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要国王》 楔子 然后呢?凌淑芬 王子和公主结婚,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然后呢? 然后过了几年,王子和公主生了小王子和小公主,自己晋级为国王和皇后。 美丽的皇后,天天有漂亮的小公主和可爱的小王子陪伴,身旁还有英勇神武的国王保护他们,一家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然后呢? 然后某一天,皇后发现,她亲爱的国王竟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国王是个超级双面人! 那他们还会继续「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吗? 诸君发现否?童话故事里,只要是王子和公主都ok,但是「国王」和「皇后」的下场通常不太好。例如白雪公主,她的母后在她小小年纪就死了,可怜的国王变成鳏夫,还娶了一个想杀他女儿的魔女当续弦,真是说有多悲惨就有多悲惨。还有那个白雪皇后,她简直是个大坏蛋,有着一颗用冰雪做成的心。 总之只要是上一代的爱情,在童话故事里准没好事! 于是凌某人来替可怜的国王、皇后一掬同情之泪了,凌某人决定替他们写一本书。 您手中的这一本,就是国王和皇后的故事。 第一章 死寂。 午后街头,触目所及都是断垣残壁。柏油路被重型武装车压得坑坑巴巴,两旁的建筑已经倒塌了,只剩下左侧的一栋小楼房还勉强撑住四面墙。 关城带着一小组人,隐身在其中。 这座烽火下的孤城位于非洲北部,由于政治局势动荡不安,日前反叛军还劫掠了几处重要粮区,使得国内的饥荒问题更加严重了。 本来反叛军是受到全国饥民拥护的,他们被视为「义勇之军」。可是随着时局演变,其中几股激进势力开始四处流窜,屠杀异教徒,变成地方上的祸害。 于是,关城和他的人,被无力阻止的政府聘来解决问题。 「噗哧。」手下阿汤躲在对街的一处废墟后面,向他打pass。 长久合作的默契,让关城和他的手下只凭几个简单的眼神和手势,就能互相沟通。 他收到讯息,朝身后的两个小队长示意,两人各领一队正规军,迅速无声地从墙壁缺口散出去,就定位。 关城拿起无线电,低声嘱咐藏在制高点的兄弟:「卫,准备好了吗?」 「ok。」 部署妥当。 关城拿起遥控器,按下去…… 轰隆隆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破一声追着一声!一栋半垮的危楼完全倒坍,压在旁边的平房上,平房再塌向旁边的砖瓦屋,砖瓦屋再逼倒旁边的泥土墙。 爆破以骨牌效应一路压过去,直接袭向叛军首脑的藏身之处。 「该死!#$&*#@#……」 「快退、快退!」 「啊——」 所有惨叫全连成一长串叽哩咕噜,反叛军从土墩后面被逼到路中央,再气急败坏地寻找掩护。 「阿汤,动手!」关城低喝。 哒哒哒哒哒—— 几个埋伏点同时发出攻击。逢卫从高处找寻人群中的叛军首脑,阿汤瞄准像蟑螂一样四处乱钻的小卒子,替兄弟减轻负担,另外两队政府军也分别从他们的埋伏之处开火。 经过两个月的伏击才好不容易把首脑逼出来,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跑了。 砰砰砰砰!哒哒哒哒—— 两方人马在断垣残壁间合奏出激烈的交战曲。 咻,一颗子弹堪堪从关城额角扫过。 「该死!」他火速退回掩体后。 「好险、好险。你的脸虽然丑,我们不介意多看几年。」百忙中,和他守同一阵线的法国人老尚还有时间低笑。 关城的回应是送一拐子过去。 他当然不丑!非但不丑,在女人的眼中,他的魅力是不折不扣的阳刚。 他的五官粗犷如石雕,肩臂上的肌肉仿佛比花岗岩坚硬。一八二的身高,配上强壮的体魄,动作却是小鸟一样的轻悄。走在黑夜里,即使他已经摸近敌人的身畔,敌人仍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一头三分短发本来只是为了便利而理,却为他抢眼的外形平添了剽悍刚猛的力量。 他的眼中闪着狩猎者的野性机警,但是落在女人身上时,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全身发软。 可惜,这头猛兽早早遇上它的驯兽师,教人如何能不发出一声思慕的叹息呢? 「卫,那个带头的呢?」关城透过无线电询问。 「刚才还瞄见他四处钻来钻去,现下不见了。」兄弟遗憾地回报。 「慢着,我看到他了。」关城心神一凛。叛军首脑正躲在他对面的一处坍墙后。 万籁俱寂中,一阵莫名其妙的铃声突然唱起来,滴滴、滴滴、滴滴—— 一串子弹马上对着这个来源扫过来。 「天杀的!是谁这个时候还忘了关手机?」关城转身怒吼。 「咳咳,那好象是你自己的机子,老大。」对面的阿汤善良提醒。 对了,他差点忘记。 「老尚,你上来顶着。」关城迅速换手,从迷彩裤口袋里掏出卫星手机。 这支手机造价不凡,全球限量五十支,知道号码的人用一只手就数得完,而这几根手指头有个集合名词,叫「家人」。 无论人在哪个角落,关城永远确保他的家人随时可以联络上他,即使是为了再微不足道的琐事。 砰砰、砰!街头再度响起零星的枪声。 「告诉大德,把他们的狙击手撂倒,不然我们近不了他们的身。」关城按下手机通话键,「喂?我是关城。」 「爸爸,你在做什么?会不会很忙?」一声娇唤甜蜜蜜地捎过来。 女儿打来的,他一颗心登时化了。 「小宝贝蛋,-怎么还不去睡觉呢?」关城把耳机挂好,拿了枪再回到原位,开始搜寻狙击手可能的所在地点。 「现在是早上八点,我早就起床了,都没有赖床哦!」关月向爸爸邀功。 「真的吗?小月好乖。」左边那座半倒的建筑物!他向对街的阿汤比了一比。狙击手就藏在那里! 阿汤点点头,把pass打向潜伏在暗巷中的大德。 「爸爸,弟弟昨天又撕我的簿子!我好不容易才把作业写完,就被他撕掉了。我好讨厌他,我们不要弟弟好不好?」 小儿子关风刚满四岁,正是最调皮的时候。 「弟弟已经是我们家的小朋友了,怎么可以不要他呢?」他用唇语无声地交代老尚:叫大德带一队人马从下一条街绕过去,我们前后包夹他们。 哒哒哒哒哒哒——叛军之中,不知道哪个白痴等得心浮气躁,拿起机枪又是一阵无目标的扫射。 「你们天杀的能不能安静一点?这里有人正在讲电话!」关城捂着麦克风大吼。 呃,要求敌人安静而耐心的等你聊完天会不会太过分了?老尚拚命憋住笑。 「爸爸,你那里怎么这么吵?害人家耳朵痛痛的。」 他可以想象女儿正嘟着小嘴抱怨的俏模样。「乖,爸爸正在看录影带,-等一下哦!爸爸去把电视关小声一点。」 关城切下手机的保留键。 喔哦!这下子有人要倒大楣了。老尚替对方默哀。 哒哒哒哒哒哒——那个不长眼的家伙还在四处乱开枪。 关城脸色冷峻,从藏身处游出来,穿梭于各个障碍物之问,无声接近对方的所在地。 转瞬间,他已经摸到那只菜鸟身后,对方还傻傻地盯着街心。 等他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微风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颈骨已经断成两截。 关城悄无声息地再摸回原位。 有时候,老尚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大。如果让他自己独来独往,说不定杀伤力比领导四个组员出征更强。 「小月,爸爸已经把电视转小声了-刚才说,弟弟为什么撕-簿子?」敢震痛他心肝宝贝的耳朵?找死! 「他要拿我的作业簿画图,我不给他画,他就抢我的簿子,后来我们拉拉拉,他就把人家的簿子扯破了。」女儿吸吸鼻子,一副好委屈、好可怜的样子。 「妈咪没有骂弟弟吗?」他迅速检查手边的装备,弹匣还剩三个,步枪及手枪各一枝。 「有啊,不过妈咪也跟我说,弟弟还小不懂事,我是姊姊,要多多让他。」 「妈咪说得没错,-要听她的话。」再给我两个弹匣,他向老尚示意,老尚立刻-过去。 「可是明明是弟弟先动手的,我讨厌他!爸爸,你快点回来啦!弟弟比较听你的话。」女儿不依地闹他。 「乖,爸爸再过一个月就回去了。」讯号传回来,大德部署的人马已经就定位。他向阿汤点了个头。 「还要一个月啊?」女儿的声音里充满失望。 「家里有事要爸爸赶回去吗?」关城的注意力马上被拉回来。 「我们学校下下个星期要办运动会,我们一年级会跳很漂亮的大会舞哦!爸爸,你要不要回来看?」 「下下星期?」他的复述不小心从对讲机传出去。 下下星期?身后的老尚瞪大眼睛。 下下星期?对面的阿汤探出头来。 下下星期?制高点的逢卫和两条街外的大德一起低吼- 那间,无线电路热闹非凡,所有人抢着在同一时间发表意见。 「老大,别闹了,我们一个月之内收拾得了其他残党就该偷笑了,你还想两个星期就收工回家!」 「就算今天先把叛军首脑收拾掉,接下来还有首都那几支势力要剪除。」 「更何况边界那里还有几股——」 「闭嘴!」他阻止了吱吱喳喳的那群麻雀。 突然间,一声娇柔多情的浅唤荡进他的心坎里。 「城,是我。」 「晶晶?」噢……他按着胸口,缠绵难舍地回应。 晶晶!完了、完了!几个组员悲惨地抱住脑袋,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命运。 「城,我知道你很忙,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你能赶回来就尽量赶,若是真的来不及,那也没关系的。」 全世界的战火都消失了。此时此刻,他的大脑只接收得到这串柔媚入骨的音符。 「下下星期是吗?没问题,我一定赶到。」他温柔许诺。 呜,其他四个组员欲哭无泪。早就知道了!只要老婆上场,即使剩一口气,关城爬都会爬回她身边。 「那我不打扰你了。」娇妻顿了一顿,轻声叹息。「城,快点回来,我好想你。」 噢…… 「我也是。」关城紧紧握住有她声音传出的那一头。 两只爱情鸟把肉麻本色发挥到极致之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收线了。 「下下个星期,你在开玩笑吗?还是你准备打到一半,跳出来喊中场暂停,回家享受一下天伦,再回来继续打?」 「更何况我们下个月还得开拔到……」 叽——无线电发出高频率的尖叫,成功地让所有人住嘴。 「你们也听到了,老婆和女儿要我在两个星期之后回家。」 「可是……」 「承诺就是承诺,所以我建议你们,开工吧!」他愉快地宣布。 另一连串烽火,于焉展开。??? 计程车在宁静的社区前停了下来,男人会完钞,拎着一个简便的旅行袋跨下车,仆仆风尘掩不去他的勃勃英气。 四月末的夜风含着湿意,以及一股淡淡的热气。柏油路面留着几摊水-,显见傍晚时分已经落过春雨。某户人家的昙花正尽情吐露芳香。 「宁静园社区」位于台北市郊,以独门独栋的花园洋房为主,他的家便是其中一栋双层小楼。 晚上十一点,小鬼头八成都睡了。 男人提着旅行袋,大步进入家门。 客厅的灯已经熄了,墙上的时钟发出稳定的运转声。蛋糕和花草茶的香气,交织成一股属于家的气息。 他随手把旅行袋一放,直接踩上二楼。 主卧室的大灯还亮着,中央那张大床无声向他呼唤,他满足地深呼吸一下,深深品味这怡人温馨的氛围。 浴室里响着水声,他突然邪邪地挑开唇角,把夹克脱下来,挂在椅背上,再迅速剥除所有衣物。 一个莹白窈窕的裸躯正站在莲蓬头底下,享受热水的洗礼。水珠顺着肩膀、裸背、纤腰淌下,滑过世界上最美丽的线条。 他无声潜进,然后,猛地将娇躯-进自己的胸前。 「啊!」巫晶媚惊声娇呼,火速地转过身。「关城!你这个坏蛋!」 「嗯,-好香。」他的鼻子在她颈项间努着。 「吓我一跳,可恶。」她娇嗔道。 沉厚的笑声在他胸膛内轰隆作响。「我可是爱死了这个迎接我回家的礼物。」 「讨厌。你全身都是汗,先冲冲水。」 「-帮我洗。」他腻着她撒娇。 她好气又好笑,只得拿起沐浴乳,开始帮他擦洗。对一个禁欲两个多月的男人而言,这种全身摩挲的动作,绝对不可能不擦枪走火。 「你站好,不要一直挤我。」她红嫣着俏颜,推了推越赖越过分的大个子。 「好好好,我自己站好。」他捧起她的俏臀,沙哑低语。「我连-的份一起站,-环着我的腰。」 「城……」感觉到他的亢奋,她轻喘一声。 「脚圈上来。」他轻声催促。 她娇吟了一声,无助地任他捧起自己的身子,然后,以一个狂野的动作将两副身躯结合成一体。 热水喷洒在他的背上,再溅到她的脸上。浴室里的热气,抑或是他过于猛烈的侵袭,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城,轻一点……」她有些承受不住。 他通常是一个体贴的爱人,会先考虑到她的需要。但是久别重逢的第一夜,他总是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要得特别狂野,也特别多。 浴室的第一次很快得到宣泄。她软软瘫在丈夫怀中,随即感到他的再度振奋。 他向来是个欲望强烈的男人,她呻吟一声,让他把自己抱出去,战场从浴间移往卧室的大床。 「等一下,先把身体擦干——」话才说到一半,她已经被扔到床上去。 他低沉大笑,不给她逃开的机会,马上将她压进褥垫里,开始搔痒大战。 「啊!住手……讨厌!好嘛,我投降!」她大笑,拚命想闪躲那双无所不在的魔掌。 「-以为投降可以了事吗?」 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阵,气氛又热了起来。 两副身体互相贴着彼此,性感摩挲,他的心偎着她的心,她的肤触着他的肤,呼出的气息缠绵成一气。 她的及肩长发披散在寝褥间,眼神如梦如幻,映成玫瑰红的娇态。 关城望着心爱的女人,仍然难以相信,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一儿一女。 唔,当然,让她未满三十岁就变成两个小孩的妈,大女儿还已经七岁了,实在是他的错。天知道他已经尽力克制自己的欲望了,可是有些事情仍然难以阻挡。 他一不小心就弄出两条人命来,罪过、罪过。 「嗯……」长茧的手指抚过她的蓓蕾,她轻声娇吟,胸口浮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晶晶,我的晶晶……」 他侵入她,投入另一波翻腾的爱火里。 他是何德何能娶到她呢? 若说是前有余荫,他绝对是列祖列宗最后一个想保佑的对象。 他承认自己从小就是问题儿童,长大变成问题少年,再大一点变成问题成人,将来老了,八成也会变成问题老人。 相较于从小领奖状当饭吃的哥哥,他的逃学史起于幼稚园,之后就不曾停过。 聚众打架是他的嗜好,飚车是他的运动,泡美眉跑汽车旅馆是主要的休闲,连枪械弹药他都年纪轻轻就练出一身好本事。最后连一辈子奉公守法的校长老爸都决定他受够了,这个小儿子从此放牛吃草。 「噢!」巫晶媚的玉颈被他咬了一口,她嗔怨地反击。 可是他皮厚骨粗,咬都咬不下去,他还当是蚊子叮呢! 「坏人。」她改咬他的鼻尖,却被他吻住。 冲着老爸的关说,当年他勉强混上一间烂高中,然而,普通人上课的时间,他跟着那些黑道大哥「出国旅游」,不是到香港谈地盘,就是到美国华人区争势力。 其实他从未加入任何帮派,他只是觉得好奇而已。 他想知道那些黑道老大都在干些什么,所以就跟着四处去玩玩看看,正巧他的身手矫捷,性格机警,个性又爽朗痛快,所以大哥们都很喜欢他。 也因为他向来自行其是,从未投靠过任何一边,几位大哥反而对他更欣赏,念着要收他当接班人。可惜当老大有太多规矩要守,太多小弟要照顾,不符合他独来独往的性格。年少的关城两手一摊,撂下一句「没兴趣」,然后继续过他周游列国的逍遥生活。 许多人都以为,不受拘束的他和好宝宝的关河一定是水火不容。奇怪的是,关河反而是唯一一个看出他本质的人。 他从来不是「学坏了」,只是体内有股停不下来的冲劲,让他必须随时往外跑。 「不准把麻烦带回家,不准搞毒品,其他随你去。」关河对弟弟只有这个要求。 「了解。」 他们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有时他会觉得:关河替他圆循规蹈矩的这个部分,他则帮关河过冒险犯难的那种人生。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摸我的肩膀和脖子?」巫晶媚尽管害羞,仍然止不住好奇。 「因为-这一带的皮肤像丝一样,-怎么会这么好摸呢?」他懒洋洋地移动大腿,摩擦她股间的敏感部位。 「你……色狼……不要这样。」她受不住地轻吟。 「不要怎样?」他在她耳畔低笑。「这样?」 然后又占有她。 他生命中的转捩点,发生在十九岁那年。 当时梅竹帮的老大要到洛杉矶谈判,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同意了。 结果,飞机落地的四个小时之内,梅竹帮老大在他眼前被人干掉。 「x,那个小鬼跑哪儿去了?」 「追,别留活口!」 所有人马转瞬间被歼灭,只留他一个。他独自在污秽的街道里逃命,利用夜色来掩蔽自己。 他不想死在异国!死在一条发臭的黑巷里! 猛不期然,一道温热的身躯和他撞成一团。他直觉将那个人扣住,往背后甩去,跑不到两步,一枝黑溜溜的枪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突然对住他的鼻端。 「接住!」身后有人大喊。 他不及细想,反手接住对方-来的物事,旋身瞄准,扣下扳机。 啪!消音手枪只发出一声气音。鼻端前的那枝枪倒下去。 心跳声如此清晰,血流声冲刷血管,肾上腺素急遽分泌。 「找到了,他人在这里!」 「快抓住他!」身后的追兵赶到。 关城回身,啪啪啪三声,三道身影跟着倒下。 「妈的!这小子有枪!」一群喽-紧急煞车。 「该死,枪是哪里来的?他不是空着手吗? 「回去操家伙!」追兵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天上银月如勾,他喘着气,眼神亮得出奇,盯住脚边的几具躯体。 他杀人了! 「枪法不错,你常用枪?」倚在墙角的那个人呼吸很沉重,似乎受了伤。 他缓缓垂下枪,脑袋仿佛空空的,又清明无比。 「第一次。」 「生平第一次?」墙旁的人撑着起来,缓缓走到月光下。「这是你生平第一次对人开枪?」 「是。」 褐发褐眼的仁兄紧盯着他,禁不住啧啧称奇。 「小子,你很有潜力。你想不想跟着我闯一闯?」 有何不可? 这个美国人叫艾思,他们相遇时,他已经四十岁了。 艾思二十岁那年加入法国外籍兵团,役毕之后成为职业佣兵,从此开始征战的生涯。 艾思正打算培养一组新生代的职业军人,于是关城成为他的第一位门徒。 接下来四年,他像一块海绵,源源吸取艾思的每一项绝学。这位明师教会了他自由搏击,战略战术,爆破知识,以及游戏人生。 在父母这头,他就以「台湾的大学考不上,想到美国念书」为由,逍逍遥遥地出走。 另外几位新面孔陆续加入。有些人来来去去,有些人同他一样,留了下来,例如美国人阿汤,香港人逢卫,法国人老尚,和德国人大德。 他跟着艾思学会英文,跟把英文说得像土星话的小日本学会日文,跟认为法文才是世界第一语言的老尚学会法文,然后把他的母语中文也依样画葫芦贡献出去。 艾思对「佣兵」那种纯粹拿钱打仗的生活已经倦了,所以他们不再干这行。 他们称自己为「重武装服务业」,举凡劫囚、救人、弥平叛乱、政治暗杀、扫荡叛军等等,都在他们的服务范围以内。 有时候他们出去接些小case玩一玩,艾思并不管束他们;或者艾思失踪上一段时间,他们也不会特别过问。 他们和艾思名为师徒,实如父子。 他没有想过,艾思会这么快从他的生命中退场。 那是一场缅甸边界的巷战,发生在他们相识的第五年;全组人马中了埋伏,关城领着阿汤他们逃了出来,另一头的艾思没有。 他伤痛逾恒。 最后,他独力犯难,将那一位毒枭暗杀在情妇的床上,但是这已经换不回艾思的生命。 「现在怎么办?」 战役过后,仅余的五名成员在法国碰头,阿汤搔搔脑袋,对未来没有任何头绪。 老尚耸了耸肩,看向关城。逢卫和大德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关城跟着艾思最久,在几名年龄相当的年轻人眼中,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下一任领导者。 「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逢卫沉吟。 「要我回去坐办公桌,过正常生活吗?别闹了。」老尚嗤哼。 「我跟着关。」大德向来沉默寡言,但每说必中。 「好好好,正合我意!」 「就这样说定了。」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 「随便你们。」虽然他讨厌当老大,但是这些家伙各自有本事,不会带给他太大的负担。「我们休假两个月,我要回家办点事情。」 「你想做什么?」阿汤好奇道。 关城挑了挑眉。「尽孝道。」 他很善良地在旧金山黑市弄了张硕士毕业证书和建筑师执照,打算一慰老父的心意。以后出门跑任务时,也有个「去国外盖房子」的好借口。 他并不知道,在说这番话的同时,父母亲正因旅游意外而躺在加护病房里,三天之后宣告死亡。 这个遗憾,促使他日后带着那支卫星手机,确保家人永远联络得到他。 「啊……不要这样,轻一点……」他的动作太大,让她难受地蹙起柳眉。 「宝贝,对不起。」他轻吻她紧闭的眼睫,却停不住占有她的动作。 他生命中的第二个转捩点,就是遇见她。 黑市掮客和他约在「假期饭店」碰头,他一踏进饭店大厅,就看见她。 「啊诺——」两位日本欧巴桑对着一名独坐的少女说话。 看见的第一眼,他的视线就完全离不开她。 她看起来好年轻、好稚荏,就像一尊白晰的洋娃娃,肤光如玉,黑泉似的长发披泄在背后,两排长睫毛-呀-的,颊畔挂着一抹醉人的红晕,正怯怯回应着那两位日本妇人。 他一直不知道她为何吸引住他,直到现在也没有答案。 他唯一的解释就是:或许他的潜意识里向往着平凡安稳的生活,尤其艾思去世的那阵子,正好是他情绪的紊乱期,她的出现,便代表着一份安宁和温馨。 当时他直直走到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盯住她。 巫晶媚应付完两位日本妇人,冷不防一道影子遮去她的光线。 那是一双好锐利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她,仿佛想扑上来将她吞噬。 黑眸的主人极为高大威猛,那件夹克没能掩去他迫人的体格。 「哇它西哇——」一串流利的日语从他口中流泄而出,他的眼仍然紧盯着她不放。 巫晶媚左右顾盼,开始流露出无助之色。为什么今天连着两批日本人来向她问路呢?她长得像日本人吗? 「i……iansorry.idontunderstand.」 鹰眼男子挑了挑眉,改用韩文说话。 「iansorry.」她无助得想哭了。 「-是哪里人?马来西亚,新加坡,香港,中国,台湾?」他立刻用英文询问。 「台湾。」她怯怯地说。 「真巧,我也是台湾人。」男人漾出开朗的笑容,让人不由自主想回应他的热情。 她加深的羞涩,让关城深深沉醉了。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渴望得到一个女人。 他不惜推开所有工作,追到台湾来,出尽百宝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在明白她保守的天性之后,邪恶地将她拐上床,完全占有她的人和心。 在她满二十岁那年,他成功地让她冠上他的姓;在新婚周年,让她生下第一个孩子。 「啊,啊,城……」 他的律动加速,如狂风骤雨侵袭着她,巫晶媚难耐地摇晃着娇颜,愉悦又痛苦地承受他的强势。 「别怕,我在这里……」他剧烈喘息。 八年多的婚姻,虽然他有一半的时间出国工作,然而,每一次的聚首都甜腻得醉死人。 「啊——」极致的一刻来临了,她细声娇吟。 他全身抽搐,悬在她身上重重颤抖。 他的直觉从来没有出错过,这几年的甜蜜婚姻更让他深信,他的配偶栏里,合该填上「巫晶媚」这三个字。 跟她绑在一起的感觉,并不坏。 第二章 晨曦落在庭院的小池塘里,光彩潋滟。在浅淡朝阳中,连凡尘俗务也染上几分灵气了。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寻寻觅觅常相守,是我的脚步……」 一抹纤秀玲珑的身影,穿梭在流理-间,色彩鲜亮的围裙呼应了她的好心情。及肩长发如往常一样往上盘,露出来的雪白肩颈,让人看了忍不住要咬一口。 「妈咪,我今天先起床哦。」第一颗小炮弹冲进厨房。 「是我啦!我第一!」落后一步的小男孩争辩。 「明明是我叫你起床的。」小月凶巴巴的,很有小姊姊的架式。 「-叫之前我就醒了啊,我先的、我先的。」弟弟皱着小脸蛋。 「好好好,不要吵了!跟你们说过好多次,不要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撞到桌角怎么办?」巫晶媚牵着两个小宝贝蛋在餐桌前坐好。「你们都刷牙洗脸了吗?」 「我自己洗好了。」关月对身边的弟弟扮鬼脸。 「我……我也是自己洗的啊!」关风回答得有几分心虚。 「乱讲!你的脸是我帮你擦的,你不会拧毛巾。」小丫头得意洋洋。 「我……我自己刷牙!」小风涨红了脸。 「可是你把牙膏……」 「好了,小月,-别老是要跟弟弟争到赢。」她拧女儿的鼻尖一下。「先喝牛奶,妈妈把蛋煎好,就可以夹三明治了。」 妈咪今天心情很好哦!小月捧起牛奶,开始找寻让妈咪神清气爽的理由。 玄关的旅行袋勾住她的视线。 「爸爸回来了吗?」那是爸爸的袋子! 「小声一点,爸爸还在睡……」巫晶媚的制止完全无效。 「爸爸回来了!耶——」第一声尖叫。小女生冲出厨房。 「我先啦!我要先!」小风爱哭爱跟路,急匆匆追上去。 巫晶媚又好气又好笑。本来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先没做他的早餐,这下得煎更多荷包蛋了。 大军开拔到卧室门外,紧急拉停,关风一鼻子撞在姊姊背上。 「嘘!」她示意弟弟噤声。 关风捂着鼻子,泪眼汪汪。 两尾毛毛虫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潜进去。 窗帘柔和了射进主卧室的阳光,床中央,一堵宽广的背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着,西线无战事。 小月对跟屁虫挤挤眼色,弟弟兴奋地点点头。两个小家伙摸到床边,父亲趴在枕头上,睡得极沉。 关月凑在老爸耳边轻唤:「老爸,妈咪的早餐做好。」 「做好。」关风对他的另一只耳朵下功夫。 