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的恶作剧》 序 詹姊传奇之「不催稿篇」凌淑芬 以往我一向很忌讳在书中出现太多的资讯,以免混淆了读友的注意力,将重心从故事本体转移,因此在创作习惯上,我通常写了前言就不会再添加后记,反之亦然。不过前例已破,而且我满赞同读友们提出来的建议,将「创作时的心情」与「回覆读友询问」分开来,以免太过混杂,因此,以后若偶尔多了一篇后记或前言,烦请诸君耐心看完。 在此,要转述一段真实纪录给读友们知道。话说凌某人有一回前往出版社处理「与禾马名家约会」活动细节,顺道和詹姊嚼嚼舌根子,就听詹姊说:「其实我们是不太会催作者稿子的。」(请以非常无辜甜美的语调模拟。) 「真的呀?」我体内的懒虫立刻放心一半。(由此可见,我是多么的小觑詹姊温柔的心、钢铁的意志。) 「对呀,因为作品的品质比速度更重要。」詹姊的眼神百分之百纯洁。 「是是是,没错没错!」我马上点头如捣蒜。 「对了,淑芬,活动截止之后,还有最末一波的得奖名单要登出来耶。」她很热心地提醒。 「好呀!那就把它登出来嘛!」我依然不设防。 「可是要登在哪里呢?」她的语调又转成无辜了。 「呃……」我开始有所警觉。 「你交出《变色龙终曲》之后,好像就停笔满久的。」 「我……呃……这个……」 「我想你可能需要修养生息,所以才会『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我……才停笔……一个月『而已』。」我已经汗颜了。 「噢,没关系,你慢慢来。」詹姊似乎相当能体谅。「不过我们的最后一波名单何时刊出来呢?」 我感觉到全然的愧疚和衰弱,几乎无法正视她。「噫……我……月底……会交稿……」 「无所谓啦!」詹姊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我们是不会催稿的!」 对呀!詹家大姊真的、真的没催稿。 如果你以为好戏就这样落幕,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接近交稿时间,詹姊通常会再拨一通友善电话。 「淑芬,你最近好吗?」 「我很好。」一接到她的电话,我的心脏立刻怦怦狂跳。「太阳很明亮,空气很清新,这个世界多么美丽,人们多么和善。」 但足,我的焦点转移政策绝对抵敌不过詹姊的决心。 她甜甜蜜蜜地表示:「你上次不是说这个星期要交稿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耶!」 我立刻上当。「哪有?我是说这个礼拜会交稿,可是明天才星期五,还有一个星期六耶!」 「也好,那就照你的意思,星期六再交吧!」詹姊顺理成章,光荣完成使命。而且,是「照我的意思」。 呜呜……可怜我凌淑芬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三两下就败在詹姊手中。呜呜……我的一世英名呀! ◇◇◇ 好啦!繁红的故事总算写完了,詹姊看完稿件之后,特地嘱咐我,在前言部分注明一件事── 由于本故事中的人物生活型态较为怪异,所以言行举止可能和正常人的逻辑相反,(詹姊好厉害哦!她,眼判断出我的故事灵感是受到「阿达一族」的引发。)特此提醒亲爱的读友们,不要以正常的眼光来看待他们,以免觉得「雾煞煞」。(这么说来,难道我很不正常吗?讨厌!) ok,詹姊,请你扪心自问,我这篇前言替你打了多少广告、做了多少宣传? 我也不和你为难啦!「珍爱书签」送个十几二十套过来即可。(不要让人家知道我走后门哦!) 第一章 「吴氏公寓」陷入难得的备战状态。 打从大清早开始,传统的五层楼公寓便喧腾得鸡飞狗跳。震源发自顶层b座的房东屋内,而后一路扩散下来,辐射线污染了四楼的房东父亲、三楼的困倦科学家,直达二楼的两位母子房客。住在房东对门的老道士昨儿晚上出门作法事去了,彻夜未归,因此才得以悻免于难。 中古建筑物的户外,台北市依然维持它汲汲营营的生活态度。九月的北台湾,未见初秋的瑟景,花剌剌的阳光依然贯彻它不愿过气的决心。往常时分,当时间的河流掠扫过吴氏公寓,通常会放慢颠峰的流速,而今天,徐缓的氛围却一改往常,弄得人人自危。 「快快快!」房东吴语凝冲出自家大门,朝著楼梯间吼发全员召集令。「现在已经七点五十分,繁红再过十分钟铁定要出门,否则第一天上班就要迟到了。大家准备好了没有?」尾句的那声「有」字拖得既长又嘹亮。 女房东长著一张骗人的娃娃脸,外形娇纤可爱,圆圆的下巴、圆圆的眼,只有她超级爱作怪的老公才明了,这样一张甜美的五官之下,包藏著希特勒级的暴君本质。 「呵──」她那不怕死的新婚夫婿沈楚天拉长了呵欠,加入老婆的军备阵容。「怎么回事嘛!一大早就吵得半天高……好想睡……」 「你这个沈大胚,还敢跟我装傻!」两根铁指捏住他耳垂。「我问你,是谁闲著没事干怂恿繁红出去外头工作的?」 「嗳嗳嗳,好痛好痛──」沈楚天被暴君大人整治得吱吱叫,连忙从虎口下逃生。 繁红要上班?简短的五字真言立刻驱逐他脑中的瞌睡虫。 对喔!他差点忘记自己度蜜月前布下的暗棋。为了陷害「森尧豹」职棒队的大老板、同时亦是他的大学学长──王鑫,他特地走后门,替吴氏公寓的头号美女萧繁红,在「森尧企业集团」内蒙到一个助理秘书的职位。 反正有难同当嘛!他这位黄金投手部已经为了一株树,放弃整座森林了,又怎么能眼睁睁任凭王大学长孤家寡人、抑郁以终呢?左思右想之下,他的生活圈中就属绝艳美人繁红与学长最搭调了,当然要想法子撮合一下,以达到孝敬长上的使命。说穿了,他只不过是嫉妒王鑫闲云野鹤的单身生活,才企图颠覆世界和平。 「告诉你,你皮给我绷紧一点!如果繁红出去工作,遇上什么办公室性骚扰,我就把你全身的骨头卸了炖汤喝。」 提及热汤,新婚夫婿不争气的肚皮登时咕噜咕噜打讯号。 「娃娃,到时候我可不可以也分一碗?」他涎著脸陪笑。 「连骨带肉送给你也没问题。」语凝的娃娃眼嗔他一记。「厨房里有清粥小菜,还不快去吃,练球快迟到了!」 凶归凶,老公的身体健康仍然得摆在第一位。 沈楚天不愧为俊杰之名,马上识相地钻回公寓,远离再度被轰的命运。 「春衫姊!」女房东遥遥呼唤二楼的中年妇女。「繁红的便当准备好了没有?」 「就好了,我找条绳子把饭盒扎紧。」答案层层叠叠地传上来。 语凝得到满意的答覆,立刻追讨下一位跑腿。 「承治!」这回轮到三楼的科学家临受徵召。「你醒了没有?等一下要麻烦你送繁红去公司!」 「……」三楼悄然无声。 「承治?」她开始感到不妙。那家伙该不会昨夜实验做过了头,今大早上爬不起来吧? 「承治大哥做实验做到六点,已经睡著了。」一串稚嫩的嗓音平空从她身后冒出来。 「哇!」语凝跳起一大步。 「吓到你了?」吴氏公寓年纪最小的成员──小路极端严肃地盯著她,右手拎著母亲嘱咐他送上来的爱心便当。 「小路,下次你冒出来之前先播放一点特殊音效好不好?」她惊惶甫定地拍拍胸口。充满意外的日子再这样继续下去,她的心脏迟早会宣告罢工。 即使同住了近四年,她依然难以判断这群怪房客何时会从莫名其妙的方位「变」出来。 「对不起,我送繁红姊姊的便当上来了。」小路的眼睛掩藏在大型宙朋太阳眼镜后头。「至于承治大哥,不要抱太大指望,他可能叫不醒。」 「糟糕!」她头痛了。沈楚天和教练老爸一大早要练球,她又急著赶赴公司的晨间会议,公寓内只剩下承治不用固守朝九晚五的上班时间,现下可好,没人能欢送繁红展开伟大的职业生涯。 看样子她只好请假两小时。 不明内情的人或许会认为她这个房东保护过度,可是她也没办法呀!身为这群能人异士的精神总指挥,稍微一个疏忽他们都可能出状况。 称吴氏公寓的房客为「能人异士」绝对不为过。咱们一层一层地推介上来。 二楼b座的小路今年方进入十字头,脉出于一位娶了鬼妻的租先,天生具有半阴半阳的体质,见不得阳光,所以恒长挂在脸上的太阳眼镜便成为他的注册商标。 三楼的尹承治空有爱因斯坦级的头脑,从小到大在世界各地的实验室中度过,对于现实生活的点点滴滴却是全然的无知。相不相信他的发现曾经夺得诺贝尔奖,却被居心厄测的英国同僚骗走了,而他还傻呼呼地祝福人家「恭喜发财」? 四楼a座的临时房客吴泗桥正在努力改善与房东女儿之间的紧张状态,还算颇有成效,目前已经被她训练成「房客悍卫犬」之一。 四楼a座的风师叔终生以道士为职业,讲白话一些就是「师公」啦!他的性格根植了迷信兼八股的因子,成天只晓得作法烧符灰给成员们进补。当初这票能人异士便是由他带领,出现在吴氏公寓的台阶前要求租房子。 而今儿个的女主角,住在小路母子对门的萧繁红,她身上的奇特不下于小路,系源自于狐仙的后代。大家都晓得,举凡狐仙者,莫不以花容月貌为基本配备。而繁红身为多情狐女与人类蕴育下来的第四辈代表,自然传承了女性祖先们特有的外貌遗传。最恐怖的是,繁红自有她独树一格的逻辑观,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真正摸透。对平常人而言,假若a等于b、而b又等于c,那么a一定就等于c。然而,相同的逻辑降临到繁红头上,她只会注意到一件事情:「为什么是『abc』?可不可以用『甲乙丙』?」 对了,提到繁红,她人在哪里?大夥忙乱了一整个早上,独独女主角至今还未出现芳踪。 语凝瞟了眼腕表。天哪!八点了。事到如今,她只好运用公寓内最便捷的寻人播音系统。 她扬起头,威吓的河东狮吼霎时回荡于整座公寓的楼梯间── 「繁红!立刻给我出现!」 「嗨!」繁红的声音先蹦出来,多么精准。 四楼与五楼的间隔平台,飘上一袭灵雅加仙的白影。 晨阳被毛玻璃窗户晕化成光环,幽幽投射在纤美的倩影上。繁红依然穿著她偏爱的衣饰,象牙白的宽大衣衫松松的罩著上躯,打斜的衣襟透露出浓冽的古典风味,丝质衣料软软的贴著酥胸,描绘出她诱人的标准身材。同色系、同质料的长裙在脚踝曳散成云絮,当她莲步轻移时,飘逸的裙摆仿如天上的云河,而衣装的主人自然就是那不沾人间俗气的凌波仙子了。 她粉雪般的肌肤几乎与外服同化,惟有垂落至腰际的乌丝为主人添加第二种色彩。精巧绝丽的五官构成了一张令人神魂为之夺的脸庞。 繁红整个人,由里到外,由上而下,彷佛凝聚了天地间的灵气而形成。 像这样如玉如仙的女子居然要坐在办公桌后打电脑?唉! 「喝红茶吗?」凌波仙子轻吟浅笑地递上一杯早安茶。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茶?」语凝气急败坏。「你忘了今早八点半必须往『森尧企业』报到?」 「记得。」繁红颔首。 「那你为什么还杵在这里,一点准备也没有?」语凝紧迫盯人地质问。 「嗯……我想想看。」大美人立刻陷入沉思。 语凝简直快败给她了。「好好好,别想了,这个问题并非提出来徵求答案的。」 「那你干嘛问?」她纳闷地偏斜了头。 上帝!杀了我吧!房东大人按住额角,距离紧绷过度而崩溃仅剩两秒钟。 「繁红,我没工夫和你扯。」语凝冲下来,一把将便当塞进她手里。「承治爬不起来,你等我一下,我打电话向公司请假,然后代替他送你上班。」冲天炮似的步伐转眼又刮回五楼。 「我自己去就好,不用人家送。」她柔柔倾诉著。 「别开玩笑了,你认得路吗?」语凝霍地止住冲势。 「沈楚天画了一张地图。」她漾开保证般的甜笑。 「他画的地图可靠吗?」语凝思索著由繁红自行前往的可能性。 这群房客终究得学会自立自强的,或许她该适时地放手让他们自行发展。 半晌,精神领袖终于下达终结令。「好吧,你一抵达公司立刻拨电话给我,以免我悬著心,知道吗?」 「好。」繁红温驯地点了点头。 语凝目送她仙气飘飘地移下楼,忍不住叹了口气。 颈背上总觉得毛毛的…… 「森尧企业」雄踞台湾商界近三十载,集团经营的事业网罗了国际贸易、证券市场及金融三大方面。八年前首创总裁宣布退休,顺利将执牛耳的重任移交给第二代的次子──王鑫。 「森尧企业」之所以由次子继承,绝对与兄弟阋墙搭不著边。 老总裁的长子对汽车的兴趣远胜过运筹帷幄,因此当亲爱的弟弟培养出独当一面的领导能力后,他拍拍屁股、溜得比飞的还快,夥同青梅竹马和她老公合力经营连锁车业去了,哪还管他劳啥子家族企业呢?这下子自然苦了王鑫,年纪轻轻就扛下一大家子责任,没日没夜地操劳。 幸好这八年下来,他倒也没出过什么大岔子,整个企业集团的年营利以稳定速度成长。他非常了解,即使出了岔子,也别指望那皮厚心黑的老哥会良知发现,乖乖的爬回家支援。 「钱小姐,立刻将这份会议纪录整理出来,送进我办公室;张董的饭局排在明天晚上,李总的会面就走在今晚六点,再订一束花送到荣总慰问黄先生的妻子;我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不接电话。」王鑫匆促的步伐率先离开会议厅,跨入直达十二楼的电梯,准备回到办公室内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 忙呀!海外市场最近接获一大笔订单,总成交额以亿元为单位,为了统筹整批交易的营运,他已经连开了四个小时的会议,直到过午三点半都还未进食。 「总经理?」钱秘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怎么了?」他短暂地回首。 钱秘书烦恼著不知从何启齿。「……会计部有一位女性员工出了点状况,情绪似乎不太稳定。」 「『一位』员工?」他的口气明摆著不耐烦。「她的情形很严重吗?」 「呃……还好。」 「钱小姐,」忙碌中的王鑫是六亲不认的。「你应该了解,少数员工的问题就交给人事部或公关部协调,我花钱雇那些人来坐办公桌,正是希望他们搞定这些琐事,不必传上来劳师动众。」 砰!木门隔绝了沟通管道。 他瘫坐进牛皮椅座,西装外套早已褪了下来,索性也扯松了领带,暂时卸下精明老板的战甲。 等处理完了这回的新交易,他非放自己一阵长假不可。任何人以他这种步调生活,怕不提早衰老十年,所幸他们王家的男人在外貌上还算得天独厚,看起来永远比实际年龄轻稚,让他活了三十四载,却减少五年左右的皱纹。 颀长、瘦削、五官顺眼是王家男人共同的特徵。他们绝非雄性人类中最英俊的典型,却深谙凸显自身优点的技巧,在人群中往往能产生鹤立鸡群的奇效,而他更是融合了父兄各自独有的特点。 表面上的王鑫与他大哥一样平顺和气,惟有长久相处的人才能了解,骨子里的他有如变化万千的海洋,虽然风平浪静的时刻居多,一旦打定主意占有某样事物,那种狂涛骇浪般的冲劲简直令人心悸。 嘟嘟──私人专线忽尔响了起来。 「喂?」他执起话筒,打算寻求一些亲友的慰劳。 「王老大,是我。」沈楚天活力充沛的嗓门嚷进他耳里。「今天的情况还好吧?」 「糟透了,差点没疯掉。」他自怜地捏揉隐隐作痛的肩肌。 「……这么惨?」沈楚天自言自语的成分居多。「不会吧?虽然我也预期她会制造一点风波,可是还不至于那么惨绝人寰。」 「小沈,你嘀嘀咕咕些什么?」他没听懂。 「繁红呀!」沈楚天提醒他,「今日是繁红第一天上班,我拨通电话关照一下。怎么,你已经被她整得快喊救命了?」 「谁是繁红?」他可没听过这号人物。 沈楚天感觉不太对劲了。「什么叫『谁是繁红』?你少给我装傻!她就是我介绍给你的助理秘书,现在理当坐在你的办公室门外。」 「你的脑袋被暴君老婆打坏啦?我的办公室门外只有那他老是被你哄得团团转的钱秘书。」王鑫一脸莫名其妙。 「慢慢慢!」沈楚天有如五雷轰顶。「你是说,繁红今天没有去报到?」 经他这么一提醒,王鑫才忆起他的新任助理秘书应该在八点半开始打卡。 「起码人事部到目前为止还没通知我总经理助理秘书已经出现了。」 「天哪!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呢?」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声霎时漫烧了整条电话线。「姓王的,你给我交代清楚,繁红过去的七个半小时跑到哪里去了?」 「先生,别忘了你正在跟出钱的老板说话。」王鑫又好气又好笑,不知情的人会误以为姓沈的被天打雷劈了哩!「我愿意施舍你朋友一份工作已经够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得充当业余保母?」 「死了、死了、死了!」沈楚天彷佛瞧见整片天空被老婆大人掼到他头顶上。「这下子繁红失踪了,我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王鑫,你赶快出去帮忙找人!否则这通电话就会成为『职棒金童沈楚天』的绝响。」 「你别开玩笑了,我没头没脑地上哪儿找人?」他立刻嗤之以鼻,甚至用不著考虑。 沈楚天急了。「你不懂,繁红流落在街头一定会出事的,以前就发生过类似的纪录。王鑫,你赶快出去帮我把人找回来呀!我被砍身亡对你也没好处。」 「沈公子,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觉得荒谬透顶。 「繁红长得很像……很像……」沈楚天竭力思索著适当的名词。「……很像仙女。」 这算哪门子回答? 「请问仙女长得又是何等模样?」他没好气。 「哎呀!就是繁红那副样子嘛!」沈楚天很想冲到办公室扁他。「她喜欢穿白衣服,头发长长的,长得很漂亮──反正你一看到她就会认出来,繁红太显眼了,除非你视力不良才会忽略她。」 「先生,您以上的描述与五十万名台北妇女雷同。」王鑫随时准备摔他电话。 「你只要循著公司到我家的那条路线找下去,保证只会遇见一个条件相同的绝世大美女。」 「谁知道?说不定这位繁红小姐迷路了。」或者跷班幽会去也!王鑫暗哼。 「不可能。」沈楚天一口否决他的猜测。「我事先画了地图给他,她不可能迷路的。」 「那么你如何解释她并未按时出现?」王鑫嘿嘿地坏笑了出来。 沈楚天为时已晚地忆起一件事。他千算万算,偏偏漏算了一处诱人的陷阱。 「公司的下两条街新开了一家红茶专营店,相信我,你铁定可以在店里抓到逃兵!」 ◇◇◇ 沈楚天预测错误,红茶店里除了一位胖胖的老板娘,连只苍蝇也没有。 十分钟后,王鑫离开「精顶红茶专营店」,踏上暖洋洋的信义路四段。 他实在是疯了,才会搁下整间办公室的要案,让没事忙的沈楚天说动他亲自出马,搜寻一位见都没见过的女人。 好吧!起码他这一趟不算白跑,根据老板娘的供词,稍早确实有一位「漂亮得让人呛到」的美女在店内消磨了大半天,直到二十分钟前才离去。既然繁红小姐未迷路,或许现在她已经进入「森尧商业大楼」了。 这位既不见首也不见尾的乌龙女秘书可真大牌,尚未正式成为公司职员,就已享受到总经理亲自出巡的特权,不晓得他可不可以依著这个藉口,直接开除她了事? 王鑫懒散地扯下领带,揉成一团塞进西装裤口袋。距离公司大门仍有五十公尺,却霍然发现建筑物外部的人行道上汇聚了数十条人影,个个仰高了脑袋望向顶层的天台。 「又发生了什么事?」他讶异地加快脚步。看样子不像员工们示威抗议呀! 「森尧商业大楼」总共构筑了三栋,一字排开在信义路四段,三座等高的帷幕大厦声势赫赫。其中,除了最左侧的办公大楼专供「森尧企业」使用,另外两栋一律出租给其他公司行号。 议论纷纷的人群集中在最右侧的人行道上,他快步奔近现场,白然而然地随著看热闹的民众仰首。 上帝!一名穿著粉红色套装的女人爬上天台围栏,俨然准备往下跳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骂然大吼。 「总经理!」钱秘书查见他的出现,大喜过望,连忙排开挡路的旁观者迎了上来。「总经理,不好了,会计部的林小姐突然情绪失控,跑到隔壁栋的顶层准备跳楼自杀!」 「立刻通知警方和救护车。」他立刻朝身旁的公司警卫下达命令。「钱小姐,有没有人知道林小姐轻生的原因?」 「好像是感情问题。」另一位会计部的女职员凑上来插嘴。「两天前林小姐与男朋友分手了,情绪一直很不稳定,今天早上还听她自言自语著不想活了,大家都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 王鑫烦憎地爬梳过凌乱的浓发。太棒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在公事最忙杂的时刻处理员工的感情问题。 「警卫!」他下旨给第二位保安人员。「张罗好扩音设备,我试著和她谈谈。」 「啊──屋顶还有其他人!」人群中蓦然响出第二波骚动。 要命!今天是自杀的黄道吉日吗?为何人人挑中此时此刻向阎罗王注册? 王鑫赶忙抬头。 的确!林小姐悲怆地站在石质护栏上,瘦弱的身影因风吹拂而摇摇欲坠,她的右侧十公尺左右,赫然探出第二颗脑袋。 隔著近三十公尺的高度,王鑫无法辨识出后来者的长相。然而,对方衣裙飘飘的上装与飞扬的乌发,将一个无法解释的直觉吹进他脑海里。 那……该不会……就是繁红吧? 「该死!」他拔腿冲进大楼内。 第二章 以谦虚一些些的眼光来看-「森尧集团」当然不敢自封为台湾最具规模的企业组织-然而-在结构上好歹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庞大体系-光是总公司部分便雇了上千名员工-这个统计尚且未加进其它子公司的员眷人数。 而这样一个人事组织复杂的企业体-突然出现一位还未正式报到、名声已远播几千人耳中的小小助理-若要教人不对她感到好奇-除非是集体患上失忆症。 繁红的第一天──严格说来-应该是第二天便是在如此这般的探问声中流转度过。 「多蒙你劝说林小姐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会计部的黄小姐终于满足了好奇心-下达最后的评语。 繁红飘出一抹悠悠的浅笑-既不回礼也没吭腔。房东小姐曾经警告过她-公司行号里最常发生员工们嚼舌根的事情-教她无论如何都不要搭腔-多听少说常做事-比较能减少出错的机率。 「你们晓不晓得害林小姐轻生的男主角是何方神圣-」公关部的专员不愧传播本色-短短一个神秘兮兮的问号立刻扬起在场人士的第二波议论。 「谁呀-」 「是我们公司的人吗-」 「听说总经理非常忌讳办公室恋情。」 围在她桌畔的七、八位女人表达出高度的磕牙意愿。 繁红眨着亮晶晶的美眸-从一张脸庞游移到第二张-冒着热气的茶杯勾在食指间。今儿处理完报到手续-人事部主任领她到四楼的收发部办公桌-告诉她总经理先安排她在该部门实习。 总经理应该便是昨天的高个子男人吧-她还以为他才是她的直属上司呢-可能是公寓以外的人都比较怪异-喜欢与下属保持七层楼的距离-以免电话内线使用的频率太低。以自己为例-她的好朋友全部住在同一栋楼内-谈话方便-每个月的电话费都只缴基本费用-害她对电信局一直感到傀疚。 「听说——弃林小姐的家伙在总公司担任要职哩-」公关专员很满意自己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萧小姐-昨天林小姐没有没有透露那位男士的身分-」 「没有。」她缓缓摇头。 「真的吗-」大伙儿不死心。「你再想想看-昨天你们有没有谈到任何男人-」 她偏首回想了片刻-终于点头。「有。」 「谁-」人人精神昂振起来。 「卖肉粽的。」 「什么-」她们面面相觑。「卖肉粽的-会不会是员工餐厅的管理组长-」 「有可能哦-」公司内-只有餐厅人员的工作性质与卖肉粽的最相近。 「繁红-」黄小姐立刻与她攀交情。「明天林小姐消假上班-你随口向她打听一下好不好-反正你们有『生死之交』嘛-凡事好商量。」 「对对对。」赞同的音浪包围她的前后左右。 为了达到笼络的效果-公关专员赶紧加上一句关切-「以后你遇到任何问题-也欢迎找我们询问磋商。」 太好了-她立刻就有问题。 「打内线要付多少电话费-」清灵的明眸直视着电话机座。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用钱。」黄小姐好心地告知她。 繁红开心地笑了-终于找到同病相怜的难友。「原来你们也是坏客户。」 什么意思-大伙再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们在做什么-上班时间召开同乐会啊-」不悦的大白鲨现身收发部出入口。 哗-每条闲磕牙的小鱼立刻筋骨打哆嗦。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线-犹如摩西划隔红海-终点引导向一张娇美难拟的容颜。 王鑫的心脏倏地揪了一下。 不行-他赶紧移开眼光。萧繁红身上标示着「危险勿近」的警告牌-万万碰不得。他必须使出每一分自制力抵抗她的引诱。 「呃-总经理……」 「我们……我们正在替繁红介绍新环境。」黄小姐迅速找到开脱的借口。 「对呀-我们顺便邀请萧小姐中午一起吃舨。」 「没错没错-吃……吃烧肉粽。」公关专员直觉地提出脑中的第一项食物名称。 又是肉粽。王鑫彷佛感觉到端午节重新降临人间。 「萧小姐-请你出来一下。」他蹙着寒凛的眉头示意她到走廊上谈话。 