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废话,转身背锅》 第1章 别废话,转身背锅[快穿]》作者:七寸汤包文案:位面境管局年会抽奖上温衍看着别人的奖金、全息游戏机、时空极致之旅……再看看自己手中新任boss和他爱犬的合照拧眉沉目、思索良久,最后面目狰狞、手起刀落一把撕了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并发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嗯???这下好了,这一撕不仅撕掉了带薪休假两个月的奖励还被下放到“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的“背锅组”不仅天天铁锅炖自己,还要炖的清清白白温衍表示顶不住,老局长表示顶不住也得顶。于是温衍的日常就变成了:你们看我铁锅炖自己的姿势是多么娴熟!不就一个锅嘛,多大点事,吵吵啥,给我留着马上来!这锅我背了!都是我干的!可偏偏,本该自己甩得锅,总有人替他甩了。温馨提示:1、1v1,攻都是一个人(放长线,钓大鱼)2、晚上九点准时更新3、世界:警匪、娱乐圈、电竞、星际……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打脸 快穿 穿书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衍;严起 ┃ 配角: ┃ 其它:1v1一句话简介:我给大家表演一个铁锅炖自己吧立意: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第1章 破晓--对不起,我是警察“他已经有所察觉,再这么拖下去,我们楔进去的钉子全都要折掉,搭上的就是三条命。”说话的人紧攥着温衍的衣领,瞳孔间汹涌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一切吞没,“你必须和我们划清界限。”偌大的车间,只有一点可怜的光从破废的窗缝间透进来,形成一道道支离破碎的光柱,灰尘浑浊、纷扬、毫无顾忌,温衍被眼前的人带着绊了一跤,踉跄着跪坐在地上,那股凉寒透过地面攀上脊背,叫人不自觉打了个冷颤。温衍掌握现状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切都要从一张照片说起。——哎,你听说了吗?就那个新来的一把手,是从上头特派的,直接空降,连档案都没交就把职衔交接了,传说中的青年才俊,年纪比老局长起码小个三轮半。——弯道超车?后台这么硬?——什么弯道超车啊,来我们这就是走走基层,上头宝贝着呢,你看看我们局子,资金紧缩成那样,一个茶饼都恨不得用水泡开再平均分成十几桶备着,也就沾沾味,哪有什么闲钱办年会,那句“喜迎新年”简直虚伪至极,把“新年”俩字抹了,改成“严起”,这就是目的。温衍坐在最边上,听着他们絮絮叨叨也不接话,就专心致志吃着自己兜里的奶糖。作为位面境管局的小螺丝钉,说实话,局长换了谁坐对他都没影响,什么上头特派、后台很硬,反正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撇去,“局长”这两个字可以泛指一群,也可以特指一个,对他来说根本没差。年会这东西吧,看着煞有介事,其实掰开了揉碎了,也就总结过去,珍惜当下,展望未来,话头翻来倒去也就那么几样,我们今年有多么多么厉害,明年继续多么多么厉害。今年还加了一条,就是新老局长交替,在老局长的劳苦功高下,业绩突出,在新局长的大刀阔斧下,相信会更加突出,然后底下装模作样掐点鼓掌、皱眉点头,不时叫几声好。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无聊乏味且毫无灵魂的表彰大会,可当新局长出场的那一刻,场下除了倒吸凉气的声音,再无半点动静,就连温衍都微微愣神,因为这人实在是……过于、好看。那些什么“貌比潘安”之类的形容词在温衍脑中过了一个又一个,盖了一个又一个,最终自动汇结成“好看”两个干脆利落的大字,有节奏地跳动着,再沉寂下去。嘴里的糖微微融化,带出一丝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间流转,温衍低下头来,皱了皱眉,不知怎的,总觉得那人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好几眼。老局长知道年轻人都不喜欢冗长繁琐的贺词,他也不喜欢,口干舌燥还不讨好,于是随便讲了几句客套话,便将话筒递到严起手里,嘴上喊着“小严”,可那态度架势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小严”可不小,“小严”是“老严”。“初次见面,我叫严起,希望新的一年共事愉快。”那人嗓音低沉,在四下无声的环境中经话筒一扬,显得格外有磁性。新任boss话音刚落,底下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走心又走肾,温衍能明显感受到大家肾上腺素的飙升,于是他只能躲在人群中跟着疯狂鼓掌,不怕鼓得狠,只怕鼓得不够狠,被老局长揪出来说不懂事。“这一年辛苦大家了,”严起微微颔首,就在大家正襟危坐,以为他要开始讲资历、摆架子、立规矩的时候,只听那人直截了当开口:“下面我们直接进入抽奖环节。”众人:嗯???这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仅让氛围凝固了三秒,瞬间达到另一个高峰,底下的尖叫声差点把房顶给掀了,温衍也跟着满脸兴奋,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有面又有范的上司,上来直接前方高能全垒打,一丝废话都不带多捎,果然成大事就要不拘小节!然而这种好心情持续到抽到奖品的那一刻,瞬间土崩瓦解。温衍看着别人抽到的福袋子,里面白纸黑字,写着奖金、全息游戏机、时空极致之旅等等奖品,再看看自己手中一张新任boss和他爱犬的合照,拧眉沉目、思索良久,发出一声掷地有声的:嗯???“小衍,你这照片哪来的?”人到中年的组长向来最待见温衍,做事麻利、长相精致、关键性子还乖巧,简直省心的要死,见他表情不对,探过脑袋来瞅了瞅,接着疑惑开口。温衍面如死灰指了指自己的福袋。“这是个什么意思?”组长接过照片,使劲浑身解数揣摩圣意,甚至将它举着放在灯光下照了十几秒,仍没看出什么花样,绞尽脑汁都不懂这是个什么骚操作,最后勉强稳住表情,将照片顺手传给右手边的副组长,沈声道:“下一个。”于是这张圣照,就在这一桌一个传一个,经过所有人的手回到了温衍手上,还附赠了很多温馨提示,包括但不仅限于以下:——有钱人总有一些怪癖,更何况是这样有钱的有钱人。——就是想秀秀他的狗和身后的豪宅没跑了。——可能是想告诉我们,新的一年请继续做他的舔狗?温衍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面目狰狞、手起刀落,将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揉成了团,猛吃了好几粒奶糖才勉强掐灭了心间的火星子。就在这时,老局长接过话筒,笑得满目慈祥,悠悠开口:“抽到照片的锦鲤,上台来领带薪休假两个月的大奖,恭喜你!特批的,仅此一个!”这消息如同重磅炸|弹,瞬间炸起一片水花,带薪休假两个月这样的好事,简直想都不敢想!究竟是哪个拯救了银河系的人拿到了,请自觉站出来接受群众的审判。而温衍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还来不及反应,身旁的同事就已经将自己的左手高高举起,激动到满脸通红,捶着桌子怒吼:“天呐天呐!这里!是我们这里!是我们组啊!”那架势恨看上去恨不得把温衍举起来。于是被温衍虚虚拢在手心的、揉成团团的、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在万众瞩目中滑落,掉到正下方的汤面里,溅起稀稀碎碎一片。 第3章 “你知道头骨、颧骨、下巴被碾碎是什么感觉吗?还可以在脑袋,就在这里,”黑二随手抓了个手下就将枪抵在了他的头顶,“撬个洞,再加上安非他命这样的化学药物,让他清醒地感知、认知到这一切。”温衍看着那个吓得面如土色,双腿打颤的手下,所有脏话瞬间飚到嘴边,硬是被压了下去,“左右也是喊过一声荣哥的情分。”黑二愣了一会儿,紧接着哈哈大笑,“也是也是,不说了,烫几口?”温衍就知道搁这块等着,上头之所以把他派到这个位面来,就是因为方白根本撑不到收网的时候,就背着“叛徒”、“反水”的锅死了。之前方白他们没混到内圈,遇到别人起了疑心的时候,能躲则躲,不能躲就只能借着障眼法“飞几片叶子”,他们知道毒品这东西根本碰不得,一脚踏进灰色地带,相安无事是奢望,以命相搏、越陷越深是常态。但只要碰上毒品,“命”就从骨子里开始烂了。“好啊。”温衍轻巧应下,将袖口处的衣服往上撩起,腕间白净修长,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混迹毒场的浪人,“打个针?”黑二头一撇,手下立马递上两只针管,“这可是好药,一般人见不着。”温衍熟门熟路的找到静脉,将里面的东西一点点推入,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清楚的看到林然惊骇的双眼和黑二明显松下戒备的神色。等回到宿舍的时候,温衍有些虚脱的坐在沙发上,手指头被自己掐得生疼,电视机播放着乱七八糟的画面,模糊吵闹,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一丝人气。温衍从空间中取出包裹,随手翻了翻里面的入职指南,上面说考虑到这是第一个位面,所以“外来辅助”开大,他能用唯一一粒“快活大补丸”救下陈荣,并借着“外来辅助”将他安置在一间小民房里养伤,他能借着“外来辅助”将毒品的作用降到最低。但方白不行。“世界上怎么会有卧底这样的职业……”温衍低声叹息,他有些心疼方白,到死都没能从那些浓稠的黑暗中走出来,上头说的“卧底一段时间”对于他来说就是终结,这个“暂时”虚虚浮在死亡两个字上,显得沉重又凉薄。温衍继续往后翻着,忽的看到一行新添的注意事项:红线于尾指绕两圈,切忌摘下。这几个字明显是后期用笔重新写上的,和上面工整的印刷体相比,落笔潇洒的不行,甚至还有点野,但不可否认的是,的确很好看。温衍低头在包裹里翻了一下,发现除了必备的东西外,竟然还有一大包他最喜欢的奶糖和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对于这种意外之喜,温衍觉得十分熨帖,他紧张或者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吃糖,嘴里不至于闲着,心也就慢慢安静下来。这么好的组长和组员哪里找,于是在辞职边缘试探的温衍瞬间将那个念头抛到脑后。不过这个小盒子是什么?温衍拿出来一打开,里面躺着一条几厘米长的红线,心想这就是注意事项中提到的红绳吧,虽不知有什么用,但还是不疑有他的在尾指绕了两圈。在上手的那一刻,温衍就看着它泛起一层细密的微光,带这些朦胧的雾态,甚至来不及分辨就消失在指间,连带着红线一起,温衍用左手轻轻碰了碰心口,总觉得那里漾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悸动,渐次鲜明。温衍虚虚动了动尾指,当真毫无感觉,看不见红线,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要不是几分钟前的事,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温衍垂下眸子,手机忽的开始震动,顺着不太干净的沙发缝隙一点点滑下,在即将落地的瞬间被接在手中,看着来电显示的“林”字,温衍觉得来的正是时候。“喂。”温衍率先开口,也不等林然说什么,继续冷声说道:“云鼎码头,我在那里等你。”温衍知道林然现在的处境很糟,一举一动都在黑二的监视下,他必须尽快把林然送出去,但是包裹里只有一颗“快活大补丸”,救不了两个人,所以只能在自己布置好的场地演完这出戏。第3章 破晓码头的风很大,天色阴沉,停靠的轮船随着荡漾的海波一上一下有节奏地晃着,就像根基不稳的残干,显得单薄又可怜。温衍就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倚靠在生锈发红的栏杆上,突兀又生动,林然走到码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不知道方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以为那枪是开假的,他以为那支毒品是假的,可是当他亲手把荣哥的尸体扔到后山,甚至不能给他换件干净衣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突然看不懂方白了。或者是他从来没有懂过。“为什么?”林然一把扯住温衍的领口,“你是畜生吗?方白。”“方白”那两个字带着那样浓郁的恨意,听得温衍心里一惊,入职指南上提示林然身上被装了窃听器,不远处还有跟踪的眼线,他们两个坐实警察的身份是没跑了。温衍深吸了一口气,被这种暴怒的情绪支配,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他也不怪林然,从成为卧底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变成了一把枪,原以为枪口对着的是敌人,结果对着的是自己人,这谁能受得了。“畜生?”温衍微微仰头,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当畜生的,林然,真的。”温衍靠回栏杆边,双手随意搭着,“可他们也没把我们当人。”“你什么意思?”林然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别把自己看的太高大,我们不是什么大将,甚至连卒都算不上,只是没用的棋子,随时可以丢弃,随时可以换新的,随时可以光荣。”温衍顿了一顿,侧过林然的肩头果然看到那边有什么人伏着,“把脑袋别到裤腰上赚钱的人,刀尖上舔血,枪口下走货,能这么蠢?还是你以为自己演的多好?”温衍靠近一步,贴着林然耳朵开口:“连毒品都不敢碰的你,能做什么?”那人声音阴冷的像是暗夜中潜伏毒蛇的吐信声,恍惚间,林然发现自己竟再也想不起方白的样子,那个意气风发少年警官的模样,被掩盖在一片腐烂的欲望下,陌生又可悲。或许从担下卧底身份的那一刻,方白就已经死了。“所以你背叛了我们,”林然嗤笑一声,然后垂下眸子,过了很久才继续开口:“还杀了荣哥。”“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背叛,我只是忠于自己。”温衍声音很轻,一下子被吹散在海风中,可是林然听个分明。“这世上,没什么人能替我们说话的,除了钱和权。”温衍幽幽开口。林然死死攥着拳头,他知道作为一名卧底意味着什么,能完成任务其实都是侥幸,光是活着就够吃力了。但有些事存在着,就意味着必须有人去做。他也好几次想过退缩,但看着身旁的同伴,撑着总还能走一段路,可现在呢?林然很想一枪崩了方白,为荣哥报仇,为组织清理门户,可当他抬头猛地撞上方白双眸的时候,他可耻的发现自己下不去手。为什么?明明是能说出那样恶言恶语的人,却拥有这么干净的眼神?所以他就是用这样一张脸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荣哥,骗过了自己,甚至骗过了省厅那些老狐狸?“方白。”林然抹了一把脸,手心间晕湿一片,他来不及分辨这些东西究竟是汗还是泪,颤抖着开口:“回头还来得及。”温衍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这锅太大太黑太沉,他都快被压死了。“你想做什么?”温衍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以保持清醒。“撤出这次行动吧,荣哥…荣哥那边我可以跟组织解释……”林然眼眶通红,哽咽到话都只能说个囫囵,他知道这样很对不起荣哥,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方白再走向深渊。“回头?”温衍一边说着,一边将藏在衣侧的尖刀收在手心,“他们能给我什么?足够的粉?还是足够的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因公致毒’的证明和一副戒毒所的脚镣。” 第5章 “回来了也好,那边的工作我会接手,别担心,上头备了充足的警力等着黑二,落网不过是早晚问题而已,别想太多。”沈泽拍了拍林然的肩膀,看着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眼皮,第一次觉得省厅那些老狐狸这一步棋走岔了。林然不适合做卧底,起码现在不适合。“安心养伤,这里是私人医院,保密性很好,缺什么直接按铃叫人就好,工伤下火线,找孙局报销。”沈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点,给林然一些缓冲的余地。沈泽作势要走,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床上的林然传来一句“小心方白”,带着满腔的疲惫,没什么气力却又掷地有声。孙局靠在墙壁上一言不发,沈泽握住门柄的手也一顿,整间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压抑,明明没有一丝声响,沈泽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叹息的声音,林然的、孙局的、他自己的。当所有猜测变成真相,背道而驰的结局未能免俗,可笑又可惜。那边三人各怀心事,温衍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反复确认了好几次周遭没有眼线,才用一张全新的电话卡报了警,然后立刻就地销毁。温衍不怕沈泽他们发现什么,反正最后的任务就是要炖的清清白白,办事总不可能太过滴水不漏,也幸好沈泽他们多了个心眼,封锁了真实消息,所以传到黑二耳朵里的也就只是“找到了一具尸体”的假消息。要是说救了一个人,他还得跑到黑二眼皮子底下演一出“天地良心我是真的想杀了他那刀捅的又狠又深血喷出足足三尺高可惜他命不该绝简直痛心疾首”的大戏。“白哥,老大找你。”一个寸头的小年轻找上门,小心翼翼地敲门,然后恭恭敬敬开口,头都不敢抬。他其实没比温衍小多少,却还是缩着脖子喊一声哥,因为佩服和歆羡,佩服他说开枪就开枪的魄力,歆羡他能被老大赏识,但也带着一点不可名状的鄙夷。转身捅身边人一刀这种事,从古至今都为人所不齿,即便是他们这种刀尖上混日子的,也喜欢把兄弟情义挂在嘴边,可这人竟然连装都懒得装。他要是老大,可不敢把这号人放身边,指不定哪天就会变成第二个陈荣或者林然呢?温衍在开门的刹那,就已经露出了“和善的眼神”,下巴微微一扬,示意他前面带路,跟着走在后头,前面的小马仔怎么也想不到,有些人表面六亲不认,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实际上背地里自己偷着吃奶糖。温衍站到门口,就知道黑二用意不善,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一间阴冷四壁的房间,除了打的人眼睛疼的刺目灯光和一张长条形桌子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只差几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蓝色大字,就跟审讯室所差无几了。明明是混迹黑色地带的亡命之徒,还非要把法制体系那一套生搬硬套,显得滑稽又荒唐,温衍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黑二想做什么,不过是想打个心理攻防战而已。对方白来说,黑二这一击掐在七寸上,稍有松懈就能击溃他,因为他早就被钉刻在“亲手杀了同伴”的耻辱柱上,动弹不得,这里是眼睛,这里是鼻子,这里是手,这里是脚,每一个地方都裂开了一条缝,只稍轻轻一碰,就可以粉碎。温衍视线转了一圈,竟生出一股“幸好坐在这里的是自己”的念头,紧接着抬头望着天花板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老大这是什么意思?”“没什么,就是底下闹了一点,吵得人耳朵疼,说你不□□分,对着兄弟动刀动枪的。”“一口气折了两个人,我这边过不去,总要装装样子给个交代是吧。”黑二的声音透过墙角的缝隙传出来,还带起了似有若无的冷风,吹得温衍寒毛都竖了起来。“两个人?”温衍皱着眉头,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诧,随即慢慢松懈下来,轻勾着嘴角,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开口道:“何德何能,还劳烦老大特意找人盯着我。”温衍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肯定360度、全方位、且高清放大呈现在黑二眼前,所以斟酌着装出一副“我为你卖命还杀了两个兄弟可你却找人跟踪我”的气急样子,才能显得黑二的布局缜密、步步为营。“别说的那么难听小白,虽说现在你是我的人,可这里毕竟是你们‘老东家’的地盘,总要替你兜着点是吧。”那句“老东家”被黑二咬的很重,拖得悠长,难听的紧。“老东家?”温衍嗤笑一声,作势松了松脖颈,“看来你都知道了。”温衍说的是“你”而不是一惯的“老大”,那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反倒顺了黑二的心,这人是衬手的武器不假,可子弹出了枪膛,射穿别人的同时,后坐力也不容忽视。性子太野、太狠,没有短板和软肋,也就只能做武器,而不是身边人。他可没有那个自信,让这人替自己卖命。“你想要什么?”黑二干脆利落的开口。“足够的钱和足够的货。”温衍也干脆利落的回答,他知道黑二在担心什么,遮着藏着反叫人生疑,把诚实和贪婪划到等高线上,黑二才有把握把这枚棋子放在掌心。就像自己跟林然说的那句“这世上没什么能替自己说话,除了钱和权”一样,不替任何人卖命,只替钱和权卖命,虽然危险却也最简单。那头久久没有回声,就在温衍心里开始打鼓的时候,忽的听到一阵近乎嚣张的大笑,黑二的声音铺天盖地漫了整间屋子,在耳边循环往复,荡的温衍有点想吐。“方白啊方白,活得太清醒不是什么好事。”黑二笑道,“但我欣赏你这样的人。”黑二话音刚落,审讯室的大门应声而开。温衍只愣了一愣,就慢慢起身踱步到门口,看着两排弯着腰喊“白哥”的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半侧过脸去,朝着房间最角落微微颔首,黑二清楚地看到那人虽低下了头,眸子却没低下来过。这样的人,他还当真有些放不了手。作者有话要说:温衍:谁能想到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黑色风衣下面装着一把奶糖呢,没想到吧!第5章 破晓直到回到房间趴在床上,温衍才长舒一口气,一边吃着奶糖,一边伸手解衣领,好让自己能在严丝密缝的“工作行程”中喘口气,顺便松松绷的很紧很直的后背,带着演完一出大戏的虚脱。温衍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上赶着做这些见血的买卖,抛开那些自我吹嘘似的阵仗和短暂的物质交流,享受是假的,累人是真的。黑二叫人转传了一句话,大致意思就是说今天“关禁闭”这事,是他这个做大哥的不对,他也是叫人撺掇着下不来台,才出此下策,让兄弟不顺心了不是本意,但深究起来也没意思,所以就给了几个脑筋转的还算快的马仔,供温衍差遣。表面上是赔礼道歉,实则监视,黑二那边倒是里子面子都挂住了,但温衍却恨透了这种被盯梢的感觉,时刻紧绷着又不能露怯,一两天还好,要是天天如此,哪天进门撞见自己满心欢喜吃糖,那他的面子里子往哪里挂?所以在这么过了近一个星期后,当一个小马仔再次恭敬敲门,问温衍今天吃什么的时候,温衍直接朝着墙壁开了一枪。利落干脆。子弹疾驰而出,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弹坠在地,没有方向地转悠了好几下,越来越缓慢,最终消停下来。小马仔应声抱头跪下,冷汗顺着脸颊的弧线滴落,喉头止不住动作,一下又一下机械地吞咽并不存在的口水,以此获得“还活着”的存在感和真实感。他用旁光看着子弹过处的一片焦痕,想着这东西离自己的脑袋就短短一米的距离,那种死亡逼近的惊惧骇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捡起来。”温衍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幽幽出声,他的眼睛眨的很慢,就好像在小心的触动着体内的神经,叫它们渐次鲜活过来。“捡…捡什么。”小马仔面上已毫无血色,脑袋乱做一团,完全是下意识做出的回答。“子弹。”温衍“啧”了一声,显得有点不耐烦,那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捡起了子弹,小心的捧在手心,做足了心理建设才颤颤巍巍跪爬着到了温衍床边。 第7章 陈荣的墓碑很干净,没什么花纹,也没有颜色,只有被密集的雨脚打的略显斑驳的碑面,和贫瘠的“陈荣之墓”四个字。指南上说这是陈荣自己很早就挑好的,从接下卧底身份的那一刻就挑好的,唯一的栖身之所。温衍轻轻拍了拍墓碑,弯下身子将那些立着的白菊放了下来,这里的风景,还是叫那人几十年后再看吧。他不后悔将那枚东西给了陈荣,一点都不,即便知道黑二那局棋不好下,随时都能被点将越兵,但对他来说的假相,对别人来说,是不回头的箭,隔着生死的鸿沟。雨有些下大的趋势,打在眼睛上微微的疼,温衍起身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被雨水打湿的山路泥泞肮脏,稀疏坠着几片零星的青叶子,被踩在脚下,碾进黄土,留下很深的痕迹。温衍低垂着眸子,因为怕打滑,所以走得很慢。沈泽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那人踏着山风和微雨,从远处慢慢走来,明明隔着山径,临着青松叠嶂,沈泽却好像能感受那些步履的重量。方白,是这样的吗?沈泽发觉自己好像记不得方白的样子了。这感觉很奇妙,也有些糟。温衍抬头看到前方人影的时候,心都被吓停了一拍,四下无人的墓地、山风凛冽的雨天、忽然飘至的人影,无论是哪个,都足够惊悚。有那么一瞬间,温衍甚至以为自己误打误撞进了什么灵异故事的位面。等到看清来人的脸,温衍心中的那股惊疑不仅没消淡下去,反而辗转着渐次清晰,他不知道为什么沈泽会出现在这里,还摆出一副等自己的模样,更加费解的是,为什么沈泽这样的剧情人物出现,指南一点动静都没有?!而沈泽则是看到温衍见到自己后,立刻凝住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柄刚出鞘、刚见血的利器,打着一层厚重的霜,那样的没有人气,却不能叫人磨损半分,任何人都不行,包括他。“你怎么在这里。”温衍打住脚步,怔怔看着沈泽,随即像是反应过什么来,往后退了一步,不带丝毫犹豫地划拉出一条界线,泾渭分明。不知道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警告沈泽,清醒直白的叫人害怕。“等你。”沈泽不想和他起冲突,装作没看见的模样,笑道:“不先打个招呼吗?”“有这个必要吗?”温衍冷声道。沈泽被呛了声,也不恼,将伞随意地收拢后,抬头盯着眼前的人,沉声道:“那我也问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收伞的原因,说出来沈泽自己都觉得不信,都觉得好笑,却极尽诚实的忠于自己,一起淋个雨罢了,他其实更想替温衍打个伞。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和沈泽交锋是个意外,而且是完全没提前做功课的“附加题”,温衍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沈泽,只好轻蔑地抬了抬眸子,脸上写满了“警告你,别惹我,我超凶”几个大字,冷声道:“关你什么事?”沈泽叹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如果方白真的反水了,可能比现在要好一点,起码他还能极尽理智,隔绝所有主观因素,甚至是拔枪相向,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可当他清楚的看见方白通红的眼眶和鼻子,看见那人躲在密林间进退维谷,半跪在陈荣的墓碑前絮絮低语,沈泽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去揭开这一切,把方白的“不能说”袒露在彼此眼前。他不敢,也做不到。就像现在这样,带着粉饰过的平静,选择沉默,选择离开,除了阴差阳错的自己,再没有人知道他曾用什么表情来过这里,又一个人在雨中淋了多久。“不想解释吗?”沈泽往前踏了一步,瞳眸深处压抑的情绪滚烫翻涌,面上却平静无波,“被捅了一刀,扔下海,那样的高度和伤口,再加上海水的作用,活下来的几率多大,你很清楚。”“明明接受过最严苛的训练,知道要伤哪里才能取人性命,却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知道云鼎码头人迹罕至,所以放心不下,掐着时间打了一通电话。”沈泽步步紧逼,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已经缩短了大半,可他见好就收,把握着最露骨的分寸,堪堪停在温衍几步远的地方,不至于太暧昧,又能保证将那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方白,你说说看,这人是谁?”沈泽话说的很轻,意思隐晦又真切,字字句句仿佛都能投下黑白的影子,碎在雨里,湮成一片一片,让温衍避无可避。温衍无从分辨沈泽这是何意,但却依旧震惊于他过分敏锐的直觉,这人当真不是位面的bug吗?温衍想一点一点慢慢炖干净自己,毕竟是第一个体验位面,把战线拉得长一点,“业绩”也会好看一点。可沈泽三下五除二浇了个透心凉,这还怎么玩?“沈队,”温衍微微仰头,雨水贴着他的眉骨顺势滑落,侧脸、下巴,然后坠在黑色的领口上,沈泽莫名有些心悸。“你站在陈荣的墓碑前,对着一枪崩了他的凶手,不给他报仇,还费尽心思的帮他开脱,”温衍往前迈了一步,嘴角勾起一个极尽讽刺的弧度,沉声道:“可真是了不起。”“哦我忘了,还有个林然,”温衍耸了耸肩膀,话语间带着令人心惊的凉薄,“没死吗?可惜了。”沈泽就这么静静看着方白,直到那人眼神开始不自觉闪躲,说实话,沈泽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或者又对了几分,只觉得在进与退之间,在那些深浅不一的情绪下,只有一个念头。他并不想把方白往黑暗面去揣测。阳光下的白和背阴处的白,差异不可忽略,但深究起来,终归还是同一种颜色。“走吧,我送你。”沈泽语气平淡,甚至带了一种拂掠浅层的温柔。温衍:嗯???温衍有种被掐着脖子举到高空,然后猛地松手掉到垫上的错觉。他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脑子里打马闪过很多猜测,甚至想好如果沈泽拔了枪,他要怎样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结果这人就轻飘飘一句“我送你”?温衍甚至觉得沈泽少说了三个字,在“我送你”后头是不是还有个“上西天”。天上的雨忽的大了起来,温衍脚边的石头攀附着苔藓,那墨绿色的旧痕被雨水冲刷的有些鲜活,溅出一股土木的清香。两人就这么站着,谁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打伞,好像有什么蛰伏已久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握紧,又轻巧落空。作者有话要说:沈泽:媳妇受尽误解,只敢躲在墓前偷偷哭,心疼。温衍:那是冻得。 第9章 但野兽再怎么收起利爪,看着再怎么无害,终归是野兽,再加上之前那无端的一枪,再没什么人敢轻易踏进温衍的房间,所以温衍在指南的提示下,找了个监控盲区,从窗户翻出来又从窗户翻回去,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回到警局的沈泽,因为把伞给了温衍,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挑不出一个看得过眼的地方,可面上却心情不差。值班的小警务员被吓了一跳,从杂物间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条干净的毛巾给送过去。可是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和还在慢悠悠晃着的转椅,一头雾水,沈队呢?“别看了,被孙局火急火燎叫走了”打边过的警察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案本,长叹了一口气,“再这么折腾下去,壮烈只是早晚的问题。”第8章 破晓“怎么了?”沈泽门都没敲,一边径直往里走,一边开口问道,所过之处被衣角坠下的水拖出一条深色的痕迹,看着有些狼狈,却因着过分随性的动作,模模糊糊盖了过去。“这是从哪儿回来了?”孙局皱着眉头,食指和中指夹着半根烟,带着一点零星到可以忽略的火星子,抬头看了沈泽一眼,狠狠掐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刚从医院出来注意点,年轻也不是你这么耗的。”沈泽拿起茶几上的纸巾往头上随意招呼了一把,“遇到了一个老朋友,聊了几句。”“什么事这么急?”沈泽坐在椅子上,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脖子开口。“省厅内线那边接到了一通电话,”孙局顿了一顿,伸出食指在桌上轻叩了一下,即便声音不大,沈泽还是不自觉抬起了眸子。“因为接线员一时的疏忽,自动转到了后台。”孙局长叹了一口气,“就在陈荣出事前几天。”沈泽闻言,正在揉脖子的手一僵。“一时疏忽?”沈泽声音很低,甚至叫人分不清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不远处的孙局听,不上不下的,然后散在过窗而入的风中。沈泽眸色渐渐变沉,大致也能猜到那通电话是谁打的,又意味着什么,“鞭子抽的再狠,拿鞭子的人也不会疼,可并不代表抽在别人身上的那一鞭子不存在是吧?”孙局手一顿,被沈泽呛了个正着,有些尴尬的打开面前的茶杯,结果发现里面只有干末状的几片碎叶子,越发尴尬地轻咳一声:“先…先听录音吧”孙局将电脑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沈泽的位置,轻敲了一下键盘。开头是一段明显的杂音,混乱刺耳,偶尔伴着几句明显带着怒气的“喂,说话!”、“你个臭□□!”,发言囫囵,甚至分不清是不是普通话,像极了半夜被交警逮到蹲了一趟局子的醉鬼。但沈泽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接到内线的电话,不可能是打错的,这是他们内部惯用的伎俩,是在不方便说话的时候。果然,等那人咳了好几声后,话头进入了正轨。“狗娘养的□□,老子把心思都花在你身上了,还在骗老子,前前后后跟了三个男人不说,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算盘打得很好啊,让老子做这个冤大头,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老子现在只想给你十发枪子吃吃。臭□□你在不在听,喂!喂!草他妈的!”录音戛然而止,整个房间像是被一阵罡风席卷而过,又在瞬间变得无形无波,只留下耳边残留着的轰鸣。“陈荣?”沈泽话音刚落,就见孙局点了点头。“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孙局紧接着问道,他原先并不想把沈泽牵扯进来,因为这人实在太难糊弄,严丝密缝没有缺口,一点弯弯绕绕都能被开成窟窿,对付外人是省心不假,但对自己人,也没什么商量的余地,经常是左右都被掣肘。但林然是沈泽捡回来的,这趟浑水他已经踏进来了一只脚,就不可能轻巧抽身。沈泽垂着眸子不说话,右手虚虚撑在沙发扶手上,食指上下点敲着,没什么规律,也没什么声响,是他思考时惯用的动作,不成文却极具约束力,孙局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靠坐着等答案。陈荣资历老,但是文化水平不高,省厅又将这个烫手山芋传到了孙局手里,所以肯定不是什么特别深奥的暗语,沈泽将那段话重新回忆了一遍,手指忽的一顿,三个男人、五岁大的儿子、十发枪子……3510?沈泽慢慢站起身来,孙局看着他的动作投过视线,惊喜道:“想到了?”沈泽摇了摇头,“先回去洗个澡再说。”“去吧去吧。”孙局无奈地挥了挥手。沈泽走出孙局办公室,在警局门口接过警务员手上的毛巾,轻声说了一句“辛苦了”,就一头扎进雨里,忽略身后一众“头,你去哪儿啊,好歹打把伞啊”的呼声,风驰电掣驱车走了。轮胎在地上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尖鸣,动静吵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沈队那车轱辘还好吧,我看都要刨出火星子或者花来。”“不是跟孙局吵架了吧,怎么走的这么急?”“不能吧,孙局哪能吵过你们沈队,肯定被镇压的明明白白。”沈泽一路开到凤凰公墓才停了下来,瞟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带着粗砺的朦胧,“3510”这个数字像是投入一潭死水的石子,始料所未及,却强硬的将前后联结。孙局叫沈泽走一趟公墓管理员那里,塞点钱修整一下路灯,所以沈泽去了,那个管理员明白沈泽的用意,生者求个安心,死者求个安息,深夜的墓园没有一点光亮,听来是有些瘆人,再加上还有一笔不小的劳务费,于是乐呵呵收下了。大概是这笔“外快”数目好看,平日里又没什么人说话,所以管理员笑嘻嘻跟沈泽聊起了天,说“这灯是该修修的,前不久有一家人过来扫墓,把东西落那边了,临近傍晚,天也黑的差不多了,风刮得那叫一个响啊,谁还有那个胆子往墓地跑啊是吧,这不给了我点钱吗,我就走一趟。”“到半山腰那灯口的时候,灯半暗不暗的,我就隐约看到有个人蹲在那边不知道干嘛,我大喊了一声又不见了,把我给吓得啊,钱都不要了就下山了,还真以为是见鬼了。”沈泽原先没在意。后来要走的时候,沈泽想了想,又折回去给管理员塞了一个红包,叫他偶尔有空的时候,能上去除个杂草,置办些东西,他们不会忘记他的名字,可总归有疏忽的时候。陈荣孤家寡人一个,父母亲死得早,身边没什么兄弟,又因为身份的特殊性,索性就没讨老婆,所以给自己置办好身后事。这万间墓碑中的一间,就是最后的归处,在那些苦难和倾轧过后,成为近乎可怜的奢侈和体面。那个管理员自然乐意,连连应下,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副老花眼镜,在一本本子上翻翻找找了一通,说了一句“陈荣?光荣的荣是吧?我找找看啊。”那人伸出食指一行一行对照着,然后猛地戳了两戳,开口道:“3510号陈荣,我记下了记下了,你放心。”凤凰公墓的墓碑上没有排列序号,他们之所以能找到陈荣的墓碑,是因为陈荣在接受任务前,曾带着同期的伙伴来过这里,说如果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就把自己葬在这里。孙局他们收到录音的时候,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中的数字,这段话囫囵且没有边角,翻来倒去也就那么些骂人的话,最后研究来研究去,掰开了揉碎了都琢磨不出什么,只好把视线转向话中的这个“女人”。沈泽误打误撞,再加上之前看墓人提到过,曾在傍晚的时候“见了鬼”,沈泽怀疑他见到的“鬼”就是陈荣。沈泽下了车,雨势已经小了很多,落在身上无声又无息,除了冷热交替带起的寒颤外,再没什么其他感觉。 第11章 “小白啊,又来的那么准时,”饭馆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岁的阿姨,跟谁都能自来熟的聊上两句,更别提每天下午光顾的温衍了,一边拿着抹布清理上位客人留下的垃圾,一边抬头看着温衍继续开口:“今天吃什么呀?跟以前一样吗?”温衍站在门口随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装作拂水的样子,借着伞檐小心往四周望了一圈,天色跟落了一层灰似的,所以街道有些冷清。温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心下疑惑更甚,又怕停太久引人生疑,只好作罢,可是在收伞进门的瞬间,脚步忽的一顿。饭馆没有特设的置伞架,所有人的伞都胡乱堆放在门边的一个角落里,雨水顺着伞面坠在地上,摊开一圈圈水晕,加上来来往往的脚印,显得有些凌乱脏污,最有趣的是,温衍在里面看到一把伞,一把跟自己手上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的伞。温衍忽的明白了指南为什么要他来一趟。第10章 破晓如果放在平时,温衍绝对不会注意一把伞,但现在不一样,指南像个不称职的老师,三下两下给你划了考点,却不跟你分析里面的内容,只是语气平淡,敲敲黑板,说这很重要。除了抹脖子,温衍觉得别无他法。所以现在入眼的一切,无论人和物,无论模样几何,都不能停在眼睛上,还要过脑子。沈泽给的那把伞其实没什么花样,黑色直柄,就是一般的防风商务伞,唯独具有辨识度的,也是叫温衍一眼认定的,便是伞柄顶端那个大写的j字。那个j字很独特也很复古,绝对不是粗制滥造的流水线操作,像是火漆加工过的铜版印刷体,与其说是伞的标志,更像是一个人的标志。温衍把自己的伞也跟着放到一旁,然后坐到黑伞的对角,一边温温吞吞吃饭,一边抬头看着四周零星几个人,以自己进门那一刻为界,直到这一批食客走完,都没拿走那把伞,温衍才更加确定,结完账撑着伞走进雨里。只不过他这次带走的,不是出门的那一把。回到房间,温衍全身上下都氤氲着潮湿冰冷的气息,只有卧伞的手心兀自暖着。合好的伞还在往下渗水,温衍也顾不得擦拭摆置,就拿着走到沙发那里,落身而坐,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他便草草探了探,然后意料之中地摸到了伞柄顶端半开的缝隙。熟悉的招式,打着沈泽的烙印。温衍捏起一则锋利的刀片,顺着缝隙一点一点割开,很有耐心,也很小心,他忽然开始佩服沈泽,那种上位者的“破坏力”和“生产力”,虽然只是粗浅划了寥寥几笔,却仍旧忽视不得。等伞柄和顶端圆片分开的时候,温衍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空心的伞柄滑了下去,于是他将伞换了个方向轻轻一晃,一张卷成圆筒形的白纸倏地落地。温衍弯腰捡起,打开,入眼的除了一串数字和“加密,安全”四个字外,就是一个很小的塑封透明袋,躺着一张电话卡。温衍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沈泽的用意,原以为那人要布圈套等着猎物掉入陷阱呢,结果搞半天是打算内部瓦解?其中掺了几分善意,连着几分恶意,温衍不想深究,反正沈泽这通行事的成本不低,没有长久的观察和釜底抽薪的胆魄,这伞也到不了自己手上。见招拆招罢了,左右自己也不是很任人宰割的羔羊。黑二在之前的几下试探中,见识到了温衍的侦查、反侦查能力,所以即便外面布了眼线网,在房间里也没做手脚,不是不想,只是不想撕破脸。温衍确认完四周的环境后,就换了个手机,将电话卡塞了进去,对着纸上的数字拨了出去,饶有兴致等着。那头在响过好几声后,才接了电话,一时之间温衍都有些猜不透沈泽是故意的,还是没想到这通电话来的这么快。“到家了?”沈泽的声音透过屏幕悠悠传来,尾音莫名浸了好几分笑意和熟稔,就好像这只是一通好友闲聊的日常。温衍只愣了一愣,然后冷声道:“我到没到家,沈队不知道吗?”“我没别的意思。”沈泽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只是怕你出事。”温衍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泽话里话外的用意,比自己想象中的对峙或者试探,要浅薄无害很多,却又复杂得多,甚至有些荒唐。“你究竟想做什么。”温衍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开口,凉风透过窗户缝隙刮进来,打在脸上,手上,有点微微的疼。那头久久没有回答,温衍都开始怀疑沈泽是不是挂掉电话的时候,才听到一句很轻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方白。”我当然知道啊,铁锅炖自己。“你想一个人对付黑二,”沈泽沉声道,“你比谁都清楚,这趟任务跟完后,黑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你性命,甚至不用等跟完交易,只要走错一步,随时可能前功尽弃。”“你是他‘身边人’不假,却也是最大的后患,方白,我说的对吗?”沈泽一字一句说道,“身边人”三个字被他刻意压得很低,在温衍耳边划出两道长长交叠绵长的痕迹。要不是时机不对,温衍甚至想给沈泽鼓掌。战栗在众口铄金下的方白,以身殉道的陈荣,游走在晦暗地带不能自拔的林然。沈泽如果早点出现,可能事情还不会那么糟。“陈荣是自杀的吧,”在长时间的静默中,沈泽忽的开口,真相就这么轻巧的,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让三个人重见天日的真相,遥远的像是与旷野融为一体的冷月,又好像触手可及,成为一瞬间的事。“那枪是你开的,他让你开的。”温衍哑口无言,眼中半明半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间呼啸而过,留下一阵抹不掉的惊悸,沈泽究竟是什么人?陈荣还活着不假,那一粒快活大补丸足够救他一命,但是对于陈荣这种位面土著来说,温衍这种举动无异于破坏位面逻辑,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大补丸不能及时生效,起码要缓上小半年。现在的陈荣跟植物人差不多,所以温衍特意将他安置在一个小农屋里。无论从哪边入手,沈泽都不该知道这事才对。温衍知道要将任务顺利进行下去,省厅那边的线一定要通,这就意味着必须在那边,先把自己炖的清清白白,这人是不是沈泽无所谓。但为了“业绩”好看一点,背锅必须背出水平,背出风格,现在除了开了一枪、捅了一刀之外,自己连皮肉伤都还没有。温衍不求山崩即至、海啸将临的那种冲击,只是觉得不该是这般温吞、毫无波澜的模样。可温衍不知道的是,沈泽平静话语下的不安。没有表面端的那般从容,更没有水落石出、窥探全局的自鸣得意,那种感觉很复杂,他既佩服于方白的一腔孤勇,又气于方白那种杀身成仁的毫不在乎。 第13章 温衍的脚在临出门的刹那收了回来,单枪匹马惯了,一时之间都忘了后头还有一个沈泽,那种异己的使命感虽然不强,好歹还是占了几分位置,最后还是给那人发了则消息:黑二让我去云鼎码头,跟你的人说好,不要跟过来,他不好对付。确认了好几次,温衍才按下发送。他选择点到为止,可沈泽不见得会接招。沈泽的确没有接招,而是选择见招拆招,收到温衍消息的时候,撤了盯梢的两个人,自己驱车去了。云鼎码头那地方对别人来说,生人勿进,沈泽甚至敢说黑二也没那个功夫摸底细,因为云鼎码头地段特殊,山势险峻,要想不动声色摸清那些片瓦败草,不是易事,对沈泽来说,有足够的把握避开黑二的眼线。码头依旧没什么好风光,框在多年不变的景色间,广阔狞厉,远处停泊的几艘被人遗弃的船只,像是一个又一个句点,隔断所有生气,渺渺茫茫像是永远看不见前路。温衍拢了拢领子,四面袭来的河风伴着淤泥的腥气,刺鼻又僵冷。黑二就站在温衍当初的位置上,在那个捅了林然一刀,然后把他扔下海的地方,他穿着一身丝状的黑色唐装,手里还煞有其事地转着佛珠,一下两下,抖抖瑟瑟的落日将他的身影撕扯得很抽象。温衍一时有些滞塞,却也只是愣了片刻神。在这种境况下,露怯几分就已经输了大半,黑二之所以选择这里,大概就是想看自己惴惴不安的模样。“来了?”黑二等着温衍站定在跟前,就将那串紫檀佛珠戴回腕间,开口道。温衍点了点头,“老大这是什么意思。”“这地方不眼熟吗?”黑二微微眯了眯眼睛。“正因为眼熟才问的。”温衍侧过身来,敲了敲锈红斑斑的栏杆,发出沉闷的鸣震声,“老大想警告我什么?”温衍开始斟酌,是不是和沈泽接头的事露了什么马脚。“警告?”黑二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拍了拍温衍的肩膀,“哪能啊,你就是心思太重,怎么都信不过我。”温衍不着痕迹躲开黑二的触碰,没什么情绪开口:“老大折煞我了,这么久过去了,谁还能信不过谁呢。”两个“谁”字,温衍都咬的很轻很慢,听着漫不经心,可其中真真假假的学问,他懂,黑二也懂。“人老了,总觉得世上神神鬼鬼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黑二装作很惋叹的样子,“改天找几个人到这来,给他烧些纸钱下去,多少算一些心意。”温衍差点笑出声来,因为黑二这番实在又接地气的心理暗示,但面上却装作被慑住了,手指微微一僵。“怎么了?”黑二看着哑口无言的方白,看着他明显断了一截的反应力,轻轻一笑。“没,”温衍有些不自然的转了视线,“只是不知道老大还信这些东西。”“信了也没什么损失,”黑二说道,“那就信一信呗。”温衍这下是真的哑口无言,无言于黑二的无耻,无言于黑二的毫无自知之明,什么叫信了没什么损失?他真的以为戴串佛珠就能粉饰身上业障了吗?温衍第一次想把一个人扔下去,为民除害。“你知道,我这个人手上沾的血不少,所以平日吃个斋念个佛的,好调解调解心情,”黑二笑着说,“当年我最好的兄弟,也死在了我枪下。”“就像林然和陈荣一样。”黑二说得云淡风轻,所谓的“最好的兄弟”几乎打了个折扣。黑二说完就直直盯着温衍,堂皇凛然,像是有很多种东西在那里撞合、四散,然后卷成骇人的巨澜。看到温衍眼神中漫过一层恍惚,才满意着继续开口:“都没什么,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道罢了,此胜彼就败。人啊,和野兽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将那些生命本能,埋在道德法律的皮囊下,啧啧,我最受不了这种东西。”黑二又拍了拍温衍的肩膀,“你说是不是?”第12章 破晓温衍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来。撞进一片阴鸷的冷色中。码头的风从两人站立的空当处打过,吹起衣角,折卷的不成样子。“老大,你特地把我叫到这里来,就为了说这个吗?”温衍语气有了些起伏,虽然不重,但跟最开始的波澜不惊相比,明显是被扰乱了心绪的样子。黑二反反复复强调的事实,是方白心中最难堪的一面,所以他打着各种幌子寻衅方白,刺激方白,想借以镇一镇这个“得之生疑,弃之可惜”的手下。“你后悔吗?”黑二忽的开口。“后悔?”温衍轻声道,随即抬起头来,“后悔什么。”“杀了陈荣和林然。”黑二直言。温衍作势伸了伸僵直的指节,“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所以我说你像年轻时候的我,可能还要胜过我。”黑二转过身去,伸手碰了碰腕间的佛珠,发出零丁几声响动,“你想要的东西,足够的钱和足够的货,我都有,只要收收心,安心跟着我就好。”“我已经是老大这头的人了,很早之前就是了。”温衍低声道。黑二转过脸来,眼神中的冷静和质疑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是吗?”温衍点了点头。“是。”黑二轻笑一声,“方白,我不用你替我卖命,说真的,我不缺你这一条命,缺的是你的胆子和本事。”“普渡众生这事啊,世上没几个人做的来,更没多少人能做好,做到自保就够难得了,只有自己活下去,才会有更多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说是不是?”温衍侧过身子,手不小心擦过围栏,被上面斑驳粗砺的倒钩划出一道伤口,不深,只渗出一点血珠子,他草草蹭了蹭,低声道:“老大想要我做什么。” 第15章 “声音怎么有点哑?感冒了?”那头的沈泽忽的蹦出一句题外话,语气还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关心,温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然后轻咳了一声,冷静道:“没有。”实则内心有点慌。这是什么魔鬼耳朵。在沈泽还没来得及回话的时候,温衍又紧接着说了一句“我困了,挂了。”沈泽看了看腕间的表,时针才走到8、9的中间,轻轻勾了勾嘴角,抬头看着不远处明亮的房间,低声说了句“晚安。”第13章 破晓在那场码头谈话后的第二天,黑二派在温衍身边的人就有了质和量的双重变化,而且黑二完全没有遮掩的打算,直接划拨了一批人过去,其中还有几个别处调来的、温衍完全不熟悉的生面孔。虽说表面还是打着“怕方白身边没个帮衬的,难以行事”的幌子,但监视的意思很明显,甚至隐约还掺了一些威胁的成分。所以即便温衍知道沈泽给电话卡做了手脚,还是斟酌着精简了电话的次数,偶尔通个话也是直入主题,丝毫不拖泥带水,三下两下就把双方的形势和下步打算安排得明明白白,然后丢下一句“辛苦了”就冷酷无情挂断电话,连声道别都没有。“吃过药了吗?”沈泽在温衍即将挂电话的前一秒果断开口,经过两次的经验教训,他深刻了解了什么叫见缝插针。与其说方白把私事和公事分的太开,不如直接说在方白那里根本没有私事,要更加妥当,这人从接到卧底任务的那一刻起,就很难属于自己了。沈泽也不知道自己对方白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以前就是点头之交而已,可在墓园见到方白的那一刻,原先模糊的身影猛地倒下,然后在那个地方又重塑了一个方白,在心中渐次清晰。像一把火,原先只有一点火星子,慢慢燎原,然后就熄不掉了,只知道他不想和方白只停留于同事的关系,更不想和他划清界线。可以是朋友,甚至在朋友前面再多加一个字。可是在不断的接触中,沈泽也慢慢发现,温水煮青蛙这招对方白来说,根本没用,打直球才能留下一点痕迹。所以沈泽选择主动出击。一时直球一时爽,一直直球一直爽。那头的方白没有说话,沈泽隔着屏幕都能猜出他的纠结和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句“我没生病。”略显喑哑的声音将他卖了个彻底。“嗯,没生病。”沈泽从善如流,语气莫名有些缱绻,“按时吃药,这几天降温,记得多穿点衣服。”温衍正想开口打断,那边的沈泽又紧接着开口:“那就这样吧,最近黑二盯得紧,你万事小心。”说完就干脆利落挂了电话。于是被忙音哔了一脸的温衍:……原来这人也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那怎么还有这个闲情逸致管自己吃没吃药?第四天的时候,当着黑二的面,温衍就借着“卧底方白”的名义恢复了和省厅的联系,省厅那边接头的自然是沈泽的人,而且据说提前演练了好几遍。温衍当时还有些担心,毕竟黑二是提着脑袋,踏着血气去杀人篡权的,见过的把戏只会多不会少。可真的等到箭在弦上,戏演到一半的过程中,温衍飘忽着的不确定也跟着离了弓,然后正中靶心,轻巧落了下来。那人的语气从惊诧、欣喜、怀疑再到犹豫、惋惜、苦恼,打马都过了一遍,也很小心的没有直接回应温衍见面的请求,只叫温衍在一天之后、三天之内尽最大可能找机会再通一次电话,到时候再给以指示。一天的时间是给省厅的,因为方白忽的现身,原因尚且不明,要留给他们足够的辨识和预判的时间,之后的两天时间是给方白的,让他挑个最恰当的时间和方式,保证他的安全。符合逻辑和事实,而且可信度直线上升。温衍抬头看了黑二一眼,装出有些为难和意外的样子等着黑二的指示,眼神中清清楚楚写着“我也不想这样,可这就是规矩,我违抗不了”。黑二点了点头。如果说省厅那边直接应了下来,黑二反而会有些奇怪。就好像一艘慢慢沉入海底的船只,最叫人害怕的其实不是下沉的过程和最初的损耗,因为你有足够的时间驶离它。最叫人害怕的是沉没的那一瞬间带起的巨大漩涡,跟之相较,谁都显得渺小,谁都逃不开被卷入、吞噬的命运,直至死亡。如果省厅派出的船已经沉了,那方白很有可能就是漩涡的信号,他们不可能犯这个错。黑二拍了拍温衍的肩膀,随口说了一句“辛苦了”,嘴角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但这讽刺不是给方白的,是给省厅的。他知道省厅那群老头子最终的决定,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回收方白这枚棋子,即便颜色还有待商榷。但他们向来最信奉所谓的“人间正道、伙伴战友”,自己放出的饵,不亲眼看见他的反骨,还是选择相信,这种近乎愚蠢的原则是黑二最恶心的东西。温衍按照前一次通话的意思,再度打过电话去的时候,接电话的人顺利变成了沈泽。在沈泽出声的瞬间,温衍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了黑二一眼,就见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像是缓冲了一会儿才顺着势头继续,紧接着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很小的弧度。省厅把这件事交给沈泽在黑二的意料之中,因为沈泽的确是最合适也最保险的人选,成本最低,效用却能最大化。只是猛的听到沈泽的声音,黑二不自觉就想起折在他手上的交易和人马,新仇旧恨攒了一筐又一筐,表情想要好到哪里去是不可能的。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黑二看着眼前的方白,幽幽说了一句。温衍这边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各种试探,沈泽那边表面迷雾重重,实则班班可考。这件事虽然要动用到警方大批人马,但是核心就只有沈泽、孙局和省厅几个直系领导,其他人一概不知,全部当做一次重大的围剿事件处理。因为事情重大,几乎所有人都笼罩在一层灰薄的雾气下,就连平日话最多的小警务员都感受到了警局别样的气氛,识趣的闭了嘴。人群中唯一的叛徒,就是仓央市公安局镇局的小佛爷,沈泽。在别人都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候,唯独沈大队长甲光向日金鳞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工作使我快乐的光芒。 第17章 “这不是小林他未婚妻给他去佛光寺求了个平安符,我们羡慕呢吗。”听到平安符三个字,沈泽愣了一愣,随即开口:“羡慕有符还是羡慕有未婚妻?”“都有都有,头你是不知道,这佛光寺的平安符盛名在外,每天在山上来回求签求符的人,加起来得有这个数,那乌泱乌泱一片,我觉着佛祖看了都得眼晕。”沈泽挑了挑眉没有再接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一块平安符被众人阅览了一圈,顺利到了沈泽手里。沈泽拿在锦囊在手上掂了一掂,没什么重量,轻飘飘一块,亮黄色的底色配着红色“平安”二字,再加上一些辨不清花样的装饰绣花,做工实在称不上精致,是那种放在路边一块钱都嫌占地方的摆件。“这么神?”沈泽低垂着眸子,拇指轻轻蹭过上面的“平安”两个字,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也没有,头,你别听他们打岔,都是在闹我呢。”林奇接过平安符,小心地塞到自己的衣兜里,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发。他警龄小,脸皮子还没练厚,显然架不住这一顿□□短炮的调侃,尤其还是在沈泽面前,就更觉得臊得慌。“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罗拍了拍林奇的肩膀,“我每次出任务,你嫂子恨不得把我架到山上开个光,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们担心着呢,就是离得太远,实在没辙,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护着,再说,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只要她们安心比什么都强,别说写检讨了,抄《刑法》都不在话下,是吧!”说完就重重捶了一下林奇,林奇踉跄了几下才堪堪站稳。“咦,鸡皮疙瘩掉一地。”“罗哥你别这样,我害怕。”“儿女情长什么的,真的很影响你大哥我行走江湖,哎罗哥,你叫嫂子有空帮我留意留意呗,别啊,我找到意中人就金盆洗手了,哎哥你帮我问问呗,大我十岁都没关系啊!”最近气氛有点紧张,好不容易闹腾一下,沈泽也不打算扫了他们的兴致,于是随便掺和了几句,提醒他们说话小声点别被孙局发现,然后转身出了办公区,身后突然嬉笑着传来一声“头,你这么感兴趣,不会也打算去求个未婚妻,顺便求个平安符吧。”沈泽脚步一顿。还真被说中了。他不信佛,但是老罗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就是离得太远,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护着”,方白之于他,大概就是这样。隔着太远的距离,由着时间、空间散耗着一切,就好像只要自己犹豫着退让一步,他们俩就只能止于此,又好像走着走着错失了很多,所以只能搁在一处狠命地补上。沈泽半侧过脸来,轻声说了一句“猜对了”。“头,你真去求平安符啊?你鬼见愁的尊严呢?”“我胆小的很,”沈泽玩笑着开口,“说不定能挡子弹呢。”沈泽说完就随意地挥了挥手走了出去。沈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真的混在一群人当中,起个大早,氤氲在一阵香火缭绕和平和的念佛声下,跪在那布包的蒲团上,就为了求个不知真假的平安符,还是极度虔诚的模样。他以前觉得生死祸福,来了就来了,是你该着的,就是你的,尤其是像他现在的位置,只要能活着回来,就觉得不亏。可如果把这一套搬到方白身上,沈泽就觉得疼,那种疼痛过分清晰,过分难捱,甚至让自己觉得“死”这个字成了一种避讳,他竭力想要逃开的避讳。所以把手中那枚平安符捏地死紧,好像抓住了方白。他求得不多,也不难,岁岁平安就好,方白的岁岁平安。沈泽更没想到,自己玩笑般的一句“说不定能挡子弹呢”,会一语成谶。第15章 破晓温衍和沈泽约在云鼎码头见面,黑二思量再三,最终只在温衍身上斟酌着装了个窃听器,连针孔摄像机都没敢拿出手。他倒是想面面俱到,奈何沈泽绝非善茬,这仓阳又是他的地盘,既然是他提出在云鼎码头见面,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饶是他自己都没有这个自信能躲过沈泽的手段,更别提手下那群没几分斤两的马仔了。即便沈泽有这个魄力单刀赴会,省厅也断不会叫他冒这个险,折了一个沈泽和折了一个方白,损耗程度是明面上的鸿沟。到时候漏出一点马脚,被沈泽一锅端了,赔了人、惹下一身腥不说,这一出唱了开头的大戏,将将我方唱罢,你方还没登场就和声落幕,那岂不是太没看头了。况且无论方白做了什么,左右逃不过一个“反水”的烙印,不如将胆子放的大一点,给他留够喘息的空间,狼关久了总会变成狗的。黑二将温衍叫到跟前,亲手将窃听器贴在他衣领下的折痕里,还作势替他拂了拂肩,轻笑着开口:“难为你了,这个东西可不是防你的,怕你在他那边吃亏罢了,有什么情况我也好着手处理。”“明白。”温衍皮笑肉不笑,下意识就想往后退上半步,在迈出去的前一刻咬牙撑住了。他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自己在潜意识里抗拒超过一定距离的肢体接触,黑二自然不用多说,甚至包括最初的陈荣和林然,可是沈泽是个例外。他们两第一次在墓园见面的时候,走了一段不算愉快的路,那极度短暂又堂皇的肢体接触,温衍躲过去了,但回过神来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更多的是诧异和微乎其微的心悸,漠然表情下的情绪波动超出了自己的预期。明明在这个位面中,沈泽算不上“可攻略对象”。温衍思考良久,得出一个结论:肤浅,看脸。“沈泽这个人啊,年纪不大,手段不小,实在不好对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黑二说完便悠悠坐了下来,揭盖轻拂着飘在面上的茶沫,低声道:“我找了几个人在远处看着,肯定不会叫沈泽伤着你,只管放心去做。”黑二的确是骗温衍的,他没找人盯梢,因为不放心沈泽,但他也没有绝对相信方白,所以侧面给他打个预防针,警告他“诸事小心”,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行事总不好没规没矩的。“好。”温衍没什么情绪说着,话音落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只是看着眼前的黑二,眼睛眨得很慢,将周遭的一切拉得拖泥带水。直到黑二喝完一口茶,抬起头来,才看见这人莫测的表情,轻声问了一句:“想说什么?”“我知道老大在担心什么。”温衍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配着那算不上明亮的眼眸,显得整个人阴暗又凉薄。“哦?”黑二放下茶杯,伸出手轻叩了一下桌面,身边的人立刻埋首恭敬地添了些热水,然后笑道:“说来听听。”“我回不去了。”温衍盯着黑二的眼睛,声音冷冽,“从我开枪和玩货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那边划清界限,不是一路人了。”温衍顿了一顿,然后抬手将衣袖掀至肘处,冷声道:“方白已经死了。”那人皮肤白皙,在光线算不上明亮的房间里也透着一股不相衬的冷调,上面布满了青紫和密密麻麻的针孔,配着漠然的神情,那瞬间的冲击显得格外瘆人。黑二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也自然知道方白想要说什么。 第19章 莫名其妙被吃了豆腐的温衍:……光明正大牵了小手的沈泽:(^-^)作者有话要说:沈泽:牵手纪念日,四舍五入就是睡了,美滋滋,拿小本本记下来。第16章 破晓不知怎的,温衍脑海中忽的就飘出了指南的那句话:你完全可以为所欲为。黑二没有派人跟着,不代表沈泽那边没人跟着,温衍甚至敢打包票,百米开外就有警用监控望远镜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说不定还有自带瞄准镜的高精度狙|击|步|枪,只要沈泽一个手势,自己就能当场去世。省厅对沈泽的宝贝程度可想而知,还是在这种“两军对垒”、敌我尚且不知的境况下。温衍完全不敢为、所、欲、为。那人的温度透过相贴的肌肤一点点传来,温衍被风吹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开始回温,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跳动的痕迹,只是分不清是沈泽的,还是自己的,那声音不响,却入耳又入心。尾指的位置尤其明显,有点烫,又有点疼。温衍很想甩开沈泽的手,但最终咬牙忍住了。不是为了什么风花雪月的念头,主要是怕当场去世。沈泽看起来没有放手的打算,如果自己要甩开他,那一定要花些力气,动静小了挣不开,动静大了被不远处的狙击手误会自己在掏枪,那一枪突突过来,自己岂不是死得太憋屈了点。所以温衍只好扭头看着沈泽,准备用眼神谈判。他慢慢转过头来,每一帧都像是被刻意拉长,阳光从另一头直直打在他的侧脸,那种错位的微光坠进一半眼眸,添了些温度,牵出一种独属于这个人的、极其少见的无辜和孩子气。然后,抬眸撞进一片更加无辜的眼神中。温衍差点都要被气笑了,明明是自己暗中使了好几次劲,调动全身所有的感官在表达同一个想法:莫挨老子!可偏偏沈泽看起来才像是被吃了豆腐的那个?忍无可忍的温衍开始暗搓搓发力,就着握手的姿势狠狠掐了沈泽一把,好叫沈泽知道什么叫做“感受到这个巴掌的力量了吗,再不松手,等一下它就会出现在你脸上”。那句经典名言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哪有什么放不开的手,痛了,就知道放手了。”还慑在“和方白牵了手”的念头中没有醒来的沈泽,突然就被回握住了手,而且力道还不小,透着一股子坚定,还不失缱绻的味道。沈泽心跳越发剧烈,尾指也跟着开始发烫,像是有什么潜伏着的东西,不加任何迟疑地流转出来,又钝拙的找不到方向,只好齐齐涌向心口和尾指处。沈泽只有一个念头:可爱,想抱,这谁能顶得住。沈泽依旧没什么动静,面上也没什么情绪,温衍狠狠皱了皱眉,顺着力道看向两人交叠着的双手,下意识往外抽离。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很糟糕,又极度陌生,温衍下意识开始抗拒,他知道自己不是在抗拒沈泽,但模模糊糊没有边界的情绪,自己也只能说个囫囵,只知道自己现在想逃开沈泽的念头不是作假的。等温衍如愿以偿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跟忽的被握住手一样,沈泽也是忽的卸了力气,没有丝毫征兆和预示,等回过神来,那个不知名的东西已经安稳躺在自己的掌心。温衍也来不及看一眼就下意识握住,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尽早离开码头,风太大,打在身上太疼太冷,还有眼前的沈泽,太可怕。直到坐到车里,开着空调暖了好一会儿,等着被风吹成半吊子水准的神经系统跟着醒过来,温衍才慢慢摊开手心。那就是一个没什么名堂的小东西,亮黄色的底,鲜红的“平安”二字,针脚缝的不怎么细致,扎在饰品堆里绝对不怎么起眼,只不过放在一身黑的温衍手上,变得突兀,但也透着一股子生气。好像,就是一个平安符?那配色着实不算好看,甚至有些艳俗,薄薄的一片根本藏不住什么,温衍眨了眨眼睛,若是沈泽真想传达些信息,有各种干脆利落的法子,直接像自己一样塞个条子,都比塞个鲜艳的锦囊来的安全,更不需要讲究平不平安的寓意。所以,这真的只是一个平安符,而已。温衍愣了一愣,心头有些复杂,也辨不明都是些什么,只是将那枚平安符慢慢放到了口袋中。那些虚假皱巴的情绪,倏地随着“平安”两个字,消逝散去,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那几不可见,却真真切切勾起的嘴角。沈泽这样的上司,的确是难得,文能安人心,武能定乾坤,所以一路顺风顺水坐到那个位置,一点都不冤枉。站在码头确认温衍已经驱车安全驶离的沈泽,恍了很久的神,直到耳机陆陆续续传来呼叫声,才收敛着表情,低声说了句“收队”。沈泽抬手松了松有些发僵的脖子,迈开几步,随便擦了擦有些发锈发红的栏杆,然后倚靠着,轻轻仰头,视线所及之处,除了远远挂着的、没什么温度的太阳之外,再无其他。沈泽想着方白,莫名觉得很像。方白这人,也像这冬天的太阳,遥不可及、似乎没什么温度。但也只是似乎。只是因为自己离得不够近,所以才觉得没有温度。但太阳终归是太阳,将残留的夜色洗的干干净净,破晓,天光将至。沈泽瞬间被这个念头取悦,一时之间觉得无比贴切,找不到丝毫纰漏,转念想想,惊觉自己竟还有写情诗的天赋,也不知道哪天能在方白那里有一点用武之地。照那人的性子,应当不会喜欢这些酸溜溜的情诗吧,不过也说不定,权当做无趣生活的调味品,好的,坏的,能给他清清冷冷的情绪加点波澜,总是好事。如果他喜欢,一天一首也不是问题,今天比作太阳,明天比作小糖果,后天比作小玫瑰,编写成册,出本诗集,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等着埋在各大山头的人收队走到跟前的时候,看着他们的队长笑得极度开怀,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怀疑是不是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传说中云鼎码头这个地方,山脉不续,后龙崩陷,嵯峨无气,是个大凶之地,又是命案高发的地段,即便烈日曝晒都散不去阴寒,更别说这种深秋初冬之际了。“头,你没事吧?”“头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听说这个地方挺邪门的。” 第21章 沈泽半侧过脸,看着窗外与阳光似乎溶成一气的水面,轻叹了一口气。方白和他,一个成了最无辜也最痛苦的哑巴,一个只能在一旁装聋作哑,劣质的谎话总有被拆穿的那一天,可人呢,命呢。温衍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调转了方向回到早上那地,黑二没有找人知会自己,但他知道黑二在那里等他。“白哥。”立在门口的人看到来人,没有丝毫惊诧,只是颔首行了个草礼,然后帮温衍推开了门。温衍抬眸看了一眼,黑二就躺在一张摇椅上,极其缓慢地一上一下晃着,手里还依照惯例转着佛珠,用着跟摇椅一样的频率,听到门口的动静也不见起身,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待温衍走到跟前,停了好一会儿,黑二才闭着眼睛开口,“回来了。”“嗯。”温衍轻声道。“和沈泽第一次打交道?”黑二语气中带着阴测的笑意。“算是吧。”温衍回道,紧接着补充,“以前见过几次。”“你倒诚实。”黑二笑说,“怎么样?”温衍忽然就想起放在口袋里的平安符,以及那一个算不得牵手的肢体接触,然后像翻旧账似的,蹦出一句又一句沈泽的话。——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了?——按时吃饭。——方白,试着相信我。温衍:……沈泽这个…这个厚颜无耻的,没事说这么多话干什么!不行,得回去吃几颗忘仔奶糖再来!黑二许久没听见回话,于是慢慢睁开眼来。方白就站在自己跟前几步的位置,眉头蹙起,嘴巴微微抿着,眼中也不再一团死气,牵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波澜,黑二也说不上什么。这种情绪放在别人身上没什么,放在方白身上是有些稀罕了。黑二觉得和沈泽比起来,方白还是嫩了些,方白的煞气重,但匪气不敌沈泽,玩枪的本事或许不相上下,但真要论审时度势,沈泽能翻出百般花样来。两人在码头的对话一字不落传到自己的耳朵,听起来的确是沈泽更胜一筹。“看来这出戏不好演。”黑二玩笑着开口,话中的试探却有些露骨。“他并没有信我,信一半疑一半,或者更少。”温衍敛了敛心神,刚刚想东想西的差点就露馅了,忙装出一副“被沈泽的真知灼见打击了信心”的模样。“你做的够好了。”黑二将手摆在扶手上,稍一借力直起身子,将摇椅停了下来,然后一边调整位置,一边随口一问:“跟过去的人没露馅吧。”他没派人过去,但方白不知道,他想看看方白的反应。“应该没有,”温衍看着眼前的老狐狸,直言道,“我也没发现。”“但我猜沈泽也不是一个人去的,他那头也有人跟着。”言下之意就是他没发现黑二的人,沈泽也没发现,但另一组埋着的发没发现就不知道了。“没事。”黑二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方白没有丝毫怀疑和心虚的样子,笑着说道:“就一两个有经验的,动静不大,被发现还不至于。”“回去好好休息,过两天还有场硬仗要打。”黑二站起身来拍了拍温衍的肩膀,“这两天就别出门了,那边可能在盯着。”黑二又装模作样说了几句体己话,温衍有一下没一下应着,还真是半点心思都掉不得。终于回到住处的时候,温衍觉得身心俱疲,像根被烫开的面条似的趴倒在沙发上,随着他的动作,那个小巧的平安符顺着宽大的口袋滑了出来,安安静静躺在沙发上。温衍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半撑着身子将它举至眼前。这东西看着就像批发的。或者是十元三样,三样十元那种小摊上买的。不值钱。没意思。温衍这么想着,然后面无表情的把它放到背包里的小盒子里,就是那个原本装着红线,现在正闲置的盒子。算了,权当做这个位面的纪念品好了。绝对不是因为沈泽。作者有话要说:温衍:这东西不值钱。一边小心翼翼往包里塞。第18章 破晓沈泽接到孙局电话的时候,正在警局和省厅特派的几个相关人员商量几天后的行动路线,黑二将地点大致定在仓阳与临市的边界地带,那一圈是废弃已久的工业开发区,遍地的车间和工厂。总的来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黑二又占了先机,所以沈泽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消息是假的,但那些枪弹不是假的。“怎么了?”省厅的人见沈泽接完一个电话后,眉头便一直蹙着,于是停下手头的工作开口问道。“你们先看着,我去一趟疗养院。”沈泽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衣服,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林然那边可能有点麻烦。”疗养院辟在郊区的一个半山腰,避退开满耳喧闹,看着没什么名堂,但却是名副其实的“绿色销金窟”,出入管理极其严格,保密性也极好,要不是有沈泽和幕后老板的私人交情在,林然还真找不到这样一个去处。 第23章 沈泽挑了挑眉,孙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紧接着就听到沈泽的一句“死了都要爱。”孙局:……………………“我他妈今天非要打死你这个目无法纪目无尊长的臭小子不可!”“消消气。”“还死了都要爱,沈泽你怎么就这么能?”“您教得好。”“五万字检讨,后天交到我办公室,手写!”“后天不行,要出任务,后年吧。”两人来回间,林然房间的灯忽然亮了,沈泽看见护士走了出来,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醒了。”作者有话要说:沈泽: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温衍:我怎么不知道?第19章 破晓沈泽进门的时候,林然就躺在病床上,眼神涣散着没有焦距,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严重错位的冷漠,孙局在沈泽后脚进门,将门轻轻一带,隔开门外和门内两个世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泽弯腰将床的位置调高了几分,好叫林然靠的舒服一点,顺便给他转个视线,顶上除了一盏暗黄色的灯之外,再无其他,单调又压抑,像是能将一切抽离剥尽,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景色。“师…兄,孙局。”