主想要玄阙宗的人情和好处,应该不会给假情报。” 霍钦的理解很快便与范远同步了、随即又问,“那…你们说的那个常辛,他算是有仇的吗?” “当然算了。” 薛十七笑道,“我与范兄之前在青云境,杀了他的掌门,扭转战争胜负,灭了他的国,靠的就是玄阙宗的神器,名号我也报过无数遍了。他来到承天境后若是学会了这边的语言,说得出自己的故事,那肯定就能让人知道了。” “原来如此。” 霍钦点头道,“既如此,那他提前数月动身,现在应该已经跟着接应者离开寻梦天了。我们接下来去到那虽见不到他、也没什么危险,但只要查询些他留下的踪迹,比如最近数月从寻梦天离开的、五百岁以上的仙人,就能沿着线索一路追查下去了,是吧?” “是的。” 薛十七点头笑应,“不过…霍兄这么说,莫非是接下来还要和我们一起上路吗?” “呃…是啊。” 霍钦无奈笑道,“主要是老谢想,他说,要找机会报答你们三位的救命之恩。我呢就…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啊,那倒是不必如此客气…” 薛十七笑答,“我和范远一向就喜欢行侠仗义,祖师…萧兄他也是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挂牵的。而且我们接下来还要拜访很多人族门派,若是每一个都将你们拦在门外,这…你们恐怕也不好受吧?” “哈!这有什么。” 谢木生此时开了口道,“我们可以都像今日般,帮你们到妖族也出入的地方打探些消息,也相当于分头行动,岂不更有效率了吗?” “好,那自今日起,我们就结伴同行吧!” 一番礼貌辞让过后,本就有意让两位小妖同行的薛十七便没再多说、遂顺势转移话题继续聊了下去,“诶,那你们逛到了这个商队这,有打探到什么吗?” “没有。” “问过掌柜了,他虽然知道云岚石,但跟我们知道的也一样,没有什么别的消息。” 谢、霍二人则皆无奈摇头。 然而,就在这时,却只见刚才的女掌柜竟两手端着两盘菜,走向了这边来—— “呀!三位贵客,久仰久仰呀!” 掌柜表现出了比刚才还热情的姿态,把菜端上了桌,便直接在范远对面、这一桌的另一端主座坐了下来。 一盘是炙烤的香喷喷、虎狼享食的排骨,另一盘是道人专属、清淡又有辛辣的凉菜。 “久闻玄阙宗之大名,今日终于有幸相会。” 掌柜抬手抱拳、作揖敬问,“在下是诏月洲白夜江龙宫商队的领队,易清。” “啊,幸会幸会。” 同桌五人顿时皆抬手回礼,其中谢木生和范远都没有开口。一个是不太会说话,一个是又看呆了。 “适才这两位兄弟打探贵派云岚石下落,我原以为只是寻宝的小妖。” 易清边说着边拎起酒壶,轮流给范、薛、萧三人及自己倒酒,“这才知道,原来二位竟是与玄阙宗正式入门的弟子同行,在帮玄阙宗找自己的神器,失敬失敬。” “啊?” 霍钦听得有些讶异,“莫非掌柜…刚才是有话没说完?” “掌柜如何知道我们是玄阙宗弟子?” 薛十七也问道。 “那倒不是,我对云岚石之所知,的确就只限于此而已,这倒真不至于欺骗几位。” 易清的微笑也令众人如沐春风,“至于诸位的玄阙宗身份,这位兄弟穿着的是玄阙宗服饰,而这两位都修炼了玄阙宗内丹术的基础心法,我都认得出来。想必当今天下…还没有敢冒充玄阙宗身份的吧?” 第285章 探寻罗乡 “不愧是走遍八方的商队,易掌柜果然见多识广。” 薛十七接过酒杯,向易清一敬,随即一饮而尽。 虽然林真人与元清子师父都有饮酒的习惯,但当年的她一直喝不惯、便向来是滴酒不沾。然如今成了仙后,再醇烈的佳酿、也能在过喉之前就被她的法力化解,只形同饮下同等的一碗米汤。 如今,便既能做到在外人面前给了面子,又能如实的千杯不醉不伤身了。 “哪里哪里,十七小姐抬举了。” 易清回敬一杯后便也礼貌道,“商队走过的地方、搜集的各路消息,可没有多少玄阙宗的记载。这等故事,其实是我以前在龙宫书库里读到的。” “原来如此。” 薛十七点头应罢、忽然一惊,“诶,你怎知道我叫十七?” 此言一出,周围四人顿时也皆觉有些讶异,皆向她看来。 “哈,这倒没什么。” 易清笑着解释道,“我做生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适才在柜台就不小心听到几位的闲谈,一并记下来了。除了知道这位小姐叫十七,我还知道这几位小哥…这位带尺的叫范远,这位佩剑的姓萧,然后这边这位狼妖姓霍,这位虎妖姓谢,对吧?” “啊?” “哈哈哈…” 五人闻罢,一桌之间面面相觑、互相循望着,不由皆是发觉这女掌柜耳力和记性非凡。 只因在适才的交谈中有互相提到过称呼,便除了范远和萧衡弄混了之外,其他人居然都给认对了。 “其他人对了,我是萧衡,这位才是范远。” 萧衡见状,随即也笑着向易清解释。 一桌六人顿时是一阵欢声笑语,易清也很快融入了他们交谈的氛围中。 …… “今日这一桌消费,还有我上的这两碟和一壶酒,就当是我易清奉送诸位的了。” 易清继续笑着敬起酒道,“易清别无它想,只是此生从来只闻玄阙宗大名,今日才终于得以见到正式弟子。便只求今日,能与几位交个朋友,不知十七小姐能否答应?” 此番表态和言语,虽会拿同桌的另外两个妖类小哥形成强烈的对比,但知道对比者是玄阙宗,二人便也没感到有任何冒犯。 任何一个人族修仙门派都能将他们拦在门外,甚至在成仙的人面前他们也与寻常虎狼无异,又何况是玄阙宗呢? “哇,那当然好了,那可多谢易掌柜了。” 薛十七笑着敬回去,“接下来我们寻找云岚石,还要继续一路向南,届时到诏月洲,若途经白夜江,一定到访龙宫贵宝地。” “哈,那我们可就随时恭候了。” 易清笑道,“不过我们这商队就并不顺路了,毕竟我们就是从龙宫出发、一路向北过来的,如今到了银松城,接下来是要向西,穿过本合洲去一阳洲的。” “没事,你我年月还长。” 薛十七笑道,“过了今日,将来总有机会再见。” “好。” 易清笑罢、忽又问起,“诶,那十七小姐、萧兄和范兄,是从玄阙仙岛出发下来的吗?” “是啊,怎么了?” 三人皆点头,薛十七开口以应。 “那谢兄和霍兄,是如何与三位同行的?” 易清转头看向二人道,“二位并非人族,应该不是玄阙宗弟子吧?适才我也听到,二位似乎是从一阳洲来的…” “是啊,你这也记得呀?” 谢木生于是也笑了出来,“我们…在路过本合洲的时候遇到了些危险,幸得三位相救,这便结伴同行了。” 虽确实被美女迷得挪不开眼,但谢木生也并没有把自己打败仗和中埋伏的事逢人便说,在这方面倒是话少了些。 霍钦转头斜眼瞥去,仍对老谢表示出了是一副无奈的神情。 “哦,危险?” 易清越听越是好奇、便继续打听了下去,“我们接下来也要途经本合洲哇,有什么危险,诸位方便说一说吗?” “啊,其实也没什么,这三位已经解决过了。” 谢木生继续道,“就是有一头蛇妖,修建了一座洞府,盘踞在寂川下游。路过比他弱的人和妖时,他就用他不知哪学的一门千变万化的法术,把人给骗了或是打败、杀死,然后给吃掉,我和钦哥就差点中招了。不过…他刚被教训过一顿,现在已经不知还敢不敢回家了。而且…你们龙族这么多人,应该有的是高手,也不至于怕他一个百岁蛇妖吧?” “嗯…” 易清听了是抬手抚颔,柳眉微蹙、若有所思,“我们赶路的时候都是走空中或是海上,从来不走陆路的,应该也不会路过他的领地。就算被他找上…那也确实不怕。” 众人听到这才想起,龙族变回原形能轻易隐于云雾、潜于波涛,这就绝非蛇、虎、狼等寻常小妖所能触及的了。 …… 根据大樟长老的指令,众人对这个热情的白夜江龙族女掌柜易清在推杯换盏的畅聊间,同样把六祖、六神器、噬天大阵及其它更多的故事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甚至还吸引了旁边别的客人过来旁听。 很快,这大帐几乎就成了三个玄阙宗弟子的故事会。 随着客人们离开此地、散向四面八方,以及商队的继续出发,这个故事还会被带到更多地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传开去… 能否指望着这其中有空古一党引动而现身,也就如此指望了。 待得酒足饭饱、故事讲完后,范、薛、萧、谢、霍五人也皆起身告别了众人,离开了商队会场。 而他们的旅程,也该继续启程了。 会场往南几里的郊外道路旁,五人停步在此,商讨着下一步计划。 “接下来往哪去?” 此时,便只见是霍钦开口在问,“接下来还去其它人族修仙门派的话,看地图…内陆似乎没什么可去的了。直接往南的话,倒是可以去月潮岛一趟,去月潮岛吗?” “唔…月潮岛是圆明洲最大门派,是肯定要去的。” 薛十七思虑片刻遂答道,“不过…虽然与我们当今手头大事无关,我倒是想…先往内陆去一趟,去我师父和师叔的家乡看一看。” “嗯?” 听到这,就连范远也来了兴致。 “啊?” “不远,就在这个位置,飞过几座山后,这里有两处隔一座山头挨着的小村,他们就是村里出来的…” 霍钦正疑惑着时,薛十七便已走上去,在他面前手里的地图上指出给了他看。 元清子以前在重云山提过许多回,她早已熟记于心。 “玄阙宗…还到过这么偏僻的山沟里收过弟子吗?” 看到薛小姐点出的位置,霍钦只觉有些讶异。 “这有什么?” 谢木生反问道,“范兄和十七小姐还是青云境来的呢,毕竟是修仙,只要有资质,当然是不看出身的吧。” “是的。” 薛十七听到这反而是长叹了一声出来,“不过如今看来…不知怎么说,我倒是更希望他们没有被玄阙宗看中,在两个山村里做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更好啊…” “你是想说,不希望他们被牵扯进玄阙宗这几件神器…如此危险的事里吗?” 还未待两个小妖开口问,萧衡已听出了其中意味。 “是啊。” 薛十七低头应道,“可是…若没有他们,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与范远站在此处了,这又实在是…唉。” 范远看到十七这副神情,回想往事,同样是万千思绪汇聚、百感交集,踌躇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即便罗大哥没有来到青云境,爹娘依然是和师父、即天门山掌门一心道人有交集的武林中人,也许自己依然会踏上修仙的道途。 但是否能有至今为止的许多仙缘、奇遇和重担,那便也是难以论说了。 “先出发吧,路上慢慢和你们说。” 薛十七笑道,“说起我和范远在青云境的故事,虽然都只是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但真就是…十分难以言明的复杂呀。” “好。” “又听故事了。” 众人应罢,随即纷纷乘上薛十七施法变化出来的绿叶团,接着,便在其法力的驱使下,一同缓缓升空,反而向北飞去。 此时的不远处,目力仍所能及的约半里外。 “嗯?这方向…” 之前改头换面、隐蔽气息,混迹藏身在听故事人群中的圣佑宫罗丹长老,此时抬头,看向了起飞的五团绿叶。 顿时神情凝蹙,心底有了种不祥预感。 于是,便见一身布衣的他也施法御剑,随其后飞起升空,继续控制着距离跟了上去。 …… 圆明洲西部,除了第二大港“银松城”外,属于圣佑宫掌管的势力范围还有环周边往东的几百里之广。 换算到青云境,便有几乎是一个乐国般大了。 位于南岸的最大港“晖月城”,以及环周边向北的千里,约相当于未、江两国疆域之和的范围,则是归属于隔海相望的圆明洲最大门派“月潮岛”管辖。 除此两处修仙门派自治地外、剩下往内陆的所有区域,以及北部、西部的沿海,相当于炎、宣、渊、启、黎四国五地疆域之和的几千里范围,便是记载中峰峦叠嶂、群山环抱的地带了。 这些地方虽然也有修仙门派,但因灵力稀薄,资源与对外联系的匮乏。各门各派能修炼的最上乘功法都是各种门路抄录来的别派心法,能收的几乎只有本地弟子,修炼的最大成就不是成仙、而是被别的门派挑去做弟子等… 也就导致了内陆的门派又少又弱,几乎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这些特点,反而造就这里成了一处承天境八大部洲里的世外桃源,人多妖少,与青云境近似,是一处真正实现了和平安宁的“穷乡僻壤”。 而也因此,这里便不同于其它的人族或妖类区域,在长久的发展中,居然出现了一个成功统一内陆疆域的政权—— 国号直接取了与洲同名,内外皆称为“圆明王朝”。 圆明王朝虽位处内陆,但却不固步自封,与外部的诸多修仙门派、尤其是圣佑宫与月潮岛保持着密切联系。 与大黎虚无缥缈的“祭天”“君权神授”,先分封诸侯又互相残杀等不同的是,在这里治国,是真能经常遇到有成千上万岁的仙人降临的。 天子始终是凡人,朝中监国的却时常有各路圣佑宫、月潮岛和寻梦天的弟子,有时甚至是仙人。 一旦君主治国不力,引起些什么动荡,随便派来个仙人就可以摆平解决。 由于这里的凡人们拿不出任何修仙门派需要的资源,加之这三个门派本来也就强弱有序、大小有别,故即便分属势力不同,也基本起不到任何冲突,更谈不上什么青云境常有的结党营私、争权夺利了。 于是,夹在臣民和修仙门派之间的圆明王朝,自从统一以来,政权就一直非常稳固,不知已有几万年了。 与青云境诸国也不同,其享国的姓氏也在三个门派的监督、干预与调控下换过了许多次。 而元清子与罗沉的家乡,就在这圆明王朝的西南边陲,两座对圣佑宫、月潮岛势力范围起到分隔作用的山脉的交界处… 由空中看,是纵横林立、犬牙交错的小山群,再有一条条复杂的河流网络密布其间,只觉也是一幅山水画卷。 两村淹没在其中,隔山而立,互为向背。 其中北村名曰“邓池”,为元清子之出生乡里所在,村中大姓为李。 南村名曰“大蚕”,便是罗沉之出生乡里,村中大姓为罗。 …… 从银松城飞到两村的距离并不算远,薛十七带着众人只飞到日落时分,下来露宿了一夜后,睡醒起身再飞。 只到次日上午,便从空中遥遥看见了两村的袅袅炊烟与大片梯田。 这期间,薛十七对萧、谢、霍三人一五一十的讲述了过去一年在青云境,她与师父、师叔、铉影阁及其他许多人辗转七国间发生的故事。有些不曾亲身经历或记不清的细节,经范远提醒,也一并能说出。 三人听了这些故事,对其中这个叫罗沉的人物自然是充满了无尽的好奇。 想不到一个出身如此之低微,到今年也不过未满花甲之年、甚至尚未成仙的凡人,竟能做成这样多的事… 于是面对即将降落到的、罗沉的故乡,他们便自然是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了。 然而,只见在他们落地前,此前跟踪在他们身后的、一直保持着距离未被发现的圣佑宫罗丹长老,这时却突然加速,追了上去… 第286章 空中交谈 五簇叶团悬浮在空中,范远、薛十七、萧衡、谢木生、霍钦五人皆伏在各自叶团的边沿处,透过缭绕迷蒙的云雾,皆作伸头定睛状,欲要看清那两座藏在这幅令人望之心旷神怡的山水图里的、似乎从未被外界搅扰过的小村落。 “…这边是北边,那那个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邓池村了。” 只见萧衡抬头看了看太阳方向,算一算此刻时辰,便很快推断出了方位。 “是吗,不愧是祖师。” 薛十七笑应。 “看过这两个村子,再往内陆的地方应该不去了吧?” 霍钦此时开口、神情略显压抑,“这里灵力确实稀薄,我已经要运功才能维持人形了,老谢…” 众人闻声转头看去,另一边的谢木生则是同样一脸难受,甚至已经变出了半个虎头来。 “是的,内陆我们是不必再去了。” 薛十七答道,“不过…虽说如此,也只是尽量不打扰这里边凡人的清净生活而已。倘若将来我们走遍了承天境八大部洲,把我们的名声都传遍了,都仍没有云岚石、空古和常辛的更多进一步线索的话,那么…即便是这种灵力稀薄的边境内陆,只怕是早晚也得再来一趟了,就像当年…剑、刀、斧、石都曾在青云境现身一样。” 众人闻罢点头,各自神情皆若有所思。 然而,就在这时: “当心!” 嗖—— 铛! 只听范远一声厉喝,众人向他看去,却见他已经及时反应、站起转身,手持杬柷剑挡在面前、招架住了从后方飞来的一柄赤格长剑! 再循着剑来的方向看去,则见到距他们不远、只约十丈左右的空中,竟有一名白底蓝纹长袍、面貌二十来岁的长发戴冠男子踩剑悬浮着,两手皆捻着剑指,盯着他们运功施法,驱使着刺向范远的那柄剑。 “这是…” 谢、霍二人固然已经警惕起来,但却是完全无法助战,帮不上任何一点忙,只得同样盯回去。 “十七,这不是…” 萧衡看着此人的衣装,只觉眼熟,顿时转看向十七去。 “是,我也认出来了。” 薛十七柳眉蹙紧、点头以应说罢,便趁着范远在招架时,驱使自己的叶团飞上前去,越发靠近对方。 而薛十七的靠近,则使得此人解除了刺向范远的那柄飞剑,化作蓝光消散。 见对方无意交战,薛十七随后也一并驱使其余四人的叶团跟上,以便能听清双方接下来的交谈。 到了相隔一丈左右的位置,双方便皆停了下来。 …… “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薛十七看着对方正脸、也只依稀认得出应该是昨日在圣佑宫大殿上见过而已,尚未知晓对方名号,“莫非灵祥宫主真是想不开了,即便是派人行刺我们,也要如此执念、想要拿到心心念念的六煞与七魔珠吗?” “哪里,薛小姐说笑了。” 圣佑宫长老开口笑答,“自从薛小姐回绝了宫主最后的好意,更多相关之事宫主便已再无吩咐。适才出手,只是贫道自己的意思而已。” “那长老究竟是何意思?” 薛十七再问。 “先自我介绍一句,贫道罗丹,圣佑宫现任七大执事长老之一。” 罗丹真人抬手抱拳笑道,“我与灵祥宫主是一百多年前寻梦天的同辈师兄弟,也是助他击败六煞、收复圣佑宫的同道之一,当然,我们七个都是。但在这之前,我也是从走出这座大山的,大蚕村的村民开始的。” “…嗯?” 众人听到此处,各自心中皆想到了什么。 “我跟踪诸位一日夜,薛小姐讲的故事,我同样也听完了。” 罗丹真人继续道,“如果薛小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你的这个师叔罗沉…就是我的同村晚辈,我的同族远亲。” “什么…当真?!” 范、薛二人闻罢大惊,薛十七随后开口追问道,“罗丹长老…和我师叔什么关系?” “他比我小八十八岁,关系远得很,很难梳理出具体的称谓了。” 罗丹摇了摇头道,“我们这种小山村很难出些什么拜入高门大派的修仙奇才,也就是一百多年前有了个去到寻梦天的我,四十多年前有了个去到玄阙宗的他而已,我俩在村里就几乎已经是被村民们代代传诵,立牌位、供香火的了。” “我每年除夕都回村里过年,我的后人也生活的很好。” “但后来有一天,你们玄阙宗就突然派人去村里,抹除了有关罗沉的全部痕迹,也不做任何解释。我亲自上玄阙宗问过许多回,也都没有任何回复和关于他的消息,和六煞及魔珠之事一样,就这么拖着过了三十多年。” “此事…也是我罗丹与圣佑宫其他人相比,对玄阙宗还多出来的一个心结,作为如今大蚕村唯一的仙人,我需要给村民们一个交代。” “直到这两天,我才从薛小姐你这听到你的这个故事。” 罗丹说着长叹了一声出来,“只可惜…斯人不待,凡人不如我们仙人,最需要、最应该、也最想要听到这个交代的人,已经都过世了。” “长老的意思是…师叔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吗?” 薛十七问着,眼角微微颤动。 “是的,他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耕作一世的平凡农民,岂有你我的神仙元寿?” 罗丹接着叹道,“罗沉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和近亲,玄阙宗也不许大蚕村民再提起和传诵他的故事,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他其实也被忘得差不多了。你们此行即便去了,也很难能有什么收获了。” 说到此处,范远与薛十七回想起来,便很快明白了。 三十二年前,玄阙宗派元清子、罗沉师兄弟两个去青云境,本来是找回三神器,但却很快遭遇了林真人,罗沉还被短暂拉进了凌空境、身上被下了随时会被夺舍的咒印才回来,两人都被卷入了收回神器、解除大阵的大计中。 也许正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玄阙宗便也同样在那时派人去了两个村里,抹去了有关他们的记载、并叮嘱村民不要再传诵。 