其它盟友眼见苗头不对-这个当口也用不着客气了-一哄而散。 王鑫早已料到-沈楚天搪塞给他的女人绝不可能简单好应付-果然-上班头一天就搞得鸡飞狗跳-第二天则弄得人心思变。若非沈公子威胁不再与「森尧豹」续约-他又何必软下身子收容这名无知妇孺- 原本他以为将萧繁红安排在遥远的收发部可以眼不见为净-现在看起来这招小把戏是行不通的。还好他临时起意-下楼来查探她的情况-否则不知她们会偷懒多久。萧繁红离他的视线范围越遥远-难以料测的骚动就越有可能发生。 「萧小姐-员工守则第一条-办公时间避免与同事喧哗谈笑。难道人事部上任没将本公司的规矩转告你-」他抬出趾高气昂的派头-焦点平视她头顶上方。 「有。」繁红浅扬着仙气横溢的笑纹。 「难道你不觉得愧疚吗-」王鑫不禁心里有气。这女人完全缺乏应有的羞惭意识。 繁红自从知道他经营的公司与她一样-咸列名为电信局的「坏客户」之后-已顺利地将「愧疚」两字从她的字典删除。 「现在已经不会了。」她庄重地轻拍他臂膀。「放心吧-总有一天你也会能适应这种感觉。」 这……好高深的回答-似乎颇具禅意。 王鑫挫败地爬搔过乌发。自他们结识的那一日起-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从没让他听懂过。 「繁红-」他近乎投降地瞅着她。「求求你-请你坐在办公桌后头-看书、听音乐、讲电话-随便你高兴从事什么娱乐我都不反对-只要别干扰其它人。假如那票娘子军不识相-主动搭上来攀谈-你就想法子消灭她们谈话的动机-可以吗-」 否则他担心「森尧」会被她玩完了-而堂堂总经理的威严从此一败涂地。 繁红仔细评量着他的要求-再将他的警告与房东的做个印证。真好-他们俩的观点恰好一致。 「可以。」她驯良、温柔地承诺。「林小姐在哪里-」 「在家里。」这女人转话题的速度比脱衣服还快。「你想干嘛-」 「消灭她。」 王鑫合上眼-顿觉浑身无力。 天呀-他多想紧紧抓住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将她的四肢百骸摇晃成满地碎骨。 原本还以为只是想想而已-然而-当他察觉两只手已经搭住她的香肩-像烫着似的-忙不迭地松开。 冷静呀冷静-王鑫-这里是公司-当众杀人决计逃不过法律的制裁──好歹也得等到下班再说。 「算了-忘记刚才我所说的一切-把你的东西收拾妥当-搬到十二楼来。」他极力压抑着失控的情绪-暂时撤退向电梯间。 无庸置疑地-萧繁红需要接受严密的监视。 镜面的电梯门关起-他将自己隔离在单一的世界。 直到此时此刻才敢面对心中的原始情绪── 方才他紧抓住繁红的肩膀-接下来的举动-只怕会远超过「摇晃她」的单纯原因。 这个女人真的太危险了-对他而言。 ◇◇◇ 经过一周-整整七天-折合为一百六十八小时的观察期-而新任助理秘书并未铸下无可弥补的大错-王鑫终于略微松懈了他的警戒心。 繁红的手脚比他想象中俐落许多-适应力也强。她绝对不痴不傻不蠢不笨-只不过生活在某种只有她自己了解的逻辑世界里。 他当然非常清楚-以小心眼的性格来对待繁红有失公允。可是──这女人具有危险性- 千万别忘记她的身分-她是沈楚天特地派出来偷窃他「芳心」的尖兵。无论她有多么脱俗诱人-无论他有多么偏爱这类型的女人-要记得一切全是陷阱-最古老的美人计- 很好-王鑫做完心理建设-满意地步出办公室-准备找一间孤独的小餐厅-让带血的牛肉沉进空胃。 总经理室外头辟置成秘书办公区-钱小姐的桌位已经空下来-想来是用餐去了-而对面的繁红却杵坐在原位-俨然不打算外出-径自吸啜她那一杯永远热气腾腾的红茶。 直接走出去-别理她-王鑫警告自己。 尽管如此-迈步的两腿却拥有自主意识-猛地在她桌位前打住。 「你──不吃午饭-」他清了清喉咙-希望语调听起来纯粹像个关心下属的上司。 「外面塞车。」端庄可人的浅笑跃上她嘴角。 噢-他明白了。王鑫得到满意的答案-继续往前走。 慢着-他两大步重又退回来。 「你习惯开车去远处吃午饭-」 繁红轻摇螓首。「平常会带便当。」 他陷入彻头彻尾的迷惘中。「你喜欢开车去外头吃便当-」 「不-今天忘了带。」她的解释徒然加重了情状的诡异性。 王鑫合上眼-默数二十下-然后疲倦地眨开一只眼睛。 「繁红-可不可以麻烦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现在-还不出去-吃饭-」 「风师叔快到了。」她温柔地浅笑着。 他们俩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吗- 算了-再扯下去他会发疯。 廊上的电梯正好叮咚地了响着-抵达十二楼顶层-聪明的人必定会抢在第一时间赶过去-速速远离这个神秘的杜鹃窝。但是-当他望清楚电梯载上来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两只眼睛登时发直了。 「唷荷-便当来了。」苍劲而洪亮的大嗓门从走廊一路刮进来。 王鑫呆呆地凝望着访客的外貌。一顶道冠-一袭艳黄色的道士袍-一双藏青色的功夫鞋-一柄桃木剑。 这算什么-虽然目前流行中年人二度就业-可是连送便当的小弟都由「师公」兼差-这就有点矫枉过正了吧- 「繁红-赶快趁热吃-待会儿我还得赶到『慈慧宫』扶乩。」风师叔暂时忽略第三者的存在-快手快脚的将餐盒交给挨饿的美人儿。「现在整条马路塞得跟麻花一样-摩托车又四处钻来钻去的-差点把我的老铁马冲倒。」 王鑫终于了解她刚才那堆胡涂话是什么意思。原来替她送便当的人叫「风师叔」-而他遇上塞车了。 「这个少年家是你的同事吗-」风师叔摆置好熟饭热菜-很热情地招呼他-「少年耶-你也一起来吃-饭菜的分量充足-繁红吃不完的-」 「不用了-谢谢。」王鑫强笑道。繁红身边的人士和她一样危险-他躲得越远越好。 「自己人-客气什么。」风师叔打量他几眼。「少年耶-我看你气色不好-最近运势可能比较衰哦-」 「可不是吗-」他心有戚戚焉。 为了替繁红打点好敦亲睦邻的工作-风师叔决定适时地让她的同事们尝点儿甜头。 「嘿嘿-算你时机巧-正好我今天带了一道『妙天符』-干脆送给你当见面礼-烧给你喝了吧-」褐黄色的符纸从他怀中掏了出来。 也不知道老道士是如何起火的-王鑫眼前一花-燃烧的黄符已经化为灰烬-泡进热红茶里。 他咽了口唾沫-脚丫子开始朝后方倒退。 「呃-不用了……」 「没关系。」风师叔硬将瓷杯塞进他手里。「趁着这个机会-我顺道观察观察你们办公室的风水-瞧瞧有没有哪个地方摆置得不恰当。」 「不必麻烦您了。」王鑫素来最排斥那些个子虚乌有的忌讳。 风师叔压根儿没把他的排拒听进耳里。「这层楼的整体坐向还算不错啦-可是繁红的位子可能得调换一下。」 「是吗-」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将杯碟放回繁红桌上。 风师叔从怀里掏出罗盘-沿着秘书区的四个角落比对起来。──王鑫不禁好奇老道士的衣袍里还藏了多少宝物。 「没错-她的桌位摆在西首-西方属金……而繁红命底带木……金克木……不行不行-她的桌位得改到另外一处……」 老道士在「森尧」的大本营内嘀嘀咕咕、走来走去-简直是踢馆踢到行家来-而王鑫却呆呆的任着他胡来-头一遭失去适当的应对进退技巧。 「给你。」玉白素手轻轻扯动他的衣袖。 两个男人谈话过招的时刻-她已经盛妥一小碗炒面。 眼见大军压境-王鑫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地弃守江山-只好撇开外出用膳的选择-留下来坐镇。 「谢谢。」他不再推却。偶尔「靠女人吃饭」并不为过吧- 繁红回到座位上安身-恬静地等候着他咀嚼第一口面条。 她的眼光让王鑫觉得应该给与几句正面的称许。 「嗯……不错-很好吃。」他咧开客套性的笑纹。 「谢谢。」她开心地笑了-低头开始进食。 那抹笑靥清雅得几乎教人断气-王鑫的心脏再度怦乱了诡异的节奏。不妙-如果她一抹单纯的笑容都能造成自己荷尔蒙失调-那他的未来岂不是岌岌可危- 王鑫-你必须忘怀这个女人恰好符合你最喜欢的典型-她已经被你划归为「地雷区-生人勿近」-记得吗- 「好-就是这个位置。」风师叔突然喝亮了振奋的观察所得。「少年耶-你过来帮帮忙-咱们把繁红的桌椅移到这个方位来。」 王鑫勉强移开视线-瞥向老道士捡选出来的地点。 「风先生-我看不好吧-」不豫之色登时流显出来。 「为什么-」风师叔瞪了瞪瞳仁儿。他非常中意新选出来的地理区域呀- 「繁红的桌位往那里一摆-我的办公室就没法子出入了。」他好心地提醒老道士。 风师叔终于注意到-自己指定的地点前方还有一道进出门户。 「对哦-」刚才怎么没看见-「那我再瞧瞧里头的风水好了-说不定可以找到更适当的位置。」 那还得了-开玩笑- 「且慢-」王鑫连忙追进去。说什么也得抢在老道士发挥爆破力之前-抢救他遭受外星人入侵的办公室。 「嘿-这里头的风水好-好得别别跳-好得呱呱叫-」风师叔单单瞄了第一眼-立即相中总经理室的洞天福地。「好好好-太好了-这间房的坐向完全配合繁红的命底-尤其是那个背窗的桌位-不错不错-果然得来全不费功夫-繁红-你入主这个位置最恰当。少年耶-赶快-我们把繁红的细软收拾进来。」 「老先生-繁红绝对不能搬进来。」王鑫义正辞严地声明私有主权。 「为什么-」风师叔有些不悦。 总经理室内只有一处办公桌位-而它不巧正属于他王大爷。 「因为那处桌位已经由我盘踞八年了。」他耐心地劝导老人家改过向善。 「这样呀……」风师叔考虑半晌。「反正你已经坐了八年-风景也该看惯了-换个人坐坐看应该无妨吧-堂堂男子汉-何苦跟妇道人家争位子坐呢-」 王鑫又想扯头发了。为何与两位奇人异士纠缠十分钟-便能引生劳心劳力工作十小时的效果- 繁红自头至尾杵在他身后-一径拿她那双亮晶晶的美眸冲着两个男生瞧。他的心火蓦地从无名深处奔烧而出。 「我的小姐-你倒是说说话呀-」在她附近-他发型的整齐度向来维持不到六十分钟。 繁红顺从地开启金口。 「风师叔-不坐那里。」娟丽的缎发随着颔首的动作在肩上起舞。 「为什么-」风师叔更不爽快了。「你干嘛要听从这小子的意见-」 一转眼就让他从「少年耶」降格为「这小子」。 王鑫本来打算反驳老道士一句「因为她靠我赏饭吃」-可是转念又想-这等夹缠不清的难题顶好交由两位同道中人去解决。 「桌子太丑了。」繁红朝他的橡木大书桌颦起娥眉。 王鑫差点被食道里的半口面呛到。 「会吗-」风师叔马上从现实观点跳脱到审美眼光。「也对-那张四脚怪物着实骇人了一些。少年耶-你心胸狭窄我不怪你-但是眼光跟着短浅就是你的不对了。」 「那张橡木桌是我曾租父的遗物-当年花了偌大的心血才订造出来……」一肚子辩驳的言词同时灌上他的声带-王鑫猛地口吃了。 慢慢慢-他这是在干什么-何必向两个不相干的人解释这张租传书桌对「森尧企业」的意义-他是「大」老板呀-大老板最大的地方-就是他毋需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罪行- 罪行- 要命-这回他合上眼-默默计数到三十。 「风先生-时间不早了。」当机立断-赶人要紧。「您好像赶着赴下一场约会-而本公司下午的工作时间也即将展开-您是不是应该上路了-」 「没关系-我可以趁便帮你们瞧瞧其它房间……」 「繁红-送客。」他的微笑已经阴成灰黑色。「然后到我办公室来报到-我有几件要事想和你沟通一下。」 「难得我今天顺道过来……」 喀咚-门扉充满自制力地掩上。访客喋喋不休的轰炸立时被隔离在听力范围之外。 倘若继续和他们牵缠下去-他一定会抓狂-一定会。 王鑫颓然跌坐回「太丑」的橡木桌后头。 莫怪孔老夫子会流传下千古名言「物以类聚」。果真如此-繁红身旁的人彷佛全数不能以常道来理解。 他们俩有必要进行谨慎的沟通。下回她再有机会引介某位奇人进入「森尧商业大楼」之前-务必得提早半年知会他一声。 「回来了。」五分钟后-俏生生的倩影闪进他舔伤的区域。 王鑫仰起无力的脑袋。 然后-胸腔再度狂揪一下。 她浅漾着纤柔的笑靥-暴露在外的脸庞、肌肤几近透明-像煞一具活色生香的水晶娃娃。 「生人勿近-切记-生人勿近……」他念经似的提醒自己。 繁红有些纳闷。上司大人经常在她面前叨喃生人、活人的句子-但是他们俩认识至今-应该称得上「熟人」吧- 「已经算熟人了。」她提出自己的看法。 「你──」王鑫额头上浮起一条明显的青筋。「你-你──」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正义之师的英姿蓦然刮扫到她正前方-企图以居高临下的优势胁迫她。 她柔柔地仰着头。 根本没用-这女人哪里将他的迫近放在眼眶内- 「你──」他紧紧箍住她清弱难胜的肩胛骨。「你为什么──那位先生──我──」 千头万绪一下子全蹦出来-不知从何处咒念起。 话说回来-他凭什么干涉繁红呢-且甭提「森尧企业」一向以开明的作风取胜-即使公司文化偏向保守调子-主管也没权力限制员工不得会见访客。他想指责她什么-他又能指责她什么- 闷堆在胸口的乱句化为一摊瘀血-咕嘟流回呛烟的大动脉。 「风师叔吗-」她好象弄懂了王鑫的意思。「好-我去叫他回来。」 「不-」王鑫惊恐地发现-她真的打算唤回那位老师公。「我不是寻他的晦气-而是找你-」 「找我-晦气在哪里-」繁红好惊讶。 要命-自见着她的第一眼开始-他所遭遇的一切委屈、忧惧-尽皆升华为焚生的炭火-烧磨他的五脏六腑。 他要赏她一记回马枪-他更要让她尝尝无助加无奈加无望的滋味- 他闷吼一声-奔腾的唇陡地强盖上她的。 清冽的空调冷气在他们四周流荡-但他毫无感觉-体内焚烧的火焰已经吞噬掉其它感觉-只能专注于唇下的缠绵冲动。 繁红彷佛由各种缤纷的气息所构成。她的发丝沁出熏爽的洗发精气息-红唇品尝起来像浓冽香统的奶茶-由她娇躯辐散而出的馨气交缠了茉莉与兰花的甜香-诸般芬芳混合在一起-调制成绝无仅有的、不可思议的催情香味。 他可以感觉到她娇弱的胴体偎贴着他-彷佛化成一泉软柔的秋水。他已经渴望了好久好久…… 深醉的繁红-彷佛纯丝纯缎般的梦幻-几乎教人失神。 几乎-而已- 「繁红-」他霍然回过神-推开她一臂之遥。「你在干什么-」 她轻眨着朦胧的眼-仍然寤寐在半昏半醒之间。 「我-」从头到尾都不是她在「干什么」呀- 「你应该挣扎的-规矩的女人家决计不会随便任男人轻薄的。」他试着正气凛然地教导她-虽然她秀色可餐的模样对他而言是个多么惊人的考验。 「噢。」繁红乖乖受教。 她的眼波依然朦胧-唇瓣鲜红得彷佛沁得出血来-调皮的舌尖下意识地探出来-轻轻舔了舔──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性感比蓄意的举止更加诱人。 王鑫硬生生吞下喉咙内的呻吟。 这个女人是生下来毁灭他的-他早已料到。 「我再试一次-这回你铁定要反抗-知道吗-」他低喃-缓缓收拢躯体与躯体的距离。 他必须吻她-再一次-不计任何代价-不管任何理由。 「嗯。」繁红的眸-潋滟成惊世的极光。 投入王鑫怀中、接受他亲昵的行为是如此轻而易举-她终于能体会-为何房东小姐经常与沈楚天缠在一块儿-接受他相濡以沫的温存。 决定了-她喜欢承受他的亲吻-而且──只有他。 四片唇瓣再度交接-许久许久。 直到两人都忘记「反抗」这回事…… 第三章 晚云收敛后-天空显现黑丝绒般的质感-圆圆满满的银盘从树梢间升起-洒落一地清辉。世界浸浴在娟好的月色里-晶莹得没有一毫杂尘。 王鑫的步伐抵达吴氏公寓大门-下意识地停顿几秒。恐怖电影最钟爱的建筑物-不外乎其它-正是眼前这款阴森的中古公寓。难怪繁红的性子希奇古怪得紧-原来她栖住的地域本身就很阴阳怪气。 不过-今夜他前来作客的缘由与萧美人无关-而是应拜把子难弟之邀-所以还是将她逐出脑子为妙。 按照沈楚天告诉他的地址-王鑫推开楼下大门-脚丫子踏上二楼时-俨然生出主控意识-自动顿住。 摇摇欲坠的「a」字半隐藏在铁门的绣斑里。 繁红就住在里头-与他相隔一堵薄薄的石灰墙。今天适逢周日-不用上班-他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见到她…… 王鑫-你这是在干什么-他猛地清醒过来-低咒着迈开步伐直奔第五层的目的地。 「唷-」沈公子灿烂的阳光笑靥在门后迎接他。「王鑫-你来得正好-等娃娃把空心菜炒一炒就可以开动了。」 一张玲珑可爱的圆脸蛋从厨房探出来。「坐呀-不用客气。」 「谢谢。」他绽出礼貌性的微笑。 这位可爱的小女人便是繁红常常提到的房东小姐了。 慢着-又是繁红-他究竟有什么毛病-好歹沈楚天与他有过命的交情-他起码应该将吴语凝视为「难友的暴君老婆」-而非「繁红的房东小姐」。 「老大-再等两分钟就可以用餐了。」沈楚天冲来一杯热腾腾的香茗。 王鑫脑中立刻浮现繁红永远不离手的红茶瓷杯。 要命-又来了-他烦躁地沉入沙发椅中。最好尽快转移自己的思绪-否则这栋公寓内充满了繁红的气息-太危险了。 「小沉-有一件事情想请你顺便帮个忙。」 「唷-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我会折寿的。」沈楚天分明很享受他浮躁不安的样子。 「你的寿数早快折光了。」王鑫白他一眼。「我老哥的好友孟影倩-你应该听过吧-」 「那个超级美艳的电影明星-当然。」沈公子立刻换上垂涎的馋相。 「她堂妹打算回台湾暂住一段时间-短期内需要租用一间公寓栖身-不晓得你们这儿有没有方便的空房屋-」 「她单身吗-」语凝的圆头顿忽尔冒出厨房门框。 「是的-不过孟小姐的私生活很检点。」他满心打算解释人家不至于常带异性朋友归营。 「太好了。她的为人端正吧-长得漂不漂亮-大不大方-对科学家有没有兴趣-需不需要我们帮忙介绍男朋友-」语凝兴致勃勃的。「如果需要的话-公寓里头正好有一位未婚男士-前途无可限量。」 王鑫登时哭笑不得。 「这点我就不太清楚了-最好问过孟小姐本人再说。」原来「我爱红娘」一直在这栋公寓内上演- 「成交-麻烦你转告她尽快搬进来-租金可免-水电费我付。」语凝开开心心地钻回庖厨内。 王鑫头一遭瞧见有人为了牵成姻缘而宁愿不惜代价-显然吴氏公寓搜罗的人种远比他想像中更诡谲。 「别怀疑-我老婆是本公寓的总管。」沈楚天好心地告诉他。「大至婚姻之事-小至马桶不通-找她谈-准没错。」 「原来如此。」他除了呆笑-不晓得还能做什么反应。 「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麻烦你到二楼叫繁红上来吃饭好不好-」沈楚天终于善心大发-钦赐他一个正当理由会见吴氏公寓的头号美女。 「这个嘛……」王鑫犹自装模作样地咳嗽一下。「好吧-反正二楼也满近的。」 他想瞧瞧繁红的住处。这样一个迷离诡异的女子-不晓得居处会布置成什么德行。 结果-他先在二、三楼交界的平台遇见一位小男生。 泛着晶光的瞳仁首先攫获他的注意力。 好明亮的一双眼眸-几乎像暮夜中的猫眼-能洞悉埋藏在黑暗处的事物。第二样引他好奇的-是小男孩捏握的米老鼠布偶。 他不晓得十岁的男孩子仍会喜爱玩布娃娃。 「你是谁-」小男生瞧上去十二万分的伶俐可爱。 「我姓王。」听说吴氏公寓的房客们彼此都相当熟稔。他马上再补充一句-「我是繁红的上司。」 「你来开除繁红姊姊的-」小男孩精明地瞠视着他。 王鑫极度渴望小男孩的猜测可以成为事实-但是自己如果回以肯定的答复-小男生恐怕会拒绝让他跨越雷池一步。 「不是。」 「真的吗-」小男孩的狐疑心很重。 「真的。」他强调。 「你发誓不会开除繁红姊姊-」 「我发誓。」他按着胸口保证。 「那你一定是个笨蛋。」小男孩吐出清脆爽辣的结论。 王鑫当场气结。 这算什么-住在这栋公寓内的每个人都想占他口头便宜-难道他当真这么好奚落- 罢了-与三尺小娃娃斗嘴-有违他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他不答话-绷着酷酷的脸挤过小男孩身旁。 「繁红姊姊身体不太舒服-你最好别去找她。」小男孩居高临下地警告他。 他的胸腔重重地怦动一下。 「小朋友-我进去查看繁红的情况-你上楼通知沈先生。」不等小男孩回话-王鑫匆匆推开二a的铁门。 「我叫小路-不叫『小朋友』。」小男孩的语音追着他进门。 吴氏公寓显然极为向往孔子夜不闭户的哲学-铁门的喇叭把手并不备锁。 生锈的榫头冒出令人牙龈发酸的嘎吱响-王鑫环颈四顾-公寓内并未开灯-从落地玻璃门透进来的月芒形成唯一的光源-只能让人描绘出朦胧的光景。 「嗯……」细微的呻吟声钻出卧室房门。 「繁红-」他暂时收起参观的心情-整颗心贯注在她不适的轻喃上。 繁红颓倒在绣帐里-已经辗转了数十分钟。 月圆。 翻搅的血气在她四肢百骸内奔窜-几乎将她的血管寸寸撑涨开来。体内的异样反应告诉她-今夜-又逢月圆时分。 「啊……」她眩乱地翻了个身-锦被纠缠住柔润的玉腿。好难受…… 冲撞着肢体细胞的感觉并非疼痛-而是远超乎痛楚、燥热和烦闷的异感。过滤掉体内纷杂的冲击-残留下来的-其实是狐类精灵最原始的情绪-一种根源于她的远古血脉、永远无法除却的知觉──欲。 她的骨血彷佛快被焚烧的烈焰烘干了-灰化成烟尘-昏沉沉的脑海深处寻求着解脱-然她却不晓得这种「解脱」是以什么型态出现-又将如何帮助她的能量释放出来。 「繁红-」掀开笼罩床铺的白帐子-纱慢间出现的影像全然出乎王鑫的意料之外。 「王……鑫……」她娇喘细细-蜷在被帐里难耐地扭动着。 坦白说-他被震慑了好一会儿。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繁红。当纱帐撩开的瞬间-一双流动着黄褐色水光的瞳仁闪了过去。 繁红的眼睛竟然像动物一样-迸射出晶亮粲然的光泽。他用力眨了眨眼睑-却发现她的眸色回复到正常的深黑-只是灼热的光度依旧。 月牙白的纱质睡衣显露出她完美的曲线-及膝的裙摆已经缩高到玉腿的起始处。 活色生香。 她的每寸肌肤都散发着撩人的韵味-几乎让他失控。 「繁红-我送你去医院-」他微微撑抱起她的娇躯-两人的脸庞隔得那么近…… 王鑫-你万万不可在人家病恙的时刻生出色欲心。他润了润忽然发干的唇。 突兀地-繁红也吐出嫣红的舌光-和他的舌在涩唇上相遇。 一串古怪的咕哝声从他喉咙逸出来-粗重的喘息再也压抑不了。 而她并不就此停住-妖娆的纤臂悄悄爬上他的颈背-在他尚未回魂之前-软绵绵的舌顺着度进他口中。 今夜的繁红-不像繁红-而像甜腻入骨的心妖精-眼波顾盼之间-简直冶艳得令人惊心动魄-在在挑逗着他的原始本性。 就是这种感觉-繁红迷茫地品味着。每与他亲近一分-体内的燥热就稍减-他恍如化身成解放她脱离苦楚的良药……她已经无暇探究其中的奥妙-只能跟随着最原始的知觉-盼望每寸体肤都能紧紧的与王鑫贴合-享受那份飘飘然的舒畅。 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的纤躯不知何时已横陈在自己身下-肌肤贴着肌肤。 迷迷糊糊中-他察觉身下的女体并非全然的光滑-相反的-犹如覆着一层细细的绒毛-非常短-也非常密-与他印象中隔着衣物抚触过的繁红大为相异。 细绒的感觉-对于敏感的皮肤而吉-反而倍加刺激-形成截然不同的体验。 「繁红……」他轻吟-游移的唇恣意吻噬她诱人的酥胸。 繁红难耐地蠕动着、细喘着-似乎想推开他-又想揽紧他。末了-只能无助地任他洗礼── 「喂-」平地爆起震怒的响雷。 日光灯闪了两下-辉耀出交缠在被单下的人影。 「天……」王鑫呻吟着埋进枕头里。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便能得到繁红…… 「你你你你你-」吴氏公寓头号大总管跳进香艳火辣的现场-狂怒的食指已经开始颤抖。「好呀-王总经理-我瞧在你是我老公的好友兼老板、同时是繁红上司的份上-礼貌地邀请你前来作客-没想到你对我苦心煮出来的好菜不屑一顾-反而溜下二楼来偷吃-」 「王老大-」随后闯进来的沈楚天也张口结舌-几乎瞪凸了眼珠子。「你──你──不必这么『急』吧-」 现下只怕也很难解释清楚了-王鑫索性谁也不理-先查看身下的玉人儿要紧。 繁红明显地恢复了许多-星眸半闭半睁的-波光横溢-容颊染渍着盈润健康的绯红。 而且-她玉体上绒毛般的触感-已经消失无踪-暴露在外的粉肤回复成原本的柔嫩光滑。 「你还好吧-」他稍微放下心。 「嗯。」繁红慵懒地应了一声-鼻音依然含着旖旎风情。 「她当然还好。」语凝气势逼人地分开两腿-活像只保护幼子的母狮子。「多亏我们及时赶过来-否则繁红的豆腐早被你吞吃入腹。」 王鑫尽量在被窝内拉拢衣物-重整访客应有的尊严。 「我对繁红决计没存着坏心眼。」他力图阐述己身的清白。 「对-这个叔叔不是坏人。」小路从沈楚天的长腿后头探出脑袋。「他只是很笨而已。」 「谢啦-」他翻个白眼-离开繁红引人犯罪的温「床」。 「哼-」语凝彻底否决他的人格。 「我若是对繁红有歹意-早就眼睁睁地有着她跳楼了。」他总觉得有必要在死党老婆的面前维持正人君子的形象。 「跳楼-」语凝刺耳的嗤叫声几乎没震聋他。