关城的肌肉在一秒钟之内绷紧,手直觉探向枕头底下—— 随即,枕被间熟悉的香气告诉他:他正睡在家里的大床上。 肌肉在第二秒放松下来,他咕哝一声,脸往枕头埋得更深,坚决回去找周公下完那盘棋。 「有很好吃的稀饭和荷包蛋哦。」小月继续轻语。 「荷包蛋哦。」 「还有蛋糕哦。」 「蛋糕哦。」 关城再咕哝几声,翻过身拉高被子蒙住头和脸。 柔性劝导不成,两只小鬼互望一眼。 预备。一,二,三,进攻! 「爸爸起床、起床、起床!」 「不要赖床、赖床、赖床!」两个小人儿唱歌儿似的,开始在床上跳来跳去的。 「不要吵!」关城闷在被子里低吼。 快成功了!快成功了! 「耶耶耶!爸爸快起床!太阳照屁股了!」 「屁股、屁股、屁股!」小风负责唱和声。 两个小家伙干脆把他的身体当弹簧床跳!嘿咻,嘿咻,一下子踢中他的手,一下子踩中他的脚。 小风踹中他肚子的那致命一脚,让被子底下翻出痛苦的大叫。 「你们这两颗皮蛋!」他翻开棉被,展开反击。 大手随便往旁边一捞,就抓到一只小虫子。儿子被俘了! 「啊——」小风倒在床上,被他搔得滚来滚去。 「还想逃?逃哪儿去!」他埋首在小肚子上吹气。 「哈哈哈哈——」小家伙痒得受不了。 「弟弟,我来救你!」女儿不甘示弱地扑到老爸背上。 他反手一扯,三两下就制服她。两个小家伙根本不是对手,一下子就笑瘫在床上,两张小脸蛋红扑扑的,连喘都喘不上来。 「好啦!你们不要再玩了,快下来吃饭,早餐都凉了!」 妈咪大人在楼下发出召集令。 「看你们还敢不敢乱来!」老爸得意洋洋地看着战利品。 许是他的强势遗传,两个小孩都长得浓眉大眼,比较像他。儿子就不用说了,一张脸根本是他的翻版;女儿就比较柔和一些,只是那道凛冽黑眉,让她即使换上可爱的小洋装,看起来也是一副恰北北的「准巾帼英雌」貌。 「投降!投降!」两个人终于喘过气来。 「好,爸爸先刷牙洗脸,你们下去等我。」他翻开被子坐起,被子底下已经套上底裤。 「妈妈,爸爸起床了!」小人儿军团又轰隆轰隆下楼去报备战果。 关城盥洗完毕,看着镜中的自己。太阳穴那道伤疤已经擦了几次药,看起来还是很明显,他轻轻摸一摸,看来只好掰个理由搪塞了。 下了楼来,两个小家伙已乖乖坐在餐桌前喝牛奶,娇妻正在打蛋白,准备烤泡芙。 「早。」他从背后抱住她,吸嗅她清甜的气息。「嗯,-闻起来像奶油蛋糕。」 「不要闹,快去吃早餐。」巫晶媚摸摸他微扎的短发。 「不要。」他粘在她身后不走。 「别这样,我怕痒!」她被他的胡碴子刺得咯咯笑。 「真受不了,你们一天到晚都在玩亲亲。」女儿翻个白眼。 巫晶媚羞赧地-他一眼,硬把他推开。 晶晶喜欢做点心、烤蛋糕,大三那年不顾他反对,照样挺了一颗肚子报名学校的烘焙社。毕业之后他干脆替她开一家咖啡屋,以免她的生活只有他和小孩,没有第二个重心。 「-应该感到高兴,这是我们家幸福美满的象征。」他拿汤匙敲女儿一记,踱回主位坐定。 「噢!你虐待儿童。」女儿稚气地揉着额头。「爸爸,你今天要来看我跳舞哦!」 「当然,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赶回来的。」他一口气喝掉半碗稀饭。「小风要不要一起去?」 「他还要去幼稚园上课。」巫晶媚把泡芙放进烤箱里。 噢,对了,儿子已经开始读幼稚园小班,关城对儿子抱歉地笑一笑,揉乱他的头发。 「爸爸,我们养一只狗狗好不好?」女儿乘机提议。 「好啊!」他也喜欢小动物。 「不行。」巫晶媚白了父女俩一眼。 「为什么不行?」女儿抗议。 「我家事都做不完了,每天还要替咖啡屋烤蛋糕,哪来的工夫替你们照顾小狗?」 「我跟姊姊可以照顾狗狗。」小风自告奋勇。 「你们每次都这样说!上次缠着我帮你们买整箱的游戏积木,也说你们自己会收拾,结果呢?积木散了一地,还不是我在整理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两个小家伙垮下脸来。 「可是爸爸刚才明明答应了……」小月不平地嘀咕。 巫晶媚给他警告的一瞥,他完全不用挣扎地投降。 「爸爸平常出门在外,家里都是妈咪在打点的,所以妈咪最大,她说的才算数。」他在家的时间已经够少了,没有资格替她制造更多工作量。 「爸爸,你每次都站在妈咪那边,不公平!」女儿大声抗议。 「她是我的宝贝老婆,我不帮她帮谁?」他故意在老婆颊上重重亲一下。 「那我也是你的宝贝女儿,小风也是你的宝贝儿子啊!」女儿吃味地嘟起嘴巴。 「爸爸没有妈咪,哪来的你们?所以妈咪比较重要。对不对?晶晶。」他讨好地看着老婆。 「说得好,赏你一口蛋吃。」她亲昵地舀一匙蛋黄,喂进他嘴里。 吼!肉麻兮兮的!两个小家伙气结地看着父母。 三只大小兽又开始斗法起来。 巫晶媚望着他们,突然有一种强烈到近乎疼痛的情绪涌上来。这是她的丈夫和小孩,她的全世界! 老天!她好爱他们。 关城接收到她的眼光,神情又放柔了。 噢!他们又要开始了。小月翻个白眼,非常清楚老妈和老爸用那种眼光对看之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阿风,我们先去换衣服吧,不然等他们玩完亲亲不知道还要多久。」小姊姊先跳下椅子。 「好。」小男孩跟在姊姊身后。 电灯泡终于走了,那还客气什么?他将老婆直接抱到大腿上,热情地开始唇齿交融。 餍足之后,巫晶媚满足地轻叹一声,枕在他的臂膀上。 「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这一趟可以待久一点,大约两个月。」他听出娇妻话中的依恋,所以,阿汤,抱歉了,法国那个案子你们自己去接吧! 「和平团下一趟要开拔到哪里?」巫晶媚坐起来,手环住他的颈肩。 「嗯……肯亚,那里有个小镇的联外道路断了,政府经济状况又不好,所以向我们申请援助,希望我们去修一下路。」 「肯亚会不会很危险?」忧色浮上她的眼眸。 「我壮得跟一头牛一样,该打的疫苗又都打过了,所以-不用担心。」 「咦?你额头这里怎么划破一个口子?」巫晶媚轻抚他太阳穴的伤痕。 「嗯,我们在阿尔及利亚拆除老旧建筑物时,不小心给一个碎瓦片砸伤。」他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阿尔及利亚?你不是到萨依去?」 「我们这一趟跑两个地方。」他迅速回答。 「听起来好危险……」她心疼地盯着那道浅色伤疤。「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小心一点,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又照顾不到,会担心死的。」 「我知道。」他将她拥回怀里,柔声承诺。 其实,这么多年来,一直将她瞒在鼓里,他并不是没有罪恶感的。一开始只是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太多,后来却变成,即使想坦承,也不知道从何开口了。 再过几年吧!他向自己发誓。再过几年,他把手边的一些琐事处理好,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她身旁。到时候,他再视情况,一点一滴地告诉她。届时他应该也淡出枪林弹雨的生涯,不会再让她担忧了。 「晶晶,我最重要的宝贝。」 他捺下心中的罪恶感,深深吻住这个挚爱的小女人。??? 「欢迎各位家长参加华渊国小第五十五届运动会……」童山濯濯的校长大人,站在朝会台上开始演讲。 六个年级的学生站在操场中央,四周围满了家长。校园内经过全校师生的妆点,树木全结上七色彩带,周围的园游会小摊位也已经架设好,看起来热闹非凡。 「让我们先来表扬各个年级的模范生……」 颁奖仪式进行完毕之后,校长又演说了几分钟,终于来到大会舞的部分。 「六个年级的学生,分别安排了不同舞蹈,要献给各位家长。第一个上场的是,一年级学生的爵士舞,大家给这些小朋友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啪啪啪!鼓掌声震天价响。 其他五个年级迅速带离操场,一年级生就定位。 音乐扬起时,一群穿著闪亮舞衣的小家伙,卖力地扭腰摆臀。 跳到一半,陆续有人出状况了。一下子是摆手的方向跟别人相反,一下子忘记动作;变换队形时,还有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干脆把旁边的同学推开来硬抢,场外家长笑得连眼泪都掉出来。 他们夫妻俩一下子就在小朋友群中找到关月的身影。 小家伙转了几个圈,突然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的同学在哪里? 「妈咪!妈咪,我同学不见了!」她干脆站在操场中央大喊。 一干家长笑得东倒西歪。 「-的位置在那个同学后面,-认他那件蓝裤子就好了。」巫晶媚连忙指了指左边的小男生。 「噢!」小月快步跑到小男生面前,大声说:「陈誉新,你下次不要随便乱跑,害我找不到你!」 家长再度爆出另一阵狂笑,关城笑得最大声。 「都是你的好女儿,你还敢笑。」她糗糗地拍着老公的手臂。 舞蹈接近尾声时,她轻触老公的臂膀,唤回他的注意力。 「中午家长要和学生一起聚餐,我得去帮忙煮水饺;你在这里等小月,待会儿和她一起回教室,顺便把这盒蛋糕送过去。」 关城连忙拉住她。「小月的教室在哪里?」 虽然上学期新生入学时他来过一次,可是印象有点模糊了。 「就在那一栋二楼,小月会带你去,我先去厨房帮忙了。」 中午的餐聚由每个家长提供一道菜色,主食的水饺则是由校方提供馅料和面皮,每个年级各派出十位爱心妈妈负责包馅和烹煮,巫晶媚就是被分配到二年级的「水饺妈妈」这一组。 「大家好,我来帮忙了。」 二年级的中央厨房原先是一个小教具室,几名妈妈已经到了,正在调不同口味的馅料。 「小巫,啊刚才站在-旁边那个男人,就是-老公喔?」张妈妈拉她坐到自己的旁边来,开始包水饺。 「是的。」她微笑道。 「他长得好帅耶!」对面的陈妈妈加入八卦阵营。 「谢谢。」 「我看他年纪也不大,你们两个岂不是很早就结婚了?」张妈妈问。 「他大我四岁,我二十岁就嫁给他了。」她把包好的水饺端到临时火炉旁边,取过另一个空纸盘继续包。 「那他一退伍,你们就结婚了?」陈妈妈问。 「他没有当兵耶。」关城告诉她,好象因为某某因素或某某贡献,总之他不用服兵役。 「这样呀!」张妈妈轻哦一声。「那他是做什么的?平常很少看你们一起参加家长会活动。」 「他在国际和平团服务,经常到落后国家造桥铺路,帮助一些穷苦的人。」她引以为傲地说。 「原来如此。」张妈妈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借我问一下,做那个什么和平团的,薪水好不好?」 这种经济问题,本来是不好意思乱问的。只是华渊国小的家长们向来联系得很勤,大家的感情都很好,所以聊起天来没有太多顾忌。 「还过得去。」她含蓄地说。 其实,岂止是过得去而已。犹记得新婚时,他把她带到现在住的独栋洋房前,告诉她这是他们以后的家。她本来以为房子是他父母留下来的,后来才知道竟然是他刚买不久,而且买在她的名下。 婚后他第一次出国时,交了一本存折给她。 「这个帐户给-做家用,以后我会固定把钱汇进来。」 她打开存折一看,里面已经先存入一笔二十万的款子,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学生新娘来说,二十万可是一笔大数目,想来他应该存了很久,才存到这样一笔钱吧? 「你放心,我不会乱花钱的。」她慎重地把存折收下来,开始有了做妻子的实感。 关城笑了起来,亲密地将她搂进怀里。 「该花的钱就花,不必太苛待自己,一个老婆我还养得起。」 当时她以为二十万是一年的生活费,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写计画表,把日常家用和水电瓦斯规画得清清楚楚。 结果,第二个月,她去提款机领钱买菜时,赫然发现,余额从十九万弹跳到三十九万。 这是怎么回事?银行转错帐了?她连忙打电话去问他。 「关城,那个帐户里的钱……」背景听起来很嘈杂。 「怎么了,钱不够用吗?那我明天再汇十万块进去。」 「钱是你汇进来的?」她一呆。 「对,我前几天刚把这个月的生活费汇进去,是不是转帐有问题?」他听起来很关切。 「不用了,不用了,这些钱很够用了!」 原来二十万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吓死人,「国际和平团」的待遇居然如此优渥?她还以为那些人道救援机构的经费永远短缺呢! 「喂,小巫啊,我看-先生好象很疼-耶。」张妈妈探探她的口风。 小巫做人比较实在,嘴里说老公赚的钱「还好」,其实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她和子女平常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别的不说,前阵子她手上多一个白金戒指,她们一问,她说这是老公送她的结婚周年礼物。可是张妈妈有一次在女儿订的杂志上看到,那个戒指好象是什么卡什么亚的店里卖的,全球限量生产,小小一个就要几十万呢! 那个男的家里一定很有钱啦,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攀亲带故一下。 「小巫,是这样的,-先生有没有其他兄弟?我认识很多漂亮的女生可以帮他们介绍!」张妈妈的眼睛熠熠生辉。 「他是有一个哥哥,可是已经决定今年要结婚了。」她歉然道。 「哦——」旁边一干妈妈们同时发出长长的叹息。 「他哥哥是在做什么的?」张妈妈还不死心。 「他和朋友合开电脑公司,自己当老板。」她微笑道。 说起她的大伯关河,这也是奇事一桩。 当年关城向她求婚的时候,只告诉她父母都过世了,便没有再提起家人的事,她也就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后来的提亲、订婚、结婚场合,也都只有他一个人出现,于是更坚定了她之前的想法。 结果结婚到第四年,某天早上,他边吃早餐边看报纸,突然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今天是我大哥生日,等一下我们买个蛋糕去帮他庆生吧!」 「你刚才说谁生日?」她愕然盯住丈夫。 「我大哥。」他抬起头重复一次。 「你有哥哥?」她不可思议地问。 「我没告诉过-吗?我有个大我一岁的哥哥。」 「没有,你从来没提过!」 他们已经结婚四年,大女儿三岁,第二个孩子正在她腹中孕育,而她居然直到现在才知道,她还有一个大伯! 「大概是我忘记了!」关城搔搔后颈,脸上很罕见地出现一丝别扭。「总之,我有个哥哥叫『关河』,他是我唯一的亲人,目前在资讯业服务,不过我们也很少联络。」 最后一句似乎是为了补偿她脸上的错愕才加上去的。 巫晶媚皱了皱鼻子。现在想想,当年的她似乎太好骗了,他说的话她都照单全收…… 「需要帮忙吗?」一股熟悉的体热从她身后包围过来。 「城!」她惊讶地回头。「你怎么没有待在教室里陪小月?」 「那小妮子尽顾着跟她同学聊天,把我晾在旁边,害我差点被一群妈妈生吞活剥。」关城压低声音咕哝。「更过分的是,我拚命向她打pass,她看都不看一眼,更别提来救我。」 「谁教你太少出现了,难怪每个人都对你这么好奇!」她也学他压低声音,一副讲秘密的样子。「其实很多家长都以为我是未婚妈妈,故意编自己有一个老公在国外出差呢!呵……」 呃?关城笑不出来。其他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吗?他们家里只有孤儿寡母,没有男主人?他望着她笑吟吟的表情,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发觉他眼瞳变深,突然起了警觉。 「关城,你不要太……」 太迟了! 关城迅雷不及掩耳的揽住她,又重又响地吻了一记。啵! 「哇!好热情哦!」 「好甜蜜哦!跟新闻一样!」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一干早就拉长了耳朵的妈妈们当场鼓噪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你……你真是的,也不看看场合!」她满脸火红地顿足。 「惊喜才是生活情趣的王道。」关城笑得像偷吃到蜂蜜的维尼熊。 「对嘛、对嘛。」 「年轻的时候就是要这样才够意思!」旁边还有妈妈团声援。 「水哟!水来了,借过、借过。」工友提着一个三十公升的大水桶,吃力地走进来,后面跟着另一名男教员也同样提了一桶,两个男人嘿咻、嘿咻地喊,太阳穴上青筋暴凸。 「我来。」关城迎上前,一手一桶轻轻松松接过来。「这些水要放在哪里?」 「麻烦你把它倒进这个锅子里。」负责煮水饺的妈妈连忙指示。 「好的。」关城来到锅炉旁,也没见他如何使力,就把一桶水稳定地注入铁锅。「好了,另外这一桶要倒在哪里?」 「先放在旁边就行了。」煮水饺的妈妈一脸崇拜。 「果然还是年轻人力气大。」工友掏出手帕擦掉满额头汗。「这位先生……」 「敝姓关。」 「关先生,其他几个年级还有好多桶水要提,能不能麻烦你过来帮个忙?」 「没问题。」他在她颊上轻啄一下。「我马上回来。」 「好。」她又脸红了。 男人们前脚刚离开,中央厨房马上引爆!众家欧巴桑开始议论纷纷。 「吼!那个『汉草』(体格)真是有够好的!」 「看他提那么重的水跟抱棉花一样。」 「我们家老头子若是有他一半够力就好了。」 「别提了,我们家那个一下班就瘫在沙发上装死。」 「小巫,-真是『性福』啊!」 陈妈妈说出众人的心声,欧巴桑团又发出一声欣羡的叹息。 她又羞又窘,这男人……真是的!华渊国小是一个很注重家长互动的学校,平时就常常办家长会活动,在同班的妈妈团里,她的年纪是最轻的,脸皮又最嫩,以前就常常被这群开朗的妈妈亏着好玩,这下子糟了,以后根本是没有宁日了! 她红着脸,低头猛包水饺,干脆以不变应万变。 「小巫,-先生还有没有堂兄弟或表兄弟?」张妈妈犹不死心。 「呃……」巫晶媚一楞,回答不出来。 关城自己是说没有,但是……真的没有吗?她又想起了那个结婚四年才冒出来的大伯。 有时候,她不免会想,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丈夫…… 第三章 「唉!真是无聊!」阿汤赖在沙发里大叹。 四月的法国仍然带着寒意,巴黎郊区的花信来得最早,行道树下悄悄冒出几枝不知名的黄花,粉玫瑰从几处矮丛后探出头来招展。明媚怡人的风光,已指日可待了。 大德拎着一把椅子,坐到阳台去吞云吐雾,屋主老尚则盘踞另一个单人沙发,遥控器从第一台转到最后一台,再转回来。 逢卫一休假就偕着新认识的女朋友度假去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窝在老尚的公寓里混吃等死。 「喂,你吭个一声是会死人吗?」阿汤干脆到阳台找人抬杠,浓密的金发早就搔得像稻草堆一样乱。 大德横他一眼,还是老调调:最高品质静悄悄,继续快乐似神仙去。 阿汤瞪着他那颗大光头,以及像一堵肉墙似的巨大体魄,越看越无趣。 「算了,指望你这家伙会变有趣,无疑是靠在木头上钓鱼。」 「缘木求鱼。」老尚翻个白眼。 「靠!阁下姓关名城?大家平平都是『老外』,你的中文就会比我好?」 老尚懒得理他,继续从第一台转到最后一台。 「老大真的是很不够意思,自己在台湾泡老婆,把我们晾在这里等他从温柔乡归来。」阿汤咕哝着窝回沙发上。 「你也可以找个老婆来泡,没人阻止你。」老尚懒懒说。 「别闹了,你没听过『二桃杀三士』?三个大男人都杀得死了,更何况我区区一介小民!」 大德听得皱起眉心。 「『二桃杀三士』跟娶老婆有什么关系?」老尚纳闷道。 「『二桃』是女人的代名词啊!」 「『二桃』跟女人哪一点扯得上关系?」大德很难得地出声了。 「『二桃』不就是指女人的那两……」阿汤双手往胸前一比。 「住口!」大德痛苦地揉着眉心。 两人完全不想承认自己跟这个可耻的人类有任何交情。 「你们少给我装清高。」阿汤开始在房间中央踱步。「提到老婆,我越想越不是滋味。你们自己算算看,大家伙认识几年了?十年有了吧?比老大认识他那个老婆还长,结果呢?他一提到老婆就忘了兄弟,真是重色轻友!」 「现在想想还真是怪异,老大居然二十四岁就结婚了,以前他可是玩得比我们都疯!这个年龄就结婚的男人算早婚吧?」老尚若有所思地搔搔下巴。 「『结婚要趁早……』」大德起个头。 「『将来反悔了,才有时间多结几次!』」其他人接下去。 说完,三个人同时抚掌大笑。这是艾思当年的名言。 第一次结婚,不必急着把新娘子带回来给我们看,先睡她个三、四年再说。如果有一天起床,你看见她一副披头散发的鬼样子,脸上冒出好多颗痘痘,你还觉得这张脸越看越可爱,那个时候就差不多了。 艾思的哲学永远跟正常人不一样,但是它往往该死的有道理。 只可惜,当关城可以把老婆「带回来」的时候,他却早已不在了…… 「该死!我真想念那个老家伙。」老尚叹息。 「艾思虽然不在,还有我们啊!难道只有他台湾那个叫什么『河流』的大哥才是亲人,我们就不是他兄弟?他把他那个亲亲老婆藏得跟什么一样,到现在咱们都不知道她长得是圆是扁。」阿汤越想越不是滋味。 「老大有顾虑。」大德指出。他妻子还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 「无论老大告诉妻子他是干哪一行的,总会有同事吧?咱们只要自称是他同事就好,这还不简单!」 「你的意思是……」老尚挑了挑眉。 「我从来没去过台湾,听说那里的小吃挺好吃,美眉挺漂亮的。」阿汤坐到他旁边,开始跟他哥俩好地勾肩搭臂。 「我?我没意见。」老尚嘿嘿笑。这样老大要追究责任时,他可以推得比较干净。 「少来了,再装就不像了!」阿汤顶了顶他,笑得坏坏的。「两位,咱们到台湾去度个小假,你们意下如何?」??? 中午时分,巫晶媚拨了一通电话回家。 「城,你帮我把冷藏室的起士蛋糕送到咖啡屋好吗?我接完小月和小风,要顺路绕去银行一趟。」 「没问题。」关城的回应有些心不在焉。 「不用急着送过去,让它再冰半个小时,口感更好。」娇妻交代。 「知道了。」 挂上电话,他的眼睛仍盯住笔记型电脑。 奇哉怪也,那四个家伙跑哪儿去了?他昨天发出的讯息,直到今天依然杳无回应。 他倒不担心他们会出事,这几个硬底子的家伙想惹上杀身之祸也很难,只是不晓得他们跑哪儿逍遥去了! 目前只有逢卫回讯了,他和女朋友正在北极圈赏鲸。 他再连上网,看看「市场」上有哪些工作机会。大略浏览过几项比较有趣的资料后,其中一款攫住他的目光。 金三角。解救人质。中情局特务三名。意者请洽经纪人芮德。 这一笔看起来挺单纯的,芮德正在线上,他架起小型的webcam,直接呼叫对方。 「关,再看到你真好,听说你们正在度假当中。」芮德经过变造的声音马上传过来。 为了保护双方,两边的萤幕都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像。但是芮德和他是老交情了,算是一个可以信得过的掮客。 「说说中情局的那个案子,我感兴趣。」他直接切入正题。 「cia有三个特务在越南一带被捕了,其中一个的层级不低,知道许多和亚洲政局有关的机密,美国政府非常关切这件事,希望能尽早把他们带回来。」 「为什么不和越共直接交换人质,或花钱赎回来?」这是国际间比较常见的手法。 「显然越南当局也认为,这三个人脑袋里的东西比美国愿意出的价钱高多了,所以他们否认有任何cia探员在境内被逮捕,当然也就没有所谓交换人质这档子事。」 「所以我们只要把人质救出来即可?」这个案子并不难,他有些心动。 「关,我照实说了。美国人的态度是,如果这三个人无法顺利救出来,那么就直接灭口,总之绝对不能让他们落入任何敌对国家手中。」 关城冷笑一声。 「知道了,我会把他们救出来。这个案子的价码呢?」 谈到钱,芮德闲散的语气立刻机警起来。 「你的小组素来有口皆碑,这一点是大家都清楚的。我当然会帮你争取到最优惠的价码,一百五十万美金,你看如何?」 「一百五?那叫美国人去找一百五就请得起的人吧!再见。」他准备离线。 「好好好,你这个人真不讲情面。」芮德连忙阻止他。「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跟你-唆,你直接开个价码出来参详参详。」 「四百五。」他一口咬定。 「四百五?你剥了他们的皮去卖还比较快!美国人现在一天到晚苦哈哈的,打伊拉克又很花钱,你以为他们还像以前一样财大气粗?」 「得了,你和他们一定有默契,说吧!他们肯出多少?」他冷笑道。 「两百五,这是最高的价码了,我抽三成。」芮德心不甘情不愿地吐露。 「四百,你抽两成,这是底限。别忘了我还有几个兄弟要照顾。」他丢出最后通牒。 「你别再抬价钱了!我们中间人很难为的,买卖双方都要哄得服服帖帖,不能让出钱的人嫌太贵,收钱的人嫌太少,最后可怜的还不是我们自己的荷包?」芮德跟他哭穷。「三百五,我只抽一成半,这样行了吧?」 「成交,何时动身?」他也不-唆。 「两个星期之后,越南政府打算把人质秘密移往河内,那是一次好机会。」 「成。十天之后,河内碰头,老地方见。」 通讯中止。 他发出第二封e-mail,让兄弟们知道生意上门了,便把电脑藏回书柜后面的暗格里。 本来他答应晶晶要多待一阵子,不过拯救人质的行动并不花时间,他只要掰个理由溜出国几天,应该不碍事。 看看手表,时问差不多了。他伸了伸懒腰,下楼办晶晶交代他的正事。 一打开厨房的冰箱,起士的香甜浓醇几乎让人迷醉。晶晶做的奶油起士向来最好吃! 「偷吃一小块应该没关系……」 邪恶的魔掌缓缓探向黄澄澄的美丽蛋糕…… 下层有一小块是给你吃,上面这两个不准碰。一张纸条压在蛋糕底下警告他。 知夫莫若妻啊!关城低沉地大笑,然后捧出自己的那一份,心满意足地吃掉。 晶晶的咖啡屋开在某栋商业办公大楼的大厅,生意还不坏。他大哥关城和朋友合开的公司也在同一栋楼里,看店的服务生江日暖则是他大哥的女朋友,所以大家互相照应得到。 「老板,你又休假回国了。这一趟打算待多久?」 江日暖刚把一桌客人的咖啡送过去,正好看见他提着蛋糕走进来。 「两个月。我上楼向大哥打声招呼,店里多麻烦-了。」他把蛋糕交给她,绽出健朗的微笑。 「等一下,帮我送杯咖啡上去给他。」江日暖赶快钻进柜-后面,煮一杯男友最喜欢的蓝山给他带上去。 关城送完咖啡,和哥哥闲聊了几句之后,已经下午两点半,晶晶应该回到家了。 「不跟你扯了,我要回家看老婆了。」他欠了欠身,从会客室的沙发里站起来。 「最近肠病毒横行,你家里那两只小鬼头自己多注意一点。」关河顶了顶注册商标的黑框眼镜。 「我想等他们放暑假,全家带出国去玩,顺便躲那些有的没的病毒。」 「玩归玩,不要一回国来,晶媚肚子里又多一个。」关河对弟弟的「暴行」可是非常清楚的。 