这就如同一旦乐国开战,范远的奶奶、婶婶、堂弟一家就必须要被接回炎国,并且身份保密一样,哪怕只是老弱妇孺也不例外。 在萧衡祖师出现带来的战略转变之前,此事都在严格保密,没有都同任何一方解释、连宗门内部弟子都绝大多数不知,于是罗沉的父母才没有等到他,罗丹长老也一直有个三十多年的心结。 “我们…本来也没指望要收获什么。” 薛十七摇了摇头道,“师叔本已年近花甲,他的凡人父母…我们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还健在,那才是意料之外的喜事。” “是啊。” 此时萧衡开了口,“不妨还是说说你吧,罗丹长老?既然故事都听完了,还朝着我们飞一把剑来做什么?还有,跟踪我们一日夜又是要做什么?我们问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扯开话题,说那个罗沉呢?” “…对啊!” 听到祖师这样说,薛十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继续警惕,随后问了第三遍:“长老一路跟踪尾随,适才还飞剑行刺,究竟要做什么?” “唉…” 见对方如此反应,罗丹只是背过手去、仰天长叹了一声。 …… “其实没什么,我…还有我们圣佑宫,都没有恶意。” 罗丹思虑了片刻才低下头来,直视向以薛十七为首的五人,流露出一股肃穆凝重的眼神,开口说出。 “昨日在殿上,有众长老在场,厅外也有士兵守候,灵祥他不便明说。这才派我尾随诸位,寻个僻静之地,阐明立场。” “其实…青云境有人循着地图找到寻梦天,此事灵祥他数月前已经得知,而且…那接应者也已经告知过他。加上我们保护银松城的大阵,我们,尤其是他,一开始就知道你们要打探的是什么,在哪里。并没有被你套话,而是顺着你抛出来的话茬才把线索告诉你的。” 罗丹严肃道,“而且…为支持玄阙宗,也为有机会能拿回六煞与七魔珠,我们也已遣使去往玄阙仙岛了。” “什么?” 听得这般解释,萧衡、谢木生、霍钦皆是一阵惊讶,薛十七表现的镇定,范远则是嘴角上扬的笑了出来。 “既如此,那么…安桓轸安排在寻梦天的接应者,与灵祥宫主是何关系,为何接到了后还要通知他?” 薛十七思考片刻便问,“还有,既已接到常辛,我等此行再去寻梦天便是会注定扑空、白跑一趟了吧?那么罗丹长老还要追来,是还有什么更多的线索可以告诉我们吗?” “…是。” 已经亲自感应到对方给玄阙宗发过了符信后、罗丹便已不再执着六煞及魔珠,便直入了正题说道:“按灵祥的意思,那接应者只是想利用我等圣佑宫高层被玄阙宗占据了六煞及魔珠而存有芥蒂一事,想拉拢我等加入他反抗玄阙宗的阵营,才特意露出行迹及通知。” “但现在,灵祥的立场是站到玄阙宗一边,所以才特地派我来通知诸位,把昨日兜兜转转的话说清楚了。” “至于更多的线索,我只能说…按灵祥的意思,即便有意拉拢,那接应者也并未对灵祥透露过任何他的名号。再加上如今他应该已经带着你们那个从青云境照着地图找过来的常辛离开,那么…确实是只能石沉大海,扑空一场了。” “但…我等在寻梦天还有人脉,也许还能助你等一臂之力。” 罗丹说到此处便是话锋与眼神都一转、变得更为犀利了起来,“薛十七,若是你等决定要前往寻梦天继续追查下去,那么这个情报…我便可以告诉你。不然的话,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长老这是什么话?” 薛十七听着疑问,顿时便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当然要继续了,都摊上这事了还能有什么更危险的?长老若有什么能帮助的话,就请直说吧,勿要再拐弯抹角。” “好,你等此去寻梦天,有三人可以拜访。” 罗丹两眼微眯,随后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便要说回当年,我等修成仙身、杀回圣佑宫时,其实一共十一个人。除了墨仁、灵祥父子俩和我们七大长老外,还有两个人,也是我们在寻梦天的同辈。” “他俩虽也助我们击败并逐走六煞、收复了圣佑宫,但并没有留下来陪我们继续寻找光魔珠,或是做圣佑宫长老,而是返回了寻梦天。” “因为他们身份特殊,银松城百姓和圣佑宫弟子都不待见他们。” “其中一个是雷电魔煞之子,名号‘虚良’。” “另一个是冥王魔煞之女,地狱魔煞之妹,名号‘恩妙’。” “当年他们隐藏身份、拜入寻梦天时,和我们一样仍处少年,圣佑宫早已被五煞占据。他们也各奉父命,一直暗中监视墨仁、灵祥父子动向。但在后来行迹反而被发现,又得知了自己父亲做过的事后,便反过来帮助我们,杀回去一起击败了他们的父亲。” “由于在圣佑宫与银松城留不下来,他们便返回了寻梦天,在那里收徒授业,继续修行。” “后来便成亲,做了一对夫妻。” “这些年我等偶尔会聚一聚,平时也常互通书信,在有事去到寻梦天时都会找他们,而寻梦天若要遣使来圣佑宫、多半也都会是他俩。所以…你等若要去了寻梦天,可以找找他俩,看他俩能否有什么消息能告诉你们。” 罗丹解说道,“毕竟若要比起待在寻梦天的时间,他俩比我们九个都要多得多,再加上是魔煞之后,说不定…他们也真知道些什么。” “好,多谢罗丹长老。” 薛十七谢罢又问,“这是两个,适才说三人,还有一个是谁呢?” “还有一个…便是我们十人,当年在寻梦天的师父。” “我们师父名号‘威泰’,年纪虽不比墨仁宫主大,也只是一百多岁,但辈分在其之上,是纯正寻梦天世系传承的仙师。当年也正是他传授了我们克制魔煞之法,使我们能毫无伤亡代价的击败六煞,收复圣佑宫。” 罗丹介绍道,“而此人待在寻梦天的年月就更长久了,你们去拜访虚良和恩妙时,或许也可以见一见他。不过…毕竟你们代表的是玄阙宗,有这面子…就算要直接见掌门都很容易,更别说只是他们仨了。” 第287章 斯人不待 “明白,谢过罗丹长老。” 薛十七再次点头致谢,“您代表圣佑宫提供的情报与心意我们都已经收到了,倘若真能为我们接下来的调查之旅起到切实的帮助,我玄阙宗也不会忘记圣佑宫之功劳的。” “…好。” 罗丹也从薛十七的语气中听出了她的意思,“既如此,那我就不多叨扰你们了,祝你们接下来顺利吧。” 话音落毕,便见他御剑转身,转朝向了西边。 “等等,长老。” 然而薛十七却是还有话要问,“长老既知我师叔父母已经去世,可知…他二老如今葬在何处吗?” 罗丹听着这话,转回来直视着薛十七,两眼微眯、神情复杂。 …… 不久后,地面,大蚕村中。 村北,山中某处,一处半人高的土包堆前,适才在空中的范远、薛十七、萧衡、谢木生、霍钦、罗丹六人,此刻正汇集在此。 转眼看去,不远处的村落山水如画、炊烟袅袅。 梯田里的村民们在阳光下辛勤的劳作着,有的推着水牛与犁耙在耕田,有的已经下水在插秧。 春意盎然,雀鸟与蝉虫声如鸣唱,和风温煦、沁人心脾,环视四下皆是生机勃勃、万物竞发之景象。 而当转头回来时,唯有此地是杂草丛生、几及人高,尽是一副凄凉萧瑟,就仿佛是埋骨于此者已被人遗忘了般。 范远上前正欲出手,却奈何“无法杀伤生灵”的杬柷剑竟连除草也做不到,在草丛中碰到每一条都会直接穿透过去。 于是他只得借用狼妖霍兄佩戴的砍刀,右手持刀割断,左手拔除,一点点将杂草清了个干净。 待除净杂草、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后,坟茔前的墓碑也显现在了众人面前,其上还有几条裂纹。 碑上记载的文字仍依稀可见,在场除范远、萧衡外的人也皆可通读。 这里正是罗沉双亲的合葬墓,二老在他在青云境忙碌天下大事时已经离世。而罗沉本人不仅三十多年不曾返乡、永远的错过了双亲最后一面,如今也被“囚禁”在地狱魔煞岛上、不得离开半步,连扫墓探视都是这六人来代劳。 甚至就连他曾执拿在手、倚仗来在青云境建立权势的杬柷剑,此时都不能代他除哪怕一条坟前杂青。 “他们…去世应该也没多久吧?” 薛十七问道,“这上边记载的年份用的不是玄阙历,是这里圆明洲天子的帝号,我也不知对应的是哪一年…” “是没多久,三五年而已。” 罗丹叹道,“但村里已经没人记得他们是谁了,故也只是草草下葬了而已。这地方还是我迁来的,碑也是我立的。寻常的坟茔,一年不打扫便已经是足以杂草丛生,更何况三五年呢。” “唉…” 除完了草的范远与众人站在一排,看着墓碑上无法读懂的文字,却也是一声叹息,心中生出了同样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在范远刚下山、为寻亲去到寅城,结果只见到爷爷和叔叔的牌位时就已经体会过了。 在经历了许多后,此时已经来到青云境外之新世界的他,也完全能理解踏上修仙之路后,便要与凡尘俗世的许多因缘逐一话别的这种迷惘。 甚至早在元清真人的飞剑上时,他就想过了下次见到亲人们不知要等到何等年月,亦或者还能再否见到,从而做好了心理准备。 虽然此处三五年来都无人清扫,但据罗丹长老所说,他经常上玄阙仙岛去打听在青云境的罗沉的下落。尽管皆一无所获,可若立碑后的这几年间也曾有去,把二老的死讯传达到了玄阙宗的话,那么在青云境也经常与宗门互通书信的罗大哥…或许也早已知道父母死讯了吧。 甚至…若是炎国与铉影阁去年在他操盘下的许多纵横捭阖、樽俎折冲,都是他刚刚知道父母死讯后,还能打得出手的招数… 那么罗大哥的心理,也着实是有着非同常人的镇定与强大了。 只是…他从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或哪怕只是提到而已。 “其实…只要不是世代修仙长生的,这种事在凡人中也算很常见了。” 罗丹此时开口道,“选择修仙,选择突破原定的寿数去追求长生,去攫取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法力和寿命,去超越原属于自己的年月和时代,本就会承受相当的代价。你等都还年轻,将来见多了…或许也就习惯了。” 话音落毕,在场余众是思绪万千。 薛十七心想着,她对薛氏山庄没有任何记忆与情感,比起一处坟墓,早在去年她就去过了荒废十九年的山庄遗址。那里甚至还从没什么人去打扫过,当年留下的一些尸骨都还在。 也许那个大她十一岁的族兄薛珞见到这一幕、想起被灭的薛氏时会有更深刻的感受,但如今却是已没法再问了。 而萧衡听到,则想起的自然是那个在许多人口中都被提到,十三万年前创造了玄阙宗的,挂在墙上画像里的、真正的自己。 在这一点上,唯有他又能与所有人都有着迥然不同、但又殊途同归的感受。 只不过是想从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无止境的杀伐中逃避出来,追求更为清净的感受自然,却是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十三万年后。 尽管所有一切的记载都指明了,那个传说中的萧衡祖师的确就是他,林真人就是林兄,没有哪里出错… 可他却至今还是很难接受,自己突然之间就成了一个所谓的…在十三万年后醒来的,另一个自己的新意识。 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一人再记得珂了。 珂究竟去哪里了? 从记载中的当年自己成仙后,到逃出凌空境、玄阙宗建立,这之间的年月里,又都发生了些什么? 为什么后来的自己,没见过的青鸾与五祖,以及活到现在的林兄和空古,都没有对后人留下任何关于她的记载呢? 莫非这也是长老口中修仙的代价,也是长生之后…斯人不待的无力感吗? …… 众人祭拜过罗沉双亲后,罗丹长老便正式告别五人,御剑起飞,向着西边天空离开了。 尽管灵祥宫主的指令是要他跟随着,但在听完他们青云境的故事,以及给他们介绍了在寻梦天的三人后,话已带到,他已主动现过身,持有神器的他们也不需要他来保护些什么。 罗丹便自作主张的认为无须再跟,启程返回了圣佑宫。 随后,范、薛、萧、谢、霍五人便绕过这座隔开两村的大山,又去了北边的邓池村。 几十年前,元清子在此地的待遇则和罗沉一样,也曾被村民们推崇备至、立牌供奉,修亭、修桥、修路的去纪念。但一切都在三十二年前,被玄阙宗派人下来终止,抹去了相关的一切痕迹。 不过与罗沉不同的是,元清子在村里还有不少近亲,二老的晚年虽仍没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但尚有其他子女来负责赡养。 薛十七根据自己朦胧的记忆里,曾经师父亲自告诉过她的一些故事及线索,很快找到了他二老的埋骨之地。 这里坐南朝北,杂草除干净了后,便能从崖边一眼看尽整个邓池村,以及那座使村得名的大池塘。 二老的碑记要清晰的多,也有人时常打扫,甚至还有不久前才留下的贡品及香火的痕迹。唯独碑上只能看到二老及他各个子女的名字,看得出他们也属于这村里的大姓,姓李。 只是在子女那行,一排过去的许多个名字里,原本该属于元清子名字的位置,已经被刮下、破坏掉了。 除了知道他姓李外,便再没有任何其它的信息了。 …… 此时的小崖边,谢、霍二妖正因气息压抑在休息,萧衡在欣赏风景,范远与薛十七则坐在地上看着两处石碑,心中各自若有所思。 “我爹娘…还有我爷爷奶奶,都没有其他子女了。” 范远开口说出了青云境的语言,“他们都不修仙,而我们又都在忙碌着如此危险的事,不知将来…等他们老了,或是我们双方哪边出了什么意外,是否会和今日所见罗大哥的父母一样,没有人来料理他们的后事,以至于…变得比今日这里更为萧条呢。” 听到范兄开口,崖边三人转头只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但知道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便又都识趣的转过了头去。 “你这也想太多了,范远。” 薛十七看向范远安慰道,“这你就放心吧,师叔和我说过,即使你回去晚了,或是没能回去,炎国也不会亏待你们一家的。再说…意外什么的,就更不必白白操心了。” “你也许还没机会了解过,但你爹娘可是十足的武林高手呀。” “你想想,他们两个不修仙的,当年能救下你天门山的掌门师父、成为朋友,后来又能被师叔找到、一起建立经营铉影阁这么久,直到师叔要走时,都还毫不犹豫的就把铉影阁和长禾斧交给他们…” “从这些你难道都没想过,他们有多大的本事吗?” 薛十七笑道,“甚至说不定…你现在的实力都还不是你爹娘对手呢,你信吗?” “是吗…也许吧。” 范远听了则是神情忧郁、没有多大触动,仿佛并没有太在意关于实力的话题,反而是也看向了十七去接着问道,“十七,那你有想过…见一见你的爹娘吗?” “见…” 薛十七闻罢,思虑片刻遂答,“我…被抱去重云山时才一岁,对他们早就没有任何记忆和印象了,见他们做什么呢?再说,尽管他们是遭遇了不幸,但养大我的也的确是林真人和元清子师父,而不是他们。我对我父母…也没有什么能说的。更何况…想又能如何,想也是见不到了。” “唉…” 范远闻罢,随即是长叹了一声。在转头看了远处的邓池村山水一眼后,便又转回低下了头来。 “你问这些做什么呢?” 薛十七不解道,“今天来看几个碑,你连字都还认不全呢,想到哪去了?” “十七,你觉得…” 范远抬看向十七问道,“人为什么要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呢?” “啊?” 这个问题一出,顿时便难倒了眼前这个几乎此前一生都在清修、入世才没多久的仙女,一时不知是要如何作答了。 “其实这个问题,我作为一个俗家上山的道士,以前在青云境时就也想过许多回了。” 范远接下了自己的话、转看向山景接着说道,“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或是想出什么…能说服我自己的答案。” “是…因为传承吗?” 薛十七试问道,“因为人的生命有限,终有一日要归为尘土,因此就想把经历了这一生后的…诸如感悟之类的思想留下,或者是具象化些的、自己创造出的东西,比如什么财物、艺术品,自己建立的组织、打下的江山这些之类传承下去…” “譬如这一代炎王,他早就想统一七国,但现在显然他剩下的寿命已经不多,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轮不到他完成了。所以他必须培养他的子嗣们,直到其中出了一个苍禹,就立为太子,或许将来就轮到他能完成祖祖辈辈都想统一的、一路传承下来的愿望了呢?” “或是…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不想让后人忘了自己的存在,不想自己的这一世是白活一遍,白来一趟。” “若只是这些如此简单的话,那并不要求血缘呀。” 范远怅然笑答,“只是传承,可不一定非得是自己的血亲子女不可。像大黎的诸子百家,留下自己的故事、文字着作,留下这些来作为自己存在过的证据。像各路修仙门派的师门世系,也都是传承,岂不是一样吗?这些还不需要去破色戒,行男女房中之事呢。” “而且,若是子女们自己不想传承呢?” “毕竟这血缘关系可不像拜师修行,你情我愿、互相成就。而是都无法选择,且一旦建立,便是永远绑定的。” “比如我爷爷奶奶,似乎从没指望过我爹和我二叔能去参军,或是当什么武林高手,只希望一家人能在栎县过好一辈子小民生活就好。可他们后来的命运,却是都彻底出乎了我爷爷奶奶的意料。” “还有我,虽是很小的时候就被安排送上天门山修道,也的确修到了现在。可我反而还是一下山,一听到、看到行侠仗义的故事,就为之感染,两次主动下山、主动要来承天境了。” “更不用说离开青云境后的事,我的亲人们就更是都干预不了了,我又要传承谁呢?” “而且这还是凡人的故事,想想你我都见到的,安氏的祖宗安桓轸,你的祖宗明一真人,知道了后代亡国灭族,居然都能表现的如此平淡,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范远笑着反问道,“那么他们当初想传承下去的是什么?他们当初选择要传宗接代,为的又是什么呢?” 第288章 西天故事 “唔…” 薛十七抬手抚颔,思虑一阵又再道,“他是如今自己还活着,还有更强的本事,比起青云境那两千年里自己的后人们,还有更长的寿命,能亲自去更容易成功的实现自己的愿望,贯彻自己的意志。再加上只要想,就还能随时生儿育女,自然也就不在乎以前的了。” “不过你这个问题,还真把我问倒了,这个…” “总不能…只是想有人赡养晚年,或过世了有人料理后事,立碑纪念,且年年打扫,如此简单吧?” “那当然更不可能。” 范远摇了摇头嗤笑道,“还是那个道理,这也并不要求必须是血缘至亲,谁都可以来做,就比如我们今日来祭扫罗大哥和元清真人的父母一样,他们甚至还都不认识我们。” “而且,若是子女不愿、或无法完成,该要如何?” “比如罗大哥和元清真人这些年都因故无法前来,四老在当初决定生下他们时,又岂能料到有今日吗?” “能成仙的,像明一真人这样瞒过自己后人的,能看到也就罢了。他是不在乎,即便薛家庄供奉了他两千年,时刻祭奠着,把这条树枝完好的保存着也一样。他没有回去看过薛家庄,你到了玄阙宗,他也没有把树枝要回去。” “可不能成仙的凡人们呢?” “生前种种,死后皆空,一旦身死往生,子女后人们将来要做什么,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就都再也感知不到了。” “甚至即便是子女们活着时,也很难彻底控制他们。” “再往大了说,未来一切事物的发展变化本来就是都无法预料、或是干预控制的,活着就是无限的未知。如果真的在乎未来,那理应是想得到这些道理。既如此,留下后代的意义,就怎么着都不会只是‘血脉’了吧?” “…确实。” 薛十七柳眉微蹙,“那你要这么说,我就真想不到了。” “是,这个问题确实很难,连仙人也答不出。” 范远也思虑一阵、随后说道,“不过,我刚才倒是想到了这些…既然对凡人们而言,延续传承自己生命里的一切,不论是名利还是思想,都还有修行成仙这个选择的话…” “那么生儿育女,或许也可以是另一种方式的延续。” “再拿明一真人举例,他曾使用这条碧玉生阳枝行走天下、救世济民,后来建立薛家庄,更是将之发展成了两千年来,整个青云境都无出其右的医药世家。