「我们家繁红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呢-」 「相信我-她非但自己想轻生-还怂恿别人陪着她勇敢跳下去。」王鑫试图以残酷的事实唤醒沈家大人的良心。 「繁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语凝认为她必须好生教育房客。「以后你叫别人跳下去就好了-自己没必要跟着死-知道吗-」 「知道。」繁红柔柔地颔首-整理好敞开的胸领。 现在轮到王鑫想跳楼。 「小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栋公寓里究竟有没有正常一点的人-」 「有呀-」 「谁-」他非常怀疑。 「你呀-」沈楚天笑咪咪地指着他鼻子。 ◇◇◇ 繁红究竟是什么人- 是夜-王鑫回到自己的住处-迎着无声的冷月-独自寻思着。 他一直知晓繁红与平常人有所差异-因为她的逻辑观实在可爱得令人发指。话说回来-这个「她异于常人」的想法仅针对繁红的抽象性格而已。 直到今夜-他明明白白地接触到她的变异-无论在体肤上抑或是行为上-他终于怔忡地领悟到一个事实繁红「确实」与平凡的世俗人不同。 即使经过四个小时的反复思索-他依然无法解释-自己在暗室中抚触到的细密绒毛到底从何而生、消失何处。 繁红究竟是什么- ◇◇◇ 大胜利。 职棒球季顺利在十月底闭幕-今年「森尧豹」不愧为武林盟主-再度刷新四连霸的历史性纪录。尤其是闭幕前的最后一场赛事-豹队英雄们更是痛宰了「森尧企业」死对头的所属球队-几位股东龙心大悦-立时吩咐助理摆设超级庆功宴-将棒球武士与各自的家眷齐聚一堂-共享公司福利。 庆功宴的举办地点相当别出心裁-选定于「森尧企业」私有的棒球练习场-拣露天自助餐方式。时值八点半-重量级的股东们已纷纷现身-庆祝气氛逐步趋向热络。 吴氏公寓的房东贵为「黄金投手」沈楚天的妻室-以及总教练吴泗桥的独生女-自然荣列受邀者名单-而几位房客也就乐于冒充「家眷」的身分-一起跟过来凑凑热闹。 繁红立在饮料吧前面-犹疑着应该先试试阿萨姆红茶-或是中式的文山包种。 「茶水富含咖啡因-喝多了有碍皮肤健康。」吴氏公寓的头号书呆子兼科学家──尹承治-严肃地提供她美容信息。 「这是红茶-不是咖啡。」只有咖啡里头的东西才能称之为「咖啡因」。 「咖啡因又叫茶碱。」 「『碱』的味道应该咸咸的。」繁红提出如是的见解。因为「碱」和「咸」的字型很相像-两者理当有直接的关联。 「不-『碱族』尝起来苦苦的。」承治否定她的看法。 「可是红茶是甜的。」 「哦-」他被难倒了。「嗯……这个问题很值得研究。」 于是-呆头科学家整个晚上陷入苦思中。 繁红顺利铲除第一项阻碍-回首继续考量她的人生抉择──喝包种好-还是阿萨姆好- 「哈罗-」温情款款的招呼从她身后传过来-而且距离颇为贴近。 「谁……」她的专注受到轻微的惊扰。 「还记得我吗-」二垒手高鹰人咧着大众情人的笑靥-等待她发射「啊-是你呀-」的惊喜讯息。 最能博得女性球迷专爱的「森尧豹」球员-第一把交椅由「黄金投手」沈楚天占据-第二号人物则非让高鹰人窃据不可。尤其沈大公子成亲之后-身价难免受到影响-高鹰人更是理所当然地接收他的变节崇拜者。 爽朗、结实、阳光般的笑脸-是两位花花公子的共同特色-但高鹰人多了几分风流味道-少了几分潇洒-所以排名一直屈居在沈楚天之下。 繁红当然记得这位明星球员。昔日吴教练安排球员们与他的宝贝女儿相亲时-高鹰人也曾获选登录为「女婿候选人」之一。谁知这家伙好好的「亲」不「相」-居然跑到二楼吃她的嫩豆腐。既然「奉茶」乃待客之道-端庄有礼的繁红自当遵从体尚往来的规矩-回敬他的跑车油箱一杯热红茶。 「登徒子-你好。」她微笑茗点头-完全尽释前嫌。 「嘿嘿……」高鹰人傻笑得很尴尬。「你还记得那件小过节-」 「车子呢-」 「送厂保养了。」他垂涎这位绝色佳人是一回事-但打死他也不会再让她接近自己的爱车。 「还想喝茶吗-」繁红尚未弄懂他接近餐区的原因。 「不用了-我的车子每喝一次茶-就得亏损上万两银子。」 「我是问你。」繁红捺着性子。 「我-不-谢谢。」他清了清喉咙。「繁红-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不晓得。」她又没有预知能力-哪会晓得明天有没有空。 「那么你何时有空-」高鹰人撞上第一根软钉子-再接再厉。 「嗯……」她秀气的柳眉纠缠成为难的结。「有空的时候自然有空。」 「这样呀-」他悻悻然地抚着鼻尖。看样子-今天的破冰举动宣告挫败。「要不然-等你空闲下来的时候-随时拨通电话给我-我请你看电影。」 「我已经赚到钱-可以自己买票。」提到挥汗工作而获得的薪酬-繁红就很自豪了。 「我明白-当年的错事-你一定很怨恨我……」他深情万缕地执起美人儿的柔荑-企图采取软性诉求。 她一定仍记恨着他-才会连番找借口拒绝他的邀约-高鹰人事前已做好心理准备接受现实的打击。 「你干了什么好事让人家憎恨你-」冷不防地-宁馨的两人小世界突然插进杀风景的第三者。 高鹰人满拟用不耐烦的锐眼瞪退不识相的家伙。 「老板——」他立刻将到口的诅咒吞回去。 迟到两个小时的大头头终于出面主持正义。 「如果你能把追求我的助理秘书的时间-专注于增进球技上面-我会非常感激。」王鑫的冷眼直直射向他们交握的十指。 他不过晚来两个钟头-一进会场-打老远先觑见她与一位文质彬彬的男子咬耳朵-而后球队的第二号花花公子──第一号沈楚天已经阵亡了──紧接着上前向她示爱-两人还当众手牵手、心连心-更甭提其它n双吃冰淇淋的视线了-害他都开始怀疑公司养这票玩棒球的家伙究竟值不值得。 「呃-我……这个……」高鹰人再蠢也瞧得出他眼中纯男性的敌意。「嘿-嘿嘿-嘿嘿嘿-老板-你们慢慢聊-我过去和教练喝几杯。」 好端端的-何苦与百万年薪过不去呢-溜吧- 王鑫放他走人-酸溜溜的指责对象顺势换个人选。「萧小姐-你很不错嘛-所到之处都能引来爱慕者的告白-厉害-真的厉害-」 「谢谢。」做人要谦虚-此为房东小姐送给她的第二项劝告。 「我不是在赞美你-」他低吼。 「不是吗-」她好惊讶。「可是听起来很像。」 王鑫合上眼-巴望能同时掐死她和吻晕她。 「别转移话题。那个姓高的犯下什么大案子-让你记恨他到现在-」 「相亲。」她乐意当个有问必答的下属。 「你──你和他相过亲-」他的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房东小姐和他相亲。」她进一步解释。 原来如此。王鑫稍微平静一些。 「那么他刚刚提起你憎恨他的事-又该从何说起-」 「他喜欢偷摸别人。」 「高鹰人偷摸吴小姐不关你的事。」依他来看-应该交给小沈寻情敌晦气才是。 「那个人是我。」 「那才好笑-你没事干嘛乱摸吴小……」王鑫蓦地住嘴。「他偷摸──你-」 「嗯。」繁红清亮的美眸笑-成新月形。 「他偷摸你-」他体内紧绷的神经顿时迸裂成千万个碎片。那个他妈的、该死的高鹰人居然敢轻薄繁红- 他的脑中立时浮现繁红受到挑逗的景象──她曼妙的曲线蜷成诱人犯罪的憨态-销魂荡心的低吟交织成动人的乐章。她的冶艳-她的媚俏-竟然让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男人观赏过。 天呀-地呀-人呀-高鹰人竟抢先他一步。他非把姓高的色狼的年薪降到两万元不可-他要惩罚那只…… 且住-猛烈的思绪在他体内缓了一缓。 他疯了吗- 他凭什么向其它男人声张主权- 繁红又不是他老婆-就算被十个大男人沾过也不干他鸟事-他干嘛做出这些笑坏人家大牙的愚行-亏他还日日夜夜提醒自己-繁红的危险性高于凶禽猛兽-怎么转眼间就落入人家的爪牙之下- 「你的脸变成红色的了。」直是惊人-虽然她也会面红耳赤-却及不上他血液循环的迅速。难怪房东小姐老爱嗔说-男人是「冲动」的生物。 「繁红-你……」极力压抑的低喊从他两排牙齿之间迸了出来。这女人根本不了解状况-反而用一双观赏天下奇迹的亮眸打量他。他再和她瞎耗下去-除了崩溃和疯狂-不会再有第三种下场。「算了-回去喝你的红茶。」 「可是-我比较想试试文山包种。」鬼魅般的柔音带着歉意。 「闭嘴-」王鑫头也不回-直直飙向斜对角的小酒吧。 他需要一剂醇劲有力的强心针。 老天显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他才离开热饮区-一个稚嫩的嗓音突然黏上来。 「你的脸为什么变成红色的-」听起来依稀是那个自称为「小路」的诡异男孩。 王鑫的精神昂振了几分。正好-有些他来不及参与的旧事可以向繁红的幼齿邻居打听打听。小朋友嘛-比较好骗。 「天气太热的关系。」他勉强挤出一脸生硬的笑容-瞳孔下移二十度角-对上精灵的小男生。「小路-你喜欢今天的庆功宴吗-」 「喜欢。」小路的嘴角沾着雪白的鲜奶油。 「在会场上-你有没有见着哪些熟识的面孔呢-需不需要王叔叔替你介绍-」试探策略开始。 「我已经认识的熟面孔干嘛需要你的介绍-」小路觉得他很莫名其妙。 有道理。王鑫必须承认-与繁红相处久了之后-他说话的逻辑也开始颠三倒四了。 然而-被成熟女人弄晕头是一回事-让三尺高的小鬼头轻视又是另一回事。 他双手盘在胸前-端着年长对方二十余载的威严。「小鬼-叔叔问你话-你乖乖回答就好。告诉我-你以前有没有见过站在那边的高叔叔-」 「那个人呀……」小路随便瞥了一眼。「有啊。」 「真的-」王鑫的每根神经霎时紧绷。「你在哪里见过他-公寓吗-他以前和繁红要不要好-」 小路定定地瞠住他-忽尔不吭腔。 王鑫给他审视得毛毛的。 「看什么-」他有点心虚。 「哦──我了解了。」小路慢条斯理地开口。 「了解什么-」 「王叔叔-向不懂事的小孩套话属于低等生物的行为。」他清脆的指控在成年男子心头荡漾出涟漪。 「……」 王鑫决定回头寻找那杯他迫切需要的穿肠毒药。 第四章 「森尧企业」和纽约的「海华电子」一直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最近「海华」临时下了一张电子零件的订购单-而且交货期限相当短促-王鑫瞧在过去五年来的商业交情-临危受命地承接了下来-也因而让「森尧」陷入整整两个月的赶工期。 为了敲定最后一笔电子零件的交货日-纽约方面特地派遣采购部经理前来验收。 下午两点半-王鑫领着高阶贵宾进入十二楼的大本营-第一眼扫描不到白衣美女的芳踪-脑里的警报器立刻嗡嗡震动。 「繁红呢-」他担心自己一转身-繁红又会逮到什么作乱的机运-还是盯紧她比较实际。 「应该在茶水间吧-」钱小姐不愧为普天下专业秘书之代表-唇角永远扬着二十度弧线的礼貌笑容。「总经理-梁小姐-需要我替您们冲杯咖啡吗-」 「好的-谢谢你。」纽约来的特派员梁依露-回以一式一样的专业笑容-削薄的短发与连身套装显露出咄咄逼人的英气。 经由旁观者密切的观察-她对王鑫的亲善、喜爱似乎很显而易见。 梁、王两家长辈结有拜把子的交情-梁依露等于是和王家两兄弟一起玩到大的-青梅竹马的交情延续至她十岁那年-全家移民美国为止。然而空间的远离并未缩简她进入王氏族谱的企图心。为了重拾接触的机会-大学毕业后-她积极争取进入家族企业谋生-目的无非是希望藉由公事的联络-把握每一次与王家帅哥相见欢的机会。而梁家大老对于这位王氏的后生小辈也是青眼有加-自然很乐见两位第二代的佼佼者相结合。 可是-短短四个月之隔-梁依露却临时冒出个情敌来。 「钱小姐-多看着繁红一些-别让她又溜到哪间茶叶店给我纳凉。」领着芳客踅向办公室前-王鑫不忘咕哝地抱怨。 公司内养着一个将组织规章视之如无物的职员-鲜少有哪号老板可以忍受太久的。要不是那个沉大胚威胁利诱外加吹拐哄骗-他怎么可能容忍萧美人在鼻端下我行我素这么久- 「找我吗-」办公室门自动敞开-一张大特写出现他眼前。 「喝-」王鑫连忙稳作脚跟。「你躲在我办公室做什么-」 吓死人了-她临时出现也不广播一下- 尽管不乐意-心海深处仍然为她的姿容喝了声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繁红都是清灵脱俗而出众的-连身的丝质白裳形成一道曼妙的保护层-裹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她的娇颜不带一丝粉饰-疏淡的眉-柔莹的眼-绝俗的风华。 只要她尽量别逼疯正常人的逻辑观-凭着那身玲珑仙气骗骗人、糊口饭吃-保证饿不死。 梁依露紧盯着神出鬼没的大美女-表情同样迷惘。这女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加热水。」繁红扬了扬热气蒸腾的瓷杯。 「你进我的办公室冲热水-」这种说法教人怎能不茫然呢-他的办公室又不是茶水间。 「不-是替你的水壶加热水。」她啜了口红茶。 「那为什么你手上有一杯新冲好的红茶-」他若不弄清楚-铁定会浑身不对劲。 「顺便替自己泡了一杯。」她进一步解释。 「哦……了解了。」他疑心地点了点头。真的了解了吗- 算了-管她的-再追究下去保证没完没了。王鑫决定坚守一项原则-速速隔开繁红与外人的互动关系-避免家丑外扬。 「梁小姐-里面请。」他清了清喉咙-重新拾回纯粹公事化的派头。 两位女性交错而过的瞬间-目光互对。 就是她-梁依露有所领悟。她就是危及自己地位的意外人物。 叫「繁红」是吧- 「很高兴认识你。」女强人的口吻格外意味深长。 繁红目送访客和大老板关进私人办公室。 「她瞪我-真没礼貌。」她拧起清朗的眉心。 「人家想做的-不只是瞪你。」钱秘书的观察力充满多年训练得来的智能。「别理她了。替我影印一下这份卷宗-顺便把五楼的会议纪录拿上来。」 繁红盯着她手中的文件-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这种东西叫做『卷宗』-还是『档案』-」 「卷宗。」 「卷宗和档案有什么不同-」 「卷宗是你现在要去影印的文件-档案则指待会儿我交代给你归架的纸夹。」老姜不愧为老姜-随时能招架她的奇问妙答。 「了解。」繁红求得欣然满意的解释-回头进行她获派的重责大任。 步入电梯时-她陷入深思中。敏锐的狐性知觉让她察查到-王鑫身旁的女人散发出一种强烈而无厘头的排斥感-教人好生不解。莫非她无意间冲撞了对方-或者那位小姐不喜欢她红茶的香味- 整桩事情太诡异了-值得好好研究。 最让她讶异的是-她自个竟然也扩射出程度相当的敌意。怎么会呢-她并不认识对方-也无缘与那位小姐交谈过-为何会没来由地抗拒对方的存在- 尹承治曾经向她提过什么「人体磁场理论」-当时她犹无法理解-现在终于稍微有点概念了。八成是她和那位西洋风味的女人磁场不合。 「嗨-你也来了-好久不见。」影印间的主机被一位眼熟的女职员捷足先登。 繁红眨巴着眼瞳-一时没有认出对方。 「我就是前阵子差点被你骗得跳楼的人-记得吗-」林小姐兴匆匆地提醒她。 「哦──那个『一了百了』的小姐。」繁红恍然大悟。「你不打算再死一次了-」 对于不久前还想轻生的傻子而言-林小姐简且活泼快乐得离谱。 「没错-」林小姐咋了咋粉舌-「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想开了。女人哪-必须自立自强才行-何苦为了不值得的雄性生物而作践自己呢-既然他想离开-求也求不回来-就干脆大大方方地让他走吧-」 雄性生物-繁红终于了解林小姐寻短见的原因。原来她是因为狗狗走失才轻生的。 「你可以上吴兴街找找看。」 「找什么-」林小姐愣了一下。 「畜犬收容所。」繁红热心地提供信息。「流浪犬大都集中在收容所里-应该找得回来。」 「这样呀-」林小姐完全不懂。这……算哪一国语言- 无所谓-负心薄幸的男人本当列入牲畜类-不算辱没了人家-她可以接受。 「往者已矣-那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我上妈祖庙想求支签问明白-却在门口遇见一位道仙-他看了我的气色-立刻断定我这阵子犯小人-而且身边出现妖物。」林小姐活灵活现的转述。「我就说嘛-一个人怎么可能连走两个月霉运-」 「我认识一位师公可以帮你解厄。」繁红发挥敦亲睦邻的精神-替风师叔招揽客户。 「多谢了-不过那位道仙已经画了一道防身符给我-嘱咐我日夜携带-绝对不能离身。」林小姐飞快地摸索着长裤口袋。「──你看-」 一道尖锐的黄芒狠狠射入她的胸腔。 「啊──」繁红惨呼-双腿突然颓软得失了力-再也撑持不住体重。 好痛……真的好痛-无形的大铁锤恶狠狠地狂敲着她的体躯-她的心脏彷佛被人隔着肌肤剜了出来-揉捏成一团-重又塞进胸坎里。 「喂-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病发作-还是中风-癞痫-」林小姐大惊失色-连忙蹲低了身子去扶她。 「啊──」繁红再度痛叫。心脏绞扭的痛楚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你……你……别碰……别靠近我……」 「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叫救护车-小姐你贵姓-」林小姐急得团团转-开始胡言乱语了。 繁红的整排贝齿陷入惨白的下唇-咬出细细的血印子。 「王……王鑫……」她无力地合上眼。 ◇◇◇ 「唔……」王鑫顿住优雅流畅的对白。 怎么回事-他的胸口忽然揪了一下-彷佛有人持着尖利的针器射中他心房。 那种强烈的疼痛一闪即逝-不适的感觉却留在体内激荡。 「你不舒服-」梁依露从档案中抬头-讶然地揪住他发白带青的俊脸。 「不是……啊……」奇怪-又来了。他忍不住按着心口-往后躺回椅背上。 这种骤猛的异样疼痛实在难以理解── 莫名其妙地-繁红的身影突然跃进他脑海。 怪哉-他没事遐想繁红做什么- 「你吃坏肚子了-」梁依露连忙从手提袋里掏出两锭锡箔包装的药品。「正好我随身携带肠胃药。」 「不-不是肚子痛。」他越想越不对劲。 「我倒杯水给你。」梁依露逮着大好机会展现她的母性本能。 「谢谢。」他匆匆谢过访客的好意。「对不起-恕我失陪几分钟。」 无论如何-他必须亲眼见到她才能放心。 他来不及等门扉推开到足以看见钱秘书的脸-问号已经激射而出。「繁红呢-」 「在影印间……」 就这四个字已提供他足够的讯息-王鑫立刻直奔电梯。 电梯慢吞吞地从一楼升上来。 没时间了。 他撒腿冲下太平梯-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焦切些什么-只知心底深处隐隐传来急迫的催促-要他立刻赶赴繁红身边。 她需要他- 果不其然-出了电梯-就见到走廊上聚集了窃窃私语的员工。会计部的林小姐蓦地从人群中钻出来-一脸仓皇。 「赶快叫救护车-」 「是繁红吗-」他遥遥地问喊出声-迅速缩短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 「总经理来了。」无头无绪的众人明显地放下心来。 「让开-」王鑫不暇细想-粗鲁地推开挡路的旁观者。 窄小的空间内-羸弱不胜的雪影虚瘫在门侧墙角-气息短促得令人心慌。冷汗悄悄地渗出额角-淌下她紧紧合住的眼睫。 眼前憔悴惨白的繁红-根本无法和十分钟前亭亭玉立的倩姿相比。才十分钟而已- 「繁红-」他单膝蹲在她身畔-轻柔而小心地将她移揽到怀里-生怕一丁一点的震动都会害她白受无枉之苦。 她无力地眨开眼-又闭上-似乎这个单纯的动作要耗费千斤万斤的力量。 「别怕-我来了。」他轻轻拂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你哪里不舒服-」 「心口……好痛……」她几近无声地低语-睫毛在眼窝凹处晕成扇形的阴影。 很奇怪-每当她出了状况-不论是巧合也好-心里有预感也好-他总是能及时出现-她一睁眼-瞧见的首张脸孔就是他。 「好了-没事了……」但是指下所碰触到的肌肤冷凉得令他心惊。「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总经理-」林小姐小心翼翼地插嘴。「我想-应该送萧小姐到医院挂个急诊-比较妥当吧-」 「我要-回家……」繁红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眨开眼帘。 王鑫默默解读她眸心的恳求。 月圆那夜-她也曾经突发过身体不适的情况-主因和症状虽然与现在不同-情境却是相仿的。他并不晓得自己从哪里得来正确的思绪-直觉却知道-送她回吴氏公寓的助益性-绝对远超过带她向医生求诊。 「好-我们回家。」 ◇◇◇ 吴氏公寓原本就人烟稀少-白日时分-房东夫妇投入各自的工作-风师叔也抢搭台北建醮大法会的列车-努力攒点生活费-就连曾春衫和小路母子也临时回娘家办事-整栋公寓仅剩除了实验、啥都不了解的科学家尹承治。 王鑫终于了解「求助无门」是何等滋味。 回到繁红的公寓-先安顿好她睡下-他示意跟在后头团团转的尹承治出来客厅-让他静静休眠一阵子。 两个男人隔着红木茶几-面对面地坐下来。 「希望不是繁红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承治看起来相当困扰。 「她有什么老毛病-」王鑫非问清楚不可。 「一种定期会发作的病。」 「这种病有什么症状-」 「我说过了-它会定期发作。」承治以打量白痴的狐疑眼光睨着他。 「废话-」王鑫失去耐性。「我是问你-她会定期发作、全身疼痛难忍的症状又叫做什么病-」 「叫做『老毛病』。」承治斜睨的眼光转为质疑他。「你耳袭了吗-」 「尹先生-」他必须用尽全身每一分自制力-才能说服自己咽下懊恼的狂吼。「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你不必再闪躲我的问题-何妨直接告诉我──繁红究竟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你觉得呢-」承治百截了当的反问害他一时之间答不上话。 「我觉得──」他谨慎地选取不至于产生负面影响的言词。「她很像……某种动物。」 「当然。」承治几乎开始歧视他的智商。「你是动物-我是动物-她也是动物-天下本一家-」 讲了半天全是白搭。 再这样瞎扯下去-他担心沈楚天练球回家后-会发现楼下停着几辆警车-而吴氏公寓内溅满呆头科学家的血液-他则被管区大人以「一级谋杀」的罪名逮捕。 「算了-我去烧水。」他欠了欠身-决议冲泡一杯红茶提提押。 红茶-他明明属性黑咖啡生物。 这下子惨了-连口味都让那个仙女似的妖女给惑乱了。王鑫摇头苦笑。 水壶才摆上炉火台-繁红房内忽然飘出微弱的轻唤。 「繁红-噢-该死……」他连忙将触着火的指尖含进嘴里。「等一下-我马上来-」 快手快脚地奔进她香闺-入眼的景象却让他不由得升起杀人的冲动。 承治先一步抵达目的地-此时已经侵占了繁红床边最佳的地理位置-扶着她撑坐起来-半倚在他胸怀中。 「没关系-你去忙你的-繁红交给我照顾就好。」承治不好意思让客人太操烦。 「是吗-」王鑫哼了声。 不知道是他太多心了还是怎地-最近繁红身旁突然冒出一大堆碍手碍脚的野男人-代表人物之一是高鹰人-第二把交椅自然非尹大科学家莫属。 或许他应该好好考虑吴语凝前阵子的提议-鼓吹孟家小姐尽早回国来搅局-别让尹承治将太多注意力放在繁红身上。 「想喝茶……」繁红的气色依然偏向苍白虚弱。 「嘿-你-」王鑫朝房门口偏了偏头。「厨房在那个方向-需要我带路吗-」 「不用。」承治愣愣地站起来。 「慢慢来-不用急-免得烫伤了手。」 「好-多谢关心。」承治一时不察就被他给骗了出去。 王鑫当着碍眼人物的鼻梁-将房门掩上。 总算赶走了他- 「繁红-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怨气从王鑫紧拧的眉透出端倪。他依着一式一样的姿势将她移回自己怀中。「规矩的淑女绝对不会随便让陌生人亲亲搂搂-你应该学会适时的抵抗-」 「承治又还没亲。」她很委屈-急病中依然不忘反驳。 「等他亲了、你才反抗-那还得了-」他横眉竖眼的。「陌生人很危险-」 「你比较陌生。」繁红提醒他。 对喔-承治似乎比他更早结识繁红。 王鑫不禁老羞成怒。「那又如何-我已经亲过你了-他还没有-你说说看是谁比较陌生-」 「嗯……他。」繁红思虑过后的回答令人非常满意。 「这不就对了。」他大剌剌地声张主权。「记得-以后一定要反抗-知道吗-」 其实-跟逻辑观与众不同的人交谈也有几分好处-起码旁人一听就抓中语病的论调-拿出来唬唬她却不成问题。 商贾之人嘛-阴险一点也无妨。王鑫立刻恢复心安理得。 「胸口很难受……好象有东西烙上去……」繁红抚按着胸口-颦眉的病容别有一番勾引人的风情。 「烙印-」难怪-他总觉得那股揪心的痛楚犹如被灼烧的铁具用刑。「让我看看。」 他放平了繁红-轻手轻脚地撩开白衫的前襟。