「免了,两个就很足够了。小月和小风虽然可爱,可是有时候实在挺麻烦的,连在家里穿个内裤走来走去都不方便。」他忍不住发牢骚。 「小孩子也是你种下去的,你怪谁?此恨不关风与月!」关河毫不容情地取笑他。 他白大哥一眼,嘀嘀咕咕地离开。 开车回家的途中,满脑子都在构思如何把小鬼们哄上床午睡,他和晶晶才能回房里耗半天,然后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呵呵呵…… 回到家里,满室寂寥。 去银行办事需要花这么多时间吗?他蹙着眉晃进厨房里,拿了一罐冰啤酒,回客厅看新闻,一边等妻儿返家。 「记者所在的位置是万贸银行的门外,如萤幕上所见,目前歹徒已被警方团团包围,行内共有七十二名人质,歹徒人数则不明,为首的歹徒已经表明他们是回教激进组织的在台成员。 「就在十分钟,歹徒要求所有人质排排站在玻璃墙前,向警方示威。他们同时表示,并不排斥引爆炸弹,与所有人质同归于尽……」 镜头缓缓攀过每位人质的脸孔,其上都是一模一样的惊惶不安。 镜头攀完一圈,带回记者身上。「以上是记者陈玲玲为您所做的现场连线。」 叩,未喝完的冰啤酒洒在地毯上。 电视仍然开着,沙发前已经没有人影。 须臾间,停在车库内的休旅车以激烈的速度冲出社区外。 在那一排人质之中,他看见晶晶和小月、小风的脸。??? 挟持现场一片混乱,乱到让关城险些捏死那个控制局面的长官。 警力确实在银行外包围了两、三圈,也确实调了几百个人过来支援,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最夸张的是,记者的采访车居然还停得比警车更靠近银行。 他一路挥开拦阻的警员,挤到最前端,一把扯住那个手拿扬声器和歹徒谈判的警官。 「你以为你们是在玩家家酒吗?」他破口大骂。 「这位先生,你是?」 他粗鲁地把警官转回正前方。七十多公斤重的警员,提在他手里就像拎小鸡一样。 「看着那排人质!左边数起来第七个,那是我老婆、女儿和儿子!」 「先生,我们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的担忧。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你的家人平安救出来。」警官试图安抚他。 「你们有没有派人从楼上挖个洞装监视器,看看银行内部目前的情况如何?」 「呃,楼上是其他公司行号,我们不能任意破坏别人的公物……唔!」 关城用力掩住对方的嘴。 他必须非常忍耐,才能让掌下的这截脖子跟脑袋继续连结在一起。 依循多年的职业本能,他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冷静。再度转向警官时,眸中已然毫无情绪。 「丁署长呢?」 「署长正在赶来的路上,这位先生,请你先到后面……」 关城理都懒得理他,掏出手机迅速按下一串号码。 「喂,丁署长,我是关城……是,我已经回来一阵子了……我就是为了银行这件事找你,请你拨一个人给我,我会帮你把这件事搞定……」他听了一阵子,突然不耐烦的大喝:「这跟什么见鬼的回教激进组织一点关系都没有……你问我怎么知道?因为这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若让那些正主儿出马,现场早就被炸成一片废墟,还会给你们机会在这里慢慢磨……他们是什么人?这还用问!他们是一群笨到连抢银行都慢吞吞、被警方包围的白痴!就这么简单!快叫你的人和我配合!」 他火大地收线。 幸好丁署长命令下得够快,不久,一名警员跑过来找他报到。 「等一下,目前现场是由我调度……」天兵指挥官还想插话。 关城理都不理他,径自拉着那名警员到旁边吩咐。 「你拿一套监测系统到二楼和我会合。」 十分钟后,针孔摄影机探入新钻出来的小洞里,成功拍摄到银行大厅目前的情况。 「歹徒总共有四个人,里面那间办公室的门开着,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还有没有其他人。」他指着萤幕上的四个蒙面歹徒。 「幸好没有看到人质受伤。」警员低声说。 「你观察他们站的位置。这几个点可以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又可以看见每个角落,可见他们应该有过类似的经验,只是不够熟练,才会弄到把自己困在银行里。我想他们现在也很头痛,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警员问。 「传令下去,无论绑匪要求什么,统统答应他们。」他把警员的手枪接过来,插在自己后腰,把耳机戴好。「你留在这里,里面如果发生任何异常状况,立刻通报我。」 「你要上哪儿?」警员愕然问。 他回头一笑。那个笑容,即使是六尺壮汉看了,都忍不住要毛骨悚然。 「我下去教教他们,如何当一个心狠手辣的罪犯。」??? 「平常工作要爬通风管,我能理解。」关城挥开前方的蜘蛛丝。「但是为什么连休假在家,我都离不开通风管?」 来到总经理办公室的正上方,他小心地观察底下的情势。 办公室里没有人,但门是开着的。 「帮我看一下,有没有歹徒正在注意总经理办公室?」他低声询问楼上的副手。 「有一个人站在门口,不过他是背对着你。」 他提起通风盖,灵巧地跃下来,落地时几乎无声。 他悄无声息地闪到门后,盯着那位背对他的歹徒两秒钟。其实,这个距离刚刚好,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扭断那截脖子—— 老丁八成不会喜欢他随手就把人给挂掉了。他遗憾地叹口气,轻敲一下墙壁。 歹徒楞楞转过来。 扣住头脸,拖进门内,唔一声闷响。解决。 「阿钟,你跑到哪里去了?」大厅的歹徒发现总经理办公室附近少了一位同伴。 「你白痴啊!不要随便叫名字。」后来斥喝的这一个显然是带头老大。 被骂的人咕哝一声,索性直接走过来。 「阿……喂,你进去里面干嘛?」 「这里面有个东西很有意思,你过来看看。」关城含含糊糊地装腔。 「你以为我们是出来玩的?」同伴持着枪走过来。 一踏入办公室,关城顺手掩上门扉。 「你——」他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接着便加入地上昏迷的同伴。 目前战利品数,两个。 门外的同伙似乎感觉到不对劲。老大向另一名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各抓一名人质挡在胸前,来到办公室门外。 「里面的人出来!」 「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人质了。」老大喝道。 坏蛋永远讲不出新鲜的台词,关城叹口气。 「好好好,我出来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缩着脑袋低着头,畏畏缩缩地开门走出去。 眼角余光瞄见挡在老大身前的那个人质时,他几乎失去控制。 巫晶媚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城……」及时把叫唤吞回去。 关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天啊!坏人正拿枪对着他,他会被杀死的! 老天爷!求求你,千万千万不要让他出事。 「你是谁?什么时候躲在里面的?」老大惊异地大喝。 「我只是一个普通办事员,刚才一直躲在金库里……我乖乖出来,你们不要伤害我!」他磨磨蹭蹭地挨到老大身前三步远。 「站住!」老大用力一喝。 「阿大,这小子有鬼!阿钟他们已经昏过去了。」同伴的角度正好看得到地上那两双脚。 「他x的!你一定是卧底警察!」老大愤怒地把巫晶媚推倒在地上,举起枪瞄准他。 老兄,你实在不该这么做的!关城阴阴地想。 眼前一花,刚才还蹲在地上求饶的家伙忽然不见了。老大惊骇地退后一步,左边陡然有一道影子扑上来。 「你——」老大连忙扣下扳机。 关城身形如电,一脚绊倒对方,子弹砰地射中天花板。 「啊——」现场人质狂叫成一团。 「关城!」巫晶媚跟着尖叫。 「别怕,我在这里。」他还有闲工夫安慰老婆。 长臂一探,咔喇两响,旁边那名歹徒的腕骨和手肘同时脱臼。 「啊——」对方杀猪般的叫起来。 老大一个箭步跳起来,还想再补他一枪,关城连环踢出三脚,招招踢中他脸上的要害。老大眼冒金星,一步步往后退去。 砰!第四腿,他整个人飞出去,结结实实撞上大理石墙,再缓缓滑落在地上,五脏六腑震得全移了位。 关城挑起脚尖的手机,瞄准,扣下扳机。 没响?这些人连抢银行都只带两颗子弹! 他随手扔开,再捡起另一名歹徒掉落的那一把,开枪膛,检查子弹,还剩一颗,上膛,瞄准。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关城!」巫晶媚惊喝。 他全身顿住。 「你要做什么?住手!」她冲上来抱住他的背。 他闭了闭眼,该死,这里是台湾,不是战场上,他不能在这里杀人! 再张开眼睛时,温度重新回到他的黑眸里。 「晶晶!」他猛然回身搂住她。 巫晶媚惊魂未定地盯住他。 刚才他变得好吓人,冷冰冰的表情有一种可怕的残酷,让她几乎以为这个人不是她的丈夫…… 「爸爸!呜——爸爸,人家好怕!」儿子和女儿一起冲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大声号哭。 「乖,别怕,爸爸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们。」他一手一个把儿女抱起来。 全家人都在他的怀里了,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他们。 他不住吻着小孩的脸颊和妻子的唇,仿佛真正需要保证的人是他自己—— 唇上触着他热烈的唇,鼻中嗅着他熟悉的味道。 真的是他!他来救他们了! 「呜……」她揽住丈夫的脖子放声大哭。「好可怕、好可怕……我们才刚进门不久,这些人就冲进来大吼大叫的……呜……他们一会儿要钱,一会儿又要我们排队站在窗口……还……还打那个好心的警卫先生,呜……」 「好好,别哭、别哭,都是这些人不好,他们最可恶了。」他轻哄老婆。 脚尖随便挑起脚边的手枪往旁边一甩,咚!看都不必看就砸昏那个还想作怪的老大。 「人家……人家……呜……」儿子哭了他一脖子鼻涕眼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动!别动!大家别动!」 大门突然被撞开,一队特警威风凛凛地冲进来,一副舍已为人绝不落后的英勇相——其实根本就是接到楼上的通知,内部状况已经解除。 现场顿时闹烘烘的。警员和医护人员连忙安顿受到惊吓的人质,另一批警察把昏迷的绑匪带回警局里。人质们开始打电话给家人报平安,门口还有一群蠢蠢欲动的媒体记者等着冲进来。 但是,妻小三个人安全地偎在原地。在这片宽阔的胸膛里,外界的嘈杂都已不再存在。 「别哭了,咱们先从后门离开,免得碰上门口那群噬血的摄影机,它们比歹徒更可怕。」他低首吻了每个人头顶心一下。 「嗯。」巫晶媚破涕为笑。 「关!关!」丁桑打老远热情地迎上来。 该死!关城暗咒。逃得不够快! 「关,真是太太太感谢你了,这次多亏了你,才没有任何人受伤。」丁桑捧起他的手用力晃动。 说话小心一点!他的眼神发出警告。 很显然的,他的波长与丁桑不符,所以对方丝毫未接收到他的讯息。 「这位想必是你的妻子吧?」丁桑转为和她握手。 巫晶媚眨着微湿的睫毛,盯着这位电视新闻常看见的面孔。 看他和老公很熟的样子,关城怎么会认识这种大人物呢? 「您好。」她怯怯地回道。 「咳,我们该走了……」关城再尝试一次。 「-好、-好,很高兴认识-,关太太有这样的一位武丈夫,想必非常引以为荣吧?」 「丁……」关城想阻止。 「我们从很久以前就想好好谢谢关了。」丁桑压低声音,对她眨眨眼。「上次我们的情治人员在对岸被捕,多亏了关和他的人及时营救出来,才没有泄漏更多国家机密,他对国家的贡献实在不可小觑。」丁桑用力拍他的臂膀,哈哈大笑。「可惜做你这行的人,行事必须低调,不能公开表扬给你一个奖章,不过你收的那个费用也够让人肉痛了。」他再转向巫晶媚,「并非每个人都能把『重武装』服务业经营得这么有声有色,从某个角度来看,关城也是我们的国家之光。」 如花笑靥僵在她的脸容半晌,巫晶媚眨眨水眸。 「重武装服务业?」 该死!关城闭上眼睛轻咒。 第四章 「服务业?服务业!原来重武装还能有服务业!」 巫晶媚花容铁青,僵坐在沙发上颤抖。 关城乖乖坐在她对面,不敢作声。 今天下午才知道,原来娇滴滴的小妻子其实深藏不露,简简单单几个含羞带怯的微笑,再飘几句鼓励和崇拜的语字,当场把丁桑哄得服服贴贴,肚子里有什么料全部招出来了。 虽然丁桑对他也所知不多,不过光是下午提到的几个关键字眼,已经足够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咳,小声一点,孩子都睡了……」 她投过来的凶猛眼光,让他把所有抗辩吞回去。 整个晚上她先和两只小的关在房问里,放他一个人犹如被烈火煎烤的鱼,在客厅里跳来跳去。接下来,母子三人总算离开了房间,她的眼睛却红通通的,让他心如刀割。 喂饱了两个小鬼再送他们上床之后,斗争大会开场了。 「我的丈夫竟然是一个替人打仗的人……」她仿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跳起来开始踱步。 「那是职业佣兵做的事,我们只是『武装』解决暴力和冲突而已。」他小声说。 巫晶媚停下来,阴森森地瞄他,他立刻住嘴。 「难道你没有想过……」她迈过去,挥动双手。 关城硬着头皮等她丢下炸弹。 「我和小孩子们一直都……」她迈回来,依然找不到适当的语言传达心中的感觉。 关城不敢吭声,静观其变。 「其实我们……」 巫晶媚终于停下来!有太多话堵在心里,根本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说话。」她颓丧地站在客厅角落一阵子,终于抬起头。「我心情很乱,必须出去走一走。」 「不行!」他激烈反对。「现在时间太晚了,-不适合一个人出门,尤其白天才刚受完惊吓。」 「你说得对,我确实受到不小的惊吓。」她怒极而笑。 最大的惊吓就是:她过去将近九年的完美婚姻,很可能只是一场虚构出来的梦。 「晶晶,别这样。如果-真的需要独处,由我出去好了。我一个小时之后再回来,这样可以吗?」他轻声恳求。 由他出去?他还要再「出去」?她深吸了口气,拿起钥匙直直走向大门,无法忍受再多待一秒钟。 「不好!也该是你留在这个家里,换我走出去的时候了。」??? 她生气吗? 是的,她生气。然而,震惊的感觉又大于愤怒,而伤心的感觉再大于震惊。 想当初她年纪轻轻就嫁给关城,从此却过着聚少离多的夫妻生活——她没有怨,因为她爱他!她愿意为他奉献一切,尤其当他告诉自己,他在外面做的是那么有意义的工作。 国际和平团——造桥铺路!帮助穷人! 其实,很多时候她觉得仿徨无依,许多夜里她渴盼身边有他的陪伴,但是她都强迫自己忍住寂寞。 她知道他已经努力在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了。只要她一通电话,无论是孩子的生日或她的,无论是女儿进小学或儿子上幼稚园,无论是家人生病住院或大病小伤,他都会千方百计的赶回来,从来没有错过家中的重要事件。 但是,一个丈夫不是只出现在重要场合就好。 他并没有看见小孩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听见孩子第一次喊出的「爸爸」和「妈妈」,他不知道重感冒的她是如何强撑着接送小孩上下学,更不了解她夜里因为强烈的思念而哭泣。 每次觉得想他,她就告诉自己:关城可能正在盖一间可以容纳很多难民的大房子,或是正在铺一条让小村落可以得到外在补给的大桥梁;她应该让他去,不该有私心。 结果呢? 在婚姻即将迈入第九年——第九哦!不是刚开始的一、两年,而是第九年!——她才发觉,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丈夫根本不是什么和平团的人!他的工作甚至和「和平」相反! 这个男人真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 她真的了解她孩子的父亲吗? 一股不甘心的感觉在她体内盘桓不去。 独自在社区公园里踯躅半晌,她还是慢慢地踱向家门。 没办法!她和他不一样!这是她唯一的家,她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去! 进到客厅,他仍然坐着原位,眉字间的线条皱成阴郁的影子。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个遥远的陌生人。 「晶晶……」发现妻子回来,他立刻起身,脸上的神情仿佛闯了祸的小男孩。 就在这一刻,巫晶媚突然明白自己要什么了。 她要让他知道,过去九年,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要让他知道,她一直苦苦藏住的委屈。 巫晶媚冷冷淡淡地走向主卧室。 「我要搬去日暖那里住几天,这阵子,家里和两个小孩就交给你了。」??? 分居。 他心爱的妻子和他分居了。 在经过九年快乐幸福美满安康的婚姻之后。 关城在客厅里呆坐了一夜,震惊到无法回过神。昨天晚上她说完就走,只带了几个简单的小包包,连送都不让他送…… 老天!温柔的晶晶真的发怒了。他该怎么办?他能力搏猛禽贼寇,却对付不了这个身材只有他一半的小女人。 「爸爸……」 「我肚子饿了……」走廊和客厅的接口,两串小小的细音唤回他的注意力。 儿女似乎感应到家里的低气压,小脸蛋上浮现惴惴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平时的活泼好动。 对了,他还有孩子。关城精神一振。只要孩子仍在他身边,她总是会回来的。虽然利用小孩当武器有点宵小,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要她回到他身边来! 「对不起,爸爸没有注意到天已经亮了。你们想吃什么?」早晨七点了,他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能喂饱两个小鬼头。「要不要吃蓝莓蛋糕?」 「蛋糕是要送到店里卖的,我们可以先吃吗?」女儿细声细气地问。 「就吃吧!反正没差别了。」连老婆都跑了,谁还管得到店里?他郁郁端出蛋糕,一口气切下三大块。「你们要喝什么?鲜奶吗?」 「我要喝巧克力。」 「我也是。」儿子紧紧挨着姊姊。 他服侍好两个小祖宗,坐回餐桌前,边盯着他们吃早餐边沉思。 好,欺瞒她或许是他的错,但是他有苦衷。 苦衷之一,他就是不想让晶晶知道,她体贴多情的丈夫,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苦衷之二,他想保护他们,一如当年也瞒骗了关河一样。 在那个以征战为交易的世界里,并不容许「亲人」这种角色存在。你永远不知道何时会冒出一些野兽,决定「善良」地帮你剔除这些「累赘」。 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参与这个家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真是糟糕。」关城颓丧地爬梳短发。 「……人家真的画得很难看吗?」小风吸吸鼻子。 「什么?」他回过神来。 小风扁着嘴巴,把摊在餐桌上献宝的图画收起来,眼眶红通通的。 「人家昨天画的爸爸和妈妈……老师说很好看的,爸爸……爸爸还骂人家糟糕,呜——」 「爸爸不是在说你画得很糟糕,乖,不哭哦!」他手忙脚乱地将儿子抱进怀里。 「呜哇——爸爸都不疼我——」儿子放声大哭。 「暧!别哭嘛,爸爸在想别的事情,不是在说你的画。」他已经够心烦了,儿子再哭下去,连他都想跟着哭了。「把你的画拿出来,爸爸再看一次。」 儿子吸吸鼻子,把图画纸再摊开。 「这棵树画得很好看。」小月指了指左边一团绿色的东西。 那是树吗?他研究了-久,才确定那根长得像三角形冰棒的物体真的是一棵树。 「对,树画得很好。」嘴里虚应两声,心思又飘远了。 晶晶说要去投靠那个江日暖,他连江家小姐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今天一定要打通电话叫大哥帮他想办法,好歹日暖是关河的未婚妻,老哥应该比自己有办法! 唉!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关河缠着他传授泡扭绝学,今天终于轮到他缠上门了。 要怎样才能把晶晶找回来呢? 无论她提出什么条件,他一定都会同意的,离婚除外。 离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字眼着实吓了他一大跳。但是,一蹦出来之后,就再也不肯离场了。 如果晶晶不能忍受他的欺骗,要求离婚怎么办? 「不行!我绝对不同意!」他一拳-在餐桌上。 两个小孩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人家只是问问看,又不是一定要去……爸爸好凶哦……呜!好可怕……呜哇——」小丫头放声大哭。 「什么什么?-刚才说要去哪里?」他赶快将儿子放到旁边去,改抱过女儿。「乖乖,别哭,爸爸不是凶-!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好好,不要一直用手揉眼睛,把鼻涕擦一擦。」 「是赵玉玲的妈妈叫我问的,又……又不是我自己要问的……而且妈妈也说我可以去,呜……」女儿哭得唏哩哗啦的。 「对不起,对不起-再讲一次,那个赵小玲的妈妈要-问什么?」天哪!他快脑神经衰竭了! 「赵玉玲啦!」女儿就着他手上的餐巾纸,重重擤一下鼻涕。「赵玉玲的爸爸妈妈要带她们到植物园去,这个礼拜天要去,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以前妈妈也说要去,带我和弟弟一起去,那就一起去啊。」 他非常努力地想听懂国小一年级生的逻辑。 ok,重新整理一下。刚才的话里面有赵玉玲家的小朋友,赵玉玲的爸爸和妈妈,他家的小朋友,他家的妈妈,所以总共有这些人要去。 ……慢着,那他家的「爸爸」呢? 「爸爸不可以去吗?」他试探性地问。 「这只是普通的出去玩,爸爸不必去没关系!」小月回答得很理所当然。 「可是我想去。」什么叫「普通的」出去玩?难道还有「特种的」出去玩? 「噢。」小月很明显地楞了一下。「那……好吧。」 「谢谢-的『热烈』欢迎。」他为之气结!显然在女儿她的认知里,出去玩不必非要有爸爸的参与不可。「吃完了把脸擦一擦,我送你们去学校。」 「爸爸,我的便当你还没有做。」小月——沾泪的长睫毛。 「便当?」一年级不是读半天吗? 「今天是星期二。」女儿提醒他。 「所以?」 「星期二上全天课,要带便当。」女儿叹了口气。原来爸爸有点笨…… 「学校不是有营养午餐吗?」他开始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妈妈说,自己做的便当比学校的营养,所以我没有订营养午餐。」 「妈妈每个礼拜二都会帮姊姊做便当。」儿子补一句。 如、遭、雷、击! 他对食物只有两个要求:一,吃得饱。二,吃下去不会死。 他的「最佳野炊纪录」是用钢盔烧一锅水,把面粉倒下去搅成糊状,直接吞进肚子里了事。 用这种手艺帮女儿做便当?天!这是他的心肝宝贝,没有人能害她拉肚子拉到脱肛!即使是他自己也一样! 「今天中午,爸爸帮-买麦当劳一号餐送过去,好不好?」他勉强挤出笑容。 「好好好。」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两个小家伙兴奋得不得了。 以前妈咪都不准他们吃太多薯条汉堡,说那些东西太油太咸了,对身体不好!还是爸爸最棒了,要买麦当劳当他们的午餐。 他心虚地交代:「答应我,绝对不能让你们妈咪知道。」??? 巫晶媚套着一袭珍珠白的浴袍前来开门,她的丈夫站在门外。 眉宇间的英气已经被疲惫取代,炯炯有神的眸子也写满了挫折,一切的一切告诉她,他度过恶梦般的一个周末。 巫晶媚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我可以进来吗?」 「你把小月和小风独自丢在家里?」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他们两个今天晚上睡在赵玉玲的家里。」想到白天那个恐怖的植物园之旅,他余悸犹存。 「很辛苦的一天,嗯?」她好整以暇地让开身。 关城以残存的力气走进套房里,让自己瘫垮在沙发上。 「我从来不晓得在公共场合控制小孩的言行是如此困难的事。」他悲惨地低喃。 今天是植物园之旅,她摆明了不想来,他只好自己带着两个小孩到赵家会合。 连着赵家三个小孩在内,总共有五只小鬼,他们却只有三个大人! 整个白天,这五只小鬼都满园乱跑,让大人疲于奔命。 「哦?说来听听。」她好整以暇地坐到他对面。 「那些小鬼一下子要上厕所,一下子要吃点心。吃完点心开始骑马打仗,大只打小只,小只打大只,打不赢的就赖在草地上放声大哭|」现在想起那种拔尖了的音符,他的背心还会出冷汗。 「小孩都是这样的。」她弹弹指甲,吹一吹。 「玩到最后太兴奋,两家年纪最小的开始『清肠胃』,把刚才吞下去的点心全部吐出来,一点都没有藏私。年纪大的开始取笑他们,然后又是一阵恐怖的哭闹!」关城紧紧抱着脑袋。天哪!他再也不要跟任何小孩独处了。 「所以带小孩出门,绝对不能让他们玩得太疯。」她同情地晃晃食指。 「好不容易笑完了也闹完了,小月和小风回家继续闹!后来赵玉玲打电话来约小月和小风去她家过夜,哈利路亚,我终于解脱了!」把孩子丢到赵家的那一刻,他几乎趴下来亲吻地板。 「我能了解。」她绽出甜笑。 想他堂堂关城,恶名在外的黑罗-,可以单枪匹马入丛林,搏野兽,破敌阵,取贼首,却被五个小鬼头彻彻底底地打败了! 「正牌恐怖分子都没有五个小孩子加起来这么可怕!」他强烈控诉。 「怎么会呢?他们在我面前向来很乖巧听话的。」她怡然说。 小孩子本来就精得很,可以迅速分辨哪个大人最容易吃定,一旦被他们抓到机会,马上猴子称大王了。 但是他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带过小孩,小孩总是她在负责的。 