林然转过脸来,速度很慢,像是被刻意拉长到了极致,看着站在床侧的两人眨了眨眼睛。“嗯。”沈泽递过一杯热水。林然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来,手背上的青筋随着他的动作一一现起,孙局看着心疼,忙凑前一步扶住,沈泽也跟着上前往林然背后塞了一个靠枕。“我没事。”林然声音带着久睡的嘶哑。三人没有再说话,整间病房里就只剩下床头仪器冰冷的嘀鸣。沈泽率先打破沉默,伸手递出一个暗黄色的信封,孙局看着那个熟悉的物件,眼中闪过一阵惊诧,随之而来的还有止不住的担惧,一把拦住沈泽的手,紧皱着眉头阻止他的动作。沈泽反手握住孙局的手,稍稍用力,然后摇了摇头。两人僵持了片刻,最后孙局还是叹息着坐回位置上,听着沈泽对着林然开口道:“看看这个。”林然怔愣着接过,看着信封上“陈荣”两个字,忽的红了眼眶,手下不自觉加了些力道,直把那信封捏的有了明显的褶皱,才大梦初醒般松了手,心头开始喘不过气。那信封就掉在雪白的被单上,就一个手掌的距离,可林然依旧觉得遥不可及,遥远的或许不是信封,而是“陈荣”那两个字。“阿然,看着我。”沈泽握住林然的肩膀,强硬的将他的视线移到自己面前,然后沉声道:“你想知道的,该知道的,都在这里面了。”沈泽说完就将信封重新放回林然手上,“我不是在逼你,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我们先出去,医生那边还有点事没有处理,至于这信封,你自己决定。”沈泽说完就带着孙局走了出去,林然是被方白逼到了死境,也是被自己逼到了死境,那些光亮被一点点潜藏在淤泥下,死去,然后腐烂。温衍最近被黑二盯得很紧,门口盯梢的小弟卷土重来,虽说日夜都守着,但也没什么越线的举动,在这个节骨眼上,温衍也没心思跟他们周旋,就刻意装糊涂,当做没发现的样子。温衍躺在床上放空自己的时候,正闭着眼睛,耳边猝不及防响起指南的提示声,而且这次提示与以前都不同,连响了三次,生怕自己听不见似的。温衍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上面黑黢黢的一行“甩锅成就+1,对象林然”,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感觉就像辛辛苦苦卧个底,早出晚归,提着脑袋步步为营,就等着说出那句经典的“对不起,我是警察”,结果对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牌,对着手下笑意盈盈介绍,“来,新晋卧底,大家认识一下。”毫无成就感。温衍重新躺回床上,辗转着来回好几趟,最终确定了“罪魁祸首”,这个谜底其实不是多选题,就是个单选题,还是“a.这题选沈泽,b.沈泽,c.答案同上”的那种。除了沈泽之外,的确再没有其他人选。温衍猜着指南之所以连响三次,就是因为林然分量够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特定的攻略对象之一,所以给的特殊待遇。但转念想想,除了没什么成就感之外,终归还是好事,无论是对自己还是林然来说,都丢下了一层沉重的包袱。或许后者意义更甚。对自己来说,可能只是离任务完成又近了一步,但对林然来说,是从那些窄暗陡峭的悬崖爬起来,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有了新的生机。温衍在那边躺着,琢磨两天后的注意事项,沈泽和孙局在疗养院的吸烟区待着,等着林然自己揭开那些精心雕琢的谎言。沈泽不喜欢抽烟,但不是不会,偶尔不想说话又心烦的时候,权当做一个打发时间的消遣东西,嘴上不至于闲着,仅此而已,但孙局是个老烟杆,几乎就是烟不离身,沈泽眼神一碰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无需多言,极其自然伸出掌心。两人在划定的吸烟区待了半个多小时,也不敢多抽,怕味道重了再呛着林然,于是等着身上的烟味被散了个干净之后,才慢慢走了出来。推开门的时候,看着床头那个好似原封不动的信封,再看着林然没什么情绪的脸,沈泽有些分不清这人究竟看了没有,又看了多少。“小白呢,现在在哪里。”林然忽的抬头,眼角一片的殷红,成了苍白的脸上唯一入眼的颜色。他就这么干脆地给那人扣上了帽子,扣的有缘有由,理直气壮,所有信任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只记得耳边的海浪声一层接着一层,铺天盖地而来,没给自己留下一点喘息的空隙,只记得那子弹离开枪膛,再射穿荣哥的胸膛,落在自己脚边不远处的地方,血流了一地。然后呢,然后他死了,又活了,两者好像也没差,至少在看到那封信之前,林然是这么想的。他以为的真相都是假的,听到的猜忌和怀疑也都是另一种保护色,哪有什么命不该绝,哪有什么好人好报,只是有人在拼尽全力把自己推离深渊。“我会保护好他,完好无损带到你面前来。”沈泽松了一口气,终归还是看了那封遗书。林然就这么直直看着沈泽,恍惚间,总觉得和那人有些神似,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脾性,一个冷淡不喜喧闹,一个游走通吃,却莫名的过分相像。 第25章 “不是说有交易吗?怎么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头,我们要不要撤?”“方白站在那里想干什么?”“头,侦测组刚刚回消息,大门上方一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细小的监测器,应该有人在实时监控。”沈泽稳了稳心神,那东西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和方白不能轻举妄动,现在进退两难,所有行动都被掣肘,是时候开一枪了。他们暴露在黑二的视线下,那么目的已经达到,再拖下去就没有足够的撤退时间了,沈泽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侧过脸去对着耳麦沉声道:“只有一个监测器吗?”“是的,头,正在追踪信号的来源了。”“找到了吗?”“还需要几分钟。”“头,找到了!”“派一队人追过去。”“监测器呢。”“现在没什么监测器了。”沈泽话音刚落,便扣下手中的扳机,没有丝毫犹豫,在一瞬间,子弹便穿膛而出,极尽精准地击中大门上方的微小物具,与此同时,所有人的耳麦就响起一声指令,“按照c路线,全体撤离。”一声枪声划破所有沉寂,将所有伪装者的面罩轻易击碎,黑二的监测屏上闪过黑白点的雪花,斯斯拉拉一片,像是刻意透过屏幕打在神经末梢上,难听又难看,黑二狠踹了一脚,监测器随着他的动作坠在地面上,砸个稀碎。沈泽会发现这东西并不奇怪,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能做的这个地步,黑二看着手下的遥控器,沉思良久,最终按了下去。没有丝毫预兆,甚至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轰的一声,车间就已经被火光包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那坍塌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由远而近,宽阔空荡的车间被爆炸冲击散落的石块挤压成狭窄曲折的小道。温衍看着眼前的一切,第一个念头就是:幸好沈泽他们跑出去了。身边的小马仔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像一群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又被不断掉落的碎石挡住去路,他们又踢又喊,也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但却控制不住自己要做点什么,甚至都来不及恐惧,好证明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哥,我发现一条通道,快过来!”一声近乎是嘶吼的喊叫声在不远处响起,像是暗夜中唯一的火光,温衍扭头看着那个黑二的眼线,那个人就是他们唯一的生门,但不是因为怜悯,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温衍走在最后,在踏进那条通道的时候,脚步忽然一顿,回头看了车间一眼,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沈泽站在一片火光中,又瞬间消失不见,温衍摇了摇头,那些烟雾熏得自己嗓子发干,眼睛发疼,所以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只是错觉而已。沈泽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头呢,人呢!”“不是跟在你身后的吗?你和头不是一起走在最后的吗?”“我好像看到沈队后来又冲进去了,还没出来吗?”“沈队没跟出来?”众人乱成一团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吵什么”,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沈泽背着那一片火光走了出来,衣服带着血色和脏污,脸上也被划出几道血痕。看起来有些狼狈,却没什么大碍,四肢健全,还喘着热乎的气,顿时松下精神来。“没被炸|弹吓死,差点被你吓走半条命。”沈泽只是点了点头,再没说其他的话,直到上车前,才挑着空当的时间,对省厅那边的负责人说了几句,就说这趟任务人员伤亡严重,仓阳市刑侦大队副队长沈泽形势审视不清,处理不当,停职察看。黑二想看到什么,就要给他演什么。另一头捡回一条命的温衍,正站在黑二面前,明明浑身上下没一处看得过眼的地方,可黑二莫名觉得狼狈的是自己。“老大不解释一下吗?”温衍冷声道。“不告诉你是为你好,沈泽那个人太狡猾,手段太多,插个人进来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虽然只见几面,但在你身上藏些不入流的东西,根本不是难事,把我们的计划打乱,那就前功尽弃了。”黑二装模作样地说道。“我事先留好路了,你们也安全出来了不是吗?”黑二定定看着温衍,直到那人眼中的戾气散开几分后,才浅吸着一口气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边,看了许久,侧过脸来,轻声道:“你做的很好,方白。”几天后,仓阳市公安局忽然收到一个包裹,里面只有一个录音笔,录着方白和林然在码头的对话,字里行间只传达出一个消息——方白杀了陈荣和林然,他反水了。“所以这趟任务的目的根本不是黑二,而是我们是吗?”“我就说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一点消息的人,忽然出现,还带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个畜生!”于是,刚得到甩锅成就不久的温衍,听到指南接连不断的“背锅+1”提示,看着那些又黑又大的锅,一举回到了解放前。但温衍却没功夫理会,因为对于黑二来说,沈泽停职察看这个窟窿来的太是时候。东风来了。第21章 破晓警方元气大伤,沈泽又停职察看,方白也被钉在“叛徒”的耻辱柱上动弹不得,这东风并不在预料之中,但却吹得正是时候,黑二已经在仓阳市待了太久,日子越长,漏出的蛛丝马迹就越多,在思量很久之后,黑二还是决定尽快行动。在这种钱货交易中,黑吃黑的情况多不胜数,哪怕只漏出一点点怯意,就会沾上失败的气息,然后在这自己这头慢慢渗透开来,将胜算损耗完全。所以他必须带上方白,他能看出方白的狠,对方那种从枪林弹雨爬起来的人眼睛更毒,有所顾忌就有较量的资本,而且他身边的确没什么可用的人了。黑二找到温衍说及此事的时候,正进入长期抗战疲惫期的温衍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终于下班了!终于可以回家了!还有谁能管我?!还!有!谁!但温衍依旧不动声色,在黑二面前没有展露分毫归家的喜悦,将“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展现到了极致,甚至连多点变化的情绪都没有,能打、话少、表情还□□。黑二看着那双不像活人的眸子,很满意,但还是依照惯例恐吓了几句,疑人不用,但无人可用的时候,只能用枪抵住脑袋,逼着疑人变成自己人。黑二不是对方白自信,而是自负,他足够相信自己,所以觉得这么多次试探下来,已经摸清了方白了底细,是个可造之材不假,但年纪还是太轻。温衍回到房间,关门的一刹那,嘴角便再也藏不住笑意,盘腿坐在床上一口气剥了两粒奶糖塞在嘴里,生活真是非常奢靡! 第27章 于是一个多小时后,沈泽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带上信得过的医生和人去仓平山山顶接一个人,小心行事,注意安全。当天深夜,仓阳边界的仓平山烧了一场大火,从山顶一路向下,警方通报是一群野营的年轻人用火不当,加上晚上的山风相助,火势瞬间蔓延,烧得干干净净。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第22章 破晓沈泽从来没想过还能见到陈荣。直到现在坐在监护室外面的走廊,看着那刺目的“手术中”指示灯的时候,他依旧没有什么真实感,方白要他去仓平山接一个人,字里行间透出的小心谨慎让人根本掉不得轻心。沈泽甚至没有知会孙局和省厅的人,直接带着两个身边人驱车到疗养院带了医生就过去了,在仓平山看到陈荣的那一瞬间,惊骇、疑惑、欣忭、沉默轮番上了一遍,然后一个接着一个,重重实实砸在眼上、心上。他不知道方白是怎么保住陈荣,又怎么把他送到这里藏起来的,但这地方留不得,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危险。“已死之人”只有死的彻底,才不会被人惦记。沈泽斟酌考量了很久,然后四周环顾了一圈,确认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之后,一把火将一切燃尽。近来仓阳市并不安分,各大派出所被烧荒、野营起火的出警折腾的够呛,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借着这个幌子遮掩过去,于是沈泽让两个下属带着医生先回了疗养院,自己留下收拾摊子。放了一把火没动静是不可能的,要是没人留在“案发现场”事情就闹大了,沈泽亲自报了公安和火警之后,又抽空给孙局打了个电话,美名其曰有重大发现。深夜的电话把孙局从被窝里逼了起来,在听到沈泽那句“报告局长,事情紧急我就长话短说,我在仓平山放了一把火,现在当地民警和火警都在来的路上,你也最好来一趟,不过你放心,火势不大”的时候,他觉得不是沈泽出了问题,就是自己年龄大了,耳朵出了问题。我放火,我报警,我抓我自己?沈泽的话分开自己都听得懂,怎么连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呢?好端端的去山头放火?他上辈子肯定欠了沈泽,这辈子来还债来了。懵逼的不止孙局,还有接警出动的当地派出所,沈泽的脸在仓阳市公安系统就是人形通行证,几乎没人不认识,所以在看到沈泽的一刹那,派出所的民警还以为摊上大事了,原以为只是“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现在沈队这个活阎王在这里站着,显然不是“山上有火,所里有我”的事了。不会是死人了吧?等着孙局跑过来解决完事情的时候,沈泽头上又多了十万字的检讨。手术室的灯总算灭了,医生从门中缓缓走出来,眉目间有些疲惫,他摘了口罩,良久才说出一句“子弹就贴着心脏过去,能活下来还真是福大命大。”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极尽默契的将视线汇到了沈泽身上,那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半躬着身子盯着地面,顶头明黄的灯光打下来,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能无休止的延伸,明晦清晰。孙局走过来拍了拍沈泽的肩膀,叹息着说了一句“辛苦了。”沈泽知道这句辛苦其实是给方白的,在黑暗的地方闭着眼睛太久,从缝隙间涌入的一点阳光都觉得烫手,都觉得那不该属于自己,沈泽怕的就是这个。“头,等着任务结束,我一定摁头向方白道歉。”“我…我也是,头你放心,这次收网行动我一定拼死保护方白!一根头发都不让他掉!”“好了,他都这么努力了,这最后一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走好。”孙局坐到沈泽身边,轻声说道。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这么多人,叫自己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小辈很多,警界向来是一个具有极强的悍性的活体,各成一脉,各成一派,新鲜的血液不断涌入,但钦佩甚至是敬佩的,除了眼前的沈泽之外,大概就只有方白了。沈泽闭了闭眼睛,近乎死命地握紧了拳头,然后又倏地松开,沉声开口:“把荣哥的事跟林然说一声,对他的病情应该会有帮助”,然后慢慢起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你去哪?”孙局跟着小跑了几步开口。“回警局。”他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孙局,我觉得头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哥还活着不是大幸事吗?怎么……也不该是这种表情吧。”孙局拿烟的手一顿,陈荣活着的确是意料之外的大幸事,但方白为此付出的,绝对不只是他们看见的那一间小民房,沈泽不是心情不好,是心疼。“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在收网行动之前,一定要把口风封牢,今晚你们没有上过山,更没有见过陈荣,知道吗?”孙局说着,“还有,一定要保护好方白。”沈泽不眠不休了两天,一心扑在收网行动上,除了必要的警力分配、报备之外,几乎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话,和温衍那边也只通过短信联系,传达各自的进度和安排。两人非常默契的没有提及陈荣的事,就好像温衍从来没有发过那条信息,沈泽也从来没上过仓平山。这种严重透支自己的状态被所有人看在眼里,沈泽自己没什么感觉,孙局先急了,第一线工作是拿命在搏不错,但不该是这种方式,不该把顺序颠倒了。于是直接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是沈泽没有睡上一觉,就不让他参与到接下来的讨论中。还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折叠床,几乎占了沈泽办公室的二分之一,并让全部刑侦队的人盯着,即便是按在床上死睡,硬睡,也要眯上几个小时,沈泽不答应的话,就他亲自来盯着,沈泽这才睡了几个小时。沈泽是这样,温衍也没好到哪里去,最后的任务来的措手不及,黑二几乎没给他们任何喘息的余地和机会,那些利害关系网中的上下位置也就只能自己斟酌着见招拆招。黑二将交易地点定在瑞海码头,温衍在摸清仓阳市坐标线路的时候,曾经猜过最终任务的地点,但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和云鼎码头以及废旧的工业区相比,瑞海码头有些过分显眼了,四周有几条重要的主要道路,人流量不算小。但水路纵横、航道众多也是真的,这趟任务交接方只能通过水路走,那么瑞海码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真的和警方交起火来,或者交易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往底下一扎,看似无路处处路。这出戏即将演到落幕,温衍听着冬夜码头呼啸而过的寒风,看着手上已经上膛的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留下了痕迹,从东横亘到西,他低头摸了摸自己心口的平安符,一时间有些怔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这个平安符带上,只是在走出门的前一刻,又兀自折了回去。温衍正在走神间,忽然听到一句“来了”,紧接着就是一阵细微的碎石挤压的摩擦声,那是车驶过的痕迹,动静不大,但是在这种没有一点声响的环境里,带着一股临顶而来的凌人盛气。一束暗黄色的灯光破开了浓稠的黑夜,温衍跟着黑二站起身来,走在最前面,半掩在袖子下的,就是轻轻一扣扳机就能见血的枪支。当车终于驶进视线的时候,本是暗黄的车灯忽的开始闪烁,比远方留着的灯塔更甚,在黑雾白浪间轻易地将夜色撕成碎片,将融未融,成了唯一的光亮。身后的人下意识伸手去挡,这是惯有的“见面礼”,但本能依旧占了上风,唯独黑二和温衍不动声色。车上陆陆续续下着人,然后贴着车门两侧排开,低垂着头不说话,直到尾车“哗——”的一声开了,才紧步跟着走了上来,在温衍他们眼前形成一堵人墙。黑二转着佛珠的手一顿,用拇指往后一顶,佛珠顺着他的动作滑回腕间,也跟着迈了一步,看着这排场,温衍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意味着什么。 第29章 温衍先是一怔,然后闭上了眼睛。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任务已经完成,总是要脱离位面的,可能这一枪就是上头安排的呢。当温衍被抱进怀里转了个方向的时候,才惊讶着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泽的脸,听着四周疾步而来的脚步声和那些“快叫救护车啊!”、“沈队你撑住!”的声音,才僵硬着回过神来。沈泽倒在了自己身上,温衍抬手撑住他往下坠的身子,脚忽的没了气力,踉跄着跪坐在地上,方白和温衍的界限,在那一刻变得模糊。温衍脸色煞白,嘴唇也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我给你的平安符带了没。”沈泽半睁着眼睛,话说的很轻,四周又夹杂着各种声音,但温衍却听了个分明,他无措的转着视线,颤着手将那枚平安符拿出,然后放在沈泽胸口的那个口袋里。沈泽抬手,把温衍的手牢牢握住,连带着那个平安符一起,握在手心,动作幅度有些大,所以不可避免的牵动了伤口,疼痛瞬间逼上来。沈泽皱了皱眉,然后看见方白有些泛红的眼睛,又强忍着将它们咽了下去,那种从骨子里淌出的带着血气的温柔,一点一点覆在温衍身上,他不想在这人身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即便是给自己的。“还挺神,说能替你挡子弹,还真就…真就挡了。”沈泽玩笑着开口,最后几个字在唇齿间辗转了一圈,又硬生生挤了出来。挡子弹啊,自己当初一句玩笑话,玩笑般的应验了,虽说换了种方式。但其实没差。当初求这个符,怕的就是自己不在跟前,这人会受伤,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些结果按部就班地一一席卷,所以耿耿于怀,所以把一切寄于不知真假的东西上,求个心安。现在这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世界上千千万万种“平安”,真真假假都没差别,因为从始至终,只有自己才是最长久的平安符,护他岁岁平安。温衍听不懂沈泽话中的意思,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喉间像是梗住了一根荆草,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周遭的一切他都看不见,听不见,只有沈泽的模样和说过的话一点一点渐次清晰起来。不远处的黑二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那是他第一次在方白身上看到人的气息,他输给方白,其实就是输给了沈泽,听起来很好笑,但却是事实。谁能想到隔着天堑般鸿沟的两人,是这种关系,还真是……恶心。救护车的鸣声由远及近,枪声早已歇了下来,天边破晓的光线将整个码头罩上一层微亮的薄雾,依稀间,温衍看见海面的灯塔一下子熄灭。天亮的那样猝不及防,好像就只是瞬间的事。“快,救护车来了,上车。”“沈队为什么要救方白这个叛徒!都害死荣哥和林然了还不够吗!还要搭上沈队吗!”“别说了!方白不是叛徒!荣哥和林然都没死!”“吵什么,把人都先压回去!”“方白你别急,沈队穿了防弹服的,肯定没有大碍。”所有的声音在救护车门关上的刹那,戛然而止,直到医生检查了一圈,说了一句“没事,子弹射程比较长,又穿了防弹服,所以只断了几根肋骨,跟他前次的伤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车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其中自然包括温衍,沈泽替他挡了一枪,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是跑到现实世界砸锅卖铁也要再求颗“快活大补丸”回来。医生跟沈泽显然很熟的样子,做完应急处理之后,就坐在一旁一直盯着一个地方,然后挑眉笑得意味深长。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气氛顿时尴尬到了极点。昏过去的沈大队长死死握着方白的手。非常的……兄弟情深。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沈大队长从头到尾,都把平安符当成了自己,的替身哈哈哈哈哈哈第24章 破晓温衍直到坐到沈泽病床边的时候,依旧保持着云里雾里的状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方白和沈泽的关系都不至于到“陪床”的程度吧,上司和下属、同僚、警校前后辈,顶天了也就勉强称得上一句“朋友”,可当护士问出那句“家属在哪里”的时候,所有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将视线齐齐转了过来,默契的像是经过了什么事前演习。其中有个沈泽队里的年轻人,明显抱着跟温衍一样的疑惑,刚张口欲说些什么,就被身旁两个人捂住嘴巴架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还隐约说着“你以为头醒来想看见的是你的脸吗?你脸大还是心大啊。”、“就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出去别跟人说你是我们刑侦大队的啊。”于是温衍就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沈泽莫名其妙的家属,坐在床边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护士长进来例行登记的时候,温衍表面端的那叫一个谨慎冷漠,内心已经哭出声音来了,甚至觉得这亮堂无患的医院比黑二在的那地还要难熬些。沈泽身份特殊,户口本往上倒三代都吓人的那种,孙局听到他中枪的消息,差点跟着当场去世,直接给疗养院打了内线派人来接。这疗养院里面住着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所有医护人员都是特聘进来的,跟这些“人民币患者”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关系不会特别僵硬,但也不会格外热络,一个个公事公办的很。护士长进了门,头也不抬,拿着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沈泽进的急,所以很多基本信息还没有完善,于是低声道:“11床,姓名沈泽?”温衍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年龄。”护士问道。温衍愣了愣,眨了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护士写字的手一顿,轻轻皱了皱眉头,继续开口:“家庭住址。”温衍愣了愣,眨了眨眼睛,继续摇了摇头。护士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本子,抬头端详着温衍,还以为自己碰到了什么硬茬子,良久,终是平复了心情,因为这人的脸着实不像什么会闹事的,才咬牙继续说道:“有什么药物过敏的吗?”护士看着温衍条件反射似的摇头,语气都开始不善,但职业素养让她耐着性子问道:“那您可以告诉我,您知道些什么吗?”温衍很想开口说一句“性别,男”,但思量了一下觉得不太妥当,听起来很是找打,只好闪躲着眼神垂下眸子去。“警察同志,作为家属,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家属”两个字被护士咬的很重,像是在嘴里反复辗转了一圈,才强硬着吐了出来。温衍:我不是不配合,我是真不知道。 第31章 沈泽叹了一口气,明明人就在跟前,但那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那么清晰,清晰到自己开始不住的心慌,沈泽微微起身,一把拉住温衍的腕子再一用力,温衍便已经坐到了床边。沈泽低声开口:“以前不信,现在信了。”两人的距离在顷刻间变得极近,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温衍手紧紧攥着,透着微薄的冷汗。沈泽的眼神避无可避,炽热滞重,像是能把一切带上他的气息,温衍率先败下阵来,挣扎着想要起身,然后就听见一阵闷哼声。“别动,疼。”沈泽说着求饶似的软话,面上却带着微笑,一点都看不出哪里疼的样子。温衍咬牙道:“那我去叫医生。”沈泽没有回答,温衍也不看他,两人较着劲似的僵持着,良久,才听见一声叹息似的:“方白,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温衍下意识抬起头来。沈泽抓在温衍腕间的手忽的往下,覆在温衍的手背上,“那我告诉你。”“沈泽,男,二十九岁,身高185.5,体重75公斤,现任仓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父母健在,有房有车,无家无室,方白同志赏脸搞个对象吗?”温衍在听到那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沈泽的神情太认真,根本不给自己留一点思考的余地,所以温衍慌张又自怯,他仅存的念头,除了逃开之外,再也找不到一点其他的影子。就在这时,门忽的被推开,孙局面上带着明显的尴尬和不自在走了进来,温衍长舒了一口气,借着打招呼的由头站起来,而看着到手的“心上人”飞了的沈泽,真的想“目无法纪目无尊长”一回,如果来人不是孙局,那十万字的检讨没跑了。“咳咳”孙局以拳抵唇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然后低声道:“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但省厅那边实在催得紧,要小白去做一些交接工作,我保证结束之后就把人送回来还给你。”“还给你”三个字明显取悦了沈泽,所以即便仍旧不太情愿,又想着刚刚那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还是舍不得逼他太紧,于是简单嘱咐了温衍几声后,就随着他去了。省厅那边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在黑二的审讯过程中,说了些方白的秘密,叫上头有些顾虑,然后方白的血样检测出了结果,就借此契机过来问问话。当看到毒品反应那一栏,一个鲜红的“无”字后,几乎所有人都处在极度震惊中,黑二不需要说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话,这就意味着方白把黑二都骗了过去,在那样的恶浊境况下,保住了林然、陈荣,还保下了自己,那是一种近乎悖论的事实真相。其中也包括孙局。但震惊之后的欣慰分量更重,方白安然无恙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只是没有牺牲的出色完成了任务,但对于沈泽来说,是往后余生的安稳。“因为这些东西,还被隔壁局传成了药罐子,现在想想应该都是给你准备的,嘴上念叨着什么吃饭不规律,吃的少,穿的少,我还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来着。”孙局指着那一抽屉的瓶瓶罐罐对着温衍开口。“方白啊,他是真的把你放心上的,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不是什么油嘴滑舌的性子,偶尔说些不正经的话,却从没做过什么不正经的事,所有破的例也都给你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答应他,只是想告诉你,他是认真的,不是什么一时兴起。”孙局说完就走了出去,感情这东西,向来没什么道理,对于别人来说,再怎么急切,也能算是“闲事”的范畴,期望也好,失望也好,绝望也好,伸不到手的地方就是伸不到的,最后只能凭自己的造化。温衍伸手拿出那些瓶瓶罐罐,看着上面贴着的“养胃”、“护嗓”、“增进食欲”的各种标签,久久没有动静,那些文字一口气截断所有思绪,吞没了自己,温衍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以及……熟悉感。这些字迹好像真的在哪里看过。“喂喂喂,小衍你听的到吗?”脑海中忽的响起组长的声音,在这四下无声的环境里吓了温衍一跳,待回过神来,鼻子顿时涌起一阵酸楚,他是真的宁愿在现实世界处理芝麻绿豆点的小事,也不想在这些虚拟位面做“拔那啥无情”的罪人。温衍差点哭出声音来,他是真的顶不住。“组长!你在哪里啊!”“我在境管局啊,你在那边怎么样啊,有没有受伤啊。”“没有。”温衍闷闷地说,受伤是真的没有,但难受是真的。“那你怎么还不回来,上头说你在这个位面的任务完成了,本来应该在昨晚脱离的,可是好像出现了位面的波动,所以让我来跟你说一声,只能启动强制脱离了。”组长说道。温衍心一沉,曲拢着的指节僵硬着握紧,其实在听到组长声音的那一刻就有这个准备了,但当它真的开始晃动闪烁着如约而至的时候,温衍好像听到了棺材板盖上的声音。温衍低喃了一句:“那方白呢”。他走了,那方白呢,那……沈泽呢。“本来方白要殉职的,可你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我还以为上头要罚你呢,结果就草草说了几下,说方白会承下你的记忆,之后如何看他自己的造化,当然其中关于境管局以及任务的细节被抹去或者模糊,这个你不用担心。”“是吗,那很好。”温衍眨了眨眼睛,说的很轻很缓,短短五个字竟被念得有些狼狈。那头的组长感受到温衍的不对劲,斟酌着小心翼翼道:“小衍,你要记住,你是温衍,不是方白。”“嗯。”温衍低声应下,“什么时候走?”“现在就可以。”组长直截了当道。“再给我两个小时可以吗。”温衍话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疲累,“拜托。”“好吧。”温衍也不知道自己要这两个小时拿来做什么,但他很清楚的是,无论什么方式,他能给沈泽的,只能是了断,而不是答案。温衍给不了沈泽答案,以前不可以,现在也不可以,位面境管局上岗培训第一条就是“永远记得自己的名字”,拎得清自己的位置,辨得明那开不了口的身份。“头刚打了一针睡下,小白你要不要也去睡一觉,我们已经把你的床搬到头旁边了。”“方白你放心,孙局和省厅都给你正名了,以后谁要是敢再编排你一句,我保证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听说荣哥马上就要醒了,小白你要去看看吗?”温衍刚回到疗养院就被刑侦大队的人团团围住,在听到沈泽睡了的消息,心中氤氲开一片酸涩,他也说不上来是轻松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温衍轻轻推开门,被自己关上的窗户不知何时又被打开了,吹得帘子飘飘拂拂,沈泽静躺着,半透而入的阳光漏了一点在他的眼睫边,投下深色的阴影,将那些凛冽的气息捻散了好几分。温衍坐在床边,慢慢伸出手点在那层阴影上,笑意浸染了整个眼眸,他的指尖微烫,他分不清那是沈泽的温度还是阳光的温度,只知道它们顺着脉络烫在心尖上,依稀着不肯下沉。“对不起。”温衍甚至不敢出声,只是启唇做了做样子,他拿过床头的平安符慢慢放在沈泽枕边,起风的瞬间,帘子被扬出一个很高的弧度,阳光见缝而入,照在那个平安符上,明黄色的底和着一层光,像个永不褪色的明黄色的梦。温衍忽的笑了,躺在那张给方白备着的床上,闭上了眼睛。阳光藏在那个平安符里,藏在沈泽的眉眼间,藏在方白今后的人生里,这就够了。 第33章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严起办公桌抽屉最上层的暗格里,静静躺着一个平安符,成为深埋着的,却也独一无二的秘密。温衍只休整了几天,甚至来不及补个好觉,便重新投入工作的怀抱。在重新睁开眼的瞬间,他正坐在一个办公室里,面前是一个暴跳如雷的中年男子,手中攥着一叠白纸,青筋在颈间有节奏地一跳一跳。温衍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纷扬而落的纸片砸中了脑袋。不疼,但其中侮辱的意味很明显,饶是温衍再好的性子也有些上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叶景初,这个圈子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你看看自己,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演技没有,脑子没有,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角呢?!”温衍定了定神,凝神听着指南的位面介绍,他这次的角色名字叫叶景初,出道三年的蹩脚演技小艺人,顶着一个花瓶的头号浮浮沉沉,除了给观众蹭了个脸熟之外,什么水花都没有翻起来。这人的经纪公司是圈子里有名的“拉皮条专业户”,靠着腌臜的生意在一众娱乐公司里晃晃悠悠站住脚,当初选择叶景初的时候,看重的就是他的脸和清贫的家境,这样的人最容易被迷住眼睛,谁知道碰到了个硬茬子。宁愿跟着跑跑龙套都不接受潜规则,但那张脸又实在生得好,过来打听“价钱”的几乎没有断过,因此种种,叶景初成了公司最奇特的存在,雪藏觉得赔本,想要捞一笔,偏偏这人又不配合。温衍虽然还没找到叶景初的锅,但这个位面明显轻松很多,左右不过演戏这种老本行,然后把叶景初身上的□□降到最低,于是快速进入角色。他低垂着眼帘,左手拇指极其用力地顶着食指,直到留下深深的印记,才小心翼翼低声道:“宇哥,我真的不想做那些事。”“那些事?”胡宇狠踹了温衍面前的桌子一脚,上面权做装饰用的水果一骨碌滚了满地,“叶景初,我当初签你是为了赚钱用的,我给过你机会,第一年的时候让你演戏,你演出什么名堂来了?”温衍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公司打的什么算盘他很清楚,第一年的确不动你,送你去各个片场像商品展览似的,带着逛一圈,总能圈下几个“合适的买家”。不挑剧本、不做演技培训、不接主要角色,久而久之,无论是口碑还是成绩都上不去,在这些愣头青一心想要发光发热的时候,兜头一盆冷水,为什么别人能成功你不能?因为不够努力,因为不懂规矩。然后顺理成章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排队掉进陷阱,再将洞口的火炬彻底熄灭,陷阱内的人在一片漆黑中抱团取暖,自欺欺人的觉得其实大家都一样,我没有退路了,你也没有,于是便再没有顾忌。“哥,我不聪明,但也不傻,那些事有一就会有二,我可以不演戏,也可以不做明星,但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演戏不做明星?”胡宇嗤笑了一声,慢慢蹲下身子来,捏住温衍的下巴强势地抬起,眼中阴冷和怒意反复翻滚,“成,把违约金付了,一切好说。”在那一瞬间,温衍只想做一件事,用语气词表明的话,那就是:he——tui!第27章 追光者温衍的下巴被胡宇捏着,力道格外重,像是要把骨头捏碎似的,等他松手的时候,被掐住的皮肤先是褪尽了所有血色,然后又在瞬间殷红一片,那近乎艳烈的颜色衬着叶景初的脸越发精致。“你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胡宇转身踱了几步,坐在沙发侧坐上看着温衍,“小景啊,说实话,这个圈子想要向上爬就要花些手段,把自己看得重一点没错,但也不能太重了,否则你就只能待在井底看着别人越走越远。”“跟你同期进来的几个,现在混得怎么样你也清楚,要代言有代言,要电视剧有电视剧,你要是懂事一点,我敢保证他们都比不过你。”温衍低着头,一言不发,胡宇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光影流转间勾勒出极尽漂亮的轮廓,看不清眉睫,但与几年前的少年气别无二致,所以有这么多人指名道姓打听他的名字。奈何这人宁谧无波,性子看着温吞,耳根子却不软。“新接的这个剧本你看过了没?”胡宇低声说道。温衍点了点头。“豪庭918,”胡宇说着,就从夹克内兜掏出一张黑色的门卡,轻轻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随即往前一挥,门卡滑出一条弯曲的轨道,停在温衍面前,“想做男二还是仅仅露个面过个场的龙套,你自己选。”胡宇说完就走了出去,温衍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折场的时候,才捏着那张门卡甩了两下,这种阴影中苟存的秩序,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牢靠,偏偏还有人拿它做炫耀的资本。温衍站起身来,“咚”地一声,门卡应声落入空无一物的垃圾桶,没有任何东西的遮掩,光明正大躺着,温衍也懒得找东西去掩盖自己的“罪行”,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当胡宇看到垃圾桶中的门卡的时候,几乎要把牙齿都咬碎,他手下来来回回上百号人,有不识趣的,却没有叶景初这么不识趣的,真正的油盐不进,他甚至开始怀疑叶景初当初进娱乐圈的目的,不图名不图利,难不成真的是为了所谓的梦想?胡宇没法子,只好腆着脸耐着性子给《胭脂传》的导演王文旭发了条短信,大致意思就是叶景初身体不适,怕怠慢了导演,所以今晚见不了面了,字里行间的无奈和可惜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但王文旭这种在圈子里浸淫多年的“老人”自然知道其中的意思,装模作样回了一句“那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跟小叶交流一下男二的戏份,既然他身体不适,那就好好休养吧,期待下次合作。”胡宇狠狠啐了一口,骂了声“妈的”,然后关上了手机。温衍顺着原身的记忆回到了叶景初的住处,看着四周空荡零落的一片,越发感慨这混的是有多惨,在外热闹堂皇的世界里,活成最漂亮的雕塑,回到家却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温衍睡了一觉,惺忪着醒来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闪眼的晚霞几乎烧红了半边天际,他不太想动弹,但饿了一天的滋味不好受,只好草草带了个帽子和口罩出门觅食。大小也算个明星,温衍还是决定把偶像包袱捡一捡。温衍住的地方不算偏僻,但也不是什么闹腾的区域,楼下唯一有些观赏价值的,就是一条几十米的木质长廊,挂着一排有些艳俗的红灯笼,幽幽灯火倒映在周遭因落雨积成的水圈上,有一种独特的韵致。温衍叼着一个面包坐在走廊尽头,被风吹着整个人都清醒了好几分。手机在口袋中忽的震动了两下,温衍慢吞吞拿出来,看着上面硕大的“宇哥”两个字,瞬间败了兴致。千挑万选找了个还算入眼的、配得起自己“明星”气质的地方解决晚餐,结果突然钻出来一个胡宇,时刻提醒着自己那些犯恶心的事,还是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的那种。温衍想了想,还没来得及看他发了什么,就先把“宇哥”的备注改成了“呵呵”两字,然后才耐着性子打开了消息界面,看着上面关于《胭脂传》的出境通告,一时之间还有些想不通。在胡宇拿出酒店房卡的时候,指南就将“交易对象”王文旭的资料给了自己,照理来说,他推了这件事胡宇不可能不知道,不低声下气赔礼道歉就算了,还能上赶着去王文旭那里给自己找不痛快?但有机会就是好事,因为有机会就有曝光度,对于娱乐圈的人来说,最致命的其实不是黑红,而是不红,叶景初就是太安静了,所以除了被一些“有心人”盯着外,根本没人注意。连看都看不见,谁还有心思管你委不委屈?本来温衍还想着反正叶景初已经不懂规矩了,那不妨再不懂规矩一点,自己去接私活,再差就是一个违约金而已,叶景初交不起不代表他温衍交不起。因为叶景初敢做的,他敢做,叶景初不敢做的,他更敢做。直到第二天到片场的时候,温衍才知道自己这不是演戏来了,而是赴鸿门宴来了,环顾整个片场,除了那些按天算钱的群演之外,无人指引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胡宇只在早上的时候打了通电话,提醒今天的拍摄时间和地点,语气中的不耐和敷衍即便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甚至连剧本都只有几页电子稿。温衍知道这是公司气急的表现,当初叶景初不接受潜规则,他们以为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一直拖着软磨硬泡,也没有动真格,除了资源比别人都少一点之外,还没被逼到断了所有后路的份上。 第35章 却像是穿堂而过的清风。风吹尽后,空当的街道末角,站着一个明媚的少年。温衍原本有三句台词,分别是“你们是何人”、“这地方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大胆”,最后在王文旭这也不妥、那也不妥的修改下,精简成了一句,更准确来说,是两个字——放肆。饶是温衍再好的演技,也很难在“放肆”这两个字上翻出什么花来。他扮演的太子身体孱弱,朝中多是轻蔑与不屑之人,眼中钉便是眼中钉,即便钉口再钝,稍有不慎也会扎伤人,更何况是住在东宫的太子。温衍沉思了一下,叶景初要摆脱那些风言风语,最主要的还是从自身入手,成为一名真正能被别人看见的演员。没有条件,也要自己创造条件。明明是大热的天,却因着剧中的隆冬时节,石板路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假雪,大多是白色的假化肥,被热气一蒸,越发刺鼻。在导演喊下开机的瞬间,温衍便猛地一摆手,身后披着的灰裘被带着扬起一个弧度,但因着羸弱的身子,又忽的见风,有些难耐地掩着小声咳嗽了几下,苍白的脸添了一丝血气,沈声道:“放肆。”然后周围的侍卫群演拔刀而上。在混乱间,温衍扮演的太子被步步逼退,然后黑面刺客落下一掌,温衍便跌入身后的人造池中,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就听到导演一声“cut!”,所有人停住了动作。温衍不可避免地呛了一口水,然后撑着岸边的小石阶爬了起来。身后的灰裘沾了水,变得格外沉,勒的颈间起了一道红色的印记,明明浑身湿透着,却并不显得狼狈,仿佛真的是剧中那个东宫中长大的太子。“其他人都可以了,叶景初再来一条。”王文旭抬头看着温衍,“落水角度不行。”“那衣服呢?”身旁的助理看着温衍已经湿透的衣裳补充道。说实话,他觉得刚刚这条完全不用喊停,无论从神情还是动作,叶景初都拿捏的很好,一点都不像别人口中的“拍戏跟胡闹似的”。反倒是导演,莫名其妙喊了停。“就这样吧,到时候剪一下,哪有这么多时间耗在他身上。”王文旭凉凉地说。于是温衍再度下水。“不行,刀都碰到心口了,叶景初你的血袋怎么还没破。”“停停停,叶景初你要死了,挣扎的幅度怎么还这么大?见过哪个被捅胸口的还这么生龙活虎的吗?”片场随着导演一次次喊停,变得越发安静,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其中的弯曲门道。好像,找茬的不是这个叫叶景初的,而是导演。“算了,就这样吧,一条不如一条。”王文旭摇着头“啧”了一声,“就把第一条剪剪用好了。”温衍忽的有些想念那段一口一个“白哥”的日子,还有方白手中那把□□。演太子身边侍卫的那些群演,在导演喊停的瞬间,便一拥而上,纷纷朝温衍伸出手去,他们不明白导演这一条又一条是什么意思,但“太子”性子却很好,即便只是短暂的接触。温衍向他们道过谢,就拖着又湿、又累、又饿的身子往空当的地方走去。上个位面费心,这个位面费力。还真是左右都吃亏。化妆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个小马扎,拉着晕晕乎乎的温衍坐到了一柄遮阳伞下,皱着眉头低声道:“怎么不去更衣室?”“身上太湿了,怕弄脏那些干净的衣服。”温衍眨了眨眼睛,看起来乖巧的有些过分。化妆师都不知道该骂他笨好,还是夸他懂事省心好。拿出一条干毛巾塞到他手中,“你经纪人呢?哪有一个人跑来片场的道理。”“他底下艺人太多,管不过来。”温衍一边擦头一边回答,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焦急地摸了摸腰间的位置,睁大眼睛急切开口道:“玉佩好像不见了。”化妆师听言愣了一下,想着导演那无止境的“cut”,也有些生气,于是皱着眉头开口道:“可能掉池塘里了。”“那我去找找。”温衍正欲起身,就被化妆师一把按住,“还嫌泡不够呢,又不是真的,找什么。”“可是早上的时候,服装组的姐姐提醒过我小心一点,不要弄丢了。”温衍有气无力地说,心里却有些想笑,这些女孩子面上脾性大着,心思却比谁都软。顾煊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这人穿着湿透的明黄色锦袍,拆掉的白珠红缨衮冕放在脚边,低垂着眸子抿着唇,发丝间蓄着的水珠从鬓间滑过下巴,再轻巧滴落在衣领口间,漏出的半截手腕纤细白皙。小小的一团。极其的。招人疼。他退下墨镜,慢慢蹲下身子来与这人平身。温衍正全神贯注拆着腰间被水打成一团的细绳,然后就听到身旁化妆师一声尖叫“——顾神!!!”第29章 追光者温衍被那一声尖叫吓得够呛,本来两人都坐在角落闷着说话,这霹雳似的一声喊狠狠砸了下来,震得他耳边都有些嗡嗡响。温衍手下一用力,打成一团的细绳成功被揪掉了好些毛,金色的丝线缠缠绕绕,挂满了手。糟糕,可能又要被骂。“顾神!真的是顾神!”化妆师双手紧紧握拳,上下极其快速地摇晃着,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引得所有人侧目之后,才死死压住声线:“顾神,我好像听说您在隔壁拍戏是吗?” 第37章 简直就是“艳名远扬”。在他手下像叶景初这样长相的人不多,却被忽视到了这种地步,那只有一种解释,叶景初是个“不听话”的。“我听小林她们说顾影帝您来探班啊,真是荣幸。”王文旭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倒了一杯茶跑了过来,然后视线在温衍和顾煊当中转了一圈,笑道:“原来和小叶认识啊,怎么也没听小叶提起呢哈哈哈。”王文旭比顾煊年纪大,但这圈子向来讲究论资排辈,他是拍马也赶不上顾煊的,所以左右还要尊称一句“您”。对于他们这种三流电视剧来说,撑死了也只能请到二三线的明星,顾煊这种空降的超一线,即便只是探个班,都比他们花大心思宣传来的有效,所以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带着副导跑了过来,要他在身后多拍些照片放到网上炒一炒。但王文旭没有料到的是,顾煊过来探的,是叶景初的班。还是在这种明显被“欺负”过的情况下。顾煊看着叶景初因导演的到来,变得瞬间拘谨的模样,又想起在城头上看到的景象,心中开始不满。蒋现深知顾煊的脾性,于是不着痕迹地推开了王文旭递来的茶,笑道:“麻烦导演了,这茶水就算了,他不太能喝茶,喝了容易反胃。”“这样啊,那我叫人买瓶水来。”王文旭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不用了,我就是顺道来见个人,现在看到了,等会儿就走。”顾煊冷声道,接着便转身看向温衍,眉眼间的戾气散了个净,“下午还有戏吗?我带你去吃饭。”语气间透出来的亲昵和熟稔,不掺一点水分。温衍不知道顾煊到底想做什么,但在导演面前又不想戳破他们俩并不认识的这个事实,免得顾煊面子挂不住,只好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拍完了。”“那我先去换衣服。”叶景初头发很软,泛着微微的黄,正午的热气往下轻轻一打,加上半明半晦的风,不稍片刻便干了,他换上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干净的像是夏日最甜凉的柠檬水,不需要添缀任何修饰。顾煊探班叶景初的消息像是一阵疾风,瞬间扫过剧组所有地方,温衍走出更衣室的时候,明显感受到大家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有些胆子大些的,还直接凑上来问“能不能帮忙要个签名”。似乎都笃定了他和顾煊是朋友,还是很熟的那种。其实温衍不知道,如果今天来探叶景初班的不是顾煊,而是其他人,很有可能会被误认为是叶景初的金主。但偏偏来人是顾煊,几乎无人能撼动地位的顾煊。他们不敢,也不愿意相信叶景初是能把顾煊拉下神坛的人。所以认定两人是朋友,只是朋友。温衍走出大门,瞬间亮堂的光线逼得他闭了闭眼睛,看着顾煊倚靠在不远处的人造树下,身形挺拔颀长,见缝而入的阳光近乎潦倒地随意洒落在他周遭,仍旧好看的不像话。温衍叹了一口气。他感官上不讨厌顾煊,但两人的的确确是第一次见面,太过热络算不得好事,还是在两人位置这么不对等的情况下,他不敢保证顾煊什么都不图,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给。于是温衍想了想,还是从兜里拿出纸笔,写了一句:谢谢顾神,因为临时有事,饭就不吃了,祝您用餐愉快。语气冷硬的像是餐馆的工作人员。后来觉得语气实在过于冷硬,又在后面添了一个笑脸。这下才放心的转交给了早上帮自己补妆的化妆师。然后在顾煊眼皮子底下。挤着公交车溜了。顾煊:……第30章 追光者当化妆师把温衍的纸条塞到顾煊手上的时候,顾煊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放了鸽子。他都有点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感觉,觉得很新鲜,却还带了一种近乎诡异的熟悉感。就好像的确在意料之外,转念想想又在情理之中。“你这是被拒绝了啊。”蒋现探过视线去瞟了一眼,幽幽开口。“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这个人是我。”顾煊挑眉,在这种堆垛着虚伪和钱色的地方,叶景初能安然无恙走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个“临时有事”。“不是什么坏事。”顾煊笑道。“你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那还开口就约他吃饭。”蒋现凉凉道,“不过的确是个胆大的,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头扎进来强。”蒋现拿出手机调到时间界面,放在顾煊面前晃了晃,“你确定还要继续在这里待着?”人都走了,他留在这里做什么,顾煊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堪堪走出几米的时候,忽的顿住了脚步,扭头对着蒋现开口,“我不放心他,你去星光娱乐摸摸底,顺便把他的住址问过来给我。”蒋现听言,扶了把眼镜。他向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玩意,尤其是发生在顾煊身上,这四个字便再打了几分折扣。要是再风花雪月一点,或许称之为惊鸿一瞥更加贴切,但偏偏有些狼狈,那一身湿漉的模样,好看是好看,却左右不是什么值得久长念想的画面。“你确定吗?”蒋现轻飘飘开了口,“那孩子看着软绵绵,却是个有戒心的,你可得想好了再下手,别扭头在半道走了,到时候还得帮你收拾摊子。”“话这么多,”顾煊径直往前走,“你留意一下公司有什么靠得住的经纪人,对了,我好像隐约记得你有个学弟,叫什么赵大米的那个,你去问问看他现在手头挂着几个人。”蒋现额头青筋一跳,“那叫赵小米。”顾煊抬手认错。“手头就一个流量小生,你问他干……”蒋现话一顿,然后才反应过来,顾煊这是打算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于是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笑道:“顾煊,顾大影帝,您这是老房子着火啊。” 第39章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保密措施极好,即便走着的是顾煊,身边还跟了一个模样很精致却也眼生的年轻人,招待人员也稀松平常的样子。顾煊一早就订好了位置和餐点,在他车驶进山庄的瞬间,后厨便已经开始上菜,所以温衍一进门就看到了琳琅一桌。以叶景初的身价,要奋斗一年才吃得起一桌的那种。“坐。”顾煊替温衍拉好椅子,笑着开口,然后像是怕温衍尴尬似的,绕了小半个圈坐到了正对面的位置。温衍提起筷子,良久,还是叹了一口气,慢慢放了下来。他想撑着等顾煊先开口,可这人就跟毫不知情似的囫囵着,挑明目的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讨价还价了。“怎么不吃?”顾煊开口问道。“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吃。”温衍回答。“怕我下毒?”顾煊也放下筷子,直直盯着温衍,“你大可放心,我是守法的公民。”“怕吃了这顿之后,以后就只能等着顾神给我饭吃了。”温衍低下眸子,有些孩子气地叠着眼前正散着热气的餐巾。顾煊从他那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温衍软塌塌的头发,他很想上前rua一把。他知道温衍话中的意思,于是越发感叹自己遇到了个宝贝。“有没有兴趣来光年?”顾煊怕吓得这人没有胃口,于是直截了当开口。温衍慢慢抬起头来,顶头的灯光坠在他的眸子里,一闪一闪,整个人像是飘着一层淡淡的软刺,他停下手头的动作,低声道:“为什么要帮我。”这句话透着与叶景初外表严重不符的冷漠,顾煊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觉得想笑,就好像看到一只小狐狸借着顶上的灯光,投下一个阔大的阴影。他就躲在里面,把阴影当成了自己。帮他吗?其实我帮的是我自己。顾煊在心里这么回答。但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笑道:“因为觉得你可以站到一个更高的地方。”然后在温衍诧异的目光中,补充了一句“仅此而已。”目前是“仅此而已”,但不是自己想“仅此而已”。主要是不敢。“我和星光还有五年的合约。”温衍在顾煊极度“正直”的眼神中卸下防备来,捧着比他脸还大的水杯瓮声瓮气道。“我知道,违约金的事你不用担心,光年会帮你付的。”顾煊说道。“好。”温衍抬起眸子来,顾煊的确是现在的叶景初最好的浮木,但他却不能平白受这些人情债,“我不要工资,直到补上违约金这笔窟窿,顾神的人情我也一定会还的。”顾煊笑着点了点头,但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想要的,除了叶景初之外,还真没人给得起,但看这架势,还有很长一场战要打。事情说开了之后,温衍吃上了来这个位面之后的第一顿饱餐,然后顾煊也惊喜地发现,这人是真的能吃,还不挑食,好养的不得了。在两人吃得正香的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叶景初”这个名字,人生第一次,登上了围脖热搜榜的榜首,还是叉都叉不下来的那种。第31章 追光者在周五的这个天时、地利、人和,所有人满血复活,恨不得拿下守夜冠军卡的晚上,围脖程序员逆流而上,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因为号称可以同时抗住五六个一线明星同时出轨的服务器,成功的,被挤爆了。而且把它挤爆的还是一个白度百科都只有寥寥几笔的十八线小艺人。穷酸到连几百块钱的白度百科词条修改费都拿不出来的那种。虽说是沾了顾影帝的光,但搜索栏中出现频率最多的依旧是“叶景初”这个名字,直观又露骨的表现在热搜榜上。置顶的三条话题分别是——#叶景初是谁?##叶景初究竟是谁?!##顾煊 叶景初#这三条置顶热搜就是吃瓜群众今晚的心路历程。第一条是最真切的疑问。这哪来的十八线野鸡艺人,在这个“吃瓜黄金档”蹦出来蹭热度,有这些买热搜的闲钱还不如去多学点本事,然后仔细一看,嘿,点击量这么高的吗?那我进去看看。然后出来的时候,就成功点进了第二条热搜,多了一个“究竟”和一个“!”,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了。所有人都坐在了高高的柠檬山上,酸着酸着就哭了。最后跟盖上棺材板似的点进了第三条热搜,心肥意冷。顾煊的小尾巴:摇晃的红酒卑,卑粪交加,俄罗斯套娃卑套卑,葡萄美酒夜光卑,周五的晚上,我原本可以很快乐,尤其是看到热搜榜带我男神玩的那一刻,结果我看到了什么?都是男人害了我。不要葱姜蒜:这就奇了他马勒戈壁的怪了,这到底是哪里窜出来的小艺人蹭顾神热度?就凭几张照片就说风就是雨了?顾神就在那里蹲了两下,就单膝跪地求婚了?你们这么有才不去做编剧可惜了。开始勾引你:顶楼上,据说是《胭脂传》剧组传出来的消息和照片,这种低劣没脑的宣传手段还真有人信,说不定就是这个叫叶景初的十八线自己拎着小马扎凑过去的。头号靓仔:不做评价,只想吹颜,这张无论是角度还是光线都选的太好了,显得顾神和这个小演员的侧脸优越到过分,我吹爆。 第41章 “他还不知道我的心思。”顾煊直截了当开口。更准确来说,是他也有些摸不清叶景初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有时候觉得那人是只兔子的时候,瞥见了狐狸的尾巴,觉得是狐狸吧,又太纯了点。“还有,最开始几个月不用给他发工资,他说要等补上违约金那笔窟窿再说。”也许是想到了叶景初的模样,顾煊的语气都浸着不自知的缱绻。路明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么懂事的人,配你可惜了。”完全忘记了之前一口一个“小演员”,一句一个“阴沟里翻船”的人是谁。“这么说来,今天的热搜我们还是赚到了,左右都是自家人。”路明简直身心舒畅,刚想和顾煊再聊聊他和叶景初的“浪漫爱情故事”,就看见顾煊看着手机。笑得格外……灿(qin)烂(shou)。“我去打个电话。”顾煊挑了挑眉,直接起身走了出去,徒留下举杯邀空气的路明。顾煊之所以看着手机笑,就是因为温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他。都已经收到心上人的短“信”了,那离收到“心”也不远了。“到家了没。”顾煊语气溺着满腔的温柔。“嗯。”温衍回道,然后一边往下滑着手机,一边开口,“好像热度都散不掉,你那边没撤热搜吗?”想了想,温衍还是斟酌着继续补充了一句“不用顾忌我。”顾煊轻声笑了一下,沉声道:“那可不行。”那声音透过屏幕悠悠传来,点在耳朵上,一下,两下,很痒,还泛着微微的麻。“你要到光年来,就没有所谓的‘你那边’和‘我这边’了,必须折个双全的法子。”顾煊开口解释,将之前那句“那可不行”的暧昧气氛冲淡了很多。温衍也隐隐松了一口气。“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顾煊轻声道。他说着就走到窗边,看着底下丛丛簇簇的灯光,零乱地闪烁着,也长久地枯燥着,日复一日。在高处站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觉得满足过,直到那人出现。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再开口,直到温衍编纂着借口想要挂掉电话的时候,才听到一句温柔到了骨子里的“晚安。”“景初。”温衍不知道顾煊是不是故意的,在“晚安”说完之后,隔了好几秒才低声喊了名字。把两人的距离贴地那样紧密,又被屏幕分割开来。“晚安。”温衍下意识回了一句。然后眼疾手快挂掉了电话。他摸了摸有点不安分的心跳,连带着尾指都暗暗发烫。轻声喊了声糟。第32章 追光者叶景初就这样在热搜榜上挂了一天,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光年传媒会出来总结陈词或者直接打脸,于是在官博底下蹲守的人一波又一波,更别说那些时刻叫嚣第一手资料的营销号了。但奇怪的是,它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就非常反常了。谁都知道光年传媒的总裁路明和顾煊的关系,那已经不能用护犊子来形容了,甚至有粉丝戏称顾煊工作室的官方账号就是虚设,因为每每顾煊有一点风声,第一个摇旗赶上的一定是光年传媒的官博。经常是十条围脖,里面有八个“顾煊”的名字,剩下的两条即便不带“顾煊”两个字,也要放两张照片镇场。平日有人上赶着碰瓷的话,官博早就出来辟谣,或者谴责,强烈谴责,以证顾影帝的“清白之身”。今天却迟迟没有反应。当所有人都没等到光年放大招的时候,他们却惊喜的发现,叶景初又双叒叕被顶上来了!本来已经呈疲颓之势落到第十**条热搜的这个男人,又野猪刨地式跨栏冲了上来,而且这次跟他并肩而行的,不再是顾大影帝,而是路大总裁。#光年传媒总裁现身星光娱乐##叶景初 路明##路明叶景初 顾煊#众人:……这他妈还是个豪门争夺三角恋?!顾煊看到热搜上关于路明和叶景初的猜测,甚至有些脑洞大的粉丝已经开始编写一些段子的时候,有一种墙内起火的感觉,于是给路明发了一条“死亡警告”过去。路明当时正在星光总裁办公室喝茶,看到顾煊的消息,差点把牙齿都咬碎了,又出钱,又出力,关键是还不讨好,上辈子真是欠了顾煊的。“路总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呀。”星光传媒老总慢慢开口,虽然年纪比路明大了一轮,但是长久浸淫在**,所以显得人格外干瘪,像是被雕空木心的老树,散着一股颓败的气息。“小叶在你们公司算不上什么‘必需品’,但在我们这里就不一样了。”他呵呵笑了一下,“路总走这一趟,是自己的来的,还是替人来的啊。”他指的自然是顾煊。路明看着眼前这幅嘴脸,什么喝茶的兴致都没了,不过是想要坐地起价而已,腔调打得还挺足。于是抬了抬眸子冷声道:“‘必需品’啊,我们公司底下的艺人可没有什么‘东西’的称谓,就说不上什么必需品不必需品的了。” 第43章 俨然像极了什么肮脏交易的现场。但是温衍不可能拦住顾煊,于公于私都不合适。顾煊看着站在门口一下一下眨着眼睛的温衍,棕黄色的眼眸像是能说话似的,无意间碰到,就能将整个人陷进去,不留丝毫缝隙。既不招呼自己进去,也不让自己回去,那一脸纠结的小表情让顾煊心都化了。“没人跟着我,你放心。”顾煊伸手摸了摸温衍的脑袋。手下的触感软到过分。也不知道是自己心太软了还是这人的头发太软了。温衍跨出右脚小挪了两步,把顾煊放了进来。然后等两人正式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温衍的眼前多了三个巨大、巨厚的类似于红包的东西。“给你的。”顾煊笑着开口。温衍怔愣了一会儿,然后在顾煊的眼神示意中,伸手拿起最左边的这个看了看。一叠钱,一叠好厚的钱。“在《胭脂传》里面演了死人,照规矩要拿红包去晦气的。”温衍指了指中间这个。“你到光年传媒的见面礼。”温衍又指了指右边这个。“乔迁之喜。”温衍:……第33章 追光者(捉虫)温衍觉得顾煊不是来送温暖的,而是来找茬的,他连本该拿着的工资都不要了,还能和顾煊保持这种“肮脏”的金钱交易吗?于是接下来的红包连封都没开,就被温衍推还给了顾煊,垂着眸子低声道:“谢谢顾神,但是我不能要。”这锅太大,要压得我喘不过气了,温衍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顾煊止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已经猜到这人会有什么反应了,还是不死心的试一试。不为别的,因为钱这东西,的确很重要。尤其是艺人,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赚的钱,也决定了他们需要花的钱。叶景初就站在生活和工作的空隙间,那里是最大的一个空白格,里面什么都没有,遥远而冰凉的灯光设立在最高点,投射下整片的黑影,覆盖在空隙间,连最简单的步子都迈得有些艰难。“景初,我没有其他意思,真的。”顾煊直直望着温衍的眼睛,没有丝毫的闪躲和多余的情绪,“如果你觉得难以接受,就随便挑一个,也不用多想,就是前辈对后辈的祝福,剩下两个当做我借你,以后慢慢还。”温衍皱着眉头,闷声不作答。顾煊见势继续缓声开口:“很多东西公司可以替你解决,你完全不需要有负担,比如说衣食住行,所有艺人都一样,不是给你的特殊待遇,但有的东西,公司是顾及不到的。”“一些场面上的东西,拿最简单的片场请客来说,你请了一顿,别人很有可能记不住什么,意思意思就过了,甚至连锦上添花都做不得,但如果你真的不做,就会被人诟病,因为别人都在做。”顾煊敛了笑意,整个人多了一分被藏得很好的锐气,在空气中和原先的他相互厮磨,然后取而代之。温衍有瞬间的怔神。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慢慢点了点头,娱乐圈这个人情吃天下的地方,没有钱的确没有底气。是自己考虑不周了。“那全当我向你借的。”被赵小米开着通气用的气窗刮过一阵莫名的风,凉丝丝的,贴着肌肤往骨子里钻,温衍往下缩了缩脖子,又补充了一句:“全部。”我温衍就算是饿死,死外面,也决不会收你顾煊一毛钱的红包。有骨气的不得了。顾煊忽然明白了有的粉丝口中的“萌哭了”是什么意思。一定就是他眼前这个人的样子。“好好好,全部都是借你的。”顾煊笑着开口,“不还钱我们就法院见面,可以了吧。”顾煊走的时候已经很迟了,还是赵小米给蒋现通了风报了信,说顾煊再不走他就要睡酒店了,蒋大经纪人特意来电慰问才给逼走的。第二天一大早,赵小米就带着光年有史以来挖到的最不牢固,却“身价最高”的墙角去了公司总部,还是开的公司挂牌、狗仔都留了号的保姆车,大摇大摆开出去的。生怕人不知道似的。狗仔自然上了套,光年的“艺人车”很多,但基本都是用来干扰眼线的,本来以为蹲到的是顾煊,结果蹲到的是顾煊的化妆师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今天他们仍旧觉得光年放了个烟|雾|弹出来,但这种节骨眼上,即便只是烟|雾|弹,也比毫无头绪要强。直到他们看见叶景初从车上下来。在那一瞬间,镜头基本就是“打死我都不停歇”的状态。每家工作室都在第一时间把叶景初的照片传到了网上,让大家欣赏他们长期抗战的胜利果实,叶景初就这样再次进入大众的视线,更严格来说,是这段时间都没有消停过。但不知道是夏日的晨光熹微太好看,还是人们正陷在半昏沉的黏腻梦境中没醒来,底下寥寥的几个评论竟都是说“这脸绝了”、“叶景初这样的颜到底为什么没在娱乐圈中割一片属于自己的地,费解。”、“叶景初有粉丝后援会吗?想进去搜刮几张照片嘿嘿嘿”这样超出标准答案十丈远的错误示范。而温衍什么都不知道,他打开划拨给自己的工作室的门的时候,顾煊正在一边喝茶,一边悠闲地翻册子。 第45章 那些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大剧本,就因为温衍的一句话,被搁置在一旁,看起来孤零零地一堆,只剩下封面还算扎眼的标题在角落里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温衍不经意间瞟过去的时候,还有些“暴殄天物”的罪恶感。这要是以前的叶景初,简直想都不敢想。顾煊推了一本剧本到温衍面前,“你看看这个,悬疑犯罪向的电影,导演是国内这类电影的佼佼者,逐渐形成了一个比较大的ip,这已经是这个系列的第三部 了。” “市场、口碑、票房都在线,比其他剧本更有保障。”顾煊觉得对于叶景初这样的电影新人来说,是要靠“带”的,用已有沉淀力的口碑电影去弥补自身存在的贫乏,虽不及那些细细咀嚼品尝的深度电影,但一定能打下一片观众缘。但他看着温衍逐渐皱起的眉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这人面上看到这种表情。即便是在明显被欺负的《胭脂传》剧组,他见到的叶景初,也没有一点过多的情绪,但现在的叶景初却好像比那时候的“太子”更湿漉。就像被突然倾泻而下的雨透透地浇了一遍,然后怯怯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躲了起来,就连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现在的神情。“景初?”顾煊低声唤了一句。温衍没有回答。“景初?”顾煊再度出声,声音稍稍高了几分。温衍回过神来,眼神有瞬间的茫然,低低地应了一句“嗯。”“怎么了?”顾煊倾身向前探了几寸,开口道。温衍摇了摇头,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看不太分明里面包含的东西,轻声说:“没事。”顿了好久,顾煊才听到一句极其轻声的“顾神,我不太想演这个,真的很抱歉。”说罢温衍颔首鞠了一躬,然后抿着嘴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没有礼貌,本应该红着脸细声细语地说“都可以,都很好,一切ok”,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剔,真是好大的脸。拒绝演电视剧是为叶景初拒绝的,他需要更大的平台,但拒绝《人质》却是为温衍自己拒绝的。他觉得自己演不好其中的人。因为他会想起方白。想起沈泽。那是自己不想也不敢提起的名字,很失败,除了躲避逃开之外,自己没有办法做更多事情。“那就不要演。”顾煊笑着回答,轻巧的像是温衍拒绝的不是大ip电影,而是一个面包或者一杯牛奶。两人都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温衍没有多说一句,顾煊也没有多问一句,那些被严严封住的秘密就这样蘸着“叶景初”的名字,再度厚重起来。在他们讨论剧本的时候,光年闷声憋的大招正式打响第一炮。只见光年传媒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叶景初和顾煊面对面坐着,桌面上凌乱摆放着很多册子,两人低头凑得有点近,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但神情都很专注。尤其是两人的侧脸,在怎么也破不开的晨光中,覆上一层光幔,低眉垂目,将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又恰到好处地隐去了一些边角,显得两个人都柔和了好几分。而比配图更有意思的,是上面配的字,只有简单的两句话,“小叶子是我们光年的人了,师兄师弟见面即开工。”两句话表达了两个重要信息,叶景初被光年挖了墙角,叶景初是顾煊的“师弟”。无论哪句,震慑效果都不低。光年在圈中地位极高,除了顾煊之外,还有好几个早年开辟了影坛新格局的、真正意义上“镇圈前辈”,虽说都不显山不露水了,但后台就是后台,没露面不代表大家“看不见”。所以光年的格局很高,想进来的艺人一批接着一批,但真正成功的却寥寥无几,因为光年狂得不得了。不需要。然后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一个严重拉低标准线的叶景初,除了脸之外,简直一无是处。光年什么时候如此的肤浅?如此的浮躁?第二条,叶景初是顾煊师弟,这就更加是“未解之谜”了。带顾煊入圈的老师很多,顾煊要恭恭敬敬喊一声老师的人也很多,但真要论师兄、师弟的关系,大家能喊出名字的,被顾煊自己官方盖章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基本上不是一线就是活跃在影坛的一线后辈役。然后人群中又突然钻出来一个严重拉低标准线的叶景初,除了脸之外,还是一无是处。老师就更别提了,传说中只有顾煊一个关门弟子。那这个叶景初是哪里冒出来的,“门都关了”,难不成爬的窗户?美得冒泡的可乐:光年这波骚操作就是拉顾影帝整个师门下水,但我更想说的是,这个叶景初心里真的没点ac数吗?自己是个什么咖位真的不清楚吗?还腆着脸贴着顾煊营销。正版钢铁侠10086号:其实我觉得也不需要这么早下定论,之前叶景初一点水花都没有翻起来不一定是没演技,你们看看他演过的戏,连台词都没几句,还真说不上来演技好坏,是骡子是马来出来遛遛就知道了。钱什么的不存在的:坐等光年啪啪打脸,我觉得叶景初会永载“光年史册”,凭借一己之力,把整个公司的档次拉低,说不定还真是其他公司派来的卧底,用“美人计”那种啦,你们懂得。我是撒谎精:小道消息,真假自辨,yjc其实是被gx包养了,才能跳槽到光年来。我没有别乱说:楼上的,你完了,我是三道杠的杠精,我盯上你了,你真的完了。向来对公司采用放养式管理的路明,看着网上对叶景初的恶意揣测,直接打了个电话给赵小米。主要意思就是让他做好叶景初的心理辅导工作,别对网上的言论过分上心,公司的公关部门绝对不是摆设。主要是怕叶·悟空·景初顶不住压力扭头就走。 第47章 两双温润闪烁的眸子静静相对。余夜年没在意两人间的“眉目传情”,自顾自看着温衍写的“顾煊”两个字,这种年纪能写出这样丰润活泼的字,的确非常不容易,这人说的“会”是真的会,不是自负,而是阐述一个事实。在余夜年还没来得及再看几眼的时候,顾煊已经停下了磨墨的手,然后伸了过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把那张纸叠的整整齐齐。紧接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余夜年皱着眉看了顾煊一眼。这是几个意思?“纸太大,占地方。”顾煊厚颜无耻开口,看了看左侧孤零零躺着的“叶景初”三个字,想了想也给叠着收了起来,一并放在口袋里。两个名字,一左一右,有一种格外的满足感。温衍:……余夜年:……“进来吧,不是说看剧本吗?”余夜年转身往屋子里走,身后的温衍转头看着顾煊,问了一句:“余老这是什么意思。”