不一会儿-遮阻的衣料完全敞开-粉雕玉琢般的雪肤尽数暴露在他谨慎的眼前。 关怀的情绪暂时高涨于窥香的目的。他的手徒然一震-被烙在她酥胸的褐印骇了好大一跳。 一道符印显眼地浮现于她左侧的酥胸-面积约莫五公分见方-有若道士直接拿朱砂笔画写上去的。符印的上截已经消失了一大片-下半部的笔痕却依然清楚而深刻。 「这是什么-」他细细抚过新生的印子。 「啊-」她的伤处仍然敏感脆弱-禁不起碰触。 「这些怪痕是怎么印上去的-」上班时间-谁敢在公司内剥掉她的衣棠-轻薄至几近不堪的地步- 「不晓得。」繁红虚颓得合上眼。 无论他有多么渴盼挖掘出事实-此时此刻绝非上佳的时机-她的体力恐怕负荷不了多久。 「你多睡一会儿-养好精神要紧。」王鑫先撇开满腔的疑惑。 说来好笑-他心里声声句句提醒自己-「繁红很危险」、「不可以太过接近她」-结果呢-眼巴巴地就和她夹缠不清了。 下个星期他必须和梁依露跑一趟纽约-或许-时与地的相隔-有助于他贯彻拉远距离的决心吧- 「又是你-」砰-房门被人一家伙撞开来。语凝活似一只触了电的母老虎-眉毛、寒毛、头发全竖直成盾牌。「你真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每次我一进门就会发现你偷吃繁红豆腐-」 王鑫瞥向墙头的挂钟。六点整-房东大人下班回家的时间还真该死的神准。 「唷-少年耶-你的手脚挺快的嘛-和当年的沈楚天有得比哦-」风师叔施施然地跟着晃进来。 王鑫赶紧拉拢病美人的衣襟-免得曝光过度-身价贬值。 「繁红生病了。」他为名誉清白提出无辜的声明。 「就是趁人之危才可耻-」语凝无视于矮人家一颗半脑袋的高度-居然揪住他的衣领-一副随时准备将他过肩摔的勇猛悍样。「我问你-你对我们繁红做了什么好事-」 他啼笑皆非。抓贼的反而被抓了- 「她的心口突然浮出诡异的符咒印子-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什么符咒-让我看看-」风师叔排挤到大前线-撩高袖子就准备上场掀繁红衣服。 「喂-喂-喂-」王鑫沉下脸-差点抡拳头揍人。「你想干什么-」 「查查她着了谁的道呀-」风师叔一脸莫名其妙。 「男女授受不亲。」他要求清场。「去去去-你们全到外头排队-我把那道符印依样画下来-送给你们研究。」 「先生-现场的『唯一』女性好象是区区不才在下我-」语凝恶狠狠地狞笑。 「这个嘛……」他为之语塞。「好吧-人就交给你-不过你可别趁我不在场-侵犯我员工的权益。」 「废话-」一干男人全被赶到客厅。 五分钟后-语凝拎着一张纸交给风师叔。 「风师叔-这是什么奇怪文字-」无论是何方高人出手-她保证与对方没完没了。 「哎呀-」风师叔突然跳起半天高。 「怎么样-」一伙人齐齐惊问。 「没事-我不小心咬到舌头。」风师叔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 「风师叔-」抗议声充斥着各个角落。 「抱歉抱歉-大家多多包涵。」老师公有模有样地端详着房东手绘的符纸-头至歪的。「哎呀-」 「这回又咬到什么了-」王鑫在旁边放冷枪。 「这、这、这-这可奇了-天师制狐咒-」这回风师叔来真的-经验和道行遭受前所末有的冲击。「天师制狐咒明明已失传上百年-居然还有人通晓法术的施咒术。」 王鑫觉得他的科学观正面临严重考验。二十世纪的现代人应不应该采信符咒、施术的异端邪说- 而且-吴氏公寓的成员好象没有如上的困扰-就连正牌科学家尹承治也聆听得相当入神-难道没人愿意站出来主张「废除迷信」- 话说回来-对于一栋怪人收容所-他应该期待什么- 「重点是-中了天师制狐咒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他决定入境随俗-同流合污。 「嘿嘿-这个问题你就问对人了。」风师叔钦赐他孺子可教也的关爱眼神。 「如何-」大伙屏气等候他公布答案。 「不晓得。」风师叔回复得干净俐落-甚至没有一丝丝惭愧的意思。 王鑫翻个白眼-跌坐进沙发内。现在不得不从现实观点考量-把繁红交托给他们照料-不晓得安全性有多高-为了她的小命着想-或许他应该将她随身携带到纽约去。 「什么叫『不晓得』-」承治有种上当的感觉。 「不晓得就是不晓得。」老道士坦率地嚷嚷。「我已经说过了-这道符咒早已失传-我怎么知道它会发挥什么作用-」 「可是繁红已经中了符-你有什么具建设性的解决方案-」在场中人-王总经理是唯一保有理智思考者。 「我先烧七七四十九道护身符给她喝喝看-」 王鑫听得心惊肉跳。她喝完之后焉有命在- 「如果没效呢-」语凝也抱持怀疑的态度。 「那只好等到繁红发作-再对症下药喽-」风师叔摊了摊手。 直到这一刻-王鑫终于确定-繁红留在他们手中铁定凶事多、吉事少。即使不为其它-光是考虑到员工福利这点-他便不能坐视。 「大家介不介意我们用比较科学的方法来解决-」他一一扫视过每双眼瞳。 「解剖她-」承治表达最专业严肃的意见。 「您老人家手下留情。」这也未免太矫枉过正了-「反正-繁红的事交给我负责就好-你们回头忙各自的事去吧-」 第五章 长荣航空班机划破蔚蓝如洗的晴空-扬向另一块远隔数千里的大陆。 「繁红终于飞走了。」语凝昂着螓首-送别腾空而去的七四七巨无霸。 过去几天-吴氏公寓陷入繁红就职后的第二波忙乱。王鑫决定偕同她往纽约交涉公事-顺道延请专业的医疗机构为繁红的怪病做检验。 房东大人的算盘打得好-让繁红出国做个检验-查清楚她的奇异脉源会不会产生什么未知的变化-顺道增长见闻也不错。于是-公寓的一干怪人全部投注在赶办签证、收拾行李-叮咛她应注意的事项。种种琐事费心之余-也没剩多少时间让大伙培养依依的离情了。 其间-王鑫前阵子介绍过的孟家小姐也搬进公寓里-而且对承治似乎还颇有好感。两位美女级人物一进一出-总算吴氏公寓得以维持繁红未离去之前的生态。 可是-公寓内的每一位成员皆是无可取代的。 「唉-」房东大人幽幽叹息。 「别想太多啦-鹅妈妈。」沈楚天极力想提振暴君老婆的士气。「你的小雏鹅总有一天会长成大鹅-一只只飞离窝巢。」 「可是-美国……美国耶-」她垮着凄凉伤悲的娃娃脸。 「美人去美国-王八配绿豆-正好嘛-」风师叔加入劝说的行列。 「而且他们顶多待两、三个星期就回来了。即使临时发生意外-十几个钟头的机程也不算太远呀-」难得向来悲观的曾春衫也对繁红的纽约之行抱持正面态度。 「纽约的治安之恶劣排名全世界第一-而且社会问题那么严重……」她忍不住又呼了第二口沉重的悲气。 「反正繁红只是暂住一段时间-又不打算移民-社会问题什么的也和她无关嘛-」沈楚天属于乐天派。 「这就是重点呀-你怎么能确定美国的社会问题和繁红无关呢-」语凝终于详实地表达出内心的焦虑。「你要晓得-美国人一天到晚打仗、天灾人祸处处发生-实在已经够可怜了-现在又多出一个繁红──唉-」 惨惨惨-连三惨- 「嗯……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替美利坚人感到忧心了。」风师叔顿时陷入沉思。 「回家吧-」语凝抬起千斤重的步伐-颓丧她走向机场出口。「从明天开始-大家记得每天收n-说不定我们得到有关繁红的消息-会比她主动打电话来得更迅速。」 ◇◇◇ 傍晚六点半-王鑫和繁红抵达希尔顿饭店-进驻阁楼套房。 里头的光华富丽自然不在话下。大理石贴出明净照人的地板-落地窗形成采光的灵魂枢纽-俯览着迷离的市区。玄关、会客室、浴间、客厅、小吧台、卧室-一应俱全-虽然名为「套房」-其实已等于一间设备精致的独立公寓。 透过王鑫的事前要求-旅馆方面在会议室内加了一张床位-布置成第二间优雅舒适的卧房。繁红未来二周的香闺-就此有了着落。 「您希望我将行李搁置在何处-」美色当前-金发服务生提着两大袋行李-却丝毫不觉得辛苦。 繁红勾着灵艳如仙的浅笑-并不吭声。 服务生的三魂七魄从眼睛里蒸发出窍-简直神魂颠倒得可以。 「小姐-」他晕陶陶地再催问一次。 繁红一个劲儿地微微颔首。 「小姐-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您的美丽实在是世间少有-能够为您服务是我最大的荣幸。」殷切的侍者几乎没跪地膜拜她的绝色。 「这位小姐听不懂英文-你向她献殷勤也没用。」蓦地-服务生耳后响起冷冷的嘲讽。 金发帅哥闪电般地收起一脸涎相-双脚并拢。 「您好-先生。请问行李应该放在哪里-」同样的问句-现在听起来立刻变成刚健正直、绝不好色的话调。 「原地放下。」王鑫随手掏出一张五元纸钞递给他-尖锐的眸光险险刺穿他的胸腔。「谢谢你尽心尽力的服侍。」 金发小帅哥不敢响应他讥诮的视线-接过小费即快步离开火药味喷鼻的阁楼。 「繁红-你到底记不记得我警告过你几百次了-」他快受不了了。 「嗯──」繁红扳着手指头-开始喃喃计算。「数数看-一次、两次……」 失去耐性的大手猛然包住纤指。「我的姑奶奶-对于引申性的问题-请你不要从字面上直接解释-可以吗-」 「可以呀-」她很好商量。 王鑫实在渴望能仰天长啸。 「记住-纽约不比台湾-千万别因为人家对你和颜悦色的-你就乖乖的被他拐着走。」 「又没有跟他走……」她委屈地咕哝。 「等你跟他走就来不及了。」他瞪了瞪眼-弯身提起行李袋。 每回他前来纽约办事-固定会住在希尔顿-这间阁楼套房内的摆设已摸得一清二楚-犹如识途老马。 「想喝茶……想睡觉。」繁红拖着疲软的金莲-跟在他身后。 「你想喝茶还是想睡觉-」基本上-喝了茶应该很难入眠才是-这是正常的咖啡因观念推理。 「喝了茶就能睡着。」她极端渴望一杯热腾腾的阿萨姆。 王鑫早已放弃将「正常」、「推理」与「繁红」之间画上等号。 他推开一扇门-扭亮晕彩的小壁灯。宽大的双人床架置在正中央-随时等着拥抱女主人入梦。 「你补个眠-好好休息-行李待精神恢复了再整理。」他侧身让颓倦的倩影飘进来。 她的眼部染上一圈淡淡的阴影-连丝褥也懒得拉开-软软地直接瘫上床。 生平第一次搭机远行的人自然敌不过时差的威力。繁红已习惯了整天飘来荡去的-即使他们乘坐的是头等舱-空间上仍嫌局促了点-尤其她又无法适应飞机上的餐点。十几个钟头的飞行下来-繁红几乎没有进过食、合过眼。 王鑫静静地伫在房门口。既然安顿好了她-他应该回头打理自己的行里-可是-她蜷缩成小虾米般的柔躯-有着无以言喻的娇弱和诱惑力-挑动着男性的保护欲。 他忍不住走向前-捱着床沿坐下来-修长的食揩抚过她清丽的脸蛋。 繁红睁开一只杏眼-慵懒地扯了扯嘴角。 「我和『梭罗医学研究中心』约妥了会面时间-后天下午先带你过去抽血检验。」他轻声说道。 听起来就像很痛的样子-但繁红劳顿得不想反对。 「好。」她又闭上眼睑。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很安全-害她总是昏昏欲睡。 「晚安。」他俯首-浅浅的吻印上她的额角。好好睡…… 砰- 迅雷不及掩耳。一只白瓷花瓶狠狠敲撞他的头顶——那间-金亮的星芒聚集在他眼前团团转。 「这次我有反抗哦-」繁红温柔的声音穿透迷雾-向剧痛的受袭者邀功。 「我的头──」 报应呀…… ◇◇◇ 第三天下午-结束了「梭罗医学研究中心」之行-她被专车载回希尔顿-王鑫则直接前往「海华电子」的总部参加研商会议。 临去之前-他谆谆叮嘱她不准擅自离开套房-除非有他或认识的人带领-而且也禁止和饭店那票男性荷尔蒙分泌过度旺盛的服务生勾三搭四。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荷尔蒙分泌太旺盛-外观上看得出来吗-」繁红好奇地问。 他无奈地爬过深墨色的黑发-不屑再多作解释-驰聘着爱驹迎向光明的前程。 「梭罗医学研究中心」约莫需要七天的检验期-届时才会通知他们结果。而且验血仅是众多检测项目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很多细部查验工作有待进行。 她真的不了解。自己没病没痛-只不过血脉中的遗传因子-造成她对月圆之夜和某些法术「过敏」而已-何必千里迢迢地跑来美洲大陆求诊呢-王鑫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思及此-繁红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公寓里好象没有人向王鑫介绍过她和小路的奇异血源-想必他还不晓得她的狐仙正统身世。 这就不免让人怀疑-她到底出国干什么- 叩叩-豪华套房出现第一名豪华访客。她瞟向墙上的挂钟-五点十五分。王鑫说过-他六点左右才会回旅馆-带她出去进晚膳。 「谁-」繁红搁下茶香弥漫的杯子-前去应门。 「萧小姐-你还记得我吧-」梁依露的身影赫然独立于廊道间。 她依然英气逼人-修长的连身裤装散发出中性的白领气息-和繁红飘逸如风月流云的娇柔味儿截然成对比。 两位美女已是第二次碰面-却尚未做过正式的介绍。但是梁依露早已摸清她的底细-而繁红却连人家姓啥名啥、混哪里的也没头绪。 「王鑫不在。」繁红轻幽的柔音彷佛缥缈着仙气。 「我知道-我刚从他那边赶过来。他仍然在开会-暂时无法脱身。」梁依露不待她邀请-自动自发地进入套房。「难得你们同赴纽约-我告诉王鑫今晚务必接受我的沉尘宴-他同意了-叫我直接载你到接风地点和他会合。」 「喝茶吗-」她向来好客。 「好-谢谢。」梁依露接过浓香的茶杯-透过白烟锐利地打量着她。「萧小姐-我提早半个钟头过来-无非是希望和你私下聊聊。」 「我又不认识你。」她只有和相热的朋友才聊得起来。 「的确-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身分了。」梁依露的微笑充满挑。「我和王鑫的关系匪浅-可以算是王家的人。」 「哦──」繁红懂了。「你好-王小姐。」 梁依露差点呛到。「我不姓王。」 哪有人自称是王家的人-却又不姓王──天呀-繁红瞪大震惊的秋眸。不会吧- 「王伯母-你看起来好年轻-」 「我也不是王鑫他妈-」梁依露简直想海k她一顿。 那么-还有什么人会归属某一家族-却又不承袭相同的姓氏-繁红扳着手指-开始背诵「表妹、姨妈、嫂嫂」的亲戚关系。 「我和王家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梁依露几乎失去耐性。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想唬我-繁红斜睨她。 梁依露开始怀疑自己正在和一位神经短路的同性进行对谈。王鑫曾经提过-这回前来纽约顺便要带繁红就医-想来她挂诊的就是精神科。 「我的意思是-王鑫即将成为我的丈夫-这桩婚事经过两家家长的同意和祝榴-非成就不可。」 繁红的心脏倏地揪了一下-突然觉得对方的陈述让她相当不舒服-却又难以解释原因。 「你告诉我这件事做什么-」她扫开闷着芳心的郁气。 无论王鑫成为哪个人的夫婿都与她不相干-不是吗- 「我认为你应该明白-我们的关系不需要第三者的介入。」梁依露决定披露得更直率一点。 「所以你婚后不打算生宝宝-」繁红简直被她搞胡涂了。这也和自己没关系呀- 「我所说的『第三者』针对你-」 「这位小姐-你当我干妈会不会太年轻了-」她可没有半路认亲人的习惯。 梁依露濒临抓狂边缘。她身经百战-应对过的商场敌人不知凡几-却从来没有人可以像繁红一样-让她的情绪失控到这种地步。 「你──你──你到底搞不搞得清楚状况-」 「还在努力当中。」 「我正在向你示威-」梁依露一个箭步跳起来-指着情敌的俏鼻威吓。「示威-你懂不懂-」 繁红当然不懂。起初这位小姐自称是王鑫的妹妹-然后变成他妈妈-接着是妻子-最后换成她干妈-现在又转而向她示威。 「你向我示威做什么-我又不当官-向我示威也没用-你应该回台湾找民进党的立委帮忙。」她寻思片刻-又加了一句-「不过听说最近国民党和新党的示威活动也逐渐增多-或许你向这两党求助也能获得响应。」 梁依露彻底被她打败了。若说这姓萧的女人有问题-她看起来又不疯狂。若形容她笨-她却分析得相当有条理。问题就在于这里──她的「条理」和正常人的完全悖离。 「萧小姐-我认为自己有权力弄清楚。」梁依露深呼吸一口气-勉强稳定下来-发出一个直捣黄龙的难题。「请问-你究竟有多爱王鑫-」 「我-」她呆愣住了。 爱王鑫-这算什么问题-她想都没想过。 王鑫就是王鑫呀-哪有什么爱与不爱的-况且-「爱」应该如何定义-倘若-爱就是待在某个人身边而感觉相当自在-喜欢亲近他、和他说话-那么-她确实很「爱」王鑫-虽然他常常拧着眉头朝她吼叫。 可是-这么一来-她也等于爱上了房东小姐、沈楚天、小路、承治、风师叔、曾春衫-甚至钱秘书。 难道「爱」就是这么轻易单纯的事情- 「请你诚实地回答我。」梁依露催促着她的响应。 「我想……」繁红困扰且困惑地盯着茶杯-注视那一圈圈漾成同心结的水纹。「我应该很爱他吧-」 ◇◇◇ 整个晚上-王鑫一直「感觉」到繁红踅来踱去的碎步。 是的-感觉-仅凭感觉而已。 绝佳的隔音设备消弭了房门之外的嘈杂-然而他却捕捉住另一处空间的脉动。只要涉及繁红-他的知觉似乎就益发的敏锐。 他再度思及公司影印间的那一幕-当时繁红的怪病突然发作-而他远在数十公尺之外-却感同身受着她的痛楚。这种莫名的联系完全无法加以合理化-同时也让他产生惊疑不定的迷惑。 他不曾与任何人有过如此密切的联结-即使亲如父母兄长。 那么-为何是她- 「繁红-」他下了床-赤脚踩上冰凉光洁的地板-来到她的卧房。 繁红倚着落地窗-正眺望着暗沉沉的夜景。凌晨三点半-美国人不若台湾的民族性-纽约也不像台北城-通宵皆有霓虹灯闪烁。街角偶尔响起刺耳的警车铃声-追逐着喝醉夜归的驾驶-一晃眼又吞没在黑幕里。 夜光有若水晶帘-玲珑垂洒在繁红的朱颜、香肩。一袭柔白的薄缎睡衣笼住她的清艳-冰姿高洁。 是的-仙女。沈楚天的形容完全没错-她有若踏月而来的仙子-美得超出世俗尘想。 王鑫不禁情动-悄悄走近她的身后-伸臂拥入怀里。 「睡不着-」 繁红轻应了一声-更不回眸。 「还是身体不舒服-」应该不是-还不到月圆之夜。「你今天晚上几乎没吃东西。」 她默默摇晃着满头青丝-神情显得抑郁怅然。 「或者是想家了-」他情不自禁地细吻着她的肩颈-满满溢出来的柔情令人熏熏然。 而她仍然不吭声-兀自陷入沉思。 「繁红-」他有些在焦急了。「你不说话-我怎么了解呢-」 「听说……美国的月亮比较圆。」她终于开口-飘忽的字语却无关他的追问。 「那是早期台湾人的崇洋心态作祟。」 「不-这是真的。」她漾出一抹无法察觉的淡笑。「承治曾经解释过其中的奥妙-好象和地球的角度有关-或者是什么缘故的-总之-从美国望上去的月亮比台湾圆。」 「那又如何-」他细心地、一步一步深入核心。 「如果美国的月亮比较圆-那台湾的月亮怎么办-」繁红轻问-嗓音低不可闻。「你看-她们同样是月亮-只因为背景、地点的差别-就产生了圆与不圆的分野-这对台湾的月亮而言-岂不是很不公平-」 王鑫隐隐约约听出了些什么。 「无论圆与不圆-在我的眼中-月亮只有一颗。」他转过繁红纤灵的胴体-紧紧攫住她的眼波。 两人在缄默中定定对望。 她先移开视线-点着头-碰触他光裸壮硕的胸肌。 「王鑫-你爱我吗-」 王鑫着实让她吓了老大一跳。怎么天外忽然飞出一个怪问题- 「我没想过这件事。」过去几个月-他的时间似乎全花在「避免」对她产生好感。虽然结果宣告失败-可是-爱- 他还不至于到这么严重的程度吧- 「我也是。」繁红低语。 「是不是梁小姐对你说了什么闲话-」他试探着。 「……」她又不吭声了。因为不善于编谎-所以用拒答代替。 王鑫细细端详她沉默的俏颜-满心满腔的怜爱泛滥出胸臆-吞没了其它旁杂的思绪。 无论他是否爱上她-情况显然已亮起警讯。繁红的一颦一笑太容易牵动他的心-容易至几近危险的地步。或许-他们俩的心灵维系比他意会中出现得更早-远在初相见的那刻就已存在了-因此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失措-才会千方百计隔绝她、推拒她-以免沦陷。 结果-不过白忙一场。 「傻繁红。」他蓦地收拢臂弯-直到两具体躯之间寻不着空隙。「傻呼呼的繁红-你变得好多心-一点都不可爱了。」 「王鑫-我爱你。」她忽然抬头。 「什么-」他楞住。 「真的-我爱你。」她坚定地重复。「王鑫-你别娶那位凶巴巴的小姐-让我来爱你就好了。」 「繁红……」他险些失笑。 瞧她那副坚贞不移的模样-像透了临上战场前、宣誓效忠的大头兵-即使并不清楚因何而战-脑袋里依然塞满盲目的信念。前一秒钟才刚说她不可爱呢-转眼就推翻他的前言。 他忍不住抵着她的眉心-低低地笑了起来。 「人家是说真的。」她的自尊心稍稍受到打击。「王鑫-我真的、真的爱你-」 当此夜色-怀中天姿绝秀的佳人又没头没脑地拚命倾诉爱意-教人怎么禁受得住—— 他的眼眸变深了-缓缓抵住她的樱红花瓣-唇贴着唇地喃问-「你有多爱我-」 繁红二度被问倒。原来「爱情」除了「爱与不爱」之外-还有程度之分。 「很多很多吧-」她困扰地锁着眉心。「爱又不能用淘米杯衡量。」 「好-咱们一起来发现。」他打横抱起香馥的美人儿-回到温存的席梦思睡床。「这次你可以不用反抗……」 繁红讷讷地瞧着他欺压到自己身上-一种异样的热潮冲刷过每寸肌肤。 很奇怪-月圆未到-她的生理不应该在此时发生骚乱的状况。 他细碎的吻游移于她颊上、唇上、颈项-最终-完整地吻住她。 湿热的呼息拂上她的脸颊-麻麻痒痒的-却很舒服。 「怕不怕-」他稍微移开唇-目光勾引着目光-体肤交缠着体肤。 「怕什么-」她的眼色潋滟如清波。 「怕大野狼把你吃掉。」 野狼-她抬起纤手锁住他的肩背-举止含着不自觉的魅惑。 「不怕。」勾魂摄魄的艳笑是当夜最后一个理智的表情。「我们两个是同类。」 第六章 「梭罗医学研究中心」预定在今日提出繁红的验血报告-由她血液的分析指数来判定是否需要做细部的精密检查。王鑫悬着心等候了七天七夜-时间一到-进入临时办公处的首要事项便是联络研究中心的负责人-结果他却获悉一项令人愕然的结论。 「什么-检验结果出现错误-」他的话气暗示着极不愉快的讶异。 「梭罗」的名声响喻西方医学界-中心内部网罗的精英不知凡几-而复杂却细密的管理系统更让该组织以「零缺点」、「零误差」的特点傲视其它同性质机构。当初他便是打听到种种「梭罗」的专业权威性-才决定将繁红交托给他们检验-而今却发生这个令他无法认同的失误。 虽然-「梭罗」的误谬有违他们的专业形象-可是任何失误发生在与繁红相关的人事物方面-却又该死的合理。这就让人不晓得应该归咎于哪一方了。 「是的-我们非常抱歉。」「梭罗」的负责人透过电话线-努力挽救该中心的完美形象。「你和萧小姐甫来检验的那一天-本中心正好同时接受另外一宗大型委托-因此可能不小心将萧小姐的血液样本与其它采样搞混了。」 「我不懂。」王鑫困惑地问-「你为什么断言检验结果是错误的-」 「这个……王先生-你若是亲自看过这份结果报告-自然会了解我的说法。」负责人干笑几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耐心-不会发飙。「你为何认为检验结果是错误的-」 负责人被他的追根究柢问得有点下不了台。自揭疮疤终究不是光彩的事。 「因为检验结果显示-标明为萧小姐的血液样本中-含有极微量的dna组织不应该出现在人体内。」对方不情不愿地吐露。 「哦-」王鑫感到焦虑的因子在他体内活跃起来。「那些dna可不可能是出于某种病变引发的结果-」 「这就是重点-王先生。」负责人苦笑。「那些dna组织本身相当正常-并没有任何危险性。我之所以宣称它们不存在于人体-是因为──这些dna只可能出现在动物的血液组织。」 他心中一动。「什么动物-」 「犬科动物。」负责人说明。「经过我们的检验师进一步分析-异质细胞的构造与狐狸的血液样本完全符合。」 狐狸- 「人类的血液怎么可能出现狐狸的dna-」他失声叫出来。 「问得好-所以我们才认为萧小姐的血液样本受到污染。」负责人诚惶诚恐地提出解决方案。「无论如何-为了弥补本中心的疏失-请你接受我们的请求-让萧小姐再做一次血液检验。」 「……过几天再说吧-我会请秘书另行和你联络。」他匆匆切断通讯。 无数个荒谬的联想在王鑫脑海里奔放闪动。 繁红的体质与常人不同-他心里早已有了谱。过去几天-他们的关系已经步入异常亲密的领域。他并不是一个矫情的男人-一旦「要了」就是「要了」-毋需再抬出装模作样的忏悔貌-而繁红这种奇异的天性-自然也不会受囿于世俗礼教的矜持。 在每个耳鬓厮磨的夜晚-当极致的那一刻到临时-他可以清晰地察觉到-她的雪肌玉肤呈现一种难以形容的毛茸感-彷佛温婉地蜷缩在他怀中的小动物。 狐狸的血液。繁红。 身处世纪末交界的年代-人们再去迷思那些「山魁」、「狐祟」的传说-似乎违反了现代的科学观点。但──繁红身上呈现的异象又该如何解释呢- 狐狸。狐祟。他思及自己很可能是与一只「皮毛动物」燕好-突然觉得怪怪的…… 「王鑫-」梁依露叩响房门-也唤走他皮下窜耸的鸡皮疙瘩。 