她端起之前喝到一半的花茶,愉快地继续享用。 「晶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瞒着-,求求-原谅我,回来吧!」大难当前,也顾不得任何男性尊严了。 巫晶媚不置可否,继续喝了一阵子茶。 「当年,你为什么等到我们结婚四年之后,才带我去见你大哥?」她突然问。 「……原因很多。」他的脑袋又开始胀痛,而最诚实的那个答案只可能让他更死无葬身之地。 「愿闻其详。」她微笑。 「呃,嗯……well……」被她挑了挑眉的逼视,他心里一乱,话直接就冲出口。「因为我没有打算结婚这么久!」 好,死刑定谳!她嘴角的那丝笑容立即消失。 「所以你本来以为我们很快就会分开?」幸好,她的口气仍然平静。 关城开始思索着,如何把心意传达得更明确一点。 「我并不是存着和-玩玩的心才娶。只是,-也知道,我的个性飘泊惯了,当时又是吊儿啷当,二十岁出头。我爱上-,对-有感觉,可是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我能当一个好丈夫!我当时是真的以为顶多结婚两年,-就要吵着和我离婚了。」他诚恳地看着她。 「可是我并没有,你有没有很失望?」她太甜蜜地一笑。 「晶晶……」他求饶了。 「那你又为什么决定我可以一直荣任关太太的角色?」她先放他一马。 「因为那天早上,我先睡醒了。」他的眼神变柔和了。 「嗯?」她扬起柳眉轻询。 「那其实是很平凡的一个早上,我先醒过来,-靠着我睡得很熟,小月就挤在我们两个人中间。」他的唇畔浮现一丝温存的笑意。「其实很难说是什么原因,我只知道自己一直望着-们两个,突然很感动,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大吼:就是她了,她就是你命定的那个女人!然后我便知道,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这样的真诚,她抗拒不了!巫晶媚感觉到体内有一处冰封的角落正在融化。 讨厌!她明明在生气的!她不甘愿地嗔想。坚持,坚持! 「你在其他地方还有家庭吗?」 「没有!」他低吼。她竟敢这么问! 「你这么凶干嘛?你一年里有半年的时间不在我身边,即使在其他国家还有女人,我也不会意外的。」她闷闷地盯着素手。 「好,受-质疑是我罪有应得,但是有些事我非说清楚不可。和-结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其他女人了!-要怀疑我任何事都可以,独独这件事我绝对是清白的。」他郑重强调。 巫晶媚低眸注视茶几上的木纹。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其实……你瞒骗我的行为和外遇也没有两样。你外头有了个『它』,为了这个『它』,从一开始就欺瞒你的家人,竭尽所能地跟『它』幽会;最后,你待在『它』身边的时间甚至超过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其中的差别只在于,『它』是一份事业,而不是一个女人,但是无论哪一种,我和小孩终究都是被-在身后的人。」 一颗水珠在桌面晕开了,她倔强地拭掉。 「对不起……」关城坐到她身旁,紧紧将她搂进怀里。「我知道自己的做法有欠考量,可是,除了这个方法,我不知道还能怎样保护你们。」 「你的工作很危险吗?」 「没有什么是我应付不来的。」他吻她的脸颊。 他不直接回应,就表示仍然有某种程度的危险性。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她怎么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 「城,你有没有想过?从你结婚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不只是属于你自己,也属于我,以及我们共同的小孩。如果有一天你出了意外,我和孩子该怎么办?」她努力压抑,仍然止不住坚持坠下来的玉泪。 关城心如刀割。 他宁愿她跳起来大吼大闹,甚至痛打他一顿,都好过现在这样平静的哭泣。这种感觉对他太陌生了,仿如胸口被人硬生生扯开来,再硬生生揉成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住吻着她的发。 「我一点都不坚强……我也会害怕,也会灰心;小孩生病的时候,也希望旁边有个强壮的臂膀可以靠……当我觉得脆弱无助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某个遥远的国度出生入死,打着不属于你的战争……而我还傻呼呼地压抑自己,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来烦你……我每天夜里都在担心,再这样分离下去,有一天我们会不会渐行渐远渐无书?你呢?你想过这些吗?」她忍住泪,双眸直直望进他的灵魂深处。 「晶晶……」强烈的心疼和愧疚感几乎淹没他。 「你知道我听到真相之后,心里有什么感觉吗?我不是气你骗我,而是觉得,我的一切忍耐都白费了,我只是在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实委屈自己……这不是一、两年的事,而是九年!我没有同龄的朋友,放弃去外面社交,全心全意留在这个家庭里,最后成全了你,可是我自己呢?我找不到我自己了。」 「对不起……」他执起她的柔荑,轻吻每一根青葱似的指尖,把自己最深最浓的情感都投注在这几个细吻之中。 「出来念大学以前,我必须和妹妹分享同一个房间,之后是和室友一起住宿舍。后来和你结婚,又跟你住在一起。虽然你经常不在家,可是我很快就怀孕生小孩了;接下来的生活又被小孩子占住,现在仔细想想,我从来不曾自己一个人出来生活过。」她从他裤子口袋里抽出手帕来擦脸。 「晶晶……」他想说些什么。 「我不得不这么想,你把我哄回去,是不是只为了找一个现成的保母和性伴侣?」 上天明鉴! 「如果只是需要保母和性伴侣,我花个三、五万就能找到很好用的,根本不需要放下所有尊严来求-!」他替自己喊冤。「我想念-,这很难理解吗?我想念每天和-一起入睡,早上和-一起醒来;我想念-的香味,-的头发,我想念-每天唠叨我的样子,就这么简单。」 她低头把玩他的衬衫扣子,心里又甜又苦。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在如此怨怪一个男人的同时,又如此爱他呢? 「我终于可以体会,为什么许多老公有了外遇,妻子却不断的原谅他们了。」她郁闷地撅起菱唇。 「我没有外遇!-可不可以举别的例子?」关城真想喊救命! 她长叹了一声。「关城,我还是非常、非常、非常的爱你。」 「噢,我的晶晶……」 她捂住他吻上来的唇。 「就因为我非常爱你,所以我不会吵着要离婚,或者叫你滚得远远的,那会比剜出我的心还要痛苦。」 这些情话应该是甜蜜酸楚的,她冷静的语气却让人开始提心吊胆。 「-想要我怎么做,我全部答应。」他抵着她的秀额,低声恳求。 她细细思索着。 「我也还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但是……」 「但是?」他小心翼翼起来。 「但是我很享受目前的独居生活,我想要多住一阵子。」她肯定地点点头。 「这里是日暖的房子,人家也需要住的。」他做最后的尝试。 「日暖答应我想住多久都行,这阵子她会去跟大哥住,大哥还很高兴呢!」她绽出平稳的微笑。 废话!那家伙现在精虫入脑,巴不得女朋友直接搬进他家,哪还顾得了底下有个受苦受难的弟弟!关城咬牙暗恨。 「晶晶,-还在生我的气吗?」他哀怜地问。 她又想了一想,终于摇头。 「虽然我不气你了,可是也无法轻易地原谅你,所以你先回去,等我想通了,我就会回家的。」 她还要想!想什么?如何恶整他吗?他一脸悲惨。 不晓得用男色诱惑有没有用?毕竟他当年就是用这一招才拐到她的。 「那今晚呢?」他缠绵地粘上去。 「今晚如何?」她睨他一眼。 「我人都来了……」 「你不要得寸进尺!」她拍开他的手臂。 「来一次?一次就好。」他埋进她的颈项咕哝。 「想得美,半次也不行!」她羞红了脸,用力拍打他的毛毛手。 「可是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做了,-知道我每天都要的。我好想-,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闻着-的香味,几乎无法克制自己,晶晶……」 「关,先,生!」 「……」 「手拿开!」她重重道。 「真的不要?」他渴盼地望着她。 「不要忘了,我还没原谅你。」她板起俏颜,火红的耳壳却泄漏了她的情动。 关城懊恼地缩回已经钻进她衣服底下的魔掌。 「那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今晚睡在这里,可以吧?」 真让他留下来,他们绝对不会只是纯睡觉而已,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尤其是他好色的那一面! 「天色不早了,我明天还要起床烤蛋糕,你快走。」她娇嗔着推开他。 「走就走。」他咕哝。现在除了先前的挫败,又多了几分欲求不满。 「还有,如果你继续拿那些油腻腻的汉堡披萨给小家伙当午餐,你的麻烦就大了。」 「……」 可恶!有人告密。是谁? 第五章 平心而论,这个场景挺赏心悦目的。 灼烈的黄阳被玻璃帷幕添上几分柔意,落在咖啡桌上时,已然成为悦人的暖光。 男人倚坐在咖啡座里,体格雄壮颀长,胸膛宽厚有力,眼神慵懒中藏着锐利,唇角柔情款款地挑高。 这是一只丛林猛兽,优雅地在水泥森林里潜伏。 经过他桌旁的女士们忍不住叹息了,眼眸顺着流畅的线条滑到——中指那个碍眼的婚戒? 无妨!死会可以活标。 再接再厉,视线溜到他搁在桌上的修长手指,以及对面的——两个小孩? 「……回公司放饭吧。」佳人们独怆然而涕下。 连孩子都生两个了,她们还有什么指望? 「可是还是很赏心悦目呀!」江日暖倚在收银柜-上叹息。 好莱坞电影的「帅哥军人男主角之现实生活版」也不过如此了!高大挺拔,英勇潇洒,充满男性魅力——不过这种行动派男主角还是远观就好,否则让他心血来潮,拉着-翻山越岭,爬十几层楼的电梯甬道,那可是会吓死人的! 「二桌的锡兰红茶和黑森林蛋糕,快送过去!」老板娘敲她一个爆栗,嗔道。 「喳。」日暖领命而去,把二桌客人迷得头晕眼花,再写意地踱回工作区来。「晶姊,老板今天怎么有空带小孩来找-?」 「今天小朋友们不用上才艺班,下午闲着没事。」 「哦。」日暖好奇地探头探脑。 小姊弟俩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斗起嘴来,做老爸的干脆袖手旁观,让他们去吵个够。 「晶姊,-真的不搬回家?」 「怎么,-想搬回来了吗?」那她就得另外找地方住了。关城是有一间小套房啦,可是他自己就有钥匙了,她绝对挡不住他。 「没有!我是担心两个小家伙被折腾得吃不饱、穿不暖,天天嗷嗷待哺,期盼母爱的滋润。」帅哥归帅哥,奶爸归奶爸,这可是两回事。 「放心,饿不着他们的。」她嘴角浮起一丝隐约的微笑。 「晶姊,-有阴谋哦!」日暖对她晃晃食指。 「哪有?」她不承认,把切好的蛋糕装在水晶盘里,拿进展示冰柜里陈设。 「说啦、说啦!我不会泄漏出去的。」日暖眼巴巴地粘在她身后。 「我才不相信呢!-一颗心全向着那位『照军车马渡关河』的关先生。他随便套-几句,-就什么都招了。」巫晶媚又顶了她太阳穴一下。 日暖赧红地啐了一声。 「那我问个退而求其次的问题总行了吧!-为什么和老板闹到搬出来?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在她心目中,关老二和晶姊的爱情就像童话故事一般。 谁知王子和公主变成国王和皇后之后,非但没有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还闹分居!真是跌破观众眼镜。 「嗯……」她没有立刻回答,一边调制给儿女喝的热奶茶,一边思考。「我只是要让他和孩子们多多相处,这样他才会明白他这一生可能错过什么。」 「好,晶姊,无条件支持-!」日暖用力点头。 她嫣然一笑,端起三杯热饮走向家人。 「喂。」关城冷静地敲敲桌面。 两只小的同时抬起头。他勾勾手指,三颗脑袋在中间地带碰头。 「谁是细作?」他眯起眼质问。 「什么是『嘻做』?」小风学爸爸嘘着声音。 「就是奸细!你们之中有人跟妈咪打小报告,对不对?」 「对。」连瞒都不用瞒。 关城登时气结。 莫怪晶晶搬出去之后,这两只小鬼既不吵也不闹,更没追着他要妈妈,原来他们私底下早就在暗通款曲了。 「你们真不够意思!亏老爸辛辛苦苦的照顾你们,衣不解带、目不交睫,你们居然这样报答我!」他气得推两颗脑袋一下。「说,你们还跟妈咪讲了哪些小话?」 「你把人家跳大会舞的纱裙子洗破了。」小月先说。 「把人家专用的杯杯洗不见了。」小风紧接而上。 「忘了给我带便当,害我等到下午一点才有东西吃。」 「忘了接人家下课,害我在幼稚园等到睡着。」 「让我们连吃四天麦当劳,腻都腻死了。」 「晚上天天吃披萨,吃到快吐了!」 「妈咪教的数学我比较听得懂。」 「妈咪煮的饭比较好吃。」 关城哑口无言。他这个爸爸真的做得如此失败吗? 眼见敌人溃不成军,两只小的怡然回头写作业和画图。 「阿风,你不要每次都拿我的簿子去画图!」 「可是人家画到一半!」小风抗议,姊姊白他一眼,理都不理他。「呜……那是人家的图图,那是人家的图啦!呜——」 「好好好,不要哭了!小月,反正那一页已被他画去了,-就撕给他吧!」关城的脑袋迅速膨胀成三倍。 「作业簿怎么可以拿来乱撕?爸爸每次都偏心!」女儿嘟起樱唇,眼眶也红了。 「我……好吧!弟弟,那是姊姊的作业簿,不可以乱画,你要画就画在这张餐巾纸上。」他里外不是人。 「人家要原来的那张图啦!呜——人家画到一半,呜……」 天哪!这下子两只都哭了,关城无助地望向柜。 呼叫大后方,听到请回答,前线迫切需要支援! 「怎么啦?两个人都一副泪汪汪的样子?」援兵及时出现,他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 「爸爸叫弟弟撕人家的作业簿!」女儿含泪控诉。 「爸爸跟姊姊把人家的图拿去了!」儿子含血喷人。 这下子全变成他的错? 「好,一切都是我!我认了!」他最大的错就是种下这两只只会咬布袋的小老鼠。 悲壮的神情逗笑了她。她把蛋糕和茶点分好,开始主持正义。 「小风,你的图画纸呢?」 什么?他自己有图画纸?关城阴了儿子一眼。小风不安地蠕动一下,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绘图簿来。 「小姐,-的簿子。」老妈伸出手。 女儿无条件投降,全力配合。 「小风,把图描下来之后,本子就还给姊姊;以后你再拿姊姊的簿子乱画,妈咪就处罚你!」她板起了丽颜。 「……噢。」儿子吭都不敢多吭一声。 「英雄、英雄!」关城看着两只被驯服的小鬼,彻底地心悦诚服。 「你也一样,吃你的蛋糕!」她又好气又好笑,白他一眼。 大兽小兽温顺地伏在桌案上,开始享用甜点。 要镇住这三只实在很容易,只要端出一些好吃好喝的就搞定了。她好笑地想。 酒足饭饱,他满意地拍拍肚子,阳光映出他眼窝下的深青色,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抚那份难以安枕的证据。 心中有一抹柔情流过。 「今天放你一天假,孩子我来带,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真的吗?」他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真的。」她点头。 「我可以放风多久?」 「随你高兴,晚一点来我那里接小朋友回家就行了。」 关城绽出大大的微笑。 「好,我晚上来接你们去吃饭。」讲这句话时人已经站起来。「大约七点左右。」人已经跨到走道上。「然后我会带他们回家洗澡。」人已经飞到走道尽头。「有事打我手机。」人已经飙到大厅旋转门前。「我会立刻赶回来,拜拜。」消失。 看他逃得跟飞得一样!她啼笑皆非。 「你们这几天是不是非常不乖?」问题一定出在这两只小鬼头上。 「哪有?我们什么都听爸爸的!」两个人开始扮无辜。 「那爸爸为什么看到你们跟看到炸弹一样?」他看到炸弹说不定还会比较高兴。 「我们就是照妈咪说的,凡事配合爸爸,但是爸爸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就大胆反应给他呀!」谁知道爸爸会每一件事都做不好呢? 「妈咪,爸爸很笨。」儿子同情地说。 她失笑出声。不行!忍住。 「我这样交代可不是叫你们调皮捣蛋,故意整爸爸。」她故意板起脸。 「妈咪,我们不会恶整他的,-放心啦。」 「我们不必恶整,他自己就会出很多状况了。」儿子附和。 巫晶媚终于笑出来。 「你们这两个小恶魔!」??? 「芮德,下个星期的任务我无法接了,你赶快找其他人来接替!」 「代替?现在都箭在弦上、即将发射了,你才告诉我另外找人,我上哪儿找去?」芮德怒气冲冲。 「我知道出尔反尔有违诚信原则,可是我临时发生一些状况……唉,一言难尽!总之,以后你若有其他需要我的地方,我愿意让你多抽三成佣金。」他爬梳了下头发。 「每一次都这样吗?」芮德开始敲算盘。 「你想死吗?」 还是这副坏脾气!芮德咕哝。 「什么事让你如此苦恼?」 「……我遇上恐怖分子了。」他沉重地叹息。 「真的?哪一路的?」芮德的声音霎时振奋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八卦! 「你不认识。一对姊弟档。」 姊弟档? 「德国的维妮卡和她老弟?法国的若瑟西斯姊弟?美国的叛国上校柴克丝和她的中尉弟弟?中东的……不对,中东没有姊弟档,还有谁我想想看!」芮德一口气数出国际间赫赫有名的狠角色。 「不必猜了。亚洲人,新面孔,你绝对不认识他们。」 「亚洲地区有一对姊弟档在出没?」这可有趣了,「说说看嘛,大家来聊聊天!」 「你少管闲事!总之他们现在把我困住了,我完全脱不了身,你另外找人接手吧!」 「居然有人困得住你?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关,你需要我派人去救你吗?我可以算你便宜一点,二十万美金!把你的所在地告诉我。」哈哈哈,黑罗-也有落难的时刻,这个消息放出去不知道要震翻多少张椅子,哈哈哈哈! 「不行!他们的首脑和我有很深的渊源,我必须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噢哦,关用这种阴森森的音调说话时,生人勿近。 「咳!既然你陷入非常时期,我也不好再难为你,美国人的案子我另外找人接就是了。」顿了一顿,芮德犹不死心。「关,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我是指去救你的这件事——记得给我一个电话。我敢打赌这个case一定有上百队人马抢着接。关城耶!鼎鼎大名的关老大被恐怖分子围堵,多么有趣的画面!我保证有一堆人铁定等不及要……」 把你的电话给挂掉! 关城毫不容情地摔上话筒。 世界恢复安静。 窗外虫鸣鸟叫,穿内空调细细轻嗡,一切美好而和平。他深深吸了口气。啊——自由的滋味无比甜美。 以前一直以为带小孩是很轻松的事,现在才知道,错!大错特错! 每天早起替小孩做早餐,送他们去学校。他们上学期间他要跑超市买菜,买完菜回家拖地、打扫——为什么两个小孩就可以把一栋七十余坪的房子搞得跟伊拉克轰炸现场一样?接着洗衣服,折衣服! 等这些事做完,差不多中午了,要去接两个小鬼放学,然后接下来的时间就追在他们身后跑。每天晚上他都是一瘫在床上就垮掉。 他发誓,他再也不会认为「家庭主妇」是一份轻松写意的工作了! 「啊!」他舒畅地伸个懒腰。 现在整问房子都是他一个人的,重新当山大王的感觉真好,一个男人真的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坐了五分钟,看看书房里的摆设,再看看空空如也的桌上,好象少了点什么。 「茶。去泡杯茶。」他决定。 泡好极品乌龙,打开音响,悠扬的轻音乐缭绕而出,镇定他的脑神经,他瘫回大皮椅上,合眼品味这份人间极乐。 两分钟后,眼皮自动张开。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音乐。」有了。 「茶。」有了。 「书?」 对了,原来就是少了一本好书。他起身到书柜前,瞧瞧自个儿家里找得着什么书看。 育儿百科?不不不,要找书名没有「儿」和「童」这两个字的。 他晃到另一个架子前,「恐惧的总合」、「白宫风暴」……不不不,军事小说暂时谢绝。 再晃到另一个架子前,有一排粉粉嫩嫩的封面。爱情小说?也好,瞧瞧女人家平时怎么个罗曼蒂克法,或许能学一、两招拿去哄晶晶回来。 拿了书,坐定位,端着茶,开始读。 五分钟后,他虽然对一个男人的手指和舌头该如何运用有了更深一层的体认,脑中那份不对劲的感觉依然存在。 「可能是书不好看。」对,换一本。 ……该死的!换了五本书之后,他学会了五种新体位,可是依然浑身不对劲。 究竟少了什么? 「音乐。」有。「茶。」有。「书。」有。「安静。」绝对有。 ……对了,就是太安静了。 他聆听空气中的声响,除了虫鸣,鸟叫,音乐,空调,其他寂寂。 他干脆把音乐调响一点,可感觉仍然不对。 因为少了人的声音。 烤蛋糕的声音。玩拼图的声音。斗嘴的声音。哭闹的声音。仲裁的声音。午睡踢被子的声音。 一种属于存在感的「声音」。它不见了。 「该死……」 他,真的被制约了! 四个人的午茶时光,终究比一个人的自由来得有趣。他向心里的渴望臣服。 拿起车钥匙,准备回到那个纷杂的世界里。门才刚打开—— 「老大,我还没按铃你就开门了,我们俩有心电感应!」 「哈-,我们来拜访你的梦幻城堡了,叨扰、叨扰。」 「刚下机。」 三个高头大马的人自动自发地推开门走进来。 「你们?」关城愕然。 「老大,放心,我们都串通好了,绝对不会泄你的底。」老尚压低声音说。 「来来来,让我们好好参观一下。以前老听你夸口嫂子有多漂亮,烤的蛋糕有多好吃,儿子女儿有多可爱,我们当然要亲眼瞧瞧。」阿汤兴高采烈地往客厅里走。「皇后和小公主呢?」 「还有王子。」大德依然那么寡言。 「我们把整本旅游指南都读烂了,听说台湾什么奇奇怪怪的食物都有,我们一定要去逛华西街,喝那个很壮阳的蛇血……」 三个大男人突兀地凝住。 现在是怎样?家里没大人? 超过十件的衣物散布在各个角落,其中有大人的外套、小孩子的短裤长裙子,还有几件bvd内衣。垃圾桶里的垃圾满出来——幸好没有异味。茶几上堆满童书和图画笔。 地毯散布着各种颜色的积木与拼图,角落的一盆竹被抓成扫把。 这里不像温暖的家园或城堡,倒像是主人赶着出门逃难的疫区。 「那个……老大,你家庭不幸福吗?」阿汤后退三大步,在他耳边低语。 「或许嫂子最近身体微恙,先休工几天?哈哈,哈哈。」老尚笑得很尴尬。 「正在大扫除?」连大德都努力想词儿替他转。 「你们要来之前为什么不先通知我一声?」关城咬牙切齿。 「我们想给你一个惊喜!」阿汤很委屈。 结果「惊」是有了,「喜」还没到。 「你的小皇后呢?」老尚试探。 「在咖啡屋里。」他僵硬地回答。 「公主和王子呢?」阿汤接口。 「跟妈妈在一起。」 「为何你一个人在家?」很难得大德说话的字数不是最少的。 「我……我正要出门和他们会合!」 三个大男人交换一眼,互相拉到旁边去叽哩咕噜一阵子。抬起头看看圈子外的他,再低下头继续叽哩咕噜。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结论。 「老大,我们认识也这么久了,就像你的家人一样。你老实讲,是不是婚姻出问题?」阿汤走过来感慨地拍拍他。 「我的婚姻一点问题也没有!」他用力咆哮。 「那么……是小皇后另外交了男朋友?」老尚小心翼翼地问。 「你妈妈才另外交男朋友!我老婆只有我一个男人!」他忍不住暴跳如雷。 「真相究竟为何?」大德诘问。 关城挫败的爬梳了下头发,在玄关里绕了两圈,像只被困在囚笼里的猛兽。 「我们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争执,她决定先搬出去住几天。」他该死的才不会告诉这几个家伙晶晶知悉了一切,然后让他们把他嘲笑至死。 「哦——」阿汤点头。 「她说要搬出去一阵子,但是,只有一阵子!」他强调。 「嗯——」老尚颔首。 「所以我现在一点都不方便招待你们,你们滚出去自己找旅馆住!」他咬着牙说。 「啊。」 三个男人又带到旁边,抱着头叽哩咕噜再讨论起来,偶尔回头瞥他几下,眼中还充满同情。 「老大,你放心,我们都明白。」阿汤再度走回来安抚他。 「你们明白了什么?」他必须很努力才能让自己不打烂他们的鼻子。 老尚叹了一口气,诚挚地拍拍他的背心。 「我们明白,城堡虽然还在,但是皇后不要国王了。」 「……」 天杀的!他刚才为何会以为日子过得太安静了? 第六章 「-看,红心a在左边,黑桃a在右边,我把它们盖起来,然后像这样,呼……吹一口气,还要念一段咒:叽哩咕噜,阿巴卡碰,变!」 两张牌翻开,红心a不见,黑桃a也不见,桌面上变成两张花牌老q了。 「哗——」小女生一双眼睛瞠得圆圆,小嘴巴惊讶得合不拢。 阿汤神气地接受英雄式的崇拜。 「汤叔叔,再变再变再变!」小月兴奋地拍手大笑。 关城端着咖啡倚在流理-前,越看越不是滋味。平时他替他们姊弟做牛做马,也没见她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过他。 有啦,被抢匪挟持的那一日出现过——持续大约三十秒。 「爸爸……」一只小嫩手扯扯他的裤管。 「你睡醒了?」他低头一看,把儿子抱起来。 今天是星期六,不必上学,大家都可以睡晚一点。 「爸爸早安。」小风眼巴巴地看着他,仿佛在期待什么。 「来,吃饭,大德叔叔会做好好吃的煎饼,上面还淋蜂蜜和奶油哦!」关城把小家伙抱到椅子上,替他围好餐巾,摆好餐具,服侍得妥妥帖帖。 「真难想象-老头会做这种『贤夫良父』的事。」阿汤凑上前跟小月咬耳朵。那双手出现在他们眼前,通常握着一枝枪或一截断脖子的机会比较多。 「为什么叫爸爸老头?他又不老!」小月轻声问。 「『老头』是爸爸的另外一种叫法。」阿汤低低解释。 「哦!我明白了。」小女孩恍然大悟。 「大德,来一盘奶油煎饼,切成三角形,不要煎太焦。」关城扬声点菜。 真把我当厨师用了?