后来虽成仙去到玄阙宗、离开了青云境,但他的子女后人们,甚至直到现在的你,也都没有违背这个曾经的愿望和意志,仍然在行善施济、救死扶伤。” “啊?” 薛十七听得范远这样一说,居然有些紧张的小脸微红了起来,“我…不算吧,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行侠仗义是在做好事、值得去做,就…也一起做而已。” “哈,那这不就巧了吗?” 范远见状、摇了摇头笑道,“我若是一直没能成仙的话,就很向往能以卫兄或是明一真人那样方式的去行侠济世了。又或者像以前铉影阁的人跟我说过的,平定乱世才是更大且更彻底的行侠仗义与济世安民,当然,这个就有点太难了,得罗大哥那种本事才做得到。” “不过我要说的、我想到的也就是这个,这就像林真人和元清真人把你养大,你便选择了加入玄阙宗,而不是追随血脉、回去把薛家庄再开起来一样。” “若是我将来能有子女或徒弟,能以此方式、有了我生命的延续,我的传承者,我当然也会希望他们能贯彻我的愿望和意志,去和我一样行侠仗义、济世安民。” “即使他们不能或不愿也没关系,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而我还能继续修行、成仙长生,再继续去做,如此也是互不影响。” “正因未来一切不可预知,不可控制。所以即便是传承,该传承的也从来就不只是血脉,或者说,不以血脉为先,而应该是精神、思想、愿望和意志。” “到了这个层次上,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意义才和收徒授业真正达成了一致,凡人与神仙才能有所共通。” 范远看向十七道,“或许也只有这样…才是传承与延续,真正的价值和意义。” “原来如此…” 薛十七应罢,转头看了看师父元清子双亲的墓冢,又看了看不远处几乎已忘记了这两位老人的村民们… 低头看看腰间的碧玉生阳枝,再抬看向西边天空、玄阙仙岛的方向。 一时间,她心中不禁是思绪百转、感慨万千。 …… “你们可真有话聊哇。” 见二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过了有好一阵,萧衡这便起身走了过来、微笑问道,“虽然听不懂,不过看你们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应该也不是在讨论什么危急要紧的大事吧?” “是啊,没有什么,闲聊而已。” 薛十七转头笑应道罢,便从地上站起了身,另一边的范远也一并站了起来。不远处的谢木生和霍钦见状,也同样起身过来。 “好了,各位。我休息够了,可以出发了。” 薛十七笑道,“接下来我们就往东南飞,直接去月潮岛吧。” “嗯,出发。” 萧衡点头应罢,随即看向范远笑道,“范兄,你也得加紧学学我们的话要怎么说了!不然你看,你和十七闲聊这么多,我们一句都听不懂、都加入不了你们呀。” “哈哈哈…” “是啊…” 见祖师此话一出,便是薛、谢、霍三人皆应声笑起,范远也只在笑声中连连点头以应。 不久,叶团搭载起五人,悬浮升空… 一群仙、妖短暂的造访了两个凡人村落,替四个快被忘记的老人扫了墓,没有搅扰到任何一位村民日常的生活。 向着山那边的云端、东南方的天际,只见一抹绿光疾驰而去。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他们从未来过一样。 …… 此后,数日过去。 西边万里之外的本合洲,万丈天空的云端上。 灯台状的玄阙仙岛沐浴在阳光下,而薛十七此前在圣佑宫山门前写就的符书、时隔数日,也终于飞到了静真岛上大樟长老的住处。 大樟读罢,便传谕叫来了大乐、白桐与子显,又让三人一起读了一遍。 读完了后,大樟便向两个晚辈也讲述了一遍,那个一百多年前发生在圆明洲西岸的、圣佑宫两代人的恩怨故事。 而同一个故事,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便自然是不同的角度与结果了。 “原来魔煞们还有这等往事…” 白桐听完,也是神情复杂、若有所思。 “嘶…” 子显则是抬手抚颔,思虑片刻后问道,“那我们到底有没有光魔珠?我们也不缺法宝神器,为什么不随了他愿,把六煞与六魔珠还给他们呢?” “九魔珠里还有未解的谜团,不可轻易试探。” 大樟长老答道,“灵祥他虽自称已经可以炼化,但其实他修为还远远不够,若交给他,让他一下子集齐八魔珠,只会是害了他。即便是现在,我们也不轻易聚集,你看六煞都要分关在六座岛上就知道了。” “这还真不是什么凑巧,只为派六个典狱长而已。” “而且,九魔珠本为壶禺真人打造之物,如今他已死,我等也尚未查出一百余年前冥王魔煞是如何得到的,对灵祥又如何谈得上‘还’字呢?最多是从圣佑宫里出来的四煞的可以交还给他们。” “甚至即便要还,控制他们的四魔珠也得保留在玄阙宗,不能由圣佑宫自己保留,他们可把持不住。” “至于最后的光魔珠…实话说,真没有。” “不过此物就和之前一万年里,我们称之为遗失了的剑、刀、斧一样,早就知道且一直知道在哪里了,只是没去拿而已。包括现在也知道,唯独是没告诉过圣佑宫的人。” 大樟长老耸了耸肩笑道,“至于为何没有魔珠,还对囚犯们说可以修炼魔煞功减刑,那是因为我们掌握有杀死魔煞的方法,谁想当新的典狱长,那么杀掉原来的一个、将之取缔即可。” “这样啊…” 子显听完这番解释后便又问道,“那不能直接去问冥王魔煞吗?莫非他和安桓轸一样嘴硬,也是一百多年了都不说吗?” “那倒没有。” 大樟长老摇了摇头道,“修成魔煞后,若没能自己炼化掌握自己的魔珠,便会逐渐失去神智,直到彻底变得僵硬、迟滞而呆弱。你们回想看当初去九天地煞岛上,他开门回答你们时的声音就知道了。他那种还算轻的,因为只到地煞,另外五个就严重了,已经彻底问不出任何东西了。” “啊!” 听到长老这样说、子显突然便兴奋了起来,“那我们能去调查吗!正好范远和十七他们往东走了,我们就往西边,途经一阳洲到若木洲,去冥王魔煞的老家。就当是我们的游历闯荡,顺便也算是分头找云岚石、空古和常辛!” “你们?这…” 大樟长老听了,转看向两个女孩、顿时抬手抚颔,凝眉蹙目、边仔细端详着边说道,“怕不是…有点危险了吧?那边可是妖域,带着玄阙宗的身份,可不像东方三洲那么安全呐。” “是啊,子显。” 白桐听了也有些担忧,“十七毕竟已经渡劫成仙了,而且他们还有两件祖师神器,我们可没…” “可以叫大乐师父带我们一起呀。” 子显不等白桐说完便扯起大乐真人的衣袖继续说道,“他跟我说过很多回,他看守藏书阁都不知多少年了,闷得很,早就想下去走一走了。有他在,长老您还不放心吗?” “是吗?” 大樟顿时一脸疑惑的看向师弟去,“你要出山,带他们去西方妖域三洲?” “是啊。” 大乐真人则是咧嘴一笑,“你都同意把萧衡祖师送下去、跟他俩一起走了,我来带这两位,你还怕什么?” 大樟又问:“那藏书阁的工作…” 大乐再答:“你来安排呗,你管的魁杓堂,你看上哪个弟子送过去就行了。” 师兄弟二人间对视起来,眼神一阵交接,彼此的沉默无声中,尚不知是否有传音对话,但仿佛都已经交流过并决定下了什么。 “…好。” 大樟于是点头同意,“那你俩如果愿意的话,就择日随大乐下岛去吧。” “哈!太好了,弟子多谢大樟长老!” 子显顿时跳了起来,当即抬手作揖敬谢道:“您就等着看吧,相信有大乐师父的保护、教导和帮助,以及我和白桐的聪明才干,我们一定很快就给您查清九魔珠的谜团,查到云岚石、空古和常辛的下落!” “我…行吧。” 白桐本来有些犹豫,但看到子显如此激动、便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让她不要接下来去了妖域、连个能说话的同龄人也没有,于是也一并对着大樟长老作揖致谢:“那弟子就…也多谢大樟长老允准,还有…”随后转向大乐真人,“接下来的时日,也就多仰仗大乐师父了。” “嗯。” 大樟、大乐自然都看出白桐想法,皆也没有戳穿。 “是时候了。” 随后,只见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点头,“他们人也快到了,就赏他们个面子,亲自去会一会吧。” “好。” “啊?” 此时突然听到二位长老这样说,子显与白桐顿时是不明所以了。 …… 数日前,在薛十七发出符书后的不久,圣佑宫中便结束了集体的“监听”感应,灵祥宫主也派出了离、坎二位长老,带上水、风魔珠,紧随符书之后,一同飞往了玄阙仙岛来。 是故,在符书抵达静真岛的不久后,二人也很快随后而至。 离、坎只是二人与灵祥宫主熟络后的简称,二人真正的名号,实际上是“炯离”与“炯坎”。 二人是一对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其中,炯离比炯坎大两岁。 虽然都已经一百四十多岁,有了一定的修为境界,在银松城和圣佑宫中是人人敬畏、德高望重的长老… 但来到了玄阙仙岛,面对这里满坑满谷的万岁仙人,二人也就只是卑微不起眼的晚辈后生、只有小门小派的使者身份了。 第289章 登临仙岛 不久后,交莲岛上。 在一处平常时用于会客的,外形瑰丽、华美而气派的悬空殿阁中,厅内是炉烟缥缈、香雾弥漫。 在大殿尽头的主座处,玄阙宗魁杓堂宗主、执事长老之一、代理掌门事务的“大樟真人”,此时是一袭白衣飘带、宽袍大袖,腰配宝剑。秀发乌黑、戴冠扎簪,面貌英武、白净无须。一副二十来岁青年人模样,双眼中却有着一种看不出历经多少年月的、复杂而沉稳的底蕴和神色,盘膝坐在主座的布垫上; 在他身侧,则坐着是同属于魁杓堂及执事长老、且负责掌管宗门藏书阁的“大乐真人”,此人的穿着打扮则相较闲散、宽敞许多,身形也较矮小,随身带着樽与元清子相似的酒葫芦; 在二人向下一级、向前两侧,则是适才与二人一同读了信的,从青云境来、才拜入玄阙宗数月的女弟子—— 分别是魁杓堂大乐真人门下、法名“罗盈”的子显,以及气剑堂青玄真人门下的白桐; 四人正前方,面对着是经过数日飞行、刚刚抵达此地的,以使者身份前来的两位圣佑宫长老,炯离真人与炯坎真人; 除此六人外,殿内上下再无他人。 …… “本座适才已收到了几日前由我门下弟子薛十七发来之符信,当日圣佑宫中发生之事,我已详细了解。” 大樟长老开口,沉厚的话语声响彻殿厅、回荡不绝,“我玄阙宗向来不拘泥繁文缛节,二位不必见外,但有任何要求,尽可直言。” “大樟长老还是如往日一般敞亮直爽,那我们就直说了。” 炯离拱手说道,“继当日见过贵派三位弟子之后,依我们灵祥宫主意思,我派已经泄露了有关云岚石接应者的重要线索,圣佑宫及银松城百姓如今已不再安全!因此,宫主还是希望贵派可以尽早归还本该属于我派、也早该归还我派了的六煞及七魔珠,或要么便直接派驻足够的仙人,时刻保护我圣佑宫及银松城百姓。为此,宫主甘愿让出权力!” “好,明白。” 大樟长老听罢,抬手抚颔、直截了当的答复道,“既如此,本座就再强调一遍吧,首先,自从四百多年前平定壶禺之乱、将其擒获至今,我玄阙宗从未持有过光魔珠,还请灵祥宫主及早断了这不必要的猜度,免得与我玄阙宗平白无故起些什么矛盾。” “其次,还是那句话,魔珠中尚有未能破解的诡秘,此时的圣佑宫还不到掌握之际,切勿急躁追求。” “至于六煞,其中本属于圣佑宫的黑武、神火、雷电、九天四人,我派为对圣佑宫提供情报作出表示,如今可以移交归还。冥王和地狱父子则还需留在我玄阙仙岛上。至于圣佑宫安危与派驻仙人,此事就无需你等担心,本座已有决断。我玄阙宗也不会计较圣佑宫一城一地之小权,请贵派稍安勿躁。” 炯离闻言,转头向身旁并排席地而坐的弟弟炯坎看去,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遂皆点了点头。 “如此…” 接着,便见二人伸出右手、呈莲花状,随后哗的一声,各自掌心间皆同时凭空浮现出了一枚通体萦绕着紫黑色雾气、灵力浑厚的宝珠。 其中,炯离手中的呈碧青色,炯坎手中的则是湛蓝色。 “既然大樟长老仍未打算归还六魔珠…” 炯离开口道,“那么依宫主意思,这两枚水魔珠与风魔珠,就请长老也一并收下,代我们继续研究其中的未解之谜吧。” 子显、白桐见状,感应到其中深不可测的气息,登时一脸讶异,转看向了身后的二位真人去。 “…好。” 而大樟长老则两眼微眯,沉默片刻、微微笑起,依然是答应了下来,“那就多谢灵祥宫主有心了,魔珠之谜,本座一定及早破解。” 炯离、炯坎二人闻罢,点头以应,遂皆伸手上前,摊开手掌。 随后,两颗魔珠从他们掌中离开,缓缓向着数丈之外的大樟长老飘飞了过去。直到足够接近后,大樟长老便伸手一把将两颗魔珠如同盘核桃般、轻巧地拿捏到手,接着也不多看、直接收进了袖中。 一场看似直白而平静的交付,从开始到结束都是言简意赅、几乎淡如静默,可代表着各自势力的双方却始终是各怀心思。 涌动的暗流藏在水下,没有摆到台面上来说。 至于在“联合对付玄阙宗的敌人”之事上是否有达成共识,此间的两边是否有暗中发动传音入密之术交流过什么,在这阵寂静之中就不得而知了。 “二位若无它求,就可以先回圣佑宫静候了。” 大樟长老继续正襟危坐、直视向二人去道,“移交四煞及派驻仙人之事,本座还需进行一番安排调遣,之后自会纷纷送到圣佑宫去。当然,二位若不嫌弃,留在我们玄阙仙岛稍作歇息亦可,待本座的仙人们准备安排妥当了、再一同启程也不迟。”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炯离、炯坎抱拳以应,也直接点头应下。 …… 于是在吩咐子显、白桐退下后,大樟长老便果然信守诺言,与师弟大乐一道,带着炯离、炯坎二人飞上去了各处天牢岛中。 曾经是圣佑宫仙师、如今却皆已成为了魔煞或地煞的黑武、神火、雷电、九天四人,先后在大樟真人的施法运作下,一一从自己曾担任典狱长的岛上得到解脱,现身在了众人面前。 魁梧奇伟的体型,仿佛从肉里生长出来般、严密披满了全身的铠甲,罩住了整个头部、只露出眼睛的头盔,神智呆滞而迟弱。 而这副模样,他们已经持续了百年。 自从在百年前受到蛊惑,修炼了魔煞功之后,属于他们的余生便都彻底改变了。 即便交还出能控制他们的魔珠,他们也已经变不回来。 更何况眼下,为了继续研究其中的未解之谜,大樟长老不仅还要继续保留六魔珠,甚至还更进一步收下了曾经在圣佑宫中保存的水、风魔珠,使得如今的玄阙宗,反倒是成了适才他说过的“一下子集齐八魔珠”的一方。 每位四煞被放出天牢时,大樟长老都施法变出一条金光凝聚而成的长索、形同遛狗般的连接到他们的脖颈处,而后才交到炯离、炯坎手上。 之后负责接替他们典狱长工作的,则是临时指派的四位气剑堂仙人。 炯离、炯坎各牵两条长索,带着四煞,随同大樟、大乐飞回到了交莲岛的口岸处。 此时,大樟长老下令派驻往圣佑宫去的仙人,也已经准备就绪、等候多时。 只见是一群九九八十一名白袍青年,放眼望去,几乎各个皆是样貌年轻、实力强大的仙人。 这群仙人大多来自气剑堂,有小半则从包括归元、魁杓在内的其余各大宗堂也皆有出。每人光从散发出的气息上看,便已有了相较那灵祥宫主是要数倍般深厚的法力。 当中为首的,正是门下弟子们都已经下山、或即将下山,从而暂时空闲下来了的气剑堂青玄子与归元堂明一真人。 不必再传道授业的他们,这便很快被指派了新任务。 而见到倏忽间便集结得出这样一支能轻易踏平圣佑宫的队伍,炯离、炯坎二人不禁是获得了一种慰藉,接着便震惊于玄阙宗的强大和深不可测,而是又是对此产生的忌惮与不安… 在百感交集之中,心境复杂的二人只得带着四煞以及八十一人的仙人队伍,浩浩荡荡御剑起飞,离开了玄阙仙岛。 而再之后不久,大乐、子显与白桐也从各自府邸收拾完毕,朝着与适才仙人大队相反的西方飞了下去。 为了更加高调、更进一步的继续深入调查最后一件云岚石的下落,以及查出包括常辛在内的空古余党、甚至可能存在的“空古本人”的踪迹,逼迫他们现形。 大樟长老执掌玄阙宗,在这些时日里做出了许多安排与部署,比如这回便是又一次的派遣出许多仙人下岛,踏足了他们以往不常干涉的八大部洲… 或许将来,承天境的天涯各处,属于玄阙宗的身影也将越来越多,玄阙宗的动作也将要是越来越频繁了。 …… 而此前,仙岛下方的万里之外。 薛十七施法,用绿叶的簇团搭载着范远、萧衡、谢木生与霍钦,五人继续结伴同行,向东南直飞。 不出半日,五人便离开了圆明洲灵力稀薄的范围,谢木生与霍钦便得以维持人形、正常的吐息了。 几日过去,五人便来到了南岸的圆明洲最大港——晖月城。 在晖月城,他们重复了与初抵银松城港口时相似的经历,在月潮岛的护法大阵前不得不停靠下来、步行入城,在进城时被问到同队两只妖的来历,便报上玄阙宗名号、只称是一阳洲抓来的护卫后便得以放行。 到了城中,便是范、薛、萧三人一道,谢与霍各自走,五人分三路去继续打探云岚石、空古与常辛的消息。 一天下来,逛遍了晖月城,皆一无所获。 于是,在城中最大的客栈汇合并休息了一夜后,众人次日便继续上路,从港口起飞,向南而去。 从港口飞上了南海后众人才发现,这里与银松城港口不同,除了沿向圆明洲东西两岸航行的商船、客船外,从晖月城驶出港的居然还有很多朝向正南方、像是要渡过万里南海的船只。 这当中大多是挂月潮岛旗帜、船身有月潮岛涂装,其余则还是商船、客船。 从这里往南,不多远便可以抵达圆明洲最大的门派——月潮岛了。 …… “月潮岛与其它修仙门派有些不同,据说她们对道家的符、咒、炼气、外丹、法宝及奇术等等之类兴趣不大,涉猎较少。” 薛十七边驱使着叶团飞向南方,边开口向同在叶团上的萧衡、谢木生与霍钦三人介绍起来,“比起这些,她们更敬畏大地风火、五行五灵等的天地自然,对星象与仙术有着更多钻研与探索。也正因此,她们也称我们玄阙宗的萧衡祖师为祖师,甚至对他的尊崇都超过了她们自己的创派祖师。” “啊?” 此时的萧衡“本人”听到,顿时讶异的看向了十七去。 而谢、霍二人对此则不感到奇怪,毕竟玄阙宗的威名传遍天下,这样一个门派的创派祖师有如何实力,他们更是不敢想象。 “呃…至少我以前读到过的记载里是这样的。” 薛十七看向萧衡、无奈笑道,“因为十三万年前的萧衡祖师从创派到去世,活过的岁月可是不短,留下了丰厚的关于星象的图文记述,浩瀚如海,可说几乎把天上能看到的都给研究透了,甚至还是传说中唯一的‘星仙’。祖师您…呃,萧兄若是哪日回到玄阙宗,能去藏书阁看看的话,也是能见到那堆积如山的竹简的。” “好吧…” 萧衡闻罢,想了想便也很快释怀了。 毕竟二十多岁的自己就也已经研究了很多星象,有了很多应用,刚渡完劫时的自己受封的也的确是星仙。 再一想,就算是现在这个“多余的”自己,若知道将来还有很长的岁月,最想做的除了尽己所能去济世救人外,也确实是继续研究星象… 如此,也就对那个“祖师萧衡”没什么意见了。 “而且,还有一点更特殊。” 薛十七说到此处,特意对四人每个都看了一眼、而后才笑着说道,“这月潮岛不知为何,和我们青云境有个叫‘天引门’的门派一样,自创派以来都只收女弟子,整个门派从上到下都是女子喔。” “哟!想不到十七姑娘,对我们月潮岛还颇为了解嘛!” 而就在这时,还不容十七身边四个男子感到讶异与奇妙之际,便听得了一道清亮悦耳的女子话语声响起在了众人身后—— “谁?!” 飞叶紧急止住前行,众人闻声尽皆转身。 循声看去,却只见不远处的数丈外,竟有位一身天蓝色飘带长裙、扎着镶蓝宝石的金簪,乌发随风飘曳、面相上二十来岁、美若天仙的女子,正足踏一杆蓝色长剑,背手身后,微笑着看向了众人来。 之前几次看到美女都愣住了的谢木生,这回依然是两眼睁若铜铃… “在下‘祈星’,月潮岛二岛主。” 女子说着间伸出纤纤玉手、向众人恭敬作揖,“我家泠月岛主,在岛上恭候几位贵客多时,有请几位一定赏脸驾临。” 第290章 月潮仙境 在已经看不到北边地平线的高空,即使是云中的微拂海风也略带了些许咸味。 此时,月潮岛“祈星”二岛主正踏剑凌空,直面着叶团上的范远、薛十七、萧衡、谢木生及霍钦五人。 这一幕,像极了几日前在大蚕村天上时的相遇。 只不过作为世所公认的圆明洲仙门之首,月潮岛的综合实力毋庸置疑是在圣佑宫之上的。 就连眼前的二岛主所散发出的气息,也已盖过了那嘴上毫不输阵的灵祥宫主不知几倍,就更不必说罗丹长老了。 