「你来了。」他整肃漫游的神思-回到眼前的公事会谈。「今天我们预定和一家订购完成品的厂商进行议价-对吧-」 梁依露的外观永远保持精干强势的明艳-短发服贴着她的完美颅形-亚曼尼高级套装将她的身材包裹成专业的塑像。他当然赞许依露的办事能力-也欣赏她明快爽朗的个性──这是以同业与朋友的立场来考量-至于当个「亲密牵手」-那就值得观望了。况且-以他敏锐的直觉力-他几乎可以认定依露对他并不存在着男女关系的遐想-毋宁说是考虑到现实环境而将他视为完美的伴侣人选。 「史琨耀的公司在美国华人界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听说暗地里与某些华裔帮派颇有些牵扯-幸亏我父亲和他的交情打得好。因此-除非他开出来的价钱太离谙-老爸希望我能将货物批给他-省得日后产生其它纠纷。」办公场合-她的口吻除了公事化-不会再透露任何私情。 「史先生应该在五分钟前进入这间办公室才对。」他有些不满。商场上最忌讳迟到、早退。 「他确实已经到了。」梁依露忽然将鼻端埋进公文夹里-语气状似不经意。「我刚才在大厅遇见史先生-他好象与萧小姐闲聊得相当愉快。」 「繁红-」他愣了一下。她明明应该等在饭店里的。 「对呀-」她的口吻更漫不经心了。「纽约商圈-谁不晓得史先生最偏好与绝色美女交朋友。」 「偏好绝色」的说法若加以简化-就等于「好色」。 王鑫霍地站立起来。 「请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加农炮爆发第n颗铁青的火弹-目标直指一楼大厅的美艳狐狸精。 好死不死的-一出电梯-繁红笑吟吟的娇态立即映入他阴郁的眼-非但如此-一名五十来岁、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正执着她的玉手-食指还过分的在她掌中画过来、滑过去-充满了暧昧的性暗示。 「史先生-繁红-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愠恼的喝声中断他们两人的闲聊。 「王鑫。」她犹未察觉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语笑嫣然地向他打招呼。 王鑫冷着眉、寒着脸-正眼也不瞧她一下-甭提听她陈述完毕了。 「史先生-您所约定的会谈时间似乎过了。我和梁小姐正在等候您的大驾-」通常他不会将喜怒太形诸于颜色-然而是对方不讲义理在先-他也没必要顾及史胖子的面子问题。 「失礼失礼。」史琨耀咳嗽一声-顷刻间摆出大家长的派头-不情不愿地步向电梯等候区。「萧小姐迷失了方向-请我指引她一条明路-没想到话匣子一开就忘了时间──我这就上楼去。萧小姐-希望日后有机会再为你解惑。」 「你过来。」王鑫朝大厅角落偏了偏下颚-示意她拎着脑袋来参见。 电梯门渐渐合拢-史先生兴味浓厚的狼眼随即被划归另一个空间。 同一栋商业大楼的上班族-来来往往穿梭于正厅-眼角余光很自然地落向在暗处争执的两位东方人。繁红的外表本来就显眼-再加上王鑫的长相、体格也不逊于轮廓深刻的西洋男子-欲回避旁观者的注视本来就相当困难。 「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为何让陌生男人胡乱摸手摸脚的-」王鑫二话不说-轰隆隆的弹药倾巢而出。 「我也不晓得。」繁红姗姗地迎上来-困惑程度并不亚于他。「陌生先生在大厅『捡』到我-听说我找不到地方-就很热心地要求看我的手相-指点我一条明路。」 「我明明吩咐你留在饭店-没事不要出来闲逛-」他低吼。「你可明白单身女子在纽约迷路会遇上多少奇奇怪怪的人-」 「对-他确实很奇怪。迷路和看手相有什么关系-」繁红的黛眉凝成肃穆的线条。「你以后不能再骂我听拗别人的意思了-他的程度比较严重-」 「别转移话题-」他的火药味已经呛出浓烟。「我问你-你干嘛穷极无聊地让陌生人搭讪-」 「没有搭讪呀-我不晓得你的开会地点在哪一层楼……」 「你知道我的开会地点做什么-」他吼出来。 好几双眼珠子瞄向他们的方位。 王鑫深呼吸一下-提醒自己-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太公开-仅适合进行「和平」的争论。 并非他不让繁红前来公司-而是-英文之于她可比雷声之于鸭子-有听没有懂-她在纽约又人生地不熟-谁晓得随随便便出来乱晃会发生什么意外。 繁红尽管思路比较迂回-却不迟钝。王鑫暴躁的怒气让她很莫名其妙-而且-受到伤害。 「刚才有人送东西到饭店……」她头低低的-掏出一封国际快捷的急件。「你的信。」 若非有急事-她也不想多跑这一趟呀- 为什么他工作的地方禁止她涉足-而梁小姐却可以去呢-他在台湾或者饭店里-不是这样蛮不讲理的。 「你冒着迷路的危险、穿越大半片市中心-只为了送这封信给我-」他不可思议地问。 「上面标示着『极速件』。」她清灵的眼漾着迷蒙的水光。 「无论多急也能等到我回去再处理。」王鑫多少自觉他的话太冲了-努力想和缓下来。 「钱秘书早上打电话来-说你赶着拿到里头的文件。」她咕哝。 「那也不差我回旅馆之前的这几个小时-」他的自制力又险些全军覆没。 这女人根本不了解他大动肝火的原因是什么-她的安全比任何文件重要千百倍- 「我怎么晓得-」她微扁着委屈的菱唇。「如果只是次要的东西-上面就该印着『普通件』。既然信封标写出『极速件』-当然代表它很急的意思。因为『速』就是『快』-由我亲自送来自然最快-假如你不希望我这么做-干脆打电话叫钱秘书把信封上的『极速件』划掉……」 「繁红-」他快崩溃了-哗啦哗啦的怒吼一古脑儿的涌出牙关。「可不可以-就这么一次-别、和、我、瞎、缠-你是到二十多岁的年纪-也应该学会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了。当我们仍然待在台湾-你要怎么胡言乱语都无所谓-但是这里──」他用力跺一跺大理石地板。「这里是纽约-全世界治安最糟糕的地方-就拿刚才的情况来说好了-被那位声名狼藉的史先生染指过的女人多得用手指、脚趾也数不清-难道你这么渴望成为下一个-幸好我刚才及时下楼-否则他会把你拐到哪儿去-没人晓得-你就不能偶尔一次清醒一点吗-」 繁红被他陡然爆发的怒气震慑住。 「我……我很清醒……」她第一次破人臭骂得完全出不了声。 就她记忆所及-房东和承治他们从来不曾说过她一句重话。 「清醒的人不会轻易让陌生人引路-还自愿送上门让人家摸遍里里外外-吃尽豆腐-」他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是她忽视嘱咐-擅自离开安全的地方-抑或是她随便接受男性的碰触-甚至没有一丁点抗拒的意味- 莫非──对她而言-男性的抚摸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他开始怀疑她究竟懂不懂体肤上的接触所代表的意义。不-应该说-他怀疑的是-他们所分享的亲密关系-对她而言究竟有没有产生任何意义-会不会只是她众多怪异逻辑之中的一个「理所当然」- 「没有让他摸遍里里外外……」繁红垂着螓首-好生委屈-半晌-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难道梦游的人就会-」 啊──他想尖叫。 「萧、繁、红-」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咬牙切齿的喟息。王鑫爬过冲冠怒发-疲惫地横了她无奈的一瞥。「拜托你-别把公寓那套希奇古怪的把戏带到纽约来-好吗-」 「我没有……」极度受伤害的感觉取代了她辩驳的能力。 她不懂王鑫口中的「胡言乱语」、「希奇古怪」是什么意思。虽然房东小姐时常叹气、称呼他们为「怪人」-其实开玩笑的意味多过于正经八百。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有什么差别。起码-在公寓成员的眼中-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属于「失常」的。难道在他眼中-她一直是个胡言乱语、希奇古怪的女人- 王鑫倪见她眼眶内翻滚的晶莹水珠子。他──会不会说得太重了- 「算了-你先回旅馆等我。」 哀怨的氛围笼罩着她-他们身处的小角落宛然暗化成浓灰色的沉郁。 「……我先走了。」繁红低声道别。 望着她恹恹的情状-王鑫忽然觉得罪孽深重。 「繁红……」安抚她的轻话跃到嘴边-却转了个圈儿-发生突变。「我叫公司的车子送你回去-省得你又四处逛大街。」 「……好。」她的表现直可获颁奥斯卡最佳小媳妇奖。 王鑫烦躁的手彻底破坏工整的发型。 其实生活在象牙塔的人并非有过-他们单纯无知的人生观可能比在世俗生活打滚的凡人更加喜乐。而残酷的-是破坏了他们清新纯净的桃花源、将他们拖出象牙塔的现实主义者。 比如说-他。 他似乎有一个关键点处理错了…… ◇◇◇ 「我画给你的符-你千万要随身带着-别让旁人捡了去-便宜了那些外国鬼子。」风师叔身隔十万八千里-依然牢记着为美丽芳邻祈福保平安。 「风师叔-美国人不时兴咱们东方人那套鬼画符的。」沈楚天从分机插播喳呼。 「你不想活了-风师叔辛辛苦苦作法求来的护身咒-你怎么可以说人家是鬼画符。」咕咚一声-沉大胚明显中了娃娃老婆的绝招──夺命粉拳-分机落人暴力政权的手中。 「一听就知道沈楚天是外行人。」话筒里清清楚楚地传来风师叔的嗤鼻声。「我的符咒专克邪魔歪道、牛鬼蛇神-『洋鬼子』也算鬼的一种-难保他们不会发现繁红身上怀有抵抗他们邪术的利器-偷偷将护身符摸走烧毁。」 「如果护身符真有克制洋鬼子的功效-他们敢伸手将它『摸』走吗-」沈楚天在旁边小声地咕哝。反正他被殴打习惯了-已经培养出忽视恶势力的绝活。 风师叔一征。「好问题-我回头再研究研究。」 一窝人明明占有楼上楼下的地利之便-偏生喜欢占据国际电话线打屁-多亏了细心的小房客察觉彼端迟迟末传来任何音讯。 「繁红姊姊-你在哪里-」小路呼叫狐仙美女。 「在纽约。」飘忽的响应扬了起来。 废话- 「你为何不出声-」语凝的母鸡天性无时无刻不发作。 「刚刚去厨房烧水泡茶-让你们慢慢聊。」她非但体贴入微-而且很懂得利用时间。 「繁红-你在美国过得好不好-我替你查到几通受虐妇女的求助电话-你赶快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久违了的春衫姊接手儿子的话筒-永远先天下之忧而忧。 「春衫姊-你查到的支持单位全设于台湾-即使繁红有需要-远水也救不了近火。王鑫一样不痛不痒嘛-」不怕死的沉大胚又出来搅局了。 「谁说的-」他老婆持相反的见解。「那摊昂贵的国际电话费帐单起码让他心痛上三天三夜。」 吴氏公寓的房客果然一个比一个更有智能。 「别吵-」风师叔出面主持公道。「繁红-你还没回答春衫的问题-那纸护身符到底有没有效-」 「春衫姊刚才提到的好象不是这个问题……噢-」有人又被他老婆痛宰了。 「吵架了。」繁红伤怀地低诉。 「别人吵架和你没关系-千万则介入当和事佬。出门在外-明哲保身最要紧。」语凝立刻传授她实用社交术。 「是王鑫和我吵架。」她听起来没什么活力-直像快断气似的。 「你们打起来了-」语凝大为紧张。 「没有。」繁红很抱歉让听众失望。 「原来只有吵架而已-很好很好。」老母鸡吁了一口气-结论却让一干人想破脑袋也摸不清玄机。 「为什么他们吵架很好-」小路颇有被大人教坏的疑虑。 「年轻人本来就喜欢争斗意气。」风师叔八成捻着山羊胡-自封为感情专家了。「你们看-承治不也一天到晚和那位水当当的新房客孟小姐发生冲突-两人是越吵越有味儿。」 「才不是呢-」语凝另有高见。「动口好过动手-我就怕那个姓王的趁着天高皇帝远-藉打架为名义-打着打着就大啖『豆腐餐』-把咱们繁红的香q嫩豆腐给吃了个精光。」 「不用打架就可以吃啦-」繁红无法理解房东大人的推演。 「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响喊几乎掀翻了吴氏公寓的屋顶-五、六张嘴巴异口同声-「繁红-你的豆腐已经没有存粮了吗-」 「你们事先有没有培养感情-」风师叔加问。 「王老大的动作忒也快得令人发指。」沈楚天补述。 「你再多抄一个妇产科电话。」曾春衫结语。 这时-阁楼套房内突发第二道现场音效。 「嗯哼-」话题的男主角清了清喉咙-提醒她说话看场合。 「王鑫回来了。」繁红幽怨的语调透过电话线-听起来格外的凄美婉转。 七点半。正好赶赴晚饭时分。过去三天以来-今夜是王鑫进门最早的一次。 自他破口大骂她至今-他们谈话的机会少得离谱。也不晓得他是真忙还是假忙-每天进门的时候都已经十点多了-而她习惯早睡-两人的作息时间少能产生交集。 王鑫那天的无奈语句时时回荡她心中-久而久之-形成一股不安的骚动。 他或许是以打量「怪人」、「稀有动物」的眼光来看待她吧-繁红越想越觉得不安。一直以来-她并不认为自己和正常人──包括公寓以外的人──有什么不同。她知道凡人不会像小路一样-拥有鬼魅的阴性体质-也不会如她这般-流有狐仙的血源。然而-这些特质自他们出生便已根植在体内-由不得他们抹杀-况且他们也不认为需要遮掩。可是……王鑫的反应让她不由得怀疑-他和所有正常人可能无法接受她和小路的异质。 活了二十四年-她头一遭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因为他。 「找人告状啦-」王鑫懒懒地倚着房门-好笑多于气恼。 他一进门就听到吴氏亲卫队那票人尝杂的噪音-当场还吓一跳呢-以为公寓的成员不放心-当真一古脑儿地全杀到美国来了。原来她只是利用免持听筒的扩音装置和台湾进行通话而已。 虽然明知窃听人家「壁脚」不道德-他仍忍不住静静搜集十几分钟的情报。好笑的是-那群人七嘴八舌的-句子与句子之间根本缺乏逻辑性-随便抓来一个路人甲-保证有听没有懂-难为了他毋需翻译就能进入情况-显然这些日子以来让繁红给熏陶教化了不少。 「繁红-他回来了吗-」语凝在电话那头捕捉到风吹草动-心里直呼不妙。「告诉我他现在在做什么-」 繁红回头观察室友。王鑫正闲适自得地除掉西装外套-拉松了领带。 「他在脱衣服。」她尽责地回报。 「什么-」大伙惊呼。采花贼王鑫也猴急得太离谱了。「现在呢-」 王鑫迈开懒洋洋的步伐-朝床铺上的白衣美女接近。 「他向我走过来了。」繁红很纳闷他们为何对王鑫的举动感到好奇-又不是演舞台剧。 「危险-太危险了。」语凝差点口吐白沫。「繁红-你千万要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别让他得逞-现在他又想干嘛-」 「他伸出手──」繁红迷惑地盯住横过自己鼻端前的古铜色臂膀-探向床头柜上的电话机座。 「哇-他要出手了-他要出手了-」老母鸡的心脏已不堪负荷。「繁红-别怕-有我们在场-他不敢伤你的。接下来他……」 嘟── 「把电话切断了。」实况转播陷入中止状态。 王鑫居高临下-杵在床头睨她。他眼中跃上几分无可奈何-藉以隐藏化不开的笑意。 他故意不吭声-想瞧瞧她背地里打小报告被人逮个正着-打算如何让自己顺顺当当地脱身-一点也不尴尬。 「喝茶吗-」繁红温柔地扬了扬手中的热瓷杯-以不变应万应。 他认栽。这女人恐怕一辈子没尝过「尴尬」的滋味。 「繁红-『尴尬』两字怎么写-」他也够童心未泯了-索性直接提醒她目前的暧昧情况。暗示得如此明显-她应该开始感到羞惭了吧- 「纸笔放在哪里-」繁红搜寻床头柜-打算写给他看。 「算了。」他败给她了。「这两个字我会写。」 「那你干嘛问-」他们俩同时开口。 哈-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繁红不解的表情实在可爱进骨子里。 他倾身-额头抵着额头-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共鸣震动她的心室。 王鑫会笑-这表示他的干戈鸣金收兵了吗-繁红有如陷入九丈九的迷离云雾。情势完全逆转-现在换她捉摸不定他了。 「我们今晚留在旅馅里-利用客房服务叫菜好不好-」他顺势搂住她的纤躯-沁心的神秘体香霎时盈满鼻关-中人欲醉。 繁红近日的迷惘他当然看在眼里-然而碍于公务忙乱-一直没时间与她促膝长谈-害她以为他火大到今天。好不容易-他从紧迫的加班日子中抽出一夜空闲-无论如何也要填补那天的冲突所造成的闲隙。 「嗯。」她没意见。 「我回来的途中绕路到录像带店-租了一卷经典片子-我们可以一起看-消磨时间。」他喃喃耳语。 「对话听不懂。」 「我可以免费担任你的翻译官。」他含笑提议。 「好。」繁红也学乖了-懂得静观其变。 客房服务迅速满足他们的需求-推来两车中国食物。明亮的投射灯调暗-一切就绪-偌大的豪华客厅陷入静谥温暖的氛围。 他们弃椅子不坐-或躺或卧地盘踞在地毯上-几上的台灯点亮一小圈照明-恰好足够笼罩两人世界。 录放机很快地进行运作-影片开始。 这个故事讲述知名吸血鬼卓久勒(drac)的生平。编剧的手法迥异于一般的恐怖片-而以一种悲悯的眼光来看待卓久勒。 一开始-卓久勒是个信仰虔诚、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为了上帝-他投身于十字军东征的战役-奋勇杀死无数敌人-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写下触目惊心的征旅生涯。谁知-就在他为了信仰而战的同时-留在故乡的未婚妻却落水身亡了。 卓久勒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园-迎接他的却是痛心疾首的命运。他的信仰-那间崩溃了。 当他为上帝冒险犯难、献出自己生命的同时-他却毫不容情地夺走了他的挚爱。这一刻-恨意取代了一切-他不再相信天上有神、上帝是公正的。 于是他扯下象征神圣的战袍-诅咒上帝-诅咒整个世界-誓言将以不朽的肉体永生永世对抗上帝-并且饮血为凭。 电视萤光幕出现卓久勒抱着爱侣的尸身狂痛地叫嚎-亵渎的污血从十字架上淌下来-画面晕化成令人昏眩震动的腥红。 繁红颤巍巍地倒抽了口气-心房紧紧纠结。 「你不敢看-」王鑫立刻按停录放机。这部电影是有名的钜片-但他没想到画面会如此耸动-否则也不会租回来了。 她的脸色苍白得一如雪白薄衫-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芒。 原来-爱情到了极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信念。 「继续-我想看。」她的语气是从末有过的铿锵有力。 王鑫怪异地打量她一眼-终于继续放映下去。 卓久勒的末婚妻经过几世轮回-投胎成一位优雅保守的淑女-并且和一位心怡的男士订下婚约。卓人勒经历了数个世纪-终于寻获昔时的心上人-两人在他特意的安排下重逢-再续前世情缘。 其间-他不断出没吸人血-却从未伤害过爱侣。而女主角也由最初的羞怯、排拒-直到最后的倾心接受。 当她今世的未婚夫领着神父追杀身受重伤的卓久勒时-她-开一切矜持相礼教-协助虚弱不堪的卓久勒逃避世人的猎杀。 终于-两方人马面对面交锋。她的未婚夫要求她回到自己身边-一起对抗邪恶-女主角却拒绝了。 「为什么-」未婚夫痛心地问。 「因为我爱他……很多事情-他愿意为我而做-但你却不会。」女主角苍白却坚定地告诉他。 全数猎魔者为两人的真情而动容。 末了-卓久勒终因受伤太重而支持不住-女主角含泪结束了他的生命-也让他折磨了数千年的黑暗灵魂得以安息。 电影结束。 客厅内静寂得连细针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两位观众浸淫在极度的震撼中。 影片所传达的那种回肠湿气-足以令最刚强的硬汉软弱。 无论卓久勒流传于后世的名声有多么狼藉不堪-促使他变成吸血鬼的原因却直达人心深处-一切恶行即使无法被原谅-也可以被理解。 真正的爱-是爱到痛为止。 繁红的秀容一径苍白-下唇咬啮得毫无血色。 「别这样-这只是一部电影。」她过分投入的情绪让王鑫忧心。虽然他也颇受剧中人的深情所撼动-繁红的精神却激亢得稍微过了头。希望她别钻进牛角尖里-寻不着出路。 「你……你会这么做吗-为了挚爱的伴侣……像卓久勒一样。」她灼灼的眼瞳与雪颜形成极端突兀的对比。 「背弃自己的信仰-」他不曾料及她会有此一问-愣住了。 「对。」她的俏颊渐渐浮上一层亢奋的红晕。 王鑫足足考虑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道。」他歉然的眼光投向她。「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很难回答。我想-除非类似的情境发生-我才能断言自己会如何抉择。」 繁红轻嗯了一声-嫣红迅速褪消回原本的苍白。 「你呢-」他尝试以轻快的语气提振气氛。「你会不会像女主角一样-不顾一切地追随男主角-」 「会-」她斩钉截铁地-甚至不需要经过一秒一瞬的思量。「而且-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与卓久勒一样-为了心爱的女子-开人伦的界限。」 王鑫被她罕见的坚持定住了。 眼前的繁红不似平时的她。繁红应该是飘忽迷离的-应该对凡事不萦于怀-因此总让他气得暴跳如雷。她从不执着于任何事情-径自活在特属独有的世界里。 而现在-她彷佛着了魔一般-为着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顽固偏执。 「傻瓜-这只是一部电影。」他柔和地拥她入怀-暂时中断她异样的神态。 「不是的……不是的……」繁红伏在他胸膛-躯体猛然窜起连绵不绝的轻颤。 「你累了。我们上床睡觉好不好-睡一觉就没事了。」王鑫横抱起她-俐落地进入卧室。 繁红诡异的反应真的骇着了他。 倏地-「梭罗医学研究中心」三天前转告他的研究结果跃进脑中。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会在此时此刻想起那份荒谬的分析报告。只是-繁红诡谲莫名的心情带动一些难以言喻的触发。 也许-他该好好正视一些潜在的危机── 第七章 纽约四季偏寒-冷冬来得较早。 同样是十一月下旬-台湾依然吹送着秋风-空气分子所传纳的湿气远多于冷意-纽约却已飘下今年秋末的第一场鹅毛薄雪。 雪花麻麻点点的-虽然稀疏又容易消融-却也足足飘了五、六天。阴霾连绵的浅灰色天空-看在繁红这样的异乡人眼中-除了厌闷思乡还是厌闷思乡。 但是今夜-烦恶的心情稍稍褪去-另一股更强烈、更突兀的热躁感席卷她的身心。 半个多月前他们甫入境美国-广厚浓重的秋云已经形成-完全掩盖星芒露脸的可能性-今天下午天际却出乎意料地划开一小块清朗的空间。入了夜-圆圆满满的银盘便趁着这机会现出全貌。 月圆了。落地窗迎入婵娟纯白的清辉。 繁红躁乱地摊进沙发里-裙角将玉腿牵扯成缚捆的结。 「好渴……王鑫-」 没人响应。 王鑫傍晚正与「海华电子」几位重要干部进行最后一次商谈。两方人马冒着钻心入骨的寒-终于忙出一个头绪-纽约之行算是大功告成。三、四点左右-他曾拨空打来电话-表示「海华」预定在晚上八点召开欢送餐会-就当是为身为特使的他饯行-要她七点半准时打扮好-他回来一接了她就出发往会场。 现在已经七点二十分。 嘟嘟──电话铃声幽幽地响了起来。 「王……王鑫……」她勉力探手去抓茶几上的话筒-无奈差了几寸-硬是撑不起颓软的身子够着它。 铃声响了七、八声便停住。 她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寻不着一种舒适的姿势。心头旺烧的火焰益发赤腾-彷佛要将她狂灼成灰烬。她并非觉得虚弱-相反的-那股激昂难抑的精气在四肢百骸奔窜-却因为亢奋的过了头-反而烧毁她移动的能力。 「好、好热……」繁红滑舔着干涩的唇。 她必须冷却下来-必须。 着实忍耐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凝聚了足够的力量-跌跌撞撞地冲向浴间。 哗啦啦的莲蓬头迅速地喷出小水柱-她迫不及待地移到水瀑的正中心-让嗡嗡鸣响的大脑略微镇定下来。 水声掩盖了客厅铃音大作的电话。 「王鑫……」孤独和无依感恶化了她的恐惧。 回想昔日的情况-无论何时她的身畔总有相熟而且可以信任的朋友在。如今却处于十万八千里外的异国-孤零零的一个人。 第一颗自怜的圆泪滑下俏颊-与温水混蚀成一气-而后-第二颗、第三颗便再也忍不回去。 低泣了好一会儿-心头舒坦一些-她扭关莲蓬头-碰碰撞撞地又离开浴室。