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剑三千里》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一章 山间有一观 观里有少年 恰逢秋日,泗水河北岸的红枫又整齐铺列开来,枫叶落在岸上,铺成了很长的一条林路。 河水潺潺,枫叶冉冉,山影葱葱,此间风景如画。 时令虽已至秋,但天气还很炎热。 蜿蜒的泗水顺山脊而下,沿山梁将世界分成红黄两色。 “哈,我逮着了,逮着了。” 一清秀少年从水中钻出,用胳膊擦了擦脸,手中握着一只蹦跶的青鱼。 岸上的姑娘嘻嘻哈哈笑着,开心极了。 “观里已有好久没见荤腥,这些日子忌口,可馋坏了两个小的。” 站在岸上的女人插着腰,咧着嘴,也笑着。 戴着斗笠的中年道人在地里侍弄着菜,隔着老远却唱起了反调:“狗儿你快上来吧,亏得是天气还好,等你体内的寒气复发,有你受得。” 少年在水里吐吐舌头,狗刨几下,上到岸上,抱着鱼牵起妹子的手,向着道观跑去。 这间道观,位于延黎王朝都城长安与雍州接壤处的一个名叫裕丰镇的地方,镇子居住着这世间最平凡的一群人,他们终年以捕鱼打猎为生,也种着些谷物稻米。整个镇子只有一条街道,依夹金山而居,傍泗水河而存,多年下来,若然世外。 在镇子的当间,往夹金山上爬个数百米,便是这间道观,道观门楣上大笔写着熙春观三字,但熟悉的人一般称之为天师庙,这庙盖好也不过三五个年头,香火却也还说得过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道观,观主名叫张三福,便是先前侍弄菜园子的中年人,他年逾五十,脸生的有点方,时常就穿着那件道袍,缝缝补补的,是一个特别老实本分的人。 他和妻子,带着两个徒弟,一个女儿生活在道观之中。 他的大徒弟名叫陈敬方,不知道哪里人士,年少时父母亡故,便跟在师父身边。时年二十五岁,生的一膀子好力气,这些年要不是他在外面做苦力,恐怕观里几人很难生活下去。 二徒弟便是逮鱼的那个叫狗儿的小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张三福带在身边,大名叫个张凌尘,养到了现在,倒是和自家姑娘结成了伴。 自家姑娘名字倒是正规一些,叫了个张芷臻。张三福的妻子,被人称为三娘的那个婆娘,总是觉得女儿名字太过难写难叫,一直唤着“九宝儿”的小名。 张凌尘这些年一直生着病,这病奇怪的紧,一旦发作,整个人冰冷无比,体内的寒气逼人,每回都能要了狗儿的半条命去。倒是九宝儿总将自己的小手伸进狗儿的肚皮,好好搓揉一番,再灌点黄汤,不多久就能见好。 三娘一直开着玩笑,等九宝儿长大了,给张凌尘做个媳妇,传承了这道观去,自己老两口总能安享晚年。 这几年过来,狗儿年纪越大,这病却越发重起来,每每发作,要不是镇上采莲家酿的烈酒和九宝儿渐渐长大的小手,恐怕撑不过几回去。主要这病发作无常,眼看着狗儿身体日渐消瘦,张三福想了不知道多少办法,始终于事无补。 等三娘回到道观之时,张凌尘已将那鱼打剥干净,案板上的配菜早已切好,只等入锅了。 “三娘,还是您来主厨吧,您做的鱼,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 张凌尘拿着围裙,递到三娘跟前,笑眯眯道。 “好好好,我来做,今天好好让两个馋猫解解口欲。”三娘说着话,围上围裙,又不忘嘱咐道:“凌尘,快去镇上把你师兄叫来,你师父的稻米和菜就快长成了,最近不用那么辛苦了。” “好嘞。”少年爽快答应。 夕阳西下,天色还完全亮着,山尽头云彩被染成金黄,渐渐又变成暗红色,顺着半山腰款款淡去。张三福扛着锄头,走上通往道观的清幽小路,路这头是自己的稻米和野菜,路那头炊烟袅袅升至半空,有鱼香味传来,还有自己婆娘和女儿的笑声。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就是凌尘的这病……” 陈敬方手上拿着一块散碎银两静静等在观门下,看到张三福到来,快步上前,恭敬行礼。 “师父,这几日码头生意也不太好,不知怎的,全是官府运粮食的船,也不雇我,就只赚来三钱银子。” “有三钱就很好了,今天你三娘做了鱼,还有大米饭,好好吃饱睡上一觉,明天和我伺候地去。” “好,师父。” 张凌尘早已打好了热水,师兄说什么也要等师父先洗过自己再洗,哪怕整张脸黑黢黢的,汗水的印记还刻在脖颈,可师父不来,就是不行。这多少年一直如此,狗儿只好一遍遍掺热水进去,总算在师父来到之前,水还是热的。 师父当然知道自己徒弟的品行,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张凌尘每日从山下挑来一缸水不容易,洗把脸就要用满满一盆,这着实很奢侈,便端起盆子,将近乎一半又倒回桶里。 “这些留下我明天浇地,洗个脸而已,怎好如此费水。” “饭好咯!” 三娘掌着满满一大盆大米饭,来到院中小石桌旁,身后九宝儿端着一碟子红烧鱼,脸上笑容满满。 “我还炒了鸡蛋,快去端来。”三娘分发着筷子,对着狗儿说道。 “鸡蛋?哪来的鸡蛋?”张凌尘往厨房跑着,显见的开心。 “你师父从地里寻摸来的野鸡蛋,本来有十几颗的,他心里过不去,只拿了三颗,和着韭菜炒了,解个馋还是够的。” 张三福并未上桌,来到天师殿,点上三根香,立于额间,恭敬折腰叩拜,稳稳插好香,后退几步才出大殿。 “快吃饭吧。” 几人分坐石桌旁,好久都没有这般惬意了。 上个月,天师生寿,熙春观做下法事,忌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口,其余人倒还好,两个小的可是馋坏了,可如今鱼蛋上了桌,却没人敢动第一筷子,要不是张三福给两个弟子和姑娘各自夹了鱼肉,怕是凉了也还安生放着。 几人正大口大口刨着大米饭,道观外传来声响。 有一邋遢青年推门进来。 “哎呦,可算赶到了。” 那人也不客气,径直找了凳子放到了桌前,寻摸了一圈才找到空碗,盛了一大碗米饭。 张三福微微让出位置,腾手倒了一杯茶给他。 “慢慢吃,怎么还这个吃相。” 那人嘴里满是大米饭,嘟嘟囔囔道:“饿了一路了,先吃饭,吃饭。” 三娘见势,起身向厨房走去。 “你托我的事,我办到了。” “嗯?办到了?怎么说。”张三福放下手中的碗,那人已吞下整整一碗饭,靠近他的半条鱼也只剩下骨头。 “在西域啊,有一种草药,叫个什么碧晶火莲的,采来吃了,想能克制凌尘的寒病。” “可曾采来?”张三福仿佛看到希望。 那人才伸出手要去盛第二碗饭,又在身上摸着,找了半天,拿出一张纸。 “看,就是这个。” 张三福打开纸,一朵极其好看的,似血色鲜红的花,跃然纸上。 “那,得去西域?” 那人又开始大口吃起来:“不用,这药多是西域用来进贡皇帝老子的,虽然珍贵,可都城就有这种药。” 三娘又端出一盆饭来,放到桌上,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说道:“我还以为你带回这草药了呢,皇帝老子的贡品,岂是我们能轻易得到的。” “春生啊,你说这草药,皇帝的药膳坊有?” 叫春生的青年扒着饭,也不影响说话:“是呢是呢。” 张三福捏着那张纸,回头与三娘对视一番,二人神情有些木然。 被这人搅和一通,两个小的还哪有心思吃饭,眼看着那人吃下整整八大碗白米饭,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多少也不那么饿了,索性各自玩各自的去了。 “春生啊,你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也没个音讯,我还以为你半道出事了。” 三娘开着玩笑,整理碗筷。 “嫂子看你说的,我这几年云游世间,长了不少见识呢,要不是急着给你们说这个药,我还想再逛个几年。” “我还以为你拿回药了呢。”三娘端起碗碟,转身向厨房走去,又伸出一只手摸摸九宝儿的脑袋,示意她跟自己来,语气动作都带着不满。 那人摸摸头,笑了笑,看了看张凌尘的身影,低声问道:“凌尘小子这几年,可还好?” 张三福砸吧砸吧嘴道:“连李先生都说,怕是坚持不到成年了,要不是这几年一直靠长生诀行大周天维持着,怕是早出事了。” “嘶,那得赶紧找到这碧晶火莲。” 张三福摇了摇头,表情刻意放松了很多:“好了,你这远道而来,也真辛苦了,早点歇着吧,明天,跟敬方一起,陪我去地里吧。” “不了三哥,我还有事,要去都城,在你这就住一晚。不如,让我带着凌尘一起去吧,说不好,就能得了这药。” 张三福竖着脑袋像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才开口:“你自去你的,我带他去都城。” 几人又闲聊几句,便离开了石桌,各自去了。 熙春观内,正东方向是天师殿,殿右侧是一排瓦房三间,张三福一家三口住着一间,师兄弟二人住着一间,还有一间小的是厨房所在。 入夜时,整个道观还亮着两盏灯。张凌尘的屋子里,陈敬方一直帮着师弟整理着物什,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师父交代他要多带些衣物,自然不能大意。好久过去,却也只简单打了个包袱,倒是兄弟二人对坐着,也不说话,夜很深时,只有那名叫春生的鼾声阵阵。 另一盏在张三福两口子屋里,三娘正匆忙收拾着,这也要带,那也要带。 张三福觉得烦闷,回过头看着熟睡的九宝儿,不由心里踏实了几分。 夜已很深时,熙春观几人总算沉沉睡去。 夹金山另一侧之下,枫林码头,有数名黑衣人涌动。 他们沿着泗水河而来,在船里一直等到深夜。 他们动作很快,没用多时,便来到了熙春观。 他们手持钢刀,在确认好地点后,整齐越过低矮的观墙。 一胧清白的明月,挂在道观后面高大松树的尖顶上,圆圆的,亮亮的,仿佛和这间道观一样,与世无争。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章 我有一把剑 出鞘便杀人 整间道观静悄悄的,孤零零待在夜色之中,仿佛下一刻,就能任由这群黑衣人屠戮了。 这些人极有章法,动作很轻,整个周边除了树上猫头鹰的叫声,再无其他。 “你们不请自来,是不是不太礼貌啊。” 正当几人就要有下一步动作之前,有人声音传出。 众人寻摸半天,这才发现天师殿屋顶上,坐着一个人,似乎已经等他们很久了。 “首座大人苦寻多年,还以为你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 领头的黑衣人看向张三福,眼里杀意森森。 张三福站起身子,身后负剑一把,立在天师殿顶端,几乎和月亮重叠。 “这些年,你们这种货色的人,来了不止一二百人了,我们都躲到这样的地方了,还不肯放过吗?” “放过?交出那孩子,便放过你们。”领头的黑衣人虽然压着声音,可也戾气十足。 “可我不想杀人,当年杀了太多人,见了太多血,杀人的感觉,很不好,你们现在回去,也可让我减少些杀戮。” “少废话,拿命来!” 领头人身后,三名黑衣人持刀向前,纵深跃起,朝着张三福而去。 张三福并未有动作,就定定看着他们。钢刀很快就要到张三福的眉间,他不慌不忙,脚底发力,跳起身来提起膝盖,照着来人的下巴顶去,同时又急速转身甩腿而去,一记鞭腿,直抽向另一人脑勺,两人重重落到地上。 紧随其后的人也将刀递了过来,眼看就要砍上他的脖子,这一刀带着浓浓寒意,仿佛下一刻,张三福就要尸首易处了。 他才轻轻落回屋檐,反应却很迅速,紧握右拳,气陈下行,挥拳打出,这是来自南境武道的长手披挂拳中最具杀伤力的一招。此招一出,功力到位者,碎石断树犹如家常便饭一般。这要是着在了人的胸口之上,轻则肋骨断裂,重则震碎心肺,修为低的人,瞬间毙命都有可能,好在,张三福并未用全力。 紧接着,又有四五人来到。 张三福依旧冷着脸,先前打出的拳头还未收回,在空中化成掌,臂膀用力,有元气从掌中传出,袭来的三人瞬间飞了出去,砸在了道观的墙上,砸出深深的印记。 “可惜了,这可是我从镇上一块一块挑回来的青砖,花了好些银钱,这要被你们毁了,三娘可要骂人的。” 张三福背后一手,身姿凛然,却在心疼自己的砖头。 很显然,就凭这几人,在张三福面前,根本不够看。 领头那人冷笑起来:“我知你实力不俗,可要打得过我,才算。” 说着话,那人从身后拔出剑来,这剑泛起银光,这人逐渐升起,很快与张三福到了同等位置。 “我说的嘛,原来是陆九年老弟,多年不见,天这么黑,你又蒙着面,倒是没有认出,莫要见怪。看来,首座大人是真不打算让我们活了,竟让你来了。” “你这会交出那孩子,我也能少些杀戮。”这人索性扯去面罩,露出整个面容来。 “我若不交呢?” “由不得你。” “我们出去打?毕竟,雍州府衙就在后山下,府衙内那位先生,痴迷棋道,这会子恐怕还没睡呢,虽然离着有十几里路,可要是真将他惊动了,即便是首座大人,恐怕也吃不消吧。” 陆九年当然知道那位先生是谁。 “好,就在泗水河下游,那里没有人烟,也惊动不了那位先生。” “那他们?” 陆九年挥了挥手,场间被张三福打伤的几人,草草爬起来,向外跑去。 张三福看了看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率先向泗水河下游飞去。 很快,二人飞出很远,除了悬于半空的月亮,似是不会再有人能看见了。 “那,便受死吧。”陆九年悬在河上,泗水在这一段流的飞快,水声哗哗,二人对立,陆九年持剑与自身齐平,无数元气从岸边的桦树林中凝聚而来,树林内发出沙沙声响,黑漆漆的林间,有无数飞禽被惊起,翅膀啪塔啪塔,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十分令人不适。 张三福摇了摇头。 “嗯,看起来,这么多年,你的水平并没有长进。” “哼,这些年,你说大话的水平倒是很有长进!” 陆九年发出怒意,带着元气的剑从空中划出弧形,银光一圈一圈闪过,直刺向张三福。 张三福在水面飞速后退,脚尖划过水面,荡起层层波纹,向两岸散去。 随即,他向上跃起,躲开剑气的同时,脚下仿佛生出无穷能量,踩了下去。 陆九年持剑与之对抗,二人一上一下,力量之大,整个河水被分出两道。 那银剑逐渐更亮,元气升腾而起,举着张三福慢慢向上去,张三福却背着手,好似立在那剑上。 二人僵持不下,陆九年伸出左手成掌,向上打去。 张三福终于不再背手,穿的那件道袍有些凌乱,似乎有些阻挡他的动作。但他依旧不慌不忙,脚下轻点,离开那剑端,银剑顺势劈向他,迫使他向后躲去,双指却重重点向陆九年。 一道剑气从张三福指尖生出,陆九年艰难避开,剑气击打在水上,激起数丈高的水花。 陆九年抹去自己脸上的水,提剑再次刺去,剑端聚拢不知道多少元气,如钢似铁,力道几近陆九年巅峰。 张三福也不慌,再次伸出双指对抗那剑锋,轰然一声响起,水面好像吹起很大的风,离得近的桦树被吹弯,要不是树实在粗壮,恐怕就要折去。 随即,二人接连数十招,在水面打的有来有回,终究未见分晓。 陆九年很清楚,怎么也不能打到天亮去。 又一次对招过后,陆九年撤身后退几步,与张三福拉开距离,可他动作很快,剑气从银剑周身生出,水面波光粼粼,似也被剑气所引,无数水汽升起,汇成剑型,陆九年撒开剑去,银剑形成一大一小,悬于水面,向着张三福斩去。 张三福抬手,同样有无数元气凝聚,拉开河水,水珠颗颗离开水面,瞬间形成水幕,意图挡下这一剑,只是,终究有一道剑气从水面穿过,来到张三福身前,张三福向后仰去,肩膀上的灰色布带子被挑开,后背上的剑向下掉去。 他伸出手,握住剑柄,在水面飞腾一圈,重新站立。 “你再不出剑,天都要亮了!” 远处山上,三娘声音传来。这声音不很大,却很清晰。 张三福立在原地,没有任何表情,看着陆九年,慢慢拔出剑来。 他低声说道:“我这把剑,一旦出鞘,可是要杀人的。” “我真的,不想再杀人了。” 那柄剑拔出,月光照耀下,有剑光一闪而过,陆九年摆头躲避,却还是被那道光影响。 “想必,这便是翠鸣吧。” “是的,这便是翠鸣。” 张三福再不似先前那般,他将剑鞘向岸边扔去,直插入一棵树中。 他手握翠鸣,眼睛微闭,有青光泛起,无数的元气从水中、林中来到翠鸣身旁,翠鸣发出清脆啼叫,仿佛有仙鹤到来。 下一刻,翠鸣飞速而至,陆九年甚至来不及反应,那把剑,已然穿过胸膛。 “我知你心地,并不坏。可你不能,这般逼我。”张三福只看着满口吐着鲜血的陆九年,语气有些遗憾。 “首座大人要你死,我只能前来。” 陆九年声音已不似正常人,过不多久,他便要死去了。 “除了首座,还有谁要我们死?” “哼,这世间知道那件事的,谁不想让你们死。” “所以,我们就必须要死吗?” “我杀不了你们,自有人杀得,如今,恐怕已有很多人知道你们在哪里了。” “包括宗主在内吗?” “宗主不问世事多年,宗门之内,早已是首座说了算,你自己想,你们能跑到哪里去?”陆九年艰难说着话,脸上带着冷酷的笑意,让张三福很不舒服,好在翠鸣却并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离开他的身体,飞回张三福身边,剑身颤抖着,发出愔愔声响。陆九年整个人瞬间瘫软下去,掉入水中。 整个剑身的血迹,迅速消失,仿佛被吸了进去。 “你就在这泗水河中,好好安息吧。”张三福好似自言自语,伸手出去,那剑鞘从远处飞至,来到他的手中,翠鸣自己在空中旋转数圈,稳稳落入剑鞘之中,随即青光消失,场间恢复夜色。 等回到道观之时,天色已然灰蒙蒙的,跟每一个寻常的早晨无二,镇上的鸡鸣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张三福站在观内,隔着窗户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张凌尘几人和九宝儿,重重吸了一口清晨的冷气。这鬼天气,白天热的要死,大清早又这般冷清。 三娘已经起了床,正在厨房做着早饭,也不知道是在切什么,菜刀在案板剁出很重很重的响声,那个破旧的案板仿佛就要散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杂音表示不满。 “哎,那可是块上好的柳木呢。” 张三福嘴里念叨着,自行去到天师殿内,搁好翠鸣,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又特意将燃着的蜡芯往正扶了扶。 随后,他回到院内,大喊一声:“起床念早经啦!”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章 前行路尚远 有饭不怕晚 陈张师兄弟俩速度很快,穿好衣服整好被褥,来到了殿前。 师父格外重视早经,这要是耽搁了,可是要挨板子的,哪怕前夜,两人谁都没有睡好。 张凌尘心里还在责怪春生叔呼噜声过于巨大,却看到师父已经端坐在蒲团上,念起经文来,赶紧也摆好架势,盯着师父嘴型看了看,嘴皮子自己跟着动着,终于跟上节奏,自己嘴里也默念起来。 “仰卧伸足,张口喘气,神游炁散。久卧伤炁,难以结丹。务要行住坐卧,念兹在兹,始终如一,方得成就。毫发有差,前功尽弃……” 春生此时才穿着半截子衣服走出门来,看着师徒三人也不再理会,三年前自己还在时就是这样,如今怎么还是这样。他只觉着无聊,慢悠悠走进厨房去,看着三娘正在烙饼,自己从锅里撕下一片来,别有意味道:“嫂嫂,三哥这几年可又长进了啊,那把翠鸣在他手里,简直就是神兵!” 三娘从春生嘴里夺回烧饼,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夸人还是夸剑,准是你走漏了风声,怎么你才来,他们就找来了。” 春生尴尬一笑,将自己几颗扣子系好,慢吞吞道:“我哪里知道,再说了,我在,三哥在,怕啥。实在不行,我便去请李先生去,谁敢在李先生头上动土。” 三娘却不听他说话,重重将从他嘴里夺下的半张饼子扔在案板上,发出厚重声响。 “三嫂,您这脾气,真得改改了。” 三娘听到这话,已然抬起擀面杖,作势就要打,春生眼看不妙,迅速跑了出去。 “改脾气?要不是我这脾气,凌尘有几条命活?” 春生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话,虽被厨房门槛拌了一下,可还是跑远了。 好久过去,九宝儿也起床洗漱之时,早经便结束了,不知何时,一堆包袱细软已经静静待在天师殿下面的台子上了。 “快来吃早饭。”九宝儿嘴里叼着饼子,走出厨房。 “带着路上吃吧。张三福走进天师殿,空荡声音传出。 “怎么?这就走?没必要这么着急吧”。春生说着话,眼睛还盯着那几张饼子。 “走吧,没必要躲这一天两天的,该来的总会来,此去都城的路还很长,先赶路吧。” “三哥这是,已经决定好了?” 张三福仔细擦拭天师殿内的一切,将烛火吹灭,稳稳当当上好锁头,环顾着这间很小的道观,看着院内自己种下的才有一人左右高的松树和道观墙上自己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画出的图案,饶有意味地摇了摇头道:“都城有人不愿意我们活着,我们却偏要好好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把都城搅个天翻地覆才行。” 春生撇着嘴重重点头:“这,我喜欢,我参与。” 张三福不再多说什么,招呼大家拿好行李,出门而去。 很快,熙春观几人便下了山去,唯有那间道观还留在半山腰,晨光这时才大亮,旭日升起,道观天师殿顶上宝气森森,若然有圣光降临一般,虽很小巧,却也颇有些气派。 这山间的树木仿佛一夜知秋,林间的落叶被风吹散,铺成一片,红黄相间,整座山仿佛一幅画作。熙春观后,一片桑田麦子金黄,张凌尘临下山时,还曾跑到麦子跟前,看着同样一夜成熟的麦子,神情淡然,仔仔细细摸过一番,仿佛做着告别。 裕丰镇离着都城,大概有六百余里路的样子,这并不很远。 张三福在山下车行租了一辆马车,他们本想着趁着泗水乘船而去,奈何码头周边全是官府的运粮船,除了本地零星的渔船,整个码头都封闭了,只好沿旱路前往。 裕丰镇上,集市方才大开,往来客商与本地居民来往于酒肆客栈之间,街上有琴瑟之音响起,河岸边游船锣鼓齐奏,好不热闹。张三福这才想起今日恰好是中秋,这些年逃亡下来,好不容易过上几年消停日子,这又要开始奔波了。 三娘带着两个小的和春生坐在马车上,张三福和陈敬方驾着车,慢悠悠上了官道。 延黎王朝统御九州已有近八百年,也强盛了近八百年。 作为延黎王朝乃至整个世间第一大宗派的长生宗,自然也强势了很多年。 一切的一切似乎会一直这样下去,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不为人所控制。 比如,那件事情。 二十年前,西蜀发生叛乱,蜀王杨康起兵作乱,整个延黎王朝有近一半国土被杨康所得,先皇帝派御北大将军燕锦年平叛五年余,终究将蜀军打败,西蜀光复。 同年,先皇驾崩,当今皇帝初登大宝,改元泰安。 太历承始四千八百一十一年八月,也就是延黎泰安元年,有神龙携天机自北而来,祸乱世间,数百人间大能围追堵截,费劲气力才将神龙打伤。 传言神龙受伤后进入御北将军府,与御北将军尚在襁褓的儿子合为了一体,外界虽不知真假,但神龙确实再无踪迹。 皇帝本就忌惮于燕家三十万大军,加之朝中右丞相司马南周与长生宗坐禅司首座衣怀嵩进言,几番作祟之下,皇帝终于下决心除掉燕锦年。 后,皇帝以燕妃生辰为由,将燕锦年引诱至宫中,设三百羽林卫在席后,意图拿下燕锦年。 可区区三百羽林卫哪里奈何得了燕锦年,于是,衣怀嵩出手将燕锦年打成重伤,这才留下他来。 随后,皇帝以二十八条罪状,问罪燕锦年,灭燕家满门,连同自己的燕妃也在内。 时年,燕锦年仅仅四十岁。 燕家其余六十一口人无一幸免,唯有那个孩子被御北将军挚友救下,逃亡世间,再无消息。 那年之后,整个延黎王朝受司马南周和衣怀嵩控制,直至今日。 那位御北将军的挚友,便是张三福。 那个孩子,便是张凌尘。 行至风道岭,总算快要出雍州境内了。 张三福停下马车,叫下张凌尘来,师徒二人朝着雍州府衙的方向,重重叩拜。 在那里,曾有人为狗儿大打出手,也是这人,这几年护佑着他们一大家子免受外界的兹扰,直至昨夜,张三福其实知道那位先生最近又出游去了,但前来行刺的人并不知道,这才有了下游河谷的一场大战。 张三福本想着,怎么也应该去当面告个别,把一些事情讲清楚的。 但狗儿却觉得,那样一来,反而没有意思了,自己总不能一直靠别人,张三福也觉得很有道理。 张凌尘前些年还总一直问及自己的病,却都被师父和三娘搪塞过去,只说是受了一场大雪影响,因为冻得厉害,故而一直有寒病在身,狗儿也一直深信着,并未再多问。 只是如今,又要回都城去,张三福心里一直别着劲,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和张凌尘仔细说说清楚。 昨夜有人前来,好在春生在,并未让陈敬方和张凌尘发现端倪,可总归,日后都要他自己来面对。 尤其是到了都城后,总要去见一些人并不该见的人,总要去干一些很大胆的事。 张三福叩拜完毕,站起身来,看着一望无际的官道,看着道旁一侧的山谷,看着山谷之中郁郁葱葱的树木,看着林间飞来飞去的鸟禽,深吸一口气。 昨日夜里,那群人还未到来之前,他和三娘曾就此事做过商议,可也总没议出个结果来,自己心里也很纠结,毕竟,张凌尘这般年纪,有些事,可能并不能接受。 他背着手,紧闭双眼,山谷有风吹来,林间树木为之所动,道旁半枯半绿的长草歪斜,有黄土被吹起,几人一刻未停行了一日,天色也快要晚去,多少生出些荒凉之意。 路还很长,这不只说去都城的路,还包括张凌尘这一生要走的路。 每个人的命运各不相同,但能走上顶峰的,总是相似的那一群人。 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再睁开眼,眼里已满是坚毅。 “你知道你的病,极有可能治不好了吗?” “师父,我知道的。” “所以,我们一定要去都城,还要完成一些极难的事情,这些事情,你愿意去做吗?” “该我做的,我一定会去做的。”说着这些话,张凌尘眼里生出的神色,是张三福这么多年并未曾见到过的。他心里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可能早就长大了。 于是他继续说道:“我们去都城,除了治你的病,还要把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夺回来。” 张凌尘摇摇头:“师父,等我治好病,我们去找个住处,种上几亩田,等我再大一些,跟师兄去做苦力,或者去街上替人写书信,怎么都好,我们能好好生活下去,就很好了。你说的那些本该属于我的,即便真的属于我,但也已经不属于我了,不必去争了。” 张三福回过头看着张凌尘,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你的身世你是知道的,只是......” 张凌尘打断师父的话道:“我是师父和三娘养大的,一辈子就只认师父和三娘。” “为师自然知道你的心性,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你总归要知道你的身世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只想好好活着长大,除了活着长大,还要好好孝顺你和三娘,其他的,我不在乎。” 张三福惊异于狗儿所言,看着狗儿,心道你不在乎但有的是人在乎,可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这时,三娘从马车上露出脑袋,看着师徒二人,也带着笑意,说了句:“还不走,天都要黑了。” 二人都深吸一口气,望了望眼前的景色,向着马车走去。 车上,春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瞌睡,还是沉沉睡着,九宝儿抱住张凌尘胳膊,笑得甜美。 三娘看着两个小的这般开心,伸出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终于舒缓地看着窗外,饶是已有些黑了,可心里仿佛看见无限光明。 马车又动了,不紧不慢走向都城,走向夜色之中。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章 寒病不得治 大雪满都城 又行了近一日,半下午时,总算能看见都城高深的城墙了。 即便还离着很远的距离,但都城特有的气息已至。 马车在官道尽头停了下来,眼前再无道路可言,放眼望去是一个十分巨大的集市,已有很多年了,集市后面才是城池。 张三福走下马车,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他又拿出翠鸣,背在了背上。 这些年,每当他感觉到有危险时,总这样做。 这座城,人们口上习惯称为都城,但她还有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字,长安! 好几百年,这里一直繁华不已。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这座城的北门,从北门进入,应先是守城军营,军营后有街市,然后才能到达民居。 辗转而来,他们终于到了先前便说好的地方。 张三福当然还记得这个离着军营不远的地方,是当年那座将军府。 如今,早已荒废了。 天将将又要黑了。 城外黑云压来,风开始呼啸,长安总有这样的大风,人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街道里很快就没有了人迹。张三福带着几人携带包袱细软,推门而入,整个将军府野草丛生,毫无生气,周遭漆黑一片,在这繁华的都城之中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张凌尘也背着自己小小的包袱走了进来,看着周边破旧不堪的房屋,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和骨肉亲人,甚至连一点念想都没有,所以他很难过。 三娘带着九宝儿快速收拾出两间尚未完全破损的屋子,打理好铺盖,这个夜晚,应该能过去了。 张凌尘放下包袱,蹲坐在一根很粗壮的柱子旁,心慌起来,随即豆大的汗珠开始从额头生出。 张三福看出什么来,快步走到张凌尘身边。 他还是习惯称这个孩子为狗儿。 “狗儿,你怎么了?可是又觉得冷了?” “师父,我好冷,骨头疼。” “怎么这个当口犯病了。”三娘也紧赶过来。 九宝儿赶忙放下手中的掸子,顾不得其他,来到张凌尘身边,搓搓手就伸进张凌尘衣服,这些年她一直这样做,每回都能见效。 “师父,这次和之前都不一样,疼的厉害。” “想必,是寒气更重了。”春生走到近前,看着已经疼的蜷缩起来的张凌尘说到。 “酒,有没有带酒。”张三福语气有些焦急。 陈敬方早就从马车上取了酒来,已至门口。 几人慌慌忙忙,扶起张凌尘在一块毯子上,将酒递到他的嘴边。 张凌尘才将一口酒喝下,却不像往常一般有所缓解,反而一大口鲜血吐出,整个人面庞变得煞白煞白。 九宝儿已经急得哭了出来。 “这可怎么办。”三娘着急地抚摸着张凌尘的胸口,九宝儿掉着眼泪,双手也不停搓揉着。以前自己这样总能管用的。 “如今酒不管用了,反而会伤了他的内腑,我记得李先生说过,酒如果已经压不住寒气,以凤仙透骨草为主,辅以当归,红花,肉桂,松茸等药,捣碎熬制成汤,或可短暂压制住。” “当真?” “李先生说了,这种药,虽能压制住寒气,可对他的伤害也很大,说不好就会伤及根本,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为好。” “那究竟用不用?” 张三福心里拿不定主意,倒是三娘全然不顾及,掏出拳头大小的银子,递给陈敬方。 “敬方,我记得这条街尾有好几间药铺,你春生叔方才说的药,去多买些来,快!” 陈敬方也不敢犹豫,马上跑了出去。 张凌尘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双手在胡乱抓着,也不知道在抓什么,嘴里反复只道着疼,周身汗水湿透了所有衣物。 “快,快念长生诀,从头到尾念,一字都不要落下。” 张凌尘似是听到了师父在说什么,眼睛紧闭着,嘴里却动了起来。 行过一个大周天,整个人总算有些稳定来,可身体还是剧烈颤抖着,汗珠仍不断从额头渗出。 “这病这么怪,得赶紧找到那碧晶火莲才行。”春生也皱起眉头,嘴里嘟囔着。 就在陈敬方去买药的空当,有几人从将军府外走过,行色慌张,但也很快便离开了。 不多时,都城各处均有人递去消息,张三福带着那孩子进京了,现就在原先的将军府。 风势逐渐变得更大,从街头吹来,从街尾吹出,尘土被卷上天际,连带着北边滚来的乌云让整个天空更加暗起来,有人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看向长安北部的天际,那里仿佛有魔气升腾,又好像霞光待放,但谁也看不真确。 又过去不久,狂风呼啸而至,长安漆黑一片。 很快,大汗淋漓的陈敬方带回好大几包草药。 春生久跟在李先生跟前,对这些再熟悉不过,拿手称出合适的计量,抽出自己的短剑,几下剁碎,手中元气生出,反复捻过,草药化作了细粉。 张三福早早便生起火堆,一个小罐装满水坐在火上,药才捻好,就被扔了进去。 大火劈啪作响,小罐很快咕嘟冒泡,又熬过一会,张三福有些等不及,端起罐子将药清倒进碗中,就要给张凌尘喝。 “慢着三哥,这药要放凉了才行。” 张三福面露不解:“这是为何?” “药性正浓,此时喂给他,压制寒气不假,伤了肺腑,就得不偿失了。” 张三福闻言,只好将药放在一旁,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 方此时,门窗外有闪电光影穿梭而过,整间屋子仿佛都亮了。 继而雷声大作,声音之大,好像天破了一般。 张三福跳出门外,看着整个都城上方的厚重乌云,心里也更加压抑起来。 紧接着,又是几道雷声,狂风更加大作,天空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让人耳朵生疼。 “这什么鬼天气!”张三福看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情绪,只好骂起老天爷来。 “凉了没有啊!” 张凌尘颤抖的身体早已冰凉,九宝儿摸着好像冬月的寒冰一样,心里太过急切,大喊起来。 春生伸手去摸了摸,摇摇头道:“不行,还得再等等。” 狂风席卷而至,将军府破旧的门窗仿佛要被吹散架,甚至连这屋子都摇摇欲坠。 “长安的天气,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恶劣了?”张三福端着碗不断吹着,可汤药还是热气腾腾。 他不由又看向窗外,只见巨大的黑压压的云层滚滚而来,速度之快,好似被什么人推着走似的。继而又是雷电盖顶,一刹电闪,持续半刻之余,都城整个天空仿佛进入白昼。看那乌云积厚之处,足有几千丈之高,整个云层仿佛就挨着将军府的房顶。 片刻之后,有大雪倏然而至,被风裹挟着,如同冰刀,重重落在地面。 那汤药,终于凉了。 三娘扶起张凌尘,几人配合着,将这汤药灌了进去,张凌尘大口喝着,身上寒意顿时消去了很多。 几人这才舒了口气。 “胡天才八月即飞雪呢,这都城怎么也八月见雪了。” 三娘听着春生嘴里念叨着,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身问道:“三福,你可还记得当年的那场大雪?” “自然记得。” “莫不是?和传言的一样,就在今日了?” 张三福语气显然有些慌张起来,但他还是稳定心神。 “不管怎么样,都要坚持到底。” “是,是得坚持到底。” 张三福夫妻二人说着别人并不太懂得话,场间的雪却更大了,似雨又似刀。 张凌尘靠在毯子上,身体软了下来。 大雪飘飘然,人间迅速开始变白,仿佛进入冬季,风仍然呼啸,似是这天真破了一个窟窿一般,往人间灌着大风和大雪。除了风雪,整个都城好像都陷入了一种静寂当中,原本灯火通明的街市此时暗哑起来,街道上也不见一人。这样大的雪,好多年未有,这里的人也好多年都没有这样早睡去过了。 整个城北,唯有最高最大的清风阁还亮着灯火,楼上有二人坐在榻上在烫着火锅,看着窗外的飘雪,炭盆搁在脚下,浓茶摆在案前,牛羊肉满桌,各色时令小菜架了好几层,酒坛子已是半空,旁边瓜子小吃若干,屋内还有菀人翩翩舞动,琴声不断,歌曲动人,仆人立侍左右,举头投足皆有人伺候,好一个自在。 靠东坐着的,手里正端着一碗汤,这汤看着好喝至极,他反复噘嘴吹着,不时抿一小口,咂着舌摇着头。靠西坐着的则埋头大口吃着沾满辣酱的羊肉,嘴里不停呼呼哈哈咀嚼着,额头也有汗珠,似是过瘾极了。 又吃过一口,他伸出手,有人将温毛巾递来,他擦擦额头的汗珠,抬起头看着喝汤的那位,舌头还不停在嘴里翻腾寻找着,临了又拿手腕子擦擦鼻子,说道:“要不要,去探一探,或者干脆叫老七来,把他们都做掉,也省的你一直劳心费神。” 对面的人也不理会,直到将汤喝到过瘾,转头问了句:“这汤,叫个什么名字,真好喝。” “哎,你也来一碗吧。”说着话,他将头看向那位去。 “不是我说认真的呢,你别拿汤说事。” “咕噜噜。”那人又喝下一口浓汤,砸吧砸吧嘴道:“去探探也好,这雪下的邪乎,贸然去杀掉他们,做倒是很容易做到,可眼下宗主已经出关,他要是真心过问起来,我不好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做便做了,你就说是我干的,又能怎样?”才吃过肉的那人干脆蹲在了榻上,有些急躁起来。 “胡说!我要活人,不要尸体。” “那就抓来,有何难?” “你别忘了,这里是都城,张三福那臭小子,就是看准了我不敢在都城贸然动手才敢来的,你以为他敢来,就没有倚仗?”靠东坐着的显然有些生气。 “哼,你总是前怕狼后怕虎,你要是果断些,十几年前我就把事做成了,哪需要等到今天。” “闭嘴,那个秘密至今没有人知道具体,你倒好,到处说。更何况,觊觎那个孩子的人那么多,哪那么容易就让我得手了,如今那张三福,连陆九年都死在他的剑下,即便是老七去,能保证不惊动都城那些老头子们?” “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 “还是派几个人去探一探,如果传言不假,那个孩子也没几天好活了,到时候,我自有手段。” “好!” 稍微年轻一些的那位,将窗户打开半扇,咳嗽一声,立马有人从街中不知道什么地方跑来,跪在了阁楼下面的雪地里,任由大雪打在身上。 那人递去冷厉眼神,挥了挥手,有人立即会意,站起身抱拳作揖,随后消失在了街尾。 不多时,一行人的脚印便已被茫茫的大雪掩去,风倒是小了很多,大片雪花潸潸而下,整个都城亮堂起来,与天一色。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章 魔从心底念 恶向胆边生 半夜时分,张凌尘显然恢复了很多,安稳的睡着,许是先前的药管了作用,许是九宝儿的妙手还是见效,总归,不再似先前那般痛苦了。 雪倒是一直未停,要不是屋内的一大堆火,几个小的可能根本坚持不住。 他们还穿着单衣,在这样一个雪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众人都有些困意,加之这样的天气,本来就是睡觉的好天气。 张三福依旧将剑背在身后,直勾勾看着夜色,或者说看着门外任何可能的动静。 他心里很清楚,他带着张凌尘入都城的事情,早已天下皆知。 那些怀有暗心的人,说不好今夜就会蠢蠢欲动,甚至已经动了。 当然,他的猜测是对的。 很快,屋内就只有噼里啪啦的火苗窜起声音,连三娘也打着盹。 赶了两天的路,一路摇摇晃晃,是个人就会累。 春生本来就是瞌睡虫转世,即便睡了一路过来,还是躺在一堆杂草中大口大口呼着气。 很久过去,风已停了,大片雪花再不受影响,落在地上并没有声音,可有人到此,还是会被发现。 几个和前夜同样装束打扮的人,来到了将军府外。 张三福端坐起来,手中紧紧握着那柄剑。 从修为来看,那夜的张三福也好,陆九年也好,都应在神藏小乘境上下,可奈何张三福手中有一把翠鸣在。 今夜这些人则要低很多,大多在洞识之上,开元小乘境上下。 这并不值得张三福如此重视,毕竟,开元和神藏,中间可还隔着整整一个半禄境。 但他还是很谨慎,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都城这帮疯子,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出来。 春生也警觉起来,揉揉眼睛,看着蹲在门口的张三福道:“三哥,未免他们调虎离山,我出去应付,你千万别离开屋子。” 张三福想了想,点点头。 陈敬方手里攥着一根烧废了的木头棍子,也蹲在了师父身后。 这一夜,注定不消停。 门外的那些人,并没有贸然进入将军府,春生还没有出去,几颗云吞符丢了进来。 院子里顿时炸成一片,雪花飞舞四溅,火光持续良久,将整个将军府都照亮了。 白茫茫的大雪像漫天的鸡毛,遮住了整个小院的半截天空,突然又一下子黑了起来。 门外春生与人打起来,打斗声音传来。 张三福拔出剑,紧紧盯着外面。 张凌尘被这火光一惊,睁大双眼,眼里没有任何血色,一道绿悠悠蓝哇哇细小光色闪过眼眸,整个人站起身来,浑身青筋暴起,头发仿佛都竖着,嘴角开始渗出鲜血。 “这,这是?” 三娘看出异样,几步跑上前去,想要抓住张凌尘。 “坏了,大周天倒行了。” 张三福也再不顾门外的打斗,将翠鸣背回身后,跑到近前,连点张凌尘周身十三处穴位,用剑鞘拧过张凌尘的双臂,就要将张凌尘整个人提起来。 三娘也赶忙运作元气,顺着张凌尘双腿用力,两人合力之下,又将张凌尘举了起来。 二人不断折腾,将张凌尘整个人在空中翻转着,好像将逆行的经脉总算稳住了。 不料,二人才放下心来,还未松上一口气,张凌尘再次狂暴起来,整个人周身散发血红元气,张着大嘴,一声呐喊仿佛从地底生出,又传至天上,脚下用力一跺,哗啦一声,从房顶穿出。 远在长安太神山八十一峰主峰的长生宗宗主张七十,从禅定中醒来,嘴角露出笑容,随即又闭上双眼。他手指微动,一根银针从身旁飞出,沿着主峰而下,谁都没有发现之间,一路来到将军府,在张凌尘才要破开屋顶,于碎瓦残木间,刺入张凌尘的胸口,一丝鲜红血线喷出,看起来和血色元气无异。 张凌尘身体陡然乍起,紧握拳头,向着门外几人冲去。 春生赶忙躲避,险些被张凌尘所伤。 张三福等人才跑出将军府,却看见张凌尘好似着了魔一样,几拳几脚就将其余几人打成血雾,那些人纵然有开元境界,却完全没法招架。 这些年,张凌尘在张三福身边,虽一直习着太一长生诀,也颇学了些武道之术,整日整日拿着木剑练着,可始终没有触到修行的门槛,当下这个狗儿,别说洞识或者开元,简直直逼半禄,甚至还在不断上涨。这完全不像是他自己。 “张凌尘!” 张三福大喊着近到张凌尘身旁,怎料张凌尘好像谁也不认识,立在原地,像一尊魔头。 “老东西,可恶!” 清风阁上,喝完汤的那位嘴里骂了一句,好像被谁扫了兴。 “吃好没有,吃好回去了。”另一人剔着牙,喝下一大口浓茶,在嘴里涮着,吐在了旁边仆人端着的痰盂里面。 “走吧,看起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动他,反正如今寒气直逼那孩子的气海,想也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再做打算。” 那人骂着,在一众人等簇拥下出了门去。 将军府外的街道上,有层层血迹印在雪地里,大雪依旧簌簌,张凌尘只着破烂单衣一件,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雪落肩头,仿佛根本不知道冷一样。 张三福再次试探着想要接近张凌尘,可他在要接近他的前一刻,愣住了。 这哪里还是当日那个性格极为温良的少年,说成是杀神也不为过。 张凌尘转身看向张三福,眼神依旧带着杀意。 “凌尘,凌尘,我是你师父啊,我……” “不想死,就滚开!” 张凌尘一声爆喝,声音也不似往日,更像一个凌厉老者。 “你,你是谁?你不是张凌尘!” 张凌尘眉间,逐渐升起黑色暗纹,似是个人字,又好像某种刀剑类的东西。 天边汇聚起的厚重乌云,仿佛都压了过来,形成倒悬的飓风,黑压压一片,同时又裹挟着乌云,那乌云之中爆发出惊人的雷电,足有数百米之宽的闪电在空中炸开,一道接着一道。 张凌尘悬浮起来,只身来到其中,其余人完全近不到跟前。 延黎国钦天监内,主簿魏守年看着都城北部的异变,紧皱着眉头,手上握着一柄石杵,石杵散出红光。 他当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想来,应该还不至于不可控制。 “难道,传言所说的果真要到来了?” 皇宫大内,有穿着蟒袍的太监附在皇帝陛下跟前说着什么,没有人能听见具体。 长生宗内,一干人等聚集在主峰,大多数是宗门内的长老们,可迟迟未见宗主出面。 远处长安岱山之上,有着明黄服饰的老者立于天上,看向此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万里之外的荒庭之中,有重瞳黑袍中年人,看向天际,伸出手去,好像摸到了天上的云彩。 游历至苏沐河畔垂钓的李从来李先生,终于钓起一条巴掌大小的鱼,笑了起来,毛驴还站在自己身后。 西域乌兰国天台宗内,有无数僧人正端坐山顶念着经文,经文鸿音浩大,声势盖天,仿佛能度化世间一切邪祟。 吴国境内的剑冢之内,无数把剑剧烈抖动着,中年剑客来到泰山之顶,用了很多力气才将这些剑意压下。 远在南境的跛腿先生从噩梦中惊醒,愣神很久,方才淡淡说了句:“得,还得是我。” 他来到自己的桌前,提起自己用了三十多年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半天,打开窗户,清风吹来,打了好大一个哈欠,好像这才从睡梦中醒来。 他不慌不忙,将那张纸向着北方扔出。 那纸飘飘然间,变得巨大,有无数金色铭文从纸上跃起,化成一根金丝线,穿过云层,向着长安城飞去。 张凌尘仍在那飓风之中,大声呐喊着,闪电无数次击中他的身体,却没有伤及分毫。 “这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啊。” 三娘似乎急坏了,站在地上六神无主。 很快,风引雪动,周遭所有的雪花被卷成冰,贴上飓风,仿若巨大的冰团。 这样下去,长安恐也危在旦夕。 张三福提起剑,向着飓风而去,却被飓风弹开,重重落在地面,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哪里是神藏可以抵挡的力量,这世间,恐怕只有最为强大的太玄境的大能到来,才能奈何得了这飓风。 好在,天边飞来一丝金线。 金线速度之快,甚至要快过场间的闪电。 这金线围绕着飓风旋转着,似是寻找着机会,一头钻了进去,捆住张凌尘。 张凌尘怎么会受这金线所困,大力撕扯着,可还是没能挣开。 “啊…啊…啊!” 张凌尘大喊起来,青筋仿佛要炸开,周身元气从血色变为漆黑,似未散开的浓墨,笼罩着张凌尘,也笼罩着那金线。 九宝儿有些被吓坏了,今日的张凌尘,完全变了模样性格,仿佛身体里装着另一个人。 “张凌尘!” 一声呐喊,穿过飓风,飘荡在都城之上。 九宝儿仿佛用尽所有力气,眼角带出血色。 这些年,张凌尘的病还算稳着,她也早已忘记了,这个病,是会死的。 今晚,张凌尘的这番行为,让她内心恐惧到了极点。 随即,她又气愤到了极点,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 “张凌尘!”又一声呐喊传出,飘向天空。 张凌尘还在挣扎着,却在这一声呐喊之后,停下了所有动作,楞在空中。金线迅速收紧,将其牢牢束缚起来。 时间仿佛静止。 很久很久过去。 周边黑云退散。 飓风回升天际。 张凌尘掉落地面。 那根金线,依旧缠在他的身上,在所有黑红元气散去之后,隐隐藏进了张凌尘的身体。 九宝儿跑到张凌尘身边,抱着他,眼角泪水如同水柱。 “狗儿,你不能死,我是九宝儿,我是张芷臻,你不能死!” 张凌尘双眼依旧闭着,身体逐渐软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恢复意识,方才发生的他都记着,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伸手摸了摸九宝儿的脑袋,在他心里,实在不愿意九宝儿为他伤心。 很快,整个长安恢复了大雪之前的模样。 只是乌云依旧浮在天际,唯有北城头顶,先前飓风所在的位置仿佛破了个口子,点点星光露出,天依旧很蓝。 长生宗主峰,天师大殿前,宗主大人终于推门出来。 他望向那块破开的天空,长须冉冉,双手横抱,没有表情。 “散了吧。” 他轻声说了一句,走向自己的寝殿。 乌云散尽,深夜来临,明月回归。 长安依旧是长安。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章 坐弈棋满格 输赢在法则 写完字的跛腿先生,打了个很长的哈欠,转身将自己丢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去了,仿佛写了这道锁神符,让自己很累似的。 天很快就亮了,门外养的鸡叫过几遍,有筷子被扔进鸡舍,随后骂声传来:“再叫今天的午饭就是你。” 那鸡再也没了动静。 直到午时,那位先生才醒来,昨夜的清茶还静静搁置着,只是已经很凉了。 他全然没有在意,端起就一饮而尽。 “晨起饱饮隔夜茶,但无梦中抚裙人呦。” 他嘴里念叨着,这才将昨夜那支笔郑重搁回原处。 自己这间屋子,在南境迦南国东来水畔的湖心小岛上,是自己选了很久才选来的。 这小岛数十米见方,中央有一颗硕大橘子树,橙黄色橘子挂满枝头,两座青砖灰石瓦房静静立在路边,满是苔藓的小路一条直通小屋,小屋门楣大写怡得居,看着好不自在。 他喝过茶水,门外敲门声响起。 他这里,好几年也不见有客前来,他自己也知道会是谁。 开了门,并不见人,只一头驴。 往旁边看去,一老道正踩着墙边的土堆,艰难地摘着橘子。 “好不要脸的李从来,老子养了十八年的橘子!” “你有这么多,我吃一颗,就一颗,又怎的。” 那老道怀里分明已有一堆橘子,却偏偏嘴里扯着谎。 “屋里有摘好的,你何必再去动那还没熟好的。” “我就爱吃酸的。” 说着话,老道已进了屋内,却又转过头伸出门外:“老伙计,岸边有上好的水草,别客气,这跛子大方着呢。” 毛驴哪里真知道客气,沿着岛边的水草啃起来。 “哎,你们这一人一驴,我那草好不容易才长成半人高。” “再长,再长就是。”老道毫不见外,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这屋子外面看着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那棵橘子树竟穿过了整个屋子,而在屋中的这一部分,被掏出好几个壁龛出来,粗壮树干之下,有磨石一方,茶台一座,独桌一张,古琴一把,靠窗位置有床榻一张,专用来下棋。更有甚者,侧室床榻之旁,有书万卷,环绕坐落,榻旁竹制窗户之外,湖水潺潺之声立在耳前,远处山景透过橘子树杈,进入窗来。 “找我做啥。”跛子端过一杯茶,放在案上。 “我来所为何事,你何必装傻。” “倒不是装傻,我是真不确定。” “昨夜的符,是你画的吧。” “是我不假。” “为何要画?” “闲着没事,画便画了。” “昨晚那孩子的模样,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你怎么看?” “挺好看的。” “你!” “好了好了,争这干啥,没啥意思。” 跛腿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情终于严肃起来。 “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老道李从来喝过一口茶,吐着沫子:“一切,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还没放下茶碗,他看到了跛腿男人的棋盘,兴致好像起来了。 “时迁,下一盘?” “下便下。” 两人分坐两边,李从来理了理自己的眉毛:“那么,我来执黑?” “你执何子并不重要,赢了我,才重要。” 李从来微微一笑:“那要不还是猜先吧,我端不爱占这种便宜。” “那不,你还是执黑吧,当年一直如此,今天也应当如此,况且,我一贯喜欢执白。” “所谓棋局,跟人生差不多,每走一步都想考虑好,一招落败,满盘皆输呦。”李从来手持棋子,带着些笑意,又带着些杀意。 “啪”。 李从来落下第一子,眼神悠然得意。 “时洪迁,好好学。” 跛腿的时洪迁盯着仅有一子的棋盘,慢慢道:“一定一定。” 二人落子很快,仿佛不用思考,一颗一颗连着落下,短短半刻就快把要棋盘摆满了。 “从来老兄,怎么不是当年的章法了?” “你也换了路数了,不是吗?” “人,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不是?” “那你怎么就觉得,我不会做出改变呢?” “那我可,不再饶你了。” “哦?如何不饶?” 谈话间,两人又有七子落下,密密麻麻的棋盘此时才能看出究竟是何用意。 执白后行的洪时迁,眼神坚毅,几子而下,李从来瞬间被吃掉三十余子。 李从来到是不慌,咧嘴一笑,手持一子,看向时洪迁慢悠悠说到:“岂不闻,不争而自保者多胜,务杀而不顾者多败。” “你一子不吃,只顾防御,败相已出,怎么想也想不出可以翻盘的机会,再怎么自保,也不可能完胜于我了。” 李从来拾起桌子旁的糕点,看着对面的那人,看不出神情。今日起的很早,又赶了很远的路,倒还没用过早饭,此时吃两口,正当其时。 时洪迁倒是不理他,紧紧盯着棋局,良久过去,也还是未落下一子。 “哈哈哈,我明白了,高明高明。”时洪迁突然大笑出声,皱着眉头面露笑容,一直摇着头。 “你呀你呀,高明是高明,到底,多少有些小聪明的意思。”时洪迁明显看出李从来的意图,不禁一直感叹着。 棋局之上,明暗一下子清晰起来。 “你执黑棋,走百余步,步步相连,笨拙不堪,甚至被我占尽了上风,也依旧不去理会。看起来,是个会下棋的人,都会觉得,你这一手着实有些差强人意。” “但是,你这些步数,以田字型子子相依,紧紧贴靠我的白子,我若动手拆招,则局势大乱,若不去理你,等你成了气候,怕是我下再多手,到了最后关头,只有我输得份。” 时洪迁看着李从来,大笑着,仿佛看穿了全部。也的确,目前来看,就是如此。 “眼下,恐怕只有我自己去填你的气,提前堵死你要走的路,你便没路可走了。”洪时迁说着,一子落下。 “擅弈之人,向来,都很自信,但是眼下你这种自信,没来由,不提倡。” 李从来一直没有说话,吃着糕点,又饮下几口茶,终于开了口。 “的确,你是将我的路数,看透了。” “但我要的,就是你这种看透,这种看透之后的自信,真的很有趣。” “人人都是如此,不是吗?”李从来不慌不忙,依旧自信。 “怎么,你还有什么后手不行?”时洪迁盯着棋局,一环又一环,按说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李从来纵使再有后招,可眼下这局势,他也应该没有回天之力了。 紧接着又是几手,依旧是先前的老路子,看不出什么稀奇。 时洪迁也是不慌不忙,在没有影响自己大局的前提下,硬生生将李从来整盘棋的部署,打乱了。 “吃也吃饱了,茶也到位了,我这就给你看看,这些年,我自己的钻研。”李从来袖袍一挥,坐直身子,手中棋子落下,竟开始填自己的田字。 “这是什么路数?” 时洪迁心中大惊,这要不然是傻子在下棋,要不然,他是想占尽气数,以棋格限数,将我逼得无子可落? 这当真很没有道理。 但这,确实又很有作用。 “李从来,你!” “是吧,我先前就说了,你的自信,不提倡。” “可这棋路,没有任何高深之处。”时洪迁作了整整一局的运筹,又很巧妙的破解了李从来的田字下法,却不想李从来并不应招,竟用这种初学者的下法,将自己逼上绝路。 “要高深做什么?赢下你,不就行了。” “在你看来,和我对弈,是一盘棋,几颗子的较量,但你别忘了,这世间,法则自然大于一切。” “我太知道这个道理,我也太知道,能赢,不分手段高明与否,路数有没有章法可寻,能赢,才是道理。” 时洪迁索性不再落子,仔仔细细将眼下棋局好好记录下来。 “那么这样看来,你确实,赢得有道理。” “那不然呢?我观你对弈之法,形式太重,棋谱看的太多,一步未走,已算定十步,这对于下棋来说,你的确是一个好棋手,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今天和你对弈的人是世间任何一个什么人,恐怕都不会是你的对手,但是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是我这个从来不按章法下棋的人。而我太清楚,想以常规路数赢下你,几乎不可能,只能从规则上下功夫。” 时洪迁点点头,这样说来,他输得,心里能好受一些,毕竟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盘棋。 “那你是觉得,我昨日那道符,没有尊重自然法则?” 李从来已从原地站起,突兀说道:“可有午饭?” 时洪迁笑了笑,抬起头:“先前没有,这会子有了。” ...... ...... 张凌尘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众人还在将军府之中,一场大雪过后,天气骤然变冷,三娘从包袱中寻出棉被给他盖着。 昨夜,九宝儿一直趴在他的身边,好像生怕他离开。后夜,他又发起了高烧,整个人冷的像冰窟一般,三娘没有好的办法,只好一床加一床的棉被。 张三福自然能猜出那道金色丝线来自哪里,这世间,最擅长画符的,当然是那位先生。 那道符锁住的,究竟的谁,是张凌尘吗?并未可知。 陈敬方还是那般有力,在张凌尘醒来之时,早已把将军府这半边院子整理出来,总算像个住处了。 九宝儿也还睡着,就在张凌尘不远处。 春生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师父,有点饿。”张凌尘半倚着身子,低声说到。 张三福听到张凌尘的声音,赶忙跑过来,手中拿着很大的一只烧鸡。 以往每次发作后,狗儿都很能吃,这次,也还一样。 不到半刻,一整只烧鸡不见了踪迹。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七章 识海不可测 梦里神龙现 将军府,并没有特别大。 他们所在的这里只有前后两院,有一花园,也就是全部了。 张凌尘的身体才有些恢复,张三福带着陈敬方把张凌尘冲破的地方又修缮了一番,这地方也就可以住人了。 张凌尘大病一场,这几日几人吃的极其得好,连带着给张凌尘买药,倒是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 几日观察下来,张凌尘又恢复了往日神色,张三福几度把脉于他,体内大周天似已不再逆转,但他那夜直逼半禄大乘甚至神藏境的实力却全无了。 张三福想想自己从修行开始,洞识,开元,半禄,神藏,每层境界又有小乘大乘之分,虽然还算顺利,但像张凌尘这样一夜入半禄,转而又消失全无的情况,完全没有,甚至这些年过来,听都没有听过。 这就很离谱。 春生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去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据说会去上一段时间,办完事,自然也会帮忙问一问碧晶火莲的下落。 这里是都城,要找到这药,应该也容易,应该也很不容易。 那夜过后,整整三天过去,也再没有人来滋扰了。 张三福想了好久,还是觉得,应该主动做些什么。比如,去一趟太神山。 大雪过后,天色又恢复到和往日相同,秋后的都城甚是爽人,不凉不热,就是夜里需要多加些被子,各地的粮食齐整运往都城,交与户部,再由朝廷统一调配,水旱两路往来频繁,大有丰收之意。 也是这个时候,延黎王朝所属各地各藩国的贡品会到来,这其中,自然会有那味碧晶火莲在其中。 张三福和三娘商议一番,如果春生那里没有着落,去抢贡品,也不是不可。 晚饭有茄子炒肉,干煸豆角,红烧牛肉,刚下来的喷香大米饭一就,几人这几年加起来都没有这两日吃的好。 张凌尘也知道师父三娘不容易,总觉得自己的拖累了大家。 院子里,三娘从旧市淘来一张很大的桌子,就摆在那颗青松之下,这松树多年来一直活着,反而更高了。 张凌尘将肚子吃的饱饱的,九宝儿生怕再有事,一直黏在他身边。 还没有从树下出来,张凌尘感觉胸口剧烈疼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家子人又慌乱起来。 前日买来的药还有好些,三娘正要煎来,九宝儿却发现张凌尘躺在毯子上,整个人特别安稳,呼吸很平顺,身体也完全没有寒意,也不似之前那般多汗,倒像是熟睡一般。 “先不喝药了,许是太累,睡着了。”张三福蹑着脚,悄悄退出房去,只有九宝儿还陪着。 恍惚间,张凌尘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这地方极其空荡,远处似有一湖,湖水很宽,更像大海。 他向前走去,渐渐来到湖水旁,水面清可见底。 他钻进水里,水花漾起,冰凉彻骨。 但他还受得了,毕竟,寒病在自己身上多年,两者感觉很相似,倒是这水还要温暖一些。 水面动了起来,并不很深,带着他向前漂着。 仿佛半晌过去,整片水有浓雾升起。一座山出现在眼前。这山似是很高,看不到顶,此山却不怎么宽阔,至少,一眼就能看见边际。 这不就是跟柱子? 但这真的是很大的一根柱子。 张凌尘望向山顶,高笋入云,一条小路款款停在山脚,仿佛呼唤他走上前。 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始终没有作出选择。 “我应该在做一场梦,这梦昭示着什么,并不知道。” 他还是踏出了第一步。 这山脚,黄土铺地,无一丝杂草。 踩上去,脚底感觉软绵绵的,并不很难。 他觉得奇怪,第二步迈出,他好似飘在了空中,那座山像是一座极大极大的石头,如同自己拥有意识一般,竟好像向后退去了。 他很惊讶,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是的,好像在动。 他又迈出第三步。 第四步,第五步。 此时他有些累了,吃劲极了,像是自己背负了一座山一般。 他只是觉得,自己一定要走到山顶去看一看。 于是他又开始向前走去,甚至开始跑了起来,这个过程让他很享受,但直到他跑了很久,这座山依旧看不到顶端。 继续吧。 张凌尘感觉时间仿佛过了整整一夜,他并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师父和三娘会不会找自己,也顾不得这山爬上去后要怎么下来,更说不上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但他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自己,他一定要走到底才行。 又过去不知道多少时间,他已累得气喘吁吁,整个人大汗淋漓,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头开始向下落去,砸在他的身上,让他苦不堪言,但他依旧没有停顿。 紧接着大雨接踵而下,这雨丝似根根银针,落在身上仿佛全部扎进肉里,巨大的疼痛感袭遍全身。 这雨并不很大,却很稠密,看不清是从何而来,但这雨好似确实为他所下。 大雨还未停歇,山体剧烈抖动,脚下小路裂开巨大开口,稍有不慎,恐怕要命丧在此。 震动才过,漫天的雨丝变成无穷的剑意,从银针大小逐渐变得很大,无数杀招杀向张凌尘。 他艰难躲避,可还是躲之不及,数道剑意穿过身体,大口鲜血喷出。 好在,剑意很快消失。 张凌尘也早已精疲力尽。 他回头望向来时的路,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来时的路。 流动的厚重的洁白云彩,缠绕在自己身边,顿时让自己感觉暖洋洋的。 他摸摸额头豆大的汗珠,大口喘出一口粗气。 师父一直告诉我,人生千百事,一事不成则事事不成,他端端没有教会我半途而废的道理。 那么,这座山,我是一定要上去看看的。 他又艰难起身,迈出沉重坚定的步伐。 再走出百步之远,果然,山顶就在眼前了。 可是,巨大的沉重感从周身席卷而来,自己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这种感觉要比先前强烈上百倍有余,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上来气。 可是,下一刻,万道元气形成一张巨大的看着极为恐怖的大手到来,说是手,其实更像是爪子。这巨爪从山顶缓缓而来,速度很慢,但所带的能量是张凌尘从未感受过的,还离着很远,狂风大起,随着巨爪卷携起地面的沙石,云层也为之让路。 头顶是万斤重担,眼前又是强大杀招。 “师父,我该怎么办。” 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师父总逼着他背那些自己根本不懂的文字,时不时,戒尺落下,他被打的生疼,自己偷偷掉着眼泪。 他想起大夏天时,自己背负着数十斤重的麻袋,穿着冬日才穿的衣服,每日都要跑很远;想起大雪落下,光着膀子扎着马步背书,背不下师父就不让自己吃饭;想起冰封三尺以后,师父让自己去阴冷潮湿的菜窖之中,一颗一颗数清头年积攒下的地瓜;想起夜很深时,师父让他站在院子当中,在细沙之上握着数丈之长的粗壮棍子的顶端,透过月光那点亮度写下的那么多字,每错一字戒尺就要落下。 还有这么多年时好时坏,一来就能让他痛不欲生的寒病。 这么多苦,他不是照样熬过来了。 他终于不再吃力,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当日的痛苦,艰难地站直身子,在那巨爪袭来之前,伸出自己的手,去触摸那巨爪。 大掌与小掌才刚触碰,周遭元气散去,一丝微风拂过脸颊,山顶的狂风顿然停歇,云层散去,一轮清月浮在天际,点点星光挂满头顶。 再走不过几步,他便来到了山顶之上。 山顶之上,有一颗极为古怪的树,枝蔓蔓延整座山峰。他侧身垫着脚看了看山脚,才发现这座山,仅仅只有数丈之高,甚至还没有这棵树大。 这树霞光万丈,足有数十米粗的树干缠绕一硕大黑龙,黑龙身体直上云端,百米有余,还不见上肢,真的是神龙见尾不见首。 黑龙稍微驱动身体,这座山便抖动起来,龙形款款,龙身婉转绕过粗壮树干,巨大龙爪横握树杈,这龙鳞片漆黑锃亮,龙尾粗长的毛发仿佛闪着光,极其耀眼。 “轰——吼!” 黑龙喘着粗气发出一声龙吟,龙首从高耸入云的繁茂枝叶中垂下,如同巨大山峰一样的龙头慢慢凑近张凌尘,龙角有十余丈之高,龙牙如硕大的冰刃,离着张凌尘几步之遥,有龙诞流出,闻起来,竟清香无比。 张凌尘并未感觉害怕,他伸出手,摸了摸龙头。 那黑龙又是一声怒吼,仿佛大风,让张凌尘周身发冷。 这龙头摸着,如同坚冰,才碰到,张凌尘脑海仿佛被针穿过,整个人踉跄几下,坐在了地上。 “你终于能来见我了。” 这龙竟会说话?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这是哪里!” “我来自天际之上,同伴称我为柯骞,我自己也忘记活了多少年了。” “这里是你的识海,要不是你有这么大的识海,这些年,我恐怕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我找你,自然有我找你的道理。” 张凌尘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做了一场梦,只是这梦很有趣很玄妙。 “不,这并不是梦,是你自己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就住在你的内心世界,如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张凌尘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就做过一个梦,梦里依稀能看见一条黑龙,只不过当时隔着太远,并未看仔细,即便他与师父提及,也只当他内心想象力丰富罢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内心世界住着?” “因为你的识海足够大,足够我生活着。” “世间自然还有比我识海更大的人。” “是有,可有你这般大识海的人,都很强大,不轻易进去。” “所以,我的病是你造成的,我不能修行,也是因为你占据了我的识海?” “我很抱歉,所以我趁着你终于能来见我,见见你,和你说几句话。因为等我出世后,你可能就死去了。” “呵,所以,我的病根本无药可医,是吗?” “按理来说,是的,除非我一辈子不出去,但这,我做不到。” “那你什么时候出世去?” “本来,那天夜里,就可以出去了。” “那你为何没出去。” “又有人困住了我。” “能困多久?” “七日已是极致了。”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八章 终究是两路 往来何缘由 张凌尘醒来时,九宝儿还趴在自己身边,这几日总照顾自己,想也累了,正睡得香。他好像反倒精神了几分,先前那个梦,准确说先前发生的那些事,很是深刻。 他摸摸自己这个小师妹的脑袋,心想,就快要陪不了她多久了。 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自己总要去做些事情。 这些年,跟在师父和三娘身边,好像已经习惯了被保护起来,也不知道具体还能和他们在一起多少时间,但总算还能有点时间。 九宝儿也醒了过来,看着狗儿哥哥摸着自己脑袋,笑了起来,很是好看。 她从有记忆起,狗儿哥哥就一直在她身边,后来的每一天,从来没有分开过。 甚至在她还尚稚嫩的心里,早已认定了这个人。 她时常想,一定要和自己的爹娘一样,做个闲散恩爱的夫妻,还能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应当是没有了。 张三福推门进入,他并不知道狗儿已经知道了自己体内的秘密,虽然他一直瞒着。 看张凌尘精神头还好,开口道:“狗儿,我们去神山吧。” 张凌尘坐起身子,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穿好鞋子,随张三福而去。 当年,整个太神山长生宗,冠绝天下。老宗主邱天一在时,将宗门内划分为五大司并立,自己座下七杰齐出,享誉世间,名动天下。 宗主之位,演道门之正法,撑苦海之慈航,作为全真之模范,律门之纲领,当以一代最为杰出者胜任。邱天一去时,将自己最喜爱的大弟子张七十扶上正位,可此人精于修行,时常闭关禅悟,从不理宗门事务,如今宗内,早已不复当年。 坐禅司主理全教一应大小诸事,办理内外公务,一年四季散发单钱,出入账目,往来人情无不提理,故而主事被称为首座,也就是张七十的二师弟衣怀嵩,长生宗实际上的掌权者。 教习司负责宗门传道授业,诵太上之经典,礼天师之宝号,祈福迎祥,教化子弟。宗门全部弟子统归为教习司管辖,主事名叫汤悬河,排行第三,与衣怀嵩最为亲近,这些年,长生宗诸多行径皆是出自二人手笔。 宣文司主持接待宾客、阐扬教法、随坛作仪、大小法事、上表迎驾等一切朝事,主事是个很随和温良的人,名为宫鹊,作为宗门最无实职之人,也是那一代唯一一名女弟子,外界人称四姑娘,从不与人相争,倒是清闲。 巡照司统辖大小执事,代天宣化,赞祖阐扬,提拔有德高人,巡察犯规羽士。主事为陈天均,虽为邱天一第五个弟子,品行却与其最为相像,如今宗门之内,敢于衣怀嵩当面对抗的,也只有他了。 典造司承担办理斋馐,精修供献,调理饮食,修缮庙宇,料理杂事,是为宗门最为繁忙之处。身为邱天一六弟子的张三福,曾经便是此司主事,后来他带着张凌尘逃离都城,便换成了如今的柳林南,也就是那夜衣怀嵩和汤悬河吃火锅时,被称作老七的人。此人也不善管俗间杂物,年纪又最小,深得真传,实力非凡,常爱争强斗勇,总不免为人所利用。 按说,私下里,张三福早已被衣怀嵩打成了叛教之人,可巡照司那位一直与自己过不去,宗主张七十也并未发下明言,这些年过来,张三福并未从长生宗除名。 那么,他回长生宗,当然理所应当。 还未抵达山门,便有人持礼节仪仗站立山前,领头的人青红外衫,长裙绣一荷花,恰好接地,周身气质非凡,容貌生的极其好看,秀发打理地极为齐整,手中握有一把玉箫,纤长手指捏着自己半截袖子,正是宣文司主事,宫鹊。 