顾煊掐了掐温衍脸颊似有若无的软肉,半弯下腰,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轻声道:“意思是收了你这个小徒弟。”顾煊的气息将温衍牢牢裹住,又伸手轻轻碰了碰,开口道:“好像有点胖了。”“有吗?”温衍就着顾煊的手也揉了揉脸。他自己不是个长肉的体质,可叶景初怎么样还真不知道,这才吃了几天就胖了?“那怎么办,不是要拍电影了吗?”温衍轻声道,拍的还是晦涩基调的电影,瘦骨嶙峋才是该有的状态,“好像要少吃一点。”“不行。”顾煊直截了当拒绝。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已经够瘦了。”顾煊冷声道。“没有,”温衍眨了眨眼睛,“小米也说我胖了一点,可能是最近吃的有点多。”“那是你原先吃得太少。”“不是,原先那样才刚刚好,都不会长多余的肉。”“那是因为没吃饱,所以才不长肉。”而且你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肉,能长一点都是赚了,顾煊恨恨地后悔自己没事干嘛多说一句“胖了”。余夜年就站在门口听着两人幼稚到不能再幼稚的对话,第一次看见顾煊这样的模样。还真是一心栽在叶景初身上爬都爬不起来。余夜年随手揉了一个纸团子,朝着两人的方向丢了过去,顾煊反手接住,转过脸来叹了一口气,“您老高寿?”这么幼稚。“不进来我就关门了。”余夜年转身就走。待三人坐定后,余夜年才接过顾煊手上的剧本,敛了所有性子,短短几页的剧本足足看了十几分钟,才微微颔首合上,“还可以。”“我听阿煊说,这是你自己选的,还拒绝了《人质》。”顾煊在带叶景初见余夜年之前,提前给余夜年打了电话,基本情况介绍倒是次要,主要是把温衍“太子”那些戏份给了他,美名其曰欣赏一下,还让他态度脾气好一点,不要吓到这人,顺便带了一下选剧本的事。那时余夜年还没见到叶景初,听说他拒绝了《人质》,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对于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来说,一个惹眼的电影票房足以撑起他的台子。可不选《人质》并不代表他就不急功近利,或许是另一种“急”,急着证明自己,所以选了《哑巴》。“你想去试镜哪个角色?”余夜年开口道。“赵白。”温衍回道。余夜年摇了摇头,“周十一,去试试这个。”温衍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余夜年能这么轻巧的说出“周十一”这三个字。因为这是男主角,戏份甚至压过了顾煊接下的“周七”这个男二,虽说温衍也想过要走一条直通的大道,靠着一部电影直接封神,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稳当,所以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个戏份在男三、男四间徘徊的角色。“这个形象更适合你一点。”余夜年直接说道,“赵白人设不错,可以出彩,却少了一点必要的矛盾,所以单薄了一点。”“角色没有大小。”余夜年继续开口,言下之意就是叫温衍不要顾虑男几号,只挑最适合自己的,“什么时候试镜?”“还有一个月左右。”顾煊回道。余夜年点了点剧本上墨色加粗的《哑巴》两个字,开口道:“来都来了,留着吃个饭吧,顺便先在我这里试个镜。”温衍规规矩矩吃完饭后,把事先准备好的赵白试镜片段给余夜年走了一遍,当听着这位影坛大|佬慢悠悠说了一句“先把手语学会,再把剧本吃透,半个月后到我这里来一趟”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真的被承认了。当天晚上,光年传媒更新了一条围脖,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中叶景初提笔弯腰写着什么,余夜年和顾煊站在一旁,面带笑意,身后就是有着隐隐如黛的春山,枝桠绿藤间还点着不知名的小花,那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闲情扑面而来。于是,师徒之谣,实锤。网上又成功地炸了。余夜年看到照片的时候,只轻轻笑了笑,说了一句“拍的不错”。第36章 追光者我也太好看了吧:这万年不出山的余老真的是为了叶景初特地出来的吗? 第49章 顾煊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陪你去。”“不用。”温衍摇了摇头,叶景初必须和星光、和胡宇彻底划清界限,否则今后时不时出来一晃荡,在跟前看着心烦。两人僵持了很久,最终败下阵来的还是顾煊,他发觉自己对叶景初的耐心好到可怕,可要说什么“当家作主”的话,还真没这个底气。当胡宇收到温衍短信的时候,看着那明显不像叶景初语气的文字,心下还有嘲讽,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才离开星光几天就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星光附近有一家极其隐蔽的咖啡馆,楼上的小包间是星光艺人最常去的消遣地方,温衍也懒得找什么高大上的地方,索性就把地点定在了那里。他刻意迟了半个小时才出发,在包间门口碰见胡宇的时候,没什么惊讶的神情,笑着说了一句“宇哥真巧啊。”都迟到了半个小时呢。“不巧,光年的艺人没什么时间观念啊。”胡宇提步就往前走,没有丝毫多余的目光留给温衍。“这是星光的传统,也是宇哥你的规矩。”温衍笑着回道,以前叶景初每次都要等上一个多小时,有时等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仍旧被放了鸽子。这下胡宇才真正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着叶景初。明明是同一张脸,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想喝什么,我请客。”温衍没有抬头,随意地翻了翻手边的茶水单。“你找我做什么,有这个喝茶的功夫还不如好好陪陪顾煊。”胡宇把“陪陪”这两字咬得很重,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为了什么你应该知道才对,”温衍慢悠悠合上了茶水单,“啪”地一声,在这个散着咖啡醇气的小包间里微微荡开,生出一股拖泥带水的泥泞感。“那我也不跟宇哥拐弯抹角了,耽误你时间也耽误我时间。”温衍笑着勾了勾唇角,“我希望宇哥不要在我身上再费功夫了,全都是浪费时间而已,以前是,以后也一样。”“你比谁都清楚我和顾煊没有什么不可告人关系,否则星光不把顾煊扒下一张皮来,不会罢手,你也不至于没什么东西说道,还要靠几个艺人去镜头面前‘失个口’对吧。”温衍轻描淡写开口。“说实话,宇哥对手下艺人那套‘工作要求’在很多人看来,是上不了台面的,手伸得太长真的不好。”温衍歪了歪头,看起来非常的人畜无害。胡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叶景初,敢情之前都是装的?“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光年的意思?”胡宇额头青筋暴起,“叶景初,人最好不要忘记本,更不要得意忘形,你懂吗?”“宇哥,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星光的存在并不是因为它自身有多好才存在的,只是因为圈子里有这个‘潜规则’,恰好星光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它随时可以被替换。”“同理,里面的人也一样。”温衍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拍下几张钱,挑眉道:“我请客,自然不能宇哥掏钱,剩下的给您做车费,跑这一趟辛苦了。”温衍说完便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温衍转身看了星光的方向一眼,叹了一口气,叶景初不愿意做的事,在星光有很多人正在做而且是拼命在做。幸好,这跟叶景初再没有关系了。第37章 追光者(捉虫)余夜年给温衍挑的这个角色名字叫周十一,很小就被人贩子集团拐走,然后利用一些药物人为致哑,因为性子温顺、反应迟钝,所以被当做最底层的接引人员,专门照看那些新拐来的小孩子。于是周十一就遇到了唐天楠,一个5岁的小女孩,却成了他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周十一”这个角色的确不容易,各种意义上的,他的人生启蒙于危崖,在那些蝇营狗苟间将自己消磨殆尽,然后死去,连名字都成了一种奢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周十一,可除了周十一之外,他更不知道自己是谁。赵小米最近授了路明的意,时刻盯着叶景初,让他没有机会去翻看网上的评论,但后来他发现,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因为叶景初除了最基本的吃、喝、睡这种生理需求外,所有时间都花在了上课上,“周十一”无论是“哑巴”这个特殊身份,还是他该有的肢体动作、神情,都极具挑战性。即便是温衍这种位面bug,都要从头学起,因为这不是叶景初必须的技能,位面开不了这么大的金手指。形体课、表演课、手语课、台词教学,那密密麻麻的课程表一度让赵小米想起被学习支配的恐惧。同样被吓到的还有蒋现。当他处理完手头的事,过来和顾煊讨论下一个阶段工作的时候,他就看到顾煊和叶景初两人用手语交流地非常欢乐,甚至非常硬核地掌握了手语版笑话、手语版rap等高超的技能。“小米,今天起牛奶就不喝了。”温衍趁着顾煊去接电话的时候,拉着赵小米轻声开口,最近因为天天和顾煊对戏,一日三餐极尽规律不说,还格外地丰盛。温衍不是个贪嘴的性子,但色香味俱全的琳琅一桌,饶是再好的定力都撑不住,所以多吃几口是常态。但偏偏,叶景初是个长肉的体质,这才几天,就肉眼可见的圆了一圈。“不行。”赵小米摇了摇头,“医生说你营养不良,胃也不好,要好好调理,顾神也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挑食。”“到底你是我经纪人还是顾煊的经纪人,”温衍松开手,闷闷道:“怎么顾煊说什么你都听。”“听什么?”顾煊接完电话,眼带笑意从一旁信步走了过来。“景初要断奶。”赵小米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温衍:……顾煊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赵小米话中的意思,抬眸看着满脸写着不高兴,垂首站在角落的叶景初,莫名觉得这个形容还有些贴切。断奶啊。真可爱。“可以先停一段时间。”顾煊笑着摇摇头,“但饭要照常吃,我会叫他们尽量弄清淡点。”温衍闻言抬起头来,照顾煊那把叶景初当儿子养、生怕掉一两肉的劲,松口的确不容易,那就可耻地证明了一个事实。他是真的胖了。 第51章 如果不是下了苦功夫,那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看人的眼光倒跟你爸一样。”余夜年笑着低声说了一句,朝着温衍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从哪里找到的。”“一个片场。”顾煊眼神中的宠溺极其露骨。在那么多人和镜头中,一眼看到了他,然后就再也忘不掉了。蒋现和路明说自己是老房子着火,是魔障了。顾煊都没有否认。怎么说都行,反正结果都没差。“差不多得了,”余夜年幽幽说了一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这么喜欢?”“喜欢的要命。”顾煊似叹息般说了一句,尾音拖得悠长。余夜年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游弋在那些闪烁惹眼的镜头里的徒弟,以为这辈子都很难再开窍了,却如此轻易地沉溺在“叶景初”这个名字里。实在难得。鼓掌的声音由轻入重,在房间里面荡开来,温衍侧过脸去,看着余夜年和顾煊面带微笑盯着自己,总觉得和刚开始相比,眼神里多了些东西。温衍有些不自然的摆了摆手,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楼上的客房给你们布置出来了,这几天就住我这吧。”余夜年随意地说了一句,“试镜的时候,我陪你们一起去。”温衍听到这话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余夜年陪着自己去试镜,这不叫试镜,这叫砸场子。而顾煊听到这话的第一个想法是——“几间房?”余夜年斜了顾煊一眼,把手中的剧本卷成圆筒状,狠狠往顾煊身上拍了两下,“两间!”想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你住楼下,景初住我隔壁。”顾煊伸手捂住温衍的耳朵,浅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对着余夜年凉凉道:“我要真想做什么,就是住你房间也防不住。”余夜年:……温衍:……第38章 追光者“老师,其实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小米和蒋哥也在,左右没什么大事,您就在家里喝喝茶等着就好了。”温衍在临出门前仍旧不死心,做了最后的挣扎,总觉得这个阵仗太猖狂了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去领影帝大奖呢。余夜年一身黑色素衣,腕间还挂了一串沉香佛珠碎链,格外的仙风道骨,不说话的往那一站,给人一种避无可避的重压。他随意地扬了扬手,“我就是随行家属,在门外等着,不打扰你们试镜。”温衍转过脸抿嘴看着顾煊,这“随行家属”分量未免太重。即便他安安静静在门口站着,场上的工作人员也不可能装作看不见。“别担心,老师有分寸的。”顾煊伸手把温衍鬓边散着的碎发顺了顺,“你就安心试镜。”温衍小声嘀咕:“这看着就跟威胁似的。”顾煊知道余夜年的心思,他这个人向来护短,入眼的后辈很多,真的放在心上的却就只有自己一个,现在多了个景初。这小半个月来,顾煊从余老口中听到的“景初这孩子比你强”、“还是景初省心”、“你就不能学学景初”这类的话,攒着都有一箩筐了。可每每说及此处,顾煊都是笑着承下,恬不知耻地回一句“谢谢”,好像夸得就是他似的。人一旦上了心,就想把自己认为好的全都给他。于是余夜年退圈这么久来,第一次过问了圈中的事。星光娱乐、胡宇、叶景初。然后气得一天都没吃饭,又把太极拳打出了霹雳拳的气势。温衍哄了好久才消停下来。所以他走这趟没有别的原因,纯粹就是为了给叶景初撑腰来的,让那些旁人和后人在开口行事之前,都掂量掂量。别当他这个“老师”是死的。车上的空调开得有点低,温衍怕余老身子骨受不住,特意哒哒跑上楼拆了一条薄毯子下来,披在了余夜年身上,开口道:“您睡一下吧,还有一段路。”余夜年仰躺着,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温衍半张脸上,泛着通透明朗的暖色。叶景初的眼睛生的很别致,眨眼的时候,总有一种半深不浅,意犹未尽的感觉,还透着半骨子天真。余夜年越看越舒心,越看越满意。他这一生爱人去得早,都没有留下什么儿女,原先不觉得日子孤躁,也不觉得单调,偶尔约三两好友吃个茶、踏个青,打发打发也就过去了。可这小半个月,因为顾煊和温衍的存在,他忽的想要追讨过去被随意打发掉的时光。正看得欢喜,一双眼罩从天而降,余夜年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想都不用想,除了那个孽障,还能有谁。 第53章 温衍连连点头,现在顾煊说什么都好,别说擦碘酒了,就是擦硫酸都成,只要快点出去。等他们走到片场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的事了。过来接人的工作人员在看到余夜年的那一刻,就疯狂地给上级领导发消息,连连用了四五个感叹号,然后一级传一级,最后传到导演手机里的时候,感叹号已经成功变成了十几个。“余老怎么有空过来。”导演郑成摘下帽子,身后带了一众副导、助理,弯身鞠躬颔首,动作有些不自觉的拘谨。温衍“狐假虎威”,跟着受了这一弯身。双方阵营分明的跟什么交易现场似的,尤其是余老今天那一身黑,自带鼓风机效果,片场闷热的风都能把衣角吹出猎猎的视觉冲击。连顾煊的气势都被压了下去。想想在这个位面第一次进剧组的时候,叶景初还是个连盒饭都吃不上的小透明,现在都可以面不改色站在大|佬身边“作威作福”了。“打扰郑导了”余夜年朗笑了几声,“不用理会我,在家里待久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正巧赶上的。”“景初这孩子认生,所以不太放心,就跟着来看看。”余夜年一把把温衍拉到跟前,完全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个名正言顺的、极其给他长脸的大徒弟顾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认生”毛病的温衍,迅速进入角色,弯腰喊了句“郑导好”。顾煊也在一边笑着搭腔,“景初来光年第一个工作,老师念叨着还是觉得来一趟比较好,郑导不要见怪。”郑成冷汗都要流下来了。这不就是新生开学,有权有势的家长过来跟老师“打招呼”,开口就是一句“老师您辛苦了,我是这个学校最大的股东,你身后的楼就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我的学生你应该也认识,没什么出息,就一个校长而已。”最后加一句“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郑成:“呵呵,哪的话。”说实话,要是叶景初想要一个男四、男五的角色,他也就咬牙给了,可这叶景初心里是一点ac数都没有,开口就要男主角。他愿意做伯乐,也愿意给余老和顾煊这个面子。可这千里马。他妈是个瘸的啊。第39章 追光者——我有一个朋友,在《胭脂传》剧组工作的,说上次叶景初去《胭脂传》剧组的时候,别说什么余老、顾神了,身旁连个经纪人都没有,剧组就没一个理他的。——我也听说了,那场戏反反复复拍了好几条,把导演都惹生气了。——这才过去多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半世修行无人识,一朝得道天下惊”,是这个理吧?——你也太看得起叶景初了吧,还“半世修行无人知”,其中的猫腻深着呢,你觉得一个连经纪人都懒得关注的小演员,靠什么傍上顾影帝?转转你聪明的小脑袋瓜子想想。——其他都别说,就叶景初那张脸,的确能打。温衍看着指南把剧组里流传的话,一条一条罗列地整整齐齐,再看看周遭各种探究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垂眸跟在余夜年身边。“你们忙你们的,我就在门口站站就好。”余夜年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工作人员不用特意给他找座位,然后转过身来,拍了拍温衍的肩膀,笑得一脸春风和煦:“我去外面等你,完了就带你去吃饭。”“我在日月明定了位置,最近新出了几个甜品,景初应该会喜欢。”顾煊笑着开口。周围的人就静静看着这一幅“师徒和乐”的画面,脸上都洋溢着“我是不是来错片场”的疑问。有一些过来试镜的小演员,看着试镜试到一半的导演忽的站起身来,急匆匆往外走,又猛地刹住脚折返,特意找化妆组的工作人员要了镜子照了照。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忐忑些。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稍一打听才知道是顾煊来了。对他们这种在四五线开外的艺人来说,“顾煊”的出现就已经足够难以置信了,更别提看到余夜年了,那可是诸神时代的宙斯!如果能弄一张合照,再往朋友圈那么一挂,四舍五入也是大神身边的莲花童子了。可是,还没等他们转过劲来,就看到了跟在顾煊身边,正和余夜年说话的、流量爆炸的、自带话题的、传说中爬了窗户才成为余夜年“关门小弟子”的叶景初。嫉妒吗?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这个圈子里攀上了高枝的比比皆是,一切看得见的东西,都会随着那些稀薄又危险的关系,变得光鲜,变得看起来触手可及。即便只是看起来,即便随时可能坍圮,但都没什么大不了。有一就会有二,用另一个人的名字去修缮前一个人留下的窟窿,一个覆盖一个,再正常不过了。但像叶景初这样,从泥潭一步跳到云端的,少之又少,更何况攀上的还是顾煊,多少人什么都不求,都想跟着的顾煊。他们不想顾煊在叶景初身上栽跟头,却又想看叶景初的笑话,这两种矛盾的念头大模大样地缠绕开来,在叶景初那张惹眼的脸中变得更加具象。“导演,我是要在那边排队吗?”温衍指了指右前方的位置轻声开口。那门上有一个醒目的禁止说话的标志,逼仄不透光的走廊里站了满满一排的人。全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边的动静。温衍说的是实打实的疑问句,可是郑成因着余夜年的出现,还有些浑浊的不真实感,温衍这一句轻飘飘的“我在那边排队吗”在他耳中自动翻译成了“我是什么人?竟然要在那边排队”。于是下意识皱了皱眉,一句“难不成还要给你开个vip通道”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身旁的副导眼疾手快拍了他一把,才沉着声音说了句:“都要在那边等。”你也不例外。 第55章 “这个,景初你再准备一下。”一段结束,郑成拍了拍桌子继续开口,嘴角的弧度已经很深了。于是,附加题+2,从“小叶”变成了“景初”。“很好很好,这段咱们再试试。”于是,附加题+3,从“景初”变成了“咱们”。就在温衍以为都结束的时候,郑成突然站起身来,朝着他的方向喊了一句“景初,看这里。”温衍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房间最左侧坐了一个女生,用手语比划了一句“你吃过饭了吗?”温衍陷入了被附加题支配的恐惧,但还是见招拆招,同样用手语熟练地比划了一句“还没,马上要去了”紧接着弯腰鞠了一躬出了门。他没看见,在他踏出门的那一刻,身后的郑成跟赵小米一样,流下了老父亲式见子成龙的欣慰的泪水。第40章 追光者“怎么这么久?”赵小米在温衍出门的刹那,就左揣着保温杯,右举着小扇子围了上来,用单薄的身子骨挡开周围一众探究的视线,半拥着温衍走出去。“郑导难为你了?”赵小米凑在温衍耳边低语。温衍打开保温杯灌了一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演个小哑巴会口渴,“没有,可能是觉得我演得太好,所以多演了几个片段。”赵小米眼角抽搐,总有一种儿子被“校霸顾煊”带坏的感觉,这毛病惯不得,于是猛地抬手捂住了温衍的嘴巴,生怕他在郑成的地盘,再说出什么摆谱的话。“演得太好这种话是能随口就来的吗?”赵小米皱着眉头,“被人听到有你哭的。”温衍举手投降,笑得眉眼弯弯。赵小米心登时就软了。“进去时间这么长,外面好些个试镜的艺人都等得不耐烦起来了,整的我也跟着心慌。”赵小米轻声道,“郑导没给你穿小鞋吧?”“没有。”温衍松了松衣领,闷热的风贴在肌肤上,带出一种粘腻的不适感。赵小米带着温衍直接往地下室那边走,说余老嫌热,索性躺车上开空调睡下了。两人坐着电梯直达负二层,大厦的地下室穿堂风一过,凉的厉害,冷热交替间,赵小米打了个哆嗦,还不忘给温衍拢拢半敞的领口,结巴道:“这什么地下室,跟住了八百只鬼似的。”温衍到的时候,顾煊正倚靠着车门抽烟,那是温衍第一次看到顾煊抽烟,也是第一次知道顾煊会抽烟。地下室光线极暗,只有那点着的半截烟冒着火星,氤氲着不规则的烟气。顾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只能粗粗勾勒出轮廓,却仍旧叫人移不开眼。赵小米已经开始念叨“这个该死的男人该死的魅力”,在这个停满豪车的车库,真男人的视线不应该被一众玛莎拉蒂、布加迪威龙所吸引吗?怎么就挂在顾煊身上下不来了呢。“是不是累了?”顾煊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在一侧专门灭烟的石米上拧了拧烟头,然后掷进垃圾桶,“带你去吃饭。”“不问我结果吗?”温衍一边往车上坐,一边开口。“已经知道了。”顾煊弯身替温衍系好安全带,“你一出门郑导就给我发消息了。”“猜猜看他说了什么。”“啪”地一声,安全带入扣,顾煊应声抬眸,两人的距离瞬间逼近。温衍紧贴着车椅,眼神不自觉开始闪躲,微侧过脸去,颈间被绷出一道极致漂亮的弧线。“不知道。”温衍瓮声瓮气道,看起来大气都不敢喘。怂的不行。顾煊心满意足,伸手勾了勾温衍的鼻子,“说我捡到宝了。”其实原话是他捡到宝了,但这便宜自然不能让郑导占去,于是顾煊偷个梁换个柱。“真给我长脸。”顾煊继续笑道。还没等温衍做出反应,后座的余夜年忽地抬手叩了叩车窗,“还不快上来,被拍到了像什么话。”“抽烟了?”余夜年沉声道。“嗯。”“什么时候捡起来的破毛病。”顾煊顿了一顿,也不敢把真实原因说出口,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就是莫名心烦,觉得很多东西虚虚浮浮笼着,踟蹰不敢上前,又抽象的毫无逻辑可言。“抽烟不好。”温衍忽地开口,“对身体不好,被拍到了也不好。”以顾煊这样的咖位,别说抽烟了,就算扔个垃圾都很容易上热搜,然后被无限放大。“知道了。”顾煊笑着叹了一口气。日月明早就备好了饭菜,温衍在顾煊和余夜年双面喂食下,别说“少吃点”了,连挑食都是奢望,温衍第一次知道吃累了是种什么体验。咀嚼得腮帮子疼。将将吃完饭,顾煊的手机就响了。“辛苦郑导了。”“什么时候进组?” 第57章 【我觉得太早下定论也不好吧,郑导至今没拍过一部烂片,我觉得不会为了一个叶景初把自己的ip和口碑毁掉吧,所以不做评价,期待表现。】【抱走景初,期待电影,但我真的想说说心里话,我觉得大家对景初的恶意太大了,他在星光待了这么多年,没有多少资源不假,但也没有一点黑料,是跳到光年之后,才……】【叶景初看着瘦了一圈,不会抑郁症了吧……】【其实我还挺想看看的,毕竟是余老亲自盖章的小弟子,无论是叶景初自己的本事,还是托了顾影帝的福,都已经是事实了,要是顶着余老的名头,再接个小蚌精什么的,打得不是叶景初的脸,是余老的脸。】【所以楼上那位兄弟说了这么多,也是觉得叶景初沾了余老的光。】【这不是沾光吧,这简直就是开光啊,男主角的分量不是说说而已。】网上又掀起了一波风浪,但《哑巴》剧组却在郑成的授意下,没在温衍面前提起一点,虽说他们也心知肚明叶景初不可能不知道。温衍的确知道,却已经习惯了,又有光年跟在身后,没功夫操那心思,因为手头有正事要做——忙着和饰演唐天楠的小演员熟络起来。饰演唐天楠的小演员名字叫苏沁,年纪虽小,但已经是实打实的老戏骨了,这次和顾煊是二度合作,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喊“叔叔”。苏沁倒是不认生,可真要说多好接触,也不见得,第一次和顾煊合作的时候,也是抱哄了好些时间才放开了说话。可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经变成了温衍的小尾巴,走哪儿都跟着,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生生跟顾煊差了一个辈分。“叫叔叔。”顾煊刚拍完一场,穿着一件短白t过来抱苏沁,脸上还带了一点剧中化的灰尘,却仍旧a气爆棚,“要叫景初叔叔,不能喊哥哥知不知道。”苏沁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是哥哥。”“那也要叫我哥哥。”顾煊捏了捏苏沁脸颊的软肉,“给你买公主城堡,跟你看的动画片里一模一样。”苏沁小脸皱成一团,看到温衍过来,急忙半张开身子往他那个方向扑,“哥哥抱。”温衍小踱几步接过,手撑在苏沁背后稳稳托住,朝着顾煊也皱了皱脸,瓮声道:“顾神你不要老逗她”,然后蹭了蹭被顾煊捏住脸的地方,权当做安慰。被一大一小盯着,顾煊觉得心都要化了。完全就是两个奶团子。温衍喜欢吃糖,尤其是奶糖,身上总飘着似有若无的甜味,而苏沁年纪小,又有一定的工作强度,她妈妈都会随身带着各种营养奶粉当做补餐。每天到中午的时候,剧组的人都能看见一大一小坐在角落里,面对面,笑得眉眼弯弯。一个抱着奶瓶,一个抱着保温瓶,一个喝奶粉,一个喝牛奶,治愈的不得了。尤其是苏沁的妈妈,简直要把温衍奉为神明了,平日哄着惯着才温温吞吞喝一点,现在和温衍在一起,不仅自己乖巧喝奶,还要眨巴着眼睛提醒温衍“o泡时间到”,效果出奇!“等会儿第一场戏,就照平常演就好了。”顾煊笑着摸了摸温衍的头。顾煊口中的第一场戏,是相对意义上的第一场戏。开机仪式后,因为种种不可抗因素,先把档期很紧的两个客串演员戏份给拍了,身为男主角的温衍反倒闲了下来,的确有些奇怪。但众人“看戏”的心思随着时间的拉长,不仅没有消下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郁,就好像终于等到大结局揭晓谜底的时刻,猛地发现大结局还分前篇、中篇、后篇,前篇中特么还有大结局前篇(一)、大结局前篇(二)……等的简直抓心挠肝。但就这几天的接触,除了尚不知数所以不做评价的演技之外,所有人对叶景初的态度都急转直上,因为他们发现叶景初是真的性子好,无论是群演、工作人员还是主演,凡是跟他有接触的,就没一个说他不好的。尤其是他跟你说话的时候,眼睛会直勾勾看着你,很深,很干净,也很温柔,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和真诚,就这么直观不加遮掩的反应在眸子里。不是应付,不是敷衍,也不是装的好,因为眼睛骗不了人。叶景初也骗不了人。那头的化妆师已经开始叫景初的名字,顾煊伸手接过苏沁,哄了一句“顾煊哥哥带你去看景初哥哥拍戏。”时刻不忘强调自己的辈分。苏沁用力地朝温衍挥了挥手,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哥哥最棒!”温衍没忍住,刚走出去几步又折了回去,抬起手背想蹭蹭苏沁的脸,结果顾煊顺势转了角度,温衍的手就被握住了,还用指腹轻轻撩刮了一下。温衍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回过神来,往前凑了一步挡住周遭的视线,然后往下狠狠拽了拽,用眼神抗议。“沁沁昨天跟我说长大要嫁给你。”顾煊没有松手,“所以以后不能亲亲抱抱举高高。”有什么事冲着我来。顾煊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温衍:……“景初,要准备喽。”化妆师扒拉着门大喊,温衍总算从顾煊的魔爪中脱离了一处,一边跑一边应声,还不忘回头狠狠瞪正笑得满桃花的顾煊一眼。等温衍坐到镜子前,化妆师看着这么漂亮的眼睛,想着要给他遮起来,还有些不忍心,现在叶景初的粉丝,大多都是颜粉,这小哑巴一演,要是演技过关还好,要是没撑住角色,怕是连颜粉都要死一半。“可能会化的有点丑。”化妆师顾忌着开了口,“景初你忍一忍啊。”那语气不像是要给温衍化妆,像是要给温衍开刀。温衍自然知道化妆师口中的“化的丑”,指的不是她的技术不过关,最后没绷住,看着镜子里化妆师纠结的表情笑出了声。“忍什么呀。”温衍笑道。“怕丑到你。”化妆师“啧”了一声,“这么好的皮肤、这么好的眼睛,景初你说你演什么不好,非要来演个小哑巴!”化妆师一边抱怨,一边上妆,等总算一顿操作结束后,温衍听到一句叹息似的“好了。”温衍睁开眼睛。 第59章 “怎么样?”“明人不说暗话,让我爱他。”赵小米站在角落里,并非本意的听到了很多关于景初“以为是个青铜,结果是个王者”的言论,为了让温衍开心,甚至偷偷录了几句下来。【以后谁要是说我们景初是个花瓶,就把这几段戏砸到他脸上去吧。】【所以说余老那样的“隐士高人”徒弟能差到哪里去,姜还是余老辣。】【之前不是说光年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吗?我觉得是星光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要是早点把景初捧起来,再拿几个大奖,也不至于混了这么久都没捧出一个一线吧。】赵小米都想把它们设成景初的晨起铃,让景初每天都在粉丝的“么么哒”和赞美中醒来。深夏的雨散漫的毫无预兆,来的又凶又快,瞬间茫茫一片,打在脸上连睁着眼都困难,晚上的拍摄进程因为天气原因,只好无奈收尾。可还没等温衍停下来喘一口气,《哑巴》剧组便从四面传来窸窣的讨论声。温衍刚换完衣服出来,赵小米就急匆匆跑了过来,把手机推到温衍面前,皱着眉头开口道:“景初你看这个。”围脖热搜榜置顶的话题,赫然写着#星光娱乐桃色交易#温衍心里咯噔一声,叶景初虽然没陷在那些腌臜的交易里过,但毕竟是从星光出来的人,再加上之前各路“包养”的蜚语流言,难免要沾上点腥气。温衍点开那个话题,看着上面略显眼熟的照片,成功在叶景初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女孩子。名字叫“林梦恬”,从星光出道至今,一直以“清纯玉女”的形象接戏,这次被一家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工作室连根拔起,以时间线为顺序,和圈内各路人出入酒店的照片,挂了满满十几张。原本只是一桩桃色交易,可是这家工作室爆了“林梦恬”料的同时,还买一赠一似的附带了几张其他人艺人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星光的,而且男女皆有。这下网络是真的炸了,娱乐圈有自己特殊的“游戏规则”,大家心知肚明,但很多时候,都被潜藏在最深的云霾下,一边修葺,一边粉饰,然后没了故迹,冠冕又堂皇的再度出现。而“星光”这次被扒光放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还是再也爬不起来的那种。战火一路烧,不出预料的烧到了温衍身上,人红是非多,何况还是叶景初这么有话题度的,明着暗着有多少人想贴在他骨头上啃两口。再加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营销号,叶景初瞬间就成为娱乐圈“潜规则大使”、“潜规则代言人”,那一长排名单列出来,都是传言中潜过叶景初的。基本就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睡不到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害怕顾煊粉丝的战斗力,可能性最大的顾煊,竟然没有出现在名单里。一时之间,叶景初成了风口浪尖上的“顶级流量”,话题指数甚至超过了主人公“林梦恬”。【营销号还能再假一点吗?王尊导演都已经65了,就不要拉出来消费了好吗,他不可以了。】【大家换个角度想想,李梦恬总是实锤吧,这么“努力”,所以在星光资源还可以,真要论长相,她打不过叶景初,如果叶景初真的也跟他一样“兢兢业业”,不至于混得这么惨吧。】【别急着把叶景初摘干净,可能真的身不由己,但做过没做过,和愿不愿意做,本来就是两码事。】顾煊在看到那些消息的瞬间,眉眼间的戾气便没有消下去过,整个人被塑的有些冷硬,那是一种从未在温衍面前出现过的顾煊。顾煊给路明打了个电话,要他查清楚是哪家公司想踩叶景初一脚,路明也正在气头上,于公于私叶景初都是动不得的人,于是也不计代价,三两下就给了顾煊三四个名字。蹦跶最欢的,竟然是火烧眉睫、自身难保的星光。顾煊第一次生出想要把人骨头都捏碎的冲动,也清楚的明白了一个事实,做人留一线无可厚非,但那也要看对方究竟是不是“人”。“帮我联系一下李暮,”顾煊给蒋现打了个电话,“越快越好。”蒋现顿了一下,“你问过景初的意思没。”“烧不尽根,谁都来掺一脚,只会把局面弄得越来越糟。”顾煊说道,“光年只是拉了景初一把,真要爬起来还是要看自己,但你也看到了,他会站到怎样的高度。”“不会比我差。”“所以,”顾煊语气忽的降了下来,甚至多了些莫名的缱绻,“我必须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往前走。”在顾煊心中,追逐光亮的人,从来不是叶景初,而是他。叶景初才是上天眷顾的,赐予他的一昧天光,唯一的,闪耀的,无可替代的。自己连触碰都要那般小心翼翼,怎么舍得叫别人染指了,即便只是子虚乌有,那也不可以。“我知道了,我亲自跑一趟。”蒋现沉声道,“阿煊,你还是要跟景初知会一声,这事没有他的配合,也成不了事。”顾煊挂掉电话,就往休息室走去,路上遇到好些小姑娘,三三两两聚着,看到顾煊走出来,急忙跑上前去,捧着一把奶糖塞到了顾煊手上,焦急道:“顾神,您给景初带句话,我们都相信他,让他不要难过。”“对对对,景初不是喜欢吃糖吗,麻烦顾神给他带过去,如果喜欢的话就再跟我们说。”顾煊看着那一捧各色各样的奶糖,想想都知道,一定是这些小姑娘东拼西凑集起来的,满目的奶糖,满目的颜色,还有这些女孩子玲珑的温柔心思。顾煊笑着接过,“好,话和糖我都会带到。”顾煊就这么捧着满手的奶糖进了门,温衍抬头,有些惊讶,开口道:“哪来这么多糖?”“组里的小姑娘们给的,”顾煊弯腰把奶糖散在面前的玻璃桌面上,琳琅一片,那些塑料的纸壳被灯光打的闪烁,目光所及之处鲜艳一片,还挺好看。顾煊挑拣了几粒,塞到了温衍手心。他单膝半蹲着,就像在剧组初见叶景初时候的模样,“景初,我联系了李暮,是光年合作的律师,你懂我的意思吗?”温衍坐在沙发上,所以比顾煊高了几分。他垂头,顾煊仰面,两人影子就这么轻巧落在地上,无声重叠,却在各自的心头剖开一道裂缝。温衍的手还被顾煊握在掌心,他没有抽开,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知道。”“有些事,你不想回头捡起来的,很难捡起来的,都交给我。”顾煊眼中映着叶景初的模样,极尽温柔道:“以后都不会了。” 第61章 赵小米看着顾煊伸出右手,半捧半捏着叶景初的脸,轻轻往左一偏,温衍的视线便从自己脸上移到了顾影帝脸上。赵小米:……温衍:……“放了一些拍摄花絮。”顾煊接下温衍的话茬。“花絮?”温衍刚说完两个字,鼻子忽的一酸涩,猛地低头打了个喷嚏,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再受凉一吹,叶景初这种小身板哪里受得住。温衍扯了扯顾煊的袖子,瓮声道:“给我一张纸巾。”“感冒了?”顾煊递过纸巾,拿起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板,摁下开关,皱眉道:“下午有没有淋到雨?”“没有,”温衍摇了摇头,“可能是空调温度有点低。”顾煊替温衍拢了拢领口的衣服,扯过被子把他从头裹到尾,“郊边风大,温度也没有很难熬,一定要开空调的话,也要记得把温度调高一点。”“记住了吗?”顾煊没有听到温衍的回答,出声强调。“知道了知道了。”温衍囫囵点头,整个人包得跟个粽子似的,衬的脸越发骨感精致。顾煊看得心尖都在发软,赵小米却在一旁心急火燎。明明说好来做正事的,怎么顾影帝净忙着摸摸抱抱了?温衍动弹都有些费劲,左右看了一圈,连带着身子也一晃一晃,顾煊打着拢被子的幌子,虚虚环住温衍,沉声道:“找什么?”“手机。”想看看郑导发了什么花絮。赵小米总算找到了自己可插嘴的话题,急忙从兜里掏出来,说道:“在我这里呢,落在化妆室了,想着给你送过来。”赵小米知道温衍要做什么,直接替他打开手机,点开花絮视频,半举着放到温衍眼前。花絮时间并不短,足足有十分钟,与其说是剧组花絮,不如说是叶景初个人的“正名视频”,开头就是“周十一”第一场戏的几个镜头。那种山高任水流长的顺畅,那种强压抑着的歇斯底里,不经过任何剪切处理,跟真正的剧透比起来,又收了好几分势,但也足够为叶景初的演技盖章了。紧接着的,就是叶景初和顾煊一左一右,哄苏沁午睡的片段,视频中的少年笑得眉眼弯弯,虽然穿着一身带灰的戏服,却依旧难掩周身干净温润的气质。剩下还有一些和工作人员互动的点滴,郑成为了刻意避开“捆绑顾煊炒cp”这个话题,所以顾煊的镜头不多。可架不住有一大批夹缝中磕糖的粉丝,那画面实在过于养眼,于是“一家三口,顾煊最丑”这样的吃瓜宣言瞬间屠了广场。与此同时,叶景初的演技问题也被盖棺定论。【叶景初这几个镜头和星光强捧的那几个比起来,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说好一起做学渣,却背着他们偷偷补课既视感,上的还是余老的课。】【说顾煊和叶景初没一腿我真不信,叶景初全程看着沁沁,但顾神……那不是看喜欢的人的眼神是什么?】【楼上能别刻意带楼吗?现在这个敏感时期炒cp真的对两人都没好处。】【就这段表演看来,叶景初的确是宝器蒙尘了,余老依旧目光如炬。】温衍看着底下的评论逐渐偏离主题,三句话不离顾煊,再加上顾煊正坐在自己旁边一起看着手机,那种一戳就破的羞耻感在瞬间达到顶峰。温衍伸出手,一把将手机摁在身下,强装镇定道:“我知道了。”“知道什么?”顾煊的声音飘在耳侧,“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四个字被顾煊念得不轻不重,带着他的气息,在周身飘着,温衍甚至生出顾煊正替自己呼吸的错觉。他也分不清顾煊这句“我喜欢你”是问句还是肯定句,就好像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温衍还是叶景初。“知道我有演技,是宝器蒙尘。”温衍说完就裹着被子往床沿那边一翻,背对着顾煊根本不给他说话的余地,紧接道:“我困了,要睡觉,你们快出去。”温衍平稳着呼吸,良久才听到一声低笑,明明没什么声息,却跟在耳边、心头炸开似的。温衍莫名想到了沈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和顾煊接触,越觉得他和沈泽很像,有时候半梦半醒间,脑海里明明旋着方白的记忆,可悠悠醒转,又与顾煊的脸错位、重叠,这让温衍有些慌张。他刻意不去想起沈泽,那是个不知名、也抵达不了的地方,就像他也不能过分依赖顾煊。他和沈泽其实没差,都不是自己能冒险的存在。温衍长叹了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己有见一个忘一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渣男潜质,不过还好,这个位面进度条也要到底了。“要是冷的话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顾煊轻声道,把床头的灯降到最低档,笑着说道:“晚安,景初。”温衍闷在被子,轻声回了句“晚安。”然后,等着顾煊和全程只说了几句话的赵小米出去后,号称“我要睡了”的温衍——睁眼迎接了黎明。第44章 追光者第二天一大早,赵小米拎着一大堆东西打开温衍房门的时候,看到温衍裹着被子坐在床中央,还有些惊讶。“怎么起这么早?”赵小米放下手头的东西,看着过于昏暗的房间,走到窗边一把掀开窗帘,开口道:“我们的戏份要九点左右开始,还可以睡个回笼觉。”随着赵小米的动作,光色瞬间流荡在这不大的房间里。赵小米感受到温衍的恍惚,绕过床沿弯身盯着他,皱眉道:“是不是没睡好?还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看起来跟一夜没睡似的。”可不是一夜没睡吗,温衍心想。“不睡了。”温衍下意识往门口瞟了几眼,赵小米心领神会,低头摆弄早餐。 第63章 “我在仓库捡到的,”周七语气死板的像是在念一篇文章,“一个小女孩手里。”周十一垂在身侧的尾指轻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初。“不回答吗。”周十一看着不驯又犟着的周七,良久,转身往后走,到了门边的时候,才冷冷撇过头去,“我今晚就会送走她。”这个孩子对周十一来说,太危险了,周七明白这种感觉。因为对他来说,周十一就是这个小女孩,他能够护住周十一,但周十一护不住这个女孩子。周七径直出门,周十一垂首怔在原地,畏缩着,没有一点声响,直到瞥见那个墙壁上“人”字的时候,才猛地回过神来,提步跑了出去。“cut!”郑成高喊一声,走廊里的戏份要转镜头和打光,所以要分两条,剧组这才开始闹腾起来。“哎,顾神有‘压戏’吗?我看不太出来。”“应该没有吧,我觉得景初完全顶住了。”“肯定没有,你们看郑导那心花怒放的眼神,就知道挑不出毛病了。”周围的人小声絮叨,他们其实不懂“压戏”的真正概念,但传说中顾煊就是祖师爷赏饭吃,跟他对戏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压一头。顾煊在圈中还有个很奇怪的称号,叫“显妖镜”,平日靠着同行“衬托”,看着演技还可以的,在顾煊跟前一跑,就这也不对劲,那也不对劲。但跟叶景初这场戏,没有一点拖滞感,所以绝对不是叶景初单方面挨打,更不是菜鸡互啄。而是神仙打架。郑成紧锣密鼓开始下一条,然后一条接着一条,直到晚上下起大雨,剧组停工搭棚吃火锅的时候,顾煊都没跟温衍说上几句话。是各种意义上的没说话,戏中周十一是个小哑巴,说不了话,戏外两人不是补妆,就是听郑成讲注意事宜,顾煊忽然知道了什么叫“无缘对面不相逢”。而他和景初是有缘对面不说话。“晚上吃火锅,给你俩留了个最好的位置,给你补补,还是太瘦了。”郑成一边指挥收道具,一边跟温衍开口。“知道了,我和顾神先回去洗个澡,迟点再来。”温衍笑着说道,一天下来流了些薄汗,加上并不干净的衣服和妆容,免不了有些难受。郑成听着听着,忽的挑了一下眉。温衍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起?”郑成幽幽道。温衍:……“一起回去。”温衍咬牙。不是一起洗澡。郑成哈哈着拍了拍温衍的肩膀,“说笑说笑。”温衍累了一天,在回去的路上有些撑不住,顾煊看他眉眼间的疲累,心疼瞬间战胜了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安静了一路。两人惦记着“火锅”,郑成又说等他们到了再开炉,于是草草冲了一把换了身衣服就驱车回了剧组。晚夏的雨总随着闷热的风,还夹带着入夜的微凉,温衍撑伞下车的时候,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正欲快步往里面走去,温衍忽的听到一阵窸窣混乱的声音,隔着一些距离,所以在风里摊着散开,似有若无。温衍停下步子,转身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借着微弱的光,远远就看到了《哑巴》剧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安保人员。主要靠的并不是自己的视力,也不是那聊胜于无的街灯。而是保安大叔那刺目的夜光保安服。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怎么了?”顾煊走过来,给温衍披了一件自己的外套,“这么就不知道多穿一件。”温衍全心专注于那边的动静,所以也没发现自己身上这件外套是顾煊的,指了指那个方向,轻声道:“好像吵起来了。”顾煊顺着温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去看看?”温衍点头。“那要答应我一件事。”“嗯?”“看完后要乖乖吃饭。”顾煊伸手帮温衍把外套拉链拉了起来,“不能挑食,最重要的,要吃饱。”温衍:……第45章 追光者在半明半晦的暮色中,顾煊看不清叶景初的表情,但久久没听见他回声,左右也能猜上几分,无奈道:“小米说你早上就喝了点粥,午饭一点水煮蔬菜。”“偶尔一顿清清胃可以,”顾煊说道,“可拍戏不比平常,时间长、强度高,这么折腾下去迟早会把胃弄坏,知道吗?”温衍也顾不上批判“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赵间谍了,只是很好奇他眼中的“一点”是什么概念。就中午饭来说,吃的是蔬菜不假,但那绝对不是一点,是一盆。“我吃的很饱。”温衍皱眉道。“是因为胃饿小了。”顾煊想到初见的时候,叶景初在日月明吃的那一顿,给什么吃什么,吃得多而且不挑食,吃完了还能打包两盒玉米奶酪。 第65章 “我们开车来的,车就停在不远处。”“没事,等会儿我送一下。”安保人员知道顾煊和温衍的心思,笑着出声:“你们安心去吃饭吧。”粉丝们一听她们添了麻烦,还耽误了顾煊他们吃饭,眉眼都耷拉了下来。温衍看着好笑,出声安慰:“要见到爱豆了,这状态可不行啊。”“方淮要出来了,你们要不先回去,我在这里等等,郑导说就等你们了。”赵小米举了举手机出声。温衍看着不远处跑动的人影,跟顾煊相视一笑。“身后的应援牌可以举起来了,这么好看藏着干嘛。”温衍的声音太温柔,有几个女孩子甚至发出了抽泣的声音,她们也分不清是为了向她们跑来的方淮,还是眼前的叶景初。应援牌一个一个亮起,温衍和顾煊转身向后走。身后的女孩子们借着微弱的光,把这一幕拍了下来。那是她们独自盛大,又无声无息的梦。深夜的时候,叶景初和顾煊的名字忽地又被顶上热搜。一个名叫“可乐鸡翅不要鸡翅”的用户,也就是过来探班的其中一个姑娘发了一篇长文,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也为她们的莽撞进行了道歉。叶景初和顾煊给的伞、那一句“下不为例”、那一句“应援牌那么好看”,最后写了那么一段话。我说了假话,淮淮问我们冷不冷的时候,我说不冷,但其实真的很冷,郊外的风很大,夜色很沉,雨打在脸上连眼睛都在发疼,但也是我最温暖的一个晚上。因为离太阳那么近。底下配了几张图,其中有一张,顾煊和叶景初撑着同一把伞往前走,连着她写下的文字看,美好的鼻子都在发酸。可终归架不住粉丝的如炬目光,感动之余,还能分出心思研究叶景初这明显大一号的外套是不是顾煊的,最后被各路人马实锤。于是,叶景初就这么在微博上飘了三天,粉丝数也涨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在还没有开拍之前,余夜年曾经跟温衍说过一句话:等你全身心投入电影的时候,它会结束的悄无声息。温衍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杀青的时候甚至生出“这就完了?”的念头。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郑成时不时发些他在片场的花絮,甚至被粉丝调侃“郑导才是景初的粉头”;离组的时候余夜年亲自来接,全剧组调侃“景初衣锦还乡”;叶景初的粉丝人数越来越多,光年正式成立了他的个人工作室。还有顾煊,温衍做了很多尝试,但每次都失败收场。每当他试探性往后退一步的时候,顾煊不是往前进一步,是进一步半,在挨打的边缘疯狂试探,温衍最终还是没防住,索性就随他开心。温衍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对顾煊狠不下心的。当温衍被余夜年成功养圆了脸的时候,“叶景初提名金鹿奖最佳男主角”的消息以破竹之势横空出世,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甚至惊动了很多国家级官媒。按照惯例,相当于给每个“预备役影帝”的献礼,宣传部把叶景初自出道以来的作品做了一个集锦。结果别人都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叶景初就短短十分钟不说,大半还是靠“盛世美颜”和“片场花絮”撑起来的,把宣传部的人都急秃了。就一个小蚌精放上去简直辣眼睛,能凭一己之力拉低“预备役影帝”的分数线!与此同时,郑成这个“先送审,先提名,再上映”的骚操作也成功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原本这种“社会现象级电影”就有另一种俗名,叫“拿奖电影”,可郑成这么一弄,相当于先给它改了一个“质检优秀”的官章,再加上对象还是“身份成谜、演技无法正确预估”的叶景初。于是所有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郑导,牛笔,票房,稳了。第46章 追光者其实“先送审,先提名,再上映”的先河也不是郑成开的,哪个导演不想在稳住口碑的情况下,赚个当头红的票房。但这种“可遇不可求”条件严苛,不仅要自身本事硬,还要掐着奖项评选的时间点送审,最重要的是评委会那边的路子不好走。所以这个叶景初这个“预备役影帝”的风头,一时之间还超过了顾煊这个名正言顺的正牌影帝。【不是我说,郑导这操作也太骚了吧,我都要怀疑叶景初是不是他亲儿子了。】【真的是悬崖边上的操作,做好了上云端,一步走岔,第一个被填海的就是叶景初。】【不是说金鹿的评审团油盐不进吗?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别说有窟窿了,连一条缝都没有,所以,我觉得吧,可能,大概,余老……】【在这种节骨眼上,难道没有人想嘲讽一下星光吗哈哈哈,真的是笑死我了,原本还打着各种旗号说景初抱了光年的大腿,谁知道景初本身就是大腿,还是镀金的那种哈哈哈哈。】【期待电影,期待“周十一”!】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光年要下大势捧叶景初的时候,众人惊奇的发现,叶景初好像被“雪藏”了,所有的线上宣传,包括但不限于综艺、节目访谈、媒体对话都没有叶景初的身影。而且郑成因为“提前送审”的事情,时间线极度紧张,再加上达到了预期的宣传效果,所以大幅度缩减了线下宣传活动,除了众星云集的首映礼之外,只走了几个大型院点。可偏偏,其他主创人员上节目的时候,三句不离叶景初,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安利。有机会一定要提一嘴,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硬核安利。最明目张胆的还属顾煊,主持人问他“你觉得自己的幸运数字是什么”的时候,想都不想就回答“十一”。主持人再进一步,笑得极度暧昧,“顾神方便说一下理由吗?”顾煊挑眉,无言默认。于是叶景初就成了圈中“我不在江湖,江湖却一直有我的传说”的存在。“我都不知道公司怎么想的,”赵小米坐在沙发上盘腿嗑瓜子,指着电视剧里的顾煊,转头对温衍说:“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加大马力宣传造势吗?就把你放在家里自生自灭?” 第67章 《哑巴》剧组的席位靠近舞台,顾煊和叶景初跟在郑成身后走进现场的时候,滚动镜头猛地一个回头,瞬间扫了过去,顾煊和叶景初的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屏幕上。场馆的角落霎时传来各种细碎压抑的惊呼。苏沁扯了扯温衍袖子,指了指大屏幕。台阶长而窄,四周还有点昏暗,温衍正低头小心走着,被苏沁这么一晃,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屏幕上的自己眨了眨眼睛,随后反应过来,握着苏沁的小肉手一起挥了挥。屏幕中的少年嘴角带笑,眼中仿佛藏了一片坠入星辰的汪洋,染地周遭都跟着明媚。“我想要哥哥抱。”苏沁脸颊绯红,身体前倾,朝着温衍那个方向伸出手。顾煊却带着她转了个方向,轻声说了句“不行。”“为什么?”“哥哥抱不动。”顾煊逗她。“沁沁不是小胖子。”苏沁脸都耷拉下来了,温衍看出顾煊在逗她,但就是见不得小孩子失落的模样,瞪了顾煊一眼,点了点苏沁的鼻子,柔声道:“沁沁才不是小胖子,两个沁沁哥哥都抱得动。”顾煊没忍住,笑意更盛,出声哄道:“等回到位置上,就让你坐哥哥旁边,现在不行,你看看人这么多,又黑。”坐在走道边上拉长耳朵听了一路“三口之家闲情趣事”的众明星:我是谁?我在哪?我来这里干什么?顾煊和温衍都不知道,有的明星表面穿着光鲜亮丽,实际上背地里自己偷偷发围脖。不消片刻,顾煊、叶景初和苏沁这段“要抱抱”的对话便实时传到了网上,原本正在看片段专心挠肝读唇语的线上粉丝,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斩获了真相。【这是解锁了“老夫老妻”的模式吗?】【又是为绝美的爱情故事流泪柠檬的一天。】【景初那一瞪真真真太美了吧,这是什么“霸道影帝的小娇夫”的神仙剧情。】【前面那个姐妹醒醒,景初已经不是原来的景初了,什么霸道影帝的小娇夫,这个小娇夫是来拿影帝的!】金鹿奖虽然是三大奖之一,但是由于成立的时间最早,底蕴最深厚,要求也最严格,所以是三大奖项中的毫无争议的“无冕之王”。现场绝对称得上众星云集,基本上娱乐圈有一定影响力的人都能在这里看到,有作品的带作品,以入围大奖的候选人为名出席,没作品的带邀请函,以“观礼嘉宾”的身份出席,路明这样的传媒公司大佬自是不可能落下。场上的声音跟着次第熄灭的灯光,也沉淀了下来。这种颁奖礼的致辞和固定程度避无可避,但有这个本事站在那台上开场的,无论从资历还是演技来说,都能吊打底下太多人,跟学生时代那种千篇一律的“金秋时节,大地流金,在这硕果累累的秋光里”,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不知何时就能扫过来的镜头,几乎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随着奖项一个个公布,台下的气氛逐渐推向白热化,《哑巴》参评的奖项不多,但自身条件却很硬,基本属于提名即获奖,顾煊也是毫无意外的拿下了最佳男配。当顾煊在台上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台下的人都捏了一把汗,郑成、角落的赵小米、蒋现,以及vip座上的路明,还有温衍。在叶景初身上,顾煊一步一步,把自己的警戒线拆毁,拆的那样不留余地,拆的那样不容他人置喙,足够大胆,足够利落,像极了顾煊的性子。所以他们害怕顾煊会趁着这个机会,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戳破。直到他规规矩矩发言,鞠躬下台,众人才回过神来,因为太出乎预料,所以还有一种不真实感。温衍舒了一口气,还有更多的情绪他选择性的忽略,因为不敢往深处想。“最佳女主角”奖项尘埃落定之后,终于迎来了今天的重头戏——最佳男主角,史上最成谜也最戏剧性的“最佳男主角”。当所有人看到余夜年悠悠出场的身影时,表情管理已经成为呼吸般习惯的明星都起了波澜,场下传来各种惊叹声,然后停顿片刻后,掌声瞬间连成一片,经久不息。这台下有太多人与“金鹿”这个舞台无关,这台上来来往往也一代赠一代,但真要论起来,“余夜年”比底下所有人都有资格站在上面。在最黑暗凝滞的时代,是他们这群电影人冲破那层玻璃,撞得头破血流杀将出来。余夜年等着掌声落下,站在话筒前调了调高度,嗓音慈和:“这话筒原来这么高啊。”底下的人懂他话中的意思,哪里是话筒高了,是他们这批电影人老了。“我上台前,后台小姑娘给我递颁奖卡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欢迎回家,”余夜年深吸了一口气,“的确是回家了。”“欢迎回家。”底下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余老欢迎回家”的喊声便在整个场馆幽幽荡开。余夜年眼眶微红,慢慢弯身鞠了一个躬,“谢谢大家还没忘记我这个老头子”,待调整完不稳的呼吸后,余夜年举了举手上的颁奖卡,笑道:“今天是带了任务来的,可不能把正事忘记了。”众人把视线一齐转到叶景初身上,说实话,总感觉余老这出场有点诡异,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就好像市级作文评比的现场,摘得桂冠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市长爷爷》,获奖的人从他爷爷手上拿过奖杯的样子。果然,余夜年下一句就引爆了全场。毫无铺垫、毫无废话、毫无谦虚说辞的一句,“最佳男主角,叶景初,恭喜。”耳边是如浪潮般涌来的掌声、道贺声、乐此不疲,经久不息,仿佛贴着耳鬓,从四周潜行而起,聚光灯打在温衍身上,那种如履薄冰的温热感打的他有点错愕。他并不意外叶景初拿下影帝,却意外于自己那种“感同身受”,那种一种拼了命熬来黎明的恍惚。他慢慢站起身来,下意识转身看向顾煊。顾煊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没有顾忌和试探地拥抱了温衍,不带任何风花雪月的目的,循规蹈矩的就像是真正的“剧组前辈”,一个毫无争议的拥抱。温衍身侧的手小心抬起,在即将触碰到顾煊衣摆的瞬间,顿下,微颤着手指,又轻巧放了下去。温衍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往领奖台走去。他接过余夜年手中的奖杯,和他拥抱的时候,轻柔却坚定地说了一句“谢谢师父。”余夜年拍了拍他的脑袋,抬手帮他调好了话筒。 第69章 可是,惊爆大家眼球的不是转账的数量和次数,而是两人奇妙的位置只差,那个“已收钱”的一方,赫然显示着顾煊?!众人:……【卧槽,我现在知道顾影帝那句语调悠长的“谁包养谁?”是什么意思了?麻痹敢情景初才是金主?】【逆我cp???】【顾影帝也太刚了吧……这撒开性子野是什么意思?光年不管吗?余老不管吗?景初不管吗?】【什么都不说,双影帝我是很吃的,太太们别光看着了,动笔啊!】【你们还没看出来吗?顾神就是容不得那些媒体编排叶景初,这赚钱也就是玩笑罢了,哪是什么包养啊,明明就是真爱。】【真爱+1,说实话,顾神的爱意表达的足够明显了,只差那最后一层窗户纸,你们见过他对什么人这么上心吗?那可是顾煊!】围脖上一阵腥风血雨,甚至强势压下了一众“金鹿”的消息,叶景初顿时从顾煊背上的男人晋级为顾煊背后的男人,程序员小哥看着挤爆的后台和遥遥无期的加班时间,差点想粉转黑,还带回踩的那种。温衍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还带着厚重的一层惺忪之气,身旁的手机闪着光,不断震动,温衍囫囵抹了一把脸,半眯着眼睛看着上面999+的消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了想,给赵小米打了个电话,那头几乎在打过去的瞬间便接了起来。“景初!”赵小米惊呼。“嗯,”温衍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怎么回来的?”那头听到这话,顿了很久,才压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你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消息太多了,没来得及看。”温衍说道,“我怎么回来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顾神抱你回来的,都没见你睡这么沉过。”赵小米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语气瞬间上扬,“出大事了!”“嗯?”温衍直起了身子。赵小米三两下把围脖上的事掰扯清楚,与此同时,指南机械的提示声响起“甩锅成就+1,位面任务完成,将在近期脱离。”温衍:……温衍给顾煊转钱是因为他知道了那笔违约金其实不是光年帮他出的,而是顾煊以个人名义帮他出的,所以要还钱自然也是还给顾煊。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举措,怎么就被传的这么……“不过还好,”赵小米出声安慰,“你别怕,现哥跟我说了,顾神这皮的一下只是为了光年接下来的公关造势,吸引前期的话题度,在这种节骨眼上,中规中矩的报道不适用。”果然,在顾煊的个人博发出来不久,光年便发了一则并不算正统的声明,截取了一段合同和工资明细,证明叶景初加入光年的时候,承诺只有还清了违约金才开始领工资。然后打着余老的名义,说看上了叶景初,借着顾煊的手先顶上了那笔钱,所以顾煊那一笔笔转账记录也有了由头。后来又有人扒出叶景初在星光时期住的公寓和待遇,怎一个惨字了得,那些看似光鲜的外表下,连最基本的吃穿住行都不能保障。这么一个孩子在进入光年之后,竟然还没被金钱糊了眼,摆正自己的位置。就是这样的品性才在星光那种地方全身而退,真是活该被顾煊宠着,被余夜年宠着,活该有这么多贵人相助。至此,叶景初成功绝地翻盘。看着那节节攀升的粉丝数量,温衍竟觉得喉咙有些发烫,他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语都被擦磨的过于琐碎了,在出口的瞬间便散在空气里。“我能等到《哑巴》上映吗?”温衍低低说着。“不能。”指南声线冰冷,“宿主情绪波动异常,必须尽快脱离。”温衍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里不安分跳动着,顾煊的出现,让他在这个位面抄了一条近道,建了一座空中花园,牵着他走过浑噩的暮夜。“我不休整了,”温衍翻身下床,“再给我一点时间,申请直接进入下一位面。”与其一个人在那边待着,还不如趁着此时单薄的不清醒,干净抽身。“可以。”温衍站在顾煊房门前,敲了敲门。顾煊开门看到温衍的瞬间,眼眸中的笑意便覆了上来。“醒了?”顾煊牵着温衍进了房门。温衍在身后垂眸走了几步,便反手贴着顾煊的腕间,稍一用力,两人均停了下来。“顾煊。”温衍慢慢抬起头来,把那些颠沛的情绪藏得很牢,他不去猜测叶景初和顾煊接下来的故事,会有多长,又会有什么。只知道现在的顾煊,站在他面前。温衍眉眼带笑,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衬的整个人都明媚了好几分,他轻声开口,“谢谢你。”顾煊不知怎的,莫名心慌,明明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好像离自己很远,走的愈久愈怕。他转身把挂在架上的衣服拿了下来,披在温衍身上,“这么冷,也不知道披件衣服出来。”“顾煊,我……”一句“其实我叫温衍”差点脱口而出,那些细簌的情绪攀着自己上到心口,烧得温衍有些难受,小指的位置也慢慢发烫。“嗯?”顾煊手一顿,低头轻声道。温衍摇了摇头,眼神微微涣散,他脱下顾煊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良久,才慢慢说出一句“晚安。”晚安。 第71章 “小止,”苏遥抬手摸了摸林止的头,想让他冷静下来,可林止却挣扎着往后退了一步,所有的害怕和迷茫在苏遥那个动作中,顷刻崩塌。以前的林止,现在的林止,在这一瞬间面对面疾驰,撞出一地的骨血,封缄以往所有立于巅峰的梦境。“你真的不要我了。”林止放声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松开苏遥衣摆的刹那,灌顶而来的惊惧把他浇透,从头至尾,希望、失望、绝望,都是眼前这个人给的。苏遥背过身去,不敢再看林止一眼,他不想让林止哭的,所以没告诉他自己得了病,得了一个可能好不了的病,可现在呢?那封邀请函来的这么是时候,又这么不是时候。“你不想往前走了,我走,你不要云深了,我要,”林止尾音不住哽咽和颤抖,像是个受足了委屈,跌撞一路,依旧无人陪他嬉戏的孩子,他强压着喉咙涌起的似有若无的腥气,“我会让云深站到最高的领奖台上。”林止朝着苏遥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后,在出门的瞬间,侧过脸来,语气冰冷说了一句:“即便没有你。”那时候苏遥是怎么想的,好像是在庆幸,庆幸他的小徒弟没有放弃,庆幸云深还是云深。苏遥只给自己留了一部分必需的钱,剩下的,全部给了俱乐部,包括他那个“不见长安”的id,只为了给林止铺路,让他可以成为云深战队的队长,不受人掣肘的、各种意义上的队长。这一切,林止都不知道。温衍揉了揉眉心,对于他来说,这个位面的锅很好甩,一句“我病了”瞬间解决,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指南附加了两项条件。第一,在这个位面待满三年。第二,让云深战队真正成长起来,在这之前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病。第一条很好解决,但是第二条,温衍有点摸不透“真正成长”的意义,那界限太不清晰,太主观,指南又话语含糊。的确头疼。第50章 以信仰为名“先生,您好,请问需要毛毯吗?看您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样子。”乘务员指了指温衍戴着的口罩,弯身轻声开口。温衍回过神来,轻轻摇头,下意识垂下眸子闪躲着视线,低声说了句:“不需要,谢谢。”“好的,您有什么其他需要的话,可以按上方的服务铃。”空乘说完便笑着离开。温衍点头致谢。现在“苏遥退役”的事闹得正沸扬,除了云深俱乐部负责人之外,他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自己要出国的事。留下id卡、退出职业联盟群、清空个人账号消息、清空所有职业选手的联系方式,一切能提醒他“不见长安”这个身份的痕迹,都被沉默和怯懦包裹着,留在这片也许再难踏上的土地。“这次包裹里为什么都没有?”温衍问指南,“快活大补丸呢?”死去的人都能复生,苏遥这个病应该不算什么才对。“被你用掉了。”指南机械冰冷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嗯?我就用了一颗……”“就一颗。”温衍:……“经过检测,宿主在该位面没有生命威胁,无需提交紧急道具申请。”温衍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指南终究是指南,数据代表一切,在它的系统里,“人”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只是一串数据,加加减减,只要没有归零,就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它却不知道,对于苏遥这样的人来说,手都不能稳住代表着什么。说句难听的,江郎才尽都比广厦全倾幸运的多,苏遥猛地刹住车轮,停在那里,除了满地车辙、伤疤,什么都没能留下,越来越陈旧,直到覆满尘埃。“所以只能做手术?”温衍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指南没再说话,全当做默认。温衍下了飞机,给苏遥国外的发小夏清和发了一条短信后,连饭都来不及吃,就直接去了医院。苏遥别无选择,他也别无选择,除了做手术复健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了。温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还有种难以平息的恍惚感,苏遥从离开云深、出国、住进医院,就花了一天的时间,可是已经隔了万千里。“要不是必须到这里治疗,你也不会跟我说生病这事是不是?”夏清和给温衍削了个苹果,本来想着递过去,可又想到这人的手,皱着脸削成小块装到盘子里。苏遥的父母和夏清和的父母是多年的老友,当年两家一起出的国,特意把房子买在隔壁,后来苏遥父母车祸离世的时候,在夏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夏爸夏妈几乎就是把苏遥当第二个儿子疼。“还不至于一个苹果都拿不住。”温衍笑笑,拿起一块塞到夏清和嘴巴里,“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你说你到底什么毛病,生病了这事为什么不说?”夏清和敲了敲苏遥的脑袋,“你都不看网上的猜测和评论吗?”“是,没错,很多人觉得你不该在云深耗着,你这么突然宣布退役就是因为对云深彻底失望,觉得烂泥扶不上,甚至是对国内现状失望,所以迷途知返。”“这选择无可厚非,却也太不通情理,更何况里面还有个林止,你把他置于何地?”夏清和顿了顿,“尤其是云深俱乐部的粉丝,当初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你要是直接说受伤了,打不了游戏了,在粉丝的眼泪、闪烁的镁光灯和一片‘我们等你回来’的期盼中光荣下场,那有多好?!”夏清和借着“辐射”这样低劣到不能再低劣的借口,没收了苏遥的手机,他就草草看了一眼,那挤满后台的、仿佛要剔骨削肉般的伤人字眼,挟裹着各种恶意,他都受不住。这样的谎,到底成全了谁?“你也这么觉得吗?”温衍拿着叉子,一小块苹果,被他咬的格外细致小心,他没有看向夏清和,盯着窗外横亘入视线的不知名的树杈,漫不经心开口。“觉得什么?”夏清和迷茫道。 第73章 那时候网上的传言有多难听?【云深应了它的名,成功过从云端跌落深渊】【正牌俱乐部不敌“民间组织”?】【云深本就是一人战队,除了遥神外,也就林止看得过去,搁这里较什么劲,学到了师傅的操作,没学到师傅的心思,就应该迷途知返,跟他师傅一样找个强队跟过去,我不信没人来挖墙脚的。】很多人没在这堪称死境的打击中撑下来,包括云深战队两个正式成员。指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温衍,那是温衍第一次重新联系了职业联盟。他给扶摇战队的队长陈易和百步的许未风发了消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手速、风格适合扶摇和百步最新的战术体系,也是他们所需要的。而且对于这样的老牌强队来说,一套正统的训练体系会把他们的优势最大化。陈易和许未风亲自往云深跑了一趟,还以为销声匿迹的苏遥回来了,他们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这两个选手开出了最高的价格,把他们从云深“捡”了回去。这时他们才发现,苏遥退役这事,可能真的有隐情,因为这人对《御江湖》的了解程度并不比他们浅,若非实时分析比赛,研究战术体系,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给这两个孩子找到最合适的“下家。”可等他们再进一步联系的时候,只收到一句推辞神句“下次请你们吃饭。”陈易&许未风:……再后来,林止把自己全部的积蓄拿了出来,全部放到新人培训上,在青训营里一个一个挑,一个一个带。直到第二个赛季,云深战队打进八强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云深变了,不像遥神在的时候,擂台全胜这样的“闪瞎别人眼球的成绩”。云深像是潜伏在最深处的猎豹,散发着被人口中“失败”的气息,却一点一点接近猎物,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但总分却稳扎稳打,挺进八强。就在别人都以为他们是运气好,遇到的都是菜鸡互啄的小场面,后劲一定不足的时候,云深却猛地挣破囚笼,单枪匹马杀了出来,把云深的旗帜牢牢插在四强的神域里。尤其是林止,在和江眠的对战中,虽以毫厘之差落败,但却一战封神。至那以后,《御江湖》翻起新的篇章,以苏遥为起,江眠、陈易、许未风这样老牌队长的退役,被称为“诸神黄昏”,又因林止、张庭浩这样的年轻选手挑起大梁,重启王朝时代。“明天带你去见见太阳,补点钙。”夏清和敲了敲温衍的头。“大夏天的晒什么太阳。”温衍动动鼠标,“夏休期,游戏出了新的副本,据说会有很多稀有材料掉落,小止他们最近都在线上,我得跟着。”“是是是,热心网友苏先生,您就抱着电脑睡吧。”夏清和面目狰狞,手指快速摩擦屏幕,把切水果的游戏玩出了切人头的效果。“省省吧,我打的记录,你破不掉。”温衍头也不回,笑着挑眉看向夏清和,轻声道:“小菜鸡。”“吃你的鸡|吧!”夏清和把鸡汤瓦罐直接往桌上一放。第二天中午。江眠站在医院门口,低头给他姐发了条短信:我到了,你在哪。那头信息回的很快,17层,202办公室。江眠把手机往兜里随手一放,缓步上了电梯,他进门的一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里是私立医院,很少见到东方面孔。更何况还是这么出挑能打的东方面孔,想叫人记不住都不行。“有没有想我?”江枫站在门口等着江眠,打开电梯门的瞬间,扑上来就是一个拥抱,“是不是又长高了?”“哇哦,江,男朋友很帅!”各种口哨声连成一片。“不是男朋友,是弟弟。”江枫一边把江眠往办公室带,一边开口:“弟弟害羞,胆子小,大家别吓着他啊。”江·胆小如鼠·眠:……御江湖职业联盟:听听,眠神胆子小?这说的是人话吗?“这地方怎么样。”江枫推开窗户,打窗而入的热浪中还带着一点海风的腥气,“老师让我来替他顶个一年半载的时候,我还不想来,现在觉得还不错。”“还行。”江眠淡淡道,“你有分寸就好。”“别这么冷淡嘛,我的弟,”江枫给江眠扔过去一瓶水,“你退役之后就打算一直在一色做老板了?”“嗯。”江眠仰头喝了一口水,严格来说,不止如此,他还挂着联盟委员会成员的头衔,“所以我很忙,希望江医生安分一点。”“那还真是辛苦眠神了,百忙之中还特意抽空来这地方警告我一下。”江枫没好气的说。“这次不是。”江眠站起身来,“答应他们拿下冠军后,来这里玩一趟。”江枫:……怪不得这次这么好说话,敢情她才是顺带的。“怎么摊上你这个逆弟!”江枫狠狠捶了捶桌子,“能不能学学小遥,简直乖到心坎上!”江眠浅笑一声,没用心听江枫的话。但江枫却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江眠的方向扔了个纸团,这小把戏江眠都习惯了,反手接住,顺势往垃圾桶一扔,“咚”地一声,纸团应声落地。“说。”江眠开口道。“江眠,你玩的那个游戏,叫《御江湖》是吧?”江枫蹙着眉,见江眠点了点头,笑意瞬间舒展开来,“那正好,帮我一个忙。”“太菜,不带。”江眠想都没想,直截了当拒绝,他们家游戏技能点全点在他身上了,江枫就是个游戏白痴。“不是我,是我一个小病号。”江枫小步跑过来,“跟你一般大,长得那叫一个漂亮,真的,不是我跟你吹,盯着你看的时候,能把你魂都勾进去。”江眠意味深长看了江枫一眼,似笑非笑:“江医生,你知道我上一个亲自带的人在哪里吗?” 第75章 江枫给值班护士打了个电话,不消片刻,小护士就带着一个蓝色文件夹跑了过来。等小护士走了后,江枫才把文件夹往江眠怀里一塞。那个被藏了三年的秘密,就这么轻巧落在了江眠手里,他面无表情的翻开,逐字逐句看过,再面无表情的合上。美国的深夏干燥闷热,阳光照在深色瓷砖上,带起足以令人晕眩的热浪,可坐在一旁的江枫却莫名有点发冷,甚至不敢出声。“这三年来,他都这样吗?”江眠低声开口。“嗯?你说的‘这样’是哪样?”江眠没有再说话,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苏遥放不下云深,放不下林止,所以才在一而再再而三、毫无原则的“迁就”,“迁就”那群被全然蒙在鼓里,甚至不在人前提起一句“苏遥”名字的孩子。同时也在迁就自己,那个云深战队永远的“不见长安”。就在这时,苏遥的房门忽地被打开,在这四下无人又死寂的走廊里,那红穗相碰的叮铃声显得格外清晰。江眠循声望去,和夏清和四目相对。夏清和有点想跑,在看到江眠的瞬间。他不玩御江湖,不代表他不认识江眠,不认识“江枫渔火”,江眠可是一个能靠脸出圈的男人,更别说搭上苏遥那层关系。这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苏遥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职业联盟的人知道他生病的事,在手术做完后不久,就拿了一本“点名册”给夏清和点相认人,上至联盟主席,下到青训营预备选手,还旁支似的附带了一本“电竞记者”名单。江眠就是名单中顶头的危险人物之一。“清和,小遥是不是在睡?”江枫觉得两人的气氛有点奇怪,于是斟酌着打破沉默。“啊,在睡。”夏清和挠了挠脑袋,在想怎么在江眠眼皮子底下瞒过去。“你好,江眠。”江眠说完伸出手来,身旁的江枫连忙跟上,“我弟弟。”艹!就说这大|佬找过来有猫腻,原来是有内鬼!