身体甫失去水泽的滋润-热躁的异感又袭上骨骸关节。 咚咚咚-有人敲门。 王鑫-他回来了。 她精神微振-强撑着病恙的玉体前去开门。 「王鑫──」松懈的低唤在瞄见陌生的来人后嘎然而止。 「请问-您是萧小姐吗-」司机打扮的华裔年轻人吐出敬畏的询问。 超级绝世大美女。 应门的女子淋成一身湿漉漉-丝薄的白色裙装犹如第二层皮肤-尽显她曼妙玲珑的诱人身段。一双明眸亮得异乎寻常-两颊嫣红-彷佛刚结束某种激烈的运动-而她粗重的娇喘更让酥胸起伏如山峦。 天-男人若能一亲她的芳泽-死也不冤。 「王鑫……叫你来的-」她轻喘着-区区数语也耗费掉绝大的力气。 「是。」年轻司机咽了口唾沫。「王先生分不开身-派我来载您去餐会现场。」 这个陌生人-可以载她去王鑫身边。 此刻繁红脑中除了「见王鑫」的念头-其它部分全糊成乱糟糟的一团。 「走……」她迈开颠踬的步履-险些跌进司机怀里。 「萧小姐-您要不要先换件衣服-」司机扶住她-也触着满掌湿凉。 「不……」她含糊低语-眼中望出去仅剩红雾般的世界。「带我去找王鑫。」 ◇◇◇ 没人接- 王鑫愣了一下-攒着浓眉将话筒挂回机座上。 他离开会议厅-返回临时办公室的头一件要事-便是拨号回旅馆房间-结果却没人接听。 繁红应该会安分地留守大本营-不至于再度违反他的「唯一要求」才对。 「你还在呀-太好了。」梁依露绽出弧度恰恰好的专业笑容。「这一份统计资料准备交给你带回台湾-千万别忘了。」 「谢谢。」他按下纳闷微恼的情绪-重新坐回办公桌后-确定资料上的各项数据都已完备。 「其实老爸一直不愿再和史琨耀有生意上的往来-无奈碍于情面他又很难推却-这回多亏你这个『外人』摆平了。」 「我哪里是在帮梁伯伯-其实是为我们自己盘算。」爽朗的笑容在档案夹上方活跃-他礼貌性地客套着。「在商言商-他的出价几乎让『海华』毫无利润可言-相形之下也会影响到原料出货厂『森尧』的营收。只不过-这些伤感情的细节确实比较适合交由『海华』以外的人出面-省得梁伯伯为难。」 「接下来呢-你……和萧小姐准备打道回府了-」梁依露检查端整的手指甲-轻轻枢掉一点灰污。 「嗯。」他顿了顿-寻思着该如何措辞方不会冒犯她的女性自尊。「小露-我知道令尊一直很期待……某种程度的『亲戚关系』发生。」 这种形容方式够委婉了吧- 梁依露蓦地顿下清理的动作。 「的确。」一双炯亮却平稳的明瞳与他相视。「不过看样子-王梁两家的『亲戚关系』没什么机会缔结了。」 既然女方先把关键话讲明了-王鑫的性子素来就磊落大方-索性省略掉虚与委蛇的官腔-也直接切入重心。 「是的-请代我向梁伯父告个罪-就说王家的小子少了这份福气。」 理论上-梁王两家并未订下明确的誓约-只有双方家长不言而喻的默契-所以他推辞掉结亲的要求-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可是长年的家族交情横在眼前-多少他也必须表达一点愧歉的心意。 「算了-感情之事原本就勉强不来。」梁依露不枉女强人的威名-连婚事也瞧得冷淡洒脱。 「你若有机会再走一趟台湾-记得让我和繁红好好回请你。」他微笑道。 听见繁红响当当的名号-她眼中忽尔扫过极为复杂的光芒。 「你……确定就是她了-」 「八九不离十吧-」为了天下苍生着想-他最好别让繁红再去残害其它男性同胞。 「知道吗-我愿意放手退出争求-你们俩应该好好谢谢我。」她语气深长得令人侧目。 「当然。」他不欲继续深谈这个暧昧的主题-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抱歉-我打通私人电话。」 第二度尝试联络繁红的结果-依然和头一遭相同。 若说她十五分钟前正在沐洗-没听见铃声-现在也应该出浴了吧- 王鑫嗅闻到不安的因子。 「没人接-」梁依露微带讶异。 「应该不会这样的。」他的心口开始产生莫名的骚动。 「咱们直接回旅馆瞧瞧。」梁依露霍地起身。「或许她在房内跌跤了或是撞昏头。」 她主动的态度倒让王鑫吃了一惊。 「我还以为你对繁红一直很敌视呢-」他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 「你和萧小姐同为『海华』的贵宾-若是在我们的地盘上出了事-『海华』如何对『森尧』交代呢-光是王伯伯那关就说不过去了。」她回以似笑非笑的答案。 在办公室里-两人仍能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待他们返回旅馆-确定套房里真的芳踪杳无之后-诸般俏皮耍乐的心情全数蒸发掉。 王鑫蹲下身-怔怔触摸着地毯上的水印子。湿渍从浴室一路迤逦至门口-这代表什么-有人趁繁红净身的时候闯入-架走了她-如是胡想随即被推翻-堂堂希尔顿饭店扛着五星级的名头-保全警戒设施不可能如此疏漏。 「向柜台查询看看。」梁依露立刻做出决定。「如果繁红将卡片钥匙交给柜台-即代表她是出于自主意识离开的。」 「没有用。」他缓缓摇头。「即使繁红是自行离开-她也不会晓得钥匙卡可以交托给柜台人员保管。」 她不信邪-依然按开扬声器-拨内线接通柜台。 「对不起-柜台并未收到阁楼的钥匙。」服务生的回答一如王鑫的预测。 「有任何工作人员看见阁楼的女客离开旅馆吗-」她犹不死心。 「抱歉-楼下大厅出入的客人实在太繁杂了。」服务生歉然道。 柜台旁突然插进第二串旁白-服务生听了片刻-再度回到线上-这回的口气愉快许多。 「小姐-有一位负责提送行李的职员曾注意到-阁楼那位东方女士确实离开了-我让他接听电话。」他的声音偏向旁边。「约翰-」 王鑫精神一振。接听电话的约翰正是垂涎繁红多时的金发小子-他确实有可能特别关注繁红的出入情况。 「约翰-」 「王先生-萧小姐在二十分钟前由一位驾驶凯迪拉克的司机接走了。」约翰听起来颇为吃味。 「接到哪儿去-」王鑫迫不及待地追问。 「很抱歉-房客的行踪我不太方便过问。」 「该死-」他忍不住低咒。 可怜的约翰小子必须生受他无妄的业障。 「不过-王先生-那位司机驾驶的凯迪拉克有一样很显目的特征-或许您曾见过。」为了挣到可观的情报小费-约翰努力上达各项有关信息。「那辆车的两扇后车门分别印着老鹰展翅而飞的图腾-浓艳的火红色相当骇人。」 「老鹰-」梁依露失声叫了起来。 「你见过火焰红的老鹰标志-」王鑫炯炯的眼神几乎烧穿了她。 「没见过。」她的回答让人气结。认识繁红的人似乎或多或少会感染到她特殊的应答逻辑。「但是据我所知-史琨耀往来最密切的华裔帮派叫做『火鹰堂』-不知道他们的堂口标志是否和凯迪拉克上的图样相同。」 「火鹰堂」搭配艳赤色的飞鹰标志-史琨耀暗恼自己与「海华」的交易受到破坏-定案会议结束的当天繁红立刻莫名失踪。种种迹象绝对超乎巧合的机率-足以直接跳到结论。 那一日-史琨耀摸碰繁红的景象映成鲜活的纪录片-一幕幕重复投影于王鑫的脑页。飒冷的空气里围着他-掠夺者失去所有物的愤怒取代了担忧。 「走-」他迈步向门口-脚步稳定却盈满压抑性的暴动。 「等等我。」梁依露无奈地追上去。 繁红。唉- 这是她第二次目睹王鑫为了繁红行动-怎么他们俩从台湾缠绵到纽约-依然没多大长进呢- ◇◇◇ 繁红知道她的体温已酿发成高热-奇怪的是-精神却维持异样的清晰状态-清晰得足以计数她骚荡的心跳-聆听血液在管脉里窜流的潮声。这种清明的神智忽隐忽现-让她时而迷乱、时而清醒。 断断续续地-她察觉到车子行进的方向经常转弯-彷佛不断在小路巷弄间绕圈-也不知道经过多久-终于停进一处私人产业的车库里。 「萧小姐-请下车。」年轻司机为她拉开车门-流里流气的眼神偷偷觑睨横陈的娇躯。 夜幕上悬照着一轮银月-凄清而冷艳-薄芒迤散着铺地的雪絮-映得乾坤如日蚀后的白昼-诡异之外仍是诡异。 跃动的空气-呼啸的冰风-树梢每一根摇曳的枯枝……一股强大而隐形的能量充斥于各个角落-昭彰着月娘的魔力。 同样是月圆时分-繁红未曾经历过如同此刻的骚乱。世界看起来月融融的和平-却又浪滔滔的暗流奔涌。 听说-因为地球的角度不同-美国的月亮比较圆── 蠢蠢欲动的能量涨满她的四肢百骸-急需一处宣泄的出口。她就快抑制不住了-快了…… 「王……鑫……呢-」她喘息-牵动僵凝的眼睑。 司机愣了一下-连忙揉揉眼皮子。 他刚才好象瞧见她的眸心迸射亮黄色的星芒-怎么一眨眼就消失无踪-奇诡不适的鸡皮疤瘩爬满了一身-似乎拥有自主意识。 「你要见的人在屋里等着-我带你进去。」突然之间-这位美艳的妖异女子对他失去了诱惑力。 繁红的神智再度抓回短瞬的澄明。机不可失-她必须趁着行动能力依然健全的同时-赶快找到王鑫。因为-在她体内深处-有一股难以计测的劲力威胁着溃堤。 「王鑫──」她推开司机-软绵绵的足伐顺着车库与主屋相连的短廊前进。「王──王鑫-」 短廊的终点通向一座挑高巍峨的客厅。厅内的摆设可能奢华-也可能寒呛-她不愿、亦无意费心观察。唯一的模糊感觉是-客厅的面积极宽极大-亮晃晃的主灯炫成彩色的迷离-刺疼了她的眼。她无力地合上眼-筋软手软的症状重又笼罩全身。 「你终于屈驾光临了-小美人。我等了你好一会儿。」意识迷糊中-彷佛有一道似陌生似熟悉的男声对她发话。当然-也有可能一切系出于她的幻觉-厅内并无第二个人…… 「怎么了-你好象玉体违和-需要我帮你瞧瞧吗-」陌生男音听起来飘忽-彷佛远发自天边-却又近响在耳前。 繁红颓倒于长毛地毯上-合垂的扇睫投射成半弧形的阴影-与深陷的眼圈交映成憔悴。 「王鑫……呢-」她抚按着躁动的心跳-依然止不住轻喘。 「谁是王鑫-我不认识。小姐-你恐怕找错人了。」陌生人狡黠地淫笑。 繁红昏沉沉的脑海分出一些神智。 「你、你说什么……王鑫不在这里-」她震愕得微微打颤。 晃眼间-一副中年发福的肉躯当头压过来-浑沌的繁红好不容易认出对方的身分-他就是那日借口替她看手相的史先生。 「王鑫那家伙算哪根葱-嘴上长不了几根毛-还敢犯到老子头上来。」史琨耀狺狺地狞笑。「他如果以为自己打赢了最后一场-那就大错特错。老子哪种手段使不出来。姓王的害我丢了生意-我就让他尝尝丢了女人的滋味。」 「你……想干什么……」她燥热不安的甚至忘记该惧怕。 狂猛的能量汇集在她胸口、颅腔-如江河一般奔流伏窜-渴望一处泄洪的闸口。 「你等着瞧不就知道了——」史琨耀倏地出手-用力太猛而扯裂她纤薄的丝裳。 盈润如玉的春光泄满了一室。 而令人惊异地-从他的碰触中-一股细微而神秘的力量流进她体内-一阴一阳-正好抵销了蠢蠢欲动的能量-短短一瞬间-她感觉到无穷无尽的舒适。 好舒服。这种感觉-她还要更多── 空气分子忽然震荡撞击起来-有如无形无质的电网-□哩啪啦地笼上整个客厅-随即在他们周遭收缩、网紧。 「妈的-怎么回事-」史琨耀愕然抬头-打量四周。 墙壁内传来滋滋的怪响-旋即-屋内的每一盏灯具闪了几闪-齐齐熄灭-家电用品也失去维持功能的电源。 黑暗迅速恶化人心最深层的恐惧。眼前的异状消弭了他的淫欲。 「是谁-是谁在搞鬼-」恶人通常无胆-史琨耀跳起来叫嚣。「姓王的-明人不做暗事-你有种就出来面对面干上一架。」 「王鑫……」从他腿边-喃起一串飘忽的低吟。 他悚然低头-万籁俱寂中-迎上两只黄澄澄的萤光。 眼睛。而且是野生动物的眼睛。 人眼绝不可能在黑暗中绽放强烈的反光。而他的家里-并未豢养任何宠物-目前-除了他自己之外-屋内仅剩下──萧繁红。 「你──你──」他拔高尖嗓的利喊-惊骇失措地退向客厅正中央。 黄瞳的主人缓缓撑直躯魄。落地窗投入的月光将她描绘成剪影-身段依然玲珑-体态依然娟雅-一双泛着异端金芒的眼珠却惊慑掉她应有的吸引力。 「别、别过来……」史琨耀拚命退步-直到身后抵着冷墙-无处可退。 「啊──」 ◇◇◇ 听见华宅里通天彻响的尖叫-王鑫霎时流掉半缸冷汗。 吉普车火速驶上私人车道-他顾不得绅士礼节-径自推开车门跳下前座-将泊车的重责大任交给梁依露。 他快步冲上门廊-咚-地撞上拔腿狂奔的年轻人。 对方穿著典型的司机制服-显然适才正伏在窗口窃看。 「喂-」他狠狠揪住司机的衣领。「萧小姐是不是让你载走的-」 「我……我……」司机的脸色惨白-犹如偷窥到什么恐怖的景象。「我不晓得……不晓得……是她自愿坐上我的车子。我没有强迫她……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人呢-」 「在里面。」司机突然反扯住他的衣襟-像透了溺水的人抓住救生圈。「她是怪物-那个女人是怪物-怪物-啊──」 王鑫愕然地目送他踏着月色逃逸。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繁红都不可能被男性视为「怪物」-「尤物」毋宁比较贴切。 慢着-月色。 他心中一动-猛然思及今晚的天气云开见月。 月圆时分。他头一回接触到繁红的「急症」时-也是巧逢月圆之夜。 「那个人疯啦-」随后赶来的梁依露差点被冲撞倒。 「糟了-」王鑫拔腿的速度不逊于年轻司机-只是两人投奔的方向截然相反。 华屋的门户非常合作地掩着-并未上锁。满屋子黝暗阻碍了他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摸索门侧的电灯开关。 控制钮弹响几下-屋内的照明设备起初一丁点反应也没有-末了-闪烁如烟火-终于全室大亮起来。水晶灯投射着灿亮的光束-也投射出隐匿在黑暗中的形影。 史琨耀软倒在地毯上-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休闲衬衫的衣领拉敞着-直开到腰际-露出肚腹瘫绵惨白的赘肉。 像他这类角色-平时必定将自己看顾得白白胖胖-非常福态-但今夜却一反常态的面有菜色-犹有甚者-紧闭的眼睑下方浮上两圈青灰色的阴影-有如连打三天麻将-未曾好好的休息。 而繁红──她正骑坐在史胖子身上。亮晃晃的光线让她的外形一览无遗。 繁红依然是繁红-只除了原本光洁的肌肤覆盖上一层金色的绒毛。她的体毛如此之绵密-几乎就像天生而成的皮裘。 她恍若尚未察觉第三者的侵入-维持着跨坐的姿态-同样覆着金毛的柔夷环抵着史琨耀的胖颈-不松也不紧-低首的神情肖似陷入冥想的雕塑。 披垂的长发隔开了她的侧容-使王鑫无或捉拟她的神情。 「繁红-」他的胸腔狠命地纠结成团块。 突如其来的叫唤撼了她的老僧入定-她晃了晃螓首-乍然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缓缓偏首-看往他的方向。 「喝──」清清楚楚的抽气声从他身后发出。梁依露被彻底吓住了。 繁红的瞳仁受到光线侵占-急遽收缩成微小的椭圆形-并且交织着黄褐与墨黑的光泽。 那根本不属于正常人的眼瞳构造。 就因为她的眸光亮澄得离谱-脸颊异样的红润明丽-更加衬显出史琨耀的委顿-甚至令人恍然产生一种奇怖的联想──她彷佛吸掉了史胖子的精气。 还有-还有那身细毛…… 「王鑫……」她呢喃着探出手。 王鑫当机立断-立即拍灭电灯开关。 繁红的殊异体质不能让更多人发现- 趁梁依露还没回过神-他大踏步欺近繁红-夺手抱了她就走。 果不其然-当他摸碰到她的纤躯时-一切已回复原状-触手惟剩平滑柔嫩的肌肤。 「你来了。」她埋进它的肩窝-委屈地低语-「一直找不到你……」 「先回饭店再说。」清俊的脸庞紧绷成寒冰。 ◇◇◇ 「时间不早了-今天多谢你的支持。」 在希尔顿大厅-他显而易见的送客词阻断了梁依露跟上楼一探究竟的念头。 繁红依然横卧于他的臂弯-两人一路直上阁楼的私属空间。 室内乍放的光亮刺激了繁红-她揉揉困顿的眼-惺松地醒了过来。 「我睡着了-」她呆呆地环视熟悉的环境。史宅的特殊景象丝毫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王鑫心乱如麻-随手将她搁置于沙发内-先到酒吧为自己斟一杯特级醇酒-狠狠灌下一大口。 繁红究竟是什么身分-他一直想推开这个疑惑-以平常人、平常心来看待她-可是按二连三发生的怪事却不容许他继续伪装下去。 ──「梭罗」的检验报告指出-她的血液中含有犬科因子-半人半狐狸。 ──每逢月圆时分她会蜕变成皮毛类的「异人」。 一切怪事在在脱出他所能接受的领域。虽然她玉体微恙-虽然她需要休息-他却无法逼自己再多等一天、一夜。 「繁红-你究竟发生过什么事-」王鑫旋身盯住她-咄咄逼人。 「我-」繁红好生茫然。「没有呀。正在等你接我出门……」 「我不是指出席宴会的事。」他低吼-既无助又生气。「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和普通人不同-发生在你身上的异状从未困扰过你吗-」 「不会呀。」公寓的成员都看习惯了-她自己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繁红-」王鑫用力爬过发根-简直快抓狂了。「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你……你很『奇怪』。」 她迷惘地斜视他-无法理解自己哪里奇怪。 「正常人决计不含在月圆时变成……变成……」他努力寻思着合适的名词。 狼人-不-繁红当然不是那种电视影集最爱编写的传奇人种。 那么-她究竟是什么- 「你认为我──不正常-」繁红低声询问他的看法。 王鑫盼望能找出比较不刺激人的说法-可惜未能如愿。半晌-他终于把心一横-点头承认。 「对-我认为你的情况很不正常。」 他们俩针对的重点稍微有些出入。他的强调部分放在她的「情况」-而非「她」本人。繁红却没捕捉到这个微小的差异。 王鑫的肯定句飘进她耳里-宛如一只无形的怪手——那间将她的心房掏空了。 「我……不正常-」她重复着迷茫的问句。 「听着-」王鑫离开吧台-单膝蹲在她身前。「我相信任何异象都能找出合理的解释-只要你愿意告诉我背景事实。」 「我不晓得……」她绞着双手-心头乱烘烘的。「我很正常-不是怪人-不是怪物……」 翻来覆去-她只能不断重复相同的意念-彷佛想催眠他或自己。 他想得知真相。然而-何谓「真相」-当她并不认为自己有所隐瞒的时候-如何能将「真相」告诉他- 「乖-冷静下来。」王鑫发觉她的情况不太对劲-连忙将繁红按进怀里。「你当然不是怪物。乖-没事了。你先上床休息-我们改天再谈。」 「我很正常-和你一样。」她无力地低语。「为什么需要你的时候-你都缺席-我今天身体好难受-四处找不到你-司机先生明明说好了要接我到餐会地点-可是到了目的地你又不在-只有那个讨厌的史先生──然后-你又骂我是怪物。」 拉拉杂杂的开场白比结尾的控诉更具震撼性。 王鑫愣了一愣。「你自愿跳上那辆凯迪拉克-」 虽然那个吓掉半条命的年轻人曾经传达过类似的讯息-但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为了推卸责任。 「嗯。你为什么派他来载我-自己不肯回来-」她咬着发颤的下唇。 「谁说他是我派来的-」这下子-第二波狂滔烈焰窜夺了先前的震惊。 「可是……」她迷惑地眨着美眸。 「繁红-」他陡地暴跳起来大吼。「我告诉过你几百次了-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行动-你晓不晓得-如果今夜你乖乖留在饭店内等我-这一切冲突和意外都不会发生-你看-现在小露、姓史的、还有那个神经不正常的男人全目睹了你的奇怪现象-怎么办-」 「我才不奇怪呢-」她也动了肝火。 「别和我争论-」 眼前他只担心该如何摆平其它目击者-以免她的异样走漏出去。若让「梭罗」的研究人员听见风声-前后资料一加印证-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美国政府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难保不会临时决定扣留繁红-软禁起来做实验。 「我本来就很正常。」她激动地站起来-字字句句地强调-「承治、房东和风师叔他们都知道-我和公寓里的每个人一样-」 「废话-因为那栋公寓的房客个个都是怪胎-你当然和他们一样『普通正常』-」他铁青着脸皮。 今天若不乘机让繁红明白世事真理-就此学会言行谨慎-以后还不晓得会因为她的懵懂无知而闯下多少乱子。 光是这一回的意外恐怕已经摆不平了。 「你──你──」繁红捏紧粉拳-浑身不住地颤抖。「你胡说-」 「繁红-听清楚了-」王鑫握住她的双肩-毫不容情地灌输给她伤人的真相。「你-和平凡人不一样-这是铁的事实-不值得争论。平常人又不是狐狸精-怎么可能验出犬科基因-但狐狸血统却存在于你的体内。」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她瞠大美眸。 这算哪门子响应-王鑫险险为了她缺乏危机意识的态度而脑溢血。 「反正我只要求你记住这一点-从此以后谨言慎行-别再发生类似的特例-知道吗-」此刻并非讨论她异状的好时机-速速结案要紧。 「乱讲-」她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巨力-突然使劲挣开他的铁箝-甚至推开他一大步。「你才是全世界最奇怪的人-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要回台湾-再也不要见到你-」 「繁红-」他迅速抓回平衡感。 可惜迟了一步-飞掠向卧室的倩影堪堪滑过他的指尖。 王鑫忙不迭地追上去-下一瞬间-又被猛然弹开的房门精准地敲中鼻梁。 「唔-」他吃痛地败退下来-摸着流淌的鼻血。 繁红背起随身小提包-马不停蹄地冲出阁楼-没有回顾-毫无眷恋。 椎心刺骨的激痛干扰了他的行动能力-等到回过神来-白衣美人已然杳如黄鹤。 这下可好-人被他弄丢了-血沫滴落大理石地砖-侧旁却伴着另一行无色透明的水珠。同样咸涩的液体-赤艳的-是鲜血-清澈的-是玉泪。 第八章 繁红回国了-而且回来得天地为之震撼-鬼神为之动容。完全符合多情狐女被负心男子-弃的凄美剧情。 吴氏公寓的成员全都聚集在二a公寓里-等待聆闻她的第一手转播。可想而知-依着繁红牵东缠西的说话习惯-想要将始末交代清楚-着实需要旁听者发挥耐性和想象力-并且以律师盘问被告的高超技巧稍微加以组织一下。 进门两个小时之后-总算大伙儿该听懂的全搞清楚了-不该听懂的再追究下去也没用。 「别担心-那家伙交给我就好。我一定念咒让他头顶生疮、脚底流脓。」风师叔慷慨激昂的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我就说嘛-那个臭男人把繁红骗到美国去-哪能安什么好心眼-趁着我们不在身边-他就把她给欺负尽了。」语凝的老母鸡权威遭受前所未有的威胁-气呼呼地乱叫。 二a的客厅、主卧室笼罩着七嘴八舌的声讨音浪。 须臾间-承治和新房客散步回来-齐齐被卷入杀气腾腾的氛围中。繁红去国期间正巧新房客孟祥琴搬进来住-短短个把月-公寓的头号单身汉兼木头科学家终于得逢美妙的桃花佳缘-两人的感情进展神速。 「到底怎么回事-」承治试图厘清一团乱麻。 「你听我说-繁红被外头的坏胚子欺负了。」 「就是那个王鑫干的好事。」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叽哩咕噜的旁白同时响起-人人抢着担任首席主播。 算了-孟祥琴的神智稍微清明一些-索性自动移驾到闺房内-直接向事件的女主角求教-留下落单的承治接受众人的炮轰。 一群人叽哩咕噜地围着承治-重又述说一遍王鑫的恶行劣迹和繁红的清纯无辜。 结语是──「姓王的嫌弃咱们繁红是怪物、怪胎、狐狸精-恶意-弃她-害她在机场游荡了三天-连厕所也不敢去才排到后补机位-孤苦零丁地从纽约飞回台湾。」 至于其中有多少部分属于真实情节、多少百分比为大伙儿的临时抒发-已经不重要了。大家转述得犀利精采比较要紧。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彼此还可以讨教讨教哪个人的创造力最有看头。 「姓王的家伙太可恶了-」承治义愤填膺-顺利中了他们的人脑病毒。 「我们可以联名签署抗议信。」小路八成是街头运动的新闻看太多了。 「我去和繁红说个清楚-明天就把劳啥子的秘书辞掉-回来公寓让我们养就好。」承治绝对不容许亲密芳邻遭到任何不人道的对待。 「这么做会不会犯法-狐狸好象是保育类动物-不能交由私人豢养──噢-」沈楚天又被老婆大人拳殴脚踢。 反正他已经被k得司空见惯-不打不识相。 承治来势汹汹地闯进美人香闺-好死不死地-恰好给他捕捉到孟祥琴的片断语句── 「……你应该向他道歉才对……」 「道什么歉-那个王八羔子被我遇上了肯定痛揍他一顿。」承治冲口而出-木讷的脸孔怒胀成红通通的。 「嗯-对对对。」一票公寓成员挤在门口拚命点头-支持他的立场。 孟祥琴登时被他突梯的反应吓住了。她刚才听说了繁红单独在纽约和机场瞎逛三天-结果让王鑫在出入境处逮个正着-劈头自然先给逃犯一顿臭骂-毕竟安全问题在纽约是开不得玩笑的。撇开其它方面不谈-单就个人保全方面而言是繁红的疏失。 