张三福并不知道她为何能提前知道自己的到来。 “四师姐,多年不见了。” 宫鹊扶了一把作揖的张三福,玉手用力捏了捏来人的手腕道:“六师弟,这些年,苦了你了。” “师姐哪里的话,我偏不爱杂事缠身,这些年很是自在。” “行,你就嘴硬吧。”她转过身去,挥手示意,一众人等奏响鼓乐,摆出道来,大有恭迎的意味。 “师姐,这是?” “宗主早早就给我吩咐了,你多年未归,这点排场,还是得有的。” 张三福未多说什么,抬头看了看高入云霄的神山,脸上起了一丝变化,神情变得复杂。 “这孩子,便是燕家唯一的后人吗?”宫鹊拍着张凌尘的后背问到。 “不,他是我的徒弟,张凌尘,并不是什么燕家的后人。” “师弟连我都信不过吗?” 张三福假意笑了笑:“先上山吧,师姐。” 太神山有八十一峰,主峰居中俯仰天地,次峰八十环伺其间,果然罗立似儿孙。向上看去,峰峰有云栈相连,粗长铁链百余道,分列主峰周围,各司弟子来往于云雾之间,好不气派。 张凌尘走了一道,有点看傻眼了。 他久居在山间野外,如此大的宗派,他听都没有听说过。 但他并未露任何怯,走的端端的,并不看周边,只跟着师父。 一行人有元气相托,走得很快,不多时便来到主峰之下,只要通过那单独排在山下穿透云雾的云栈桥,便能到天师殿前了。 张三福走的很快,张凌尘跟的也很快。 爬上云栈,此间之景,方能看的周全。有仿佛无数山峰整齐排列,围顾主峰,云雾缭绕间,山下已是那般遥远。主峰天师大殿如一座小山峰,端的庞大,宝殿气势威严,似真有仙人位列其中。殿前宽阔广场,容纳万人足以,天师殿后,有一簇巨大牡丹娇艳傲立,殿侧有三座半身人像,几与大殿同高,只是人像之脸似被什么手段划出痕迹,很是突兀。广场向下,有蓝顶青砖红墙瓦舍一排,瓦舍有一间探出峰外,悬于半空,廊台扩散出去,伸手可触云彩,那里,便是宗主的寝殿。 “师弟,宗主想见你。” 张三福带着张凌尘才在天师大殿上过香,殿外的宫鹊声音便到了。 张三福点点头:“我来,也是为了见他。” “宗主很想你,毕竟,你们是亲兄弟。” 张凌尘有些意外,他只知道师父有个哥哥去世了,却不知道还有个哥哥,甚至还是这长生宗的宗主。 “是啊,亲兄弟,见死从来不救。” “好了,不说这些了,去吧。” 张三福带张凌尘拜别宫鹊,向着那间屋子走去。 张七十平日里,几乎不出门,唯独今日,早早站在悬崖之外的廊上,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到来。 “三福,瘦了很多。” 人未至,那人话音已来。 “生死你都不顾,何必在我乎胖瘦。” 张七十并不理会来人嘴里的怨气,脸上笑着灿烂,侧身看了看张凌尘。 “小家伙也长大了。” 张凌尘不知为何,在这人面前感觉很有压力,即便他笑眯眯的,看着很和蔼。他斜着脑袋看了看自己的师父,还是恭敬作揖。 “张凌尘,拜过宗主大人。” “罢了罢了,进屋吧。” 张七十完全不理会这些俗理,背过身去,白袍冉冉,向屋内走去。 屋子里,陈设极其简单,仅一床一桌两椅,零散几本书,茶具一副,再无其他。 桌上已然倒好了两杯茶。 “我这好像还是前年的茶,可能味不正了,凑合喝吧。” 张七十自顾做到床上,抬手示意二人喝茶。 “有何指教,说吧。” 张三福有些不耐烦,直入主题。 “什么时候开始,见自己亲弟弟还需有事?” “从你坐视二哥死而不顾开始。” “我解释过,他的死,与我无关,也不是我能管的。” “你不出手相帮,便与你害的无异。” “算了,说说这孩子的事。” 张三福这才颜色见缓,坐下去。 “他快死了。” 张凌尘点点头:“是的,我快死了。” “那畜生,可见过了?” 张凌尘答:“见过了。” 张七十仰起头,手放在膝盖上,有规律动了动,像是想起什么,娓娓说道:“当年,天师张道龄与魔祖孔天荒有过终极一战,天师御剑领悟天道,持剑破开天门,斩杀魔祖而去,那天门之内,有神龙降世,尽数吞噬魔祖元气,化身巨大遮天黑龙,天师本欲将其捕获,奈何天门将闭,个中原因所致,被它逃了去,一头闯进极北的万米冰层中去。” “天师飞升之前,为不给人间留下祸患,在极北设下禁置,将它压制在万米冰层之中,一千多年,竟让它吸取了百万年寒冰积蓄之能量,最终被它跑了出来。我长生宗与世间其余正道门派聚齐数百名强者,动用无数神兵法器,施下数万道符咒,才勉强将它打伤,躲到了你的识海。整整三月,仅长生宗,就有四十七人死去,连我和你师父的小师弟也受了重伤。” “所以,那天起,就有很多人想让你死,你师父和你师娘,两人两剑,从都城一路冲杀,明里暗里那么多人追缉,掀起那样大的风浪,才逃亡出去,当然是有很多人相帮,可细处想,你能活这么大,着实很不容易。如今,那畜生也要让你死,甚至差点成功,怎么想,都不能让它得逞去。” 张三福听着这些,也不管张凌尘什么变化,自顾说道:“那当下应该怎么办?” “很好办,进山门,随我修行,我来制它,时洪迁那道符,管不了多久的。” 张三福语气淡然:“当真?” “有比长生宗更好的去处吗?李从来不也没有任何办法。” 张七十似是看出其间二人的顾虑,接着说道:“可否,你们自己考虑,至少我还有五成的把握。” “那,我们以何种身份入宗?” “你尚还是师父的弟子,我的弟弟,张凌尘自然还是你的徒弟,我代为授业罢了。” “那我们入何司?” “不入任何司,就在我这里。” “你如何给衣怀嵩和其他人交代。” “什么时候,我做事需要向他交代了?”张七十说着,语气狠厉起来。 随即他又恢复笑容:“我已在天师殿下安排了住处,容下你们几人足够了,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家吧。” 张三福想了很久,最终也只好如此。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九章 火莲出奇效 识海燃大火 回去路上,张三福摸着张凌尘脑袋道:“我原以为你身体的事情,可以再瞒一段时间,却不想你已见过它了。” “它,长什么样子。” 张凌尘和师父描述过那黑龙的样貌,内心却有声音传出:“但愿张老道能想出克制我的办法,用不了几日,那道符就失去作用了。” 张凌尘这才知道,原来那黑龙竟能与自己交流。 但他倒不用出声,心里暗想:“反正我目前还没死,你且安生待着吧。” 那黑龙又道:“数千年来我一直在等,不晚这几天了。” 一人一龙再无对话,二人很快便回到了将军府。 “什么?回神山?你疯了?我不去!” 三娘得知张七十的安排,说什么也不愿意。 当年的事情,她可还历历在目。 有些人打着为宗门弟子报仇的名义,一路追杀他们夫妻二人和奄奄一息的狗儿,那时她还怀有身孕,差点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如今让她回那个狼窝去,她怎么可能答应。 张三福也知道三娘不会同意,犹豫很久道:“李先生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回长生宗碰碰运气了。” “他们有人不想我们好好活下去,我们却偏要在他们眼前好好活着。” “这不仅为了狗儿,也为了我们自己,有些仇,该到了要报的时候了。以前孩子们都小,我也没有那个实力,现在,不该再有顾虑了。” 倒是九宝儿显得很开心,她从小就听爹娘提起长生宗的事情,反正能陪在张凌尘身边,自己就没意见。 一大家子正收拾时,春生回来了。 他的确带着那个药。 这药只一拳大小,花蕊鲜红,花瓣如丝,花径墨绿,看着很柔软,隔着很远有很浓的香气,像是煮肉的大料。 这个药,乃世间极阳之物,确有缓和寒病的作用,李从来曾说过,那巨龙吸取万年寒气,这才引起张凌尘的寒病,服下此药,或可压制,即便压制不住,能缓解狗儿的疼痛,也是好的。 “这几日,你去了哪里?” 三娘看到春生拿着药,整个人又很疲惫,这些年他们没有什么朋友,唯有这春生一直与他们朝夕相处,关系自不一般,三娘也是真的关心。 “我去替李先生拿了样东西,顺便找了找此药。” “这药,世间罕见,这么容易就找来了?” “皇帝老子的药膳坊很好进,就是药太多,找了好久。” “偷的?” “嗯?不不不,借的,借的。” 春生顺势坐到了树下桌子旁,看他们又在大包小包收拾着行囊,问道:“这是要去哪?” “太神山。”张三福淡淡回答。 “也是,如今这天下,能有办法根治狗儿寒病的,也只有长生宗和天台宗了。” “荒庭的幽宗或许也可以,但你们估计是不会去的。” “去碰碰运气也好,万一呢?只是这药,还用不用?” 三娘接过药去。 “当然用,如今,只要是办法,就要去试一试。就是该如何用?” “很简单,强忍着吃下去就是了。李先生曾经试吃过这药,据说很辣,扎嗓子。” 说话间,张凌尘走了过来,像吃某种水果一样,几口嚼下,没有任何表情。 这药确实怪,这才吃下,体内如有大火燃起,又好似喝下大量烈酒,翻江倒海一般,冲进张凌尘五内,顿时让他疼的厉害。 张凌尘蹲下身子,咬着牙齿强忍疼痛,脑海黑龙声音响起:“碧晶火莲,对我可没什么作用,李老道不是号称天下医术第一,怎么,傻了吗?” 张凌尘不愿理它,并不回答,也可能疼的确实厉害,顾不上理它。 “喔,等等,李先生还说了,吃下这药,还得运转长生诀一个大周天,再把这个吃了,随后才能发挥作用。” 说着话,春生递过来一把麦子一样的颗粒状草药。 “快,狗儿,别耽搁。” 狗儿接过去,盘腿而坐,默念长生诀,半晌后,一把吞下,嚼出声响。 “这又是啥?” “茱萸根子剁碎了。” “哪里来的?” “药店就能买啊。” “有何作用?” “单用也就驱驱寒气,可要是和碧晶火莲用在一起,功效可大了。” 张三福和春生一言一语说着,眼前张凌尘却像蒸了几个时辰桑拿一样,大汗泠泠,皮肤通红。 张三福才要靠前去,却被春生挡下。 “别打扰他,三哥,这些年,他的识海被那黑龙占据,即便天资惊人,可一旦元气进入识海便被黑龙侵占,故而一直不能修行,服下这药去,说不好就能有所改变,毕竟这是李先生自己亲自试过的。” 张凌尘脑海内,黑龙带着怒意,骂起李从来来。 张凌尘依旧不理会,过了很久,才慢慢睁开眼睛。 “狗儿你怎么样?” “很舒服。” “试试,可以操控元气了吗?” 这些年,张凌尘几度就要可以跨进修行那个门槛了,可是每次操控元气,元气好像刚受控制就消散了,他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黑龙出现在他的意识之中。 如今这药下肚,张凌尘识海燃起剧烈大火,大火在湖面生成岩浆,逼得黑龙只能在那山上树顶待着,当是可以跨出那步了。 张凌尘微闭双眼,继续运转心决,行过大周天,识海宽广无比,有元气生出,环经周身,再无其他可以滋扰,似是可以了。 “哈哈哈,成了。” “李先生试验多年,搭配了上千种药,又拿自身做皿,果然有用。任谁都没有想到,前日夜里那些药看似平常,却是引路之药,等药效行遍全身,而后服下碧晶火莲,再搭上最为普通却是火莲最佳辅药的茱萸根子,与长生诀共同作用下,竟真的起了作用。李先生让我找机会跟在你们身边,一道一道去完成这些,之前不敢明言,就是怕那黑龙知道了,伤及狗儿性命,就得不偿失了,如今看来,这一切都值得了。”春生看着发生的一切,很是兴奋,好在成功了。 “李先生真神人也,一定要好好谢过他老人家。” “那是。” 张凌尘继续催动元气,通红耀眼,他慢慢举起右手,在手中将元气汇聚,不多时,如水珠大小的元气精华形成,即便九宝儿不到十岁就已能做到这些,但对张凌尘而言,已是很不容易了。 多年过来,张凌尘心决越发熟练,掌握元气的功法早已炉火纯青,可受黑龙影响,始终没有跨出此步,如今,总算可以了。 “狗儿,可以做到几分了?”张三福急切问到。 “还不知道,识海过于巨大,恐怕还需很久。” 每个修行者在跨出那步之时,都要操控元气将自己的识海填满,识海元气的多少,直接决定修行者的修行之路能走多远。 其次还需无尽的坚持,天资的加持。 修行之路,艰辛无比,可也乐趣无穷。 整整五六个时辰过去,张凌尘一直坐在那里,他终于可以尽揽自己的识海,再不受黑龙限制了。 张三福并不知道张凌尘识海究竟有多大,但总不小于自己。 无数的血红元气从他身体进入,那湖面已如火海,但好像依旧不满足,仍大量的涌入,将那大火烧的越来越旺,大火加持之下,张凌尘周身火热无比,得了寒病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舒服过。识海依旧没有占满,漫天的血红元气顺着湖面涌向天际,钻进湖水,此间仿佛无尽无穷,贪婪无比,与火成映,火势穿梭扑燎着,直逼那座山之上。 那条黑龙蜷缩在大树之上,脸色难看无比。 它当然知道张凌尘的意识正看向此间,但它并未掩饰,它很生气,就像当年被打伤时那样生气。 一切都在它的算计之中,它并没有想到,李从来这个人,竟然会用自己的身体来演算它的路,对于一个修行者,尤其是李从来这样的修行大能来说,这种自毁识海的做法,简直和疯子无异,但也正是这种疯狂,才让它怎么也没有算计到。 本来它对张凌尘即将到来的死亡还能感到那么一丝惋惜,但在今天之后,再也不会了。 它是天际之上无比高傲的巨龙,在渺小的凡人面前,高出不知道多少层去。 它吞噬了魔祖几乎全部的修为,又在万里冰域之下吸食了万年寒气,如今这世间,恐怕没有人能与之正面对抗,除非天师驾临,可这想也不可能。 要不是那群修行者用尽人间之力与之对抗,它如何会不敌,可这也仅仅只能将它打伤。 它占据张凌尘识海多年,虽然自降了一半实力,可在张凌尘面前,它依旧高傲无比。 可今天,它却感觉自己被戏耍了,如何不生气。 于是,它的声音又再张凌尘脑海出现。 “你吸取这么多天地元气,等我出世的时候,不还是要回到天地中去,有何意义。” 张凌尘终于有了回应。 “如果人活着,总要考虑和担忧死去的事情,那么还活着做什么?如果你几句话就能影响我并激怒我,那么我这么多年的苦,不是白吃了。” 黑龙冷哼一声,大吼着发泄着不满,大火依旧如故,反而更大,张凌尘整个识海,如同传说中的炼狱。 直到次日天明,张凌尘还坐在那里,周身元气依旧,却也并不似前日那般浓郁了。 此时,已是整整十二时辰过去。 当年,自己跨过那道坎时,四个多时辰,就已是让很多人望尘莫及,如今狗儿这个架势,此子日后定了不得。 不过想想也是,能被神龙选中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一般人的识海,根本容不下那条畜生。 日上三竿,张凌尘终于睁开眼睛,他握了握自己的拳头,活动活动筋骨,仿佛力量十足。 他的眼神也再不似从前那般稚嫩青涩,变得深邃起来。 当然,在师父三娘等人面前,依旧如故。 张三福人等已收拾好东西,就等张凌尘了。 春生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总是如此,见怪不怪。 九宝儿兴奋地冲过去抱住张凌尘,撞得张凌尘转了一大圈。 “可以去神山了,狗儿,虽然踏出了第一步,可那黑龙一天在,你就有一天危险。” “好,师父。” “如今,大概到什么地步了?” “识海虽已填满,但我好像,只是洞识小乘境。” “也难怪,你身子虚弱这么多年,日后会好起来的。” 陈敬方背着最多的行李,站在几人身后,笑的依旧憨厚。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章 万众皆来迎 神山真好客 很快,几人背着大小包袱,来到神山之前。 神山依旧光彩夺目。 这神山有一大阵,不管何人,都能以元气加持。 昨日的张凌尘,还要利用这阵法的元气才能上山,今日,便已不复以往了。 宫鹊依旧带领宣文司弟子在山前迎候,还是那副模样。 三娘当年和宫鹊情同姐妹,此时相见,感触良多。 但众人未有迟疑,因为宗主大人今日在天师殿召集了全教弟子迎接张三福回归,宗主亲自主持,自然不好耽搁。 不用多久,一行人便已至天师殿前。 张七十换了正装,端坐殿前,其余各司主事分坐两端,数万弟子列于殿下,各司服饰分明,看起来好不壮观。 张凌尘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即便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却也丝毫不怵,只稳稳走着。九宝儿看着哪里都是稀奇,叽叽喳喳说着,陈敬方本就胆小生懦,表现得很是不自然。 场间人像看着怪物一样,盯着前来的几人,尤其是那张凌尘。 不乏有人议论纷纷,但均是些嘲弄的话语,尤其是坐禅司与教习司座下弟子,眼里全是傲慢,这些年来,神山之上的人们看待外界,本身就带着傲慢,如今能有这个表现,但也在意料之中。 想来也不足为奇,这些人即便放在整个世间,也能算是佼佼者,何况长生宗作为世间最大的宗派,傲立世间多年,除了乌兰国天台宗和荒庭幽宗,还有谁能与他们争锋?所以这由不得他们不骄傲,而且用不了多少年,他们也会是这世上的人杰代表,甚至能和宗主座旁的那几位一样。 哪怕是书派出了个李从来,南境有时洪迁这样的人物,但从整个宗派角度来说,在长生宗面前还是不够看。 很快,他们就快走到殿前了。 还是由宫鹊开言,有礼乐响起,声势拉开,宗主也站起身来,笑着看向他们。 张三福悄悄说了句:“你们几个,快去行礼,这么大的场面,面子还是要给的。” 几人听到此话,快步走上前去,跪倒俯首称礼。 张七十淡淡笑着,开口声音很大:“六师弟多年在外,定是受了不少的苦,如今回来,有些事情要好好盘算盘算才是。” 这话,并不是说给才来的几位听的,而是说给其他人。张三福只假笑一番,并未说话。 作为首座,衣怀嵩也笑眯眯走来。 “六师弟,多年不见,想煞为兄了。” “二师兄这些年可还好?你这日夜操劳,劳心费神,掌全教之枢密,可要好好照顾身体。” 这话显然也不只说给衣怀嵩一人听。 “那是自然,二师兄多年操劳忧心,费心宗事,全教谁人不知,我们看在眼里,自然也会体谅在心,真要是劳坏了二师兄,这么大个宗派可如何是好。”汤悬河也走上前来,咧着大嘴说到。 这话,更不是单说给张三福听的。 “大师兄执掌宗器以来,全教万众一心,天下正派之首,何需二师兄三师兄如此费心。” 陈天均也走了过来,语气很是不屑,还带着些狠厉。随即,他抱了抱张三福,又看了一眼三娘道:“辛苦了,总算回来了,” 张三福看着这位,心里才有些亲近之感。 “五师兄,可还好?” 这个好,是真的好。 “我嘛,除了看不惯一些人和事情,其他一切都好,还像当年一样,能吃能睡能打。” 说着,他和张三福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代替张三福成为主事的七师弟柳林南倒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拍了拍张三福的肩膀,用力捏了捏,眼神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怒。 几人才来,整个天师殿前就已火药味十足,这日后还不知道究竟要出多少事情。 宫鹊心里想着,赶忙上前打着圆场。 “好了好了,六师弟一路舟车劳顿,他的弟子还病着,咱们就不耽搁了,先举行仪式吧。后殿准备了午膳,一会还要带大家去认住的地方,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 “好好,开始吧。” 说着话,几人回身坐回原位,礼乐声更甚,也更喜庆起来。 一众宣文司弟子来到殿前,为张三福几人加了道袍,点了朱砂,有一年长道人挥着拂尘,口中诵出经文,场间数万人一同吟诵,声势之浩大,前所未有。 “为了迎接几个并不重要的人,搞出这样大的阵势,神山还是头一回。” 场间有人窸窸窣窣说着,但总体还是没有出差错。 很快,经文诵罢,宫鹊走到近前,手持一金钵,钵中有清水一碗,水泛青光,看起来不是俗物。 宫鹊抬手成印,蘸进钵中,向着天地及大殿方位点上几下,再次蘸水,撒向张三福几人。 几人就站在殿前,水迹到来,清凉无比。 这一环节,被称为洗尘。 随即,礼乐不再舒缓,变得有些急躁,或者说有些明动。 有数人手持蒲团,走到几人身边,示意跪下。 张三福看了看自己带着的几人,率先跪在殿前,重重叩首。 张凌尘看着师父,当下这会,确实毕恭毕敬。 毕竟,这会拜的,是天师。 另有几人从侧面走出,双指点在眉心,口中轻声念着经文,缓缓来到几人身后,拂尘在几人头顶拂过,几顶冠冕被戴在几人头顶。 几人再次叩拜。 张三福和三娘,是紫色冠冕,其余三人则为普通的白色。 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张凌尘几个晚辈,还没有资格带有色冠冕。 礼乐声音渐渐淡了些也缓了些,有人高声喊到:“接风礼成,神山万喜,富宁安泰!” 声音之大,盖过整座神山去。 张七十笑着很慈蔼,站起来走到几人跟前,大声说道:“先师座下六弟子,三福道人多年闯荡天下,为我长生宗寻求机运,如今回归,你们自当如待各司主事一般对待,他的弟子,也是你们的师兄弟,不可怠慢,如若有误,我定以宗规论处。” “如今接风洗尘仪式毕,大家各回各司,望日后能戒守门规,万勿有差!” 张七十才发下话,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开始出现骚动,甚至有人直接骂出声来,在数万人的场间传来,但也并不能直接看清是谁在说话。 张七十表情变得严峻,冷哼一声,传遍整个神山,众人看出不妙,这才各自散去。 “他娘的,准备了这么大的排场,当他是什么人。” “就是,奶奶的,站了一早上,就为迎接几个土包子,真没劲。” 场间人散去,大多数人言语轻佻,甚至恶语不断。 才回到坐禅司,衣怀嵩端起茶杯喝下半口,眼里怒意十足,许是实在气不过,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周边弟子赶忙跪下,生怕一个不小心那火就会发在自己身上。 “你看张七十那个劲,坏老子好事。” “生什么气嘛,二师兄,那孩子看着瘦弱不堪,多年病重,眼下那神龙快要出世,也活不了多久了,且先让他们再蹦跶几天。” “哼!你懂个屁,你以为那张七十自己心里就没有鬼?我告诉你,他心里的鬼,比我们谁都大。” “好了师兄,柳林南不是还在我们掌控之中?想他张七十和陈天均再厉害,定斗不过你,这宗主之位,迟早是你的。” 衣怀嵩冷着眼看了看汤悬河道:“这宗主,我还不放在眼里。” “是是是,师兄,莫要生气了,这不是时机未到,再忍一段时间。” 衣怀嵩眼里透着看不懂的神情,过了半刻,大声说道:“叫何庆叔来,陆九年不行,我还有何庆叔。” 汤悬河应了一声,又轻声问道:“要不然,把八鬼也叫来?” “还不是八鬼出面的时候!” 坐禅司作为全教唯一可以在宗门之外开山立庙的地方,自然可以在外培植不俗的势力,死去的陆九年便是坐禅司下通元观的主持。 当下这个何庆叔,则为长安城里长安观的主持,比之陆九年,似乎更有实力。 而他被叫来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在膳堂简单用了些吃食,张凌尘便出门而去,带着九宝儿去看住的地方,师兄陈敬方坐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师父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看着简直难受死了。 临出门去,九宝儿偷偷告诉张凌尘,这里的饭一点也不好吃。 张凌尘微微一笑,比之三娘做的,差太远太远。 二人一路寻游,才发现这主峰究竟有多大。 昨日他才来过,但那时,他哪有心思看这些,只觉得的确不小。 这主峰之上,大殿之前,仿在万米高空,高耸入云,山石嶙峋,庞大无比,连树都有百米,有水不知从何而来,挂于荷花之后,聚成仙湖一窝。大殿后山,庙宇成群,霞光所照,看不到尽头的粉色樱桃爬满整座后山,再往上看去,原来云雾竟在脚下,只身立于山桥亭廊,远瞰长安,一切仿佛尽收眼底。 九宝儿站在栏杆面前,张开臂膀,好像拥抱云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感受着风,慢慢道:“这地方,真妙。” “怎么,比我们的熙春观好?”张凌尘笑着问到。 “比我们的夹金山熙春观,自然还差着些。” “哼,哪来的土包子,如此厚的脸皮,竟然拿神山比你们的山野破地。” 有两名青年模样之人,头戴橙冠,插着玉簪,手持古书,腰负长剑,正冷眼看着张凌尘和九宝儿,仿佛要吃了二人。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一章 说我土包子 你却充胖子 “土包子?土我承认,长这么大本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包子我可不认,看起来,你们更像包子。哈哈哈哈。” 九宝儿带着笑意,声如银铃。 最前那人却听不出这是玩笑话,好似动了怒气,手持书本背过手去,神态高傲无比,向着身旁另一人说道:“去,掌嘴。” 九宝儿本就天真灿烂,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已到近前。 “慢着,我先前看你们所列之位,你头戴橙冠,身着橙色道袍,应该是教习司的弟子,怎么干起巡照司的活来了?”张凌尘拦在那人身前说到。 “那你们,认不认是长生宗弟子?”抬起手就要打的那位显然气势很是嚣张。 “今天起,自然得认。”张凌尘也不顾这位,定定看着站在原地发号施令的那人。 “我教习司掌管全教弟子,有言行出格,藐视神山之人,自然管得。” “我们初来乍到,并不懂太多规矩,第一回犯错,戒训几句也就是了,出手就要掌嘴,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张凌尘语气也开始严肃起来。 “神山给我的权力,教习司给我的权力,再不行,坐禅司也可以给我这个权力,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还需要我解释清楚?” 这人显然仗衣怀嵩和汤悬河之势久矣,今天宗主才发下明言,要全教不可怠慢几人,这才多大会,便要掌嘴于张三福唯一的女儿,已经不仅仅是目中无人了,这是目中不拿宗主当回事。 “你还在等什么?”他大喊向同行之人。 那人自然不敢耽搁,抬起手就向着九宝儿打去。 张凌尘知道,这一巴掌,九宝儿自己就可以挡下。 可自己在这里,哪里能容这巴掌真打向九宝儿。 他虽只有洞识小乘境,可他苦修多年,昨夜又有千万重元气充斥识海,身体的强度根本不是这山上养尊处优的高贵子弟所能比,只抬起一脚,轻轻踢到那人小腹,硕大的身体便飞了出去,手还抬在半空,重重落到亭廊。 “你!找死。” 话音刚落,那人催动身后那柄长得极为好看,透着青光的剑,瞬间就到了张凌尘身前一丈之处。 张凌尘向后弯下腰去,单手撑地,在那柄剑就要刺进他身体之前,躲开剑锋,这剑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而过,锋利的剑意让张凌尘感觉到一丝寒凉,那人并未想到,他如此之快剑,竟能被张凌尘轻易躲去,回转身形,横剑连续劈向张凌尘,剑影而至,张凌尘再次侧身躲避,身后亭廊两根柱子顷刻间便被斩断,哗啦掉落下去。 “这是要下死手啊。” 张凌尘左右躲闪之余,看到这剑意如此凌厉,心生怒意。 “你既然真想要我的命,那你,今天可要吃点苦头了。” 说罢,张凌尘紧握双拳,双臂撑开,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人,下一刻,化作好几道身影,穿梭到那人身旁。 那人持剑阻挡,剑身在空中划出不知道多少道虚影,每一道虚影出现,便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张凌尘周身气力十足,一拳一脚,速度之快,下手之重,让那人有些措手不及。可他毕竟已经是开元小乘境界,剑意升腾,无数残影生出,流光溢彩,刹那之间,已和张凌尘对过几十招去。 张凌尘心知,这个程度,恐怕确实奈何不了这位,毕竟,此人已有开元境界,自己这洞识小乘,单凭修为,根本拿他没辙,要是换做旁的人,甚至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再次站定身形,那人持剑立于张凌尘身后,眼中怒气更甚,发出怒吼。 他又如何不知,眼前这少年仅仅只有洞识境界。想自己怎么也是这一代的青年才俊,这少年,气质粗俗,容貌看着倒也可以,多少还是缺少英气,境界不高,实力却着实不低,眼下自己要不解决了他,以后还如何做教习司的大师兄,更何谈日后在这世间立足。 “好小子,倒真是小瞧你了,我可要认真了。” “你难道不知,我已是将死之人,你以为我会怕?”张凌尘语气很是随意。 那人发动元气,剑身剧烈抖动,无数青光乍现。果然,这人依仗的,还是手里这把好剑。 剑气透过剑身,发出怒啸,随即,那人催动身体,划出华丽的剑痕,这剑痕穿过空气,一道又一道,逼向张凌尘。 张凌尘并不惊讶,的确,这才应该是开元境界拥有的实力。 他眼神紧紧盯着这些剑痕,从手指般粗细逐渐变成一掌大小,划向自己。 下一刻,这些剑痕带着厚重的杀意,来到身前。 多年之前,师父曾带着自己,穿梭在泗水河另一边那排高大粗壮的柳树之间,丝丝柳条垂下,柳叶带着柳絮,几乎要贴在地面上。师父总让他沿着河岸疯跑而去,脸颊划过柳叶柳絮,那感觉,疼,也很爽。 当下,这人剑意袭来,似乎也是这个滋味。 张凌尘紧闭双眼,感受着这剑气,这些足可以将他打至残废甚至可以轻易要了他性命的剑气。 下一刻,他睁开双眼,紧紧盯着那人,眼前剑痕似是停在原地,至少前进得很慢。 师父总说,柳叶划过面颊,如果感觉到疼痛,那便试着让自己跑的更快一些,足够快以后,等再接近柳叶时,柳叶自然会让出位置,只有柳絮接触皮肤,接下来,便只剩下爽了。 张凌尘嘴角露出笑容,他自知这神山之上的内门弟子,即便实力再弱,多少也都有不俗的依仗,但如果有人要欺负自己在乎的人,不管是谁,自己都不会妥协。 只不过,这个家伙,就要成自己到神山后,第一个自己撞上来的冤种了。 于是,他速度变得更快,整个人像一片落叶,像一丝流云,像泼出去的清水,妖娆婉转地穿梭在那层层剑痕所带的浓厚剑意之中,只是片刻,就快接近那人的身体了。 那人再如何意外,可事实就在眼前,张凌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一下子就能有这样的实力,竟然让自己没有办法招架。 “可恶。”那人才啐出两个字,张凌尘便已至身前,他握紧拳头,一拳打向那人下巴,力道之大,自己的拳头好像都有些疼了。 紧接着,张凌尘又是一脚踏出,身体回转成一种不怎么好看但绝对能用尽全力的姿势,重重踩在那人胸膛,随后整个人升腾而起,再次回转身子,又是一脚横踢,带着浓厚血色元气,踢中那人鬓角。 那人吃痛不已,身子歪斜倒去,橙色冠冕掉落地上,滚出好远,却还是腾出左手撑在地面,嘴里啐出一口鲜血,艰难持剑立在地上,浑身剑意开始更加升腾。 紧接着,他站定身体,整个人飞将起来,立在半空,提剑而起,整个剑身发出耀眼光芒,脱离开那人之手。 那人双手控制飞剑,在隔着张凌尘十余米的地方,快速袭来。 这把剑名为箐涯,本就是出了名的快剑,在空中飞着划出两道弧形,好看极了。一剑一人像是在蓄力,随即,强大剑意带着杀伐之气刺向张凌尘,直抵眉心,看起来,定要结果了张凌尘不可。 张凌尘如何不知道,如若挡不下这一剑,自己将面临什么。 可他丝毫不惧,任由剑来。 就在那剑接近于自己之时,张凌尘整个人脚下狠狠用力,跳了起来,跳的很高,看着和那人差不多高,一时间好像同样悬在半空一样。 只一瞬,他紧握双拳,在空中打出十几拳,十几个金色拳头显现,击退飞剑,打向那人。 这拳法,可是春生闲暇时候教给他的,当时只说增强一下张凌尘的体质,寒病发作的时候耍上一耍能舒服一些,可如今看来,竟然大有用处。毕竟,张凌尘并不知道的是,这乃是天台宗的金刚拳!整个世间能够精通的人,不超过两把指头。 就在金色拳头就要落到那人身上之时,张三福飞至,用元气挡下颗颗拳头。他眼角虽有笑意,还别有深意看向张凌尘,可嘴里也还是放下狠话:“张凌尘,这里是神山,不容你这般放肆!” 张凌尘心里很想笑,试想师父这样秉性的人,如今也要逢场作戏,当真是为难他了。 可他也很快便收了手,师父出面,自己当然要听话,毕竟做戏也要做全套。于是他跪倒在地,抱拳称歉:“徒儿给师父闯祸了,徒儿知道错了。” 倒是九宝儿依旧不依不饶。 “他骂我们是土包子,还要掌我的嘴,没想到真打起来,他自己实力这么差,完全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嘛。” “闭嘴,不要再说了。”张三福又大声喊了一句。 可九宝儿哪里会理会这些,她可不是那种隐忍顾全的主,脸上表情极其不屑。 “他还拿着剑呢,狗儿可是赤手空拳。”九宝儿语速很快,发泄着不满。 可如果她没有说这话还好,毕竟此话一出,打的可不止是挨打那位的脸。 毕竟,除了张七十和陈天均笑着看向此间,另外两个黑着脸的老家伙也赶来了。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二章 要想活下去 全凭拳头硬 除了前来的老家伙,神山之上,已有不少弟子围至此处。 “他可是雍离淳啊,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欺负他了?” “是啊是啊,这下首座不得气死。” “这小子竟有这么厉害。传言明明说他很弱,这叫弱?有些人怕是要倒霉了。” 一群人议论着,你一句我一句,只有雍离淳还站在原地,有些愣神,众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凌尘打得太重了,但其实,先前的那几下并没有伤及他的根本,但是连冠冕都被打掉,着实有些丢人。 可如果刚才被张三福拦下的那些拳头打在雍离淳身上,睡上个十七八天恐怕都是轻的。 他是长生宗不可多得的才俊,是长安雍家嫡系后人,是首座麾下第二之人,是教习司大师哥,怎么想,他这辈子,都是欺负别人的命数。 可他的确被这山野来的昨夜才入洞识的少年给揍了,揍得很惨。 衣怀嵩看着被打的嘴角流血的雍离淳,胡子都快要气歪了。 这很没有道理。 他是偷偷暗示雍离淳去找他们的麻烦,他很自信以雍离淳的实力,对付张凌尘这等人,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但别人去又不合适,于是便叫他去了。 宗门弟子之间互相切磋,常有的事,只要架打赢了,便一切好说。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 他这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这明明是癞蛤蟆过门槛,又撞屁股又伤脸。 雍离淳也自知自己丢人丢大了,低着头沉默着,漫说再说什么,看都不敢看这边。 张七十这才缓缓走了过来,面色带着寒意。 “才说不可怠慢师弟,你便要掌嘴于他们,还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雍离淳再怎么把张七十这个宗主不放在眼里,可还是恭恭敬敬跪下。 “还不速速下去,再犯我定不轻饶。”张七十挥挥手,转过身去。 “慢着,宗主才有明言,你等就敢违背,当我巡照司吃干饭的?” “来人,拿了下去。”陈天均紧随其后,声音狠辣。话音刚落,便有数人上前,将两人押起来。他们大概会被关到巡照司去守戒几日,虽不是什么重罚,可多年还是第一次。 首座大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违背宗主明言本就是罪过,打架还打输了,去巡照司待个几天清醒清醒,也是好的。 张七十陈天均二人红黑脸唱罢,张三福想想自己这边已经占尽上风,见好就收算了。 于是他极其狠厉的骂起徒儿和女儿来。 “上山之前如何给你们说的,让你们守规矩,尊礼数,你们倒好,与人动手就算了,出手还这么重,不受惩罚断然不行。” 随即他转过身去,俯手道:“五师兄,我座下弟子闯下祸端,定不能绕,还请师兄执法,免得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 “凌尘和芷臻并没有错,是雍离淳挑衅之前,凌尘还手在后,这都受罚,旁人会说我巡照司容不下人的。” 说话时,陈天均还不忘看向衣怀嵩和汤悬河。 张三福又看向张七十,却见张七十眼带笑意,完全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那就多谢宗主大人和五师兄了。”张三福再拜,身后两个小的也将头重重扣在地上。 衣怀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这样被打脸,多年来也是第一次。 张凌尘他们的住处离着自己不远,就在主峰之上那排房子后面。 三娘很是能看见这场间发生了什么,心里暗自叫着好,这多少年过来,像这样解气的事情,还真是第一次。 当年她和张三福从血泊中救出狗儿,一路往冀州逃去,衣怀嵩派人追杀了八百里,最后甚至自己都来了。 要不是春虚老祖在云溪湖畔游历,出手救下他们,并让李从来将他们收留,恐怕坟头草都高了。 这人心肠之坏,行径之恶,心术之不正,世所罕见。 也不知道当年老宗主如何就找了他做弟子,真是毁了邱宗主一世之英明。 好在,他的修为还不能算最高,至少被张七十稳稳压着,否则这长生宗恐怕早就易主了。 张三福带着两个小的回来时,三娘心里那股子解气劲仍旧很足,狗儿的表现,她不是满意,简直是很满意。 “第一次和人动手,什么感受?”三娘极其夸张的笑着问到。 “打人,确实还挺爽的,尤其打这种自命不凡的人。”张凌尘挠挠头也笑着笑着。 三娘侧转身去,语气变重:“你说你,干嘛挡下那几拳,那个叫雍什么的,出手就是死手,还不能让狗儿也还以颜色了?” “总不能才见面就结下死仇。”张三福一本正经。 “他衣怀嵩要是懂这个道理,我们这些年会过得这么苦?要我说,就让狗儿打个过瘾,也好让这山门的人瞧瞧真着,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好欺负。”三娘顿时骂将起来,说着话还不忘往窗边走走,好让声音传的更远一些。 “哎,好了好了,宗主和五师兄就在我跟前,我要是看着狗儿将雍离淳打伤却不干涉,算怎么回事,总归今天我们占了上风,见好就收,此时撕破脸太早。” 三娘立在原地,仍然气愤不已,可也不再多说什么,手里抓着把瓜子,很是得意的磕了起来。 她又不免有些担忧道:“你也要注意,这山门不是所有人都像雍离淳那般不经打,我听说衣怀嵩的大弟子叫什么赵从定的,估计很厉害,你见了他要多提防,打不过我们就跑,我们是乡里来的,该认怂就认怂,一点儿都不丢人。” 她嘴里不停磕着,话语连珠,很不放心交代着。 张凌尘其实也明白,像雍离淳这种自身有点实力但不多的人,并不可怕,那种深藏不露的人,才值得重视,日后的确可能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自己将将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并没有说出这话,还是怕师父和三娘伤心,毕竟自己身体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准确说连解决的办法都没有。 好像,只有死去这一条路。 张三福并未看出张凌尘心中所想,这个孩子一直这样,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以及面上表露出来的,从来不一致。 倒是识海那黑龙话音又至。 “看来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确只有死去这一条路。” 张凌尘反倒有些放松下来:“你还没被火烧死呢?” “你这识海,果然够大,其中元气,果然够足,这火也果然够旺,只是,这都于事无补,改变不了你要死的事实。” “死便死了,只是,当下,你的处境好像更惨一些。” 的确,整个识海的大火仿佛生生不息,笼罩一切,黑龙只得盘踞那树之上,远离大火,哪怕试图去触碰张凌尘识海的元气都要被大火所伤。 那黑龙冷哼一声:“要不是那跛子的符控住我,我还不至于此。” 张凌尘正要辩驳,却听张三福和三娘又争执起什么来。 他意识回到外界,才发现原来为了几颗瓜子,索性一笑,再未理会。 这些年师父和三娘常这样争执,夫妻之间,恩爱才会这样。 他站起身来,走向床边,看着山间,纵使风景如画,内心还是疑虑重重。 宗主张七十究竟会怎样为自己医治一番,而他又为什么愿意为他医治,众人谁都不知。 来到这神山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错综复杂,人言可畏,随便一个动作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要了命去,想想今日那雍离淳,那剑锋离自己就那么近,如果自己还是昨日的自己,这会估计已经躺下很久了。 那倒真便宜这黑龙了。 这一次,自己和九宝儿未受到惩罚,可难保下一次究竟会遇到什么,宗门内那些老不死的,哪里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尤其是宗主张七十,整个人就像一个黑洞,根本看不清楚,更何况面上还有衣怀嵩这些明着的敌人。 自己和师父上这神山,究竟是对是错,犹未可知。 三娘看出来张凌尘有些沉默,拿胳膊肘碰碰张三福,示意他看窗边,并从袖口中拿出那封信。 二人眼神对视,犹豫片刻,似乎还是做出了决定。 张三福接过信,走到张凌尘近前。 “凌尘,这有封信,很久了,如今该是时候了,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张凌尘看看自己师父,看看那封信,良久,伸出手接过信撕开,偌大的纸张却只有一首诗:“纵剑从风三千里,淡看朝暮不是空。莫道人生无前路,要闯关山万千重。” 是春虚老祖给你的。 张凌尘自然知道春虚老祖是谁,紧紧握着这封信,心中五味杂陈。 “纵剑从风三千里?很难做到!” “要闯关山万千重。更难做到!” 那号称春虚老祖的人,给自己这样的一封信,是何用意,纸上便知,但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未来的路扑朔迷离不说,艰难无比。 只是当下,明里暗里有这么多人阻拦自己活着,便只好先将那些阻拦的人一一解决掉。 固然这很漫长。 固然这很不容易。 固然这会死很多人。 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要想活下去,全凭拳头硬!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三章 欲要人出丑 必得自己有 才过了一天,整个神山便传遍了张凌尘的事迹。 整个神山之上,大有看不惯坐禅司与教习司行径之人,但都不敢怒不敢言,外门弟子更是完全不敢有任何出格举动,说不好就会被逐出山门,甚至还要好好挨顿打。 有人乐见坐禅司等人吃瘪,自然也有人会将他恨之入骨。 但宗主明着袒护他们,短时间内,当没有人再明着找麻烦了,何况,连雍离淳都败在那少年手里的,旁的一些弱一点的人,自然也不敢贸然前去。 长生宗每逢二十一日,便会由教习司主导,在教习司殿前轮番悟道参禅,张凌尘几人第一次参与,去的很早。 汤悬河本来是不会参与的,可这次他还是来了。 张凌尘在众人眼里,自然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才名声在外,能有办法让他出出丑,最好当众数落一番,也好能挽回一些颜面。 晨课开始,众人诵经,一如往常。 诵经结束,并不像往日一样各自散去,教习司临时通知,要对各司弟子进行考教。 这些年教习司考教,形同虚设,大多数弟子花点银子也就过去了,今天突然要考教,张凌尘如何不知,这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所考之内容也并不多,无非看看众人诵经念文,心决掌握等等之类的,平时即便考教,也都很随意,从没有这么大阵仗过。 教习司将他们分成数十余波,分坐不同教习室。张凌尘这一波人数最多,估计有上百人。教习司不知怎么搞得,竟然将张凌尘放在了第一个,还是汤悬河所在的那间,这不是刻意安排,就是有意为之。 张凌尘只觉可笑无趣,心想这汤悬河是真的没有水平。 教习室不很大,方方正正,有教习讲师坐台两方,笔墨纸砚道典袭文成堆摆放在侧,每人各有半米见方课桌一张,汤悬河和一位较老的教习端坐讲台之上,众人问过好后整齐座下,有人高声宣布考教规则及相关事宜,随后考教开始。 “张凌尘,是哪位?师从何人?是何司弟子,可否准备齐当?” 那位老教习脸上装出镇定,故作高姿,摆明了今天不会善罢甘休。 张凌尘站起身来,看着那位玩味笑着,可也迅速答出:“师从张三福,不属任何司,准备好了。” 那老教习看了看张凌尘,全然一副今天要你好看的神情,拿起手中的考教名录,皱着眉头翻找着。 《天师言·太上卷·七十八篇》一千一百八十一字,能否诵来? 其余诸人倒吸一口凉气。 “嘶,竟考这么冷门的内容?” “不行,没有准备到这里啊。” 唯独张凌尘突然笑出声来,原来太神山竟就这水平。 “竖子,笑什么?” “当然笑可笑之处。” “速速诵来,诵不出来,板子伺候。” 这位教习年纪很大了,看起来一丝不苟,极其严厉端正,可张凌尘却有些不屑。 随即,他找稳节奏,慢慢诵出:“太一上学,在明悟在启德在统一在成器。盖闻天地元合,法从自然,然后一,然后万法,然后归一,此则天地法行万物,万物不知始终矣……” 不多时,张凌尘已诵完此篇。 那位教习抬抬眼睛,看不出什么意味,但怎么也有些没有想到。 这山野来的土包子,竟诵得这么准确这么好? “一定是恰好就背了此篇,一定是的。” 汤悬河冷眼看着众人,端坐正位,多次瞥向张凌尘。 他也有些震惊,这篇,自己都快不会诵了,倒不是因为多难,只是确实冷门,也并不属任何心法口诀,甚至不怎么常用,平日里做多少次早经也绝不会诵到这篇去。 和张凌尘分在一波的,至少在诵经方面无可挑剔,但这篇,很多人还没背到呢。 要知道,长生宗经典,八十一独本,每本各有百卷以上,每卷又有千篇左右,随便挑一篇就朗朗上口,刚好撞上的概率太低,显然不太可能是临时抱的佛脚。 汤悬河递过去过一个眼神,那位教习再次开口。 《蓬莱箴言·光明卷·六百四十一篇》一千六百七十一字,能否诵来? 张凌尘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脱口而出,甚至比之先前还要好上一些。 “盖天地华宇全真,并重并齐,人之所以能悟,果造化使然,成因果轮回。凡修行悟道,从肉体五内,发肤容貌,深省其心,脏腑心数如此,逢天人点化,成全万一,此至圣之道矣……” 张凌尘诵得依旧顺畅自然。 “乖乖,这么小的年纪就能诵出这么多的经文,张三福平日怎么教他的?” “要么是脑子好,要么是真刻苦,看起来,那些不可一世的亲传弟子要有对手了。” 底下人压着声线说着,但还是很容易听见。于是那位教习有些生气,这个孩子至少是极其刻苦,才能到这个地步。要知道,这两篇,都是极其冷门的篇目,汤悬河让他为难此子,这要是办不好,自己还怎么在这教习司混下去。 《太一长生诀·内观经·涅槃篇》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一字,可,可能诵来? 这教习语气有些结巴,自己也有些犹豫,即便是他,面对这一篇也不敢说完全能诵出。毕竟,这这篇乃是长生诀之绝章,数万多字,通篇生僻,晦涩难道,读来都不易。况且能否运行长生诀大周天,能否熟练掌握长生诀,全靠掌握不掌握此篇,如今神山的下一代里,能完全掌握的,寥寥无几,即便那赵从来也不行,大多数人完全掌握,怎么也到四十岁上下,甚至更晚了。 汤悬河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如此摆明为难,胜之也不武,还要被人说不要脸,很不要脸! 他才要出言阻拦,换一篇欺负人不那么明显的。 张凌尘微微一笑,未作停留,脱口而出:“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斯弥为食醯颐辂。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食醯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 张凌尘一边诵着,一边看着周围人的嘴脸,他自知道这样暴露实力,并不是一件好事,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别人瞧不起自己倒算了,瞧不起自己师父,这可不行。 我知道你们这神山之上,有太多的天才神才鬼才惊世之才,只是,在下不才,也就会个长生诀这么多了。 场间人都听懵了。 “这家伙才十四五岁吧,这就能掌握长生诀了?怪物吧,张三福哪里捡的天才,这不一定就是天才,但一定是狠才,乖乖,这以后还了得?” 众人纷纷议论着,张凌尘语速平稳,来去有序,全篇丝毫不差,全部诵完,不想已接近午膳时间。 张凌尘才住嘴,九宝儿就大叫着站起来为他喝彩,留下旁的人一脸唏嘘。 汤悬河楞在那里,脸色有些难看,极其难看。 张凌尘只怕事不够大,大声问道:“其余师兄,久在神山研学,有汤师伯做师,慧悟又远在我之上,当也能诵得此篇吧?” 先前还窸窸窣窣的教习室里,此刻陡然鸦雀无声,再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连汤悬河都一时语塞,脸色更加难看。 “怎么?偌大教习司,弟子数万,教习上百近千,常以天才自居,竟连长生诀都诵不出来?” 仍无一人出言。 “汤师伯,看起来你的徒弟们,要么是怕了,要么是不屑,要么,就是根本不会!” “放肆!小小竖子,背了一篇长生诀,就敢在我这教习司大放厥词?别以为有宗主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神山,还轮不到你撒野!” “那你让他们背来?” “你!” “背不了,就说背不了,不丢人,像昨天一样打肿脸充胖子,才丢人。” 张凌尘说完这话,才算是彻底将汤悬河激怒了。 但他仍绝不够,继续开口说到:“欲要人出丑,必得自己有才行。” 他要的,就是激怒在场之人,如果汤悬河这个程度的人出手动自己,那在这整个天下,他汤悬河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可下一刻,汤悬河却笑了出来,笑的很是和蔼可亲,完全没有方才的那种怒气。 “凌尘啊,神山能得到你这种贤才,乃是神山之幸,天师之幸,宗主之幸,我的徒弟,愚笨不堪,不可教也,自是背不出来,掌握不全的。” 张凌尘看汤悬河说出这话,声势也放缓下去。这种老家伙,比狐狸还精,比乌龟还能隐忍,但终有一天,翻脸会比翻书还快,今天过后,恐怕这些人必欲将我杀之而后快了。 但自己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将死之人,再去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没有这样的道理。 “凌尘,宗主要见你,随我来一下。” 正当众人均不知道如何收场时,张三福推开教习室的门,探头进来。 早在汤悬河和张凌尘剑拔弩张之时,张三福已到了教习室外,当下,再不叫他出来,恐怕谁都下不来台。 张七十就站在教习司所在之峰与主峰相连的石桥之上,静静地看着教习司所发生的一切。 这样,很好。 他背着手,脸上露出了一种旁人看不懂的神情。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四章 坐禅不修禅 等同于放屁 张三福带着张凌尘来到桥上,桥下是万丈深渊。 “几岁掌握的长生诀?”张七十不再是方才那种神情,笑着问到。 “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张凌尘恭敬回答。 “要不是识海被侵占,这时候,你已经不知道什么地步了,不过好在还不算晚。” “宗主过奖了,我就是,多看多背了些,没什么了不起的。” 张七十继续笑着,转身向上走去,张三福师徒二人也跟着。 “今日的事情,做的很漂亮,无可挑剔。” 张凌尘假装没有听懂,只默默跟着。 “这些年,教习司被汤悬河搞的乌烟瘴气,当真不像样子,如今我想换个主事,你意如何?” 这话显然是对张三福说的,他隐隐觉得不对,正要说话,张七十声音又起。 “三福,给你个教习司主事当当,愿不愿意?” 张三福楞在石桥之上,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想过自己这个哥哥无情,却没想到这么无情。 这些年,神山被衣怀嵩和汤悬河把持着,世间谁人不知。 想巩固宗主地位,你自己不出面,让我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三福当即拒绝:“宗主,这万万不可,我这点实力,根本不够,况且,如今之位次乃先师所定,轻易动不得吧。” “够不够,动得动不得,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三师兄负责教习司已经有几十年了,让我去任主事,他断不会答应的。”张三福继续道。 “这个地方,还是我说了算得,由不得你,更由不得他。”张七十依旧先前语气,全然一副不允许你拒绝的态度。 张三福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只是,如今这个教习司,哪里还是当年师尊在世时的教习司,衣怀嵩随便找找麻烦,自己都能焦头烂额。 张七十应看出张三福的疑虑来,继续说道:“你的妻子,顾文珺,当年也是神山弟子,如今修为当也不低,让她去帮你,可好?” 张三福心里有些想骂娘,自己一个就算了,这老家伙想把自己一家子都绑在教习司,这感情好,我们去跟衣怀嵩斗,你坐收渔翁之利是吧。 “明天,明天你就去教习司,一切由我来安排。” 说罢,张七十头也不回向自己寝殿走去,留下师徒二人在原地愣神。 张三福自知此事已定,没法拒绝,那便不再拒绝,教习司如今这番场景,也是时候好好整顿整顿了,这不仅为了自己和张凌尘,也为了长生宗,为了当年师尊的教导之恩。 没到下午,便有明旨发出,张三福出任教习司主事,可明旨却并没有说汤悬河去哪里。 坐禅司内,衣怀嵩铁青着脸,汤悬河就站在他身边,眼神似要吃人。 这道明旨,想已经发往全教,他这个老脸算是丢尽了。这几日接连几件事情下来,他整个人已经气愤到了极点,只等衣怀嵩发了话,马上就能造了反去。 “何庆叔在哪里?” “就在门外候着。” “去,叫他来!” 衣怀嵩声音狠厉,像是要吃人一样。 翌日天明,是张三福第一次做主事诵早经。 明旨下达以后,他就通知全教,每日早经,各司弟子不许有任何人缺席。汤悬河在此多年,早经早已形同虚设,这在张三福这里,断然不能接受。 教习司离着他们住的地方不很远,天才有亮色,师徒几人便去了教习司。 三娘也跟着,毕竟,明旨明确说了,由她出任教习司的主教习,张七十确实是把他们一家子都强行绑在自己船上了。 当年她在神山之时,就是这教习司的弟子,如今再回来,倒是有些回娘家的感觉。 只是如今的教习司,早已不是当年的教习司,那时候,弟子们专心求学,一心悟道,个个刻苦认真,修行之路上齐心协力,章法有度,尊崇师长,极重视各种考教加典,哪里像现在这样,连通过考教都要花银子走关系。 张凌尘几人早早坐下,诵起经来,这些年来一直如此,早习惯了。 规定时间过去很久,还是有很多人未到。 张三福这才出现,挨个检查每间教习室,让三娘记下哪些人还没有来。 随即,他派人去请了巡照司主事来。 很快,陈天均就到了教习司。 此时,还是有很多人没有来,尤其是坐禅司的人。 陈天均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究竟要做什么,茫然的看着他。 “师兄,今日能否借一下你巡照司的势。” 陈天均自然知道张三福没憋好屁,可只要能让坐禅司的人吃瘪,他就很乐意。 “当然可以,今日不论你做什么,哪怕打衣怀嵩的屁股,我都支持。” “那就好。” 随即,张三福命人将未到之人一一请了来。 过去好长时间,教习司主殿门前站满了人,这些人哪里像是修禅作法之人,比之人间集市,犹有不及。 “为什么不来诵早经?”张三福声如洪钟,响彻整个殿前。 底下人各有说辞,显然没有将他这个新任教习司主事放在眼里。 显然,张三福要的就是他们这种傲慢。 “凡早经不到者,脊仗二十,当场行刑。胆敢忤逆者,宗规论处!” 陈天均这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要做什么。 他轻轻拿胳膊肘戳了戳张三福:“是不是太重了?” 张三福只看了一眼陈天均。 “师兄,是你说的怎么也要支持我的。” “可是这么多人,还脊仗二十?” “长生宗什么时候,也论起法不责众这套来了。” 陈天均想想神山如今这个样子,心里也明白,是到了用重典的时候了。 随即他大声喊道:“来人,行刑,凡有不从者,加罚!” 那些只是因为懒惰或者多年习惯如此的弟子们,大多甘愿受罚,场间很快响彻喊叫声。 但坐禅司弟子们,七个不忿八个不满,谁都不愿意被打,甚至有几名弟子直接扬长而去。 张三福并不管他们,是疮就有流脓的一天,时候早晚而已。 随即,张三福下达了新官上任的第二道敕令。 “自今日起,先前所有参与考教的弟子,一律从下文开始重新考教,凡有不过者,闭门重修,再考不过者,宗规处置,三考不过者,逐出山门。” 这道敕令,无疑是一把火扔进了麦柴堆里,瞬间燃起,众弟子这些年如何通过的考教,各个心知肚明,如今出了这样的敕令,大多都慌了神,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衣怀嵩和坐禅司了。 所以,坐禅司对待此事的态度,十分重要。 就在一切朝着张三福预想方向发展的时候,衣怀嵩带着一众人等去了主峰,指明要见宗主。 宗主依旧向往常一样,并不露面,只派人来叫张三福前往。 很快,张三福和陈天均带着张凌尘来到主峰之上。 天师殿前,衣怀嵩正端坐着,目中无人。身旁自然是今日摔袖而去的几人,只有一人不曾见过。 直到张三福到来,宗主才从大殿中走出。 一众人等弯腰行礼,只有衣怀嵩还坐着,头也不抬。 张七十也同样无视他,走到张三福面前笑着说道:“你这教习司主事做的真硬气,选你是选对了。” 衣怀嵩冷哼一声,斜着眼看了看张三福道:“只一个早经未到,便要责打二十,师尊在时,也不曾如此过,你这般做法,就不怕宗门生出乱子来?” 张七十这时才看向衣怀嵩。 他继续道:“张三福,我承认你教徒弟确实严厉,可你的徒弟你教得,我的徒弟你教不得,会诵几篇杂文经典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张七十冷眼看向衣怀嵩:“师弟啊,难道师尊不曾告诉你,一切修为的根本,就是繁中就简,以小见大吗?你的徒弟无视宗门法规,闹出事端,还要三福向你认罪不行?” 张七十语气之严厉,这些年未有。 “动则打骂,也是师尊所教吗?”衣怀嵩依旧不饶,一副有备而来的姿势。 张三福抢过话端:“悟道参禅,以身证道,从小及大,由简入繁,本就是天师所传下的修行箴言,这有什么错。如今人我打也打了,二师兄要是有什么异议,自可以首座身份降罪于我,但我还是想问问二师兄,坐禅不修禅,与放屁何异?” “你!” “好了!我觉得三福做的没错,你即便是首座,也不能任意非为。”张七十已然有些气愤。 衣怀嵩心里其实很忌惮这个大师兄,毕竟,张七十再怎么不过问宗门之事,实力还是摆在那里的。 于是他站起身来,照着身边站着的几位一人连着几巴掌,直打得几人嘴角渗血为止。 打完收手,他回头看向张三福:“我的弟子犯戒,自然要罚,但还不需要你来动手。” 他这幅样子,真是盛气凌人,张三福也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衣怀嵩能有这样的姿态,倒真的一时让他无话可说。 “只是我今日到此,还有一事。”衣怀嵩才坐回原位,摆弄摆弄衣服,仿佛拍着尘土,随即话音又起。 “何庆叔。” 那位脸生的人这才站到前来,抱手向宗主施礼过后,看向张三福。 “三福师兄,我要挑战你!” 张三福凝眉看向此人,仿佛哪里见过。 “在下长安观何庆叔,还请三福师兄指教。”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五章 山外有高人 叫个何庆叔 那夜刺杀张三福等人的陆九年,当年在神山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大多数人认识。 可今天这个何庆叔,从一开始就没有上过神山,一直在长安观里独自修行,这些年修为不断精进,甚至要比神山之上的好多人还要强,才让衣怀嵩重视起来,但场间即便是连宗主都不认识他,并不奇怪。 “挑战我?” “是的,挑战你。” 这些年来,神山之上,已经很久没有人向谁发起过挑战了,一些年纪较小上山较晚的青年弟子,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当年天师还在时,曾立下规定,宗门之内,凡有外门弟子不服亲传弟子者,有山外弟子不服山内弟子者,有弟子不服教习者,有同辈师兄弟之间不服者,尽可挑战于他,被挑战者必须应战,只要能赢,身份互换。这挑战不分形式,但需由被挑战者定。 张三福开始皱起眉头,反复打量着这个一身素衣,看着极为简朴之人。 “师弟要小心,此人乃长安观的主持,据说天资极高,十年便从洞识到了神藏,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陈天均声音微弱传来。 张三福自然很清楚挑战意味着什么。 “何种方式?”张三福问到。 “自然是您定。” “何时?” “就现在。” 看着这人平淡的神情姿态,张三福自然知道什么方式最为直接:“那就打一架吧。” “那就在后山那片空地?此处虽大,总不免扰了天师清净。”何庆叔仿佛胸有成竹。 听起来,这个何庆叔极其自信,哪怕他知道陆九年就是死在张三福手中。陆九年是什么实力,自不去说,仅他这种自信,要说没有依仗,鬼都不信。 衣怀嵩能将他叫来,后续会有什么安排,谁都不知道,眼下,赢下来才重要。 后山上,一大片空地之中,巡照司已派人搭好擂台,一众弟子布置好看台,宗主等人分坐两边,张三福和何庆叔也已就位。 即便两人对神山之上的规矩了然,可陈天均还是站在两人中间向两人交待着。 “一不可伤及性命,二不可使用暗招,三不可寻求外援,四不可延生事端,你们清楚了吗?” 二人点头,挑战便就开始了。 何庆叔仍旧十分礼貌,抬剑抱拳。张三福回礼,二人眼神变得冷峻。 何庆叔拿着一把看起来很是破旧的剑,剑鞘用蓝色布条缠绕着,好像马上就要散架一般。 张三福也拿出自己的翠鸣来,这把剑是当年自己师父传给自己的,虽比不得神山最好的那些剑,可在普通人眼里,已是神兵。 二人对峙片刻,互相对视,场间气氛紧张起来。 还是何庆叔先动了手。 他拔出剑来,微闭双眼,剑身泛起红色元气。 这把极为普通的剑,竟是传说中的赤焰。 张三福嘴角微斜,笑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当年泗水之上消失的剑客。” “不错,是我。” “为何不战而走。” “自然有我的理由。” 何庆叔当年御剑而来,直扑张凌尘,却不想张凌尘躲也不躲,退也不退,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三娘才要出手阻拦,那人淡然一笑便转身离开了,倒是让张三福和三娘一直纳闷至今,想当时那人只要下了重手,取张凌尘性命如探囊取物一般,却不想他竟退去了,个中缘由一直不得知。 张三福思虑片刻,再次问道:“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为何退去了。” “我怕当时的我打不过你。” “但你这会显然很自信能打过我,当时你的气势甚至比这会还要盛,说什么打不过我,不过是你满口胡说罢了。” “不,还是要打过才知道。” 张三福这才知道,当年三娘带着张凌尘去泗水河畔,有人持剑沿着泗水河前来,最终却没有出剑,便是此人。 那次以后,张三福以为熙春观也待不了多久了,却不想反而消停了好几年。 何庆叔手里这把赤焰,本是灵州何氏至宝,何氏被灭门后,不见了下落,如今看来,这何庆叔,必然是那何氏后人,只是没想到这些年他一直在长安。 “出剑吧。” 张三福拔出翠鸣,有青光闪过,翠鸣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人手持赤焰,抬剑指天,火焰升腾而出,蔓延而来。 张三福持剑飞起,青光涌现,对上那火焰而去。 何庆叔身段游离,好似游龙,在空中旋转一圈,躲过翠鸣,纵身一跃数丈,抬剑斩下,翠鸣并不畏惧,青色元气散出,张三福单脚撑地,向后仰去,剑与剑相互碰撞,青红两种剑气在整个空地肆意交锋,剑与剑碰撞的声音让场下之人难以自持。 何庆叔没有任何表情,淡然无比,双手在眉间结出印记,红色元气大量喷出,火焰升腾,持剑再斩,张三福紧紧握着剑柄,青气与火焰相触,元气相撞,在空中炸开,二人回到原地。那赤焰每一下的力量之大,自己这么多年从未遇见。 何庆叔周身已燃起红色火焰,剑身旋转,又端端刺向张三福,翠鸣在空中鸣叫着,飞起很高,躲开赤焰,连挥数十下,剑气从空中快速飞来,何庆叔后退之余,横剑阻挡,张三福双指也泛起青光,剑意再起,从空中而下,两柄剑剑锋相对,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就这么僵持着。 翠鸣剑身甚至有些弯曲,好在元气加持之下,余威更甚。何庆叔撤步踩在地上,火焰几度想要冲将而上,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他只好后撤几步,躲开翠鸣,剑端火焰化成一只火鸟,发出嘶鸣,张开大口,带着赤焰向张三福而去。 场间之人都看得出,这并不是长生宗的手段,有懂得人心里很清楚,这是何家的剑法,也是这把剑已经登峰造极的表现。 张三福哪里不知这火鸟的神威,抬剑挡在眼前,左手加持,逼着火鸟向后退去。 随即,他向后纵起,边往后飞,边在空中连续挥舞,一个巨大的“斩”字出现,他尤嫌不够,身体极速退后,手中翠鸣继续挥舞,很快另一个“镇”字生出,身体这时终于停在半空,持剑在两字之后,单腿撑在半空,左手快速结印,右手折剑生出无穷元气,整个人冲到两字旁边,又迅速向何庆叔刺去,“斩”“镇”两个大字环绕元气,泛着青光,在空中旋转,不可抵挡般压向何庆叔。 何庆叔并不慌忙,火鸟变得愈发巨大,赤焰早已离开他的手,单独应对那两个大字,他站在原地,摊开双手,无数元气从地底从林间传来,席卷周身,火鸟气焰更甚,好像能将张三福吞下。 场外,张凌尘捏着一把冷汗,即便他修为再低,也不难看出,哪怕师父写下这两个巨大的剑符,可也几乎耗尽了元气,而那人势头正盛,那柄赤焰在元气加持之下,仿若一只凤凰,师父可能要落下风了。 果然,两道剑符并未压制住那火鸟,反而好像激起了火鸟的愤怒,扇动着翅膀,就要将张三福吞下。 场间之人各有心术,坐禅司那几位神情得意,姿态傲慢,就差欢呼了。 只有张七十看着仍旧面无表情。 张三福心里,更加清楚自己的处境,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何庆叔和这把消失多年的赤焰,应该很快就能让自己落下阵来,到时候,自己难看不难看倒在其次,只是张凌尘未来的路,恐怕会更难走了。 但他依旧持剑艰难对抗,场间无数青色元气生出,火鸟再次袭来,终究于事无补,连他自己的冠冕都散开了。 下一刻,他持剑定身,抛出剑去,双手快速在胸前结出印记,一张青色大网形成,抵挡火焰,随即他转动双指,双指生出元气形成剑锋,点向何庆叔。 “没用的,就这点实力,还想在神山翻出什么浪花来。”衣怀嵩声音响起,传至在场所有人的耳朵,语气满是不屑和嘲讽。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那一指,竟直直穿过火鸟而去,所带剑气击中何庆叔胸膛,一口鲜血喷出,何庆叔整个人飞下擂台。 赤焰不再有元气加持,火鸟消失,静静落在地上。 “这?你?” 张三福赶忙收回元气,站在原地,惊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明明,自己就要输了,为什么,何庆叔却不去挡这一下。 难道是何庆叔无力招架?想也不可能。又或者他没有注意到,看先前何庆叔的状态,没有道理。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何庆叔并不想赢。 当日在泗水河上,他仅仅是持剑飞来,所表露出来的实力,与当下相比,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的实力,的确和自己不相上下,两个人谁都有赢的可能,但只这一招,显然不至于让他输下阵去。 可他为什么不想赢自己,先前在大殿之前,他还那么自信。 何庆叔艰难站起来,捂住胸口,嘴角满是血迹,他慢慢走向台前,捡起赤焰,咳嗽几声,抱拳说了句:“我输了”。 他依旧很有礼貌,倒是张三福心里憋闷极了。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六章 贯天手中持 趁风墨影挥 “什么情况?” 周围人并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何庆叔就败了。 衣怀嵩诧异地看着二人,自己也不清楚张三福究竟是用了什么招数,竟能直直穿过火鸟而去?要知道,这可是何庆叔最强招数,这山门之内,能够完全抵挡的,不超过十人去。 何庆叔提着剑,合进剑鞘,抬手揉了揉胸口,慢慢走下场去。 回到衣怀嵩身后,他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并未说话。 宗主什么话也没说,站起离席,向着主峰而去。 衣怀嵩气极,重重拍了拍椅子,同样扬长而去。 神山已经很多年,没有张三福师徒这样出风头的人了。 细细想来,其实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张三福并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他更希望何庆叔能催动赤焰将自己斩落,哪怕身死,他也不愿意受这种憋屈。 他很想去问问清楚,为什么要刻意落败,可何庆叔并没有给机会,跟着衣怀嵩离开了。 半日过去,张三福一指破赤焰的消息传遍整个神山。若是换做旁人,定是要好好宣扬一番,可对张三福来说,这样的风头,反而让他格外的难受。 …… …… 很快,短短七日已经过去,神山之上总算平稳了很多,再没出事端来。 每月二十五日,是神山加典的日子,这个日子对旁的人可能无所谓,但对于外门弟子却至关重要,毕竟,能不能成功加典,直接决定能不能被各司主事选为亲传弟子。 多少年多少代以来,除了那些一开始就跟随宗门长老和各司主事的弟子外,大部分想被宗门重视的外门弟子,只有加典这一种方式,像何庆叔这样一生都未入内门之人,少之又少。 张凌尘原本不用去参加这个,一来他本身就是张三福的弟子,二来连雍离淳都败在他手里,不用再通过这种方式去证明自己。 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宗主亲自发下明言,要陈敬方和张凌尘也去参加,毕竟,神山如今的亲传弟子们大多都是通过加典来被选中的,除了九宝儿这些先师弟子所生子女,像他这种在外收的弟子,也不能例外。 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自己才踏入修行之路,能有这样一个历练的机会甚好,想必宗主也有这个意思在其中。 加典并不复杂,也没有很严格的仪式,各司主事和部分长老们甚至都未出面,只派了弟子前来,毕竟能被他们选中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即便有,也早就私下里定好了,只走个过场罢了。 加典也由教习司主办,有想参与的,提前报了名来,再表明想拜的内门师父,由教习司统一安排,分场比试,最终获胜的前三人成为备选,比试过程中表现亮眼的或者实力确实强劲的,自然会被选走,其余人只好再去修行,重新来过。 这当中,各司主事和有资格选徒弟的长老们,直接决定谁可以谁不可以。 二十五日一早,很多弟子已经聚在教习司门口,只等加典开始了。 