夏清和伸出手来,表情有点难看,“你好,夏清和。”“苏遥他……”江眠刚出声,便被夏清和截住话头,“睡下没多久,要很久才醒,小遥睡得浅,很容易被吵醒,一点动静都听不得。”夏清和语气不算好,与其说是在解释,不如说是在警告,其实他对御江湖这个游戏的观感极差,于是恨屋及乌,邪火连带着烧到了江眠头上。夏清和知道自己不占理,甚至是无理,但他是真的不懂,苏遥病了三年,累了三年,被人骂了三年,除了一身病痛外,还留下了什么?他也不求那些人长情,念着点苏遥的好,只盼着能嘴下留点情,即便苏遥是真的做回“hok”的“yao”,也不至于被骂成那般不堪的模样。“我知道,”江眠抬起头来,眸底的认真刺的夏清和心头一震,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吵他。”“我可以等。”“眠神,我明白,你既然坐在这里了,就代表你知道小遥的事情了,”夏清和口风松了下来,苏遥想把自己的病瞒的彻底,但夏清和却觉得这样不公平。他不想成全苏遥的“忍辱负重”,起码,除了他之外,还应该有人陪他走一段路,走一段属于“不见长安”的路。“但是,他可能不太想见到你。”夏清和长叹了一口气。江眠知道夏清和的这个“你”,不是特指他,而是指所有跟御江湖有关的所有人。“我知道,”江眠说道,“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等,等他愿意见我的时候。”一旁的江枫听得云里雾里,这是什么“我喜欢你却伤害了你你远走他乡我千里寻人意外重逢痛哭流涕求复合结果你已经有了新人”的神仙剧情?夏清和没有说话,往苏遥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咬了咬牙,把手上的保温盒直接往江眠手上一塞,利落道:“麻烦眠神了,小遥睡不久,一般6点左右就醒了,到时候辛苦眠神给他热个饭。”江眠只稍一愣,便明白了夏清和话中“放行”的意思。“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江枫眉头紧皱,“都认识?”“我认识他,他刚认识我。”夏清和一边说,一边拉开江枫,“江医生,你上次说小遥的复健流程我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你再跟我讲讲。”江眠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旁,给许未风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接的很快,“江队,您那边天气好吧,太阳大不大。”“还行。”江眠挑眉。“是吗?”许未风打了一个哈欠,语气开始变调“真巧啊,我这边月亮也大得很,刺眼。”“稀奇了呀,许队今天睡这么早。”江眠调侃道。全联盟的人都知道百步的队长许未风,是深夜谈心的最佳人选,无论多晚,打过去,不是“还没睡”,就是“即将要睡了”。“干嘛。”许未风没好气的说,“人老了,熬不住。”“问你个事。”江眠说话间,窗外卷过一阵风,在那些纵横肆意的枝杈间簌簌,一片翠浓的叶子落在窗台上。江眠捡起那片叶子,看向苏遥病房的方向,“你当初怎么会想到去云深接楚杰。”百步会签下楚杰他不稀奇,但却始终奇怪于百步这步棋,走得太快,而且没道理是和陈易一起去的,其中的缘由他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却似乎摸到了一点轮廓。那头许未风极其短促地“呃”了一声,虽然只有短短片刻,江眠还是听到了。“就是关注他很久了,你也知道,这孩子的风格跟我们新的战术体系比较合,他……”许未风话还没圆过来,江眠便轻笑着说了一句:“别装了,老陈都跟我说了。” 第77章 想给夏清和打电话。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过他和江眠认识这事?江眠看到了温衍的小动作,忍住笑意给他披了件衣服,“我什么也不问,你不用紧张,先吃饭。”温衍挣扎了很久,终是点了点头。另一头的夏清和正和吴天、江枫大眼瞪小眼,他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一口气遇到两尊佛,江眠就算了,毕竟和江医生的关系摆着,这一色的退役副队长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可是,比夏清和更崩溃的,显然是吴天。趁着好不容易的假期,在沙滩上晒太阳晒得好好的,江大队长突然一个电话飚了过来,莫名其妙张口就报了几个菜名,嚣张的就像自己不是在赛场上拿鼠标键盘的,像是新东方后台掌勺翻锅的。要不是声音太熟悉,吴天差点当做骚扰电话挂掉。“江队,江理事,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动作快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肖泽他们都叫上,冰箱里什么都有,他们打打下手,五点半之前送到医院来,地址发给你了。”“不是,江眠你大爷的!老子24个英文字母都没认全,做菜就罢了,还要给你送过去?”“别废话,迟到一分钟,报销费用少一百,窟窿你补。”江眠悠悠道,“入乡随俗,是美金。”吴天:……“你总要告诉我突然做个饭是为什么吧?”江眠靠在苏遥病房外的墙上,轻声说了一句:“江枫闹着要吃。”“姐姐啊,那好说。”“对了,做四人份的,有一份单独分出来。”江眠想了想,补充道。“四人份?”吴天满脸黑线,江眠胃口向来不大,吴天很清楚,所以下意识认为单独一份是给江眠的,惊讶开口:“你姐这么能吃?”“嗯。”江眠懒得解释,毫不走心应了一句。于是吴天就这样,拎着四五个保温盒出现在医院,江大队长拎走一个后,就把他送到了江枫的办公室,和坐在里面看病历的夏清和面面相觑。江眠在吴天看不见的地方,朝着夏清和摇了摇头,示意他吴天还不知道苏遥的事,夏清和了然点头,开始和吴天尬聊。一色的队名起的极其不走心,就是“江天一色”说顺口了,江眠的江,吴天的天,谁都没猜到,这么随意的名字能立于御江湖的神域,再无人能撼动它的地位。吴天:要不我们聊聊御江湖?夏清和:不好意思,我不太会。夏清和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全英文康复医学册:要不我们聊聊这个?吴天:不好意思,我也不太会。吴天&夏清和:江爷/阿遥,救救我,救救我。“这饭是你买的?”温衍只吃了一口,就开口说道。江眠点了点头,看着温衍没什么表情的脸,摆菜的手一顿,说道:“味道不好?”“没有。”温衍说道,“谢谢江队。”“你不吃吗?”温衍见江眠没有用餐的意思,补充道:“不麻烦江队了,我可以自己来,时间也不早了,江队早点回去吧,今天谢谢你来看我。”“苏遥,”江眠用公筷给温衍挑完鱼刺,笑着抬头,“你不想说,我就什么都不问,所以别害怕。”温衍手一紧,感觉事情走向又开始不受控,他甚至不敢看江眠,沈泽是这样,顾煊是这样,江眠……“你都知道了。”温衍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房间四壁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衬的苏遥的脸越发清瘦精致,带着一层薄薄的病气,就好像久不见阳光一样,“所以你是在可怜我,还是可惜?”温衍这句话说得很平静,没有难过,没有自嘲,淡漠的像是不添一丝多余的情绪,对于苏遥来说,三年的时间,足够长了,慢慢地变成一个敬业的病人,他不是没有情绪,只是单纯的疲累。“清和说你喜欢这个,那就多吃……”“江眠。”温衍打断江眠的话,“回答我。”“苏遥。”江眠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想让这人好好吃一顿饭的,可现在看来,好像做不到了。“我没有可怜你,”江眠话说的很轻,像骗又像哄,“但你真的认为,自己瞒下所有跑到这里来,做的对吗?”温衍手上的筷子没稳住,从缝间滑落撞在塑料桌面上,顺着半偏倚的桌面碰上碗碟,他慢慢眨着眼睛,眼中的冷淡被茫然反复冲刷,什么都不剩下。江眠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把话说重了,心疼的要死,他也来不及顾及什么,起身坐到床边牵过温衍的手,小心翼翼帮温衍按摩手指,沉声道:“这个样子,等会儿怎么碰键盘。”温衍觉得很奇怪,“苏遥”很少让别人碰他的手,即便他现在是“苏遥”,可也能隐隐感受到原身对这个动作的抗拒,除去日常的医护按摩外,就连夏清和都极少碰触。就好像时刻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息。怎么到了江眠这里,就……温衍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问题的。这锅他不背,他要甩给苏遥。第54章 以信仰为名(捉虫)温衍把手抽了回来,垂下眸子,语气淡漠道:“江队很闲吗。”“啊,很闲。”江眠捡起筷子,用一旁的湿巾上下擦了一遍,重新塞回温衍手上,“饭凉了。”“不舒服?”江眠见温衍没有动作,极其自然地作势接过筷子,摆出要喂饭的姿态,说道:“那我喂你。” 第79章 江眠突然觉得有些嫉妒,嫉妒云深那群被瞒着却也被拼命保护着的孩子。他打开手机,点开那个99+消息的职业联盟群,@全体成员发了一条消息:擂台赛,场号迟点开,想上的自己来,围观可以,低调上线,记得隐身。打完字,也不看群里的消息,起身就往苏遥病房走。长时间不打比赛不接触职业选手,不仅手会生,眼也会生,以前那人找不到人练手,不代表现在不可以,只要他想,别说职业选手了,就算想和主席打一场,也不是不可能。正在夏休期闲到发慌的众人看见“江枫渔火”这个id,齐齐擦了擦眼睛,惊掉下巴,妈的……活活活的江队?从来不说话的活的江队?从来不说话且生人勿近的活的江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第55章 以信仰为名职业选手的手速那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了,即便被各路人马打趣的“手残”,拉到普通玩家里也是碾压一般的存在,所以在江眠还没出现前,群里的消息界面以秒为单位刷新,能不能看清全靠缘分。直到江眠诈尸。在线的各路职业选手都“回老家”报告了江眠上线的消息,在线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涨,可愣是没一个人敢说话。御江湖职业联盟底下群组无数,但规模最大、人数最多、有江眠这种“创世神”在的,就只有这么一个。新人都知道这群里镇着各路大神,生怕“冒犯”了他们,都不怎么说话,直到以林止、肖泽为代表的新生力量建立了一个全新的王朝时代,才放开了胆子闹。所以江眠上线“约架”这事,他们想都没想过,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盗了号,下一秒就会群发借钱的消息。群里死寂了足足半分钟,这对飚手速聊天的职业选手来说,简直就是侮辱,对于封神退役的江枫渔火来说,更是奇耻大辱。江枫渔火是谁?捏着一手记录至今无人能破的傀儡派第一人,御江湖最快最行无人能出其右的男人!这退役才多久,已经沦落到这种无人理睬的地步了吗?那种尴尬简直可以突破屏幕冲袭而来,直到菩萨坐下善财童子肖泽的出现,发了一句“师父,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江眠回了一句“外面”才打破僵局。肖泽:那我上线等你?江眠:嗯。吴天: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陈易:老江你们那边几点来着?晚上九点是吧?陈易:小泽你们别听他诓啊,这么大好的时机不出门坐个夜间游轮狠敲老江一笔,上线玩什么游戏,听你易哥的,带着孩子们撒丫子野,再苦不能苦孩子。许未风:江队真是心系于民啊,放假时间还不忘下乡送温暖。江眠:客气了,应该的。许未风:……李贺:那不叫心系于民,叫虽远必诛,你们要做的就是上线举报,封了即将要开的擂台场,举报内容我都帮你们想好了,就是人身攻击我。江眠:看来一个个都很闲啊。林止:江队真的打擂台?江眠:嗯。群里的新人这下更不敢说话了,上面那一排名字,光看着都能流下没有技术含量的属于弱鸡的眼泪来,现在群里是神仙聊天,等会儿擂台是神仙打架,根本没有他们喘气的份。江眠看着林止的头像,顿住脚步停了下来。他都快记不清林止跟在那人身后喊师父的模样了,以前的林止、现在的林止,分割地那样干脆那样利落。在很多粉丝眼里,云深第一人早就不是苏遥了,嵌在苏遥名字里的少年,干涸在那个突兀的夏季,然后从尘埃里爬起、重生,再走到连苏遥够不到的地方。江眠必须承认林止是一个出色的队长,只是出色的少了一点人气,少了一点波澜,那不是什么好事。江眠点开林止的头像,给他私发了一则消息,让他带上云深所有人。那人应当想要看见的。江眠推门而入的时候,温衍正在收拾餐具,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衣袖半挽,漏出白皙纤细的腕截,看着越发清瘦。敛去所有锋芒,留下一地的妄议和灰烬,就是现在的苏遥,可江眠却不觉得他狼狈,依旧是那个无人可及的不见长安。温衍循着开门的声音望去,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江队还没走吗?”“走不了了。”江眠转身关门,晃了晃手上的饮料瓶开始睁眼说瞎话。这里是医院,他废了好大劲才找了瓶带酒精的饮料,然后在垃圾桶里倒了一半,就为了找个像样的借口顺理成章留下来。温衍看着那只剩半瓶的饮料,皱了皱眉,电竞选手碰不得酒,这是一个习惯成自然的守则,酒精一上头别说什么战术了,连手都稳不住。“江队还是别喝酒的好。”温衍淡淡开口。江眠朝着温衍走来,嘴角带笑,顺手把饮料往垃圾桶里一掷,“你不喜欢我就不喝了。”温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江眠打开顶头的护眼灯,从善如流道:“苏队是为我好。”温衍听到“苏队”那两个字,一时之间还有些错愕,这两个字对于苏遥来说,遥远的像是无迹可寻,步步悬索至今,连“不见长安”都鲜少有人再提,更别说一句“苏队”了。江眠看着温衍恍惚的模样,几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人装的不好,还没等别人发觉,便自己把自己揭穿了,他没看清和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和云深之间、和御江湖之间,其实是相互亏欠的。“这两天官方升级了一批武器装备,想不想看看?”江眠出声打破沉默。 第81章 “嗯,”江眠强压下嘴角的弧度,学着温衍的语气重复了一句,“只是谢礼。”江眠的声音飘在耳侧,带着莫名的缱绻,毫无防备地撞碎了温衍的心理防线,偏偏苏遥又是个“不争气”的薄脸皮,温衍吃了原身的亏,耳尖艳丽的像是能坠下七分红来。江眠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绯红,带着独属于这人的气息,青涩、缭绕,却胜过平生所见一切颜色,轻易点燃自己的心火。温衍感受到脸上发烫的温度,指尖都有些不稳,就在自己撑不住想打退堂鼓的时候,江眠换了一只手,轻声开口:“这只手也不太舒服,劳烦苏医生了。”温衍:……谢礼的话都说出口了,半路收回来显得自己心虚似的,温衍只好继续手上的动作,并且迅速转移话题,说道:“你对小止有意见?”更严格来说,是对云深有意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眠对他们下了狠手。江眠很想说有。他知道这话说出来理亏,换位想想,如果他是林止,不见得做的就比他好,在那种风口浪尖下摔得满身淤青,不是谁都有这个力气爬起来的,所以他佩服林止。但佩服是一回事,苏遥是另外一回事。这个名字成了林止和云深的一个禁忌,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苏遥走后的第一个赛季,林止还不是现在的林队,在一众老牌强队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却因着苏遥的话题度,被所有镜头惦记着,有太多人想看这少年高台跌落的模样。可大家都没等到,没在他嘴里听到一句关于苏遥的事,好的、坏的都没有,听到的只是一句“我会让云深站到最高的领奖台上”。所有人都当是这少年摔得不够惨,可后来当他和江眠打的那一场不输苏遥的封神战,才发现他没说谎,虽然和冠军还差那么一步,却已经足够难得了,那句看似荒唐的话语原来真的不是白口许的梦。再后来,所有人都跟忘了苏遥似的,再不拿这两个字去试探他,即便是言辞最犀利的电竞小报都给他这个面子。林止这三年的隐忍是真的,可苏遥这三年的付出也不是作假的,江眠没想在其中分个胜负来,他也自认没这个本事。他只是心疼。替林止说话撑腰的人太多了,而苏遥这头,除了一个夏清和之外,再没有别人了。可江眠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在这人面前表露半分,听着温衍那句明显护犊子的“你对小止有意见”,笑着回道:“没有。”“江队是当我很好骗,还是觉得我眼生了看不懂。”温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这人嘴上说着没有,可那几场擂台赛不是这么说的。江眠拿起放在抽屉里的属于苏遥的身份卡,说道:“这个身份卡,林止他们知道吗?”温衍摇了摇头,“起风了”这个id本就是匿名用的,怎么可能让林止知道。“你用这个身份,在两年前新区公测的时候刷了很多记录,其实只是为了引起云深的注意,因为那时候云深在各大青训营和网游里挖人,没道理漏过你。”江眠把那张卡放在桌上,慢慢伸出食指,轻点在上面继续开口。“后来你又消失了,不理会任何公会和俱乐部的消息,甚至包括云深,因为你知道‘起风了’闹得动静有点大,以林止的心思,或许会怀疑你的身份,所以你晾着他,偶尔出来刷个存在感,等着足够安全了之后,才以一个‘散人’的全新身份接触云深。”温衍按摩的手一顿,严重怀疑江眠是不是偷拿了剧本,否则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温衍皱眉,下意识抿了抿嘴。“看来我猜对了。”江眠没有漏过温衍的一丝表情,侧过身子看着温衍,壁灯明黄的光打在两人身上,给他们添上相同的颜色和温度。“所以呢。”温衍眨了眨眼睛,“你想说什么。”“所以,”江眠拿起那张身份卡,把它稳稳放在温衍掌心,“替你试试他。”“他没有认出你,即便‘起风了’名声再响,终归不是自己人,所以你逼不出他所有的水平,只能大致摸个几分。”江眠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因为苏遥提着心思不能暴露自己,没有足够的“诚意”,所以相互试探的两人都半遮半掩,谁都不让谁。可以说到现在为止,苏遥从来没和真正的林止交过手。“苏遥,和林止打一把吧。”江眠起身,和正在恍神的温衍换了个位置,“看看小徒弟成长到什么地步了。”温衍垂下眼眸,自喃着说了一句,“我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苏遥在三年前他就知道了。江眠像是没听到温衍的话似的,手撑在椅背上,将温衍半圈入怀中,指了指屏幕,沉声道:“他在等你。”屏幕里的林止,穿着昆仑的一袭白衣站着,那是唯一留着苏遥痕迹的东西,因为苏遥玩的就是昆仑。而林止不是,他不喜欢昆仑那种陌上无尘的样子,所以即便师父是当之无愧的昆仑第一人,仍旧我行我素的选了唐门,和苏遥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时常打趣师徒俩就是黑白双煞。很多人说林止是恨着苏遥的,所以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即便“不见长安”这个昆仑派巅峰的身份卡仍旧留在云深,林止如果想要的话,只是一句话而已,可他没有。就像苏遥丢弃他一样,丢开那张“不见长安”。江眠看着温衍迟迟没有动静,叹了一口气,撑着椅背将人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他蹲下身子,半掩在温衍的影子里,抬头看着他,轻声开口:“你在害怕。”温衍没有回答。他是在害怕,指南的三年期限其实还没到,他怕林止认出自己,更怕自己这突然的出现会影响到林止。“苏遥,你真的觉得林止恨你吗?”江眠一字一句说着,“你自己心中有答案。”“你也该给林止一个答案。”江眠说完便站起身来,摸了摸温衍的头,“别害怕,有我在,他认不出你。”温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苏遥早点遇见江眠就好了。他轻轻笑着,微微曲着指节活动了两下,把手放到键盘和鼠标上,嘴角微扬:“江队的话我信了,要是被认出来了,别回头怨我不小心。”江眠挑眉。这人啊,即便穿着一身病服,还是那个青衫落拓、长剑挽月的不见长安。第57章 以信仰为名林止被晾了很久,仍旧没看见江眠一点开打的意思,忍不住在擂台频道里发了一句“眠神?可以了吗?”林止起了个头,底下爆手速跟上一片,本来陈易他们就正在兴头上,是被江眠强行打断压了下去,正憋着一肚子火力,看着江眠这典型的占着鸡窝不下蛋的行为,瞬间仇恨值爆满,短短两秒钟之内,“江眠你去谈恋爱了?”被刷了足足20条。 第83章 他只是觉得这小徒弟有点于心不忍,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落空。温衍走到窗边,天上缀着几点稀疏到可以忽略的星星,看起来空阔的有些过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会告诉他的,只是不是现在。”江眠顿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在手机上敲了一句话发了过去。林止看着那一句不知真假又像是敷衍的“江枫,我姐,玩的是昆仑,说是你的粉丝,闹着要跟你打一把,林队见笑了,下次有机会带你们见见面。”有些疲惫。他装作信了的样子,良久,才回了一句:原来是眠神的姐姐,幸会了,这次赢下有侥幸的成分,希望下次能真正打一把。周围一众云深的队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队长赢了,却一副比输掉还累的样子,但都默契地转回视线,不消片刻,四下无声的训练室便又响起了敲键盘的声音。夏清和进门的时候,看着靠的极近的两个人,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话:明明是两个人的电影,我就不配拥有姓名。第58章 以信仰为名“眠神?你怎么还没走?”夏清和一边转身掩门,一边开口,他话中没有逐客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于再度出现在这里的江眠,说道:“这边不比国内,地方又偏,晚上挺不安全的,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温衍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还不等江眠回答,就率先开口:“你也知道晚上不安全。”“我这不是正要走吗?”夏清和把手中的纸条递给温衍,“江医师列了些新的注意事项,自己上点心。”“明天有事?”温衍说道。“没有,前两天刚跟完一个项目,无事一身轻。”夏清和说完嘻嘻笑了一声,显然心情很好,“怎么了?想吃什么尽管说,趁我这两天有空。”“很好。”温衍把纸条对折,放到床头柜的置物盒里,极其自然地开口:“那今晚就睡这里。”有一次温衍半夜发烧,新来的小护士极尽负责地给家属打了电话,当晚医院就多了一个名叫夏清和的病人家属,温衍没被自己的烧吓死,差点被夏清和吓死。遇上抢劫钱包没丢却被划了一刀,没破的财全补到医药费上了,自那以后,温衍就再也不叫夏清和陪夜了,有特殊情况就在折叠床上对付一宿,夏清和看了看时间,为了不让温衍担心,点头应下后哒哒跑着去铺床。动作之熟练让站在一旁的江眠非常羡慕。弟弟可以,不知道他这个哥哥可不可以。他甚至可以自带床铺。实在不行和苏遥挤一挤也是可以的。江眠看得出两人之间的默契,那种默契不糅杂一点多余的东西,夏清和护着苏遥,苏遥同样护着夏清和,就这么简单,不像他,要的、想的,比表面上看起来多得多。“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江眠沉声道:“不用刻意迁就他们的时间,现在夏休期,一个个闲得很,凌晨两点上线都能网到一批。”“嗯,知道了。”温衍回道。夏清和洗漱完走出来的时候,江眠已经走了,他看着躺在床上刷手机的温衍,说道:“眠神呢?走了?”“嗯,快躺好,要熄灯了。”温衍懒懒地说。“这么早?”夏清和有些不置信地探着脑袋瞥了一眼电脑屏幕,看着那一片暗色,确信温衍没有诓他,慢悠悠爬上床说道“困了?”“困了。”温衍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躺下来。有些事情攥得愈紧,愈无用,愈容易投空,苏遥其实不是睡得少,是整宿整宿睡不着,偶尔睡得深了,也会在一片混沌沉旧的梦境中醒来,醒来就更累了。窗帘拢地严严实实,房间里找不出一点光亮的落脚点,夏清和忽的低低喊了一声“阿遥”,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开心。”“开心什么。”温衍声音带着些许睡意,在清明和迷蒙中来回游离,显得整个人有点软。“最开始看见江眠的时候,我挺不待见他的。”夏清和絮絮说着,语调不显不扬,温衍却能听出他的认真。“我怕他刺激你,那种各种荣耀加身的人,没受过苦,没听过嘲谤,看似通透,其实骨子里很可能过分骄傲。”很多事情,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痛的,世界哪有这么多感同身受,是你该着的,除了你之外,别人悠悠辗转最多懂个几分。就像他自己,就不懂苏遥对云深的感情,他理解的太浅,却怕江眠理解的太深,怕江眠觉得苏遥是在逃避,是不负责,是不合格的队长。可看着这人眉眼间久违的轻松,好像有什么棱角分明的壁垒在一点点倾塌,在暗处待久了之后,一点阳光都显得格外煞人,但隐忍难愈的暮色总有破晓的时候。“现在呢。”温衍下意识动了动微僵的手指,那里好像还残存着江眠的温度。“要是眠神明天还来就好了。”夏清和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个吴副队,做的菜可真好吃。”温衍:……“我今天和小止打了一场擂台。”温衍温声说道,“第一次没有顾忌的打了一把。”夏清和话头一顿,这人用“起风了”接近云深的时候,向来显一半藏一半,全身而退实属不易。“他可能认出我了。”“真的?”夏清和惊诧出声,等着混乱的思绪清晰之后,心底还有些莫名欣慰。总比忘得一干二净要好。“嗯。”温衍轻声说着,“他赢了,无论是意识还是速度,都赢得很漂亮。”“比我厉害。”夏清和不知道一句“赢得很漂亮”之中加了几分技术含量或者主观情绪,只觉得苏遥开心就好,但他是“不见长安”的粉丝,唯粉的那种,于是“啧”了一声,开口道:“那也是你带出来的。”温衍没正面回应,只轻巧说了一句“早点睡吧”。他知道在夏清和心中,这三年自己做得够多了,但对于云深和林止来说,要看的其实不是自己做了什么,而是自己没做什么,这个师父,当得是潦草了些。夏清和从没想过,他当玩笑的一句“要是眠神明天还来就好了”成了真,因为他觉得像江眠这种一场比赛几十万上下的人,光荣退役之后职位不降反升,只是来这地松松筋骨而已,哪有这么多闲工夫送温暖。可是这玩笑话不仅成了真,还是升级进化版,不是明天来,而是天天来,不仅天天来,还顺带着帮温衍调了一把作息,夏清和和医生费了三年劲都没改过来的恶习,被江眠轻轻松松搞定。 第85章 江眠坐在温衍床边,看着他眼底的波澜,把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温衍眼前。那是第六赛季总决赛颁奖时候云深的照片,林止站在最中间,微微笑着,在周遭一众毫无形象的大笑中,显得格外安静。身上再没有半点不经事的小徒弟的影子,温衍垂眸看着,微曲的指节下意识动弹了两下,倏地攥紧照片,再倏地松开。江眠没漏过温衍的一丝举动,沉声道:“小遥,现在的云深除了林止和秦明翰外,你还认识谁?”温衍怔怔抬眸。“没有了,除了那两个人外就没有了。”“等到林止退役后,即便云深捧起再多个冠军奖杯,那也找不到一点你的痕迹,他们心中记住的、认的,就只有林止。”这是江眠第一次在温衍面前透出凛冽的模样,虽被敛去好几分势,却仍旧带着明显的压迫感,“你不在意,林止也不在意吗?跟着你成立云深的那群人也不在意吗?”江眠声音很轻,话却很重,而温衍只是静静听着,眼神空洞,眼角晕开的那一点极淡的红,随着江眠的话愈发沉深。夏清和小心翼翼从不提及,苏遥蜷缩自拥不肯细想,但苏遥不想,不代表不存在,不代表他不知道。江眠几乎是咬牙才绷住,他不想在这人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可伤疤总要先结痂才能愈合。他慢慢抬起右手,轻轻覆在温衍眼睛上,在心底说了一句对不起。你别这么看着我。可嘴上却毫无温度的开口:“小遥,你会后悔的。”说罢,江眠径直走了出去,苏遥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他也一样。毕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心上人这么凶。还是没追到的那种。温衍知道要把锅甩掉,回国是势必的,江眠给他递来的这个台阶无论是时机还是理由,都足够合适,可心底那种紧绷的虚脱感却没在自己的意料之内。温衍甚至有些分不清那种感觉是来自苏遥,还是他自己,这个位面是到目前为止,他待得最久的一个位面,所以那种“感同身受”被时间一积淀,不能完全成为苏遥,却像了好几分,江眠的那些话毫不留情,严密地叫人没有反击的余地和力气。温衍觉得有点委屈。被凶了,被骂了。可偏偏又骂得很对。温衍自认不是个记仇的人,可对着江眠他发现自己理智不起来,那感觉就好像被人惯着惯着惯久了,少之又少的“教训”就显得格外严肃。这种情绪很直观地表现在温衍脸上,接下来好几天,直到一色众人回国备战第七赛季比赛的时候,温衍都没怎么理会江眠。江眠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以后这种事,还得交给夏清和,他一个吹枕边风的,本就该斜风细雨慢慢地吹,哪能心这么荡吹得这般骄傲放纵,差点把人都吹跑了。9月初始,御江湖全新赛季开启,在9月12日,也就是关闭转会期的第二天,所有队伍成员尘埃落定后,御江湖最高职业联盟正式公布战队成员名单,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揭幕战对战赛程时间,正式打响第七赛季的第一炮。御江湖新赛季常规赛第一场沿袭最初的传统,与其说是揭幕战,不如说是表演战,由上一季的冠、亚军战队对战向联盟提交参赛申请并通过审核决出的一支新战队以及通过城市赛一步步杀出来的黑马战队。前者俗称人民币战队,虽是民间战队,但却拥有能与豪门战队相匹配的资源条件,比如正规大型的俱乐部训练营、最顶尖的武器装备,甚至还有用高价吸引来的全明星选手。后者被粉丝亲切地称为“起义军”,原因无他,因为实力有,但是穷,逼上梁山当好汉的那种,御江湖玩家都调侃联盟主席打得一手好算盘,从人民币战队那里赚到的报名费转头就接济了“寒门学子”。前者不差钱不在乎,后者心存感激,联盟还白白赢了两支队伍赢了名声,说不定就能带出好些明星选手。常规赛第一场冠、亚军战队下手也不会太狠,因为主、客场二十三支战队总共有近四十场比赛,分为单人赛、擂台赛和团队赛,四十场比赛之后,依照积分排名决出最高的八名进入季后赛。所以和步步小心的季后赛相比,常规赛允许失误,对于像一色、云深这样的顶尖豪门战队来说,会在保底的基础上训练新人,核心选手整个常规赛只出场几次的情况比比皆是。但开幕战按照联盟的要求,要打个开门红,在游戏市场倦怠期的时候,力求给所有人“当头一棒”,所以当天的比赛,冠、亚军战队没有战术,不讲究步步为营,不讲究策略计算,用最简单的傻瓜打发,埋头上就好。给新朋友留下足够的余地和研究空间。但与此同时,出场的阵容绝对恍眼,不出意外的话,那是在季后赛才能看见的明星阵容,非常有排面。给新朋友一个足够下马威的“见面礼”,毕竟是来“砸场子”的。肖泽和林止去抽签的那天,夏末初秋,s市的机场,一架飞机落地。温衍看着那满目端正的大字,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苏遥时隔三年来,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第60章 以信仰为名机场的风有点大,还带了些初秋的凉寒,夹着碎末的细沙打在身上,有点微微的疼,温衍半闭着眼睛打了个冷颤。一旁的夏清和夸张地张开手臂晃了晃脑袋,也不顾忌周遭带笑的眼神,自顾自说了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其实不只苏遥,连夏清和自己都是时隔三年才踏上这片土地。当苏遥还是职业选手的时候,夏爸夏妈知道俱乐部的事务繁多,苏遥作为队长抽不开身,每次都是匆忙来匆忙走,而且苏遥自小身体就不怎么好,来回一趟又是坐飞机又是倒时差的,他们心疼。不像夏清和,撒丫子到处野,所以夏清和就经常“回国送温暖”了。“别深沉了,都在看你。”温衍打下夏清和张开的双臂,指了指自己的口罩,“闷死了。”夏清和顿时紧张起来,连哄带骗把人往外带,小心道:“不可以摘,虽然‘不见长安’已经过气了,但这赶上开学又赶上揭幕战的,机场到处都是学生,万一认出来了随手一拍po上网,你还想不想安生了?”“再说这里是一色的主场,你这个死对头家的前队长,还没跟‘江枫渔火’分出个胜负来就消失了,多少人等着抓你,心里能不能有点ac数!”江眠作为联盟委员会成员,揭幕战地点又选在一色主场,作为上层领导和东道主,提前十几天就回了国,否则夏清和也不会放下美国的事情陪着温衍走这一趟。在走之前,江眠就跟夏清和提了很多注意事项,他做惯了队长,说的话嚣张欠打,可身上却总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端肃气息,即便是联盟主席,碰上了江眠的高压线,那也是一分便宜都讨不到。用后来吴天的话说就是,江眠所有破的例和温柔全都给了苏遥。从哪里下机,在哪里等,时间多少,位置几何,江眠交代的一清二楚,那严谨的语气把夏清和全身的警戒线都拉起来了,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使命感,他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势必把江眠的话执行到底。 第87章 就在很多人猜测官方资金疲软,撑不起这么大个排场的时候,御江湖官方平台公布了主赛场的“一看就很有钱”的现场照和堪称顶级嘉年华的“嘉宾阵容”,仅仅几秒之内,这个话题的搜索量就从“新”变到“热”,从“热”跳到“沸”,最后定格在一个鲜红的“爆”上,成功占领热搜榜榜首。粉丝们从来都没想过,“诸神黄昏”还有“诈尸”的一天,当天四场比赛,御江湖官方请了包括江眠、吴天、许未风在内的,代表了御江湖不同派系最高水平的八个比赛解说。其余退役职业选手的姓名牌也出现在赛场前排划定的嘉宾区,官方还极其心机的在姓名牌下贴了代表各自身份的“角色id”,那一长排角色id在灼眼的灯光下,闪烁、静矗,几乎在瞬间就勾起初代玩家的记忆,把他们带回最开始的那个夏天。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种“精神”上的奖励比物质要靠谱得多,毕竟那些万里挑一的奖品不是公平砸到每个人头上的,有一百个人期待的同时,也意味着有99个人落空,而这次——江枫渔火、九曙天、北风卷地、易水寒……这些名字光在那里摆着就值回票价了!官方稳了,粉丝沸腾了,而拿着票进退维谷的夏清和蔫了,他以为只是去吃个开胃小菜看个揭幕战,可看着这一排吓人的名单,简直就是鸿门宴啊!“阿遥,联盟搞什么鬼,把这些初代大神都聚起来是想让粉丝把场馆踏平吗?简直就是给比赛的这群小崽子灭顶的压力啊!”夏清和盘腿坐在床上刷着消息,“你看你看,我就知道这战火会烧到你,说除了苏遥外,初代天团齐员了。”“靠,这垃圾竟然还在骂你,看我开小号喷死他!”夏清和说罢就埋头跟苏遥的黑对喷。“好了,别闹。”温衍轻声回道,“联盟不是要给小止他们压力,恰恰相反,是在帮他们铺路。”“肖泽、小止这样的新生代成绩很好,我们在他们这个年纪,成就甚至还没有他们高,但粉丝基础毕竟是靠着江眠他们打下的,所以他们退役后,后劲就显得有些不足,战队要往前走其实离不了粉丝的支持。”“任何东西都是有需求才会有市场,电竞也不例外,粉丝热度越大,联盟俱乐部才会更加上心,能给的资源就会越好,所以江眠他们出现在揭幕战,就是为了给粉丝一个刺激,提醒他们御江湖没有‘大结局’。”夏清和抬起头来,看着温衍眉眼间的怀念和期待,再想想刚刚那群喷子口中“苏遥根本不配和眠神相提并论”的言论。他慢慢停下手,气到极点反而平静了,苏遥这细瘦又曲折的三年,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御江湖没有大结局,可云深的不见长安啊,只能停在这里了。“要记得全副武装啊,这么多人呢,被认出来了就糟了。”夏清和呈大字型趴在床上,脸闷在被子里囫囵地说,“要防着粉丝,还要防着老朋友,真是苦了你了。”温衍笑着给夏清和盖上薄被,笑道:“是谁嚷着要去的。”“苏遥,你说说我是为了谁!”夏清和扭头一脸悲愤,他本来就没兴趣,当初苏遥还是云深队长的时候,他都只去过一两次,更别说现在了。“我知道我知道,”温衍举手投降,“谢主隆恩。”9月15日上午9时,御江湖全新赛季伴随着揭幕战的礼炮声正式启动。温衍和夏清和坐到位置上的时候,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苏遥从来没坐过观众席,从hok正式进入职业圈再以病痛收场,再没有踏足这些地方,而夏清和仅有的几次经验,因着苏遥的关系,都舒舒服服坐在vip区,绝不像现在这么的……闹腾。闹得耳膜都有些疼。可莫名的有些刺激,好像可以把心底那种尘封已久的紧张感勾牵出来,比起八|九分的克制来说,也许这种喊到嘶哑的环境更适合。“你好!”温衍身边的女孩子在人声鼎沸中,朝着温衍和夏清和摆了摆手,“你是感冒了吗?”那个女孩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温衍为了不让人认出来,所以戴了口罩。还不等温衍作出回应,夏清和就警戒地半越过身子来开口道:“对对对,感冒了,很严重,但这票很难买,也舍不得出手,就只能顶着这副样子出来了!”“我理解!”那个女孩子大声说道,“我这票也是求来的!对了,你们是什么战队的粉丝啊,手上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啊?”温衍从一开始就看到这个女孩子手上的琳琅一片,那些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云深的队徽、林止的折瑶琴、秦明翰的沧月剑,还有她不经意侧脸的时候,颊边鲜红的“ys”。“是云深的粉丝。”温衍抬眸笑着开口,“路上赶,所以来不及准备。”那个女孩子瞬间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温衍。她最开始注意到这人的时候,总觉得他眉眼有些熟悉,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玩手机、不跟身边人搭话,只是看着那尚没有动静的赛场,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她没忍住。“那…那这个给你。”女孩微微红了脸,忙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神情,“这是一色的主场,不能让云深输了阵势!”“除了一色外,皇朝来的人也可多了,左手边都是他们的场子,还有前面的vip区,我们云深虽然人也不少,但是座位好像都挺分散的。”温衍看着手中那条“云深牛逼”的横幅,笑得眉眼弯弯,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四周位置越来越满,除了嘉宾和组委会的位置还没人之外,几乎找不到什么空着的位置,赛场中央巨大的时刻表显示8:25,意味着里开幕式还有半个多小时。温衍刚想低头看看手机,忽然听到身侧的女孩子跟人争执的声音,他皱眉转过脸去,就听到那个女孩子吼了一声“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算了算了,比赛就要开始了,跟他们吵什么吵,你看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女孩子右手边的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开口,“等会儿妆都要花了,镜头扫过来你的丑照就曝光在全国人民视线里了!”“我就是气不过!”女孩子抽了抽鼻子,低头粗暴地翻着自己的包,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种气愤和委屈一齐涌了上来,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我的纸巾呢!”话音刚落,温衍就递了一包纸巾过去。女孩子嘴一撇,看着就要哭出来,同伴连忙替她接过说了句“谢谢”,然后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抱歉说道:“她是遥神的死忠粉,刚刚身后的那群男生大概是一色的,说话有些不好听,所以……不好意思啊,你别介意。”温衍手一顿。他有些仓皇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横幅,愣愣说了一句“没事”,他听惯了那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锋锐字眼,原本以为习惯后就没有罅隙了,可看着身边这个女孩子,因为鼓起勇气替他说话,被讽刺、嘲笑。比打在自己身上要疼的多。因为走得太久,所以温衍差点忘了,他身后除了江眠和夏清和之外,还是有人守着的,虽然自己不知道。夏清和看着温衍的动作,起身跟他换了位置,安抚性地拍了拍温衍的肩膀之后,对着女孩子神秘兮兮地开口:“别哭了,我也是遥神的死忠粉,给你个东西当做这两个横幅的回礼。”温衍从他那个角度只能看到夏清和低头和女孩子说着什么,等夏清和对着自己比了个ok的手势的时候,温衍看到那个女孩子破涕为笑的表情,有点懵。他从来不知道夏清和哄女孩子这么有一套。“不是我哄的,是你哄的。”夏清和淡定开口。温衍:? 第89章 天辰是从城市赛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所以打法多了些“草莽”之气,尤其是单人赛和擂台赛,天辰主张快攻,但他们的“快”并没有建立在“稳”的基础上,对上一色这种正规训练营出来的顶尖豪门战队选手,劣势还是有些明显。手速不输,职业选手的意识还是差了一点,所以很容易被打乱章法,就在大家以为天辰很可能被剃光头的时候,却峰回路转,在团队赛中连着拿了三把旗,只给一色留了一把,最终分数定格在6:4。上半场一色赢了两分,算是一个比较友好的分数,在他们结束半个小时后,云深对皇朝的比赛开始。夏清和指了指前排江眠的位置,问道:“江队去哪儿了?”“解说。”温衍回答。夏清和“啧”了一声,摇头道:“我还以为联盟肯定让他第一个露脸解说一色和天辰的比赛,师父徒弟什么的,多刺激。”温衍轻轻笑了一下,不止夏清和,其实他也以为江眠会解说第一场。“紧张吗?”夏清和继续开口。“嗯?”温衍侧过脸看着夏清和,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学着江眠的语气笑道:“揭幕战而已。”“是吗?我觉得刚刚一色对天辰那场打得就很激烈啊,哪里像个表演赛。”“所以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温衍敲了敲夏清和的脑袋。两人说话间,江眠和许未风的脸就出现在大屏幕上,温衍和夏清和还没回过神来,耳边便充斥着各种“啊啊啊啊啊”、“要死要死”、“让我爱他!”许未风清了清嗓子,测试完话筒后,站起身子指了指前方,开口道:“不是说让我和老贺搭档吗,我还特意擦了点粉想着比他白一点上镜一点,组委会你们怎么回事啊?”“不对啊,老江你是不是自己上来的,我差点忘了你就在主席旁边坐着呢,快下去,裁判是不能参赛的。”“也没什么,”江眠低头随意地翻了翻册子,“就是闲的。”底下瞬间传来一阵轰笑。许未风听言瞬间用手遮住江眠的话筒,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然后极其用力地咳了一声,开口道:“在台下的时候,我跟江队有个君子协议。”“今天我是主角,他是捧哏,可现在他明显不给我面子。”许未风一脸耿直的微笑,“作为好兄弟,那我只能在线爆料了,反正隔着屏幕你们也打不到我。”江眠悠悠看了许未风一眼。“后排那群举着‘江太太’牌子的姑娘们可要难过的。”许未风笑着说,“江队你说是不是啊。”“怎么样,什么时候得见‘江太太’的庐山真面目啊。”许未风话音落下,台下一片死寂。甚至比“不见长安”出场的时候更加无声。然后,这种沉默在江眠一句云淡风轻的“很快了”中终结,干脆利落到了极致的答案,瞬间引、爆、全、场。温衍:……夏清和:???众人:!!!说好的电子竞技没有爱情呢?去他妈的电子竞技没有爱情!第63章 以信仰为名“什么什么?我没有听错吧?刚刚未风大神说什么?江、太、太?”“对,你听错了。”“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不信,我老公说过电子竞技没有爱情,这才过去多久就有爱情了?这拔地而起的爱情是假的,都是幌子,大家淡定。”“电竞八卦小百科在做什么?江太太这种瓜竟然也要官方爆?”温衍和夏清和坐在一群暴动的粉丝之间,前后左右每个人一张口就是“江太太”,甚至连身边号称云深粉丝的小姑娘都在疯狂戳屏幕,齐心协力把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长相、年龄的“江太太”送上了热搜。温衍如坐针毡。尤其是夏清和时不时瞟来的眼神。“不要看我。”温衍伸手贴上夏清和的侧脸,稍一加力轻轻一推把他视线转了过去。“阿遥,你们电竞圈这么会玩的吗?”夏清和开口说道,“这就公开了?事先打好招呼没?不会整出什么播出事故吧?”温衍愣了一下,然后垂眸淡淡说道:“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好好看比赛。”许未风的性子温衍太清楚了,看起来口无遮拦,实则是个人精,不会做那些没根没据的事,但这个“播出事故”事先打没打好招呼还真不一定,因为温衍觉得江眠不会特意在这种事情上下功夫。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许未风趁势提了,江眠顺势应了,谁都没特意计较什么,不过是一个预备役恋情而已,又不是娱乐圈,公布个消息还要瞻前顾后,再说以江眠的身价和地位,根本不需要利用这种东西炒作。“我说阿遥啊,”夏清和戳了戳温衍的手臂,“你是真不知道江队口中的‘江太太’是谁,还是……”装不知道。温衍极其缓慢地转头,对夏清和发动了死亡凝视。夏清和瞬间投降,笑着伸手在嘴巴上一划拉,做了个封口的举动,他觉得联盟的人肯定还不知道这“江太太”的模样,否则给他们两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千百人的面喊“遥神”一声江太太。“不见长安”的惊寒剑可不是吃素的。台上的许未风和江眠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三两下就从这个话题跳了过去,那闲逸的神情就跟无事发生过一样,底下坐着的主席手心都开始冒汗,原本想叫江眠镇一镇“口无遮拦”的许未风,结果他倒好,不仅没拨乱反正,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是躺平心甘情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主的那种。这年头,联盟的领导层队伍都混进了什么不稳定因素,简直就是素质堪忧。四周讨论的声音随着云深和皇朝的入场瞬间消失,没有任何间隙地替换成雷动的掌声和尖叫,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温衍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林止和秦明翰。 第91章 所以皇朝队长带着人在中路遇见“以杀止杀”和“秦时明月”的时候,那种半路见鬼的感觉炸的头皮都开始发麻,觉得不是自己眼花了,就是云深疯了。有必要吗?!有必要这么狠吗?!可以但没必要啊!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秦时明月就已经杀了过来,他低调起手,放出的招式却招招致命,唐门的暗叶飞刀在近、中战中堪称大杀器,能在瞬间进行最大范围的攻击,甚至让人避无可避。皇朝队长眉头紧皱,身后的队员则是根本没有林止他们这样靠着千百场实战打下来的经验和判断力,所以狼狈闪躲着只能堪堪自保。就在即将退出唐门攻击圈的时候,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就看见林止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破核心防线站在了秦明翰身前,横剑一封,一招流水朝宗就把他们瞬间拉回攻击范围内,而且还要直面近攻上身的秦明翰。要知道唐门的攻击招式极其“狠辣”,用一句经典的话来说就是“我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这就意味着林止不仅要避开几乎没有间隙的暗夜飞刀,还要趁着两人未脱离前封杀住,林止离秦明翰的距离足足比自己远了一倍不止,简直就是快到只能看见残影!皇朝队长瞬间知道什么叫“爸爸我教你做人。”说好的“友谊赛”呢?朋友是这样做的吗?我们没有你这样的朋友!更没有你这样的爸爸!林止和秦明翰步步紧逼,皇朝队长节节败退,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忽的响起——云深两条血条清零,皇朝拿下两个人头夺得上路黑旗!场上局面瞬间峰回路转!云深出其不意中路截场,皇朝也留了一手,按照云深一贯的作战思路,林止不是守中路就是镇下路,皇朝也没打算在他们手上拿下三把旗,所以打定主意把上路打崩,于是周涛和方伟良这皇朝唯二的老牌职业选手就被顶了上去。结果还是小胜了云深,拿了人头和旗之后立刻支援中路,于是场面便微妙起来。虽然皇朝四个残血,但四对二的局面还是有些不利,底下的人都开始有些担心起来,虽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朝实力不如云深,拿下这些分数有些投机取巧的意味在里面,但赛场上比分就是比分,那句“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话糙理不糙。很多时候,尤其是越到“诸神混战”的决赛圈,一锤定胜负的往往就是那分毫的运气偏差。皇朝的粉丝已经开始尖叫了,从“以杀止杀”和“秦时明月”手里把旗夺过来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打崩了云深啊!简直牛逼惨了好吗?然而没等他们开心多久,就发现林止和秦明翰动了,林止避退着一边拉开距离站在秦明翰身后,一边操纵“以杀止杀”提起惊寒,当秦明翰挺身调整好角度的时候,惊寒剑身云纹已经开始闪光。那是一个很奇怪的角度,从正面相对来看,以杀止杀和秦时明月几乎逼成了一条直线,完美的将以杀止杀的位置布在一个视觉死角。皇朝队长有些懵,他自认研究了很多场云深的比赛,看到了很多被称为经典的林止和秦明翰的配合,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可皇朝没看出来,不代表温衍没看出来,不代表在场的职业选手没看出来,不代表云深资历最深的老粉没看出来!因为那是苏遥和林止当年横扫联盟拿下最佳搭档、随着“惊寒剑”的尘封变成传说,至今无人能破的“万物归一”!许未风激动的解说声已经充斥了整个场馆:“是万物归一!不见长安和以杀止杀的万物归一!不对!是以杀止杀和秦时明月的万物归一!”“万物归一”招如其名,破坏力堪称核能,是一个连御江湖官方都没能给出具体解释的大招,当初苏遥和林止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利用严格计算好的数据,在一众目瞪口呆中一举打爆场位地图,师徒俩人就站在一片废墟中看着扶摇战队血条瞬间清零,成为御江湖史上耗时最短,开始即结束的一战。但这个招式条件极为苛刻,惊寒剑是绝对条件,角度是必要条件,时间和距离也不能有一丝偏差,所以后来各大战队都学乖了,坚决不让这种大杀器破坏游戏规则,不给不见长安和以杀止杀一点可趁之机,只要发现一点苗头就瞬间打断读条或者破坏队形。可是皇朝不知道啊!苏遥退役后三年他们才杀了出来,研究现有战队的战术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那还有心思去挖“不见长安”的坟,再加上网上关于苏遥的讨论声越来越少,即便他们听过“万物归一”也没真的见过,更别提给出什么反应了。于是,今日的皇朝,就是昨日的扶摇。在皇朝粉丝来不及合上嘴的时候,在云深替补第六人刚在刷新点赶来的时候,他们的队长和大神就跟小怪似的,连挣扎都没有,直接一、波、带、走。皇朝粉丝:发生了什么?皇朝众人:我是谁?我在哪儿?现场观众:牛逼!除了牛逼!我无话可说!最终上半场分数,云深对皇朝,5:5打平,可那骇人的震慑效果简直比被打成10:0剃光头来的更为直接,直到握手下台的时候,皇朝队长都没说过一句话。主席看着明显被打懵了的皇朝,心如刀绞,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看林止就跟看叛逆期的儿子似的,把弟弟往死里揍就算了,偏偏还是打人不打脸的那种。好像给了足够的面子,也只是好像。但久久没回过神来的,绝对不止皇朝,联盟组委会、云深的粉丝、底下坐着的退役选手,连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江眠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看着林止拿出惊寒的时候,就猜到林止想用苏遥的打法来给“不见长安”正名,再加上秦明翰打的是林止当初的唐门,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想,可他却没想到林止和秦明翰能做到这种地步。毕竟,万物归一可不是随便学学就能会的。第65章 以信仰为名(倒v结束)云深的老粉时隔三年后第一次见到惊寒,也是三年来、甚至未来多年都难见的“万物归一”,看着把皇朝打懵的云深,他们本该很兴奋激动,拼命挥动手上的横幅,在一色的主场大喊着云深牛逼,因为这是独属于他们云深的“万物归一”。一招制敌、全线打崩、置之死地、刷新联盟记录,即便是江眠带领的一色都别想干净离开赛场。可四下环顾一周,他们发现这群在云深的坑底躺了七个赛季的老玩家,眸底除了晦暗和茫然,再没有其他情绪。他们觉得苏遥是云深叛徒,直到现在依旧是。他们不否认苏遥对云深的作用,甚至可以说,云深之所以能出现在御江湖的赛场上,算有是不可替代的必须因素,但云深能从悬崖底下派来,一步一脚印走到现在,却不是因为他苏遥有多厉害,因为除了小徒弟林止和秦明翰外,那人没给云深留下任何得体的告别礼物。他一手建立云深不假,但云深差点毁在他手里也是真的。所以他们最初有多爱“不见长安”,当初就有多恨苏遥,至于现在,不是原谅了,而是选择忘了,想着云深没了苏遥才站到这样的高度,想着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们这么相信着也自我安慰者,以为林止也跟他们一样。但他们的止神没说一句话,用惊寒和“万物归一”,那样轻易地将不见长安和云深的关系拨正,把苏遥和他自己的关闭拨正,不是在刻意提醒,而是在告知他们苏遥对于云深的意义。如果你极度厌恶憎恨一个人,还会用他的东西、学他的习惯招式吗? 第93章 林止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他拼了命地往前跑,他看到了苏遥,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人站在阳光下,什么都没变的模样,短短几秒,从茫然惊愕到不顾一切朝他跑去,几乎连确认的必要都没有。“卧槽我眼睛是不是轴了,我好像看到了止神?!”“哪里哪里?卧槽啊啊啊啊真的是止神!”“麻痹愣着做什么!跑啊!”林止推开侧门的瞬间,眼前就是惊叫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嘈杂的人声翻滚着愈加刺耳,可他就跟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似的,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跟粉丝打招呼,只是紧皱着眉头拨开人群往前跑去,尖锐的就像“不见长安”从不离身的那柄惊寒剑。直到有人用力拉住他的手腕逼停了他的动作。林止狠狠一摆手,也没能挣开腕间的束缚,他猛地转过身来,看到来人是江眠,眼中带着的叫人心惊的戾气才渐渐弥散开来。“林止,回去。”江眠沉着声音开口,没什么波澜的语气给他整个人平添了些冷厉的气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阿…阿止,快跟我们回去,外面粉丝都乱成一团了,一个个都在往回跑,把出口都堵死了,等会儿受伤了你怎么负责!”秦明翰气喘吁吁道,他知道自己镇不住现在的林止,所以赶忙找来了江眠。“回去再说。”江眠冷声道。周遭的粉丝明显感受到了这几个人之间奇怪的气氛,默契着集体沉默,可是心中的怀疑却没有跟着沉下去,因为今天的林止的确是太反常了。安保队闻讯赶来,在粉丝的配合下很快辟出了一条小道,掩护着江眠他们走到后台,在侧门关上的一瞬间,江眠看见林止往后深深看了一眼,转过身来的时候,除了无措,什么都没剩下。一点都不像他,一点都不像那个千里不留行的云深队长。江眠慢慢叹了一口气。秦明翰喘着粗气跑到他跟前的时候,急切着说林止不知道怎么了,本来在天台上吹风吹得好好的,然后可能是吹风吹多了所以抽疯了,一下子跑出去拦也拦不住,看方向还是往场馆那边跑,怕是要闹出事。江眠只迟疑了片刻,就猜到了其中的因果,因为他刚跟苏遥通完电话,算算时间,那人应该走出门没多久,在这短暂的时间差里被天台的林止的“抓”了个正着。左右是躲不过去了。“等下的采访明翰带着杨源去,记者问起来的话就说林止不舒服,在后台休息。”江眠出声打破沉默,他慢步走到林止跟前,看着浑身长满了暗刺似的林止,敛了几分势,轻声道:“我给你时间冷静一下,要是觉得累了现在就可以回去。”林止抬起头来,动作很缓很慢,像是沸腾之后忽的冷却下来的锐器,喑哑着说道:“江队,你能告诉我,那时候用‘江枫渔火’的身份跟我打擂台的人是谁吗?我只想听一句实话。”江眠没有回答,他示意秦明翰把云深的人都带出去后,刚在林止身侧坐下就听到一句“求求你。”林止话说的很轻,却是咬牙绷着的,那是久违的散发着少年气的林止,江眠慢慢伸出手来摸了摸林止的头,他承认他是下不了狠手了。“是他,是不是?”林止轻声问着。“是。”江眠轻声回着。真相来的那样猝不及防,又那样轻巧,悬了三年的问号落地的瞬间,林止虚脱似的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在休息室荡开,林止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印着“张乾”两个字,他手一顿,随即慢慢按下接听,除了最后的一句“知道了”,全程没说一个字。“眠神,‘起风了’也是他。”林止像是陈述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似的,仰靠在墙上小声地说。江眠没有开口回答,但也没有否认,他知道张乾,当初和苏遥一起退役的老牌选手,在网游里查个角色的信息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他说了什么。”江眠开口问道。“说‘起风了’这段时间登陆的地址在这里,而不是美国,说揭幕战这天他没有上线。”林止其实很早就开始怀疑了,因为“起风了”出现的太凑巧,虽然玩着散人,但有些下意识的反应操作却带着伪装不了的熟悉感,可他不能确定,因为“起风了”最先找上的不是他,而是云深的新队员,苏遥根本不认识的新队员。那人又足够坦诚,说自己是云深的粉丝,所以学着云深的打法、学着云深的习惯,而且“起风了”总是全天在线,对于一个职业选手来说,那太浪费也太奢侈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起风了”的手速的确比不上师父,而且是明显的力不从心,所以林止心中的天平总是摇摆不定,怀疑、冷静、继续生疑、再度消弥,反反复复没有定数。当初他想过要张乾帮忙查个ip,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失望了太多次,置之死地也太多次,林止不是算了,也不是累了,只是怕了,所以就这样吧。他曾经不止一次自讽地想着,如果那人真的是师父,那他这样遮掩着身份算什么,是在可怜他们?还是觉得亏欠?如果真的放不下的话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给自己消息,哪怕不说云深的事,哪怕不说御江湖的事,就说说自己现在在哪里,过的好不好也好,就算只是报个平安也好。可是他没有,就像当初打定主意离开云深一样,也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们了。林止侧过脸来,茫然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江眠身上,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师父宁愿跟江眠联系都不愿意找一下自己,他从来不知道江眠和苏遥关系密切到这种地步,明明以前只是对手的关系。林止觉得自己该生气的,可偏偏这人是江眠,除了师父外,他最敬佩的江眠,也是,关于师父的事,他不知道的够多了,也不差这么一条。“想说什么。”江眠笑着摸了摸林止的脑袋,“趁他们还没回来,可以哭一下。”林止摇了摇头,说道:“眠神一直都知道吗?他离开云深的原因。”江眠手一顿。林止感受到江眠的动作和他下意识皱起的眉,心里渐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慢慢坐直了身子,像是绷紧了的弓弦似的定定看着江眠。“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吗?”江眠侧过脸来,“夏休期的时候,在美国,在医院。”“他在医院住了三年,一个人。”“除了夏家之外,没告诉一个人,包括我,如果不是恰好遇见,我也会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江眠说完,就打开手机放到林止面前,上面清楚记录着苏遥这三年的病史,做了什么手术,做了几场手术,做了什么复健,一目了然。江眠曾经自虐似的看了很多遍,每一条都反复研究过,他觉得提心吊胆些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时刻提醒自己这人受了很多苦,所以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现在这人换成了林止。他愣愣地看着那些没有丝毫人气冰冷又冗长的文字,手都在微微抖着,他其实看不懂那些客观到了极致的学术用语,只知道“手术”、“复健”、“神经系统”这样带着血气的字眼。 第95章 温衍发现了林止的小动作,笑着给夏清和打了个眼色,夏清和比了个“ok”的手势,借着做饭的借口起身进了厨房。“师父,后天我们要回云深了,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林止垂眸轻声说着,他想带苏遥回云深看看,跟最开始不一样,不是为了向他证明自己多努力,只是纯粹的想让他知道,其实云深一点都没有变。“好啊。”温衍不带丝毫犹豫说道。他回答的太快,太不假思索,林止根本藏不住眼底的笑意猛地抬起头来,涌到嘴边的类似于“明翰也挺想你的”、“云深没什么变化”、“经理长胖了一点了,还有了一个女儿”等等话都被盖掉,点了点头有些机械地重复着温衍的那句“好…好啊,那我去准备一下。”厨房离客厅就一面玻璃墙的距离,所以夏清和隐约听到了几分,探出脑袋说了一句:“阿遥你要去哪里?”“回一趟云深。”“这样啊,”夏清和洗干净手走出来,“那我就不去了,项目组催的紧,来回一趟又要花不少时间。”“对了,你要是回云深的话住哪里?你的小房子虽然没有卖掉,但毕竟三年没住人了。”夏清和话音刚落,林止喊出那句“师父可以住我那里”的瞬间,门忽的开了,江眠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出现在门口。“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江眠把臂间的西装往置衣架上一放,一边松着颈间的领带一边朝着温衍走来。“眠神?”林止有些拘谨地站起身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夏清和接口道:“因为这里是他家。”江眠笑着按了按林止的脑袋,那句“师父可以住我家”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跑到他家来拐他家的人,这小崽子还真是胆子够大。“要去哪?”江眠看着温衍开口道。“回一趟云深。”江眠根本不给林止开口的机会,开口道:“住我那里就好。”“江队在云深的地盘还有房子啊,”夏清和幽幽说道,看着还有些懵的林止笑着摇头。这也不怪小徒弟,毕竟不知道他师父就是江太太,哪有让自己媳妇住别的男人家的道理,即便是媳妇自己一手带大的。没有,不过马上就要有了,江眠在心里说道。“不用,我住小止家就好了。”温衍轻声开口,本身就欠江眠很多人情了,左右都是要还的,现在能少欠一分也是一分。“什么时候吃得药?”江眠突然开口,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与之前毫无关联的话题。“吃了不久,怎么了?”温衍疑惑道。“那是午饭后吃的药,现在已经要到晚饭的点了。”江眠抬眸,给温衍递去一杯热水,皱了皱眉道:“你啊,没人看着不是忘了吃药就是忘了做按摩。”“云深接下来的赛程很紧,住我那里方便一点。”夏清和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过来江眠的话,言下之意就是云深忙得很,所以除了我之外,没人能照顾你,他不带丝毫犹豫瞬间倒戈江眠的阵营,跟小徒弟比起来,的确是江眠靠谱一点,他也放心一点。于是赶忙开口帮腔,说道:“小止啊,还是住江队那边吧,江队的姐姐就是阿遥的主治医师,有什么问题的话江队可能比较清楚。”林止一听到苏遥没人看着就不吃药的话,根本顾不上思考师父为什么要住在江队家,直接点头。全程没有发言权的温衍:……温衍跟着林止回云深的这天,天上下了一点蒙蒙的雨,天光有些暗,他站在云深俱乐部的门口,抬头望着那薄雾中闪烁的“云深”两个字,眼神有些黯淡。“师父,进去吧。”林止拿伞的手一僵,他只顾着带这人回云深看看,却忘了云深对他的意义,忘了自己是不是在揭开那些已结痂的疤,林止强装镇定轻声开口,“外面风大,别感冒了。”“小止,”温衍合伞,蓄满的雨滴顺着伞面坠在地上,溅起一小圈涟漪,“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云深吗?”林止紧跟在温衍身后,摇了摇头。“凑巧,只是凑巧。”温衍笑着轻声道,“所以我不是抱着让云深站到冠军的领奖台上才来的。”“直到后来,遇见了你、明翰还有老杨他们,因为你们,所以我想给云深一种更大的可能性。”温衍轻轻拂去林止肩上雨水,用着一如既往的温润声线,“你做的够好了,比我好太多了,所以偶尔可以歇一歇,嗯?”林止眨了眨眼睛,在眼眶湿润的瞬间低下头来,很多人跟他说不要太累了,江眠说过、秦明翰说过、联盟主席说过、杨源说过,甚至连肖泽他们都时常提一句,可他从来不信。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不够拼命,所以苏遥看不见自己,就像他看见苏遥的那天,他就站在天台,那是整个场馆最高的地方,一眼看到了他。直到现在他还是这么以为的,哪天等全世界都能看见云深了,苏遥自然就能看见。可他的师父说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林止狠狠点头,他要把云深带到最高的领奖台上这句话永远不会过期,但以后他会去享受比赛,就像苏遥还在时那样。对他来说,云深是荣耀,但苏遥是光,照向荣耀的光。“听说你找了个小徒弟?叫什么?”“周渔,渔夫的渔。”“玩什么?”“唐门。”“如果觉得昆仑玩累了,你也可以回唐门去,和明翰一起双唐门打快攻近战也值得一试。”“昆仑很好,”林止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我喜欢昆仑。”昆仑和唐门的组合打法,是苏遥留给云深独特的打法,也是他们云深的标志,林止不会强求云深下一任队长玩什么,用不用这套打法,但他是“不见长安”的徒弟,希望能替“不见长安”走完他没走完的路。所以当初选徒弟的时候,他选择了玩唐门的周渔,像苏遥手把手带他一样,手把手带他的小徒弟。林止带着温衍走进训练室的瞬间,所有人齐刷刷站了起来,有人动作幅度太大,甚至把椅子带出“呲啦”的刺耳声,四面八方传来“遥神好”的问候声,温衍也来不及一一回应,只好点头示意。“明翰呢?”温衍环顾了一圈也没看见秦明翰的身影,出声问道,云深的确还是原先的云深,但人已经不是原来那批了。 第97章 “这样啊,好的好的,”秦明翰抓了抓额头,有些心虚地打着哈哈:“肖泽他还跟我们说眠神你心上人开朗的不得了,看来是我误会了。”秦明翰在江眠面前不敢造次,所以斟酌着替换了用词,因为肖泽的原话是这样的:我师娘是个金发女郎!穿着吉普赛红裙在布拉格广场跳舞的那种!否则怎么在短短几天就把我师父这种石头拿下!“是误会了。”江眠回道,然后侧过脸来看了温衍一眼,漫不经心轻声说道:“苏队你说是吧。”“我有点渴,去喝杯水。”温衍落荒而逃。“明翰你们来了啊!快!开团战!春节官方有活动,百步和扶摇组团打副本,我们去抢boss,快!”肖泽开门急匆匆跑出来。“先等等,我总要先跟女主人打个招呼吧。”秦明翰小心地环顾四周,半天都没看见江太太的身影,于是压低着嗓子问肖泽:“你师娘呢?”“师娘?什么师娘?”肖泽一脸懵逼。林止就插手靠在一旁的墙上,看了一眼躲在阳台上喝水的温衍和江眠,又瞟了一眼云里雾里的秦明翰和肖泽。真是拉低了整个云深的智商。“昨天清和给我打了个电话。”江眠半撑在栏杆上,“猜猜看,他说了什么。”温衍只是静静看着江眠,没有说话。“很多,”江眠微侧了身子,帮温衍挡住了从一角透出的劲风:“说你怕冷,不喜欢鞭炮的声音,冷暖交替时节会犯咳嗽,但不喜欢去医院。”其实苏遥的脾性和温衍很像,细碎繁缀的毛病附了一身,像个小木鱼一样,一敲、两敲,无波无澜直到暮色四合,也不觉得枯燥。他没有方白那么多故事,没有叶景初那么多镜头,只是境管局最平凡的存在,所以跟他们比起来,苏遥显得格外鲜活。“是不是很麻烦。”温衍轻轻抿了一口热水,“所以我不想回国,不想惹麻烦。”江眠知道这人在说谎,因为他在笑。“想要什么新年礼物。”江眠轻声说道。温衍忽的就想起了秦明翰带来的那些礼品,要分出一半给“江太太”的礼品,于是猛地低头灌了一口水,回道:“应该是我送给江队才对,叨扰了这么长时间。”“好啊。”江眠根本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温衍:......温衍问道:“想要什么?”“你能给什么。”江眠说着,忽地抬手将遮帘散了下来。“呲”地一声,屋内、屋外瞬间被隔成触而不得的两个世界,高处的风打两人隙间走过,带着寒意,却也吹散了顶空蔽日的流云,似有若无的光落了一地,落进温衍眼眸,也落进了江眠心里。沉默良久,温衍侧过脸去,玩笑着回了一句:“江队可以去墙角挑挑,喜欢什么尽管拿去。”江眠没舍得逼他,只是牵起温衍的手,在那人错愕的眼神中,将他备好的礼物放到了温衍手心,是他送的,却本就是这人的。“欠了一个礼物,我要讨回来的。”江眠笑着点了点温衍的鼻子,“水都凉了,进去吧。”温衍跟在江眠身后,拆开包装的瞬间,看着那张躺在掌心的身份卡,心狠狠地一震。不见长安。他不知道江眠耗了多少力气把这张身份卡拿了过来,现在的云深早就不是原来的云深,俱乐部顾忌着林止、顾忌着云深粉丝,不可能把“不见长安”轻易拱手让人,更可况是江眠,云深最大的敌人一色幕后的老板。可现在,它就这么轻巧地出现在自己手心。这感觉,糟透了。御江湖职业联盟的春假只有几天,所以在短暂的休憩调整后,迎来了暨揭幕战后三大盛事之一——全明星周末。现场排面比起揭幕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各大战队粉丝身着自家队服高举队旗,壁垒分明、一目了然,御江湖官方联合最高联盟花了大心思,尤其是舞台中央的开场倒计时提示表,每过一分钟,便闪过一个角色介绍。不是票选出来的二十位“全明星”,而是入选常规赛的二十四支战队每一位选手,所以现场的尖叫声没有最高,只有更高,几乎不可能有间断的时候。若非要论个知名度的话,其实全明星周末是远胜揭幕战的,毕竟揭幕战撑死了就四支战队,花样再多也比不过一齐大神出来溜票,而全明星周末的别名就是粉丝狂欢嘉年华。在江眠带领一色拿下御江湖四连冠的最后一个赛季,因着他和一众老牌职业选手退役消息的传出,那一届的全明星周末热度甚至超过了总决赛,官方临场借调十几支保安队才堪堪把场面稳住,堪称史上之最。还有全明星周末最受瞩目、最重磅的一个环节,“10+一”vs“10+一”团战,御江湖开创即巅峰的标志性助兴节目,当初在御江湖尚未霸占市场的时候,凭借这个创新秀在整个电竞圈引起巨大轰动,一度成为粉丝玩家热议追捧的对象。10vs10团战是所有全明星赛必备的环节,新就新在这个“一”上,重也就重在这个“一”上,因为“一”是两队队长现场指定,而被票选出来的职业选手为了回馈粉丝,大多约定俗成地随意选择现场幸运观众。御江湖第一赛季的时候,红、蓝两队队长分别是苏遥和江眠,两位靠脸就能出圈的电竞圈扛把子,而选定的幸运粉丝恰好都是女孩子,当她们的脸随着镜头投递到大屏幕的时候,瞬间引爆现场。联盟趁着火爆的气氛,顺水推舟临场制定最新规则,双团以斩杀人头计数总则不变,另附加一条:幸运观众奖励翻三倍。字面意思就是“幸运观众”是哪吒,三头六臂的那种,杀一个抵三个啊!野图boss级别的存在!首席斩杀对象!但是,双方的首席斩杀对象也是双方的首席重点保护对象!这是什么概念?十个联盟顶尖大神把你护在团队核心!这种堪称绝无仅有的超豪华阵容砸在你头上,还能保持清醒?根!本!不!能!那场团战刷新了御江湖的热度,本来只是第一个赛季的特别环节,但因为爆炸的流量和话题度便保留了下来。第六赛季的时候,肖泽打破常规玩了个骚操作,并没有抽选幸运观众,而是现场指定人选——联盟最高主席,袁建钧。也是那一天,御江湖所有粉丝了解到了什么叫做:朕一日不死,尔等只能称臣。可现场所有的粉丝都没有想到,在第七赛季的现场,他们再一次见证了历史。第68章 以信仰为名温衍进场的瞬间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虽然带着一个黑色的口罩看不见容貌,但是那一身干净利落的风衣还是将他整个人衬的很出挑,而且最重要的是,温衍坐的位置想叫人看不见都难。温衍在林止面前掉了马甲后,也就没多大心思遮掩身份,苏遥从始至终最想瞒住的人就是林止,现在他都已经知晓其中的因果了,何必再多费功夫,于是联盟众人陆陆续续都听到了“遥神”露面的消息,甚至连主席都得空跟温衍碰了一面,旁人知道苏遥回来了,但也小心的没有过问他当初退役的原因。 第99章 “是的,就算肖神你选了我,也是二话不说扔下话筒马上开干!”“那不行,怎么好耽误你工作是吧,”肖泽装作很不好意思的模样摆了摆手,“我就随便选个江湖玩的还算不错的熟人吧,就那个a区2排11座的人好了,懒得挑。”现场观众登时就有点懵,a区?好像有点耳熟,不对啊,全明星周末开票的时候票区直接从b—z,没有a区啊,肖神不会记错了吧?可是,随着导播镜头的切换,当江眠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那一瞬间,不止观众区,甚至连舞台都炸了。那!还!打!个!屁!什!么!玩!意!儿!这!都!是!这就是肖泽口中江湖玩的不错的熟人吗?熟是熟透了,可都玩成“第一人”就只能说一句“玩的还算不错”?您可真他妈严厉。主持人的职业生涯受到了挑战,差点控不住场,原以为去年肖泽选了联盟主席就够骚了,今年竟然直接开外挂?“肖神,你这也玩的太大了吧。”主持人冷汗连连,但肖泽一脸无辜回道:“规则是这么说的,谁都可以。”“我想止神也不会同意的吧,止神是吧,我们就……”可还没等主持人说完话,就听到林止一句轻飘飘极度高风亮节的“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规则就是这样。”主持人沉默了良久,感觉救不住场,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既然止神都同意了,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知道止神要选谁。”江眠在林止还没开口选择前就帮温衍把他的帽子带了起来,他猜到林止要做什么了。果然,林止轻轻一笑,开口道:“我也有个江湖玩得还算不错的朋友。”台下的许未风、吴天,甚至联盟主席齐齐看向温衍,温衍有种不好的预感。主持人差点抓狂,特么今年哪来这么多江湖玩得还算不错的人,玩得最好的不都在台上吗?“就眠神隔壁吧,挺好的,a区2排12座。”林止看起来极其随意,极其不走心,就好像真的是随手点的。现场观众都把温衍忽略过去,以为林止点的是联盟主席袁建钧,因为肖泽点了“御江湖第一人”,那林止就点个“联盟第一人”,再加上这个袁主席是真人不露相,所以的确有这个拼一拼的可能。可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导播给的镜头竟然是那个口罩小哥哥?!而且这次还变本加厉的带了一个大帽子,几乎就是从头遮到了尾,什么都没看着!止神不是点错了吧?!“导播是不是给错镜头啦哈哈哈,止神选的怕不是隔壁主席啊?”主持人再度确认。林止没有回答,全做默认。现场的喊声几乎要掀翻场馆似的,本来选了联盟主席都不见得能在大魔王江眠手上占到便宜,林止还选了一个连脸都不想漏的人,几乎就是自杀式攻击,甚至还有人开玩笑地喊出了“止神你是不是私底下和肖神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这样的话,可事成定局,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江眠带着那人往台上走。温衍说不上自己心头是什么感觉,现场很闹、很吵,但他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样的剧烈、刺耳,他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无措,可当他看到那熟悉的椅子、键盘、鼠标的时候,那种兴奋像是冰山下忽地腾空的火种,跃上指尖,跃上心间。他忽的笑了。