这只呆头鹅-也没听清楚前因后果-莫名其妙地便对她开骂-他算哪根葱呀- 「人家很关心繁红-」浑沌懊恼的闷气如箭如矢地喷发。 「你知道他怎么骂繁红的吗-」承治气呼呼地握起双拳。「他骂繁红狐狸精、怪物、怪胎-叫她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这种混蛋还跟他客气什么-」 曲折离奇的剧情到了他口中又增加几样调味料。 祥琴不甘示弱-两个人当场你一来、我一往地对上了。 吴氏公寓成员──包括繁红在内──咸都看呆了。 奇哉怪也-今儿个大伙明明把焦点锁定在繁红和王姓恶魔党身上-怎么不相干的人物反而抢先掀起第一波战事来着- 「咱们该先劝开哪一组人马才好-」沈楚天搔了搔下巴-询问众陪审团的意见。 「静观其变。」繁红拭干脸颊的泪痕-先瞧好戏再说。 「有道理。」风师叔表示赞同。 于是大伙儿心安理得地散开来-繁红依然楚楚可怜地沉坐在床榻-其它人则各自找妥视野佳、风景好的位置-开始观赏男与女的戏曲。 战局发展至中途-承治的恼火却已冲刷到最高点。 「你根本就坦护着那个男人-」 「坦护-」祥琴险险被怨气和冤气噎住。 争端从繁红身上拉近为他们本人。叽哩呱啦-两人进行下一波更切身的争执。 好看、好看、好看-精采、精采、精采-剧情进入高潮迭起的阶段。 旁观者看得聚精会神-期待他们发明更出色的谩骂珠玑。 「我去泡茶。」繁红忽然提议。 「不用了-当心漏掉精采部分没听见。」风师叔乐不思蜀。 「你们有没有发觉承治的口才越来越进步-」这会儿连讲评也端上台面。 又过了五分钟-语凝尽管满心不情愿-依然得发挥公寓管理员的职责-适时中止房客的纠纷。 「老公-轮到你出场了。」她顶了顶沈楚天。 「噢──这么快呀-」人群间响起依依不舍的长叹。 「每次都这样-」沈楚天嘀嘀咕咕的。每回苦差事都交给他负责-和事佬通常很容易被盛怒中的两造痛扁的。 情势紧张的波斯湾战圈卷入第三势力-大伙儿连眼皮也舍不得眨一下-以免漏失精采镜头。 「繁红-」忽然有人杀风景地切入。 「不要吵-我们很忙。」小路横在房门口-头也不回地训斥。 慢着- 乱烘烘的二a公寓徒然被极地似的静谥覆盖。 既然亲爱的同胞们汇集在主卧室里-那么房外的噪音打哪儿冒出头的- 喑哑焦切的男中音抖落繁红看热闹的好心情。 「王鑫……」晶莹的眸心蒙上水雾。 他追上来了。 二a未上锁的铁门不知何时被打开-第二位风尘仆仆的旅人踏入公寓客厅。青湛湛的胡碴形成猖狂阴影-强化了来人沧桑忧心的面容。 祥琴首先回过神来-一马当先挤出气氛火爆的香闺-迎向客厅的访者。 「王鑫-你也赶回台湾了-」 「慢着-」承治怒火炽盛地追出去-无论如何不准那个看轻繁红的男人侵入大本营。 「走走走-又有好戏可看。」风师叔简直比中了统一发票更乐透。 一伙人七手八脚地-再度赶赴第二战场。 此时不趁虚而入-更待何时-语凝眼看碍事的家伙全走光光-反而选取和大家相反的路线-直趋向床上的仙灵女子。 「繁红-你千万要记得-男人呀-宠不得的-否则咱们被他们吃得死死。」她大力分享驭夫私房术。「无论姓王的待会儿如何解释-你绝对不可以立刻原谅他-好歹拖上个十天半个月-让他尝尝女性冷战的独门技巧-先下他一个马威-知道吗-」 「为什么是『马威』-不是『牛威』或『鸡威』-」繁红听不懂。 「因为牛和鸡的速度比马匹慢-比不上千里良驹的威风。」语凝应付奇问妙答的能力已经出神入化。 房外的吵论声浪蓦然增强-其中却少了王鑫的嗓门。 「小孟和承治又吵起来啦-」语凝发挥天耳通的本领-臆测到正确答案。 果然-在此同时王鑫推开房门走进来-而客厅的争端依然如火如荼。 扮演坏人的恶魔党已经潜进大本营了-旁人反倒自个争得你死我活-大伙儿到底记不记得今天的「每日一吵」主题是什么-真搞不过那群人。 也罢-老公摆不平-交给她负责也一样。语凝离去之前再打个小pass给繁红。 千万别忘记呀- 房门合掩-阻隔了房外的嘈杂呼嚷-将五坪大的空间划分成沉重凝郁的世界。 繁红弓起匀称长腿-雪絮般苍白的脸颊埋进膝盖里-不肯看他。 「繁红-」王鑫低唤。从纽约到吴氏公寓门口-他们躲了总合十七个小时的迷藏-悬着的焦心在看见她安然坐在家里的这一刻-终于松懈下来。 现下他可万万不能再失去脾性-否则难保她不会缩了头又藏到哪座深山野岭去。 「走开。」她闷闷地开口。 他那番伤人的话依然留驻心头-挥之不去。 在王鑫心目中-她永远只能划归为「异类」-公寓里的好朋友也一样。如果他无法平等地看待她-以及每一位她所重视的亲人-她宁愿从现在起断绝一切纠葛-长痛不如短痛。 「繁红-我……」他抹着烦躁疲惫的脸容。「我很抱歉在机场对你大吼大叫。当时我真的已经急疯了。」 「长痛不如短痛。」她忽尔抬首-幽幽地撂下智能的结晶。 王鑫愣了一秒钟-再倒带一遍。 不行-他仍然听不懂。 「是吗-」现下他与她对话都得小心翼翼-以免误触了什么大不韪。 「嗯。」繁红坚定地点点螓首。「所以辞职比较好。」 显然她讨论的主题无关旅程问题。他继续追溯着时间的洪流-约莫探测出繁红的话意。 想来她已经跳过机场部分-溯至希尔顿最后一夜的争端。 「不行。」他断然拒绝。 「非辞不可-谁教你骂我狐狸精-」她再也忍不住-回手捞地一颗胖抱枕扔掷他。「你回头和梁依露培养奸情好了-我不要你了-」 她去职的原因也未免太牵强了-而且「奸情」似乎不大适合套用在他身上。王鑫又好气又好笑。 长途劳顿给她这么瞎搅和-全部蒸发成笑气-险些呼噜噜地喷冒成灾。 过去几天-他已仔细探究过心底最深沉的接口。 繁红的身分特殊是无庸置疑的-不容人规避。倘若他大剌剌地放话表示从来不曾在意-未免显得太矫情了。凭他区区一介凡夫俗子-当然不可免俗地产生过猜疑、退却的念头。 然而-直到她远遁入纽约街道-任他千呼万唤也叫不回的那一刻-揪心入骨的忧惧才让他恍然查察到-他对繁红的关切眷恋已经深深、深深地超越了抗拒的意念。 他爱她-因为她是她-萧繁红是萧繁红-无论她是男是女、年老年少、变狐变鬼。他爱的从来不是她的身分、她的背景-或是她的美貌。 吸引他的特点根植在她的性格里-那份漫不经心、温柔超脱-以及几近天真的无邪可爱-彰显出她魅惑的诱引力。 他爱她-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你不能任意弃养小动物。」他连忙屏住微咧的嘴角-严肃地警告她。 「你不是小动物。」繁红寻思着回答。「我比较像。」 「好吧-」王鑫大方地接受她的论调。「同理可证-我也不能任意弃养小动物-否则容易造成流浪犬泛滥的社会问题。」 对付逻辑观曲里拐弯的情人-除了设法让自己比她莫名其妙加一级-没有其它更犀利的解决之道。 「我有地方栖身-不会变成流浪犬。」 「辞了工作、没了收入-你如何支付生活开销-」王鑫向来支持女性经济独立论。 「承治和房东会赞助。」她一点也不担心。 「哦-」他很不痛快地哼了一声-三两步缩短两人的楚河汉界。「这么说来-你想回头和承治培养奸情罗-」 这厢繁红被自己的言词给倒打一记回马枪。「……要不然另外找工作。」 她硬是没想到要反问-自己和其它男人发生奸情关他哪门子闲事。 「你既然打算另觅新工作-不如留在『森尧』的老环境-反正大伙儿都处得熟了。」王鑫展开诱哄行动。 她撇开脸蛋-无声地拒绝。翻来覆去-计较的终归是他恶形恶状的态度。 王鑫为自己感到无奈复无辜。 「我不会放你走的。」他探手搂近倾心怜惜的珍宝。「你懂吗-我不会放你走。」 一话双关-其中蕴含无限深意。 繁红怔愕地注视他-似懂非懂。 「既然被我抓住了-再也不让你飞走。」他紧紧执起玉掌-欲笑非笑-暖融的情动在其间漫燃。 ◇◇◇ 他们的争执算暂告一段落了……吧- 王鑫不太确定。 繁红显然打消了去职的念头-每天早上准时出现「森尧」-而后东飘飘、西晃晃地打发时间-每一层楼、每个角落-都可能捕捉到她仙逸的衣角影儿。 偶尔她会替钱秘书收发几件档案或公文-大部分时间则泡在茶水间里品味她从四处收购而来的芳香红茶。午膳时分-公寓一定派出专门人员为她送便当-否则就被王鑫挟持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休养生息后-下半天的上班时间则以电话和风师叔、小路母子、承治那伙人哈啦打屁闲聊-再不济-她还能诱拐因跳楼一役而结为死党的林小姐一起跷班-同游公司附近的红茶专卖店-然后整个工作天就这么消磨掉了。 为了避免员工指责他人事管理不公-繁红的月俸早八百年已转成由他的薪水中发放。所以她其实不算「森尧」的正式员工-只不过她自己没发现。 大体而吉-他们俩的生活节奏已恢复原状──扣除掉繁红大规模减少与他「单独」相处的特例。 「为什么你不能和我出来-」王鑫当然抗议过。 「房东小姐说的-真正的感情必须经过试炼。」繁红又打起超然物外的禅谒。 「试炼和独处有什么关系-」原本他犹对吴氏公寓的大头头怀抱着一丝希望-看样子他错得太离谱。 「她又说-绝对不可以立刻原谅你-要让你尝尝女性的冷战技巧。」 「冷战个哪门子鬼-」他没听过比两人冷战更荒谬透顶的建议。「我们已经和解了-不是吗-」 「以前没和男人冷战过-想试试看。」繁红温柔微笑。 「天……」他呻吟-颓倒在麦当劳的塑料餐椅上。 没错-麦当劳。既然天下第一伟人吴语凝示下「禁止独处」的动员令-她选在人多口杂的麦当劳和他约会-就不算违反「独处」的军令了-多么聪明呵。 天才-王鑫真是服了她-还有那票惟恐天下不乱的吴氏怪胎。 星期日早上十点-王鑫干耗在自家宅子里-已沙盘推演了大半个晨间时光。 他苦苦思索几个诱拐繁红出门的绝妙借口。无奈-星期日终究不比寻常的工作天-平时若要拐她刚直接回家很容易-亲自上吴氏公寓讨人可就万分困难。 他只要想起公寓那票怪人……唉-二言以蔽之──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铃铃的电话声中断他的沉思。王鑫随手探向茶几的通话器-「喂-」 来电者的身分出乎他意料之外。 「是的-我是王鑫……嗯……嗯……我了解了。」他沉稳地响应。「我当然很乐意帮忙-不过──是-您明白就好。和聪明人谈话真是一大享受。」 ◇◇◇ 「繁红-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吴氏公寓的住客齐聚在房东公寓-七双眼神赐给繁红莫大的关爱。 「明明叮咛过-不可以跟王鑫私下相处。」繁红非常困扰。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语凝诱哄道。「现下孟小姐气承治气个半死-连人都躲回她堂姊家了。她堂姊和王鑫兄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如果不靠王鑫出门说项-咱们一点点机会也没有。」 她暂时隐瞒住自己已经打通王鑫那头的关节-免得引发众怒。 在电话里-语凝曾试图引发王鑫的愧疚感。可是无论她如何解释-姓王的笨蛋硬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和繁红的纽约事件已经落幕-两人也恢复邦交了-承治和孟祥琴反倒因为这档子事而闹得不可开交。 公寓住客们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合理呀-偏偏他听得胡里胡涂。 没法子-王某人缺乏慧根- 既然他最后要求以繁红的自由之身作为交换条件-而吴氏公寓也有求于他-不得已-她只好出卖繁红了。反正姓王的背地里已尝遍繁红的绝妙好滋味-干脆趁此机会让他们俩明正言顺也好。 以上思绪纯属推托-不过她已成功地让自己心安兼理得。 「就这么说定了。」沈楚天也不理萧狐仙承诺与否-直接把小路推往她怀里。「第一棒打击派小路上场-你负责带他去见王鑫-王鑫自会想法子送他上孟家的垒包。」 于是乎-繁红和小路送作一堆-同赴王鑫窝居的老巢去也。 十一月底的节气-根据中国农民历的记载理当为-「小雪-太阳过黄经二四○度-气候寒冷-逐渐降雪。」然而-福尔摩沙小宝岛硬是拥有自主的遵循轨道。 谁理它劳啥子的雪花纷飞呢-断云依水-世界仍然秋色浓馥-一丘一壑也风流。 王鑫的宅邸位于至善路-据说百来坪的独栋别墅原本属于大家长王森尧-两年前馈赠给小儿子作为辛劳奖励。 至善路紧临着阳明山山脚-绿意蓊郁的美景自是不需提-难得的是-这块地理区域同时兼具交通方便的优点-贩售日常用品的商家颇为普及-在交接的大马路上也不乏气氛优雅的咖啡屋、小茶馆。 「小路-先进去看看。」繁红忍受不住太醒目的诱惑。 小路没意见。 令人意外的是-一大一小两朋党甫踏入其中一间小茶坊的门口-笑吟吟的老板娘马上迎了出来。 「你是萧小姐吧-」 这……可奇了-繁红完全不认得对方-而老板娘居然唤得出她的芳名。莫非她们曾经结识-她却把人家给-诸脑后了- 「对不起。」她虚心地表示歉意。 「没关系。」虽然老板娘并不了解她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错事。「小店刚购进几罐加味伯爵茶-你买好茶叶可别忘了正事-王先生正在家里等你。」 老板娘连王鑫也认识-太神奇了。这会儿她不得不替王鑫也道歉一次。 「真的很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老板娘礼尚往来。 两个女人莫名其妙地扯了一堆-唯一的男人国国民小路首先听不下去。 「阿姨-你也认识王叔叔吗-」他直接问明白比较快。 「也不能这么说。」老板娘坦承道。「二十分钟前-本店接到一位自称王先生的男人来电-他描述了萧小姐的外形特征-再交代我们转述刚才的那番叮咛。他还说-附近这四家店铺全知会过了-请你们别再一间一间地闲逛-快快买了就走。」 小路登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繁红姊姊-我欣赏他。」 果然-成功的男人皆备有未雨绸缪的先知。 「真的每一间都通知过了-」繁红大表狐疑。或许是她「狐」的天性作祟。 「王先生是这么说的。」 「他怎么能如此肯定呢-」她不禁投下否定票。「说不定有一家被他漏掉了。」 「凡事必须讲求证据。」小路深受科学家邻居的洗脑-立刻严肃地指出。 一大一小对望着-毋需言喻的默契交流于彼此眼波中。 「好-每一家问问看。」 两人达成协议-手牵手、心连心-转头钻出小茶馆。 「喂……」老板娘错愕万分。这两人也未免太闲了吧- 经过便衣密探的明查暗访-果然另外两家也接过「王先生」的神秘电话。 「怎么会-」繁红全然的迷惘和疑惑。「王鑫怎么知道我们会停下来买东西-」 「我也不信。」小路微量的牛脾气也受到激发。「走-进第四家问问看。」 繁红第一间挑中的茶坊距离王宅最近-如今顺着原路倒溯回去-第四家小茶店反倒相差他们的目的地一小段路。 「清净茗屋」的外观与随处可见的茶坊并无殊异-古色古香的布置风格为都市增添几许灵气。 两人踏入店门-幽爽的茶香扑鼻而来。店铺内部的面积仅有十来坪-隔局并不方正。进门先瞧见接待和会钞的柜台-转过直角的弯才能尽览客人品茗的桌位。 「欢迎光临。」这回换成一位年轻的男主人。 「请问你们有没有接过一通王先生的交代电话-」小路大略地介绍电话内容。 「没有。」老板浅笑着摇首。 「耶-」两个闲人宛如捡获至宝-猛抱在一起欢呼。 嘿嘿-被他们抓到了吧-王鑫果然遗漏了一家。他们赢了-唷荷- 「不过-」老板的但书还没说完。「店里倒是有一位王先生等候两位许久。」 「什么-」极度欣悦霎时化成极端怔愕。两人面面相觑。 品茗区的转角不知何时倚着高瘦的身影。 蝉与螳螂与黄雀的关系-重现于二十世纪末。 「王鑫-」繁红惊呼。 「你们总算来了。」王鑫既无奈又好笑。 他实在太佩服自己了-就算诸葛孔明再世-怕也无他料事如神的智商。他早就猜准了繁红不可能不搞乌龙-这是吴氏公寓出身的怪胎统一的特征。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出现-」小路不服气。 「那不重要。」王鑫故意沉着脸-加深威严感。「你们应该直接上我家的-不是吗-还敢中途闲逛小茶馆-」 「没有逛。」繁红立刻否认。「只是想确定你有没有漏打哪一家。」 换句话说-他事先省掉拨电话的举动-一切后事便不致发生。 即使如此-这两人也会制造出新事端-所以先让他预测个正着也好。 「就算我漏掉了-那又如何-」王鑫简直被他们的无聊打败。 两位做错事的「螳螂」再度交换无辜的眼光。 「……对喔。」小螳螂讷讷地征询共犯的意见。「我们挨家挨户调查他打电话的事做什么-」 「嗯……」繁红托着香腮-开始陷入沉思。「我仔细想想看。」 王鑫无语问苍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月下老人派给他的红绳子-牵系着一处莫名其妙的终端- 倘若这段姻缘只因迷糊老神仙决定开他一个玩笑-王鑫向自己发誓-将来他百年归天之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揪出那个老家伙-从头到脚海k成彰化肉圆。 「过来。」他二话不说-拉起繁红的玉手拖向预定的桌位。「我负责送小路上孟家找人-而你负责留在这里把我点的红茶喝完。大家分工合作、各司其职-可以吗-」 「可以。」繁红向来最好说话。 他犹不放心-再叮咛一次。「务必要等我回来哦-」 「没问题。」她满口允诺。 王鑫这才放下心来。 茶馆半个小时前才开业-客人尚未上门-而弯折的角度也隔开闲杂人等的视线-他苦等了这许多时候-终于有机可乘。 健臂一探-娇怯怯的纤影霎时偎贴进他怀中。 王鑫埋入她发丛-深深嗅闻她清雅的体香。 好想念呵……多希望现在拐了繁红就走-一辈子甭还给吴氏公寓。 可惜-她一定不肯。 「等我打发那个小鬼-待会儿载你到竹子湖吃野菜-嗯-」他轻啄着红艳的樱唇。 「好。」嫩甜的笑意缓缓绽放-添艳了春花般的丽颜。 这教人怎么禁得住- 王鑫呻吟一声-舌尖不由分说地探入她唇内-加上消魂解馋的唇锁。 「喂-」一根杀风景的手指头戳着他的腰干。 「干嘛-」王鑫闷闷地移开嘴唇-低头怒瞪小电灯泡。 「我叫小路-不叫小鬼。」小路回以同等程度的愤懑斜睨。「只有爬虫类才会背着人偷取难听的绰号。」 「……」 王鑫决定了。他的婚礼绝对不让这个小鬼当花童。 第九章 折腾了三个礼拜天-出动公寓全部人马-承治和孟祥琴的争端终于幸福地摆平了。 瞧着那对爱情鸟你侬我侬的光景-王鑫当然感到心理不平衡。同样是谈恋爱-为何他和繁红必须忍受房客的百般刁难-而承治却能争取到每一分助力- 想想看-当承治偕同女朋友坐在法国餐厅里享受美食时-他却得窝在麦当劳忍受平民速食。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所幸他终于通过考验-得以和繁红光明正大地出入-毋需再忍受房东小姐审贼似的盘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近他好不容易摆脱掉吴氏公寓的问题-却又蹦出另一个懊恼烦心的问题。 「总经理-您现在的心情如何-」内线扬声器忽然响起钱秘书不怀好意的诡笑。 「如果你试图要求加薪-我建议你先参考黄历-另外挑个好日子再谈。」王鑫从阴郁的白日梦拉回注意力。 「这么糟糕-」钱秘书的话中藏着恶作剧的笑意。「那您一定很乐意听说有人打老远拨长途电话来关切您了。」 「天哪-」王鑫闷吼一声。「不-别告诉我-别让我知道梁水木又打来疲劳轰炸。」 「是的。」钱秘书甜蜜的语调令他恨得牙痒痒的。「总经理-二线。」 「喂-不-别接进来──钱小姐……」 太迟了。梁水木含糊的嗓音已从扬声器冒出来。 「小二-」 由于他排行老二-父执辈的长上向来称呼他为「小二」。 「梁伯伯-您好大的兴致-今天『又』打电话回台湾。」他强笑-嘴角险些没抽筋。 「对呀-半退休状态的老年人平时没什么消遣-惟有找你们这些小辈聊聊天。」梁水木前几通电话多少还会拉杂两句-今天干脆二话不说-直接切入主题。「小二-你不用客气-老实告诉梁伯伯没关系。我们家小露到底哪一点不合你心意-」 「梁伯伯-」他快烦疯了。同样的话题一而再、再而三地闲谈-梁大人怎么老是问不烦。「我前几回说的都是实话-小露既能干又优秀-让人完全没得挑剔-只是我们俩不适合罢了。不信您问问小露-我相信她对我也谈不上男女之爱的。」 「谁说的-我两分钟前才和小露长谈完毕。每回她一听见你和萧小姐的情事-脸色马上垮下来-嘀嘀咕咕地叨念着她没福分、很遗憾-你还说她对你没感情-」若非套问出新鲜的讯息-梁水木也用不着再一次向他求证了。 「真的-」王鑫愕然。 奇怪-当时梁依露表现出来的洒脱态度可不是这么回事。她在玩什么把戏- 梁水木进行第n度的心战喊话-「小二-梁伯伯明白-男女之间的微妙感情强求不来-可是你和小露好歹也相识相知十几年了……」 「呃-梁伯伯-我刚好有一通重要的电话进来-对不起-咱们明天再继续聊好不好-」急难当前-他顾不得随口丢下的托词有多么蹩脚-先挂了再说。 第一口解脱的闷气犹未叹出声-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霍然被推开。 王鑫当然很不爽快。公司里-未事先敲门便敢闯进他办公室的人数不出两根葱。 待他瞧清楚来人的身影-进入喷射轨道的子弹赶紧吞回肚腹内。 「爸-」他惊讶地起身-主动迎向前。「您打算来公司-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森尧企业」的原创办人、目前挂名董事长的大龙头王森尧-声势逼人地闯进儿子的私人办公室。 「怎么-我来公司还得向你报告-」王森尧不改昔年威震八方的派头-即使心头着恼-也毋需借着大吼大叫传达-短短几句冷语立刻将压迫感散布于空气间。 他老爹火大了-目前原因不明。 「爸-坐下来谈吧-」他搀着父亲大人坐进墙测的会客区-心里估量着种种可能的因素。 「昨儿个我接到老梁的电话。」 光听开场白已足够。 「要命……」他呻吟着-手软脚软地瘫成大字形。「他有必要如此劳师动众吗-」 「你和你那个不务正业的大哥越来越像了-交个女朋友也偷偷摸摸的。」王森尧不满地数落。 大儿子宁愿出外发展汽车事业也不肯接「森尧」的经营棒子-一直是他心中多年的痛。因此-即使王磊的车业集团打点得有声有色-在他心中充其量也只能算「不务正业」。 「老爸-你不觉得梁伯伯太小题大作-甚至达到莫名其妙的程度-」王鑫不比他满意多少。「咱们又没有和梁家指腹为婚-或行过正式的文定之礼-他死命咬着我不放未免太过火了。」 「我和他有八拜之交呀-」王森尧气瞪了眼睛。 「那好-欢迎您接收小露当二房-我保证替您摆平老妈那边。」他没好气地说。 「你疯言疯语些什么-」王森尧捞起桃花木手杖-作势敲他个脑袋开花。 「老爸-三思而后行-您的拐杖很硬。」他提醒在先。第二个儿子再打笨了-「森尧企业」后继无人矣- 「要是让我知道你打算效法王磊-连结婚的决定都下妥了才回家宣布-当心我砍断你们哥儿俩的狗腿。」老人家迁怒的意味相当明显。 「好啦-我找个机会安排繁红回家吃饭。」 「听说那女孩替『森尧』工作-」父亲大人的暗示具有明言的水准。换句话说-准公公现下就想见见丑媳妇。 有何不可-王鑫耸了耸肩-按下案上的内线。 「钱小姐-繁红呢-」 「刚刚她又买了两包新品种的红茶回来-现下应该去了茶水间吧-」钱秘书也很难掌握她飘逸自如的行踪。 「找到她-请她进来。」他发布简单的指令-切断通讯-以免又被钱秘书寻着开心。 「不错嘛-公司越来越开通了-上班时间还让员工出外逛茶叶店。」王森尧狐疑地打量儿子。 「繁红她……」他忖顿了一秒钟-决定不说为妙。 如果让他老爸知道-繁红两天前还打算招呼其它职员陪她一起跷班选茶叶-老人家的心脏恐怕会无法负荷。 父子俩东聊西扯-足足磨了十分钟-莲步仙装的繁红方才推门进来。 「喝茶吗-」她托着司空见惯的茶盘-清灵的微笑溢满脸颊。 依照往例-她出乎寻常的美貌首先惊动初识者的心。 王森尧惊艳地盯视她放下托盘-柔柔地倚坐在王鑫身测的绝秀倩影。美貌佳丽他见过不少-想要找出几个及得上萧繁红的灵秀-恐怕很难。 「难怪……难怪……」老人家喃喃自语。 「这位是我父亲。」王鑫拨开她滑落的刘海。「他想见见你。」 通常繁红不轻易应邀让人会见-然而眼前的严肃老人和王鑫的关系匪浅-待遇自然不相同-她可以网开一面。可想而知-王老先生应该相当感激她放宽标准。 「不客气。」她预先庄重地回礼。 王森尧完全无法理解。 她不客气个什么劲儿- 「谢谢。」他只好道谢-以因应她的回礼。 莫名其妙-他又有什么好感恩的- 「风师叔一定很喜欢。」繁红的美眸落在雕工精致的手杖上。 王鑫霎时领悟。的确-对于道士而言-桃花木具有避邪解厄的良效-用处极广。然而拐杖欲修改成桃木剑-工程不可谓轻松。 「我看不见得吧-」他持保留态度。「风师叔还得加工削成剑-太费时费力了。」 「吴教练会帮忙。」她的如意算盘打到房东大人的老爸头上。 「有道理。」