张凌尘放眼望去,今日参加加典的人,至少在四十人上下。 很快,三娘站在台前,宣布加典开始。 教习司大殿之前,有十处擂台,众人抽签决定由谁对谁,只不过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由于张凌尘和陈敬方的加入,此次可以获得加典的人变成了五人。 第一轮,张凌尘抽到了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没用多大力气便赢了下来,倒是陈敬方由于多年来一直没有修行,除了诵几篇经典外,没别的实力,早早便认输,失去了资格,但他本就是张三福大弟子,倒也无所谓。 第二轮,张凌尘抽到了一个中年人,这人很早就入了外门,回回参加回回落败,张凌尘本想放他一马,自己本身就是亲传弟子,没什么好争的,可转念一想,这样一来,与羞辱人无异,数十回合下来,那人终究再次落败,但好在已是第二轮,还有机会,但愿第三回合他能赢下。 第三回合依旧没有压力,张凌尘那日打雍离淳时,实力早已被很多人知晓,哪怕这个少年仅仅只有洞识小乘境,但凭借自身强大的识海元气和不俗的武道实力,硬抗开元都不落下风,反而差点打伤雍离淳,这一轮与其对上的那人,还未开打,便已认输。 直到第四回合,张凌尘才算遇到了对手。 那人也是一个少年,看着与张凌尘相差不多,只是个子偏小些。 此时只剩下十人,这一轮结束,比试就要结束了,当然结果也就要出来了。 站在擂台之上,那少年持着一把很厚重的剑,比之平常的剑,宽大不知道多少。 尤其是这少年个子很小,那柄剑看着仿佛比人还要大。 这少年毫无表情,先前张凌尘便看了他与别人比试,这人年纪这般小,下手却极其的重,那柄剑在他手里虎虎生风,生猛无比。 三娘看狗儿对上此人,赶忙翻开名册翻看,上面显示这少年乃郴州彭氏后人,名为彭自羽,入山门两年有余,第一次参加加典。 “莫非是衣怀嵩有意安排的?” “不妙,看起来,狗儿怕是要不敌。” 那少年什么话也不说,微闭着双眼,抬剑立于足前,好像在等着什么。 临近加典前,张三福有意让张凌尘拿他那把翠鸣去,可张凌尘并不愿意,随便找了把很普通的剑,可少年这把巨剑,显然很有来头,两相一对比,从剑来看,高下似乎已分。 “师兄,能否告知此剑名称?”张凌尘盯着那柄巨剑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 “贯天。”那少年声音轻柔,却也很用力说到。 “贯天?” 他如何不知此剑来历。 郴州彭氏一族,铸剑多年,天下多少名剑就是出自彭家之手,这柄贯天,更是花费近百年时间才制成,用尽了彭家几代人的心血才得,论威力,当能排在世间名剑前十。 “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打了,我认输算了。”张凌尘索性放松下来,贯天是什么,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少年抬起头看着张凌尘,瞪了一眼:“我就是冲你来的,你不打,我参加这加典有什么意思。” “冲我来的?怎么,就这么想揍我吗。” 张凌尘心中无奈,心想你若这么说,那还是打过再说。 “那,希望师兄下手能轻一些。” “剑锋无眼,我眼里只有输赢,还希望你能用尽全力。”彭自羽依旧那副模样,仿佛吃定了张凌尘。 张凌尘听到此话,什么也不再说了,挺起剑来,红色元气逐渐蔓延剑身,率先出手,刺向那少年。 彭自羽到底是有贯天加持,没用什么力气便挡下此剑,随后又单手持剑,举过头顶,很随意又很迅速地砸向张凌尘。 张凌尘深知自己手中之剑远不是那剑对手,两相碰撞,怕是瞬间就会断去,快速后撤身形,那巨剑落在擂台之上,仿佛震动起来,留下很深的划痕。 彭自羽完全不给张凌尘喘息机会,大踏步前来,巨剑在空中飞舞,整个人好像一股龙卷风,横空斩向张凌尘。 别看这小子个子不高,看着也单薄,可即便那剑十分巨大,在他手里依旧耍得生龙活虎。 张凌尘催动长剑,巨大血红剑型元气生出,对上巨剑,巨剑弹开元气,发出轰鸣声响,引得场间所有人目光向此间注视而来。 数招过后,二人回到各自位置,张凌尘反握剑柄,心中默念长生诀,无数血红元气迸出,跳将起来。 他想起那时在熙春观时,他拿着木剑,对着门口那颗巨石跳起劈斩了无数下,每一回师父都让他默念长生诀,那时他无法催动元气,也未踏入修行门槛,只觉得劈斩越发有力,甚至后来,木剑竟能将石头劈出划痕了。 当下,他已有无穷元气,修为虽很低,可比之当日,已是不俗了。 转念间,剑端已至那少年眼前,那少年不慌不忙,抬起巨剑抵挡,剑身发出墨色光影,像是深渊在前,又好似一面镜子,让张凌尘有些恍惚。 场间似有大风起,转而呼啸,张凌尘仿佛置身野外,沙尘遮眼,看不清楚。 但他手中剑并未停,直直撞上贯天,发出很大闷响,剑断成两截而去。那少年后退几步,蹬脚踩在擂台低矮柱子之上,差点就掉落下去,嘴角开始有淡淡鲜血渗出,贯天在其手中剧烈颤抖着,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周边外门弟子们纷纷捂住耳朵,仿佛这声音能撕破人头颅。 “张凌尘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场间有人说着话,倒是三娘在这一刻放轻松了很多。 张凌尘站稳身子,剑虽已断,可他提剑又刺,血红元气将断剑之处重续,元气之盛,仿佛不竭。 那少年才缓过劲来,提剑再挡,后撤两步,绕过张凌尘手中之剑,另一脚背身踩向张凌尘。 张凌尘侧身要躲,不料胸口又有剧烈疼痛,艰难用剑身企图挡下那一脚,可一剑一脚还未相撞之时,整个人猛然向后跌去了几大步,捂着胸口重重跪了下去。 “不好!” 三娘迅速飞入擂台,叫停比试。那少年一脸茫然,自己分明就没有踢中他。 张凌尘闭目探去,识海中的大火依旧蔓延,只是那黑龙果然不再只控于树顶,正抬起硕大头颅遥望着周遭一切,知道张凌尘进入神识,十分高傲的闷声说了句:“就要再见了,孩子。” 那道符,好像就要失去作用了。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七章 天师神机现 识海生神树 彭自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一刻,自己还在下风,如果张凌尘再次使出那招,或者有什么别的手段,自己必定招架不住,即便自己手中是那柄贯天。 他并不知道张凌尘的体内,有一条神龙,这神龙随时呼之欲出,顷刻就会要了张凌尘的命。 他持着那柄贯天愣在原地,哪怕是有教习通知他已通过加典也无动于衷。 有山门弟子背着张凌尘快速回到主峰,等将他放到床上时,整个人已经没有意识了。 倒不是他已经昏死过去,而是神识来到了识海,那黑龙已经踏进火海,仰头仿佛很享受一般,再不受火海限制。 “张凌尘,准备好了吗?这几日你也算出了些风头,临死之前,也应该没有遗憾了。” “遗憾?我素来都不会去想什么遗憾,死后的事情,想了也白想,只是你就这么自信,今天出的去吗?” 张凌尘盯着那黑龙,眼里终究带了些惧意。 他知道他要死了,他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如何能做到真的不怕。 只是,他并不想表露出来,即便他心里想什么黑龙都会知道。 “我看得出来,你很强,至少是我无法企及的强,可这里是我的识海,你当日进来时,我做不得主,今日你要出去,我还是要做做主的!” “可笑,你真可笑,张凌尘,就凭现在的你,拿什么留我?一腔热血吗?浑身勇气吗?” “我知道这很难,不过不去试试,谁知道到底会怎样。” 张凌尘虽处在无意识之中,可他念力所及,有无数元气从何处而来,尤其他处在神山之上,本就元气旺盛,当下正不住的向识海涌入。 识海之内,大火再次升腾,炙烤着那条巨龙。 “柯骞,对于你来说,死一个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并没有什么。可这么多年,我过得多么艰难,只有我自己知道,哪怕你最终还是会要了我的性命,但如果让我丝毫不去做抵抗,我做不到。” 神龙从来没有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直呼姓名过,多少有些不适应,但他并没有过多计较,沉着声音道:“没用的,几日之前,我还要躲着这大火,毕竟,那道符限制着我,如今你这点小火苗,对我而言如同瘙痒,还是不要抵抗了,等我出去,先为你报当年的杀父之仇。” 张凌尘淡淡一笑,他笑是因为黑龙说的对。 自己这点火,于黑龙而言,隔靴搔痒,只是自己不死心罢了。 “所以,终究无望了吗?” “初到都城时,跛腿的先生还能为自己写上一张符,不管是什么缘由,总归还有人帮自己。” “可是,如今,又能指望谁?” 黑龙当然知道他内心想法,更加傲立,将头抬得老高,沐浴在火海之中,仿佛整个世间都跪倒在它的脚下。 张凌尘知道再无他法,这元气使火越盛,那黑龙仿佛越享受。 他努力想让神识回到外界,至少要好好道个别吧。 “再见了,九宝儿。” “再见了,师父,三娘,大师兄。” 黑龙在空中吟叫,神山之上,有黑云滚滚而来,带着极寒之意,整个长安一下子如至寒冬,街巷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出门外,以为神山在做什么法事。只是片刻过后,比之那夜更为强劲的大风袭来。 衣怀嵩站在坐禅司殿外,身边站着好几个人,看起来,修为都很高。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短剑,那可是天师留下的朔巽。 那黑龙在火海之中,仿佛散着步,悠哉而来,接近岸上。 张凌尘自嘲一笑。 “指望别人,终究是徒劳,如果人真的来生……” “去他娘的来生,我偏要再挣扎挣扎。” 张凌尘心里生出无尽怒火,从识海中挣脱,终于醒了过来。 被陷进识海和自己回到识海,可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随即,他又回到识海之中,回到那湖水之旁,湖底有大量岩浆喷射而出,凝聚成火蛇,在大量元气加持之下,向那黑龙而去。 黑龙立在原地,看着火蛇到来,仿佛笑了。 它可是最为高傲的神龙,这条小蛇,对他来讲,像是笑话。 它张开大口,游离而来,口中寒冰如刀锋,斩向火蛇。 随即,它周身散发寒意,先前还满是火焰的识海,顷刻间便被冰封。 “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是啊,自不量力。”张凌尘重复着黑龙的话,微微闭上双眼,脑海中多年画面涌现,他是真的不想死。 “凭什么!” 他呐喊着挣开双眼,双眼尽是血色,他终究不敌,可他依旧没有放弃。 他手无寸铁,立正身子,纵身跃起,向着黑龙而去。 长生宗内,衣怀嵩带着那些人,已快到主峰。 张七十就站在大殿之前,看着黑色乌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不过他依旧很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张凌尘已至黑龙身边,多年来寒病所带来的感觉又起,他不觉打了个很长的冷颤。 还是那熟悉的感觉。 他用尽力气,飞将起来,艰难地翻腾着身体,从万丈寒冰中挣脱,来不及看识海翻天覆地的变化,极其用力催动元气,虽然所剩无几,但还是支撑着他向前去,整个识海仿佛颠倒了黑白,万物不分,血红却又漆黑一片。 张凌尘再度跃起,很艰难却又好似很轻易踩在了黑龙头顶,黑龙哪里会任由他放肆,极力扭动着身体,想把张凌尘抛出去。 可不知怎的,张凌尘就是稳稳站着,怎么也甩不下去。 太神山后山之上,有不知名物体发出奇异绿色光彩,进而转变成金黄光束,光束分成两端,一端向着云层而去,另一端向着张凌尘所在之处射来。 很快,云层如雾般散去,大风顷刻间被止住,万道霞光沿着云层重新又回到人间。 神龙看着发生的一切,似乎也有一些不可思议。 张凌尘识海之内,金黄光束弥漫至整个空间,先前的血红被掩盖,识海之上,仿佛有太阳升起,整个湖面被太阳照射,冰层逐渐融化,万丈的火焰又升腾而起。 熟料,场间一直有一白发白衣老人站在太阳之下,眯着眼看着张凌尘整个识海。 “张天师,阴魂不散啊你。” 黑龙柯骞发现这位老人,喉咙发出怒吼,语气中充斥着无穷的恨意。 当年,正是这个老人,将他封印在了万米冰层之下。 “这是?天师?天师!” 天师离开这个世界,已有一千多年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天师。 “他不是天师本人,他只是天师留下的一抹记忆。” “就只一抹记忆,就能将你治的死死的?” “废话,那可是张天师!” “所以我不用死了?” “下去!” 张凌尘从黑龙头顶跃下,那黑龙不再说话,带着浓浓的恨意从湖面向着孤岛飞腾而去。 那老人伸出手去,岛上的那棵古怪的树木被连根拔起,这树乃黑龙当年初入张凌尘识海时用自身龙气所化,如今被老人拔出,扔进了千里火海之中,瞬间变成黑色雾气,与其他元气混为一体。 那老人这才微微一笑,看着张凌尘,向着他眉心点了点。 那个人字图案又出现在眉心之中,熊熊大火竟将龙气炼化,让张凌尘获得了神龙之力。 随后,老人从袖中取出一颗种子,那种子悠悠而至,悬在小岛上空,片刻后钻入土壤。 识海中几乎全部元气涌向种子位置,没用片刻,那里长出一棵小树苗。 老人做好一切,未做停留,转过身去飞向太阳,太阳极其耀眼,张凌尘看不真确,只觉浑身散发无限暖意。 那黑龙在湖面徘徊很久,终究飞向那棵才长起来的小树,发出呼呼声响,整个身子隐了进去,周身翠绿的小树苗瞬间变成墨绿,进而发出极其耀眼的墨色。场间虽再看不见神龙,但满识海听着全是无奈和绝望的怒吼。 “这是,怎么回事?” 那黑龙并不存在此间,声音却传来。 那神龙的神识竟与自己相通了,此时不仅神龙可以听见他的心声,他亦可听见神龙的心声。 “我暂时,出不去了,这树控住我了。我没有想到,张天师竟能算到千年之后。” “但我要劝你,今日发生之事谁都不要告诉,天师把神山之上的千年神树泓栩古檀种在了你的识海,意图把我彻底封死在这里,今后,恐怕有更多的人想要你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那些人拼命想要得到你,真的是为了想杀掉你一个无名小卒吗?并不是,他们是想得到我,利用我飞升天际,羽化成圣。” “如今我已与这神树彻底化为一体,这神树生在你的识海,倘有一天你死了,我便也死了,你活着,我或许还能重见天日。” 张凌尘笑了起来,短短半日,一人一龙角色仿若互换。 他将神识闪过识海,湖面平静无比,金色红色元气交织在那通体漆黑的神树跟前,先前这树生长之时,识海收集了整整了一夜的元气竟消耗一空了。 那么多的元气,竟才能让那树长出一小点。 很快,他醒了过来,天朗气清,张七十已到来,衣怀嵩面带不悦,同样站在门外。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八章 后山有乾园 元气真如海 “怎么样了?” 看到张凌尘醒过来,张三福赶忙问到。 张凌尘看着围立一旁的人,心想竟惊动了这么多人? “还好,有一道金光压制住了。”张凌尘装出一副虚弱模样,自己体内发生的事情,确实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场间又有这么多人各怀鬼胎,怎么想神龙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那光自后山的神树发出,这神树乃天师所栽,生长数千年之久,存有天师气息,压制那畜生,也够了。”张七十眯着眼睛说到。 “后山元气足,再适合修行不过了,你且先休息休息,然后随我去后山吧。” 张凌尘坐了起来,感觉身体舒服极了,再不似以前那般无力,身体有种暖洋洋的感觉,有无限热气从胸口传来,终于不用再受寒病之苦了。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如同做梦一般。 九宝儿站在人群最后,看着张凌尘终于放下心来,却突然喊了一句:“你眉间是什么东西?” 张凌尘摸摸眉心,众人看来,这才发现那人字状的图案像是长在了肉里,漆黑之余,有一丝金色在其中。 “我也不知道,那道古树神光出现后,这图案就在我眉心了。” 张七十显然知道些什么,说道:“这图案有神龙的气息,应该是神龙久居他的识海,同他的元气相融所至。” 张七十对于具体情况知道多少,张凌尘也不清楚,但总归应不止于这些。 衣怀嵩手里还拿着那把剑,眼神中满满的恨意。 先前,他带着一众人到达主峰,才要发难于张七十,张七十仅仅一个眼神,众人便动弹不得,衣怀嵩这才知道,张七十的修为,已在莫测,恐怕早在太玄大乘之上了。 太玄境界,已是世间无敌之存在,太玄之上,当是无为或无欲,无为无欲之上,除了天师,再无人可知了。 于衣怀嵩而言,这是最坏的消息,怪不得此次出关,张七十一改往日,对宗门之事过问更多,原来是实力早已在众人之上。 这种在众人之上,是那种众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之上。 场间其余人的到来并没有让张凌尘感到意外,唯有一人,是他没有想到的。 先前加典过程中,张凌尘和彭自羽虽打的有来有回,但场间之人其实都清楚,多少还是张凌尘稳稳占着上风,这个孩子表现出来的实力,即便是输掉了比试,可连彭自羽自己心里都佩服不已。 张凌尘才进入修行门槛,就能有这样的实力,先天除外,后天得付出多少努力,受过多少罪才能达到。 所以,彭自羽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在旁边教习问他中意哪位时,果断选择了张三福。 对于这个孩子,不论从修为天赋还是性格秉性,张三福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此刻,彭自羽正站在张凌尘屋外,定定看着张凌尘,仿佛有很多疑问。 很快,在张七十的授意下,旁的人逐渐散去,除了九宝儿等人外,彭自羽还站在那里,仿佛在等谁叫他。 九宝儿自然还是那种性情,在她看来,张凌尘能昏迷过去,定与这小子有一定关系,即便他就要成为自己这个小团体其中一员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倒是张凌尘很开心。 “你进来呀,总站门口算怎么回事。”张凌尘笑着向彭自羽说到。 彭自羽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慢悠悠走进门来,显得有些尴尬。 “听说你选了师父做师父,以后我们就是师兄弟了,这么拘谨干什么。”张凌尘此时已从床上下来,将衣服整理利落,说着话的同时,将九宝儿拉过来道:“别这副表情,以后都是同门手足,况且我的伤也不怪他。” 九宝儿耷拉着眼,还是不愿意接纳这个少年。 张三福找过凳子坐下来。 “彭自羽,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和繁琐的拜师流程,但在我门下,万勿要遵守我的规矩,你可能做到?” 彭自羽抬手作揖,恭敬道:“徒儿愿遵守一切规定,如有违背,愿受一切处罚。” “嗯,好,这样就很好,在这里不要拘束,你大师兄二师兄都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性情都很不错,就是我那女儿是个被惯坏了的,你们熟悉熟悉就好了。” 张三福微笑说着,三娘也一脸慈爱,偏是九宝儿嘟着嘴:“以后叫师姐,凡事要听话!” 彭自羽只淡淡点点头,明显并没有将她说的当做回事,而是终于将自己的疑问摆了出来。 “先前,我那一脚,并未踢中你,你怎么会往后退的。” 张凌尘笑了笑说道:“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这会收拾收拾,我们去后山吧。” “我们?” “对,我们,我,你,九宝儿都去。” 彭自羽自知才拜在张三福门下,宗主大人也只说让张凌尘同他去后山,九宝儿是张三福女儿自不用说,自己也去,宗主会愿意吗? 张凌尘看出他的犹豫所在,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没事的。” 短暂休息过后,张七十派了人来,传旨要带着张凌尘往后山去。 有人带领,张凌尘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和九宝儿彭自羽一同往后山去。 后山很大,比整个神山八十一峰还要大,此间古树苍梧,不见边际,影影匆匆之中,无数灵药奇珍生长在其中,蜿蜒成片,五颜六色,绚丽无比。山之最高处,隐约能看见有一大树,想也知道定是那神树泓栩古檀,隔着这么老远就能看见,泓栩高有万丈,遮天蔽日,庞然大物。 天师当年栽下此树,数十年仅生长一两米,足足千余年过来,才有了今天这个模样。 带路的人介绍着,张凌尘惊叹之余,意识来到自己识海之中,如今,天师在自己识海种下这棵树,也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消耗多少元气才能长大。 一路辗转而来,张凌尘看着整个后山的景象,尤其是这浓厚深重的满满元气,心中不禁咋舌,在这样的地方修行,且不说天赋如何,仅仅是这元气,便是世间其余地方根本无法比拟的,自己能来这地方,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造化使然。 越往前走,山中的雾气越重,几人只感越来越潮湿,脚下的泥土也逐渐变得松软,那带路的童子头也不回往前走着,张凌尘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带自己几人去哪里,这周遭愈发浓厚的元气越重,他心里反而越不安稳。 长生宗立教数千年,座下弟子无数,有那么多能人异士修行大能诞生,一代又一代,这些人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这后山平日里封锁着,没有张七十的同意,旁的人连接近都不行,即便是首座大人也不行,如今走来,张凌尘倒是逐渐看出端倪来。 他体内的泓栩古檀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身处哪里,嫩芽儿湿润起来,与那参天大小的神树产生出一种联系,然后如饥似渴,疯狂吸食周围的元气。 但这样一来,张凌尘仿佛能够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变化,哪怕这后山有无穷大小,他也能探到分毫之处。 于是,他惊异的发现,后山之上,有很多人存在,他们个个分散在不同位置,从气息来看,个个深不可测。 如果他猜的不错,这些年这无数代长生宗前辈们,就在此间生活修行。 长生宗,总会给人带了一个接一个的意外。 心里想着,张凌尘脚下丝毫未停,继续走着,只是路开始变得并不好走,众人已经向上攀爬了许久,总算又见到了阳光,阳光穿过繁密的树叶,在地上星星点点坐落下来,张凌尘抬手挡着阳光,才站在这巨大山坡之上,眼前场景让他着实震惊了一番。 九宝儿嘴巴都张大了。 彭自羽就跟在张凌尘身后,负着巨剑,也是吃惊不已。 这山坡之下,是一大片宽阔巨大到看不见边际的墨绿色湖水,湖岸周围是无数橙粉色相间的花束,这花束十分大,不似外界其他的花,一簇与一簇有所不同,似菏又似牡丹,有的垂在湖上,有的高傲挺立,有的蔓延至周边树干。 花束周围,古铜色亭廊沿着湖水向湖中心延伸而去,琉璃盖瓦看似普通,但有些很是奇异的光彩。 湖水当间,完全看不出具体有多粗壮的泓栩从墨绿色水面中生出,直挺挺高耸天际,如同一座堡垒,甚至更像是一座城池。这泓栩树皮如同铁皮,黑中透红,红外带紫,好像在不断变换着颜色,看起来坚硬无比,每片有数十米大小,形状仿佛云朵。抬头看向树冠,直插云霄,至少此间的天空,全是被它所占据。 泓栩树根旁边,青草生长,一座庄园就在树下,张七十正站在两棵低矮却又很是粗壮的深红色树木旁边整理着枝蔓,看起来,这树也不是俗物,整个庄园也同样看不到边际,仿佛湖水延伸出多远,这庄园就跟着有多远。 庄园里,就在古树下,隔出单独院落,有如同大殿一般的房屋居在正中,后边小院瓦舍排列很长,大部分隐在雾里,在泓栩巨大遮天的树叶下面,宛如世外一般。 张凌尘想起他们才到都城时,隔着数百里就能看见的快要戳进天空一大片青绿,应就是此间了吧。 张七十整理着枝蔓,好久才退后两步,仿佛终于满意,放下剪刀,蹲下身子洗了洗手,隔着很远,声音传至张凌尘几人身旁。 “下来吧,这里还有好多棵树,难道要让我亲自一颗一颗去修吗。” 张凌尘几人互相对视一番,往下跑去。 张七十甩甩手,也不看向几人,径直走进泓栩古檀下第一间瓦舍。 几人很快便来到湖畔,湖畔通向庄园的半棵被剖开的不知道何树的拱形门上写着极为豪放的二字:“乾园”。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九章 九宝获寻雪 少年修枝忙 沿着亭廊一路走去,不知道过去多久,几人终于来到所谓的乾园之中。 这园内,果然恍如世外,元气之浓厚,比之外界更甚。 一弯清水不知从何而来,沿着亭廊与内园周边款款流过,又不知去往何处,蜿蜿蜒蜒,潺潺之声让人心里瞬间轻松很多。 张七十不知何时已换了一件衣服,从瓦舍走出,来到几人身边。 “这几日,且先把这些树修剪出来吧。” 张凌尘回头看看这看不清尽头的树,这要是全部修剪完毕,恐怕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 张七十继续说道:“就你跟彭自羽两个人,九宝儿随我来,还有别的事要做。” 九宝儿道:“我?做什么?” 张七十从屋子走出时,拿着两把大剪刀,交给张凌尘,又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 “听你父亲说,你从小画得一手好画,我这里有把折扇,你要是能在这折扇上将此间之景悉数画上,我有礼物送你。” 九宝儿看着张七十手中不过一尺的折扇,再看看周围这般景色,一时有些犹豫。 “这里这么大,折扇这么小,我要是画错一点,这折扇不是废了?” 张七十笑了起来:“不妨,这样的扇子,还有几十把,等你什么时候画出,什么时候算,早一天画出,我这礼物就能早一天得到。” “那您能说说,什么礼物吗?要是我喜欢,便画给你。”九宝儿古灵精怪道。 张七十多年来性子一直温良,自己又没儿没女,这九宝儿其实就是自己亲侄女,很耐心说道:“我能送你的,定不是俗物,保准你喜欢。” 说着,他催动元气,手中渐渐生出一把银剑,这剑剑身很细,青色宝石镶嵌在剑柄,红色剑穗系在剑镦,剑眼处是一朵雪花,剑身通体泛着银色,剑刃隐约有银色套圈纹路。这剑并不很长,只两尺有余,却还要比别的剑更窄一些,护手处为蝴蝶形状,通体好看至极。 “这剑名为寻雪,是我的先师,也就是你们的师祖去荒庭历练时,偶然所得,如今剑榜前十唯一能排的上号的短剑,不知你可喜欢?” 九宝儿如何掩饰也还是面露喜色,应该说是十分喜爱。 可她就是嘴上不饶,转过头去:“并不喜欢,我不画。” 张七十笑了笑,这妮子这脾气秉性,真是和顾文珺一个模子。 他继续说道:“这剑,原本是要送给你母亲的,你母亲觉得贵重,便说哪天给张凌尘找了媳妇,再送不迟,我原也是私心,才想着给你,你不要,只好等张凌尘找了道侣再说了。” 张凌尘明知道张七十这是激将法,谁看不出九宝儿对此剑的喜爱。 可偏偏九宝儿就吃这一套。 “那,那还真就不用麻烦了,我画给你便是,只是这剑你现在就得给我。” 张七十闻听此言,当即将剑收回。 “那不行,等你画出,才能给你。再说此剑剑鞘被我给落在寝殿了,等你画出,我一并取来给你。” 九宝儿滴溜溜转着眼睛,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接过折扇,九宝儿回身看着此间景色,心里也没有底,但总归时间很多,想也能画出来。 “你们两个,去将这些树先修剪出来,这树名为虎松,精贵的很,你们就照着我修剪的那两棵,要一模一样,有一点差错,挨两板子再说。” 张凌尘手持这剪刀,看了看张七十亲自修剪出来的那两棵,心想这老头多少有些痴了,这么多树竟要修剪的一模一样,未免有些太过乏味了,但要做到修剪的如出一辙,想也不会太难,就是废些时间罢了。 彭自羽原本以为自己被张凌尘这样带进后山,宗主大人会为难他,却不想张七十提都不提这茬,还哪里敢有拒绝的意思,当即来到张七十修剪出的那两棵树跟前,仔细看着细节,又回到未修剪的树前,快速动起手来。 张凌尘也不敢怠慢,照做起来。 张七十这才带着九宝儿回到瓦舍,瓦舍内备好了笔墨,只等九宝儿画出来了。 于是,在这乾园之中,两个少年卖力修剪着虎松,一个姑娘抬着桌椅,手握牛耳小毫,极其小心的画着,不时抬头看向周边。 九宝儿到底耐心有缺,半下午过去,竟画废了两把折扇。 张凌尘一边修剪着虎松,一边宽慰着九宝儿,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几人怎么也看不见了,才休息。 乾园的斋房只吃素,所用的食材都是这里种出来的,简单归简单,可要说世上什么地方连吃食野菜都带有浓厚元气,恐怕只有这乾园了。 几人快快吃饱,回到禅房睡觉,原本以为很简单的活,却没想到能让人这般乏力,三人甚至都没有怎么说话,各回各的房间。 乾园的夜,比之哪里都更枯燥。 外界即便再过清净,总还能有些鸟叫蝉鸣风吹草动的,可这里,是真的安静。 张凌尘躺在床上,甚至连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都能清晰听到。 这里又极为凉快,前几日在神山主峰,虽已完全入了秋,又处在那么高的地方,可夜间还是有些燥热难耐,不像这里,这种清凉像是躺在了流经了千万里路途的一汪清泉之中,凉自不必说,闻之甘甜,荡涤心地,沁人脾肺,仿佛能刷去一切疲惫。 张凌尘很快就将整个身子都放松了,躺在这床上,如同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周边的元气正如同流水般涌入他的身体,确切说涌入他体内的小泓栩神树之中。 平日里,虽说旁的人看不见,但张凌尘自己知道,不论自己身处哪里,那神树一直在吸取他周围的元气,可一到了夜晚,神树好像饥渴了很久一样,愈发疯狂,但也让他的周身静脉更加放松舒服了。 自己病了这么多年,痛苦了这么多年,从没有感受过这种滋味,如今想来,吃的那么多苦也值得了。 他意识来到识海,神树正贪婪地吸取着元气,大火依旧熊熊,盖在湖面,但要比前些日子平稳很多,就像是炉子已充分烧了一段时间,很有秩序。 他找了半天,却怎么也不见神龙柯骞的踪迹。 昨日,柯骞隐入神树之中,再也没有见过。 他一直有意无意在识海中寻找着,可怎么也没有找到。 “喂,你去哪了?” 张凌尘尝试叫了几声,没有人应答。 他又将意识放在神树身上,除了一股一股的元气,似乎什么都没有,这树安静无比,小树芽墨绿青翠,生机无限。 “你还在吗?在了应一声,当真生气了?” 张凌尘声音在识海回荡过好几遍,依旧无人理会他。 “会不会,彻底被张天师给弄死了?亦或者,自我了结了?” 张凌尘心想着,又不觉感到自己有些可笑,那可是神龙,当不至于此。 可他,确实不见了。 张凌尘识海中间的那座小岛,也没了往日那般大,光秃秃的,除了泓栩神树,再无其他。 再往周边看去,除了大火就是大火。 “谁说我自我了结了?你这小小年纪,怎么这般瞧不起龙。” 柯骞声音终于传来,可还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在哪啊,出来见见?” 张凌尘试探问道。 “我就在这小树之中,这般足的元气,我也是很久都没遇到过了,在这里很舒服,反正我可能很久都出不去了,这里很好。况且,我还不想见你。” 柯骞语气虽然平稳,却还是能听出怨气。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说不定,我愿意让你出去呢?”张凌尘道。 “你能有这样的好心?”柯骞显然不相信,前几日小命还掌在自己手里的家伙,这会能放自己出去。 “这不是让你想办法嘛,如果你有办法,我一定让你出去,前提是不能让我死。”张凌尘语气很是诚恳。 “那你还是走吧,除了你死,别无他法。” 张凌尘无奈,索性不再理他,神识回到现实。 夜已很黑,张凌尘忍着困意,行过几轮大周天,很舒适的睡了。 翌日天明,张凌尘醒来时,天气较昨日好了很多,彭自羽和九宝儿已在斋房用过早饭,正在院里等他。 整夜充斥过元气,张凌尘一点吃食也不想用,只喝了点清茶,便重新开始修剪虎松。 在乾园,日子平淡至极,原以为张七十带他们前来,会在修行上教习一些东西,可没想到这般枯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修剪树木,整整十几日过去,依旧如此,甚至连张七十的面再没有见过。 乾园也还住着一些其他人,可从来不理会张凌尘几人,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做,倒也自在。 又一日下午,张凌尘和彭自羽正大汗淋漓修剪着,九宝儿在院内大喊大叫起来。 “我画好了,终于画好了!” 张凌尘听到九宝儿喊着,也是为她高兴,彭自羽却回头看了看仍然看不到头的一排虎松,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 九宝儿正开心喊叫着,原先张七十所在的那间瓦舍发出清脆簌簌声响,那把寻雪从窗户飞出,在几人眼前旋转着,又一路往上,好像要直冲天际。 后山外,通体银色,雪花纹路,点缀青蓝色宝石的一把剑鞘直直飞来,停在九宝儿眼前,那寻雪就快要到达泓栩神树树冠位置时,终于停了下来,划出一道银色弧线,银光闪过众人眼前,张凌尘和彭自羽才挡住眼睛,那剑便径直而下,速度很快,稳稳落进剑鞘,银光淡去,清脆声音戛然而止。 九宝儿轻轻试探几下,用力握住了寻雪。 那把已经画好的折扇自己合了起来,倏地飘起,向着主峰飞去。 这时,张七十声音传来:“剑且先给你,等我看过扇子再说,若画的不好,还要你重新画来。” “还有,你画废了整整二十一把折扇,这些费用,等你们从后山回来,要赔给我。” 九宝儿握着那把剑,眼里满是欢喜,却还是念叨道:“这么大的宗主,小气死了!”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章 神秘小老头 临雪踏冰来 寻雪这把剑,端的妙。 九宝儿自打得了这剑,简直是爱不释手,连张凌尘都被冷落了几分。 要说在这整个世间,这么小年纪就能得到世间剑榜前十之剑的,张凌尘身边就已经有两位了,自己却还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 那把寻雪,其实要比贯天排名还要靠前。 毕竟,不为外人所知的是,它也是来自极北冰层之下。 …… 天师殿内。 张七十正紧闭双眼,也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行着大周天,总归一直如此。 张三福就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着的,正是九宝儿画下的那把折扇。 很久很久过去,张七十终于睁开双眼。 张三福看到张七十醒过来,也不等他起身便问道:“九宝儿这画明明就画的很一般,你难道看不出来?就把寻雪给了她?” 张七十仍坐在蒲团之上,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我想给谁便给谁,需要理由吗?咱们关起门来,毕竟是亲兄弟,那可是我唯一的侄女,怎么,送个礼物都不行?” “可这礼物确实太过贵重了点。” 张七十正要起身,天师殿内的烛火微微摇晃,有一老头推门进入。 “好了,已经给了,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那么好的剑,我还送错了不行?”张七十边起身边说道。 “可是。”张三福还想说什么,却又被张七十打断。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别说在长生宗内,即便在外界任何地方,谁要是胆敢动九宝儿,先要问过我才是,我能把剑给她,就有办法让她安身立命。” 张七十说着话,走向推门而入的那个老头子。 这老头个子很小,端着酒壶,一头白发白须,带着一顶怪脏的帽子,一双鞋破烂不堪,脚指头都露在外面,此时正醉醺醺的,站在门框旁边打着嗝。 “给你传话十几天了,怎么才来?”张七十走到这人跟前,开口问道。 那老头也不说话,再次端起酒壶,饮下好大一口,酒味扑鼻而来,张七十脸上生出怒意,抢过酒壶:“不要喝了,你这人,就是坏在酒上了。” 老头这时才说话:“你休要在这里摆出一副伪善的架势,我就剩这点爱好了,怎么,要不你把宗主让出来让我当当?你只要让,我再不喝酒了。” “师叔?” 张三福凝视这人很久,才认出此人是谁。 “您是,唐钲潇,唐师叔?” 老头抬起头看看张三福,皱着眼睛,半晌才说了句:“三福,还没死呢,我以为你都走多少年了,没死好,没死好啊。” “师叔您这是?” “嗨,别提了,你这大师兄啊,不对,你这哥哥啊,简直不是人,你看让他给我害得。”那老头也不去抢酒壶,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唐师叔,我原以为,您已经不在了。” “嗯?不会不会,我且死不了呢,张七十没死,我便不能死,怎么也得让张七十死在我前面不是。” 老头子伸了好大一个懒腰,打着哈欠,作势就要躺下去。 “师叔,毕竟在天师面前,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张七十盯着这老家伙,语气有些生硬。 “行啦行啦,体统?你邱扒皮一门才最没有体统,这会跟我说体统,狗屁的体统。”老头已然躺倒,右脚摞在左膝上,摇摇晃晃,完全不理会张七十。 张七十无奈摇摇头,还是继续说道:“我替寻雪找了个主人,你不去见见?” 老头听到寻雪,感觉才稍微有了点精神。 可他随即又恢复原状,“找了谁?谁也配不上寻雪。” 张七十又道:“你且去见见,不喜欢,你自回去就是了,若喜欢,我让她做你的弟子。” “哼,老子才不去,那寻雪自彤儿去后,认谁做主人,我也不会在乎了,你们一门呀,没求一个好人,准是又憋着害我呢。”老头又打个哈欠,闭上眼睛,呼噜声响起。 张七十回头看看张三福,示意离开。 天师大殿大门吱呀打开,有童子分立两侧,恭敬行礼。 张七十临出大门,淡悠悠道:“她就在后山乾园,去不去由你,你要是觉得我在害你,早点自行离去,不要在神山久留。” 话音才落,大门吱呀又关上。 天师殿内顿时有些暗了下来,门才紧闭,那老头猛然翻起,偷摸向外看了看,半刻过去,悄摸推开半扇窗户,翻了出去,很快便消失了。 主峰通往教习司的云栈上,张三福终是忍不住了。 “唐师叔,还活着?” “你不是都看见了,没死呢。” “那这些年,他在哪?” “就在长安城,整日混迹在勾栏瓦舍,妓院酒肆,也没人管得了他。” 张三福紧赶两步,来到张七十身前问道:“那你叫他来做啥?” 张七十脚步不停:“自然是让他教习九宝儿。” “可你明知他跟我们一脉有血仇!” 张七十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张三福道:“这跟教习九宝儿,有什么关系?” “三福啊,怎么你出去这么些年,这也怕那也怕,怕有用吗?” 张三福咬咬牙关,不提这些年还好,提起这些年,他自己也是一肚子的气。 “我是真看不懂你究竟要做什么,当年,师父他老人家将唐师叔妻子斩杀,多年来,唐师叔一直耿耿于怀,满世界宣扬师父是为了抢宗主之位才下的手,这就算了,宫鹊师姐多年的伤就是拜他所赐,你怎么能将九宝儿交给他啊!” 张七十仍旧定在原地,好似有些生气,可还是慢悠悠道:“他的妻子,李若彤,本就是幽宗之人,彻底坠入魔道以后,长安多少幼儿就是死在她手里,斩杀她,有错吗?” “他因爱生恨,自毁修为,自甘堕落,也要怪在师父头上了?” “他说宗主之位是他的,且不说他如今这副模样,即便他还是正常的,这宗主,他能做好吗?” 张七十正说着,张三福嘴里却嘟囔了句:“也没见你做的多好。” 张七十不再说话,有些哑口无言。 他轻叹了口气,调整调整自己情绪,继续说道:“三福,我自有我的安排,况且一切自有定数,未来怎样,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的。” 随即,张七十再不理会,转身从云栈一路而下。 张三福闭着眼睛也叹了叹气,可还是跟了上去。 这个叫做唐钲潇的男人,曾经也强的离谱,他是邱天一最小的师弟,却因挚爱之人与整个长生宗反目,后来多年不见踪迹,至于张七十用了什么手段让他留在了都城,谁也不得而知。 后山之中,整整一圈的虎松看起来已被修剪过半。 这段日子过来,九宝儿除了画画,再无其他事做,得了寻雪后,整日整日把玩着,用着张三福和三娘曾经教给她的招式,张凌尘就在身边,过得也舒适。 倒是苦了张凌尘和彭自羽,这俩人一刻未停的修剪着虎松,只是这虎松数量实在太多,况且原本想着很轻松的活,干起来却着实吃力的紧,也不知道这个活这些年到底是谁在做,但二人谁都不敢停歇,耐着性子日复一日地进行着。 中午时分,后山闷热无比,张凌尘和彭自羽简单吃过一些,仍旧卖力修剪。 九宝儿握着剑,像是监工一样,叽叽喳喳跟在张凌尘周围,似乎怎么也不知道累。 乾园之内的那道溪水时大时小,水流而过,张凌尘踩着梯子趴在虎松树上极其卖力,汗流过多时,总要下来在这溪水中洗洗,顿时就能舒服很多。 好不容易又修剪完一棵,张凌尘从梯子上下来,手才捧起溪水,顿时感觉不对。 这些日子过来,这溪水温度总是适宜,但今日,却冰凉无比。 “怎么回事?”张凌尘并未多想,这乾园本就千奇百怪,水变凉,本也不是什么怪事。 可紧接着,周边温度也变得很低,从未见风的乾园之中,竟起了风来。 风才起,有细雨从稠密的树叶当中落下,簌簌之间,整个乾园的温度骤然下跌。 不多久,细雨变成小雪花,悬在半空,整个乾园开始冷的出奇,连溪水都很快结冰。 “怎么回事?” 张凌尘明显觉得不对,这里可是乾园,这些日子住下来,此间环境极为稳定舒适,别说是雨雪,连一丝稍大一点的风都没有。如果当下这变化是人为的,试问谁敢在这里造次。 九宝儿站在张凌尘身边,不由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把寻雪,在冰封过溪水以后,微微抖动,九宝儿看出不对,缓缓拔出剑来,这剑再不受人控制,飞出剑鞘,发出银色光芒,径直悬在半空,与周围雪花同色,有冰凌从剑刃生出,仿佛可以冻结一切。 “寻雪!” 九宝儿大喊,即便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大喊。 只是寻雪并不理她,冰凌越来越多,很快就将整把剑包围。 有一老头,从乾园之侧的湖面走来,所到之处,脚下湖水结冰,一路走过来,竟形成长长冰道。 那老头依旧脏烂,他背着手,看着周围,好像很稀奇似的。 寻雪在半空发出叮铃声响,剑刃的冰层在老头到来之际,骤然炸开,直直飞向那老头。 老头轻易间抬起手,正好握住寻雪。 雪似乎更大了些,连泓栩神树之上都落上了雪花,但也很快消融。 那老头来到乾园之中,松开握剑的手,寻雪在原地立了片刻,还是回到了九宝儿的剑鞘之中。 顷刻之间,有阳光顺着树叶照下,溪水瞬间解冻,温度立即回升,风雨雪全无。 此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一章 酒肉穿肠过 九宝认师父 “臭老头子,你谁啊你。” 张凌尘和彭自羽还在诧异之中,九宝儿却已经骂将起来。 老头并不理会,上下反复打量着九宝儿。 “你叫个啥?” “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叫什么。” 九宝儿听到老头子问她名字,语气更狠辣了些。 张凌尘许是觉得有些不对,一直站在九宝儿身前,万一这老头有什么异动,自己先挡下再说。 不料,老头转眼看向了张凌尘。 也是一番打量以后,老头再次开口。 “那天夜里,让都城下了一夜大雪的,就是你小子吧。” 张凌尘当然知道那件事众人皆知,可他到底不知道这老头底细,终究没有说话。 老头又将头转向彭自羽。 “你们彭家,能出你这样一个小子,也不枉你家祖上吃的那些苦头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彭?”彭自羽本就是个闷哼哼的小少年,这话说的多少有些笨拙。 “我不仅知道你是彭家后人,我还知道,那把贯天就在你手里。” 彭自羽不觉向自己住的地方多看了几眼。 “放心,我平生并不怎么使剑,尤其是重剑。”老头子像是寒暄似的,同几个人都说了个遍,随即又自顾自的走向几人住的地方。 “我是一个人住,还是你们二人谁跟我挤一挤啊? 听到老头这样说,张凌尘彭自羽相互对视一眼,顿感不妙。 “怎么,还要住这?你这老头好生没有礼貌,要住去住宗主那间去。” 九宝儿骂着说到。 “哦?张七十也住这吗?是哪间?我就勉为其难住他那间吧。” 老头子顺着九宝儿指得方向走去。 “这老头,气势很足,对这里也很熟悉,说起宗主直呼名讳不说,反而底气十足,显然不是凡人,就是这穿着……” 张凌尘正想着,那老头已然走进张七十所住的那间屋子。 倒是彭自羽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扥了扥张凌尘的衣袖,眼神指了指手中的大剪刀。 张凌尘看着此人并不像是来找麻烦的,也未再理会,转身同样拉了拉九宝儿,向着虎松走去。 整整一下午,那老头都未从房间出来,可即便离着很远很远,宗主那间屋子,总是传来呼噜声,早先张凌尘只觉得世上呼噜声最大的应当是他春生叔,今天见到此人才知道,春生叔那呼噜,还是很温柔的。 “也不知道春生叔又去了哪里,现在在做什么。” “我这身体,还是李先生和春生叔一路照看才能有今天的,什么时候再见李先生,定要好好感谢才是。” 张凌尘干着活,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下来。 那人依旧睡着,张凌尘几人往斋房走去,彭自羽还想着去叫上一叫,免得人饿着,毕竟,这人看着不像凡人。 九宝儿当即就打消他了这个念头,总归这人看着不像好人,让他饿着去。 斋房每天的饭菜出奇的一致,几人吃的厌极了,却又没有别的什么可吃,草草用了一些,打算回去休息。 这几日下来,张凌尘和彭自羽才适应了一些,总算没那么累了。 这树枝坚硬无比,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剪下,一天下来也才能修剪出四五棵来。 正当两人犹豫要不要再干一会,那老头好像终于睡醒,从张七十屋子里走了出来。 几人正好碰上。 “几个小家伙,吃过没有?” 那人大声吆喊着,有别的人从斋房出来,看向此人,同样脸生恶意。 “看起来,这里的人并不欢迎我啊,只可惜,我是张七十小儿请来的,凉你们也拿我没辙。” 老头子发生说着,张凌尘几人只觉得这老头子在胡咧咧,假装看不见就要走过去。 九宝儿倒是又骂起来。 “臭不要脸,穿别人衣服。” 张凌尘这才发现,这老头竟然穿着宗主才能穿的道袍,只是这老头个子太过矮小,张七十那高大衣服,穿在他身上,怪极了。 “什么臭不要脸,当初要不是邱扒皮背后戳人刀子,这衣服本就该我穿。” 听到老头这样说,众人只觉得这老头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开始胡说起来了。 “到底吃过没有,我请你们吃?” 那老头话音又至。 “请我们吃。你请我们吃什么,说来听听先?”九宝儿走向前几步,有些期待的问到。 “九宝儿,你过来,别搭茬。”张凌尘对这人显然还是有些敌意,毕竟他刚开始,九宝儿那把寻雪被他轻易拿走,说不好这人前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嗨没事没事,你让他说。” 九宝儿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当下,正等着看这老头究竟要干什么。 “我请你们吃烧鸡,如何?” “烧鸡?” 几人同时出声。 来到这里,快有月余,一点荤腥都没见过。 “要是能吃到烧鸡,挨顿板子都可以。”张凌尘率先说话。 “这会不怕我不是好人了?” 这老头有些阴阳怪气,张凌尘也觉得不好意思,先前几人背着他说的那些话,显然是让人家全部听到了。 “嗯,我想想,你们在这乾园,可曾见过鸡?”老头向几人问到。 张凌尘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确,来这里这么久,别说鸡了,除了人,任何活物都没有见过。 老头摇了摇头,似是对众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张七十的鸟舍搬去了哪里。” “鸟舍?这几日他二人修剪虎松之时,我实在闲来无事,在乾园最那边的一个小桥后面,看到有一大片相连的亭子,种满了藤树垂莲之类的,当中叽叽喳喳有好多鸟的感觉,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鸟舍?” 张凌尘正要拦着她,却不想九宝儿同样叽叽喳喳,和盘托出。 “嘿,应该就是这地方,在张七十眼里,这些鸟可宝贝着呢,抓紧带我去,一两个时辰,咱们就有肉吃啦。” 老头子显得极其兴奋,似乎只要是能让张七十不痛快的事情,他就痛快! 不多时,有某种鹅大小的禽类被打剥干净,后山乾园更往后某处,有一团火被架起,噼里啪啦柴火燃烧之余,香喷喷的鸟肉很快便熟了。 张凌尘几人虽表面矜持着,但早已垂涎三尺,在外面时,张凌尘好久才能吃上一顿肉,这样的美食,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几人又是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心里又担忧又兴奋。 那老头烤着肉,又从怀里掏出某种调料来,星星点点洒在肉上,还借过寻雪,将肉齐整割开,将才在斋房偷出的油蘸进去,油滴进火里,火苗更是噼啪作响,香味瞬间传来,张凌尘只觉后脑勺都空了。 “哎呦,这才是人吃的嘛,张七十非要在这后山搞什么斋饭,那是人吃的?有再多元气又怎样,能有这好?” 这老头自己也忍不住口水直流,显然以他的这状态,也是很久没有吃到这样的食物了。 主峰天师殿内的张七十心头一疼,暗自道了句:“那可是我养了十八年的仙鹤啊,这老头,真是暴殄天物。” 那老头边烤着仙鹤,这时看起来高兴了很多,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自顾自说道:“你们知道这乾园还有一个好地方吗?” 张凌尘几人围坐在火堆周围,盯着那仙鹤,听到老头这样说,齐刷刷看向老头,有了这仙鹤,这人说话,让人信服了很多。 “应该就在张七十住的那屋子周围,还有一个房子,里面堆满了长生宗多年积攒的好酒,这酒乃红莲仙根所酿,喝上一小口,益寿延年,喝上一大坛,强根健骨,你们谁去取两坛子过来?” 张凌尘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彭自羽这会子抢先站了出来。 “我去。” “嗨,好小子,等你来,肉就该熟好了,快去快来!” “酒肉酒肉,有肉没酒,算得什么自在。” 老头子依旧喋喋不休,等彭自羽再回来时,肉果然大好了。 彭自羽虽个子小,力气却很大,足足搬了四大坛子酒来。 九宝儿早就按捺不住,盯着那鹤腿好久了。 老头子看见酒,简直就像看见亲爹一样,先给自己酒壶灌满,又饮了好大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人呐,总是不满足,就像那张七十,哎,罢了罢了。那个叫九宝儿的,你过来。” 九宝儿眼神完全在仙鹤之上,哪里听得到老头子叫她。 张凌尘扯了扯九宝儿衣袖,九宝儿反应过来。 “咋,啥事?” “张七十让我做你的师父,你可愿意?” 九宝儿快速摇摇头道:“我才不愿意,你能有啥本事。” “那把寻雪,本是我妻子的,如今到你手里,你做我的徒弟,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妻子的?”九宝儿有些诧异。 那老头撕下足足一根鹤腿,在几个小的面前绕了一圈,慢悠悠说道:“九宝儿,你若答应,这鹤腿便是你的了。” 九宝儿砸吧砸吧嘴,眼神滴溜溜转着,终是没有忍住。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说着,九宝儿抢过鹤腿,大块朵颐起来。 “哈哈哈哈哈。” 那老头大笑着,又将鹤肉给张凌尘和彭自羽各分了些。 “你们可能喝酒?” 张凌尘病着这些年,要不是酒养着,早就不知道病成什么样子了,这些日子再没见过酒,倒是馋的厉害,端起一坛子来,咕嘟咕嘟喝下大半坛子去。 “好酒量。”老头哈哈哈大笑着,显见的打心底里的开心。 老头又看向彭自羽,彭自羽什么话也不说,同样端起一坛,大口大口喝下。 “痛快啊,痛快!”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二章 有酒人自醉 故事从头说 酒过三巡,肉过五味,是老的也醉了,少的也高了。 后山难得能看见月色,伴着星光点点,老头子半躺在山腰,唉声叹气起来,张凌尘抬起罐子还要喝,却怎么也控不出一滴来,那只仙鹤也只剩下骨架了。 这些时日的乏累,在今夜一顿酒肉过后,总算缓解了很多。 九宝儿也明显喝高了,斜靠在张凌尘臂膀上,很是惬意的看着此间的美景。 “坏了,我画的那幅画里,没有天空!” 九宝儿总算想起了自己画在折扇上的那幅画,缺了些什么。 那老头笑了笑:“我到这里的时候,也看不见天空,这不怪你。” “后山这么大,你能画成那样,已是不错了。” 九宝儿撇了撇嘴,躺了下去,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还没请教,您来自哪里,名姓是个啥。” 对饮一场,老少之间已没有先前那般生分,张凌尘撇开酒罐子,向着老头子问到。 “我嘛,你师父还得叫我一声师叔,过去太久,要不是你师父那天叫起,我也快忘了我叫什么了。” 张凌尘打出一嗝:“总归有一个吧。” “我叫唐钲潇,曾经也是长生宗所谓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和你们这一脉的师祖邱天一本是同门师兄弟,他杀了我的妻子以后,我便离开了山门,做了个人间醉客,这一晃,上百年咯。” “那,邱师祖为什么要杀您的妻子?” 九宝儿瞬间来了精神,坐起身子,眼睛炯炯有神,一副听故事的表情,只可惜,酒见空了。 “哎,说来,话长咯。” “讲讲,讲讲嘛。”九宝儿不依不饶,一个劲叫唤着。 “好,如今你得了这寻雪,我也看得出寻雪与你有缘,你要我说,那我便说说吧。” 唐钲潇将身子坐稳了一些,挠了挠脸,娓娓道来。 “我与你这把寻雪原来的主人,李若彤,相识于荒庭之中,那时她清秀动人,落落大方,长得漂亮不说,修为极高,我这一代的青年才俊,大多都喜欢她。” “这也难怪,寻仙问道之路,枯燥难耐,谁不想找个好道侣。” “那时,我似乎只是她的跟班,她去哪里,我便跟她到哪里,时间久了,我对她的情愫,越来越重。” “你手里寻雪这把剑,来自极寒之地的莫家,未出世时,世间诸人都想得到,只是遗憾的是,因缘巧合之下,最终得到这把剑的,是我的师兄,也就是你们的师祖邱天一。” “邱天一这老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时候他同样钟情于李若彤,为了能得到李若彤的青睐,他将寻雪送给了若彤,寻雪这个名字,还是若彤起的呢。” “那李若彤为什么没有选择邱天一呢?”九宝儿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唐钲潇说这些时语气中所带的伤感,仍旧打着趣问到。 “你等我慢慢讲来嘛。”被九宝儿打断一下,唐钲潇反而语气松快了些,场间又有微风吹来,几人酒气更足,彭自羽即便身体出奇的健壮,可毕竟不像张凌尘似的常年拿酒当水喝,正迷糊着眼睛,显然也被唐钲潇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唐钲潇清清嗓子,咳嗽了两声,从腰间找出自己的酒壶,场间也就只有他这壶里还有酒了。 他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下好大一口,似乎舒服极了。 “后来啊,咳咳。后来。” “我刚说到哪来着?”唐钲潇拍拍脑门,一时竟忘记了自己先前说到什么地方了。 张凌尘回头拍了拍九宝儿脑门:“别打岔,认真听。” “您刚才说到邱祖师把剑给了李若彤。” “对对,就是这。” 老头继续讲了起来:“李若彤其实很喜欢这把剑,他也知道邱天一的心思,可毕竟,若彤当时喜欢的,是剑冢的传人,宋濂。” “只是世事难料,宋濂在去极北后,死去了。” “死了?怎么死的。” 九宝儿依旧抛出自己的问题。 “对,死了,尸首都没有找到。” 张凌尘心道可惜,却不料体内神龙说起话来:“宋濂啊,生的很是俊郎,只可惜,他竟然想取下我的鳞片铸剑,当时我虽然被冰封着,可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难不成,他被你?” “没错,他被我吃了。” 柯骞说的挺是洋洋得意,吓得张凌尘出了一身冷汗。 唐钲潇并没有发现张凌尘的窘迫模样,继续说道:“宋濂死后,李若彤伤心欲绝,甚至可以说,道心便是那时候被毁掉的。” “我原以为,她终一生都不会嫁人的,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宋濂死后不多久,有一日她叫我去荒庭,才见面,她就说要嫁给我。” “我当然喜出望外,像捡到宝一样。” “我们成婚的事情,整个长生宗没有一个人答应,毕竟,若彤是荒庭幽宗宗主的义女,幽宗修行魔道多年,与世间其余宗派势不两立,大家不同意,我也没有怨言。” “我们在荒庭找了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平稳生活了十二年,那十二年,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十二年。” “只可惜,不属于我的,终究会失去,第十三个年头到来后,若彤突然想跟我回长生宗,我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我是一定会带着她去做的。” “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到长生宗,就提出要拜入我师父的门下,我苦苦哀求多日,甚至跪在天师殿前整整十一个日夜,可我师父他老人家终究没有答应。” “甚至,我师父要我与若彤断绝关系,否则连我都不认了。” “想了很久,我还是觉得若彤重要,于是不惜与长生宗决裂也要随若彤而去,我师父被气的不轻,可最终也还是没有将我从宗谱中抹去,只是从内门除了名。” “于是,我们在长安又生活了半年时间,也是这半年,长安总有人消失,起初连官府都没有在意,再后来,成群成群的孩童消失,朝廷来请长生宗出面,才发现,这一切竟是若彤干的。” “我再如何不愿意相信,可事实真真切切摆在我的眼前,容不得我不信。” 说到这里,唐钲潇笑了笑,转身问道:“你们两个小子,如果是你们,你们会怎么选择?” 彭自羽倒是毫不犹豫,当即便说:“若是我遇见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自己动手除了她。” 张凌尘回头看了看九宝儿,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唐钲潇似乎知道了张凌尘的答案,笑了笑接着讲:“我想了整整一夜,在长生宗到来之前,想要带着若彤离开,只可惜,我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时候的若彤,根本就是当年的若彤了。” “长生宗来的人,正是邱天一。” “邱天一不是也喜欢李若彤吗?”九宝儿照旧抛出问题。 “喜欢跟喜欢,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张凌尘点点头,这种滋味,自己和九宝儿,还有师父三娘,体会过很多年。 唐钲潇再次端起酒壶,饮下一口。 “李若彤答应同我出逃时,我开心的像个孩子,以为我们俩的人生,总归还有希望。可我没有想到,她前脚才答应我,后脚便趁我不备,自己去找邱天一去了。” “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明白,若彤所做的事情,除了死,只有死。但在我心里,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哪怕是为天下所不容的事情。” “后来,邱天一就是在这后山,将李若彤杀死了。若彤当时就死在乾园,这把寻雪也就留在了乾园,直到张七十又给了你。” “也就是从那天以后,我便觉得,人生再没有任何意义,我也曾来到长生宗,找邱天一报仇,可我已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知道为什么宗主会将这把寻雪给我吗?”九宝儿问道。 唐钲潇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凌尘听到这里,才将这个老头的故事听个大概,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痴情之人,这个老头,也是可惜了。 唐钲潇说几句便喝下几口,整个故事讲下来,他那酒壶当中,也逐渐快空了。 “我师父曾告诉我,如果没有若彤这件事,他原指望我继承整个长生宗,所以,张七十臭小子如今做的这宗主,本来是我的位置。” 唐钲潇这样说着,自己又觉得可笑,摇着头笑着,索性仰头将壶中最后的酒一饮而尽,又看了看月色,才发现此时已很晚了。 张凌尘只道可惜,但他不可惜这个老头,而是可惜这老头与那位叫李若彤的女子。 彭自羽已经靠在一棵树旁,睡的香甜。 他年纪尚小,对于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总没有他自己的修行来的重要,老人也终于不在说话,场间顿时安静了很多。 张凌尘和九宝儿也躺在了这片草地之上,繁星透过斑驳的林叶,撒在二人身上,九宝儿试探着,伸手牵住张凌尘的手,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 张凌尘闭紧了双眼,被握住的手温暖至极。 “如果有一天,再次面对整个世界,至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张凌尘心里想着,困意来临,也睡了过去。二人双手依旧紧握,仿佛这一刻,整个世界只有他二人,即便身边还有一个老头子和另外一个少年。 夜更深时,几人通通进入梦乡,那把寻雪悄然跃起,来到唐钲潇的身边,剑身透出银光,照在唐钲潇的身上,随后落在他的身旁。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三章 乾园新来客 打架手很黑 清晨到来,初阳绕过林叶,来到几人身边。 张凌尘坐起身来,揉揉眼睛,猛然才惊醒过来。 “坏了,要耽误事了。” 张凌尘叫了起来,彭自羽仍旧靠在那树前,此时正眯瞪着眼,打着哈欠。 也不知道昨晚究竟喝到了什么时辰,竟睡到了此时才醒。 唐钲潇依旧扯着老大的呼噜,恐怕神山主峰都能听得见。 “快快快,起了,太阳都老高了。” 张凌尘叫起九宝儿和彭自羽,几人还迷糊着,就往乾园走去。 才到乾园,几人正要通过亭廊,就看见张七十和另外几人正站在乾园内。 九宝儿当然不怕,手中握着寻雪,往前跑去。 张凌尘和彭自羽自领了任务以来,张七十从来没有来过,倒是今日只耍了这一次滑,张七十便来了。 “去哪里了?” 张七十阴沉着脸,正声问道。 “我们,我们去外面玩去了。” 九宝儿撇着小嘴道。 “胡闹!我那仙鹤是不是着了你们的道了。” “嘶,坏了,让他发现了。” 唐钲潇仍旧睡着,场间连个能替着挨骂的人都没有。 张凌尘和彭自羽站在九宝儿后面,低着头,谁也不敢吱声。 “我那四坛子百年红莲清酿,准也是你们喝了吧。”张七十依旧阴沉着脸,仿佛生气极了。 也难怪,张七十平生确实没有别的消遣了,就喜欢养个仙鹤神鸟,没事品一品清酿,连茶都不爱喝,也不怎么善弈,做的都是一个人私下里抽空玩玩的事情,这一下子被张凌尘几人宰了十八年仙鹤,喝下了四坛百年清酿,不生气才怪了。 场间终究没有人敢说话,即便是九宝儿,也耷拉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仿佛这样能不被张七十看见一样。 对于九宝儿来说,她虽不怕张七十,可总归几人确实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七十身边,站着两个青衣道袍的年轻人,不难看出,这是坐禅司弟子。 其中一人白面青丝,面无表情,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有一长剑背在身后,剑柄很长,冒出头好长一截。此人生的俊俏不说,个子极高,加上冠冕,好像快要跟屋檐一样平齐了。张凌尘自然认识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赵从定。 另一人倒是粗胖一些,脸也生的黢黑,耳朵很大,长得五大三粗,腰间别着一把短剑,被肉盯着,看着有些滑稽,这人脸上坑坑洼洼,眉头紧锁,仿佛很生气,几人从没见过他,看起来凶狠极了。 高个子的那位一直盯着张凌尘,好像一眼能看穿他的全部。 “不妙,来者不善啊。”张凌尘心里思忖着,拉了拉彭自羽的衣袖,上前几步,扑通跪倒。 “宗主大人,是我们错了,愿领一切责罚。” 九宝儿也赶忙跪下,眼神却还要撇一撇张七十。 张七十无奈,语气总算缓和了一些。 “让你们入后山修行,修剪这虎松,本想着能压制你们顽劣的心性,没想到你们却干出这种事来,如何能轻饶?” “今日起,除了修剪虎松,整个乾园的打扫劈柴一应事物,就由你们三位负责了。” “这就完了?”张凌尘有些意外,这也能叫责罚?这不是大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嘛。 “也好也好,也就是晚睡早起一些,没啥了不起的。” 张凌尘赶忙叩首,反复谢过。 “你以为这就完了?想得美你。” 张七十声音再度响起。 “那还要我们怎样?”九宝儿抬起头,有些气愤的问到。在她眼里,一只仙鹤几坛子酒而已,至于的嘛。 张七十斜着眼睛看了看腰板挺得很直的九宝儿,随即道:“上清节就要到了,各大宗派届时都会来到长安,按惯例,每五年就要进行一次比试,今年正好是第五年,我选了赵从定和郭垓作为长生宗在此次比试中的代表,他二人都是坐禅司的弟子,今日起,他们也在后山修行,直到上清节,这段时间,就由张凌尘和彭自羽作为陪练吧。” 张七十语气平稳,可这话在张凌尘和彭自羽耳朵里,犹如霹雳。 “你在,开什么玩笑?张凌尘跪着的人,差点跳起来。 “我一个小小的洞识小乘境选手,那日是赢下了雍离淳,可你如今让我陪着马上就要入半禄的赵从定玩,这不是摆明了让人家骑在自己头上拉屎?” “嗯?不说话,是不愿意?”张七十冷哼一声,显得强硬至极。 “没问题!” 张凌尘才要想办法拒绝,彭自羽那家伙却闷声来了句没问题。 张凌尘转头看了看彭自羽,心想这家伙大概被酒喝糊涂了,上清节离着还有整整俩月有余,这俩月,修剪树木,打扫院落,劈叉担水,淘米盥洗不说,还要天天挨打? “你疯了?”张凌尘小声问道。 “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彭自羽非但没有担忧,反而还有些兴奋。 “好,既然你二位没问题,那就从今日开始。上清节前,你二人要好好陪练,要是比试中,长生宗落败,我拿你二人是问。” 张七十说罢,摆摆衣袖,扬长而去。 “乖乖,这什么道理,他二人输了,拿我俩是问,长生宗行事这样没有章法吗?” 张凌尘心里骂着,却见赵从定笑着走了过来。 “快起来吧,师弟地上凉,今天起,就有劳二位了。”赵从定满脸的职业假笑,让张凌尘心里不禁有些恶心。 “猫哭耗子,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要是能安好心,我能把这整个后山吃进去。” 张凌尘心里固然嘟囔着一些不太好的词汇,可表面和赵从定着实一个嘴脸,笑容满面不说,完全一副很是愿意的神情。 “哪里哪里,能陪师兄练习,实在荣幸之至,还希望师兄手下留情。” 传言,赵从定和雍离淳从小玩到大,过命的交情,这会子,他心里没带着为雍离淳报仇的意思,鬼都不信。 张凌尘赵从定二人互相做着表面功夫,甚至连都快拉到一起了,九宝儿几步跑过来,扯开张凌尘,撇了他一眼,随即说道:“赵师兄不必这般做作,你是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陪练就陪练,你要是敢玩阴的,我定叫你好看!” “师妹这是哪里话,同门师兄弟互相之间的切磋比试,这有什么的,张凌尘才和我师弟雍离淳比过,大家不也都没说什么。况且是宗主亲自点的二位师弟,怎么能是我玩阴的呢?是吧,凌尘。” 张凌尘苦笑一声,问道:“那请问师兄,什么时候开始,我这还有很多活计,耽误不得的。” “师弟要是着急,现在就可以开始。” 赵从定微微撇嘴,显然志在必得。 “好,那就现在吧,打完我还要去修剪虎松,晚上还要担水淘米,免得误了师兄们用膳。” “用膳不急,你俩现在最重要的是,是把我们师兄弟二人陪好。至于别的,等我们练完,你们再去。” 张凌尘听到此话,心里虽很气,可也什么都没说。 乾园当间,有一片空地,在这里比试,再好不过。 赵从定甚至都没有用自己那把剑的打算,从虎松被修剪下来的一堆树干中,挑选了一根稍直一些的,握在手里试了试,觉得可以,便成了比试的兵器。 九宝儿想让张凌尘用自己的寻雪,可张凌尘并不愿意,人家都用树枝了,即便自己要弱人家很多,可毕竟自己用剑榜前十的剑去对付一根木棍,传出去怎么也不好听。 他记得自己所在那个卧房摆了好几把木剑,虽说是剑,可材质甚至都不如虎松,用起来即便输了,也不会很难看。 其实,输赢本就已经定了的。 赵从定五岁入长生宗修行,八岁入道,如今已然快要踏进半禄小乘境的门槛,于这个年纪而言,当世也找不出几个。 即便张凌尘以洞识小乘力克开元之境的雍离淳,但要知道,开元之上,才是一个人能否成为至强者的开端,况且张凌尘只是元气的问题,这些年的修行一刻也未停止,甚至学得了很多其他宗派的招术,用来打雍离淳是够的,可对上赵从定,还差的很远。 二人分开阵型,拉出架势,比试开始。 赵从定很自信,提着根棍子,站在原地,甚至在等张凌尘先动手。 张凌尘从房中拿来的木剑,轻薄无力,显然不算什么趁手的家伙。 也难怪,面对张凌尘,赵从定毫无压力,甚至有些戏谑。 张凌尘心知如何也躲不过,不如拼了。 黑红色元气从手中生出,张凌尘一跃而起,向着赵从定刺去。 即便不是真剑,可这木剑剑端带着凌厉元气,若是真刺中了,也吃不消。 可赵从定躲都不躲,抬起木棍,立在自己眼前,有黄色元气漫过木棍,生出巨大屏障,挡下张凌尘这一剑,木头与木头相触,发出沉闷声响,张凌尘横剑连斩,黑红元气袭扰之下,场间犹如起了大风,树叶被吹起落下,可依旧没有碰到赵从定分毫。 “再来!”赵从定大喊着,看着张凌尘,摇摇头,似乎在说这也太弱了。 张凌尘退回原地,眼中逐渐起了怒意,将剑握得更紧了些,跳将起来,无数元气从双臂生出,双手举剑,向下劈砍而去。 当日让雍离淳败下阵来的,正是这一剑。 “你就只会这一招吗?”赵从定冷笑起来,在张凌尘快要到来之际,索性将木棍扔出,跳起一脚,速度之快,根本不是张凌尘能够反应过来的。 这一脚,重重落在张凌尘腹部。 他强忍疼痛,将剑抛出,整个人向后飞去,剑却带着元气,再次直直刺向赵从定。 张凌尘重重落在地上,腹部的疼痛让他难以忍耐,但他速度也不慢,快速翻腾起身,对着四周连打数拳,单脚撑地,左手紧握起拳头,右手横出一掌,打向赵从定。 赵从定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招式,这才将木棍重新召回,挡在自己身前,那一掌袭来,赵从定再有准备,可还是被震的后退好几步。 “好小子,这才有意思嘛。” 张凌尘依旧那个姿势,变掌为拳,原地翻腾一圈,又有几拳打出。 赵从定抬棍挡下几拳,终究有一圈重重落在胸口,发出闷哼一声。 赵从定咳嗽几下,看向张凌尘,眼神中终究没了笑意。 下一刻,他从原地飞起,有元气相托,那木棍带着凌厉剑意向张凌尘而来。 张凌尘艰难躲过头两剑,终是再无力招架。 赵从定依旧不饶,完全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在张凌尘被击飞落地之前,来到张凌尘身后,抬腿又是一脚,正替在张凌尘后背。 “噗嗤。” 张凌尘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重重落下,眼看就快要掉进湖中。 唐钲潇不知何时来到此处,就在张凌尘被踢飞之前,赶到近前,在空中接住张凌尘。 唐钲潇抱着张凌尘来到院内,看着几人,嘴角上扬,冷着脸笑道:“小友,比试而已,这般手段,怕是有些重了吧。”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四章 泓栩有神力 神龙气不急 连着几日下来,张凌尘接连被揍了好几顿,加之每日还有那么多的活计,整个人就快有些虚脱了。 赵从定这个人,下手之重之黑,前所未有。 彭自羽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郭垓出手虽不像赵从定那样重,可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被揍得鼻青脸肿,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气。 严格来说,每五年的各大宗派比试,确实是一件很值得重视的事情,多少年来,长生宗一直稳稳压着别的宗派,其实本就是每一代青年才俊们确实足够优秀。 按照人们口口相传来看,赵从定也好,郭垓也好,在这一代当中,也确实能够算得上是佼佼者,至少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张凌尘就这样被当成了练手的家伙,倒和衣怀嵩没有多大关系,完全是张七十安排的。 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底里还是很不理解这个安排,自己在这后山待得好好的,偏偏安排来个赵从定折磨自己,着实有些不讲情理。 在后山这段日子里,自己体内的泓栩神树肉眼可见的生长着,但这也耗费了大量的元气,自己的识海纵然足够大,可要供养这神树,还是差着些,但自己也隐约发现,泓栩神树的元气,好像也可以为自己所用,这倒真不是错觉,张凌尘尝试过很多次,这神树似乎与自己有种联系,这种联系很奇妙,刻意不得,时而很明显,时而又完全感觉不到。 每日一早,张凌尘就要被叫去陪练,说好听是陪练,其实与挨打无异。 前几日,张凌尘还使尽解数去挣扎一番,后来的几天索性不再抵抗,套些招式,任由赵从定蹂躏一番,也就是了。 彭自羽手中的贯天,即便是世间剑榜排名前十的神剑,但在郭垓那把短剑面前还是不够看,总被揍不说,连带着还要被嘲讽几句,这对于自小傲气十足的他来说,比挨打要更痛苦。 赵从定二人到来之后,张凌尘和彭自羽修剪虎松的进度明显变慢了不少,天气渐冷,这虎松要是再修剪不完,叶子一干,来年定会变得很难看。 张七十自那日过后,又是很久再没有来过。 又是一日清晨,乾园众人还未从睡梦中醒来,只听“扑通”一声,张凌尘再一次被赵从定击飞出去,重重落在瓦舍前面的地上。 众人被这声音吵醒,九宝儿睡眼惺忪爬到窗户跟前,看到眼前场景,心里顿时像炸了一样。 “就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九宝儿嘴上骂着,简单穿好衣服,握着寻雪,跑了出去。 “姓赵的,你有完没完!” 九宝儿声音响彻整个乾园。 张凌尘还躺在地上,看着暴跳如雷的九宝儿,想要阻拦,可也没辙。 从小,九宝儿就护着张凌尘,不论是谁,不论什么事情,九宝儿都向着张凌尘,即便是她自己的父母也不行。 像如今赵从定这般,九宝儿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 “师妹,凌尘师弟陪我试练,是宗主亲自下的旨意,我这也是为了整个长生宗,是让凌尘师弟吃了些苦头,可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九宝儿气得直咬牙,可确实没有任何办法。 要说这是在熙春观内,自然一切都是要依着她的,可毕竟这里是长生宗后山乾园,抛开张七十不说,还有首座和各司主事,外加宗门长老等等一应人等,哪一个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张凌尘已从原地坐起,看着气坏了的九宝儿,有些心疼,自己心里也有些生气。 “好个赵从定,下手没轻没重不说,招招寻人气海,这不是要我死就是要废了我。”要不是张凌尘自己明白这些招数的用意,恐怕早就被赵从定废去修为,打为凡人了。 “九宝儿,莫要生气,为了长生宗嘛,我吃这点苦头算什么。”张凌尘向着九宝儿说着,同时给她坚定的眼神。 “还是凌尘师弟识大体顾大局。”赵从定这时再说什么,对于旁的人都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九宝儿气急,跺了跺地面,转身离去。 “那我们,继续?” 赵从定还拿着那枝树棍子,摆开架势,示意再来。 张凌尘从原地爬起。 “好!再来!” 嘴上说着再来,张凌尘心里却着实有些发虚,短时间内,自己修为根本不可能精进,即便有进步,但离着赵从定还是差着很远,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真要出大事。 他病了多年,才入了修行的门槛,就整日被这样一个人殴打,不出事才怪。 又接连被打翻在地好几次,赵从定许是觉得终于可以了,总算放过张凌尘,回自己瓦舍去了。 张凌尘还待在原地,用湖水洗了把脸,有些错然。遥想上清节还差着那么远一段时间,张凌尘心想总这样不是办法,怎么也要想辙应对才是。 “能有什么办法,你打不过他的。”神龙声音传来。 “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掉,我能怎么办?”张凌尘带着一丝怒意,却不料神龙笑了起来。 “你何不将神识聚于那棵树,尝试着操控一下神树之中的元气,兴许你会有所发现。 张凌尘听到神龙这样说,将神识聚在泓栩神树之上,良久,似乎看见了神树的内部。 此时,神树散出青色元气,一缕一缕,融进火海。 火海顿时越发旺盛,张凌尘只觉周身燥热极了,有些发渴。 “这也没什么作用啊。” 张凌尘除了燥热难耐,没有其他的变化。 “你现在操控元气试试呢?”神龙再度说话。 张凌尘闻言,掌心元气生出,红黑色元气才生出,有火焰升腾而起。 张凌尘喜出望外,从湖畔离开,快步来到自己卧房。 才进屋子,他紧闭起双眼,周身开始散发元气,不多时,张凌尘像是一个火人,通红火焰围绕身体,他聚精会神,眼神看向书桌,桌上书本骤然燃烧起来。 “这怎么回事?” “神龙,神龙,这怎么回事?” 柯骞哼了一声,直摇头。 “罢了罢了,索性我就告诉你吧,这棵树被称作神树,不是徒有虚名的,它除了能控制住我以外,还能帮助你将识海与外界打通,换句话说,在如今这个世界,恐怕没有几个人拼元气能拼得过你了。还有,有了这神树,相当于你这副躯壳成为了一方独立的世界,只要你不是死于非命,终有一日,别说这赵从定了,即便是张七十,恐怕也威胁不到你了。” “你不早说。”张凌尘语气带着抱怨。 “我早说,对我有什么好处?”柯骞怪笑道。 “那你为什么这会又说了。” 张凌尘收起火焰,继续问道。 “我是怕这样下去,你终究会被打死,你死了,对我更没有好处。” “也对也对,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说,我还真不知道这神树有这样的奥妙。” 张凌尘听到柯骞这样说,并未作答,草草收拾一下,带上大剪刀,又爬上了虎松,继续修修剪剪。 一日时间很快就过去,天还没亮,赵从定再次找来。 张凌尘拖着极其疲惫的身体起了床,很熟练地拿起那把木剑就要出门。 柯骞也不知道需不需要睡觉,再次传话张凌尘。 “今天即便还是挨打,总要挨得体面一些了吧。” 张凌尘笑笑不说话,跟随赵从定出门而去。 依旧是那片空地,过去这么些天,张凌尘天天在此地挨打。 或许已经习惯了,张凌尘很熟络地放好衣服,整理整理单襟,用湖水洗把脸,就算是准备好了。 天才蒙蒙亮,乾园静悄悄地,郭垓和彭自羽的声音也从不远处传来。 赵从定笑笑:“看起来,还有比你我更加勤劳的人呐。” “赵师兄天赋异禀嘛,自是可以稍微偷会懒的。”张凌尘说罢,举起木剑,依旧主动出击。 张凌尘识海之内,柯骞终于从神树中出来,悠悠悬在火海之上,仿佛能看见一切。 不出所料,三招之内,张凌尘依旧落败。 今日,他甚至都没有使用元气,只是简单的招式,肯定无法招架。 赵从定许是越发觉得没有意思,大声问道:“你到底能不能行,前几日还像个样子,你看看如今成什么了?” 张凌尘坐在地上,根本不顾赵从定说什么,只自顾地说:“赵师兄日益精进,我这点水平,可能实在做不了你的陪练了。” 赵从定冷哼一声,拿起才脱下的衣服,将那根木根丢在一旁,转身扬长而去。 张凌尘看着赵从定远去的背影,长出一口气,坐在了湖边。 这几日自己一直在应付了事,虽然还是吃了不少苦头,可总算让这个家伙知“难”而退了。 倒是柯骞语气极为不满地骂了起来:“早知道就不告诉你这个秘密了,没想到你竟这般怂软,让这样一个家伙给吓住了。” “柯老前辈,说什么吓住不吓住的话,要是彭自羽那样的人,互相切磋一段时日,或许能够互相精进,可这赵从定摆明了就是来找我麻烦的,你自己也说这样下去我会被打死,我为什么偏偏要往枪口上撞呢?” 柯骞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游荡着庞大的身体,回到了仅有数尺高的泓栩神树之内。 张凌尘穿好外衫,抬头看看天,摸了摸木剑之上一道又一道的划痕,叹了口气,朝着自己卧房方向去了。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五章 凌尘坠山涧 郭垓毁修为 忙忙碌碌一早上,临近午时,九宝儿慌慌张张找到张凌尘。 张凌尘正趴在梯子上,汗流浃背,卖力地修剪着虎松。 看到九宝儿着急忙慌的,张凌尘知道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隔着老远赶忙下了梯子。 “出事了,郭垓把彭自羽打伤了。” “打伤了?”张凌尘喃喃自语,这段日子,不是天天受伤? “不是的,今天伤得特别重。”九宝儿听见了张凌尘所说,赶忙补充道。 “很严重吗?” “你去就知道了。” 九宝儿才到近前,抓起张凌尘的手就往更后山去。 张凌尘心知不妙,想来想去,还是回到卧房,拿上了那把满是伤痕木剑。 毕竟,这是他如今唯一的武器。 彭自羽不似张凌尘,每次比试总十分认真,郭垓每回都下很重的手。 二人到达彭自羽身边时,彭自羽正躺在一棵树旁,胸口全是血迹。 郭垓虽还在原地,却什么都没做。 “郭垓!比试而已,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吗?” 张凌尘边跑过去扶起彭自羽,边说道。 “我都没有怎么出手,他就这样了,自己太弱,我能有什么办法。”郭垓完全没有将人打伤的愧疚感,反而奚落起几人来。 张凌尘心里气极了,但他知道此时还不是发泄脾气的时候,先治好彭自羽的伤要紧。 “既然你们来了,那我走了。” 郭垓说着就要离开。 张凌尘瞪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这郭垓今日能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后面有人说了什么,那个人,除了赵从定,不会有第二个人。 自己今日完全没有想跟赵从定过招的意思,这边彭自羽就被打成这样,这二人,即便以后能有所建树,也不会走得特别远,这样的人,心肠何其歹毒,心思何其龌龊,简直令人发指。 也不知道张七十这个宗主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让他们二人作为陪练,即便是有锤炼两人的意思,但这种锤炼完全没有意义,除了浪费时间,说不好就会发生一些没办法挽回的事情。 郭垓看几人并不理他,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 九宝儿气不过,嘴上骂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臭扒皮,比试而已,下这么重的手,吃屎去吧。” 郭垓听到九宝儿这样骂他,哪里会饶,转身回来,大声嚷了句:“臭妮子,别以为你爹是张三福就了不起,就你们一家子,还入不了我们的眼,也知道找个秤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给你脸了是吗?” 九宝儿哪里是容他骂的主,当即站起身来,叉着腰大声骂了起来。 什么有爹生没爹管,什么臭葫芦当瓢坏一碗水,什么猪鼻子插葱装大象之类的话,当即说了一箩筐,打架可能打不过,但毕竟九宝儿可是三娘的女儿,吵架的本事可能鲜有人可敌。 郭垓打从娘肚子里出来,哪里受过这样的辱骂,还是被一个黄毛丫头,当即就火冒三丈。 “好你个臭丫头,找死是吧。” 郭垓有些气急败坏,几步前来,抬手就给了九宝儿一巴掌。 九宝儿长这么大,连自己爹娘都没有打过自己,何况被这样一个粗壮汉子,大哭起来,就要拔出寻雪。 张凌尘还在照看彭自羽,没注意之间,那一巴掌实实打在了九宝儿白嫩的脸颊。 一个红透了的巴掌印顿时显现出来。 张凌尘听到巴掌声音,有些不敢相信郭垓真的会动手打九宝儿,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别人欺负他,他怎么也能忍得住,可别人要是重伤他的兄弟,还要惹到九宝儿的头上,即便是死,他也要抵抗抵抗。 张凌尘起身,站在九宝儿身前,彭自羽也不顾自身伤势,强忍着站起来,眼里同样满是愤怒。 “郭垓,你过分了。” “你知不知道,打你和赵从定来到这里,我是百般忍耐,百般应付,并不想同你们正面起冲突,可如今,你竟然出手重伤我师弟,还照脸打我师妹,这件事情,不好过去了。” “不好过去?如何不好过去?” 郭垓一脸从容,完全没有怕的意思。 张凌尘眼里,已全是愤怒,这种愤怒,还从来没有过。 他从身后取出木剑,握在手里,说了句:“看剑吧。” “哦?张凌尘,我倒是小看你了,赵师兄每日操练你,如今看来,你竟藏着一手呢。”郭垓依旧一脸的不在乎,仿佛此间错的人,是张凌尘和九宝儿。 于是,他同样拔出自己那把短剑。 那把短剑,名为折跃。 折跃虽未入剑榜,可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兵,这把剑世代相传,在郭垓手里,已是第八代。当年,这把短剑出自丰州钱家,通体由玄铁打造,虽短却锋,看着小巧,重量与贯天相当,完全能称之为一把重剑。 张凌尘还未动手,紧闭双眼,有元气从泓栩生出,蔓延过火海,继而浮现在张凌尘周身。 有红黑色火焰升腾而起,张凌尘看起来,像是个火人。 郭垓眼神也开始凝重。 “你,莫不是幽宗之人?” “不,我不是,我只是张凌尘。” “那你如何能够操控这等元气?”郭垓百思不得其解,传说中,只有幽宗太玄大乘的高人,才能将元气结成火焰。 “你,究竟是什么人?”郭垓继续问道。 “我才说了,我只是张凌尘。” 说完这句,张凌尘挣开双眼,手持木剑在郭垓身前舞出一团火影,黑红色元气迸发而出,强烈剑气让郭垓不由退后几步。 但很快,郭垓也不再犹豫,在他心里,张凌尘等不过是他和赵从定手上的蚂蚱,几时生几时死,全由他们说了算。 师父衣怀嵩打发他们来这里,一来的确是为了准备各大宗派之间的比试,二来,就是为找张凌尘麻烦来的。 这一点,彭自羽不知道,张凌尘心里可相当清楚。 本以为张七十并不会答应,可他却答应的很迅速。 于是他们来了,离着上清节时间还很长,先慢慢折磨,等时间差不多,再找机会将张凌尘弄死,只能怪张凌尘学艺不精,一切水到渠成后,谅别的任何人都没有话说。 可让郭垓没有想到的是,张凌尘今日,一改往日退避的姿态,竟主动找起他的麻烦来了。 这让他很意外,也让他很兴奋。 雍离淳就是败在他手里,那样的公子哥,败下阵去并不意外,但他张凌尘以为他是谁,竟敢跟我叫板! 郭垓握着折跃,看到张凌尘挣开双眼,再不停留,率先发难。 “张凌尘,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郭垓叫嚷着,同样生出元气,折跃发出沉闷颤音,向着张凌尘斩来。 折跃之重,外人不知道,彭自羽很知道,要不是自己有把贯天,此时伤的恐怕更重。 “小心,这剑邪的很!”彭自羽大声喊道。 “邪?我可专治邪!” 张凌尘看到折跃劈砍而下,顺势要躲,却没想到郭垓速度能有如此之快,当即回转身形,抬剑踢中郭垓手背,纵身跃起,元气冲出,打在折跃剑背,发出轰鸣之声。 郭垓见张凌尘轻松躲过,心里也是纳闷,这小子的速度,并不比自己差,他才刚入洞识,这得是苦练过多少年才能做到。 张凌尘见郭垓犹豫,提剑便刺,剑端升腾着火焰,仿佛不可阻挡。 郭垓哪里会怕,抬起折跃,两剑相对,撞在一起。 剑端与剑端发出沉重碰撞声,让人意外的是,那把木剑竟没有被撞断。 按说折跃这种重剑,砍断一柄极为普通的木剑,应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却没想到这剑毫发未损,张凌尘这小子的元气之盛,可见一斑。 “好小子,真小看你了。”郭垓这时才重视起这个对手来。 张凌尘也不说话,提剑再次袭来,二人跃起,沿着那排林木一路对过百余招,依旧难分胜负。 彭自羽也有些意外,自己才和张凌尘打过,那时他根本就没有今日这般强势。 “再来!” 二人又过几招,郭垓使出长生诀天心剑术,重剑横挑,才算是将张凌尘短暂击开。 张凌尘并未受丝毫影响,蹬腿在一棵树旁,使劲发力,让自己向一支箭一般射了出去。 他通身再次遍布火焰,整个人犹如一团大火,眼看着就到了郭垓近前一尺之地。 郭垓终于有些慌乱。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过怕这种情绪。 今日,总算是有了。 但他并没有就此罢手,将折跃挡在自己胸口,二人相撞,飞快后退,直到来到后崖。 郭垓后脚用力,与张凌尘对峙片刻,左手快速结出印记,青色元气大量涌出,甚至将张凌尘都要包裹起来。 张凌尘嘴角一笑。 “和我比元气?我有泓栩,你有吗!” 张凌尘心中暗想,可也一点未敢放松。 相持过一会,终究是张凌尘火焰更胜一筹,郭垓见势不对,举拳轰向张凌尘面颊,张凌尘放任元气向前,提剑挡下拳头,木剑被打出去好远,插在后涯前的软土之上。失去手中剑的张凌尘,索性以身做剑,全然不顾,火焰反包裹住郭垓,瞬间将郭垓弹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又跪倒在了树前。 张凌尘冷哼一声:“郭师兄,怕是有开元大乘甚至更高了吧,就这点实力,还想代表长生宗去对抗世间宗派,自取其辱去呢吧。” “我劝你,回去向首座大人讲明缘由,还是换个人去吧。” 郭垓嘴角露出一小股鲜血,眼神中升腾起了杀意。 张凌尘转身才要捡回木剑,郭垓却再次起身,几乎用尽自己所有的元气,速度之快,连九宝儿都未喊出来,就已至张凌尘身后。 “张凌尘,小心后面!” 九宝儿话音未落之时,郭垓已经抬起右脚,直踢张凌尘后背。 张凌尘未反应过来之间,整个人被踢飞下后涯。 这后涯高有千尺,山前主峰与后山相加有多高,这涯便有多高。 只是,郭垓还未得意起来,一道黑红色光影从张凌尘体内飞出,直直射穿自己胸口,郭垓还未反应之间,识海已破,大量元气散去,一大口鲜血喷射而出,整个人随即重重倒地。 彭自羽一瘸一拐走到近前,才发现郭垓已无气息。 九宝儿冲到涯前,大声喊着张凌尘的名字,可再看涯下,哪里还有张凌尘的身影。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六章 神龙来搭救 涯下有洞天 不多久,乾园便有人来到跟前。 郭垓已无丝毫气息,像是死了一样。 赵从定俯在郭垓面前,摸了摸郭垓的脉,发现郭垓人还活着,就是气息特别弱,识海已破,一身修为当是尽毁了。 “张凌尘呢!”赵从定大喊。 九宝儿抹着泪,直摇头。 “你们满意了吗?” “张凌尘从这涯上掉下去了,你们满意了吗?” 赵从定嘴角露出轻蔑一笑,自己走到涯前,探着看了看,这涯如此之高,别说是张凌尘,就是自己掉下去,恐怕也活不了。 他命人抬走郭垓,看了看九宝儿和彭自羽,一句话也没说,离开了后山。 只有九宝儿还在抽泣,自己先前好几次想跳下涯去找张凌尘,要不是彭自羽死死拦着,这会怕是也已经在这万丈涯下了。 “一切还没有定数,你这样跳下去,能解决什么问题?” 彭自羽一直劝着九宝儿,当下,最应该做的,应是回到主峰,找到张三福甚至张七十,再做打算。 九宝儿虽然难过极了,可毕竟还不能确切知道张凌尘究竟是死是活。 没过多久,九宝儿回到主峰,张三福见姑娘哭哭啼啼回来,知道定是有事发生了。 赵从定和郭垓如何去的乾园,乾园之内发生了哪些事情,他二人是清楚的。 如今,只有九宝儿和彭自羽回来了,心里一直担忧的事情怕是发生了。 “怎么了九宝儿?张凌尘呢?” 三娘急切问道。 “他,他和郭垓比试,本来都赢了的,郭垓从后面偷袭,将他打下后涯了?” 九宝儿依旧哭着,语无伦次。 张三福知道从女儿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赶忙看向彭自羽。 “自羽你说,怎么回事?” 彭自羽将先前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道出,张三福登时火冒三丈,说了别让赵从定去,张七十就是不听,如今发生这等事情,可怎么好。 他当即出了门去,气势汹汹去找张七十。 他们一家住的地方,离着张七十寝殿不远。 张七十似乎已然知道了一切,正站在主峰亭廊一侧,仿佛看着神山的风景,又好像在等什么人。 张三福知道,他等的就是自己,后山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张七十怎么可能不知道。 “张七十!你干的好事。” 张三福人还未至,骂声传来。 张七十头也不回,依旧看向亭外。 “还不跟我去后山找张凌尘?” 张三福看张七十一点反应都没有,火气更大了些。 “你慌什么?张凌尘又没死。”张七十这才将视线移至亭内,依旧双手横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后涯那么高,即便张凌尘没死,恐怕也残废了,我如何能做到不慌?” “残废的是郭垓,凌尘临掉下涯的时候,将郭垓识海击碎,如今,能把命搭救回来已是不错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衣怀嵩吧。” 张七十说着,向亭外走去。 张三福当然知道郭垓的境况,可他哪里会在乎,还是一个劲问着张凌尘。 张七十看他的确急躁,淡淡说了句:“他好着呢,一点伤都没有,后涯之下,有他需要的东西,过不了多少时间,他就回来了。对了,对外你还是不要说张凌尘还活着,免得衣怀嵩来找你麻烦,其他的,等张凌尘回来,再说吧。” 张七十说着话,沿着亭廊走去,径直走进自己屋子。 张三福当然知道,这神山之上,乃至神山之外,没有事情是张七十不知道的。 他是什么修为,恐怕如今整个天下,没有几人能匹敌。 后涯之下,古树更加葱郁,棵棵有如百丈之高,再往下去,一条河沟从地下露出,一条溪流哗哗流去,沿着河沟及古树两旁悠然而下,顺着河沟有一条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张凌尘此刻正站在石阶旁边,向前望去,犹豫要不要前往。 先前,他被郭垓一脚,一个踉跄,从这后涯跌下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这辈子怕是到头了。 临掉下去之前,他看着九宝儿,想说什么,却又怕九宝儿日后想起难过,终究什么话也没说,闭上眼睛,享受在人世的最后一刻。 可自己体内却突然躁动起来,无数元气从泓栩神树中涌出,穿过火海,形成一把剑的模样,从体内射出。 他看的真切,那把剑,直插郭垓心脏位置。 他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神龙柯骞从泓栩中出来,发出怒吼,黑色元气迸发而出,另一道剑影飞出,托着张凌尘缓缓落到地面。 等张凌尘安全以后,神龙再次回到泓栩之中。 他很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柯骞却始终再没有说话。 他落地的位置,便是先前所说的位置。 这条石阶通向哪里,他并不知道,但此间只有这一条路,不从这里走,似乎再没有任何路可走。 于是,他试探着向前走去。 这石阶在经过好久以后,与水流分道扬镳,向上而去。 张凌尘边走着,便留意周边,这才发现周围的树木不再那么高了。 再往上走,一道石桥出现,石桥横跨水流,有一洞府。 洞府之外,并未见人影。 张凌尘通过石桥,才发现这洞府极大。 外面有晾衣杆有石锅有石凳。 应是有人住在此处。 可这是长生宗后山,能是谁住在这里呢?想来想去,都不会是凡人。 张凌尘将头探进洞府,轻声问道:“是有人在此吗?” 洞内并未有人说话。 张凌尘想着,这里定是住着人的,自己贸然进去,等主人回来,免不了生出事端,只好乖乖待在外面,等主人回来。 过去很久,张凌尘觉得有些饿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却还是不见有人前来。 会不会是有人住过,荒废了? 这样想着,张凌尘再次起身来到洞前。 这次,他走了进去。 洞内确实很大,石床藤椅木桌俱全,桌上的蜡烛明显燃烧过,石床被褥叠放整齐,石床旁边的台子上,摆放着一摞碗碟,筷子立在碟旁,这洞内很是干净,明显是有人常住。 他赶忙又退了出去。 会是谁住在这里? 张凌尘想着要不再往前走走,毕竟,石阶依旧往上延伸而去。 他刚要动身,却见一中年妇女模样的人,从石阶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这妇女担着两个箩筐,框内是些野菜野果之类的食物,少年跟在身后,右肩上背着一张短弓,左肩挂着两只野鸡。 “来了怎么不进去?” 这妇女倒是热情,好像跟张凌尘认识很久了。 “我看主家不在,怕不方便,没好意思进去。” 张凌尘答道。 “有啥方便不方便的,进去就是了,又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况且你又不是那偷鸡盗米之人。” 这妇女说着,已走到近前。 张凌尘这才看清二人。 这妇女看着和三娘差不多年纪,极为和蔼,少年虽不曾说话,可也看着面善。 “你饿了吧?”那妇女放下扁担的同时出声问道。 张凌尘以为她在问身后的少年,并未搭话。 “问你呢,是不是饿了。” 少年看向张凌尘,笑着说道。 “啊,问我?我,我的确有点饿了。” 张凌尘笑着,站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好像,认识多年一样,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二人。 于是,他开口问道:“还不知道前辈是何人?” 他问了出来,又觉得这样问太过不礼貌,当即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好了,好了,你要是愿意,就像叫你三娘一样,管我叫个大娘吧,这是我儿子张元元,我们在这生活了十来年了,自是不像你才来。” “对了,你三娘,还好吧?” 张凌尘有些懵,这人听着,和三娘好像很熟悉。 “三娘还好,一切都好。” 自称大娘的人,走到缸前,舀出一碗水,喝了一口,又递到自己儿子旁边,抹抹嘴道:“你别害怕,我呀,是你三娘的亲姐姐,她从来没告诉过你吧,我们姐妹好多年没见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恐怕她现在心里还恨我呢。” “啊,哦,这。” 张凌尘不知道该说什么,嘴里支支吾吾着。 大娘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你这幅样子,张三福别的没教会你,这闷罐子的性格倒是像得不能再像了,哈哈哈。” 张凌尘如坐针毡,这大娘说话云里雾里,一时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 “好了,我去做饭,你跟元元聊会吧,你坚持坚持,饭马上就好。” 张凌尘看着大娘走进洞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极了。 张凌尘和大娘说话的空档,那少年已将其中一只野鸡洗剥干净,递给了自己母亲。 “你坐呀,总站着干什么。” 少年洗了洗手上的血迹,很是熟练,看起来,这样的日子已经的确过了很久。 “我叫张元元,你叫张凌尘吧?” 那少年伸过手来,拍了拍张凌尘的肩膀。 “大娘说我要比你大一岁,你要是不介意,叫我元哥吧。”说着话,那少年坐在了张凌尘对面。 “元,元哥好。”张凌尘声音甚至有些抖。他终究是不知道,这二人究竟何方神圣,竟会对自己这么熟悉。 “哎呀,坐下吧,这么生分干什么,说起来,我们本来就能算本家兄弟,你是张三福的徒弟对吧,跟在张三福和三娘身边长大,几乎跟儿子差不多,又和九宝儿天生一对,我这个身份,你叫我声哥,不吃亏。” “你,你是?”张凌尘试探问道。 “我是张七十的儿子,张三福的亲侄子,你叫我声哥,有错吗?” 张凌尘顿时大惊,感情宗主和师父娶的竟是亲姐妹,而且张七十,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七章 涯下认亲眷 亲眷送神枝 信息量有点大,张凌尘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世人皆知,长生宗宗主张七十并未娶亲。 如今冒出这样大一个儿子,张凌尘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倒不是别的,让张凌尘有些不能接受的是,张七十即便有妻有子,瞒着倒还能理解,为什么要将母子二人安排在这样一个地方,这里暗无天日一般,吃喝用度都是这样的简陋,比之熙春观还要更差。 张元元应该是看出来张凌尘的疑问,转身给张凌尘倒了碗水,接着说道:“我从小就知道我爹是这世间最大宗派的掌门之人,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他那个身份,对我来说,更像是负累。” “其实也并不是他将我们母子安排在这里,只是我母亲看淡人世,觉得江湖纷争太过无趣,索性就在这里生活下来了。我们二人种点野菜,打打猎,山外的溪水里有鱼,下游还有野果野枣之类的,活着完全不是问题,反而很有乐趣。” 张凌尘回顾周围:“可这里,未免太过简陋了吧。” 张元元笑了笑:“何陋之有?” “凌尘啊,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张凌尘点点头:“当然可以。” 张凌尘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世人为之负累的,一则名利,二则权势,我母子二人不求名利,也不看重权势,总要比旁的人活的更舒服些,不是吗?”张元元继续说道。 张凌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好像更像个中年人。 原来神山之上还有这样的故事。 “只是,你们怎么知道我,又知道我会来的?”张凌尘问出第二个疑问。 张元元看着张凌尘,笑的很亲切。 “我母亲在这里多年,最放心不下的其实就是她的妹妹,也就是你的三娘。” “当年,张三福带着你出走长生宗,那么多人追杀,三娘曾找过她,希望她能以宗主夫人的身份,或者单纯以她顾文雪的身份,出面帮帮她。要知道,当年我母亲的修为,就已不在张七十之下了。可是,我母亲拒绝了,因为她心里觉得,带着你逃亡,是一件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事情,几乎没有挣扎的必要。” “我说这些你不要见怪,毕竟那时我还很小,母亲这样选择,也有她自己的难处。” 张凌尘还是点头,他体内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在当时来看,确实没有挣扎的必要,但是,师父和三娘还是做到了,否则自己不可能长这么大。 张元元又道:“母亲虽然没有出手帮你们,但过去多年,这件事一直在她心里压着,她既愧疚又害怕,总觉得是自己害了自己妹妹。直到她听说你们又回到了神山。” “不知道你是否留意了我母亲方才的长相,是不是有点眼熟?” 张凌尘方才有些尴尬,哪里会顾得上仔细看那大娘的长相,只觉得与三娘有些相似。 “对了!乾园厨房的厨娘?”张凌尘惊道。 张元元哈哈大笑起来。 “是咯是咯,那正是我母亲,这么些年过来,我们能有新鲜大米和一些蔬菜,全靠母亲在乾园做厨娘,每回她都会带一些吃食回来,够我们填饱肚子也就是了。” “所以,我的近况,我师父和三娘的境况,你们都是知道的。”张凌尘问道。 “对,我们什么都知道,先前你掉下后涯之时,母亲便看到了,她知道你并没有事,于是赶了回来,先带着我去弄着野味,好让你吃。” “这后山这么高?能来去自由?” “自然可以的。” “那你们为何不来找我们?” 张元元摊摊手。 “先前我便说了,母亲心里一直很愧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妹妹。” “也许,三娘并没有怪你的,哦不,并没有怪大娘呢?”张凌尘道。 张元元又笑:“这件事,是她们二人的事情,我们就不掺和了,总之,一切自有天意,该来的总归会来的。” “饭熟咯!” 大娘一手端着三个菜碟,两臂还夹着一盆米饭,这些年她在乾园做厨娘,这点功夫还是有的。 张元元取出三副碗筷,在旁边的水里涮了涮,摆在桌上。 “饭菜只够填饱肚子,你将就吃些。” 大娘笑着,看着张凌尘,仔仔细细将这个孩子打量一遍。 “之前总远远看看你,今天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嗯,是个俊俏儿郎。” 大娘笑着盛了饭,又分好筷子。 “在这住一段时间吧,你现在回去,衣怀嵩怕要把你撕吧撕吧吃了才解气。”大娘又说。 “那郭垓怎么样了?击中他的那道剑气,并不是我发出的。” 大娘并不意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呀,背后出招,下三滥的玩意,识海废了,从今往后,怕是废人一个了。” “那,那太可惜了。” 张凌尘看见了那道剑气,但他也没想到竟会让郭垓伤的这么重。 几口饭菜下肚,张凌尘这才舒服了。 大娘看他吃的津津有味,不住的给他夹菜。 “还没问大娘,这地方要怎么回去?” “回去?不是才说让你住几天,急什么。”大娘不解道。 “我是怕我师父和三娘着急。” “放心,他们会知道你安全的,不过他们应该不会知道你在我这里,等哪天你回去了,也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没事的时候,多来和元元玩玩,就是了。” 大娘边往嘴里扒着饭菜边说着。 “可是,大娘您为什么不去跟我三娘见见呢?” “这你就不用管了,时间到了,我会去见她的。只是,的确不是现在。” 几人吃过饭,天色已渐晚,洞内有些清凉,大娘给张凌尘找了好大一床被子。 “我们在这里已经习惯了,你才来,一定要盖暖和,别冻着。” 大娘给张凌尘铺着床,嘴里一直不停,像极了三娘曾经照顾他的日子,这种亲情带来的感觉,温暖极了。 张凌尘盖好被子,张元元睡在他旁边,大娘过去将蜡烛吹灭,此间伸手不见五指。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张凌尘今日也是累极了,很快就进入梦乡。 再醒来时,洞内已不见一人。 有馒头和一碟小菜摆在桌上。 张凌尘坐下吃了几口,起身去寻他们。 这里不像后山,太阳能直直照在地上。 张凌尘伸着懒腰,寻摸大娘和张元元,却怎么也不见二人身影。 不多久,张元元挑着一捆柴火回来了。 “看你睡着,没忍心叫你,睡得还好吧。”张元元远远地就问道。 “睡得很好,元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去挑柴了。” “这不快入冬了嘛,冬天就是特别废柴火,现在就得攒起来,要不然大雪落下,柴火就废了。” 张元元放下背上的柴火,擦了擦汗。 “这个给你。” 说着话,张元元向张凌尘递过来一根木棍。 张凌尘一时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怎么,给我一根柴火做什么?” 但他还是伸手去接。 他才将这根木棍握在手里,顿时被这木棍的重量惊了一下。 这明明是一根极为普通的木棍,却要比彭自羽的那把贯天还要重。 “这是,何树树枝?怎么这般重。” “我也不知道,母亲让我给你的。我挑着这么一捆柴火,又拿着这根棍子,累死了。”张元元笑道。 张凌尘还是没有明白大娘给自己这根木棍的用意,只是将棍子握在手里。 这棍子有手腕粗细,通体漆黑,并不很直,四尺左右。 “这,这不是跟泓栩神树一个颜色?难道是?” 张凌尘说着,拿起木棍,向着张元元问道。 “对,就是泓栩神树的一根枝条。” 张凌尘在后山天天见神树,况且自己体内就长着一棵,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稀奇。 “这不是普通的枝条,这是如今那棵神树才长成时,从主树干上截下来的,别看如今那树又高又粗,当年也就这般粗细。”张元元道。 “主树干上截下?那岂不是将树拦腰锯掉,树没有死吗?” 张元元笑了笑:“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树是张天师所种,个中细节,外人不可能知道。” “那这棍子,怎么会在你手里的。” “那我也不知道,打我记事起,母亲一直拿它当烧火棍来着,不过这棍子确实怪的很,火里面烧了十几年,连点木屑都没烧掉。”张元元指着棍子,一脸稀奇的道。 张凌尘笑笑,心说普通的火哪里能对泓栩起作用,自己体内那棵,可是在火海里茁壮成长呢。 随即他又道:“这样珍贵的棍子,整个世间恐怕只有这一根了,真给我吗?” 张元元表情有些变化,似乎有了些不悦。 “凌尘老弟,可能别人眼里,这根棍子珍贵无比,可在我眼里,它只有送给你的那刻,才显得珍贵,你就安心拿着吧,放心,大娘说了,对你有大作用的。” 张凌尘心里顿时很舒服,世间能有这样的人,真好。 二人正说着,大娘从石阶走来,手里拎着一只烤鸭。 “我专门赶早去长安城买的,你俩快去洗洗,我馋这一口,好几年啦。” 大娘笑着很和蔼可亲,一步一步离得越近。 倒是张凌尘,只觉眼角一酸,像是回到了三娘身边一样。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八章 世间两件事 读书与写字 长安城的烤鸭,天下皆知。 甚至有很多人离着好远,要专门去一趟,只为吃一片烤鸭。 一些姑娘贵妇,会专门去请烤鸭的师傅到家里来,一来免得折腾,二来能吃口头炉的。 大娘和三娘他们年轻的时候,想必拿烤鸭当零食,这些年过来,平常人家都能轻易办到的事情,在大娘这里,竟也成了奢侈。 张凌尘来到长安这么久,也从来没有尝过这烤鸭,如今大娘拿来,竟也有些馋意。 “快去做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才能吃。” 大娘吩咐着。 张凌尘不知道功课为何,还以为和自己一样,每日诵经之类的。 张元元回到洞内,在方桌上铺好笔墨纸砚,开始写字。 “凌尘,你师从张三福,定能写的一手好字吧。” 对于写字,张凌尘一直很自信,这些年过来,除了诵经,他最得意的,便是写得一手好字。 师父曾说过,字如其人。 会写字不重要,写得好字很重要。 故而有很长一段时间,师父都让他在细沙上写字,写什么不重要,一直写下去却很重要。 随着他手中的笔越来越长,他不仅将字写好了,胳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手上的掌控力也越来越好。 张凌尘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到张元元身边,看他写字。 “凌尘,要不你随我一块写?” 张元元拿出另一支笔,递给张凌尘,又分出几张粗纸,示意他也写。 张凌尘接过纸张,坐了下来,想了半天,写下了一个“剑”字。 这字很大,用笔很重,剑锋很长。 张元元笑笑,拿过一张新纸,同样写了个“剑”字。 张凌尘看着张元元写下得这个字,一时有些自惭形秽。 自己也是苦练多年,但自己这个字,在张元元面前,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元哥你这字,远非我能比。” 张凌尘放下笔,拿起张元元所写的“剑”字,直咋舌。 这个字是真的好看,整体线条明快,笔触干净利落,提按转折自如,用笔简洁大方,如鱼翔浅底,似游龙在天,比之自己那个字,更具飘逸感不说,厚重感更甚几分。 张凌尘说着,还不忘对此对此自己那个字,看起来虽也游刃,可终究差着一些,至少,笔锋还是有些笨重,动感略显不足。 张元元搁下笔,笑了笑:“你只看到这么多吗?” 张凌尘看看张元元,似有些不解。 “元哥你的意思是?” “我观你写字,笔锋虽重但行笔也还流畅,点横竖直撇捺弯钩,的确各有章法,可总体来看,结构有所缺失。” “用笔之道,与用剑之道,相差无几,这一个字,你的优缺点尽显。” 张元元说着再次看向张凌尘。 张凌尘自己知道自己这些问题,自己写了这么多年,哪里好哪里差,心里还是清楚的。 “愿闻其详,元哥不妨全部道来。”张凌尘道。 “所谓剑道,杀人之技,夺取之法,用剑之人,良善丑恶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一个心字,凌尘你理解这些话吗?” 张凌尘点头:“我听得懂。” 张元元随即再次说道:“母亲时常告诉我,修行之路也好,纵剑之路也好,终究撇不开一个心字,心起万物,万物复心,此所谓五谷牲食之外,最能接近天道者。” “这世间,强者如云,回归本源,修的也正是一个心字。” “从你这一日的言行,再到方才写下得字,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性,但你自己是什么情况,你自己要比别人更清楚,你所要走的路,远困难于别人更多,而你的心性,太过疲软,太过良善,这对你,并不好。” 张凌尘也放下手中毛笔,再次看向桌上的两个“剑”字,似是能看出更多东西了。 “元哥你继续说。” 张元元提起笔,再次写下一个“剑”字,这字更加遒劲有力,笔酣墨饱不说,笔画犹如铁画银钩,走云连风,入木三分。 “善分小善大善,恶分从恶本恶,出发点,也就是你的心,决定一切。杀人不一定是恶,救人不一定是善,世间万物遵法,人行百年凭心,同样的条件,你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全看你本心究竟到什么程度。” “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狠厉杀伐并不一定不可取,但温良和善,一定不适合你。” “你,明白吗?” 张凌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缓缓拿起笔,也将“剑”字重写一遍。 与先前对此,当下这个字,方整劲挺,棱角分明,笔力雄健,雄奇奔放,有云游雨骤之势,坚劲而流利,生动而酣畅。 张元元反复看过,提笔沿着这字走势临过一遍,终是哈哈大笑起来。 “张凌尘啊张凌尘,怪不得母亲总要夸你,说你是万中无一,说你是天下才子,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我原以为,这座山中,我的悟性最高,如今看来,我有劲敌了呦,哈哈哈。” 张元元笑的极其夸张,倒是张凌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从没有被谁这样夸过。 要说夸,三娘和九宝儿倒是总夸自己,但那是一种对自己的无条件信任,并不是张元元这种夸奖。 张元元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更像是个山野村夫,砍得柴打得猎烧得火做得饭捕得鱼,穿着朴素,若然世外之人。 可张元元,还读得书写得字讲得道理,此时此刻又像是个教书先生,洋洋洒洒给自己说着做学问和做人的大道理。 但张元元给张凌尘更多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大哥哥,好久没见的大哥哥,可又没有那种压力感,说的话做的事,那么得值得自己认可。 “我还听说,太上经典,天师袭文,没有你不会的?” 张凌尘还想着,张元元再次开口。 “元哥你是哪里听来的,实不相瞒,我的确看了读了很多,大都能诵出,也大体明义知解,可要说没有我不会的,还是有些夸张了的。”张凌尘从纸上移开视线,看向张元元道。 “你这种谦虚,我也不喜欢,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你这般谦虚,没有意义,我更喜欢你当日在教习司怒怼汤悬河和教习司全体的那种气势,毕竟,你不将强势表现出来,别人总会认为你是柿子,都想来捏一捏的。” 张凌尘向来在心底里自信,表面上冷静,听到张元元这样说,暗暗点头。 张元元继续说道:“除了这些,你还看过哪些?” “元哥你指的是?” “世间有那么多书籍,难道你只看太上之道?”张元元有些纳闷。 张凌尘道:“师父向来严厉,并不允许我看别的书。” “那太可惜了,这世上有趣之事那么多,如果你只做张三福让你做的事情,那也太无趣了。” 张凌尘摸摸脑袋:“难道元哥你有除了太上以外别的书看?” “当然,我这里除了太上经典,什么幽宗鬼门,什么天台书派,什么南境蓬莱之言,应有尽有。”张元元说着,带着张凌尘来到洞府里面,里面另有一间石室,室内摆满了书籍,形形色色,各式各样,张凌尘一时有些花眼。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流派,可他能接触到的,也就只有师父允许的那些,春生叔倒是会给他讲一些,但总归凤毛麟角,少之又少,没什么见地可言。 “那,我可以看这些书吗?”张凌尘语气有些试探。 张元元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人平生没有什么朋友,能与人分享我自己喜欢的,是我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如今你来了,我总算能给人分享这些,你要是喜欢,你尽可看。” 张凌尘走进石室,看着琳琅满目的书册,一时有些流连忘返,当即翻开一册看了起来。 张元元看着如饥似渴的张凌尘,悄悄退出石室,回到自己座位,写起自己的字来。 二人分处两室,各做各的,很久过去,直到中午时分,大娘回来,才将两人惊扰。 “张凌尘从石室走出,手里拿着一本天台宗秘籍:《迦南集》。 “这本书,世上就三本,一本在天台宗,一本在云天楼,一本在这。” 大娘洗着手,看到张凌尘手中的书,慢悠悠道。 “不过,我估计你短时间内看不懂,这书太过晦涩,你一来就挑一本这样的书,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你可以先看看《见难书》和《天台箴言》,这两本书是天台宗的入派必修,内容也轻便一些。” 张凌尘听到大娘这样说,自己也点点头,读了一早上,这书所讲,自己要领悟好半天才能略懂一二。 大娘所说的那两本,自己也看到了,可那两本书并没有什么营养,读过一遍,所讲之事明晰,没什么意思。 大娘笑着走到张凌尘身边,接过《迦南集》。 “这本书我看过不下十遍了,读一遍有一遍的感受,读一遍有一遍的见解,而且每读一遍,都会觉得先前读的是错误的,天台这一道,深奥莫测,比之太一也是不遑多让,多读些这样的书,对你还是很好的。” “对了,中午想吃什么?” 张凌尘看着大娘,一时没有说话,大娘和三娘,简直太像了,不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动作,到底是亲姐妹。 “我都可以,大娘。” 大娘微笑着将书还给张凌尘。 “那便吃面吧,元元也好久没有吃面了。 大娘说着,向着洞内厨房之处走去。 “人生啊,不论何事,归根到底,都能归结到读书写字这两件事情上,这两件事,也是你们需要一生去奉行的事情,我不觉得人一定要去做什么,但人生的路,一定不能停下来,一时的风景固然美丽,但心里有前方有彼岸,才能走的更远。” 大娘拿起擀面杖,嘴里轻快的说着,像极了世间任何一个母亲。 可她嘴里说的话,放眼整个长生宗,也没有几个人能说得出来。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九章 砍柴打猎去 山涧捕鱼来 大娘做的面,比之三娘,有过之无不及。 张凌尘美美吃了两大碗,还觉不够,但一想大娘和张元元过得日子,也不忍太耗费他们的食量,索性再不吃了。 张元元倒是不管不顾,自己和母亲常年也吃不上几顿面,况且这油泼辣子面端的好吃的紧,美美来了四大碗。 张元元边吃着,还不忘提醒张凌尘:“下午还有好多活计,这要是吃不饱,可是没有力气去干。” 张凌尘也想体验体验大娘和元哥每日的生活,想着应是和他们在熙春观时差不多,但也总归是不一样的。 人生嘛,活法很多,这样的日子,寄居田野,与鸟兽为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吃过午饭,林间是最舒服的时候。 不热,也不冷,有微风吹过,鸟鸣蝉叫,流水哗哗,让张凌尘身心放松极了。 眼见洞外的柴火还差着很多,张元元有些着急,索性提起斧头,递给张凌尘一把。 “我们这就去砍柴吧,我怕来不及了。” 张凌尘有些纳闷,日头还这般暖和,冬日尚早,不应该如此啊。 张元元只笑着,有些事情,没必要解释一般。 但他还是提起斧头,紧随张元元而去。 这林子当真很大,大的没边。 张元元也不砍那些活树,哪里碰到有枯死的,才砍下来。 走着很远,两人才看到有枯树。 “这树显然是被雷击过得,这样的树,冬天架火取暖,最好不过了。” 张凌尘以前也总砍柴,但在这样的林子砍,还是头一次。 两人三下五除二,两棵树便倒下。 张元元从腰间取下绳子,将枯木捆绑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出了一身汗,张凌尘只觉周身更加舒服。 自己从小就苦练,加之近些时日一直修剪虎松,并且每日为赵从定陪练,这两日闲待着,倒是难受的紧。 又往前走不远,又有枯树,两人继续砍柴,不觉日头越来越盛。 张凌尘两人大汗泠泠,可手上动作越来越快。 过去许久,今日的柴火算是够了。 张元元将柴火收集归拢到一块,抬起头看看天道:“凌尘,不如我们去猎点吃食?” “好啊!” 张凌尘当即同意。 在熙春观时,自己也总想着去山里猎点野味,可师父一直阻挡着,从来没有实现过。 张元元背着一张短弓,拿出自制的箭矢,交给张凌尘,示意张凌尘自己试试。 “搭弓射箭和用剑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你不妨自己试一试。” 张凌尘接过短弓,拉了拉,弓的硬度还是很强的。 两人在林中穿梭好久,终于见到一只小麋鹿。 “就它吧,你试试。” 张凌尘搭弓引箭,瞄了半天,自己第一次拉弓,还是有些没把握。 “你可是试试将元气灌进箭矢,凝心聚神,射出去就是了。” 张元元纠正了几下张凌尘的姿势,又给张凌尘讲了讲射箭的一些技巧,那只麋鹿就在林子里悠闲吃草,“咻!”一箭射出,麋鹿应声倒地。 “这几日,可是有饱腹之物咯。” 张元元叫唤着冲向那头麋鹿。 张凌尘还沉浸在先前射出的一箭之中,这一箭速度很快,甚至将麋鹿扎透了,射进了一棵树中。 张元元背着麋鹿,显得有些高兴,毕竟,很久也没有吃到鹿肉了。 张凌尘握着短弓,用力握了握,对张元元道:“元哥,我可以,再射几箭吗?” “可以啊,可以可以,你想玩就玩玩吧。” 张凌尘握着弓箭,走进林间,搭弓拉弦,闭上双眼,仔细感受着林间的气息流动,良久。一箭射出,正中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之上。 张元元近前一看,那支箭正好穿过小树,扎进去一半。 “可以啊凌尘,第一次射箭,就有这样的表现。” 张凌尘微微一笑,自己也没有想到,射箭这件事情,并不很难。 “南境有个小宗派,人并不很多,可专修弓箭之术,传言宗派里最强之人,拉弓引箭,一箭可以射出千里之远,仍能射中目标,我虽不曾见过,但你今日这般表现,有朝一日,当也可以做到。” 张元元说着,从树中抽出箭矢,箭头有些被折断,但勉强还能用,塞回自己箭袋。 “还来吗?” 张元元往回走着说道。 “再射两箭?”张凌尘问道。 “十箭都可以,你开心就好。” 张元元又递过去两支箭矢道:“试着射一射移动之物?” “好,怎么个射法?” 张元元环顾四周,找了半天,折下枯木半截,用力扔到高空。 “凌尘,快,射下来。” 张凌尘连箭都未搭上,却见张元元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 那半截枯木被扔出很高,张元元定是用足了力气。 很快,枯木已又下坠之势。 张凌尘快速引弓,将箭搭好,朝着枯木飞去的方向望去,再次闭上双眼。 林间有嘈杂声音此起彼伏,微风吹过,张凌尘发丝被吹起,有不知何种的鸟被枯木惊起,翅膀啪嗒啪嗒,张凌尘箭端微动,紧跟着枯木的方向,在枯木即将要下坠之时,一箭射出,再次穿过枯木,掉了下去。 “好!” 张元元拍掌叫好,这一箭,即便是自己,可能都射不到这么好。 “凌尘啊,我在这林中狩猎多年,射出去的箭没有一万支也有八千支了,你这才学会用弓,就比我要强啊。” 张凌尘笑着摇摇头:“元哥见笑了,我这就说班门弄斧,哪里有你的实力。” “你看你看,又谦虚了不是,我早上就给你说了,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必这样的。” 张凌尘才要在说什么,张元元声音又起。 “移动的射过,不妨试试去射水里的?” 朝水中射箭,据说很难。 仅仅射进水里不难,射进水里移动的目标很难。 张凌尘点点头,表示正有此意。 两人很快向着林中走去,穿过这片林子,再走不远,沿着溪流就能到达一片湖,这估计有很多种鱼,这些年张元元每次嘴馋,大娘都会带他来这里,但要他亲自捕到才算。 后来他大一些了,学会用弓箭,便用箭去射鱼,不仅练的一手好身手,还吃了好多种类的鱼。 二人没用多久便来到这湖边,张凌尘重新拿出一支箭矢,朝着水里看了看,确实有不少的鱼。 这湖水很清澈,一眼就能看到很深,但也确实看不清到底有多深。 张凌尘才要搭弓,张元元却拦下他:“凌尘,水中射箭,不比外面,你所能看见的,并不一定真的存在,你所看见鱼的位置,也并不是鱼真正所在的位置,先前你闭目用元气去找目标,这很好,不妨也在这里试试。” 张凌尘闻言,反复向水中看去,水面下,一条清灰条纹的小鱼静静悬浮,背上的条纹在光影交错间忽隐忽现。 张元元蹲在水边,向水里指了指,就这条吧。 张凌尘屏住呼吸,并没看将弓拉得很开,依旧如先前模样,闭上眼睛,耳朵动了动,一箭射出。 那条鱼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射穿。 张元元早就脱去了衣物,咕咚一声下了水去,等在出现时,一手握着箭羽,那条鱼正插在箭上。 “今晚,我们是红烧还是清蒸啊。” 张元元笑着抹去脸上的湖水问道。 张凌尘将弓背在背上,结果张元元手中的鱼:“大娘喜欢怎么吃,我们就怎么吃。” 兄弟二人出来一下午,总算盆满钵满。 张凌尘找了根木棍,挑着两捆柴火,张元元背着弓和麋鹿,手里提着两条青鱼,满载而归。 远处,洞府已然炊烟袅袅。 大娘蒸了好大一盆大米饭,正等待兄弟二人的收获。 看到二人回来,大娘笑着走出,接过鱼鹿:“这都是凌尘捕来的吗?” 张凌尘笑着没有说话。 张元元正摞着柴火,大声道:“娘,凌尘可厉害了,我这短弓在他手里,才像一张弓呢。” 张凌尘挠挠头,他从不习惯这样的夸奖,但他也听得出,不论是大娘还是张元元,对他所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 大娘回过头看看张凌尘,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 逐渐天黑下来,三人在洞内吃着鹿肉,就着大米饭,一盘清蒸青鱼摆在桌上。 “大娘,明天干什么,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大娘夹起一筷子鱼,放到张凌尘碗里。 “怎么,着急啦?” “倒也不是着急,只是,三天了,师父和三娘怕是着急了。” 张凌尘砸吧着鱼道。 “你是怕那古灵精怪的张芷臻着急吧,还是师父和三娘。”大娘笑着道。 张凌尘有些怪难为情,毕竟,他还不算年纪大,即便自己和九宝儿的事情人尽皆知,可也总还不是时候。 “你放心吧,我去打听过了,他们都知道你是安全的,甚至,他们可能都知道你就在我这里。”大娘接着说道。 “我劝你还是再等几天,衣怀嵩正找你师父麻烦呢,你等张三福和你三娘应付过去再说吧,这会贸然回去,他们反倒不好处理,甚至生出更多的麻烦,到时候怕是张七十出面都不好使了,毕竟现在,你在长生宗其他人心里,已经是死人了。” 张凌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自己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师父,那衣怀嵩是什么人他还是清楚的,万一他不择手段,即便宗主出面,可能都下不来台。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明天先别跟元元出去了。”大娘吃过一口肉,若有所思地说着。 “大娘,那我,去干什么?”张凌尘不解道。 “明天你换身元元的衣服,跟我走,去见见你的师父和三娘。” 张凌尘闻言,抬起头:“那您呢?大娘。”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也的确很想念我的妹妹。” 听到大娘这样说,张凌尘也像心里卸下了什么,和张元元对视一眼,二人笑得开心极了。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章 偷回神山去 姐妹破嫌隙 后涯之下的日子,仿佛一切都不用去考虑,日子安逸不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又一夜过去,大娘依旧早早起床,也不知去了哪里,但昨日就已说好,今日要带着张凌尘偷偷前往神山主峰,这几日下来,还不是在张三福几人近况如何,总之郭垓被张凌尘伤成那样,肯定不会太好过。 张凌尘收拾好一切,拿着那张短弓在外面又练了一会,大娘总算回来了。 看到张凌尘又在搭弓射箭,大娘并没有打扰他。 大娘手里拿着好大一个包袱,也不知道装的什么,总之很大。 “凌尘啊,我们走了。” 听到大娘在叫自己,张凌尘回到洞府。 大娘叫他换了衣服,又戴上一顶黑色斗笠,二人沿着那条石阶而去。 再次回到张凌尘之前掉落的地方时,再没有路可走了。 “大娘,这要怎么回去啊。”张凌尘问道。 大娘微微一笑,向前一指。 “看见那几支藤条没有?” 张凌尘顺着大娘所指看去,有胳膊粗细藤条垂在崖壁。 “莫非,要顺着这藤条上去?” “正是。”大娘回答。 说着话,大娘已然走到近前,扯住藤条,虽然背着很大的包袱,可还是很迅速,顺着藤条而上。 “凌尘,你抓着另一支。” 张凌尘将那根极重的木棍插在腰间,同样向上而去。 临走之前,大娘特意交代让他带着这木棍,虽然不知道用意,但他还是照做了。 二人沿着这藤条而上,不知道过去多久,总算能看见山顶了。 回到后山,张凌尘多少有些吃力,这山如此之高,一路攀爬而上,也不知道大娘如今修为在什么地步,竟然显得极为轻松。 张凌尘将斗笠戴好,随着大娘往乾园位置走去。 乾园依旧,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细细看去,那些虎松竟已经修剪完成了。 估计张七十又找了别的人来修剪,否则自己走时还有那么多,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几日就修剪完毕。 绕过乾园,一路并没有遇见别的什么人,大娘走得很快,太阳正热时,二人已经来到主峰。 张凌尘已有很久没有回到主峰了。 主峰之上,元气依旧饱满,张凌尘紧紧跟在大娘后面,将斗笠压得严严实实,没过多久,便来到天师大殿之前。 来往的弟子大都看向张凌尘,但却好像习惯了大娘这个人。 张凌尘也不便多问什么,虽然大娘在乾园是以厨娘的身份出入,可毕竟这么多年过来,神山之上的人怎么看待大娘,他也不得而知。 二人辗转过亭廊,大娘并没有去张三福几人所住的地方,而是径直来到了张七十的寝殿。 “大娘,您这是?” “没事,你跟我走就是了。” 大娘也不敲门,推门就进。 “张七十,这事你是要装死装到底吗?” 宗主正坐在自己的案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话。 “张七十,老娘跟你说话呢!” 大娘声如洪钟,好像完全不在乎是否会有人听见一样。 张七十还是没有回头,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这件事想这么安然过去,哪有那么容易。” 张七十语气很平稳,正因为平稳,让大娘仿佛更气愤。 “所以,你就躲着?” “那不然呢?我去把衣怀嵩杀了?”张七十语气同样有些气愤。 “我看不是不行,你又不是没有那个实力,杀了他,神山之上好多事情也就不是事情了。” 张凌尘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况且这神山之上,还没有见过哪个人敢这么对张七十说话。 张七十语气终究缓了下来:“元儿最近怎么样,我送他的那把弓,用着还习惯?” “你还记着你那苦命的儿呢?那把聚盈弓倒是的确不错,元儿很喜欢。” 张凌尘这才知道,那把短弓看似粗糙,竟然是聚盈。 聚盈,可是当年天师留下的至强之弓,怪不得自己用着,那么顺手,感情是这弓厉害。 张七十听到自己儿子喜欢自己送去的礼物,总算语气缓和了一些。 “这件事情,总归要解决的,但不是现在,急不得的。” “那你说怎么办。”大娘再次问道。 “要我说,各打五十大板算了,郭垓固然有错,可张凌尘不该废了人家修为。” “你在胡说什么,张七十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胡说起来了。那郭垓明着就是要取张凌尘的性命,怎么在你嘴里好像张凌尘错了一样。”大娘叫嚷起来,仿佛生气极了。 张七十这时总算回过头:“那张凌尘死了没有?你以为衣怀嵩不知道张凌尘还没死吗?” “他如何知道?莫非是你说的?” 张凌尘听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大娘已经开始胡搅蛮缠了,但这种胡搅蛮缠似乎对张七十确实能起作用,张七十当即站起身来,脸上尽是无奈的表情。 “你这样说,还有什么说下去的必要?” “我不管,这件事必须要处理好,还不能让张凌尘吃亏,否则,我跟你没完。” 大娘手插着腰,站在张七十面前,这模样像极了三娘。 张七十终究无奈,摇了摇头,那表情好像的确拿大娘没有办法。 于是,他说道:“我自有我的主张,你这样泼闹,反而会让事情没法收拾,你放心,我不会让张凌尘吃亏的。” 大娘听到这里,才算满意,终于作罢,狠狠瞪了张七十一眼,拉起张凌尘的手,转身就要出门而去。 张凌尘看了看张七十,点头算是行了一礼,很快就被大娘扥了出去。 张七十所在的寝殿离着张三福他们并不很远,没走多久也就到了。 这半截路,顾文雪自己,想了很多年,才是张凌尘到来之后,才终于有了这个勇气。 当年,自己和两个妹妹关系很是亲密,自己另一个妹妹因故死后,更是对三娘青睐有加,但直到张凌尘的诞生,以及后面发生的种种,让自己终究和这个妹妹变得生分,甚至若即若离。 两人很快就来到张三福和三娘所在的房间。 这里并没有其他的人经过,这间屋子也同样悬在半空。 大娘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慌乱。 张凌尘心知自己也帮不了大娘,这件事情,还是得靠她自己走出来。 这么多年,自己从来没有从三娘嘴里听到过她的姐妹之间的事情,三娘如何看待当年自己姐姐见死不救这件事,自己根本无可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对于张七十的见死不救,张三福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倒真不是张三福心底狭隘,是想自己的亲哥哥眼见亲弟弟可能死于非命,却连面都未露,确实有些不近情理,但张凌尘也十分清楚,这些事情本就不是自己能够评价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大娘才这般踌躇不安。 “吱呀。” 正当大娘在门外犹豫不决之时,门却自己开了。 出门的正是三娘。 三娘看到站在门外的人,眼珠子微微有些颤抖。 再看张凌尘,虽然知道他并未出事,可还是有些激动,往大娘这里看了几眼,径直走向张凌尘。 “孩子,你没事吧,你可急坏我了。” 三娘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不住的摸着张凌尘的脸和肩膀,仿佛很多年没见这个孩子一样。 大娘就站在他们身后,搓着手,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完全没有了在张七十屋子里的那副神态。 “三娘,大娘来看您了。” 张凌尘看到三娘固然同样亲近,可还是不忘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大娘!?” “她让你管她叫大娘吗?” 三娘说着话,就要带张凌尘进屋,语气多少有些不屑的意思。 再次与大娘擦肩而过之时,三娘甚至连这边看都不看一样。 “文珺,当年……” “不要提当年了,已经过去了。” 三娘声音很是冷淡。 “三娘,这些年大娘一直惦记着您呢。” 张凌尘停在原地说道。 “你不要说话,那时你还小,跟你没关系。” 张凌尘也不知道再应该说什么,愣在原地。 大娘这时再次开口:“文珺,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当年的确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也很牵挂你,当然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只希望,你还能记得我这个姐姐。” “我当然记得我的姐姐,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肯定也会挂念着我,可我不能原谅你。” 三娘说着话,转身就要进屋。 张三福也在,此时从屋内走出,看到来人,也怔在原地。 他知道这几天,张凌尘就在顾文雪这里,可他没想到顾文雪会亲自前来。 “大姐,你,你来了。” 张三福还是称顾文雪大姐。 当年的那些事情,很难有人能说得清楚,就像自己的哥哥张七十,他心里是在怪他,但毕竟血浓于水,这个道理他是清楚的。 “三福啊,你也在。” 顾文雪这时满脸的不知所措。 “你还是让大姐进来吧,哪有让人家站在门外的道理,况且凌尘还活着消息外人并不知道,久站在这里,让人发现就不好了。” “我又没有说要让她站在门外,她自己想做什么,我还能拦得住不行?” 三娘嘴上说着,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姐姐,才发现她已如此苍老,脸上终究有了一丝不忍的神情。 “算了,进来吧,进来再说。” 听到三娘叫大娘进去,张凌尘心里总算像放下了什么,拥着大娘向屋内走去。 大娘低着头走进屋内,看着自己这个妹妹,眼泪终究止不住,挂上脸颊。 三娘同样看着自己这个姐姐,想起当年两人还很亲密时的场景,也是再也忍不住,来到姐姐身边。 二人相拥而泣,互相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可以发泄出来。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一章 首座大发威 凌尘无可退 姐妹二人十几年没见,互相心里再过有抱怨,几滴眼泪,相逢一笑,多年积攒下来的情分在那,很快也便互相释怀了。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衣怀嵩那里,怎么交代。 这几日,衣怀嵩以首座身份,撤去了张三福和三娘的一应职责,又不许他们离开主峰,说是要调查清楚此事,其实是变相将他们一家软禁了下来。 除了九宝儿还在乾园没有回来,张三福,三娘和陈敬方都被控在主峰,张七十也一直没有出面过问此事,张凌尘又没有回来,当下,几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张凌尘心知这些事情都是自己惹出来的,当即便是他去找衣怀嵩,要杀要剐随他便就是。 大娘则有她的主意。 这件事,想要轻松过去,并不容易。 但这件事归根到底,其实就是晚辈之间的较量,要是能由张凌尘去跟赵从定实实在在再比一场,生死不算,倘若能扛下来,这件事应该能过去了。 三娘显然不同意这样做,张凌尘在乾园与赵从定陪练多日,赵从定什么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这会让张凌尘和赵从定来一场生死决战,无疑是让张凌尘去送死。 几人正商量时,张七十推门进入。 这几日,他没有露过面,张三福也知道自己这个哥哥的性格,最是能“隐忍”了。 “你来做什么?先前不是说不管此事吗?”大娘撇了一眼张七十,不满道。 “我只是说,时候未到,什么时候说过不管此事了。”张七十自己坐了下来,抬眼看着众人。 “这事,本就不能由我出面,这次我要是出面偏袒张凌尘,日后神山弟子纷纷效仿,又要怎么处理?” 众人听到张七十这样说,哪怕再怎么不愿意听,可也都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张七十虽说是宗主身份,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宗主身份,很多事情才不好太过干涉,而首座则不同,他为自己弟子出头,于何都说得过去。 “那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张三福有些急切,自己当初选择来神山,很多事情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张凌尘竟有实力能将衣怀嵩的弟子打成重伤,更何况还废了人家修为。 当下,众人再如何瞒着张凌尘并没有死的消息,可衣怀嵩毕竟不是傻子,他可是做了几十年的首座大人。 “依我来看,只有张凌尘与赵从定去打一场,打得赢打不赢不说,能活下来,这件事应该也就能过去了。” 张七十所说,与先前大娘无异。 