而在五人都瞩目于她的同时,她的眼神却总是不自觉移向那个穿着玄阙宗弟子服,相貌青葱、未经多少风霜的年轻萧衡去… 正如薛十七适才所说,月潮岛每个人都比玄阙宗要更尊奉萧衡,如今亲眼见到了这个在无数幅画像上都见过的人物,即使是境界再高强、法力修为再深厚、年岁阅历再悠久的前辈,眼中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也都无法做任何掩饰。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们的?” 薛十七也想起当日、于是警惕的问道,“我们之前在银松城打探半天,让圣佑宫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你该不会是也一样吧?” “那倒不至于。” 祈星笑道,“我们月潮岛在八大部洲皆有弟子在外驻扎,在东方三洲还有众多分舵,最近的圆明洲就更不必说了。诸位前几日在银松城及圣佑宫的行动,其实早有弟子发现并呈报过了。我在晖月城见诸位出来要往南去,这便跟了上来。” 边看回薛十七说着间,也还在边忍不住不断地瞥向萧衡祖师去。 “那这就巧了,我们正好也是打算要去月潮岛的。” 薛十七继续问道,“不过…你们泠月岛主竟要先请我们去一趟,该不会…她也和圣佑宫的灵祥宫主一样,和我玄阙宗有些什么我们年轻弟子不知的旧日恩怨纠葛,想帮忙还有条件吧?” “呵呵,那就更不至于了。” 祈星笑应,“灵祥真人不知天高地厚,那是他年轻气盛。我们月潮岛与玄阙宗其他人和事物牵扯不深,毕竟连修行道路都不同。若只是玄阙宗有求,作为仙门同道,我们会酌情回应。但若是与萧衡星君有关之事,我们定然是竭力相助,绝不提半个条件的。就比如说自从坤理真人之事发生过后至今,这一万多年来,我月潮岛就一直有在八大部洲打探五神器下落,这个就连贵派大樟长老也是知道的。” “哇。” 此言一出,就连萧衡听了也是啧叹了起来,“既然你们在银松城就有弟子发现我们了,那应该也已经知道…我不是你们纪念的那个萧衡了吧?” “当然。” 祈星于是直视向萧衡、郑重点头道,“所以除了诸位在一路打听的两个名字外,我们月潮岛也会一起尽力调查您,也就是二十多岁、刚渡劫成为地仙时的萧衡星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原因的。但这就需要诸位,尤其是祖师您,一定要赏脸到我们岛上做客一趟了。” “那就好,我也很想知道。” 萧衡嗤笑了声罢,抬手示意身边的谢木生与霍钦、继续向祈星问道,“不过…既然是你们要主动请的我们,这两位就当然也包括在内、不会被拦在什么地方吧?” “当然不会。” 祈星再度笑起,顺势也看向了两个小妖去应道,“天下苍生,万物有灵。我们月潮岛虽是人族门派,但对一切生灵一视同仁,我们不会认为人妖之间有什么高低优劣之分。” 而这一刻,谢木生只是痴痴地望着祈星,愣了许久,已经是彻底失态了。 “嘿!” 只闻啪的一声,又是霍钦抬手在他后脑勺来了一下,这才将他打醒。 见得这一幕,祈星也不觉冒犯,只是眼神流转间、见得有趣,便又是和煦如风、轻轻笑起,与周围众人也一并笑作了一团。 “这还差不多。” 萧衡于是也转看向了十七去,“这可比圣佑宫好多了,是吧,十七?” “嗯。” 薛十七点头应罢、也继续向祈星开口道,“那就有劳祈星岛主引路了。” “好,那就请诸位随我来吧。” 见十七终于答应,祈星便御剑从旁绕过众人,领在了前边,向着海的南边飞去了。 薛十七于是也驱使叶团,承载五人,跟随其后。 …… “十七姑娘适才所言大部分都对,但并不完全。” 祈星一边飞在前边、一边继续替十七向众人介绍起来,“其实我们月潮岛的创派祖师,自己就是多年前玄阙宗魁杓堂的出师弟子。” “虽从未见过萧衡星君,但她对星君留下的无数关于星象的图文记述都充满无限的激情,即使在建立月潮岛后,也是她自己先把萧衡星君供奉起来的。” “按我们祖师留下的记载称,她在玄阙宗的修行已经达到了瓶颈。” “据她所言,玄阙宗自从在萧衡星君过世后、就已不再深究对星象的钻研,即使是以星象为主的魁杓堂也一样,她这才出师离开了玄阙宗,另立门户。所以供奉萧衡星君,多少也算是一种不忘出身。” “而我们祖师当年来到了尚未得名的月潮岛,在那里观察发现了海上浪潮的涨退往复与天上明月的阴晴圆缺之间的规律与联系,以及对天地灵力的产生的影响与变化。于是感悟得道,创造法门,开宗立派…” “接着收徒授业,发展壮大,直到今日,也就有了今日的我们月潮岛。” “厉害呀。” 薛十七客套的应和道,“这和我们的内丹修行术还真是截然不同,不过看样子,这条路应该很适合子显吧?”说罢看向范远去。 “是啊,哈哈。” 范远也开口笑应。 众人之后继续飞着,没过多久,一座海岛便映入了众人眼帘。 “欢迎各位来到月潮岛。” 祈星微笑说着间,只见岛上是山峦起伏,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其间点缀着许多天蓝色的宫殿楼阁,看上去就宛如仙境一般。 祈星引着众人掠过月潮岛的外围,从空中飞入到岛中央,随后一齐停下垂降,最后,众人便落在了一处广场上。 “泠月岛主已在正殿备下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诸位随我来即可。” “好。” 在祈星的引领下,众人迈步走向眼前最为显眼的一座雕梁画栋、白墙青瓦,坐南朝北的宫殿去。 直到缓缓踏上多级台阶,拨开正门丝帘,众人终于进了殿内。 …… 炉烟缥缈,香雾弥漫。 殿内布置之气派与奢华,只见是丝毫不输青云境的各大王宫。 长厅两旁的许多张条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每张桌后坐着的都是位与祈星同等气质、姿色绝佳的仙子… 放眼望去,这一场景简直是如梦如幻。 “喔…” 大世面见得少,两个小妖已是彻底瞠目结舌,看得呆了。 与周围所有人都不同的是,此刻的范远莫名想到的却是去年,被铉影阁杀害、罪名让自己背了的那位宣国王子杨郜。 若是他活着见到这一场景,只怕是要激动的彻底晕过去了。 而循着长厅一路望到尽头,见到顶上挂有萧衡画像、背后立有雀屏装饰的主座处,则更是坐了一位气质最是独特出众、穿着打扮也都最是尊贵,有着天人之姿、足以压服全场的女子! 遥遥一看,那美人是身形纤细、风华绝代,一袭天蓝色的广袖飘带丝织羽裳,点缀有一些镀金珍饰。 头戴一顶羽翼形的金冠、乌发披散及腰,眉细唇小、眼若有星、风姿卓绝,美艳而孤高,令人诚心拜服… 且就不说之前几次看到美女都愣住的谢木生了,就是此刻的众人在殿上第一眼见到她的第一刻,也被立即是她的美貌与气质彻底惊呆。 众人转头向祈星看了一眼,祈星一点头,便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此人,便正是掌管这座着圆明洲最大修仙门派“月潮岛”的仙子—— 月潮岛掌门,泠月岛主! “终于来了!” 泠月岛主见状当即起身举杯、向众人敬去,朱唇轻启、就连初听便是坚毅与厚重的话语声中也不乏曼妙悦耳,“泠月在此,久候诸位多时了,还请快快入座吧!” “…哦,好!” 众人回过神来,又已是几位一身蓝裙、颇有姿色的女弟子上前来,引领着进殿的众人继续前进,坐到了距泠月岛主最近的、两侧的几张空位去。 …… 同样或类似的场合,范、薛、谢、霍四人都已在各自的过往中经历了不少。 礼貌而客套的寒暄、问候、敬谢,就这么一句句交流下来… 对圣佑宫、魔煞及魔珠之事,月潮岛虽曾有听闻,但当年可谓是毫无半分干涉。甚至就连圣佑宫换了主子后、在三十年的残暴统治里,与东南方月潮岛势力范围的交往也并未间断,或甚至只是有什么变化… 于是众人也不提这些,只照如往常般,尽量往他们已经探寻到的线索、有关的正事上提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不多久,众人也终于同泠月、祈星两位岛主聊到了能让她们最感兴趣,也最愿意协助出力调查的部分。 “竟有如此奇事…” 泠月岛主抬手抚颔道,“照这么说,现在我们眼前的这位萧衡星君,感受到的只是渡劫成仙、与地仙内丹身合后,便失去感知、昏迷了过去,而后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到了寒冰宫殿里了,是吗?” “是的。” 萧衡点头以应,“三位仙官当时还赐我一把神尺,我醒来时也在我身边,我还以为是像我当时穿着的草编衫一样,跟着我穿越了十三万年过来,就顺手拿了。后来才知道,那居然是那个真正的我布设的那什么大阵…在那里摆了十三万年,其他人都拿不走的那把。” “三位仙官?不是四位吗?” “能拿起十方凝光尺,这很明显是萧衡星君本人了,但这…” “可究竟为何会凭空出现一个呢?还偏偏是在寒冰宫殿里、牵引阵中,偏偏是刚成地仙、拿到神尺时的他…” 萧衡的话音刚落,殿内议论声便此起彼伏,包括祈星在内的各位月潮岛高层都百思不得其解。 “最起初是三位,瑶昇子,蛇骨天尊,海雨道君。” 泠月岛主开口,话语声回荡在殿内、响彻不绝,“但自从一万多年前,玄阙宗掌门坤理真人渡劫之后,便多了一位金蛟大法师,自那以后至今便是四位。” “玄阙宗当然早已观察到这变化,最开始都以为是掌门渡劫成功,做了天庭接引仙官。但此后再有弟子升仙遇到、向其询问时,金蛟大法师都予以否认,其气息也与坤理真人不同。久而久之,玄阙宗便一致认为是掌门渡劫失败,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了。” “至于神尺在牵引阵中为何要凭空造出一个二十多岁、刚成为地仙、获得神尺、内丹身合的萧衡星君,此事自不必说,定然是与神尺本身有关。” “不过…我已有了大致推测。” 泠月岛主说到此处看向了萧衡去,“星君,此时的您可已知晓,神尺有何效用,该要如何发挥了吗?” “啊?” 对这个称呼、萧衡还仍未习惯,“不知道,仙官们只说让我自行探索体悟,接着到现在…过了有二十多天了吧,我还没悟出来。” “唔…” 泠月岛主说着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众人这才看出她十分高挑、身材是纤细有形,那镀有金边的布靴即使是平底无高跟,也能一眼看出来,她绝对是有七尺余高,甚至接近八尺了。 “此事,就容我来向诸位详细解释一番吧。” 泠月岛主走出座位,迈进了两侧座位中间的长道、裙摆与飘带则随同拖在了身后的地上,“想必在场各位…已经渡劫成仙了的都知道,初次升仙时,接引仙官们会赐予一杆‘命格神器’,须各位终生守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吧?” “嗯,对啊。” “当然了…” “所以呢?” 此时在场殿内的众人皆点头以应,除了范远、谢木生与霍钦外,都已是渡过劫的仙人了,甚至范远还亲手打断过他人的渡劫过程。 即使是二十多天前都才刚成仙的薛十七与萧衡,对此也并不陌生,他们的命格神器此时都就在他们手上。 “而命格神器与神魂捆缚,神器如有异动,就必然代表,属于这把神器的那个神魂,同时有了异动。” 泠月岛主继续道,“也就是说,萧衡星君的元神魂魄,在二十多天前…有了些异动。” 第291章 生死轮回 “什么?!” “这…” 此言一出,殿内上下众人皆一片哗然。要么是没听懂泠月岛主在说什么,要么便是想到了更深远的事物。 “…异动,我这不就是吗?” 而此时开口询问的萧衡,显然就没有听出岛主话中意思,被绕了进去。 “不。” 泠月岛主转看向萧衡、平静而郑重的答道,“我的意思是,是此时真正的萧衡星君的元神有了异动,引发了牵引阵处的神尺异动,接着才再导致了如今星君你的出现。” “啊?” “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早已…” 随着这番话再一出,殿内便又是引起了一阵议论,人人皆在难以置信的神情中,反复思考着泠月岛主的意思。 “各位莫非都忘了吗?” 泠月岛主于是转看向殿内众人、朗声开始解释道,“除了我们如今生活的元初大世界、这个被称为‘承天境’的无主人间,还有天帝与仙官们所居住的天庭所在的天界外,可是还有一个对应天庭的地府所在的‘地界’的。” “太初明烛点化三界,所指便是这三界。” “世间所有生灵,不论人、仙、妖、兽、灵等在亡故后,其元神都会去到地界,即为‘鬼’。随后,便以生前功业罪孽论定阴寿、赏罚及来世出身,或可为阴差,或为劳役,或要受刑狱折磨…” “待阴寿尽时,便可前往投胎,洗去一切记忆,转世出生,回到人界。开始经历下一世,如此往复循环…” “这便是两界之间的生死轮回。” “而若是已成仙者,不因自己的命格神器被毁而死,那么其神器便只会是陷入沉寂,封固其效力,法力也只是压抑到不足原来一成而已。” “在其投生重返人间时,其前世神器若仍存世、未被摧毁,便也会重新苏醒,这便是一种异动。” “随着主人这一世的修为长进,神器会逐渐恢复其原本的力量。还有如修行、渡劫、悟道、被杀等,一切会对元神产生的影响,都可以算作神魂异动。” 泠月岛主解释道,“而据我推测,发生于二十多天前的,十方凝光尺重塑了一具萧衡星君的肉身、并带来他地仙时期的记忆与意识的这个异动,很可能便是如今这个时代的萧衡星君转世,在当时完成了一次修为境界上的大突破,就比如…从凡人直接渡过九九雷劫、成为寿限五百一十二载的天仙。” “什么?!” 话音刚落,在场的范远、萧衡、谢木生、霍钦竟都一齐看向了十七,四人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便是不约而同都想到了一块去。 而薛十七自己也记得很清楚,自己刚成为天仙不久、便立即与伙伴们去找到了大樟长老,正商讨着仙官们的谕示时,便有金光符信直接送到大樟长老面前、交代了牵引阵处的神尺异动之事。 前后衔接如此短暂紧密,泠月岛主还把话都说到了这一步,如此便很难不将之联系到一起了。 “这…不会吧?” 薛十七自己也很是震惊,向萧衡祖师看了眼,又转向殿顶的画像看了眼,却是不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我…会是萧衡祖师的转世吗?可…我是女的呀,而且仙官们现身时,封我为医仙,我的神器也是一把翠绿色的长剑,这不是和萧衡祖师冲突了吗?” “今生为男子,来生未必还能是。” 泠月岛主便也看向了薛十七去,“甚至…都未必还能是人,因为万物生灵到了地界,统一都是鬼,也就再没有高低优劣之分,这也是我们月潮岛主张万类平等的原因之一。在地府,投胎了是能继续做万类灵长的人,还是朝生暮死的朝菌蟪蛄、蜉蝣蝼蚁,或看前世业绩,或看轮回因果,或因缘巧合,亦或…判官鬼差的心情喜好。” “至于神器,这就更不冲突了。” “仙官们的原话,是根据‘今生’的功业封神升仙,而非是无数个前世。若是两世都曾成仙,自然就可以驾驭两把神器,死了便是两件神器陷入沉寂。所以理论上,只要成仙的世代够多,同一个元神能捆缚与驱使的神器、也就可以无限的多。” “但每次投胎都会洗去所有记忆,转生后也不会恢复,元神也很难再被前世亲友找到或认出,更别说还找回自己未被摧毁的前世神器了。所以…用上了自己前世神器的仙人,即便这天下够大,也着实是没有多少。” “不过眼下…我们当场就可以印证,你是否是萧衡星君转世。” “萧衡星君的十方凝光尺受噬天牵引阵限制,除他本人的元神外,任何人都无法将之挪移离开牵引阵半寸的范围。即便眼前的地仙星君只是因神尺异动凭空造出,那也属于对萧衡星君元神的完美复制,所以他可以执拿,并自在驱使神尺法力。” “而现在,由他将神尺拿来给你,你若能接住,不被其压制在地,能驱使其中法力的话…” 泠月岛主瞥向萧衡一眼后、继续对薛十七说道,“那就可以证明,你就是萧衡祖师如今的转世,反之则不是了。” “这!” 薛十七听了、顿时更为惊讶,当即看向了萧衡去。 “来吧,十七。” 萧衡听懂了泠月岛主的解释,便也从条桌后站起身,伸手从腰间取出了那灵力丰沛的、湛蓝色的神尺,“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断地学习、记录和思考现世的一切,即便已经不能回去,我也真的很想知道…把我送到这个时代来的究竟是什么。” “…我明白,萧兄,不必多说。” 薛十七于是也站起身,走出座位,迈步走向了萧衡去。 咫尺的距离,短暂的话语,却是牵动着此时,月潮岛正殿这场接风大宴上下,所有内外高层,再包括范、谢、霍三人在内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刻,尽皆被提上到了嗓子眼。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睹着萧衡手执神尺,向前伸出,而薛十七则两三步走到了他面前,同样伸出了手去—— 若是这天,在这月潮岛,印证了一位萧衡祖师转世的身份… 那么这个消息对八大部洲而言,都毋庸置疑的,将比玄阙宗所有的战略转变都要更为轰动! 终于,就在薛十七纤纤玉手握住了神尺,而萧衡的手则随后缓缓放开时… …… “…喔,啊!” 只见十方凝光尺如同昔日连大樟长老也被直接压制了般,在完全由薛十七接手了的瞬间,便压住她的手坠下—— 在她的惊叫声中,无论如何向上使力、都根本无法提起! 啪! 然所幸这回,萧衡已有所准备、距离够近,且还有经验,在见到神尺要将十七往下压的一瞬,便反应及时的先一步重新拿住了神尺,没有让十七在如此众多的外人面前跌一个踉跄的狼狈模样。 “呼,多谢萧兄…” 薛十七站直起身、捋了捋裙子,松了口气、无奈笑道,“好吧,这下清楚了,看来我不是祖师转世了。” 说罢,便转身回到了自己座位去。 与此同时,殿内的所有其余众人也都长舒了一口气,缓解了适才的紧张。 不过…若是连能正巧在同一天满足了泠月岛主所提出的条件,从凡人渡过九九雷劫、成为寿限五百一十二载的天仙,且还就在牵引阵正上方、应该是距离最近了的薛十七都不是萧衡转世的话… 真正的萧衡转世,如今又在天涯何方,在做些什么呢? “泠月岛主?” 随着萧衡开口,所有人也都转头向她看去,等待着她接下来要如何说。 “所以我也先说了,推测而已。” 此时的泠月岛主也已回到自己座位、屈膝坐了下来,微笑面对殿内所有人说道,“不过…八大部洲,不知多少万里、何其广袤,也许就在十七你渡劫的同一时刻,萧衡星君的转世也在某地历经了这个过程呢。” “而且,任何元神异动都可能带来牵连影响,也不一定非得是渡劫。” “我只能提供这么一种思路,各位将来若想要找到萧衡星君转世,倒是可以按着这个线索来查找。看看那一天的同一时刻,有谁的元神发生了相同或是类似的异动,让他碰一碰神尺,答案自见分晓。” “好吧。” 薛十七无奈一笑、随即也举杯看向众人,“那看来此事也只能聊到此处为止,没法再有什么进一步的进展了,各位…还是说点别的吧。” “嗯。” 泠月岛主也点头以应、随即看向了二岛主祈星去,“祈星。” “好。” 祈星应声举杯,面向了此时也应声朝她看来的五人去。 …… “关于萧衡星君之事,我们所能提供的一切帮助也就仅止于此了,还请各位见谅。” 祈星开口道,“不过…关于各位除云岚石外,同时还在打听的空古、常辛这两个名字,我们倒是有些线索。” “哇,真的吗?” 一听这话,范、薛、萧三人都顿感惊喜,就连一路跟随的谢、霍二人都为他们一并感到了兴奋。 “是的。” 祈星点头再道,“若只提名字,我们也是一无所知,云岚石自是更不必说。可若要按各位在银松城时四处打听的,一个带着份竹简地图,从青云境御剑朝东飞来、直奔大曦洲去,不会说承天境语言、六十多岁的白发老翁的话…” “我们…还真收到过相关的情报。” “不像我们圆明洲,内陆有凡人净土,沿海有修仙门派势力治地。大曦洲是一片对人族修仙者而言、灵力最是丰沛的热土,那里建立有难以计数的大量修仙门派,各自争抢着的势力范围、将这片万里大洲切割的是碎如齑末。” “即使时至今日,都依然有门派为了争霸地盘而互相攻伐。” “在这当中,尽管要数寻梦天为公认的综合实力最强门派。但他们的最强不像高高在上的玄阙宗,其并不能比排行第二、第三的门派加起来要强,他们的地位是还有受到挑战的威胁的。” “虽然我们不像圣佑宫的一众高层,直接都是寻梦天出身。