别人都没看见,唯独身侧的江眠,看到了他眼中盛开的光芒,就像最初的“不见长安”那样。江眠慢慢朝着温衍伸出手,“别怕,表演赛而已。”温衍眉眼带笑,点头,伸手,对啊,表演赛而已,比赛而已,御江湖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本身就是苏遥的主场啊。第69章 以信仰为名江眠牵得很小心,台下是鼎沸熙攘的人潮,台上是堂皇烁亮的灯光,他和温衍就站在半明半晦的边界角落,一步一步朝着舞台走去,一步一步朝着“不见长安”走去。袁建钧坐在位置上看着那两人,恍惚间竟觉得两人很像,御江湖来来回回折腾了七个年头,原以为足够耗尽他们的光和热了,结果是他看岔了,也算岔了,后来者依旧是后来者,谁也代替不了谁。袁建钧给摄影导演打了个电话,在粉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追着江眠和温衍走的镜头忽地转到台上,底下瞬间传来窸窣的讨论声。隐约间好像看见眠神朝着那个人伸出手?可即便他们眼再瞎,也能看出那是个男的。“眠神对这里比我熟,我感觉可以光荣下岗了。”主持人说着就给江眠递去话筒,当她把另一个话筒递给温衍的时候,手伸到一半就被江眠不着痕迹的压下,低笑着说了一句:“他害羞。”言下之意就是话筒不用了,有什么话我替他说。主持人是全明星周末御用官方主持,在这个台上待了整整五个赛季,她印象中的江眠果断利落、对所有人和事都游刃有余,无论是作为“江枫渔火”还是江眠自己,都严丝密缝的像是没有一点缺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眠,温柔到了骨子里。那不像是江眠会有的情绪,也不像是江眠该有的情绪。“卧槽,我耳朵瞎了,气氛怎么突然就gay了起来。”“刚刚眠神说了什么?他、害、羞?现在的兄弟情都是这样的危险的吗?”“啊啊啊啊眠神声音也太好听了吧,我就当是对我说的了。”“不是啊,这人不是止神的朋友吗?能不能把口罩摘了?好像跟联盟的人都很熟的样子。”现场闹腾一片,就在主持人想替粉丝探探消息的时候,她发现身边的一众大神都放下了话筒,然后你一句我一嘴说着“拜托啦,不要为难他”、“有什么话我们替他说”、“要不直接开始比赛吧”。尤其是一向冷冷清清没什么情绪的林止,都朝着自己笑了一下,说了一句:“他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所以话筒就不必了。”其实温衍所有的自怯、慌张都已经消融在和江眠相握的掌心间,没有踏空、没有迷茫,向着最真实的苏遥走去,但听着身边这群少年字里行间的维护,看着眼前悄无声息替他挡掉镜头的江眠和林止,忽的有些鼻酸。真好。能遇见他们真好。温衍在解下帽子的瞬间,手腕便被轻轻握住,温衍抬起头来,江眠正静静看着自己,眉眼带笑。“用这个告诉他们,你回来了。”江眠把温衍的手拢在掌心。温衍看着手心那张“不见长安”的身份卡,良久,笑着回了句:“好。” 第101章 意思是这路有问题,集体改左道。两人这句“左道”话还没凉,温衍就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风声,虽然很轻,却从耳机嗡嗡裹着传来,温衍立刻操纵惊寒画了一个防御圈,身后玩辅助的扶摇新队长立刻跟上,这动静江眠和林止太熟悉了,是肖泽的暴雨梨花。果不其然,在惊寒的防御圈亮起光晕的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的针叶飞刀已经穿过林间的竹枝呼啸而来,那骇人的视觉冲击把观众吓了一跳,这显然不只是简单的暴雨梨花,是肖泽和百步孙新的组合招,有了伤害加成基本是沾上就要掉大片血。可是苏遥的预判能力竟然如此精准!要知道惊寒的防御圈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快一秒可能就挡不住暴雨梨花的后续攻击,慢一秒又拦不住这么无孔不入的武器!可时隔三年回到这里的苏遥却是一点生疏的模样都没有,依旧带着属于职业选手、属于“不见长安”的意识和手速。云深粉丝几乎都要落下泪来。双方兜转了几圈总算碰上面,场面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变得不可控制起来,尤其是林止和江眠的配合,加上温衍转换惊寒属性给予的伤害辅助加成,场面简直可以用“血雨腥风”来形容。林止玩“心如止水”的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手速和意识,所以当他用“以杀止杀”的方式操纵“心如止水”的时候,身后有温衍和江眠,几乎没有后顾之忧的将唐门攻击值放到最大,联合江眠那一众迷惑视线又“随机爆炸”的傀儡,几乎是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屏幕上渐渐响起击杀人头的提示音,有红队的也有蓝队的,但场上明显还是肖泽他们那边血包厚实,毕竟足足多了两个人头。就在这时,羽旗刷新的提示音在整个地图响起!肖泽只愣了一下,便做下号令往羽旗刷新的百里崖飞瀑走,现在羽旗是关键,只要拿下它能给全队补蓝补血,再加上人数压制,就是耗也能把林止他们耗死。而且这个羽旗他们拿不拿无所谓,重点是绝对不能让师父和遥神他们拿到!可是,当肖泽在离百里崖飞瀑几点远的天境泽中看到突然钻出来的秦明翰和尤心的时候,简直想骂娘,一个唐门加一个刺客,显然是想打快攻偷袭啊,可是他没功夫跟他们打,因为身后的“不见长安”已经追上来了!明明是他们胜算高人数多,可肖泽却莫名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肖泽哪能忍得住,定身就开始迎上,双方缠斗了几下,等肖泽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竟然已经不知不觉中偏离了百里崖飞瀑跑到了埋骨沙漠,这个整个地图视野最宽广、简直指哪打哪的地方。肖泽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他看见林止、遥神、他师父、秦明翰和尤心出现的时候,那种不好的预感达到了顶峰,虽然自己这边还剩下八个人,但对面那种全攻击型阵容显然就是要在这个埋骨沙漠决一死战!“不好,集火林止。”肖泽急切开口。他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当初“不见长安”和“心如止水”靠着一招“万物归一”打崩的地图点就是埋骨沙漠啊!“阿泽不行啊,眠神显然已经料到了,对面全攻击阵型打快攻的话我们拼不过!”“不行也得行!”肖泽提步赶上,第一次和江眠正对面毫不留情地下狠手。可是江眠早就算好了队伍的蓝和血才带着林止他们过来的,他知道肖泽猜到了他的目的,但已经晚了。以前那人在云深的时候,不是不想打“万物归一”,而是不能打,因为云深护不住他,但现在不一样,“不见长安”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在。果然,当“不见长安”和“心如止水”摆出那熟悉又陌生的阵型的时候,肖泽就知道晚了,即便他师父的血量马上要清零,但傀儡、唐门、刺客组成的攻击圈终究有些骇人。血条清零的提示音不断响起,最后风沙消散的时候,屏幕上只剩下“不见长安”一个人还站着,而他的血量值显示——1%。所有人都处在极度震惊的状态,因为他们都以为苏遥会跟林止一样,耗完蓝和血,与肖泽他们同归于尽,因为之前血拼一场能把“万物归一”完成就足够幸运了,可谁知“不见长安”竟然还活着?就在这时,主持人忽的说了一句,“九章环佩?”所有人循着主持人的提示看去,“不见长安”腰间赫然挂着属于“江枫渔火”的“九章环佩”,那是慢性治疗回血的圣器,而且只有初始佩戴者能触发作用,而且时效很短,这就意味着江眠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转给了苏遥,而苏遥在完成“万物归一”的前一刻掐着时间点带上了装备!简直……不是人啊!第70章 以信仰为名万物归一、苏遥回归、惊寒剑、不见长安,这些念头盘旋在所有人粉丝脑海中,在看到那风沙弥漫的荒漠间一身青衣落拓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很熟悉又很陌生。很多女生忍不住低泣起来,当初这人退役的时候,铺天盖地全是流言、咒骂,就好像在一瞬间,星星便不再是星星,连灯火都算不上。就好像在那一瞬间,滂沱一阵大雨,倏地浇灭了所有,在污浊蹩脚的角落密密麻麻长满了枯枝腐朽。所以他们遗憾、不解、愤怒,可是直到看到这人的瞬间,他们才发现竟然连一句得体的道别都没给过,冷漠的从来都不是苏遥,而是他们。“不见长安牛逼!苏遥牛逼!遥神牛逼!”一个男生扯开嗓子喊着,他贴在走道围栏上,一半身子都倾在外侧,入夜的风吹起他的衣摆,那一身云深的队服在一片黑压中白的恍眼,就像他背后写着的那句“高云深处见云深”一样,他声嘶力竭喊着苏遥的名字,喊得满脸通红、额间青筋跳的剧烈,就算风灌了满嘴,逼得他不得不半蜷着身子咳嗽起来,仍旧不歇喊着。身后云深的粉丝像是大梦初醒般,所有人齐齐站起身来,那么短短片刻时间,“遥神牛逼”的喊声已经响彻整个场馆,周围的一众粉丝,无论是扶摇、百步甚至是一色,都拼命鼓起掌来,为了这一场绝无仅有的漂亮一战,为了最后那1%的血量,为了遥神的回归。他们没等来“不见长安”和“江枫渔火”的对决,却等来了“不见长安”,等来了两人天衣无缝的默契和配合,在这个第七赛季的全明星赛上。温衍手离开鼠标和键盘的刹那,看着那屏幕上微微闪烁的“胜利”两个字,踩过那些累累白骨从埋骨沙漠的尽头辗转着落在眼前、心尖,温衍觉得那两个字很遥远,可又在片刻间明白很多东西已经被苏遥刻在了骨子了,那是一种任时间怎么磨损都无法模糊的痕迹,那是属于“不见长安”的荣耀,也是属于苏遥的。舞台上很安静,林止红着眼眶从椅子上站起来,死死抱住了温衍,埋在他颈间用着最哽咽的语气说了句:“师父辛苦了。”真的辛苦了。在御江湖的这四年,孤身一人的三年,在云深的七年,其实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他们成长,在他们最失意的时候出现,即便隔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还是陪着他们度过一个又一个春秋,熬过一个又一个黑夜。云深不是原来的云深了。云深还是原来的云深。只要这人在,高云深处就会有光。“遥神我刚刚加辅助的时机是不是慢了一点,没对上你的节奏啊。”“遥神这招也太帅了吧!”“遥神你有空教教我呗!” 第103章 温衍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他是心血来潮想在江眠手心留下自己名字,他有私心不假,对于职业选手来说,手的意义和重要性是无二独一的,他想要在江眠最珍视的地方,留下一点点属于他的痕迹,哪怕只有一点。他欠了沈泽、欠了顾煊,其实也欠了自己,这不是给江眠的答案,是给自己的答案。可是温衍在江眠脱口而出的一句“小衍”中彻底愣神,他没想过江眠能认出“温衍”两个字来,他这么突然的举动,笔画又那么复杂,饶是做足了准备都很难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温衍猛地抬起头来。江眠没有应声,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那句脱口而出的“小衍”是什么,又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念了出来,甚至没等到这人在他手心写完,“小衍”两个字就已经到了嘴边。“江眠你刚刚叫我什么。”温衍将手从江眠手心中抽出,轻轻扯住江眠的袖子,小心翼翼又急切地开口,“能不能,再说一遍。”江眠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苏遥,但看着那人有些委屈泛红的眼角,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喊了声“小衍”,不问为什么,不问做什么。“嗯。”温衍带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哭腔。“小衍。”江眠用指腹轻轻擦掉温衍眼角的一点水痕,半哄着出声:“很好听,以后我就这么叫你。”温衍摇了摇头,够了。多了他怕自己走不了了。“那我偷偷的,当做我们的秘密。”江眠笑着说道。在那一刻,温衍都有些分不清他希望自己是苏遥,还是庆幸自己是温衍,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吹开那些虚掩着的门,在真假不分的世界里,落地生根。第71章 以信仰为名当天晚上,全明星周末还没结束的时候,#苏遥回归#、#不见长安江枫渔火#等系列话题就被顶上了热搜榜,一眼望去话题广场前区全部沦陷,被御江湖全明星赛成功霸屏。而且最稀奇的是,一向以苏遥为禁忌的云深俱乐部官博不仅高调转发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前队长”在全明星赛上的精彩一战,并且配字道:好久不见。短短四个字,成功引爆当天围脖。【遥神!上次止神和秦副队打出万物归一的时候我没抢到票!这次遥神真身上场还和眠神打了配合我还是没抢到票!那个九章环佩也太粉红了吧!我恨!】【听现场的人说遥神没有露面,打完比赛就跟眠神下台了,所以究竟是几个意思啊?遥神要回云深打第八赛季的比赛吗?】【现场都疯了,有视频为证,真的,满场都是掌声和遥神牛逼的尖叫,听说云深的粉丝原地表演了什么叫捶地爆哭。】【我发觉大家忘性真大,就一场连正规比赛都称不上的表演赛就把苏遥之前做的事都忘记了?云深能有现在的成绩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佩服林止,所以我可以喊林止一声止神,但不会喊苏遥一句遥神,云深转发的这个东西就是自己揭自己伤疤,自己曝自己家丑。】【楼上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叫做家丑,你不在现场所以没听到止神说的那些话,他今天为什么玩的是“心如止水”你心里有没有点ac数,若是他真的和遥神有冲突矛盾,需要这么“委屈”自己?要知道他的“以杀止杀”并不比“不见长安”弱!】【我觉得楼上是话糙理不糙啊,苏遥这三年在hok也没动静吧,我觉得就是在hok待不下去了,看着云深现在肉厚油肥的,所以想来分一杯羹,摆着前辈的阵仗云深和林止也翻不了脸,真是苦了止神了,给他人做嫁衣。】网上各种关于苏遥的猜测,好的,坏的,齐齐涌到云深俱乐部那条关于“不见长安”的消息底下,甚至波及到了一色,问江眠为什么和苏遥关系这么好?江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在大家还来不及研究苏遥回归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他们竟然看到了百年不营业,围脖底下评论最多的一条还是两年前云深成长期接的一条代言的林止更新了!而且发的还是整整回避了三年的苏遥相关。吃瓜群众点进去才发现林止转发了一条围脖,而那条围脖是秦明翰发的,发送、转发的时间只差了短短一分钟。林止v:。//@秦明翰v:有人跟我说,这次要带着云深站到最高领奖台上,因为想把冠军奖杯捧到那个人手里,我还能说什么呢,因为我也一样啊。林止只有一个句号,却把态度表现的那样绝对,一时之间,很多人都分不清苏遥和云深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依旧是那个开国功臣,那林止之前为什么绝口不提?如果是刚破冰,那这样说未免有些炒作的意思,就好像给苏遥的回归造势。所有人都以为苏遥在全明星赛上露面的事会终结在林止的这个句号里,可谁知,林止这个句号只是一切的开头。没过多久,御江湖官方围脖放出了团战最后三分钟的视频,画面最终定格在“不见长安”和“胜利”两个字上,那人一身青衣落拓一如往昔,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的模样。并且原封不动将云深的那句“好久不见”引做标题。随后,一众御江湖职业选手,无论是和苏遥同一时期的初代大神还是新生代新秀,都公开表态,甚至连联盟主席袁建钧都久违地发了一条围脖,场面就跟失去了控制似的一发不可收。袁建钧v:还是那个“不见长安”。肖泽v: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好像你就在现场一样,别人用键盘和鼠标去比赛,你用鼠标和键盘做了什么?除了一些垃圾话,什么都没有。周渔v:遥神不是回来了,是本身就没有离开过。吴天v:什么都不说,遥神牛逼。楚杰v:我喜欢百步,但我也爱云深,直到现在才知道一些事,但幸好也不算太晚,谢谢云深,谢谢遥神。......这一众大神本身就自带庞大的粉丝圈,亲自下场本身就足够有爆点了,而且几乎所有豪门战队都添了一把火,瞬间烧开一片,从云深的“不见长安”成为整个御江湖的“不见长安”。话题广场上到处都是苏遥的名字,置顶的几条都是各路大神的支持,可就在这时,一个堪堪只有98个粉丝数的个人号却以破竹之势一路逆袭而上,转发量和讨论度甚至超过了粉丝基数庞大的一些营销号。那人发了几张照片,照片的背景很显然是在一家医院,而上面出现的人正是话题的中心人物苏遥,以及江眠。高云深处遇云深0707:我本来不想说话的,真的,但就是忍不住,先声明,这两张照片是我偷偷拍的,我实名制道歉,因为需要它们来堵住一些人的嘴,所以我选择把这两张照片放了出来。这是我家的医院,复健医院,而我在这里看到了遥神,你们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在医院看到遥神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直到看到他身边的眠神。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我爸,这人是哪里受伤了,我爸说了一堆专业用词,他说是很早的事了,算算时间大概有三年,我云里雾里走出门的时候,我爸还问了一句:怎么?你认识?是的啊,我认识啊,认识了七年了。这三年里遥神一句话都没说,他忍住了,所以我也忍住了,可那些轻轻松松敲着键盘说出“退出电竞圈、不要贴在云深身上吸血”这样话的人,我真想把医院地址砸在你脸上好好去检查检查脑子吧。这条掷地有声的实锤不负众望的被顶到了最前排的位置,所有粉丝都处在极度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他们极力想从这条消息中寻些漏洞和破绽出来,好证明这只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纯粹凑热度的玩笑话。因为那是苏遥啊,是遥神啊,在全明星赛那样一场激烈的“诸神混战”中仍旧站到了最后,那样的手速、意识、攻击力、预判能力,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复健了整整三年的伤患身上。可他们却发现自己哑了、瞎了,什么都找不到什么都辨不明,因为一切的“不可解、不可说”在这个近乎苛刻的事实中变得毫无反击之力。所以苏遥这三年来什么音讯都没有,没有回hok,没有回御江湖,甚至没有回电竞圈。答案不言而喻。苏遥的账号在他公布退役消息之后没几天便注销了,所以粉丝只好涌到云深官方账号下,他们想说的很多,想问的很多,可看着那简简单单的“好久不见”四个字,又发觉自己说什么都显得贫瘠,只好把“不见长安愿长安”这条话刷了一遍又一遍,将那些恶意猜测和中伤压到最底下,压到他们的遥神看不见为止。 第105章 “是啊,多好看啊。”“肖神最后就差一点点血了,是不是觉得有些可惜?”主持人强压住激动的心情把话筒举到肖泽面前。“没有,云深打得很漂亮。”肖泽往林止那边看了一眼,在这种总决赛现场,哪有什么“一点点血”的时候,输赢就在那一点之间。肖泽和林止握了握手,轻声道:“不过明年,赢得会是我们一色。”“止神有没有什么话想说的?”主持人把话筒转了个方向,以往林止总是话很少,无论比赛是输是赢,总会格式化的回一句“继续努力”,可是这次……她往台下的方向望了一眼。台下所有人都往苏遥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林止拿过话筒,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下,侧过脸去对着主持人说了一句:“不问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主持人有些发懵,这的确是她最喜欢问的话,可平日也就玩笑着开口,在这种万众瞩目的赛场上明显不太合适,可止神都开口了,好像不问显得自己不配合似的,于是清了清嗓子温声道:“那止神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啊?”“云深冠军!”“云深牛逼!”“我们都看到了!冠军属于云深!”台下的呼声沸腾着扑入人海,然后再度升腾,循环往复,似乎不可能有干涸的时候。“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林止的话说的很轻,和底下近乎疯狂的喊叫比起来,显得格外单薄,但却重重砸在所有人心头。“我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林止笑着重复,“我想告诉他,我会成为他那样的人。”以前他们什么都不懂,云深只有一个“不见长安”,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后,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依靠“不见长安”的光亦步亦趋走着,而现在,他们已经可以成为“不见长安”的光了。镜头扫过一圈,最终落在温衍身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屏幕中那人微红的眼眶,和张口给出的回答。他说,我听到了。他听到了,很早前听到了。第73章 以信仰为名御江湖第六赛季夏休期的时候,江眠带着夺冠的一色出国玩了一星期,吃、住、行、玩一包到底,联盟其他俱乐部的人羡慕到红眼,没想到第七赛季夏休期的时候,江眠又带着一色旧地重游了一遍。肖泽在一众人马的起哄下跑到江眠跟前,询问师父这次能不能换个地方,比如澳大利亚看个袋鼠,或者去巴西踢个球,反正左右也是那么些钱,北半球待腻味了去南半球乐呵乐呵,结果被江眠一句“怎么,当初拿冠军的时候都没这么多要求,现在败在云深手上了反倒长能耐了”给堵了回去,只好悻悻作罢。直到在机场门口看到江眠身侧的遥神,以及身后跟着的云深众人的那一刻,一色才知道为什么江眠不去看袋鼠,敢情他们前队长是想带着云深出去玩呢,怕膈应到他们,所以勉为其难顺带的赶一趟。看看这一色的老板做的是人事吗?你们见过哪家老板带着死对头家的大部队出行的吗?苏遥和江眠两人就跟瞒着孩子安排相亲饭局的家长似的,极其自然的跟一色众人打了招呼,接着就并肩站着说私话,剩下一脸尴尬的肖泽和林止他们大眼对小眼,肖泽瞬间哀怨的看了江眠一眼,颇有种亲儿子不如继子的落差感。他以为这种柠檬的情绪在看到江眠带着云深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封顶了,结果没想到还有更惨的。“为什么你们是头等舱???”肖泽捏着自己手中商务舱的机票,哆嗦的厉害。秦明翰一听,乐了,也不顾忌肖泽和一色众人难以言喻的表情,小步跑上前探着脖子看了一眼肖泽手上的票,然后拿着机票在肖泽跟前夸张地上下一摆,嬉笑道:“哎哟这不是奇了怪了吗?”肖泽差点呕出血来,然后死死盯着秦明翰身后的周渔,一把扯过小少年手上的票,还没来得及瞟一眼,就咬牙道:“你也是头等舱?”小少年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腮,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一色众人灼热如炬的目光齐齐扎在江眠身上,照眼下这个局面来看,他们一色才是继子。江眠还是要被戳脊梁骨骂恶毒后爸的那种。“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肖泽狠狠戳了一把江眠的肩膀,“为什么林止他们是头等舱。”“嗯?”温衍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回事,疑惑地看了看肖泽,开口道:“小泽你们坐哪里?”“商务。”肖泽撇撇嘴。“商务埋汰你们了?”江眠弹了弹肖泽的脑袋,“没大没小,上回坐的不是商务?”“上回是没票了!”肖泽忿忿道,其实头等和商务真的无所谓,哪次出远门不是睡一觉过去了,可偏偏这次跟在云深身后,总决赛败在了云深手上,连位置都跟魔咒似的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看起来就好像他们一色因为得了个亚军所以贫穷到坐不起似的!这能忍?更何况票还是江眠订的。他们一、色、的江boss。“这次也是没票了。”“那为什么云深有?”“因为云深订完了,所以你们没了。”总结起来就是没票了。江眠的语气太自然太理所当然,肖泽差点就信了。肖泽朝着苏遥笑了一下,然后来着江眠走到一边,“师父!你没看见明翰那嘚瑟的样子!气死我了!不行!我们一定要坐云深前面!”江眠按着肖泽的脑袋狠狠揉了一把,“那我让机长给你让个位?驾驶舱要不要?”肖泽眨了眨眼睛,点了点脑袋,“也行。”江眠差点没忍住一掌拍上去,这也真的不是他偏心,当时那人说要带云深去美国玩一趟,顺带着回夏家看看夏爸夏妈,于是江眠便帮着订票了,想着之前丢了冠军所以有些失落的肖泽他们,索性带着一起,没票的事情还真不在意料之中。“回来的时候换位置。”江眠连哄带骗。“说好了!”肖泽瞬间应下,“最好让明翰坐经济舱!”江眠:…… 第107章 “江眠,我……”当温衍刚想开口的时候,死寂了很久的指南猛地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嘀嘀声”,紧接着就是反反复复盘旋的警报——警告,严重警告,宿主情绪波动处于临界值,强制脱离启动,强制脱离启动!——倒计时一分钟。一阵眩晕感铺天盖地漫过来,温衍捂住心口倒在江眠怀里,就在这时,温衍眼睁睁看着江眠尾指的地方出现了一根红线,在它出现的一瞬间,自己尾指处的红线也环绕着缠了上来。“江眠,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温衍心口越来越疼,眼皮越来越重,他拼尽全身力气抓住江眠领间的衣服,一字一字咬牙道:“你究竟是谁。”在温衍脱离前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额间轻轻落了一个吻,还有一句“乖,不要说话,睡一觉就好。”“等我。”第74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温衍在一阵磨人的眩晕感中醒过来,那种濒死的窒息感贴着骨子四散开来,即便窗外天光正明,温衍仍有一种身陷梦中梦的余悸。李延平皱着眉用力摇着他的肩膀,好几下才将温衍飘忽虚渺的视线定下来。“小衍,醒醒,快醒醒。”李延平拍了拍温衍的脸颊,加了些力道,所以给温衍苍白的脸添了些颜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组…长。”温衍下意识喊出声,声音嘶哑的像是在砂砾间辗转了一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遇到什么了,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李延平四下环顾了一圈,压着嗓子小心开口:“把上面都惊动了,严局那边的人把我叫过来的。”温衍一字一句静静听着,可那些字眼却失去了排列组合的意义,拆解成一个又一个相互独立的零件,一是一,二是二,从出现到消失,没在心上留下一点痕迹,温衍只是看着自己尾指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红线,没有温热,要不是残留着的疼痛,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组长。”温衍动了动微僵的手指,努力找回点“回归”的真实感,他知道那不是错觉,江眠那个浅吻、红线戒都不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任务什么时候结束,所以必须找到那个人,必须给他一个答案,也给自己一个答案。温衍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李延平,开口说道:“除了我之外,你知道最近还有谁在做‘位面修补’的工作吗?”“或者是,在我之前,比我更早的时候。”李延平皱眉思索了一下温衍话中的意思,待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惊讶出声:“小衍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怀疑位面有一位入侵者?”温衍看着李延平的样子就知道他不知道,也不相信。也是,这事确实荒唐,在那些化整成一个个程序的位面上,谈什么他渡、自渡,可偏偏沈泽出现了、顾煊出现了、江眠出现了,于是那些沉郁的世界包上了一层柔软的糖衣,还是温衍最喜欢、最熟悉的那种。“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自那事以后,境管局人人自危了好长一段时间,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在别人跟前一嘴都不能提知道吗?”“上头在这上面栽了跟头,所以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直接销毁了位面数据,你这么多天工作一笔报销不说,还要牵连到很多部门,到时候惹祸上身的就是你!”李延平语气有些急,他怕温衍忘了自己是谁,也怕他太清楚自己是谁。他太了解这孩子的脾性了,看着没什么棱角,毫无防备的粹白模样,但骨子里倔的很,温温润润的,却不是风,而是火。李延平看着他有些发白的嘴唇,心疼的长叹了一口气,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温衍会被强制脱离位面,但大抵也能猜到一二,再看看这孩子勉强撑住的样子,心一点一点沉下去。“都是假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但那些都是假的,小衍你别多想,只是因为在那里待久了,所以把自己当成了别人,或者把别人当成了身边人。”李延平揉了揉温衍的脑袋,慢慢低下身子来,轻声道:“好了,你太累了,我去跟上头说说让你休息一段时间。”其实李延平是想提交申请报告中断温衍的位面任务,这个时候上头应该有所警惕了,指南启动强制脱离就是最好的证明,实在不值得在一个小职员身上冒如此大的风险,所以李延平自私了一把,及时止损这个道理他还懂,趁温衍尚能全身而退的时候。可李延平怎么却没想到,他的申请报告正写到一半,甚至撺掇整个部门的人联名上书想把小衍“保”出来,用尽有史以来最华丽的辞藻歌颂严局的伟大事迹和绝世容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打算在结尾赋诗一首以升华主题,可他们前些日子还叫着嚷着不想工作的温小衍,就在眼皮子底下一头扎进全新的位面。李延平捏着报告狠狠捶桌子,“温衍呢!人去哪了?”“不知道啊,我刚刚还跟他说话呢,叫他不要害怕,我们马上就把他弄出来,结果他说去上个厕所,结果就没回来。”当天下午,境管局走廊上就奔跑着一道亮丽的移动风景线,前面的小伙子一边跑一边喊“组长你为什么要追我!”,身后的李延平卷着纸筒嘶吼“今天打不死你我就不姓李。”当天下午,境管局局长办公室,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严起,当着一众人的面把别地“上贡”的定制限量钢墨笔生生捏到变形,底下所有人都瑟瑟发抖,不知道为什么“多年不露面,露面待半宿”的局长这么生气,照理来说,这么短短半天的时间,别人就是想见缝插针惹急他都难啊。怎的就这么狂躁呢?温衍本来想休息几天好整理整理思绪,可当他知道李延平打算替他申请中断任务报告的时候,一瞬间所有心慌都涌了上来,他知道只要任务还继续,那个人就会等他,即便自己现在找不到他。江眠最后跟自己说的一句话是“等我”,可是温衍不想等,他要去找到他。温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盏巨大的全铜复古水晶吊灯,上面还贴着好些殷红的彩带,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斑驳着射出有些刺眼的光芒。温衍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还没等他坐起身子来,就听到耳边扑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还有一声似有若无的闷哼。“夫人,抱…抱歉,都是我的错,忘记提前拉帘子了。”那声音藏着显而易见的惊惶,恍惚间温衍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方白那时候,随便说句话都有“闭嘴,烦人,我不想听,滚”的气势。温衍有些懵的慢悠悠爬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颈间的衣服顺着肩膀的弧度轻悄滑下去,漏出一截白到发光的细腻肌肤,与此同时,一绺墨色的长发垂在胸前的位置,温衍眨了眨眼睛。又眨了一下。再眨了一下。如果这堪称香艳的画面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温衍顶多遮眼睛当自己是个瞎子,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温衍吓得极度清醒,电光火石间,记起刚刚那个人说了一句“夫人”?长发、过分白皙的手、过分艳烈的锦被……好像、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错?温衍猛地躺平,也来不及说些什么,拉过厚重的被子把自己从头盖到脚,缩成一团之后开始疯、狂、自、摸!直到确认自己还是个男的之后,才长舒着气卸下防备来,把自己从被子里解放出来。地上跪着的女佣就这样看着自家夫人在被子里摸摸索索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等他终于坐起身子的时候,才猛然瑟缩着身子埋下头,连手臂都紧贴在胸前,刚刚那一瞥中,她看见夫人微微透红的脸,连价格高昂最炽手可热的星曜石都要逊他七分光彩的模样,的确漂亮到了极致。可偏偏,这样的皮囊下藏着魔鬼。温衍还是方白的时候见惯这种模样,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喊自己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跪在地上,但为了不露馅还是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冷声着说了一句:“下去吧。”那人跪着没有动,似乎想说什么,或者在确认什么。“还不…滚。”温衍本来想说“还不走”,可是转念一思量又觉得不够慑人,不够凶,于是那个“走”字在嘴巴里辗转了一圈,硬生生改成了“滚”,看着女佣连忙弯身退后的样子松了一口气,幸好不需要上演摔东西的戏码。 第109章 哈罗德再次提出把安洛接回来,话刚说出口就受到了整个家族人的一致强烈反对,他们不在乎安洛b级基因,也不在乎安洛姓什么,但品性如此恶劣就不可以,配给其他小辈都不行,更何况是要承下哈罗德位置的科恩?!哈罗德这样做不是慷他人之慨,而是亲手把科恩往悬崖下推。哈罗德没有办法,而且私心里也觉得这事对科恩不公平,于是定期给安洛的星卡上打上足够的星币,除此之外,当真找不到什么法子插手了。安洛和科恩的婚礼很盛大,全帝国转播,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盛大不是给安洛的,只是因为他身边站着的人是科恩。那是帝国在大帝结婚后最隆重的婚事,可也是最奇怪的婚事,因为除了“新娘”外,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带着笑意的,要不是那些添了点人气的鲜红玫瑰做着无谓的证明,他们甚至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葬礼。原身的记忆一点一点传到温衍脑海里,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因为太惨了,是真的太惨了。无论是安洛还是自己都太惨了。安洛基因不好、脾气不好是真事,但温衍翻遍了原身的记忆都没有发现安洛动过什么真格,那些“稍不顺心就动手”、“活生生把人鞭笞致死”等等传言都是假的,更严格来说,的确有这些事,但都不是安洛做的。安洛在奥格亚特家族的时候,有两个“特派”的管事,每当安洛跟前的仆人有一点点差错就往死里打——借着安洛的名义,这一切安洛都不知道。他也曾经疑惑过为什么仆人总是一段时间就换一拨,但也无从问起,每当想找个仆人问两三句的时候,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她们齐齐跪了一地瑟瑟发抖,一句七八个字的话能憋好几分钟。她们越慌越紧张,安洛越这个耐性,于是索性不问了。奥格亚特家族的人本来就想借此毁掉安洛,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安洛被狠狠踩进地狱没有翻身的机会,他们才有机会,才能踩着安洛的尸骨往上爬,而自家本不出众的孩子在这样一个垃圾的衬托下,也会显得格外优秀。久而久之,安洛就成了一个人人唾弃、人人避之的魔鬼。温衍循着原身的记忆在床底一个小暗格里找出了一本日记,他坐在飘窗旁的摇椅上,一页一页翻过。安洛喜欢科恩。不是因为科恩姓“诺曼德”,也不是别人口中要靠科恩翻身,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很纯粹的那种。对他来说,科恩是那些堂皇黑暗的岁月里仅有的几盏灯火,虽然只在他的世界停留了短短一个夜晚,但在那个夜晚,这整个帝国人眼中的星星是独属于他的。那是安洛刚拿到基因检测结果的时候,他看着周围人倏地冷厉的眼神,按着自己肩膀的双手那么用力,安洛觉得很疼,觉得自己的肩膀要被捏碎了,可是第一次不敢喊出声,趁着周围人询问检测所是不是哪里弄错了的时候,安洛跑了出去。那天雨很大,安洛没有伞,在陌生的长街跑了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跑到哪里,要跑到哪里,只知道天快黑了,他又冷、又疼、又怕,脑子里反复盘旋着一句“你根本不配姓奥格亚特,你根本不配做霍尔特的儿子”,然后撞到了一个人,摔在雨里。是科恩哥哥,安洛这么想着,他在卡瑟琳阿姨身边见过。那时候安洛只是觉得委屈,只是有点想回到卡瑟琳身边,他记得科恩把自己抱到了飞行器上,替他清理了一下伤口,说了一句“你父亲是用霍尔特的名字成就了奥格亚特,不是因为奥尔亚特的姓成就了霍尔特,你也一样,你是安洛,不需要逼着自己做第二个霍尔特。”当时安洛不懂,他其实什么都没做,也没觉得科恩有多么重要,那人话说的并不温柔,一点都不会哄孩子,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显得那样遥远深奥。可安洛却记下了,这一记,就记了十六年,然后在每一个难捱的夜晚拿出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你是安洛,不需要逼着自己做第二个霍尔特”,每想一遍这句话的时候,就念一遍科恩的名字。慢慢的,安洛走失在“科恩”这个名字里,可他离那个人好远,他们之间隔的不只是他心心念念的十六年,还有整个帝国的阻碍,他们的名字,这辈子都不可能并肩出现。当他在父亲的遗物里看见带着诺德曼家族徽印的戒指,还有署名是哈罗德的家书的时候,他第一次不管不顾了一把,拿着那两个东西跑到哈罗德将军跟前问作不作数。哈罗德将军点头了。安洛愣住了。他就这样纵着自己沉溺在不属于自己的梦里,他结婚了,对象是科恩,在心底藏了十六年、从未没跟别人开过口的秘密。温衍合上日记,沉默了好久。他在这个位面的任务显而易见,替安洛甩掉那些锅,让科恩看见“安洛”这个人,可照前面三个位面来说,方白的主要甩锅对象是林然他们、叶景初甩锅对象是粉丝、苏遥的主要攻略对象是林止和云深,所以很有可能“科恩”也不是他。可安洛爱惨了科恩,他要是扭头就去找那个人了,等他离开这个位面的时候,会给安洛留下什么?温衍第一次陷入两难的境地。所以说爱情什么的,真的很影响大哥行走江湖。第76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温衍反复思量了很久,还是决定先离婚。安洛能嫁给科恩其实有两重原因,抛开那个老掉牙的“指腹为婚”,还有一层基因的关系,所有人包括安洛自己都没想到,他堪堪达到普通人水准的基因等级竟然能和科恩的ss+相匹配,甚至匹配程度达到了98%。98%是什么概念?要知道卡瑟琳皇后和大帝的基因匹配程度才只有95%,生下的三位皇子基因都是逆天水准,可想而知,要是安洛和科恩有孩子的话……这也是诺曼德家族最终松口的根本原因,但他们还是走错了一步,当初哈罗德出面让科恩娶安洛的时候,科恩什么都没说,在一堆文件间冷冷点头,连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哈罗德知道科恩不是抵触安洛,也不是抵触结婚,对他来说娶不娶、娶的是谁、男的女的都无所谓,他都不在乎,连他的枕边人都算不上,更别谈什么心上人,不过是家里多了双筷子而已,还是一个连回去的必要都没有的“家”。温衍一下一下抚平纸张上的褶皱,将那本字字隐晦却捧出肺腑的日记本重新放回暗角,落锁,起身。无论对安洛还是他自己来说,离婚可能都是一个比较合适的选择,他自己不用说,安洛也一样,他把自己放得太低了,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这种不对等不是身份、基因上的差距,而是感情上的鸿沟,他自欺欺人的苦中作乐,“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怎么都说不得,在最狼藉的时候嫁给了科恩,可科恩却什么都不知道。安洛能等到什么呢?可怜?恻隐?都没有,也不会有。温衍伸手覆上心口,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他知道如果是安洛的话,一定死磕着都不会说出“离婚”两个字,但这太累了,他心中唯一的星星不会施舍予他一点光,更照不亮他,只有自己亲手剥落那些灰烬,才有足够的底气去做全新的选择。也许到了那时候,灯火也不再是灯火了。温衍从衣柜里选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半高领的奶白色绒衫和黑色工装裤,配上那张漂亮到近乎锐利的脸,看起来有种“生人勿进”的距离感,下楼的瞬间,温衍能清晰的感受到底下那凝结成团的窒息气氛。“夫人早上好。”管家手贴颈间弯身问好,身后跟着的一众佣人仿佛大梦初醒般齐齐跟上。温衍被“夫人”两个字膈应的不轻,抬眸冷冷说了一声:“不要喊我夫人。”现在不是,以后大概也不会是。“好的,少爷,您要用餐吗?”管家不问原由,不带丝毫犹豫改了口,“特里少爷也在。” 第111章 “你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半个小时了,”特里仰头看着温衍,语气间的委屈不加掩饰。“不是让你在飞行器上等我吗,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温衍有些抱歉的摸了摸特里的脑袋,“我向你道歉好不好。”“这个是什么。”特里指了指温衍手里的文封,“我能看吗?”“可以啊。”温衍作势就要递给他,他知道这个小霸王的脾性,越是不给看越是想看,只能顺着毛摸,于是在他要打开的瞬间,温衍笑着伸手按住封口,轻声开口:“要给你科恩哥哥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怕他生气所以不敢看,既然你要打开,那就你拿给他,怎么样?”“科恩哥哥的?”特里果然停下动作。温衍点头,的确是给科恩的,他也不算欺骗小孩子。“那我不要了。”特里撇下嘴,“肯定很无聊,走吧,我想去克彻城玩。”主城飞行器很多,路上行人也很多,甚至还有观赏游览用的顶级马车,温衍怕被人认出,所以特意戴了个帽子稍作掩饰,特里很少出门,显得格外兴奋,嚷着不要坐飞行器,迈着小短腿东窜西窜,温衍差点都没跟上。就在特里松开温衍手的瞬间,一辆失控的马车忽的从大帝塑像后横冲了出来,街上四面八方传来惊叫声,尖锐、刺耳,狠狠砸在所有人身上。温衍心猛地悬起,看着疾驰的马车离特里越来越近,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飞奔上前一个转身将特里死死抱在怀里,他甚至做好了“死”在这个位面的准备。但是在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也被谁抱在了怀里,手边禁锢着自己的力道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似的,温衍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摔得疼,还是被握得疼。文封被这一冲撞,封口早就开了,里面的注意事项和协议书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被打街而过的风吹得一摆一摆,就在这样狼狈的境地里,温衍听见身后传来低沉喑哑的一声“你要离婚?”温衍浑身一震,是科恩。第77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长街很热闹,少了几许烟火气息的人潮因着突如其来的意外裂了一个口,在失控的乱马被截停之后,拥挤着围拢过来,温衍只觉得耳边很吵,眼前很杂,还有身后锢着自己的手很紧。用来掩饰身份的帽子早就掉在一旁,温衍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找点遮挡物,毕竟现在的安洛是“人人喊打”,可是他刚有一点动作,圈在臂间的手又紧了几分,恍惚间温衍好像听见了那人的心跳声,隔着厚重的衣物,很响、很重,像是暴雨决堤后的山洪,甚至给人一种热息交错、耳鬓厮磨的错觉。温衍尾指开始一点点发烫,他有些急切的低下头来,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红线,没有动静,就好像一切只是属于自己的错觉。温衍又看向科恩锢着自己的手,那里空荡一片,别说属于温衍的红线了,就连属于安洛的结婚戒指也没有。“科恩上将!天哪!上将您没摔着吧?”“上将抱着的人是安洛?所以是特意打听好会议路线跑来堵人的?竟然还带着特里少爷。”“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特里少爷,他还这么小,要是出了什么事,安洛怎么跟诺曼德家族的人交代。”“我不是瞎了吧,这是离婚文函,我的天,终于要离婚了吗?”人群窸窣一片,科恩在新婚之夜出任务的事早在第二天就传开了,诺曼德家族的人都懒得替安洛掩饰,更别提其他等着看笑话的人,尤其是在奥格亚特家族那些小辈的推波助澜下,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自婚礼结束后,这还是安洛和科恩第一次同时出现,还是在这种一看就风雨欲来的情况下。科恩的执行官已经开始疏散人群,虽然他们不知道“夫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上将会怎么处理,但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上将并不怎么美妙的心情,尤其是在看见那掉了满地的离婚文函后。被温衍死死抱在怀里的特里呼吸开始不顺,他不耐的动了动小脑袋,温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给他空出缝隙来。科恩站起身,朝着还半跪在地上的温衍伸出手。这是温衍第一次看到科恩,他逆着光所以模糊了眉眼,但浅埋在心口下的悸动蔓延着打到眼上、指尖上,一时之间温衍还有分不清这悸动是属于他的,还是属于安洛的。温衍忙垂下眼眸稳了稳心神,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以掌撑地就想自己站起来,可是膝盖瞬间的刺痛逼得他再度跌坐,然后再下一秒,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被科恩打横抱在了怀中。特里紧攥着小拳头躲在一边,他看到来人是科恩的时候,所有兴奋瞬间凋敝,取而代之的就是紧张,有替自己紧张的,也有替“嫂子”的,明明说好跟着出门是为了保护他,结果现在不仅害他受伤了,而且还被科恩哥哥抓了个正着。本身哥哥就不喜欢他,现在可怎么办啊!“哥哥,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不关他的事。”特里咬了咬牙,攥着科恩的衣角仰头看他。“我知道。”科恩冷声道,“上去。”飞行器早就停在了一边,科恩抱着温衍走上去,身后还跟着一条耷拉着毛的小尾巴。温衍看着眼眶都开始发红的特里,有点心疼,虽说是这只小青蛙太闹腾了,但他没看住也是事实,本身被马车吓了一跳,紧接着又出现一个惊悚指数不下马车的科恩,这孩子没被吓哭已经很有出息了。温衍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微微后仰,越过科恩的肩膀朝着特里笑着眨了眨眼睛。温衍心思全都挂在安慰特里身上,以为自己做得很小心很隐蔽,所以没发现科恩微扬的嘴角。三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进了飞行器,特里瞟了一下温衍,又瞟了一下科恩,最终还是摸摸索索挪到了温衍身边,他慢慢伸出小胖手搭在温衍掌心,低头轻轻吹了吹温衍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凝着血丝的伤口,伤口很浅,却因着沾上的尘埃显得很显眼。“不疼。”温衍摸了摸特里的脑袋,笑着出声打破沉默。科恩拿出小型治疗舱,“啪”的一声打开封口,转身看着特里,面无表情开口:“特里·诺曼德,道歉。”特里被这一声“特里·诺曼德”吓得一激灵,哥哥很少喊他全名,一般只有很生气的时候才会加上“诺曼德”三个字,特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哥哥对不起,我错了。”特里从椅子上爬下来,朝着科恩弯身鞠了一躬,他知道自己给哥哥添麻烦了,本身就是赶回来开会的,结果路上还闹出这么一出。可谁知科恩只是皱着眉说了一句:“你觉得你道歉的对象该是我吗?”忽然被“点名”的温衍眨了眨眼睛。特里只愣了一会儿就明白科恩口中他该“道歉的对象”是谁,于是转了个方向跑到温衍跟前,极度庄重的再度鞠躬,甚至比给科恩那个鞠躬更加正式,声音也更加响亮的说了句:“哥哥对不起,以特里的名字起誓以后不会了。”“还有呢。”科恩拿着治疗箱坐到温衍身边,看着特里继续开口。特里差点哭出声音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往温衍身后一躲。“特里·诺曼德。”科恩冷声道。特里犟着不说话,良久,才半赌气似的回了一句:“我道过歉了,哥哥也原谅我了。”“除了道歉之外呢。”科恩看着温衍手上细碎繁密的伤口,皱眉道:“你的谢谢呢。” 第113章 温衍悄悄侧过脸去看了一眼科恩,恰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神,连忙换了个方向,将怀中“熟睡的道具”对着他,然后对着管家轻声开口:“上将还有会议。”言下之意就是不用麻烦了,这可是个新婚之夜都不“留宿”的男人,更何况是现在。可科恩就跟没听见温衍的话似的,自顾自开口道:“晚上赫斯特会把文函送过来,叫人送到书房给我。”管家开始犯糊涂,到底该听谁的,理智告诉他科恩上将的话才是最高执行准则,但情理告诉他安洛说的才是事实。怀中的特里嘟囔着动了动圆滚滚的身子,本身就是不大的年纪,再加上嚎啕大哭一场,哭到没气力了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累了?”科恩忽的开口。温衍腾出一只手安抚性的拍了拍特里的背,点了点头,轻声道:“哭了一路,早该累了。”“我说的是你。”科恩直截了当回道,说着就要伸手接过特里,“抱了一路是不是累了?”温衍侧身一避,“抱到楼上就好,碰醒了等下就不睡了。”科恩一路上已经不下三次想抱过特里,可每次都被温衍拒绝,只好悻悻收回手,看着特里藕节似的小胖手,极其轻声的说了一句:“这小胖子。”听了个正着的温衍:……别以为他不知道小包子为什么会哭皱了皮,撺掇着特里哭的时候就一口一个“诺曼德家的小战士”,现在翻脸就“小胖子”了?“那我去准备一下。”管家见缝插针说道。“把二楼走廊末间收拾出来吧。”温衍抬步往楼梯上走,在管家“怎么可以让上将住那里”的不赞同眼神中继续说道:“上将不介意的话可以睡主卧,我睡那里就好。”说完温衍便虚虚斜靠在朱红玉做成的扶手上,稍一转身,挑眉看着科恩,笑道:“不过这里位置偏,离皇城也远,要是您觉得不合适就早些回主宅的好。”“我听特里说哈罗德将军在主宅等您。”温衍说完,也不等科恩给什么回复,继续往上走。“是爷爷。”科恩在身后叹息着说了一句,他在提醒安洛,那不是“哈罗德将军”,是爷爷,他也不是什么“科恩上将”,不是“您”,是他的丈夫。温衍脚步一顿,背对着科恩勾了勾嘴角,但语气却忽的冷了下来,“还是喊哈罗德将军的好。”安洛只喊过一次爷爷,就是在和科恩结婚的当天,在出口的刹那,笑意还没来得及到达眸底的时候,梦境成真的幸福感就结束在身后传来的嗤笑里,那些笑声不屑、尖锐、带着不加掩饰的刺骨恶意,颠扑着将灼烫的肺腑浇透,安洛侧脸看着身边的科恩,那人一脸的漠然,不知道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装作没听见,可是又有什么差别呢。自那以后,安洛就再也没喊过一声爷爷,他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端正,带着近乎自虐的清醒。这么多位面以来,温衍第一次觉得憋屈,替安洛憋屈,即便知道科恩是他。安洛什么都不说,年纪小一点的时候,还曾为自己辩驳过,觉得乖一点也许那些亲人能对自己好一点,后来明白是自己太幼稚了,不再奢望年月的仁慈,抱着无人问津的真相,看着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经过,无一例外都带着嘲讽的表情。哪怕是后来的科恩,哪怕他没有对自己展现过恶意,只是不闻不问,就好像他安洛是什么脾性、什么模样、是不是叫安洛都可以,其实科恩对谁都这样,没有谁是那个例外,可安洛就想做那个例外,他想科恩能抱抱自己,就像小时候摔了那样,抱着轻轻说一句“你是安洛,不需要逼着自己做第二个霍尔特”就好。温衍知道是安洛太胆小了,但也是被吓怕了,往前走个半步都害怕会流血,所以他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温衍替他做。“上将,这……”管家看着安洛消失在拐角处才躬身开口,总觉得上将和夫人的气氛有些奇怪。“我睡主卧。”管家那句“好的,那我把末间给夫人收拾出来”还没说出口,紧接着就听到科恩的声音——“他也睡主卧。”管家应声诧异抬头,就看到科恩的视线冷冷扫了一圈,像是知道了他们在想什么一样,那种掌权者的威严瞬间覆满一身,众人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身子,这才是他们印象中科恩上将该有的模样,刚刚站在安洛身边的上将似乎只是错觉。“如果被我知道有人对他一点的不敬,”科恩提步往楼上走,“就可以滚了。”“这地方不姓诺曼德,也不姓奥格亚特,他才是真正的主人,所以,无论来人是谁,诺曼德也好,奥格亚特也罢,都一样,他不想见就没有必要。”科恩抬手松了松领口,“懂我的意思吗。”管家连忙稳住心神,强压下心头的震惊沉声道:“是。”“把院口的花换了,”科恩随口说了句,“换成伽蓝羽。”他隐约记得那人说过喜欢伽蓝羽。“是。”温衍把特里放在床上,替他脱完衣服的时候,额间浸出了薄汗,这一层一层又一层跟俄罗斯套娃似的,偏偏还不想吵醒他,所以脱得极其费劲,科恩进来的时候,他正扒完特里身上最后一件,然后坐在床边按摩泛酸泛疼的手指和手臂。“书房出门右拐第三间。”温衍头都没抬,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开口道:“也是,上将不熟悉也是正常的,毕竟是第一次来,我带您去吧。”“我知道你在生气。”科恩拉住温衍的手腕,牵着他走到沙发边,笑着开口:“以后不会了,除了出任务外就回家陪你,我保证。”温衍:嗯???这是生气?他明明是在嘲讽!“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衍作势想把手抽回来,他太了解这人了,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退让,他就能得寸进尺的把那些小裂缝砸成大隙,对于现在的安洛来说,正是找回场子的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能退让,“科恩,离婚的事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其实这是温衍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带着一点赌气的成分不假,但却并没有因为科恩是那个人所以有所改变。安洛活在别人的猜忌恶意下太久了,和科恩结婚这事带给他的痛快感只有可怜到可以忽略的零星一点,所以结束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再用全新平等的身份去接受科恩,温衍觉得安洛需要这种安全感,也需要这种仪式感。科恩沉默着没有回答,等温衍想再度开口逼他一把的时候,就感觉到手上传来科恩的温度,那隔了一个位面却仍旧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让温衍瞬间失神,温衍在上个位面待了近四年的时间,江眠也用这套程序替他按摩了四年,眼前这人忘了自己曾经是江眠,可身体却记住了。不知怎的,温衍有点想哭。“疼了?”科恩满心满眼都挂在温衍身上,自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手上动作一顿。温衍摇了摇头,慢慢把手抽回来,现在的他只想好好抱住这个人,然后说一句“我来找你了,我找到你了”,可他明显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温衍怕吓到他,再说他现在是安洛,所以只好死死忍住。“三天后卡瑟琳皇后生日晚宴,柬帖已经送过来了,收到了吗。”科恩开口道。温衍微微皱眉,好像管家提过这件事,但是安洛并没有做下决定,因为他不知道科恩会不会去,要是两人都单独赴宴,然后在宴会上碰见,那他又要沦为笑柄了,所以这柬帖最终不了了之,但现在……“要是我不想去呢。”温衍轻声开口试探。 第115章 温衍:……“上将这是什么意思。”温衍咬牙看着低头喝茶的科恩。“你觉得呢。”科恩抬起头来,他已经换下一身军装,少了几分如琢如磨的锐气,望向温衍的那一眼,被阑珊灯火簇拥而来的爱慕,温衍来不及闪躲,也舍不得闪躲,他低头轻浅一笑,勾着唇角说了一句“好,随你。”科恩如愿以偿和温衍躺在一张床上,可看着横在两人中间没穿衣服的小胖子,长叹了一口气。安洛不是给他面子,而是给特里面子,不想在小孩子面前表现出不合的样子,所以勉强松口,科恩甚至能猜到,要是今晚特里不在,即便他封掉所有房间,这人在沙发上捱一个晚上也不会跟他睡在一起,借着特里这个“小道具”留了下来,却没想到这小道具成了“楚河汉界”。科恩想着想着却笑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活得足够清醒,大半生全掷在帝国,没有不甘,没有期待,就连那些亲人、朋友,都单薄的从未有过跌宕,当初娶安洛的时候,他只是沉默,真正意义上的沉默,就好像这只是一个任务,必须由他执行的任务。他早就习惯了,以为自己会一直习惯着,直到再度见到这人,他讶于命里有他,也所幸命里有他。“晚安。”科恩轻声开口。暮色和沉寂浸透山郊的风景,窗外星辰稠密,凉白的微光落在温衍眉梢、唇角,他闭着眼睛,无声说了一句:“晚安。”三天后,卡瑟琳皇后辰宴,帝国上下沸腾一片,所有人都知道大帝打的什么主意,名义上是卡瑟琳皇后的辰宴,实际上是为了大皇子迪诺大婚人选做准备,是科恩上将结婚典礼后又一大盛事。今天温衍穿着一身奢华质感的象牙白礼服,衬的人越发的唇红齿白,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棱角和眉眼,带着少年气和禁欲气相互糅杂,莫名的和谐也不分彼此,却生出一股锋锐的美感,科恩依旧一身军装,或许是站在温衍身侧的原因,深灰色的军服洇去了一层凛冽,看起来……近乎诡异的般配。两人几乎在进门的瞬间便引起了所有人注意,饶是今晚的主角卡瑟琳皇后也没想到能看到两人一起出现的画面,而且科恩明显心情不差的样子。原本热闹的宴会因着两人的出现倏地沉寂下来,温衍不着痕迹地抬眸扫了一圈,这些身处高位的人,表情可没有他们的封衔好看,辗转过震惊、不屑后归于冷漠,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淌在安洛的骨血里嚼着残羹,要不是温衍承下了安洛的记忆,看着这一个个的可憎面目,还真以为安洛对着这些人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温衍猜都不用猜,无非就是“这种场合安洛竟然有脸过来?还是跟科恩上将一起来的?”以安洛的身份,无论是他的本家奥格亚特,还是后来的诺曼德,只要他想,足够资格参加帝国所有的宴会,但自从和科恩结婚后,安洛便真的安分了下来似的,别说参加宴会了,就连出门都很少,所有人都说安洛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是什么“货色”,知道自己高攀了科恩,所以收好爪子装作自己无害的样子。还真是可笑至极。想着闹得沸沸扬扬的“离婚传言”,在场的人看戏的心思越发露骨,就在他们斟酌着想等科恩走开,然后上前踩安洛一脚的时候,他们竟然看见科恩牵过安洛的手,而且牵的极其小心,眉眼间的温柔溢漫一地,温柔到近乎成了幻觉。温衍侧过脸去看科恩,笑道:“他们可都在看你。”“别动。”科恩握住温衍不安分的手。“你没看到那些女孩子失望的眼神吗?”温衍动了动手指,示意两人正牵着的手。科恩没有回答,只是手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牵着温衍走到卡瑟琳皇后面前,两人躬身齐行礼。卡瑟琳的视线定格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还没回过神来,科恩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太了解他的脾性了,如果他不愿意,即便拿枪抵着额头也做不出这副“两情相悦”的样子,安洛更不用说,外界传的再难听,他也没有这个手段逼着科恩演戏。所以,这两人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迪诺轻碰了一下卡瑟琳,卡瑟琳才回过神来,笑着拂手,开口道:“辛苦了。”“这样很好,我听到你们两个离婚的事还吓了一跳。”卡瑟琳压着声音说道。“我不会离婚。”科恩沉声说了一句,然后微侧过身子,望着温衍的侧脸再度开口:“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不会离婚。”语气间的坚决和绝不退让反复着擦身而过,他在回答卡瑟琳,也在回答温衍,这下不仅是卡瑟琳,就连一旁看戏的迪诺都开始思量,这短短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瞟了安洛一眼,这人倒是一派无所谓又油盐不进的样子。迪诺觉得事情开始好玩起来了。于是他开始皮痒。“母亲,您还记得我小时候说过要娶安洛的话吗?”迪诺悠悠开口。“要是安洛不喜欢科恩的话,考虑考虑我,如何?”第80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迪诺。”卡瑟琳皇后出声提醒,迪诺这才散漫着性子稍一摆手做投降状。“哦对了,科恩你上次叫我查的那个人……”迪诺话将将说到一半,“江眠”两个字还囫囵在嘴里,就被科恩一声“殿下”截住话头,这一声“殿下”说得很重,明明是尊称,可迪诺却硬生生从中听出了警告的意味。他下意识瞟了安洛一眼,那人微蹙着眉,显然也对科恩这一声“殿下”起了疑,目光却清寒的生不出一点波澜,迪诺总觉得安洛变了,可明明还是那副模样。看着面前两人的神情,迪诺心下了然,科恩要查的这个人肯定跟安洛脱不了干系,棒打鸳鸯的事他不想做,尤其这棒子还是打在科恩身上,到时候鸳鸯散不散他不清楚,他这根棒子铁定要断去一截的,于是清了清嗓子,笑道:“差点忘记了今日是母亲的辰日,不谈工作。”“好了,别围在我这里了,刚刚你父亲还在等你和科恩呢,既然人都来了,你们两个就趁着间隙去一趟,”卡瑟琳皇后看着科恩下意识望向温衍的眼神,伸手将温衍拉近两步,温柔道:“好了,我知道你护得紧,但在我这里你还担心什么,去吧,我保证你走的时候他怎么样,回来还是怎么样。”科恩莫名有种心慌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又因何而来,只是来又复去,深沉汹涌着埋在安洛的轮廓上,科恩握着温衍的手紧了几分,直到温衍开口说了一句“去吧,别让大帝等。”“那你在这里等我,嗯?”科恩敛去所有锋芒,指腹轻蹭在温衍的手背上,“我很快回来。”所有人的视线追着科恩和迪诺,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宴厅,才赤|裸着撕开所有伪装转回温衍身上。“这里太吵了,我们去花园坐坐吧,”卡瑟琳微提裙摆站起身来,明媚的红裙从白冰星石做成的长阶上一层一层摆过,温衍慢慢抬起手来虚虚撑在卡瑟琳腕下,好让她走得稳一点。“您的辰宴,我们就这么走了合适吗?”温衍回道。“你也说了是我的辰宴,那自然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卡瑟琳语调轻快,像是从高台上走下所以染了几分烟火气一样。半开半敞的门将宴厅内外隔成两个世界,在夜色幽微中显得格外寂静,天边的星光低垂着,好像触手可及的模样,给两人的华装披了一层飒飒星霜,看上去徒添了几分冷漠,但温衍却卸下了周身的防备,对他来说,这无人无声的地方更适合。“风大,”卡瑟琳靠在围栏上看着温衍说道,“要不要添条薄毯?”“不冷,”温衍摇了摇头,“谢谢您。”“不喊我阿姨吗,像小时候那样,”卡瑟琳微微侧身,“或者跟科恩一样,喊一声姑姑。”“也许喊声姑姑更加合适。”卡瑟琳的话语撞碎在冷风里,温衍没有回答,她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没有追问,沉默,除了沉默之外再没有剩下什么,良久,卡瑟琳才听到一句“还是不了。” 第117章 “不是,”管家摇头,“是我吩咐的。”科恩:……“知道了。”科恩皱眉道。“对了,夫人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管家说着就在身后拿出一个银色小封,“说一定要让您过目。”科恩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看到“离婚文函”四个字的时候化为最真切的存在,科恩悬着的心瞬间坠入深渊,就在他想要撕掉一了百了的那一刻,恍惚间看到了底下一个金色的公章。被最高婚鉴法庭拿着的公章。代表着帝国婚鉴最高权限的公章。这就意味着这份文函已经生效,即便他不签那个名。科恩:……第81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第二天温衍起床踏出门的瞬间,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看到长廊上映着的身影。长而幽邃的走廊间并不明亮,只有聊胜于无的晨光从尾间的半开的窗缝间透入,温衍没有侧头,就知道是科恩,他不知道这人在这里等了多久,但却知道他为什么等在这里。“早。”温衍语气轻松。“早。”那声音带着遮掩不掉的疲累,喑哑、晦涩,一点都不像是该说早安的模样。温衍压下心底的情绪,提步往楼下走,“昨天我让管家给你的东西看到了吗?”科恩就跟在温衍身后几步的距离,不算亲昵,却又带着几分强势侵入的意思,沉默良久,他终是叹息着说了一句:“你该亲自交给我。”“如果我亲自交给你,你就会同意吗?”温衍脚步一顿,回头看科恩。那人站在台阶上,领间纽扣散着没有系上,松垮了一身的凛冽,看起来还有些狼狈。温衍草草扫了一眼,他们之间恰好隔了四个阶梯,这四步阶梯,对他来说,是四个位面的距离,从沈泽到现在的科恩,只要他稍稍伸手就能触碰。但安洛不是啊……温衍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科恩没有说会,也没有说不会,但温衍听到了他的答案。“你不会。”温衍挑眉,“所以这封文函是我交给你还是旁人交给你都没差。”“文函上那个章,是卡瑟琳皇后盖的。”科恩慢慢走向温衍,一步、两步,“安洛,你就这么想跟我离婚吗?”“所以你松口陪我赴宴就是为了这封文函?”科恩站定在温衍面前。两人靠的太近,安洛又比科恩矮了一个头不止,温衍微仰着头才能勉强跟科恩视线平齐,温衍觉得这样不行,个子已经被压了一个头,气势怎么也不能占下风,所以径直往后退了一步,试图以清奇的角度打破身高的劣势。可温衍这好似下意识后退的一步,却把科恩本就垂死的希冀砸个粉碎,这人就这么讨厌自己?讨厌到靠近一步都不可以?科恩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不甘心的攥紧,终是没压住心头的躁动,他靠近一步,温衍就后退一步,他再靠近一步,温衍再后退一步,直到温衍退无可退,科恩才一手撑在身后冰凉的扶手上,避退温衍的动作,将他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这下好了,本来只用微微仰头看他,现在就算把拼命哼唧拉长脖子都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底下有人在看。”温衍无奈出声。“你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这封文函才去见卡瑟琳皇后的,是吗?”科恩低沉的声音缭绕在温衍耳畔,夹杂着剧烈的心跳声,温衍隐约间察觉到了什么,好像把这人气狠了?但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不是。”温衍直截了当回道,卡瑟琳的出现是他没料到的。科恩阴郁的气息被这句话冲散了几分,可温衍下一句话就再度把他打下悬崖,“可是就算没有卡瑟琳皇后,这封文函也会出现在你手上。”科恩第一次觉得疲累,而且是契合呼吸席卷而来的那种疲累,他嘶哑着声音极低声开口:“为什么?”为什么?温衍伸手抵在科恩胸前,没加什么气力就轻巧推开他的束缚,“科恩,你知道安洛为什么要跟你离婚吗?”温衍没有用“我”,而是用“安洛”。因为这些话是安洛说给真正的科恩听的。温衍觉得有点好笑,以前他做方白、做苏遥的时候,不能给“他”回应,因为他是温衍,现在他想做温衍的时候,偏偏这人占了科恩的身份。“我告诉你。”温衍说着转头往楼上走。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中便多了一个东西。温衍把它放到科恩手里,安洛堪堪熬过的每一天和所有期待,连着答案一并交还给科恩,他郑重开口:“你要的理由。”“那封离婚文函很合理,其他我都不要,只要把这栋房子留给我就好。”温衍声音不重,可却像是一枚被点燃了引线的炸弹,底下尴尬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佣人被波及一片,瞬间僵硬在原地。不是说昨晚的宴会上两人还亲密互动吗?怎么转头就要离婚了?如果这事放在以前,他们几乎不会怀疑其中的真实性,甚至可以说是喜闻乐见,结束一个荒唐可笑的错误本就是天经地义,可现在看来……一头栽进去的哪里是安洛·奥格亚特,明明是科恩·诺曼德啊。而且这些天来,或许是因为特里和科恩的出现,他们能明显感觉到“夫人”心情好了很多,会对着她们笑,偶尔还会跟她们聊天,一点都不像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兀自破了一个口,然后淌在星火下,簇拥成另一团星火。她们喜欢现在的夫人,可如果这段婚姻的破裂会灼伤这个全新的安洛的话,她们觉得太可惜了。温衍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垂首谨立的众人,柔声开口道:“如果你们愿意留下的话,那就留下,如果不愿意留下的话,去管家那边结算星币就好。”“麻烦管家了。” 第119章 温衍靠在角落的墙上,一时之间他都分不清究竟是警笛声打得疼还是镜子划得疼,但他知道他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甚至做好了清除位面记忆然后强制脱离的准备,境管局不是没有先例,风声鹤唳之后人人自危,一旦发现这种情况,最基本也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清除记忆,强制中断任务。但是他已经让那个人等太久了,不能再一次丢下他。鲜血滑过腕骨、手背、指尖,最终凝成血珠坠在身侧白色的绒毯上,随着时间变暗变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腥气,温衍猜着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就这样和指南僵持着,一切动静随着更加尖锐悠长的一声“哔——”尘埃落定。顷刻之间,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温衍睁开眼睛来,看着眼前依旧属于安洛的屋子,恍惚间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指南彻底消失,温衍试验性的喊了好几声都不见它回应,只好尝试着撑着地面让自己坐起来,可腕间的伤口被他的动作重新牵动,疼痛感瞬间蔓延到全身。温衍尝试了几次就失败了几次,最终没了气力瘫在墙壁上。他伸出手指,轻碰滴落在绒毯上的血痕,不大不小,和指腹的尺寸将将吻合,也同样的暗红一片,温衍现在才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觉得自己过于天真。如果指南真的发现了什么,自己也真的被清洗了记忆,靠着这莫名的“沈泽”两个字能记起什么来吗?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一切位面带来的伤害值也随之清零,当然包括这鲜血淋漓的“沈泽”两个字。可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眼下这般不太体面的光景了。温衍觉得自己有点想他。对,要找他,要找科恩,温衍这么跟自己说。就在这时,房门忽的传来开锁的声音,管家皱着眉头站在门口,虽然房门已经打开,但他却规矩的没有越过一步。温衍有些脱力地抬了抬眸子,看到来人是管家的时候心中还有些失望。“少爷,我听她们说您房间里有东西打碎的声音,有点不放心,所以来……少爷您怎么了?哪里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管家第一次在温衍跟前失态,“快,快拿治疗舱!”“治疗舱在……”“夫人是不是要自杀?快给上将发通讯啊!”“自从和上将离婚后夫人就没有踏出过房门,所以之前满不在乎的样子都是装的,夫人太惨了,可无论怎样都不能自杀啊……”“都住嘴,把治疗舱拿过来。”管家语气急厉,看着脸色苍白的温衍,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通知上将,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来一趟。”温衍昏迷前,隐约着听到“自杀”、“惨”,很想垂死病中惊坐起解释一句他没自杀,但他没有力气了,紧接着听到管家让人通知科恩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好。左右能见到他,也不亏,只是前两天才冷着脸甩他一脸离婚文函,转眼间就为情所困心如死灰肝肠寸断还要自杀,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不好圆啊……可是,温衍怎么都没想到,他没有等来科恩,他也没有想到,指南那一声尖锐的警笛声结束的同时,严起睁开了眼睛,从科恩的身体里真正醒了过来。严起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好熟悉一下这个全新的身体—在自己恢复意识的情况下,良久,才起身站了起来。从沈泽到科恩,每个人都是他,却又不是真正的他,这一点温衍很清楚,严起自己也很清楚。即便他坐在境管局最高的那个位置上,违反规则也是大忌,他在年会上做了手脚,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那人好好放个假,然后再假装各种偶遇。办公室恋情严起也不反对,只要对象是温衍的话,但那样的开始总带着一股刻意的味道,而且他清楚温衍的脾气,像只青蛙似的一戳一蹦哒,要想他跨出上下级关系的鸿沟主动来“招惹”自己,基本不可能,反之,如果自己强势进入他的舒适圈,在那个人性向不明的情况下逼得太紧了,那就是职场骚扰。所以严起打算温水煮小青蛙。知道那人喜欢动物,严起过上了猫狗双全的生活,还带着被朋友戏称为太子爷的宠物狗拍了照片,“亲自”送到了温衍手上,严起给这段恋情的开端打了满分。又浪漫,又不经意,又命中注定。可惜,奈何,他的小青蛙不按常理出牌。所以当温衍被下放到位面反省的时候,严起没办法,只好跟着去,可是规矩就是规矩,即便是他,都无权决定怎么开始,怎么停止。一个位面就是一方僵硬的空间,一个入侵者可以修补位面,但当第二个入侵者进入的时候,修补完全的缺口就会被重新打开,甚至渗透进更多的不稳定因素,所以位面存在崩塌的危险。但严起却知道其中的漏洞,这个入侵者指的是清醒的入侵者,就比如温衍,他从始至终都明白自己不是这个位面的人,只是来做任务的,他不能对这个位面的人产生多余的感情,不能随意选择攻略谁,甚至连停留的权力都没有。所以严起抹掉记忆,只留下一点独立于位面之外的意识避开指南的监测,他需要相对的清醒,才能保证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那个人。于是严起用红线绑住温衍,再利用沈泽他们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原先一切计划全盘推翻,什么休假、偶遇,一一删减、错足离开,但幸好,他的小青蛙终是系着他的红线,跳到了他的掌心。