张三福和三娘其实心里也很明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凌尘,你与他在后山打过那么多次,他的实力究竟如何?你有没有把握,活下来?” 三娘试探的语气,让张凌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摇摇头:“赵从定已然快要步入半禄,我尝试过用尽全力去抵抗,可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 张三福和三娘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可是,如果不这样选择,等衣怀嵩真的闹大,可能连张七十都无法收场,甚至长生宗都会不安宁。 这些年,谁不知道衣怀嵩觊觎宗主之位久矣,甚至他真正的野心谁也不知道,私下里又不知道培植了多少势力,真要闹到那种程度,恐怕对于长生宗来说,是一场浩劫。 先前,张七十虽然表露出了自己的实力,将衣怀嵩的气焰压了下去,可毕竟与这件事完全不同,此时此刻,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众人相互僵持着,却听门外有人高声大喊。 “首座大人驾到!” “哼,我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想说的已经说了,我可以保证的是,赵从定要是真对张凌尘下死手,我一定出手阻拦,可这件事,轻易恐怕过不去。” “该如何,你们自己决定!” 张七十快速说完这些话,来到窗前,纵身一跃。 “跑了?” 大娘嘴里顿时骂了起来。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堂堂长生宗宗主大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跑了?” 大娘似乎还要骂,却不料门被推开,衣怀嵩衣冠凛凛走进门来。 “师弟啊师弟,多年不见,我以为你能老实一些,没想到,你还是那样,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衣怀嵩怒骂着走进门来,端坐在了张七十先前坐过的位置。 “二师兄,还请你不要这样咄咄逼人,凌尘才回来,我也是刚知道他还活着,你就赶来了。” 三娘站在张凌尘身前,煞有其事的说道。 张凌尘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这些年受师父和三娘庇佑太多太多,到了如今,闯出祸端还是三娘站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着,也该是时候由自己出面了。 汤悬河也跟在衣怀嵩身后,看向张凌尘,仿佛吃定了他的样子。 这样的机会,衣怀嵩和汤悬河等了多年,运筹了多年,当下,想必睡着都能笑醒吧。 张凌尘同样看着汤悬河,心里越发的不舒服。 于是他推开三娘,也不顾三娘阻拦,挺身站在了汤悬河和衣怀嵩的眼前。 “二师伯,我知道,你想取我的性命,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你毕竟是首座之尊,出手对付我一个毛头小子,岂不怕天下人耻笑?” “想要我性命也可以,让赵从定来拿,我想以赵从定的实力,杀了我,易如反掌,也好成全了你的威名,如何?” 衣怀嵩表面波澜不惊,但心里还是对这个少年有了新的看法。 这个少年,宠辱不惊,言辞缜密,假以时日,恐怕还真的不好对付。 对于张凌尘所说的,由赵从定来取他性命,衣怀嵩很自信,眼下整个长生宗青年一代,没有比自己这个弟子更强的了,恐怕放眼整个世间,也不会有。 “好!就依你。” 衣怀嵩紧紧盯着张凌尘,仿佛要用眼神击垮这个少年。 可张凌尘丝毫不惧,同样眼神凌厉,定定看着衣怀嵩。 “三福啊,你可真是好福气,收了个这般目中无人的好徒弟。”衣怀嵩眼神未动,却对张三福丢出这样一句来。 张三福知道眼下已无退路,只有想办法让张凌尘活下来,只有活下来,一切都有希望。 “对了,大嫂,这些年不见,过得可还好?” 衣怀嵩将视线移至大娘身上,语气挑衅意味十足。 显然,关于大娘和张七十的这些事情,衣怀嵩是知道的。 大娘冷峻一笑:“首座大人如今威风更甚了,但你要记住一句话,人狂有是非,狗狂挨砖头,还希望你能一直威风下去啊。” 衣怀嵩笑笑,起身就要离开。 “七日后,还是在后山,我会告诉赵从定,让他留你全尸。” 衣怀嵩头也不回,人已出门,声音却至。 “凌尘,怎么,你是翅膀硬了不行?连三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衣怀嵩才出门去,三娘转身连打张凌尘好几巴掌,虽然打在胳膊,可三娘似乎还是怕打疼了他,手上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只是发泄着情绪。 张凌尘看着带着哭腔的三娘,心里生出一丝难过,二老多年如何辛苦,他实实看在眼里,如今更是让师父和三娘这般痛苦,他心里实在不好受。 “扑通!” 张凌尘挨完巴掌,眼圈泛着泪花,跪倒在地上。 随即,他重重扣头,地板发出咚咚声响。 叩拜完毕,张凌尘抬起头,依旧跪在地上,看看师父再看看三娘,终究流出了眼泪。 “师父!三娘!我的路,我们的路,本来就很难走,我们心里都清楚的,今日不出事,明日也必定会有人找麻烦的,躲不过去的,我知道您二老的心思,可如今,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不如就让我去试一试,倘若凌尘能够活下来,往后余生,我一定好好孝敬您二老。” 听到张凌尘这样说,张三福和三娘只摇头,三娘脸上,两行热泪流下,转身抱住自己姐姐。 他们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的心血,已经不能再多,如今,孩子也大了,于情于理,也确实到了他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大娘倒是知道此刻什么最重要。 张凌尘摇摇头:“没有打算,到时候,唯有拼尽全力。” “三福,你那把翠鸣还在吧,给了凌尘吧。” “对对,是得有把趁手的剑才行,总不能还拿着木剑去吧。” 张三福当即起身,从床边拿起翠鸣,递给张凌尘。 张凌尘摆摆手道:“师父,翠鸣是你的本命,我若用了,日后于你不利的。” 每个御剑之人,都有自己的本命之剑,旁的人用着不相匹配不说,对于主人也会有一定影响。 “那你空手去?”张三福几乎是喊出来的。 张凌尘从身后取出那根木棍,握在手里。 “我有大娘给我的泓栩树干,当不弱于赵从定的。” 之前,张凌尘和赵从定在后山比试之时,赵从定甚至都没有用自己那把临风,这根木棍到底能不能与之对抗,其实谁都未知。 可这木棍,毕竟是泓栩神树的主干,应该也不会很差。 “要不然?去请李先生来,或者时先生,写几道符也好啊。” 三娘抹去眼泪,看着张凌尘说道。 “没用的,三娘,长生宗比试是什么规矩,您能不知道吗?” 几人再次沉默。 “这几日,叫九宝儿回来吧,如果真有不测,我希望她能在我身边。” 张凌尘笑着,故作轻松道。 “好,好,是得叫她回来。” 张三福当即出门去。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二章 柯骞入龙栩 神剑惊天动 没过多久,九宝儿便回来了。 张凌尘要面对什么,想必她也已经知道了。 唐钲潇也跟了来,毕竟,如今他已是九宝儿的师父了。 九宝儿早已泪流满面。 张凌尘还在师父房间,见到九宝儿,即便心里再过难受,总还要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出来。 “我这不好好的,你哭什么。” 张凌尘替九宝儿擦过眼泪,很是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 这多少年,每当九宝儿有烦心事,他都这样摸她的脑袋,就像他犯病时,九宝儿替他搓揉胸口一样。 “你为什么要答应那样的要求,你明知道你不是那赵从定的对手,他能用根破木棍子把你打得团团转,何况他用尽全力。”九宝儿带着哭腔,语气有埋怨有担忧。 “没事的,没事的,你怎么就不能对我自信一些,万一我活下来呢?那赵从定也没有多强,我不还废了郭垓修为了吗?你怎么就不能对我有信心一些。” 张凌尘说着谁都知道是宽慰人的话,可听着确实有几分道理。 郭垓难道不强吗?不还是被张凌尘废了修为。 可大家心里又极其清楚,赵从定可不是郭垓。 天色逐渐晚去,大娘也已回去了,张凌尘才躺下准备睡觉,神龙柯骞却对他说起话来。 “张凌尘啊,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嗯?我,如何不让你省心了?” 张凌尘有些纳闷,这几日自己并没有去打扰神龙。 “那日为了保你性命,让我伤了不少的元气,这还没有恢复好,你便又要应战赵从定,难道不是不让我省心吗?” 柯骞的话,倒是让张凌尘想起来,那日自己一直呼唤神龙,神龙一直没有答应,原来是为了保护自己受伤了。 “那衣怀嵩那般咄咄逼人,我若不这样选择,恐怕师父和三娘将会永无宁日。” “哎,你小子啊,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竟然敢和赵从定叫板,你和他对战多日,以我的观察,这次,你恐怕凶多吉少了。”柯骞再次说话。 张凌尘当然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但比之原来,还是好了很多,以前自己抱着必死的心态去面对所发生的一切,这次,即便还是很危险,总还有一线生机的。 于是,他向神龙说道:“我不觉得赵从定能置我于死地,至少,我有很足很足的元气,我即便将这些元气消耗殆尽,总还能换回一条命来的。” “然后你就像郭垓一样,一辈子当个废物吗?” 柯骞的话,让他心里的确有些害怕,可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一切还都有转圜的余地。 “那你说我怎么办?要不然,跑?” 张凌尘开着玩笑,神识这时才来到识海,看着柯骞,笑了起来。 柯骞托着巨大的身体悬在火海之上,硕大的脑袋虽没有原来那般高傲,可还是颇具威严。 “你难道就不能求求我,兴许,我能有办法?” 神龙带着一种嘲弄的神情,倒是惹得张凌尘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哪里像是你柯骞说的话,不过也是,如今,我能活着,是你活着的前提,到时候赵从定若真要置我于死地,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柯骞扭动着身体,慢慢回到那棵小树周围,这树依旧贪婪吞噬着元气,像是怎么也灌不满一样。 柯骞像是还想再说什么,却还是悠悠回到树中去了。 张凌尘见柯骞不再理会于他,自觉无趣,也可能自己的话让柯骞有些生气,总归不管怎样,他不认为自己会死在赵从定手下。 天还蒙蒙黑着,神山之上,下起了毛毛细雨。 张凌尘从床上坐起时,细雨从窗户下进来,掉在地板上。 他起身去关窗户,九宝儿像是“做贼”一般,推门进来。 “九宝儿,你在干什么?” 张凌尘手里还拽着窗户,看着九宝儿说道。 九宝儿发现张凌尘站在地上,顿时有些尴尬。 “我和爹娘商量过了,这会天还黑着,我们跑吧。” 张凌尘微微一笑:“跑得了吗?” “怎么跑不了,大不了我们回熙春观,再不行,浪迹天涯,反正不管在哪,你在我身边就行?” 九宝儿背着包袱,握着寻雪,仿佛一切都准备好了。 张凌尘还穿着睡衣,再次看向九宝儿,心里隐隐一疼。 自己这辈子,拖累的人可够多了,如果今天他带着九宝儿跑了,日后师父和三娘被衣怀嵩如何算计另说,九宝儿将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这是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九宝儿,将包袱放下吧,跑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张凌尘这时才将窗户关上,风停雨顿,房间黑了一些,也更安静了一些。 九宝儿将包袱重重丢在地上,仿佛泄了气一样。 “那怎么办嘛,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万一你死了,我怎么办!” 边说着,九宝儿好像又要哭了。 “九宝儿,怎么连你,都对我这般没信心了。” “那你能打得过赵从定吗?” 九宝儿走了过来,坐在了桌旁。 “打不打得过,要打过才能知道,你放心,我一定站着回到你身边。” 九宝儿撇着嘴,正要说什么,却见张凌尘周身有些异动。 “你,你怎么了?” “嗯?我怎么了?” 九宝儿右手指着张凌尘:“你身后是什么!” 张凌尘呵呵一笑,九宝儿没少和自己开玩笑,还以为这会又和自己开玩笑呢。 “不是,真的,你身后有东西。” 张凌尘仍然故作镇定,皱起眉头:“别和我闹了,时候还早,回去还能再补一觉。” 说着话,张凌尘看着九宝儿神情,发现确实好像有些不对。 张凌尘猛然转头,一头黑龙从他后背伸出半截身子,正长着大嘴,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了张凌尘一样。 “不是说,黑龙被天师禁锢在泓栩之中了吗?怎么,突然能出来了?” 张凌尘只觉后背有些发凉,这一口要是咬下去,自己恐怕当场就要毙命。 “柯骞,你要干什么!” 张凌尘语气有些气愤,心底也有些惧意,难不成,天师在骗自己? “张凌尘,这只是我的一部分神识,我费尽全力,也只能显现出这么多了。” 九宝儿已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自然知道张凌尘体内有一条龙,可这还是第一次见。 “那你显现神识,要做什么?” 柯骞发出一声怒吼,身子又变大了一些。 “快,快将泓栩树干拿来,我要助你得到世间最强之剑!” 柯骞边用尽力气,想要将自己的神识释放出来更多,一边对着张凌尘说道。 张凌尘转身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将那根木棍放在了案前的架子上。 他几步跨过去,想要抓住泓栩树干,被突感心口剧痛,一口鲜血吐出,倒在地上。 九宝儿看出不对,走过来想要将张凌尘扶起来,却发现那头龙正极度扭曲着身体,仿佛也很痛苦。 “快,快将泓栩树干拿过来,快!” 九宝儿一时竟分不出这声音究竟是张凌尘的,还是这神龙的。 但她没有敢迟疑,两步走向前,拿起泓栩,却发现这木棍十分之重。 九宝儿艰难将木棍拿到张凌尘身边,却不想自己被凳子绊了一下,同样倒地。 泓栩树干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张凌尘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棍子,却不料自己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右手向后弯曲,手指曲起,整个胳膊仿佛有龙鳞生出,时而又变换回来。 九宝儿看着张凌尘的变化,吓呆了。 张凌尘整个半个身子,仿佛变成了一条龙。 那龙时而显现,时而又消失。 “快,拿过来!” 这回九宝儿听清了,这是神龙的声音,至少不是张凌尘在说话。 她一时有些犹豫,神龙想取张凌尘性命多年,如今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帮助张凌尘。 “拿过来,拿过来!” 这次,又是张凌尘的声音在说话。 她依旧犹豫,张凌尘半个身子似乎彻底变成了龙的样子,纵身一跃,扑到九宝儿身边。 也不知道是神龙还是张凌尘,伸出手去,想要拿过泓栩树干,却不想九宝儿身体猛然一抖,胳膊正好擦过张凌尘的手,刺啦一声,九宝儿胳膊出现几道爪印。 许是害怕极了,九宝儿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将木棍紧紧抱在怀里,身体有些颤抖。 她从小就很胆小,虽然六七岁就已经步入修行行列,但试问眼下这个场景,哪个十几岁姑娘见了能不害怕,况且还是发生在自己最在乎的人身上。 但她的确不知道张凌尘体内具体的变化,也不清楚张凌尘和神龙直接究竟说过一些什么内容,只知道自己眼下恐惧至极,说什么也不肯将泓栩树干给张凌尘。 张凌尘再次跃起,一把抓住木棍。 “啊!” 九宝儿大喊起来。 那条龙影顺着张凌尘的手臂穿梭而过,尽数钻入泓栩树干之中。 那木棍再不受九宝儿控制,飞了出去。 九宝儿数滴鲜血流出,钻进树干之中,顿时消失不见。 张凌尘大汗淋漓,躺在地上,仿佛轻松舒适了很多。 “九宝儿,你还好吧。”张凌尘声音很微弱,喘着粗气,但听着人应该没有大碍。” “我还好我还好,你怎么样。” 九宝儿也顾不得胳膊上的疼痛,抱起张凌尘,习惯性地将手在张凌尘胸口揉搓着,仿佛这样还是能让张凌尘舒服起来,两滴眼泪并排落下,落在张凌尘肩上。 张凌尘捏住九宝儿的手,抬手轻轻擦去九宝儿眼泪,强露笑容:“好了,我这不好好的嘛。” 张凌尘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九宝儿仿佛彻底泄气,抱着张凌尘脑袋大哭起来。 泓栩树干悠悠悬在屋子之中,良久过去,没有动静。 张凌尘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神龙将一缕神识从他体内跑出,钻进了泓栩树干。为此,一龙一人几乎用尽全力。 “你究竟要干什么?” 张凌尘将神识来到识海,却见神龙正闭着眼睛,整个身体竖直悬在天空,像一根棍子。 “张凌尘,这辈子,你要是负了我,我定撕吧撕吧将你嚼碎不可!” 过去好久,神龙才好像恢复意识,挣开双眼,对张凌尘说道。 怎么听,这都应该是九宝儿这种身份的人给张凌尘说的话。 “什么意思?”张凌尘不解问道。 “我已将自己的一缕神识灌输到那根木头里了,会发生什么,等会你就知道了。 张凌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没有明白神龙要做什么。 “先前他说要助他得到世间最强之剑,难道?” 说话间,那根木棍发出黑色光亮。 没错,漆黑的光亮。 木棍开始剧烈旋转,光亮仿佛是被甩出来一般,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随即,有无数木屑溅射飞出,像是颗颗石子,打得周围一片混乱,但这些木屑好像长了眼睛,端端避开张凌尘和九宝儿。 随着木屑渐少,黑色光亮中有血红涌出,整间屋子瞬间变为红色。 窗外的雨更大了一些,雷电从后山形成。 轰然一声,有雷电击破窗户,击在木棍之上。 一条龙影在雷电中穿梭游刃,片刻后,又钻回木棍。 “锵!锵!锵!” 木棍仿佛破裂,发出尖锐声响。 神山之上,很多人都被天空的异动吵醒,还未来得及穿好衣服,纷纷出门,看向张凌尘所在的主峰。 张七十衣袖凛凛,站在雨中,同样看向张凌尘这里。 随即,他露出笑容,身形一动,消失了。 下一刻,他出现在张凌尘的屋子当中。 他似乎想要伸手去抓这木棍,可还是将手缩了回去。 下一刻,他催动元气,将这整一排屋子圈了进去。 衣怀嵩站在坐禅司主殿,牙关紧咬。 “好你个张七十,哪里都有你!” 张凌尘并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只是,张七十元气散发之时,他清楚的看见,一柄漆黑无比的剑,悬在屋子当中。 雷电依旧在这剑身游离,龙影时隐时现。 过去很久,他似乎恢复了一些,站起身来。 他看向张七十,张七十看向那把剑。 张三福和三娘也跑了进来,看到屋中场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人均是沉默,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去不知道多久,数道雷电再次击中那柄剑。 剑体仿佛得到淬炼,发出愔愔声响。 雷电还未散去,那柄剑仿佛要将所有光亮吸回体内一般,悠悠旋转,倏而飞至张凌尘身边。 张凌尘看着这剑,心中才明白神龙的意图。 他慢慢抬起手,抓住剑柄。 这剑仿佛很有灵气,在张凌尘才接触到它的时候,散去所有光亮。 张凌尘这才紧握此剑。 神龙在识海之中看向外界,直到张凌尘稳稳握住此剑才说道:“给它起个名字吧。” 张凌尘微微一笑:“这剑乃你的神识所化,剑骨又是泓栩神树,不如,就叫做龙栩吧!”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三章 龙栩真神剑 一战入大乘 张凌尘握着这把剑,这把自己才起名叫做“龙栩”的剑! 这剑周身漆黑,剑柄遍布龙鳞,更似龙身,龙身直至剑锋,剑镦很圆,与龙尾模样相当,剑眼处是与张凌尘眉间相同的图案,龙身连着龙头仿佛咬住剑身,剑颚为一龙口,大口张开,龙牙包裹剑体,便已长过一尺去。 龙栩大有四尺之长,剑刃锋利无比,剑面依旧有龙鳞排布,剑锋越来越窄,至剑尾处,只有二指左右。 泓栩神树本就沉重,化成龙栩,依旧很重,张凌尘握在手中,比之彭自羽的贯天还有余。 张凌尘反复看过这把剑,心中喜爱极了,却也突然想起,方才九宝儿因此受了伤。 他转过身去,抓起九宝儿胳膊,三道颇深的血痕排列在九宝儿小臂上。 张凌尘有些心疼,却又不敢去触摸,突然想到什么,来到自己床前,那里有彭自羽送给他的跌打损伤贴,还是前几日两人总挨揍时送于他的。 张凌尘拿过一贴,仔仔细细给九宝儿贴好,又用嘴吹了好久。 “好啦,没那么疼了,你看你,这幅样子,也不怕让别人看见。” 张凌尘哪里会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直到觉着可以了,才放下心来。 整个房间已然乱成一团,泓栩树干碎裂的木屑插满了整个屋子,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一样。 张凌尘还握着自己的剑,张七十已将元气收回,场间众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看向张凌尘。 “凌尘,你还好吧。” 三娘走到近前,反复查看着张凌尘的身体。 九宝儿依旧挂着两行眼泪,仿佛抱怨道:“娘!你只知道担心张凌尘,一点都不担心我!” 三娘看出张凌尘并没有事,这时才露出笑容。 “好啦好啦,我也担心你。” 三娘摸了摸九宝儿的脑袋,极其宠溺。 “张凌尘,这把剑,是那头龙幻化而成的吗?” 张七十端详着这把剑,良久问道。 张凌尘很清楚,有些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张七十,索性也不再掩饰。 “宗主,这剑确实是神龙所化,我给它起名叫‘龙栩’。” “这么说,神龙愿意帮助于你了。” 张凌尘总隐约感觉张七十应该知道的不止眼前的这些,可他又不表露出来,自己也不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神龙只说,帮我一把,我也没想到他会帮我弄把剑出来。” 张凌尘说着,心里正在想这剑要如何安置之时,这剑好像能感觉到他的意图,竟自己消失了。 张凌尘有些意外,神识来到识海,才发现龙栩正悬在那个小树之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神龙虽不见踪迹,声音却传来。 “这剑乃我神识所化,又是泓栩树干,如今泓栩就长在你体内,出入你的识海,并不算什么。” “方才,我要进入龙栩时,你那小媳妇死活不许,情急之下,我好像将她弄伤了,我塑剑之时,发现她的精血在,便也一同炼化了,这会,不但你和我,你若是想,不管多远,你应该都能和她对话。” 张凌尘有些喜出望外,先前自己还在担心九宝儿的伤势,却没想到因祸得福,自己能和九宝儿神识对话了。 但他并没有现在就试,毕竟,场间还有这么多人,这种事,能瞒住还是瞒着的好。 张七十看着那把剑消失,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许他真的知道什么。 他慢慢走向门口,临出门时,又转身说了句:“这剑神力无比,你自当压制好,若压制不好,闯下祸端来,恐怕没有人能保得了你。” 随即,他转身出门,向着自己寝殿方向去了。 张凌尘有些不知所云。 “闯祸端?没人保我?怎么,这些年,你保我了?” 张凌尘心里想着,可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什么,自己和师父当时决定来这神山,是对是错,真的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张七十即便并不清楚个中细节,但他肯定猜到了什么,这个宗主大人至今是敌是友不分,哪怕他是自己师父的亲哥哥,可在有些事情面前,亲情根本站不住脚。 这些日子发生的很多事情,不管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总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一样,而在长生宗,能有这个能力的,似乎只有张七十了,他衣怀嵩也不行。 “好了,你们没事就好,今日起,你随我去教习司,还有六天时间,可要好好准备才行,即便不能做到万无一失,可也要做好一切打算才是。” 张三福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张七十出门而去,这才走上前来。 刚到张凌尘这间屋子时,张三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张凌尘体内又发生了什么,就像是还在将军府时那样。 可他看了一会,又觉得不对,场间悬着的那把剑,自己虽从来没有见过,但和张凌尘气息完全相同。 张七十又出现在这里,他来做什么,会不会对张凌尘不利? 所以他一直站在门口。 他知道张七十很强,强的离谱。 但他还是做好了准备,万一发生什么,自己好带着张凌尘跑路。 好在张七十并没有做什么,离开了。 他悬着的心也便放下了。 “这间屋子你也不要住了,隔壁靠廊底那里还有一间,甚至还要比这间大,你就去那住吧。”张三福接着说道。 张凌尘点头答应,稍作休整,随着师父去了教习司。 这段日子以来,教习司在张三福的整顿之下,早已不是之前那副样子。如今,首座大人即便停了张三福的一应差使,可自己作为教习司主事,来一趟教习司,总还是来得的。 教习司内,一众弟子正紧张修习经典,背诵传袭经文,完全不是当日张凌尘初来这里时的样子。 张三福早就发下名言要重新考教一众弟子,谁也不能例外,这些时日有通过考教的,自然也有没有通过的,甚至还有一部分人,已经站在了除名的边缘。 要是还在以前,汤悬河任主事之时,这样的考教,通不过也就通不过了,即便说要有所惩罚,也没人怕过。可那日张三福在山门之前那般责打一番,谁也知道这个在这个主事这里,没有任何可周旋的余地。 张三福带着张凌尘,一路来到教习司主殿,主殿当中有一小门,门内是一走廊,一直往后,是一间密室。 这里张凌尘从来没有来过,甚至都不知道神山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不过想也能想来,长生宗立教多年,传过不知多少代,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东西,也在情理之中。 密室其实并不很大,除了顺着墙壁摆放着的好几层经文,似乎只是一间空房子。 只是,密室正中间,有三道石柱,围着一道光柱,这光也并不很特别,只是有阳光从房顶射下,照在密室正中央罢了。 张三福来到那道光柱旁边,在其中两根柱子上按下了什么,光柱消失,又在另一根柱子上再次按下开关,先前那道光柱之下,出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张三福转身看向张凌尘,进去吧。 “进去?去哪啊,师父。” 张凌尘有些纳闷,也不知道师父究竟在做什么。 “你进去就知道了。”张三福看着光柱消失后出现的黑黝黝洞口说道。 张凌尘透着暗色,试探地向着那洞中看去,什么也看不见。 “师父,你让我去哪啊。” 张凌尘还在犹豫,张三福却不再给他机会,一把将他从那仅容一人出入的洞口中扔了下去。 张凌尘不知道掉了多久,又好像仅仅一瞬,整个人重重落在地上,摔得生疼。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有多大,但从声音传出来看,应该不小。 张凌尘挣扎着站起来,才在拍身上的土,周边九盏蜡烛点燃,这才能看清自己在哪。 周边的确很大,像牢房一样,分出九间被铁栏杆隔开的空间。 张凌尘向着一处看去,似乎有人被关在里面。 “凌尘,有信心在这里打一场吗?”张三福的声音传来。他好像身处高空一般,声音很大,在这空荡的空间传来传去。 “打一场?在这里?跟谁啊。” “这里,关押着这些年判教的弟子,他们当中,有的已经被关了几百年,有的关了几个月,实力不同,向来是长生宗用来试练弟子的地方,一般弟子跟班进不来这里,想来想去,我也只好将你带到这里了。” 张三福说着,张凌尘只觉得越来越乱。 “关押判教弟子?也不曾听说谁判教了啊,更何况处理判教这种事,不是该巡照司管辖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就说,你有没有信心,但你要知道,在这里,至少一切都能由我控制。”张三福声音又至。 “不管怎样,我都愿意一试。” 张凌尘意识所至,龙墟从识海飞出,来至手中。 “好,别的先不去试了,你且先和王长年打一场看。” “王长年?没有听说长生宗有这号人物。” 张凌尘心里想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的人从铁牢里走了出来。 这人被七根铁链所绑,活动空间有效,手中又无任何兵器,即便再强,应该也不会置张凌尘于死地。 “圆心观王长年,见过了。” 那人阴沉着脸,抬手抱拳,向张凌尘说道。 “原来是圆心观的,怪不得自己没有听过,但他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要受这样的责罚。” “教习司弟子张凌尘,见过师兄。”张凌尘同样摆手,算是回应王长年。 “张主事交代过我了,只要和你打几场,就能放了我,我是该出重手,还是陪你玩玩?”王长年冷着脸说道。 张凌尘一笑:“师兄自当出全力,我可不是前来试练的弟子,我是来寻求活命机会的。” “哦?寻求活命机会,却来这里,你可真矛盾啊。” 王长年活动着筋骨,眼神总算看向张凌尘。 这人长得倒是清秀,就是看起来关押时间有些长了,头发很是脏乱,披在肩上,穿着一件单坎肩,身上同样很脏,长期被贴脸捆绑的缘故,手腕脚腕和脖子有很深的压痕。 “师父,至少,给他把剑吧。”张凌尘看向头顶说道。 半刻过去,许是张三福犹豫很久,但还是有一把剑不知道从何处落下。 王长年走过去,捡起剑来,胡乱挥了挥:“这剑好轻啊,也不知道我的剑现在在哪里。” 张凌尘提起龙栩,指向王长年:“师兄,领教了。” 话毕,张凌尘举剑便刺。 王长年仿佛全然不在意,眼神回到张凌尘身上,看见他那把龙栩,才有了一丝精神。 “好剑,你这哪里的剑?从没听过世间有这样一把剑。” 张凌尘气势已起,哪里会停,但还是回了一句:“等你打赢我,我便告诉你。” “看剑!” 王长年端起剑来,从眼前划过,一道剑影生出。 “镗!”剑与剑相碰,发出趁重声响。 “木剑?这,这是什么木头?” 王长年这才发现张凌尘手中之剑,竟然是把木剑。 张凌尘撇嘴一笑:“师兄有所不知,我已经用了快十年木剑了,换做别的剑,我还不会用呢。” 说着,张凌尘抬剑横劈,黑红元气生出,灌进龙栩,龙栩发出龙吟之声,斩向王长年。 王长年哪里会怕,撤身后退,煞白元气生出,左手结印,抬剑挡下张凌尘一剑的同时,左手化掌,打向张凌尘。 张凌尘身体向后跃起,提膝与掌相对,二人各自弹飞出去。 “师兄,不是说好的用全力?”张凌尘站回原位,心里有些不得劲。 “那,我要是杀了你,张三福会不会出手杀我?” 王长年眼神极其冷峻,这会子,似乎才说的心里话。 “我相信师兄有杀我的实力,反正想杀我的人那么多,也不差你一个了,要是死在这里,也是我张凌尘的命数。” “原来,你叫张凌尘,也好,杀你之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才说罢,王长年将剑抬起,白色元气从剑端延伸至剑尾,张凌尘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一条白蛇从剑锋生出,咬向自己。 可蛇毕竟是蛇,自己这把剑,可是龙所幻化的。 张凌尘握剑旋转身体,眼睛闭了起来。 无数元气从身体涌出,一头黑龙张开大口,顺着剑端向王长年而去。 “龙气?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长年话音才至,两剑相抗,黑白两色元气才接触,便炸裂开来。 “吵死了!”另一间铁牢里,有人声音很大,传至两人耳朵。 这声音仿佛带着元气,让张凌尘心神有些不适。 “你,入魔了?”半刻后,张凌尘从不适中缓和过来,对王长年说道。 “魔?什么是魔,强大就是了。” 当下,王长年似乎不再是先前那个王长年。 他提剑再刺,身体飞将起来,如同一只白蛇,扭动着身姿,让张凌尘不知道他究竟会从哪个方向来。 索性,张凌尘再次闭上双眼。 任凭王长年再如何扭动,剑锋所至,张凌尘皆能感知。 “镗镗镗!”两剑相撞,接连发出声响。 张凌尘站在原地,元气笼罩全身,王长年仿佛气力不竭,从无数方向袭来。 张凌尘抬剑抵挡,每一下,仿佛都要耗尽他的力气。 要不是龙栩实在很重,此刻,他几乎就要招架不住。 “长生诀!” 张凌尘心中默念长生诀,龙栩再次被灌满元气,这次,他不再站在原地招架,改变被动局面,跳了起来,接连挥出数十下。 好像数十条龙从剑中奔出,嘶吼着,冲向王长年。 王长年挥剑挡下,再次跃起,大蛇发出嘶嘶声音,似乎也分出很多,要比张凌尘斩出的还要多。 张凌尘依旧紧闭着双眼,场间元气涌动,都在他的掌控。 他想起那日,在后涯之下,张元元带着自己,射出的那支箭。 很多时候,人所做的事情,确实只是凭着一颗本心。 后涯不是后崖,似乎其中意思是,人在天涯,心念相动,便能感知。 “凌尘,小心。”张元元声音从张凌尘内心生出。 张凌尘睁开双眼,看着王长年,看着无数条大蛇。 “来吧,我准备好了。” 所谓洞识,洞察辨识,我原不明白,当下,终于明白了。 张凌尘周身的元气似乎更甚,一头黑龙从他身后显现。 王长年剑指而来,惊奇的发现,张凌尘竟然在这个时候,到达了洞识大乘境界。 原先他只看到,张凌尘只是一个洞识小乘的弟子。 这个年纪,仍在洞识,不能算是强,甚至有些弱。 只是,他竟能在此刻攀升境界,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并不知道这么多年,张凌尘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是此刻,他生出了一丝不安。 剑锋终于到达张凌尘身边,张凌尘不再闭眼,眼神很是镇定。 他再次跃起,提剑斩出一个十字。 王长年不慌不乱,抬剑去挡,却发现这十字很是玄妙。 “难道他会用剑写符?可这看着不像。”的确,张三福还并没有教他这些。 只是,这十字似乎不可抵挡。 “这是,神龙的力量。”张凌尘话音未必,剑锋斩去大蛇,来到王长年身边。 王长年看出不妙,周身元气暴起,艰难挡下,接连后退几步,口中吐出鲜血。 “我竟小看你了,你确定,你只是洞识?” “我确定,极其确定。” 哈哈哈,王长年大笑出来。 “长生宗啊长生宗,你们说我坠入魔道,殊不知,入魔之人,不止我一人啊!”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四章 随心出剑符 剑气撼山动 王长年嘶吼一声过后,偌大的空间再无声响。 这种安静,让人有些心生不宁。 张凌尘握着龙栩,虽然战胜了开元之境的王长年,逼得王长年口吐鲜血,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只是自己强行隐忍着罢了。 像张凌尘这种拿元气强势对拼的打法,换做其余人,其实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 王长年稍作休息,神情终于回到先前状态。 他再未说话,转身回到关押自己的那间铁牢。 张凌尘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又怕自己也吐出血来,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来吧,凌尘。” 张三福看到张凌尘已然战胜了王长年,甚至还在此战之中提升了境界,心里很高兴。 张凌尘回顾一圈,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先前自己掉下来的那地方,有光进来,张凌尘站在光圈之中,向上看去,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所引,一下子回到了密室之中。 “怎么样,还好吧。” 张三福看出张凌尘强忍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还好,咳咳!” 张凌尘想要说话,牙缝之中却满是鲜血。 先前,他用剑写出十字剑符,又拿浑厚元气对轰王长年的大蛇,虽说赢下了,可自己也受了不小的创伤。 “说说吧,什么时候,学会的剑符?”张三福拿出手帕递给张凌尘,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些年,自己给张凌尘教习最多的,还是那些繁缛经文,连带着教会了他长生诀,还有一些长生宗的剑招,可剑符,自己从来没有教过。 张凌尘想了片刻,突然想起那日,自己和张元元在那座洞内,一笔一画写下的那么多“剑”字。 那时,他只觉得张元元是在给自己教如何写字,如何能将字写得更好看,却不知道,张元元所讲的那些道理中,竟然是用剑写符的真谛。 “用剑之人,全凭本心。”当日之言,如今想来,才觉如雷贯耳!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方才写出的,算不算是剑符。” 张凌尘收起龙栩,调整了一会自己的气息,这才回答道。 “你方才那道十字,算是剑符入门了,但是没有章法,心决也不对,要不是你有浓厚的元气支撑,恐怕是打不过王长年的。这几日索性不要去做别的事情了,随我学一学剑符吧。” 张三福看着自己的徒弟,有些意外,有些惊喜。 随即,他又说道:“我原想着要再过一段时间,再教你这些的,可没想到你竟无师自通了。” 张凌尘一笑。 以前自己总觉得,修行之路对于自己可能会很难,如今发现,只要路数是对的,足够刻苦,似乎也没有那么艰难。 “只是,你对付王长年,都要费这样大的力气,还是有龙栩这把剑的存在下。过几日,等你真对上赵从定,恐怕没这么容易。” 张三福并不是给张凌尘浇冷水,赵从定是什么实力,张凌尘再清楚不过。 但眼下,自己的依仗越来越多,他赵从定想轻易把自己的性命拿走,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 “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衣怀嵩在长生宗多年,我们在准备,他们同样也外准备。” 张凌尘自然知道,以衣怀嵩多年出任长生宗首座的资历,赵从定所能依仗的,必然要多过自己。 “来,我教你真正的剑符。” 张三福说着,带着张凌尘去往教习司殿前的空地。 张凌尘点点头,跟随师父出了殿去。 “所谓剑道,法天法地法万物法自然法众生,一切应对,全凭本心,剑符亦是如此。” 张三福不知何时拿了把极为普通的剑,来到空地,对着张凌尘说道。 前日才有过一场雨,雨势还很大,此时太阳当空,空地极为干净,让人有些瑕目。 张三福言罢,端起剑来,跃将起来,默念心诀,元气从身体生出。 “凌尘,你先前所写的十字,只是一字符的一种变化,既然你已掌握,便不再赘述,我且先教你人字诀。” 张三福大喊一声,元气来至剑端。 “看好了!” 张三福画出两道剑气,剑气所至,形成一个人字。 “所谓人字符,只是初级,接下来,我给你演示川字符。” 随即,张三福跳转身形,连挥三剑,一个川字生出,停在半空,带着凌厉剑意。 “剑符并不难,掌握心决剑招也就是了,但剑符的威力,来自于充沛的元气,你体内元气之盛,甚至远在我之上,这我并不担心,让我不安的是,如今你受龙气影响,元气充斥着神龙之气,一着不慎行差踏错,说不好真的会像王长年所说,坠入魔道。 张凌尘如何不知道师父的担忧。 王长年临了那句话,看起来不止让自己内心不安,连师父都有些担心。 张凌尘点点头,自己当然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 “这世间修行之道,由远及近,从末入微,恍惚飘然,似水中月,如镜中花,反复来去,剜心掏肺,终其事,不过心耳。” “太多太多的人,在修行这件事情上,或者太过较真,钻入牛角,左右推敲,终于一事无成。或者满不在意,不思进取,总觉得自己天赋秉异,以为朝夕之间,更是大错特错。” “此间之道,唯有恒定守心,从一而终,反复锤炼,或可成功。” “凌尘,这些,你明白吗?” 师父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张凌尘如何听不进去,这些也正是如今自己在走的路。 “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以后,你要熟记心诀,将为师今日的招式反复琢磨才是。” 张凌尘作揖拜过。 先前两道剑符,自己确实需要消化消化。 “去看看你彭师弟去吧。” 张三福转身走向教习司主殿,向着张凌尘悠悠说道。 自那日自己和郭垓一战之后,张凌尘掉入后涯,就再没见过彭自羽。 从教习司出来,张凌尘直奔后山乾园而去。 这个少年,毕竟和自己并肩经历了一些事情,几日不见,难免心中挂念。 一路而去,后山的风光好像又有了一丝变化,不过也难怪,时令早已入秋,天气日渐冷去,后山之上,也该是到了一天一个模样的时候了。 张凌尘在乾园找了很久,才终于在那日几人偷鹤的地方找到了彭自羽。 “自羽,你怎么在这?” 彭自羽正穿着一身素衣,踩着一双很大的鞋子,和着不知道什么的吃食。 彭自羽看到张凌尘前来,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 虽然他早就知道张凌尘并没有死,但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回来。 “自打咱们吃了宗主大人的仙鹤,从你出事后,我便被打发到这里养鸟了。” “养鸟?不是有专人负责吗?再说了,你会养吗?”张凌尘道。 “养着玩呗,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难的。” 彭自羽说着话,很是熟练地将和好的食分出来,挑起扁担往前走去。 “不是,你就这样,一直养下去?” 张凌尘跟着彭自羽,也帮他拿了一部分。 “那不然怎么样,宗主大人亲自交代的,难不成我要违抗吗?” “那师父没有说什么?” “师父能说什么,他想带我回去的,但宗主不让,说什么也要让我在这养鸟。” 张凌尘心里有些无奈,彭自羽放在这整个神山,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假以时日,即便无法成为张七十衣怀嵩一样的人物,可以绝对不会是凡人。 可这毕竟是宗主亲自下的旨,的确不是说违抗就能违抗的。 “快点,臭小子!” “数你一天吃得多干得少,也不知道宗主打发你这样一个饭桶来干什么,这么点小事也干不好!” 内亭之中,一个体型偏胖个头很矮小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看起来,一脸嫌弃彭自羽。 这人叼着瓜子,边走还边吐着。 “一会喂完食,把这里打扫一下,你看这脏的,打你这臭小子来以后,这里就没有干净过!” 这人语气极其嚣张,让张凌尘很不舒服。 张元元曾告诉自己,只要是不喜欢的,就不必去做,只要是不满意的,就一定要说出来。 张凌尘当即把半盆鸟食倒在地上,甚至还将盆子向着那人丢了出去。 “你是什么人,在这颐指气使,难道不知道,彭自羽也是亲传弟子吗?” “呦呵,来了个硬的啊。” “嗯,不错不错,张三福这里面在外面,不仅自己长本事了,连徒弟都这么没有礼数。” 那人转身看向张凌尘,眼神更是生出一种狠辣来。 “怪不得,原来又是衣怀嵩的人,也不知道宗主怎么想的,竟要把这样的人贬到乾园来,这不是找了个好去处吗?” 张凌尘本来还不想把事情弄大,表达一下不满而已,可他听到这人是衣怀嵩的人,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你算什么东西,张口闭口敢称我师父的名讳!” “呦,怎么,不服?张三福又怎么样?我犯下那么多事,宗主也只是把我贬到这里来,并没有拿我怎么样,你一个小小的洞识弟子,还敢跟我叫板?” 那人态度极其恶劣,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我倒是想听一听,你究竟犯下何事?”张凌尘已然动了气,狠狠盯着那人问道。 “我嘛,不过就是给自己找了几个小媳妇,也不知道宗主怎么想的,非要惩罚我,哼,跟你说得着嘛我。” “臭小子,识相的赶紧滚,别在这碍老子清净。”那人再次骂道。 “算了,别惹事了,你的事够麻烦的了,别招是非了。” 彭自羽也不知道这几日经历了什么,竟然有些怕事的样子。 “我认识的彭自羽,可不是这样的。” 张凌尘说完这句,手中龙栩生出。 那人皱起眉头:“你要干嘛?要打我?” 张凌尘一句话也不说,提剑上前,剑锋直指那人胸口。 那人慌乱之下,不断后退,靠近墙角,抓过一根扫把,艰难抵挡,却还是被张凌尘击退出去,胳膊挨下一剑。 这还是龙栩自成剑以来,第一次饮血,血迹顺着剑锋流下,隐入剑刃。 “凌尘,杀了他!” 识海之中,柯骞声音响起。 张凌尘双眼血红,看向那人,似乎顷刻之间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那人即便确有修为在身,可当下的张凌尘,俨然一尊杀神。 “张凌尘,你当这是哪里!我岂能容你在这撒野!” 不知何时,赵从定已来到几人身后。 张凌尘并不管他,提剑再向那粗胖矮小之人。 “住手!” 赵从定见张凌尘并不理会于他,当即动怒,拔出自己那柄临风,冲向前去,挡在张凌尘面前。 “你休要放肆!” 赵从定已然大怒,抬起临风便斩,临风与龙栩相撞,发出轰鸣之声,场间火光四起,张凌尘和赵从定同时被震飞出去。 趁着被弹飞,张凌尘催动元气,整个人停在了半空。 “赵从定,你我之约,似乎还未到,你想提前吗?” 赵从定看着这个几日不见的少年,仿佛有些不认识了。 但他依旧很镇定,因为他依旧很自信。 这种自信没有来由,别说是张凌尘,同境界内,自己也不会去怕谁,何况比自己整整低了一层的张凌尘了。 “你我之约的确没到,但你要是赶着送死,我很乐意效劳。” “哈哈哈。”张凌尘大笑起来。 “你一定要护这样一个人吗?你的道心何在!” 赵从定闻言,转身看了看这个自己也很讨厌的人,但是没办法,他伺候了自己师父衣怀嵩多年,眼下自己没有不管的道理。 “我并不是要护着谁,我是看不惯你如此放肆!” 张凌尘笑声变得更大。 但他心里也清楚,还不是时候。 他悬在半空,抬起双眼,看向鸟舍背后的山丘。 无数元气从他识海涌出,不多时汇聚在剑端,他紧闭双眼,脑海里回想师父先前所教他的一切。 不多时,他挣开双眼。 “万物万事,从心从己。” 他提剑,斩出三剑! 一个硕大的“川”字出现。 这“川”字带着深厚元气,轰然斩向那座山丘。 仿佛整个乾园都为之一动,不,是整个后山! 张七十从禅定中苏醒,感受到这股剑意,脸上竟笑了起来。 张三福还在教习司主殿,和一个黑巾遮面的人说着什么,突然看向后山,同样笑了起来。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五章 再见何庆叔 元元送青甲 赵从定看着这个少年,仅仅才几日,好像变了一个人。 “看来师父的担心是对的,这个家伙假以时日,必定不可一世。” 赵从定心里想着,但依旧不怕,眼下,张凌尘所显露出来的实力,还不足以撼动他。 张凌尘收回龙栩,与赵从定对视片刻,回到地面,拉着彭自羽就往乾园之外走去。 先前挨打的那人如何还敢说话,要不是赵从定就住在乾园,刚刚张凌尘那道“川”字剑符,可能就打在自己身上了。 师兄弟二人并没有回主峰,而且来到后涯,在大娘经常来往的地方,一路向下而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那间洞府。 张元元正劈着柴,背对着二人,却好像已然发现二人的到来。 二人还未从石阶走下,张元元却已开言。 “凌尘啊,这么快,就掌握剑符了?” 张元元依旧劈着柴火,手中斧头一上一下,地面堆满了劈好的木柴。 “这是哪啊,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彭自羽有些以为,这后涯之下,竟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这是……” “我是张七十的儿子,怎么,意外吧。” 张元元抢过话来,转身笑着说道。 彭自羽当然很意外,宗主大人,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但是在张元元这里,好像并没有把这个秘密当作回事。 “你俩上来,我这马上就收拾好。” “大娘呢?” 张凌尘边往上走,边问道。 “母亲去乾园了,也不知道这几日怎么回事,去得很早来得很晚。还没吃午饭吧。” 张元元手上动作很快,一堆柴火已经堆放整齐,从水缸舀出一瓢清水,大口大口喝下。 张凌尘和彭自羽在石桌前坐了下来。 的确,二人还没有吃饭。 张元元喝过水道:“你俩等着,昨日我抓到只特别大的青蛇,那肉香得紧,还剩半条,我去热一热,拿给你们吃。” 张凌尘不知为何,一来到这里,很是惬意不说,整个人都放松了。 彭自羽也不知道这些时日经历了什么,竟有点像自己那个师兄了,整个人显得很拘束,完全没有了当日那种神采。 “自羽,来到这里,不要拘束,元哥可好了。” 彭自羽回头看看张凌尘,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干嘛藏着掖着。”张凌尘笑道。 “我只是心里觉得不安,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一样。”彭自羽看着张凌尘,眼神中确实有一丝疑虑一样。 “我理解你,你不像我,你有良好的家室,又被送到长生宗来修行,自然不像我这般不守规矩。”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过不了赵从定那一关。” 张凌尘一笑:“这些年,难过的关太多了,这次固然也很难,可还不至于让我感到害怕。” 彭自羽似乎还想说什么,张元元已端着一盘蛇肉走了出来。 张凌尘确实感觉到一丝饥饿,递给彭自羽一块,自己则大口吃了起来。 “香不香?”张元元在旁看着,脸上有些期待。 “元哥烤的肉,必然是世间极品。” 张凌尘吃着,说出来张元元想听的话。 “哈哈哈,你呀你呀。”张元元大笑起来,转而看向彭自羽,打量一番,又对着张凌尘道:“你今天来,就是为这个小家伙吧。” 张凌尘正吃着肉,却不想张元元一眼看清他的心思。 “带他来,只是其中之一,我还有一事不解,前来请教元哥。” 张元元用一种很玩味的眼神看了看张凌尘,撇了撇嘴,双臂横抱。 “你守着张三福,竟然会有不解来问我?你小子,究竟揣着什么心思。” 张凌尘咽下一口肉,龙栩神剑出现在手中。 “自然是这把剑的事情。” 张元元看向那把剑,眉头有些微皱。 “凌尘呀,实不相瞒,我和母亲送你那根木头,并不是我们的主意。” “当时没有告诉你,是怕你多想,也怕你不肯要,今天你专门为此前来,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说着话,张元元回过头,看向洞府。 “出来吧,我不想替你撒谎。” “嗯?难道还有人?” 张凌尘说着张元元所看的方向望去,却见洞中走出一人来。 “何庆叔?” “他怎么会在这?” 那日,张三福与何庆叔一战,不知为何,占了上风的何庆叔却败下阵来,让众人一直不解。 自那日何庆叔随衣怀嵩去后,此人再未有任何消息,却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了大娘和张元元居住的地方。 何庆叔怀抱他那把赤焰。 “何师叔,你怎么会在这?” 张凌尘站起身来,看向走出洞来的何庆叔,脸上多少有些震惊。 “你能来,我便也能来。”何庆叔走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径直坐在石凳上,将剑放在桌面。 “你不是,你,我。” 张凌尘有些语无伦次,他实在没有搞懂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什么?是不是想说,我明明是衣怀嵩的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或者你还想说,我们之间明明是死对头,却为何会送你泓栩树干?” 何庆叔依旧很是高傲,尤其是在这几个少年面前。 “是,我的确想不明白。” “呵呵。” 何庆叔笑了笑,从头到底看了看张凌尘,从他手机拿过那把龙栩。 “真是把好剑!” “还用得惯吗?” 张凌尘依旧一脸茫然。 何庆叔再次抬头看了看他,笑着摇了摇头。 “元元,告诉他,我是谁。” 张凌尘和彭自羽同时将视线看向张元元。 “嗨,他呀,他是我师哥。” “师哥?” “不曾听说元哥你,有师父啊,那么你,师从何人?” 张凌尘更加茫然! “好了,别卖关子了。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是衣怀嵩的人,让我暗中投奔衣怀嵩,还是你元元母亲的主意,其实,我师从春虚老祖,这些年,只为春虚老祖行走。” “春虚老祖?” “元哥,你竟然,师从春虚老祖!那你这辈分,岂不是要比自己父亲张七十还高?” “张元元摸摸脑袋:“你也不要大惊小怪,春虚老祖非要认我当徒儿,和他张七十没有关系。” 张凌尘还处在震惊之中,突然想到什么:“所以,这把剑,不,这根木头,是春虚老祖给我的?” “嗯,猜对了,正是如此。”何庆叔点着头道。 张凌尘一屁股坐在石凳之上,瞬间有很多信息涌上心头。 春虚老祖,可是天师亲传弟子,在这世上活了千年还多,修为之深,根本没有人知道。 曾几何时,春虚老祖作为世间至强之人,一人屠尽幽宗,那以后,便隐入北海,自己也只见过他一面,他为什么要送自己这样贵重的东西。 也不曾听说春虚老祖有过徒弟,外界也一直传言他从不收徒,可这里一下子就待着两个! “那,春虚老祖为什么要送我这跟木棍。”张凌尘看向何庆叔,仿佛迫切需要知道答案。 “春虚老祖要做什么,我哪里敢问,只有照做。还有,我和元元这层关系,不能有其他人知道,你明白吗?” 张凌尘点点头:“那是自然。” “行了,该让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不要再有顾虑了,等七日之约一到,去好好对付赵从定就是了。”何庆叔将泓栩递回张凌尘道。 张凌尘仿佛还在震惊当中,默默接过剑去,收入识海。 “那,元哥,你那日对我所说的话……” “自然也是师尊让我转达的。要不然,你能轻松掌握剑符?” 张元元抢先说道。 “好了,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吃也吃饱了,该回去了。” 张元元站起身,端起盘子,自己又拿了一小块蛇肉,塞进嘴里,砸吧着嘴,仿佛的确好吃极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 见张凌尘再次说话,张元元停下动作道:“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等你打完赵从定,带一坛好酒来,我便告诉你。” 张凌尘被噎在原地,眼神虽然很想知道答案,但他知道张元元是什么性格的人,终究没有再开口。 何庆叔拿起赤焰,插入后腰,拍拍张凌尘肩膀:“回去吧,有些事,我和元元也不知道,老祖做事,我们都看不懂,但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时候到了,不用别的什么人解答,你自己自然会明白的。” 说着话,何庆叔转身离开,向着深林中走去。 彭自羽也楞在原地,这些事,让他也大感意外。 “小彭就留在这里吧,过几日,等他可以回去了我自然会让他回去的。” 张元元端着盘子走进洞内时说道。 张凌尘之所以前来,也正有这个意思。 自己今日再次闯下祸端,彭自羽的日子肯定会更不好过,除了张元元这里,再没有更好更合适的去处了。 “那,师弟,你就在此待着,等我打过赵从定,我带酒来,和元哥醉他一场。” 彭自羽当然知道自己别无选择,重重捏了捏张凌尘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张元元再从洞内走出时,手里拿着一件极为轻薄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个坎肩,通体青色,看起来凉快极了。 “这是?”张凌尘问道。 “师尊送你的礼物,我自是拿不出来,那日骗了你,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件衣服,虽没有泓栩树干贵重,可也是天师传下来的虎皮青丝胸甲,正是你整日修剪的那虎松一根一根抽了丝,在火中炼化三月,裁剪编织好后,又拿清油浸泡数十年制作而成的,张七十想拿这个巴结我,可我留着没用,送你了!” “这,不合适,元哥,我不能收。” “你看你看,又跟我客气,早就说了跟我不要客气,你这样,我可不高兴了啊!” 张凌尘知道张元元做出决定的事情,必然不会改变,索性收下。 他自己修剪那么多棵虎松,虎松之坚硬柔韧,也就比不泓栩差一些。 这青甲摸着质地柔软清凉,完全看不出来是件胸甲。 “你马上就要和赵从定交手了,要知道这次可不像之前的陪练比试,那坏小子要真动杀心,这青甲可保你无虞。”张元元将手搭在张凌尘肩上,语气有些严肃。 张凌尘只觉手上物件更加沉重,内心也更加沉重,张口想再说什么,却被张元元打断。 “好了,不要墨迹了,该回了,等你好消息!” 张凌尘知道多说无益,再次看看彭自羽,转身径直离去。 没用多久,张凌尘回到神山主峰。 师父给他安排的新屋子也已打扫出来,三娘和九宝儿正替他收拾着铺盖细软。 见他回来,九宝儿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着,仿佛兴奋极了。 看起来,乾园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又一次传遍神山了。 三娘快速将手头事情收拾完毕,看着张凌尘手上那件青甲,当然明白这青甲从何而来。 “元元那孩子,也很大了吧。”良久,三娘才问道。 “是呢,他个子很高,比宗主还要高,也很壮实,力气大得很。” 张凌尘说着,却发现三娘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是啊,当时他也还那么小,姐姐要是为我出了头,元元可怎么办。” 三娘嘴里自己念叨着,先前对自己姐姐的恨,在两个人接触前嫌以后,又变成了自己心上的负担。 “三娘,大娘和元哥都是特别好的人,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娘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当然知道这青甲是作何用,先前还怕张凌尘真的死在赵从定手里,可只要这青甲在,想要张凌尘死,除非他衣怀嵩亲自动手。 “好了,你俩待着吧,我去小灶给你们弄点吃的,正长身体呢,可要吃好了。” 说着话,三娘走出门去。 九宝儿见三娘出门去,将张凌尘拉到床边,一脸的古灵机怪。 “快,把它吃了。” 九宝儿从袖中掏出一粒黑色丹丸来。 “这是什么?” “哎呦,你别管了,快吃了。” 张凌尘还想问清楚,九宝儿却已将丹丸送进他嘴里,这丹丸入口即化,迅速重进五脏六腑,张凌尘只觉身体好一阵燥热,识海中的大火瞬间烧上天际,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烧毁一样,甚至泓栩神树都往上长了一截。 张凌尘当然知道九宝儿不会害他,可还是想知道她究竟喂自己吃了什么。 “这什么灵药,烧死我了。” “这可是宗主的避月千蓟丸,一千株玉蓟才能制成一颗,而玉蓟一百年才结一次,可珍贵着呢,据说有重塑识海之效,对于修行者来说可瞬间吸纳成倍元气,扩大识海,整个神山也才三颗呢。” “那你从哪得到的?”张凌尘闻听此丹如此珍贵,自不是九宝儿可以轻易得到的,不解问道。 “嘿嘿嘿。”九宝儿清灵一笑。 “据说这是宗主为了缓和咱们和衣怀嵩的关系,专门给郭垓准备的。宗主原想着等你和赵从定一战以后,由爹爹亲自送给郭垓,今天才拿了来,就放在爹爹屋子里,我趁他们不注意,去后厨拿了面团抹了锅灰,偷换来了。” 张凌尘只感觉眼前瞬间一黑。 宗主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却没想到着了九宝儿这小丫头的道了。 这回,衣怀嵩怕是憋着再大的劲,也要把自己弄死了。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六章 春生到神山 万事已具备 一颗避月千蓟丸入了肺腑,起初张凌尘还接受得了,只是有些热罢了,但随着体内识海大火越发烧得旺盛,张凌尘只觉整个人燥热难耐,一碗一碗的清茶饮下,终究于事无补。 九宝儿不断给张凌尘找来清凉之物,只吃得张凌尘口中像是冰天雪地,可燥热根本不停。 “我也不知道这药吃了这么痛苦啊,早知道就不给你吃了。”九宝儿有些急切道。 张凌尘疼得说不出来话,可还是摆摆手,这并不能怪九宝儿,这世上,也就师父三娘以及九宝儿是一心为自己好,完全不计较后果的。 半天过去,张凌尘仿佛进了很大很热的一座蒸炉,浑身淌着大汗,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天渐渐黑了下了,张三福不知道何时回来了,正满世界找九宝儿。 “坏了,一定是事情败露了。” 九宝儿本就做贼心虚,加之张三福语气确实有些严厉,至少是跟平常不一样的。 听声音,张三福已快走到张凌尘这间屋子了。 九宝儿想躲起来,可毕竟无处可躲,要说怕,她是不怕的,可毕竟自己偷丹这件事,可不算小事。 张凌尘从床上艰难坐起,正好师父走了进来。 “爹,爹爹。” 张三福脸色并没有太过难看,但确实和往日有所不同。 “我的避月千蓟丹,是不你偷走了!” 九宝儿眼睛滴溜溜直转:“没,没有啊。” “说实话!” 张三福显得有些生气。 “没有,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九宝儿从小娇生惯养,哪里是受气的性子,即便自己做错了事情,可也语气十分骄横。 “这丹本就是我备给凌尘的,我生气不是因为你偷出来,而是因为你那颗面团实在太假了,万一暴露,会出大事的。”张三福推开九宝儿,走到张凌尘身边。 “你感觉怎么样?” “师父,你不要怪九宝儿,她也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 张三福回头看看自己女儿,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语气过于重了,叹了口气,声音恢复往常。 “我本来想着,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再将这灵丹给你,要不是我方才看了一眼,这要是把那黑漆漆面团给了衣怀嵩,还哪有我们的好。” 九宝儿一听,顿时更加委屈,哭着跑了出去,这些年,爹爹这样语气对自己说话,还是头一次! “这孩子,越来越没样子了。” “师父你别生气了,我这会感觉舒服多了,九宝儿就那脾气,跟三娘一样的,明天就好了。” “只是,这灵丹被我吃了,您可该怎么办才好?”张凌尘确实有些担心,这件事怎么说,毕竟也是他们做错了。 “哎。” “我本来想着,找一颗成色差不多的丹药去应付应付,重塑识海这种说法,毕竟只是一种传言,到时候郭垓起不起作用另说,至少当面应该能过得去。” “九宝儿来这一手,我反而不担心了。” 张凌尘有些意外,难道师父索性摊牌了? “我便就告诉张七十,丹药给你吃了,他能拿我怎样?你不用管了,先把身体调理舒服,大战在即,不用去想那么多了。” 张凌尘点点头,事情已然这样了,担忧无异,宗主要是降下罪来,自己承受就是了。 一夜过去,张凌尘体内经过整整一夜的燃烧,总算轻松下来,那棵小树一夜之间,竟长出近一米去。 这丹药果然不同凡响,后山那棵巨树,据说数年才能生长一米,张凌尘体内这棵仅仅一夜就能长出这么高,这丹药不愧是数百年才出一颗的神药。 泓栩神树不说,自己体内的元气,比之原来,充沛了一倍不止,大火之上,整个天际仿佛都是黑红色,整个识海依旧火热无比。 张凌尘出了门去,天气很是不错,自己在屋外将剑符之术好生练习过一番,直到很累了,想着昨日九宝儿受了委屈,便去找九宝儿去了。 乾园之中,赵从定同样正在苦修。 他虽然很自信可以将张凌尘击溃甚至斩杀,可毕竟师父告诫他不能轻敌,加之他本身就很刻苦,丝毫没敢怠慢。 七日之期转眼就要到了,神山之上,这件事已经成为了畅谈之事。 很多人都认为,张凌尘多少有些不自量力,自以为打得过雍离淳,又将郭垓识海击破,就能为所欲为了,殊不知赵从定和其他二人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但也有人不这样认为,张凌尘自打来了长生宗,不论是从实力来看,还是其自身天赋和刻苦程度,这个家伙,到底藏着有多少能量,外人根本不得而知。 甚至还有部分弟子竟然起了赌坛,下了赌注,就看当时候谁能赢。被张三福发现了,责罚了好一批人。 张凌尘顺着亭廊找了好久,却一直没见九宝儿的身影,来到师父房间,却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张凌尘推门而入,开心极了。 来的人,正是春生。 “春生叔,这段日子,你去哪里了?” 张凌尘来到春生身边,对于这个多年来陪伴着他们的叔叔,他心里很是感激。 “出息了呀,凌尘,敢和衣怀嵩大弟子叫板了,不愧是我三哥三嫂的徒弟。” 春生看着张凌尘,捏捏他的胳膊:“嗯,这么点时间不见,壮实了好多,怎么样,寒病好彻底了吧。” 张凌尘笑着道:“多亏了您和李先生,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您就离开了,这次到神山来,您也别走了吧。” 春生也笑笑:“那可不行,我打算,去趟南境,有件事必须得去,不去不行。要不是听说你要挑战赵从定,特意前来看看,不然我就直奔南境了。” “怎么,这点事,已经传了很远了吗,您都不在神山,又是如何知道的。” “嗨,你别以为这是件小事,满世界都知道了,长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都想知道你俩究竟谁更厉害,毕竟这一战谁胜了,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长生宗青年一代的代表人物。再说了,你叔叔我又极为好事,我能不知道嘛。” 张凌尘尴尬笑笑,他原想着这本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罢了,却没想到能传出这么远去。 “那您怎么也得待一段时间吧。” 九宝儿眨着大眼睛,从小春生总带着他和张凌尘玩耍,对于这个叔叔,她也是亲近之极。 “那就,听九宝儿的,待几天。” 说着,春生依旧笑容满面。 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担忧,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质,遇见多大事也是嘻嘻哈哈。 “对了,这段日子,我去见了李先生,陪他钓了钓鱼,吃了吃茶,满世界逛达了一番,临走之前,他知道我要来看你们,特意交代我,带样东西给你。”春生吃着三娘给他端来的糕点,慢悠悠道。 “给我?带了样东西?” 张凌尘看着春生问道。 “对呀,他也知道你要对付赵从定的事情了,所以给你准备了东西。” 说着话,春生将一块糕点叼在嘴里,说着胸口翻找着。 “嘶,怎么找不到了,莫不是被我丢了?” 春生仔细翻找着,场间几人都看向他。 “嘿,在这呢!哈哈。” 这些年,春生的是什么性格,大家都很清楚,这会子,准是又逗大家玩呢。 “看,就是这东西。”说着话,春生将那样东西递过来。 张凌尘将这东西拿在手里,一脸纳闷。 这东西形似一支笔,又好像一根杵子,有一寸粗细,通体银色,尾部是一环状,环内套着一颗指环般大小的血玉,笔尖之处极为尖锐,像是插了一根银针,笔头犹如棱柱,锋颖摸着很粗糙,像是没有开锋一样。 “这,是支笔? 张凌尘把玩一会,抬头问道。 春生笑了笑:“你要认为它是支笔,便就是支笔吧。但是它可不是用来写字的。” 张凌尘反复将这东西看过几遍,终究还是不知道究竟作何用。 “叔,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快告诉张凌尘,这是做什么用的呀。”九宝儿叫嚷道。 春生本来还想说,却见九宝儿先急了,反而抿着嘴,一副就是不说的样子。 “好了春生,你怎么也跟个孩子一样,快说,李先生给的这样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春生听到三娘这样说,才坐起身子,凑到张凌尘和九宝儿身边,故作神秘道:“这东西呀,可了不得,叫做中行锥,是书派的镇派之宝,李先生都舍不得给我,却给了你。” “那,具体用来做什么?”张凌尘问道。 “废话,杀人呀!” “这么好的东西,不用来杀人用来做什么?” “呃,书派镇派之宝,您确定,是用来杀人的?” “怎么,你小子瞧不起人呢你,读书人,就杀不得人了?” 春生一句反问,倒是让张凌尘有些一时语咽。 “我没说读书人不能杀人,我是说,我,哎呀,春生叔,您就别逗我了。” 张凌尘也就是在春生叔面前,终于有了一个少年本该有的样子。 “这东西呀,比之世间剑榜之上的十大宝剑,有过之无不及,要说这东西的作用嘛,除了可当作一件近战武器外,还有藏匿遁形之作用。” “所谓藏匿,就是说你遇见躲不开打不过这种局面的时候,只需拉动锥尾玉环,中行锥便可将你或者你要保护之人吸至锥内,世间可破之人,寥寥无几。” “所谓遁形,说白了就是逃命,你只需将元气灌输进中行锥,心里想到哪里就可到哪里,至于能遁多远,则取决于使用之人向其倾注的元气有多足而已。” “比如,你想立刻回到熙春观去,以你的识海大小来看,可能至少得耗费你的一大半元气才行。” “不过,要是你打不过赵从定了,想遁到长安城去躲起来,并不需要多少元气。” 张凌尘听着,这才知道这玩意竟有如此强大的功能,怪不得李先生会把这宝物给到自己。 “但是,但是,张凌尘,这件宝物断不能让别人夺了去,要是被有心之人得到此物,免不了会生出不可挽回的祸端来,毕竟这宝物在谁手里就能为谁所用,且这宝物也会随着使用之人是邪是正而改变,这一点,你千万要注意!” 张凌尘点着头,当然明白此物的珍贵。 “可是,春生叔,李先生为何要将这么厉害的法宝交给我!” 春生笑了笑:“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当下你只要全心全意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好,别的不要管了。” 