但我之前在海上也有说,我们月潮岛在外有不少分舵与驻外弟子,以便作为门派的代表在当地理事,以及及时与门派总部联系。” “而就在数月前,去年年底,我们月潮岛在寻梦天之西的、住有大曦洲最多人妖百姓的主城‘幕皎城’的分舵,就也回呈了有关的这条情报。有个完全符合以上特征的人,御剑来到了幕皎城!” “由于此人连话也不会说,在城中一通乱闯,自然是极为扎眼,注意到了他的门派分舵也就远不止我们月潮岛一家了。最后,他也因在街上闹事,被负责本地治安的寻梦天弟子捉回去关了起来。”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自从去年年底被抓后,时至今日,便都再未离开过寻梦天了。” 祈星笑着问道,“这是你们要找的两人的其中一个吗?” “正是!此人就是常辛!” 范远听到此处、激动开口应罢,当即转看向十七,换成青云境的语言、斩钉截铁的说道,“十七!祈星岛主话说到这份上,线索已经足够明确了,常辛就在寻梦天!我们接下来可以直接去寻梦天,正好也要找罗丹长老提到的三位前辈,就不必再去其它门派耽搁时间了!” “嗯…” 薛十七自然也听明白了祈星岛主的意思、便顺着还未彻底清楚的线索继续问道,“那…从常辛被捉进寻梦天到现在,月潮岛有没有关注到…有哪位年纪超过五百岁的寻梦天仙人,离开了寻梦天,或者是幕皎城呢?” “啊?” 祈星听到对方这样问便是有些讶异了,“这就是另一个‘空古’吗?只有年纪和动向,没有其它更具体、更易认的特征吗?” “这…差不多吧,可能是他,也可能只是他手下。” 薛十七点头一应、随即思虑片刻又问,“要够具体的话,我们也从没见过,只能说…从五百年前玄阙宗的叛徒‘安桓轸’被抓,到去年从青云境来的常辛出现,此人五百年都从未离开过寻梦天。而从常辛出现后到现在,又已经离开了寻梦天和幕皎城,并且再没有回来过。如此,月潮岛可有线索吗?” “这…” “十七姑娘,你可知那寻梦天和幕皎城是什么地方?五百岁以上的仙人到处都是…不夸张地说,那可是比凡人还好找呀!” “是啊,就是现在在座的各位月潮岛高层,也统统都早就超过五百岁了…” “这怎么找得出来…” 即使是如此问,在场除泠月、祈星外的一众月潮岛高层,依然是只能陷入了一阵面露难色的议论之中… “好吧。” 薛十七柳眉蹙起,只能看向了周围的伙伴四人去。 第292章 妖氛渐起 “抱歉,十七姑娘。” 泠月摇了摇头道,“只有这些信息的话,所能筛出的人选依然过多,我月潮岛没法在尚未与你们玄阙宗联系过的数月前就去留意。更何况,我月潮岛与那寻梦天既非同盟、亦非敌对,一旦涉及到寻梦天门派内部的情报,我们就没法知晓了。” “明白,理解,那就不勉强泠月岛主了。” 薛十七平和的笑道,“既如此,我们也就不在贵宝地多做叨扰,劳烦月潮岛了。待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就要继续出发前往寻梦天。” “好,那么…” 泠月点头一应,思忖片刻后,遂伸出白嫩纤长的右手来到面前,呈莲花状,转腕半圈,便听得嗡的一声,在其掌心当中是蓝光一闪,随后,便凭空凝聚、显现出了一条通体玉白色、粼粼发光、月牙状、约一寸大小的精美吊坠。 表面上看是珍贵首饰、连链子也闪着银光,实际上却有着天仙层次的丰沛灵力,用作阵器、护法或修炼的法宝也绝对是绰绰有余。 “这是我本人的信物。” 泠月解释道,“你只需佩戴此物,遇到月潮岛驻扎在外的弟子,便都可以随意安排调遣。月潮岛再帮不上什么其它的忙,只有送出此物以表态了,但愿你们接下来旅程顺利,尽早成功。” 而在她话音未落,一边说着的同时,那项链也从她掌中离开,缓缓向着数丈之外的十七飘飞了过去。 “哇…” 听到岛主一下子赠出如此贵重之物,在场不论是附近的范远、萧衡、谢木生、霍钦和祈星,还是坐远些的月潮岛其它高层仙子们,一时间看到这一幕,便几乎是都惊住了。 比起圣佑宫的拦住二妖、开条件和窃听跟踪,月潮岛的各种表态相对而言就实在太有诚意了。 或许这也正和她们祖师的玄阙宗出身,以及研究星象、尊崇天地自然的“萧衡信仰”有一些脱不开的关系。 从萧衡星君的画像在她们这挂的比祖师还高,就能窥见一二。 月潮岛与玄阙宗…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这里是否也藏有些什么,与玄阙宗之间不为人知的过往呢? “谢过泠月岛主。” 待项链飞到眼前,为示礼貌,薛十七也伸出双手、将其接过,而后直接佩戴了起来。 这望之即显无比华贵的项链,与她这一身朴素的广袖长裙倒是不太相衬,成了她身上一处极为显眼亮丽的点缀。 霍钦见状,当即向一旁的老谢瞥了一眼。 不出所料的是,这时的老谢看着薛十七戴上项链,又陷入了一个看呆的状态,于是懒得再说,便只是兀自轻叹了一声。 …… 随后,一切也确如薛十七所说,五人没有在月潮岛耽搁时间。 不多久,酒足饭饱,宴会落幕。五人便告别了一众形貌绝美的月潮岛高层仙子们,离开了大殿。 五簇叶团原地起飞,继续起了向南飞行的旅程。 …… 海上距离万里之遥,以至于都大过了各洲本身的疆域。 这一起飞,从月潮岛到大曦洲,还要从北岸再飞到位于中部的幕皎城与寻梦天的位置所在,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到不了的。 五人经历了圆明洲这一趟,虽然只去了两个门派,但也已经收获了足够准确与宝贵的情报。 尽管薛十七并不是萧衡祖师的转世,但从薛家庄被灭,唯独是她幸存而被带回了重云山起,她的这条路也许就已经注定了。 对于其他人,也是类似的道理。 范远的故事,或许要从罗沉在物色武林高手、准备组建铉影阁,从而遇到了范氏夫妇开始说起… 谢木生与霍钦则只是两个战败的雇佣兵小妖,为躲避追杀而逃跑、并漂流到了本合洲来,并在萧衡现身的同时,出现在寂川一带。 但即便如此,这些也都是他们与玄阙宗的缘分,是他们注定出现在此、结伴同行的原因之一。 未来的目的地,一定会有些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而到那时,许多被掩埋起来的真相,以及可能致命的危险,或许都会先后出现、来与他们不期而遇。 …… 此后,过了一段时日,进入了四月份。 某日,万里之外的西北方,正北本合洲,玄阙仙岛的正下方,噬天大阵之牵引阵所在的凝光潭一带。 尽管作为阵眼神器、此前十三万年都岿然不动的十方凝光尺,此时已被莫名凭空出现的一个“萧衡本人”带走,但大阵依然在运作着、发挥着它十三万年前即被定下的作用,周围翻覆涌动着的天地灵力也并未发生什么变化。 当然,由于神尺已经离开,原先负责在附近看守的仙人们则是都调回了宗门,另外安排了其它事务。 而在从凝光潭流出去的寂川下游,那座百岁蛇妖方见玉的洞府“洞仙宫”处。 正门处那个与门同高的大窟窿,至今仍未修复。已经是挡不了一点风雨和来客,彻底失去其存在之意义了。 此时的门前,却是汇集了一群人。 这群人各个穿着制式相同的白布长袍,两臂与腰带皆是雕绘有龙纹装饰的铜铠,像是某个组织的统一服饰。 这些装束并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族修仙门派,所有汇聚在此的数十人,其散发出的灵力气息也并非人族。 而答案就绣在他们的衣物上,那是一个倒三角、白边紫底的标志,当中是“白夜”二字—— 正是从正南诏月洲来的,白夜江龙宫的商队! 当中的为首者,则正是那个身形修长、英姿飒爽,同样让谢木生看过便呆住了的女掌柜,易清! “清姐,都搜遍了。” 一个白衣青年轻快地跑出门洞来,下了长阶便直接来到了易清面前、抱拳禀报,“什么都没发现,方见玉和《罗摹易形》都没见到,财宝和家具摆饰也全都搬空了。” 然而,还未待易清回应,周围的其余几个青年却是已经各自急躁起来、开始议论纷纷了。 “该死,咱不会被那小狼崽子给耍了吧?莫非他是那方见玉变的?” “开什么玩笑,你没看这儿多大?他要是方见玉,他能把这地方这么多财宝往哪藏?” “是啊,而且这可是玄阙宗眼皮子底下,要走,玄阙宗会没反应么?” 而易清自己则是抬手抚颔,边回忆边思考着这一切。 “…如果是方见玉,看见我们的商队到了银松城周边,只可能是会躲着走,不会带人深入到那么中间,还刻意要让我发现的。” 易清思考了一阵后开口说话、周围所有人便都安静了下来,“而且他若出现,我也不可能认不出来。更别说,后边还和三个玄阙宗弟子汇合,一起讲故事,整那么大动静了。” “再说,你们难道忘了吗?他只学了《罗摹易形》,没那么厉害,真要在我们面前变身,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所以他们几个说的…多半是真事,只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方见玉的确跑了,正是带着除了这间洞府外的全部身家一起跑的。” “他们几个刚教训过方见玉,之后便往东走,方见玉带这么多东西,又是妖,绝对是不敢追上去的,在本合洲又没什么地方能去,那就只能往西走,到一阳洲去了。” “他若这么举家搬迁,必然早已被玄阙宗本部察觉。而他也已清楚自己行踪透明、被玄阙宗注意着,可他反正也没有什么隐藏手段。只能说…玄阙宗没有杀他的必要,所以也就放他安然离开了。不然…之前住那么久,想除早就除了。” 易清话音刚落,众人便又议论了起来。 “啊?那这…” “那怎么办,清姐,我们接下来还要去一阳洲做生意呀,那要顺便找时间办了他吗?” “是否要上去求助玄阙宗?” “就他早年活的那个窝囊样,人人喊打,妖也不待见,去了也是通缉犯,能做什么?” “…通缉令对他没有用,《罗摹易形》能轻易骗过除我们龙族外的所有人族和妖类。” 易清此时摇了摇头发话道,“上玄阙宗也大可不必,我们之间可没什么交情,一头百岁小蛇妖,何劳他们万乘之尊躯出动什么大驾?这回不也只是下来了个没成仙的弟子,再加一个地仙一个天仙,就把他吓跑了吗?” “以我对他的了解,玄阙宗他不敢惹,这小狼小虎他是肯定会设法报复一番的。我猜…大概就是去打听他们之前什么出身,打的什么败仗,最多…去恶心一下成壁山的狼妖国吧。” “至于我们…当然可以趁此机会办了他,只不过…尽量不要是以龙族形象出面,否则必然是真又打草惊蛇了。” “唔,我想…” 易清思虑片刻后遂道,“我们过来的半途中,各位也看到了,玄阙宗居然一次派了八十多名天仙往圆明洲去。看来这次他们祖师神器的异变恐怕不是小事,玄阙宗的确要认真了。所以我们可以试试…看到了圆明洲,是否能找上些知道方见玉行踪的玄阙宗弟子,然后跟他们合作。” “万一要是没有呢?” 周围一男子反问道,“玄阙宗往东派人,因为都是人族领地,他们说话好使,亮一亮剑都得听话。他们要是往西还这么派人,那妖域三洲怕是得闹翻天了吧?” “没有就找其它妖类合作呗,或者咱自己来。” 易清转看向他解释道,“咱也找人打听那两头小狼小虎的事,找人到成壁山去探一探,就这么来,就算认不出,也十有八九能遇上他。放心,我敢担保,就这个事,他不折腾个十来二十年,得个满意的结果,他是不会放弃的。” “行吧…那哥几个,就听清姐的,今儿这事就到这了,继续上路吧!” “得嘞,走!” “下一站,一阳洲!” 话音落毕,便见一众化作白袍人形的龙族们纷纷施法,眨眼,便都在一阵阵扑通声中升腾出的云雾里,接连化身为了一条条有鳞有角、五爪俱全、大小不一的龙,而后纷纷游曳升天,隐入云中… 数十条游龙上天入云,如此场景是蔚为壮观。 然而在这大荒之洲,搬空了的宫殿四周内外,倒是无一人有幸看见。 …… 之后不久,距此向西的约万里之外。 四月初七,立夏。 几道剑影此前早早从玄阙仙岛出发,飞过了万里重洋。来到了西北一阳洲的东岸后,又继续一路飞进内地… 直到这天,他们便终于来到了一阳洲的中心,同时也是一阳洲最大的主城——月轮山城。 月轮山城位于一阳洲中心,城中居民约百万余出头。其中九成以上的多数是化作人形的妖类或器灵,剩下的则是少量的混血人族,纯血人族则是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城西郊便是使城得名的“月轮山”,雄伟磅礴,攀至山顶鸟瞰俯望下去,便是可以一览全城、尽收眼底。 尽管飞起来也一样可以,但对尚未成仙、或掌握飞行之能的人族与妖类而言,至少还有爬山这个选择。 由于不像人族地界的修仙门派林立,又没有被南边若木洲、柏川王的云光城势力彻底控制,此地便总算是有了能切实发挥作用的、类似青云境一城之府衙般的城邦治安管理机构。 只不过比不了行满洲的锦荣阁,只能管到一座城池及周边,为月轮山城一城之和平、稳定与发展上心。 哗—— 和风煦煦,三道长剑载着三人缓缓垂降在了月轮山城正东的大门前。 子显、白桐和大乐真人先后跃下,三剑便消散了。 “几位是何方人士?” 三人才一落地,便有驻守城门、手执长戈、一身黑铠的一名狐头士兵靠上了前来问话,“来月轮山城做什么?” “我们是玄阙宗弟子,听说过吧?” 子显毫不掩饰、直接回答,昂着头的表情是极为神气,“岛上呆腻了,下到妖界来玩玩,逛逛你们这最繁华的大城,怎样?听说过吗?” “呃…” “玄阙宗?” 士兵望了众人几眼,又与身旁同僚对视,各自却都是一脸疑惑,随后转看向了子显来,“玄阙宗…是哪的?” “玄阙宗,是人族的修仙门派。” 而这时,只见大乐真人擦肩穿过二人、走上前边,来到了两个狐头士兵身前,“官爷只需知道,我们是人族修仙者就好。来见见世面而已,保证不惹事。” 话音落毕,却是见他竟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两枚马蹄状的金锭,在两个小兵面前晃动着… 第293章 巷陌药堂 人间的“万能钥匙”,到了这万里之遥的天外妖界,竟是一样适用。 负责守护着一片万里妖土上最大城池之东门的两个士兵,只需两枚金灿灿到发光、可以映出彼此目光中之贪念的金锭,便能放三个从未听说过的门派的、陌生的人族修仙者进城。 而即使年岁上万,再是德高望重、法力高强到深不可测的玄阙宗仙师,在这两位小妖面前,竟也依然遵守了这世俗的规矩。 要这么说,看来这承天、青云两界,除了地域大小和语言文字外,倒是区别也不算太大了。 或许也该说是自古以来,不论哪一界,隔绝再久,人性与兽性便从来都是恒久不变的吧。 尽管青鸾始祖的初心是为人族留下一片净土,却也该是不曾料到,这片地带除因灵力稀薄能隔绝了妖类外,并没有比承天境“干净”多少… …… 三人顺利进城后,看到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种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子显兴奋地四处张望着,白桐则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大乐真人则走在后边,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伸出前来抚摩着花白的长须,慈眉善目的笑着。 “子显,你话还学的蛮快的嘛!” 片刻,大乐真人便笑言道。 “呵,那是!” 子显得意洋洋的继续用承天境语言回应,“我可不像那空有一腔热血、呆头呆脑的范远,师父,你要知道,我子显是出生长大都待在特种情报机构的。想当年,我被整个瑶光楼的沈煦手下追杀,我可都活着逃出来了。” “确实。” 一旁的白桐听罢,想起自己还是银铃时的经历,还有子显及其所代表的铉影阁势力当时的一招招神来之笔,不由也顺道附和。 “哎,不知道!” 不了解子显的过去、大乐真人只有摇头啧叹,随后转移了话题、继续说道,“不过…说起来,和你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明一的后人,那个薛珞,先是拜他祖宗为师,好像他原来做的事也和你差不多吧?但他和咱两边都不一样,半个月前出师、独自一人就下来了。你爹说他适合做卧底,大樟就安排他去了,现在也不知到哪了。你觉得,你跟他谁厉害?” “那必须是我了。” 子显再度得意的笑道,“他十二岁才遇到我爹罗沉,加入铉影阁,接着去太师府卧底,在太师府这种外行管内行的地方一待十八年,能混成什么样?哪像我,我可是打记事起就在瑶光楼了,我才是真正的精英…” “好好好,精英。” 大乐真人笑道,“师父现在已经带你俩到一阳洲最大的城池来啦,还记得要做什么吗?接下来要去哪里?” “唔…” 听得师父这样一问,子显当即陷入了沉思。 “我记得。” 白桐此时开口道,“最重要的是寻访云岚石、空古或其手下以及常辛的行踪下落;其次,可以顺便去冥王魔煞或是壶禺真人的故乡,调查九魔珠还有什么宗门之前没有查出来的谜团。” “应该首要是查这个吧?” 子显看向白桐疑惑道,“云岚石、空古和常辛我们都没有一点线索,安桓轸的地图标的位置也是大曦洲而不是这边。反倒是冥王魔煞,我们至少还知道他老家是哪的呢。” “不错。” 大乐真人附和道,“冥王和壶禺是同乡,都是若木洲云光城的,那才是整个西方妖域三大洲的最大城邦,比这里还大得多,相当于大曦洲的幕皎城了。甚至从政治意义上说,比幕皎城还更重要。不过…相对而言,也就更危险的多,怕是不可轻易去。” “那怎么说?” 子显又转看回大乐师父疑问道,“要做什么准备吗?” “去云光城的话,准备…是肯定要做一些的。” 大乐真人道,“这可不是开玩笑,因为目前我们玄阙宗,往上数到头了也就是金秀、大樟二人,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了。掌门金秀是那个渡劫失败的上代掌门‘坤理真人’的大弟子,而我和大樟都是小他一辈的师侄,我们仨都只有一万岁出头而已。” “而那云光城的柏川王…可是往少了说也得六万岁了,甚至十万岁了也有可能。” “能不能打得过不知道,没试过,但事儿是绝对不能轻易惹的,也最好不要打起来,明白吧?” “…咦,就这还问我要去哪呢,” 子显听了当即冷嗤一声,“那师父自己有主意吗?” “这个我还真没有。” 大乐真人当即故作调皮的嬉笑起来道,“诶,你不是精英吗?去哪,你来定主意呗,我只给你俩保护安全,充当个钱包和打手就好啦!” “哈哈…” 白桐闻罢,顿时是笑了起来。 “这儿没线索,那儿不能去…” 子显边掰着手指头清点回忆、边接着说道,“那…我们能去抓那条赖皮蛇吗?之前在天上时不是有符信来说,他带着全部身家跑了吗?这可是人、妖两族共同的通缉犯呢,还有一大堆金银财宝…” “人家是化成原形大蛇、用游过海的,出发的还比咱晚,现在还在咱后头呢。抓他,你莫非是让为师都交了两枚金锭了,然后又出城往回飞吗?” 大乐真人无奈笑道,“而且,他还有一笔旧日恩怨在追着他呢,既然他也重新出山了,那该遇上的自会遇上,该了结的自会了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代表玄阙宗的,甚至说我们三个人族,他们一群妖,和我们彼此之间都没什么利益纠葛,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诶,不过…” “什么?” 子显、白桐当即都停下步子,转回身要问。 “你刚这么说,我倒还想起一件事。” 大乐真人两眼微眯、目作思虑状说道,“之前十七发回给大樟的符信里还说了,他们在凝光潭救的两只小妖目前还一路跟着他们,而且往后接下来还都打算一起结伴同行呢。若是这样,我们倒是可以在这边查查他们的底细。只是他俩的话,应该不至于能有什么背景。” “毕竟…蛇妖的洞仙宫也有一段时日没人光顾了,怎就偏偏在神尺异动、萧衡祖师复活的时候,漂洋过海来了两个小妖呢?”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但多少去查一查、能掌握点消息总不会有错,毕竟他俩目前也还跟着范远、十七和祖师结伴呢。” “…这个行,总算有个事儿做了。” 子显顿时长舒出一口大气来,“走吧,白桐!咱有事做了!” “好。” 白桐微笑着点头应罢,随即跟上了前边欢快跳跃的子显去。 …… 与此同时,城中某处。 在一处来往人流不算密集、甚至可称之为“偏僻”的狭窄街巷内,正有一处即使位置不好、也依然在每日营业的,整体是座两层小木楼的店铺。 