严起承下他做科恩时候的记忆,想着自己要是醒得再早一点就好了,睁眼就离婚什么的,还真是不顺心。不过也不算太晚。就在严起正打算去见心上人的时候,通讯器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严起看着那串熟悉的代码,好像是他那边的?“上将!您现在方便吗?”女佣紧抿着嘴,狠狠一咬牙,说道:“您如果方便的话,能回来一趟吗?夫人他……”“衍…他怎么了?”严起心一沉,“衍衍”两个字被深压住,疾步往外走。“我们也不知道,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夫人倒在一边,手上血淋淋的,掌心捏着一片碎掉的镜子,好像…好像是想自杀。”“上将,您和夫人离婚之后,夫人就没有出过房间,今天的事虽然被及时发现了,但是很突然,我们担心还会有下次,”女佣壮着胆子开口道,“您要不要和夫人好好谈谈?”严起的心剧烈跳着,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指南的强势撤离势必会影响到那人,所以她们看见的“自杀”很可能就是指南那边出了差池。但无论如何,还是让他受伤了,自己应该早点想到的。“没有下次了。”严起沉声道。女佣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上将这句“没有下次了”指的是什么,她连连点头,朝着温衍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上将从来不会说谎,所以他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做到,她听见了,记下了,也希望夫人能够听见。严起飞行器落地的瞬间,管家便已经等在停航口边上。“怎么样了?”严起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伤口处理了没?”“治疗舱用过了,也请了智能医生检查身体,没什么大碍,”管家回道:“可能是太累了,所以现在在睡。” 第121章 说着严起又拿出一颗,“这是明晚的。”温衍又撕了一颗塞到嘴里,回道:“我们已经离婚了。”“一张纸而已。”严起意味深长地指了指温衍的伤口:“再说夫人都为情自杀了。”“我没有。”温衍无奈道:“这只是一个误会。”严起笑着回了一句:“是吗?”温衍抬眸看着严起,挣扎了一会之后,往前靠近严起几分,然后试探着开口:“科恩,沈泽这个名字,你熟悉吗?”温衍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的期待,他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有同样的习惯、同样的字迹、同样的感情,但他不知道那个人记不记得,他曾经用很多身份陪在自己身边,说过的每一句话、走过的每一天、每一个触碰都不是两三笔就能带过的。所以温衍希望他是记得的,哪怕只是模模糊糊一点。“那顾煊、江眠呢?”温衍不死心。科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面色平静到连一点该有的疑惑模样都没有,温衍留存着的期待在科恩的沉默中渐渐缩小,最后仅留给它们的方寸之地都被失望占满,他耷着脑袋,低声开口:“算了,没事。”可就在温衍耷下脑袋的一瞬间,就听到科恩忽的开口:“你最喜欢谁?”“沈泽?顾煊?江眠?”“还是现在的科恩?”温衍猛地抬头,因为极度震惊导致指尖都有些发凉。“两颗糖等于两天住宿费,”严起说着就再度摊开掌心,“那不知道这个东西拿来交换永久居住权可不可以。”“你觉得呢?”严起微微一笑,“衍衍。”温衍看着那个熟悉的平安符,听着“衍衍”两个字,一瞬间眼睛都开始发涩。他用“温衍”这个名字留给沈泽的平安符,现在回到了自己这里,连同那个人一起。自己终于找到他了。温衍强压下情绪,说道:“什么时候记起来的。”严起有些抱歉地握住温衍的手,严肃道:“你先告诉我,指南下午对你做了什么。”“指南?”温衍反手抓住严起,“你知道指南?”温衍猜过这个人的身份,无论是“位面入侵者”还是位面原生人物,总归都是躲藏在暗处利用位面bug找到自己的,可却从来不知道他会知道指南的事,还这么……了如指掌的模样。位面境管局的指南号称业界最强王者,在之前摔过跟头后,进行了全面升级,一是一,二是二,几乎再没有出现过差错,所有位面存在的生物在它们那里都会生成代码进行扫描、储存,秉着“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毫无原则的原则,自动销毁那些明显存在异常的数值,所以说要想避开指南的监测行事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可这人却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跟了自己四个位面。指南成精???这是温衍觉得最不可能却也最可能的一个答案。“你究竟是谁?”温衍皱眉道:“真的是…指南成精吗?”严起:……严起硬生生被温衍不着边际的话气笑,强忍着笑意说道:“你猜?”“跨物种恋爱啊,”严起摸了摸温衍的头,“宝贝心真大。”温衍被严起一噎,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惊世骇俗了些。“先告诉我下午指南对你做了什么。”严起开口道。“我不知道,”温衍思考了片刻,“它只是忽然响起警报声,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以为会启动强制脱离,可是最后除了有点晕之外,什么都没发生。”“那手上的伤怎么回事。”严起不给温衍思考的余地,直截了当的开口。温衍:……“衍衍,”严起面无表情,“我要听实话。”温衍闪躲着避开严起的视线,动作僵硬掀开被子,一边下床一边断崖式转移话题,“我…我有点饿了,想吃饭。”严起根本不打算放过他,在温衍脚接触地面的瞬间,拉住他的手腕往后一带,正欲逃走的温衍瞬间视线翻转,重新躺会床上的那一刻,严起便顺势覆了上来,几乎没给温衍留下一点反应的机会。“不说吗?”严起勾唇轻笑。严起的气息将温衍牢牢裹住,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点当机。两人僵持了很久,温衍只是眨着眼睛一言不发,严起败下阵来,先出声打破沉默:“回到现实世界,一切位面上造成的伤害值会清零,你知不知道。”温衍愣愣点头。“也包括‘沈泽’这两个字。”严起继续说道。温衍再度点头。严起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也低估了温衍对自己的影响力,这人没说一个字,可却能轻而易举的击溃自己,严起觉得自己心头软到生疼。“相信我,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严起定定看着温衍,“所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用这种方式,知道了吗?”回答严起的,是一个同样蜻蜓点水的吻。“知道了。”温衍壮着胆子行完“苟且之事”后,一把推开严起,踩上地面的瞬间还觉得有些腿软。真是刺激! 第123章 “他们初始基因检测结果这一段被抹去了,甚至连小时候的一些记录都没有,而且两人开始进入军队的时间很晚,却在短短一年之内坐到了最高位上。”“虽然没有明文记录,但我在一些野书上看到过,说艾伯特和亚伦是后起之秀,小时候并不出众,后来有很多人都把他们两当作精神支柱,因为和其他一出生就注定不凡的领袖比起来,他们证明了一句古话叫‘人定胜天’,所以显得格外亲切。”严起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走过来在温衍身边坐下,“你怀疑他们是后来觉醒了基因?”温衍点头,“科恩初始基因检测结果是ss+,诺曼德恨不得昭告天下,霍尔特公爵也是,初始基因检测这一页记录篇幅很长,从他出生开始就极其详尽。”“奥格亚特不像诺曼德,每一辈都能出一个霍尔特,所以这些帝国英雄人物就是记录的重中之重,和霍尔特比起来,艾伯特和亚伦显得单薄了点。”“我还发现了一件事。”温衍转头看向严起,“艾伯特出生于帝国星年122,亚伦出生于帝国星年622。”“亚伦·奥格亚特?”严起皱了皱眉,史册记载这位将军生于帝国星年625。温衍知道严起在想什么,“是假的,霍尔特夫妇留下的遗物中有一封信,里面夹着一张影像记录,上面亚伦将军的出生星年历被改动了,2改成了5,那是奥格亚特家族历代掌权者才知道的事情。”“122、622,刚好500年。”温衍沉声道。他知道为什么历代掌权者要把这样一个东西当作秘密遮掩起来,500,这个数字太凑巧也太容易惹人注目了,他们需要有第三个人来验证这个数字是不是只是偶然。但对于奥格亚特家族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当别人都知道一只羊羔日后会成为狮子,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趁他还是羊羔的时候,咬断他的脖子。严起心里咯噔一声,盯着温衍看了好一会儿,“安洛出生于星年1122。”温衍合上册子,“嗯。”“如果霍尔特公爵还活着,奥格亚特掌权者的位置一定是他的,所以在范伦铁恩也就是上一任家主逝世以后,这东西就到了他手里,可是……”可他来不及告诉安洛这个事实,甚至来不及听安洛喊一声父亲就牺牲了。两人沉默了很久,严起一直以为这个位面会对温衍好一点,不用像方白、苏遥那样辛苦,而且自己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可谁知安洛身上藏着这么多秘密。“霍尔特公爵有留下什么关于‘基因觉醒’的线索吗?比如需要我们做什么?还是需要一个特定的时间?”严起问道。“没有,”温衍抿了抿嘴,霍尔特都没能等到安洛的出生。“好了,别担心。”温衍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严起肩膀,语气老成道:“我有分寸。”“你有分寸?”严起把温衍的手握在掌心,挑眉道:“那麻烦夫人告诉我,你是知道怎么觉醒基因了,还是知道何时觉醒基因了?”温衍眨了眨眼睛,随即抽出手来忿忿起身。晚上睡觉的时候,严起看着身侧睡的很沉也很快的人,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明明是个薄脸皮的性子,一个根本算不得吻的吻都能红了脸,怎么真的躺在一张床上了反倒习惯成自然了。严起想着两人睡前的对话,他知道这人喜欢特里,于是玩笑着问了一句“是不是喜欢特里?要不要生一个?”严起猜着无非就是三种答案,一种是想,一种是不想,最后一种就是“要生你生”或者“滚”,可严起没想到这人只是伸了个懒腰,然后缩进被子往侧边一滚,极其自然地回了一句:“你不敢。”严起觉得一句挑衅用的“你敢”都比这样陈述用的“你不敢”要伤害值小一点。你、不、敢。这三个字翻译一下就是你不行。说一个男人不行?严起刚想让温衍知道一下什么叫做哥哥他可以,可温衍懒懒地打了个长哈欠,惺忪着睡意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这几天都没睡好,我好困,先睡了。”别说生孩子了,连晚安吻都没有,别说晚安吻了,连一句晚安都没有。但严起还是心疼了,熄掉壁灯以后在温衍唇上主动偷了一个晚安吻,轻声哄道:“宝贝晚安。”房间很快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温衍忽然觉得很冷,他努力想要睁不开眼睛来,却发现自己眼皮很重,更准确的说,是浑身上下都很重,像是坠在氤氲着血气和腥腐气的泥潭深处。他感受不到一点风,可偏偏周围的一切都在不断飘晃。这种疼痛太过清晰,就好像有什么人拉扯着你额间的经脉,碾着一点点相互摩挲,温衍看不见现在自己的样子,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睡。在这种一分一秒都难熬的情况下,温衍竟然还能分出心思苦中作乐的想,幸好自己在做梦,要是真醒着可能要疼到跪下来。恍惚间,温衍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不是“安洛”,是“衍衍”。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有一道红色的光向着自己一点一点靠近,眼前虚无的世界裂开很多细碎斑驳的口子,一道机械喑哑的“主人”从缝隙间透过来,由远及近,充斥在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高速疾驰着撞了上来,顷刻之间撞出一地的焰火和碎片,温衍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叫什么名字。只觉得在一地的火焰中,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严起心里挂着基因的事,担心温衍会出状况,所以根本不敢睡深,在温衍发出第一声闷重的呓语的时候,他就醒了。这人在喊冷,可偏偏体温一直在升。严起把温衍紧紧抱在怀里,指节都攥到发白,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打开属于科恩的最高军队权限,用检测仪轻轻贴在温衍额头。看着那个波动幅度剧烈,最终摇晃着停在“ss+”界面上的结果,严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基因觉醒。在不能保证绝对安全前,这事不能惊动任何人,严起沉默了片刻,起身给温衍披好衣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别怕”之后,就打横抱起温衍走出了庄园。这次他没有用飞行器,而是动用了科恩的机甲——雷萨。这是“科恩”第一次在不是战场的地方动用机甲,因为他要带温衍回军队,隶属于科恩的帝国第一执行部队。只有那里才拥有全帝国最优秀的医疗医生,也足够安全。第85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二)雷萨带着严起和温衍回到军队的时候,夜色正沉,边际的罡风夹带着刺骨的凉寒,怀中的温衍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什么都说不清楚,只有伴随着一点点泣音的“冷”、“疼”,交叠着打在严起身上,严起的心随着这两个不断循环的字眼一点一点下沉,看上去比荒原的暮色还要更凛冽一点。 第125章 “就是说,全帝国现存最精确的基因检测仪顶天了也就达到ss+的水平你明白吗?”埃迪说完冷静了一点,“对了,你当初基因检测的时候,是不是也做了手脚?”埃迪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灭口,因为撞破了这一对“sss”逆天的夫夫的秘密。其实严起用科恩权限测试温衍基因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那并不稳定的过程如同一个危险的预告,最后被埃迪沸灼着证实。严起重重叹了一口气。“好了,别这么一幅战败的模样,安洛他……”埃迪话说到一半,在治疗液中躺着的温衍周身忽的泛起细碎的光芒,贴着温衍的肌肤一点点铺散开来,再渗化在治疗液里,就在埃迪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各种仪器忽的发出绝无仅有的警报声,尖锐又刺耳,埃迪就看着那些已经消失的光从治疗舱中汹涌着爆发出来,不费吹灰之力照亮了整间实验室。那一瞬间,埃迪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太阳。严起所有心神都挂在温衍身上,在光芒出现的那一刻他便有所察觉,身边的雷萨已经发出了“能量波动幅度过大,有爆炸危险”的警告,严起等不下去,手贴在治疗舱上凝神侵注,一把震碎埃迪号称“破虹弹都打不碎”的壁舱,在埃迪撕心裂肺的一声“我的治疗舱!”中,抱住了温衍。四周温度越来越高,一股灼热的焦土气息朝着实验室疾驰而来,还卷起一股强劲的风,仪器的警告声已经变成了轰鸣,像是叫嚣着要吞噬周遭的一切,雷萨拎起手指翻飞疯狂敲屏幕的埃迪准备突破出去。“不行,实验室没了我也不活了。”埃迪品拼命抱住各种烫手的仪器。“你带在这里也活不了。”严起冷声给雷萨下了一道命令。在他们踏出实验室的那一刻,在埃迪再一次撕心裂肺的“我的实验室”的吼叫声中,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惊骇的爆炸声,冲天而起的火光带来的冲击力甚至逼得雷萨都硬生生后退了一步,严起将温衍牢牢抱在怀中,他身上已经被各种碎片划得鲜血淋漓,可怀中的温衍却毫发无损。埃迪也被雷萨紧紧护着,除了破了几个洞的外套外,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他看着那焦灼一片、斑驳裂开无数个裂缝的地面,心有余悸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收回“实验室没了我也不活了”这句话。活着要紧活着要紧。也收回“真是脆弱的豌豆公主”这句话。“这事是我欠考虑了。”严起看着毁于一旦的实验室也有些抱歉,“所有仪器和新的实验室选址都告诉赫斯特。”“经费没有上限。”埃迪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从他跟着科恩开始,炸了实验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每次仪器采办的时候,别人购买单位都是台、个,唯独埃迪,从来都是“批”,所以“实验室在我在”的话不过是个幌子,严起也知道,当时要是顺着埃迪的话把他晾在那里,肯定还不等他们走出门就要哭着跑上来。只不过这次动静大了些,而且还事关温衍,所以严起给了一个足够分量的“封口费”。“好说好说。”埃迪嬉皮笑脸道,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狼狈的上将,即便从战场回来的时候,都是一副“给老子死”的模样,看看现在,紧紧抱着安洛,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眼睛红的像是能滴下血来。“快看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严起抱着温衍半跪在埃迪面前,眼神专注的似乎可以穿透黑衣凝成实结。埃迪知道安洛没事,但为了不让科恩担心,还是耐着性子检查了一圈,看着浑身浴血的科恩,终是叹了一口气:“现在该让我看看的不是他,是你。”埃迪觉得科恩根本就是爱惨了安洛。这两人哪是不般配啊,简直天生一对。不远处被爆炸的动静惊醒的士兵们纷纷起身,看着不远处冲天的火光,连连吞口水。“埃迪医生这次玩这么大吗?”“人跑出来了没?”“下次还是跟上将请示一下,把埃迪医生流放到星海吧,这三天两头的炸一炸,炸完还不埋,一脚一个坑的。”“这次动静这么大,要不要出去帮忙?”……第86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三)温衍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散架似的疼,那种疼痛并不刺骨,却很难捱,就好像有人拿着未开刃的钝刀在骨缝间一点一点恶劣的磨过,温衍不敢动弹,稍一弯曲手指就带起一阵麻痹的震颤感。温衍下意识溢出一丝闷哼。“哪里不舒服?”严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哪里都很不舒服。他有些费劲的抬起眼皮,松懈下来的精神在看到严起模样的瞬间紧绷,甚至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直接挣扎着起身,伸手抓住严起手腕:“你做什么了?怎么伤成这样?”“没有,”严起赶忙抱住温衍,调整着姿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掀起腕间的衣服,半哄半骗道:“你看,什么都没有。”温衍依旧死死抓着严起,用力到指节都开始泛白,声音像是被什么尖利的砂石研磨过,带着刚醒来的嘶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个位面有治疗舱,一切不算严重的外伤都可以治愈,但不代表那些伤就不存在。这人的衣服被划出这么多密麻细碎的口子,有些裂口还明显沾染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现在一句“什么都没有”骗鬼呢?严起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本来想收拾好自己再出来的,可是他的小青蛙醒得早,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化成了小狮子。“谁弄的?”温衍语气多了分戾气,表情都冷了下来:“说。”“要听实话还是谎话?”严起用指背蹭了蹭温衍的脸颊。温衍本来想狠掐一把严起,插科打诨的本领越发见长,可想着这人刚受过伤,还是没舍得,咬牙说了一句:“你试试。”严起准备实话实说,顺便占点便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埃迪的赔偿费他来给,那自己的补偿费自然也要从他的小青蛙身上讨回来。“你弄得。”严起轻笑出声。在温衍明显怔住的神情中,严起俯身偷了一个吻,以唇抵唇说道:“没骗你。”一旁的雷萨为了证明主人这“看起来不像真话”的真话,用“事件亲历者”的身份补充道:“严格来说,是夫人您做的没错。”温衍眨着眼睛开始消化这个信息,一身的戾气在扑闪的睫羽中忽的散了个干净。他很想开口回答说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但隐约间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浑身发冷难受得紧,就跟传说中的“走火入魔”一个道理,真要做出什么来也不一定,而且醒来的时候,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虚涩也不是假的。 第127章 拿绒巾替温衍擦净身子后,严起抱着他回到床上,然后面无表情转身就走。“我…我有原因的。”温衍急切起身抓住严起的手腕,过于剧烈的动作让他有瞬间的眩晕,温衍下意识闭上眼睛好做个缓冲,手下的力道也重了几分。严起彻底败下阵来,他这辈子是别想在这人身上讨到什么便宜了。“你啊……”严起抱住温衍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我只是想去给你做点吃的。”“说吧,你的原因。”严起怕吓到他,语气不自觉放轻。温衍还是紧紧抓着严起的手腕,像是怕他再转身就走似的,三两下就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回应他的是严起的沉默,覆盖在两人僵硬的气氛中。良久,温衍才听到一句“没有下次了。”严起低头看着温衍,“我要你跟我保证。”“没有下次了。”温衍极度乖巧,“我保证。”“上将,埃迪医生让您带着夫人过去一趟。”雷萨的声音忽的响起。“他在哪里?”严起问道。“实验室。”“实验室?”严起回头,“哪个?”“就是被夫人炸掉的那个。”“啊?”原以为置身事外结果突然被cue的温衍,“我炸了什么?”“没事。”严起起身给温衍穿好衣服,“夜风大,不要到处乱跑。”等两人来到实验室“原址”的时候,温衍指着那一片焦土的巨坑,扭头看严起,严肃道:“我干的?”严起轻笑道:“嗯,你干的。”“夫人真厉害。”“我并不是很想要这种夸奖。”温衍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把别人的实验室炸了这种事为什么要这么骄傲。“来都来了,让他看看你的伤。”严起牵着温衍往前走。埃迪听到身后的动静,猛地起身跑过来,伸手颤颤巍巍指着后方,“绯…羽,我看到了绯羽,活的,真的!”严起和温衍心头猛地一震,绯羽,艾伯特·奥格亚特的机甲,传说中跟随着他牺牲在那场大火中的战神机甲。两人顺着埃迪手指着的方向疾步跑去,在那个斑驳深壑间看到那通身绯色,只有左肩一朵雪白伽蓝羽形状印痕的机甲,它静静躺在那里,外壳都掩盖着一浅层灰尘,没有一点声响。但却是真的。艾伯特·奥格亚特的战神机甲。第87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四)绯羽,艾伯特的战神机甲,也是帝国绝无仅有的战神机甲,当年艾伯特独自一人驾驶着飞行器撞向敌军核心防御圈,给帝国军队杀出一个突破口之后,那架承载着万千人民凯旋期盼的飞行器就坠毁在帝国边缘最广袤荒凉的星空中。战火烧了三天三夜,比高高悬挂的寒星更刺目,艾伯特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只有一枚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勋章被他的副将捡了起来,后来,艾伯特的部下发现他的机甲绯羽也跟着消失了,再没有出现。所有人都默认绯羽追随着艾伯特的脚步永远留在了那片星海里,包括承下科恩和安洛记忆的严起、温衍,所以当他们在这里看到绯羽的时候,那种近乎惊惧的震惊不是假的。这种只在星年记录史出现的机甲经由百千年反复的时间,早已打上了一层传奇的烙印,不可避免的掺杂了一些主观上的英雄崇拜主义,但不可否认它的震慑力,“绯羽”两个字就代表了一个时代。现在,这个“时代”出现在了这里,而且他们都很清楚,绯羽的出现和安洛基因觉醒逃不开干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基因觉醒的温衍将其召唤出来的。“炸个实验室能炸出一个战神机甲?”埃迪趴在巨坑旁边睁着眼睛拼命伸长脖子,好将绯羽看得更清楚,然后忽的仰头望向严起:“上将,我能把军事基地炸了吗?”说不定能蹦出第二个。“你可以试试。”严起稍一挑眉。“雷萨。”严起一声令下,雷萨便从一侧纵身一跃,等他再回到地面的时候,温衍就听到一句:“上将,应当是绯羽没错,但关于绯羽的数据现存很少,所以我也不能完全确定。”“而且这具机甲内部已经废旧,不能再运转了。”严起和温衍听言对视一眼。“你觉得呢。”严起极其轻声地开口。“我觉得这事只有一种解释,”温衍贴着凹陷边缘慢慢蹲下身子来,看着距离自己几丈远的绯羽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或许还没有废旧到不能运转的地步,起码在它出现在这里之前还没有。”“绯羽这样的机甲别人藏不住也藏不起,即便真的在谁手上,也不可能这么凑巧就扔在这里。”温衍伸手碾了一把残留着黑色硝药的泥土,“前脚才炸了实验室,后脚就出现了。”温衍朝着严起眨了眨眼睛,安洛基因觉醒的事就只有他们俩和埃迪知道,所以把一切不可能的条件排除,剩下的那个就算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虽然他也觉得这么一个千百年前的“古董”自己爬过来是件荒唐事。严起知道温衍的意思,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嗯。”“对了,埃迪医生,你什么回到这里来的?”温衍转头拎了拎埃迪的衣领,好让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有个外力系着,这人整个上半身都倾在外面,看着实在不要命,然后继续补充道:“来的时候就看见绯羽了?”“嗯,我也刚到,本来想回来捡些碎片看看能不能做数据还原,结果就看到坑底躺了个很像机甲的东西,后来发现是绯羽我才连忙传讯给雷萨。”“夫人,”埃迪直起身子来,抬手将虚虚挂在鼻梁上的透验镜摘下,放在手中漫不经心擦着,然后抬眸看向温衍,“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当然,您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那我迟点再问一遍。”温衍随意一摆手,“请便。”“绯羽是因为您才出现在这里的是吧?”埃迪凑近了身子,“或者说,您的基因觉醒跟它有关系?” 第129章 温衍有片刻的怔愣,随后轻笑着说了一句:“怎么把这个忘记了。”在温衍手触碰上伽蓝羽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灼热感清楚地告诉他,就是这里了。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渗入机甲,再慢慢从某个地方透回来,而绯羽那层黯淡的外壳也像是重新活过来似的,从晦涩变到浓滟。从灰烬里燎原而起的红色,轻易将所有颜色抹煞,复而染上它炙腾的红。“这才是…真正的绯羽啊。”埃迪根本忍不住心底的赞叹,星年史总爱把绯羽形容的天上有地上无,他原先不信,一个机甲而已,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可他现在信了。甚至觉得星年史写不出绯羽的漂亮,他是多么幸运,在千年之后见到了千年前的奇迹。没错,奇迹,放在千年前是奇迹,千年之后仍然是。或许千年之后的绯羽更适合被称为奇迹,而这个奇迹,不再属于艾伯特·奥格亚特。而是属于安洛·奥格亚特。“主人。”温衍忽的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来。那不是外界传来的,是他自己脑海里的声音,温衍太熟悉了,指南就用这种方式跟了他四个位面。“绯羽?”温衍在心里回应。“是的。”绯羽声音很轻,一个字都说得很费劲的模样。“我不是你的主人。”温衍说道,“我不是艾伯特将军。”那头沉默了很久,就在温衍以为绯羽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听到了一句越发低沉的“但他选择了你。”在那一瞬间,温衍甚至以为绯羽是有感情的,因为在这几个字中他听出了怀念和内疚。就好像,它本该跟着艾伯特停留在那片属于帝国的星空下,而不是出现在这里。“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绯羽说道。“安洛·奥格亚特。”温衍回道,他顿了一下,用着很轻柔的声音说道:“你不用喊我主人,绯羽是艾伯特的机甲,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包括我。”“你很像他。”绯羽轻声开口。温衍笑着回了一句:“谢谢。”他把这个当做绯羽的夸奖,在绯羽心中,艾伯特一定是无人能替代的。“你可以叫我安洛。”“好,安洛。”绯羽说道:“你唤醒了我,但我撑不了多久。”“你需要我做什么吗?”温衍问道。“他的勋章。”绯羽回道:“我需要他的勋章,才能启动核心能源。”“勋章?”温衍在奥格亚特的史册上看到过,在那场战役中,艾伯特什么都没有留下,唯独只留下了一枚勋章,记载里那是他不小心遗落在战场上的,结果成了他的遗物。好像放在他名义上的大伯父,也是名义上的奥格亚特掌权者麦克唐纳手里。“你知道那枚勋章还留着?”温衍有些诧异。绯羽沉默片刻后,一字一句回道:“为了保住我,他将它留在了战场上。”温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头很沉重,于是郑重回了一句:“好。”本就是属于绯羽的东西,在别人手里辗转了千年,足够久了。“你刚觉醒基因,这几天最要紧的就是掌握好自己的精神力,否则会伤到别人也伤到自己。”绯羽出声提醒,“之后再去考虑勋章的事。”“好。”温衍放下手的时候,敛去了所有表情,只是默默转身看着严起,认真说道:“精神力训练室借我用一下。”几天后,严起手上多了好多封匿名举报信。全都是□□埃迪医生的。内容无一例外,这几天埃迪医生天天炸实验室,而且动静一次比一次大,实在忍无可忍。而安静如鸡好几天的埃迪表示很委屈。这锅他不背,全都是上将“sss”逆天的夫人干的。看看那些被强大的精神力折磨的跟炸了没什么区别的训练室,他没有这个本事!第88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五)因为绯羽的帮忙,仅仅过了一个星期,在凭借个人之力毁了数十个训练室之后,温衍对精神力的掌控就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甚至可以和严起比肩。除了最基本的吃、睡之外,温衍和绯羽就一直待在训练室里,一是因为温衍的特殊身份,与“科恩”有直接关系不假,但在这里,科恩不是安洛的丈夫,他是科恩·诺曼德,整个基地权限最高的军事统领,二是因为绯羽,连身为医生的埃迪都对着它抱着近乎痴迷的狂热,更别说那群将士了。而且温衍记着绯羽跟说他的那句“没有掌握好精神力会伤到别人也伤到自己”,所以连严起都很少接触,更别说出门“挑衅”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兵了——跟温衍现在的精神力比起来,的确是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为了保证双方的绝对安全,温衍就在绯羽的指导下一个人躲着训练,奈何事与愿违。他有心隐瞒,实力却不允许他低调。“ss”基因等级的将领有特定的训练室,但整个帝国基因等级能达到“双s”的本就不多,即便是科恩旗下的第一执行部队也只有几个,然而安洛基因等级是“sss”,看起来和双s就差了一个阶级,但却有着最本质的区别。就像帝国基因检测所里有成千上百的a级基因,但即便在平常人眼中已经成为一种顶尖存在的a级基因,在检测所里仍旧被规整到了普通基因的级别分类,说起来和s级也就差了一个等级而已,却是他们的可望不可即。所以对于现在的温衍来说,基地的训练室只能算作扬汤止沸,而且因为这个汤勺“规模”太小,连汤都扬不了多少,温衍既要克制本能又要完成绯羽的训练本就不是易事,所以一个收手毁掉一个训练室是常事。 第131章 “况且我们已经离婚了,亲爱的科恩上将。”严起沉默了很久,最终败下阵来,无奈道:“如果有事,立刻给我消息。”“知道了,”温衍推了推严起,“快去,别让迪诺等久了。”温衍回到奥格亚特主宅的时候,前来开门的仆人极度震惊,自安洛成年后,他就再没有踏进过这里。“安洛…少爷,您怎么回来了?”仆人手抵在门沿上,一副拒绝他进入的模样。安洛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定格在那人的手上,良久,才懒懒散散抬起眸子说了一句:“怎么,我不能来吗?”不是“我不能回来吗”,而是“我不能来吗”,对于安洛来说,这里可不是什么“家”,所以从来没有“回”这个字。但该属于安洛的东西,即便是他不要的,温衍也会替他拿回来。这是仆人第一次从“奥格亚特的废人”身上感受到一种慑人的寒意,让人不敢靠近,甚至不敢跟他对视,他不懂自己的害怕来自于哪里,是安洛没什么情绪的表情,还是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亦或许那句轻轻巧巧的“怎么,我不能回来吗?”他只觉得那是一种本能,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的本能。他像是突然碰到滚烫的沸水似的急速缩回手,猛地醒过身来深深一躬身,颤着声音回道:“少爷您说笑了,欢迎少爷回家。”“回家?”温衍轻笑着在嘴里转了一圈。他没有看那个仆人一眼,径直往前走去。在和那个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当他刚好直起身子来的那一刻,温衍忽的顿住脚步,用着极慢的速度转身,直到将那人盯得手都开始颤抖,才轻飘飘说了一句:“我让你起来了吗?”当年安洛“虐待下人”的名声传出来的时候,这人可是做了很多贡献的,安洛平白背了这么多年的锅,总要拎出一两个来玩玩。温衍一步一步走近他,在他跟前站定,第一次将视线完全放在他身上,沉声道:“反正我向来喜欢虐待下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全看我的心情。”那个仆人在极度震惊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因为这是他对那些下人说过的话,“安洛少爷虐待下人没有理由,全凭心情,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喜欢弯身喜欢跪着?”温衍转身向后走,垂眸随意说了一句:“那就跪着吧。”第89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六)看门的仆人在门口看到温衍的瞬间就将“安洛少爷来了”这个消息告知了管家,所以当温衍信步走进大厅的时候,沙发上已经坐了满满当当一圈看热闹的人。自打安洛搬出主宅后,就几乎没再回过这里,所以他们很难对安洛这突然的出现抱以“平常心”,更准确来说,他们很难对安洛这个人抱着“平常心”,即便他也姓奥格亚特。“这不是上将夫人吗?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说话的麦克唐纳的大儿子,也就是安洛名义上的堂哥戈斯,他慢慢放下茶盏,眼前还飘着一层没散尽的热雾,却没有将眼中的阴鸷遮藏半分。戈斯恨极了安洛。他比安洛大五岁,在s级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紧紧抱着他说了一句“好样的”,那是他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第一次听见父亲这么露骨的赞美。母亲跟他说,s级基因证明了他和别人不一样,是他们的骄傲,将来会成为奥格亚特的英雄,甚至是整个帝国的英雄,就像他的霍尔特叔叔那样,在帝国的星年史册里留下他的名字,那是他的父亲都不曾做到的事。戈斯信了,当他看到奥格亚特其他小辈对自己投来的歆羡的目光以及各种赞美的时候,他甚至以及自己已经成为了霍尔特,那样的荣光、那样的骄傲。可是此些种种,所有金镶玉裹的美梦全都破碎在安洛·奥格亚特这个名字里。他一出生就没了父母,可是却被卡瑟琳皇后带在了身边,明明姓着奥格亚特,却成了帝国人尽皆知的小皇子,戈斯想不通,为什么牺牲的霍尔特公爵会成为铺给安洛的垫石,而安洛也踩着他父亲的尸骨,理所当然地承下别人的关爱、心疼,还是真傻得可怜。戈斯原本只替惠尔特不值,只觉得安洛可怜,是那种比可恨浅薄很多的可怜,可是后来,当父亲不止一次叹息着摸摸他的脑袋,说“如果没有安洛的话,或许这奥格亚特就是你的了”,那种从内心深处渗出来的颓唐和失望,戈斯都分不清究竟是父亲给他自己的,还是给他的,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的无疾而终,他伸手以为抓住的星海,其实只是一片虚空。再后来,他再看到父亲、母亲脸上温柔笑意的时候,是在安洛回到主宅以后,戈斯不明白,明明是他的父母,为什么所有的爱意都给了安洛,他气不过,把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全部还给安洛,看着那个三两拳就被打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弟弟”,他不觉得他可怜了,觉得他可恨也可笑,就这样的人,也配和他争?霍尔特叔叔就生出了这样一个儿子?戈斯甚至想过为什么自己不是霍尔特的儿子。戈斯人生第一次挨了打,父亲给了他一巴掌。又是为了安洛。戈斯从那些深埋的记忆里走出来,深深看了安洛一眼,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这个模样的安洛了,目光高悬,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是却像一簇随时可以燎原的焰火,只要他一出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就像小时候那样。很多人说安洛除了那副皮囊之外,太过平庸,可戈斯不想要他平庸过完一生,他想让安洛卑微匍匐着,然后一点一点死在衰草烂泥间,这样他“戈斯”的名字才会永远鲜活地刻在奥格亚特的骨血里。“看我这记性,上将夫人现在已经不是上将夫人了,都离婚了这么说的确不合适,该称呼你什么好呢?”戈斯状似很纠结地顿了顿,慢慢起身走到温衍跟前站定,压着声音嘶哑道:“是堂弟?还是‘小皇子’?”在安洛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们表面上嘲讽似的喊他“小皇子”,就是在提醒他,他其实不是他们奥格亚特家族的人。“让开,”温衍冷着脸说道。虚虚一眨眼,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戈斯脸上,“我不是来找你的。”“有什么话让你父亲跟我说。”“安洛!”戈斯吼了一声,他不知道到底是谁给安洛的底气让他出现在这里,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找他父亲,戈斯拳头紧紧攥着,咬牙说了一句:“还真以为自己是奥尔亚特家的小少爷呢?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戈斯消消气,安洛说要找大伯父怕是有什么事情求他帮忙吧。”戈斯身后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我可听说了,第一执行部队空降了一个少将,名字好像叫温衍,双s的基因等级先不说,模样也跟基因等级一样,出众得很。”“最重要的啊,这人是科恩上将一手提拔上来的,据说对这个下属‘满意’得很。”“满意”两个字被他可以恶劣拖长音调,显得极度暧昧。“我也听说了,科恩上将那种一是一、二是二的冷淡性子,安洛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毕竟新婚之夜说走就走的人世上不多,”周围传来一阵窸窣的嬉笑声,“破天荒的带了这么一个人回来,还安了一个少将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安洛说真的,我们也是为你好,才提点两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比较的好,否则就是自讨苦吃。”“比较?呵,那也要看有没有这个资本,你跟那种天之骄子也比不了,还是回家喝个茶种个花,打发打发时间就很好了,虽然你也不怕丢脸,但是还是别让自己太难看了。”看着眼前这群除了嘴皮子之外,一无是处的二世祖,温衍一时之间心头还有些复杂,他们口中那个“天之骄子”是自己,“自讨苦吃”的也是自己。他忽的想起埃迪说过的话,“等到揭露身份的时候,那就太刺激了”,温衍原先并不觉得多么有道理,可现在…… 第133章 温衍说的是自己精神力的事,他说的隐晦,但他知道麦克唐纳听懂了。“戈斯为了进入执行部队做了什么事,您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我很清楚。”温衍轻笑一声,“这个交易很公平,您说是吗?”被疯狗咬了一口,不能咬回去,还不能打回去吗,把领头的打怕了,身后那群自然也会消停一点,把尾巴垂到地上去。现在还不到暴露基因觉醒的时候,但奥格亚特家族这群人的确太吵。“我只要听到一点风声,无论大小,也不管是谁说的,一律算在大伯父头上。”温衍转身向后,“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温衍也不管麦克唐纳是什么表情,径直往门口走去,在替麦克唐纳关门的瞬间,温衍笑着说了一句:“对了,有一句话忘了说,伯父您刚刚说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跟我这个小孩子计较,我想说,我也是看在父亲的面子。”“这里是父亲生前的书房,所以我也不跟您计较。”要不是怕毁了书房,可能麦克唐纳就不仅仅只是几道血痕了。“伯父记得用完治疗舱再下楼。”温衍微微颔首,“因为,太难看了。”“砰——”门应声而关。第90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七)温衍走出奥格亚特主宅的时候,跪着的仆人已经不见了,看着空荡却大敞的玄门,和来时紧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温衍并不生气。温衍其实也不想过多计较什么,如果当时那个仆人将情绪藏得好一点,起码明面上还认安洛这个“主人”,温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潦草打过,不过是一群循着麦克唐纳他们的意思行事的下人而已,罪大恶极谈不上。但无辜也谈不上。安洛被外界传得那样暴戾不堪,可在这奥格亚特主宅里,他才是被捅刀子的那个,他们的刀子很软,扎在身上很疼,刻意的怠慢、无止境的嘲笑、一次又一次的心理暗示。安洛住在这奥格亚特的主宅里,可却信了那句“你不配姓奥格亚特”,活得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人。温衍在玄门旁石墙跟前站定,他抬手挥开茂密的枝叶,看着沿边上方刻下的“霍尔特”三个字,他将指尖贴在上面,这“霍尔特”三个字上面多了两道极浅却真真切切存在的划痕,而在这三个字下方,已经紧紧贴上了一个“麦克唐纳”的名字。在安洛父亲牺牲的第二天,连皇室都闭室祭奠英雄,安洛的大伯,霍尔特的亲哥哥,却忙着将弟弟的名字从石墙上划去,忙着刻上自己的名字,在这个除了奥格亚特的族人别人都不知道的,甚至并没有什么意义的地方。那时候安洛将将出生,麦克唐纳没等到他的侄子长大,或者说根本没想等他这个侄子长大,就已经做好决定了。麦克唐纳这个人野心太大,却没生出和野心相匹配的胆子,急着告诉别人自己奥格亚特掌权者的身份,却又怕被人诟病,所以连划得重一点都不敢,可偏偏,对霍尔特的亲儿子又那么狠。安洛基因检测结果刚出来的那天,安洛回到家之后就发起了高烧,被科恩重新换好的衣服又被冷汗湿透,可是却再也没有人帮他换下湿衣服了,他烧得整个人都混混沌沌,他很想喝水,可是他喊不出来。在那一瞬间,安洛甚至以为自己会死。他对“死”这个字其实并没有多少概念,卡瑟琳皇后从不提及,只说会化作星海最亮的那颗星,悬在天际守护着想守护的人,就像他的父亲、母亲一样,所以安洛那时候觉得化作星星也挺好的。起码不会这么冷。后来麦克唐纳来了。安洛艰难地睁开眼睛,喊了一声“大伯”,然后费劲地说了一句“我想喝水”,可是那个会笑着抱他的大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安洛从没见过的“生人”。他坐在床边,握着安洛的手腕举高,用力狠狠一攥,在安洛一声闷哼中又倏地松开,安洛的腕骨就这样重重砸在木质床沿上。安洛很疼,钻心的疼,他也很害怕,可是他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这就是你的b级基因,连喝杯水都做不到。”麦克唐纳慢慢起身,看着安洛青紫一片的手腕摇了摇头,眼中却露出藏不住的满意,说道:“你不配做霍尔特的儿子,更不配姓奥格亚特。”七岁的安洛,在那一天知道了“死亡”的真正意义。化作最亮的那颗星星守护着想要守护的人?假的,都是假的。死亡很疼、很冷、很陌生、很可怕。死亡,是最亲近的亲人给他“礼物”。可他们都说大伯这是为他好,是想要看他成才,所以恨铁不成钢,以前的麦克唐纳对他太好,所以安洛信了,直到传言越来越难听的时候,安洛才从奥格亚特主宅搬了出去。直到结婚前,安洛一直以为自己的住所、花销都是奥格亚特给的,后来才发现是哈罗德将军在暗地里帮他。还有一件事,安洛至今都不知道,其实在他和科恩结婚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麦克唐纳雇了一群亡命之徒想买下安洛的命,他走了这么多年才把奥格亚特掌在自己手心,把霍尔特的痕迹一刀一刀刮干净。而那个人的儿子,安洛,就是霍尔特的影子,也是他留在世间最刺眼的痕迹,现在这道在暗处滋养腐烂的伤疤却攀上了科恩,麦克唐纳觉得悬在刀下的人从安洛变成了自己,他不能让安洛有一点翻身的机会,一点都不可以,所以安洛必须死。可是他失败了,安洛躲在哈罗德身后连面都不露,他不能在哈罗德跟前动安洛,也不敢在哈罗德面前动白洛。温衍其实不知道安洛想要什么,除了科恩之外。所以他想尽自己所能把该属于安洛的东西还给他,到时候什么该留下、什么该舍弃,这个选择就交给安洛来做,也当做自己给安洛的谢礼——在这个位面,和那个人遇见的谢礼。虽然他知道这其中没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但他毕竟借了安洛的身份。温衍慢慢放下手,深深看了主宅一眼,这奥格亚特主宅对年少的安洛来说,除了欺骗之外,就是恐惧,温衍不喜欢,他觉得安洛也不会喜欢,但里面有太多霍尔特的遗物,等下次来的时候总要拿回来的。温衍转身离开,当他在下一个路口看见严起的时候,那人正站在一棵暮叶树下。帝国的天光很浅,从冠上温柔照下,挑亮一片又一片新叶,并不刺眼的光芒从叶隙间透过,斑斑驳驳落了一地,煞是好看,严起就站在那里笑着望着自己。温衍心里第一句话就是:他在等我。温衍被这个念头取悦,脚步不自觉加快,他走向那个人的同时,那个人也在走向他。“不是说要开会吗?”温衍微微仰头看向他,所有因为麦克唐纳他们生出的烦郁被涉街而过的风吹散。“开完了,”严起俯身习惯成自然地在温衍唇上偷了一个吻,看着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又浅浅吻在他的眼角,柔声道:“赴了个并不好对付的宴,大大小小一群人打听温衍少将的事,话里话外都是我是怎么遇上温衍少将的,在哪里遇上温衍少将的,和温衍少将是不是好事将近,提早准备些厚礼好来参加婚礼。” 第135章 温衍话刚说到一半,严起的通讯器忽地响了。严起垂眸扫了几眼,抬头有些遗憾地看向温衍:“基地那边有情况,罚站先欠着。”温衍点头,说道:“我也去。”“好。”严起知道温衍在想什么,他既然已经成了一名军人,就没有任何理由从战场逃离。“就是要放特里鸽子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温衍有些歉意,明明说好陪他吃饭的。“等我们回来,你可以带他见见绯羽,当做礼物。”“他喜欢绯羽?”“嗯。”严起回道,“是诺曼德最有眼力和原则的小胖子,谁漂亮喜欢谁。”“比如绯羽,比如你。”……第91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八)严起和温衍将将回到基地,迎面就看到科恩副将塞西尔的通讯兵跑了上来,急忙道:“上将、少将,是流浪者军团!”“塞西尔中将已经带着执行部队守在基地一场了,二场也有相应的防御部队,他让我在这里等您!”在这个位面里,除了帝国统治者外,还有很多外系统治者,虽然统治者很多,但基本处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境地,因为各大星系间相隔甚远,将一切优劣益弊量化加减,最合适的战略往往就是以守为攻。所以有野心的人很多,但能啃下别人硬骨头的同时,还能保证自身肉不少一口的人却很少,所以很少有明面上的侵略者。但“流浪者军团”不同。流浪者军团,一支靠着绝对武力在整个星系恶名昭彰的强盗军团,除了由科恩镇守的帝国边境和极少数防御体系完备的大国外,几乎没有哪个能侥幸从流浪者军团手下逃脱。流浪者军团没有首领,也没有所谓的“大本营”,靠着无止境的杀戮抢夺资源、占领领土,那枚暗红色骷髅旗帜插在哪个地方,那里就是他们的领地。很多被帝国强制驱逐出境或者判处死刑还未处决的穷凶极恶之人都是他们的目标成员,甚至猖狂到连掩饰身份的把戏都懒得做,科恩就曾在流浪者军团里看到一个帝国“双s”基因的医生,一个妄图用人体实验改变基因等级甚至是人造基因的疯子。迪诺亲眼看着他被最高法庭执行死刑,可最后却出现在了流浪者军团里。严起借着科恩的记忆想起那个医生,有些担心地看了温衍一眼。“去指挥室。”严起冷声回道,通讯兵收到指令立刻小跑走开。“怎么了?”温衍感受到严起刚才的小动作,疑惑道:“想到什么了?”无论对于安洛还是温衍来说,对流浪者军团都知之甚少,严起觉得有必要让温衍提高警惕,于是一边往指挥室走,一边将流浪者军团的事,包括那个医生大致讲了一遍。科恩曾说那是个绝对的疯子,温衍想了想,那里面又有哪个不是疯子,当“疯”这种东西成为一种常态的时候,其中一个反而不显得可怕了。温衍沉默片刻,皱眉回道:“我不担心自己,只是安洛……”对于温衍来说,他在这个位面的“死亡”就是意味着回到现实世界,可安洛要是落在那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但基因觉醒这种事藏不了一辈子,安洛也不会允许自己将基因的事藏一辈子,如果因为害怕就遮掩着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就太辜负绯羽,也太辜负安洛自己了。身旁的人久久没有说话,温衍觉得不对劲,从思绪中挣扎出来转头望向严起,就看到那人凝视着自己,眉眼间多了几分晦涩的戾气,温衍动作一顿,开口询问:“干嘛这么看着我?”“你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严起语气冰冷,甚至让温衍觉得有些陌生。“干嘛……这么看着我?”严起皱眉,“上一句。”在这种气氛紧绷到仿佛下一秒就能崩塌倾陷的时刻,温衍脑海急速运转,当那句“我不担心自己”从混乱中跳拨出来的时候,温衍知道自己找到答案了。他也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生气了。“我错了。”温衍立刻认错,非常有骨气。严起拿温衍没办法,很多时候他都会一种挫败感,以前他把这些归咎于两人的“陌生”,他是沈泽、是顾煊、是江眠,唯独不是严起,他以这些人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接近这个人,但是也因为这些身份,所以他和温衍之间就隔着一步的距离,他跨不过去,温衍也越不过来。现在两人之间倒是剥下了一层矜惧的外衣,可温衍对“自己”的满不在乎让严起觉得很生气,认错认得干脆利落,但严起知道在温衍心中,他那句“我不担心自己”才最诚实,诚实到让他继续挫败。“如果今天这句话是我说的,‘我不担心自己,在这里死了便死了,又不是真的死了’,你生气吗?”严起推开指挥室的门,看着眼前一排低头行礼的部下,压着声音在温衍耳边说了一句:“现在你是温衍少将,不是安洛,所以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这种念头也不可以有。”温衍心头一震,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一个事实,一个被自己习惯性忽略的事实。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做的事只是因为与任务有关,所以和眼前这个人也有关,还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是这样,知道他身份后也是如此。可事实呢?安洛、科恩、任务,只是因为和自己有关,所以和他有关。借着雷萨的阻挡,温衍极其小心地抬手,伸出小指勾住严起垂在身侧的小指,那尾指的红戒是他和严起的秘密,不是科恩和安洛的。温衍垂着眸子没有抬头,可严起知道这人现在才是真的认错了,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这种隐晦又大胆的方式道歉,大抵是他的极限了,严起眼中笑意渐浓,在温衍抽手的瞬间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直接牵着往指挥台走去。周围的部下看到科恩的动作,颇有些怪异地相互对视一眼,趁着两人背对着他们走上指挥台的时候,皱着眉摇了摇头。“上将,他们来得很急也很…凑巧,您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他们就出现了。”那人话稍一顿,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就好像…有人‘不小心’透露了消息一样。”“不小心”三个字被刻意拖长,每一方每一寸都沾着不太干净的猜忌,他话音刚落,很多人都把视线定格在温衍身上,像是要宣告什么或者证明什么。这个人出现的太突然,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庸之辈或许也就潦草几眼打过,然后遗忘,最多三两句议论的人言,但是他太出众,出众到仅仅只用一眼就能看见一片寰宇的那种出众。也是因为这种出众,所以显得格外荒唐,这样一个人,竟然无人听过他的名字,无人见过他的模样,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他来的地方,也许是云巅之上,但也有很大可能是深渊之下,比如流浪者军团,那里养着一群“无名无姓”的人。“说说看,你们发现了什么。”严起盯着监视屏,头也没抬地说,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让底下的人心里开始没底,因为他们分不清上将究竟在敷衍他们还是满不在乎。 第137章 “埃迪,你这是让少将去冒险,你知道他面对的是谁吗?”指挥官将这个消息传送给科恩,抬头道:“而且他一点经验都没有。”“他没有,但不代表他的机甲没有。”埃迪紧盯着屏幕,嘟囔着说了一句:“绯羽上战场的时候,帝国还是姓特纳的。”就在这时,整个指挥室爆发出一阵近乎声嘶力竭的尖叫声,甚至将刺耳的警鸣都一寸一寸压低,辅佐官正尝试和二场的塞西尔请求支援,因为他和温衍离得最近,所以没注意到追着温衍走的影像记录。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辅佐官应声抬头,就看到所有人都颤抖着手处在极度震惊中,他们像是被下了统一指令一样整齐划一地指向侧屏,嘴巴一张一合,最后汇总在嘴边脱口而出一句“啊——”。就好像上将牺牲了。又原地复活。辅佐官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望去,然后就看到机甲军团首领那个位置,站着一个暗红色的机甲,那抹红色太过明艳,在边境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原本唯有天际一空并不亮眼的繁星独自闪着,可现在,他们看见一朵伽蓝羽坠地盛开,褪下漫天的黑,轻而易举地将这里染上他的颜色。帝国没有月亮,但在那一天,他们看见了帝国的月亮,一轮带着血色却也带着希冀的绯月。“是绯羽!”“真的是绯羽!我不可能认错的!”“这——”指挥官猛地转头,他很少有这么露骨的情绪,但眼下这个近乎荒唐的事实容不得他从容,他睁大眼睛看着埃迪,说道:“这就是你把机甲军团交给他的原因!真的是绯羽?”“真的绯羽?”埃迪走到指挥台上,随手记录了几个数据,感受到所有人望向自己的视线,冷静道:“不是我把机甲军团交给他的,他是绯羽认可的人,抛开经验和作战意识不说,绯羽比起雷萨来,更适合带领机甲军团。”没有一个人能反驳埃迪的话,如果说绯羽都没有资格带领机甲军团,那整个帝国都没人有这个资格了,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羡慕能获得绯羽认可的温衍少将还是能和绯羽并肩作战的其他人。后者是万里挑一,前者……简直连想都不敢想。绯羽认可的人,在千年之后唤醒了绯羽的人,万里挑一这种字眼太单薄了,单薄到完全不足以撑起历史的重量。千年的时间,帝国的王姓都换了好几轮,独独只有温衍少将那么一个。“我该是什么运气啊,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绯羽。”一个叹息般的声音在角落幽幽响起,轻飘着四散开来。指挥室里一众炙热的目光紧紧定格在屏幕上,而机甲军团所有直面绯羽“冲击”的人,一遍又一遍反复催眠自己“作战要紧”才勉强稳住心神。他们是受过专业严酷训练的,无论多震惊他们都不会手抖,除非忍不住。“别被绯羽影响了。”温衍启动了精神力联结,所以他所有指令都是借着绯羽的声音传达,军团的人在听到绯羽声音的瞬间就确认了,这是真的神级战神机甲绯羽,帝国存着千年前绯羽作战的影像记录,绯羽的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少将,我们是不是全帝国最先知道绯羽存在的人,当然除了上将之外?”有人带着压抑着的紧张小心开口。“不算是。”温衍诚实道,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但你们是第一个和绯羽并肩作战的。”“所以为了给绯羽一个见面礼,这一战必须赢。”温衍勾了勾嘴角,说道:“还要赢得漂亮。”“誓死完成任务!”十三道整齐划一的声音在温衍耳边响起。流浪者军团在看到机甲军团的瞬间就慌了神,他们送了上百条人命殊死一搏,就是为了挡住科恩,可现在他却出现在了这里?“不是说科恩被拖住了吗?那现在挡在前面的是谁?”“科恩的确还在一场,包括他的副将。”“所以你想说什么?帝国还有第二个能操纵机甲军团的人?”“不对不对!那个不是雷萨!快把监测镜调到最远距离!”“是…好像是…是绯羽?”“绯羽?艾伯特的战神机甲?可真好笑,千年前就消失的东西现在拿出来做恐吓的把戏?科恩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怕什么,即便是真的,千年过去了也不过就一个一轰就散的玩意,等拿下他们的人头,还赢了十四架机甲,这笔买卖可不亏。”说话间,流浪者军团主战舰已经开始一点一点聚集能量,明明边境周围无风无浪,可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风声渐长,带着尖锐的石砾四散开来,似乎能将眼前的一切景象割裂。艾伯特的勋章在操纵室核心的位置闪烁着,温衍抬眸望了那个星点一眼,手下动作不停,在脑海里用意识说道:“你很开心。”“是。”绯羽回道:“这里有他存在过的痕迹。”“我知道,所以——”温衍按下主按钮,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给他丢脸。”话音将落,绯羽便化作一道红光飞了出去,他的速度极快,周身都祭满赤色的焰火,身后的机甲军团紧接着跟上,他们原本没有绯羽的速度和能量,但因着强大的精神力联结,绯羽瞬间爆发的强大气息行程强烈的磁共场,他们发觉自己甚至不用听温衍的任何指令,意识比手上动作更快也更精准。一众机甲的速度太快,瞬间将浓郁的暗色划破,那种逆天的速度和慑人的气势像极了同归于尽的样子,根本不给流浪者军团任何喘息的余地,他们甚至来不及后撤一步就被断了后路。温衍操纵着绯羽躲开所有瞄准器,在绯羽贴在主舰指挥仓侧的位置的时候,一向被称为疯子的流浪者军团觉得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疯子,他们本来以为撞上没有科恩的机甲兵团是大幸,可现在看来,这才是最大的不幸。就好像连死都是糊里糊涂的。“左右攻后尾翼。”温衍沉声道。“收到。”一声巨响在后侧方传来,在轰鸣的火光中主舰剧烈摆动,温衍趁着这个时机指挥绯羽一掌震碎主舰的出入门,那强大的冲击力甚至逼得绯羽都下意识退后了好几步,眼看主舰就要撑不住了,机甲兵团也不等温衍的指令齐齐攻上。仅仅过了二十多分钟,流浪者军团的主舰便坠毁在边境上,那惊天的巨响和冲天的火光比以埃迪任何一次动静都要大,主舰坠毁带起的狂风席卷了整个边境,所有可见的星石都应声而碎,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埃,连军事基地都受到冲击波的影响跟着震了起来。流浪者军团的人在主舰坠毁的瞬间便操纵着各自的机甲逃了出来,可向来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的亡命之徒第一次觉得惊惧,明明活着,可他们却觉得这里诡异的像是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只有那副暗红色机甲瞪着空洞的眼眶看着他们。就在那里面,他们看见了“死亡”。他们对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了,在他们开始害怕的那一瞬间起,他们就注定会输。“别让他们跑了。”温衍冷声道,仁慈这种东西安在眼前这群人身上,是绝对的浪费。 第139章 【的确,罗伊大师说哪怕再过一个千年,也很难再有第二个绯羽,这也是他最大的遗憾。】【不管怎么说,千年后的绯羽身边站着的依旧是战神,属于我们帝国的全新的战神。】帝国因着“温衍”这个名字沸腾一片,而他们口中的帝国英雄温衍已经在埃迪实验室的精神力修复舱里躺了整整三天,那种疲惫和眩晕感像是有一个缓冲时间一样,等温衍感受到迟来的压制的时候,已经迟了。“没事,上将不用太担心,毕竟是第一次正式操纵绯羽,还做了精神力联结,要是不出状况才是该担心的事。”埃迪说道:“不过这几天还是带着夫人先回去的好,您也知道绯羽对大家的吸引力,难免会有些吵,而且绯羽也耗费了太多能量,眼下流浪者军团短时间不会有动静,殿下也派驻了他手下的执行部队守在边境,您可以放心。”埃迪看着面色凝重的上将,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夫人倒是安安稳稳睡了三天,上将别说睡觉了,除了会议室之外就是在修复舱跟前守着,三天时间,把所有被破坏的防御体系设备重设了不说,顺带着还清理了门户。看起来心情不是一点的不好,而心情不好的原因……埃迪看了沉睡着的“罪魁祸首”一眼。“什么时候会醒。”严起冷声道。“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今天。”埃迪耸了耸肩,看起来颇有些没心没肺,说道:“我跟您说实话,夫人身上充满了‘意外’,基因觉醒是,绯羽是,他自己也是,所以很多事情本来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夫人只是因为累了,所以睡得比较沉。”埃迪转身将记录的数据递给严起,回道:“这里不是什么休整的好地方。”严起把温衍从修复舱中抱了出来,等他带着温衍回到家的时候,轻轻把温衍放在床上。严起就坐在床侧静静看着温衍,他也觉得很奇怪,带着这人去基地的时候他沉睡着,把他从基地带回来的时候也沉睡着,被传的神乎其神好似无所不能的帝国英雄,其实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团。严起俯身吻在温衍唇角,叹息着说了一句:“该醒了,睡得够久了。”严起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特里震天响的一声:“哥哥!哥哥!是特里!快开门!”严起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开门的刹那接住特里小炮弹,顺带着捂住他的嘴巴,压着声音问道:“怎么一个人来了?”他刚带着温衍回到家,这小家伙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特里在严起的怀抱里拼命扭动身子,然后扒拉下严起的手,眨巴着眼睛说道:“埃迪哥哥让我来的,他说安洛哥哥睡沉了,怕你不忍心吵醒他,所以让我来把哥哥喊起来。”严起:……第94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一)温衍的确是被特里念叨叨的声音吵醒的,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的眼睛的时候特里正杵着脑袋趴在自己身侧,嘴里还时不时说上一句“哥哥起床了,特里好无聊”、“哥哥别睡了,科恩哥哥更无聊”。温衍动了动酸胀的脖子,哑着嗓子开口道:“压着哥哥头发了,宝贝。”特里先是怔愣一下,然后手脚并用地直起身子来,待确认声音来源的确出自温衍之后,迈着小短腿蹬蹬往门边跑,抱着栏杆往冲楼下喊:“哥哥!睡美人醒啦!你快来啊!”温衍浑身上下软得一塌糊涂,在听到那一句“睡美人”的时候,好不容易撑着自己坐起来的手差点又瘫下去,看着折返跑回来的特里,语气颇有些无奈:“特里,睡美人不是这样用的。”“是的,哥哥说你就是,所以每天都要亲亲你,只要多亲亲你就会很快醒来。”特里扒拉着床沿,仰着脖子看温衍。温衍深刻认识到那人当初为什么会问出一句“你觉得我能带好特里吗”,很有自知之明。“特里不能随便亲别人知道吗?”温衍伸手想把特里抱到自己腿上,尝试了几遍之后,极度尴尬地缩回了手,遥想几天前,自己还能操纵着绯羽把敌方主舰炸掉,现在竟然手无举高高之力,温衍顿时生出一种英雄末路的荒凉感。“没有,哥哥不让我亲。”特里有点委屈地撇撇嘴,“说只有像他那样的上将才能亲亲睡美人。”温衍:……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温衍回过神来的时候,特里已经自己脱掉鞋子爬上来了,他环住温衍,贴在他颈间蹭了蹭,奶声奶气道:“哥哥你睡了好久,特里很担心。”温衍安抚着顺了顺特里的后背,哄道:“哥哥错啦,下次不会睡这么久了。”“嗯。”特里闷闷说了一句,然后侧过脸来看着大门的方向,良久,闷在温衍怀里极其小声地说了一句:“哥哥,科恩哥哥是不是要结婚了?”特里的手下意识攥着温衍颈间的衣服,带着明显的紧张,他的声音又软又轻,温衍侧着身子用力听才勉强听清,“谁跟你说的?”“母亲。”特里抱得更紧了,“他说很快诺曼德家就会有一个新的成员,是科恩哥哥新的妻子。”其实母亲说了更多,说那个新的成员会替代安洛哥哥的位置,说整个诺曼德家族的人都会很欢迎他,还让自己尽量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安洛哥哥的事,不要惹他不开心。可是特里觉得母亲错了,整个诺曼德家族的人都会很欢迎他,没有,他就喜欢安洛哥哥,他不欢迎他。温衍:???他怎么不知道?“科恩哥哥要跟谁结婚?”温衍笑着问道。“名字好像叫温衍。”特里说完有些紧张地抬头看着温衍,生怕他下一秒就哭出来,特里捏住自己衣袖随时准备给温衍擦眼泪,说道:“特里不喜欢什么温衍,特里就喜欢你,哥哥你不要难过,等特里长大成为上将之后,特里就娶你!”严起进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这小胖子不仅想要篡他位,还要抢他老婆。“特里·诺曼德,”严起单手拎起特里,勾着他的后衣领悬在半空,半眯着眼睛开口道:“你刚刚说什么。”特里嘴巴翕合翕合,最终还是屈服于那一声“特里·诺曼德”,直到憋得满脸通红都没憋出一个字来。“快放下来,脸都红了。”温衍看的着急,连忙起身解救人质,“你别老是欺负他。”温衍硬睡睡了三天,本身就虚得不得了,严起怕他折腾动静大了难受,把特里流放到一个小角落之后,才坐到温衍床边替他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都说帝国有了一个全新的战神,我看不是,没见过哪家战神这么能睡的。”“不是战神,”特里一边哼哧哼哧穿鞋子,一边仰头更正,“是睡美人。”温衍拍下严起不安分的手,咬牙切齿:“看你干的好事,不要教坏小孩子。”“冤枉。”严起举手投降,“特里可不是小孩子,是诺曼德家的小战士。”“是不是?”严起朝着特里眨了眨眼睛。特里极度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是!”温衍看着特里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天真模样,心里流下老父亲痛心疾首的泪水,救救孩子吧,拉来“挡枪”的时候一口一个诺曼德家的小战士,平日里都是诺曼德家的小胖子。 第141章 特里·诺曼德是诺曼德最有原则的小胖子,谁漂亮喜欢谁,这话的确没错。“可绯羽是温衍哥哥的。”温衍逗他。特里脸顿时皱成包子,短暂挣扎后把绯羽那一页猛地一盖,大声道:“特里不要了。”“可是绯羽是最漂亮的机甲。”严起笑道。“不要了,我只要哥哥。”特里猛地扑在温衍怀里。温衍觉得自己心尖都要化了,他一把抱起特里,在他侧脸亲了一口,说道:“哥哥带你去看绯羽。”“告诉特里一个秘密,绯羽是哥哥的。”特里:?严起怕特里重到温衍,于是从温衍手里接过,轻声道:“哥哥也告诉特里一个秘密。”“绯羽很漂亮,温衍哥哥更漂亮。”第95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二)埃迪不让温衍待在基地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温衍的真实身份不能暴露,第二是绯羽的存在让整个基地陷入狂热状态,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势必都会影响到温衍的精神力修复状态,这是温衍第一次和绯羽正式配合,而且跨越初级阶段直接奔联结这种终极阶段去的,绝对不能留下所谓的“病根”,一旦变成窒碍沉疴,以后的每一次配合都是折磨。温衍是这样,绯羽也是这样,所以严起带着温衍回去的时候,埃迪和雷萨也把绯羽从基地带了出来。特里见到绯羽就移不开眼睛了,平日里成天念叨着的雷萨就站在绯羽身侧,可特里开启自动屏蔽模式,绕着绯羽的机甲休眠舱不停地转,然后跟只小壁虎似的扒拉在外舱壁上,脸上写满“好看,想要”。“见一个爱一个,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严起倚靠在门边看着特里“啧”了一声,然后一把拉过温衍圈在自己怀里,贴在他耳侧压着声音说:“小孩子的话不可信,说不要绯羽的是他,现在不想走的也是他,所以等他见到‘温衍哥哥’的时候,说不定也抱着不撒手了。”“那是因为绯羽好看。”温衍伸手虚掩上门,虽说已经不是青天白日了,但毕竟暮色刚沉,在这种“温衍少将和科恩上将天长地久”的大环境背景下,他这个前夫和科恩上将动手动脚的扎人眼了,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科恩上将‘婚变’,出轨安洛”这样的骇人听闻来。等手动解决完后患,温衍觉得晚间风有点大,所以任严起抱着没动弹,说道:“这是绯羽,哪个小孩子不喜欢,即便是你们诺曼德家的小战士也一样。”“再说我可没有安洛好看。”温衍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实话实说,这帝国评价安洛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除了脸和姓之外一无是处的男人”,要是能光靠脸分基因等级的话,安洛这模样基本属于绯羽那一挂的。“温衍少将对自己最好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严起挑眉,见怀中的人打了个小冷颤,伸手抱得更紧,笑道:“你比安洛好看。”温衍脸有点红,实在受不了这么露骨到近乎调戏的话,于是闪躲着避开严起的视线,含糊道:“我对自己有很深刻且清醒的认识,是上将滤镜太厚了。”“滤镜这东西我没有,客观又公正。”严起一本正经摇头,随即嘴角极轻极缓地勾起一个弧度,一个让温衍很熟悉又很心惊的弧度。他知道,这人又要开始满嘴跑火车了。“这里,”严起的指腹贴在温衍的眼尾处,有一下没一下点了两点。“怎么了?”温衍下意识伸手去碰,结果就听到一句“比我的衍衍差了一点。”严起指尖贴着下睫、扫过眼角,落在鼻尖上,“这里,比我的衍衍差了一点。”唇梢,“这里,也比我的衍衍差了一点。”温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可以跳得这么快,甚至折腾到呼吸都有点慌乱,他微微仰头看着严起,一声“我的衍衍”、两声“我的衍衍”、三声“我的衍衍”,自己心头冒着零丁热气的烟火逐渐烧成烈焰,从心头一路烧,烧过眼尾、鼻尖和唇梢,最后融化在眼眸里,从灰烬里走出一个眼前人。“还要我数吗?”严起尝到了甜头,手指一路向下。温衍什么模样他都喜欢,尤其是红着脸的时候,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么亮,声音那么软,他又想哄又想欺负,想亲下去又觉得不舍得动他。明明严起什么都没做,顶多用手指流氓了几把,可温衍却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温衍总算醒过神来,一把抓住严起不安分的差一点点就解掉第一颗扣子的手,怂到不敢看他,努力装出“情场老手、叱咤风月”的“你不过尔尔”模样,回道:“上将注意影响,别带坏小朋友。”“小朋友?”严起幽幽念了一声,看着温衍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越发不想放过他,欺身压上,笑道:“这里两个小朋友,你指的是哪个?特里一心扑在绯羽身上,分不出心思给我们,所以只剩下一个温衍小朋友了。”“小朋友被带坏了吗?想不想找人练练手?那我怎么样?”严起反手握住温衍的手,一下两下触在自己的眉骨、眼尾、鼻梁,最后停在唇梢的时候,严起趁着温衍恍神的瞬间,在指尖上轻轻一吻。温衍触电似的抽回手背在身后,下意识小小地摩挲了两下,脸红得几乎要坠下七分红来,颤声道:“你再这样我就…”“就怎样?”严起眼中笑意越深。“找绯羽打你。”温衍脑海一片浆糊,直接脱口而出。严起只愣了片刻,笑意和爱意便满了,从眼眸、嘴角颠簸着溢出,因为笑得太开怀甚至将特里的目光都引了过来。严起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做了很多好事,所以这辈子换来了一个温衍,咬着牙往自己手腕上划一刀不哭不闹的是他,现在小孩子告状似的“我找人打你”的也是他,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却糅杂地那么合适,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不对,如果是这人,多一分、少一分也都是可以的,只要是他。“哥哥,你很开心吗。”特里从来没见科恩哥哥这么开心过,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现在真的小朋友过来了,温衍怕严起再说些什么让这本来就不怎么直的小苗长得更歪,立刻截住话头,抱着特里走了出去,说道:“哥哥今天晚上想跟绯羽睡,所以我们先回去。”特里不知道为什么科恩哥哥想跟绯羽睡,但他觉得很羡慕,于是在温衍怀里扭着身子坐起来,兴奋道:“我也能跟绯羽睡吗?”“等特里再大一点的时候就可以了。”“为什么?”特里疑惑。“因为这里冷,会感冒。”“那哥哥不会感冒吗?”“不会。”那人是钢筋铁皮。严起信步跟在两人身后,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温衍在家休整的第三天,斟酌着将“温衍就是安洛”这事告诉了特里,这些加之在安洛身上的零碎谎言对其他人来说,除了当做谈资笑笑之外便无关痛痒,但特里心思小却细,随便一句话都能惦记很久,尤其是关于安洛的,那些“看不见的手”推赶着他往角落里走,温衍不舍得。特里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懂得为什么安洛哥哥就是温衍哥哥,温衍讲得不深,省去了所有缘由脉络,只告诉他一个结果,让特里抱着这秘密多啃几口总能吃到肚子里去,但特里还是糊里糊涂,最终严起抱着小胖子只说了一句话——“温衍哥哥就是安洛哥哥,别人说我要和温衍哥哥结婚,就是我要和安洛哥哥结婚,但这是个秘密,所以特里要牢牢记住不能跟别人说,否则哥哥就要跑了。” 第143章 他们不知道特里为什么这么喜欢安洛,其中的理由他们已经懒得去推敲也来不及去琢磨了,他们对特里的期待一点一点降低,从“要对这个新家人热情一点”到“不排斥温衍”,再到“心里不要惦记安洛”,受挫后再度退化为“口头上不要提起安洛”,最后决定放弃特里这条不可能打通的小路,他喜欢安洛就喜欢吧,只要不带着他出现在温衍面前就好。