张凌尘握着中行锥,心里五味杂陈,自己这一路,要不是李先生和春生叔,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虽然李先生当年是受春虚老祖所托照顾他,可毕竟与自己非亲非故,能做到这个地步,已不是一句感谢就可以的了。 张凌尘握着中行锥,想了很久,转身郑重来到春生叔面前,叩首跪拜。 “春生叔,这两拜,一拜给李先生,一拜给您!” 春生也没有去阻拦,只笑着看着。 几人吃过晚饭,有说有笑,好像又回到了熙春观一样。 …… “李从来竟舍得将这东西送你。” 入夜,张凌尘才有困意,柯骞从小树中出来,对张凌尘说道。 “我知道李先生对我好,可这件礼物,的确太过贵重了。”张凌尘来到识海之中,看着神龙柯骞,却发现柯骞看起来很是疲惫。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嗯。”柯骞声音很是沉闷。 “你那颗灵药,让这大火烧得那么旺,殊不知,我最是怕热。” “哦,对,抱歉抱歉,确实是我欠考虑了。”张凌尘抱拳道。 “没事,其实我也挺受用的,毕竟这么足的元气,我也好久没有感受到过了。” 柯骞低吼一声,像极了人在咳嗽清嗓子。 随即,他又说道:“如今,你大可放心了,先是得了龙栩,又学会了剑符,张元元送给你青甲,春生又带来了中行锥,这回,即便你打不过赵从定,命他是如何也拿不走了。” 张凌尘心知确实如此,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一战了。 “等你与赵从定一战之时,我可能会进入休眠,还希望你能加把劲,别到时候又要让我出来保你的命。” 张凌尘听到柯骞这样说,确实感受到了柯骞对自己越来越多的信任,反过来想,也觉得自己已经受人相帮了这么多,再怎么也不能丢了这些人的脸才行。 “我会的!你等我好消息。” 张凌尘说出这句话,神龙仿佛非常瞌睡似的,飘然回转身形,慢悠悠回到泓栩神树中去了。 张凌尘神识回到现实,怎么也睡不着了。 “赵从定,但愿你能出最重的手,我也很想看看,我究竟能抗到哪一步!”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七章 神山搭擂台 再战赵从定 自打春生来到神山,张三福一大家子好像又齐整了,陈张师兄弟加上九宝儿显见的开心。 春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笑话,总能逗得几人哈哈大笑,张凌尘除了每日照常的早经和练剑外,索性也不再过多扑在修行上,春生叔估计很久不会再来,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况且,时间还剩下三日,即便磨刀不误砍柴工,可要想在三日内再有所精进,纯属天方夜谭了。 张三福夫妇虽然被衣怀嵩下了明言禁在主峰,可毕竟宗主并没有发话,张三福依旧不管不顾,每日照常去教习司看看,依旧履行着自己主事之责。 而三娘则不同,她本就不愿意承担这些俗务,自打那日后几乎没有出过主峰,竟钻研怎么吃喝了。 那这日子,一大家子人省吃俭用,生怕断顿,是肉也不敢吃,菜也不敢买,好在如今这长生宗什么也不缺,张三福兼着主事的身份,自己又有小灶,三娘可着劲的做着好吃的,可把几个小的吃了个过瘾。 时间过得飞速,很快就到来张凌尘对战赵从定的前一夜。 三娘照旧做了一大桌子的好吃的,原先在熙春观的那些人,依旧那般排坐在两侧,张三福还拿了酒来,一则明日张凌尘一战过后,春生就要去南境,为他践行。二则为张凌尘出战打打气。 几人虽然清楚,如今的张凌尘,已不至于死在赵从定手里,可场间还是有些压抑。 张三福举杯,大家喝下第一杯,三娘照顾大家动筷子,脸上虽然笑着,可还是各自担心着。 “你们这干什么,张凌尘没问题的你们就是对他没信心,临战之前,可不兴这样。” 春生端起杯子,对着场间众人说道。 “是呢是呢,不要担心了,凌尘一定可以的。” 张三福也憋出笑容,意图打破沉寂。 一大家子难得在一起喝酒,九宝儿自上次在乾园一醉之后,老想着这一口,举起满满一杯对着张凌尘道:“我向来是相信你的,这次也一定没有问题,记住了,我在场下等你!” 说罢,九宝儿一饮而尽。 陈敬方也端着酒,想说什么,可他一直不善言辞,张凌尘看得出来,拍拍自己这个师兄的肩膀。 “师兄,九宝儿,你们放心,我即便打不过那赵从定,一定不会有事的。” 随即,师兄弟二人也共饮。 几人正坐着,窗外有月光进来,即便屋内灯光很亮,可还是隐出月色来。 张凌尘看着窗外,两月之前,自己还在熙春观,每日诵经练剑,担水浇田,摸鱼抓虾,写写画画,虽然一直不能修行,可过得着实自在。 如今来到这神山,自己闯下很多事端来不说,引得大家整日为他担心,明里暗里那么多敌人,这条路,虽说一定要走到底,可这条路走下去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张三福一直规劝几个小的少饮一些,可自己却咕嘟咕嘟一直在喝,想他这种境界,凡俗的酒想让他醉,几乎不可能,可他这会却俨然有些醉了。 “凌尘啊,为师带你一路走来,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你心里怪为师吗?” “你真是喝醉了你,说的什么胡话。” 三娘照着张三福肩膀处怼了一拳,让他不要再说了。 “师父三娘对我,恩重如山,凌尘无以为报,倒是为了我,让你们日夜操劳不说,时时忧心,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哎呦,不说了不说了,明日一战,什么分量自不必说了,为师喝一杯,希望你,平安回来!” 三娘也端起一杯酒,顺势说道:“凌尘,你师父醉了,不要听他胡说,三娘也端一杯,为了我们美好的将来。” “来,大家一起来。”春生站起身来,端起一杯酒,对着张凌尘,又对着在场的诸位道:“我春生很幸运,遇见了你们这一群挚友贤侄。” “还有我还有我!”九宝儿同样端着酒杯,叫嚷着。 “对对对,还有我最最可爱的小侄女。” “明日我去南境,其实并不一定能回来,也不知道哪日,我们能再像今天这样一聚,惟愿我们,各自平安,开心快乐!” “来,干!” 春生说完这些,张三福夫妇相视一眼,还是从话里听出了什么。 “为什么不一定能回来?你要去干嘛!” 三娘一直心直口快,向春生问道。 “三嫂,你不要问了,你知道我的,等我回来,我便告诉你们我去干什么了。” “来,喝酒!” 几人通通站起,痛饮一杯。 午夜到来,众人还未散去,桌上的菜吃了大半,酒已全空。 张凌尘明日还有一战,张三福催促他早些休息,三娘招呼之下,几个小的离开,没多时,只剩下他和春生二人。 张三福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窗外已然非常冷清,似乎有雾气飘来。 春生端着杯中最后剩下的半杯酒,也来到窗前。 “可以单独告诉我,你去干什么吗?” 张三福深吸一口气,转身向春生问道。 春生抿着嘴看向窗外,长安远在山下,灯火飘摇,在雾气中看不很清晰。 他抬手喝下最后一口酒,将手搭在窗沿上,叹了口气。 “三哥可还记得,我的仇人?” “仇人?”张三福皱起眉头。 “有消息了?” “对,据说就在南境北燕府铜锣镇,我想去看一看,能最好能手刃了他。” 春生说着,看向张三福:“三哥,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张三福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会的,一定会的。” 张三福太清楚,春生的过往之事,这些年他总在外游历,一直说自己喜爱游山玩水,其实就是在寻找自己的仇家。 春生本不姓李,原姓商,本名也不见春生,而是叫商雪涯,他所在的商家,也是有名的铸剑世家。他还年幼之时,自己一家因为一把剑被屠戮殆尽,而那把上得剑榜的神剑吞云从此也不见了踪迹。 这些年,整个世间再无吞云的消息,他的仇家自然也一直没能找到。 如今,好不容易让他知道了仇家的消息,他如何能做到不去一探究竟。 “那仇家的信息,掌握多少?” “不多,只知道可能是虺宗之人。” “虺宗?”张三福听到这个名字,心底生出一丝担忧。 “虺宗隐去多年,如今又有了动向?” 春生点点头:“虺宗与李先生的书派,以及我鲁国药宗势不两立,形同陌路,也为世间大部分宗派所不容,这些年虽然淡去了,可依然有很多弟子。” “我也是听药宗掌门薛崇义所说,不知真假,去了就知道了。” 张三福摇摇头:“你一个人行吗?” 春生咧着嘴笑了起来:“三哥,这件事,与他人无关,我只有独身前去,才能解了我的心结。” 张三福不在说什么,二人同时看向窗外,看向月色。夜已很深,前路漫漫,终究不知道后续会怎样,但有些事,只好硬着头皮去做,才能知道做成做不成。 一夜无话,天将大亮。 长生宗主峰天师大殿之前,巡照司和宣文司早已做好准备,搭下很高很大的一座擂台。 擂台周边分列三十三座大鼓,宣文司弟子忙着设下比试的一应用具,一张大锣摆在天师殿前,五张天师椅在大锣之后,中间的一张椅子要比其他都大,且和两边离得更远,这自然是留给张七十的。 擂台之下,十余竖排的桌凳摆放整齐,各司弟子大多已来到,毕竟今日一战,长生宗很多年也只发生过一两回。 陈天均专门在擂台之上设了两把椅子,虽说是裁判之位,可陈天均将位置设在这里,多少有自己的私心:万一场间有变,赵从定真的下了死手,他安置在这里的两个巡照司裁判,也可出手阻挡,想他衣怀嵩也挑不出理来。 天色将醒,日头从东边钻出来,大殿之前亮了很多。 擂台之下已坐了很多人,有身份坐在这里的,自然是神山各长老,前代修行弟子等人,普通弟子只能站在最后面,甚至来的晚的要排到很远,可整个场地也还是被围得满满当当。 张凌尘和赵从定早早就来到天师大殿,由巡照司相关人员检点搜查后,各自安置到待战区。 辰时刚至,殿外大锣轰然一声喧响,有白须长老高声大喊:“肃静!” 声音虽然响彻全场,可场外依旧有人熙熙攘攘说着话,不多时,却听大锣响起第二声。 长老一甩拂尘,再次高喊:“平吉!” 场间众人谁都不敢说话,静了下来,知道宗主大人和各司主事要出场了。 “咣!”大锣再次响起,那位长老撤身向后,让出位置,口中声音要比先前更大:“清净!” 张七十穿着宗主红袍,从殿内走出,身后其余几名主事尾随着,来到殿前各自位置坐了下来。 很快,张凌尘和赵从定从大殿两侧,在宣文司弟子的带领下,走了出来,走上擂台。 有身着青衣道袍之人在两人身边说着什么,众人虽说听不清楚,可也知道,是在交代比试相应规则。 很快,大锣再次响起,三十三座大鼓发出闷声,顷刻,整个场间轰然炸响,声音传至很远,这鼓声不仅让人心中镇定,也更加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打斗。 大鼓奏过三次,陈天均起身大喊:“比试开始!” 张凌尘手中生出龙栩,慢慢走到场间。 赵从定也负着他那把临风,似乎没有要拔剑的意思。 张凌尘握着龙栩,慢慢走近一些。 “师兄还是这般自信,我倒是很好奇,你心里,是想打败我,还是想杀了我?” 赵从定立在原地,本就个子很高,这时站的笔直,完全没有把张凌尘放在眼里。 “打败你和杀了你,都会发生,即便不是今天,也不会很晚。” 张凌尘点点头,又摇摇头。 “似乎在你们眼里,欺负人是不允许别人还手的,这很没有道理,我从小并不懂得其他大道理,今天我站在这里,只想告诉赵师兄,这世上有的人,不是你想捏就能捏的。” “所以你是来跟我斗嘴的?” 赵从定语气嘲讽之味十足。 “你以为,我是雍离淳,或者是郭垓?小子,修行这条路,我已走过十三年之久,而你,只有了两个月,你如何觉得,你凭你这两个月,就能斗得过我这十三年?” “哼!你配吗?” 赵从定语气更加高傲,看向张凌尘,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二位,可以开始了吗?” 擂台上,有巡照司裁判问道。 场外众人也都扎着脑袋向擂台看去。 “这俩人怎么还不打?” “说什么呢?” “说不定张凌尘正求饶呢。” “怎么可能,张凌尘哪里像是会求饶的人。” “是呀,郭垓都败在他手里了。 “……” 众人众说纷纭,擂台之下,一片哗然。 张凌尘说了许多,见赵从定还是没有要拔剑的意思,也听得见擂台之上众人急躁的声音,无奈再次摇摇头。 随即,他转身看向裁判:“可以开始了。”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八章 临风大势起 二人鏖战急 “出招吧,早点打完,早点休息,你再聒噪下去,午饭时间都过去了。” 赵从定眼神之中满是轻蔑,完全没有要拔剑的意思。 裁判看到张凌尘示意开始,坐回原位去。 “那么,得罪了,师兄。” 张凌尘手握龙栩,横剑起身,整个人一跃而起,来到几乎与大殿平齐的位置。 他一刻都不犹豫,连挥三剑,三道剑气生出,斩向赵从定。 赵从定不慌不乱,盯着三道剑气,后脚重重踩地,同样飞起,躲过剑气同时,元气生出,数十把匕首大小的剑气成型,围绕着赵从定,一道一道飞向张凌尘,划出剑痕,看似很慢,实则很快。 “玲珑剑意!” “赵从定竟已将这玲珑剑意掌握了,张凌尘凶多吉少了。” 有人认出这是何招术,替张凌尘担忧起来。 张凌尘如何看不出赵从定这一招是什么,赶忙后撤身形,提起龙栩,挡在身前,巨量元气在身前形成黑色盾牌,抵挡飞剑。 玲珑剑意也分数等,作为长生诀剑术的最高剑意,赵从定先前使出的,也仅仅是最低阶。 可这用来对付张凌尘这种洞识弟子,已然很是看得起他了。 却不料,这剑意竟被张凌尘悉数挡下。 张凌尘元气所形成的黑盾,比之别的元气盾,有所不同。 以张凌尘的修为,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坐在大殿之前的几位,自然认得出,这个黑盾,其实是虎皮青丝胸甲带来的。 衣怀嵩紧皱起眉头,眼神看向旁边比其余人坐得都要高的张七十,仿佛要吃人一样。 这件胸甲的去向,多年未曾有过音讯,如今看来,竟是到了张凌尘手里了。 赵从定见这玲珑剑意竟伤不到张凌尘分毫,心里也不由有些意外。可他依旧面无表情,双手来到胸前,结出印记,身后匕首般大小的剑气再次形成,却并未飞出,快速舞动之间,凝结成一柄巨剑。 巨剑愈发变大,从赵从定身后飞来,发出“琅琅”声响,来至张凌尘头顶。 “竟然到了玲珑剑意的中阶!”场间众人不由发出惊呼。 大家都知道赵从定很强,却没想到赵从定已经这般强了。 张凌尘只觉头顶有巨石压来,耳边大风呼啸,巨剑发出的琅琅声响充斥着张凌尘的脑袋,其余任何之物,均看不清也听不见了。 巨剑缓缓落下,仿佛不给张凌尘任何挣扎的机会,几乎就快到张凌尘的头顶。 张凌尘顶着巨大压力,在这样下去,周身筋骨首先要断裂。 衣怀嵩这时才舒展了眉毛,任凭张凌尘有多少法宝,绝对实力面前,根本不够看。 赵从定持续释放元气,来到巨剑之中,巨剑变得愈发明快,声响也越来越大。 “受死吧,这样的实力来和我斗,蚍蜉撼树而已。” 张凌尘在巨剑之下微微抬起头,手中龙栩发出呼啸。 “赵师兄,你的确很自信,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如果仅仅是如此,可能还不太够。” 张凌尘声音很小,外界可能听不到,但赵从定听得很清楚。 他有些惊讶,这可是玲珑剑意的中阶,难不成张凌尘连这也能抵挡? 张凌尘缓缓举起龙栩,龙栩的呼啸之音从巨量元气中传出,初始很小,越来越大,直到整个场间都能听到。 龙栩仿佛愤怒至极,一头龙形虚影从中生出,继而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玲珑剑意形成的巨剑。 “这是?魔气?” 衣怀嵩当即站起,指着擂台之上说道。 “哪里来的魔气,那头龙在张凌尘体内待了多年,前些时日在天师龙栩神树的压制之下,总算消停,受了龙栩影响,张凌尘可以释放龙气,就要被说成是魔了吗?” 张七十面不改色,看着场间,对着衣怀嵩说道。 衣怀嵩左右环顾一圈,见其余人都不说话,张七十又搬出天师来说事,自己无法反驳,只好咬了咬牙,甩甩袖袍坐回原位。 那头巨龙已然就要比玲珑剑还要大,龙气蔓延而来,将巨剑拖起。 张凌尘举着龙栩,自己总算轻松了一些。 他依旧漂浮在半空,右手脱离龙栩,任由龙栩只身抵挡巨剑,自己从玲珑元气中走出,好像走在平坦地面,又好像单脚轻点着水面。 不知何时,那柄中行锥已出现在张凌尘手中。 那日,他初次得到这件书派重宝,一时不知道要将其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入夜后,他坐定冥想,行过几个大周天后,惊奇发现,中行锥竟然也能进入到自己识海。 如若不然,先前巡照司查看之时,中行锥他定是带不进场间的。 见张凌尘拿出另一件武器,陈天均也觉不对,转身看向张七十。 “宗主,这恐怕,不妥吧,神山有规定,比试只能携带一件武器。” 衣怀嵩也看向张七十,倒要看他这回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先前,仔细搜过了吗?”张七十目不转睛,开口问道, “确实搜过了,只有一件龙栩。” 几人正说话间,张凌尘已然来到赵从定身旁,举起中行锥便扎向赵从定。 赵从定也觉不妙,从身后拔出临风,挥剑抵挡。 中行锥与临风相撞,两道元气散开,场间众人只觉有大风从擂台吹出。 张凌尘手中毫不收劲,中行锥狠狠压向赵从定。赵从定并不给张凌尘机会,出拳重重砸向张凌尘。 张凌尘转身避开,后脚用力一蹬,整个身体倒立起来,手中力道不减,雄厚元气迸发而出,压得赵从定向下坠去,几乎就要接近擂台地面。 所有人再次惊呼。 张凌尘这小子,元气竟有这般充足。 其余人并不知道的是,张凌尘这一招所用的元气中几乎是普通人整个识海的所有元气了。 但他不同,他识海巨大不说,还有泓栩神树,元气几乎到了不竭的地步。 赵从定这时着实有些慌了。 “这小子,竟能将我压制到这个地步。”赵从定心里想着,可还是想到了应对之策。 他索性不再抵挡,任由坠落,外人看来,就要砸在擂台之上了。 随即,一枚银针从他胸口飞出,从空中穿梭一圈,直直定向张凌尘眉心。 “看起来,赵从定也不止带了临风这一把剑嘛。” 张七十这才回头看向衣怀嵩,饶有意味地说道。 陈天均脸上更加难看。 二人上场之前,巡照司已依惯例对二人做了详尽检查,却不料二人都挺脏的。 但是比之张凌尘,赵从定似乎要更脏一点。 他这枚银针,所料不假的话,定是衣怀嵩自己衣氏一门传袭多年惯用的锁骨穿心针。也难怪巡照司发现不了,御此针之术,名为见骨,常年用针之人,可以做到将自己的锁骨穿心针藏进肋骨,寻常之人根本发现不了。 张三福虽表面镇定,可内心已然慌乱。 这针是何威力,被针伤过的人会有什么后果,他再清楚不过。只是衣怀嵩当年当着师尊的面发誓再也不用此针,却没有想到自己不用,却传给了徒弟。 那银针很快,几乎就要扎进张凌尘脑袋。 张凌尘不得不后撤出去,耗费如此大的元气,竟被这针所破。 张凌尘身形很快,被银针逼着,瞬间就到了擂台边缘。 这银针很是缠人,仿佛不扎进人的身体不罢休似的。 而此时,赵从定提着临风也至。 他看起来,气愤极了。 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让他觉得很丢人,故而他很生气。 “临风将至,银针在前,张凌尘此时认输,或可留下一命。” 擂台之下,一位长生宗长老摸着胡须说道。 三娘和春生带着陈敬方九宝儿就在擂台之下不远处,擂台之上的场景,让几人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九宝儿甚至蒙住了眼睛,不敢看擂台,仿佛下一刻,就会发生让她一生难忘的场景。 无论如何,张凌尘都到了悬崖峭壁之侧,稍有不慎,一命呜呼。 春生也捏着一把汗,如果张凌尘不用中行锥规避,确实凶多吉少了,但愿关键时刻,中行锥能帮得上他。 “别怕,他还有青甲护体,应该不至于出大事。” 三娘好像在安慰着别人,但语气显然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安慰自己。 张凌尘却并没有慌乱,即便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大脑飞速思考,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毫不犹豫,伸出左手,主动接下那枚银针。 银针插入他的手掌心,瞬间消失。 随即,他伸出右手,龙栩发出嘶吼,释放巨大龙气,将巨剑吞噬,回到自己手中。 张凌尘紧握龙栩,在赵从定就要刺向他之前,快速后撤,血色元气生出,仿佛有大火涌出。 他连斩数剑,“人”字剑符和“川”字剑符生出,压向赵从定。 可这并不够,赵从定哪里会被这低阶剑符所影响,舞动临风将剑符打散,将剑端端举起,玲珑剑意再生,巨剑快速形成,斩向张凌尘。 用元气形成的玲珑剑意和用剑形成的玲珑剑意,可大有不同! 巨剑好似不可阻挡,像是一座山压来,张凌尘只觉浑身骨头都要碎了。 那柄巨剑依旧琅琅作响,无尽的剑气如同大风,又如河流湍湍不息。 张凌尘数次想要站直身体,可始终被这剑意所困,连抬头都很困难。 而赵从定似乎并不满足,提起临风,端端向着张凌尘胸口心脏位置刺去。 任凭龙栩再如何嘶吼,却再也无力抵挡似的,只颤抖着,始终在玲珑剑意之下被压制着。 “看起来,张凌尘命数已定咯。” 衣怀嵩这时一脸轻松,索性靠在椅子上,只等着张凌尘被赵从定击杀。 但张凌尘并不认命。 无数元气从张凌尘周身所有位置再次爆发而出,呈现出黑红色,体内泓栩仿佛发着翠绿光彩,往外迸发着,仿佛源源不断。 “张凌尘这小子,可惜了。” 场间有人发出感叹。 元气涌出,逐渐推开玲珑剑意不假,可赵从定手中临风可不是吃素的,眼看就要刺进张凌尘胸口。 这一剑,哪怕不死,也必然会让他变成像郭垓一样的废人。 中行锥是可以救自己一命,可自己这一生,难道要永远活在别人庇护之下吗? 先前的银针刺入后,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可这会,这根银针仿佛从头到尾从自己经脉走了一边,让自己浑身经脉断裂了一般。 先前他早已算得,银针只要不从胸口进入,他就还能有一丝机会,可当下,银针已然将他重创。 临风已然就要刺进张凌尘胸口之前,在青甲的阻挡下,发出脆裂声音。 临风虽不是剑榜前十之剑,可毕竟也是长生宗代代相传了数百年的剑,又有长生宗剑楼亲自所炼,与这青甲本就是矛与盾的关系。 可青甲再过坚硬,似乎还是快要抵挡不住临风了。 而此时更糟糕的是,那根银针在游经张凌尘周身经脉过后,从张凌尘后心飞出,一道血线随着银针喷射出来,张凌尘整个人向前踉跄,似乎就要倒下去了。 银针飞出弧线,回到赵从定体内,张凌尘重重咳嗽一声,眼睛紧闭起来,似乎痛苦极了! “凌尘怎么不用中行锥啊,我就是怕他如此,才紧赶而来的。” 春生这时也害怕起来,那银针本就是邪物,但凡被银针所伤者,哪怕当时不致命,周身经脉也会发生紊乱,不日也会性命堪忧。 “凌尘你怎么回事啊!” 三娘大喊一声,意图想要将张凌尘喊醒来似的。 赵从定手持临风,剑气正足,依旧想要刺破青甲,彻底将张凌尘废了再说。 陈天均眼神看向自己安排好的两名裁判,似乎在示意他们出手阻拦。 张三福心都悬着,即便他早已想到了今天任何可能发生的结果,可到了这会,自己还是接受不了。 如若张凌尘身上的青甲抵挡不住临风,张三福甚至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哪怕再次浪迹天涯,他也要救下张凌尘不可。 青甲依旧阻挡着临风,二者相抗之间,张凌尘艰难睁开双眼,口中满是鲜血,向下流去。 “赵师兄,你真是,不给我任何机会呀。” “怎么?不是你说希望我不遗余力的吗?” 赵从定一脸得意,场间之景,也确实够他得意的了。 “我从小,就被判定活不大,能到今日,已是我的福分了。” “你们呀,怎么就不能给我活下去的机会呢?” 张凌尘语气脆弱极了,在赵从定眼里,跟求饶无异。 可赵从定并不罢休,手中临风更加用力,带着厚重元气和凌厉剑意,就快要突破青甲了。 张凌尘不觉又咳嗽几声,周遭元气哪怕依旧很盛,可还是无力招架。 “要是没有后招,就受死吧。” 赵从定语气冷淡道。 张凌尘抬眼看他,嘴角牙齿全是鲜血,哈哈大笑了起来。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九章 凌空有剑意 剑出杀字符 无论如何,不管是赵从定眼里,还是外人眼里,张凌尘死定了。 这个少年,实力很是不俗,初入洞识,就有着让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实力,他在剑符之道展现出的天赋,整个长生宗都找不出第二个。 更有甚者,这家伙小小年纪就能掌握长生诀,哪怕长生诀之中那些鼎盛的剑意他还并未习得,可这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只是如今,这小家伙在赵从定的玲珑剑意和锁骨穿心针的双重打击之下,已然就要气数尽了。 张凌尘看着那临风贴近自己肉体,进而一点一点刺入,哪怕青甲再过坚硬,可还是出现碎裂之痕。 自己在这玲珑剑意的高压之下,依旧无法动弹。 “难道真的要催动中行锥逃命去吗?” “不是不行,而是我不想!” 张凌尘发出呐喊,声音穿过人群,传遍整个神山,甚至仿佛盖过天际! “啊!啊!哈!” 张凌尘仿佛用尽浑身力气,发出这一声呐喊。 他的眉宇发生变化,整张脸似乎扭曲,在赵从定眼里,仿佛一头巨龙出现在眼前。 他眉心之处的那道印记,发出血红光芒,穿过元气,让赵从定眼前一黑。 “这?” “这难道就是那头神龙?” 春生托着下巴,定定看着张凌尘的变化。 张七十也微皱着眉头。 衣怀嵩等其余各司主事看出端倪。“难道,神龙可以出世了?” “不对,神龙出世,张凌尘必死无疑。” “可当下场景,有作何解释?” 赵从定想要抽出临风,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他快速结出印记,那柄巨剑琅琅之声大作,变得更加巨大,压向张凌尘。 打至此时,即便赵从定,也好像元气不足了。 那剑意虽然升腾,可毕竟元气有限,并没有产生更大的高压。 张凌尘已然化身龙形,龙栩来到身前,发出奇异光彩,同样变得巨大,向着玲珑剑意所产生的巨剑砍去。 “咚!”两剑相撞,发出轰鸣之声,巨剑被击碎,化作元气,散落而下。 张凌尘像是得到某种加持,飞速冲天而去。 龙栩紧随其后,从无尽元气中钻出,像是一声龙吟过后,直飞天际。 张凌尘站定时,已在众人看不清的位置。 龙栩速度减慢,缓缓来到张凌尘身边,剑身剧烈抖动着,仿佛受了很大的气。 “该我了,赵师兄。” 张凌尘受银针影响,声音还是很弱。 但赵从定听得很清楚。 张凌尘伸出握住龙栩剑柄,龙栩抖动才稍微减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周身的疼痛能有所缓解。 随即,他闭起双眼,元气再次涌出。 “这家伙元气还没用尽呢?” 有人又发出惊叹。 “这小子,今天要是能活下来,日后这长生宗,怕是有好戏看咯。” “就一个洞识,竟能把赵从定逼成这样,几百年也没听到有这样的人吧。” 底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衣怀嵩脸色又开始铁青。 但他也不慌,只是不爱听这些人说的话罢了。 张凌尘藏了一手,难道他作为赵从定的师父,能不为他筹谋一番? 说话之间,张凌尘手持龙栩,冲将下去。 张凌尘依旧龙的模样,速度很快,从天而降,龙栩生出巨量元气,仿佛一支箭羽,刺向赵从定。 赵从定提剑抵挡,二人连过数招,剑剑相抗,在擂台打得有来有回,张凌尘手中龙栩此时仿佛有些无穷力量,竟和赵从定不相上下。 赵从定眼神已然十分冷厉,再看向张凌尘时,杀气十足。 张凌尘并不惧怕,提剑再斩,龙栩变化巨大,隔着很远,剑锋依旧打向赵从定。 有浓厚剑意生出,比之先前的玲珑剑意还要更甚。 “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强的剑意。” 陈天均看向张三福,压着声音问道。 “大概是这把剑本身带的,毕竟,这是神龙亲自所化,是神龙的力量。 陈天均摇摇头,再次看向张七十,发现张七十面无表情,只看着擂台之上,自己也赶忙将眼神撤回。 这股剑意,仿佛大海,仿佛冰山,浓厚之余,让人心生恐惧。 “这明明就是魔气,宗主你看不出来吗?”衣怀嵩阴阳怪气道。 “那你的锁骨穿心针,又是什么?正道?天师是何时托梦于你了?长生宗竟也可以用这种招术了。”张七十依旧语气冷淡。 衣怀嵩不再说话。 先前,玲珑剑意正盛之时,龙栩一直被压制。 而后,张凌尘冲出重围,这剑意才起。 “是凌尘一直压着这剑气,这会才释放出来了。” 春生似乎看出什么,喃喃自语道。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再看张凌尘,在这剑意加持之下,连挥数剑,“人”字剑符与“川”字剑符接连斩出。 赵从定虽然可以抵挡,但这剑符仿佛不要钱一样,不断出现。 张凌尘似乎不觉得累一般,变换着身形,剑符一道接着一道。 赵从定抵挡的有些厌烦,将临风抛出,双手结印,玲珑剑意再起,临风自行去抵挡剑符,硕大剑意升腾而起,将其周身包裹起来,巨剑再次出现。 与其说巨剑生出,不如说,赵从定自己化身成为了这把巨剑。 “这是,玲珑剑意的高阶?” 三娘看向场间,有些惊诧。 “这赵从定才仅仅开元大乘,还未踏入半禄,不应该啊。” “不,这不是高阶玲珑剑意,只是他与临风实在契合,又将玲珑剑意研习的太过透彻,能够以自身作剑罢了。”春生紧盯场上二人说道。 “那也够可怕了。”三娘话语带着颤音,今天从一开始,她心里就一直不安定,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 张凌尘继续着剑招,半刻过去,依旧未停。外人看来,其实徒劳。 “别看张凌尘不断写出剑符,可这丝毫没有作用。” 有人也看出来,但分不清是谁在说。 或许是觉得够了,张凌尘终于停了下来,而赵从定以自身作剑,终究起好了势。 赵从定身处巨剑之中,结出印记,整个巨剑飞转着拍向张凌尘。 张凌尘一跃而起,躲开这剑,跳得不很高,但速度很快。 随即,他将龙栩摆在眼前位置,龙栩漂浮起来,整个人悬停,闭起双眼, 元气在其周边环绕,形成很强的剑意。 这股剑意似乎比之先前更盛了些。 张凌尘神识探向周边,剑意升腾着。 赵从定,也就是那柄巨剑,已然来到他的身边。 无尽元气在张凌尘身边好似形成了一堵墙,挡着那巨剑。 张凌尘整个人依旧纹丝不动,仿佛整个世界与他再无关系。 但其周身的元气并未停止,依旧积攒。 “难道?” 春生似乎再次看出什么来,嘴角露出笑容。 “怪不得这小子一直压制剑意,等的可能就是这一刻吧。” 春生正说着,陈敬方和九宝儿看向他,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倒是三娘好像也知道了什么,终于不再那般担心了。 张凌尘依旧不动,任由那巨剑斩向自己。 赵从定在剑中仿佛歇斯底里般嚎叫着,可巨剑依旧没有突破那层元气屏障。 半刻过去,张凌尘睁开双眼,稳稳握住龙栩。 “我的实力,确实很差,修为境界也确实很低。” “我根本没有打败你的任何条件,所以我只能依靠龙栩本身强大的剑气。” “现在,你懂了吗?” 张凌尘也不知道在给谁说话,场间狂风大作,元气形成气流,赵从定巨大的剑意与张凌尘无尽的元气两相僵持之间,张凌尘动了。 他并没有做多大东西,只是拿起龙栩,在空中写下一个字。 一个“杀字”。 “‘杀’字剑符?”场间之人大都有人认了出来? 剑符之道,用剑多年的人,也不一定能入门。 张凌尘在后山乾园写出的能够撼动山丘的“川”字符,在长生宗众多弟子当中,能达到那个地步,已是凤毛麟角。 写剑符与写字,其实是同样一样的,这是张元元告诉张凌尘的道理。 写好剑符,全凭本心,心从万物,万物复心,这是师父说给他的道理。 以剑为本源,与剑同心同德,然后有万物,斩万物,这是张凌尘这几日,自己悟出的道理。 所以,他写下了“杀”字剑符。 剑符的第一层境界,被人称作种符。种符以字的笔画分出高低,从“一”字符开始,每多一笔,实力便高一层。 “一”。 “人”。 “川”。 再到无数个字,笔画越多,所需剑气越多,耗费元气也是成倍增长,总归就是这样的规律。 但以张凌尘的实力,能写出“杀”字,根本做不到,所以他在压制并积攒龙栩本身强大的剑意。 剑的强大与否,根本上还是在看谁在使用,所以强如龙栩这种剑,在张凌尘手里,也要忍气吞声,但随后所迸发出的剑意,所向披靡。 强如张三福,与何庆叔一战之时,同时写下了“斩”字与“镇”字,到了张三福那种境界,剑符笔画多少已不是问题,写符之人的剑意强大与否才是关键,这也就到了剑符的第二层境界,肃符。 而后还有第三种境界,被称作念符,据说世间鲜有人能掌握,如何写出,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据说剑冢有人会,比如宋青风,南境有人会,比如时洪迁。 “杀”字符很强大,长生宗当代弟子中,还未有任何一人掌握。 即便在张三福的剑符跟前这根本不够看,可用在赵从定这里,还是不够他招架的。 赵从定也是一惊:“好小子,到底还是小看你了。” 张凌尘并不说话,托着龙栩,巨大“杀”字符压向赵从定,压向他所在的那柄巨剑。 巨剑依旧发出琅琅声响,但这时众人都能听出,这是巨剑即将碎裂的声音。 “赵从定,要败了?” “不可能,指定还有后手,他可是赵从定啊。” “不错,他的确要败了。” 场下众人众说纷纭,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张凌尘带着剑意,杀向赵从定,哪怕自己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赵从定被“杀”字符所笼罩,无数剑意穿梭,击打着赵从定的每一寸皮肤。 赵从定催动元气做挡,可强大的龙栩剑意轻松可破。 那枚锁骨穿心针再次出现,想要刺进张凌尘身体,可奈何张凌尘手中还有中行锥,银针才至,却不见了踪迹。 “杀”字符已然到达赵从定身体,他的身体开始渗出鲜血。 “要是没有后招,就受死吧。” 张凌尘将这句话,还给赵从定。 赵从定不敢相信,自己难道要命陨此处? “几日之前,他还任由自己蹂躏,难道,他在隐藏实力?” “那么这个少年,张凌尘,确实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赵从定眼看着“杀”字符就要将自己撕碎,想要催动元气再做抵抗,却发现自己的元气已然匮乏了。 自己,竟然被一个洞识之人,逼到了这种地步,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大的笑话。 雍离淳站在台下,倒吸一口凉气。 那日张凌尘对上自己时,还远没有这种的实力,如果那时就已如此,自己恐怕要比郭垓下场更惨。 三娘,春生和九宝儿等人此时才算放下心来,即便张凌尘不下杀手,即便张凌尘也受了重伤,此时此刻,总算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 张三福也是一样,嘴角露出笑容,看了看周围,学着先前衣怀嵩的样子,靠在了椅子上。但他不是衣怀嵩那样的得意忘形,而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时的浑身轻松。 旁的人哪里会关注这几人的微妙变化,只定定看着擂台之上。 陈天均再次看向自己安排好的裁判,赵从定也是神山不可多得的人才,为宗门计,为天下正道计,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去。 两名裁判看出陈天均意思,起身就要阻拦。 可这时,“咻”的一声,场外袭来一支飞剑,这剑宽大且长,正是衣怀嵩手里那把排在剑榜前十的朔巽。 朔巽速度很快,场间众人谁都没有发现。 直到张七十站起来,消失在原地,众人这才发现有剑飞来。 这剑如同万石强弓射出的箭矢,更似流星划过,端端刺向张凌尘。 事发突然,剑又很快,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看擂台之上,张七十徒手抓住一把剑身很宽,剑刃带着云纹的剑。 这剑虽被张七十握在手中,可剑端已然刺入张凌尘胸口,足有半尺! 场间龙栩强大的剑意突然停止,赵从定从“杀”字符中逃离,可也整个人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接连吐出鲜血。 张凌尘看着插进自己胸口的剑,看着宽大伤口处涌出的潺潺鲜血,看着张七十,看着张七十手心同样渗出的血液,突然很急切似的,回过头看向台下众人。 视线移动,张凌尘一脸焦急,总算在眼神看见九宝儿那一刻,放松下来。 哪怕离着很远,看得并不很清晰,可张凌尘仿佛很是知足一样,嘴角一抿,笑了出来。 大量鲜血再次从张凌尘口中流出。 九宝儿眼睛挣得像铜铃一般,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九宝儿。” “来生吧。”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章 泓栩生枯叶 生死难预料 “张凌尘!” 九宝儿大喊一声,声音持续很长,响彻天际。 呐喊结束,九宝儿仿佛傻了一样,定定立在原地,眼神呆滞。 大口大口呼吸几下,九宝儿倒了下去。 张凌尘此时已紧闭双眼,要不是张七十仍旧握着那朔巽剑刃,恐怕他也倒下了。 张三福和陈天均速度很快,也来到擂台之上。 场间发生慌乱,众人都不知道这剑从何而来,但众人都认得出,这正是衣怀嵩那把朔巽。 张七十此刻眼里全是愤怒,在张三福抱起张凌尘后,转身看向衣怀嵩。 他的寝殿之中,一把和朔巽几乎一模一样的剑从中飞出,在空中高速旋转,像是一叶风扇,但速度很快。 张七十伸出右手,那把剑稳稳落在他的手中,外表果然和朔巽一模一样,只是这剑剑刃之上,是为卷云纹路。 这把剑,名为朔钧,与衣怀嵩的朔巽都是天师所留,二者实力相当,不分上下,在剑榜之中,朔巽甚至还排在朔均前面,倒不是因为朔巽要更厉害,而是朔巽比朔钧早炼出来。 张七十升腾起杀意,哪管场间如何乱,提剑便向着衣怀嵩走去。 “不是我,不是我!” 衣怀嵩深知自己和张七十之间修为的差距,如今,十个他也不是张七十的对手。 “不是你,又是谁!张凌尘被朔巽所伤,试问,天底下还有第二把朔巽吗?” 张七十站在半空,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衣怀嵩所感受到的威压更甚一层。 “不是我,是八鬼,对,是八鬼,这剑一直在八鬼手中。” 衣怀嵩有些语无伦次,此刻的他,真的有些怕了。 张七十要是趁着这个当口把他杀掉,自己多年的筹备和谋划,可算是白费了。 “八鬼?” “八鬼不是多年之前,早已被师父所杀吗?难道,他还活着?” 张七十声音很大,整个神山仿佛都能听见。 “是,是,他没死,一定是他做的,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 张七十终于停下步子,冷冷看向衣怀嵩。 “今日起,我便先废了你坐禅司主事之责,坐禅司之一应要务,统由陈天均暂理,你且闭门思过去吧。” 张七十声音依旧很大,场间众人几乎全部听得真切。 “竟然连首座都被废了,这也太……” “嘘,不要说话,让宗主听见,有你受的。” 张七十声音传至所有角落,场下众人都压着声音不敢再议论,有和衣怀嵩走得近得连头也不敢抬,数万人的主峰一下子变得一片死寂,只有三娘和张三福等人叽叽喳喳救张凌尘的声音。 衣怀嵩如何不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再做反驳,哪怕这件事真的和自己无关。 巡照司主事陈天均来到擂台,发现张凌尘正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整个人毫无任何生机。 “太可惜了,这个少年,未来一定了不起的。” “别废话了,快救人!” 张三福款款拔出朔巽,扔在一旁。双手紧紧压住张凌尘渗血的伤口,可终是于事无补。 且不说重伤他的是朔巽,就是一把普通的剑,刺入这么深,恐怕都没救了。 再别说是被天师留下的朔巽所伤。 九宝儿站在原地,看着躺在地上呼呼只出气不进气的张凌尘,一动不动,只有眼泪一行一行流下。 春生本就多年追随李从来,又与药宗关系紧密,深谙治病救人之道,正跪在张凌尘身边忙碌着。 过了很久,春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抬手擦了擦脸。额头汗液和张凌尘的血液相混,此时满脸满手的血迹。 他泪眼汪汪抬头看向张三福和三娘,摇了摇头,两滴眼泪划下。 张三福猛然起身,同样伸出手来,翠鸣飞来,发出清脆声响,却仿佛低鸣。 他从擂台跃下,拔出翠鸣,青色元气生出,飞向衣怀嵩。 张七十还站在原地,此时刚说完先前所说的话。 张三福速度很快,翠鸣已至衣怀嵩身前半丈。 “老贼,我要你死!” 衣怀嵩惧怕张七十,可完全不怕张三福。 他结出印记,默念心诀,朔巽在原地颤抖起来,瞬间弹起,在张三福翠鸣刺向衣怀嵩的前一刻,出现在衣怀嵩手中。 “三福,我知道你很生气,可这件事的确不是我做的,我不和你打。” 衣怀嵩实力,本来张三福之上,可此时却只抵挡,并不还手。 “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苦苦追杀我们多年,始终不肯放过,除了你,还有谁!” 张三福眼睛血红,每一剑都是杀招。 衣怀嵩后退之余,看向张七十。 可张七十只站着,并不说话,也不阻拦。 春生抱起张凌尘,缓缓向住所走去。 场间很乱,但都给春生让出一条路来。 今日这一战,哪怕到这个地步,终究都会载入长生宗的史册。 年轻一辈比试,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精彩过。 “张凌尘要不是被朔巽所击中,如今躺下的,应该是赵从定才是。” 有长老发出感叹,再看向衣怀嵩。 “哎,这人,暗的不行,明着来了。” 张三福依旧和衣怀嵩缠斗着,俨然一副不杀了衣怀嵩不罢休的姿态。 “三福,师弟,你要是再不停手,我可真还手了!” 衣怀嵩依旧抵挡着,也只是抵挡着。 “要是我做的,以我的风格,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做的,你明不明白!” 衣怀嵩大喊着接着剑招,可张三福根本不为所动。 陈敬方拾起龙栩和中行锥,跟在春生后面。 连龙栩仿佛都没有了生气。 回到张凌尘住处,春生正抱着张凌尘,却见屋子站着一个少年。 “三娘,别着急,凌尘还没死。” 三娘也满脸泪痕,定睛看了看这个少年。 “你,你是元元?” 张元元接过张凌尘,放在床上。 “我是元元,您先别急,有人要见他。” “谁,谁要见他?”三娘心中一喜,高声问道。 有些事,她知道。 张元元背后的人,定能够救张凌尘。 这时,一个须发花白,两眉很长,身着白衣,个子不高却很是健朗的老头子突然凭空出现在场间。 “果然是他!” “小姑娘,可还认得老夫?” 这个小姑娘,是在叫顾文珺顾三娘。 “自然认得,自然认得。” 老头子并未看张凌尘,眼睛向窗外看去。 顷刻之间,张三福也凭空出现在屋子当中。 张三福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仍旧握着翠鸣,依旧做着砍杀的姿势。 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大殿之前,来到张凌尘的屋子。 他惊异地向两边看了看,直到看到老头,提剑跪在地上。 “三福,三福见过老祖!” 张三福喘着粗气,恭敬行礼!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你找衣怀嵩有什么用,这事的确不是他干的,再说了,你即便是杀了他,张凌尘就能活过来了吗?” 张三福一脸茫然,但在这个老头面前,他丝毫不敢造次,撇开他是老祖不说,这些年他对自己一家的照拂,是他怎么也还不了的。 “好了,先让我看看孩子吧。” 老人俯下身子,盯着张凌尘周身看来看去,搭手在张凌尘的脉搏,皱皱眉头又舒展开来,又皱起眉头。 众人谁都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老头眉头一舒一展一皱代表着什么。 “确实很重,经脉四分五裂,朔巽穿破识海,无尽元气泄露殆尽,连泓栩都生出了枯叶,确实没救了。” “泓栩?枯叶?没救了?” 这世上,春虚老祖说做不到的事情,恐怕没有人可以做到了。 “老祖?泓栩生出枯叶,是什么意思?” 春虚老祖正正身子,背过手去:“他体内有棵泓栩,识海破裂,元气散光,叶子已经开始枯萎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张凌尘体内竟然生长着一棵泓栩神树。 但是,这并不是此刻重点。 重点是,连春虚老祖都说张凌尘救无可救。 张元元有些急切起来。 “师尊,您一定有办法的,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再说了,你一大早就来找我,说张凌尘有一难,你来化解,这会又说没救了,到底什么意思啊!” 春虚老祖看着张元元,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我说你这孩子,平日里一点就透,今日怎么……” “世间万物自有定数,我来此处,是来化解他的难数,可天意如此,我又能如何?” 张元元又想说什么,可春虚老祖什么也不听,坐在桌旁。 “有没有茶,今早赶路走得急,早茶还没吃,先与我吃碗茶再说。” 春虚老祖丝毫不急,竟要茶来吃。 张元元当即出门去,不多时,端来一碗茶。 这是他去自己那个多年不见的父亲房间沏来的茶,应当不差才是。 却不料春虚老祖才喝一口,却大口喷出。 “张七十这小子,堂堂个宗主,喝这么差的茶?” 老头又摇摇头:“我要吃好茶!” 三娘无奈,回到自己房间翻找着,她记得当时宫鹊来看她时,带着一包茶叶,只是质量如何,自己从不饮茶,并不清楚。 很快,三娘又端来一碗茶。 春虚老祖喝下,砸吧砸吧嘴,总算满意点点头。 “天意,也抵不过一碗好茶的面子大呀。” 说着话,春虚老祖再次起身,来到张凌尘身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在张凌尘眉心一点,又指向窗外,整个后山的元气涌动起来,仿佛倒悬在天际的白云,冲进张凌尘屋子的窗户,顺着张凌尘的胸口涌入。 长生宗众人都看得见,后山的元气如同雾气被风吹着动一般,涌了过来,整整齐齐涌入张凌尘那间屋子。 张七十依旧立在先前位置。 他知道那个老人来了。 他面无表情,看向此间,只是看着。 足足有半个时辰过去,后山的元气仿佛要枯竭了,不再涌入。 随后,春虚老祖坐在了张凌尘的床头,顺着他的周身经脉连点数百下,丝丝黑血从张凌尘周身毛孔流出,又瞬间化为黑色雾气。 “怪呢怪呢。” 春虚老祖说道怪呢,手中速度更快,将张凌尘翻过来,直直点向张凌尘脖颈。 老头上肢抖动起来,脸上的肉也随之摆动着。 过了好一会,才将张凌尘丢回床上。说声好了。 “您这是?为何会抖,难不成,伤得这般重,竟连您都要费很大力气不行?” 张元元俯在老头耳边问道。 老头斜着眼睛看了看张元元:“我就是觉得,单单指着他的脖子,怪尴尬的,自己找点事干嘛,你看你,非问这干啥。” 张元元一笑:“那凌尘?” “应该死不了了,那锁骨穿心针把他的周身经脉打得七零八落,我已经修复了,他的识海我也给补上了,还把整个后山的元气都充了进去,至于那伤口嘛,小伙子,两多肉就长回来了。” “那怎么,凌尘还没醒?”三娘问道。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肉体的伤我可以治,但朔巽毕竟是神器,神识所受的伤,我没办法。” “甚至,他永远都要躺在床上了。” 春虚老祖说着话,捡起桌子上的花生,扔进嘴里。 “那,可需吃药?”张三福跟在春虚老祖身边,抵着脑袋问道。 “哪里需要吃药,我将我自己的精气给他送了一部分,可抵这世间任何药物。”春虚老祖挥了挥手,语气有些生气。 随即他又道:“他的情况,我是一切都知道的,他的性格秉性我也一概清楚,但神识被伤,能否痊愈,我也不知道。如今,能做的我都为他做了,能够搭救他的,只有他自己了。” 众人看着躺在床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的张凌尘,陷入沉寂。 “那,老祖,先前我听您说,这件事不是衣怀嵩做的,您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所为?张三福知道这老头脾气,端像个小孩子一样,依旧耐着性子,抵在他耳畔问道。 春虚老祖闻听张三福所问,撇起了嘴,脑袋摇着,逐渐幅度变大。 “这个,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有些事,说不清的。我不是不能告诉你,更不是不敢告诉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张三福挤出一丝笑意,要说这世上,恐怕不会有春虚老祖所怕之事了。 “走了走了,元元,回去吃你烤的肉去。” 春虚老祖拉着张元元,再不看向任何人。 二人才至门口,便消失不见。 张七十拎着自己那把朔钧站在天际,场间所有人全部离开后,他依旧未动分毫。 直到春虚老祖带着张元元消失在主峰,他才将剑收起,稳稳落在地面。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一章 凌尘无醒意 下山缉八鬼 张凌尘昏迷着,已过去三日。 三日之内,张凌尘不吃不喝,水米不进。 三娘和九宝儿想尽办法,始终没能撬开张凌尘的嘴。 九宝儿不知从哪里找来挺大一片树叶,简单在水中蘸湿,悬在张凌尘的嘴角,水汽流下,总算让张凌尘见了些水,只是九宝儿要一直举着这树叶,胳膊酸透了,才能进去几滴。 张三福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搞搞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愤怒中缓过劲来,张三福将那日那时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不论是从衣怀嵩的表现来看,还是春虚老祖所说,这件事好像确实不像是衣怀嵩所为。 就像衣怀嵩自己所言,这件事要是他做的,必定会做得极其周密,以他的心性,定会做得天衣无缝,挑不出一点毛病才是。 而且,做这件事的人,使用朔巽这把剑,太过刻意,更像是栽赃陷害。 可是,正是因为这一点,让这件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毕竟,那可是朔巽,旁的人,轻易就能操控朔巽?况且,那剑飞来之时,场间有那么多修为高深之人都未发现,甚至强如宗主那种境界,也是在朔巽将将刺入张凌尘身体之时才赶到近前一把抓住,甚至自己的手还被刺伤。 如此来看,此人修为极其莫测,甚至不低于张七十才对。 想这整个世间,能在张七十面前出剑杀人的人,只有寥寥几位。 “春虚老祖?绝不可能。” “李从来,时洪迁?也不可能。” “天台宗宗主法原?或有可能,但这不是他的风格。” “天台宗传说中的无魇老祖?也不像,春虚老祖当时就在后山,二人发誓永远相隔千里之遥,千里之内必有一死,想他断不会来此。” “剑冢主人宋青风则更不可能。” “蓬莱宗?前代掌教陨命后,小儿即位,虽有四大护法,可宗内人心不齐,自顾且不暇,不太可能。” 幽宗宗主赵漠河?他虽极度狠辣,但与正道不合,朔巽乃天师所留,根本不是他能驾驭的。 朝廷?不像。 药宗?被打垮的虺宗?或者是南境诸部?更不像。 真武门?魁星阁?凌云阁?没有理由。 …… 张三福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但那日场景,他想想就后怕,如若不是宗主反应过来,以朔巽当时的力道和速度,刺穿张凌尘甚至将张凌尘打成血沫都不在话下。 不对,他提着翠鸣去找衣怀嵩算账之时,衣怀嵩嘴里一直重复着八鬼的名字。 “八鬼?师尊尚在世时,就已将八鬼斩杀,难不成他还活着?” 八鬼从未有人见过其真面目,其人来自哪里也不曾有人知道。 只是他突然出现在长安,杀人无数,也不为财也不好色,而是到处吸人精血。 当时张三福尚且年轻,实力也不强,在朝廷求助下,曾与张七十一道率领宗门弟子出手缉拿,可均不敌,甚至还有长生宗弟子被八鬼重伤。 还是师尊邱天一亲自下山出手才将他斩落。 可他亲眼所见,八鬼被师尊用朔钧刺穿胸膛,整个胸口半尺见方的大洞,这样的人还能活着? 但衣怀嵩口口声声说,朔巽就是在八鬼手里,定是八鬼下的手。 张三福想得头疼,心绪也还在张凌尘身上,不由愁上心头。 几人都在张凌尘屋内,几日过来,谁也不愿意离开。 正当张三福起身想出门去看看时,一道童敲门进来。 “主事大人,宗主大人有请。” 张三福回头看看张凌尘,回道:“我这就去。” 门吱呀一声,道童出门离开。 三娘示意张三福前去,说不定就是和张凌尘有关的事情。 几个主事里面,张三福离得张七十最近。 可等他到达张七十房间时,其余人都到了。 当然,衣怀嵩和汤悬河并不在。 “你叫我来,何事?” 张三福语气并不太好。 张七十阴沉着脸,宫鹊和陈天均坐在他跟前,柳林南则站在房间另一侧。 “八鬼之事,想必你也记得。” “那日衣怀嵩所言,称朔巽在八鬼手里,张凌尘也是被八鬼所伤,这两日我派人去查,八鬼确实还在世,并且,就在衣怀嵩麾下。” “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张七十显然已和其余人沟通好了什么,只是在问张三福的意见。 张三福坐到几人对面,将场间几人的脸色挨个看了一遍。 宫鹊,陈天均都很自然,柳林南一直如此。 随即,他说道:“当年,我亲眼看见八鬼被师尊洞穿了胸膛,如果被打成那样还活在世上,恐怕得是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吧。” “可我活了这么多年,并未听说,世间有这样的秘术。” “那你就是不相信八鬼还活着?”陈天均问道。 “那你如何确定,那就是八鬼?八鬼常年带着面具,且那面具是被火烫过后强行粘在脸上的,真实面目连师尊都没有见过,如今突然又冒出个八鬼来,谁知道究竟是何人。” “衣怀嵩说,那人就是八鬼,这么多年一直被自己藏着。”张七十起身,来到张三福旁边道。 “衣怀嵩的话,你也信?” “我派人查了,应该不假。” “你如何查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你决定怎么做?与我争这作甚?”张三福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决定,满天下追缉八鬼。”张七十又回到自己座位,坐定之后,方才开口。 “派谁去?陈师兄?还是柳师弟?”张三福看着张七十,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决定,派你去,外加八十名宗门弟子。” “我?”张三福显得有些诧异。 “你让我去?” “对,让你去,毕竟,张凌尘是你的徒弟,况且,当年接触过八鬼的,只有我和你。”张七十说着,看向张三福,眼神里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神情。 能够替张凌尘报仇,自己当然很愿意,可谁知道这张七十究竟要做什么? “如果我不愿意呢?”张三福试探道。 “不允许你不愿意,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最合适!” 张三福思考片刻:“要我去也可以,但你要给我一个人。” “谁?”张七十问道。 “何庆叔。” “何庆叔?” “好,我答应你。”张七十犹豫片刻,但还是答应张三福。 “六师兄,我也同你去。”柳林南站在很远位置,一直未说话,却突然开口道。 “也可以,外加柳林南,你的胜算更大一些。”张七十看向柳林南道。 柳林南本就对宗门俗物不感兴趣,自那年张三福走后,他虽任了典造司的主事之职,可这些年几乎没有怎么管过,都是由典造司其余诸人承担一应事务。 这会,他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闲人,随张三福去追捕八鬼,也不是不可。 “切记,八鬼如今之实力,极其恐怖,其人又十分残忍狡猾,捕得住捕不住另说,带出去多少人,你就要带回来多少人。” 张七十再次对张三福说道。 张三福点点头,这话自己倒很认可,这才像是一个宗主该说的话才是。 “八鬼的行踪,可有线索?” 这天下这么大,追捕一个行踪本就诡秘的八鬼,要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谈何容易。 “我只知道八鬼前往啊荒庭方向,其余确实不知了。”陈天均本就负责巡照之职,长生宗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就应该归他管辖。 “荒庭?荒庭那么大,又是幽宗属地,我大摇大摆带领近百名长生宗弟子前往,到底是去追捕八鬼,还是去找幽宗干仗?” 张三福只觉荒唐,这件事是要做,可不能这般没有章法。 “那你说,怎么办?我既然让你领队,这些事情,就该你去考虑。” 张七十端坐着,完全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还有,上清节将近,节前,不论捕到捕不到八鬼,你都要回来一趟,我们师兄弟十几年未在一起过上清节了。” “对,今年本就是大年,各宗派之间还要比试,我宣文司上上下下已为此筹备多日,到时候,无论如何,你都要回来。” 宫鹊说着话,看向张三福,冲他皱皱眉毛。 张三福自然懂宫鹊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他出去晃悠一圈,回来便是。 张三福坐在原位,摇了摇头。 这件事扑朔迷离,透着股邪劲,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找到八鬼,既然张七十让他领队去追,自己自然是要好好应对,最好能最短时间内抓回八鬼。 “当年师尊说过,这八鬼,极有可能是幽宗的叛教弟子,也有可能是南海深处不为人知的鬼门之人,只是鬼门被灭派数百余年,这一点是真是假,犹未可知。但如果他真的是鬼门之人,那想要抓住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陈天均所言之后,众人皆沉默了。 鬼门立派也过千年,据说专门收集各地孤儿,自小养大,也从不示人,这八鬼究竟来自哪里,确实是最大的谜团。 “总归,今日你就动身吧,张凌尘那里你放心,有我在。” 张七十声音很是诚恳,听着似乎该很让人放心才是。 可事情在调查清楚之前,张三福如今谁也不相信。 “怎么?你不放心我?”张七十问道。 张三福并不说话,站起身来,对着柳林南道:“师弟,那我们去做准备?” 随即,二人扬长而去。 “哎!我这个弟弟,对我的芥蒂,甚至要比我的仇人还大。” 张七十看张三福出门去,也是感叹一声。 但这本就属于他和张三福之间的事情,宫鹊和陈天均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去教习司安排一番,又去了巡照司提点了人手,张三福临下山之前,最不放心的,还是张凌尘。 哪怕这里是世间最大的宗派:长生宗。 可张凌尘要不是来了这长生宗,恐怕还出不了这样大的事情。 张凌尘屋内,九宝儿还像从前那样,趴在张凌尘床榻之侧,也是熬了好几天的缘故,这会正睡着。 三娘默默坐在窗前,手支着脑袋,看向外面,也是一脸的愁容。 张三福蹑手蹑脚走到张凌尘榻前,替九宝儿加盖了一件衣服。 张凌尘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按春虚老祖所说,如果真的要一直这样躺下去,没有任何意识,恐怕以后的处境会越发艰难了。 三娘看到他到来,很想知道宗主叫他去究竟做什么,竟要用去这么久。 张三福轻声回到窗前,拍拍自己妻子的后背,示意她出来一下。 “叫你去?张七十卖的什么药?” “嘘,你声音小点!” 三娘得知一切,也是一脸意外。 “这件事谁都可以去做,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张三福?” “难道就因为你曾经见过八鬼?” “又或者,如今生死不明的张凌尘是你徒弟?” 三娘接连抛出的三个问题,张三福不是没有想到。 可如今,想要将这一切来龙去脉搞清楚,这是最佳的选择。 三娘皱起眉头,在廊桥踱着步子,突然转身。 “你说会不会!” 张三福出手捂住她的嘴巴。 “不要乱猜,如今之计,我想,我不在时候,有一人,很关键。” “大姐?” “对,叫大姐来,我不回来,就让她一直陪你们。” “可以是可以,只是,她毕竟和张七十夫妻一场。” 三娘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大姐,还是有些不放心在。 “为今之计,只好如此了,我们只有选择相信大姐,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三娘思考良久:“好,我去请她。” “不用来请,我自己来了。” 廊桥那头,顾文雪走了过来。 “我们说话,你都听见了?”三娘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姐姐,一脸疑问。 “文珺,我知道你对我仍心存芥蒂,但我要是和张七十情投意合,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了。” “我值不值得相信,这次过后,你便会知道了。” “大姐,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多想。”张三福看向顾文雪道。 “好了,我看一众弟子都已经齐聚了,就等你了,此一去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你得安全回来,才是最重要的。”顾文雪说着,看向自己妹妹,眼神坚定不说,确实给人一种镇定。 “好,那我去了,记得告诉九宝儿,不要让她担心!”说过此话,张三福头也不回,向大殿方向走去。 顾文雪拉起自己妹妹的手,用力握了握,二人走进门去。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二章 神山有异动 栩内有乾坤 张三福来到主峰大殿之前,柳林南已将众人清点完毕,何庆叔抱着自己那柄赤焰站在一侧,脸上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 张三福对柳林南及众人打过招呼,走到何庆叔身边。 “一脸的不愿意啊,要不,我再去跟宗主说说,别让你去了?” 何庆叔定定看着张三福,突然笑了出来。 “你明知道我是首座大人手下之人,为何还要叫我来?”何庆叔说这话时声音很大,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张三福也笑笑:“你是谁的人,我知道,这不重要。此行你能随我去,却很重要。” “哦?何出此言?”何庆叔看看旁边众人,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日过后,还不曾有机会问过,为什么当时要刻意败给我?”张三福并未回答何庆叔的问题,而是将这些时日自己一直压在心中的疑问抛了出来。 “技不如人,需要什么理由?”何庆叔打趣道。 张三福摇摇头:“你不想说,我便不再问,但这趟出去,你可得拿出点真东西出来。” “有你们两司主事领队,需要我拿出真本事?”何庆叔语气有些嘲弄。 “师哥,我们出发吧。”柳林南声音传来。 张三福回头看看柳林南,又笑着看看何庆叔,还是点点头。 一众人等,风风火火下山而去。 神山主峰之上的巨像之上,张七十看着一行人下山而去,眼神里,是他从来都没有表露出来过的一种情绪。 已入深秋,日头渐短,天很快就黑了下去。又到十五,长生整座山峰静悄悄的,被一层青雾隐隐包裹,外界看去,似是藏在了高耸的云层之中一样。 主峰孤零零悬在最高处,不知是何缘故,今夜连一个出入的弟子都没有,时令又开始变得冷清起来,此刻,只有天上月亮很圆,独自挂在天际。 有一着黑袍之人,趁着夜色,不知从何处飞来,悠然来到云栈之上,潜入主峰,环顾一圈之后,进入到宗主张七十的房间。 一夜过去,坐禅司内,被废黜的首座大人衣怀嵩正在闭门思过,自那日后,除了张七十派去的追查人员,谁都没有见过。 汤悬河不知何时,偷偷来到衣怀嵩寝殿。 二人倒是没了往日那种得意忘形的劲,两月之内,曾经不可一世的坐禅司和教习司主事大人,双双被夺去了职务。甚至如今,衣怀嵩连门都不能出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张七十已然要冲他们出手了,甚至,他们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 “张七十这老家伙,隐忍这么多年,这回让他逮到机会,这一关,我们恐怕不好过。”衣怀嵩寝殿之内,汤悬河坐在藤条椅上,喝着茶水,嘴里念叨着。 “你说刺杀张凌尘的,是八鬼?可是真的?” 衣怀嵩端着茶碗,来回渡着步子。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那日,的确是我叫八鬼来,让他去替我做一件事情,也是我亲手将朔巽给了他,但朔巽为何会突然杀向张凌尘,我也不清楚。” “那你都不知道,谁知道?”汤悬河站起身来问道。 “如今,张七十已派张三福和柳林南去缉捕八鬼,甚至还带了何庆叔去,一切,只有等他们抓到八鬼,才能知道。”衣怀嵩皱着眉头,又转头看向汤悬河:“但是他们要是真抓住了八鬼,会不会把那件事情暴露出来?” 汤悬河摇摇头:“凭他张三福和柳林南,还抓不住八鬼,这点我是不怕的,况且,八鬼自己那些事,够他死几十回了,即便被抓,他也应该不会出卖我们。只是,他们带去了何庆叔,你说这个家伙,会不会已经反了水?” “反就反了吧,他对我们的事情,知之甚少,他还不至于让我担忧。”衣怀嵩走来走去,坐回了自己位置。 “那你说,八鬼的秘密,会不会被他们发现?”汤悬河来到衣怀嵩身边,附身说道。 衣怀嵩眼神提溜乱转,斜眼看了看汤悬河。 “一切都不在我们掌控之中,这是最可怕的。” “他娘的,早就说我们提前下手提前下手,你一直怕这个怕那个,事到如今,我们只剩被动了。” “闭嘴吧你!张七十到了什么修为,你难道不知道?”听汤悬河嘴上抱怨,衣怀嵩怒骂起来。 随即他又站起身,眼神变得很是狠厉。 “如今之计,首先是要保证那件事能顺利进行,只要不影响那件事,怎样都行。你这就回去,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随时等候我消息。还有,你去找一趟司马南州,就是那件事,得提前做了。” 汤悬河点点头,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离开衣怀嵩寝殿,直奔长安城而去。 张凌尘这里,还是和昨日一样。 九宝儿想尽办法给张凌尘喂着水和食物,但终究咽下去很少。 大娘和三娘也一直陪在身边,寸步未离。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神山这两日,安静得出奇,本来平日里很是嘈杂的时段,今日却异常平静。 三娘心里发着愁,并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事情,可大娘却留着心眼。 “文珺,你和九宝儿待着,我出去看看。” 三娘正在张凌尘榻前不远处,听到自己姐姐要出去看,不知道什么用意,只回过头看向大娘。 “今日,有些不对劲,我不走远,马上回来。” 听到大娘这样说,三娘也打起精神,哪怕不知道是几人太过敏感,还是真的不对劲,可还是警惕起来。 九宝儿听到大娘这样说,拿过自己的寻雪,做出随时拔剑的姿态。 “别怕,你大娘去看了,凡事有她和我在,你看好凌尘。” 三娘安慰着九宝儿,可自己却更加紧张起来。毕竟,张三福下山去了,留下她们娘俩和昏迷不醒的张凌尘,如果真有什么不利的事情发生,很难想象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不多时,大娘回来了。 “文珺,叫陈敬方来,我感觉不对,我们走。”大娘才进门,来不及将门闭上,匆忙说道。 “走?去哪?究竟怎么了?”三娘快速问道。 “先走再说!” 陈敬方就住在原先被龙栩破坏了的那间屋子隔壁,离着很近,听到三娘召他,很快就到了张凌尘屋子。 “敬方,背着凌尘,我们换个地方。” 陈敬方也知道,三娘如此安排,定是有她的用意在,一点也不敢迟疑,来到张凌尘床前,在九宝儿帮助下将他背起。 “那么,我们去哪?” 大娘正将脑袋伸出门外看着什么,听到三娘说话,回过头来。 “跟我走就是,什么也不要带,马上就走!” 几人在亭廊一阵小跑,绕过主峰大殿,陈敬方虽没有什么修为,但很是有一膀子力气,背着张凌尘跑得甚至比其余三人还要快。 “往后山走!” 陈敬方抬头往后山望了望,仿佛是在确定方向,直到满头大汗之时,总算快到乾园位置。 “然后呢?”三娘也不知怎的,心里慌乱极了,就好像有很多追兵似的,又有了当年她和张三福带着尚在襁褓的张凌尘逃命时的感觉。 而且她心里也渐渐有种不知名的预感,仿佛今天的确要有大事发生一样。 又过一炷香的时间,几人终于来到后涯之前。 后涯这个地方,在长满藤蔓的一块巨石之上,扒开藤蔓就会发现,有两个像小山一样大的字:“后涯”! 张凌尘初到这里时,还以为是有人将崖字写错了。 但这里之所以叫后涯,是因为长生宗还未建立之前,张天师便曾在此间居住,他给这里起的名字叫:“乾海无涯。” 后来长生宗建立,天师在后山建立了乾园,并在这里写下大字,便是后涯。 而大娘和张元元居住的那个很大的洞府,正是天师曾经修行的地方。 当下,大娘发现神山异样,首先想起的,便是这里。 几人顺着藤蔓一路向下,总算来到石阶,通过石阶,洞府就在眼前。 大娘此时才长出一口气,到了这里,总算安全了。 三娘从未来过这里,四下看看,转身问道:“大姐,你带我们来这里,就能安全吗?” 大娘故作神秘,邀请大家进去。 来到洞府,与先前并无异。 张元元该是去了哪里,并不在。 大娘来到内室,打开一个小壁龛,壁龛之内,是一座人像,大约有手掌大小。 人像手持一把小剑,做出要刺的动作。 大娘将人像手中的短剑拔出,在墙壁某处寻摸一番,插了进去。 “轰隆”!洞府最深处,一座门被打开,里面幽黑一片,看不清通向哪里。 “走,我们进去!” 大娘带着几人,沿着这座门进入,又将短剑插进另一一模一样的人像手中,那座门顿时关闭起来。 门内往进去不到三十米,有哗哗流水之声,大娘带着几人往前走去,渐渐明亮起来,一座暗河出现在几人眼前,河边正停着一条不大不小的船只,刚好够几人坐。 几人乘船顺着暗河去不多远,眼前愈发明亮。向前看去,一个空间很大的洞府出现。 这洞大得离奇,几乎有乾园一半大小。 洞内俨然与外界无异,暗河分出一股水流来,在洞中央形成一座小湖,湖内各种鱼虾数不胜数,欢快游动。 湖的彼岸是一大片草地,有很多很多的鸟兽虫蚁在此间自由自在,和几人隔着那座湖泊对望,草地当间还有大片的花海和颇高的林木,仿佛生机无限,甚至那花香隔着很远就能闻到。 草地尽头,一座小型雪山耸立,甚至还下着雪花,有小股溪流流下,顺着草地流去时,又钻进一片树林,树林叶已青黄,正大片落下。树林之外,又见那座溪流,拐着好几个弯,终于又回到暗河之中。此间,简直是一处世外桃源。 更让人惊奇的是,洞府顶上,竟是日月星辰! 怪不得会有光传来。 九宝儿有些看呆了,蹲在湖边,看向对岸,这小小一方世界,端的妙啊! 这湖恰似一片大海,海之彼岸春夏秋冬四季同在,简直没有语言能形容这种感觉。 到这里时,几人方才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他们身后,有一大匾额,匾上像是被用剑刻上一样,大大的几个字很有筋骨:“别有洞天!” “果然别有洞天,这个词,会写快有五十年了,今日才算有所感悟。”三娘感叹着,也被此间的场景所震撼。 