大德恼怒地拌面糊。 出任务的时候叫他掌厨也就认了,反正他是全队唯一煮出来的东西还像食物的人,可他现在是来台湾当客人的,有没有搞错? 「爸爸……」一只小手又扯了扯他的衣角。 「你还要什么?牛奶吗?」他迎上儿子期待的眼。 小风眼睁睁望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或是要喝巧克力?」他再确定一次。 「牛奶……」小男孩的唇角往下撇。 他取出克宁奶粉替儿子冲一杯,再端着刚煎好的三角煎饼一起上菜。 「来来来,这一次看我如何把-看中的牌变出来,客倌赏银了!」阿汤大声吆喝。「我先把牌像这样分成三堆——好了,-随便选一张,不要给我看,自己知道就好。」 小月挑出一张牌来记住花色。 「好,把牌插进来。」阿汤把整副牌收回来东搓西弄,上洗下揉。「叽哩咕噜,啊哩不达,变!」 一张黑桃杰克从整副牌里跳出来。 「哇——」小月拍手尖叫。「汤姆叔叔好厉害!你怎么变的?教我、教我!」 「那一招我也会。」关城越看越不是滋味。 「那是我教他的。」此言一出,马上把小女孩崇拜的眼神再引回他身上。 「我还会把不见的牌变出来。」关城眯起眼。 「那招也是我教他的。」 「……」 「早安!」从外面晨跑回来的老尚,神清气爽地迈到瓦斯炉旁探头探脑。「闻起来很香!给我四条培根,两片吐司,一面烤一面不烤,荷包蛋的蛋黄要三分熟,随便弄,不用太麻烦。」 都已经点了一堆菜再附带一堆条件,还能不麻烦吗?大德的手紧紧捏成拳。 老尚完全不受影响,拍拍他的肩膀走回餐桌旁坐下。 「早,你们在玩什么?梭哈?二十一点?桥牌?赌注多大?我也参一脚。」 「你以为我们家开赌场的?」关城一记铁沙掌往他后脑勺巴下去,然后和颜悦色地叮咛两个小家伙:「刚刚那个动作不能学哦!打人是不对的。」 「爸爸……」衣角又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扯动。 「嗯?」他低头再望向儿子。 小风的眼眸亮晶晶,等他说出一些什么。关城顿了一顿,小心翼翼起来。 「你要吃蛋糕?上厕所?洗手手?吃饱了?要看卡通?」每猜一样,儿子就摇一下头,而且越摇小嘴嘟得越高。 「要看魔术?」关城快喊救命了。 儿子扁起小嘴儿,吸吸鼻子。 「要画图图?」 哽咽两声。 「要爸爸抱起来转飞机?」他绝望地问。 「呜……」音效上场了。 「乖乖,不哭、不哭。」他慌忙抱起儿子,「来,你跟爸爸说,你要什么?」 「哇——」水库全盘溃决。「爸爸,你……你都忘记了,呜哇……」 「我忘记什么了?」他脸色惨白地向女儿寻求一点提示。 「爸爸,你真是糟糕,妈咪都不会忘记的!」小月一脸谴责的表情。 「-能不能行行好,告诉爸爸我到底忘记什么?」他逼自己挤出笑容。 「人家……人家今天……呜……今天生日……哇!」小家伙委屈地扑进他的颈窝里,粘呼呼的鼻涕又糊了他一身。 啊! 「老大,你连自己儿子的生日都不记得?你……你还是人吗?」阿汤颤抖着食指。 「天下还有比你更失职的父亲吗?太令人失望了。」老尚摇头叹息。 「不可取。」大德轻吐。 你们最好不要太试自己的运气!他阴狠地笑。 「爸爸想起来了,真的!你刚刚一讲爸爸立刻想起来了。」回来面对儿子又是温柔和蔼貌。 「你……你都记得姊姊的,都……都不记得我的,呜……」 「哪有!我保证我连姊姊的都不记得,真的!我发誓……」呃,这下子连女儿都一脸受伤地瞪他了。「咳咳,爸爸是开玩笑的,你们两个的生日我当然都记得。」 「真的吗?那我的生日是哪一天?」女儿盘起手臂质问。 旁边三枚食客等着看好戏。 「-,唔,-的生日是,七月……」女儿脸色稍缓,所以猜中一半。「七日?」女儿眼睛微眯。「八日,八日才对!我故意的。」女儿满意地点点头,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看,你就记得姊姊的,呜……」这下子小只的又搞不定。 他的视线投向观众群,要他们速速来救驾,三个男人爱莫能助。他们又没有当过老爸,怎么知道如何哄小孩? 「那个,我们今天来烤肉好不好?我们打电话找妈咪回来吃蛋糕,唱生日快乐歌,再到院子里烤肉。」他只好自力救济。 小风打了几个嗝,终于收住哭声。 「我还要找钱美琪来。」 「好,我们就找钱美琪。」无论这个人是谁,她最好准时出现在他家里!关城抱着儿子走进客厅。「你还想约谁?」 「还有萧文中,陈新允,宋雨雯。」儿子在他脖子上擦掉最后一丝泪痕。 女儿兴匆匆的声音追过来。 「既然我们要在家里烤肉,我可不可以也找我同学来?老头。」 啊啊,-这个小鬼……别!别乱叫!阿汤在旁边比手画脚,惊得满头大汗。 「-叫谁老头?」关城全身一僵,非常非常缓慢地转过身来。 「你啊!」 「-为什么叫我老头?」他脸上的笑容阴得让人以为现在是七月半。 「汤姆叔叔说,老头就是『爸爸』的意思。」小月无辜地说。 啊啊啊!-居然出卖我!-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阿汤起身就想溜。 「站住。」他挂着过度慈蔼可亲的笑容,踅回厨房里。 「那个,不是,老大,我……我的意思是……」 砰!一只大脚勾翻了椅子,把汤姆叔叔当场摔成一只汤姆狗熊。 做老爸的和颜悦色叮嘱儿女:「答应爸爸,这个动作也不能学,知道吗?」??? 巫晶媚不太确定自己回来之后会看到什么,但是眼前的情景绝对不在她的预料以内。 她家小院子里出现了三个高头大马的外国人。 一位是金发蓝眼的爱笑男子,一位是黑发灰眸的高挑帅哥,另一位则是体格像一座小山的光头酷汉。 七、八个小朋友坐在野餐垫上,小风和小月赫然在其中。他们全部吃饼干、喝饮料,兴高采烈地看那名金发外国人变魔术。 「你们看,左手没有东西,右手也没有东西。一、二、三,变!」两只手顿时捧了一束平空冒出来的花。 「晶晶!」关城先发现了她。 看着昂首阔步朝自己走来的男子,她的呼吸不禁一滞。 即使结婚多年,每每看见他英挺焕发的风采,她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心折。 「别闹了,好多人在看。」她轻笑着,闪躲他粘上来的吻。 关城扣住她的后脑,硬是结结实实地吻了一记。 「小客人全都到了。」 「生日野餐不是在下午吗?你怎么上午就把大家叫来?」她闻着他舒爽的体息,不禁醺醺然。 「我照着-留在抽屉里面那份联络簿打,先通知他的幼稚园老师,再请她帮忙打电话给学生家长,接下来就看见她带着一票小朋友上门了。」再没有任何事比「一屋子小孩」更可怕的! 「下次动用『家长联络树』时,一定要先把时间和事由讲清楚。」她好笑道。 「妈咪!妈咪!」两只小鬼发现她的到临,尖叫着冲上来。 「当心一点,别把蛋糕撞糊了!」她连忙把手上的鲜奶油蛋糕举高。 「给我、给我,我来提!」小月抱着她的腿叫。 「我来!我来!」小寿星不甘示弱。 「好了,都别争,你们两个一起提,把蛋糕拿到厨房去。」她慎重地蛋糕交进两只麻雀手上。「要小心哦!打翻了就没得吃了。」 「好!」两个小鬼头像威风凛凛的将军,衔命而去。 真奇怪,这两只小的一看到妈妈就变成小天使了!关城越想牙根越酸。 「嫂子!嫂子来了。」阿汤连忙把现场交给幼稚园老师,热热情情地迎上前。 老尚、大德随着他的眼神看过来,立刻跟着围拢。 「这几位是你的朋友?」她好奇地询问老公。 「咳,他们是我的——」 「同事!」不等他说完,阿汤已经抢着接话。「我们是他『国际和平团』的同事。」 「是是是,我们趁休假期问,来拜访一下老大……老关的家。」 「打扰了。」大德点头附和。 这三个傻蛋还不知道晶晶已经晓得他们的身分了。关城好笑地想,退到一边去等他们自己出丑。 「国际和平团?」她慢条斯理地重复。 「就是这个团,就是这个团。」几个大男人交换一下视线,确定「团名」没讲错。 「三位的中文说得真好。」她客气地微笑。 「哪里、哪里,跟老……关先生学的。」老尚笑咧了嘴。 「那么,不晓得三位的职务是什么?」她-了-明媚的长睫毛。 「职务?」三个人面面相觑。 「是啊,我丈夫是『建筑师』,负责造桥铺路,那么三位呢?」 「呃,」阿汤看看同伴,咳一声说:「我叫汤姆,我负责做公共关系,那个叫……行销?-知道,和平团也需要对外做公关。」 其实他是一只变色龙,对融入各种环境分外有一套,他们小组里,向来由他负责侦搜情报。 「我是尚,我……我负责画地图!-知道的,就是地质探侧,对,我是地质学家。」老尚笑得嘴角抽搐。 他是组里的前哨兵,方向感比指南针还灵,「迷路」这个词在他的字典里并不存在。 「我是德克,他们都叫我大德。我……我是苦力。」大德清了清喉咙。 他力拔山河,曾经有过把一只狂跑的野牛硬生生拉停的经验,队里需要出蛮力的事统统交给他。 「原来如此。」她笑得益发温柔甜美了。「那你们也一定和我先生一样,行遍全球救济贫苦难民了?」 「啊,是是是,呵呵,呵呵。」三个人干笑。 奇怪,他们并不是不擅撒谎的人,怎地今天面对这双亮澄澄、笑吟吟的美眸,一股子罪恶感不断往上提呢? 「那我老公一个人就能打退四、五名抢匪,想来这等身手也是你们一起在造桥铺路的过程中学会的-?」 抢匪? 「呃,是,-也知道,有时候我们会去到一些比较落后的地方——」阿汤的笑容开始挂不稳。 「对,我们也不能全仰赖当地警察的帮忙,因为他们……呃,有时候也很忙。」老尚硬转。 「要自保。要自保。」大德只能附和。 「那我看他耍起枪来好俐落,比电影上的男主角还厉害,你们一定也会-?」她柔声轻笑。 「对对,要保护自己就得先学会拿枪嘛!」 「我们都是用……呃,盖房子的休闲时间练枪法。」 「常常练。」 「那你们上次去科特迪瓦协助政府军弥平政变,协助联合国警察逮捕阿尔巴尼亚游击队首领,在高棉地区救回被绑架的美国人质,也都是趁着盖房子的空档时问,顺道绕过去办一办-?」她丢出最后一颗炸弹。 三朵笑容同时消失,三个傻蛋互相交望,三颗脑袋同时浮起一堆黑线。 「你的朋友很够意思。」她回身对丈夫粲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那个……嫂子,-……」阿汤小心翼翼地求证。 「她早就知道我们在干啥好事了,你们这三只傻鸟!」关城没好气地说。 「什么?原来你早就穿帮了!也不早点告诉我们!」老尚大叫。 「亏我们还急得满头大汗,拚命掰情节,就怕拆穿你的底脾!」阿汤跳脚。 「哼。」大德闷吭。 「男人的友谊果然情比金石坚呢!有问题还会互相cover。」巫晶媚笑得很冷淡。 完了!惹错人了。 「老大,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劝过你几次了?做人要诚实,对待自己的老婆尤其不能有隐瞒。双方拥有互信的基础,婚姻才能长长久久!」阿汤立刻倒戈。 「我也跟你说过,做老公的人凡事要以妻儿的福祉为依归,千万不能轻易涉险,结果呢?你看看自己,你……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老尚跟着转舵。 「人面兽心!」大德当场唾弃。 「你们三个是活得不耐烦了?」关城的脸色之阴黑,足以让十个成年男人立刻脚软。幸好满园子的小朋友全顾着听老师念故事,否则一看到他包准全吓得冲回家收惊。 「别太苛责他们,他们已经尽力了。」巫晶媚丢下一个甜美的笑,慵懒地踱入屋内。 既然女主人退场,那焦点就可以再转回来了。 「老尚,听听你自己说什么话!老大已经很努力了,哪一点令人失望?我看你才是做人失败。」阿汤推开他,转身回去变魔术给一窝子小孩看。「别跟上来,我和你不是同一挂的。」 「大德,好歹我还是说之以理,你居然做人身攻击!你也不瞧瞧自己的块头,我看人面兽心的人是你吧?」老尚俊颜一撇,顺势退场。「离我远一点,我交朋友是有原则的。」 大德楞在原地,张口结舌。 炮灰只剩他一枚,关城一脸阴狠,狺狺朝他狞笑,他吞了口唾液。 「我……去替花浇水。」闪人。 算他们逃得快!关城冷笑。 饶他们一条狗命! 进了厨房,两只小鬼正缠着妈咪,吱喳报告近日来的大事小事,包括哪位同学不跟哪位好了,改去跟另一个好,哪一个男生又掀了哪个女生的裙子。 晶晶一径温颜含笑,一边听儿女说话,一边替生日蛋糕做最后的装饰。 对待孩子,她总是有无比的耐心,相形之下,他这名被弃之如敝屣的丈夫有如风中之草芥。 「好了,全都是你们的声音,换我了吧?」他懒懒走过去,一把将妈咪抢进怀里。 「我还没有讲完!」 「还有蒋雪云的事,妈妈,我跟-说……」 「够了、够了,换你们出去招待客人,快!」老爸打开厨房连接院子的后门,两个小鬼就这样被撵出去。 她终于是他一个人的了。关城叹了口气。 他把娇妻大人搂入怀里,埋进她颈边开始啃咬。 「关城!」她受不了痒,又笑又扭地想躲开他。 他故意咬她最敏感的耳垂,弄得她麻痒难当。 「不要这样,讨厌……」 女人用这种娇滴滴的口气说「讨厌」时,真会让男人甘心为她们剖开胸口,把心给掏出来。 他满足地吻着她的眼,她的眉,最后落在她的唇。 他的体温是如此烘暖,气息是如此诱人,深吻是如此热烈缠绵,她无法克制地任他不断深入,感受他把自己抵在墙上,背心贴着冷墙,胸前偎着热躯,冷与热在体内刺激地交融着。 他的唇侵入她唇内,尝遍了她之后,改为诱哄她入侵自己的领域。 唇齿交缠了好一会儿,两人才餍足地拉出一条细缝。 「我好想-……-还不回家吗?」他撒娇的样子像透了儿子,让她几乎无抗拒之力。 「我才几个星期不在家而已,家里被你们弄得乱七八糟的。」她玩着他的钮扣,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我,是他们三个!再加上那两只小的。」他撇得干干净净。 「你朋友打算住上多久?」 「谁理他们?等我哪天觉得碍眼了,他们就全给我出去找地方住。」他轻松把答案带过。 他这趟回来已经停留太久,在「正常」情况下,应该和他们一起离开的。 「你让他们睡哪里?」她好奇地问。 「小鬼头的游戏间。」他指指天花板。 「家里不是还有客房吗?」他们家的阁楼是整片打通的,占地宽阔,但是高度顶多容她直身站立而已。想到那三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必须在上头爬进爬出的,她不禁好笑。 「算了,这种不请自来的客人,没让他们在院子里搭帐篷就偷笑了。」他没好气地道。 「你对待朋友还真够意思。」顿了一顿,她半开玩笑地道:「我看我再不搬回来,客人要让你虐待得不成人形了。」 「这,是真的吗?我刚才没听错,她在暗示,她要搬回来吗?」他捧住胸口,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神经病。」她糗得用力拍他的手臂。 「老天爷,-终于结束对我的惩罚了!yes!」他把她抱起来,兴奋地转几大圈圈。「走,我们现在就去把-的行李全搬回家。」 「你疯啦?现在外头都是小朋友,等生日野餐结束之后再说。」她惊呼。 「别理他们,哄小孩的事交给阿汤就好。」他抱着她大步往外走。 事不宜迟,免得她又改变主意。 「城,等一下……」 「爸爸,你们要去哪里?」一踏出门,两只小强人蹦通跳出来。 「爸爸和妈妈去办事情。」他防卫性地搂紧老婆。 「不行,你已经占着妈咪很久了,现在轮到我们了。」小月抬高下巴。 「把妈咪还来!」小风也神色不善。 「不还!」 两方人马开始以眼力互相较劲。 「各位小朋友,今天的点心和蛋糕都是关妈妈做的哦!我们一起来谢谢关妈妈!」幼稚园老师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院子里走。 「谢、谢、关、妈、妈!」童稚的叫声震天价响。 一家三口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人质被程咬金劫去。 「快追。」姊弟俩齐声发喊,奔回羔羊群里。 算了,反正她有言在先,他绝对会用每盎司肌肉,确保她遵守自己的承诺。 「看你笑得一副蠢相,老婆终于拐回来了?」阿汤不知何时已挨到他身旁。 「那还用说。」他傲然挑眉。 「你们好好谈过没有?」老尚的声音从他左方冒出来。 大德只是倚着门框看着他,三个人的行动都无声无息。 「……过一阵子吧!」 「每回送丈夫出门都不晓得他会不会躺着回来,这种滋味没有哪个女人忍受得了。」阿汤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香烟。 「你自己想清楚,要走要留通知我们一声,这种事别人无法帮你作决定。」老尚淡淡扯了下嘴角。 「无论如何,都是兄弟。」大德言简意赅。 他注视那群快乐欢唱的小朋友,仿佛世间再也没有忧虑了。 然而,真相并非如此。世界非但充满忧虑,也充满危险,有许多父亲早上出门,并不晓得晚上自己能否安全回家。有许多小孩子连蛋糕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遑论尝一尝它。 儿女的笑靥,与许多位面黄肌瘦的病童重叠。妻子明丽无伦的花容,与更多穷途末路的妇女相映。他所经历过的危险生涯,与目前的安逸景况,不断交错变换。 太阳移至屋顶上方,将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他的眼眸渐渐深沉。 「我会尽快和她谈开。」 第七章 「日全食」日式料理是关家四口每个月必访之处。 口味道地固然是主因,最重要的是这里提供雅致的小包厢。小孩子们能在包厢里边吃边玩,不担心吵到别桌客人,大人也能安心享用美食,一举两得。 「来,嘴巴张开。」巫晶媚夹了一筷炒乌龙面,凑到儿子嘴边哄诱他。 「唔唔,还在吃。」小风示意上一口还没吃完,然后转开脸,继续拿餐巾纸折飞机。 「你不要一直含在嘴里,咬碎了就吃下去。」 喂这个年纪的小孩吃饭绝对是一件苦差事!看他们死命抗拒的模样,你会以为自己喂他们的是砒霜。 「晶晶……」关城轻唤。 「嗯?」她给他一记温柔的笑容,眼光盯回见子脸上。「好,再吃一口。一口就好了。嘴巴张开。」 「回家之后,我们找个时问聊聊好吗?」他温柔地问。 「好啊。」她笑得很开朗。 心,却沉了下来。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讨论过未来的问题。 她搬回家的这几天以来,他的心情回复了轻松写意。然而随着时问过去,一股显而易见的张力开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必须走了,她明白。 只要自己开口,关城是一定会答应留下来的;然而,她该这么做吗?或者该让他自己做抉择? 「妈咪,我要嘘嘘!」小风放下餐巾纸宣布。 「我带他去。」关城放下竹筷。 一大一小牵着手离开包厢,她强挂着的欢颜终于消失。 「妈咪,」女儿轻触她的手腕。「-和爸爸会不会再吵架?」 「-为何会这么说呢?妈咪和爸爸之前不算在吵架。」她抚了抚女儿的脸颊。 「如果没有吵架,-干嘛搬出去住?」她不解地嘟起小嘴。 她轻声叹息了。 「妈妈只是想让你们有更多时间和爸爸独处,这样爸爸才会知道你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她抚顺女儿的头发,满心满眼都是疼爱。 「噢。」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你们需要一个爸爸呀,傻瓜!」她呵地笑了出来。 「对。我们要一个爸爸,也要一个妈妈。」小月用力点头。「妈咪,我也想上厕所。」 「来,我们一起去。」她放下筷子,牵起女儿的手走向女性盥洗室。 小月使用完毕,她帮女儿拉好衣服,一起洗洗手,再走回包厢去。 「-是……巫晶媚吗?」不期然间,一声不确定的轻唤叫住她。 她讶然回眸。 「-是?」身后的一男一女荡起了记忆里的涟漪。脑中有一张清纯的脸,渐渐与说话的这位小姐重叠。「-是王菀玲!」她绽开亮丽的笑颜。 「真的是-!-一点都没变!」王菀玲把公事包扔给男朋友,拥上来抱住她。「-上哪儿去了?怎么一毕业就消失了?每年同学会大家都问起-,偏偏没有-的消息!」 「看看-,-变得好漂亮!」巫晶媚细细打量大学同学,那一身线条俐落的套装,往上盘的头发,看起来已经不复当年小女生的模样了。「我一直住在原来的地方,没有搬过家,谁教你们都不打电话给我。」 由于早婚的缘故,当年同学出去联谊烤肉的时候,她窝在家里乖乖当个小妻子;生完小孩之后又全给宝宝绑住,所以她一直像个独行侠,在班上没有特别谈得来的朋友。毕业之后,很自然就和同学失去联系了。 「这是-女儿吗?-女儿长得好漂亮,今年几岁了?」王菀玲退后一步,看她身旁的小女孩。 「她满八岁了,今年七月要升小学二年级。」她摸摸女儿的头发。「小月,这是妈妈以前的同学,快叫『阿姨』。」 「阿姨。」关月甜甜地笑。 「好乖!」王菀玲学她妈咪摸摸她的头,再转向巫晶媚。「来,这是我的名片,好好收着,以后记得和我保持联络。对了,-目前在哪里工作?」 「我只是一个家庭主妇而已,没有出门上班。」她看着名片上的头衔,产品经理。「哇,好厉害!-已经升到经理了?」 「别提了!我连续三年,每天比别人早进公司,比别人晚下班,拚死拚活才捞到一个『产品经理』而已。」王菀玲大大叹了口气。 「这位是宋学长吧!你们从大学时期交往到现在,还不结婚?」她转向老同学身旁的男人。 学长以欣赏的眼光看着她。本来以为婚姻最摧折女人的青春,没想到多年之后巫晶媚的风采犹胜当年! 「这年头结婚不容易,婚事、房事、车事统统都要钱,将来生了小孩负担更大,没存够钱之前,我哪敢贸然结婚?」王菀玲不禁触动心事,话多了起来。 「可是,-不是做到『经理』吗?」经理听起来就是很高薪的阶级,看学长的模样,应该也有不低的成就才是。 「-别以为『经理』多了不起,现在流行扛个大头衔在街上走。一个招牌掉下来,打中三个人,三个都是经理!」 「-不要妄自菲薄了。」她安慰道。其实,像这种精明干练的上班族形象,一度是她非常欣羡的……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去体验那样的生活。 「『产品经理』没有听起来那么高贵,我只算是一个小专案的小头目,一个月拿个四、五万薪水,却连命都要卖出去。」王菀玲不由得感叹。 「是吗?」她一怔。 旁边的包厢拉门突然推开来,关城探头一望。 「晶晶,-遇到朋友了?」难怪他一直听到她的说话声。 「嗳!我遇到我大学同学和学长了。」她忙回头向丈夫介绍。 关城走了出来,高伟的体格立刻带来强烈的存在感。王菀玲望着他,不禁一楞。 「-好,我是关城,晶晶的丈夫。」他向她的朋友伸出手,神情友善开朗。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巫晶媚的丈夫,没想到她嫁得这么好……王菀玲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女人对这种事总有一股直觉,看着关城顶天立地的昂藏气势,她很清楚,这不是一个会让妻儿吃苦的男人。 「你好,敝姓王,这是我的名片?」王菀玲伸出手和他交握,顺便试探,「请问关先生目前在哪里服务?」 关城先看向老婆,做个怪相;巫晶媚似笑非笑的回睨他一眼。他捏捏她的腰后,回头笑着面对她的朋友。 「我是个建筑师,目前替国际和平团工作。」直接讲老说词比较方便! 「哦……」王菀玲轻轻点头。 关城瞄一眼她的名片,突然注意到她的公司地址。 「真巧,我们今天不是才刚去过这栋商业大楼?」他对老婆笑道。 「是吗?」巫晶媚好奇地凑过来。「真的呢!王菀玲,我们下午才刚和仲介签完约,下个月开始,我的分店要在你们一楼大厅开张了!」 「-在开店?那-还骗我自己是家庭主妇。」王菀玲故意生气道。 「其实只是一问普通的咖啡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平常也都是请服务生照顾的,我顶多待在家里烤烤蛋糕而已。」她不好意思地碰碰鼻尖。 「那我要一张贵宾卡,不然不放过。」老同学完全不跟她客气。 「好啦,以后都给-八折优待。」 「妈咪,人家饿了!」女儿突然摇摇她的手。 「哎呀,我们一聊起来就忘记时间。快去吃饭吧!别让小朋友饿着肚子了。」王菀玲连忙说。 「好,有空再联络。」她愉快地作别了老朋友。 王菀玲凝视着他们一家一起进去包厢的背影。唉!叹了口气。 「怎么,看见老朋友不高兴?」男朋友凑上来问。 「不是,只是……老实说,当年晶媚年纪轻轻就嫁人了,班上的同学都不看好这段婚姻,很多人还在猜她什么时候会离婚呢!没想到她过得这么好……」她的口气有些悠远。 「一人一种命。有人适合婚姻,有人适合事业,没有一个定数的。」男朋友摸摸她的秀发。 「或许吧。」如果换成自己,二十岁那年就结婚的话,可以想见,现在应该也恢复单身了。 王菀玲轻吁一声,不再多想,挽着男友走回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关家的包厢里—— 「-在想什么?」关城夹一筷野菜天妇罗进她碗里。 「没有。」她回过神,对他笑一笑。「我只是发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其实谁也不必羡慕谁呢!」 「-羡慕过别人吗?」他挑了挑眉。 「嗯……也不算羡慕啦,只是偶尔会猜想,如果我毕了业也出来工作,现在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她顿了顿,老实承认。 「会让老婆产生这种遗憾,可见我这个做丈夫的很失职。」他自我调侃道。 她看着他,玉颜上是没有任何隐藏的爱意。或许他不是十全十美的,但是她一直知道—— 「你很好,真的很好。」她温柔地说。 关城的笑容敛去,深深望着妻子。 天!他真的好爱她! 「我……」他的话来不及说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对不起,我接一下……喂?」 不管谁是那个杀风景的家伙,他的语气已经很明显的让对方知道,电话打错时间了! 「老大,你最好回来一趟。」是阿汤,话中有一种奇怪的紧绷。 「发生什么事?」他立刻警觉起来。 「是卫。他出事了!」??? 「整件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关城脸色僵硬,着手收拾自己的行李。 「芮德在线上,我让他自己跟你说。」阿汤将手机的声音放出来。 「关?」芮德的声音清楚地响起。 「告诉我整个情况。」 他继续在房内穿梭,用最快的速度抓几件换洗衣物,塞进旅行袋里。其他三个人已经整理好了,等他收拾妥当便能动身。 「上次解救美国特务的案子,你临时改变主意,我便把它放回市场上,结果逢卫和我联络上了。」 「他一个人去?」关城的指关节泛白。 「该死的,卫在想什么?」阿汤低咒。 「你明明知道卫只有一个人,干嘛把案子交给他?」老尚不爽地骂。 「是逢卫自己说这件任务很单纯,他就可以接了,不必劳动到你们。」芮德立刻为自己辩驳。