小孩子的忘性大,就好像特里轻轻巧巧就忘记了之前自己也是讨厌安洛一样,说不定哪天灵犀一通,他会像喜欢安洛那样喜欢温衍,甚至是更喜欢,比起特里,诺曼德的人反而更不清楚科恩的态度,温衍是个万里求一的人不假,但他们也知道科恩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更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他对和安洛离婚这事的抗拒和之后的势在必得他们都看在眼里,可转眼就翻了新篇。他们甚至分不清科恩究竟是在安洛身上尝到了苦头否定了自己,还是在遇见温衍之后才迟来的肯定了自己,只是作为旁观者看来,科恩是不理智的,没将自己剖剃得彻底就跑向下一个人,以温衍的身份和脾性来说,怕是还要栽跟头。所以诺曼德的人不敢在特里和科恩面前提起安洛的名字,生怕那些“过去”在片瓦败草间重新冒出枝桠来,可当特里从安洛那边回来之后,三句话不离“温衍”,五句话必带一句“结婚”,那兴奋劲跟之前哭闹不休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所有人心头更复杂了。虽说小孩子忘性大,这也太大了吧,前一秒还我反对这门亲事,下一秒就化身丘比特替天行道了?诺曼德家的人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家族基因里有“见一个爱一个”的成分,否则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摇摆不定?诺曼德家里因着特里再度掀起巨浪,而回到军事基地的温衍在半个月后,凭借一己之力让整个基地陷入混乱。绯羽的事在整个帝国传开,自然惊动了帝国周边的一些“有心人”,但是流浪者军团摔得够重的经验教训在前,他们既没有那个胆量更没有那个实力,大举妄动不敢,但放出苍蝇时不时嗡嗡几声,避重就轻在灰色地带留下一两个脚印,不痛不痒,但烧心。基地的人不愿意绯羽和这些入不了眼的东西面对面,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侮辱了他们的英雄,可温衍清楚他们是冲着绯羽来的,不被打服打怕,还会有一个又一个下一次,他不能让绯羽成为战起的理由,索性来者不拒。而且绯羽和机甲军团的联结还不稳定,所以温衍当做练手有一个来一个,有一个打一个,每次下手都又狠又干脆,没过多久,连偏远的星球都知道了帝国有一个拥有神级机甲的少将,不仅能打,而且话少,从来不走流程不喊话不警告,上来就是一顿爆锤,然后和另外十三个顶级机甲一起站在云端看着自己的战利品。杀人不眨眼!极度狂躁!温衍的名声逐渐传开,基地也跟着消停下来,帝国第一执行部队所有人都唯温衍马首是瞻,日常忘记在少将顶头还有个上将,可所有人都没想到,光说个名字都能让很多人“三思而后行”的精神领袖,有一天会把自己人吓到怀疑人生。温衍在这个位面实打实的身份是安洛,所以他靠着埃迪的药剂才维持现在“温衍”的模样,前些日子精神力使用的格外频繁,饶是这种真正意义上“铁打的身子”都有些吃不消,所以温衍在修复舱中睡了两天。当他从埃迪实验室出来,撞上带领着一众巡逻兵巡视的执行官的时候,看着那一群人见到鬼的眼神,偏过头去不经意瞥见实验室大门黑曜石上倒映着的自己的样子……药效!药效过了!“安洛…子爵?”执行官缓了很久才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安洛,怕过于唐突最后还加上了一个封衔,“您…为什么会从夫…少将的修复舱这边出来?”执行官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为什么会从夫人的修复舱这边出来”,可想想这人是“前夫人”,这关系绕口又尴尬,看起来又有揭人伤疤的嫌疑,所以他咬牙吞了回去。反正左右也躲不过,温衍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修复舱中睡了两天,耳边沉寂了两天,吵点也好。温衍往大门上懒懒一靠,一副“我就从他这里出来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拒不配合又纨绔的模样,像极了传言中“目中无人”的安洛,执行官心一沉,他不知道安洛是怎么躲过基地的监测设备出现在这里的,但他和上将、少将的关系摆在那里,容不得他们遗漏一点可能性。“安洛子爵,这里是帝国第一执行部队的军事基地,无论您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没有上将或者皇室的批谕,我就有权力将您遣返,希望您能配合。”执行官皱眉道,越过温衍的肩头,他有些慌张地往修复舱中看了一眼。少将不在……执行官不想怀疑安洛,可是眼下这个光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他不动声色地把手往后一背,伸出食指从左至右点了三下,命令身后的巡逻兵警戒,然后敛去所有惊疑定定看着眼前的安洛,沉声道:“子爵方便告诉我,您看到少将了吗?”“少将?”温衍把大门轻轻一推,倚靠着墙沿往修复舱的位置散漫一指,凉凉说了一句:“不见了呢。”温衍觉得这个执行官很有意思,第一次和流浪者军团对上的时候,怀疑自己是内应怀疑的最起劲的是他,后来拥护自己拥护的最起劲也是他,而且在看到自己顶着安洛模样出来的瞬间,除了合时宜、合逻辑的惊疑之外,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倒是很难得。“安洛子爵,请您配合!”执行官语气开始发冷,军事基地的人都知道安洛和上将的事,但就是因为在安洛身上贴的标签太多,所有流言都极端化地往一边倒去,所以才显得更不可信,在军事基地这样消息受限的环境里,他们很少去谈论安洛这样一个“存在感不强”的人,因为上将自己都很少提及,跟他们关系就更浅薄了。但现在这个情况,明显就是上将的前任来找少将麻烦!还挑了一个少将不能还手的时候!这能忍?!气氛一触即发,温衍觉得差不多了,再逗下去可能扭头就要送自己上军事法庭了,于是他摆了摆手,刚想开口承认身份,就看到埃迪带着严起往自己这边走来,于是强打起来的精神再度松懈下来,继续一副“你来打我啊”的模样。执行官循着温衍的视线也瞥见了上将和埃迪的身影,微一抬手,身后跟着的巡逻兵就已经站成两列颔首行礼,他看着神态轻松不像作伪的前夫人,第一次开始佩服安洛的心理素质,在这种“当场抓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这种“能奈我何”的嚣张,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安洛是不是还不清楚上将对少将的紧张程度,所以这么不怕死?“奥格亚特”在上将那里可算不上什么护身符,“前任”就更算不上了。“数据监测器产生波动,我就来看看,夫人您这次睡得时间短了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埃迪跑了过来,他见惯了安洛原身的样子,又满脑子都扑在数据上,所以下意识忽略了药剂失效的事实,看着站了满满当当一群人的走廊,皱眉说道:“一个个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夫人刚醒,绯羽又在休眠舱,整天闲得慌就找上将给你们陪练,不要成天想着找夫人打架。”执行官:什么什么?我听到了什么?一众巡逻兵:什么什么?埃迪医生见人都喊夫人吗?这是夫人吗?请睁大你的眼睛,就算是夫人也要加个前啊!严起只和温衍对视了一眼,就摸清了缘由,见温衍没闪躲也没想着遮掩,便从两列人马中信步走了过来,直到温衍跟前站定。执行官:不好,安洛子爵可能要完。一众巡逻兵:前夫人脸都吓白了!“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不太好。”严起用指背蹭了蹭温衍的脸颊。执行官:嗯???一众巡逻兵:不对啊!事情发展不对啊!上将应该招呼着雷萨和绯羽动手动脚才对!不是这样动手动脚啊!夫人不见了!上将你快醒醒!后面的修复舱是空的!少将不见了!夫人不见了!“没事,睡了两天了,够了。”温衍揉了揉脖子,轻声道:“精神力有波动,可能是修复舱的问题。”“这已经是改装后的修复舱了夫人,你这精神力怎么还往上飙啊?”埃迪语气格外怨念。“实力不太允许我低调。”温衍敷衍地勾了勾嘴角。“改天去找罗伊大师吧,顺便让他见见绯羽。”严起说道。“上将你这是不信任我的技术?!”埃迪恨恨回答,紧接着他突然将视线从修复舱上扒下来,目不转睛看着温衍,然后像是猛地惊醒一般,指着温衍的脸大喊了一声:“夫人您的敛容剂药效过了?!”执行官&巡逻官:………………你不要喊出来啊!我们并不是很想听!知道了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除了杀人灭口、血溅当场外还有其他解决方法吗?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衍,全帝国嗤笑的安洛就是全帝国追崇的温衍少将,这是什么魔幻恐怖故事?“少将?”执行官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道。“嗯。”温衍应声,声音与之前不同,但一如既往的轻慢语调。“少将!”执行官板正身形,正喊一声,身后的巡逻官立刻跟上,一片震天响的“少将”在这不大的走廊间一点一点荡开,听得温衍差点耳鸣。埃迪被吓得一哆嗦,阴测测看着眼前的众人,偏过脸去沉下声音,说道:“夫人,既然他们知道了,要不要……” 第145章 罗伊打着哈哈闪躲开温衍的视线,而特里则是趴在温衍的怀中来回转着脑袋,良久,眨着眼睛说了一句:“哥哥,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们。”温衍笑笑没有说话,从他们三人出现在长街的刹那,人声鼎沸的街道便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尽管他们小心地做了掩饰,但那种震惊还是很难囫囵完全,也是,安静了这么久的安洛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身边还跟着特里和罗伊大师,足够引起群众警觉了。特里年纪小,被安洛三言两语骗过去他们早就有所耳闻,但现在安洛身边的人是罗伊!看起来有说有笑的人是帝国第一制造师罗伊!自从罗伊大师正式宣布闭关之后,再也无人敢去打扰他了,连迪诺殿下想去拜访大师都要提前给拜帖,现在竟然和安洛出现在一起?他们不敢说大师眼瞎了,所以只好反复催眠自己是他们看花眼了。可事实几度跟他们证明,是大师眼瞎了,没错。他们甚至开始怀疑安洛是不是想要利用特里和罗伊给科恩上将和温衍少将使绊子。“安洛!”一个怒目浑圆的青年男子突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拦住三人的去路,一侧的拳头狠狠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安洛的鼻子强忍着怒气对罗伊说道:“罗伊大师,您可能是一心醉在工作太久了,所以对安洛这个人缺乏了解,我不知道安洛跟您说了什么,但希望您不要被他骗了!”“您不是最喜欢绯羽了吗?绯羽是温衍少将的机甲,您和安洛搅和在一起不值得!”身后的群众看着总算有人敢发第一声,随即一拥而上,将原本宽阔的长街围得水泄不通,开始集体声讨安洛。“对啊,大师您是不是不知道温衍少将和科恩少将的关系?安洛肯定就是在利用您!”“安洛你骗完了特里少爷就来骗罗伊大师吗?能不能要点脸!有本事去骗温衍少将啊,有本事去骗科恩上将啊!”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安洛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子“我就看着你们尽管骂”的嚣张气焰怎么看怎么欠骂,这人竟然还有脸?骗完了小的骗老的,良心不会痛吗?还在那里笑?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诡计得逞了很得意?罗伊大师你清醒一点啊,看看你身侧这张丑恶嘴脸!温衍早在这些人开腔的瞬间就拿出小耳塞堵住了特里的耳朵,原本是让特里睡觉用的,谁知道还能派上这种用场,而身侧的罗伊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上下嘴唇一贴,扭头朝着温衍压住心头的怒气,说道:“你平日出门都是这样的?”简直荒唐!温衍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特里的脊背,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平常不出门。”帝国群众对安洛最大的恶意就是他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利用霍尔特的恩情上赶着嫁给科恩,既辜负了霍尔特公爵,又拖累了科恩上将,所以在恶意最盛的时期,安洛几乎没有出门。温衍实话实说,但听在罗伊耳中就是“我很想出门,可是每次一出门就会被围追堵截,就会被骂,所以我只好躲得远远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罗伊心疼得要死,格外后悔没有早点遇见这个孩子,否则还能给他量身打造一个机甲,谁骂他就操纵机甲上去把他头拧下来!“全都给我闭嘴!”罗伊丝毫不顾形象地吼了一声,他脾气不好是公认的,但却从来没在公众面前发过脾气,这是第一次,所以很快就把眼前的人震慑住了。“说我对小洛缺乏了解,怎么,你们就对他很了解了,张口闭口就是‘别被他骗了’,你,就你,”罗伊不耐烦地指着第一个出头的男子,“别看了,就是你,你说说,你觉得安洛能骗我这个老头子什么?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被他骗了?”那个被罗伊点名的人瞬间有点腿软,支支吾吾“我”了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来。“我这辈子唯一一个徒弟,还轮得到你们在我跟前说三道四?”罗伊拍了拍温衍的肩膀,“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老师给你赔不是。”众人本来被罗伊骂得思绪混乱一片,可还是抓到了“徒弟”、“老师”这样的惊人字眼,浆糊一片的脑子开始短路,所有人跟见鬼似的拼命地眨着眼睛想从罗伊大师脸上看到一些瞎说的痕迹,可任他们怎么揉眼睛,除了一副师徒和乐的情景外,什么都没剩下。“徒弟?有没有搞错!大师不是闭关了吗?”“安洛?罗伊大师的徒弟?疯了疯了!”“罗伊大师千万不要做第二个霍尔特公爵啊!别毁在安洛手上啊?”温衍怕特里害怕,所以抱着他让他背对着众人,特里什么都听不见,只隐隐听见几声杂乱的尖叫,他每每想扭头看看,总会被温衍察觉然后笑着扳回脑袋,尝试几次后,特里就放弃了,软软趴在温衍肩头看着天空,他正无聊,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两架飞行器距离越来越近,可原本该避让飞行器却不见轨道更变,甚至速度都不见减,特里觉得不太对劲。他凝神盯了几秒,下意识觉得有些紧张,他伸出手急急在温衍肩头拍了两下,直到温衍分出神来应他,他才高仰着头指向天空,皱眉道:“哥哥,撞上了!”特里话音刚落,天空就传来一声“砰——”,剧烈的碰撞声,两架飞行器微偏几分相擦而过,瞬间烧红的器翼,一道浓黑的高烟冲天而起。“怎么回事!飞行器怎么还能撞起来!”“还管什么怎么撞起来的,快通知执行部队救人!”“来不及了!坠机了!”尖叫声、爆炸声、飞行器坠落卷起的气流声呼啸盘旋着死死压在长街上,温衍将特里往罗伊怀里一塞,草草说了一句“不要乱跑,在这里好好待着”就一个人往飞行器坠落的地方跑去。“安洛不要命了!往那边怕!”“他到底想干嘛!”“在这种时候还要捣乱吗!拦住他啊!”……第98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五)风声撕裂所有平静,随着几线黑烟把寥寥的云灼成墨色,顶空的飞行器左右剧烈晃动,没有丝毫规律可循,所有人都在拼命尖叫着往后涌去,唯独温衍一个人朝着天星桥那头跑去。温衍在桥中央站定,抬头看着那两架轨迹不一的飞行器,眉头紧锁。不出意料的话,这两架飞行器大抵会坠落在桥侧那片环礁山谷里,如果真是这样,连飞行器都会炸成碎片,更别说里面的人了。就目前的境况来说,即便是执行部队到了,先不说来不来得及,哪怕是掐着死点赶上,没有衬手的武器也很难应付,毕竟是两架飞行器,不是两个人。环礁山谷作为主城观赏性的森林,地势并不复杂也不危险,但高速坠落的飞行器就像是燃着火星子的引线,只稍潦草一点,立刻能烧起一片,可能连环礁山谷都要被毁掉。要等执行部队来解决,就只能是清理现场而不是救人了。其他人可以等,但飞行器上的人怕是没有这个命等。温衍低头看着手上的勋章,想着绯羽跟他说过的话,凝出精神力以气化刃,割破指尖贴在内环的伽蓝羽花纹上,第一次强制启动绯羽。“绯羽。”温衍皱眉低唤一声。“嗯。”脑海中响起绯羽的声音。“你能探测到我的位置吗?”温衍语调急切,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顶空的人命悬于一线之间,他必须保证绯羽在飞行器坠落前出现。“可以。”“来不及解释了,我已经关闭休眠舱,你马上出来。”温衍仰头看着已经有下坠趋势的飞行器,咬牙道:“要快。” 第147章 啊,我啊不出来了!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又规整的脚步声从桥的另一端响起,所有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只见那是一支银灰软铠的军队,从左至右竖了三列,整齐划一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这支执行部队我为什么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啊,这衣服,好像有点眼熟……”“不是!是隶属于科恩上将的第一执行部队,你们看肩上那个星纹,是第一执行部队的标志!”“还真是!这两架飞行器之中坐着什么人?能惊动上将的第一执行部队!不会是皇室吧?不会啊,明明没有皇室的标志!”“天哪,打头的是贝内特中校!不是皇室也得是世家啊!”众人谈论间,执行部队已经在跟前站定,然后在一群人狂热的眼神中,贝内特中校,也就是严起给温衍安排的护卫队执行官,伸手贴在自己的左肩,极度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连带着还有一句震天响的“见过少将,我们来迟了!”紧接着,身后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见过少将”,那种军人特有的气势逼得所有人都跟着严肃起来。少少少少少…将?什么少将?安洛子爵什么时候变成少将了?“温衍…少将?”有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在人群中央幽幽响起,他们震惊于安洛的精神力,也震惊于安洛能驾驭绯羽,可是谁也没把安洛和温衍联系在一起,因为这事实在太过骇人,模样不同不说,连经历也截然相反啊,再说,安洛和科恩上将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吗,怎么就会是…温衍上将呢?!可是能被目高于顶的第一执行部队如此恭敬地喊一声“少将”,除了温衍之外,还有谁呢。“后续的事情交给你们了,顺便查一下飞行器撞上的原因。”温衍有些虚弱地开口。执行官看着温衍没有血色的嘴唇,觉得自己很可能要被上将流放到边境的边缘地带给埃迪挖实验室,上前扶住温衍说道:“少将,是我们来迟了。”“事情太突然,你们来了也没什么用。”温衍在虚弱中还不忘给执行官插一刀,他浅浅调整了一下呼吸,侧身面向另一头的群众,登时,所有人毛孔都立了起来。这这这…这是要让他们为之前的冒犯付出代价?众人差点想跪下。“散了吧,挡在这里会耽误他们处理现场。”温衍轻轻说了一句,那种难掩的疲惫中还带着莫名的温柔,衬着那张苍白精致的脸越发清瘦,有几个心思软的女孩子顿时鼻子一酸。“少将,您…”一个女孩子本来想说“您还好吗”,可是最后话到嘴边,竟辗转着变成了“对不起。”对不起,身为安洛时候得到的憎厌,将他们给温衍少将的追捧都变得格外愚昧,安洛不是蜕变为温衍,其实他一直都是温衍,只是他们没看见而已。对不起,很多很多。“真是胡闹!”罗伊扶住温衍,重重抬起手可最后还是没舍得,轻轻在温衍手背上一拍:“用精神力控制飞行器,你到底怎么想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后果怎么样你到底想没想过?你要是出了事,你要我怎么跟科恩交代?”众人只看到安洛很疲惫的模样,但却不知道这事这么危险,投向安洛的眼神越发悲切,甚至有人当场给站在罗伊大师身旁的特里塞了两管营养剂,让他递给安洛,有人打了一个头,其余人纷纷跟上,特里拿着帽子装,很快就兜了满满一盆。“是的,少将,您太乱来了。”执行官也凛声皱眉。“可是情况您也看到了,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温衍叹了一口气,随即轻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看了执行官和罗伊一眼,说道:“老师,这事能不能不跟他说?或者囫囵过去?”“不跟我说什么。”在那一瞬间,温衍觉得自己听到了死神的声音。第99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六)温衍背对着严起,眼前黑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人潮,放在以前绝对是安洛避退三舍的帝国群众,可温衍就是抿着嘴,死都不敢转身。和温衍打着照面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个戴着灰紫色大檐帽,一个穿着一身黑,脸上的惊愕被这么仓皇一扰,反而显得平静起来。两人是被熙攘的人群挤着推着拥到最前面的,猝不及防和温衍对上了视线。她们怔怔看着这传言中万里挑一的温衍少将,也是传言中的不可一世的安洛,见过他身为安洛时好似目空一切的模样,也见过身为温衍时望风披靡的模样,唯独没见过这样的他。这么的鲜活,这么的…孩子气。也许真的是她们在那个框架待太久了,久到都忘了在最开始的时候,安洛是什么样子,好像也是承载着全帝国的祝福和期待降生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耳边再度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温衍极其小心地侧身瞥了一眼,是主城的执行部队,他开始思考该怎样自然的装作无事发生,然后带着绯羽和特里他们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溜走。如果实在不行,绯羽和特里“扣押”在这里也成,毕竟自身难保。温衍开始在心里打算盘,但想来想去,干扰因素还是太多,最可行的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跑,等着把眼前这关糊弄过去,再去操心秋后算账的事,可偏偏现实不允许——现在他连站都快站不住了。温衍长叹了一口气,用精神力控制飞行器的确不是消遣活,装逼还需谨慎。温衍的小动作被两个小姑娘尽收眼底,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等着思绪放空到底回过神来,眼前戴着紫色大檐帽的女生嘴角已经勾起一个很深的弧度,她伸出手,朝着温衍后方的位置虚空点了两下,示意他回头。温衍发誓,他从中看到了赤|裸|裸的调侃和幸灾乐祸。“上将!中校!”主城执行部队队长冷汗开始往下淌,他们远远看见绯羽和隶属于科恩上将的第一执行部队队服的时候,就暗叫不好,等着疾步跑到跟前,看着这皇室贴身护卫的顶级阵容,也跟着冒出同一个疑问:这飞行器里坐着哈罗德将军不成?“来的挺早。”贝内特执行官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要是再迟一点,连飞行器都要被捞起来了呢。执行官半是紧张半是尴尬地哈了两下,眼神小心地打量一圈,悬着的心登时顶到了嗓子眼。上将、绯羽、罗伊大师、诺曼德家最受宠的小少爷……这篓子捅大了,捅破天了都。严起没功夫理会他们,视线从始至终都定在温衍身上,严格来说,是定在温衍的背上,因为这人犟着就是不回头,严起差点都被气笑了,敢一个人不声不响用精神力控制比自己大千百倍的飞行器,结果不敢回头跟他解释一个字,严起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平日里对他太好了,还是太凶了。严起慢慢走上前,将温衍从罗伊手边一把捞了过来,半圈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料温度相触的一瞬间,温衍打了个小小的冷颤。哨塔上的风很凉,潦草扎在身上每一寸肌肤上,他原先不觉得冷,只依稀觉得凉,比冷浅上好几分,并不难捱,可被严起这么一抱,残留在骨子里的寒意一股脑全部牵了出来,温衍抽了抽鼻子。严起本来都涌到嘴边的“教训”就在温衍这一个动作中灰飞殆尽,最后还是下意识搂紧了他,贴在耳侧问了一句“还冷不冷?” 第149章 “嗯。”温衍藏在被子下的手猛地一攥。“手很闲?”严起看着温衍的手漫不经心说了一句,温衍不知道严起这话什么意思,但在高度的紧张中,他分不出心思去做什么理解,轻悄一过脑便点头给了答案。温衍动作刚落,严起嘴角便勾起一个弧度,他朝着温衍一步一步走过去,不疾不徐、信步悠然的样子,可温衍却觉得空气都开始胶黏着,深深涌了过来然后将自己淹没。“那帮我解扣子吧。”严起往温衍枕边一躺,握住温衍藏在被子里的手就贴在他的胸膛上。本该是肌肤相亲、旖旎暧昧的场面,可偏偏温衍不是张着手,而是攥着拳头,只差几声嘤嘤就成功解锁“用拳头捶你胸口”的场景了。可是还不等严起哄着骗着“被宽衣解带”的时候,温衍就颤着声音说了一句:“这…解得还不够吗?”严起往床上这么一趟,顺势又崩开一颗,所以衣领已经敞地够浪了,几乎没给温衍留下任何可解的余地。这道题,他解不了。“不够。”严起看着温衍通红的耳尖,心头的火总算消了一点,可另一股火从骨子里烧了出来,他撑着手坐起身来,几乎和温衍唇贴着唇,轻声说道:“要解到裤子那里。”温衍想躲,可是严起看透了他的动作,大手一伸,往腰侧顺势一搂,彻底封死了温衍所有动作,笑道:“该你配合的时候不配合,那什么时候才能生孩子。”两人的呼吸相互交缠,温衍明显感觉到严起抱在他腰侧的手温度越来越高,被他搂着的那块地方也跟着发烫,烫到快将自己点燃的地步,温衍觉得这距离和地点危险系数太大,于是赶忙低下头去,伸手贴在严起的胸膛上。严起眼神一亮,他的小青蛙好像开窍了。可是下一秒,还没等美梦做到底,连咸淡都没尝出味来,严起就被现实打醒。只见温衍低头专心致志帮他系扣子,一颗又一颗,一边系一边还自欺欺人说道:“别着凉了。”严起被气笑了,着凉?亏这宝贝说的出来,良心不会痛吗?“你就气我吧。”严起咬着牙抓住温衍四处点火的手,这手是正经手,听听,“别着凉了”,这样亲切的老父慰问,正经到不能再正经了,可偏偏自己这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即便温衍只是系个扣子,可自己就当情趣,脑子里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最后一颗也要系上?温衍少将,需不需要盖条毯子啊?”严起凉凉地说。温衍眼神有点飘,心有点虚,他深吸了一口气,凝神好几秒之后,才开口道:“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借着安洛和科恩的身体,总觉得不太合适。”“你的意思是等回去之后就可以了?”严起总算等到他的小青蛙主动冒头,于是趁热打铁强势封死温衍的退路,“我说过,在这事上你拥有绝对的‘主导权’,既然千挑万选定好了日子,那我一定不会让宝贝期望落空。”温衍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明明是说顶着别人的身份做那些事不合适,并不是说回去之后就可以!“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衍恨恨道,这人插科打诨钻空子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可谁知道还能这么没脸没皮。“那就现在,脱衣服。”严起说着就抬手意欲再度解开扣子,温衍都要哭出声来了,恼羞成怒地一把扬开毯子盖在严起身上,打算给他镇压地严严实实,可惜严起比他手快,在被子盖上的一瞬间,抓着温衍手腕就给他带到身下。四周一片黑暗,被毯虽然很薄,但却是用伽蓝羽的草叶织的,透着一点浅薄的香气却不透光,温衍能感觉到严起愈加沉重的呼吸、急剧上升的体温和叫嚣着可以冲出胸膛的心跳,而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眼前无尽的黑色让温衍很没有安全感,也很慌,他伸手想要掀开被子,可是手刚有动作就被严起向上压在头顶,原本想要把人镇压地明明白白的温衍就这样被镇压地明明白白。“我都还没说什么呢,被子就先上来了,我都不知道原来衍衍这么心急。”严起压在温衍耳侧,恶意地轻咬了一口温衍的耳垂,那陌生的感觉顺着脉络将温衍从头至尾扫了一遍,身上开始泛起战栗。温衍瞬间缴械,开始求饶:“我错了,要呼吸不过来了。”“不怕着凉了?”严起又亲了一口。“不了,很热。”“以后还敢不敢不声不响做那些危险的事?”严起语气多了些冷色。“今天只是意外。”温衍往下抽了抽手,手腕还被严起扣着,自己动弹不得,这姿势不仅危险,而且毫无“主导权”,温衍开始软声求饶:“疼。”严起虚虚松了一下,带了点微微的无奈:“我都没用力。”“今天要是等着执行部队过来,两架飞行器都保不住,如果不赌一把,一定要放弃一架的话,那要选哪个?”温衍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安洛就是第一执行部队温衍少将的事迟早要曝光,如果我今天什么都不做,等到身份的秘密揭露之后,安洛一定会落人口舌,所以今天这事我没得选。”温衍怕严起还在生气,于是连忙补充道:“而且我有分寸,掂量着觉得可行才去做的,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严起静静听着,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人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都清醒地不像话,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拿捏着几分,做到什么程度,他都一清二楚,只是这清醒过分简练明晰,把自己都变成任务中可以拿来耗的一部分。严起觉得还是糊涂点好,怕疼点好。感受到严起松了束缚,他微微动了动手,在掀开被子的前一秒遏住动作,小心翼翼开口道:“你怎么不说话。”“你想听我说什么。”严起叹了一口气。“你说什么我都想听。”温衍不假思索回道,话语间的乖顺和温柔在瞬间就将严起击溃。除了顺着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个事实严起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那生一个?”严起笑道。温衍:……“您还是闭嘴吧。”温衍回道。“说认真的,结个婚。”严起低头亲了一口,“这个位面婚是你离的,总要给安洛结回来。”“好不容易和心上人结婚了,结果睁眼就离婚了,多可怜。”“不是说我们离开之后位面记忆会删减着保留吗?”温衍皱眉说道。“万一给删光了呢?”严起为了“逼婚”睁眼说瞎话。“这还能给删光???”温衍瞬间掀开被子,炫目的光差点刺瞎他。严起挑眉,“以前不会,但现在指南‘殉职’了,不好说。”翌日,帝国星讯平台上又一帖子起了高楼——勋章、对戒,科恩上将和温衍少将婚期将近!!!麦克唐纳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加里·加登的照片晾曝在大众视线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第151章 “安洛。”麦克唐纳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想知道原因吗,那我告诉你,因为你是霍尔特的儿子。”“因为你是霍尔特的儿子,所以我恨你。”麦克唐特的声音像是从砂砾间反复滚磨过,喑哑可怖,他眼中的恨意简陋又潦草,却像是习惯到了骨子里的自然。这个答案是温衍替安洛问的,他其实能猜到麦克唐纳为了什么,可是当那些赤|裸的恶意袭来的时候,温衍忽的有种想落泪的冲动,那种感觉不是他的,是安洛的。恍惚间,严起的手覆了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既然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温衍话语凉薄,视线定格在麦克唐纳拇指的戒指上,“要我帮你摘,还是你自己摘。”“安洛,你不杀我?”麦克唐纳眼神阴鸷,深深看了温衍一眼,“你别后悔。”麦克唐纳话音刚落,便生生呕出一口血来,那句“你别后悔”带着浓厚的杀意,轻而易举就将严起的精神力压制逼了出来。温衍绕过书桌,拿过被麦克唐纳握在掌心的戒指随手捻了一下,开口道:“后悔的不是我,是你。当初你应该胆子再大一点,或许这个位置你可以坐到死,可惜你没有把握住机会,在最可能杀死我的时候,你没这个胆子。”“以后,更不可能。”看着没有丝毫生气的麦克唐纳,温衍也不想再和他费口舌,干脆利落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离开这里。”“我不杀你,但不代表没人想杀你。”温衍打开门的瞬间,侧过脸去轻轻说了一句:“我不介意提醒一下你,暗网上有不少人高价买你的命,看在两年的养育情分上,我可以帮你拦下之后的‘生意’,但你杀了我一次,我也还你一次,这样才公平。”“你也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躲过去了,就算是上天觉得你罪不至死,如果没躲过去……”“祝你好运,伯父。”麦克唐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安洛有句话说对了,在最可能杀死他的时候,自己没有这个胆子,所以自己输了。温衍在玄门旁石墙跟前站定,抬手挥开茂密的枝叶,抬手将印在“霍尔特”名字下的“麦克唐纳”的名字轻轻抹去,却没有再刻上安洛的名字。停在霍尔特这里就够了。……等到婚礼的这天,温衍总算知道了严起最近都在忙什么。婚礼很热闹,明明是“复婚”,却偏偏比第一次大婚的时候还要盛大好几分。严起进门的时候,温衍正穿着一身白曜金线绣婚服站在窗边,身侧是落满了一地的伽蓝羽,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柩洒下来,散落在那些伽蓝羽上,流转着明媚的浅光,可严起觉得人比花好看更多。温衍有些私心的向埃迪借了一支临时敛容剂,所以现在就是自己原本的模样,严起就这么看了一眼,就再也走不出来了,就想要和他过一生。“愣着干嘛。”温衍转过身来,轻描淡写的语气下藏着消不去的紧张。“好看。”严起踏着一地的伽蓝羽一步一步走向温衍,等终于走到跟前的时候,一把搂过他就狠狠吻了过去,唇齿厮磨间,强压着心头的悸动哑声道:“怎么想到要用这副样子的。”“因为觉得你会喜欢。”温衍笑得眉眼弯弯,“不要担心,就半个钟头的效果,出门的时候还是科恩的安洛。”“你喜欢吗?”温衍仰头眨了眨眼睛。回答温衍的是一个湿热又凶狠的吻。门外管家唤了好几声,严起“啧”了一声,敛容剂的效果还没过,外面的人还得他来应付,严起又低头轻吻了一下,开口道:“我后悔了。”“后悔什么?”温衍替他整了整衣领。严起笑了一下,温衍替安洛讨回了很多东西,他自然也要替科恩还安洛一个真正的婚礼,所以这婚礼只能更加盛大,而且这是安洛的“第二次婚礼”,却是温衍少将的“第一次婚礼”,可看着眼前的温衍,他觉得那些繁琐复杂的流程有些浪费了,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和这人分开。“新人见面之后,应该直接喝交杯酒,然后……”严起话说到一半就被温衍伸手捂住了。就知道这人又开始了。“好了,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你。”温衍笑着摆手。可是温衍却不知道,他没等回严起。在严起出门的一瞬间,当指南的“叮咚”声在耳畔响起的时候,温衍还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温衍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在下一秒,指南上来就说:“是否启动启动强制脱离机制。”温衍云里雾里,可现在自己正在结婚呢?哪有强制脱离的道理!“不启动。”温衍冷冷道。“回答错误。”指南机械音响起。温衍:……那你问个屁!“是否直接进入下一位面。”“不进入!”温衍连忙制止。“回答错误。”指南话音刚落,温衍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眩晕感。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不等看清眼前雾蒙蒙的是什么东西,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荡开:“陛下,该上朝了。”艹!温衍很少骂人,除非忍不住。可今天,他有一个脾气一定要发!第102章 故人叹 第153章 温衍呵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掌心新添的伤痕,轻轻摩挲了一下,天子啊,温衍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个位面的原身是云楚的小皇帝楚怀瑾,虽是天子之名,却受命于定王,也就是楚怀瑾的三叔楚复,楚怀瑾七岁被楚复一把扶上位,从名不正言不顺的幼帝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天子,一个受制于楚复的傀儡符号。楚怀瑾在位十三年,变成了一柄最好用的刀刃,人人说他性情暴戾、昏庸无道,却是楚复最衷心的“臣子”,温衍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说“今日不上朝”的时候,老太监会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还有为什么这个“皇叔”敢这么早就遣人等在门口了。楚复不是手伸的长,而是云楚的江山就没被楚怀瑾碰过,从楚怀瑾登基的那天起,江山就已经易主了,姓楚,却不是他楚怀瑾的。温衍进入位面的时间,恰好是楚怀瑾“身份不适”的时候,心情不好消极怠工反倒变得合情合理。因为三天前,云楚的小皇帝楚怀瑾下令问斩周原——先后辅佐过两代帝王,忠君爱国、满门忠烈的云楚右相。当年楚怀瑾还是太子的时候,曾以东宫之礼官拜少师的太傅,可楚复却在周原家中搜到了与边境勾结的信函和一袭黄袍,要楚怀瑾以“谋逆”之罪下令择日处死。楚复说了,于是楚怀瑾做了。圣旨一下,震惊朝野,云楚百姓围拢在皇城门口三天三夜,千家烟火不熄,伏跪、呼喊、哭泣,请求当今天子收回圣命,一代忠良最终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朝堂上诛心的口舌一谤,化作紫禁门前赤血滚烫的寒风,究竟算个什么东西?世人皆知云楚天子昏庸残暴,却不曾知晓竟到了这般无心的地步,亲手将自己的太傅送上了那断头台。雪落得有些大了,顷刻将青石阶覆满,温衍的指尖冻得发僵,掌心渗出的鲜血滴落在窗柩下沿的缝隙间,温衍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远远望了宫墙一眼。那一片灯海就是楚怀瑾的罪证,以百姓和忠臣的炽血燃着,却也是恨不得泼在云楚坟头脏土的寒冰。世人皆知楚怀瑾昏庸残暴,却不知他为了保住右相和那些忠良,几乎丢了半条命,明明只是弱冠之年,却身染沉疴,遥望这偌大的皇城,落落寡合的凄凄一人。天下的悲喜全系在他一人身上,可他的悲喜却从来没有人知道。温衍伸手轻轻将窗带上,掌心的鲜血顺着脉络坠在一片白雪上,一滴、两滴,复而再度覆上白雪,了无痕迹。第103章 故人叹(二)云鼎中的熏香清浅浮着,绕着单薄的里衣攀贴而上,一枕的凝神冷香却叫温衍睡得并不安稳,他动了动冻得发僵的手指,最终裹着锦被悠悠坐了起来。这副身子太虚了……温衍捻了捻手指,看着被摩挲出的一片并不算好看的红色方才作罢,楚怀瑾在龙椅上坐了十三年,云楚“安定”了十三年,心思重了十三年,却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过活的。他心中从没有太平过,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所以温衍在这个位面醒来的时候,眼上绑着一方丝帕,楚怀瑾就靠着它遮挡那些并不算明亮的光线,强迫自己小憩片刻。可是每每入梦,浮沉着的都是遍地的骨血、百姓哭天抢地的怒骂——昏君、天亡我云楚、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楚怀瑾一字一字记着,刻在骨子里。这哪里是皇城啊,根本就是身陷囹圄,温衍悄然下榻,随手挑拣了两粒凝神香掷入云鼎中,续上那燃了一夜所以已然见底的熏香,拿起云鼎旁的暖炉揣在手里,虽不见大用,却也聊胜于无。炉中的火炭有一阵没一阵散着贫弱的温度,温衍揣着它走到窗边,临窗而立,视线定格在沿檐崖悬挂的软红宫灯上,他慢慢探身拉住第三根红线,往下轻轻一拉。片刻后,寝殿中央便已经跪着一个黑衫蒙面的人。影一,先帝随身的暗卫,当年先帝崩驾的时候,除了那一旨传位诏书外,真正留给楚怀瑾的、没被楚复知晓的,便只有这样一支暗卫队了。这云楚没有楚复听不见的风声,也没有他看不见的东西,而这支暗卫队就成了楚怀瑾在这皇城中“安身立命”的唯一倚仗。“主子。”影一起身拿过屏风上的白裘,披在温衍身上,沉默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主子莫要着凉了。”“这副身子还怕着凉吗?”温衍睫毛微颤,接过影一手上的瓷瓶,极度娴熟地倒出一粒药丸。那乌黑滚圆的物什泛着浓厚腥气,即便周遭缭绕着不算浅的熏香,仍盖不过它的刺鼻,可温衍却视若无物地仰头一咽,连水都没就。影一有些不忍地低下头去,这大楚的天子,靠这些东西吊着那弥留之象,还要偷摸着不叫任何人知晓,富贵已极有什么用,积郁在心毒入肺腑,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成了强弩之末。撑一天算一天,可这头究竟在哪里呢?“摆出这副表情做什么?”温衍瞥了影一一眼,笑意不达眼底,复而紧了紧身上的白裘,“觉得朕还会怕死?”楚怀瑾从来没觉得“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恨只恨此生不够短,恨只恨他姓了那楚。“主子切莫说胡话,影五已经去药王谷了,不日就会有法子的。”影一声音微颤,他的主子生于悬索之上,踏错一步都是深渊寒潭,他不是害怕小主子怕死,恰恰相反,他最怕的就是小主子不怕死。正因为不怕死,所以学不会苟且求安,也难求一个善终。影一敛了神情,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囊,递过两粒蜜饯笑道:“从宫外带的吃食,主子打个牙祭润润口吧。”温衍捏过一颗含在嘴里抿着,问道:“右相那边有没有人守着?”“影三守着,毕竟是右相,定王打定主意要借主子的手除掉右相,忌惮顾虑太多,暂时不敢有动静。”“丞相府呢?”温衍垂眸在暖炉上点了两下,“借盟主的名义,早些把老夫人他们送出去,动作要快,别叫楚复察觉了。”“是。”影一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皱了一下眉头,“主子,戮征将军回来了。”“萧衡?”温衍在原身的记忆里一寻,戮征将军萧衡,定国武将萧铭之子,其父萧铭在天元一战中战死沙场,年仅十五岁的萧衡临危受命,率三万青衣军出征边境,血战七天七夜之后终于平定叛乱。至此少将之名动天下。先帝本欲招他回朝,可边境局势初定,尚不安稳,萧衡便在他父亲尸骨埋着的边境之地守着,这一守便守了十余载,除了岁日偶尔回朝面圣之外,几乎从不在皇城逗留。楚复最忌惮的人除了右相之外,便是萧衡,一个眼中钉,一个肉中刺,真要分出个高下来,或者后者更甚。萧衡手掌兵权,是从硝烟烽火中杀出来的狼崽子,地狱都踏边走的人,赤子之心是给云楚的,不是给楚怀瑾的,更不可能是给他楚复的,这点楚复比谁都清楚。边境的尸骨遗骸铸成了云楚的高墙,也铸成了楚复心中的高墙,他自认将楚怀瑾牢牢拿捏在了手心,但这云楚的龙椅因为有萧衡和周原的存在,他还坐不得。他想要坐得稳,必须踩着周原和萧衡的人头踏上去。可是,哪怕他花了整整十年,眼看着周原的丞相府被摘了匾,眼看着楚怀瑾的高楼塌了,都没能看透萧衡。 第155章 温衍说着起身跑到床榻边,一把掀开枕头,取出一本赤封的薄册高举到楚复面前。楚复一看,册封上明晃晃的《太上神符记》几个字。温衍翻到其中一页指给楚复看,说道:“皇叔您看,就是这个,可以防恶鬼入侵,我练了很久。”楚复草草看了几眼,心中愈加阴郁,这楚怀瑾根本不是被他养得不成器,本就没有一点天子之姿,这泱泱云楚,即便不是他楚复的,也不该落到这么个东西手上。也罢,废物一个。“荒唐。”楚复震袖而起,“叫人跟着,别生了枝节。”“好。”第104章 暴戾的小皇帝(三)温衍之所以打着鬼神的幌子,是因为云楚阴阳五行之风正盛,哪怕楚复不信,也很难驳了自己的去,而且越是荒唐玩性的东西,越是能证明楚怀瑾不堪大用的东西,楚复越是没有惕心。温衍将那两张没有正形的黄符一一叠好,放回到袖口内,嘴角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这《太上神符记》可不是拿来镇灵的……雪下了整整一夜,不见小也不见停,将冗长到望不深尽头的宫道覆得满目萧瑟,温衍裹着白裘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直到上了步辇,靠着那炭火炉,才堪堪消去身上的凉寒。侍随的太监点了几盏宫灯,传道:“起驾。”温衍掀开车帘,扑了个空的冷风忽的有了缝隙,拼命往里灌着,狰狞着把炭火炉续满的暖意噬尽。老太监抬头轻轻提醒了一句:“陛下,今日这风凶了点,身子将将好了没多久,切莫再受凉。”温衍闻言垂下帘子,也不欲与这楚复的眼线多费口舌,闭上眼睛虚虚靠在软垫上,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皇城外的百姓遭不遭得住这天寒地冻的,还有天牢监的右相,年事已高,还要受这寒凉之苦,怕是不好捱。温衍轻车从简,抬步辇的卫军生怕颠着这暴戾的小皇帝,那可是连丞相都说斩就斩的,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无名小卒,于是一步一脚走得很慢很稳,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天牢监。温衍被人搀扶着下了轿,抬头看着那赤色跌宕的“天牢监”三个字,心中有了几分掂量。这里戒备森严,三步一兵,五步一枪,是这皇城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重狱,羁押的都是重罪朝臣甚至皇室宗亲,楚复将人困在这里,就是为了断了右相的后路。云楚右相谋逆一事震惊朝野,庙堂之上有心之人无力回天,只能寄于江湖能人异士出手相助。楚复怕的就是这个,周原四方仰德,众怒之下必有勇夫,必须把人捆在眼皮子底下才行。天牢监地势低洼,化开的雪水脏污着淌了一地,阴冷刺骨地要命,温衍紧了紧身上的白裘,垂下眸子全程无言。这地方住不得,温衍只留了片刻,都觉得哪怕他不下旨,拖也能将年迈的右相拖死,幽窗寒雪下,周原就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靠墙坐在那里,无人看着,背也挺得很直,像极了楚怀瑾记忆里那个春风化雨的太傅。温衍下意识一怔,在一盏冷灯的光亮中,最刺目的除了那满头的银发之外,便只有胸前一个硕大的“囚”字,像是最枯瘪的碑文,在这囹圄间独自立着。“啪”的一声,锁应声而开,周原慢慢睁开眼睛。在看到楚怀瑾的瞬间,一双浑浊无波的老目总算有了一点光彩。温衍挥退众人,只留下一个“不能退”的老太监,对着周原的方向,久违地行了个拜师礼,恭敬道:“学生怀瑾给太傅请安。”“陛下折煞老臣了。”周原咬牙起身,跪地,叩拜,简单的三两动作因着颤巍的身骨变得格外折磨。温衍藏在袖中的手攥到发白,有些不忍地侧过脸去,回道:“幽冥路远,学生特来送太傅最后一程。”周原动作一顿,复而再度叩首,“陛下有心。”“起身吧。”老太监拂袖在矮凳上拭了拭,温衍落座,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原一眼,说道:“太傅可会怨朕?”周原直视着温衍的眼睛,在残灯的掩映下,那些苍老颓弱的神情忽的散了个干净。温衍曲指贴在茶炉上探了探温度,果然,进了这地方的人,哪里还能求得一口茶水。温衍掩嘴轻咳了一声,装作愠怒地将手中的暖手炉往桌上重重一掷,皱眉道:“这地方怎的这般阴冷?”说罢,为了戏更真一点,又瑟缩着咳了两声,典狱军几乎是奔着就跑出去燃了个炉子搬至温衍脚下。温衍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不着痕迹地把火炉踢远了几寸,好靠得周原近一些,才抬眸幽幽说道:“朕依稀记着官拜少师那天,太傅手把手教朕写的第一个字,便是楚。”“您说我这个楚,是云楚的楚,是天下的楚,学生时时记挂在心,一刻不曾忘过。”温衍语调忽地一转,“可太傅却忘了。”“想叫这‘楚’,变成‘周’?”等到温衍话音落了,周原才凝眸看了这个少年天子一眼,灯火交错间,周原还以为看见了当年皇城中那个只及他膝,拿着册籍喊他“太傅”的太子。“是臣老了。”周原话语难掩苍凉。“的确是老了。”温衍轻笑一声。就在温衍以为周原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忽地听到一句:“陛下可还记得那天写了多少个楚字?”周原说得很轻,不消片刻便碎在过窗而入的罡风中,可却叫温衍心头一震。“百个。”周原不等温衍回答,自己说道。“不多不少,整整百个,意欲何在?”周原再度逼问。“黎明百姓,象征着云楚的黎明百姓。” 第157章 说罢,温衍才起身,踱步出门的瞬间,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典狱军说道:“这符你们给我盯好了,不能离了丞相的身子,离了一刻,周家人头一颗,丞相自己掂量掂量吧。”牢狱一片死寂,这里是整个皇宫最肮脏的地方,冤雪百年难化,典狱军深深望了这四方仰德的右相一眼,嗫喏着叹了一口气,将黄符放到周原掌心,落锁撤身。周原仰头苦笑了一声,天要亡我云楚。可当他的目光投在掌心黄符的一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这是……楚复从老太监那边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房摹字。这一趟楚怀瑾走得值,周原的确是好本事,句句戳在小皇帝的脊梁骨上,把自己往绝路上逼,楚怀瑾养尊处优惯了,哪受得了这般刺激,也好,也算是周原自断后路,倒省了他布局的功夫。楚复抬手一笔一划写下周原两个字,凝着盯了好片刻,才勾着嘴角,提笔狠狠一扫。厚重的浓墨渗透纸背,将“周原”两个字完全覆盖。紧接着,他又在一张全新的白纸上写了两个名字。萧衡、楚怀瑾。胆大心狠的狼崽子,胆小、心却不见得软的养不熟的东西,留着都是后患。翌日,楚皇无视百姓,下密旨处死云楚当朝右相,周氏一族被幽禁,等待发落。等到影一传来消息,说右相尸身已经被掉包的时候,温衍紧绷着的精神才彻底坍圮下来,这棋走错一步都难回头,还要顶着楚怀瑾这副随时要“为国捐躯”的身子。“太傅醒来还要多久?”温衍咳了一声。“大抵还要五日。”影一回道。“这几日你好生守着太傅,切莫叫人察觉。”温衍有些疲累地闭上眼睛,语气降了好几分。“主子,那《太上神符记》定王那边如果有所察觉……”“无碍,这几日楚复应当会盯着边境,没功夫回神想这些。”温衍往被子深处一缩,“太傅那边绝不能出一丝差池,否则前功尽弃,记得盯紧一些,等到风声小下去,将太傅送到空尘庙去,这皇城住不得。”“是,主子万事小心。”温衍千算万算,在内防住了楚复,却忘了在外还有一个萧衡。深夜,当一柄寒刃贴在自己颈间的时候,温衍心中只有两个想法。第一,大哥,凉脖子。第二,话不要说得太早,影一你快回来。第105章 暴戾的小皇帝(四)“楚怀瑾,你究竟有没有心?满枕的血债,冤骨成丘,你还能睡得安稳?”那声音像是从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攀援而上,在耳畔幻化成无边的杀意。温衍轻笑一声,也不管贴颈的寒刃,一把扯掉眼上虚虚缚着的软纱,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他像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周宴。”温衍偏过头去,仅留的烛火灯油已燃到见底,枯弱地晃着,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没有人气的温度。越过周宴肩头,温衍隐隐看见不远处一个玄色身影。不用猜,除了萧衡之外,谁还有这个本事在这皇帝的寝殿来去自如。“是谁给你的胆子来行刺朕,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你周家命长。”温衍语气还带着几分未醒透的惺忪,两句威胁因着气若游丝的声音生生打了大半折扣。“命长?命?”周宴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讥讽立上眉梢,嘶哑着声音喊道:“好一个轻轻巧巧的‘命’字。”“楚怀瑾,我早该死了,死在这皇城里,死在你正德殿外那个寒潭中。”“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救一个畜生?就应该拉着你一起死在那寒潭里,去奠了那些无处容身的亡魂!”周宴话语中恨意太深,可温衍却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置若罔闻道:“你若敢再近一分,朕就要你整个相府陪葬。”“你真以为我不敢?”周宴手下添了力道,温衍的颈间瞬间多了一条血痕。“庭璋。”萧衡不知何时出现在周宴身边,压住周宴持刃的手,皱眉摇头。温衍只觉得眼皮很重,连抬眸的力气都快散干净了,应对一个周宴就够费劲了,根本分不出心神来看萧衡这个煞神。温衍破罐子破摔地合上眼养神,可这一副安忍残贼的模样看在周宴眼中,那些被萧衡压下去的恨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再度涌来,他一把挥开萧衡的手,眼中悲凉一片:“我周氏一族一生效忠云楚,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父亲两代朝臣,鞠躬尽瘁忠义一生,最后却沦为你口中一个谋逆罪人?”“楚怀瑾,你没有心。”周宴有些脱力地撑在温衍床榻边。他只是不明白,耗了这么多年都没想透,儿时那个眉眼明亮的少年究竟去哪去了,眼前的这个皇帝,究竟是不是那个喊他“庭璋哥哥”的楚怀瑾。“这是楚家的天下,谋逆罪名下,你还能留下一条命站在这里威胁朕,已经是天大的气运了。”温衍开口道。指南没有动静,他不知道周遭究竟有没有楚复的人盯着,不能保证绝对安全前,决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尤其是……温衍竭力瞟了萧衡一眼……灯火葳蕤,他看不清萧衡的模样,只依稀觉着和楚怀瑾记忆中的轮廓不大像。如果真要扳倒楚复,萧衡是关键,现在萧衡兵马都没进京,这人如果出了一点差池,楚复一定会即刻发起政变,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而且即便自己现在说右相无碍,他也不见得会信,还得靠影一从中周旋。“你楚家的天下?”周宴讥笑一声,“你以为有多少人稀罕,是我爹糊涂,错把你当作什么蒙尘的明主,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结果呢,你给了他什么?”“给了他什么?右相之位,权倾朝野,还不够吗?”温衍想了想,还是放了狠话,打算扎个心。 第159章 萧衡看着小皇帝睁得圆滚滚,透着半骨子天真意味的眼神,心头一软,起身的瞬间,看着小皇帝身上单薄的中衣,斟酌了片刻,还是连着被子一同掳走。身后跃窗的周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衡,哑声道:“子桓?你护着他?”“我不是护着他,只是时机不对。”萧衡回道,“杀了他有用吗?楚复呢?”“但凡有一点法子,我们也不用出此下策!现在还有收手的余地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人都昏庸至此了,还能求天赐个什么狗屁时机?”萧衡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周宴发觉他看不透的不止楚怀瑾了,现在还有一个萧衡。萧衡低头看着怀中合眼丝毫不慌的温衍,觉得有些好笑,轻声开口:“陛下不喊护驾吗?”温衍连眼皮都没眨,兄弟,我喊不动了,我怕张口溅你一身血。“你刻意引我们一条出路,为了什么?”萧衡的声音很轻,顷刻冻碎在寒风里,可温衍却听了正着。温衍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没有回答萧衡的问题,良久,才讽笑说了一句:“戮征将军这是打定主意要以下犯上了?”夜正深,夹着一点细碎雪沫的冷风刺的温衍骨子都发凉,他忍不住咳了好几声,绞地五脏六腑生疼,喉头的腥气没稳住,几丝鲜血顺着嘴角渗了出来。腥气很淡,加上拂面卷过的风,似乎什么都不能留下,可萧衡对这气息太熟悉了,几乎是瞬间就有所察觉,他心一沉,楚怀瑾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糟更多。“好了,不要说话。”萧衡冷声回道,声音里多了几分狠厉的意味。让我说话的是你,不让我说话的也是你,温衍咬牙,偏不如他愿,硬撑着几分薄气,“萧衡,你真当天高皇帝远,朕就办不了你?”“楚皇既已认定我是个乱臣贼子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刻。”萧衡颇有些没心没肺地说着。温衍正欲开口,可萧衡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着说:“臣自小学的就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是臣有一事不明白。”“敢问楚皇,这个‘君’究竟姓甚名谁?是你楚怀瑾?”萧衡一顿,再度低头看向温衍,“还是那楚复?”温衍喉头滚了滚,最终总结为两个字:“放肆。”“是是,臣放肆。”萧衡轻笑。温衍一口老血哽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在失去所有意识前一刻,温衍几乎能确定萧衡的身份。这性子,十有八|九是他。第106章 暴戾的小皇帝(五)温衍的身心本就绷到了极致,再加上这深冬的风雪,终是没撑住,偏头倒在萧衡肩头昏了过去。萧衡手上的力道紧了几分,曲指碰了碰怀中人冰凉如霜的脸颊,心疼地越发厉害,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发乱。还是大意了,萧衡想着,这人情况已经差到连风都见不得了。萧衡抱着温衍的手很小心轻柔,像是生怕弄疼了他,可脚下的步子却疾厉胜风,平日半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被逼到一刻钟多零星几点。进门的一刻,周宴看着萧衡小心翼翼地把楚怀瑾放在榻上,心里各种滋味倾覆而上。除了楚怀瑾,他和萧衡都落了满肩的残雪,高丘之间山风入骨,聊胜于无的炉火将碎雪化成绵密的沉水,贴身而下,周宴浑身僵硬却不觉得冷。“你去皇城究竟是做什么。”周宴闭着眼睛,仰面靠在幽窗边。萧衡闻言一挑眉,“冷静下来了?”“冷静?杀父之仇,你让我怎么冷静?”周宴有些嘲讽地嗤笑一声,他手垂着,一时之间,他也分不清这声嗤笑究竟是给谁的。他不是冷静了,而是累了。良久,他才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来,说道:“你想拿楚怀瑾要挟楚复?”萧衡没回答,不知道从哪里觅出一方纱帕,俯身替楚怀瑾擦了擦有些微湿的发。“你觉得楚复会顾虑一个傀儡吗?他早就等不住了,周家倒了之后,哪怕下一个不是他,楚怀瑾也活不过多久。”周宴视线落在萧衡身上,方寸过隙之间,周宴觉得萧衡眼里生了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所以我才要带走他。”萧衡抬头,目光直直撞上周宴。“天下人都知道师父忠良赤心,谋逆不过是欲加之罪,可楚皇若真死在你手里,楚复就能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坐实周家谋逆的罪名。”萧衡看着周宴满不在乎的神情,叹了一口气,“楚复借楚怀瑾的刀除了周家,迟迟没有下文就是在等,等你和我成为下一柄衬手的刀刃,替他除去楚怀瑾这个心头患。”周家为相两朝,替楚家玩了半百年的权谋,这些道理周宴怎会不懂,他只是觉得清醒了一生,临了该去做一些“糊涂事”。周宴随手拿了一小坛酒,仰头猛灌了一口,冷声道:“你不是去杀楚怀瑾的。”“原先是。”萧衡直截了当回道。周宴手一顿,放下酒来看向萧衡。“你有一句话说对了。”萧衡轻轻抚过楚怀瑾掌心中纵横不一的伤口,“他活不了多久。”“甚至根本熬不到楚复动手。”萧衡隐隐听见楚怀瑾说冷,可偏偏自己身上寒气重,不敢过分靠近他,只好贴着掌心一点一点传去几分薄绵的内力,不敢轻丝毫也不敢重一厘,小心把捏着分寸,那谨慎细微的模样叫周宴越发不解。可他却来不及思量萧衡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意味着什么,直皱眉,“你什么意思。”“脉沉游丝,毒侵肺腑。”萧衡一字一句说着,灯火下的眉眼锋芒尽现,明明灭灭却叫人心生寒颤,“长年旧疾。”这伤是沉疴,萧衡在初探脉的时候便发现了,而且最让他气闷的是,楚怀瑾他自己很清楚。呕血的时候不慌不乱,强忍着却仍是习以为常的模样,所以周宴几次三番的冲撞他都没有“放在眼里”,不是因为轻视,是真的分不出力气和心神来。 第161章 萧衡见人不欲开口的样子,也不恼,出声道:“想要什么就告诉我,伤口上了药,要避水避物。”“想要你的命。”温衍收回手,淡淡说了一句,毕竟暴戾小皇帝人设不能崩。指南都严重警告他这个位面不能“开挂”了,否则分数又只能在及格线上下徘徊,可是……温衍幽幽看了萧衡一眼,他不想“开挂”,可是“挂”自己找上来了,连指南都没办法拦住他,自己有办法吗?那必须没有。“这个恐怕臣要先欠着了。”萧衡也学着温衍的模样淡淡说了一句。“陛下真不吃?”萧衡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那臣就真要‘以下犯上’了。”说着就抬手要捏温衍下巴。“你敢。”温衍狠声道。“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反正都要死,还在乎陛下多赏一条罪名吗?臣倒想看看,陛下如何治臣的罪。”萧衡单手抱起小皇帝,将他半圈在自己怀里,舀起一小口粥吹了吹,送到温衍嘴边,大有“你不吃,我就不放”的意味。温衍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这么多个位面,难得有在身份上压他一头的时候,可这人似乎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君臣之别”,打么打不过,骂么骂不听,又不可能和他动真格。温衍认了命,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僵着不喝粥,这人肯定要说出什么“陛下既然喜欢在臣怀里待着,那便待着吧”这样天打雷劈的话来,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可粥一入喉,温衍眼睛便一亮,甜的,而且是那种不腻不厚的清甜,隐隐的还有点脆生生的果沫,温衍吃不出是什么东西,但却把喉头的腥气全部压了下去。萧衡看着怀中人眸中细闪的微光,松了一口气。他一早就知道楚复准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楚怀瑾被劫走的事,天稍一亮便闹得满城风雨,而且指名道姓说是他萧衡,所以给这人弄碗称口的粥来的危险程度不亚于夜探皇城。幸好他喜欢。萧衡喂得很慢,温衍吃得也很慢,待一碗粥见底的时候,萧衡只是将碗随手一置,抱着温衍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好了,陛下既已吃了臣的粥,那就该给臣一个交代。”萧衡低头将手贴在温衍腕间,“告诉我,这‘毒’是不是楚复下的?”“别想着骗我,我知晓的事比你想象中的只多不少。”萧衡感受到怀中人身体轻颤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小瑾,你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温衍不知道萧衡口中那句“我知道的事比你想象中的多”是什么意思,但一句“小瑾”却轻易打碎了他的防备。陛下、主子、昏君、暴君,楚怀瑾听得太多了,好像自他登基后,就无人喊过他“小瑾”了,太傅是这样、周宴是这样,在所有人心中,“怀瑾”早就死了,剩下的只有楚皇。温衍一时压不住心头的悸动,呼吸都有些不稳,他挣扎着从萧衡怀中挣了出来,他想知道,萧衡究竟知道了什么,萧衡既然能查到,那楚复是不是也查到了?温衍有些费劲地撑在榻上,侧过脸去冷眼看他,字斟句酌却不失决然道:“你错了,朕既然能骗得了一时,就可以骗得了一世。”温衍没有撒谎,只是将楚怀瑾藏了十三年的念头说了出来,这云楚的小皇帝根本就没有几多余岁了,是一时还是一世又有何区别?“你都知道了什么?”温衍步步紧逼。这人话中的漠然让萧衡心一沉,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先把底牌亮出来,这人不会信他。萧衡起身,将狐白裘披在温衍身上。在白裘贴身系好的瞬间,温衍就听到一句不咸不淡的“我知道,师父还活着。”那一刻,温衍仿佛听到了指南撕心裂肺的吼叫——及格!你也就只有及格了!第107章 暴戾的小皇帝(六)萧衡看到温衍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可他发觉自己更多的不是惊愕,而是后怕。他不知道楚怀瑾用了什么法子,又费了多少劲,但拖着这样的身子跟楚复玩权谋算计,他得七分,楚复或许只失了三分,哪怕最后赢得是他,讨到便宜的却不一定是他。萧衡不敢细想,只是深深看着楚怀瑾。几多情绪撕扯糅杂,飘着飘着,在那些喧嚷间忽地断出一个间隙,萧衡怔了片刻,那些缝隙间依稀都是师父说过的话。很久以前,久到他都记不清是何年岁了,只知道那时候楚怀瑾还不是现在这个楚皇,他也不是现在这个戮征将军,师父对他说东宫仁义,不一定会是能君,但一定是明君。那人做不了利刃,但这利刃须得有人去做。萧衡第一次觉得师父说错了,楚怀瑾做得了那利刃,不仅做了,而且刀尖举起的方向,是朝着自己的。“陛下这副模样,是在想臣是如何知晓的,还是在想该怎么治臣的罪?”萧衡笑着点了点温衍的鼻子,看着那人被狐白裘衬的越发唇红齿白的模样,心头悸动难消。温衍将呼吸拖得绵长,往复几多次才勉强稳住心神,他自认为做得足够隐蔽了,连楚复都被瞒了过去,怎么就是瞒不住他?温衍想着,便一把握住萧衡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戮征将军说自小学的就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同样应当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萧衡没有回答。温衍嘴角忽的一扬,眸中像是溶着一方残墨,萧衡觉得自己只差一步就要染上那墨色的时候,耳边忽地听见一句冷黯嘶长的“那你知不知道宫中有一味药叫做‘天子恩’。”“天子恩,‘死’赐,见血封喉。”温衍说完悠悠起身,下榻,解下白裘,扔在萧衡脚边。他走得很慢,走到离萧衡几丈远的竹窗边才顿住,接着转过身来看着萧衡,笑得很冷,说道:“朕把它赐给了右相。”“亲眼看着他喝下,尸身还被扔在渤水。”温衍探身而出,半个身子都悬在窗外,抬手随手摘了片临窗的叶子,在手中捻了捻。“将军却说人还活着?是觉得朕太好骗了,还是觉得‘天子恩’不够分量?”温衍说罢一挑眉,“将军若不信,大可以自己试试这‘天子恩’,究竟是不是见血封喉。”萧衡没有生气,饶是这人拿最敬重的师父试他。他知道这人是利刃了,或许该如他所愿,佯装着瑟缩或者是怒骂,像其余所有人一样,可萧衡只是敛去所有慵散神色,拿着白裘一步一步走向温衍,不发一言重新系在他身上。温衍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他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了,怎么还是这般古井无波的模样,温衍咬了咬牙,皱眉道:“萧衡,你当朕是死的吗?”“臣不敢。”萧衡替温衍拢了拢裘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他压下温衍意欲挣脱的手,一字一字说得很重,“臣愿陛下身康体安,万岁年长。” 第163章 影一压不住心头连天的怒火和恨意,朝着萧衡的方向猛地提掌打去,带起的掌风把如豆的灯火吹得明明灭灭。他发了狠带起的招式,可影一却惊觉戮征竟没躲。不是躲不开,而是想要硬生生扛下这一掌的那种……平静。影一没有收势,他不知道戮征为什么停住了动作,但那句“天下人都想杀了他”是从这人口中说出来的,哪怕只是一句世人说惯了的话,他也不能就让他这么轻巧过去。影一微一侧手,那一掌擦着萧衡肩头刺过,凌厉的掌风将他的衣衫划出三四道裂口,鲜血淌过右肩,顺着手臂凝在指尖,然后坠在地上。可萧衡只是不发一言站在那里,不觉疼的模样,带着一股子仿若与生俱来的压迫。无止境的沉默。良久,萧衡才像是醒转过来一样,一步一步朝着榻边走去。他自顾自打开枕底的暗盒,伸手取出一个白玉青花的瓷瓶,当他直起身子的时候,影一不知何时在屏风侧边沿墙的缝间取出了一把剑,径自横在萧衡脖子上。可萧衡就跟没看见脖子上随时能将他了结的剑刃一样,贴着剑锋转过身来,把影一惊得下意识移偏了好几分。萧衡把着瓷瓶,曲指将它拢在掌心,微微摩挲了几下,淡淡抬眸道:“一日服几次?何时服用?”窗外忽地起了一阵风,打在窗柩上久久不歇,带出一点窃窃的吱呀声,若不是这宁心殿太过安静,影一都要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有何忌讳的吃食?”萧衡见影一没有回话,再度开口。影一紧绷的心神被萧衡这不咸不淡的话一冲,瞬间卸了大半,但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有些麻烦的猜测。“将军这是何意?”影一没有收剑,两人还是剑拔弩张的模样,可偏偏口中说着不大合“适宜”的话。“楚皇的影卫?”萧衡嘴角微扬。事情比他想象中的糟,却也比他想象中的好,起码那人身边还有可以用的人。萧衡话音刚落,那剑刃离自己的脖子又近了几分。他倒是不惧这东西,可被人制着话也说不开,于是萧衡抬手,伸出两指贴在剑上。轻轻一弹,那闪着寒气的剑锋瞬间布满密麻的裂纹,断成几截坠在地上。影一心里一骇,下意识迎面又要攻上,就听到一句“别费劲了,你自己也清楚,凭你现在的功夫,打不过我”。萧衡话中没有嘲讽、没有自傲,平静到有些淡漠的境地,影一死死盯着萧衡,看着他毫无目的地在这殿中转了一圈,心中困惑愈浓。稍顷,等萧衡从屏风后转出来的时候,手上不知为何已经多了一件黑羽绣金大氅、一个紫鼎暖手炉、几碾凝神香。影一:……戮征将军在这数九寒冬、全城戒严的时刻,来这是非之地走一遭就为了偷这些个不值钱的东西?皇宫中的东西,尤其是楚皇用的东西自然是顶好的,但和命比起来,的确不值钱。“这剑不成器,既然是留在他宫中护身用的,还需费点心思去宫外寻。”萧衡忽地开口。楚复自觉已经养废了楚怀瑾,人的好坏都难辨,别说什么剑的好坏,他也不可能让楚怀瑾习剑练武,所以宫中铸剑师受了楚复的意,只会糊弄,这些兵器可以看却不能用。萧衡淡淡看了影一一眼。莫名的,影一觉得戮征将军其实不只想说“剑不成器”,还想说“人也不成器”。“将军,你来宁心殿究竟是要做什么。”看着萧衡将那些东西一一铺陈在方桌上清点着,像极了夜贼清点赃物的模样,影一神情越来也复杂。萧衡没有抬头,手还放在那件大氅上,轻声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药一日给他服几次?何时服用?有何忌讳的吃食?”给“他”,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影一这才确认自己上了戮征的当。戮征给自己下套了,而自己就这么一头钻了进去。影一手有些轻颤,回想起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止不住的心惊,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心性如此不坚。若遇上的不是将军而是楚复的心患,他便是亲手将小主子推进了深渊里,死也不能赎罪。但影一来不及做自省,看向萧衡的眼神沉到极致变得有些寡淡。萧衡既已知晓右相还活着,那现在最要紧的不该是询他右相的下落吗?怎么现在还有闲心思问他这些?“你不用怀疑我,若我真想做什么,你活不到现在。”萧衡幽幽说着,手上动作一顿,不轻不重说了一句:“楚皇是你的主子,也是我的主子。”影一瞳孔一震。萧衡低头看着手掌的瓷瓶,说道:“这东西对我无用,若不是为了楚皇,我寻它作甚?”言罢,他总算抬头看着影一,不闪不躲,眸中的沉色被虚晃的烛火染得淋漓,一字一字道:“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影一被萧衡的气势层层围困,还是强压下惊惧,冷声道:“将军若真是受主子的意来这养心殿的,为何要问属下知晓些什么?”“因为你主子心悦我,又脸皮薄,不欲将我牵扯进这一趟浑水中。”萧衡抿了一口茶。影一:……“但我既然一脚已经踏进来了,不把这浑水搅拨干净,不会抽这个身。”萧衡手有一下没一下在桌上点着。“将军觉得我会信你?”影一垂下眸子。“你只能信我,没得选。”萧衡语气淡淡,本该是胁迫之意浓重的几个字,却被说的仿似一句轻问。半晌,影一终是叹了一口气,就像戮征说的,自己没得选,只能信他。 第165章 “所以药呢?”温衍淡淡抬眸。萧衡从袖口取出一个瓷瓶,温衍接过,仰头就要往嘴里送。可还不等药送到嘴里,萧衡便已经握住他的手腕压下,牵着他坐在矮凳上,倒了一盏清水推至手边。温衍没时间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心口不住的灼痛提醒他这身子已经撑到极致了,于是就着萧衡的手喝了一口水,等喉口的苦腥气弱了几分,才将药放在嘴里。入口的瞬间,温衍并非本意地微含了一会。这药不对。微苦,却不似以往的腥臭。温衍有些诧异地抬眸,最终还是咽下,可那瞬间的皱眉没躲过萧衡的眼睛。萧衡趁温衍不注意,顺手给他喂了个蜜饯。“你做了什么手脚。”温衍往后一偏头,冷声道。“陛下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萧衡单手撑头,眉眼从容。“陛下问了,那臣有一事不知,既已尝出了这药有问题,为何陛下还是吃了?”温衍手一僵,垂眸,“我有得选吗?”“有。”萧衡满心满眼都是楚怀瑾,这人不说,偏爱拿话刺他,但他心里却清楚,这人是信他的。“陛下有得选。”萧衡伸手覆在温衍的手背。“陛下可以选我。”萧衡话音极淡,可眸底深沉淋漓的爱意几乎将温衍吞没,“萧衡愿一生效忠陛下。”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雨,从半斜的檐上坠落,打在还未化净的冷霜上,凉透的寒气再度奔涌而来,可温衍耳边却听不到一点雨声,只有萧衡那一句“一生”。“萧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温衍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苍凉。温衍忽的有些后悔了,他原先想随了楚怀瑾的意,待他“昏君”的恶名抹干净之后,寻个水秀山清的地方睡去。可现在,他想替楚怀瑾争一争,争那个荒诞遥远的“一生”,剥去锋锐的利刃,将余生全部的温柔献给自己,也给眼前的萧衡。“臣知道。”萧衡握着温衍的手紧了几分。“那你知道朕是什么命数吗?”温衍声音嘶哑,像是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磨滤,萧衡用力听才将它听清。温衍视线落在那小小的瓷瓶上,目光讥讽,说道:“萧家世代忠良,却从不愚忠,戮征将军竟会肯将棋压在朕身上,是觉得朕会是云楚的明主?”“陛下错了。”萧衡忽地起身,一步、两步,直到温衍跟前,才极慢极缓地单膝跪地。那人明明只穿着一身素衣,可恍惚间,温衍好像看见了那个躬擐甲胄的戮征将军,踏着一地赤血朝他走来。萧衡跪他了。楚怀瑾戴着那天子冕冠,坐在金交龙椅上的时候,萧衡也不曾跪过他,现在,他发未束,衣不整,萧衡却跪他了,跪得那般敬重。“臣要效忠的,不是云楚,只是陛下。”“哪怕陛下不是云楚的皇帝。”温衍闭上眼睛,嘴角紧抿成一条利线,心头都有些不稳。萧衡没等楚怀瑾给他答复,利落地像是根本没想过要等他的答复,只是起身打横抱起温衍,将他放在榻上,轻声哄道:“好了,等了我这么久也该乏了。”温衍眼睫微颤,这人用的是“我”,不是“臣”。“那药能救命却也伤身,你这身子熬不住,我找人新添了几味,将原先的寒性毒性冲淡一些。”萧衡脱了外衣,上榻将温衍抱在怀里,“我不扰你,山风凉寒,怕你睡不稳。”“你遇到影一了。”温衍几乎敢肯定。“是。”萧衡直截了当回道。“他都跟你说了?”“是。”“所以你在可怜我?”温衍做最后的自我挣扎。“不是。”萧衡将温衍的手握住,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方寸肌肤下,是萧衡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两下、三下。“听到了吗?”萧衡笑意愈深,“它说,我心悦你。”温衍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指南的出现,他需要一颗救命的药,来救楚怀瑾一命,也救萧衡一命。他不敢细想,如果他答应了萧衡,那等他和严起走后,楚怀瑾怎么办?萧衡怎么办?温衍长叹一口气,有些颓败地闭上眼睛,良久,才挣扎着说了一句“萧衡,我并非良人。”回应温衍的,是一个极其清浅的吻,还有一句极其清浅的“你是。”温衍攥在萧衡胸口的手终是垂了下去,认命地往他怀中一靠。窗外冷风冷雨,熬了十三年的冷风冷雨,在“你是”这两个字中轻易化成春日最暖醺的风。