大娘带他们从匾额下的木门中进去,又来到一处新的空间,这里像是一座古宅,分出十几间屋子,大院之中端端有一棵很高很年迈的树,根茎很粗,看着强劲至极。 陈敬方来到正中那间屋子,将张凌尘放在床上,甩甩手脚,这一路走这么远,可把他累坏了。 几人都走进这间屋子,透过窗户看去,感觉与外边世界根本没有区别。 河水潺潺之声仍在脚下,这暗河流经多处,不知道究竟通向哪里。 “大姐,这是哪?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那门上不是写着别有洞天?” “你不知道就对了,连张七十都不知道长生宗还有这么个地方。” 说着话大娘坐到桌旁,倒了一碗水,痛快喝下,先前走得又快又急,这会仍旧喘着气。 “这里呀,可是泓栩神树的根部,天师还在的时候收拾出来的,后来天师走后,只有春虚老祖还知道这里,他住了有个一两百年吧,也觉得没意思,就离开了。直到我和元元住到这里,他怕我们有危险,就给了我们这里的钥匙。” 三娘听着,点点头,怪不得呢,这地方这么妙,原来是天师的手笔。 “你放心,这里安全得很,外人即便是拿到钥匙,他也进不来,能进到这里的,都是神树认可的人。所以,寻遍这整个世间,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听到这里,三娘当然放心下来,可她不明白的是,也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大娘竟要急匆匆将他们带到这里来。 大娘再次喝下一碗水,又各自分给大家杯子,这才说道:“有两个黑衣人杀来了,冲谁来的并不清楚,但我们走之前,已经快到主峰了。” “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三娘皱眉问道。 “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有从小就有目视千里的能力,只要是我想看的地方,我都能看得很清楚,他们黑衣黑面,认不出来。”大娘严肃说道。 大姐的这个能力,三娘从小就很清楚,应该不会有错。 她紧接着又道:“神山很多人不见了,你发现没有?很像是被刻意调走了。” “会是谁?” “首座被幽禁,能这样做的,恐怕只有张七十。” 三娘不觉一惊,这几日发生这么多事,他究竟要做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先前,张凌尘被几人带离之时,那两个黑衣人已然来到主峰,却并没有动作,似是刻意留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大娘三娘带着几个小的只顾逃走,并未发现,她们才离开不久,她们所住的那排屋子起了滔天大火。 而恰好,宗主张七十和巡照司主事陈天均一早就离开了神山,据说是受皇帝之邀,入宫去了。 大火才起,随即,那两人杀向教习司。 教习司内,连同教习司十六名教习及剩下的三十余名弟子在内,无一存活。 直到张七十赶来教习司将二人擒下。 陈天均将二人面巾撕下,其中一人未曾出现过,但另一人大家很是熟悉,正是当日前往熙春观刺杀张三福等人的陆九年! …… 张三福一行速度很快,仅仅一夜又一日过去,便已来到梓州。 梓州在长安北部,与雍州接壤,过了梓州,再往北走便会进入荒漠,出了荒漠,便也出了延黎王朝属地,正式进入荒庭。 一路过来,张三福等人派出探子四处打听,又安排长生宗沿途各道观多方寻访,可完全没有八鬼半点音讯。 八鬼极其擅长伪装和逃跑,这一点,张三福心里早已做好了打算。 一行八十余人吃喝住行,不能说是一件小事,况且这些人常年居住神山,外界事物虽有耳闻,可初到人间,各种之事多少还是有些生涩。 再次入夜,一行人在梓州境内某处山脚安下营帐,正要准备吃食,梓州玉春观有人到来。 这人带来消息:“八鬼,在梓州某处,露面了!”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三章 正面对八鬼 梓州现大军 梓州在延黎王朝,算比较大的一州,二十余府八十郡县,想找个人,何况是八鬼这样修为颇高又极擅伪装逃跑之人,谈何容易。 八鬼的消息,来得太快,让张三福有些犹豫,倒不是他生性多疑,只是的确不该来得这么快。 他们一行人如今所在的位置,位于梓州下辖的巩城府南定镇,而来人却告知张三福,八鬼出没在渡口镇。 “渡口?”张三福在心里仔细回想着这个位置,作为此间八百里左右唯一的渡口,这里上可通长安,下可往南境,唯独不是通向荒庭的路。 再者,渡口位于南定之下,八鬼怎么还跑到自己一行人身后去了? 这哪里像是他们在追赶八鬼,更像是八鬼在追赶他们一样。 但是,不论怎么讲,事不宜迟,还是得抓紧赶到渡口去才是。 张三福与柳林南何庆叔商议一番,纠集人手,当即就往渡口赶去。 渡口离着虽不近,怎奈张三福心里实在焦急,一行人速度很快,天还没亮就赶到了渡口镇。 渡口虽为小镇,但比之别的镇所在,要大出很多,毕竟是往来轮渡之地,鱼龙混杂不说,各地客商及官船航运在梓州大都集中于此,八鬼选择到这地方,也的确是个可进可退之地。 张三福一路都在想究竟该如何逼八鬼现身,可等他真正到了渡口镇,才觉得做什么都是徒劳。 这地方,简直太多人了。 不仅人多,来往牲口,大型货船,数不胜数。且不说码头,集市,即便是普通的街道之中,都是接踵摩肩,挤得连路都走不了。 张三福也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虽然整个周边的地理位置和相应水旱路线已全然在他脑海之中,可他初至此,还是有些震惊。 人心里总会被所偏执的事情所影响,饶是几人均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张三福的坚持下,三个人将八十余人分成三波,由柳林南带一支人马留在码头附近搜寻,何庆叔带一路人马去集市,而自己则带人直接进到镇子当中去。 而且在张三福心里,有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起来,他甚至明显的感知到,八鬼很可能就在附近。 当年,他和张七十出山第一次缉捕八鬼之时,他虽还年轻,但在即将与八鬼短兵相接之时,与今日是同样的感觉。 “八鬼这个人,确切说这个不知道究竟是何物的家伙,当年力抗自己和张七十二人而不落下风,甚至能在师尊邱天一的手里受到那样的重创而活下来,再加上之前刺向张凌尘的那一剑来看,此人的实力必定远在自己之上。” 张三福心里一直思忖着与八鬼有关的一切,但他心里完全没有惧怕的意思,这一回要是让他跑掉,日后多少年再没有消息,张凌尘能不能醒来另说,有些秘密,可能就要永远隐藏下去了。 之前他要下山之前,也曾问过为什么八鬼能在那样的重创之下活下来,还能隐藏在神山这么多年,可连张七十在内,谁都不知道,即便是八鬼这些年一直在衣怀嵩麾下做事,可衣怀嵩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些秘密,张三福心里有预感,时候不用太长就能昭然于世。 脑子里想着,张三福一行动作很快,已然来到渡口镇镇中心。 这个镇其实并没有很大,人确实很多,但和自己当年那间熙春观所在的裕丰镇差不多,因为都有水路码头的缘故,来往的人越多,百姓们生活条件比之外界更好一些罢了。 但和别的地方不同的是,渡口镇这地方,民风习气要比别的地方彪悍上很多,加之常年有匪患作祟,这里的人们大都习武,甚至还有很多修行之人。 师尊将八鬼打伤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人,如今这人变成什么样子,除了衣怀嵩谁也不知道,而且此人伪装之术要远高于常人,说不好这渡口镇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就是八鬼本人。 总之,张三福心里一直胡思乱想着,自己索性将身边之人全部打发出去,只留下玉春观前来带路的一位小道在身边。 时间又过去很久,日头越来越大,按说到这个季节,天不会再过炎热才是,可今日的确有些热得出奇。 那小道也不和张三福有过多话语,只在前走着,也不知道要将张三福带去哪里。 镇子上的建筑,大都是些平矮瓦舍,一排与一排相连,一条从大河里引出的小河流经小镇,将小镇分到两侧,其中间有一座石拱桥,算是将两侧相连。 那小道很快就走到拱桥旁边。 “三福主事,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张三福隐约感觉不对,从背上取下翠鸣在手中。 石桥不长,只十米不到。 张三福往桥上看去,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有些稠密,人肩膀挨着肩膀,很是拥挤。 张三福往石桥走去,只一抬头,拱桥正顶站着一个蒙面之人。 张三福心觉不对,快步奔去,那人却又不见了踪迹。 “站住!” 张三福看着真着,而且他心里很是笃定,这人必定就是八鬼。 那人速度很快,从拱桥另一侧逃走了。 张三福提剑去追,下到拱桥另一侧,人却更多了。 今日是渡口镇二十日一轮的集市,人多不说,周边摆摊贩卖之人紧紧相连,再往人群看去,完全看不到八鬼身形。 张三福心里太过焦急所致,索性拔出剑来,跳到旁边屋檐之上,往前追去。 那人先前还消失着,却又突然出现在张三福身前不远的屋顶上。 底下行人大都抬头看向张三福,张三福稍不留神,那人往身后巷子跳了下去,又不见了。 张三福心知八鬼定是在引他往没人的地方去,但还是义无反顾追了上去。 他纵身跃下,跳进巷子,聚精会神听了听,有脚步声从他面前巷子传来。 张三福也顾不上身后的小道,迅速追了上去。 才从巷尾转过去,却听得“咻咻”声响传来,张三福提剑在神山,挡下两颗石子。 石子溅射到旁边墙上,打出很深的凹痕。 “张三福,许久不见了。” 张三福依旧做抵挡之势,抬眼看去,有一人站在正午的日头里,看不很清。 “你是,八鬼?”张三福问道。 “你想我是谁,我便是谁。” 那人说着话,蹲了下来。 张三福这才能看清此人究竟什么面目。 这人脸上戴着面具,与自己当日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身黑衣之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张三福却并不清楚。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有什么好遮掩的必要?” 张三福索性将剑收起,瞪着那人说道。 “你知不知道,是我想见你,所以才见了你,如若不然,凭你十个张三福也找不到我。” 那人很是戏谑的说道。 “我自然知道,我能追上你,是因为你有意让我追上罢了。” “哈哈,看起来你不是很笨嘛,为什么你的师兄弟们总要说你笨呢?” 那人说着话,起身从屋檐跳了下来,和张三福离着仅三四米的样子。 “我笨不笨不重要,你为什么要单独引我来此,才重要。” 张三福索性将翠鸣背回了背上。 一来,他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远不是此人对手,二来,这人根本就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我呀,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我也不愿意被谁控制,别说他衣怀嵩,就是张七十也不行。” 那人背着手,虽看不清表情,但能听得出很是高傲才是。 “那你多年在衣怀嵩麾下,又怎么解释?”张三福表情语气都平静了些,正声问道。 “我自然有我的目的,这与你今日来找我无关。” 张三福心领神会,转而又问道:“那我倒是想问,你伤我徒弟作甚?” 八鬼顿了顿,眯起眼睛来。 张三福看得出,这人笑了。 “你徒弟不是我伤的,所以我停下来,引你至此,我不介意跟你打一架,可打一架没有意义,我从来都不是讲道理的人,可我今日,还是想耐心跟你讲讲道理,是我做的便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的。” “那你为何要跑?”张三福完全不给他停顿的机会。 “有人要杀我,我当然要跑。当然了,我不是说你,如果只是你想杀我,还不至于让我跑。” “是谁要杀你!” “我不能告诉你,我如果不告诉你,我可能还有逃一命的可能,我若告诉了你,我可能真死定了。” 张三福知道,有些事,到了八鬼这种修为也还要忌惮,必定不是普通人。 “我还有一个问题。”张三福脑子里将先前的对话过了好几遍,清楚八鬼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说,但已将能告诉他的都告诉他了,于是再次开口问道。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个,我可以告诉你。” 张三福定定看着八鬼,在等着什么。 八鬼转过身去,将衣服揭开,后背一个硕大的空洞赫然在他的后心位置,从中看去,甚至能看见巷尾的人来人往。 “这?你是如何活着的?” 八鬼哈哈大笑起来:“我只能告诉你,如今我确实活着,至于因为什么,如何做到的,我还是不能说。” 二人均沉默起来。 八鬼见张三福越来越迷惑的样子,顿了顿再次说道:“当年,长安死了那么多人,也不是我做的,只是这些事总得有个人做,所以便成我了,你明白吗?” 张三福点点头。 “如果可以,我走了。” “嗯,你走吧。” 八鬼饶有兴致地再看看看张三福,摇了摇头,转身跳上墙头。 “对了,奉劝你一句,有些事太大,你管不来,你那个徒弟,这回,恐怕凶多吉少了。” 说着话,八鬼向着另一座房檐跳去。 随即,一道声音又在张三福心中响起:“带着张凌尘走吧,活过二三十年也就是了,人生嘛,长短不过几十年而已。还有,希望你能继续往荒庭方向追上几日,等我到了南境自会想办法知会你。你要知道,这是我在帮你们,不是你们帮我。” 张三福皱起眉头,向着八鬼遁走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临走时八鬼说的话,意味要比先前所有话更加深长。 “为什么八鬼会帮自己,会找这么个地方告诉他这些话,又为什么八鬼也不敢透露张凌尘的伤究竟是谁所为?还有,八鬼能活着,究竟是谁的手笔?” 没见到八鬼之前,张三福疑虑重重,见到了八鬼,张三福更加疑虑重重。 他摇摇头,眼神却还停留在八鬼逃走的方向。 那个小道此时终于找到他。 “三福主事,您可真快,让我好找。” 那小道擦着汗喘着气,一个字一个字给张三福说着。 没多久,先前被张三福打发出去的众人也都寻至此处。 “张主事,可是见到了八鬼?”有人走到近前问道。 张三福眼睛看了看嵌在墙壁上的石子,又看了看那人:“没打过,让他逃了。” 众人也不敢怎么说话,随着张三福退了出去。 不多时,三处人马又汇聚到一块,张三福只说自己没能留住八鬼,八鬼临走时说了,有本事就追他到荒庭去。 柳林南什么也没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可何庆叔抱着剑的神情,分明是知道些什么。 “这件事,越发扑朔迷离咯。” 何庆叔打着哈欠说着,往码头看了看:“荒庭还有很远,不如我们先乘船到雍州,由雍州进入荒漠,总能快一些,万一能在八鬼之前赶到荒庭,也好堵截他。” 张三福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但看向何庆叔的表情,也有些怪了起来。 一行八十余人,张三福足足又租了三座大船才将将坐下。 “梓州离雍州一州之隔,沿江而下,再入荒漠,确实能快上很多,要是八鬼真朝这个方向走去,说不定真的能先他一步呢。” 张三福站在船头发呆时,何庆叔走了过来,所说的话,让张三福心头一惊。 “这家伙,到底知道什么?” 但张三福表面没有任何纰漏,看着何庆叔道:“去了才知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船速度却减慢了。 二人眼前,巨大的官船接连好几百艘,正逆流驶来。 官船之上,齐整的卫军分列船舷两侧,看起来,应该有数万大军之多。 最前也是最大的那艘正中间,挂着一杆大纛,上面写着司马二字。 “没听说朝廷动兵啊?”张三福喃喃自语着。 民间船只遇见官船,必须要停靠避让,这既是为了不影响官船,也是一种礼节。 何庆叔撇撇嘴:“没听说,这不是看见了嘛。” 张三福回过头看看何庆叔。 “这船明显是要驶向长安的,难道? “好了,别瞎猜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何庆叔摇摇头,向船舱走去。 江风不知是被接连的官船影响还是本就到了时候,变得更大了一些,张三福皱着眉头,看着数万大军从身前驶过,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四章 好个自在城 自在有真人 三娘一众虽然来到了“别有洞天”,此间环境要好于外界之外,元气更是要比后山还要充足,尤其是在春虚老祖将整个后山的元气尽数输送给张凌尘以后,后山虽然缓慢恢复着,可总比不上之前了。 又是接连好几日过去,张凌尘依旧那个样子,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三娘和九宝儿等人虽然心里还是急切,但总算缓解了很多,那日被朔巽伤过,能留下一条命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当下张凌尘虽然迟迟不醒来,可总归没有那么担心了。 九宝儿每日除了照顾着张凌尘,总喜欢跑到那个湖前,看着整个别有洞天的景色,好像这样能让她心情舒缓很多。 至于外界发生了什么,众人一概不知了。 张元元也时常出入此地,给大家带些吃食之类的,但关于长生宗发生了什么,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也从未提及。 张三福一行人没用去多少时间,便来到了雍州,从雍州转了旱路,入了荒漠。 这片荒漠,在延黎王朝这头,被称为擎墟,而在荒庭,则被称为落难地。 擎墟被荒庭和延黎王朝划分为二,各自掌控一半。数千年来,一直如此。 从擎墟进入,是很大的一片无人区,一直穿梭而过,传说运气好的话,会来到一处极好之地。 张三福也是听师尊说过此地,大抵师尊邱天一是去过的,可除了从师尊那里,再没有得知过关于此地的消息。 此地还有一个很快意的名字:“自在城。” 张三福倒不是想到此地一游,只是听闻此地有个叫三十六的人,不知年岁不知来历不知模样甚至不知男女。 但听闻,此人知天下任何人任何事,发生过的没有发生过的,他都清楚。 张三福便是奔着这个去的。 既然已经来至此地,又需要拖延几日时间,不如去撞撞运气,实在找不到,也无伤大雅。 众人准备好一应吃食,天没亮便进入荒漠。 这片荒漠,起先还有些草木的痕迹在,再走不多久,便只见黄沙,此间气候又与长安和梓州雍州皆不同,天气异常燥热不说,风沙极大,很快就看不清一切。 张三福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如果真有人在此地出事,自己回去定是交不了差的。 何庆叔和柳林南正招呼大家排好队形,见风沙越来越大,转而和张三福走到一起。 “这风沙奇怪得很,荒漠固然时常有风暴来袭,可来得这般突然,我们还是做做打算的好。”何庆叔边走边说道。 柳林南也鲜见地皱起眉头来。 “师兄,要不然,让其余人撤后,在雍州找好地方等我们,这风沙这么大,出点别的事就得不偿失了。” 张三福听到柳林南和何庆叔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趁着风暴还没到不可招架,让其余人撤出去,倒是不错的主意。 当机立断! 张三福安排了新的领队,又反复嘱咐他们去长生宗在雍州下设的溯青观等候,看着他们离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我们三个人的路了。” 张三福看着大家离开,对着柳林南和何庆叔说道。 二人点点头,又奔着先前确定好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风沙更恶劣了。狂风将沙石吹起,拍在几人脸上,整个擎墟当即看不清一切,几人向前摸索着,脚步越来越慢。 张三福慢慢催动元气,将几人包裹在其中,总算好受了一些。可这毕竟会消耗很多很多的元气。 几人又往前走了不知道多久,天空炸响惊雷,沙尘过盛的缘故,也具体分不清究竟在什么位置。 “看起来,天气越来越坏了。” 何庆叔大声喊着,可张三福和柳林南听着不是太清,几人才要将脑袋凑到一块再做商议,雷声再次响起,周遭大风仿佛开始向同一个地方汇聚起来。 张三福几人向那边看去,巨大的飓风似乎要将天地连接起来,也看不清究竟有多高,只感觉铺天盖地一般席卷而来。 “不好,快躲!” 张三福大喊,却发现这飓风速度非常之快,简直要吞噬一切的感觉。 张三福三人顷刻之间就被卷了进去。 三人各自催动元气艰难抵挡,却还是被飓风裹挟着,完全不由自主起来。 这风究竟为何物所化,竟然这般邪乎。 张三福也再顾不得许多,拔出翠鸣,瞬间写下十余道剑符,想要与飓风对抗。 飓风不给他任何机会,那些剑符根本不能撼动飓风分毫,甚至似乎加剧了飓风的力度。 几人就这样任由飓风呼啸,也做不出什么抵抗,随风飘着。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风沙终于小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完全过去。 饶是到了三人这种境界,也被风影响得厉害,头晕目眩不说,眼神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过去很久,风终于停下来,沙尘也落到地上,沙尘之下,张三福几人在不同的地方被埋了起来。 天色渐暗,几人才醒过来。 张三福只觉被人打晕了一般,总之不舒服极了。 不多时,其余二人也从沙层之下站了起来。 当下,整个擎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风平沙静,只是天已经完全黑了。 三人短暂休整,再去辨别方向时,已不知东南西北。 张三福闭目用元气探去,探至很远也还是不行。 整个荒漠之中,茫茫然看不见边际,天色暗去,天色倒是越发明亮,可又不多久,淡蓝色天空仿佛开始变得灰蒙蒙起来,倒让与沙漠颜色相异的地方显得更加清晰起来。 “师兄,你看那里是什么?” 张三福何庆叔朝着柳林南所指看去,似乎有一座巨大集市在那个方向。 定睛再看,又好像飘飘然分不清具体是什么。 几人也不犹豫,趁夜色还未完全到来,向那地方所在的正北方向奔去,很快,前方晃悠悠一大片绿色升腾而起,如绿洲般,好生奇妙。 再近一些,一方清可见底的湖水映在眼帘,周遭绿树环伺,花红相抱,青气蒙蒙,影影绰绰看并不清,其间红黄灯笼垂挂在树之荫,大片五颜六色的丝绸沿着水岸裹着整方湖水,悠然一方净土般,与世无争。当间,有人来往于湖边,垂钓饮茶,醉酒如林,众人仿佛世外之人,棋琴雅乐,诗词歌赋,靡靡之音,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再看湖岸之东,有高楼林立,仟仟佳人在阁,舞姿动人,歌曲声声,仿若彼岸。城内街道之深,一眼看不到边,仅酒肆有数十余家,茶楼赌坊坐拥两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还未近前,酒香已然传来,各色奇异花树与楼争高,陈于楼间,楼栋之间相隔甚远却紧紧相连,这边才赋诗一首那边便饮得清酿一壶,这里是茶水赌肆,转身下楼便可拥心上人入梦,远远看来,不似仙境,胜似仙境。 “这,便是自在城吗?” 传言的自在城,似乎就在眼前了。 何庆叔和柳林南也有些意外,传说中的自在之地,竟然被他们轻而易举的撞见了。 按说,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根本没有到传言中自在城所在之地。 “难不成,这座城还会自己移动?” 柳林南带着疑问,转头看向张三福和何庆叔。 “不,应该是我们被那飓风吹到这里来了,我曾听闻,凡是到过自在城的人,都被飓风袭扰过,但很多人都会被吹去相反的方向,只有有缘之人,才会被吹进来。”何庆叔一脸凝重道。 “所以说,方才我们遇见的,便是能带我们来此地的飓风?”张三福不解问道。 “管他呢,先进去再说!” 柳林南再不管其他,率先往那湖畔走去。 传说中,自在城建立已有千年,世间很多人都想来此一看,但不论男女老幼,贫富与否,这地方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而建立此间的那名叫三十六的神秘之人,从来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过,所以很多人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更甚者,还有传言说张天师曾经也到过此地,与那三十六辩论七日七夜,终究还是三十六赢下了辩论,只可惜,这些事情是真是假,已经没有人能够证明了。 但足以证明的是,这个三十六,已经活了上千年了。 几人往前走不多远,终于到了湖畔。 有侍从之人分立在湖周围,这湖被成片的某种树包裹着,看起来静谧极了。 先前在此间饮酒为乐的人此刻不知去了哪里,总之这会子安静了很多。 “小哥,还请问,这里是不是自在城?”张三福凑到一人身前问道。 那人也不回头也不理会,仿佛木头人一样。 “小哥,麻烦一问,这里,可是自在城?” 何庆叔站在另一人旁边,同样问道。 可这些人似乎都是一样,不理会他们,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定定站着。 “怎么回事?这些人,是死人不行?”柳林南也凑到一人跟前,仔细端详着问道。 “没错,他们啊,都是死了很多年的人了。” 张三福几人猛然回头,才发现有一青年模样之人站在他们身后。 这人头发很长,披在肩上,一直到后腰位置。 这人长得十分清秀,比之长生宗最为俊俏的那些少年还有过之无不及。 这人个子很高,一身红衣,连鞋子都是红色。 这人手持玉串,一手搭在后腰,笑得很是开心。 最为关键的是,这人只有眼白,没有瞳孔。 “见鬼了?”柳林南喃喃自语道。 “七师弟,不要胡说!”张三福转头申斥了一句柳林南,又回过头:“不知真人在此,长生宗张三福柳林南何庆叔,见过了!” 那人哈哈大笑。 “人与鬼,本就无分的,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 “我知你们来此,等候多时了。” 张三福几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那人继续说道:“张三福,你大抵,是为你徒弟张凌尘之事前来吧。” “正是,不是您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三十六先生?” “三十六也好,三十七也罢,我已经很多年不见外人了,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那人说着话,转身朝湖岸走去,在一张木桌旁坐了下来,又示意几人也坐下。 张三福几人走过去,坐在那人身旁。 “还请问先生,我徒弟之事,能否给个具体说法?”张三福才坐下来,当即问道。 三十六将玉串放在桌上,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指了指何庆叔那把剑。 “这是赤焰?” 何庆叔也看了看自己的剑,点了点头:“是赤焰。” “很久没见了,也不知,破损位置修复了没有。” 何庆叔拔出剑来,往剑锋位置看去,那一点细小的缺口依然在。 “能否给我一观?” 何庆叔听到三十六说话,也不犹豫,转过剑身,递给了他。 三十六接过剑去,手向湖的位置伸去,湖中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躁动起来,一颗青色石头从中飞出,来到三十六手中。 这颗青石飘在三十六手里,三十六用力一捏,化作粉末,随即,他摊开手,从剑身抹去,再看到时,剑体已完好无损。 何庆叔当即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把已被修复的剑。 “这剑也算与我颇有渊源,我替你修复此剑,既是了了这段渊源,也是给春虚一个面子。” 张三福几人面面相觑,这人凭空就能将赤焰修复,修为之恐怖,恐怕不在春虚老祖之下才是。 这时,三十六才开口。 “你那徒弟,道心深重,机缘不浅,天赋异禀,可天生就是夭折的命数,值此一劫,躲不过的。” 张三福点点头,这些他知道,他想知道他自己不知道的。 三十六当然知道这些不足以让张三福满足,很是平静的看着张三福,再次开口:“做这件事的人,胃口很大,长安怕是要有大乱子了。” 张三福目不转睛,似乎还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三十六抬起头,看着天空,自顾自摇头笑了起来。 “有些事说不说出来,其实与我无碍的,但是,这些事本就是天机,的确不是我所能言的。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只能告诉你和你那个徒弟,如果能够挺过这一劫难,切记不要再相信任何人,是任何人!” 说着话,三十六站起身来,再不看向几人。 张三福自然知道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可这任何人,总有个范围。 他还想再问,却不料那人挥挥衣袖,飓风再次从湖中心卷起,将几人卷飞出去。 三人再次反应过来,已在先前醒来位置。 再次看向那自在城时,垂钓饮酒,抚琴玩笑之景再现。 这自在城,真是奇怪,不是一般的奇怪。 张三福即便心里还是没有答案,但有些事,本事就不需要答案,经历过,一切就都知道了。 “天数如此,别强求了。”何庆叔拍着身上的沙土道。 张三福看向那自在城良久,终究无奈摇摇头。 几人跋涉整七日,才从擎墟中走出,从回来的路看,那夜的飓风至少将他们吹离了几千里之远。 才回到溯青观,等候多时的众人赶忙将长生宗的旨意给到张三福。 这旨意乃宗主亲自下发,旁的人想看也看不了。 张三福将信笺打开,上面只孤零零写着四个字:“见信速回!”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难道八鬼的消息泄露了? 张三福收起信笺,丝毫不敢停留,率众即刻返回长生宗。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五章 大军压长安 再见陆九年 别有洞天之内,三娘一众人过得虽然舒适,可总也不是办法,张凌尘还是那样躺着,虽然在九宝儿的坚持下能进些水米,可整个人较之前已然消瘦了太多,张凌尘多年本就体弱一些,好不容易踏进修行门槛,再这样下去,不等他醒过来,身体首先就要垮掉了。 可是,连春虚老祖都说了,能不能挺过去这一关,全得靠张凌尘自己的意志,别的人除了喂他吃喝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神山之上的异动,自那日过去,虽是消停了很多,可来自宗主大人张七十的清洗活动,也拉开了序幕。 这些日子过来,整个长生宗陷入一种人人自危的恐怖阴影之中。自教习司被陆九年和另外一人洗劫之后,张七十便下了明旨,似乎完全认定了陆九年就是受衣怀嵩所指行事,教习司所发生之事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张七十大肆清洗异己的合理借口。 接连数日,陈天均带领巡照司一众人等,四处抓捕与衣怀嵩汤悬河亲密往来之人,曾经与衣怀嵩有过结交的人几乎都被涉及,谁也不知道张七十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隐忍了多年的宗主大人,在这一刻仿佛再也不受控制一般,不到七日,整个长生宗有近半数之人要么直接锁拿,要么被带到巡照司问话,连同衣怀嵩和汤悬河所有弟子在内,无一例外。 然而,除了衣怀嵩还被禁在自己寝殿以外,汤悬河去了哪里,竟死活也找不到了。 天气渐冷,整个长安正筹备着入冬的一应物资,从南境东土来往的官船商船充斥着整个都城码头,张三福等人回到梓州,同样又雇了船,快马加鞭,最快速度往回赶着。 为保路上再不受阻碍,张三福甚至拿出来长生宗的敕令,总算不用再等待官船通过,毕竟,长生宗的敕令,有些时候要比皇帝的旨意还要管用。 仅两日余,张三福一行终于又回到了长安。 长安每到这个时候,集市都要比平常更多更繁华,来自长安周边的百姓们在收获庄稼过后,都会来到长安的集市上来赚取些零用之钱,但受制于集市规模,很多百姓要起很早才能抢到摊位,有些为了省去摊位费用,在集市之外摆摊,总会被长安属衙派人清理,多年来一直如此。 今年虽也是如此,但出奇的是,朝廷又下了明确诏令,准许将集市扩大十倍,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摊贩涌入长安。 张三福等人行过此处,虽感到意外,却也没有多想,赶忙去往长生宗复命,如今还不知道宗主究竟为何要这么着急召他们回去。 时间又至傍晚时分,长安下起了毛毛雨。不多时,就转成了大雨。 城西云溪酒庄的邱老爷最后检查了一遍酿酒的窖盖子,在确认已经加盖严实以后,喝了一大口黄米酒,稳稳地睡去了,只要这雨不下进酒窖里面,很快,长安百姓们又能喝到醇醇的云溪清酿了。 陈海,是一名普通的羽林卫,去年才被提成百夫长的他,今年又被任命为皇城北门的骑督,这一切,除了他踏实肯干以外,还得益于他修成了武道小乘境。 和每一个夜晚一样,他骑着马带着十余名随从正在北门巡夜。只是今晚雨太大了,深秋的夜又冷得厉害,原本厚重的铠甲此刻冰凉透了,一干军士们都叫唤着冷。 守卫皇城的军士们各个都有来头,后天不是达官就是显贵,似陈海这等从军中一路靠刀头舔血上来的人虽历经实战但还是不便过分招惹,陈海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懒得去招惹。 随他来的那些军士们,在雨中泡着,早就烦透了,只想着赶紧下值去投入到温柔酒香当中去。只是陈海当值,太死板了,一刻钟都不放过。一个个偷着抱怨着,却也没敢多过明说,就那样,伴着马蹄的踢踏声和雨水溅在城墙上的淅沥声,数人数马缓慢地前行着。 陈海当然知道,身处皇城边上,再安全不过了。他们的存在,如果真的派上用场,那也估计到了这个国家最为危难的时候了。所以即便当值再严谨,心里的防线远没有在边境上与敌国对战时的那样紧绷着。 很快,他们就巡完了一圈,铁甲早已冰冷不堪。雨依然在下,子时将至,他要换值了。但他就那样立在马上,凝望北门正对着的那条街道。 数百米外,一群分不清穿着之人,淋着雨,手握钢刀,向着皇城走来,他们足有上万之众,从形态来看,必然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兵士,只是一时分不清究竟隶属何处。 此刻,纵然是经历过战乱的陈海,也一下子慌了神,他迅速掏出怀里的夜袭警示灯,射向空中。 长安城打建立以后,就有皇城遇险时示警的警示灯,只是这种灯,八百多年来,即便是杨康叛乱之时,也未曾使用过。 与其说是灯,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箭矢上面被盐铁营的工匠们施了秘法制成。 即便是如此大雨之夜,一盏明灯还是出现在了皇城的上空。 不用想,看穿着就能知道这些人定是混在商贩们当中进的城。眼下意图也更明确不过,应该就是这眼前的皇城。 就在这些刀客到达皇城位置之时,一群黑衣之人,向着长生宗去了。 今夜,恐怕终将是个不眠之夜。 长生宗神山正对着的,是长安岱山。 岱山不仅是整个长安城卫戍所在,承担了整个长安城的守卫。更为重要的是,岱山之上,是皇家太庙所在。 那里面供着的,是整个延黎王朝的历代皇帝以及多年以来的名臣能将,可以说,提起岱山,那是整个延黎王朝的圣地。 岱山之上,一袭明黄服饰的老人看着天上的大雨,摇了摇头,背着手,趁着雨水,走下山去。 岱山说是座山,但要与太神峰相比,矮了不是一点半点。上下山唯一的途径是上万块石砖铺就的台阶。此阶每台高九寸,象征中原九州一统,共有一千阶一万块石砖,寓意延黎国千秋万代。 沿途而下的时候,纵然是下着瓢泼大雨,但一袭明黄的老人丝毫未被雨淋湿。就那样背着手,恍若闲庭信步般,没有任何情绪在其中。 转眼之间,涌向皇城的刀客们已密密麻麻不分数量。 陈海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不是轻易就能拦下的。 数百名羽林卫从北门涌出,带队的将军名叫拓拔烨,是专管皇宫守卫的一名御前侍卫,尽管官居四品,尽管其父是前上将军拓拔酉,这个场面,还是让他狠咽了一口唾沫。 整个长安城都进入了梦境,雨依然很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那些个死士停在了原地,怔怔地待在原地,仿佛是在等谁出来发布号令。 羽林卫总共一千五百名,此刻,除了负责其他三个大门正常守卫的三百名以外,全都挤在了北门。 能干上羽林卫的,除了都是世家子弟以外,还有至关重要一点就是他们都是可以修行的修行者。 饶是修行者,在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时,个个也都胆寒了。 远在观史阁的皇帝陛下,手中握着迟迟未落下的一记黑子,口中嘀咕到:“亚父,你觉得,这步棋,怎么下才好?” 那老太监仍是眯着眼睛,躬身道:“陛下,老奴觉着,万事俱备,您安心守好天元即可。” 闻声,皇帝陛下将那颗黑子扣了下去。 都城长安,这个作为国都已有数百余年的古城,其规模大小不是一般两般的城池所能比的,在城池的最中心是皇宫,其周围遍布民居和绅商店铺,各种客栈货栈琳琅满目,可今夜这个雨夜,街上所有的门面都是紧闭的。 羽林军刚至皇城北门,那些个破烂刀客们便开始动了。 他们手中的刀在雨中已经冲刷了将近一个时辰,早已亮得发光,看见羽林军的那一刻,都如狼似虎般地冲了过去,一时间,繁华了几百多年的都城之内发生了近万人的城战。 虽说禁卫羽林军被称之为延黎王朝最精锐的军队之一,可这些久居温柔乡的老爷兵们哪里见过这种刀架在脖子上的阵势,一时间,高低立判。 那些提着钢刀的破烂刀客们,显然都是经历过严格的训练,杀人手法和下手狠辣程度难以想象。似乎里面更是夹杂了许些武道高手,其善战能力远在陈海预估之上。 就在城内开始交战之时,城外又有变故,不知从何处来的数万大军已经严严实实地包围住了长安城。 …… 张三福才回到长生宗,宗主便传话让他去了教习司。 宗主只叫他去,并没有说带上柳林南和何庆叔,二人都是不愿意凑热闹之人,各自离开了。 前往教习司的路上,张三福得知他离开后发生之事,三娘姐妹在,想张凌尘等人已去了安全之处,他也顾不得别的,赶忙前去。 张凌尘被刺伤,八鬼不知因何出逃,梓州出现的数万大军,加之先前才得知教习司数十人被杀,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紧锣密鼓,显然不像是偶然发生。 种种迹象摆在张三福眼前,让他不禁心生疑虑,这后面肯定有一个强有力的推手,只是这人是谁,张三福心里迟迟没有答案。 张三福带着疑问,推开教习司主殿大门。 殿内只有二人,一人去张七十,一人坐在阴影里,看不太清。 “路上还顺利吗?可曾见到八鬼?” 张三福走到近前,张七十身侧有张空椅,想必就是留给他的。 他也不犹豫,径直坐了下来。 “不曾见到,说不定,他已在荒庭了。” 张七十闻言,笑笑。 “此人你可认识?”张七十顿了片刻,指着身边柱子后边的那位说道。 张三福向那看去,那人终于将面部露了出来。 “陆九年?” “陆九年!” 张三福心中大惊失色,陆九年其人,明明被他斩在泗水河,怎么如今会出现在长生宗? “很意外吗?”陆九年看着张三福,眼神有些不知何意。 “呵。” 张三福冷哼一声,问道:“所以,教习司一众人被杀,是你干的?” 不等陆九年回答,张三福又看向张七十:“所以,明面上你在追查衣怀嵩和汤悬河,其实这件事是受你指使?” “不,你错了,做这件事的,就是衣怀嵩,只能是衣怀嵩,必须是衣怀嵩。” 张七十说着话,看向张三福,眼神里尽是冷厉。 “有些事,根本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今夜,会发生很大的事,一切,等今夜过去再说,好吗?” 张三福眼中带着血色,似乎要吃了张七十一样。 他想张口,可好几次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止住,过去片刻,他带着颤音,终究还是将那句藏在内心的话问了出来:“那么,刺向张凌尘的那一剑,也是你做的?” 张七十摇摇头:“我被衣怀嵩压制多年,心里对他有仇恨多年,这不假。为了能将他的势力打倒,我筹划了很久,也为此付出了很多,我可以告诉你,张凌尘被打成重伤,的确也在我算计之中,只是,我原来是算准了他会被赵从定所伤,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朔巽会飞来将他打成那个地步。” 说着,他站起来,郑重看向张三福:“三福,在这长生宗,我最能倚靠之人,除了陈天均,就只能是你了,坦白说,张凌尘那一剑,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本能的想要去护他,可是来不及,那一剑,我都拦不住。” 张三福眼神终于不再那么难看,可终究还是阴沉着:“那教习司数十口人命,又怎么算?” 张七十无奈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在张三福眼里,等于默认。 “我们做个交易吧,你助我完成这整件事,我拿长生宗千年来唯一的一颗褫魂天珠出来,替你救张凌尘,如何?” 张三福抬起头,张七十正握着那颗天珠,递到了他眼前。 张三福看看张七十,看看陆九年,再看看那颗褫魂天珠,终究也是叹了口气,接了过来。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张三福语气变缓,无奈道。 张七十捏了捏他的肩膀:“不急,你且先去救张凌尘,想这天珠要救下他应该不难,等他醒来,我再与你吩咐。” “可他们现在在哪?整个廊舍都被付之一炬,让我去哪里找他们?” “我那个儿子,张元元,就在后涯之下,想必他应该知道。” 张三福闻言,什么也不顾了,向着后涯而去。 一袭明黄的那位老人,终究是下山了。他依旧背着手,走在雨中,路过云溪酒家的时候,还进去顺走了一壶二十年清酿。 长安城内的城战还在打,整个皇城守卫们已然就要不敌了。 偷偷潜到长生宗的那群黑衣人,四下散去,消失在了深厚的黑夜之中。 衣怀嵩手里握着朔巽,眼神满是杀意!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六章 褫珠救凌尘 三福遇危机 张三福再顾不得别的任何事,哪怕张七十说今夜会有大事发生。这件事不管有多大,在他心里,没有比治好张凌尘更大的事情了。 他辗转来到后涯之下,张元元就在那洞府跟前,好像在等他似的。 “三叔,你来了。” 张三福看到张元元,也顾不得其他,连忙问道:“凌尘他们在哪?” 张元元淡然淡然一笑:“随我来吧。” 还是那条路,张三福一路跟着张元元,暗想神山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不多时,张三福便来到张凌尘所在的地方。 他也被眼前景象惊住了。 原来,这地方不仅深藏不露,里头更是玄妙至极。 三娘看到张三福前来,也是一愣。 “怎么,八鬼抓住了?” 张三福摆摆手:“并没有,救人要紧,这些事回头再说。” “救人,怎么救?”大娘疑问道。 “张七十把褫魂天珠给我了。”张三福拿出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就往张凌尘身边走去。 “褫魂天珠!” “以张七十的为人,怎么会把这珠子给你,莫不成是假的?”大娘更加疑问起来。 “珠子是真的,只不过,我答应他一些事情,等救完张凌尘,我便去。” “答应他一些事情?”三娘也有些犹豫起来。 “你究竟答应他什么了?” 张三福并没有理会众人所问,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张七十究竟要他做什么。 “先把他扶起来。” 张三福坐到张凌尘身边,向着旁边众人说道。 三娘也不再问,赶忙帮着将张凌尘扶了起来。 这珠子,要用元气炼化,等彻底化为元气精水,再给需要的人喂下,才能起到最大作用。但要炼化此珠,需得极其深厚强大的元气才行,张三福一人恐怕不够。 大娘三娘乃至张元元都清楚此珠不寻常之处,纷纷站了过来,催动元气进入褫魂天珠,帮着张三福炼化起来。 时间似乎变得极其缓慢,九宝儿看着心急如焚,可她又帮不上什么忙,一个劲抚摸着张凌尘后背。 很久过去,天珠终于有了动静,透出一股清气,但在诸多元气的包围之下,只缓缓游离着,并未散去。 其余人还好,毕竟只是附加帮忙,此时张三福却已然渗出汗珠。 又过去很久,清气更多,似水一般,可珠子还有老大。 这褫魂天珠,乃天师在世之时,于南海无极天外的崇明峰顶所得一颗晶石所化,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天地元气滋养,又经天师多年炼化后分为三颗,有两颗已被用去,如今,世间仅此一颗了。 张三福几人不知耗费多少元气,直到很长时间过去,这颗珠子终于有一半化为精水,可此时,几人都已精疲力尽。 可他们还在苦苦坚持,毕竟,希望就在眼前了。 又过去很久,张三福和大娘虽还在坚持,可三娘和张元元终究耗不动了。 这会,距离成功还有一半,褫珠要是在这个程度终止炼化,平白损失一颗世间极为珍贵的神珠不说,张凌尘也就无可搭救了。 斗大的汗珠已从张三福额头渗出,大娘也神情严肃,紧皱着眉头,似是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不行,不行,继续,继续啊!” 张三福手眼未敢离开那天珠,嘴里却焦急地喊了出来。 可是现场众人,谁能不急? 就在张三福也快要不行的时候,一股黑色元气,顺着张凌尘的胸口飘了出来,悠悠包裹住那颗珠子,随即,越来越雄厚的元气挥之而来,似乎是要接替张三福继续炼化褫珠。 张三福喜出望外,他看得出来,这便是那神龙的元气。 在神龙元气加持之下,那颗珠子被炼化得很快,不多久,便又有一半被炼化。 看着珠子的变化,张三福只用手托着,终于舒了口气。 又过不久,褫珠终于被全部炼化,一颗青白相间,雾气弥漫得如同拳头大小的水珠停在张三福掌心之中。 “这是成了吗?”三娘依旧没有缓过劲来,看着那水珠问道。 “应该可以了。”张三福说着话,将水珠往张凌尘胸口贴近。 水珠才到张凌尘身前,像是受到感召一般,瞬间没入张凌尘胸口。 张凌尘仿佛受到巨大震动,浑身颤抖起来,青色光芒从周身射出,整个上身的衣服瞬间被撕成粉末,此刻,整个人仿佛沐浴在一种圣光之中,周身的血肉能看得特别清楚,甚至连头发都迸射着光芒。 张凌尘胸口的伤痕虽然这几日恢复了一些,可还是未见好转,此时正裸露在外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可过去不多久,光芒散去,张凌尘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向后仰着,漂浮起来,悬在床榻之上。 一道青色光束沿着张凌尘周身快速移动着,从头到脚,似乎在顺着血管游走,又好像无规则运动着。 而张凌尘,似乎是被这光束托了起来,光束到达身体什么地方,那里血肉就会暴起。即便是在昏迷之中的张凌尘,也发出嘶声力竭的吼叫,似乎特别疼。 “凌尘,凌尘!” 张三福有些惶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凌尘此刻状态,不由让人感到担忧。 光束速度越来越快,张凌尘整个身体的皮肉仿佛都被拉起,看起来痛苦至极。 “砰。” 突然之间,张凌尘身体像是不受控制,垂直掉落床上。 再看去,张凌尘和先前无异。 “没醒啊这也!”九宝儿扑到跟前,反复看了好久,发现张凌尘与之前还是一个样子。 “先别着急,褫魂天珠毕竟不是凡间俗物,不可能没有效果的。”张三福也是长出一口气,即便张凌尘此刻还没有反应,但他对褫珠还是有信心。 接下来,就该回到主峰去了。也不知道张七十究竟需要他做什么,但褫珠已经为张凌尘所用,他已然答应了张七十,哪怕是天诛地灭,自己也要去做的。 此间安全至极,又有大娘三娘他们在,张三福也不再过多逗留,夜已很黑,张七十所说的大事开始没开始,他固然不知,可已经不容他再耽搁了。 再看一眼张凌尘,又摸了摸九宝儿的脑袋,张三福起身就走。 张三福才至主峰,却发现整个主峰有一丝不对劲。 平日里恢宏的大殿灯火通明,今日却黑压压静悄悄的。 不及犹豫,张三福立即向张七十寝殿走去。 寝殿之内,张七十正闭目打坐,似乎完全没有要出什么事一样。 张三福缓步往进走去,张七十并未抬头,声音却至。 “衣怀嵩勾结了司马南州,数万兵马已在攻打皇城了。” 张三福愣神片刻,这才知道那高挂司马字样大纛的官船和数万军马,竟然是司马南州用来造反的。 不等他回应,张七十接着说道:“衣怀嵩这些年,暗中豢养着不知道多少修行之士,他们有的来自正道,有的来自邪道,总归,他不分善恶好坏,一律接受,已经尾大不掉了。” 这些张三福自然也是知道的。 “我本想再给他机会,可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很深了,前日,陆九年前来所啥的教习司一众人等,都是衣怀嵩多年安插好的细作,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张三福更加错愕。 “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从陆九年去找你们,我便已经着手要清理了,如今,他所豢养的那些死士,已经在神山了,今夜,他可能就会动手,他的目的,不仅仅是人间的首位,还有我这个宗主之位。” 张三福心知衣怀嵩其人,野心勃勃不说,心肠何其歹毒。可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脑海里,三十六先生的话又飘了出来。 “切不可相信任何人,是任何人!” 张三福也不再多说,他心里也打着鼓,如今的神山,早已不是当年的神山,如今所发生的这些事,根本就不是他所能够控制的。 “那你需要我怎么做?”张三福也不想在听,张口问道。 “张凌尘服下天珠,可有起色?” 张七十并未回答张三福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张凌尘的情况。 “当下,还是那样子。”张三福冷冷地道。 “会有作用的,不要着急。”张七十这才睁开眼睛,斜着眼看了看张三福。 “我要你去杀光他们,你可愿意去?” 张三福皱皱眉头。 “你手下有那么多人,为什么要让我去?” “陈天均也去,宫鹊也去。” 张三福不解:“你是宗主,下旨意就行了,为什么要拿天珠作为交换,这分明就不对等。” 张三福的疑问不无道理,张七十作为宗主,神山有人来犯,下令即可,没有必要用褫魂天珠来交换。 张七十笑笑,拿出他那把朔钧。 “因为今夜过去,你就不在了。” “不在了?我,会死吗?” “对,我拿张凌尘的命,换你。” 张三福即便有些诧异,可他不懂,为什么需要自己去死,哪怕为了救张凌尘,他心里是愿意这样做的。 “我需要你做的,不仅是去抵挡前来的那些贼子们,还要你,去神山深幽,换张赭二出来。”张七十看着朔钧,有些无奈的语气道。 听到这个名字,张三福为之一振。 张赭二,这是他的二哥的名字。 张赭二并未去长生宗,而是去了真武门。 后来,真武门派弟子到长生宗试炼,张赭二突然发狂,打伤神山数名弟子,被邱天一派人合围,终究不敌。 张三福还未赶到,张赭二便被几番反抗之下,终究被刺死。 当时,张七十便在众人之后,虽未动手,但亲眼看着弟弟被杀而无动于衷,这是张三福多年一直不能原谅张七十的地方。 “所以,二哥还活着?” “对,活着。” “就在深渊?” “就在深渊!” 太神山深渊,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深渊之下,是一处古潭,古潭之水终年血红,人称血狱。 没有人进去过血狱,也不知血狱究竟用来做什么。 “拿我去换,又是什么意思?”张三福压着心头的怒火问道。 “血狱之作用,可以毁一人而成一人,但必须是血亲骨肉才行。” 张三福眼神透出杀意,自己的二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 “当年,是师尊让我这么做的,我只是听从了师尊所言。” 张七十语气很是平淡,可正是这种平淡,让张三福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那为什么,当时不直接让我去,而是骗了二哥前来?” 张七十一笑:“天机如此,说不得。” 张三福瘫坐在了地上,方才听到的这些,将他整个前半生都颠覆了。 自己敬爱多年的师尊,原来是杀害自己二哥的凶手,而二哥多年一直被压在血狱之下,鬼知道受了多少罪。 “那,换我进去,二哥便活了吗?” 张七十抬起头,叹了口气。 “他是活着,可应该也无救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去了就知道了。” 张三福此刻已经对自己这个大哥失望到了极点,但自己已将天珠用在了张凌尘身上,只好听从了。 “什么时候去?” 张三福心里已打定了主意,在这之前,能见见自己二哥,也是好的。 “且先不急,入血狱之前,你必须受很重的伤,仅仅死不了的那种。血狱会把你的命吊着,直到你也失去作用,到时候,你若没死,我定会全力搭救你。” 张三福听到张七十这样说,冷笑一声,对于这个哥哥,他已再无任何话可说。 “你愿意吗?三福。”张七十再次说话。 “我有的选吗?怪不得,你会拿天珠给我,原来如此。” “不要怪我,等我成了的那天,你们都是功臣。”张七十站了起来,来到张三福眼前,也算是仔仔细细将这个弟弟看了看。 “那动手吧。”张三福闭起双眼,等着自己大哥给自己致命一击。 “不,你去外面,来的人实力很强,你自会受伤的。” 张三福闻言,一句话也不说,手中抄起翠鸣,径直而去。 神山主峰之下,一群人已经闯将进来,正与陈天均及山门一众人等打得火热。 张三福眼神中爆发出无穷杀意,提着翠鸣杀了过去。 随着张三福的到来,神山众人似乎得了势,杀得起劲,先前僵持的局势终于反转。 接连杀掉几人,张三福满脸血迹,已然杀红了眼。 这一刻,多年的不安,多年的愤怒,多年的愁绪,以及众叛亲离之感,皆化作无尽剑意,他的修为在这一刻,直逼神藏境巅峰。 陈天均看着张三福,皱起眉头。 他杀开一人,回头看了看主峰方向,似是有些犹豫,但还是提剑向前。 周围人还在不遗余力拼杀着,没有人注意到此间。 陈天均趁着打斗,慢慢靠近张三福,暗暗将手中元气凝结成珠,打向张三福。 张三福后背受创,还未向后看去,便有一剑刺来,正刺入他的胸口。 张三福一口鲜血喷出,眼神中,有不甘,有失落,也有难过。 剑才刺入张三福胸口,张七十大喝一声,从主峰忽至。 他提着朔钧,看起来难过至极。 可在张三福眼里,却也可笑至极。 就在张三福要掉落地面之时,张七十一把接过,将他抱起,大片的血流顺着张三福胸口流下,染红了张七十整个衣服。 张七十叫嚷着哭了起来,朔钧剧烈抖动,仿佛也极其悲恸! 别有洞天之内,几人都在等着什么,可一直没有动静。 深夜已至,几人困意来袭,便也睡去了。 九宝儿还趴在张凌尘身边,拉着他的手,睡得正香。 睡梦中,九宝儿看见张凌尘站在一片漆黑之中,仿佛很焦急地向他喊着什么。 九宝儿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似乎怎么也听不见。 她想要再近前一些,可终究够不到。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九宝儿大声回应,可只见张凌尘张口。” 九宝儿努力往前走去,好不容易挤进张凌尘所在的那个空间。 只听见张凌尘大喊:“九宝儿,快,快去救师父!” 九宝儿大惊,醒来时,手还握着张凌尘的手,手心全是汗珠。 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又似乎极其慌乱,整个人不知怎的,坐立难安起来。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七章 血狱见赭二 凌尘纵剑来 张七十一手抱着张三福,一手持剑,看着前来的众人,眼神中充满了杀意。 这些人,修为不能算低,甚至于有很多是和陈天均张三福等人相当的。 神山一众长老及各司主事艰难应对,虽短暂占了上风,但这群人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也不知道衣怀嵩多年来究竟做了多少铺垫和准备,竟然能笼络这样一群人来,甚至能正面对抗长生宗了。 长生宗众人看到张七十前来,仿佛看到主心骨一般,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对面剩下的那群人,看见张七十,似乎像是终于找到了目标一样。 很显然,张七十要是一死,他们的目的也应该达到了。 张七十脸上是一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神情,似乎很气愤,但更多的,是一种冷漠。 这种冷漠,不仅让前来的贼子们心中有些慌乱,连神山众人们都有些惊诧。 朔钧还在颤抖,剑身发出暗红色光芒,好像随时准备要大开杀戒。 张七十将张三福向上抛去,张三福已完全没有意识,就那样悬在众人之上。 朔钧继而发出“蹭噌”声响,张七十在空中缓步向前,握住剑柄,凌厉剑意升腾而起。 那群人四下环顾,还是在张七十动手之前,向着张七十杀了过来。 张七十冷峻的眼神看着这些人,握剑的手隐隐发力,提剑向前挥去。 宗主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手了,他是什么实力,众人只知道已经很高,但并不知道究竟有多高。 朔钧挥出巨大无比的剑气,这剑气化成一柄极其大的剑来。 巨剑丝毫不给这些人机会。 这些人中,不乏有神藏境之上的人,可在这巨剑面前,竟然动弹不得。 巨剑看似缓慢,却根本不给众人机会,像一座山向那些人压去。 无尽的元气在巨剑身后加持,发出刺耳强烈的声响。 任凭那些人释放多少元气,可终究还是动弹不得,只好看着巨剑斩向他们。 那群人中,修为大多在神藏境上下,唯有一人,已然踏入了太玄境界。 他握着一把曲剑,这剑看似长相丑陋,可也是一把不俗的剑:“参错”。 张七十微微皱眉,看向那人。 那人在巨剑之下,发出怒吼,终于挣脱,此刻正握着参错,怒视张七十。 “你叫什么?杀你之前,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张七十并未看向此人,巨剑依旧向前,将其余诸人悉数斩尽。 这些人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在巨剑到来之时,化作粉末。 “哼,张七十,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 场间仅剩的一人发出邪魅笑声。 “我虽不知道你是谁,可我认识你这把参错。我所猜不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幽宗公输辩吧。”张七十收起巨剑,凌空持剑看向此人,眼神依旧尽是冷意。 “没错,我在长安待了十八年,就为这一天。”公输辩虽仰视着张七十,可气势同样很强。 “你既是幽宗之人,可知闯我神山,唯有死路一条。你这时若能说出你是受谁指使而来,我兴许能饶你一命。” 张七十这样说,无非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背后那个人昭然于世,好能将他置于整个神山对立面。 “我受谁指使?杀你张七十,不需要指使。”公输辩说着话,剑意逐渐升腾。 “哼,一心求死,我只能满足你了。”张七十知道,这种死士,不可能轻易出卖背后之人的。 那人举起剑,另一手结印,参错好像是变成了无数把,飞向天际,又如流星束束刺向张七十。 张七十嘴角一笑,看起来有些嘲弄之意。 他将朔钧背向身后,左手伸了出去,仿佛要接住这些剑。 顷刻,那些剑便到了张七十身前。 可这些剑,却端端停在了空中,仿佛受了某种阻力,一根一根刺进了张七十所释放出的元气屏障之中。 随即,他像扯下一张布一样,将这些剑丢了出去。 公输辩知道这些剑根本奈何不了张七十,可毕竟,这只是他用来短暂吸引张七十注意力的。 就在张七十扯开那些剑之时,公输辩手握参错,来到张七十不远之处。 参错长相虽然丑陋,可这剑一点也不弱。 这剑速度很快,直直冲向张七十。 “跳梁小丑。”张七十发出冷哼,只将眼神看向那人,无比强烈的元气如同海浪一般涌出,将公输辩包裹进去。 “你还是不肯说是受谁指使吗?”张七十眼神看向公输辩,再次问道。 公输辩眼里,全是不解。他知道张七十很强,但没有想到,张七十已到这般地步。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的确唯有一死了。 “死则死耳,有什么好犹豫的,动手吧张七十!” 公输辩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倒真是条汉子,可惜了,你所忠于的那位,根本不是可忠之人。” 说着话,张七十扔出朔钧,朔钧带着凌厉剑意,径直飞向公输辩斩去,只一瞬间,公输辩整颗脑袋掉落,饶是张七十已将元气收回,可公输辩甚至还保持着先前姿势。 斩杀太玄以下,只一道剑意,斩杀太玄,只一剑! 这是什么实力? 神山这场闹剧,终到最后,也没有见到衣怀嵩出面。 “天均,你且与宫鹊下山去吧,我说的事,你们一定要做到。” 陈天均和宫鹊闻言,点了点头,向着长安城而去。 张七十交代完一切,缓缓回过头,看向自己那个弟弟张三福。 张三福依旧悬在半空,头尾向下垂着,没有丝毫生迹。 张七十先前抱着他时,已将他周身经脉封锁,如今,张三福醒不过来,可也死不了。 张七十并不管旁的人,抱起张三福,离开此地。 神山深幽,在独立于其余诸峰的主峰最低处。 张七十带着张三福一路向下,很久过去,终于到达血狱。 这地方入口很小,只一人可通过的小门,门口尽是藤蔓荆棘,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此处还有一个通道。 从通道走入,却越来越大,整个通道之中,血腥味十足,有流水声传来,但不是外界那种溪流的哗哗之声,而且十分沉闷的咕嘟咕嘟声音。 入了通道大概十余米,有灯火燃起,血红水流顺着洞壁流下,像是这山体渗出鲜血来一样。 越往前,则腥味越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足以让人窒息的恶臭。 外界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世间第一大正派,长生宗的主峰之下,竟然会是这番景象。 张七十横抱张三福,终于来到古潭,古潭之水黑红满分,透着光看去,甚至还有些粘稠之感。 古潭正中,有一高悬的粗壮铁链,一直向上延伸而去,直至主峰大殿。换句话说,这主峰之中是为中空,古潭能直接连接到主峰天师大殿。 铁链末端锁着一个铁笼,铁笼浸泡在古潭之中,正中有一人被数十根铁链所缚,以一种很扭曲的姿势悬在铁笼之中。 黑红粘稠的水流不断从这人身体中进入又流出,有黑色元气顺着铁链一直向上蔓延而去。 这大概就是多年来,张七十修为突飞猛进的原因吧。 用骨肉血亲做皿,来精进自己的修为,这种修行方式,比之幽宗之术,还要骇人听闻。 张七十在张三福身上几处穴位连点数下,张三福身体猛然一番抽搐,吐出一口鲜血,醒了过来。 此时他虚弱极了,嘴角挂着鲜血,但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血狱他虽没有到来过,可看这地方,应当就是血狱无疑了。 他跪在古潭旁边,捂着胸口,连着咳嗽好几下,马上又警醒起来。 “二哥,二哥呢?”张三福用着几乎是最后的力气,用力说道。 “在那。”张七十语气还是很冷淡,用手指了指那铁笼。 张三福失血太多,眼神出现重影,可还是看清了那座铁笼。 内心的疼,瞬间让他更加吃力几分。 这些年,自己的二哥张赭二,究竟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但他也很清楚,二哥的下场,也是他日后的下场无疑。 “呵呵哈哈哈!” 张三福大笑起来。 兄弟三人,时隔多年,竟然以这种方式见了面。 难听的或者诉衷肠的话,他已经不想再说,没有意义不说,也不会改变什么。 良久,他将内心悲痛的心情平复下来,艰难地呼吸着,还是张口问道:“二哥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只是…” “只是什么?”张三福声音又大了几分。 “他的神智已经和一两岁的孩童没有区别了,身体何处经脉骨血也已破裂损坏殆尽了,如今,他就是一具活着的肉体。” 张三福倒吸一口凉气,他根本无法想象,张赭二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那,能让他一直活下去吗?”张三福已经不想和他这个大哥多说哪怕一句,他只关心自己二哥能否一直活下去。 这些年,在他内心,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哥哥,他没想到这个哥哥还活在世上,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哥哥是以这种的方式活着。 “我会让他活下去,你放心。” 张三福听到张七十这样说,好像终于放心了一些。 “那么,换我吧。” 张三福躺了下来,闭上双眼,等待着自己去成为那个狼狈之人。 张七十毫不犹豫,催动元气来到那铁笼之中。 锁链发出声响,解了开来。 张赭二掉了下来,被张七十接住。 随即,那些铁链慢慢伸向张三福,缩进了张三福何处筋骨,又将张三福扯了过去,牢牢锁进了铁笼之中。 张三福全程紧闭双眼,也不知是出于对张七十的失望,还是已经失去意识。 …… “师父,师父!” 别有洞天之内,九宝儿正在纳闷自己先前所做之梦时,张凌尘突然大喊了起来。 九宝儿内心极其慌乱,固然她不知道因为什么,但总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听到张凌尘突然喊叫起来,还喊着师父,让九宝儿更加害怕起来,内心生出无尽的恐惧。 其余诸人听到张凌尘喊着,也跑了进来。 张凌尘浑身被汗浸透,翻来覆去,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张凌尘,张凌尘,你要冷静!” 张凌尘识海之内,依旧燃烧着大火,甚至更大了几分。 那棵泓栩神树,又见长了好几尺。 他站在自己识海的大火之上,看着柯骞,眼泪挂满脸庞。 “我师父他!”张凌尘完全失态,大哭起来。 张凌尘仍处于昏迷之时,褫珠被他吸收,人虽未醒,但已经有了意识。 此刻,神龙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他的师父去了哪里,因何而去,为谁而去。 “啊!啊!” 张凌尘怒吼着,悲恸地哭喊起来。 柯骞硕大的龙头就在张凌尘眼前。 “你要冷静,这些事,那些人筹划多年,如今,你也好,张三福也好,甚至是我,都是人家的棋子,如果你不能隐忍下去,一切可能都会没法收拾。 张凌尘摇着头,眼泪鼻涕接连掉落,这种痛苦,胜过当年寒病之苦万分。 “我先前所说,你要隐忍,直到你成长起来,可以对抗那些人,你可能做到?” 柯骞说着话,可张凌尘全然听不进去。 很久过去,张凌尘终于停止哭泣,抬起头看向柯骞:“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柯骞摇摇头:“现在就可以,但我不希望你现在出去,你还做不到我刚才所说的。” 张凌尘立在大火之上,闭起双眼,浑身青筋暴起,大喊一声,消失在了识海之中。 神龙柯骞长叹一声,硕大的龙头晃了晃,慢慢隐入泓栩之中。 众人还在抽搐之间,张凌尘猛然醒了过来。 他瞪大双眼,多么希望自己想看见的那个身影就在他的身边。 可是,那个身影终究不在。 他从榻上一跃而起,直奔门外。 门外场景,他根本没有心思看,大声问道:“这里怎么出去!” 大娘皱着眉头看向张凌尘,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也还是引着他向外界走去。 才出别有洞天,张凌尘手中生出龙栩,向主峰而去。 不多时,他来到天师殿前。 张七十就站在天师殿前,仿佛在等着他。 张七十的脚下,是一具尸体,被紫色袍褂包裹着,那是张七十觐礼时才穿的礼服。 “我师父呢?”张凌尘咬着牙关问道。 “他在这,被衣怀嵩手下之人杀害了。” 张凌尘内心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当他看向那具尸体时,也诧异起来。 这分明就是自己的师父,只是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气息。 这时,其余诸人也来到大殿之前。 九宝儿看到那具尸体,也变得疯狂起来,大声嘶喊吼叫着,就要冲过去。 可张七十周围站着的全是巡照司弟子,他们极尽阻拦着,不让别人靠近那具尸体。 三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大殿之前,步子开始变得缓慢。 她不敢相信,先前还好好一个人,此刻为什么躺在了那里。 有宗门长老也张七十身边,其中走到几人近前,脸上也全是悲伤:“弟妹,不要难过了,三福只身去抵挡幽宗叛徒公输辩,可公输辩已然是太玄之境,三福不敌,被他杀了。” 三娘听着这些话,眼神突然变得狠厉,眼泪挂在眼角,斜着眼看向张七十,声音十分之大:“那你呢?你是做什么的?你一个又一个弟弟死在你眼前,你是做什么的!” 三娘说这些话,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声音尖锐至极。 张七十面露难色,并未作答。 可事实是什么,张凌尘清楚。 他才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柯骞声音又响起。 “张凌尘,你想好了,你们一家之性命,可全在这里,你要是此刻说了,以张七十的秉性,定会将你们全数杀掉。你要是能隐忍下去,一切就还有机会。” 张凌尘紧咬牙关,柯骞这些话,他不是不懂。 他狠狠瞪着张七十,终究还是长吸一口气,又缓慢吐出,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师父,师父,师父!” 他在内心喊着自己师父,终究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 “明日,神山会为三福道人举行殓葬仪式,我会让三福安心走的。”张七十大义凛然的说着,可在张凌尘眼里,张七十其人,丑恶至极! “连最后一眼都不让我们见吗?”三娘颤抖着说道。 张七十这才从大殿台阶之上走下,来到三娘身边,又看了看围在此间的众人,很是郑重说道:“三福是被参错那把邪恶之剑所伤,周身已经腐烂,且有剧毒,你们还是不要见了的好。” 说完此话,张七十转身向大殿走去,完全一副不想再为此事费舌的样子。 张凌尘心知此事个中缘由,也走上前去,拦住自己师娘,示意她不要再多说。 任由殿外如何喧闹,张七十头也不回,来到殿内,在自己时常打坐的地方坐了下来。 无尽的充足元气再次来临,和之前不同的是,这元气又充沛饱满了了不知道多少。 他坐定良久,嘴角露出笑意。 