「而且你们几个以前也私下接case玩过,既然他这么有把握,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卫找谁跟他一起去?」关城的声音冰冷无情。 「他另外找了三个跑单帮的家伙合作。」芮德把三人的名字报上来。 这些人虽然小有两下子,却不是绝顶高手!关城闭了闭眼。卫究竟在想什么? 「单纯」与「简单」是两回事!去越南解救美国特务只是任务单纯而已,却一点都不简单。 它必须经过详细的路线规画,中途接应的援手,和完美的撒退方案。卫竟然随便约了三个人就贸贸然闯入? 等他见到卫之后,这家伙若还没去掉半条命,他会很乐意帮忙! 「两个星期前,他们顺利在河内救到人质,按照原订计画,潜入寮国和美国当地的特务接头。可是消息不知怎地走漏,寮国的那一次接头行动失败了;美国方面希望他们把人质带到更安全的泰国做交换,可是幸存的两位特务情况并不乐观,卫他们急着将人质送回美方手中,便选择穿越金三角地带……」 「金三角?」 「他带着不熟的人去闯?」 「他疯了?」阿汤、老尚和大德同时出声。 关城一语不发,只有额角暴动的青筋显示他的震怒。 「最新消息是,他们被泰北的游击军和毒枭夹击,目前落入毒枭手中,有人伤亡,死者的确切身分和人数我无法掌握,只能告诉你逢卫还活着。」芮德说。「据说毒枭集团内部出现不同声音,大当家主张立刻将他们处决,老二主张拿他们向美国换取赎金,第三派则主张将他们交给附近的游击队处置。无论他们落在军队或毒虫手中,都不会有好下场,而美国愿不愿意花大钱把人质买回来也值得观望,毕竟一颗子弹就可以解决他们担心的泄密问题。」 简报完毕,室内是浓得化不开的沉寂。 「知道了,谢谢你。」阿汤把手机收线,放回口袋里。 四个男人相互望着对方。 「我们去把卫带回来。」关城平静地说,仿如这只是一件过街买包烟的小事。 「走吧。」三个男人同时起身,拿起脚边的旅行袋。 「会不会很危险?」轻柔的问题幽幽而出。 对了,现场还有一位女主人。 巫晶媚倚在门口,心头有一种近乎窒息的不真实感。 才一眨眼间,她的丈夫就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这副模样。第一次,是在被银行抢匪挟持的那一天。 「不会的,这种救人的事我们常做,跟吃饭一样。」阿汤轻松地跟她打哈哈。 「逢卫那个白痴常常把自己搞得不上不下的,我们都习惯了。」老尚不妨事地摆摆手。 「见多了。」大德简短附和。 巫晶媚的明眸,只落在丈夫的峻颜上。 「卫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关城走到她身前,抚上她的脸颊。 「我知道。」 「我发誓我很快就回来……」他将妻子拥进强壮的怀里,嗅闻她的发香。 走廊底端有两颗小脑袋在探头探脑。他亲了妻子一下,走向儿女的房间去。两个小鬼头自己咕咚咕咚奔过来,扑进父亲怀里。 他一只手抱一个,轻松把儿女抱回房间去。 「爸爸,你又要出国了?」小月揽紧他的手臂,无限依恋。 这并不是父亲第一次离开他们。可是,过去几周,他几乎从早到晚和他们粘在一起,感觉上他不再只是一个偶尔在家陪他们玩的爸爸,而是他们生命里更真实的存在了。 「放心,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了。」他俯首吻了下女儿的头顶心。 这对小人儿,正热切地依附着他而生存。他第一次发现,举步离开是如此困难的事。 「爸爸不要走!」小风腻在他怀里不肯松开。 「乖,爸爸真的一下子就回来了。」他把小风放回旁边的小床上,同样吻吻他的发漩。「你们要听妈咪的话,过几天,等你们早上睡醒张开眼睛,爸爸就在旁边了。」 两个小家伙又腻了他好一会儿,他哄了又哄,好不容易将他们哄住了。 回到主卧室里,还有一个大的幽幽望着他。 「晶晶,这一趟我非去不可。」他在她的发丝问呢喃承诺。「我答应-,如果-不喜欢我出远门,以后我就永远不出去了,好不好?」 「真的一点都不危险?」她埋进他的怀里舍不得放开。 「真的。」他温柔保证。 「嫂子,金三角地带我们以前出入过几次,已经是识途老马了,-不要担心。」阿汤在旁边帮腔。 「对对对,我们一定会把老大安安全全地带回来,连头发都不会少一根。」老尚跟着承诺。 「别担心。」大德还是只有三个字。 「既然如此——」她退出丈夫怀里,冷静地盯住四个男人。「我跟你们一起去。」 呃?四个人全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定不是这个意思,哈哈,哈哈。」阿汤傻笑两声。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巫晶媚温柔而坚定,摆明了不接受拒绝。 「不。」关城浑身僵直地吐出。 「为什么?」她看进丈夫眼里。 「-什么都不会,跟上来做什么?」他眼中开始漫生出火气。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平时都忙哪些事。」 「-知道一个局外人随意出入在那种毒枭和游击军出没的地带有多危险吗?」 「你自己说一点都不危险的。」她冷静指出。 关城的眼睛渐渐眯起来,通常这个表情就表示他要胁迫人了。 但,对面的是他老婆,他老婆不怕他。 「好,我收回这句话,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可惜我不想收回我的决定。」她牵动一下唇角。 「-跟着我一起出门,那孩子呢?小月、小风交给谁照顾?」关城的拳头握紧。 叮咚,门铃突兀地响起来。 「我去开门。」巫晶媚主动走开。 四个男人来不及交换意见,女主人已经领着客人回到卧室门口。 关河!关城瞪住他的大哥和准大嫂。 她竟然趁他方才不注意时,暗中联络了他老大过来支援,可恶! 「这是怎么回事?你又要上哪儿去了?」关河不悦地看着他脚边的旅行袋。 「大哥,日暖,关城和我要出一趟远门,这几天想麻烦你们帮我照料一下小风和小月。」巫晶媚温声说。 「-想得美,我才……」他的反对来不及说完。 「好啊,没问题。」江日暖想也不想便应允了。 「关城,你给我过来!」关河勾着弟弟的脖子往房门外拖。 兄弟俩站在客厅角落,激烈地争执起来。 「你没事跑上门做什么?这下子她有理由跟我一起去了!」 「晶媚要和你一起『出差』?你疯了!」关河低声咆哮。「你偶尔抓我去帮忙是一回事,我手长脚长跑得快!晶媚一个俏生生的女人家,你敢把她往那种豺狼横行的地方带?」 「你以为我想?她全都知道了!」他低吼回去。 「全部,包括你的工作?」关河一楞。 他烦躁地点点头。 「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关河立刻冷静下来。 「我来不及和她细谈,我弟兄就出事了!我得立刻赶往泰北边境救他出来。」 「泰北?金三角?」关河扬高声音,一发现两个女人的眼光瞄过来,马上再降key。「你若敢把我的弟妹也拖到那种蛮荒丛林,让我的侄子和侄女冒着变成孤儿的危险,我一把掐死你!」 「不用你动手,我先掐死我自己!」关城恨恨拨开他的手,余怒未消地走回妻子面前。「-不准去,就这样!」 他抓起门旁的旅行袋,向三个同伴点个头,四个大男人一起往外走。 「你若不让我跟,我就自己订机票飞过去。」清冷的句子一路追上来。 #$*#@$$#……关城丢开旅行袋,开始咒骂。??? 砰!旅行袋甩进后座,撞在另一侧窗户上,再跌进座位。 轰!休旅车的门被过度巨大的力道摔上,车身用力晃动。 咚!一颗挡路的石头被一脚踹开,击中不远处的树干,扑簌簌落下几阵叶子雨。 「他只是在闹别扭。」阿汤向驾驶座旁的女人低声安慰。 「我知道。」巫晶媚微笑颔首,非常能够了解。 「回你的位子去!」一根铁臂粗鲁地勾住阿汤的脖子,把他甩向后座的车门。 关城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轰!车门再度惊天动地的关上。 车子猛然后退,再极速弯向左方的大马路,冲入车流里。除了驾驶之外,乘客全东倒西歪。前座还好,有安全带护住,后面三声「啊!」、「哦!」、「喂!」撞到头的痛叫同时响起。 太过分了,自己心情差也不能恶整别人啊!不过三个男人只敢在心里嘀咕。 上路之后,关城脸色铁青着,从头到尾一语不发。 娇妻安然若素的模样只是让他更阴沉。再瞥一眼她小男孩式的短发,和一身与四个男人同样的迷彩服,他咬了咬牙。 他故意嫌她外表太女性化,来这里不适合,她竟然就拿起剪刀剪成刀削面,若不是他及时喝止,她还打算剪得更短。 x的!谁准她动刀动剪的?他喜欢她原来的样子! 叽——休旅车粗鲁地冲出路面,弯进一条几乎看不见的林荫小路,后座少不得又是一阵「哼哈喔喂」。 越往泰缅边境驶去,窗外的树林就越来越浓密,景色也越来越蛮荒。直到下午四点,他们已经开了八个小时的车,头顶上望出去只有森压压的树林,甚至看不见天空。 途中他们只短暂地停下来两次上厕所,午餐则在车上啃干粮解决。 「嫂子,-会不会累?」老尚凑上前关心一下。 「还好,谢谢你。」她感激的微笑。可是眼睛底下那圈深深的青影越来越明显。 「这次还有车子可开,算很『豪华』了,以前我们是背着装备靠两只脚行军。」关城故意泼她冷水。 「也谢谢你这么辛苦地开车。」她完全不以为忤。 他闷哼一声,更气恼。 在月娘即将爬上中天的前一刻,车子突然穿出密林,一座位于边境的村落映入眼帘。 「马上到了,我们就是要到那个村里去。」阿汤安慰她。 「好的。」 「喝水。」大德捧上茶壶。 「谢谢。」她感激地接过来。 关城从后视镜阴他们一眼,把两个大男人乖乖瞪回位子上。 放眼望去,小村子只有「廾」字型的三条街。因为已经入了夜,街上行人并不多。几扇人家的窗户里还亮着昏暗的油灯,大多数居民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两栋对门的双层水泥建筑就是全村最高的房舍了,其中一栋门外亮着「bar」的霓虹招牌,显然是本地唯一和夜生活扯得上关系的场合。另一栋则挂着摇摇欲坠的「hotel」字样。虽然外观看起来脏兮兮的,里面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在这里应该算五星级住宿了。 至于其他房子就全是架离地三尺的泰式茅屋。 整个小村落把「贫瘠」和「落后」这两个形容词发挥到极致。 关城将休旅车停在村子外围与丛林的边缘,一言不发地下车。后座的男人们拉开门也跳下来,个个身手矫健,仿佛他们没有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曲腿弓臂。 车里只剩下她一人时,巫晶媚轻吐一口气,稍稍让倦色显露在倩颜上。 「下车。」关城拉开她这一侧的车门。 她立刻藏住倦意,慢吞吞爬出车子外,脚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差点软倒。他及时抱住她。 「-想跟上来就得自己有本事,我对-只会一视同仁,绝不宽待。」 「我没事。」她努力想让自己站稳,一双腿却抖得像果冻一般。 关城低咒两声,猛地把她扛在肩上。 「我先带她进旅馆,装备交给你们了。」 「没问题。」同伴应和。 「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赶了一天的车已经够累了,现下还被他倒吊在背后,她快晕过去了! 「闭嘴!」他用力拍她屁股一下,扛着她走进那问旅馆。 柜-后的泰国男子见他大踏步走进来,连忙起身迎上去。 「关城?我听说你们要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老房间,我自己上去。」他还是一脸不爽。 等老板把钥匙取过来,他扛着老婆直接踏上转角的木头楼梯。 「这是你们的新同伴?」老板对他肩上的「瘦弱男人」非常好奇。 「我弟弟,跟来看热闹。」他头也不回,冷冷地道。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替两人介绍了,旅馆老板乖乖缩回柜-后窝着。在这种三不管地带求生,第一条守则就是:别问太多。 进了房间,把老婆丢到有霉味的床铺上,他才发现她已经半昏迷了。 高温、潮湿,再加上长途劳累,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娇滴滴如她? 他叹了口气,到浴室里拧来一条湿毛巾,细细替她拭去脸上的湿汗。 「我好渴……」冷意触上脸颊的那一刻,她的意识稍微回复一些。 一杯冷水很快出现在她唇边,关城将她搂进怀里,一口一口地喂进她口中。她饥渴地吞噬着。 「喝慢一点,小心呛到了!」 「噢。」稍微解了渴之后,她才放慢吞咽的速度。 「小笨蛋!叫-不要跟,-偏不听。」苛责里其实藏了更多的心疼。 「你打定主意,接下来几天都要这样臭着脸跟我说话吗?」她委屈地放下杯子。 「活该……」呢喃之后,是一个恶狠狠的吻。 她轻叹,让丈夫雄健的体魄把自己压进床垫里去。被他冷冷淡淡地忽略一整天之后,她太想念他的温存了…… 关城埋在她颈边嗅着。可恶,她怎么能在闷了一整天之后,闻起来还这么好? 衣领被扯开,暴露更大片的雪白嫩肌让他吞噬。原本只是想小小惩罚地吻她一下,却在下一秒钟延烧成燎原大火。 老实说,巫晶媚真的累了…… 可是,她渴望他的味道,渴望他的温存,渴望再度和他融合为一,心贴着心、意粘着意。 她化被动为主动,急切地扯脱他的迷彩上衣。 关城本来真的只想小小吻她一阵。但是她热烈的反应改变了他的意图。 他连多等一秒钟都不愿意,把衣服直接扯开,再剥去她身上烦人的束缚。黝黑与白晰的身躯之问,极快地不再有任何阻隔。 他彻底品尝过她的每-肌肤,直到确定她和自己一样动情,可以承受他了。 捉住晶莹玉腿,环上自己的腰,然后,强悍地攻城掠地。 「城,等一下……」太狂猛的冲击让她不禁喘息。 「谁教-不听话!」他轻咬她的玉肩,身下仍不放过她,换来她娇柔的细吟。 「别这样……人家不舒服……」她轻泣。 他的心软化成棉絮,放慢速度,用身体慢慢摩挲她,让她有更多时间可以承受他的占领。 「嗯……」难耐的娇吟逸出樱唇。 如斯美声,最能挑动男性的掠夺本能。 于是,接下来她不太有机会说出任何字句了……??? 隔壁。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这真是太过分了!」阿汤咬牙切齿。 「他难道不知道墙壁很薄吗?」老尚愤怒握拳。 「可耻。」大德咒骂。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亏他摆了整天酷脸,我还在想他能撑多久!结果呢?一进房就直接提枪上阵,好你个关城!」阿汤继续发难。 「说不定这就是他的阴谋,他早就想让老婆一起来出任务!」老尚激愤难平。 「淫魔。」大德还是骂。 啊……城,轻一点……那里不行……啊……夹杂几阵男性满足的低吼。 「说什么一视同仁、绝不宽待!我问你,老大会『这样』对我们一视同仁吗?」 「你想要被『那样』一视同仁吗?」老尚挑了挑眉。 「算我白问!」阿汤抖掉一身鸡皮疙瘩。 「色老头。」大德继续骂。 嘎吱、嘎吱、嘎吱——砰砰、砰砰、砰砰—— 三个男人瞪向声音的发源处。香蕉你个芭乐!圈圈你个叉叉! 看来,今晚将会是个难眠的夜晚。 第八章 「你们要去哪里?」 大清早,四个大男人前脚刚跨出旅馆门口,后头有个俏丽的纤姿立刻追上来。 她的脸一暴露在众人眼前,关城低咒一声,忙不迭将她按进怀里。 四个人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看见,连忙拥着她再回到二楼房间。 「该死,-不能这样出去。」关城盯住妻子。 「我的脸有什么不对?」她还以为自己沾到脏东西没洗干净。 「哪里都不对!」三个男人异口同声。 她的樱唇纷嫣红软,明眸漾着水光,肌肤白晰得犹如百合花瓣,一副出水芙蓉的美态,剪短头发有什么用?骗得倒人才有鬼! 「我来想想办法。」 阿汤从他自己房里拿回一些简单的道具。 他先在她声带附近贴上一个贴片,如此她不必刻意装腔就能发出低沉的男音。为了掩饰贴片,他又帮她粘上落腮胡,再用一种淡墨色的水,将她两只露出来的手掌涂成古铜色。 于是,半个小时后,对街的酒吧里多了四条大汉,以及一个声音低沉、相貌威武的瘦小「男人」,坐在桌子旁等早餐送上来。 酒吧里的人超出她想象的多,位子几乎都坐满了,其中有七成是泰缅人士,其他三成则黄白黑人都有。 每个人都很专注于自己的食物,却又敏锐地在监测隔桌的举动,使得店内的气氛热络中蕴出几丝诡异。 须臾问,店主人端来五盘乌漆抹黑的食物,和一个消息。 「关,芮德昨天半夜进城了,人还在楼上睡觉,一会儿便下来。」 「知道了。」他点点头。 酒吧的二楼也是旅店,芮德习惯投宿在此处。 「芮德……唔,芮德是谁?」一开口冒出来的是陌生男音,她自己都吓一跳。 「逢卫那件案子的仲介人。」老尚低声回答。 四个大男人开始埋头苦吃。 巫晶媚拿起叉子戳戳一根疑似肉类制品的焦炭,不太确定应不应该把它塞进肚子里。再看看其他人,这些形状诡异的食物似乎一点都不会困扰他们。 「全吃下去!」关城低声命令。 「现在不吃,接下来不知道何时才有热食。」阿汤好心加一句。 「好……」她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咬了一小块。 原来是培根和煎蛋!她松了口气,其实味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只是卖相看起来很可怕而已。 四个大男人唏哩呼噜就吃完了,她的盘子里还剩下一半,这时老板又端来五杯冷饮。 巫晶媚盯着那杯淡黄色的半透明液体,看起来……实在……很像……尿液! 四个男人若无其事地灌下去。她挣扎片刻,好吧!入境随俗。 啊,原来只是稀释过度的凤梨芒果汁,并不难喝,老板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弄得这么可怕呢?若让她在这里开一间咖啡屋,铁定会狂销热卖。 她才刚放下杯子,一阵香风突然掩过来。 「关。」 然后,一声甜腻的娇唤声,伴随着一道玲珑的倩影,跳上她老公的大腿,红唇热情如火地盖下去。 旁边三个男人拚命盯着空空的杯子,不敢看巫晶媚的表情。 「芮德,住手!」关城狼狈地推开她,再偷瞄妻子一眼。 她镇定如常。 「怎么了?对人家这么凶!」大美人上半身被推开了,下半身仍固执地盘坐在他大腿上。 原来鼎鼎大名的「芮德先生」是位美娇娘,很好,非常好!巫晶媚在大胡子底下甜甜一笑。 「这个人是谁?」芮德注意到他们的新成员。 「他是……呃,小巫,是我们的新同伴。」阿汤咳两声。 「你们又找了新人?」芮德千娇百媚地倚在关城胸前,「小巫,你的专长是什么?」 「专长?」巫晶媚的口气越冷静,她老公的背上冷汗就冒得越汹涌。 「例如大德力大如牛,逢卫专精电子机械,阿汤搜集情报无人能出其右,老尚打巷战是第一把交椅,关城啥都通一点,那你呢?」芮德感兴趣地问。 「我会烘培。」她淡淡回道。 「烘焙?」芮德楞了一下,转向关城。「你们特地找一个人负责刑求?」 「相信我,吃我烤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是刑求!」巫晶媚的俏眸骤降到零下三十度。 「……所以,你们替自己找了一个厨师?」芮德茫然道。 「-那头有什么新消息快报告上来,别人的事不必管太多。」关城赶快在情况变调之前介入,把腿上的粘人精弄到旁边那张椅子去。 芮德不悦地-他一眼,从丰伟的胸前抽出一张薄纸。 「老尚要的山寨地形图,我已经帮你们弄来了。」 「谢谢,交给我就行了。」老尚主动去接,换来佳人一个白眼。 「我是递给你的吗?」 其他人看向关城。他如果敢当着老婆的面,接过其他女人「那个地方」抽出来的物事,准有好戏看。 「-可以走了。」关城理都不理。 「没良心的男人,亏我们以前那样好过……」芮德撅着唇,好哀怨地瞪睨他。 「那么久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他再瞄老婆一眼。 「讲这样!」芮德迅雷不及掩耳的坐回他大腿上。「也没多久以前,是去年发生的吧?」 「我去年人在非洲,见都没见过-!」关城紧急报告给旁边那个大胡子听。 「那就是前年-?总之有一次,我们俩一起顺着湄南河进入越南,你好不害臊,把人家压在船舷上,掀起人家的裙子就直接……」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连忙强调,用力向老婆大人点个头。 「十几年前啊?」巫晶媚愉悦地啜口果汁。 「明明是五年前的事,你这个坏蛋,吃干抹净就不认帐了。」芮德娇声抗议。 「十年前,我保证是十年前!」十年前他们还未相识,她不能现在翻他的旧帐! 芮德被他的撇清惹恼了。「让我想想我们那一次去越南做什么……好象是英国人的鼠疫菌被偷到亚洲的黑市贩卖,你们去把它追回来。汤,那一趟你屁股还中了一枪,你一定记得最清楚!我问你,这是哪一年的事?」 阿汤下意识回答:「一九九四……」 完了。关城的眼睛几乎将他凌迟成碎片。 他们是在同一年开始交往的。 巫晶媚平静地拿起刀叉,开始「锯」盘子里没吃完的培根。 叽、叽、叽——尖锐的拉割声让人牙根发酸。 「ok,那就是九年前!那又如何呢?-自己算算日子!」该死,他们当时根本还没结婚!而且才刚交往不久而已,他怎么知道自己几个月之后会娶她呢? 他以性命做担保,结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偷腥过! 「还敢说!你这个坏蛋!冷落了人家这么多年,还敢叫人家算日子!」芮德在他的腿上扭来扭去。 「-给我下去!」关城咬牙切齿地死瞪这株罂粟花。 「我吃饱了,我先回旅馆去。」巫晶媚放下刀叉,神色安详。 满桌男人却有一种天即将塌下来的恐怖感。风雨前的平静,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晶……小巫——」关城匆匆追上去。 三个男人满脸同情。老大,别怪我们!这次谁都帮不了你了!??? 「我发誓那已经是非常非常非常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们坐的那艘船都变成化石了!」 「『十几年前』变成『十年前』,『十年前』变成『九年前』!接下来呢?前年,去年,还是上个月?」骗子!大骗子! 「是这样的,两位……」阿汤清清喉咙。 「我们当时根本还没结婚,我怎么知道未来的老婆会是-?」 「你还说!你当时就已经把我……已经……反正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最清楚!」 「咳咳,我能不能插一句话?你们……」老尚也努力中。 「自从我们结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跟其他女人上过床!这样还不够忠实吗?」 「你骗过我多少次,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你?」 「不知道两位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现在正在丛林里……」阿汤再接再厉。 「-若不相信我,去问阿汤他们!哪一次出完任务我不是急匆匆飞回家,我跟他们出去花天酒地过吗?」 「他们是你的朋友,当然帮你说话!就算你说自己是国际和平团的建筑师,他们也会承认自己是行销公关、地质学家跟苦力。」 「……我看我们还是分开来走好了。你走那头,你走这头,我走另一边。」老尚故作无事貌。 「所以-宁愿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也不愿意相信昨夜还跟-同床共枕的丈夫?」 「我不管,回台湾之后,我要跟你离婚!」 轰!重话一出,世界顿时跌入无边静默。 阿汤陡然停下来,老尚撞上他,大德再撞上他们俩。三个人屏气凝神,不敢干扰前面那对冤家。 好消息是,他们总算安静下来了。 不知名的昆虫在丛林深处唧唧叫着。浓密的树荫完全阻隔了正午烈阳,却也让高湿度的热气散不出去。四十度高温缱绻着每根枝丫、每种生物,捆成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索。 鸟叫,兽跃,某处的风吹拂树梢。原始野林里,极端嘈杂,也极端安静。 离婚、离婚、离婚——致命的字眼在蓊林深处迥荡撞击。 关城大步迈回她身前,低眸逼视矮他大半截的小女人。他的神情近乎零度的冰冷,只有那双黑眸泄漏出他怒火高张。 「-再说一次。」 「我……我要跟你离婚。」赌气也需要勇气的。 他猛然把她扯进怀里,狠狠吻住她! 「嗯……唔……」她也发火了,偏偏挣脱不开他。 想扯他头发把他拉开,偏偏他的小平头太短了;想捏他让他叫痛,可是他的背肌硬得像石头一样,反而是她的纤纤手指绷痛了。想咬他欺人太甚的舌头,呃,那样太狠,算了! 她在他怀里气得蹦蹦跳,他索性大掌一捞,让她离开地球表面,只能无助地攀在他胸前,任他以唇舌欺陵。 「这个好看,这个好看。」 「皇后休夫记再度上演。」 「喝茶。」大德还传水壶。 喀嚓。 突然间,一个异响。 这个声音并不明显,尤其隐匿在各种虫鸣喧嚷中,四个男人却同时进入警戒状态。阿汤三人敛去轻松的笑容,关城立刻抬头,将她的脸按入怀,全身肌肉紧绷。她犹茫茫然搞不清楚状况。 她也听出来了。某个方位传来衣服摩擦过树叶的声音,但是背景音太过杂切,她无法分辨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九点钟方向。老尚指了指他们左方示意。 四个人互相点头,无声而敏捷地开始行动。 凭着默契,四人立刻分散到不同方位。关城抱着她,迅速来到一个中空腐朽的大树干前。 「我……」 「嘘。」他将她塞进树洞里,找来几片巨大的阔叶将洞口遮蔽。「我一会儿就回来!没听见我叫-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出来,知道吗?」 「好。」她立刻点头。这种时候不是逞能的时机。 「这枝枪是自动连发,如果有人发现-,-不必特别瞄准,拿起来乱扫一通就是了。」 他飞快啄吻她一下,把最后一片阔叶掩上。 巫晶媚没有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但是直觉告诉她,他们四个人都消失了。 强出头只会替他们带来麻烦,目前她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分心的机率降到最小。 等待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她几乎以为过去了一生一世,但瞄了下腕表,她才躲了十分钟不到。 