公寓里一堆闲人-还怕找不到帮手吗- 「嗯哼-」王森尧咳嗽一声-提醒他们现场尚有第三位重量级人物存在。 糟糕-他一定老了-才会听不懂两位年轻小辈猛打新潮哑谜。 「既然如此……」繁红娇娇柔柔地起身-准备走人了。「我先出去办事-幸会。」 「你要离开了-」王森尧错愕万分。 他们只对谈过一句话- 「是。」她绕出会客区-顺手捞起大龙头的桃花木手杖。「谢谢。」 「不客气。」准公公下意识地响应。 凌波美人婉约地飘出两个男人的视线。 而后-王森尧猛地醒悟── 「她偷了我的手杖-」他连忙想追回来。 「老爸-送出门的礼物不好抢回来吧-」王鑫赶紧拦住父亲的去路。 「可是我没答应送给她呀-」从头到尾甚至没人征询过他的意见。 「那么我刚刚和她讨论半天-你干嘛不出声拒绝-」王鑫扁斜了嘴角抱怨。 「我怎么晓得你们在胡扯什么-」他感到很冤枉。 而且-他仔细回想萧繁红的言行-再与自己的老婆和大媳妇林淑慧评比一番-其中的共同点呼之欲出。 「冤孽呀……」他忍不住跌坐进沙发里。 「老爸-你电视看太多啦-」王鑫被他奇怪的感叹句吓到。 王森尧深深喟息。「你自个儿想想你老妈、你嫂子-再比较比较那位萧小姐。原本我对你还存着些许期望-但盼你相中的女人能跳脱出相同的模式-没想到……唉-连你也阵亡了。」 王鑫被老爸一提醒-徒然省悟。 「对喔-」以上三名女子在性格、样貌、年龄上或许差异甚多-却拥有一项共同点── 她们都深谙东拉西扯、逻辑观扭曲的异能。 天哪-你为何要如此惩罚王家的男人-我们前辈子做错了什么- 「老爸-这莫非是王家的宿命-」他悲惨地拉起父亲-手勾手、肩搭肩-同病相怜得一塌胡涂。 「冤孽呀-冤孽。」王森尧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应付这类型的女人-你的经验想必比儿子丰富。走-我请你喝一杯-咱们好久没坐下来聊聊了。」 「我确实需要一杯强心剂。」王森尧低调地搭着儿子肩臂-准备共扶残醉。 钱秘书愣瞧着两位老板踏出办公室-被他们难兄难弟的表情整倒了。 唉-可怜的王家男人。 就让她临时轧一脚吧-哈哈哈。 她及时叫住两位老板沉重的步履。「总经理-我可不可以请问您一个问题-」 「说吧。」王鑫要死不活地回眸。 「请问麦当劳的超值餐涨到多少钱了-」她的眼笑-成一百八十度直线。 杀人的锐芒从王鑫眼中迸射-化为无形的暗箭。 xxx的-钱小姐再这样撩拨他下去-不出多久他就会练成以眼睛放血滴子的绝世神功。 「啥-」王森尧立刻错愕。「我还以为你打从高中毕业就不吃麦当劳了-」 王鑫马上「唉-唉-唉-」连三叹-发出无力的求救讯号。 「老爸-我真的、真的、真的需要和你谈一谈。」 ◇◇◇ 十二月底-大小公司行号进入会计结算的忙乱期。打从四天前开始-「森尧」的重要干部平均每天需要参加两次以上的高阶会议-更甭提其它拉拉杂杂的部门演示文稿。公司里-计算图表和分析数据满天飞-大头头和得力秘书端坐在自己桌椅的时间少于两个小时。 符合「得力秘书」资格的-当然不会有繁红这一号人物。 她依旧东荡西晃-喝茶闲逛杀时间-每月的干新领用得毫无愧疚感。 「唉……」繁红软坐在办公桌后-幽幽长叹。 难为她收敛四处游荡的心情-坐回自己的桌位-总经理室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大会议室隔着电梯间-遥遥与总经理室相对-紧闭的门内间歇传出演示文稿声-除此之外-整层楼只剩她一个自由活动的生物。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描写的正是她此时此刻的处境。楼外阴雨连绵-她又不想出去采购新上架的冬茶-唉-好无聊。 一大束粉艳玫瑰忽现她眼前。 「喝……」繁红猛地被吓到。 「森尧企业」里-突然出没隐现的异能不是惟她才有吗- 「嗨-繁红。」高鹰人肌肉块垒的体魄将她的桌位笼罩成阴影-朝气的微笑点亮了广室。「我不晓得你喜欢什么花-所以……所以就自作主张选了玫瑰。」 「有刺。」她不敢接过来。 「不会的-花店小姐特地处理掉尖刺。」高鹰人连忙保证。 「真的有刺。」她比较坚持。 「没有啦-」他立刻探进包装纸里-揉摸致瑰长茎以示负责。「你看-花刺已经被除光了-摸起来又滑又舒服──啊-」 他忙不迭地抽出中标的食指-一滴暗红色的血珠缓缓在指尖凝聚。 「看吧-」繁红摇头叹息。不听美人言-吃亏在眼前。 「噢……」他讪讪的-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这束花尸。 玫瑰之役阵亡- 「王鑫不在。」既然钱秘书开会去也-接待的工作自然由她扛担下来。 「我不是来找老板的。」他玫瑰花都亮出来了-她竟然还会误解。「繁红-你明天下午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下午才吃饭很奇怪。」她的生活作息向来很正常。 「呃……也对。」他干笑。吃饭只是借口嘛-她何必太斟字酌词。「否则-去喝下午茶也成。」 一听见「茶」字-繁红立刻被收买。 「好。」她的晶眸-那间亮了起来。 「好什么-」阴冷的寒气从电梯间的交界处响起。 高鹰人实在时运不济-每回想走私的时候都会无巧不巧地撞到鬼见愁。看样子他注定了今生与萧美人无缘。 公司主管鱼贯地从会议室内走出来-纷纷投给他同情的眼光。公司职员哪个不晓得萧繁红迟早会成为王家的次媳-任何人妄想尝鲜就等着被秋后处决吧-话说回来-也怪不得高鹰人啦-职棒队的球员成天只晓得在外头打球-当然缺少总公司绯闻的第一手信息。 「王鑫。」繁红如粉蝶般开开心心地翩飞上前。「高先生约我们明天下午喝茶。」 我们-受邀者好象只有单数名词而已-转眼间被她自动添增为复数。高鹰人的古铜脸立刻蒙上土黄色。 「你家里的茶叶罐已经摆满两架子-有必要出去喝吗-」王鑫的脸色也很难看。 「有道理。」繁红偏着头思索。「要不然约在我家品茶好了。」 「繁红-」他大怒。 这娘们随随便便就让男人上门-将来怎么得了- 而且-王鑫越来越不爽了。只要他一转身-繁红周遭就会冒出几颗奇怪的萝卜头。尹承治、高鹰人、史琨耀-还有那个金发小子约翰-赶也赶不走-驱也驱不完。她自己又缺乏敏感度-连人家满脸淫相都分辨不出来-即使他自诩为宰相肚里能撑船-容忍度也有一定界限。 「呃……嗯哼-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一步-不打扰了。」高鹰人发现老板目露凶光-不禁暗暗替自己的前途感到忧心。 他掩着红玫瑰-蹑手蹑脚地接近电梯间。从王鑫身畔挤过去时-他还真怕被老板大人海扁一顿。 英雄不与官差争。算他吃鳌吧- 电梯抵达十二楼。镜面铁门尚未完全开启-外头的候者急着往里头闯-里头的乘客忙着往外头钻-互相当头迎撞── 砰咚-两败俱伤。 「我的头-」林小姐捂着前额蹲下来-耳边嗡嗡响。 「我的胸口-」高鹰人的情况和她不相上下。 这下子八成得内伤了。 「你走路不看路呀-」林小姐哇啦哇啦地开骂。 「对不起、对不起。」他赶着离开怒火奔腾的现场-没工夫和她对峙。「如果你不嫌弃-这束玫瑰花送你-以示歉意。」 「玫瑰花-」林小姐轻呼-又惊又喜的兴奋溢满怀。「居然、居然还有男人送我玫瑰花。」 自从和那个死鬼分手之后-彷佛就此与鲜花绝缘了。好感动…… 战事越演越烈-王鑫几乎无法压抑嗓门中的恼怒语气。 「那你也不能每个男人约喝茶-就呆呆的跟着去呀-」 繁红被他责备得莫名所以。「又没有很多男人约。」 「问题不在于『多不多』-而是『去不去』。你──你──气死我也-」他连话都讲不出来。 「你慢慢气-气完了再说-不急不急。」她宽大地拍拍他胸膛-有若慈悲的大地之母。「高鹰人还没离开-我带他去茶水间喝茶。」 矛头当场转回即将退场的伤兵身上。王鑫狂怒的狮眼喷出火山灰-几乎淹没情敌。 「我……这……我……」高鹰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老板抢女朋友。「不用了-我……呃-这位小姐答应和我出去喝下午茶-不麻烦你了。」 「我-」林小姐被突来的艳福冲昏了脑袋。「对对对-我们打算一起吃饭聊天喝茶。」 「真的-」繁红万分失望。眼睁睁飞掉一次偷懒的机会。「那明天呢-」 「明天……我一样和这位小姐约好了。」高鹰人哪管三七二十一-现成的救生圈抓紧再说。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林小姐的颊侧浮现兴奋的光彩。 「好吧。」她落寞地交代这对新成的鸳鸯鸟。「明天如果看见新品种红茶-帮我买半斤。」 「那有什么问题-」高鹰人陪着呆笑-忙不迭地闪进电梯里。 好险-顺利脱离地雷区。 两人独处时-他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救生圈」。 嗯-对方的容貌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现在流行中等美女──因为上等美女容易害男性被情敌践踏残杀-他无福消受。 「嗨-我是高鹰人-你贵姓-」他笑吟吟的-重振英雄形象。 美好的春风提前吹临…… 第十章 月圆。 深夜十一点-经过两个小时的折腾-终于顺利让繁红入睡-王鑫撑起疲倦的身子-踱出二a公寓-寻求些许人气的滋润。 倒也不是他排斥繁红的月圆症候群啦-毕竟银盘圆满时分-她异样的热情让他白占现成的便宜-求之不得也。只是-繁红的体质如果会遗传怎么办-他不免要考虑下一代的问题。她的异症发作-还有他可以协助「解决」-将来倘若女儿也袭承了母亲的异症-岂不便宜了那些毛头小子、狂蜂浪蝶-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而且-月月瞧着繁红深受其扰-他也于心不忍。唉- 「小子-」风师叔正好从对门走出来-差点被他的熊猫眼吓得跌倒。「你一副精虚肾亏的模样-一定是风流帐欠太多了。」 「谢啦-」他翻个白眼-举步往沈楚天的家门爬上去。 「来-我这里有道安神醒脑符-既然咱们有缘-免费送给你吧-」风师叔尾随其后-好心地掏出一纸朱砂符。 老师公的善意听起来很有几分卖狗皮膏药的味道。 「谢谢。」他顺手接下-为日后的敦亲睦邻做准备。 「繁红姊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路走在他前头-满脸沉思。 「我也这么觉得。」他疲惫地表示赞同。 不过-好象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喝-」王鑫紧急煞车-害身后的风师叔一鼻子撞上他脊骨。「小路-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两分钟前-他的正前方明明没人- 「刚刚。」小路回瞄他的眼神传送着「你目睛脱窗啦-」的讯息。 他真的没看到啊-王鑫开始怀疑自己神智不清了。 「其实-繁红的老毛病有药可医。」风师叔不理他们的瞎缠-继续讨论原先的主题。 「真的-」承治推开三a的实验室-加入游行队伍-他的新婚娇妻孟祥琴睡着了-暂时缺席。 「没错。」风师叔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本小册子。「我从祖师爷的遗稿中找到一帖药方-前人的智能结晶果然让后人享用不尽。」 「我看看。」王鑫哪里理睬老师公的感叹-夹手抢过来打算一看究竟。 「喂喂喂-」风师叔连忙夺回镇家之宝。「这本秘岌起码经历过一百年-稍稍用点上都不成-而且是我祖师爷爷的手迹-你给我小心一点。」 「风师叔-治疗繁红究竟需要哪几味药材-你倒是说呀-」沈楚天不甘寂寞-从五楼的梯道间往下喊。 人越来越多了。 「进来再谈-消夜煮好了。」曾春衫从房东家现身。 王鑫寻思着-如果小路走在他前头-而曾春衫待在五楼-那么刚才风师叔在母子俩公寓和谁闲磕牙- 算了-他也该习惯吴氏公寓了-二十年后说不定还可以上本书-题名就叫《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 大伙儿齐齐聚集五b客厅-手上捧着曾春衫慢火炖了两天的肉骨粥-静聆风师叔示下。 「嗯-好吃。」老师公唏哩呼噜地喝完两碗肉骨粥-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瓢。 「风师叔-你别卖关子嘛-」语凝脾气急、性子躁-差点按捺不住。 「小子-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风师叔摆出老气横秋的架子。「咱们繁红确定会被你迎入王家大门吗-」 「我还能让她去害其它人吗-」王鑫哀怨地反问。 沈楚天拍拍他肩膀-两人同病相怜。 「你也曾经提过-繁红出事的时候-你都会产生连带感应-没错吧-」风师叔掏出发黄的册子-翻到特定的页数便停住。 王鑫犹豫地瞥向承治-不知是否该冒犯科学家的求真精神。 「多多少少。」回答得很保守。 「心意相通-好。」风师叔的焦点定在某一行-沉思着。 现场鸦雀无声-众位成员们──尤其是荣誉盟友王鑫──有如等待审判结果的囚犯-静待法官大人出言定夺。 黄中泛褐的旧纸缓缓翻过一页。 「大体上应该相符了。」风师叔终于停下查阅的动作-语重心长地道-「册子上记载的相当清楚-有几味调和药物还算普遍-一般中药店都找得到-两个星期前我已经购置妥当-麻烦出在那一味很难取得的主药材。」 「只要它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就找得到。」王鑫定定地凝视老道士。「主药材是什么东西-」 「肉。」风师叔回得简洁有力-而且眸中隐约带着……同情- 「什么肉-」他立时联想到到保育类动物。只有凶禽猛兽的肉才称得上难以取得。 「男子心头肉。」 静默二度降临五b。人人面面相觑-你瞧我、我瞧你-末了-目光齐齐停驻在王鑫脸上。 「何谓『男子心头肉』-」他小心翼翼地求问。 「手稿记载祖师爷爷曾经瞧过相同的例子-当时的药方是以『男子心头肉』一两-配合其它七味药草熬制成丸-让患者服用。」风师叔像个煞有其事的说书人。「而且-若能寻得心意相通之人-药引一到立即病除-据说具有奇效。」 心意相通之人-指的就是他了。 王鑫的脸色惨白-却很镇定。「真的吗-你有把握-」 「祖师爷爷是这么说的。」风师叔打起太极拳来着。 「可是-繁红并非普通的病人-她是天生血源作怪耶-」语凝提出质疑。 「祖师爷爷是这么说的-」风师叔着恼了。他们不信拉倒。 「合理-」承治忽然发表专业意见。 「怎么说-」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精狐鬼怪属于偏阴性的磁场-而男性人类带有纯阳的磁场-阴可生阳-阳可克阴-这是自然定数。而胸口又是人类精气血脉的汇集区-所以用男子心头肉作为药引-应该可以克抑繁红的阴性体质-达到改造磁场的功效。」 「对-有道理。」大家也不管听懂了没有-先点头再说。 「既然王鑫和繁红心意相通-他们俩的脑波频率一定也非常近似-因此-以他的纯阳调和繁红的偏阴-效果必定事半功倍。」 「好-讲得太好了。」众人拍手鼓掌。 「王鑫-你还有什么话说-」沈楚天搭着他的肩-表情邪恶到极点。 「我──」他哑口无言。 这是干什么-他在接受文化大革命的斗争吗- 「上面还指出-这帖药方最适合的施用期系在患者二十岁那一年。繁红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再蹉跎下去-我担心她以后药石无教啊-唉──」风叔师幽幽长叹-简直是在恐吓了。 这群人该不会认为人肉真的可以治病吧-王鑫感到恐慌。 可是话说回来-连他自己也很信从哪- 这下子真的糟糕了。 「你……打算……何时治药-」他战战兢兢的。 「今晚-」 「今晚-」他失声大吼。「现在医院怕不已经关门了-你找谁来动手术帮我剜肉-」 吴氏公寓的成员们互相交换深思的眼光-然后-瞄回他。 王鑫别说被他们盯得发麻-他连骨头都软了- 「喂-别开玩笑。」他强笑道-「由你们动手-一点点没搞好都会弄死人的-请你们想想『细菌』和『感染』的现实问题。」 治好了繁红却害她变成寡妇-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可以把全公寓的碘酒集合起来。」连小路的笑脸看起来都像恐怖片里的小男鬼。 「实验室里有麻醉药和抗生素-自制的。」承治也提供相关用品。 「新买的水果刀用火烤一烤-应该可以凑合着用。」语凝热心地供应武器。 「有必要赶在今晚吗-」他只差一点点就会变成魂飞魄散的植物人。 「今晚繁红刚发完病-立即下药效果最好。」风师叔是总指挥。 「为什么不考虑下个月圆呢-」 「拖得越久-对繁红越不利。」 他的借口被一一剔除。 王鑫的脸色从死白转成青绿色。 「老大-这种事当然得你情我愿才行。如果你不愿意捐献一两心头肉-我们也不会强求的。」沈楚天难得的严肃正经。 「嗯。」 「对。」 「没错。」大伙儿纷纷点头。 吴氏公寓的住客并非只会强人所难-紧要关头-他们往往采取民主政策。 王鑫的思绪飘回纽约的某一夜。 当时-他和繁红正在欣赏一部吸血鬼故事的录像带。 「因为我爱他……很多事情-他愿意为我而做。」女主角说道。 繁红的情绪一度相当激动。 「你会这么做吗-为了挚爱的伴侣……像卓久勒一样。」 「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与卓久勒一样-为了心爱的女子-开人伦的界限。」 当时他因为她提出假设性的问题而无法回答-如今-类似的情况发生了。 他会吗-为了心爱的女子-为她做出一些即使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要命-他疲惫地抹拭着头脸。 亲爱的月下老公公-你这个恶作剧真的搞得太离谱了-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 王鑫认了。 「大家去准备道具吧-」 ◇◇◇ 月娘移到中天-繁红被爱侣从深眠中唤醒。 「王鑫……做什么-」她因顿地揉着眼-秀容因为今晚的特殊时分而显得憔悴。 「喏-风师叔赶制了两个小时的药丸-赶快服下去。」他递过两颗拇指指甲大小的圆丸和一杯清水。 药丸闻起来有些腥气-繁红却未曾稍有迟疑-她接过来-两口便吞服下喉。 对于王鑫-她向来没有疑虑-甚至不必问他这些药丸的效能。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他永远会为她着想得妥当周到。 繁红正好渴了-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对于水液的需求一旦得到满足-她舒服地叹了口气-螓首倚在他的肩上。 王鑫背对着窗外的月光-躯干形成明显的剪影-强健的线条总是让人心安。 「我刚才作了噩梦。」她轻声呢喃-不愿破坏详和宁静的气氛。 「你梦到什么了-」稳定的手掌缓缓摸抚她的发丝。 「梦见自己掉进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洞里-无论我怎么喊大家都听不见-没人过来救我。」她的娇躯窜起一阵寒颤。 「傻瓜-那只是梦而已。」他温存的吻印在她额上。 「王鑫-如果我真的跌进大坑里-你会不会救我出来-」繁红突发奇想。 「不会。」他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针刺似的疼痛椎进她心坎里。 「……为什么-」她委屈地问。难道王鑫不爱她了- 他的身体稍微移动-使繁红的发丝离开胸口捆缚的绷带。角度的变换让月光暴露出他的侧面-也闪映着他的眼角。 「我怎么救你呢-」一抹清楚的弧线跨过他的唇角。「如果你掉进坑里-我一定也在里面陪着你。」 尾声 清晨七点半-吴氏公寓的大门电铃被一根作孽的食指紧按着不放-直到房东夫妇被恶意吵醒-下床按开铁门-这才得到安宁。 「嗨-」王鑫的衣履打扮整齐-一副随时准备上班工作的高级主管形象-眉宇之间却勾勒着无可奈何-以及一点点阴霾。 「你又来了-」沈楚天透过对讲机大声呻吟。 「我老婆在吗-」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 「在-」语凝的口气很恶劣。准妈妈嘛-难免会有点孕妇脾气。「你为什么不直接按二楼的门铃呢-」 「我怕会吵到繁红。」他耸了耸肩。 换言之-打扰别人的老婆没关系-吵到自己的爱妻可不行。 他快步登上二楼-曾春衫正好出门准备晨跑。 「繁红六点刚进门。」她很好心地提供他逃妻的消息。 「我就知道。」王鑫忍不住摇头叹息。「无论我何时睁开眼睛-她总是比我提早一个钟头出门。」 夫妻连心也不是这么个连法。 「我们已经警告过你繁红住不惯外头-你就是不听。」风师叔从上楼往下喊话-听起来很幸灾乐祸。「我看你最好认命一点-包袱收一收搬进来吧-否则就等着天天上我们公寓找老婆。」 「谢啦-」他没好气地回话。 二a的铁门嘎吱一声地拉开。 「王鑫-」他的老婆精神焕发-晨光中更是明艳得不可方物。 而且-王鑫特别注意了一下-她看起来一点罪恶感也没有。 「繁红-」他无奈的找不到新词儿训示她了。「你可不可以别再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溜回来-」 他们结婚三个月以来-同样的戏码天天上演-他成天找老婆找得快四肢无力。 「可是-如果你醒着的话-我就溜不成了。」繁红讲解给他听。 「那你就别──」说着说着-他自已先顿住。「唉-算了。」 「我去泡茶-冰箱里有海绵蛋糕可以当早餐。」清艳的粉白蝴蝶翩翩亲入庖厨。 「老大-你就认命吧-」沈楚天趿着拖鞋-哒哒地下到二楼门外。「瞧见我和孟祥琴的案例-你应该明白的。吴氏公寓的成员向来有进无出-别以为繁红冠上王家的要姓-便真的甘愿留在王家的屋檐下。奉劝你一句-本公寓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搬进来吧-」 今儿一早王鑫的心情太低潮-所以拒绝告诉他们-其实他家里的行头已经打包妥当-只等着联络搬家公司。 「干嘛-追老婆追累了。」沈楚天捶捶他肩膀-试图激发他的斗志。 「错。」王鑫有气无力-交给他一张越洋传真纸。「半个小时前从纽约传来的-你自己看吧-」 「梁依露……她不就是王伯伯钦定的次媳人选吗-」 沈楚天一路往下看。足足两页长的信件哈啦一堆废话-而其中-真正具有爆发力的要项只有一条。 「什──什──什么-」他惊天动地地大叫起来。 「不用怀疑你的眼睛。」王鑫满肚子郁闷没地方发泄。 「她──她──」沈楚天的下巴垂到胸口。「她爱的人──是──是繁红-」 「没错-」王鑫忽然跳起来-简直不爽到极点。「你相信吗-小露处心积虑地远离繁红-摆出排斥她到极点的态度-一切全是装出来的-只因她想掩饰自己爱上繁红的事实。」 「太夸张了吧-」即使证据就握在手中-沈楚天依然无法置信。 「难怪-」他忿忿地指责-「难怪我老觉得不对劲-她明着装成讨厌繁红-暗地里只要发觉繁红有危险-却又比谁都惊慌-还口口声声表示我和繁红结合-她很遗憾、没福分。废话-她当然没有福分-繁红是我的-」 「叫我吗-」繁红探出脑袋。 「没事-你回去忙你的。」沈楚天连忙陪笑。 「若不是小露决定说出真相-阻止两家的家长继续嘀咕-我还不晓得会被她哄骗到何年何月-」 他越想越有气。 教他和男人争抢也就罢了-如今连女人也加进来搅和-请问-他如何打败女性情敌-顺利消毁一切不利于他大权地位的肇因呢- 「放心啦-繁红已经被你娶到手-不是吗-她不会变心的。」沈楚天只能拿白话安慰他。 既然牢骚发完-沉大胚便失去利用价值。 「我想和我老婆独处-谢谢。」他赶人了。 「现实。」沈楚天瞪他一眼-摸摸鼻子-自认倒霉地离开。 繁红端着茶盘-娉婷地移向用餐区。 「吃早餐了。」 「不吃。」王鑫抑郁地坐在客厅-拒绝移步。 「为什么-」她好奇地飘移进厅内。 「繁红-我很担心。」他拍拍身边-示意娇妻坐下来。 「担心什么-」 「担心太多人垂涎你-害我心思不得安宁。」 「会吗-」繁红想不起来-除了他之外-自己曾经被哪位仁兄垂涎过。 「繁红-你还爱我吗-」他失去自信心的程度已经严重到开始自怜了。「你仍然像结婚前一样爱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出现任何人也不会改变-」 「爱。」她温柔地重复-「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出现任何人也不会改变-」 「谢谢-我也爱你。」他舒坦多了-男性自信心再度迎风招展。 今天-应该是搬家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