从铺面的匾额、一旁高过楼顶的旗杆再到巷口的路牌,都指示了这座店铺的名字与营生—— 潆香堂,专治外伤,跌打损伤,骨伤,止痛止痒… 除提供治疗外,也有在贩售专治外伤及伤后恢复的许多药材或器具,这与青云境的“风氏”倒有些相似。 只不过,风氏拿不到承天境遍地皆有的许多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或是有修为的妖兽留下的内丹、尸骨、遗骸等来入药。 能崛起到让邘意都不远千里下单订购,只能说是薛氏覆灭、铉影阁保护及圈地养鹿以垄断鹿系药材等重重因素的结合。 而在承天境开医馆的,尤其是妖域,环境也比在青云境危险得多。 这里能遇上的一些危险,就不是人间的什么镖师、道士、武林人士或是墨家弟子能解决的了。 此刻,潆香堂一楼门前。 这医馆的生意似乎向来便如此冷清,来往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妖光顾,一楼厅堂内也是一片空旷而冷清。 此处,正门柜台处的藤椅上,坐了个穿一身浅紫色丝织褶裙、束有两条长辫,肤白皮嫩、乌发童颜的少女,正趴在柜台前,两手漫无目的的在摆弄着什么小玩意。 “唉…” 伴随着一声长叹,一双紫瞳中更是两眼无神、百无聊赖,尽显一副疲乏之姿。 然就在这时,让她瞬间打起精神的事便来了: 只见就在那个以往都十分安静,今日也安静了一个上午的巷口,到这时却突然拐出来了一个高约七尺二,头戴幕篱、一身青绿色干练长裙,腰间一杆银鞘长剑的神秘身影,朝着医馆方向便直接走了过来—— “嗯?” 柜台处的紫裙少女于是瞬间打起精神,放下手中玩具、坐直起身子,抿着嘴,睁大了圆圆的双眼、目光专注的看向了那青裙身影去。 走到了柜台前,踏上阶梯,青裙身影止住了步子,看样子是直奔此处来的。 然而到了地方却并未开口,也没有摘下幕篱,只是上下张望,似是在疑虑着什么。 “客官?” 紫裙少女开口试问道,“请问…是看伤还是买药?” “…不看伤,也不买药。” 青裙女子循声向柜台前的紫裙少女看去,开口也是一道青年女子的冷峻声音,然而隔着纱幕、却并没能看清她的样貌,“你不是这里掌柜吧?叫你们掌柜出来,我有事找他。” “哎哟喂,我说姐姐,这是看不起谁呢?” 一听对方这样说,紫裙少女当即是有些不服气的站起了身来,“你认得这儿的掌柜吗?你是哪儿来的?帽子都不肯摘,只说有事要找,就凭这一句,我就能让你见吗?” 然而两边个头虽差不多,这药堂少女却因没戴幕篱、显得并没有对方高,再加上声音更偏年少,而仍是少了许多气势。 “哦?” 见了此状,青裙女子随即抬手、揭开了遮住面部的纱幕,露出了她幕篱下与她身形、声音都相称的一张冷艳的美貌。 一双碧青色的瞳孔,柳眉细长,其间是英气十足。 “妹妹,我要找你们掌柜,若是耽误了事,你能负责吗?” 女子继续道,“我看得出来你们是蝶妖,不大可能是一阳洲本地的。而这医馆的名字也如此直白,毫不掩饰,想来…也正是行满洲‘潆香海’的蝶妖国来的吧?呵,我还知道,蝶妖国的王族姓氏是‘叶’。” “你怎么知道的,你究竟是谁?” 紫裙少女一听,登时惊疑了起来。 “仗剑江湖,行走八方,自然见多识广。” 女子放下纱幕、遮住了脸继续道,“至于我是谁,不重要。或者说,我只能说给你们掌柜听,快叫他出来吧。” “…啧。” 少女也是眉头蹙起、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坐回了藤椅上、不再看向对方的应付道,“我就是掌柜,你有事就说给我听吧。” “妹妹就别说笑了。” 女子冷嗤了一声道,“你又还没成仙,看着不过十来岁、二十不到的年纪,能独自离开家乡,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开医馆吗?” “呵,你管得着吗?我和族人一起来的,而且我二十二了。” 少女继续道,“是不是说笑,你上这周围地界先打听打听不就完了吗?这邻里邻居的,谁不知道潆香堂的掌柜就是我?” “是吗?那我可真就直接跟你说了。” 女子再度撩起了纱幕、开诚布公说道,“既然妹妹你是掌柜,那你应该知道,你们潆香堂表面上在月轮山城里开医馆药堂,背地里也做着给许多一阳洲妖族雇佣兵队伍治伤、卖药的营生,而且…是主要靠这个吃饭的,对吧?” “…没错,是有这个业务。” 少女掌柜平静道,“不过…可不是像你一样,光天化日跑到门面柜台前问这种事的,看样子…你也不是雇佣兵吧?咱们跟那些雇佣兵,可多半都是在更偏僻的地方打交道的。怎么,有你想打听的人吗?” “正是。” 女子说罢,由袖间取出一卷羊皮纸、直接在少女掌柜面前拉开,边向她出示边说道,“我要打听一支之前一直跟你们有来往、但是数月前被全军覆没了的队伍,叫做‘璆琅军’,妹妹…可还有印象吗?” “…嗯?” 少女掌柜疑惑着,也再度坐直起身,看向了对方举起的羊皮卷去。 此时的皮卷上,除了记载这支璆琅军相关的文字外,还一大一小的画了两个人像,并标注了他们的种族和姓名—— 虎族,谢木生! 成壁山狼族,霍钦! 第294章 青鸾景秋 “哦,有印象啊。” 掌柜少女看完了羊皮卷上的记载,目光便瞥到一边,眉头已是逐渐蹙起、神情凝重了起来,“以前…确实经常跟他们做生意,但是有几个月没动静了,还真是多亏了你告诉我呀,原来他们是全军覆没了。” “不客气。” 幕篱女子见状遂收起羊皮卷、继续说道,“三个月前,南边的一支双角犀族与一支猾族因领地争端而开战。双角犀族雇佣了璆琅军助战,这两位便是璆琅军正副首领。但交战当天,猾族却请来了另一支实力更强的队伍,全员都是天仙以上,把双角犀与璆琅军联军杀得大败,璆琅军更是被全军覆没。” “嗯哼。” 掌柜少女边听着,边做出一副心不在焉状,继续摆弄起了柜台上的小玩具。 “这场大战,疑点重重。” 幕篱女子继续说着,明明是来打听的、此时却变成了她的话更多,“璆琅军骁勇善战、实力不俗,常年征召迅捷、凶残的虎狼等猛兽类作为兵勇,在一阳洲活动将近十年,常年保持数千兵马的规模,巅峰时据说甚至有上万。百战常胜,在妖兽中也算有一定名声。” “而双角犀族与猾族都是存世已极少的濒危动物,国小民寡,能请得起璆琅军已是倾举国之力,打的可谓是存亡之战了。” “但猾族来的,却是一支全员天仙的队伍,这便奇怪了。” “要知道,开战前的猾族可是比双角犀要弱的。一支能全灭璆琅军、大败双角犀的天仙队伍,即使他们倾家荡产,也不可能请得起。” “而最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双角犀族战败后,只是放弃争夺,带着残部举族搬迁、另寻了它处定居。” “但猾族打了胜仗,不仅没有占下这块土地,反而是再没有出现过。” “他们的战场和猾族开战前的定居点我都去过了,如今都已是一片荒芜,不论是天仙队伍,还是猾族全族,都已不知去向。” “如此便可以断定,那支天仙队伍多半不是猾族的雇佣兵,而是路过此地、介入交战的第三方了。” “若是第三方,那便是趁两败俱伤、来吃下了渔翁之利,若不是,那便是顺手背叛了雇主,猾族…很可能已经灭种了。” 幕篱女子说道,“而掌柜妹妹,我如今想来跟你打听的,就是这个天仙队伍。你们潆香堂长期与一阳洲各路雇佣兵打交道,一定掌握了许多这方面的一手消息。如有相关情报,还请一定告知。” “啊?” 听到对方终于说完,掌柜少女这才突然惊醒,放下玩具、看向对方,两眼微眯细看了片刻,遂开口道:“…别一口一个妹妹的叫了,我跟你有那么熟吗?而且你不也没成仙么,你多大就叫我妹妹?” “我二十五,大你三岁。” 幕篱女子平静道。 “这样吧,你先说。你叫什么,哪里来的?” 掌柜少女继续态度轻浮道,“你的气息我认不出,你是什么种族?刚才说好了告诉掌柜,那现在该告诉我了吧?还有,你打听那支天仙队伍做什么?你能把这些一一答上来,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 “呵呵。” 听得对方这样说,幕篱女子却是冷笑了声出来、气势上丝毫不输,“…妹妹连璆琅军已经全军覆没都不知道,应该也没有那天仙队伍的任何消息吧?如此,我还需要向你透露什么吗?” “你!” 掌柜少女一听便又急的站了起来,“那你还废话这么多做什么!你来跟我讲故事,炫耀自己知道得多的是吗?” “妹妹要是当真知道得多,当然可以是我来打听。” 幕篱女子继续道,“但既然没有,那就当我是不走运,没打听到了吧。不过…妹妹想知道我的名字和种族,我倒是可以说,就当是…刚才看出了你们潆香海和蝶妖族的补偿,礼尚往来吧,呵呵。” “嘁,神气什么?” 掌柜少女冷嗤一声、又坐了下去,“你看得出,这不显得你知道得多吗?是我没见识,跟你往来什么。你不想说就不说呗,我才不想知道呢。” “…不,我偏要说。” 幕篱女子微笑道,“妹妹这潆香堂的‘正经营生’还是要继续做的,将来说不定…有可能会遇上那支天仙队伍。若是遇上了,就托我给他们带一句话吧,就说,青鸾族的景秋已经到一阳洲了,该清理门户、算算旧账了。” “啥?” 掌柜少女疑惑不解,“所以你叫景秋,是青鸾族的?” “是。” 景秋点头以应。 “没听说过啊,有这个种族吗?” 掌柜少女继续问道,“还有…清理门户,莫非他们也是青鸾族的?” “青鸾族性喜避世,更亲近人类,在别的生灵面前,一般都会设法屏蔽自己的妖气。” 景秋说着退下两步,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银鞘长剑、那剑格中间正镶嵌着一枚蛋大的绿松石,接着又上前继续说道,“像你这么年轻的,没听说过也正常。至于他们…我还没见到,目前也只是怀疑是否是我要找的那伙人而已。他们不是青鸾族的,只是跟我们有些旧日仇怨罢了。” “哦,真没文化,那怎么叫清理门户呢。” 掌柜少女一有机会便立即嘲讽,“而且你不是没成仙吗,如果真是他们,那一群能把璆琅军都打全灭的天仙,你凭什么能去清理?” “呵,这就不劳烦妹妹担心了。” 景秋微微一笑,“我也是和家里大人一起,不是一个人来的。” “你!” 掌柜少女听出景秋话里的反讽,又急的站了起来,伸手指向对方、却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呵呵…” 而撂下这句话后,景秋便再度放下纱幕、遮起了脸,随即再没有多说一句,转身便往巷口回走,离开了潆香堂。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掌柜少女只有是连连眨眼、抿嘴瞪目,气不打一处来… …… 几个时辰过去,时至傍晚。 月轮山城中的另一处,一座佳肴珍馐琳琅满目,繁密拥挤、来往人流较比那窄巷药堂要热闹多了的酒楼之中。 中午时,大乐真人带着两个女弟子子显和白桐进到此地,点了满满一大桌的酒肉饭菜后,便到了一楼大堂的角落里独自靠墙坐着。 一双毫不昏花的老眼不断转动间,目光将整座酒楼进出的人妖食客尽收眼底,只释放出些微的法力便感应出了每个生灵的种族与修为境界。 而子显和白桐二人则穿梭在一桌桌的食客与人群间,上下进出每个包厢,打听着那两个名字。 “什么?谢木生,霍钦…没听说过。” “成壁山…是霍氏狼妖国的?有点熟,但不认识。” “喔,他俩,我知道啊,死了吧已经…” 一旦遇到了有些听说过,如有更多的情报提供、愿意继续往下聊的,都会被她们盛情邀请到大乐真人所在的桌前,吃些最美味的饭菜,喝最香的酒,边吃喝边说出来。 叫来小二,酒菜一冷便去热,一吃喝完便再点,大乐真人仿佛是有花不完的钱般、出手是无比阔绰。 知道他们的,有做兵器、医药生意的,有因伤退役的前雇佣兵,甚至还有月轮山城本地的混混,多半都是行业内人士。 就这么坐了一下午,师徒三人竟还真搜集了不少情报。 像是适才景秋在潆香堂前故意和掌柜妹妹说出来的所有内容,在这边也同时让子显和白桐都给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然,关于这两个头领还活着的消息和行踪,自然是没有透露。 到了傍晚,进出酒楼的食客便又迎来了继中午之后的又一波人潮,还待在酒楼里的三人,也在吃过午餐的几个时辰后,暂时休息,接着在同一张桌上继续吃起了他们的晚餐。 然而,就在这时: “子显,白桐,看门口。” 正捧着碗小米汤在喝的大乐真人突然放下碗、开口说道,“看到那个戴幕篱、穿青色长裙、拿银鞘剑的姑娘了吗?” “师父,吓我一跳。” “看到,怎么了?” 子显、白桐转回头去,轻而易举的便发现了那个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的身影。 “她是青鸾族的。” 大乐真人吩咐道,“你俩去,叫小二另开一间包厢,然后请这位姑娘上来跟咱们一起用餐,就直接说我们是玄阙宗的就行。听到玄阙宗,应该会赏脸来。如果不来,就说扶桑出大事了。说这个就肯定会来了,但也不用直接说,先报玄阙宗的大名,看看来不来。” “明白。” 白桐闻罢,便放下碗筷、起身准备行动。 “用真名吗?” 一旁的子显则是多问了句,“师父认得她?”这一问使得白桐也停了下来。 “只认得出气息而已。” 大乐真人道,“不用真名用什么,你还有别的名字吗?” “有哇,我之前不是取了个法名‘罗盈’吗?” 子显两眼放光的笑道,“这回下来了,我想起来这回事,正想到处跟人用这个名字呢。” “哎呀,随便你吧,快去。” 大乐真人顿时摆了摆手、无奈一笑,“记得说咱是玄阙宗的就可以了,你自己想叫什么名字都行。” “好嘞!” 子显随即也放下碗筷,与白桐一道离开了。 …… 过一会,包厢开好,酒菜上新,大乐移步。 子显和白桐也顺利穿过人群找到了景秋,正如长老所料,只说出玄阙宗三字,景秋便赏脸过来了。 随着房门合上,景秋也落座在客座,取下了幕篱、包袱和长剑,端庄礼貌的看向了眼前的大乐、罗盈、白桐三人去。 “见过三位仙师。” 景秋这回的姿态显得是谦恭了许多,“不知三位找到小女子,是有何要事?” “你是来自大曦洲,扶桑天木青鸾族的,对吧?” 坐在正对面主座的大乐真人明知故问道。 “正是,仙师果然法力高强。” 景秋笑应。 只散发出整座酒楼无一个食客被惊动到的微弱法力,便能忽视剑格上那颗绿松石的效用、直接辨认出来。 只如此简单一问,便足以展示他的法力水平了。 “元清最近如何?” 大乐真人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问道,“青鸾族最近没什么事吧?” “元清…是哪位?” 景秋疑惑道,“至于族里,我…有一段时日没回去了,实话说,最近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听到她虽是青鸾族,但却居然不认识“元清”这个名号,三人便都同时明白了。 “嗯,看出来了,这至少得有半年没回去。” 大乐真人笑道,“那…我们就先自我介绍一下吧,贫道‘大乐’,玄阙宗魁杓堂执事长老,你称呼我一声‘大乐真人’即可。” “好,见过大乐真人。” 景秋礼貌的抬手作揖道,“真人所料不错,我少年时即随族人出来游历闯荡了,一般是三五年才回一次。” “嗯,这位是我门下徒弟,叫子…啊不,罗盈,刚才她应该同你说过了。” “这位也是我玄阙宗弟子,名叫白桐,随我同行,但属于气剑堂,与我是不同宗堂。” 接着,大乐真人又继续介绍了另外二人。 “好,见过罗姑娘,白姑娘。” 景秋接着向两人作揖。 子显、白桐见状,便也纷纷向景秋回敬。 “姑娘是青鸾族,想来多半是姓‘榑’没跑了。” 大乐真人继续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咱你叫啥,多大了,怎么称呼吗?” “正是,当然可以。” 景秋接着说道,“我全名是‘榑景秋’,今年二十五,各位仙师叫我一声‘景秋’即可。” “你是景秋?!” 一听到对方报上名号,子显、白桐顿时惊讶的瞠目结舌。 “呃…是啊,怎么了?” 景秋疑惑道,“两位莫非认得我?” 子显与白桐对视一眼,随后,子显便开口问道:“你认得‘榑景明’吗?” “景明?” 景秋柳眉微蹙,仔细思考回忆着、一时还没想起来,“也是我们青鸾族,和我同样是景字辈的吗?我不太记得…” “这么说吧。” 子显随即换了个方式再问道,“你爹,是不是青鸾族七羽之一的‘榑浩榆’?” “…什么?!” 听到这句,顿时轮到了景秋是震惊诧异的站了起来… 第295章 讲解指示 “各位…竟连我青鸾族的‘七羽’都知道?” 景秋疑惑道,“我爹…是叫‘榑浩榆’不错,可他并不是七羽,各位是否认错成另一位同名的了?” “是吗?” 子显追问道,“那你娘叫灵兰,是从青云境一个只收女弟子、如今早已被灭的,名叫‘天引门’的门派来的,你是半人半青鸾的血统。你的二姑叫榑浩雨,三叔叫榑浩澜,之前也一直在青云境,这样还重名吗?” “这!” 连这些也准确说出,景秋无疑是只能确认了,“所以各位…真的认识我爹?就凭我爹,居然都当上七羽了?” “大概是为了凑数吧,他不上,七羽就只有六个,挺奇怪的。” 大乐真人开口道,“至于其它的就说来话长了,景秋,你先坐下,慢慢听我们说吧。” 景秋闻罢便坐回了原位,努力平复着心绪。 “你爹,说认识吧…其实也就只知道名字,我们仨都没见过。” 大乐真人开始解释道,“她俩去年刚从青云境来、才拜入我玄阙宗不久,青鸾族有什么消息也只是通过符信得知的。而我呢…则是在玄阙仙岛上待很久了,可能从你爹出生起我都没离开过,自然就谈不上见过了。” “你爹现在的确已经是七羽了,另外六个还没变。” “你三叔榑浩澜,去年也从青云境回来了,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你那个从未谋面的亲弟弟,就是刚才说的景明了。” “…这,好吧,我想起来了。” 景秋听到这才终于恍然、想起了多年前父母对她提过的这个名字,“原来我真有一个留在青云境的弟弟,我一直以为…是我爹娘编造的。毕竟我没去过青云境,我连这个地方是否存在都一直在怀疑,如今看来,这真是…” “都是真的喔。” 子显随即笑着说道,“而且我娘‘夕柔’以前也是天引门弟子呢,是你娘的师妹,你说咱俩是不是也能认个姐妹了?” “啊,是吗?哈哈…” 听到这样说,景秋不知如何回答,只有无奈一笑。 “青云境不仅存在,而且十三万年前,正是由你们青鸾始祖创造出来的。” “承天境之所以是八大部洲,也是被他划分出来的。” 大乐真人继续道,“不往远的扯了,说回正事吧,景秋。去年从青云境一起过来的,除了你三叔和弟弟,你眼前的这两位妹妹外,还有三人,也已拜入玄阙宗成为正式入门弟子了。但如今都和我们一样,暂时离开了玄阙仙岛,下到各大部洲去了。” “玄阙宗也派了位仙人到扶桑天木,照顾和陪伴景明、传授他玄阙宗的仙术法门,配合青鸾族的安排调派,以及及时传回符信、向玄阙宗汇报扶桑的情况,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元清’。”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玄阙宗和你们青鸾族,分别作为人族和妖族最古老、最有底蕴的代表,现在要正式全面的开始…忙碌一件大事了。” “这件大事攸关承天、青云两界,亿万生灵的生死和存亡安危,如若不成,便是万物崩塌倾覆的灭顶之灾。” “而这一切,都要从头说起…” 当大乐真人开始讲解时,景秋、子显、白桐三人都看向他去,不约而同地紧蹙眉头,严肃认真了起来。 …… 在一阳洲的月轮山城,一间小酒楼的小包厢里。 大乐、景秋、子显、白桐四人聚集在此,一道法术禁制无形中笼罩在周围,隔绝了包厢内外所有声响的传达。 甚至不止声响,就连一些寻常的感应类法术,遇到这包厢的门窗墙壁也皆被阻拦了下来。 而包厢里,从上古时期,玄阙宗的六祖与六神器,青鸾族的始祖,重云山的林真人,凌空境的空古等一众人的故事开始,大乐真人在此向景秋讲解了如今玄阙宗与青鸾族面对着的一切。 讲到两个首尾衔接的噬天大阵,再到六神器的现状,再到玄阙宗为此准备的上中下三策,一切倘若没能完成或是失败便会降临的灾难般的后果,再到最为诡异的、一个月前发生在寒冰宫殿中的神尺异动与萧衡重生… 此前由青云境来的一众晚辈们在初抵玄阙仙岛或扶桑天木时,由身边长辈们讲给他们听的一切,以及更多的后续… 此时在这包厢里,都由大乐真人向青鸾族的景秋又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曾经这些都是由最高层世代保守的绝密,但在大樟长老正式宣布战略转变后,便都可以开诚布公的向所有人说了。 