树洞极端闷热,汗水沿着颈项滑进她的衣领,谢天谢地她没再粘上落腮胡,否则现在八成热昏了。 砰!突然的一记枪响让她全身一震。 她紧紧捂着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枪声听起来很远,却激起了一群受惊的鸟,劈劈啪啪的振翅声,尖鸣声,以及枝丫的——响,为接下来的激战揭开序幕。 砰砰砰砰!砰! 哒哒哒哒—— 各种枪械几乎是同时大作,而且各个方向都有,其间掺杂着人的惨叫。偶尔枪声停止,但闷叫声断断续续地响着。 她紧紧抱着关城留给她的那枝枪,拚命祈祷。别怕,别怕,事情马上就结束了,关城马上就回来了,她只要再多躲一阵子…… 「嘿!」一声近在咫尺的嚷叫突然扬起。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接着就是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有一小群人来到树干前面了。他们会发现这棵树是中空的吗?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那几个人激烈地讨论起来,最后往树干后的丛林里移动过去。 前方再度杳无人音。 呼……她解脱地吁了口气。冷汗沿着脸颊滑落,痒痒刺刺的,她偷偷用手指拂去,连动作都不敢太大,以免制造出声音。 脸颊上痒痒的感觉仍然存在。她眼角余光瞄看,是什么东西这么毛扎扎的? 一只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巨型蜘蛛,停在她的玉颊旁一公分处,两只前脚正在触探她的脸。 「啊——」她尖叫,没命地冲出树洞外。 晶晶!听见尖叫声的那一刻,另一方的关城几乎心跳停止。 「啊——啊——啊——」原来她的腿上还有一只超过二十公分长的巨大蜈蚣正努力往上爬。 她不敢用手去拨它,只能不断尖叫跳跃,把它甩到泥土地上。 「嘿——」她的头顶上突然发出大叫。 她一看,有个黑矮瘦小的人站在隔壁那株树上监看,猛不期然见她冲出来,两个人都吓对方一跳。 「东迷!东迷!(这里!这里!)」那个矮瘦男人指着她大叫。 然后,举起枪瞄准她,食指扣下扳机。 巫晶媚完全来不及想,大脑反射区掌管了一切。 她只知道自己闭上眼睛,举起手中的机枪,对住他的方向。 砰砰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枪声似乎响了永恒那么长。 强劲的后坐力让她连退了好几步。她死命按住扳机,停也不停,直到一轮子弹全射光,枪膛喀喀喀地空响。 当她再张开眼时,世界仿佛变成慢动作。树上的男人一点一滴,一分一寸,慢慢、慢慢,「飘」落地面。 砰,通。连他坠地的声音,也有如隔着一层布,听起来闷顿低沉。 她茫然呆立在空地中央,望着那满身是血的男人。 她,杀人了。 「晶晶!」一副炽热的胸膛突然出现,将她紧紧按进怀里。 她手一软,枪枝掉落,全身无法自主地开始颤抖。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没事了!别怕,乖。我在这里!」关城必须用尽全身的力量抱住她,如此才能说服自己她安然无恙。 「我……我杀死他……」她吓得魂不附体。 周围的枪火不再响起,森林回复原来的虫鸟喧杂,异兽嘶叫。 几个轻巧的脚步声围拢过来,她只是紧紧埋在丈夫怀里,无法克制地哭泣。 「晶晶,看着我!乖!」关城拍拍她的脸颊,强迫她抬头。 「我……我杀……我杀人了!」她放声大哭。 「没事的,他还活着,-没有杀人!」关城捧起她的脸。「听见我的话了吗?他还活着,没有死!」 她的泪水梗住。「可……可是他……全身都是血……」 「-射歪了,全打到旁边那棵树上,他是自己跌下树来,摔晕了。看到了吗?他的脚还在动!他只是昏过去而已。」关城让她快速瞟了一眼,就转回来。 她藏回丈夫胸前,隐隐约约真的看到那个人的右脚一抖一抖地抽搐…… 「他……他真的还活着?」她哽咽地问。 「真的,别怕。」关城放开她。「-过去阿汤那里,这个人让我处理。」 阿汤和老尚不知何时已经杵在他们身后,笑着向她招呼。她全身发软地走过去。 砰!砰!身后两声枪响,她整个人弹起来。 「大德呢?」关城已然粘回她背后。 阿汤耸耸肩。 「在这里。」矮树丛——作响,不一会儿,一个彪形大汉钻出来。 大德的肩上扛着一个昏迷的男人。 「卫!」 「逢卫!」 「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所有人全部围拢。 大德将男人放在树荫下。这人看起来已经气若游丝,衣服破破烂烂的,每一处撕开的部分都沾上了血迹,似乎受到很严重的刑求,一张脸也肿成五颜六色的,连原来的长相都看不出来。 但是关城迅速检查过一遍之后,明显地放心下来。 「都是皮肉伤,不碍事。」他转头交代大德。「你和晶晶先把人带回村子里,芮德会替他安排医疗事宜。我和阿汤、老尚再潜回毒虫的巢里看看,那两个美国特务应该还在里面。」 「可是……」巫晶媚连忙叫道。 「晶晶,听话!」他强硬命令,完全不容人拒绝。 她露出委屈的神色。 关城轻叹一声,摸摸她的脸颊。「-想看的东西都看见了,如果硬要跟上来,不是别人杀-,就是-杀别人,-真的受得了吗?」 她立刻想起横尸在不远处的那个瘦小男人…… 「我回去就是了。」她低声说。 关城松了口气。 「大德粗手粗脚的,什么事都做不好。回去帮我们好好照顾卫,好吗?」 「嗯。」她柔顺地允诺。 关城向大个子点点头,大德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轻巧动作抱起逢卫。 「跟我来。」他向嫂夫人示意。 巫晶媚再回头看丈夫一眼,见到他安抚的微笑之后,才死心地跟着钻入树丛里。 「嗳嗳嗳!这年头当人家老公果真不容易呀!」俏人儿一离开视线,阿汤马上说起风凉话来。 「可不是吗?死透了的人还得再杀一次。」老尚随之而起。 「人家疼老婆嘛!只能怪这位仁兄命不好。」 「啧啧啧,全身被打成蜂窝了,死得真惨。」老尚同情地望着树下那只倒楣鬼。 「闭嘴。」关城狼狈地瞪他们一眼。 刚才是谁还吵到要离婚的?两人撇撇嘴。本来皇后要二度踢掉国王,现下看来,国王又得到一个机会翻身。 真是太假了,这对夫妻!??? 情况着实透着诡异。 绑走逢卫一行人的毒枭,有个浑号叫「牙王」,他的大本营位在泰北边境,负责加工从寮缅一代种植出来的大麻及鸦片,再转运到泰国其他据点。 牙王雄踞一方已久,势力雄厚。关城一行人原先就不打算硬碰硬,只想趁黑潜入对方阵营,将人质营救出来。 白天这一趟,原本只是探探路线,顺便敷衍一下晶晶——好吧,他是坏人!——晚上他们才打算迷昏她,另行出动。 他们没料到的是,竟然白天就在丛林里遇到毒枭的手下。而且这些手下的行动毫无组织,犹如散兵一样四处乱窜。 老尚趁乱摸到他们大本营外,就在门口的一个岗哨找到逢卫,于是唤来大德负责做粗工,把卫救出来。 现在,卫已经撤救出去,他们三个人潜伏在大本营外的密林中,拿望远镜观看。 一片废墟。 「这是怎么回事?」阿汤喃喃道。「有人先扫了牙王的地盘。」 「进去看看。」关城决定。 三人小心翼翼潜进。 山寨里处处是爆炸过后的残骸,屋舍焦黑,断垣残壁,牙王的手下横尸满地。 几千-的地盘内,竟然没有一个活口。 老尚走到一处被炸毁的岗哨前,拾起炸弹的残余物。 「土制炸弹,c3型雷管,定时器非常阳春,应该是本地货。」他检查完之后扔给关城。「看那些尸体的状况,爆炸的发生起码有一、两天了。」 「c3,星型分布,设暗轨……这是美国人的惯用手法!」关城沉吟半晌。 「这个鬼地方是被美国人搞得天翻地覆的?那两个干特务的如果这么厉害,就不会落到美国政府特地找人救他们出去的地步。」老尚的眉越皱越深。 三个人一路行去,渐渐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没有太多挣扎的迹象。」关城静静道。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死在房子里,有人甚至被炸死在床上。也就是说,爆炸发生之前,多数人都睡得不省人事。 来到主屋前,这栋两层楼的建筑物最为惨烈,第二层全炸飞了,一楼也只剩下三分之二的墙面还站着。 「除非所有炸弹在同一时间引爆,否则其他人应该会被惊动才对。」阿汤沉吟半晌。 但是让各个区域的炸弹一起引爆,需要经过精密的计算,以及人力!又是谁能半夜攻牙王个措手不及呢? 「除非在炸弹爆炸之前,绝大多数的人已经死了。」关城沉声说。 「这又更诡异,如果死了,那为什么还要炸毁这个地方?」老尚蹙起眉心。 「烟幕弹?」阿汤猜想。 「去火药库看看。」老尚主动提议。 山寨的地形图早就印在他的脑中,他领在前头,三个人迅速来到一座半倒的砖房外。 火药库里的枪枝都被炸得歪七扭八,但是完整的形状还在。 「炸药事先被取走了。」关城唇角的线条抿紧。 如果火药库内还留有炸药,爆炸效果不会只有如此而已。 方才在丛林里遇见的几支散兵,应该就是劫后幸存的人了。树倒猢狲散,在这个看钱说话的世界里,老大既然噶掉了,他们也没有死守的必要。 「到牢房看看。」关城下指示。 三个人绕到主屋后方,入目情景让他们一起攒起了眉心。 牢房也被炸得焦黑。土石之间有几块断裂的人体,他们搬开其中一面倒墙,半颗脑袋滚在地上瞪着他们。 一张脸只剩下一半通常很难认出来,可是他们恰好看过这颗脑袋的照片——它属于那两位美国特务之一。 关城走上前,用脚尖轻轻一踢,脑袋滚了半圈,露出太阳穴上的那个洞。 「他在爆炸发生之前已经死了。」他缓缓直起身。 「我不懂,」老尚喃喃道。「这些人是谁杀的?又是为了什么?卫为何能活下来?牙王把他另外囚禁在入口处的监牢,以至于大德一潜到营区外就顺手把他救回来。牙王的用意是什么?」 「这个问题只有他本人能回答。」关城的眼中闪动深思之色。 「我们先离开吧!这个地方太诡异了。」阿汤不适地说。 虽然牙王和他的走狗死有余辜,但是一口气看见满地死人,感觉仍然很不好。 「走。」关城带头走出去。 他们开来的第二辆车仍然停在原位。阿汤跳上驾驶座,一行三人驶离这个诡异的秘境。 远远接近他们投宿的村落时,三个人的心中打了个突。 黑烟。 袅袅黑烟正从村落上方飘向天空。 「糟糕!」车子加速冲向村庄。 他们来迟了一步。 村内的受损程度不像要塞那么严重,但是仍旧弹痕累累。几户人家的小孩从窗户后偷偷探出来,一看见三个怒气冲冲的大男人开着车冲进村子里,又吓得缩回去。 冒出黑烟的主角是一辆撞毁的军用吉普车,就瘫在旅馆门口,土墙上还有一排机枪扫射的痕迹。 他们冲回房间里。大德、卫和晶晶已经不知去向。 「该死!」关城脸色铁青。 对街的酒吧变成临时伤病中心,他们闯入时,酒吧老板的额角兀自汩汩流着血,还在努力帮其他几名伤患包扎。芮德匆急的纤影也徘徊在其中。一眼望去没有严重的伤亡,但是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挂了彩。 「关!你们回来了。」老板几乎像看见救世主一样地迎上来。 「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同伴呢?」关城一把揪住他的肩膀。 「啊啊,痛!痛痛痛……」老板大声哀号,他连忙放松箝握。 「一个钟头前,东方那队游击军突然攻过来,在街上四处扫射和抢劫。当时我们正在帮逢卫裹药,他们看到店里有一堆医疗用品,连人带东西全掳走了。」芮德抢上来说。 「你是说尤努的那支游击军?」阿汤不敢置信。「那家伙四年前才被我们教训得落花流水,他忘记了?」 「我妻子也被他们带走了?」关城的脸上有一种野蛮的严苛。 「你……你的妻子?」芮德瞠目以对。 这就代表是了。 「阿汤,老尚!」他回头大吼。 「在!」 「我们走!」 「喳。」两个人苦哈哈地跟上去。 唉,好不容易回来,连个热水澡也没得泡,又要赶场了。 一天跑两个地方,很累的!不过看老大一副气黑了脸的模样,他们心里暗暗替那支游击军祷告。 希望那些聪明人知道哪个人可以动,哪个人最好乖乖放着,等老大前去接她! 原始林袭上一层幕色,热度终于缓和下来。然而,丛林深处的惊心动魄,才正要展开 第九章 咻咻! 两记挥鞭声拍在人体上,发出令人牙根咬紧的闷响。 「说,你们把东西藏在哪里?」 大德一脸无聊,仿佛被绑在刑室的柱子上痛打的人不是他。 逼供者非常矮小,在大德面前走来走去时,足足小他半副身体的高度,看起来异样的可笑。五坪大的土屋内,另有三名同伴,四个人同样又黑又瘦,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其中一个人负责看守双手被反绑的巫晶媚,她委顿在角落里,嘴巴被一张胶带封住,幸运的是,女性身分仍然未被揭穿。 砰砰!逼供者又揍了大德的肚子两拳。 「说,东西到底在哪里?」 「什么东西?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大德懒洋洋地说。 从他口中出现这段长篇大论可是非常难得的事。 他的态度激怒了逼供者,对方涨红了脸,眼角余光瞄到被绑在角落里的巫晶媚,火气翻天地冲过来,揪着巫晶媚的手臂推到大德身前,用力掼在地上。 「钱!大家都知道,你们带了大把美钞来赎牙王手中的美国特务,那些钱放在哪里?说!」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大德的眼神变冷。 逼供者感受到他逼人的魄力,气息一窒。 「做……做什么?」 「把我同伴摔来摔去的。」大德说完微微一笑,又回复轻松的表情。 「你再不合作,我们不但连你的同伴一起打,还要把隔壁那个只剩半口气的家伙也一枪杀了。」逼供者大声咆哮。 大德的反应是——打个长长的呵欠,开始觉得无聊了。 「你……你以为我不敢?」矮小的逼供者在他面前气得蹦蹦跳。 「尤努呢?叫他出来见我!」大德轻蔑地睥睨他。 「尤努已经下台了,现在是我在当家。」逼供者的表情蓦然蒙上一层阴晦。 「你?」大德嗤一声喷笑出来。 逼供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看样子,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知道我的手段。」他狠恶地走到巫晶媚身前,一把抓起她的衣领,拖到房间中央,从腰间抽出一枝枪,对准她的膝关节。「我数到三,你再不说,我就打烂她的脚。一!」 大德的眼神之阴冷,盛暑的热带丛林仿佛也将降下瑞雪。 「二。」逼供者挑衅地回望他。 巫晶媚闭上水眸,抵挡那即将发生的剧烈疼痛。 「三……」 砰! 枪声没有如预期中响亮,剧痛也未如预料中发生。她张开眼,看到逼供的人头昏脑胀地倒在她脚旁,大阳穴肿起一个老大的包。 接着,一副坚实的臂膀紧紧将她捞进怀里。 熟悉的体味沁入她鼻端,牵动了左近的泪腺,她的眼眶一热,整个人钻进这温暖的方寸间,盼望再也不要离开。 城…… 「你们终于来了。」大德冷哼。 「这位大哥,看你一身浑然天成的铁布衫,莫非这么不禁打?」此时,阿汤的闷笑声也犹如天籁。 「我一个人要说这么多话,很辛苦!」大德突然大发雷霆。 「我了解、我了解,真是难为你了。」老尚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替他把所有绑缚割断。 巫晶媚在丈夫的胸口擦干泪水,抬头一看,阿汤和老尚只是轻松地在斗室内绕一圈,几名逼供的小鬼全被摆平在地上,四个人或腿骨、或肩膀脱臼,痛得他们脸色惨绿,在地上低低的打滚呻吟着。 这些男人是影子吗?她完全没有听见他们进屋的声音,眨眼间地上已经倒成一片。 关城替她把腕上的粗绳割断。发现细致的肌肤已经磨出血痕,他的唇角抿了一抿。 将她嘴上的胶布撕开,破裂的唇角暴露出来之后,他的最后一丝隐忍终于消失了。 「该死!」他怒吼一声,猛地抽出腰际的枪,对准那个逼供的人。 「关城,住手!」她惊叫,用尽全身的力量撞开他的臂膀。 子弹击歪,咻地从阿汤大腿旁边掠过。 「哇!」阿汤吓得原地扑扑跳。「拜托你小心一点,我还没生儿子传宗接代。」 「晶晶,让开!」 巫晶媚扑上去大喊—— 「关城,他只是一个小孩子!」??? 尤努的军营位于缅甸境内,离他们的所在地并不远,两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 尤努率领的这支边境游击军原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由早期的泰共或寮缅一带的逃兵所组成。直到尤努被寮国罢去了将军之职,带着二十多个正规军加入之后,这帮游离势力才略成气候。 几年前他们曾觊觎过关城一行人投宿的这个小村落,正好小组的人全在场,趁着夜里来挑了这座山寨,把被他们抢走的物资救回来,此后尤努闻「关城」之名而色变,没想到这一回竟然有胆子掳走他的同伴。 关城气得只能发出冷笑了。 「怪怪,今天怎么上哪儿都这样诡异?」来到尤努的军营外,阿汤不禁喃喃自语。 军营里只有几栋烂砖屋,前后出口各设一个高台岗哨。 看到岗哨不奇怪,奇怪的是站岗的人。 他们三个一身本领,两个小哨自然难不倒他们。趁着夜色之便,摸黑便将哨上的守卫撂倒了。 三人瞪着几个昏迷的小鬼头。 「他们是尤努带回来的孤儿,打算培植成下一代新势力。」老尚断定。 这群小孩号称世上年纪最小的「边境游击军」,平均年龄只有十三岁,拿枪比拿筷子顺手,还曾经引来西方媒体的采访报导。 「大人们都上哪里去了?」阿汤四下环顾一圈。方才溜过整片营区时,只看到几个老弱人士晃出来撒泡尿便进屋睡了,精壮的军人竟然一个都没有。 据他们所知,营区里起码有二十名的前正规军。 再暗地里巡视一圈,确定营区确实没有管事的大人之后,三个人拧眉互望一眼。 「说,东西藏在哪里?」稚嫩的喝声从左首一间砖造房舍里传来,三个人互相点个头,无声无息地潜过去。 「你再不说,我就打烂她的脚。一,二,三……」 三字刚出个头,关城脸色铁青,无声掩上前去,一拳撂倒了持枪的小鬼头。 「关城,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巫晶媚惊惶地抱住他的手臂,不许他对小鬼头痛下杀手。 关城缓缓摇头。 「他不是-以为的那种小孩。」依据他对边境生活的了解,这小鬼八成在十岁那年就开过杀戒了。 「我不管他是哪种小孩子,你不能杀他!」瞄见他严苛的神情,她放软了声音。「城,他比小月大不了多少。」 妻子温言央求,他冷硬的心也不得不柔软。关城缓缓放低持枪的手—— 小鬼猛地跳起来,朝旁边的阿汤撞过去。 阿汤手长脚长,随便从领口一拎,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提起来。 「放开我!该死的,你们这群#&$#*%@#@的猪!你们会@#$@#$@,一出门就@$&*&@#@,然后会@&&@%##,最后就#*%@#……一串精采的污言秽语替陋室增添不少颜色。 「去把整个营区的人都集合起来,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关城理都不理他,径自向同伴嘱咐。 「卫关在隔壁,我去找他。」大德主动说。 「别以为我会怕你,你们@#$%*&#@……喔!」最后一声痛叫是因为阿汤把他用力掼在地上,笑嘻嘻地走开。 几个大男人鱼贯出去,其他三个小孩全缩在一旁,脸庞同样-脏,身材同样黑瘦,眼中透出野兽般警戒的光芒,提防这个新来的大男人。 关城把妻子推到身后,脚尖顶了顶还在破口大骂的小鬼。 「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小鬼还想继续骂,一迎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神,心中突地一凉。 直觉告诉他,若不是他身后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在场,这男人真的会毫不犹豫地一枪杀了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口气明显弱下来。 「我们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而已,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们的!」巫晶媚柔声问。 小鬼头老羞成怒。 「谁怕谁了?我又不是……」关城冷酷的挑眉让他把接下来那段脏话吞回肚子里。「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叫雍及亚。」 「你们呢?」关城转问角落里的三只小虫。 「亚拉扬极,勃固,和艾索德。」三人不太甘愿的回应。 「尤努在哪里?」他转回带头的小鬼。 「死了。」雍及亚朝地上啐了一口。 「其他人呢?」 「死了!统统死了!你耳朵聋了,听不懂英文?」雍及亚龇牙咧嘴。 讲到英文,这几只小鬼的英文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流利。 「发生了什么事?」关城皱眉。 「谁管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那些猪死了比活着更好!他们死光光我们最高兴!」雍及亚像只受伤小动物般狺狺狂叫。「你最好小心一点,不然让我逮到机会,我一刀杀了你,让你去跟尤努那只猪作伴!你们这些只会说猪话的……」 「住口,小孩子不要一张嘴就粗言秽语的。」巫晶媚听不下去了。 「要-管,-以为-是谁?不男不女的妖怪!我看到-就想……」 一只脚踩在他的咽喉上,慢慢施压,小鬼的喉头开始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睛惊恐地暴凸出来。 「她叫你讲话干净一点,你就给我干净一点。」关城淡淡说,放松脚盘的力道。 「咳咳咳咳咳——」雍及亚滚到一旁剧烈咳嗽。 「别这样。」巫晶媚有些不忍,轻拉丈夫的袖子一下。 「你抓我的朋友回来做什么?」关城不理她。 雍及亚喘了几口气,才嘶哑着嗓腔回答:「尤努死了……大家会没饭吃……你们身上带了很多美金……」 「谁告诉你我们就有钱?」 几个小鬼头交换了好几个视线,雍及亚的嘴角挑衅地撇开。不说! 「我们知道你们带了一大笔钱来赎那两个美国人。」角落一个小孩鼓起勇气说。 「我再问一次,谁告诉你的?」他的脚慢慢抬高。 雍及亚火速滚到一边,生怕那只必杀的大脚丫又踩在自己喉咙上。 「他……他那天晚上来找尤努谈话,我躲在窗外听到了。他说你们带了很多钱要来赎人,只要尤努和他合作,那笔钱就全归尤努所有。」 「『他』?」 「你们这些人的话能信才有鬼,只有尤努那个傻瓜会买帐。」雍及亚倔强不驯地抬高下巴,「我知道尤努已经被杀了。他们前天出门去牙王那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还有命在才有鬼。我才不管你们打什么主意,总之,这个寨子现在是我们兄弟做主了。『他』答应给尤努的那些钱,理当属于我们的,你们快吐出来!」 一下「你们」,一下「他」,这小鬼到底在说什么?而且,尤努和牙王? 脑中有些什么一闪而逝,关城努力想抓住那个影子,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突然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制住小鬼头,手掌反扣住他的后项,只要轻轻一扭,雍及亚的嘴巴就能吻上他自己的背心。 「你口中的『他』究竟是谁?」他沉声问。 「我……我……」雍及亚全身发颤。 「城,别这样……」 「快说!」他用力一喝。 「咯……咯……」雍及亚的嘴中发出抽气声。 一声悠悠的低叹,从背后响起。 「别为难这些小可怜了。是我。」 吟哦回响里,蕴含着无限的遗憾与喟息。 关城浑身一僵。 反应立即做出。丢开雍及亚,推开妻子,飞快回身,同时抽出插在后腰的手枪,数个动作一气呵成。 他动的同时,对方也不慢。 而且对方只做一个动作,直接擒拿巫晶媚。 「啊!」她惊呼。 她的左手被来人揪住,突地,右手被另一只温热的大掌扣住;两副力道同时一扯,她痛叫一声。 「啊——」娇躯卡在两副铁躯之间,僵直。 刷刷!眼前一把,脑后一把,两枝枪飞快出鞘,比住对方。 她僵凝在中央,不敢动弹。 「嗨,老大,好一阵子不见了。」低笑声荡进她的耳里。 「卫。」关城轻吐。 卫?她的背心惊出一身冷汗。 左侧的男人,衣衫依旧残破,脸庞依旧血污。他的五官深刻而醒目,堪称为美男子;然而,他的眼眸明亮得分外奇特,仿佛任何事物都反射得出来。也因为如此,当她只看到一无所有的空洞和冰冷时,一股从心底深处浮上来的寒冷感攫住她。 这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逢卫,她终于见过他了。 「为什么?」关城轻问。 「老大、老大,你为什么来得这么快呢?」逢卫摇头叹息。「只要你们晚来个一天,不,半天就好,一切问题便解决了。」 「牙王那里,是你做的?」 「错,牙王那里,是尤努做的。尤努那群人的下场,则是那两个美国人做的,从头到尾我只负责出主意。」逢卫愉快地微笑。 许多蛛丝马迹迅速流入他脑海,他慢慢地将一切整合在一起。 「你认识牙王。」这不是一个问句。 「不但认识,如果牙王还活着,他甚至会告诉你:我和他是生死至交。当然,那是在他没发现我打算杀他之前。」 「为什么?」关城叹息了。「卫,为什么?」 「你真的以为我是你们以为的那个好兄弟?」逢卫望着他的眼神几乎可以说是同情的。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关城轻柔地问。 「唉,别像个被男朋友欺骗的小女孩,你不也瞒了嫂夫人许多年。」逢卫友善地握握她的手。「嫂子,真不好意思,初次见面就让-看到令人难堪的一幕,平时我真的不是这样的!我把『热血沸腾、忠心耿耿的好兄弟』这个角色演得很好,不信-问老大。」 「好说、好说。」枪口下,她仍然强迫自己绽出一丝微笑。 逢卫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之色。「临危不乱,不过是我老大看中的女人。」 「牙王是死在你的手下?」关城再问。 「我现在开始认为自己有做诈欺犯的本钱了。」逢卫微笑道:「我在越南施了点手脚,把其他几个包袱甩掉,再带着剩下的两个人来投靠牙王。牙王以为我打算把美国特务送他,让他去向中东人示好,就快乐地开门迎接我进来。 「我再让尤努以为,牙王倒台之后,我会让他接收这一带的势力,于是他很快乐地摸黑来帮我割光每颗脑袋。 「美国人最可爱,居然相信我真的是反间谍,在尤努一伙人喝得醉醺醺庆功时,一举炸光所有坏蛋。」 