也罢,温衍睡去的前一秒沉沉想着,楚怀瑾终会熬过那些雨雪,却熬不过萧衡这场风,这场因他而起的风。周原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层层叠叠的黄幡,被不知从何漏进的风吹着,说不出的诡异。 第167章 “我们就是等太久了,才让他陷在这样的境地。”周宴颓败地垂下眸子,几丝乌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颈间,低声自喃道:“我早该发现的,我早该发现的……”是他把楚怀瑾丢下了,在楚怀瑾走马上殿的那一天,所有人就都把他丢下了。各自独善其身,心知这人心鬼蜮、笑脸魍魉的庙堂,比那刀山剑树的阴司污浊更甚,看着他爹一颗赤心扎了进去,看着誉国公、严尚书拼死谏言,看着他们被赐死、尸骨无存……“小瑾你别怕,别怕,庭璋哥哥一定会给你讨到解药,你别怕,再等一等……”周宴没有抬头,他不敢看楚怀瑾一眼。这人从小就慈仁,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一做错的,便是生在了这皇城。世人都说托生于帝王之家,前世该修了怎样的大德,积了怎样的大福,可周宴却觉得,大抵是前生有罪,才叫他来这皇城赎罪来了。“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是这性子。”温衍伸手极轻极慢地拍了拍周宴的肩膀,轻声一声,“像夜探宁心殿一样,也要闯一闯那王府吗?”周宴心头都有些发苦,这样一个人,前生又能有什么罪过呢?“楚复一个人不足为惧,但这朝堂没有几多能用的人了。”萧衡肃声道,“要斩草除根,光凭我们几个是不够的。”“子桓,你的意思是?”周原皱眉开口。“等。”萧衡曲指在桌上轻轻一叩。“等你的青衣军?”萧衡颔首,“我让徐亮调派一支精锐前往京都城,避开楚复盯防走水路,漠北冰封,水路纵横不说,临江雾气也重,楚复即便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这么点兵马够吗?”周宴问道。“徐亮带精锐先行,马伯超会率兵马走官道压境。”萧衡以手做笔,在矮桌上圈画两下,“楚复不是昭告天下说我萧衡挟天子起兵造反吗?那我就起给他看。”“此法不通,大军压境声势浩大,除了楚复外,漠北境外也会听到风声。”周原摇了摇头,“边境空城,外敌虎视眈眈,你、徐亮和马伯超都不在营中,一旦举兵趁虚而入,我们就是内忧外患。”“师父,我们不是要攻下京都,目的只有一个楚复。”萧衡在桌上边角处重重一点,“所以不需要马伯超率领的大军,只要那支精锐和‘率领大军起兵造反’这个消息。”“用假消息制住楚复,瞒天过海给徐亮铺路?”周原沉思了一会儿,心头还有些顾虑,“攻心计倒是能拖住一时,只怕时日一多,楚复难免生疑。”“所以我们快攻。”萧衡直接了当道,“大军攻城本就不是易事,粮草、线路、兵马均需盘算,楚复自知他底下的人敌不过我青衣军,定会有所防范,不急于一时,而我们要赌的就是这个‘一时’。”“还有一个人,需得师父去请一请。”温衍指尖冰凉,萧衡一边说着一边徐渡内力给他。“谁?”“项鹤将军以及他的项家军。”萧衡道。周原手一顿,多年未提及的名字,被萧衡云淡风气提了一嘴,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当年楚怀瑾初上任将将五年,在楚复的授意下,项鹤的官职一降再降,最后心灰意冷解甲归田,项家军自然追随他们的元帅,至此云楚“南项北萧”的军马布局破裂,只剩下一个萧家的青衣军。那时楚复朝中地位还不稳,右相、誉国公、严尚书一心想要匡扶楚怀瑾上正道,所以来不及将“项家军”斩草除根,一拖拖到了现在。“本该朕亲自去请才对。”温衍有些歉意地说,恰巧周宴递过一杯新茶,温衍笑着抿了一口:“只怕还未走到跟前,便被轰出来了。”周原抬手摸了摸温衍的额头,声音苍老却祥和温暖,说道:“陛下已经做得够多了。”“你怎知项将军会肯?”周宴不忍心泼冷水,但悬着的心却迟迟不能落地。他爹总说项鹤若非心死,是不会马放南山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路远不闻朝政,重新把他卷进这庙堂之上,未必能心如所愿。“所以这就要看师父的本事了。”萧衡将温衍系着的大氅拢了拢,抬眸似笑非笑道:“师父可知新任的卫将军曹敬是谁的人?”周原眉头越皱越深,曹敬是楚复提拔上来的,但若真是如此,萧衡定不会拿来特意问他。“项鹤?”周原定定看着萧衡,直到他点头才醒转过来,笑着摇了摇头,“不服老不行啊,身处漠北知晓的事竟比我还多。”“这可不是我查到的。”萧衡笑着望向温衍。“不瞒太傅,父皇给朕留了一支影卫,楚复也未曾察觉。”幽幽烛火下的双眸明亮温润,“项将军把曹敬安插在朝堂,不为别的只为自保,誉国公、严尚书再到太傅,楚复这火迟早要烧到项鹤那边。”“他不欲争权夺位,但左右由不得他,楚复始终忌惮这‘南项北萧’的名声,要坐得安稳,这根必须得除干净了。项鹤不怕死,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项家军死在楚复手上,只好把曹敬埋在楚复身边,也好有所防范。”温衍一时说了太多话,寒风入口刺的嗓子生疼,捂住心口小声咳嗽起来。三人均是一惊,萧衡半抱着他坐到榻边,周宴起身扯下几块黄幡,从左至右将窗缝封死,直至入眼之处皆是明黄才堪堪作罢。温衍看着好笑,多少悭吝残喘的日子楚怀瑾都一人熬过来了,冷风冷雨早该习惯才对,可偏偏被人往心尖上这么一捧,才惊觉余凉的寒意有多刺骨。“无碍。”温衍倚在萧衡肩头,合眼养神道:“太傅无需多烦心,对项将军来说,是救云楚于水火,也是救自己于水火,只是花些口舌,他没理由不答应。”“好好好,你莫要再说话了。”周宴语气重了几分,温衍那几声轻咳听在他耳中跟霹雳差不多,每每一次,便会想到这人的身子,烫的他双眸滚烫。窗外风雨大作,周原临窗而站,那透窗渗过的斜风撞在黄幡上,鼓囊一团。借着脉脉的灯火,他回头看了楚怀瑾一眼。先帝说这孩子生来就是一副好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自有三分从容笑意,也不知何时起,冷沉着成了一盏枯灯。他遥遥记得楚怀瑾年少时,他曾背着这孩子一步一步走过正天殿的长阶,告诉他先帝在这里走了几十春秋,将来他也须得学着走,要心系百姓,选贤举能,才能走得久,也走得稳。他知道这少年天子记住了,也做到了,哪怕每走半步都如刃抵足,还是咬着牙走了十三年。哪怕再没有人背他,没有人牵他。周原看着将楚怀瑾牢牢护在怀中的萧衡,看着站在风口替楚怀瑾挡风的周宴,看着那张朱红笔墨的黄符,笑着垂首。从今往后,这漫漫长路,不会再留他一个人了,哪天路尽了,也要用自己的骨血铺出一条来。温衍待呼吸平顺,小小动弹了一下,开口道:“太傅身子可还有不适?” 第169章 温衍有些羡慕,内力烘干什么的,老师我想学这个。“冷了?”萧衡低头,对上温衍那双如星似辰的眸子,微微一笑。“嗯。”温衍低低回道。萧衡嘴角的笑意愈深,忽起的风将他发丝缠乱,坠着几丝的雨水,有些费劲地扬了两下。温衍眨了眨眼睛,只有一点淡到几乎能忽略的天光掩着,萧衡却觉得天河都落在这人眸中、肩头,压了整晚的念头悄然苏醒,萧衡极慢地俯身在温衍唇上轻啄了一口。三两点零星的薄雨趁着萧衡俯身的间隙,凝在温衍眼睫上,湿漉漉的,有些重。风撩动两人发丝,也将心吹得生痒难耐。“还冷吗?”萧衡声音有些哑,又带着些风花雪月的闲情。温衍顿了很久,指尖微乱动两下,最终垂下眸子,极低地说了一句“嗯。”萧衡轻笑流转在耳边,低头又是一个吻。他知道不能再问了,否则到时候后悔的一定是自己,才两个蜻蜓点水的吻,气息都乱到这种境地,萧衡觉得有些好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回到茅屋的时候,炭火炉正燃着,偶尔一两声木块断裂的噼啪声,给这四下无人的荒境添了好些烟火气。萧衡未将温衍身上的大氅解下,把他放在方桌旁,又将暖手紫鼎放在他手心,开口道:“我去烧些热水,擦擦身子?”温衍点头,脚边正是一个炭火炉,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问道:“这火就一直燃着?”“嗯。”萧衡拨亮周遭的灯火,瞬间光火扑面,“寒气一侵便走得慢,这荒山野岭的难免受冻。”“你也不怕有人误闯了这地方。”温衍手贴在紫鼎上汲暖,开口道:“这荒山野岭的,这间破屋算得上桃源之境了。”“闯?”萧衡笑着摇摇头,“寻常人可没有这个胆子。”萧衡说着,便在温衍身侧落座,笑道:“自小长在宫中,陛下怕是没听过那些精怪话本。”“你当朕好骗?”温衍嘴角抿成一条线,不经意间又瞥见那红绿琳琅的一团小玩意儿,总觉得有种萧衡在养儿子的错觉。“臣原先也不信。”萧衡单手撑额,视线落在温衍身上,未曾移过半分。寻常百姓人家消遣用的市井话本,荒诞又无趣,总爱编纂些书生狐妖的戏码,千百年也没传厌。书中的精怪无一例外,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掩着月色天光只一照面或者抚琴起舞,惊鸿入心,将那些误入山野的书生迷个七荤八素,三魂丢了两魄。萧衡本也不信,不过是皮囊而已,世间哪里去寻那些风花雪月的影子。可现在灯下观“美人”,萧衡觉得多年不得解的传言有了由头。若自己便是那误入山野的人间郎,见到这人的模样,约莫也移不开眼。不过这人不像妖,倒像个闲情游戏的月下谪仙。“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温衍见萧衡迟迟没下文,忍不住开口。“在想该念个什么话本才能吓到陛下,好寻个由头躲在臣怀里憩下。”萧衡有些恶劣地勾着唇,“陛下想听什么?狐妖与书生?竹妖与探花郎?”“还是…天子和殿前将军?”温衍冷睨一眼,这人真的是顶着什么身份都不忘占他便宜,想着自己原先还暗暗庆幸了好半晌,觉着这是第一个他比严起身份更高的位面,可似乎仍是一点用都没有。嘴上左一句“陛下”,右一句“臣”,可做的事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真要一笔一划计较起来,怕是要被赐一坛“天子恩”。“放肆”一词都说累了。“最后一个,你倒是给朕说说。”温衍咬牙切齿,一脸“你编不出来我就赐死”的模样。萧衡低沉连笑了好几声,见温衍眉眼再不似初见的冷漠,心头的欢喜怎么都压不住。一身白衣素色,和那锦绣堂皇的龙袍比起来,失了所有的颜色,寡淡清白,可萧衡却觉着这身衣裳更好看。“陛下真要听?”萧衡探过神来贴着温衍耳尖,气若拂风道:“都是些靡靡之音,怕是不大合适,待陛下身子好些了,哪日受得住了,臣再一一说给陛下听。”温衍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耳尖还是不争气地红了。“不是说要去烧水吗?”温衍手掩在大氅下,紧紧攥着,强作镇定,“还不快去。”“是是是。”萧衡趁着温衍不注意,贴在耳尖偷了一个吻,在温衍抑不住的惊呼中,一个闪身出了门。温衍草草擦了把身子,一是怕寒气入体,二是萧衡在门外冻着,他有些舍不得。而且照那人的脾性,半道找个不入眼的借口闯进来这种事,完全做的出来。萧衡话本虽没编出来,还是如愿将人抱在怀中,只觉得怀中的人发丝软、眉眼软、唇角软,哪哪都熨帖得很,借着半明半晦的灯火,萧衡将人看了个通透,怎么都舍不得合眼。“萧衡。”温衍合着眼,额头抵在萧衡颈间,浅浅的呼吸拂在他肌肤上,渐渐有些朦胧的睡意袭来。“我在。”萧衡低声应道。“我原先不怕死。”萧衡心一震。这么沉抑的话,却被说的轻巧至此。“嗯。”萧衡手一顿,云淡风轻道:“现在呢。”“现在?”温衍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其实也不怕。”“但我想多陪你一会。”温衍的话像是沾了些水雾,尾音微微卷着,缱绻到了骨子里。 第171章 “摄政王…可曾去过?”“……”“也罢,也罢。”……这天寒地冻的,萧衡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壶梨花酿,烫了小半会儿,待酒劲消了大半才倒了一小盏给温衍,开口道:“只能喝一点,暖暖身子就要打住。”温衍小口抿着,温酒过喉,除了一点甘冽,没尝出更多滋味来,但胜在从未品过,也觉着满足。“在苍琅坡随手捡回个尸首也敢往皇陵带?当着那么多祖宗的牌位,也不怕夜间睡不安稳?”周宴气得狠灌了一口,见楚怀瑾紧盯着他手里那坛酒,眼睫轻颤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攥着他衣角跟后头走的模样,心头的火才堪堪消了一点下去。“这个你喝不得。”周宴一个翻身,坐在窗角晃着手。温衍转头看向萧衡,满眼都写着“想要,想喝”。主要是楚怀瑾自小就没怎么喝酒,即便登基以后的一些国宴,楚复在跟前坐着,他也顾虑着左右不敢碰。这偶的“一开荤”,偏偏遇上的还是被消了大半酒劲的梨花酿,“荤”没开彻底,有些刹不住车。“不行。”萧衡摇了摇头。温衍眨了眨眼睛,睫羽成扇,双眸乌黑,透着半股子亲昵和天真,缱绻莫名,小皇帝难得服一次软,萧衡几乎当场就缴了械。“就一口。”萧衡认命起身。周宴见从墙沿暗格里取了一小坛酒出来,“啧”了一声幽幽道:“你就惯着他吧。”封泥剥下的瞬间,浓郁的酒香丝丝蔓开来,几乎将整间屋子浸透。“你竟瞒着我藏酒?”周宴无酒不欢,一闻这酒香就知晓是好东西,顿时觉得自己手中的玩意成了白水。“漠北的冷泉酿的。”萧衡轻笑着坐回温衍身边,漠北景还未带他见过,先饮个漠北酒也好。“余香比不得江南的酒酿,第一口便上头,所以只能尝一点。”萧衡说一点,真就一点,还掺了大半梨花酿在里面,酒香被冲得极浅,却又糅了些梨花的清香,不轻不重的将将合口。这酒是为了温衍开的,可最后大半都落在了周宴的口里,两人倒也吃的尽兴。“项鹤那边怎么说?”萧衡开口道,见温衍被酒醺得微红的眼,嘴角笑意更甚,心尖也越发软。“见到我爹的瞬间便有定数了,就像小瑾说的,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周宴袖间的衣服被过窗而入的风吹得猎猎,被酒气冲着也不嫌冷,开口道:“对了,他还得空将严尚书他们接到府上了。”温衍抬起头来,“我倒是给忘了,还是太傅想的周到。”周宴摇了摇头,笑着说:“项将军被你吓得不轻,年纪这般小,心性却坚。”还有半句话,周宴没有说出口,只是掩饰所有情绪仰头灌了一口。项鹤说“对云楚来说是好事,但对陛下来说,未免过于沉重了些”。“要等到什么时候?”周宴有些不耐地问萧衡,这丧钟的声音听得他想杀人。楚怀瑾的身子本就危险,他们都有意无意避开“死”这个字,生怕冲撞了什么,犯了忌讳。但楚复那一声一声丧钟像是在不住提醒他们,很多事情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即便他们不提,也悬在所有人额上不曾落下。哪怕周宴一遍一遍提醒自己,这丧钟权当做楚复给自己提前敲上的,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两日。”萧衡想到楚复,眸色忽地一黯。他曾趁着温衍睡下的时候,往皇城走了一遭,看着宁心殿那人睡过的榻上,一层又一层的白幡、凶寿锦被,还有连烧几夜的缎纸白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和真正的国丧比起来,楚复的敷衍几近赤|裸,贼子野心像是不怕任何人诟病,皇帝该有的万民举旗、良辰入殓、陵墓御道,通通用“暴毙”为借口从一而简。萧衡听到“暴毙”一词的时候,煞气和杀意一同席了上来,若不是想着那人还在等他,他倒是想让楚复切身知道什么叫“暴毙”。“徐亮到了?”温衍疑惑出口。“嗯,昨日夜里。”萧衡止住温衍意欲再倒一杯的手,板着脸说:“不行。”温衍一哂,看着萧衡重新倒了一杯清水推至眼前,有些微恼,大抵是有些醺着了,平日敛惯了的神情都有些放松,嘴里不发一言,眼睛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个遍。“这是…醉了?”周宴一挑眉,“所以说小孩子喝什么酒。”温衍皱眉,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先驳了周宴那句“醉了”,还是那句“小孩子”,稍顿片刻,才冷声说道:“没有。”“喝醉的酒鬼都爱说自己没醉。”周宴调侃道,转而看向萧衡,“跟你说他喝不得,偏要顺着他。”“听到没,小酒鬼。”萧衡点了点温衍的鼻子,也不知道颊边的绯色是醺的还是赧的,亦或是两者都有。楚怀瑾这身子没经过酒劲,酒量大略不是很好,可温衍尚能保持清醒,被两人这么一噎,很想喊一句“放肆”。“徐亮昨日便到了,你不去见见?”温衍微眯着眼睛,徐亮既已到了,这人没道理在这里陪着他们喝酒,而且徐亮是被萧衡从漠北境内捡到的,一手提拔上来,甚至没有经过他和楚复的手,自是信不得别人。“见了。”萧衡说道。“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昨日夜里,影一在外守着,便抽空走了一趟。”萧衡怕这人醒来找他,又怕他出状况,将所有事宜吩咐好后便匆忙回程,他素来行事雷厉,徐亮他们也没多问什么。“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温衍下意识问出口,语气不善。这几天他睡得比往日沉,但隐约还是能知晓一点动静,粗略一算,这人起码有三四日没好好合眼了。 第173章 楚复忽的觉得疲累。彻骨的疲累。他一步一步迈上阶子,在那髹金大漆雕龙椅跟前站定,伸出手的瞬间,才发觉不知何时起,连手都稳不住了。“皇叔这是想做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这正天殿渺渺散开,不轻不重,却叫楚复心头猛地一震,他几乎是顷刻转过身来,嘴唇张张合合,终是没能念出楚怀瑾的名字。楚怀瑾没死?!还和萧衡一起出现了?!楚复后退一步,血气上涌,见到楚怀瑾的一刹那,经年不散的不甘和怨恨从腐烂湿冷的暗角兀自醒来,如浪如潮,将自己劈头吞没。他宁愿败在萧衡手上,叫这江山换成他萧家的天下,也不愿再叫楚怀瑾压在他头上。成王败寇,哪怕他成不了王,也不该成为楚怀瑾的堂下寇。“见到朕,皇叔很吃惊?”温衍往前迈了一步,抬眸,冷厉一眼,“不该啊,皇叔应当知晓那皇陵里头葬着的是何人才是。”“你、没、死。”三个字被念得拖泥带水,楚复颈间青色的筋脉暴起,咬牙狠声道。温衍没什么情绪,只是无波无澜地继续说道:“是怀瑾糊涂了,山间野巷寻了个尸身,姓甚名谁皇叔许是当真不知晓,也罢,怀瑾自小就最听皇叔的话,皇叔说是朕,便是朕吧。”楚复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怀瑾,冷静自持,竟让他有片刻的怯意。他目光阴鸷,凝结着深深看了楚怀瑾身侧的萧衡一眼,良久,讥讽道:“戮征,他允了你什么?教你这般听话?”“楚皇允我的,定王怕是拿江山来换都抵不起。”萧衡与温衍并肩而立,轻笑着开口,稍顿,忽一挑眉,云淡风轻道:“我都忘了,这云楚的江山也不是你楚复的。”楚复最惧怕看见的,终是成了现实,他叫周原他们在阴司里效忠楚怀瑾,叫楚怀瑾和戮征从不照面,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并肩而立的又是什么?他这多年的心血又是什么?“你可知你身侧这人做了什么?”楚复勉强稳住呼吸,嗤笑着遥遥一指,“去渤水听听看看,周原尸骨尚且未寒。”温衍忽地垂眸低笑一声,狐裘随着胸膛不大的起伏漾了两三下。“你笑什么?”楚复咬牙开口。“朕觉得皇叔可笑,也…可怜。”温衍眸中冷光一闪。“楚怀瑾,这江山是楚家打下来的,只不过在你手中攥久了,便以为是你的了吗?”楚复目光扫过龙案层叠成堆的奏折,扫过御笔墨砚,抬手猛地往温衍的方向一掷,“没了本王,你楚怀瑾什么都不是。”奏折还没落地,甚至未近温衍的身,便被萧衡接在手中,温衍接过随意翻了两下,说道:“我和你不同。”楚复眉头紧皱。“你千方百计耗了大半辈子,最终都没坐上那龙椅,可朕坐了十三年。”温衍淡淡说着,手仍虚虚点在那奏折上,“哪怕你再不情愿,留在史书上的,还是我楚怀瑾的名字。”“而你,到头来不过是乱臣贼子一个。”温衍抬起头来看着楚复,合上奏折慢慢举至额前,顿了片刻,忽然勾唇,倏地松了手。“啪”——奏折坠地。“楚复,”温衍眸中冷色更深,“其实朕并不想做皇帝,可即便是朕不要的东西,也落不到你手上。”楚复几乎要呕出血来,气急反笑,“好一句不想做皇帝,好一句不想做皇帝。”“是本王心思手软留了你十三年,楚怀瑾,其实十三年前,你就该死了。”楚复话音将将落下,一枚剑钉便狠刺在他肩头,他惊呼一声,袭来的痛觉逼得他瞬间躬起身。楚复抬头,撞进萧衡那杀气弥漫的眼神,心里猝然一震。“的确,十三年前,朕就该死了。”温衍说着,“只是皇叔无能无魄,留了朕十三年,往那龙椅边爬了十三年,最后讨了个摄政王的名头,皇叔竟也不觉着累?”楚复手都要捏碎了,他从来不知道楚怀瑾有这般将人剜心剥骨的本事。“皇叔匆匆办了国丧,想必是急了。”温衍一把扯下正天殿里装模作样挂着的丧旗,开口道:“毕竟皇叔年、迈,朕还有很多个十三年可以等,皇叔怕是没这个命等了。”温衍的话戳到了楚复痛处,他目眦欲裂,想撕碎了眼前的楚怀瑾,可肩上的伤却往外汩汩涌着血,叫他动弹不得。他比谁都清楚,正是因为自己老了,无几余岁可以等,所以等不起了。待这躯壳都半身入土了,他楚复还能做什么?“其实皇叔有句话说错了,世间之事,哪有这么多得失相衡,对朕来说,得再无可得,失再无可失,可皇叔呢?”温衍一步一步朝着楚复走去,“看似什么都得到了,只差一步,可偏偏,就是那一招举棋不慎,牵得满盘皆输。”“从一开始,你便落我一手了。”“这是你的命,只能认。”这是你的命,只能认。楚怀瑾跟他说什么,这是你的命,只能认?要是能认命,他也不会是楚复了。“楚怀瑾,你以为单凭一个戮征就能与我抗衡?”楚复仰头笑了一声,“这里不是漠北。”“怀瑾从未想过,所以给皇叔备了份大礼。”温衍话音刚落,正天殿便被围了起来。楚复强直起身子,待看清来人,最后一丝侥幸都被消净。打首的是项鹤,曹敬紧跟在身后。“曹敬?”楚复话语冰冷,带着意欲将人剥肤椎髓的狠厉,“你是项鹤的人?” 第175章 紧接着,身后的朝臣齐齐叩首,徐亮领着的青衣军下马跪地。项鹤、曹敬、周宴、最后是萧衡。从正心殿外一路至御道旁,满目楚臣,除了楚怀瑾以外,再无人站着。“恭迎圣上回朝,吾皇万岁”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从深崖的冰湖中一点一点漫上来的裹着冰棱的火,烧过百载之后,烧得这正心大殿满地的赤色。温衍就在龙案下站着,没有着朝服,没有上阶,没有上龙椅,可却再无人敢视一眼。温衍眼睫微垂,极淡漠地说了一句,“平身吧。”隔着层层的白玉栏,温衍看见徐亮高马旁扬着的旗,不知何时从“青”换成了“楚”,是他楚怀瑾的“楚”,不是楚复的“楚”。温衍还记得刚醒来时,脑海里盘旋着的还未散干净的一句话,是楚怀瑾说的——“那路太长了,朕走不到了,早就走不到了。”现今,他终是走到了。宫墙内烧了一场大火,将楚复的“江山”烧得一干二净,宫墙外寻常百姓只是翘首等着,见那连天的黑烟被寒风一点点吹散,最后将“楚皇回朝,楚复被擒”的消息吹了出来。连带着而来的,还有他们口中骂了十三栽“暴君、昏君”的少年天子为了保住云楚忠良,岁岁磋磨受得苦。那夜,千家灯火长燃,将京都城照得亮如白昼,他们不知道楚皇会不会看见,但只是想告诉他,这场灯海是给他的,仅为他一人。如若那少年天子不曾见着,也望上天慈仁,能得闲偷上一眼,叫那人余生安稳圆满。楚复位极摄政昭告了天下,但楚怀瑾回朝登基却只在翌日朝上浅浅说了几句,叫人剥净了那些丧礼,将楚复从苍琅坡寻的尸身从皇陵迁了出来。没有昭告天下,没有举行大典,甚至连重新上朝的吉日吉时都没有择,偶恍一瞥,这皇城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潦草又敷衍。天子未急,朝臣倒先急了。尤其是周原和项鹤他们,这几日萧衡不知从谁那里寻了些药来,楚怀瑾的精气神倒是越发好,但被朝政压着,灯火燃到四更方才歇下。膳房的御厨卯足了劲想叫这天子身子长个几两肉,奈何楚怀瑾兴致胃口总是缺缺,除了那不知为何老往膳房跑的戮征将军之外,几乎谁的面子也不给。说来也稀奇,这传言中能叫阎王都绕道的戮征将军竟也下得了膳房,明明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点手艺,可偏偏得了楚皇的欢心,只有他做得吃食能见个底,接连几天都是如此,也不见腻。这简直就是对几代为天子掌勺的御厨们的侮辱!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们冒着杀头的危险从戮征将军做给楚皇的宵夜粥里偷偷舀了一勺,毕竟是从天子口中抢食,每人就分得寡寡的几粒米,结果被戮征将军当场抓获。就在他们觉得要血溅当场的时候,戮征将军只是微一挑眉,云淡风轻说了句:“继续,尝出什么味道了?”御厨们这几日天天与戮征打照面,即便只是打个下手不敢搭话,却也隐约知晓戮征虽非亲和之人,却也不似旁人口中那般可怖,于是有胆子大的压不住好奇,试探着细细琢磨了一口。前人开了头,后人便撒开了胆子野,一碗御粥很快见底。比他们念想中的好,但相较而言,手艺总归还是落了他们几十年。于是即刻生火,当场便做了一碗品相更好的。戮征没有说话,自顾自又做了一碗,然后拎着食盒慢悠悠跟在传膳宫奴身后,待走至宁心殿跟前,也不进门,只是在门口候着,叫传膳宫奴什么也别说,将两碗粥一同放在案上。当夜,在膳房门口站了一排的御厨,翘首等回的有两只青瓷描花碗。一只空的,一只满当的。满当的赫然就是他们那品相更佳的。膳房的灯火彻夜未熄,待天光朦胧的时候,他们成功在膳房蹲到了“御厨将军”,深知什么叫未雨绸缪的御厨们生怕天子吃得不尽兴,提前让他们告老还乡,于是也不顾逾矩之嫌,总算将那句“将军到底在吃食中添了何秘密之物”问出了口。可萧衡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莫在我身上下功夫,免得走偏了道。”“况且,你们也学不来。”膳房急,周原他们更急,恨不得以身代之,轮番着替他批奏折,再不舍得将他拘在这皇城中。大抵是见过的人和事多了,本不语的阴阳五行也突兀地变得清晰起来,这皇城近来煞气重,再加上那白幡飘摇的光景还留着残痕,偏他们的王这般不上心,这般不怕忌讳的模样,叫他们心头一阵一阵发虚。几番斗争后,周原还是找上了萧衡,打着灯会佳节的名由,劝着莫要醉心朝政,须得下了龙案往百姓人家走走看看。萧衡低低笑了一声,说道:“师父放心,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带他去看看。”“那就好那就好,多走上几日也不成问题,近来幸无大事,严尚书和司马都在,宽心点。”第115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四)“我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话,可曾听过?”萧衡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不远处、叼着一根嫩竹细杆晃荡的周宴,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被我爹他们念叨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我才不愿意做这‘扰鸳鸯’的棒子。”周宴说着,牙口磕咬着嘴里解闷的玩意儿,暮冬的竹茎带着麻口的枯涩,化在舌尖处涩口得紧,连忙“呸”了一口。周宴着实是被闹狠了,才不情不愿出来的,有这个闲工夫,他宁愿上江南给楚怀瑾寻坛好酒去。再说他还真就不信有人敢在这皇城脚下对天子下手,身边还跟了个“阎王绕道”的萧衡,饶是借他们三百个胆子,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从“阎王”手里讨几分薄面。奈何以他爹为首的一众老臣置若罔闻,前一句“难免有疏漏”、后一句“不容差池”,硬生生给他逼了出来。结果落得个左右不是人的下场。周原找完萧衡的翌日,天光将落,胆大包天的煞神戮征将军便潜入宁心殿,把当今天子从叠了满当一摞的奏折前抱了出来,一个纵身从宫墙翻了出去,惊得殿外守卫的青衣军差点将自家将军捅个窟窿。好好的御道宫门不走,竟带着楚皇翻那上不了台面的墙头?成何体统!这不是坐实乱臣贼子的传闻吗?真是色胆包天! 第177章 仙家啊……萧衡笑了一下,这模样,可不就是仙家吗。“老伯说笑了。”温衍微一颔首,那天子的矜贵好似捻散在这人间的烟火气中。“几位公子看着眼生,想必是慕名而来吧。”老伯像是怕怠慢了温衍他们似的,抹完一遍后又将麻布翻了个干净的面,俯身再道:“那可一定要去月老桥看看,在底下的朝暮河上放上一盏花灯,写上心上人的名字,能永世为好呢。”“月老桥?”温衍眼睛微微睁圆,复去看萧衡,“我怎的都没听过?”“我自记事以来,大半时间都在漠北了,更是一问三不知了。”萧衡低头替温衍将展袖束了束,这人爱干净,吃饭的时候沾上了汤水,难免扰了兴致。“我又不用求姻缘,自是没这个必要。”周宴耸了耸肩。“那月老桥只在灯会这几天叫月老桥,平日都叫赤石桥。”老伯乐呵呵解答。“赤石桥啊。”温衍点了点头。赤石桥他还是知道的,这天下还不姓楚的时候这桥便在了,正史无载,野史也道不清它的来历,只有一代又一代坊间巷尾传着说那是仙人走过的。跟怪力乱神沾了边,各朝掌管者怕犯了忌讳,所以没改过名,也没敢在上面动些心思。只不过月老桥这一茬他还真不清楚。“若是没有心上人,放盏花灯祈福也好,总归是与天相通的,仙人听见了给个照拂,可是天大的福分呢。”老伯悠悠起身。大抵是见着温衍他们着实欣喜,继续呵呵道:“我今日应当是走了运,见到了仙家似的几位小公子,沾沾好气,说不定还能遇上圣上来我这破落小角坐坐呢。”萧衡挽袖的动作一停,周宴也饶有兴致看向温衍。“圣上啊,那还真是极好的,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我也想见见呢。”周宴打趣道。温衍掩唇轻轻一咳。“那可不,我们云楚的圣上啊,就是那仙家下凡来的。”老伯将麻布三两下叠好,笑得眼角处细纹越深,“前些年岁就是历了场漫长的劫,今后一定事事顺遂,保得云楚万年太平年岁呢。”温衍只觉一阵风拂过,暖醺醺的,烫的他心头有些酸。楚怀瑾听惯了“昏君”、“暴君”的骂名,这偶的一慈怜碎念,倒叫他有些难承了。手上忽地一暖,温衍抬头望去,萧衡的手覆在自己手背,笑着凝视着自己。馄饨冒着热腾的烟气,随着一阵响亮的招呼声放在桌上。清汤的底,上面撒着一层细碎的肉沫和菜丝,泛起的白雾迎面扑来,还不等人轻嗅就悄声散去。巷道不似外堤,灯火有些微微的阑珊,却因着几步远之外鼎沸的人声显得格外葱笼。“几位公子慢慢吃,若是不够尽管喊我多添一碗。”老伯说完便笑着去招呼下一桌,隐约间还能听见在摊前站着的老妪说道:“也不知那几位公子吃不吃得惯,别叫他们不尽兴才好。”“吃得惯吃得惯,都是些好人家的公子哩,一点架子都没有,同我这个老头子都能说上好些话。”温衍低头尝了一口,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他却久违地有耐心,一勺一勺吃得很慢。“这叫膳房那群人见着了,怕是又要嚷着告老还乡了。”周宴看着这“除了戮征将军,其余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当朝天子,现在坐在街边吃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馄饨,觉得有些好笑。他本没有什么胃口,纯粹是为了给楚怀瑾暖暖身子才在这摊前停下,可如今却觉着这一停停得真对。“若是撑了就别吃了。”萧衡见温衍吃饭的速度明显慢腾了下来,开口道:“底下还有好些个吃食,尝尝味就好。”“实在不行,叫子桓把这老伯抢进宫里去。”周宴笑道。温衍只是扬着唇,慢慢摇了摇头,眸中缀着好些细碎的光,轻声说了句:“要吃完。”否则那个老婆婆怕是要失望的。“好。”萧衡拭了拭温衍唇角零丁的水痕,说道:“吃完。”老伯来收碗碟的时候,看着干净见底的三个盛碗,稍一惊愕后止不住笑,他原以为这几个看着就金贵的大户人家公子定是看不上他们这些清汤小菜的,可谁知竟都吃完了。他双手往腹前的围布上反复擦了好几下,笑道:“公子可吃得尽兴?”温衍笑这说了一句“多谢”,看到那边翘首望过来的老妪,也微微一颔首示意,起身的时候,温衍忽地动作一顿,转过身来轻轻说了一句:“若老伯真的遇上那圣上了,有…想要什么吗?”温衍本来想说“想求什么”,但话到嘴边,打了一个囫囵转,“求”这个字啊,不大适合这烟火人间。“哪能啊,若是圣上能来吃上一碗,叫他吃得开心就是天大的福分了。”老伯笑呵呵道。温衍垂眸,淡淡一笑,极轻地说了一句:“我吃的很开心。”言罢,三人转身远去。那老伯一时没回过神来,直到看见被一个碗挡住的金锭子,才惊觉将将自己听到了什么。再抬头时,已不见三人的踪影。“老婆子!老婆子!你看这是什么!”老伯连忙奔着跑去,压着声音道:“是圣上赐的!是圣上赐的!”第116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五)“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留的那枚金锭啊,果然不是自己的银子就不心疼。”周宴不知从何处买了一把折扇,没什么耐性地扇两下便失了兴致,撇着嘴虚虚合上。萧衡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温衍离了被周宴折扇带出来的风。看着那人眼底止不住的笑意,比打眼过的任一灯盏都要明媚,心火瞬间扬了上来。千金难买天子笑……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温衍听着周宴的话,轻笑一声,不经意侧过脸去,瞥见萧衡肩头不知何时落了一朵红蕊白花,在通身的墨衣间格外恍眼。 第179章 不知是这灯太好看了,还是人太好看了。温衍伸手拨了拨,料珠款款转着,深浅不成调的脆响轻悠悠晃。“哟,这是上哪儿去寻了这么个水鸭子的花灯来?”周宴气还没消,存心找茬,“还真是难为将军了。”“这叫鸾凤灯。”温衍顺着周宴的话打趣道,“即便是与小公子同游也得记得,可别说错了。”周宴:……还没完了是吧!“走了一路都没见着这么打眼的。”温衍微微俯身,烛火正满,大抵是初燃没几会儿,想到这人拦路抢钱的前科,抬眸问道:“不是又从哪里凑巧碰上了谁吧?”这“灯王”一样的规格,在这权贵遍地的皇城脚边,哪怕用金子买都不一定的有。“猜了个灯谜。”萧衡笑着将灯递过去,“本该要你缠着我,喊一声哥哥再给你才对。”温衍本欲接过花灯的手一顿,幽幽看了萧衡一眼。萧衡眼中笑意更甚,“这不是惹陛下生气了,一切须得从简。”温衍接过花灯,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把着灯盏,倒也新奇。三个似画里走出来的人并肩走着,惹得好些女孩家羞红了脸,胆子大些的,沿着灯火不寐的青石街小心跟了一路,直到跟到月老桥才惋赧着走开。原来有心上人了啊……月老桥堤旁有一条长廊,尽是些卖花灯、花糕等小玩意儿的贩夫,每人都开嗓翻来覆去吟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讨个喜头的诗句,好留住跟前走动的行人。三人没往人潮处挤,只在廊边一个老妪摊前停了下来。老妪没念什么“君子好逑”的话,只是呵呵笑着,偶尔说上一句“公子要个花灯吗。”。廊檐上挂着的红灯笼洒了些光亮在她银发上,倒显得神采奕奕的。是个有福泽的。“小公子啊,这花灯须得自己挑,才有诚意。”老妪大抵是见温衍站得远,于是侧过身子跟他说话。萧衡接过温衍提了一路的彩鸾灯,一把塞到周宴怀里,说道:“喜欢哪个。”温衍俯身挑了个白梅盏。“白梅盏好,白首白眉。”老妪许是很喜欢温衍,说了不少熨帖话。萧衡学着温衍的模样,也挑了个白梅盏,可闲着的右手忽地一转,又挑了个同心盏。温衍指了指萧衡手上的两盏花灯,疑惑道:“两盏?”“我不用,莫替我打算。”周宴一边将怀中的东西打理妥帖,一边极其自然地开口道。走了一路,东西只多不减,什么糖葫芦、凉糕、鸳鸯酥,尽是些讨人欢心的吃食,现在还加了个彩鸾灯。这哪是来保护天子的?根本就是来受罪的。萧衡斜了他一眼,“何时说给你了?”周宴:……“那要两盏作甚?”温衍继续问道,紧接着幽幽说了句:“还想要那齐人之福?”萧衡没说话,只是牵着温衍走到朝暮河。两人三两步走下石阶,萧衡拿着放在第二个阶边、被称为“姻缘笔”的墨笔,在白梅盏上提笔,写上“楚皇”两个字。转身对温衍说:“这是给楚皇的,愿天盛云楚,国祚绵长。”收笔,拿起另一个同心盏,一笔一划写上“楚怀瑾”三个字。他眸中笑意更甚,带着好些缱绻的意味说道:“这是给小瑾的。”“愿……永世为好。”花灯入河,廊桥红笼倒影入河,温衍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浸润在这一淌朝暮中。明明河中花灯漫遍,可温衍眼中只有那两盏。烛火惺忪,却像是天河都落在了里边。温衍朝着萧衡一步一步走过去,扯着那人衣襟往下一拉,仰头吻了上去。“这是陛下赏臣的,还是小瑾给的?”萧衡虚虚环着温衍的腰笑着说。温衍微微一愣。仰头又是一个吻。现在好了,一个楚皇的,一个楚怀瑾的。周宴已经放弃了挣扎,不知这两人还要亲到什么时辰,半路折回去买了好些个花灯打发时间。这花灯分姻缘盏和祈福盏,周宴不求姻缘,寻思着左右也要祈福,便替家中长辈、楚怀瑾、萧衡他们都买了一个,于是越买越多。在朝暮河边光题字就花了半天的功夫。河边放花灯的人不见少,一年也就这么一个光景,像周宴这种原先“我放这个做什么”到后来“来都来了,还是放一个吧”、“来都来了,那就再放一个吧”、“来都来了,索性多放几个吧”的人比比皆是。三人沿堤而走,拐角上桥的时候,忽地听见一个稚声稚气的“愿圣上万事胜意,愿云楚国运昌隆”。 第181章 “安王?二皇子?”萧衡皱眉道,许久不闻这称谓了,现在忽地提起还有些朦胧的恍惚。先皇身子骨不好,只有寥寥四个子嗣,大皇子才疏学浅难担重任,三皇子性情暴戾阴狠,唯独皇后诞下的二皇子楚怀捷和四皇子楚怀瑾德才兼备。可惜二皇子随了先皇的病躯,封了太子没多久后便殒了。先帝身子骨本就不健朗,噩耗传来没承住,追封了太子一个“安王”,意求一个下世的平安喜乐。草草给大皇子、三皇子封了个边王遣人送了出去,将楚怀瑾叫来跟前立了东宫,又托孤给周原,待处理完身后事之后,便溘然长逝。丧子之痛、丧夫之痛没有间隙地压在皇后身上,在楚怀瑾登基大典后,终是没捱住,悬于那栖凤宫的梁自尽,撒手人寰。一连三场国丧,云楚风雨飘摇,万民长哀的同时,也给楚复钻了空子,成了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变数。“皇兄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子嗣。”温衍捡了个花糕咬了一口,“代父皇出游的时候,曾和江南一女子有过一段缘分。”萧衡隐约记得二皇子的模样,温润如玉,一板一眼,实在不像是做得出这种放浪行事的人。“别多想,我皇兄可不是仗势做些混账事之人,误打误撞遇上了那姑娘,相处之中生了情愫。”“那姑娘是江湖女子,潇洒不拘,与皇城中那些因着未来的‘皇后之位’想嫁与他的闺阁女子不同,一颗心就这么落了进去。”温衍掩唇咳了一下,“他这人啊,认准了便认准了,谁都劝不了,便将那姑娘带回了京都。”“那为何一点消息都不曾听过?”萧衡皱眉道,“先帝不肯?”温衍摇了摇头,“父皇不知道。”“那时还未封太子,楚怀钧的母妃高贵妃欲替楚怀钧争那太子之位,视我二哥为眼中钉肉中刺,若那时将那女子带回皇城,定要成为靶子。”“皇兄怕有个万一,又不愿这么快将她搅进这一趟不知深浅的浑水中,那女子也有心愿未了,于是便许了诺,分开了一些年岁,直到皇兄封了太子。”温衍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可惜,天不遂人缘,皇兄还来不及践诺便去了,”温衍斟了杯刚煮好的新茶,“甚至不知晓他还有个子嗣。”这事本来楚怀瑾也不知道,那时楚怀捷刚封了太子没多久,便兴高采烈偷着带他出宫说要让他见见“嫂嫂”。那是楚怀瑾第一次见“皇嫂”,也是有楚怀捷陪着的最后一次。再见面的时候,是在楚怀捷的葬礼上。万民举旗,那女子头戴白纱,隐在跪了一地的百姓里,哀莫大过心死。楚怀瑾派人去寻的时候,早已不见踪影,却在后山一处精心打理过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墓碑,上面写着“亡夫怀捷”。再后来,楚怀瑾见到她的时候,他已做了七年皇帝。那女子不信当年见到的少年变成了这副模样,于是夜探皇宫被影卫抓了个正着,也是那时,楚怀瑾才知道他的皇兄还有个子嗣。“所以,你六年前就做好打算了。”萧衡垂眸,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白首不相离”的好事,不过一个拼着命不走,一个拼着命要留罢了。“嗯,”温衍指尖贴着杯壁,刚煮好的茶,微烫,“这江山本就是我皇兄的。”“她也愿意?”江湖儿女,应当不喜那些庙堂上的尔虞我诈才是。“我这个侄子啊,性子随了皇兄,成日家国天下的。”温衍低低笑了一声,“我皇兄一生只求了两件事,一是她,二是这江山定、百姓安。”“总不好叫他什么都没得,皇嫂自也是不愿的。”温衍抬眸看向萧衡,“我这路走得长了些,也累了些,若是不替他将路铺的平一些,宁愿毁在我手里,也不要交到他手上。”这是楚怀瑾心里真正的想法,若是他没这个侥幸,没斗过楚复,哪怕给楚复留了一口气在,他也不会将云楚交到那个孩子手里,他不能赌上那个孩子的一生,让他背上千古的骂名。“也好,左右都是你楚家的天下,”萧衡用指腹蹭了蹭温衍脸颊,“只做我的小瑾,也乐得清闲。”雨落得大了,挟裹着风掠过檐角的悬铃,叮咚一片轻响。两日后,温衍和萧衡回了宫。不过几日,东宫便立,举国震惊。翌年,太子继位,新帝登基。新帝登基这天,群臣追随新帝前往皇陵祭祖的时候,温衍没去。他从正天殿顺着那走了十三年的御道,一步一步往下走,没有太监也没有侍从。阶道很长,年关将将过了小半月,京都又落了雪,过眼皆是白。他低头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将头上的滚珠冕摘了下来,随手悬在御道旁手栏上。半散的发被朔风一吹,眉眼半隐着又半现,凛冽的气息被冲散了七|八分,平添了好些少年气。温衍抬起手掌,接住一片虚虚落在掌心的雪,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正心殿还是那个正心殿,立在那里千百年,永远都是旧模样,可坐在里面的人已换了好几转。温衍轻轻笑了一下,来时风雪满头,去时风雪依旧满头。这一地白雪,便算作是上天下给楚怀瑾的吧。“说了几次了,寒风凉,出门要记得多添件衣裳。”掌心的雪化在两人相牵的手中,没有一点痕迹。温衍抬头,撞进一片深邃的眸子中。眼前这个人啊,大抵也是上天给楚怀瑾的。嗯。也是上天给他的。“新帝登基不在跟前候着,也不怕落人口实。”温衍由着他给自己暖身子。“臣效忠的可不是云楚,是陛下。”萧衡俯下身子,待背上多了些重量才悠悠起身,“陛下既已不做楚皇了,那臣自然也就不是戮征了。” 第183章 第118章 原来他上面有人!“小衍?小衍?醒醒。”一个模糊的声音由远及近散在耳边。温衍微微皱眉,那久违的真实感挟裹着半梦半醒的眩晕,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却还是挣扎着睁开眼来。并不刺目的光、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听得见我们的声音吗?”李延平伸手在温衍面前左右晃了晃,“怎么还是一副没回过神的模样。”“不会壳回来了,芯子还留在哪个位面吧?”“如果是这样,那算工伤吗?”……温衍的思绪还留在吹着“楚怀瑾”的那场寒风和阑珊灯火里,就这样被眼前喧闹的人声一点点拉回。有一点吵,但却又刚刚好。“组长。”温衍声音喑哑,喉间像是窜着一把野火,直往心里烧,“我好渴啊。”话音刚落,一杯水出现在眼前。温衍仰头猛灌一口,直至见了底才长吁一口气停了下来。“还想吃糖。”温衍盘腿坐着,笑得眉眼弯弯。“能不能有点志气?别人想着升职加薪,你就光想着喝水吃糖?”李延平这么说着,却还是抓了一把糖塞到温衍手中。“这趟任务……时间怎么这么长?”李延平咳了一声,状似无意开口。温衍只是低头剥着糖纸,看不清神情,辨不明心思。四周的人早就静了下来。太奇怪了。当初中断位面任务的申请报告都写到一半了,可温衍却钻了空子,一头扎进新的任务,甚至没跟一个人打招呼。不过是一个“惩罚”而已,本该皆大欢喜玩笑过去,哪怕不上不下,顶多也就是挨顿批的事,可温衍就跟较上劲似的。一点都不像他。整个境管局的人心里都有不好的预感。做他们这个工作的,最忌讳的就是忘了自己是谁,而温衍又年纪小,一颗心落了进去,头也不回一条道走到黑,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李延平几乎时时提着心吊着胆,生怕传来什么“位面又双叒叕被打崩了”的骇人听闻。紧接着小衍的单寸大头照就出现在境管局的通缉名单里。本该斟酌着用词往上备个案,免得事出紧急,本着“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的原则,修复位面资料的时候,连带着把小衍也给解决了。偏偏他们的新任局长走过场似的露了一面后,再度神隐,李延平也不敢往别处说道,只好拖着瞒了下来,总算熬到了温衍回来。可现在……所有人面面相觑。“小衍?”李延平声音放低了一些,“是不是出什么状况了?”“组长,严…严局在吗?”一句“严起”差点脱口而出,温衍眨巴着眼睛顿了一下。嘴里浓郁的奶味压下心头火,不知谁递了一杯花茶过来,腾着热雾,清甜又解腻。温衍心情大好,甚至还有闲心将糖纸一一铺好,丝毫没有注意周遭因那句“严局在吗”变了脸色的众人。醒来除了喝茶和吃糖外,第一个要找的人竟然是严局?这人不是最不喜和上层打交道吗?让他去找个隔壁策划组的组长都是一副“可以,但没必要”的样子,更何况还是像严起这样……这么上层的上层。明显是出了事。“你要做什么?”李延平一屁股坐了下来,那些铺好的糖纸全部压在臀下。“组长,你压着了。”温衍拍了拍他的肩膀。“压着什么了?”李延平有些烦躁地搔了搔头发,生怕这人神志不清说出一句“我隐形的翅膀”。“糖纸。”温衍说完,微微皱眉。不知怎的,觉得这气氛不大对。或许是还残留着几分“楚怀瑾”的气息,温衍本身的乖顺被磨损了几分,带着几不可见的些许漠然。“你找严局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管,回家好好睡一觉。”李延平语气有些冷硬,可是稍一松懈,见温衍被长时间的任务耗得发白的脸,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消了大半。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要知道,那些都是假的,过了就得忘了。”“哪怕位面中的人不是你,比如就是我,他们也一样该怎样怎样,你只是恰好出现在那里,所以误以为那些东西都是给你的,知道吗?”温衍总算反应过来李延平在担心什么,是怀疑自己对位面人物动了感情,打算破釜沉舟一把找严起摊牌?温衍低头笑了一下。“严肃点。”李延平敲了敲桌子,“谁跟你嬉皮笑脸的。” 第185章 “你们……认识?”温衍轻声说了一句。方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李延平他们看着打哑谜似的两人,觉得其中的信息量很大。这个“你”他们知道是谁,那这个“们”又是谁?“他呢。”温衍漫不经心又说了一句。组里人看着平日乖顺的温衍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着大|佬的气息,甚至隐隐有将副局压一头的架势,抓心挠肝。眼前这个衍衍是谁?!他口中的“他”又是谁?!“咳。”方渡目光有些闪躲,伸手轻轻蹭了蹭下唇。温衍心里怀疑更甚,这人紧张的时候下意识会做这个动作。“别骗我。”温衍斜身靠在门上,将音调拖得悠长。组员瑟瑟发抖。这不是他们认识的衍衍。“半路说要折回去拿东西,所以还没回来。”方渡果断卖队友,说着就推开办公室的门,“这么长时间也累了,坐着等。”“想吃什么,我让人去给你买。”组里人一个个都开始冒头,很想被副局指名,带薪买零食顺便听个墙角这种事他们都很愿意做。可惜方渡只是把温衍拉了进去,转过身来说了一句“去工作”,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一群扒墙根的挡在了门外。“组长,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李延平仰头,开始反思刚刚竟然觉得小衍是自己叛逆期的儿子。他不配有这样的儿子!第119章 满是秘密的抽屉春末初夏的风很浅,绕过窗头环在身上,热度不满,凉意又稍缺了一些,和云楚的寒风比起来,醺得人醉蒙蒙的。----更新快,无防盗上biqugexx---温衍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有些犯困。“起来走动走动。”方渡温了一杯奶,推了过来,“别等他来了,你再睡过去了。”温衍闭着眼睛假寐,懒懒说了一句:“副局不想解释解释吗?”方渡拉帘子的手一顿。得,都喊上副局了,左右都躲不过去,于是道:“想听什么。”“你们怎么认识的?”温衍侧过头看方渡。白色的帘子并不完全挡光,只是减了二三亮色,透过辨不大明形状的纹路,漫涂一地的斑驳。一抹细长的光照在温衍的左眼上,只那么一块,随即渐暗下去,光影交织间,撞得温衍的眸子越发亮堂。“从小就认识了。”方渡慢慢走过来,“我得喊他爸一声叔。”“亲的?”温衍手搭着沙发,半侧着身子看向方渡。“不是,只不过爷爷那辈就认识了,这‘优良传统’就这么顺理成章传了下来。”方渡坐到温衍对面的单人沙发椅上,肘抵着扶手,一副“你尽管问,答不上来算我输”的模样。“他跟你怎么说的?”方渡再度开口。怎么说的?温衍有些微微的怔愣。说真的,只有在帝国那个位面,那人才短暂的恢复记忆,当时自己被这突发情况打得措手不及,等理清思绪后,也没在身份上过多计较怀疑什么,只当是“严局长”因为“基层体验”此类的特殊原因也跟着他走了一遭。他没问,严起没说,所以当方渡问出那句“严起怎么跟自己说的”的时候,温衍发觉自己还真不知道。“所以他不是因为位面的原因,误打误撞认识了我?”温衍皱着眉头开口,他原先没细想,或者说因为不间断的任务根本来不及细想,所以“随便”找了个看似过得去的理由,先把自己骗过去了。“误打误撞?”方渡神情有些复杂,连语气都重了些,“要是严起知道他苦心积虑想的法子到你嘴里变成了一句误打误撞,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方渡第一次有些同情严起,为了眼前这个人,换了岗调了职,劳心劳力的,最后换来一句“误打误撞”。“你真不记得了?”方渡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叮叮两声响动,“三年前举办多维度空间编程赛决赛的时候,地点选在我们学校。”记忆一下子飘得渺远,温衍皱了皱眉。三年前的确有一个空间编程大赛,声势之浩大近些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因为是中央直接选调,主要目的就是给“位面境管局”输送高端匹配的人才。此消息一出,瞬间引起“腥风血雨”,各大高校摩拳擦掌,秉着“我为祖国献人才”的原则,连“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种官腔都懒得打,直接真刀真枪激烈厮杀,经过层层选拔,最终杀出了十支队伍。他们学校的队长就是方渡。----更新快,无防盗上-------而温衍就是这群“人尖儿”中打酱油的一个。他被推上去的原因只有两个,第一,写得一手好字,第二,有一个足够出彩的长相。这项大赛为了提高观赏性和观众参与度,除了枯燥的数据模型设置等,在决赛的过程中,还专门设立了一个“微课”,要求每支队伍派出一名选手,现场进行“模拟授课”。与一般讲解不同,因为项目是飘在云端的科技最前沿,那讲解就要最接地气,而且面对的是一般观众,不是知识储备量丰富的评审,所以采用当今很少见的最原始的板书构图以及最白话生动的语言互动技巧。温衍本身对比赛没兴趣,可最初报名的时候,队伍既定成员之一因为摔断了腿不能参赛,队伍里又尽是些“装备满级”的大|佬,而且等到了决赛的时候,像他们这么diao的大|佬还有上百来个。 第187章 严起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盏花灯。“在门口遇见方渡了。”严起没有上前,半靠在门上。“然后呢?”温衍勾起嘴角,“说他揭了你老底?”严起摇了摇头,随即笑着开口:“说我现在进门,很大概率上可以逮到一个趴在抽屉上看的‘下属’。”温衍不可置否,一步一步朝着严起走了过来,就在严起张开双手准备讨一个拥抱的时候,温衍转了个向接过花灯,于是扑了个空。“折回去就为了拿这个?这是萧衡给楚怀……”温衍说到这里,忽地顿住了话头,因为他看见这花灯上写着的竟然是“温衍”。不是楚怀瑾,不是楚皇,而是……温衍。“你……”温衍眨了眨眼睛,一个“你”字之后半天没有下文。按时间算算,云楚恰逢花灯节,所以这人折了回去。这不是萧衡给楚怀瑾的花灯。而是严起给温衍的花灯,给他的……朝朝暮暮、永世为好。温衍垂眸,指尖碰在花灯中央的红烛上,笑道:“不是说要放到那朝暮河上吗,怎么给带回来了?”“放了一盏,又带了一盏回来。”严起眸中闪着细碎的光,“既然都是要给月老看见,总不能只叫云楚的月老看见。”温衍失笑。“那些东西你都拿回来了,那那边怎么办?”温衍回头指了指抽屉,“很容易引起家内部矛盾。”尤其是那对戒,万一安洛和科恩结婚典礼举行到一半,结果没找到对戒,那不是造孽吗?还有“江枫渔火”和“不见长安”的身份卡。“而且虚拟位面里的东西不是拿不出来吗?”温衍疑惑道,否则一些高级位面“bug”似的存在物很容易破坏现实世界的秩序。“都是复刻品。”严起笑道,“不是真的。”虽说不是真的,却也是他花了大工夫才拿到的。“想想也是。”温衍玩笑道,“否则你应该把绯羽带回来。”“你想要?”严起忽地开口,因为语气太过认真,吓得温衍连忙打断。万一真的把绯羽带过来了,就算是个“复刻品”,也够惊悚了。严起轻笑一声。温衍放下花灯,忽地一个侧身,一把把严起按在门上,一字一句说道:“好了,现在……是不是该好好算算账了?”第120章 我喜欢你严起只愣了片刻,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能生出来,看着眼前的人,平日极少见的模样,止不住嘴角的笑意。----更新快,无防盗上-------“想怎么算?”严起虚虚抬了抬手,一副“投降,任君处置”的模样,见温衍颊边鼓了一小口气,微圆的弧度惹得心头欢愉更甚,哑着声音又补充了一句“你想怎样都可以。”缱绻的暧昧撞在两人相缠的气息里,角落的尺寸之地温度陡然升高,明明嚷着要算账的是温衍,可率先露怯落了一手的也是温衍。被严起这么看着,温衍只觉得呼吸有些发紧,心跳都漏了一拍。好像……靠得太、太近了。温衍撑在门上的五指有些微微发僵,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撤退,可忽远又忽近的心跳声不间断在耳边轰鸣,温衍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还是严起的,亦或是两人都有。这声音足够清晰杂重,耗着心头所有情绪,也一点一点漫过了在脑海中盘旋的警告声,以致于温衍根本来不及从这危险距离撤退,严起就已经逼了上来。他俯身贴在温衍耳侧,温热的气息打在一下有、一下无,撩搔着耳廓,厮磨了很久,才喑哑着说了一句:“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轰——”地一声,温衍瞬间一路从脸红到脖子。他的皮肤很白,或许是从小到大发懒发惯了,不常在外头晒,本就白皙的皮肤还透着一股子冷色,现在添了几分绯红,看得严起心头直发痒。真是……要命。严起微微侧过脸,低头看着温衍耳尖处薄红的肌肤,良久,终是没忍住,低头咬了一口。温衍本来微僵的身子现在几乎全部僵住了,直到严起又在同一个位置轻轻吻了一下,才触电似地回过神来,转头就想往后跑。可惜严起心思全放在温衍身上,比他动作更快,在温衍手从门上放下的瞬间就知道这人想跑,于是只稍一顿,便上前一步封死温衍的退路,右手护在温衍后脑的位置,左手环着他的腰向后一转。“砰”——门板被不轻不重撞了一下,象征性地发出了点动静。于是一把被抵在门上的人就从严起轻易变成了温衍。“你…你想干嘛。”温衍咽了一口口水。严起抱在他腰间的力道并不重,却因为后背是去无可去的门,截断了所有“逃生”的可能性,再加上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身子,所以危险系数直线飙升。“不是你说要算账的吗,这还没开始呢,就要结束了?”严起护着温衍的右手慢慢撑直,抵在温衍耳侧,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点。再这样下去,可能这人就要爆炸了。“我不想算了。”温衍分析局势、分析利弊、分析敌我双方战斗力和水平的差异,最终决定“忍辱偷生”。“不,你想。”严起干脆利落道。“严局,”温衍伸手抵在严起胸上,本来打算出声提醒一下这人的身份,告诉他这是赤|裸|裸的“职场骚扰”。----更新快,无防盗上------ 第189章 可严起这句“怕你不喜欢我”那么真切又固执。“你很好。”温衍微微抬头,在严起唇上落了一个吻,再度重复道:“你很好。”“我喜欢你。”温衍红着眼睛,话说的很轻,却很郑重。他从来不知道,在那些从没留意的地方,有一个人这么小心地爱着自己。所有他以为的“不经意”和误打误撞,其实都是那人捧着心走向自己。“好。”严起哑着嗓子说了一句,“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温衍有些懵。他答应什么了?严起给了他答案。温衍看着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戒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飞快略过心头,还不等他给出反应,倏地在光影中又声势浩大地折回来,狼藉了一地。“等等等等。”温衍连忙打住,“这从哪里来的?”“你以为我只用红线戒就想带走你吗?”严起失笑,“你不介意,我还不舍得。”“重点是这个吗?”温衍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小指,曾经被红线绕过两匝的地方微微发烫。“不喜欢这个?”严起将戒指在掌心辗转了一下,随即掌心一合,说道:“那便换。”“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衍总觉得这戒指有些眼熟,有点像……安洛和科恩结婚那对勋章对戒,“这个是不是……”“是。”严起笑着回道。“我还没说完,”温衍眨了眨眼,“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陪了你十年,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严起眼底泛起显而易见的笑意,一阵过窗而入的风吹起帘子,引着天边暖阳从隙间涌了进来,将他眸底的爱意照得淋漓。十年。温衍心里忽地腾起一簇火,交缠着烧了上来。听起来那么荒唐,却好像……真的有十年。虽然有些年岁中,严起不是严起,是y,是沈泽,是顾煊,是江眠,是科恩,还有萧衡,但却陪了自己十年。“你当时说这戒指好看,我便照着模样,抹了些安洛和科恩的痕迹做了一对。”温衍看着那对戒指,还当是“新婚燕尔”呢,结果都在一起十年了。那自己还怕什么?“这次我也给你五秒的时间。”严起慢慢拿起戒指,“不拒绝的话,就当你答应了。”“这次也是从一直接到五?”温衍笑道。“这次不是。”严起敛去所有玩笑的神情,只留下藏无可藏的温柔,“如果五秒不够,我可以给你五分钟,五个小时,五天甚至是五年,我都可以等。”那放肆汹涌的爱意几乎要将温衍吞没,他微微垂下眸子,轻声道:“你可以数数看。”“一。”严起低头,轻声开口。“五。”温衍抬头,轻声回道。那一瞬间,严起只觉得有一枚最柔软的细刺,朝着自己的心口扎了下去。他甚至来不及给温衍戴上戒指,便紧紧抱着他吻了下去。他自认过往的年岁,在没有遇见温衍时候的年岁,其实并不算冤,除了无波无澜了些,无趣了些,大抵也是过得去的。可当深渊偶然一朝向阳后,便回不到深渊的模样了。“严起。”“嗯。”“你还欠我一杯合卺酒。”“嗯。”“还有一场婚礼。”“嗯。”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别人常说,人生而贪婪,而他一生的贪婪全系在这人身上。只求,永世为好。——正文完——第121章 番外一 想要成亲的小皇帝就在小皇帝楚离、周原、周宴、徐亮、项鹤、各大影卫他们满天下帮忙找药王的时候,楚怀瑾的病忽地就好了。民间有句话叫做久病成医,楚怀瑾对自己病灶的了解程度不说八|九,五六分还是有的,早就被那些病症熬成了半吊子郎中,还有几多余岁可偷,他比谁都清楚。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若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就寻个僻静些的地方了结此生。他不愿萧衡为自己赔上一条命。 第191章 “没闹他,”萧衡敛了些不正经的气息,正色道:“他和你不一样,你事事思虑周详,没出过一丝差池,想得通透知得了轻重。”“楚离虽被你和安王妃养得成器,但身上难免添了些顽性尘心,不是说不好,只是还缺些气候,不懂得藏拙。”“你想想,饶是给师父他们三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云楚的孤苗上下狠手,坏人还得我来做,谁叫臣拐了他的小皇叔呢。”话至此再度变味,楚怀瑾就知道这人正经不过三秒。“但小离毕竟是天子。”楚怀瑾在萧衡手背上戳了两下,示意他说话要注意点分寸,可还不等话说完,就见萧衡掌心一转,两人十指相扣,随口还说着“知道了知道了。”楚离在一旁大声咳嗽提醒。下一秒,自己的脑袋便被萧衡另一只闲着的手按住了,跟个小陀螺似的轻轻一转。然后听到一句凉凉的“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不该看的就别看。”楚离:……朕要砍了你!萧衡明显还想说什么,楚怀瑾一个飞来的眼刀才将将打住。紧接着,楚怀瑾将桌上半截的梅枝塞到楚离手里,笑道:“不是说要让我看看吗,点到为止。”“小皇叔,如果我赢了,你能允我一件事吗?”楚离眨了眨眼睛,“这叫彩头。”“要我允你什么?”楚怀瑾曲指叩了叩他的额头。“还没想好。”楚离撇了撇嘴,他也就是一时兴起。不过能让戮征吃瘪的事,他都很愿意做,比如让小皇叔进宫住上小半个月之类的。可萧衡就跟知道楚离在想什么似的,凉凉地说了一句“不用想了”,一把夺过楚离手上的梅枝,一边往檐门那边跃,一边说道:“一盏茶的功夫,只要这枝梅花少一片叶子,就算我输。”“想要从你小皇叔那里讨便宜,也要看看我答不答应。”楚离还不等萧衡说完话,就提步追了上去,眨眼间两人就已经离屋百丈远。周宴在庭中的花雕木桌上温了一壶梅花酿,朝着楚怀瑾招了招手,开口道:“你啊也别太护着小离了,子桓还能伤到他不成?过来陪哥哥喝杯酒,刚温好的。”“太傅呢?”楚怀瑾四下看了一圈,“不是说去接苏先生了吗?”“被项将军半路截胡了,说让你喘口气,也不知道给拐到什么地方去了。”周宴给楚怀瑾斟了一点酒,将将满住杯底那朵青花就打住,吝啬地不得了。楚怀瑾看了一眼就撇撇嘴,开口道:“小气。”“等你好全了,给一个酒窖我都舍得。”周宴把酒推到楚怀瑾面前,“不过现在还不行,不能贪杯。”楚怀瑾晃了晃酒杯,往不远处瞥了一眼,说道:“小离轻功见长。”“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教的。”周宴一挑眉,“是个好苗子,这点随了你皇嫂。”楚怀瑾不可置否地一笑,仰头抿了一口酒。自是随了皇嫂,若是随了皇兄,怕是连高处都上不得。“对了,太傅今日身子不舒服?”楚怀瑾问道。今日太傅倒是奇怪得很,视线闪躲着像是不敢看自己,不过双眼红肿、嗓子嘶哑发闷,像是受了风寒发着热的模样。见周宴欲言又止的样子,楚怀瑾心下有些担忧,皱眉道:“还真是?”周宴呵呵一笑。“胡闹,你竟也由着他,这么大年纪了,生着病不好好在家里歇着,冒着雪往这山间跑,山风入骨你又不是不知道。”楚怀瑾夺过周宴指间转着的酒杯,“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在在在。”周宴举手投降,见楚怀瑾满脸怒容,才长叹一口气,四下小心张望一圈。见肃静一片,才壮着胆子凑近身子,压着声音道:“我爹不让我往外说道,怕他老脸丢尽。”楚怀瑾:?“那根本不是受了风寒,”周宴话音又低了一道,楚怀瑾有些费劲才听清,“是哭了一宿。”“哭了一宿?”楚怀瑾下意识重复道,话说到一半就被周宴捂住了嘴巴,“哎哟小祖宗别说这么大声,你这是要我死啊!”楚怀瑾仍旧有些发懵,握住周宴手腕往下一扯,“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叫……哭了一宿?”“除了你还有谁!”周宴坐正身子,看着楚怀瑾无辜的脸,泄气似的灌了一口酒,“听到你身上的毒解了,饭都没吃,跪在祠堂对着牌位和先帝赐的金鼎跪叩了好些时辰,好不容易从祠堂出来了,又摸到书房看着你小时候写得那些文策,哭哭啼啼了一宿,天明才被我娘劝住。”“顶着这副模样本不愿来的,可心里又挂牵着你,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我娘看着心烦,就把他轰出来了,知会我到门口去捡。”周宴摇了摇头,“这不捡着了就往这山里跑了吗。”“所以说,”周宴幽幽叹了口长气,“你就是个小不省心的,那就是个老不省心的。”楚怀瑾听着既想笑又想哭,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垂眸喝了一口酒。“就知道你会是这个表情,所以不想跟你说。”周宴语气多了几分正经,“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什么事都走一步算一步,生怕旁人受到什么伤。”“远不如小离潇洒。”楚怀瑾抬眸看了周宴一眼。“小瑾,我们没有因为你受到一点伤害。”周宴嘴角微微上扬,“哪怕是之前,顶多就是搭上一条命,那有如何呢,那不单是为你,是为这云楚,所以不用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也不用走一步看三步。”“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想要什么也只管告诉我们,嗯?”周宴话说得很轻,楚怀瑾怔怔听完,萧衡和楚离打斗的说话声也由远及近,慢慢传来。“输了就得认。”萧衡看着满脸不服的楚离一挑眉,在楚怀瑾身旁径直坐下,将梅枝扔到周宴手中,说道:“等哪天打赢了他,或许就可以和我打一场了。”“萧衡你做人不要太嚣张。”周宴狠狠一拍桌子。 第193章 “没事,通讯器都响好几声了,你去忙吧。”安洛伸出一指在自己腕间点了点,示意管家好些人在催他了。安洛说完这话再抬头的时候,伽蓝羽花田还是那副模样,可楼下已经没有科恩的影子了。就好像自己又做了一场梦。安洛觉得头有些涨疼。门口传来细簌的声音,由远及近,安洛微微皱眉。当初这栋宅子建的偏僻,是诺曼德专门用来调养生息用的,所以用的是柏瑞木,与一般廊道不同,一点走动的声响都被梁子前后荡着,藏不住什么动静。管家明明说楼上不容许别人上来,怎么不仅有人上来了,听这架势还在跑?安洛觉得敢在这地方这么放肆的,除了诺曼德家的小太子特里之外,找不出第二个。难不成还能是科恩?想到贝内特他们在外守着,安洛既怕他们吓着特里,又怕特里吓着他们,于是赶忙往门口走去。可还不到门口,就听到一声“上将,后面是有星际海盗在追还是绯羽在追,火急火燎的做什么?”“警戒解除!解除!那边三楼的把火箭炮给我放下!那一炮轰过来老子也得散架!”“不是,哎!上将,少将是能逃婚还是怎么,你跑什么!”“上将这架势不是想打架吧?!”……安洛握在门把上的手一僵,压下一半的手柄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扬了上去。很怂。可是根本不给他缓冲的机会,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了。他知道科恩会来,可是不知道科恩来的这么快,所以这个“毫无征兆”没掺一点水分。两人对峙似的面对面站着,门口围拢了一群打着“劝架、支援长官”的幌子看热闹的士兵,要不是那一身从头到尾相配到了极致的婚服,倒真的有几分两军对垒、泾渭分明的轮廓。而且,开局便落了一手的明显是科恩。起码安洛装着很镇定。“不想调休期加训的话,有多远走多远。”科恩越过安洛,往前迈了一步斜过身子,一手撑在门上挡住众人的视线,皱着眉,冷声道:“还是你们想陪埃迪去星海建新的实验室基地?”科恩话音还未落,窜动的人头消失的很彻底。安洛:……“啪嗒”一声,锁舌落孔,科恩没有转身,只是将门轻轻带上。安洛的心却跟着“咯噔”了一下。跟跑来闹出的动静相比,这一声小心地有些过分。“一个人待着是不是无聊了?”科恩慢慢转过身来,“要不要下去转转?”他呼吸还有些不稳,隐隐能听到微沉的喘动,安洛摇了摇头,字斟句酌道“人太多了,有点吵。”说实话,即便科恩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他仍旧没将那些隐晦的不安剥离干净。“那叫特里来陪你?”科恩牵着安洛往沙发的方向走,“从早上到现在喊了一路了,说要来找你。”安洛垂着眸子,视线全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属于科恩的温度从掌心的位置一路烫到心口,他甚至都没听到科恩在说什么。好像…靠、靠得太近了。“嗯?”科恩没听见回答,顿住脚步,回过头。安洛小心地把控着距离,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感受到一股近乎灼热的视线,才慢慢抬起头来。“嗯?”安洛有些发懵。良久,安洛听到一声叹息,很轻,很近,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浅色的天光冲滤的更淡。再下一秒,安洛就被科恩抱在了怀里。那气息很熟悉又陌生,就好像这副身体早就习惯了,可他却带出一层很浅、却不能略过的错位感。科恩的心跳很快,自己的心跳也很快。安洛已经记不大清他和科恩第一次“结婚”的时候,穿着什么衣服了,不是自己记性差,也不是刻意去忘记,而是他就穿了一身银灰色的军装,就好像刚从基地回来一样,板正又沉闷,不带丝毫特殊的意义。像极了记忆中的科恩该有样子。但今天,这一身黑曜金线绣婚服,挺拔悍利,本该是沉暮的颜色,却将那些冷漠疏离的气息被捻散了九分,也不知是被衣服捻散的,还是被人捻散的。“跑这么快做什么。”安洛下意识开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亲昵和信赖把自己都惊了一下。科恩被问得一愣,贴在安洛颈间的手都僵了一下。复而抱得更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见他。这么想了,于是也就这么做了,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那冲动究竟来自哪里。 第195章 心脏被“安洛”这两个字填满,攥紧,直到能沥出鲜血来。疼,很疼。但科恩知道,这是自己该着的,就得受着。科恩深吸一口气,抱着安洛直起身子来,等安洛靠坐在沙发椅上之后,才缓着动作,一点一点俯下身子,单膝跪地。科恩从未跪过别人,哪怕是陛下和祖父。他笔直着脊背,脊骨绷成一条利落的直线,像是蓄满力量开了弦的弓箭。“本来应该在婚礼上给你戴上戒指,但那太久了。”科恩将那枚以他勋章熔炼的戒指从口袋里拿出,半举着,右手贴在心口处的位置,一字一句道:“以科恩·诺曼德的名字起誓,将全部的生命和荣耀献给安洛·奥格亚特,生死不渝。”“你……愿意吗?”科恩声音忽地低了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安洛从来不知道冰棱一样的科恩还会有这么……炽热的时候,炽热的像是暗夜中的一柄炬火。就好像十多年前,成为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炬火那样,一如既往的模样。安洛慢慢伸出手来,唇梢扬起,眉目含笑。全部的生命和荣耀,那多沉重啊。可既然他给了,那自己须得好好收着才是。那场婚礼,是全帝国人民见证过的,最盛大却也最简单的婚礼。因为新人出场的时候,戒指便已经戴在了指间。第123章 番外三 好!般配!境管局的人怎么都没想到,温衍就在局长办公室待了小半晌。出来就重了几克拉。手上那个明晃晃的戒指,叫人想忽视都难。他们也从来不知道,多年不露面,露面待半宿,主要任务就是来发个脾气的严局,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看着温衍的眼神简直能滴下水来。就好像他们都是死的。尤其是李延平他们,自从知道副局和温衍“关系匪浅”之后,温衍就从颜值招牌成功晋级成了镇组招牌,可饶是他们思绪飞的再无组织无纪律,顶天了也就觉着沾个副局的裙带关系。谁都没那个胆子往局长那边想。现在……想想之前他们都对着上级领导家属说了什么要天打雷劈的话。【严局十天里有九天半不在,剩下的半天就来发个脾气好彰显他无处不在的存在感。】【等真的出了事,丢卒保车,第一个丢的就是你。】【这个年纪坐到这个位置,你觉得他是个好说话的?】……完了,这枕边风一吹,还不得回家聚众扎钢筋?“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严局这样的对象打着灯笼都难找,好!般配!”李延平带头鼓起掌来,求生欲瞬间涨满,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口口声声“丢卒保车”的人是谁。李延平起了个头,办公室里掌声顷刻连成一片,跟过节似的喜庆。其中还夹杂着各种类似于“这戒指背后的爱情故事一定很缠绵悱恻、曲折离奇!”、“我们都很想为这感人爱情故事落一滴泪”的膨胀无脑言论,俨然已经屈服于严起的淫威之下,“被”自动成为两人的cp粉。非常有骨气。严起被闹得有些头疼,可偏偏这些人温衍时常挂在嘴边,哪个都动不得,只好由着他们说。可这不管不顾的后果就是,李延平他们认为这一波精神按摩足够到位,足够精准,显然对了严局的口味,于是加大了精神大保健的力度,所有风花雪月的彩头诗都拉出来遛了一圈,直把严起给按到昏了头。估摸着算算,大概只差“早生贵子,三年抱俩”这种被现实压制,技术上还没实现突破的不可抗因素了。温衍早就习惯了他们天马行空的思绪,看着严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忍笑忍到肚子痛,恰好方渡循着八卦味赶来,连忙找了个借口将严起从办公室赶了出去。被推出门的严起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把门虚虚一带,挡住身后一众探究的视线,顺势将温衍半圈在怀里,半开玩笑道:“这么急着赶我?”“我还见不得人了?”严起封死温衍的退路,将两人的距离控制在一个不显山不露水、却游走在暧昧边缘的位置。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是个给“后人”留下最大想象空间的距离。温衍回头看着李延平他们明显长舒一口气的模样,笑着说:“再待下去,你不被膈应死,组长他们都得憋死。”严起本想驳话,可转念想到那一连串“好!般配!”,这阵仗还真有些吃不消。“平日里你们组就这样?”严起斟酌着用词,谨慎开口。若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实在不利于家属“成长”。温衍掂量了几下,诚实道:“也不全是,主要是严局忽地下了神坛,亲临指导,从神坛中来,到群众中去,大家有点激动。”严起轻笑一声,“膈应话学得倒挺快。”“严局教得好。”温衍一挑眉。“差不多得了,搁这里听半天了,别当做我不存在似的,”方渡懒洋洋开口,打了个不怎么深的哈欠后,说道:“这红线是我牵的,指南那堆烂摊子也是我收拾的,怎么着也得给个辛苦费吧。”“冤有头债有主,这辛苦费学长你要向严局讨。”温衍说完,便轻轻拍掉严起挡在自己耳侧的手,从门缝里溜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到了极点。隔着厚重的门板,隐约还能听到几声脚步声,仅在片刻之后,就被方渡那句“小衍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靠!这河还没过完,严起你就先把桥拆了?”压了下去。 第197章 没有起身,没有喊,没有叫,甚至连呼吸都只是微微发颤。可是却将身旁的人吵醒了。连温衍自己都觉得神奇。“做噩梦了?”严起把温衍抱在怀里,顺势覆住他的眼睛,轻点开床头的照明灯。直到怀中的人渐渐适应这昏暗的光线,才将手小心松开。“嗯。”温衍闷在严起怀里低声回了一句。“梦到什么了。”“很多,都是做任务时候的记忆。”严起微微皱眉,替温衍按着额头的手却没有停。良久,才说道:“不喜欢?”“没有。”温衍回道。其实境管局有应对的法子,比如清除部分记忆以实现虚拟和现实的双重平衡。只是温衍觉得那些为“善后”存在的措施,一刀切得太过了,他想有头有尾的来,也想有头有尾的走。“那在害怕什么。”严起轻轻吻在温衍眉心。“不是害怕,”温衍皱了皱眉,垂眸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就好像是因为我们,两个本不相关的人才走到一起。”“你觉得这样不好?”严起有点想笑,“这话被方渡听到,大概又要被骂一句过河拆桥。”“这不一样。”温衍顿了顿,话说得有些没底气。严起是因为他才进入位面的,从沈泽到萧衡,或许也是因为他,所以改变了方白他们的人生轨迹。如果没有严起,或许沈泽依旧是沈泽,只是对于方白来说,成了一个没什么特殊意义的符号,甚至连交际都不会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严起曲指轻敲了一下温衍的额头,笑道:“猜猜看,捡着指南的漏洞做选择,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沈泽,偏偏是萧衡。”温衍:?“因为他们命数本就系着,指南数据记录不会出错,我们的存在只是将他们的因果提前了而已。”温衍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遭,从脱离位面那一刻起,他就下意识去“习惯”现实,所以他没问,严起也没说。若不是误打误撞做了场噩梦,或许他也不会再提起,只是偶尔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几段记忆,还会有隐晦着不敢开口的时候。“开心了?”看着那双忽地一亮的眸子,严起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恍了一下。“也就一般般开心吧。”温衍一直以来半悬着的、连自己都很难明说也不曾察觉的后忧,就这么轻巧落地。“那是不是该睡了?”“可是还不困。”温衍眨了眨眼睛,反而更精神了。良久,他听到一声极长的叹息,细细一探究,还夹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还不等他抬起头来,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灯光忽地灭了,同时而来的,还有严起突然落下的吻。和之前的缠绵温柔截然不同。“既然睡不着,就做些有意思的事。”严起的呼吸有些粗重,热气洒在温衍耳廓每一寸肌肤上,然后往唇梢、脖颈间流转。“我、我困了。”温衍欲哭无泪。就不能牵牵手聊聊天吗!“迟了。”严起冷酷道。箭在弦上,哪有说停就停的道理。天光将明的时候,温衍总算沉沉睡去。外面是即将熹微的晨色,怀中是心念着求个百年的人。严起觉得,或许就像方渡说的那样。是老天开眼了,才让他遇见温衍。属于他一个人…温衍。※※※※※※※※※※※※※※※※※※※※番外暂时告一段落啦!谢谢小天使们!!!!疯狂啾咪!!!在这个隆重的时候,请允许我介绍我即将出生的小儿子——娱乐圈新文《别撩我,没结果》七月中上旬激情开文!宝贝们喜欢的话可以戳一戳,戳一戳!我爱你们(土拨鼠叫——文案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