从此,也再没有什么是否“被卷入进来”一说,既然本来就涉及到两界存亡,那么无疑,亿万生灵每个都责无旁贷。 只不过还是能力越大,责任便越大而已。 玄阙宗这么做的目的是为引出潜藏在承天境不知何处、不知多少的,空古的夺舍体,十三万年前就已安排好、没有随他同去凌空境的手下,以及这些手下后来发展的手下。 这些所有人如今都可以统称为“空古一党”,都在觊觎着仍然分散在各处的玄阙宗六神器。 玄阙宗与青鸾族不仅要除掉他们,也需要通过他们找到消失了五百多年的云岚石,执行中策,从六神器下手来试图摧毁凌空境、灭杀那个仍在妄图永生的空古… 景秋也字斟句酌的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此时的她,也逐渐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这个延宕十三万年的大计就如一垒飞石击入心潭,给她荡开了一阵阵不小的涟漪… …… 景秋仰头看向天花板,深呼吸了好一阵才终于冷静下来。 和其他人的想法一样,想到在自己上边还有更多、更强的前辈们在顶着,有两个最有底蕴的势力在联手对抗,压力便也不再那么大了。 “所以…璆琅军的两个首领,如今还幸存着。” 景秋开口,把问题拉回到了更近眼前的现实来,“而且刚巧,遇上了你们说的,名叫范远、薛十七与萧衡的三人,并结伴同行,要往大曦洲,人族第二大的修仙门派‘寻梦天’去了,是吧?” “正是。” 大乐真人点头应罢、便又反问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问别的呢,怎么关注起这个了?” “是啊。” 子显、白桐对此也疑惑不解。 “可以说…也是巧合吧,我之所以出现在月轮山城也正是因此。” 景秋平静的答道,“不过我对他俩和他们的雇佣兵不感兴趣,我是一直在追查那支把他们给灭了的天仙队伍,我怀疑…这支队伍很可能是从我们青鸾族五百年前的一个叛徒带领的。” 大乐真人疑惑道:“锦荣阁的可鑫?” 景秋惊讶:“真人连这也知道?” “当然,我可一万多岁了。” 大乐真人抚须笑道,“而且我们两方高层之间一直联系密切,这种事怎会不知呢。更别说那时我玄阙宗也出了个叛徒了,不过我们那个倒是给解决了。” “是吗,说来惭愧,我青鸾族的还拖到了现在。” 景秋摇头轻叹道,“锦荣阁有柏川王做靠山,权势滔天,扎根五百年,要除掉她只能是越来越难…” “你怀疑…参战灭掉璆琅军、击败双角犀的是锦荣阁的队伍,有何凭据?” 大乐真人接着说回了正题来,“跑这么远北上,介入两个濒危小族之间的战争,还要连参战的雇佣兵也追杀干净,图什么?” “我去调查过战场,那里有青鸾族施法过的痕迹。” 景秋说道,“猾族原形的金鬃与螺旋锥角,都对鸟类修行有极大裨益,可谓他们的天敌之一就是我们鸟类,而猾族如今也已被灭。这大概也是柏川王部下能事者极多,但偏偏要派如此遥远、位于行满洲的锦荣阁去的缘故。” “而且,柏川王还在用很长的时间,很慢的速度,渗透妖域各处,逐渐布控势力,伸展扩张着自己的权力。” “这个速度慢到,一些没成仙且短寿的小妖活了一辈子,甚至传家几代,都以为他真的治理安宁,给他的臣民创造太平盛世。” “可实际上,但凡是有些年岁的仙人,或是长寿的妖兽,比如我们青鸾族,还有龙族、龟族,以及一些和他同类的树木族等等,把时间放长远些就都看出来了:柏川王权力与影响力扩张,是个十分缓慢、但仍在不断进行着的过程!” “他有野心,他可远不满足于现在的地盘。” “…是,这个大家都知道,都看出来了。” 大乐真人答道,“但柏川王自己也知道分寸,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大乱子。甚至有些小乱,比如说四百多年前的壶禺之乱,他还协助我们玄阙宗平定。你知道我们玄阙宗高层是如何看他的吗?若他真能统一妖域、带来太平治世,那么这个江山之主就让他慢慢做了也未尝不可。” “我们也知道青鸾族一直想清理门户,为此准备的努力与付诸的行动五百年不间断,或许…我猜你出来也正是忙这个的。” “但不论是当初还是现在,若要给行满洲带去安稳,还真需要一个锦荣阁。只不过不巧,刚好是一个青鸾族的叛徒坐进了这个位置而已。” “如今妖域…或者说行满洲,我太久不下来,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了。总之当年,锦荣阁可是少不了的。若是没了锦荣阁,让这群小妖们厮杀起来,只怕是要和大曦洲的人族差不多一样乱了。” “…真人意思,莫非是锦荣阁不能除?” 景秋越听越不对劲、顿时有些疑虑起来,“若是如此,我青鸾族与玄阙宗还要如何合作呢?” “哈哈哈,非也非也。” 大乐真人摆了摆手否认道,“年轻人,不要急躁嘛。可鑫叛徒归叛徒,可若为除掉她,弄得行满洲甚至整个妖域一片腥风血雨,这不让我们玄阙宗和青鸾族反倒成了坏人吗?” “所以…要除的话,必不能通过讨伐或刺杀,一次就想把她突然干掉。” “而应当是,通过削弱锦荣阁的影响力,或是离间可鑫与柏川王的关系,或是培养出替代者等等类似的方式。观察局势,徐徐图之。” “去年元清刚去到你们那边时,和你们的族长、七羽和你家人一起开了个会,提到此事,青鸾族高层如今也是这个想法。” “而且,已经加派人手这么做了。” 大乐真人说到此处、长叹了一声出来,“唉!再说,现在又有噬天大阵和神器的大事摆到了台面上,哪还有空专门去管那个可鑫呢?” “真人所言极是。” 景秋当即礼貌作揖道,“可鑫是我们青鸾族叛徒,清理门户属于家族私事,也就不劳烦真人挂心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 大乐真人又道,“大概是由于和青鸾族明争暗斗了几百年都除不掉,可鑫那边甚至可能都习惯了吧。所以,自从那次会议后,你们族长榑柳莲也正式决定把这个事交给我们玄阙宗了,为的也是专注于协作解决神器、大阵及空古等事,你懂我意思吗?” “呃…” 景秋疑惑着思虑片刻、随即试问道,“真人的意思莫非是,锦荣阁的事交给玄阙宗来解决,而我们青鸾族…则将全力协助玄阙宗,处理那件更大的事了,是吗?” “嗯,差不多。” 大乐真人抬手抚须、笑着认可道,“你们族长没有给活动在外的你们这些青鸾族人们发任何通知,大概也是不想打草惊蛇,让你们继续对付可鑫,也好让可鑫继续对外分散精力吧。” “至于你嘛,大家今天巧合在月轮山城遇上了,就当是我给你更新一下消息,让你知道现在玄阙宗和青鸾族什么情况就行。” “我们手头上大大小小的事也很多,既然宗门已经安排了,我们是懒得去对付锦荣阁的。” “你要如何选,那就看你自己了。” 大乐慈眉善目的看向景秋笑道,“你若决定协助我们,一道解决神器、大阵和空古之事,那就可以和我们结伴同行。若是不然,那就当今日是一场偶遇,过后我们便各走各路吧。” “我…” 景秋听到这里,顿时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第296章 戏耍挑逗 “景秋姐姐,就和我们一道走吧。” 三言两语间,或许只因彼此母亲间的关系、子显竟真开始把眼前的景秋认作姐姐了,坐在一旁扶着她的手、极力的劝说起来,“你跟着我们很安全的,我师父可厉害了,他可是玄阙宗现任代理掌门大樟的同辈师弟。而且还老有钱了,我们今天进门花了两锭金子,逛了街,在这打听了一下午的情报,他都随便出啊。” “不错,哈哈哈。” 大乐真人听了不仅不谦虚,反而抬手抚须,连连点头、得意笑应。 “噢,对了。” 景秋则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大乐真人问道,“真人不是说,如今神器、大阵和空古一类才是头等大事吗,为何一下午在此打探璆琅军那两个首领的事呢?” “哦,这个呀。” 大乐真人闻罢便又收起了笑容、继续边抚须边说道,“我们手头上的事儿还挺多的,说来话长,我来给你捋一捋吧。” …… 接着,大乐真人便像几个时辰前刚进城时一般,给景秋再讲述了一遍他们目前从上到下的事务清单: 云岚石与空古没有任何消息,常辛的线索在寻梦天… 九魔珠的谜团或许在壶禺真人和冥王魔煞的故乡云光城能有些端倪,但碍于他们的玄阙宗身份,这座柏川王治下的妖域之都,不做足一番准备的话,也是不能轻易前去。 “赖皮蛇”方见玉已经被他们赶超在后边了,而且他的事不重要,他也有属于他的旧日恩怨在追着他,玄阙宗没必要从中掺和。 最后便是霍钦、谢木生二人,由于接下来还会继续与范远、薛十七、萧衡他们同行,就想着顺便来查一查底细、汇报给他们了。 景秋坐在对面,认真的听进并记下了每件事。 而此时在她的心中,则还是要加上一件青鸾族的叛徒——锦荣阁的可鑫之事的,至于排在哪一位,就有待权衡了。 “…明白了。” 景秋点头应道,“如此的话,景秋有几个建议可以给到真人,也希望能给各位提供到一些帮助。” “哦?请说。” 大乐真人抬手示意。 “首先,关于雇佣兵的事,各位能一下午打听到这些,已经算是走运了。” 景秋道,“若还想了解更多,各位可以前去城东南一间名为‘潆香堂’的、不起眼的小医馆,那里是从行满洲潆香海来的蝶妖族开办的。表面上做医药生意,背地里常年与一阳洲各大雇佣兵都有密切来往,专给他们提供药材和医治业务。月轮山城,也必属他们掌握有最详实、最全面的各大雇佣军情报。” “各位如想继续打听璆琅军的更多背景底细,或可去那里试试。但…要如何打听,能打听出多少,这就得看各位的本事了。” “其次,各位说的什么魔珠之事,一直身在云光城、且当年就亲自参与平定了壶禺之乱的柏川王必定知道些什么。各位如果愿意且可以去直接找他柏川王的话,那么景秋便愿意且也希望能与各位同行了。” 景秋神情严肃道,“因为只要见了柏川王,那么关于锦荣阁与可鑫的事,我也能当面问个清楚了。” “嗯,明白了。” 大乐真人应罢、便看向了两个女弟子去,“你俩认为如何?” “当然是去找柏川王了。” 子显不假思索便直说道,“我觉得景秋姐姐说的很有道理啊,这种万年老妖,肯定知道很多的。而且若是我们一起去,能同时代表玄阙宗和青鸾族,他再高高在上,也不至于不见或是为难我们吧?师父觉得要做什么准备,做就是了。” “我赞同。” 白桐思虑了片刻也点头以应,“璆琅军再有什么过往,也已经被全灭了,我们从雇佣兵的方向去调查,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而且,若连能打败他俩的蛇妖我们都不管的话,他俩又还能有什么需要我们担心的背景呢?” “哦对,说到这,还有一件事。” 景秋接着说道,“这璆琅军的首领霍钦,来自成壁山的霍氏狼妖国,是狼妖王子。而成壁山在一阳洲南部,在飞往若木洲的途中可以经过,我以为各位若想查他,这成壁山也是一个能去的地方。” “…嗯。” 大乐真人应过后、便再看向了景秋道,“那…这样吧,景秋。我们今夜便去你说的那个潆香堂打探一次,明日便启程向南直飞,先去成壁山,后到云光城,你看如此可否?” “当然,如此景秋便可以与诸位同路了。” 景秋微笑道,“不过,潆香堂我就不能与诸位同去了,我今日去过一趟,跟那的小掌柜闹了些不愉快。正好我也要与附近的族人联络一下,说一说各位今日之事,报个平安再道个别。不如我们明日卯时,直接在城南门汇合吧。” “好。” “可以。” 大乐真人与白桐听了皆是点头答应。 “啊,什么不愉快?” 而一旁的子显听了则顿时是好奇了起来,“景秋姐姐,详细说说?” “呃…” 景秋转头看去,不由是露出了一抹略显无奈的笑容。 …… 过了不久,天黑入夜。 在那处来往人流不算密集、甚至可称之为“偏僻”的狭窄街巷内,那间即使位置不好、也依然在每日营业的,整体是座两层小木楼的店铺“潆香堂”前。 此时,一楼门前。 柜台前的藤椅上,依然是中午那个一身浅紫色丝织褶裙、束有两条长辫,肤白皮嫩、乌发童颜,二十二岁的蝶妖掌柜少女。 到了晚上,便没有再玩玩具,而是在匾额两旁挂起灯笼,两手捧着本书、架腿而坐。 一双紫瞳垂向书页,虽不再显得无神或疲乏,但目光却久未流转,甚至书页都不曾翻动,神情凝重,就仿佛是心不在焉。 然而,就在这时: 只见就在那个以往都十分安静、今日也安静了一个下午的巷口,到这时便突然拐出来了一个高约七尺,一身半黑半蓝、绣有星象的及膝布裙,同样束有两条马尾辫,肤白皮嫩、乌发童颜的少女身影,朝着医馆方向便直接走了过来。 正是玄阙宗魁杓堂弟子,子显! 这回,兴许是天黑路暗,亦或是心不在焉,又或是对方动作轻巧,掌柜少女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从巷口处接近。 而子显走到了柜台前,踏上阶梯,却是只止住了步子,盘手胸前而已。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直到开口发话,才终于将掌柜少女惊醒。 “噢!” 掌柜少女瞬间放下手中书本、打起精神,坐直起身,看向了对方去,“抱歉,客官,是看伤还是买药?” “不看伤,也不买药。” 子显面露微笑、刻意试探道,“你不是这里掌柜吧?叫你们掌柜出来,我有事找她。” “…不用找,我就是掌柜。” 到晚上,掌柜少女的回答和态度却与中午不同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姐姐,我要找你们掌柜,若是耽误了事,你能负责吗?” 子显开始挑逗了起来,“我看得出来你们是蝶妖,这医馆的名字也如此直白,想来…正是行满洲‘潆香海’的蝶妖族来的吧?我还知道,你们蝶妖族的王族姓氏是‘叶’哦。” “…你,跟中午那个青鸾是一伙的?” 掌柜少女则是很快反应了过来,随即眉头蹙起、露出了那副不耐烦的神情,拿起了书本道,“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理你们。” “什么青鸾,我是人族呀,你感应不出来吗?” 子显继续道,“姐姐就快别说笑了,我是真有要事找你们掌柜呀。” “啧。” 掌柜少女越发烦躁,直接啪的一声把书拍在柜台上、站起了身来。 由于个头和所处站位皆比子显要高一些,所以这回,她的气势倒是有些盖过了子显。 “中午来那个一口一个妹妹的叫,换成你又叫姐姐,你们无不无聊?” 掌柜少女边说着边走出柜台,站到了大门中间,“有事就快说事,管你是不是一伙的,没事我可就打烊了。” “好吧好吧,这么没耐心,那我就说事了。” 子显也跟着走到了中间,摆了摆手道,“我想打听一支之前一直跟你们有来往、但是数月前被全军覆没了的…” “滚!” 掌柜少女终于再忍不住,脾气一上头,只甩下一个字,喝断子显、便转过了身去。 “哎,别生气呀,姐姐。” 子显见状是更加压抑不住脸上的笑容、正要追上去,“这是怎么了?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是真的有…” 唰—— 却见下一刻,掌柜少女转过身,已不知何时从何处掏出了她的“兵器”,一条长约三尺的枝条来,指向了子显去。 末梢还有分岔的枝条与绽开的花朵,在子显面前散发出一种诡异刺鼻的清香。 这兵器与从那林真人本体上折下的,明一真人、薛十七都曾持有过“碧玉生阳枝”还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那条并没有花。 “还说不是一伙的?” 掌柜少女眼中已有怒色,“别再烦我,她知道的多,有事你问她去。再找茬,休怪我不客气。” “你这姐姐,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而子显则在她面前故作怒色、装委屈装的是活灵活现,“你心情不好,那早点打烊不就是了?开着门坐在这,真有客人来了,你还是这般态度?你要是这样,我出去可到处跟其它雇佣兵乱说了啊,你…” 滋! 然而,子显话音未落,却见眼前的花蕊一声刺响,竟对着她的脸便直直喷出了一大团紫红色的雾气!只见这紫雾瞬间布满子显的整张脸,甚至笼罩了整个头部… 待子显及时反应的屏息凝神、抬手遮住口鼻,退开下去时,却早已不自觉的吸入进了一些。 “唔!” 紫雾扑面而来的瞬间,子显便已感到辛辣刺眼,不由立即紧闭起了双眼。 到吸入的部分流动到喉腔时,子显也已察觉到了必有剧毒。于是眉头紧锁,抬头朝向了那掌柜少女去。 “要不是她中午跑得快,中午我就这么做了。” 掌柜少女表现得却是平静、心中的得意消解了些许上头的怨怒,“我管你们是哪个族的,敢阻挠我们做生意,还敢当着我的面找茬,通通…都是这个下场。你这双眼睛要不了了,赶紧…” 然而,掌柜少女话音未落时,子显却已经掐诀念咒、运功施法,一道最为简单和基础的玄阙宗“气疗术”施展出来: 哗的一声,所有入体的毒气全部瞬间消散,甚至子显周围半径一丈的距离内都被净化的干净清朗。 “你!” 掌柜少女见状当即警惕了起来。 “好好好,不玩你了,咋还动手了呢。” 子显笑着说道,“实话实说了吧,叶掌柜,你非要说是一伙的也行。不过我们也是今天才刚认识,听她说完能来找你我们才来的。不过我们和她不一样,她要打听的是那支灭了璆琅军的天仙队伍,这个您不清楚我们可以理解。我们要打听的是被全灭的璆琅军,您之前一直跟他们来往,应该知道很多吧?” “玩我?” 叶掌柜一听顿时是怒意更甚,“就这,你还想打听什么?我知道得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既然是一伙的,我现在就真要打烊了,滚!”说罢,便转回了身去。 “哎,别别别,对不起了嘛。” 子显当即笑脸相迎、追上去挽留道,“是我们错了,掌柜姐姐,您别生气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消消气,就宽宏大量说一说嘛。您有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的,您千万…” “哎呀,你们烦不烦呀!” 叶掌柜摆手挣脱了子显,“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呀!你看你又有解毒心诀,我是真懒得跟你在城里动手。不看伤不买药也就算了,能不能别到我这来找茬呀?什么璆琅军,死都死光了,你有什么好打听的,你打听他们做什么?” “哎,掌柜姐姐,这我可要纠正你了。” 子显随即绕到了叶掌柜的正面来,“璆琅军的兵勇是都战死了,可两位首领,霍钦和谢木生,可是还活着喔。” “…什么?!”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叶掌柜居然表现出了一脸惊讶… 第297章 白桐成仙 “你怎么知道,他们还活着的?” 叶掌柜看向子显,神情严肃而认真、仿佛很在意这件事。 “我叫罗盈,是本合洲的人族修仙门派‘玄阙宗’的弟子。” 子显也从叶掌柜态度和语气的变化中察觉出了些许端倪、便没再戏耍下去,而是也认真了起来,“一个月前,他们落难出现在我们宗门附近,被我的几位同门师兄和师姐发现了。现在…正和他们一起,在大曦洲助我们玄阙宗办事。” “…有何凭证?” 叶掌柜继续问道。 “我刚才使来解了你毒的,就是玄阙宗心法呀。” 子显嗤笑道,“这样的法门我还会很多,你要再不信,我师父和另一位师姐也在月轮山城,我带你去找他们呗。” 尽管知道叶掌柜问的是霍、谢二妖的事,但子显灵机一动,便故意撇到了玄阙宗身份上,欲要试探她关注的重点在哪。 “哎呀,我是问你,他俩还活着你有何凭证!” 叶掌柜略显急躁。 “噢,这个呀。” 而听到这个急切的追问,子显这便确定了心中的答案,“我想想,你…可以从这里往东走,找一头名叫‘方见玉’的百岁蛇妖。他俩之前正是被这蛇妖捉住,险些丧命之时,被我师兄和师姐们解救的。” “蛇妖被吓跑后逃往了一阳洲这边来,但不敢招惹我们玄阙宗,就在记恨他俩。” “他掌握一门可以随意变身、叫‘罗摹易形’的法门,恐怕不好找。不过他一定会像寻仇一样到处打听这两人,而且带着很多金银财宝,你可以把这当成特征来找他。” “找到蛇妖,你大可问问他是为什么打听这两人,遇到了什么要跑出本合洲到一阳洲来,那时你自然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 “如果实在找不着的话,你还可以等一支商队追上来,那是来自诏月洲白夜江龙宫的…” “…我知道方见玉,也知道白夜江龙宫,你不用多说。” 