「很聪明,最后你只需要对付他们两个就好。炸光整个山寨,只是为了故布疑阵吧?」关城冷笑。 「我喜欢戏剧化的效果,你向来知道的。」逢卫谦虚地承认。 「之前你谎称和新认识的女友去环游世界,就为了在背地里安排这一切?」 「没办法,要说服尤努需要一点时间,天天跟你们粘在一起实在办不了太多事。」 「我早该想到的。正常情况下,你不会傻到一个人接这种需要后援的案子。」关城面无表情地说。 「美国特务蠢到在越南被捕,让我找到好理由出现在金三角,我是非常感激他们的。」逢卫耸耸肩。「毕章我们在谈的是市价一亿六千万美元的『货』,你不会怪我吧?以前我自己的桩脚还未布好,必须仰赖牙王的网路,但是现在我不再需要他了,如果继续让他分走一半利润,老天爷都不会原谅我。」 毒品,钱。 「一切就为了一堆-脏的纸。」关城摇头叹息。 「你放心,我的人已经连夜把那堆可以换成『-脏的纸』的货运走了,它不会污了你的眼。我只是没预料到,你们会来得这么快。」逢卫再度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下次听见兄弟落难的时候,我们等着收尸就好,不必特地赶过来救。」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恨我了,唉……相信我,如果可能,我也很不想让你们失望。」 「那我们真该感谢你了。」他嘲讽地说。 「按照我的估算,你们今天才会抵达,明天才会发现牙王巢穴被捣毁的事,你们会在那里找到『逢卫』的尸体,带着一颗悲痛欲绝的心埋葬好兄弟,此后六十年一直记着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画面。」逢卫的眼眸看起来竟然真的很诚恳。「瞧,这个版本的结局不是好多了?我能从这已经厌倦了的伪装里脱身,你们也能保有对『逢卫』美好的回忆。」 关城不知道他私底下已经部署多久,但是,从他言下之意,显然已经进行许多年了。 逢卫是在艾思活着的时期就加入他们的,因此,关城从未想到要去调查他,正如同他从未觉得有必要去调查阿汤他们一样。 艾思留下来的规矩是:私人时间,互不干涉。却没料到,这样的原则,竟然在十年之间,不知不觉地培养出一头猛兽。 或者,猛兽早已存在,只是十年来隐身在他们的团队里,而他不曾发现? 他望进逢卫那双透明的眼里。 这个男人,曾经救过他,也曾经被他所救。他们是多年来相信不疑的同伴,互相以性命为交托。 一种近乎痛楚的心寒袭上来。 「卫,为什么?」他仍然只有这个疑问。 「你听过青蛙和蝎子的故事吧?」逢卫忽然说。 关城只是紧盯住他。 「蝎子求青蛙载它过河,青蛙提出一个条件:『我可以载你过去,但是你不能螫我。』蝎子同意了。等青蛙游到河中央,蝎子居然螫了它。青蛙毒发身亡前,不禁大叫:『为什么呢?这下子,连你自己也要淹死了!』蝎子这时说……」 「因为我是一只蝎子!」两个男人一起说出口。 逢卫微微一笑,笑容中其实没有太大喜意。 「是的,天性。有人天生就是个坏胚子,像我一样。」 「阿汤他们呢?」他的眼微。 「放心,他们还活着,暂时。」逢卫向他保证。 「你想要什么?」他沉声问。 「现在?」逢卫长叹一声。「现在我只想杀人灭口。但是我也很清楚你的能耐,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杀得了你。这下子可真是麻烦了……不然我们来打个商量吧!」 关城并不接话。 「反正牙王那些人该死,我杀了他也算造福世人!我们互相放过对方,以后一刀两断,我去做我的营生,你们去做你们的事业,你说如何?」 「我放你走,与让牙王继续活着有什么不同呢?」关城面无表情。 「瞧,嫂子,这就是-丈夫的毛病,出来混这么久了,仍然存着一股愚蠢的正义感。」逢卫叹息了。「显然,现在只剩下一个解决的办法——」 两个男人同时动了。 他们一起放开扣住巫晶媚的那只掌,击开对方持枪的手。 咯喀两声,枪枝齐齐落地。她一得到自由,立刻闪到最遥远的角落,因为不让丈夫有所顾忌,就是她能提供的最大帮助。 两个男人扑向对方,近身肉搏。 他们的身高差不多,逢卫的骨架比关城瘦削,动作灵巧;关城的每一-肌肉都是力量,虎虎拳风,让人不敢直撄其锋。 倘若一直比试下去,很难说胜出的人会是谁,或许关城的赢面较大,但是也不会赢得轻松。逢卫明显不欲恋战,交换了几招几下,觑了个空档,脚下一勾,突然揪起被他们忽略很久的雍及亚。 他下手的部位正好是雍及亚脱臼的肩关节,小孩尖锐地倒抽一口气,却仍硬气地忍住痛叫声。 「住手!」巫晶媚焦急地大喝。她是个母亲,她看不得任何孩童受苦。 关城的回旋踢飞去,逢卫将小孩子举起来挡,足尖堪堪凝在雍及亚鼻端前。 「关,别逼我伤人。」逢卫柔声说,眼中的冷厉却明白指出,他不介意这么做。 关城缓慢收回脚,紧紧盯住他。 「很高兴认识你。」逢卫微微一笑,猛然将小孩掼向旁边的硬墙。 关城及时扑上前,在雍及亚撞得脑浆迸裂之前截住他。 再回首,大门敞开,黑暗里已杳无人迹。 被他跑了!该死!关城放下小孩,追出去数步。 「喂!哟荷!老大,你听到没有?快来啊!」 「只剩下一分钟了!救人啊!」 「老大!」 左边的空牢房突然传来阿汤三人的大叫。 他火速奔过去。老尚攀在栅栏上,拚命招手。 「他奶奶的,逢卫那家伙趁人不备,把我们锁在里面。」 「快,还剩下一分……不,五十秒就要炸了!」阿汤看着脚边的定时炸弹装置大叫。 牢门是用整块实心的橡木所制,非常厚实!关城跑回隔壁捡起枪枝,再冲出来。 四十秒。 「让开。」 砰砰砰!子弹打烂紧扣的大锁,三个大男人登时获得自由。 三十秒。 「快离开这里!」 关城抱起跟在身后的老婆,转身就跑。 二十秒。 「等一下!那些孩子还在里面。」巫晶媚大叫,用力挣脱他奔回牢房里。 「天杀的!回来!」关城破口大骂。 十秒。 四个男人不及细想,跟着冲回囚牢,各自抱起一个小鬼,所有人一起往外冲。 时间到。 轰隆—— 强烈的震波震向十数公尺外的人众,五大四小同时扑倒在地上。 碎屑残骸纷纷洒落在他们身上,一阵灼热的气流呛得人几乎不能呼吸。 巫晶媚知道自己应该尖叫了,可是爆炸的声音太过猛烈,连她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关城紧紧压在她和雍及亚身上,用魁伟的身体将他们保护住。 「发生了什么事?」 「哪里炸了?哪里?」 一群老弱残兵后知后觉地惊醒,死命爬下床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呸、呸。」阿汤灰头土脸地坐起来,用力吐出满口泥。 「今天真是受够了!」老尚喘着气坐起来。 大德吃的苦最多,现在根本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关城慢慢抬起身,检查身下的老婆。 「晶晶,-有没有受伤?」 她惊魂未定,眼中盛满了惶恐。终于,嘤地一声,扑进丈夫怀里啜泣。 「没事了,乖,别怕。」他亲吻她的发心。这几十个小时对她来说,确实是太刺激了。 「卫。你们能相信吗?」阿汤瞪着前方的烽火,喃喃说。 「我从来没想过——亏我跟他感情最好。」老尚轻声诅咒。 「老大……」 「别说了。」关城摇头,阻止大德的进一步询问。人已经跑了,再做任何谩骂也没有意义。 「我们回家吧。」阿汤叹了口气。 家。此时此刻,这个字眼听在她耳里,恍如天籁。巫晶媚吸吸鼻子,粉颊上仍沾着泪水,看向老公。 「嗯,我们回家。」 第十章 日出雾露余,庭园里的灿紫艳红,褪去黑夜为它们穿上的灰衣,朗朗迎晨曦,在晓风中开展。 她睁开眼睑,脑中有一瞬间的恍惚。 身旁那张熟悉的脸庞半埋进她的发间,正沉沉睡着,石雕般的五官柔和了许多。 空气中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渐渐沁入她的知觉里。 她回家了。 巫晶媚翻开被坐起来,纤足悄无声息地踩在地板上,来到儿女房间。 小家伙各自在床上酣眠着。他们身上发出小孩子的香甜气息,她忍不住将容颜埋在女儿颈旁,深深吸闻那清爽的甜味。 「妈咪?」女儿嘤咛一声。「妈咪,-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她轻轻颔首,细吻她光洁的前额。 「妈咪!」女儿的眼眸-那间恢复清明,扑进她怀里。 「嗯?妈妈?妈咪在哪里?」旁边的儿子揉着眼皮,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妈咪在这里,对不起,吵醒你了。」她摸摸儿子的嫩脸蛋。 「妈咪!」小风眼睛一亮,也扑进她怀中。 「那爸爸也回来了?」小月腻了一会儿,突然想起。 「他在床上睡觉。」她含笑肯定。 女儿的脸-那间绽放光彩。 「耶!爸爸回来了!」 「我先,我先!」两颗小炮弹冲下床,轰隆轰隆攻向主卧室。 她摇摇头轻笑,跟在儿女身后。 「爸爸,起床了!」女儿冲到床上去,开始跳跳跳。 「爸爸起来,天亮了!」儿子不甘示弱地大喊。 两张小脸蛋兴奋得红通通。 床上的男人,肌肉仍习惯性地先紧绷,随即意会自己已经回到家,立刻放松下来。 「噢……」他痛苦地呻吟一声,翻过身去拿枕头盖住脑袋。 「爸爸不要睡了啦!太阳晒屁股了!」 「晒屁股,晒屁股!」儿子唱歌般地附和。 「不要吵——」他们老爸钻进棉被里低吼,能赖多久就赖多久。 她真的回家了。她满足地轻叹一声,进浴室刷牙洗脸,然后踅进厨房里准备早餐。 拿起打蛋器,手中的道具突然和边境酒吧那些脏兮兮的餐具重叠,她微微一怔,再定睛一看,打蛋器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她甩去杂思,专心地打蛋煎蛋。儿子喜欢吃炒蛋,女儿喜欢吃蛋卷,丈夫喜欢吃蛋黄半熟的荷包蛋——蛋盛到盘子上,她看着看着,突然又看到那盘黑漆漆的早餐。 啊,再甩一下头,回到现实。 每个人的早餐料理好,一一端上桌。她看着桌上那盆灿放的雏菊,心神又迷离了。 总觉得现在的处境好不真实,十数个小时前,她还处在峰火连天的战区里,现在却已站在宁静的家园之中。 「妈咪,我要喝热可可,江阿姨新买了一个牌子好好喝。」 「我也要,我也要。」 儿子和女儿拖着他们的「战利品」走入相连的餐厅。 啊,她是真的回到家了。她漾起温柔的微笑。 关城瘫赖在他的老位子上,搔搔后颈,努力让不甚清醒的脑袋恢复运作。 「给你。」巫晶媚递上一杯热咖啡,助他一臂之力。 「谢谢女侠。」他感激不尽。 热咖啡一入肚,瞌睡虫终于被驱逐出境。 「爸爸,大伯说要帮我们做秋千耶!」女儿的唇上有两撇可可胡子。 「对对,大伯说我们院子里那棵树很大棵,可以做荡秋千哦。」儿子抢着播报最新消息。 「是吗?」他懒洋洋地望向窗外,粗壮的大榕树正在初夏的晨风中招迎。「我待会儿检查看看,如果它的枝干够粗壮,我们今天就来搭秋千。」 今天是星期日,大家都放假。 「耶——」两个小鬼头振奋地欢呼。 「好了,不要吵,先把早餐吃完。」她替儿女把三明治夹好。 「爸爸,你这次回家要待多久?」女儿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先看向妻子,还来不及回答,门铃便响了起来。 「一大早的,会是谁呢?」巫晶媚从厨房窗口望出去。 「早安!」关河和江日暖手上都提着购物袋,站在前门向她挥挥手。 「两位请自己进来。」她打开窗户,扬声向他们招呼。 前头响起了钥匙开门声,不一会儿,江日暖率先走进来。 「不好意思,一大早来打扰。」她手上提了一袋新鲜食材,身后的关河提了两袋。「我们昨晚回去之后才想到,冰箱里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还来不及补货你们就回来了。我怕你们一大早没东西可以煮,赶快去『惠康』买一些食材送过来。」 「冰箱里还有一点吐司和鸡蛋,够吃一餐了。你们用过早餐了吗?」巫晶媚笑道。 「吃过了。」关河顶了顶黑框眼镜。 「大伯,我们今天要做秋千吗?」小月的眼睛里充满期盼。 「木板和麻绳我都买好了,-爸爸在家,我们让他去做苦工。」关河摸摸侄女的头。 「各位先让我把早餐吃完总可以吧?」关城长叹一声,一回来就不得闲。 「大伯,我们先去选地方!要选一根又强壮,又不会晒到太阳的好树枝。」小月兴致正高。 「对对对,要选好树枝,不要坏树枝。」 两个小鬼头拖着大伯和准伯母的手,又轰隆轰隆杀到院子去。 少了两个噪音制造机,厨房果然安静多了。 巫晶媚倚着流理-,手中勾住一只马克杯,瞅向他。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放下咖啡杯。 「我只是在想,你为何可以调适得这么快?」她漫步到他身畔坐下。 「调适什么?」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刚才看着小月、小风和你说笑,脑中又一直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她解释道。「我只出过一次『任务』而已,已经有点适应不良了,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调适过来的?」 他先观察她的神色,确定她真的是好奇,没有任何挖苦之意,才放心回答。 「我从高中时期就开始『练习』,已经有丰富的经验了。」 「原来如此。」她盯着马克杯。 「过来。」关城向她探出手。 她没有抗拒,软绵绵地偎进丈夫怀里。 晨阳融融地照着,院子里不断传来儿女的喧笑声,这样恬静的生活,值得人放下一切俗务,尽情沉醉。 但是,他也这么想吗? 「城……」她神色郁郁。 「嗯?」 「逢卫的事,你们有什么打算?」 他沉吟片刻,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想亲自将他找出来,对不对?」她从他怀里抬起头。 「-,不想要我去?」他眼中的柔情几乎化成水沁出来。 她沉默片刻。 「告诉我,这一行有什么吸引力,让你一做就是十多年?」 「嗯……年轻的时候只是为了找刺激而已,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扮演动作片里面的英雄。可是,随着年龄增长,许多想法也改变了。」 「比如说?」她轻抚他坚毅的下颚。 「我开始理解当年艾思从军旅生涯退下来之后,为何还要培训我们这群年轻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法治与文明所管辖不到的,他们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来加以制衡。」他望进她的眼底。 「像牙王、尤努,以及逢卫。」她倚回他的胸前。 「是的。」关城轻吻她的发心。「或许这个想法有点天真,但是我和艾思真的相信;我们在做的事对这个世界有帮助;有一些人,死了比活着更好。」 她缓缓点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跟着你去金三角吗?」 他摇头。 「那一天你从牙王的巢穴回来,发现我被尤努的人带走了,是不是很担心?」她再问。 「我会不担心吗?-在说什么傻话!」他紧紧搂住她,仿佛要将她-进自己的血肉里。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回到村落,发现她已经被别人掳走的心情。那是混合着极度恐惧与极度震怒的复杂心态,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尤努当场站在他眼前,他会徒手将他的每一块骨头卸下来,并且面带笑容。 没有人能动她! 除非踏他的尸体而过! 「后来卫也想挟持我,你害怕吗?」她继续追问。「如果当时情况有一丝丝的不同,比方说,你来晚了一步,或者尤努还活着并且发现我是女人,也或者逼供的人不是雍及亚,而是其他手段更狠辣的游击军,很可能我现在已经陈尸在金三角的丛林里,受尽凌辱的……」 「别再说了!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他将脸埋进她的发间。 「但是,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对不对?你很可能永远地失去我,小月和小风可能永远地失去他们的母亲,对不对?」 「不会的!」他粗声说。 「城。」她捧住他的脸,深深地、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这就是我坚持要和你走这一遭的原因。我要让你体会到我的所有恐惧、忧虑与心力交瘁,因为,这就是我以后将日日夜夜为你承受的。」 他抱着她,许久不发一言。 终于他又开口,声音低沉,「我知道-希望我离开那一行,可是,这是我唯一会做的事。」 「我……」 「我不像大哥有个傲人的学位。当然我绝对不会比他笨,只是我的人生和普通男人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离开了这个熟悉的领域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对于未来,他也会仿徨,也会害怕,而他最大的忧惧是——有一天,她将不再爱他。 巫晶媚心疼了。 这是一个让许多宵小闻之色变的男人,却在她的面前流露出脆弱之色。 「傻瓜。」 她投入他的怀中,为他眼中的不确定感热泪盈眶。 他们两人都是如此的深爱对方呵! 「我希望-和孩子们能以我为荣——」 「我们确实以你为荣!」她按住他的唇,泪盈于睫。「是你的过去造就了『你』这个让我倾尽生命所爱的男人,我不想改变你,可是我也不希望你回去过那种危险的生活,难道就没有折衷的方法吗?」 他停顿片刻,眸中开始浮现深思之色。 「最近,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阿汤他们每个人都能够独当一面,我这个『老大』的身分,象征意义大过实质意义。」他温柔抚去她颊上的玉泪。「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仍然会继续和他们一起工作,但是我愿意改变自己的工作型态。」 「怎么改?」她轻声问,不敢先抱太大希望。 「我们需要一个类似经纪人的角色来打点许多关节,或者和出钱的人周旋。我想我还是会出差,只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频繁,离家的时间也会减短;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再和他们去闯那些枪林弹雨了。」除非这三个家伙同时出了状况,需要他的援救,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他们会不会觉得这么做不公平?」她迟疑地问。 关城微微-笑,吻去她唇角的最后一丝不确定。 「任何人决定收手的时候,其他人不得干涉,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默契。更何况我只是退居幕后,并不是-下他们不管。」顶多就是将来钱少抽一点,反正这几年来,他累积的资产已经极为可观,足够他们一家过着优渥的生活了。 「真的吗?真的可以这样?」她的美眸透出祈盼的光彩。 「可以。」他点了一下她的俏鼻。那两只小鬼几乎是一天就长大十公分,他也怕自己再出差下去,回来都认不得他们了。 不过这种儿女情长的事,为了维护硬汉形象,还是放在心里就好。他今天已经「捐输」够多了。 「万岁!」她大声欢呼,重重投入他的怀里。 「妈咪,爸爸,原来你们还躲在里面偷懒!」两颗气鼓鼓的小皮蛋扑通扑通冲进来。 「我们现在就要拉秋千了,这根树干是我选的哦!」小风神气巴拉地挺起胸膛。 「我选的啦!」小月抢白。 「我啦!」 「哪是呀?你明明选左边那一根,后来决定的这根是我选的!」 「-乱讲!乱讲乱讲乱讲——」 「好好好,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父亲大人头痛地出来主持大局。「你们两个带我去看看,我说的算数。」 「妈妈,-也来。」小月气呼呼地去拉母亲的手。「我让-看我挑的那个好位置,那是我选的!」 「乱讲,是我选的。」小男孩坚决捍卫自己的地盘。 推开门,怡人的初夏在树梢间向他们招手。 两个小家伙扑到大伯和准伯母身上,要大伯帮他们作证,四个大人被两个小家伙闹得不亦乐乎。 麻绳在夏风里摇曳,晃荡的秋千板子一下子便绑好了。吱吱咯咯的小麻雀又开始吵着,谁应该第一个坐上去。 白日一照,浮云自开。所有蒙罩在心田的沉重晦暗,也随着五里长风,杳逸于天空地阔之间。??? 「x的,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们要负责带这四个小鬼?把他们留在尤努的军营里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跟我们回法国不可!」阿汤的怒吼。 「什么『挽救即将迷失的下一代』、『拯救国家未来的主人翁』!他们夫妻俩说得容易,怎么不自己来做做看?我看这些小家伙不趁夜把咱们的喉咙割断就该偷笑了!」老尚的狂怨。 「教育是重责大任,所以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大德的避之唯恐不及。 砰砰砰!砰砰! 「天杀的,小孩子不要随便玩刀玩枪,把枪给我放回柜子里去。」叩!附带一记敲头声。 「你也差不多一点,别开口闭口就在他们面前骂粗话。」沉默一阵。「……完了,我听起来开始像关家小嫂子了。」 「该死!刀子还我!」 一阵激烈的追逐,在巴黎市郊的一间双层楼房里,于焉展开。 男人雄厚的斥喝声,小孩不驯的回吼声,间或夹杂几响灯具撞上墙壁、枕头拿起来丢掷、膝盖敲到桌椅的热闹杂音。 当然,也免不了应景的零星枪响,以及飞刀倏来倏去的音效。 这三个大男人想驯服四只小野兽,显然还需要一点时间。 看样子,关城真的可以放上很长、很长的一段假了…… 女人的幸福 有一天和几个已婚的朋友坐下来聊天,其中一个女性友人突然说了一句—— 「女人的幸福,要看她们结婚之后。」 哗!这句话早几年让凌某人听到,非得义正辞严地训示她一顿不可。别说早几年,即使在现今,落入激进的女权主义者耳中,也会立刻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什么?什么?居然敢讲我们女人的幸福要看我们嫁了哪个男人?呸呸!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女人早就是自己生命的主宰!这种落伍七十年的话趁早给我滚边去!(背景要放雄壮的烟火助阵。) 但是—— (注意,转折语气出现了。) 我们从这个角度来看看好了。以台湾为例,女人的平均寿命是七十八岁,假设-在适婚年龄二十八岁结婚,那么-生命中已婚的时问是五十年,甚至比独身的日子还长。 先不管这五十年的婚姻是不是跟同一个男人在一起,它绝对占去-生命绝大部分的比例。 我们生活在一个两性社会之中,而很不幸的,这又是一个父权社会,所以,在婚姻中要面临最多变化的是女人,要离开原生家庭、投入另一个家的也是女人,要让自己从此换了一个姓的还是女人。 现代女性虽然可以掌握自己的事业与未来,却不见得能掌控得了自己的婚姻状况,因此,我们的快乐,仍然与那个每天回家要面对的男人深深牵系着,这一影响就长达五十年。 所以,不婚的女性也就罢了(改天我们再另案讨论),其他女性朋友啊!结婚之前真的要张大眼。 我没有办法告诉大家如何「找快乐」、「变幸福」,毕竟凌某人自己也还是个不经事的半吊子,对于人生的认知仍然很粗浅,尚在探索之中,只能和大家共勉之。 啊!我又把后记写得硬邦邦了。 来来来,来聊一点闲话家常,谈谈「读友来信」这回事好了。 有一个问题我经常被问到—— 凌淑芬,-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了?是不是我上封信说错什么话?如果是,那我向-道歉啦! 那个……这几位可爱的读友,先让我抗议一下! 不要把人家凌某人想得那么小器嘛!我不是那么容易被得罪的。 通常我不回信或不再回信,有两个原因。其一,我真的很忙。有时候工作一忙,回信的事就搁下了,这一点要请读者朋友们多担待。 第二个原因,我不知道要回什么。 读友的来信,不乏对我作品的支持鼓励、批评指教,或者和我分享他们生命中的小故事。 这些意见交流,我都非常重视。有些信件我找得到切入点,便会洋洋洒洒回上一大封。有些信,我会细细品味过,跟着会心一笑,然后心领神受。像这样的来信,我不想轻忽地写个「噢,来信收到」,就寄回去,总觉得这样很对不住花时间写了信给我的人,然而又想不到要回什么,所以可能就此打住了。 但是,每一封信件或e-mail,我绝对都仔细地读过了。 没有回信绝对不是一个拒绝。仍然欢迎读友们继续写信给我,分享你们的生命。别忘了我以前说过,我有观察别人的「恶习」,去看看别人如何过他们的人生,对我来说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有时候我也会心血来潮,突然回一封很久以前寄给我的信。所以我的回与没回,读友们的寄与不寄,都是短短一-的起心动念,很珍奇的一种缘分。 也有读友来信问到,有没有什么「更快捷」的方法可以和我联系,例如传真之类的。 传真……我脑中立刻浮现〈禾马〉的那支传真专线,但是我如果太嚣张,詹姊可能会决定,以后那支传真的电话费就让我负责。 其实我能想得到最快捷的方法,应该就是透过e-mail了,虽然这样对不上网的读友可能不太公平——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常常忘记在新书里把e-mail再写一遍,害想写信的读友还要辛辛苦苦去翻以前的旧书。 不要再骂我了!话说回来,我会接到这些信,表示读友们还是去翻了嘛,对不对?不然你想怎样?来啊、来啊!抓得到我,你就来呀! (……完了,一不小心又露出不良少女的真面目——请大家忽略「不良」的部分,专注在「少女」上,凌某人真的还在天真无邪纯洁稚嫩之中。 那些来信说「小学就开始看-的书,现在已经生两个小孩」的读友,请小心一点,我正在学半夜扎稻草娃娃的伎俩。) 好,我这次很合作,规规矩矩再把我的联络资料写一次,这样可以了吧?我以后写前言后语的时候,也会努力记住的。 写信给凌淑芬:台北市南京东路五段234号11楼之3凌淑芬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