叶掌柜打断了子显说道,“但是…你都知道他们还活着了,还打听他们做什么?既然已经跟你师兄、师姐他们同路,助你门派做事了,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们不就行了?” “哎呀,那边才刚认识,哪里方便问什么底细太多呢。” 子显笑道,“况且正面直接问,和背地里另外打听,有时候可是会得出不同答案的。再说我们本来就分了东、西两路下来,他们那边可以问,那我们在这边的不也可以顺便打听他们的底细,查到什么就发给我师兄、师姐他们,不也不冲突吗?” “哼,这就是人族正派,万类灵长?” 叶掌柜闻罢转回了身、嗤笑了声说道,“一面要他们协助做事,背地里还一面还调查他们底细,这么点信任也没有,还何必要合作?就这两头小妖也要防着,一开始又何必要救?” “掌柜这么说就不对了。” 子显见状,则是边说着边走向柜台、坐在了藤椅上,“救下他们,只不过是我们‘人族正派’的行侠仗义、举手之劳而已,本来就不求他们一起走的。但如果留着他们不管,方见玉可又会吃了他们呀,这不就白救了吗?所以才只能带上他们了。” “不然,我们玄阙宗什么实力?难道会真需要两只没成仙的小妖,真指望他们帮得上我们什么忙吗?” “所以,既然本来就算不上‘合作’了?那出于我师兄、师姐他们的安全考虑,不信任又如何?调查一下他们底细又如何?掌柜姐姐出门在外,不会这点江湖经验都没有吧?” “我师兄、师姐他们自身的性命和门派的任务,可也比两个巧合救下、不得不同行的小妖重要得多吧?” “…巧舌如簧,不知所谓。” 叶掌柜转看向子显过去,“满口都是你师兄师姐,你自己亲眼见到他俩了吗?你凭什么确认他们还活着?你师兄师姐你就信得过?” “那你要这么说,确实是没见到,不能确认。” 子显模仿起了父亲的话术说道,“你要凭证,我也只说得出让你去找方见玉,去找白夜江龙宫,我自己是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但我跟他们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当然是相信我师兄师姐了。” “至少…就算是假的,我也能凭着他们给我提供的这些名字,跟掌柜姐姐你聊到了现在,对吧?” “不过掌柜姐姐你,今日才是刚刚见到景秋姐姐和我而已,你要不要相信我们,那就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莫名其妙,我管你真真假假。” 叶掌柜再度被说得失去了耐心,“起来,别坐我那,我要打烊收摊了。明天来也没用,以后也别来了,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你,你另找别处打听吧。” “哦?” 子显随即起身道,“我告诉了掌柜姐姐你如此记挂的、重要的情报,你就这么撵我走吗?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跟今天中午遇到景秋姐姐是一样?” “滚,别跟我提她!” 叶掌柜厉声呵斥道,“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俩,也别让我在城外见到你俩,不然我见一次动手一次!” “哇,我好怕呀,哈哈哈。” 子显笑道,“能说出这种话,看来掌柜姐姐确实没什么江湖经验,至少,对我们玄阙宗是闻所未闻了。你这里来往遇到的客人那么多,你将来应该多打听打听才对,等你打听到了,你就会为你今日说过的话感到后悔啦。” 唰—— 叶掌柜这回再也不废话一句,持着枝条便再度指向了子显去。 “嗯!既然掌柜姐姐如此不欢迎,那我还是走了吧!” 子显转过身去、作出要离开状,背手身后、缓缓踱步,表面上高声自言自语、实则故意要说给叶掌柜听到,“看来,今日在月轮山城的收获,可以发一封符信给师兄、师姐他们了!哎,要不…直接发给两头小妖吧,说不定他们也很想知道潆香堂这边怎么样了呢。嗯,就这么定了!” 边说着时,已边走过巷口、离开了此地。 叶掌柜则看着子显离去的背影,手中的枝条缓缓放下,神情再度凝重了起来… …… 与此同时,城外,千丈高空之上。 月明星稀,月轮山顶一带。 在一处不论位于城中何处也无法用肉眼看到、也不被此城护法大阵覆盖到的小崖边—— 在小崖之上还约数十丈的空中,一名穿着一身玄阙宗女弟子长裙,头顶系髻扎簪,颇有一番大家闺秀气质的姑娘,正盘腿屈膝,与面前一杆呈水平状的长剑一起,悬浮空中。 正是玄阙宗气剑堂“青玄真人”的弟子,白桐! 此时在她周围,还有几件鼓、炉、如意、瓶、笔筒、戟之类的各式样灵宝法器正环绕着她漂浮,魁杓堂执事长老“大乐真人”也时刻御剑悬在一旁护法。 而在这些一切的簇拥、保护及辅助下,适才的白桐已主动引来,并渡过了属于自己的风、火与九九雷劫… 此时的她,可谓与上个月的薛十七一样,也是双瞳神采奕奕、气度非凡,仿佛重获新生。 在她周围,浓郁的天地灵力汇聚,金光透出、遍洒下到整座山头; 而那枚属于她的天仙金丹,则是呈现出整体晶莹剔透如玉的碧绿色,在灵力的最中心处凭空现形,逐渐清晰。 迎着灵力的自然流动,向她缓缓飘去,穿过衣物,进入丹田,与她彻底融为了一体! 哗! 顷刻间,所有属于金丹天仙的一切也皆在此刻,尽数归为了她所有。 而在此之后,簇拥在她周围的黄金祥云开始向两端缓缓飘开,而后,露出了几道人影: 正是四位接引仙官——瑶昇子,蛇骨天尊,海雨道君,金蛟大法师。 “白桐,恭贺你已顺利渡劫,成就天仙,享寿五百一十二载。” “我等乃是天帝座下接引仙官。” “你可称我为瑶昇子。” “我乃蛇骨天尊…” …… “我等现奉天帝旨意,来与你表示恭贺。” 金蛟大法师缓缓抬手上前,“望你成就神仙之体后,能不忘自己平凡出身,多以仙人法力,解救世间苦难。” 哗—— 一阵金光萦绕,转眼间,便见是一把长约六尺、细长锐利、光芒四射的长剑顿时凭空显现,垂直悬浮在了双方之间。 “白桐,你幼时即遭战乱流离、颠沛奔波,辗转到异国他乡,十余年为奴为仆。” “后有仙缘,在仙人界清心修行剑法。” “出山后,又为扶助苍生、除危济困,远离家乡、奔赴异界。” 金蛟大法师道,“由此,天庭正式册封你为‘剑仙’,此乃为你量身打造、与你神格伴生的仙剑,你可上前领受。” 话音落毕,那剑便变作水平状悬浮,缓缓向白桐飘了下来。 “谢过仙官。” 白桐态度恭敬,低头抬起两手,正式领受了这把天赐仙剑。 …… 再随后发生的一切,便与十七成仙时没有区别了。 白桐正欲发问,而仙官们便皆仿佛能读心般、直接说出了她的想法。而后给出的提示,也与十七得到的一样: 当同属于承天境往凌空境之噬天大阵的另外六神器齐聚一处时,云岚神石自会现身。 随后,四仙官便乘着祥云,与金光一道向上飘散,消去了踪影。 即使过去了一个月,五个晚辈也都已纷纷下山、各自遇到了许多事,天机还是不可泄露,这句提示也依然没有变化。 “重云山的灵力果然够分量呀。” 待得金云完全散去,大乐长老便立即飞过来,面色欣慰的表示了祝贺,同时也一一将布设在白桐周围的几件护法灵宝收了起来,“想不到我这几件小玩意根本就没用上,第一阶的九九雷劫对你来说居然是不疼不痒。” 然白桐自己却因最重要的线索毫无收获,反而显得是有些失望。 “长老,您听到仙官们说的了吗?” 边看着大乐长老在收拾,白桐也边开口询问。 “听到了啊。” 大乐长老应道,“没变嘛,不急。反正接下来都直接去找柏川王了,有什么想问的,问他就行了。” “对了,说到柏川王。” 白桐恍然道,“长老之前说,见他之前要做一番准备,不知是什么准备?总不可能…只是让我渡个劫,成个天仙吧?” “当然不是。” 大乐长老笑着解释道,“其实吧,也跟你们青云境的规矩差不多。像他这种人物,身份寻常些的,哪怕是玄阙宗弟子,或是青鸾族人,太弱、太底层的话,那也是见不着的。” “而像我这样执事长老的身份,要见他那是肯定见得着了。” “但是以我这个实力,这个气息,就不能突然直接闯过去了,不然他整个云光城的群妖会吓着的。” “所以呢,说是准备,其实也就我提前写一封信,跟他知会一声,我要去找他了,就这么简单的事而已。” “…原来如此。” 白桐点头以应,“那信…准备好了吗?” “好了,在你渡劫时就写了,发出去了。” 大乐长老道,“以我估计,若我们在成壁山没耽搁什么时间,当天去当天走的话,那么在我们离开一阳洲,飞往若木洲的半途海上,应该就能收到他的回信了,不过…” “不过什么?” 白桐追问道。 “不过还得考虑一种情况,那就是他…拒绝见面,或者不在,更或者…假装不在。” 大乐真人抬手抚须,两眼微眯、神情复杂,“毕竟我们玄阙宗跟他…也可以说是关系微妙,尤其他若是知道了我们还要带一只青鸾去,要问到关于锦荣阁的问题,那就等于是给他面子上不好看了。” “所以,要是他不给我这个面子,拒绝了见面的话,别说云光城我们要被拦在城门外进不去了,只怕是还飞在半途的海上时…就得过来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阻止我们继续往若木洲飞去。” “若往更坏些的方面想,也许刚清剿完猾族的锦荣阁队伍,马上就会接到指令,要来把我们干掉了。” “这…” 听到长老这样一说,白桐顿时是心下一惊… 第298章 狼妖王国 “开玩笑啦,别想太多。” 大乐真人突然话锋一转,“以我的身份和地位,我带着的人,柏川王敢来碰一根毫毛吗?要真碰,不就同时得罪玄阙宗和青鸾族了吗?这代价他可承担不起呀。再说,有事也是我顶着,你俩大可不必担心啦。” “行吧,但愿长老…别是一语成谶。” 白桐面色凝重,点头以应。 随后,二人便一齐飞下到小崖上,接着再一并施法御剑,踏剑凌空,向着月轮山城飞了过去。 …… 次日,四月初八。 月轮山城南门,清早便已大开。四下熙攘热闹,人流来往不绝。 在这个所有妖类都必须化形至少一半以上才可入城的地方,带来的平凡生活的烟火气与青云境各郡县也是区别不大。 有许多各类商贩在此摆摊,也有镖师、打手、雇佣兵各就各位等待着生意。 而在这片繁华中,那个高约七尺二、头戴幕篱、一身青绿色干练长裙、一把银鞘长剑的飒爽英姿也早已在周围来回闲逛,等候多时—— 青鸾,榑景秋!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人群当中,高约七尺,一身半黑半蓝、绣有星象的及膝布裙,束两条马尾辫的子显从后边拍了拍景秋的肩,便突然惊动了她。 “噢,是罗盈妹妹呀。” 景秋转回过身、抬手撩开纱幕,放眼望去,也同时见到了罗盈身后的人群中,并肩同来的大乐真人与白桐姑娘。 大乐真人还是那副悠闲、怡然的自在模样,而白桐姑娘的穿着与气质比起活泼跳脱的罗盈妹妹则要恬静得多。 同时,她也很快敏锐的察觉到,白桐姑娘的气息竟在一夜之间仿佛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随后,又克制住脸上的惊讶,只表现为了稍稍抬眉而已。 “恭喜呀,白桐姑娘。” 景秋笑道,“不愧是玄阙宗,果然道行高深。” “哈,多谢。” 白桐闻罢,则礼貌的向景秋抬手作揖。 比起景秋的放胆直言、毫不避讳,玄阙宗这边三人的默契则是暂且不在有外人时提及她的种族和姓名,以避免给她招来什么麻烦,即使已经结伴同行也一样。 尽管她的幕篱已让她在人群中足够显眼,但要是暴露了,那么连同那把隐蔽气息的剑一起,这些东西也就毫无意义了。 “昨夜我已经往云光城那边发去符信了,不过距离遥远,也许过段时日才能有回复。” 此时的大乐真人也已走到了景秋面前,“你呢?有跟家人说好了吗?” “说了,他们都同意我暂时与诸位同行。” 景秋道,“不过…家族那边,我还没有发去符信。” “哦,那正好。” 大乐真人道,“距离如此遥远,不论是符信还是飞谕,那对你法力的负担都是不小的,而且字越多还消耗越大。不如直接交给我吧,有什么想说的,待会我们一起写好就行,正好我也要往玄阙仙岛发回去一道。” “是吗,那就多谢真人了。” 景秋抬手作揖谢道,“对了,诸位昨夜去潆香堂,可有打探到什么吗?” “昨夜我被那小掌柜认出来是跟你一伙了,也闹了些不愉快,她都动手了,差点就打起来了。” 在三人先后转看过来的眼神中,子显轻叹一声答道,“虽然关于璆琅军的事一无所获,不过我看出来…她似乎很在意那两个首领的死活,也就是目前在东边跟着我师兄师姐他们的那两个小妖。我敢赌,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吗,潆香堂与各大雇佣兵队伍都常有来往。璆琅军原先规模不小,首领与掌柜认识那是肯定的,我昨天也看出来了。” 景秋抬手抚颔、边思虑着边答道,“不过…要说他们之间是否有过什么交情,还是什么故事,那就不好说了。” “不好说就放一边吧!反正也问不出别的了。” 大乐真人笑道,“还是抓紧时间上路,出发往成壁山去吧!” “嗯!” 三名少女齐声点头答应,接着便结伴同行,跟随在大乐真人身后、踏上了朝南远离月轮山城的方向。 …… 不久,到了空旷地带后,大乐真人便施法运功,变出了一杆有数丈之长宽的巨剑,搭载四人一道升空。 一如去年底,元清子御剑带众人由青云境回玄阙宗时一般。 待巨剑隐入云层、再看不见底下的月轮山城后,便使剑尖平转、对准了成壁山的方向,而后—— 轰! 一声巨响,飞剑开拔。 穿梭在云雾中,破开层层迷障,发出了震耳轰鸣。 而巨剑上则受到法术的保护,没有感到任何的聒噪刺耳,相反,是只有翱翔云端的畅快与舒然。 进入了平静的飞行后,位于剑尖处的大乐真人便走过来,与三名少女一同写下了即将分别发往玄阙仙岛与扶桑天木的符信。 完成后,便直接在空中放出,眼见着它们化作金光消散。 “对了,景秋。” 完成了正事后,大乐真人便笑问起来,“你现在能变身青鸾原形了吗?” 在这种环境下,直呼姓名与身份大可放心。 “真人这是什么话,当然可以了。” 盘腿坐着的景秋此时也已摘下了幕篱、笑答道,“但我若在外变作原形,就暴露身份了!而且我原形飞起来远不及真人御剑快,这便只能让真人捎带一程啦!” “是吗,哈哈!” 大乐真人笑应。 “景秋姐姐厉害呀。” 此时,子显则靠近了过来说道,“你弟弟景明可是到现在还不会呢,他直到去年三月、自己二十二岁下山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只青鸾!哎,不过我很好奇呀,像你们这样人族和青鸾族混血的,究竟是算人还是算青鸾呢?” “都可以算,主要是看后天修行。” 大乐真人解释道,“人族是万物灵长,妖类与人族通婚生下的后代,血统会更倾向人族,但也可以选择多种修行方式。即使不修行的,继续与人族通婚,过上个三四代,也就和人族血统没什么区别了。换做是妖类之中不同的种族通婚,也是同理,以后天修行为主。” “是的。” 景秋应道,“说起来,罗盈妹妹连这些也知道,莫非…认识我弟弟吗?” “哇,那我可太认识了!” 子显大笑起来,“昨天没来得及跟景秋姐姐你说呢,嘿嘿,刚好接下来有的是时间,我来慢慢告诉你吧。我想想啊,我认识的景明,要从头说起的话,那可得…” 说起来,自己和范、榑师兄弟的相遇,居然也是一同来到承天境的几人当中,最早的那个了。 那天夜里,炎渊边境的俞岭关,北逃途中的自己,城上仍是小兵时的柳随山,刚刚下山的师兄弟,身后的瑶光楼追兵… 回想起来,虽然只是一年左右的事。 但发生与经历了这么多,此时穿梭在遥远的承天境的云际,子显再从头回想,却已感觉仿佛是过去了许久… …… 在飞剑上,结合着白桐偶尔的补充,子显便开始把过去一年里在青云境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着景秋姐姐娓娓道来。 当中,甚至还提到了不少师父大乐真人还不知道的内容。 景秋听着这些真实的故事,心中越发坚信了青云境的存在的同时,对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的形象也更添了几分了解… 而诸侯争霸、七国混战、铉影阁的操盘等,就更让她听的是啧啧赞叹、心潮澎湃,仿佛是小说里才会发生的精彩故事了。 大乐真人听了没一会,便起身离开到了剑尖处去,盘手抱胸、站直看向了前方。 那双白眉之下,眼中的神情复杂起来,却并没有人注意到,也没人知道此时的他是想到了什么。 高空中,巨剑就这么平稳的继续疾驰着。 直到过去半天,时至下午,当阳光都变得温和了下去之后… 大乐一行四人穿梭云中,很快便抵达了他们离开月轮山城后第一站的目的地——成壁山,狼妖国! 从空中俯视,能轻易将这一整片大山尽收眼底。 整座成壁山约有百里方圆,四面八方有数十条进出山中的道路和出口。 进山后是层层起伏,山麓及外围一带还是茂密浓郁的树林,进到中围便能见到无数座大小石头垒成的石屋是星罗棋布、飘出袅袅炊烟,而到了内围便终于见到了这座狼妖国的“王城”,一处被石城墙围起来的内城了。 狼族在一阳洲不算稀有,成壁山也不是唯一的狼族部落,但聚居到几万头的程度、占据百里范围,此地便毫无疑问是最大的狼妖国了。 “成壁山狼王姓霍,名叫‘霍文圭’。” 四人站在剑刃边,景秋开口向三人介绍起来,“在遇到你们之前,我调查璆琅军背景的时候就已经查到这边了。但我在外时必须身份保密,独自一人,很难进入此地调查些什么。便也是早就想来,但从不曾来过了。” “我猜咱们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子显分析道,“雇佣兵是个多危险的职业啊,打赢了结仇,打输了赔命,真王子能舍得送出去玩这个吗?这霍钦应该就是他一堆儿子里很不起眼的那个,可能是不起眼到他爹都不知道有这个儿子,而且还在外头整这些营生。” “应该是。” 景秋点头认同,“不过璆琅军又常年能征召到狼兵,这当中有多少是成壁山本地出来的,有多少是靠他狼妖王子名号集结的,这么些年打下来,这狼王多半也是知道的。” “那就难说了…” “先下去吧!” 大乐真人应罢,便使巨剑开始了高空垂降,向着成壁山距离他们最近的正北门靠近过去。 尽管可以从空中直接降落到狼王的宫殿门前,但不请自来,多少还是礼貌些为好。 …… 很快,巨剑便平稳垂降,悬浮落在了成壁山狼妖国的正北大门、十丈外一尺高的位置。 见到这一阵仗,大门前的十数名狼头士兵早在抬头看见空中有巨剑降临时,便已是各持长戈戒备,而后纷纷包围了上来。 子显、景秋、白桐、大乐四人先后跳落到地上,大乐再一摆手,那巨剑便哗的一声化作白光消散了。 唰唰唰—— 一句话还未开口,便已被十余二十个狼兵团团包围、持戈对准了颈部。 然而,四人背靠在一起,俱都既不举起双手、也不拿起各自兵器,而是各皆泰然自若,自信的微笑着。 “来者是何方贵客?” 片刻,便见其中走出一个身形最高、穿着也比其余士兵更完备、像是更高一层级的狼头士兵开口问道。 “玄阙宗,听说过吗?” 子显开口道。 “…没听说过,哪个地方来的,哪个种族的,叫什么名字?” 狼兵首领不假思索便答道,“马上回答,不然扎了你们回去做烤串!” 听到这话,四人都同时扑哧一笑。 “笑什么?!” 这一形同讥讽的嘲笑,顿时是惹恼了在场一圈的狼兵们,促使他们缩紧了包围圈,戈尖几乎凑到了每个人的喉口上。 “玄阙宗,来自本合洲,是人族的修仙门派!” 大乐真人开口笑答道,“我们有事找你们大王,烦请通报一声!叫什么就不必说了,只说玄阙宗有四人来找即可!要是不愿的,我们自己进去也行!” “呵,人族!” 狼兵首领一脸不屑的嗤笑道,“这里是成壁山!真当你们是高我们所有妖类一等,想来就来,想见大王就能见大王了?你态度最好给我放尊重些,要不然,我和弟兄们当场就扎了你们!” “哎,真是…懒得和你们动手。” 大乐真人故意转了转头、作出循望四周状道,“这儿是正北门没错吧?” 说完,便闭起了两眼、微微低头,自然放下的右手呈剑诀状,不知突然在做些什么。 “是啊,你做什么?” 狼兵首领疑惑道。 “…你不肯通报,我已经直接发动传音术,跟你几十里外、宫殿里的大王告状了。” 大乐真人过了一阵才抬头睁眼、微笑答道,“顺便我也告诉他,我们要直接进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