自己这两个弟弟是孪生兄弟这件事,神山之上其余人等,怕早已忘了吧。况且张赭二明面上死去已经多年,自己这番筹划,应该没有人能识破才是。 倒是张凌尘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但他也还处在更大的算计当中,如有差错,甚至都用不着自己动手。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八章 皇叔真手段 一剑破千军 神山之事解决完毕,陈天均和宫鹊带领各自弟子,下山而去。 他们自然有张七十交给他们的事情去做,只是,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他们自己心里,也打着鼓。 长安城内,几千名死士的目标很明确,打得羽林军毫无还手之力,围住皇城便是他们的任务,临行之前,有人为他们祭酒,说得最多的,也是这话。 先前不知何时,司马南州已收揽了京畿卫戍将军闫朝阳,又勾结兵部,将整支卫戍军调离长安,此时整个长安城的兵力空虚就是因为此。 今次这个夜晚,有刀客来袭时,除皇家羽林卫,竟再无人可调。 一旦成功,接下来的事便会很简单。自然会有人去解决了皇帝老子,然后给他一个响亮的谥号,让他长存于他的子民心中。而等那城外的尉迟营铁骑反应过来再赶到长安城时,也只有赶着商量新皇登基的各项事宜了。 皇宫之内,一夜未眠的皇帝郑崇文,本应踌躇难安的,可还是在龙榻上沉沉地睡去了,那位老太监一动不动,就站在他的旁边,大殿之外,有数十名红衣侍卫剑握在手,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一切似乎很平静,但谁都知道,真正的暴风雨还远远没有来临。 穿着明黄服饰的老人,缓慢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安大街,多年未曾宵禁过的都城,从没有这般冷寂过。 快到皇城时,他饮下最后一口酒,又不满足似的将酒坛举起来晃了晃,仿佛还是意犹未尽,但终究是一滴也不剩了。 整个长安大街,他走了整整半夜,这一夜雨一直未停,可他周身竟没有一丝湿意。 直至天快要亮的时候,他还是到了。 他来便来了,那么这个皇城,断不是那么好进的。 明黄服饰的老者,本是先皇的亲弟弟,当今皇帝的皇叔郑明钊。 太玄大乘境界的他,多年醉心于修行,从来不过问俗间政事,对于自己这个侄子的处境,一直了然于心可从未干涉过一二。但他既然是皇室宗亲,在延黎王朝面临危难之时出手,必然是义不容辞的。 更何况先帝临终前曾特意召他前来,应是知道自己后继之君实非可靠之人,多番苦苦相托,若有亡国之兆,请他务必出手相助。所以今夜,谁都可以不来,可他必须得来。 皇宫之外的战斗仍然在继续,那些破烂刀客俨然如同虎狼,对阵那些所谓的皇城侍卫,实为碾压式的屠杀。 可是,前来在城外的数万大军一直都没有新的动作,仿佛要与身后的岱山合为一体。他们也站在雨中,哪怕兵器已被雨水打得冰凉渗骨,可一直没有任何军令下达。 今夜,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整个长安危在旦夕了,唯一能倚靠的岱山之后的尉迟营,仿佛形同虚设一样,也迟迟未见动作。 这场政变,似乎已经开始朝着始作俑者的预期进行着。 半刻钟左右,宫中负责守卫的大内宫廷侍卫也加入到了城战之中。那些都是一等的侍卫,是只有皇帝遇险才会出手的一等一的高手。 可他们也并不是那些刀客们的敌手,哪怕人数相当,但还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雨下得很大,郑明钊到来之时,仅剩的侍卫们虽还在苦苦支撑,可败局已定了。 他并没有着急出手,而是靠在大街某个酒楼的柱子之上,看着宫门之外的打斗,没有任何表情。 甚至,许是他感觉有点冷,将双手捅于袖口之中。 天将大亮之时,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他又饮下了不少酒,此时困意自然而来,他不由眨巴眨巴眼,还美美打了一个哈欠。 “秋雨绵绵,本来该有一场清梦的。”郑明钊嘴里喃喃自语,语气充满了抱怨和不满。 皇宫之外的那些死士们,在雨中战斗了一夜,皇宫外诸将士已精疲力尽,辗转支撑着,相机退回皇城去了。 刀客们一鼓作气,正要准备进皇城之时,郑明钊终于动了。 他动作很快,也很稳,虽说手中无刃,但强大的太玄大乘境修为让一干死士们几乎无法招架。 冲在最前的刀客们仅仅一个照面,便被郑明钊打退很远,多人倒地,重重拍在雨水之中。 他修的是延黎王朝太祖皇帝留传下来的恒武纪。 恒武之流,在延黎王朝由来已久,可但他这种境界的,世间只有他一人。 也正是因为他的加入,一众刀客们竟瞬间被压出皇城外。 他们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郑明钊,面面相觑之下,也知道此人修为极高,只要他在此地,眼前的皇城根本是进不去的。 就在某一刻,排在最前的刀客像是受到了统一指派,数百人围成一团,合力释放元气,融入刀中,瞬间便有数百把大刀归到一起,带着雨水形成了一柄巨大的刀锋,从天而降,眼看就要斩在郑明钊身上了。 这是曾经大肇王朝军队里,最强且最难练成的撼天刀阵,固然这刀阵原本需要近千人,且加持之人越多越厉害,可在数百人合力之下,已是很强了。 刀锋所至,所有雨水被截为两段,时间仿佛静止,静得好像能听到郑明钊衣服被雨水打湿的声音。 只是,就在某一刻,郑明钊看向他们,看向那巨大刀锋,眼神变得杀气十足。他赤手空拳,整个人一跃而起,在刀锋到来之际,却突然不见了踪影。 等郑明钊再出现时,已然出现在了这些刀客的身后,先前那一道刀锋不知为何,尽数仿佛一股清气一般,消失在了茫茫大雨之中。 众人才觉不妙,可已然没有他法。 随后,郑明钊就好似很平常的一抬手,就在不经意间,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每一个动作,但却不容那些人做出任何反应。 紧接着,他又是很随意地抬起右手,做出斩的动作,一道横向的水线很缓慢又在无法反应间便已穿过了近百人的身体,一时间,一道道整齐的血线朝着同一个方向迸射出了一模一样的弧线。 一招斩杀上百人,饶是这群刀客们早已清楚自己的宿命,可一时之间还是没有人再敢近前了。 可他们毕竟都是培养了多年的死士,不可能轻易放弃。 长安的雨似乎小了些,但是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郑明钊落了下来,回到先前位置,明黄衣服在雨中凛凛作响,他的眼神依旧冷酷至极。 他的身后便是皇城北门,北门若被破,剩下的就是狭长的高墙走廊,穿过这个地方,延黎王朝似乎就可以易主了。 在观史阁稍作休息的皇帝陛下也自然知道了皇城外的动静,那个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他的嘴角开始有了笑容,这些年,自己这个皇帝一直被朝臣欺压,若不是长生宗宗主张七十前来,与他做了详尽的筹划,他根本不知道今夜之事要怎么处置。 这些年过来,朝政被司马南州把持,他已然与傀儡无异。若不是他身边有那个老太监伍乘运的存在,自己说不定早已被司马南州所害。 半年之前,在张七十的安排之下,他开始表现出一个皇帝应有的强势,为的,就是激怒司马南州。 几月之前,为保国内商船货运之便,他下发圣旨,解除各路航运封禁,实则也是为了引诱司马南州举兵前来。 数月过来,皇帝命伍乘运及其身后的阴佐门接连抓捕朝中数十名大臣,完全一副要清理司马南州一党的姿态。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要对司马南州下手了。 可在司马南州眼里,小皇帝虽已即位多年,可一直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他那个皇位,自己可以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夺下。 可这些日子,皇帝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强势,动手抓人不说,整个王朝的政事甚至直接交给了新设立疏密处,绕过了他这个右相。 这让他不禁心生疑虑,甚至有些不安起来。 延黎王朝虽有兵马百万,可真正能为皇帝所用的,明面上不过一两万。但这些时日,皇帝多次调换外属将领,以疏密处掌天下军政要务为由,直接干预兵部诸事,让他深感和皇帝的角逐,就要到最后了。 加之长生宗内,张七十将衣怀嵩禁足,又抓捕多名坐禅司骨干,几番商议之下,如今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铤而走险了。 而在张七十的谋划之中,他和皇帝要的,就是这种铤而走险。 司马大军压向都城,虽有兵部的明文换防书信,一切也似乎符合常理,可司马昭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在衣怀嵩心里,他很是清楚,凭他所培植的势力,根本不够攻上神山。 但他还是答应了司马南州的一切请求,所以,汤悬河下山去了。 趁着朝廷扩大集市这个机会,司马南州一党纠集多年暗中培养的死士,意图攻取皇城,只要能挟持住皇帝,再等衣怀嵩那边控制住长生宗,如此一来,大事可定。 所以,在司马南州这里,一切的变数,都只在郑明钊这里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衣怀嵩到底能不能掌控长生宗,但凭着衣怀嵩多年暗中操作,哪怕张七十修为再高,只要神山被衣怀嵩控制,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而在皇帝陛下心里,他的皇叔郑明钊是否会出手帮助自己,并没有把握,可张七十一再肯定,说他一定会来。 郑明钊这个皇叔心里,自然也清楚这一切本就是局中局,而自己作为破局之人,是一定要起到破局的作用的。 所以他来了,哪怕他自己不想来。 此刻,他就站在这北门之外,似乎这一刻,真的将整个延黎王朝的命运背负在了自己的肩上,哪怕他并不想背负,哪怕这本不应由他背负。 郑明钊看着一众死士,看着地上一层一层的尸体,看着被雨水冲刷过后满街的血水,摇了摇头。 陈海已经不知何时战死,胸口被豁开了大口子,五脏肠肚流了一地,正被雨水浇淋着。 郑明钊走到近前,在雨水之中,将陈海圆睁的双眼闭合,并拿起了他手中的剑。 他已有二三十年没有握剑,可能是有些生分,他拿在手里挥了挥,雨水和血水被甩出去,划出弧线。 天还黑着,北门之外,一道巨大剑影显现。 郑明钊抬眼看向那些人,那些被雨水浇透了正如狼似虎看向他的人。 下一刻,郑明钊走了过去。 那剑影跟随他而来,越来越大。 “冲过去!”人群之中有人大喊起来。 那些人迫不及待一般,冲向郑明钊。 剑影从郑明钊身前穿出,带着无尽元气,同样冲向那些人。 那些刀客即便气势很足,做出冲阵姿态,可面对这道剑影,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余地。 剑影一滴一滴切开雨幕,又一颗一颗切下那些刀客们的头颅,尽管这些人前赴后继,可没用去多久,整整齐齐躺满了北门大街。 雨终于要停了。 一众太监模样的人从北门冲出,拿着扫把铁锹,几番清扫打理,没用多少时间,北门之外一如往常。郑明钊回头看看高深坚壁的皇城,将那把剑递到一个太监手中,向着岱山方向,回去了。 又到云溪酒家,他再次走了进去,抬起一坛,一饮而尽。随即,他将那枚象征皇家的玉佩留在了酒窖台子上,便是为酒钱了。 太阳初生,都城的百姓们已经开始了一日的生计,上万人的血使得整个北门街道血腥味十足,但好在一场雨后的清晨,太阳直直照射之下,这样的气味很快就淡去了。 一切还是和昨夜之前一样,叫卖声代替了喊杀声,这座古老的都城又变得生机勃勃。 长安之外的数万大军,在天亮前一刻,回师北去,只是才要班师,那杆大纛之上的司马便变成了“郭”字。主将郭见滔手握圣旨,在班师之前,处决了多名副将和都统。 这一场戏,他已演完,皇帝在密信中交代他的事情,他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实施了。 天才大亮,岱山尉迟营终于赶到,他们虽然来得晚,可也来得刚刚好。 好像是早就安排好一样,尉迟营才至,便将整个长安合围,不允许任何人任意出入。 长安城的百姓们,依旧自己的每日生计,熙熙攘攘,人间安然。 可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数千名太监,手握皇帝圣旨,四处拿人。 虽然在司马南州丞相府受了些阻碍,可这些太监个个身手了得,没多会,便杀进丞相府,将一身戎装躲在暗阁的司马南州锁拿。 甚至,他们都没有过多搜寻,直直去了暗阁。 不但半日,所有参与此事之人,悉数被收监待审,无一逃脱。 一切完毕,皇帝收到密折,看后大喜过望,躺在龙椅之上,香甜睡去。 长生宗内,张七十罕见地来到衣怀嵩的寝殿。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但他并不是来算账的。 此刻,二人正促膝对坐,案上摆着一盘棋和两碗茶。 这盘棋当然是张七十赢了,所以出门之时,他笑得很开心。 就在张七十离开坐禅司不久,有明旨发往各司,解除衣怀嵩封禁,并恢复其坐禅司主事之职!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九章 悬河牢中死 司马判凌迟 衣怀嵩和张七十暗中相争多年,从邱天一在世时一直到现在,从未停止。 二人似乎永远不可能有和解的那一天。 甚至,从张凌尘被朔巽所伤,加之教习司诸人被陆九年杀害,衣怀嵩被禁足起来后,神山众人都以为,衣怀嵩这次,算是要栽了。 可任谁都没有想到,仅仅数日,衣怀嵩竟又恢复了首座之职,不论是在神山还是人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不为外人所知的是,衣怀嵩为了保命,不仅出卖了司马南州,甚至还出卖了跟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汤悬河。 陈天均和宫鹊下山,不为任何事,只为找到汤悬河。 汤悬河在哪里,他们根本不知道,可衣怀嵩却很清楚。 陈天均和宫鹊到来之时,汤悬河依旧没有明白,暴露他藏身之处的,正是他一心想要辅佐上位的衣怀嵩。 他虽做了反抗,但奈何在师兄弟之中,他本就是修为最低的一人,加之这一次又来了两位,更是不敌。 就在郑明钊屠尽皇城北门刀客之时,陈天均和宫鹊带回了汤悬河。 历来,叛出长生宗之人,都会被关进教习司之下。 可张七十亲自下旨,将他押在了巡照司幽字牢笼之中。 入得此牢,他会是什么下场,已是明明白白的事情,何况众人皆知,张三福为保神山力战而死,迎接汤悬河的会是什么下场,不难想象。 负责审问汤悬河的,当然是张七十的心腹:“陈天均。” 汤悬河跟随衣怀嵩多年,从孩童时期开始,他就跟在衣怀嵩身边,这么多年过来,二人形影不离,汤悬河几乎能算是衣怀嵩的影子,其对衣怀嵩,忠心自不必说。 他在这一系列事件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其实大家都了然于胸,如今,张七十指派陈天均再行审问,谁也不知是何意义。 巡照司幽牢之中,黑暗无比,只有数盏烛灯,一条悠长的通道走到底,只有一间牢房。 汤悬河处在牢中,看到陈天均前来,破口大骂起来。 师兄弟几人,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场面已经不能再难看了。 陈天均也不理会汤悬河,任由他破口大骂着,坐到了幽牢对面的桌子上。 有人掌来一盏更亮一些的灯火和一壶清茶,陈天均倒出一碗,喝下一口,这才看向汤悬河。 “吵够了没有?” 陈天均将茶碗重重放下,声音也带着怒意。 汤悬河依旧大骂着,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陈天均递过去一个眼神,有人开门进去,对着汤悬河一顿拳打脚踢。 换做平日,即便汤悬河修为是否高过这几人,可要是让他们去殴打汤悬河,给他们再多胆子,也定是不敢的。 可在这幽牢之中,汤悬河已和死囚无异。况且,凡被幽牢锁链所缚之人,浑身修为也会尽数散去。 挨了一通好打,汤悬河捂着肚子,看向陈天均,转而又大笑起来。 陈天均没有任何表情,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来。 “这封信,你可见过?” 汤悬河看见那封信,来到牢门之前。 “你从哪里来的这封信?” 这封信,信封通体红色,鎏金笔墨大写着首座亲启四字。 这种字体,整个神山谁不认识,只有汤悬河写得出来。 “你别管我从哪里来的这封信,你只说是不是你写的就是了。” 陈天均手握书信,狠狠看向汤悬河。 汤悬河显然有些慌了,倒不是因为知晓了自己的下场,而是这封信,极有可能会将衣怀嵩拉下马来。 陈天均将信拿起,缓缓拿出信中纸张。 “你在信中所写,前日所商之事已妥。请问,你们所商何事?” 不待汤悬河说话,陈天均继续道:“必要之时,此事我会相机做出决断,又是何事?” “人间之事似已有定局,又是何事,有何定局?” 陈天均看似语气平缓,可这桩桩件件,在汤悬河心里,都是大事,天大的事。 “信是你伪造的,并非出自我手,你休要拿这种莫须有的事情给我定罪。”汤悬河完全不提先前所言何事,只一个劲搪塞着。 陈天均并不着急,又拿出另一封信。 自然,这封信和先前那封没有任何区别。 “你在这封信中所说,公输辩已做好准备,是不是已准备好袭扰神山?” 汤悬河怔着,脸上有些异样。 公输辩之事,神山已是众人皆知,笼络幽宗之人袭扰神山,别说他汤悬河,即便是那衣怀嵩,也扛不住这种罪过。 “八鬼之事,似有蹊跷。又是什么蹊跷?你暗中查出了什么?” “张三福已密见八鬼。你又是从何而知?” 听到陈天均念出这几句话,汤悬河愣在原地,终究没有了原先的状态。 “这些书信,你究竟从何而来?”汤悬河怒目圆睁,仿佛不肯相信。 他与衣怀嵩互通书信,从来都是阅后即焚,如今这最为关键的几封信,出现在陈天均手中,不由让他产生一些怀疑。 毕竟,能看到这些书信的,只有衣怀嵩,能保存下来这些书信的,也只有衣怀嵩。 即便还有一种可能,衣怀嵩也被抓了起来,这些书信是被陈天均带人搜出来的,可以衣怀嵩的性子,即便被擒,也断不会让这些书信流落出去,更不会出现在陈天均手中。 在他心里,即便到了如今,也不愿相信自己心中所想,要说陈天均能拿到这些书信,要么是衣怀嵩亲自交出,要么是衣怀嵩已然死了。 陈天均自然看出汤悬河的神情意味着什么,他端起茶碗,站起身来,走到汤悬河近前。 “师兄,想想这么多年,你也是够不容易的,固然你威风八面,可在衣怀嵩那里,你终究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那你是什么,你不也是张七十手下的一条狗吗?与我有何异?” “不不不,宗主即便再如何待我,也断不会出卖我的。” 汤悬河听到陈天均这样说,心里暗自的想法更坚定了几分。 “首座在哪?我要见首座,或者,叫张七十来,我要见张七十!” 汤悬河咆哮起来,却又换来一顿拳脚。 他嘴角流着鲜血,仰天大笑起来。 陈天均端着茶碗,喝下一口,声音很大,脸上满是戏谑。 “说吧,你这时候说,可能还有一线生机,我自然会禀明宗主,留你一命不难。”陈天均又回到自己位置,将茶碗放下,双手摊在椅子之上,似乎在等着汤悬河说出什么他想知道的事情来。 “我问你首座呢?”汤悬河抱着幽牢栏杆,大声问道。 “首座,自然还在坐禅司,宗主已发下明旨,恢复了他首座身份。” 汤悬河一脸茫然,仿佛不敢相信,陈天均趁着这股劲,伸手挥了挥,有人走了进来,带着昨日才下发的明旨。 汤悬河看向明旨,知道这做不得假。 长生宗宗主的明旨,一旦写成,各地长生宗所属司衙道观都会第一时间收到,张七十没有道理为了骗他而做这种事情。 再者说,如果衣怀嵩真的受了牵连,那么这间幽牢,就应该他进来。 “你还不肯说吗?” 陈天均声音传遍整个幽牢,语气很是凶悍。 汤悬河跪在幽牢之中,想要冲出来,却被幽牢铁链牢牢捆绑,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汤悬河大笑起来,笑声却绝望至极。 不难想象,被自己忠心侍奉了多年之人,竟然会出卖自己,这种背叛,远要比麾下之人背叛来得更加难受。 “衣怀嵩,衣怀嵩,衣怀嵩!哈哈哈哈。” 汤悬河反复叫着衣怀嵩的名字,仿佛心死一般。 “说吧,想活命就说。”陈天均再次催促起来。 汤悬河依旧哭喊着,并不理会。 陈天均看气氛至此,抬起头眯着眼,准备击溃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我这里,还有一封信,你要不要看看?” 陈天均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这张纸只写着一句话:“你自裁即可,莫做纠缠。” 汤悬河如何看不出这是谁的笔迹,外人是模仿不来的。 汤悬河定定看着这几个字,仿佛不敢相信一般。 半柱香之前,他还坚定认为,衣怀嵩定会想办法营救于他,哪怕衣怀嵩也自身难保,可也不会轻易放弃他。 只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衣怀嵩其人,远不是他这些年认为的这样简单。 “一切你们都知道了,有什么必要问。” 汤悬河坐定良久,终于情绪稳定下来。 “我要你说出来,说出来,或许才能留你一命。” 汤悬河抬眼看向陈天均,再次笑了出来。 可这次笑,已非先前那种笑了。 “衣怀嵩被张七十禁足后,我们便做起了谋划,加之狗皇帝已经对司马南州动手了,我们只好一试。” “这些年,我们私下里收揽了很多人,其实我们自己也知道,这些人远不是神山的对手,可我们没得选了。” “但我们还是败了,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我还是想不通。” 汤悬河语气缓慢的说着,可这些陈天均再清楚不过,似乎并不满足, “八鬼之事有蹊跷,你是如何知道的?” 汤悬河还要再说什么,听到陈天均所言,有些愣神。 随即,他又笑了出来。 “八鬼并不是飞出那一剑之人,所以我说事有蹊跷,况且他走得那么急,即便他有很多逃跑的理由,可也没有必要跑得那么远。” 陈天均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凌尘被刺,所有人都指向衣怀嵩,恰好衣怀嵩又将朔巽给了八鬼,这会不会太巧?” 陈天均摇摇头,再次问道:“张三福密会八鬼,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汤悬河想了想:“八鬼见过张三福后,又回到都城,找过我。” “他找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张三福和何庆叔柳林南去了自在城,见了三十六。” “三十六?”陈天均坐正身子,这个名字,他如何不知。 这个号称知前知后的神人,势必是知道一切的,况且世间早有传言,三十六只见有缘之人,只说有缘之事。 “那他们,说了什么?” 汤悬河摇摇头:“那我也不清楚,三十六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 陈天均眼神逐渐严肃起来,却被汤悬河看出端倪。 “你对我和衣怀嵩之事,乃至司马南州之事毫不在意,却对八鬼之事如此感兴趣,意在何处?” 陈天均又靠回椅子,笑了出来:“我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此刻你是什么处境,竟问起我来了。” 汤悬河在神山多年,又辅佐衣怀嵩多年,心思如何缜密,察言观色之术如何精通不说,陈天均甚至是张七十对八鬼和张三福之事如此感兴趣,怎能不引起他的警觉。 “所以,今天你前来,只为知道八鬼和张三福之事?” “所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最好还是都说出来。” 汤悬河坐直身子,看向陈天均。 “所以,不管是衣怀嵩还是张七十,都希望我就此死去,是吗?” 闻言,陈天均再次笑了起来。 “我不妨直说了吧,衣怀嵩之事,早有定论,你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宗主算定之中,那些事,已不重要。今天,我只想知道八鬼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 汤悬河听到这话,才算慌乱起来。 “如此说来,你先前所说之话,也是骗我的吧。” 陈天均皱皱眉,继而又冷笑了起来。 “汤悬河啊,汤悬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管是于宗主而言,还是于衣怀嵩而言,只要你一死,很多事情都能说得过去了。” 汤悬河终于不再有任何表情,他是多么聪明的人,这些时日的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他如何能想不通其中玄妙。 也的确,张七十定是很早之前就和衣怀嵩有过协商,二人定是互相约定了什么,甚至可以明确的是,衣怀嵩为了保命,将多年所培植的一切势力,齐齐卖给了张七十。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整件事情,会被解决得如此迅速干练。 汤悬河再次苦笑,看向陈天均,淡然说了句:“师弟啊,师兄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说完这话,还未等陈天均做出理会,汤悬河举起铁链,捏在手中,重重砸向自己脑袋。 他本已被压制了修为,可这会不知怎的,竟然使出了全力。 巡照司之外,张七十站在凛凛风中,嘴角邪魅一笑。 半月过去,长安北部,朝廷设下露台,将所捕全部一千八百七十一名各部官员将领悉数枭首。 从长安及周边紧急召来的七十名刽子手,足足砍了三日。 三日之中,司马南州被五花大绑,敷在宽大特制木板之上,整整割了三日。 皇帝亲自下旨,处司马南州凌迟!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章 乾园遇元哥 剑意自成符 一切尘埃落定,胜利者自然得到了胜利者该有的成果,而那些失败者也理所应当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更有像衣怀嵩这样的人,看似满盘皆输,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长生宗为张三福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这样隆重的葬礼,上一次还是因为邱天一真人的去世,而关于张三福真正的下落,张凌尘早已告知了众人。众人也自然知道,这样的葬礼无非是张七十演给所有人的一场戏,而三娘九宝儿诸人也很应景地配合完成了这一场戏。 当然,几人的难过确是真的。 而关于被下葬的那具尸体从何而来,几人自然也知道了,但即便不知道,想也能清楚定是张七十搞的什么鬼,否则也不可能随便几句话就将他们打发掉,甚至连尸首都不让他们见。 张三福如今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众人虽然猜测不到,但总该不是什么好地方,神龙柯骞曾告诉张凌尘,血狱虽不会让张三福快速死去,可时日若是长了,精气耗尽,也会向张赭二一般,生不如死。 所以,在张凌尘心里,如今他之所以还愿意留在神山,唯一的念头,就是将师父救出来。 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得依靠长生宗的力量,好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足够有这样的实力。 葬礼结束,三娘找到张七十,表示实在不愿意在神山主峰继续待下去,想带张凌尘他们去后山乾园。 当然,这也是他们所有人商议之后决定的,神山诸事,他们已不想过多参与,如今之计,只有逃离这些纷争,想来想去,他们最好的去处,也只有后山乾园了。 意料之中的是,张七十答应得很迅速,没有任何迟疑的意思。 半日过去,三娘等人在大娘的帮助之下,顺利搬进乾园。 看着众人生活了数月的地方,三娘一阵鼻酸,想起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再想想张三福可能经历的种种,三娘难过极了?世道如此,世事如此,她们已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今想要复仇,唯一的办法就是成长,成长到足够强大,成长到足可以不用去忌惮任何人,这当中固然会有很多的困难,可为了张三福,这些一定得克服。 那日过后,九宝儿总闷闷不乐,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这些事哪一件,都足够将她击垮,可她总还在心里劝着自己,父亲总还活着,总还有一线生机。 乾园之内,一切一如往常,唐钲潇这些日子一直留在此地,关于神山发生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关于张七十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可能不晓得,他却是十分清楚的。 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这个小徒弟,张七十安排他一个和邱天一同辈的老祖来做九宝儿的师父,又将寻雪给了她,如今想来,定也有他的目的在,只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谁也猜测不到。 九宝儿打来到乾园后,尤其是见到唐钲潇,好像换了一个人,也勤奋刻苦了很多,在她心里,报仇并不只是张凌尘一个人的事情,而报仇的前提必然是要让自己极度强大才行,所以,她不再似以前有父亲庇佑时的那种吊儿郎当,也开始甘愿为了变强而付出一些代价了。 三娘在乾园给大家找了住处,算是又草草安置了下来,从熙春观到神山主峰再到如今这乾园,他们这一行人的路,走得匆忙又艰难,心酸又无奈。 自春虚老祖将后山之元气尽数填进张凌尘识海之后,虽然短暂恢复着,可比起以前还是相差了很多。 可是神山乾园这个地方,端的奇妙。似乎有无尽的元气不知从何处产生,仿佛永远不竭一般,一直在源源不断的出现。 乾园里的那股溪流,此时仿佛更大了一些,其间好像有极其充沛的元气,想来想去,乾园元气的不断和远甚于外界,可能就在此了吧。 张凌尘每日就待在前些时日自己总修剪的虎松那里,吟经诵典,冥想修行,练剑铸体,要比之前更加勤奋数倍了。 龙栩神剑和中行锥就在识海之中的泓栩神树旁边,那日和赵从定一场大战以后,也不知怎的,两件神兵竟自己回到了张凌尘识海之中。 在别有洞天之时,张凌尘一直昏迷着,所以他并不知道,他的身体一直在隐隐吸收着外界那棵泓栩神树的能量,同着春虚老祖填进他识海的元气和自身的精气,加之为了让他苏醒,张三福为他炼化了褫魂天珠,识海得到重塑不说,更是扩大了好几倍。 如今,他整个识海的元气之足无与伦比。连柯骞都说,当世之下,能比得上张凌尘识海之人,可能寥寥无几。 张凌尘几番坐定冥想之时,总细查自己身体的变化,那些黑红元气之余,又出现一些青白元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褫魂天珠起了作用,还是春虚老祖的精气所化,总之,这股元气同样很强势,化作剑气加持到龙栩身上,剑意比之前更甚了。 那日对战赵从定之时,他曾以自身充沛之元气,强行写出了“杀”字剑符,可他自己也知道,他这道剑符,远没有想象那么强大。 如今,身体恢复一些,当是要巩固的时候了。 再次在溪流旁冥想结束,张凌尘拿出泓栩,来到后上后涯碑文位置,默念心诀,再次将“杀”字符写下。 剑符生出,带着剑意,轰向一旁土堆。 虽然只用了三成力道,但这剑符显然强大了很多。 张凌尘回想当日师父所言,剑符之道,当真玄妙莫测。 他再次用力,持剑挥出,“杀”字符再次显现。 但这招剑符与之前一道不同的是,这个“杀”字,与先前长得不同。 张元元曾说,天下之事,不过读书写字二事,字与字的不同不单可以是写字之人不同,也可以是同一人写出不同的字。 这两个“杀”字的不同,就在这里。 说简单一些,剑符威力的变化,不仅可以随元气而变化,也可以因写字之人所写下的不同的字而发生变化。 第二道剑符依旧只用了三成力度,可对轰过去,威力却要强过先前好几分。 张凌尘看着龙栩,这才心里安定下来,这几日自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原来自己所领悟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张凌尘还想再试几次,却不知何时,张元元已然到来。 张凌尘发现之时,张元元已至,正站在其身后的大树之上,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还是张凌尘习惯用元气探视四周时才发现。 “元哥,你怎么来了,站那么高干什么?” 张凌尘手中还握着龙栩,看向张元元。 张元元显然看到了后面那一道“杀”字符,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凌尘。 “那日你和赵从定一战,我虽未到主峰,但具体情况我是知道的,看起来,剑符之道,你已有所领悟了呀。” 张元元说着,跳将起来,来到树干最高之处,一手揽着树干,一手作势向张张凌尘方向伸开,像极一个猴子。 张凌尘才要说什么,却见张元元右手已至。 “凌尘,借剑一用!” 张凌尘也不犹豫,将剑伸出去,正好在张元元右手到达之时,递到了其手中。 张元元握住龙栩,回转身形,在空中旋转一大圈,将剑摆正,元气溢出,又将龙栩倒在左手,在空中侧旋好几圈,龙栩也跟着划出好几道剑气。 这剑气看似毫无规则可言。 张元元还在半空,又将龙栩扔出,手中结印,侧身翻转回来时,用脚踢中剑柄。 龙栩受力之下,直直飞向张凌尘。 张凌尘往起一跃,接过龙栩,还未正眼看时,一个硕大的“杀”字在空中骤然形成,且越变越大,剑气之盛,远非张凌尘可以比拟。 张凌尘皱起眉头,看向那道剑符,如何看不出其中的威压。 张凌尘自然知道,张元元实力很强,可真正看到这剑符时,却令张凌尘直摇头。 这剑符所带的剑意,与前些日子自己和赵从定一战之时,赵从定所使出的玲珑剑意相比,还要更强,甚至强出好几倍去,而这还只是张元元随手所至。 而那个“杀”字剑符速度很快,直直轰向那座小土坡。 剑意才至,土坡便已被削平,荡起很大的灰尘来。 “元哥,你这是?” 张凌尘一脸茫然,原先自己以为自己那道剑符已然很强了,可同样的剑符,在张元元手中,又是另一种威力,也是另一种味道。总之,和自己的截然不同。 此时张元元已落回地面,正笑着走向张凌尘,眼神还有些故作神秘。 “怎么样,看出有什么不同了吗?” 张凌尘一知半解之下,竟有些不好开口。 “直说,直说就是。”张元元说着,拍拍张凌尘肩膀。 “莫非,你是催动剑气,让剑气自己形成剑符?”张凌尘说着,显得有些没有底气。 张元元却大笑起来。 “你说对了一半,这剑符不仅是自己形成,还可以变换,你难道没有注意,剑符生出后,隐隐还有其余剑意存在?” 张凌尘当然发现了,可这是什么剑意,他并不清楚。 “是不是和玲珑剑意很像?” 张凌尘点点头,确实很像。 “没错,这就是玲珑剑意,可这和玲珑剑意却不完全相同。” “这是为何?”听到张元元所说,张凌尘有些不懂了。 赵从定使出玲珑剑意时,先后以元气化剑,以剑化剑,又以自身化剑,剑意虽也很盛,可和张元元先前使出的完全不同。 张凌尘还在纳闷之时,张元元转身,催动元气,巨大剑意生出,一柄巨剑从天而降,来到张凌尘头顶,虽只是悬在那里,可这种威压之下,是张凌尘完全无法抵挡的。 这时的剑意,和赵从定当日使出的则完全相同。 那巨剑就悬在张凌尘头顶,张凌尘几度想抬起头看去,却始终做不到。 随即,张元元收回元气,巨剑消失。 “这会,明白了吗?” 张凌尘回味着两种剑意的不同,顿时像明白了什么,嘴角笑了起来。 “我懂了,元哥。” 张元元也笑着,就像那日二人写字之时。 张凌尘所表现出来的悟性,让他感觉很舒服,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样一点就透。 “其实,两道剑意是相同的,而不同的地方在于,你能做到以玲珑剑意写符,并且能控制这种剑意,是吗。” 张元元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凌尘道:“赵从定的玲珑剑意,只是玲珑剑意,那种最初级的剑意,使出来也没用,唬人罢了,而如果有一天,任何的剑意在你手中都可以任意变化形式,才是剑道的最高境界,你明白吗?” 张凌尘当然明白,可要做到,何其难,且不说对剑意的掌控,仅仅是学会这种剑意,就很不容易了。 张元元看出张凌尘心中所想,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张凌尘连玲珑剑意都没有掌握,谈这些还太远。 “不请我去坐坐?” 张凌尘这才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很快说道:“当然可以。” 二人一路说笑,回到张凌尘住处。 张元元看着张凌尘有些简陋的住处,寻摸半天,似乎没有见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元哥,你找什么呢?” 张元元回头:“没有纸笔?” 张凌尘当即会意,从柜子里拿出厚厚一沓纸来,找出笔墨,放到张元元身边案上。 张元元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又一个“剑”字。 此时,剑意再次生出,游走在纸上。 张凌尘紧皱眉头,看着这个和先前又不一样的“剑”字,终是摇了摇头。 张元元在剑道的领悟,已非常人所能比,更何况自己这个才入门的人了。 写完这个“剑”字,张元元从身后掏出一本书来,递给张凌尘。 张凌尘接过来,这才发现,这本书,原来是玲珑剑意的心诀。 “这本书和这个字我留在这里,我给你十五日,十五日之后,我要来看你的成果。” 就在张凌尘愣神之余,张元元已推门而出。 “十五日?元哥也太看得起我了。”张凌尘心中正想着,等反应过来追到门外之时,张元元却已不见了踪迹。 案上,那些剑意依然浑厚,仿佛要跃出纸外。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一章 自创凌云意 剑出天字符 天气日渐冷去,乾园之内更是要冷上几分,张凌尘每日来往后山,总冻得脸颊红扑扑的,即便他已经非常刻苦,可关于玲珑剑意,张凌尘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精进。 每入寒秋,后山的景色更加怡人不说,无数落叶铺就山间,让整个后山蒙上一层毯子一般。 虽还未到冬日,可整个神山已将各司重新装点,那些事情虽已结束,可教习司一直也没有新的主事,唯有教习司还是原先模样。 张七十也暗中派了陈天均去探柳林南和何庆叔的口风,但二人什么也不说,加之那些事情已然尘埃落定,并没有新的事端出现,倒也就那样去了。 这些日子,唐钲潇总带着九宝儿日出晚归,也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但看得出,每次回来后,九宝儿总显得很累,身上也总会不断出现新的伤痕。张凌尘虽看在眼里,但也什么都没说,九宝儿是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在这种事情上阻拦于她,反而不好。 每日夜里,张凌尘总会对着张元元给他留下的那个“剑”字发呆,张元元是什么用意,张凌尘心里自然清楚不过,可还是总隐隐觉得有道门槛在自己眼前,而至于这门槛究竟要怎么跨过,张凌尘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关于玲珑剑意的心诀,其实并不难掌握,对于熟练经典袭文的张凌尘来说,将其默记于心,很快就能做到。 况且玲珑剑意本就和长生诀相辅相成,在熟练掌握长生诀的情况下,更是事半功倍。 可玲珑剑意难就难在对心诀的理解,这直接决定了能将多少元气转化为剑意,和剑符不同的是,掌握剑意,不单单用元气无脑加持就可以,而需要真正对剑意有所感悟,从而真正使出无限强大的剑意。 从赵从定和张元元先后使出的玲珑剑意来看,对剑意的理解程度,直接决定了对剑意的用法。 张凌尘几日冥想下来,虽对玲珑剑意的心诀逐渐加深了很多,可也终究只能做到以元气化剑,且比之二人,要差很多。 张元元说十五日后会来看他的成果,可已然十天时间过去,如果只是这个程度,定然会让他很失望的。 自从柯骞告知张凌尘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便又隐入了那泓栩神树之中去了,张凌尘几番想要找他聊一聊,可总找他不见,龙栩乃神龙所化,其间自带的龙气要怎么掌控,又应如何化为剑意,张凌尘总想问问清楚,但又始终得不到柯骞的回应。 他只好每日前往后山,一遍一遍去熟练玲珑剑意,可总还在原地踏步。 又一日一夜过去,离着张元元说好的日子,只剩三日了。 张凌尘有些懊恼,张元元如此帮助于他,如果等十五日到来,他仅仅只是掌握了玲珑剑意的心诀,不管张元元怎么样,自己是真的有些自惭形秽。 可修行之路,本也就是如此,如果这条路这么好走,世间哪还会有那么多绞尽脑汁苦心孤诣之人存在。 再次来到那股溪流,张凌尘看着依然强劲生长的虎松,索性也不再劳心费神了。这段时日,累自不必说,张凌尘心中负担确实也够大。 他沿着溪流而下,企图让自己身心放松放松。 这溪流也不知道通向何处,和虎松并排,一直延伸出去很远。 张凌尘那些日子修剪虎松之时,就曾有疑问,也不知道这虎松究竟种了多少棵,竟能一眼望不到边。 沿着溪流和虎松走去,张凌尘感受着乾园与之前相较的变化,不知不觉便已走出乾园好远。 神山后山本来很大,但张凌尘走了很远出去,还是没有走到这溪流的尽头。 潺潺的流水让张凌尘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放松,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解脱之感。 来到长生宗后,发生了那么多事,见到了那么多人,也在这住了那么久,可却始终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这个地方固然很美,也很好,可自己总也没有归属感。 心里胡思乱想着,张凌尘不觉走到乾园之外很远的地方,这里林木茂密,枯叶层积,和后山其余各处又有所不同。 那股溪流依旧向前流去,在隐隐呼呼可以看见的地方,像是一股小瀑布一样流了下去。 张凌尘快走几步,来到这里,发现此处是一处悬崖,和后涯之处有所不同的是,这里孤悬无依,像是整座山峰突然断裂一样,也看不到哪里可以有下去的路径。 崖前位置,有一方很大的青石,似乎就要掉下去,又稳稳地站着。 张凌尘就站在悬崖边上,有冰凉渗骨的风吹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股溪流在这里突然变得更宽一些,流速也仿佛变得更快。 张凌尘顺着溪流望去,这溪流一直顺着悬崖流下,但终究看不清崖下具体。 不知为何,张凌尘突然想跳进这流水中去。 未作迟疑,张凌尘纵身一跃,跳进水中,激起水花无数。 水流很凉,瞬间让张凌尘清醒很多。 水流流经张凌尘双腿,又将其绕开,形成两道小漩涡。 张凌尘离着崖边并不很远,再往前几步,就要掉下去。 可张凌尘不知怎么想的,试探着向崖边走去。 流水欢快明动,张凌尘闭起双眼,感受着周围的元气变化。 水中元气与这流水无二,水怎么流,元气便怎么流。 张凌尘闭目良久,催动元气,再次使出玲珑剑意。 元气从张凌尘身体流出,顺着水流而上,有剑气形成,巨大剑锋出现的崖前。 在这一步,张凌尘所做的,和赵从定无异。 元气再次升腾,涌入那巨剑的同时,仿佛带起水流,同样悬在巨剑周围。 张凌尘逐渐起身,手中龙栩出现。 张凌尘挥动龙栩,缓慢写着,只见剑气从空中舞动着,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字。 剑气飞腾着,停在龙栩剑端,又游历在崖外,终究又消失了。 张凌尘似乎突然悟到了什么。 如果,自己能够借助某种外力凝聚剑气,似乎有希望。 但自己又不可能始终在水里,若不能借助水的力量,还能借助什么呢? 张凌尘思考着,突然又想起自己识海里那些青白色的元气,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元气究竟是来自春虚老祖还是来自褫魂神珠,但这些元气就在泓栩神树周围,似乎和泓栩成为了一体。 张凌尘从水中出来,也顾不得浑身湿透,赶忙将催动那些元气。 青白元气顺着张凌尘周身涌动着,仿佛形成一个元气罩,但又与元气罩有本质不同。 随即,张凌尘再次使出玲珑剑意,黑红元气转化为剑气,顺着龙栩生出,又在青白元气的控制之下,升腾出强大剑意。 张凌尘有些紧张,连一丝多余动作都不敢有,站直身子,又默念长生诀,剑气更盛了一些。 很快,他将龙栩举起,龙栩仿佛发出龙吟,张凌尘觉得够了,趁势而起,来到半空,连续挥剑,在空中划出很大一个圈,又回转身形,青白元气带着强大剑气生出玲珑剑意。 但这一次,并不只是简单地出现元气巨剑。 张凌尘所挥出的剑气,在空中看似肆意游走,却在张凌尘意念加持之下,几乎就要形成一道剑符。 “原来如此!” 张凌尘再次重复先前动作,但与先前不同的是,张凌尘并不急于将剑气挥出,而是在剑意升起的同时,依旧用青白元气带着无尽剑意,在空中划出剑痕来。 那些剑气游离着,一个硕大的“天”字出现,张凌尘再次释放元气,持剑用意念控制之下,那道“天”字剑符陡然变得很大,只一瞬间,压向张凌尘身前的巨石。 “天”字符才接触青石,青石轰然一声,化作石块,掉落崖下。 张凌尘嘴角露出笑意。 他高兴的,并不是自己掌握了剑意写符,而是他先前使出的这种剑意,虽还是以玲珑剑意为基础,但已然和玲珑剑意是两种剑意了。 这种剑意,既有那青白元气之力,又有泓栩之力,又有神龙之力。 且这种剑意所写下的剑符,又远胜普通剑符数倍还要多。 张凌尘正开心着,却听崖下有声音传来:“小友?何故在此吵我清净。” 张凌尘往前一探,看着深不见底的崖下,却不知声音究竟从何处传来。 他正踮着脚看着,却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推了一下似的,整个人似乎也把持不住自己,掉了下去。 “啊!”张凌尘大惊失色,这山崖这么高,自己掉下去,还能有命活? 张凌尘大叫着,也不知道用去多少时间,终于来到崖下。 神奇的是,他似乎的确是被什么力量托着,虽然掉落速度很快,可在快要接近崖下时慢了下来,最终稳稳落到地面,就在那股溪流落下的地方。 张凌尘惊魂未定,向四周望去,却也不见有人在此。 那股溪流流下后,在此地形成了一方小潭,小潭并不很大,却不知道为何冒着热气。 张凌尘还在找是谁先前在叫他,却发现小潭对岸隐隐约约有一人。 他顺着小潭走去,终于看清那人。 原来是一老头,头发花白,胡须却还很黑,穿着很是随意,手中握着一根细长木棍,木棍末端系着一根绳子,绳子探进潭中,似乎是在钓鱼吧? “敢问前辈,方才是您在叫我吗?”张凌尘看清这人,赶忙拱手作揖,很是礼貌地问好。 老头“卡卡”咳嗽两声,又赶忙捂住嘴,转头示意张凌尘也不要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凌尘站在老头身后,又尴尬又难熬,先前自己浑身已经湿透了,来到崖下更是要冷上几分,此时却是有些难以忍受。 但他怎么也不敢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这老头此时是喜是怒不说,先前他将巨石击碎时,肯定是扰了人家清净,那道不知名的力量也定是来自这老人。 他就这样怔在原地,不知道过去多久,老人许也是不耐烦了,将木棍扔下,像是很生气一般,还踢了一脚。 “烦死了!”老人嘴里骂着,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回过头看向张凌尘。 “都怪你,我在此钓鱼,你扔什么石头啊你。” 张凌尘一时有些语塞,但自己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任由这老头数落。 “说话,扔什么石头。” 张凌尘看向老头,看得出他确实有些生气。 “晚辈,晚辈只是在山上练剑,并不知道您在此钓鱼,还望您能见谅。” 老头直勾勾看着张凌尘:“哼,那你今天得管我一条鱼吃,否则,我轻易不可能原谅你。” 张凌尘闻言,心中总算舒缓了很多。 一条鱼,不难,但是得回去拿才行。 “那您看,您能不能送我回去,乾园有很多鱼,我给您多拿两条。”张凌尘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乾园?等你从乾园拿回来,都变成死鱼了,我还怎么吃?”老头语气还是有些生气,似乎还噘着嘴。 张凌尘心里有些想笑,但始终没敢笑出来。 “这老头真是怪,怎么像个小孩一样。”张凌尘心里想着,可还是没有敢说出来,再次弱弱问道:“那您说,怎么办才好。” 老头眼神盯着张凌尘,良久过去,似乎也没想出办法:“我不管,我要吃活鱼。” “宫爷爷,再怎么样,鱼也要杀了才能吃不是,您看您,为难凌尘不是。” 二人听到声音,整齐转头看去,却见张元元正提着一条鱼,笑着向此处走来。 “再者说了,您这水潭在焱泉之上,怎么可能有鱼,您钓不上来,哪里能怪到凌尘身上。” 听到张凌尘这样说,那老头回转身子,耸了耸肩,再不理会。 张元元走到近前,拍了拍张凌尘后背,示意他放松,自己又走到那老头旁边,蹲了下来。 “宫爷爷,跟我一起去吃鱼吧,别生气了,好不好。” 老头也不再故作生气,站起身来,笑哈哈向前走去。 经过张凌尘身边时,老头又将其上下打量一番,笑了出来。 “你的剑意,不错不错。” 张凌尘有些茫然,看向张元元。 张元元提着鱼跟在老头身后:“走啊凌尘,一起。” 张凌尘点点头,才要跟随,又听到张元元对他说道:“我替你给你的剑意起个名字吧,好不好。” “好啊。”张凌尘笑着紧跟了几步。 “就叫凌云剑意,好不好。” “凌云剑意,好,真好!”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二章 奇妙宫老头 遇事莫发愁 张元元提着鱼,说出了凌云剑意这个名字。 凌云剑意,张凌尘在嘴里反复念过几次,心里也是欢喜极了。 很显然,先前他在那崖前使出这剑意时,张元元定是看到了这种剑意的不同之处,否则,定不会一见面就给这种剑意起名字。 二人跟在老头身后,一路向前走去,来到一棵大树之前,顺树杆看去,有阶梯沿树蜿蜒而上,树冠之中,有一树屋,当是这老头住处了。 张凌尘并不知这老头究竟是谁,只听张元元叫着宫爷爷,当是姓宫才是,可具体是谁,实在不知。 宫老头也不客气,径直走上自己树屋,张元元则在树下一口泉旁停了下来。 “凌尘,你且去找些柴火,我们就在此,将这鱼烹制了。” 张凌尘闻言,也不迟疑,转身便去寻柴火。 不多一会,张元元便已将鱼打剥干净,切下一半用来烤制,其余则用来熬汤。 张元元这些年总自己做饭,厨艺比之正经厨子都不差,没用多久,烤鱼片便已出炉,鱼汤之香也已四溢。 宫老头像是闻着味了,从树屋中走出,直挺挺看着二人这边,口水仿佛都要出来了。张凌尘先前偷看时,老头还明明睡得很熟。 “睡醒了,宫爷爷,快来吃鱼。”张元元看到老头醒来,笑着像老头说道。 老头也不客气,几步走下来,仔仔细细闻了闻,终究满意点点头。 “元娃子的鱼是越做越香了呦。” 宫老头边说着话,边指了指张元元,看起来满意极了。 老头拿起鱼肉,吃下一口,嘴里不觉发出赞叹之声,又好像回味一般,不住地砸吧着嘴。 “凌尘,你也吃。”张元元照顾张凌尘坐下,递给他一块。 张凌尘听到老头对此鱼赞不绝口,又看老头那状态,也有些馋了。才要将鱼肉放进嘴里,却听那老头又说话了。 “这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张凌尘自然知道,这话定是说给他听的,可处在这荒山野岭,上哪里去找酒去。 可这老头又显然一副不肯轻易罢休的模样。 张凌尘正为难之时,却见唐钲潇抱着两坛酒,慢悠悠走了过来。 “老家伙,多少年了,嘴馋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唐钲潇打着趣走了过来,看起来,二人应当熟络极了。 宫老头也不饶,抬起头看看来人,张嘴就骂:“你个老不死的,你不嘴馋,怎么叫几个小家伙一顿酒就收买了?早几年听说你死了,我还找张七十的麻烦去了,早知道你没死,我才不去惹那麻烦去。” 张凌尘站起来,二人说话时他也不敢多嘴,只静静听着。 唐钲潇将两坛酒放下,顺手捡起一片鱼肉,放进嘴里大声咀嚼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油布,扔到场间,油布散开,是一大包猪耳朵和肘子肉。 宫老头眼睛好像都放光了,盯着那些肉,口气仿佛都要流下。 “宫十一,你个老不死的,还满意吗?” “宫老头原来叫宫十一?真是个怪名字。”张凌尘心里暗暗思忖,却听宫十一又骂起来。 “怎么,凭你几块肉两坛酒就想让我给你低头不行?” 唐钲潇却只笑着,又在怀里摸了摸,又一块油布被掏出,只不过要更大一些, “这老头衣领真大,竟能装这么多东西。”张凌尘心里不禁感叹。 只见油布再次摊开,一整只焦红油嫩的羊腿出现在众人眼前。 饶是宫十一再如何嘴硬,在这块羊腿面前,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哎呦,好哥哥,好哥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宫十一才说着抱歉的话,却已对羊腿下手。 张元元张凌尘也不再客气,这羊腿也不知道从何而来,香得紧,好一顿朵颐之下,是肚子也美了,心情也美了。 几人好肉就着好酒,很快便酒足饭饱,反正闲来无事,干脆躺在林间,看着风吹云过,闻着鸟语花香,听着溪水潺潺,感受山间林韵,真是好不自在。 良久过去,唐钲潇却仿佛记起什么一样,突然惊坐起来:“坏了,没给我九宝儿留。” 张凌尘这才笑笑,将先前那块油布打开,里面羊腿猪耳,恰好够一人食用。 先前时候,大家都没有注意之下,张凌尘早就偷着给九宝儿也备了一份,听到唐钲潇这样说,才拿了出来。 “好小子,还是你心里在乎九宝儿。”唐钲潇笑着将油布包好,又塞进自己怀里,转而又问道:“你先前那道剑意,能否再耍耍给我们看?” 张凌尘心想,也没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索性站起身来,来到几人面前,手中生出龙栩,缓缓催动元气。 和之前一样,青白元气绕经张凌尘周身,剑气升起,张凌尘持剑挥舞,剑意生出,在空中舞动片刻,却要比之前更快,一道剑符出现,拍到水面之上,惊起巨大水花。 唐钲潇凝眉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宫十一却说起话来:“这剑意,很强嘛,孺子可教啊。” 张凌尘摸摸脑袋,他自然知道宫十一在说他爱听的话,这剑意固然很强,可还有很多问题存在。 比如,若非那青白元气相托,这剑意他根本使不出来。 更比如,元气化剑气,不经过龙栩,他根本就做不到。 张元元自知两位老前辈在此看着,自己不便班门弄斧,倒是可以请二人指点一二。 “两位爷爷,可有话对凌尘说?” 二人回头看看张元元,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相视之下,哈哈大笑起来。 “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你说说?”唐钲潇看着宫十一,一脸笑容。 宫十一摇摇头,在此端起酒坛,饮下一口,似有些不解问道:“你且说说,元气化剑气,除了你那边剑之外,最关键的是什么?” 张凌尘思考片刻:“是对剑道的感悟?” 宫十一摇摇头:“不不不,感悟固然重要,可于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对这把剑的感悟。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张凌尘一知半解之下,终究有些疑虑。 宫十一笑了笑,继续说道:“剑之道,世人总以为熟于心诀,长于剑术,精于剑意,便够了。可世间那么多纵剑之人,终其一生,最为重要的,其实不过手中那把剑罢了。” “哪怕世间剑榜第一之神剑毋庸,在一个废柴手里,也和一根普通木棍无异。反过来说,哪怕是一根破木棍子,如果是在宋青风之流手中,也定不弱于世间任何一剑,这个道理,你懂吗?” 张凌尘自然明白宫十一的意思,毋庸是什么剑,宋青风又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可正如他所说,世间纵剑之人那么多,真正能做到与剑相一的人,又有几人。 宫十一许是看出了张凌尘心中所想,再次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唐钲潇也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张凌尘才多大一点人,你张口就是剑榜第一闭口就是世间剑道第一人,不过给他压力罢了。” 随即,他又转头看向张凌尘道:“小子,我告诉你,修行之道,尤其是纵剑之道,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可也完全没有你如今想的这般复杂,我当然知道你心中所急之事,说句实话,世间再没有任何一人能像我一样感同身受,但是你越急,越会与你所想的背道而驰,明白吗?” 听到这里,宫十一却不由笑了出来。 张元元此时看出,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不仅没有起到开导张凌尘的作用反而让他更加担忧起来。 宫十一笑了笑,却也停止下来,应当看出了张凌尘的愁绪。 神山有些事情,他虽不知道具体,可也知道大概。 张凌尘从何而来,所为何事,近来发生了什么,他虽不在神山,可还是很清楚的。 更为重要的是,张七十其人究竟是什么样,大家更清楚。 顿了顿,他微笑摇头:“小友不妨听听我的故事,愿意否?” 张凌尘提剑走到近前:“当然愿意。” 宫十一似是回忆着什么,良久才道:“我本已是身死道消过一回的人了,现在想来,凡尘俗世,最让人留恋顾念之物,不过尔尔,只是心中执念罢了。” “所以,是人,最怕的,无非就是死,死过一回,便什么也不怕了。” 说着,宫十一看向张凌尘,似乎是对自己说,又好像是问道:“心中执念,如何做才能让人不那么劳心费神呢?” 张凌尘并不知,仍旧提着龙栩,等着宫十一的回答。 “数十年前,我还是长生宗宣文司主事,邱天一那时也还在,我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宣文司主事宫鹊,认他做了师父,随他修行。” 张凌尘这才知道,原来宫鹊主事是这宫十一的女儿,也难怪张元元会喊他宫爷爷。不过细细看来,二人确实相像。 “邱天一这个人,和这如今的宗主张七十,简直一模一样,为达自己目的,可以牺牲一切。” “那年,也就是我这师弟唐钲潇的妻子李若彤被杀的时候,长生宗还出了一件大事,很多人开始莫名其妙的变痴变傻,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好像一夜之间,很多人都变了。” “起初,我们只以为这些人是中了某种幽宗秘法,被人摄了魂魄,可逐渐地,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也都开始起了疑心。” “后来,我作为宣文司主事,理所当然去和幽宗交涉,可我能感觉到,这并不是幽宗所为。” “又过去一段时间,变痴变傻的人,逐个死去,人才死,身体顷刻便会腐化。” “于是,我与当时的巡照司主事卞朝暗自商议,要细查此事,可不料,卞朝竟将此事告知了邱天一。” “邱天一也曾多次暗示于我,让我不要再干涉此事,可我偏不,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当然,没用多久,我便查明,变得痴傻继而死去并快速腐化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食用了同一种丹药:去疾丹。而不出我所料,这批丹药,均被做了手脚。” “我找到典造司丹药处,重伤两名丹药师后,终于将此事查清。我几乎怀疑过神山的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邱天一。” “可这件事,就是邱天一所为,是他对丹药做了手脚,服下此药之人,神识会变得不稳,一身修为也会尽归这丹药的宿主。而这宿主不是别人,正是邱天一。等这些人修为尽散,神识也毁得十之七八,不论是神识还是肉体,当即就会消散于世间。” “邱天一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又是长生宗主事,他如何能够不知,没多久便来到典造司丹药处。” “他提出,要么与他共守秘密,一起收益,要么,只好杀了我。” “那些时候,他的修为精进之快,已远超我太多。可我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 “直到他拿宫鹊威胁我。” “宫鹊母亲去得早,我和她相依为命多年,她就是我的命根子。” “想想宫鹊,再想想死去那么多人,我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 “痛定思痛,我做出来我也不知道正确与否的决定:替他保守秘密。” “没过几日,他发下明旨,宫鹊接替我宣文司主事之职,而我,被册封为厝平长老。” “厝这个字,本就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字。他的意思,无非在告诉我,我的死期,无非就捏在他的手里。” “果然,过去不到三月,某一夜,他欺骗宫鹊将我诱去,却在半路截杀于我。” “那夜的雨特别大,我俩在神山之后大战百于回合,我终究不敌,被他打落崖下。” 说着,宫十一指了指身后那棵树,也就是他所居住的那棵树。 “就是这棵树,将我救下。等他找到此处时,我藏进那潭中,隐了神识,躲过一劫。” “那时,我以为我就要死去了,在潭中待了整整十日十夜,可令人奇怪的是,那潭中竟然有一眼焱泉,能滋养人体魄,也正是因此,我活了下来。” “我最担心的,就是宫鹊,而我那可怜的孩儿以为我死了,整日伤心,终究过度,倒了下来。于是,我趁着没人发现,去找到她,将一切告知,总算让她恢复了心智。” “自那以后,她隐忍多年,直到邱天一去世,也再不敢提及,一直到如今。” 张凌尘突然明白,如今的他以及九宝儿,又何尝不是当日的宫鹊,这种隐忍,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和念力,可想而知。 “后来,邱天一死后,我便也不再躲藏,在这里大明大方地住了下来,张七十也一直没有找过我的麻烦,任由我在这住着。” “邱天一的死,众所不知的是,和那些被他暗害的人出奇的一致,浑身溃烂,没过多久便腐烂而死了。个中缘由,至今也无人知晓。” 宫十一说着此处,摇了摇头:“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张凌尘听着,突然问道:“两位爷爷可知道血狱?” 宫十一正说着,突然怔住,抬头看向张凌尘。 “你是说,血狱?” “对,血狱。” 唐钲潇也愣住,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莫不然,张三福如今在血狱之中?” “怪不得,怪不得!” 他连连感叹,看向张元元:“你这个爹,真乃世间第一铁石心肠之人啊!” 张元元也无奈摇头:“他和我无关,他是他,我是我。” 宫十一看着张凌尘,眼神逐渐变得怜悯起来,当日的宫鹊,不就是如今的张凌尘?可当日的自己即便再如何,也明知是会活下去的,而今日的张三福就不一定了。 良久,他顿顿首,对着张凌尘道:“孩子,不要怕,这个世界哪怕再荒唐,可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就是坏的,你不要担忧,也不要发愁,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救出张三福的。” 张凌尘闻言,点点头,可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有多难。 “这不是还有我们?大不了搅他长生宗一个大乱,但前提是,你要成长起来,有足够实力才行!” 宫十一说着,倒的确让张凌尘生出无限信心来。 “对,还有我们!”张元元在一旁也鼓劲道。 张凌尘看着几人,感动不说,好像突然放下了心里沉重的负担,握剑的手隐隐用力。 “终有一日,我定会救出师父!”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三章 宗主赐婚配 北境有人归 从宫十一处回来,张凌尘捋顺心态,也再不去想其他,更不去管别的任何事情,只加劲熟练着自己才掌握的凌云剑意?要想救师父,有足够的实力可能还不够,还必须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缺一不可。 自张三福“死”后,教习司一直空着主事之位,多日下来,张七十又曾派很多人进去,总算达到了之前的规模,这日,终于发下明旨。 明旨千篇一律:“长生天道,福荫万物,宗主明言曰:教习之事,实乃宗门之根本,道理之行距,曲尺有差,毁则多矣。盖闻天师之道,在于教化万方,在于明理德行……” 明旨很长,大多是些废话,而出人意料的是,教习司新的主事,竟然是陆九年。 陆九年自前去裕丰镇刺杀假死之后,便一直躲了起来,今次配合张七十完成了这整个计划,可以说,在张七十这里,陆九年已然成为了和陈天均地位相当的心腹之人。 而他,也在没有必要去外面出任什么观主之位,以他对于张七十的功绩来说,做个一司主事,恰如其分。 然而,比陆九年出任教习司主事更为让人意外的是,宗主的明旨最后,竟赐了一桩婚事。 这桩婚事,是要将衣怀嵩弟子,赵从定的师妹孔茹洁嫁给张凌尘。 此旨一出,神山哗然一片。 谁不知道,张凌尘和九宝儿是什么关系。 又有谁不知道,赵从定和孔茹洁是什么关系。 张七十这样做,是嫌张凌尘和赵从定嫌隙不够大?又或者,是怕张凌尘麻烦太少? 总之,不管怎么说,张七十这一手下来,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张凌尘还在后山苦修,正加紧熟悉凌云剑意和龙栩神剑,却不料九宝儿跑了过来。 这些时日,自己只有吃饭时才能见到九宝儿,二人很默契地共同努力着,也没有过多打扰,可九宝儿这会赶来,也不知所为何事。 九宝儿看起来有些生气,又好像有些难过,总归情绪有些奇怪,自张三福关进血狱之后,九宝儿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绪出现了。 “九宝儿,你怎么了?”张凌尘关心问道。 “你自己的事情,你不知道?”九宝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是谁惹你了呀?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张凌尘收起龙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伸手去摸九宝儿脑袋。 以往张凌尘摸她脑袋,她总亲昵地感受着,可今日,九宝儿却不知怎么了,竟将张凌尘的手躲开了,退后几步,还一脸嫌弃之感。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张凌尘自知九宝儿本不是这样,定是有什么事情让她愤怒至极,才会如此。 可九宝儿既不正眼看他,也不回答,就站在原地,赌气似的,撅着嘴盯着地面,全然不理会。 张凌尘再次笑笑,走近几步,耐心问道:“是谁惹我们大小姐生气了?怎么平白无故发这么大的火?” “平白无故?张凌尘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九宝儿大喊起来,声音之大,连附近树上的鸟禽都被惊起,扑腾腾飞离此处。 张凌尘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愣在原地。 九宝儿似是也知道自己骂张凌尘无用,又抬起脑袋,怒视着张凌尘道:“宗主给你赐婚了,你真不知道?” “赐婚?宗主?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的确不知道啊。”张凌尘也一脸惊讶,有些莫名其妙。 “宗主给我赐婚?是和你吗?这有什么好发火的。” 在张凌尘心里,除了九宝儿,他谁也不认,此时听闻张七十赐婚给他,理所当然以为是和九宝儿。 可即便九宝儿再怎么讨厌张七十,这毕竟是一件好事,不知道为什么九宝儿会这么生气。 “和我?哼,我可不配。” 九宝儿将头转过去,看表情,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可笑很可笑的笑话。 “那不然,我和谁?”张凌尘有些诧异,但看九宝儿神态,这里头可能确实有些不对劲。 “是和衣怀嵩的第一,孔茹洁!”九宝儿声音依旧很大,中气十足不说,语气中所带的愤怒,简直就要将张凌尘吃掉一样。 张凌尘有些纳闷,张七十这一说是什么意思呢?自己实在不解,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恐怕是先要把九宝儿哄开心再说。 可九宝儿依旧不依不饶,任凭张凌尘如何告饶,也完全不去理会。 张凌尘实在没有办法,思来想去,也只好去求救三娘了。 几番央求之下,九宝儿总算没有那么生气,跟着张凌尘往乾园走去。 这段日子过来,三娘虽然难过,可一想到自己丈夫还活着,心里总悬着一线希望,只要有这一线希望,就总还有重逢的那一天。 她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忙起来,尽可能地忙起来,正好陈敬方来到乾园后也闲着,便带着陈敬方在乾园某处开了点地出来,种些花草蔬菜,养点鱼之类的,总算一刻也没闲着。 张凌尘带着九宝儿来找她时,她正在地里忙活着,看到二人前来,不用猜也知道是何事。 不等张凌尘说话,三娘跪在地里正拾掇着,却抢先开口。 “吵完了?” 张凌尘摸着脑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九宝儿大声开了口。 “娘!张凌尘要娶别人了。” 三娘也不理九宝儿,左手杵在地里,转过头看向张凌尘:“你别理她,她就这样,有点事就装不住。” 张凌尘笑了笑,走过去接过三娘手里的铲子,也蹲了下去。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啊,您知道吗?” 三娘站起身来,直直身子,大声喊道:“敬方,可以浇水了。” 陈敬方远远听到,挑着一挑水,走了过来。 “凌尘呀,是张宗主下了明旨,把衣怀嵩的弟子孔茹洁许配给了你,九宝儿这才生气的。” “孔茹洁?” 张凌尘有些意外,自己也只是远远见过这个姑娘,虽说长得确实漂亮,可自己哪里有心思关注这些。 再说了,自己这些年,心里也只有九宝儿,容不下其他任何一人,任她孔茹洁如何美丽动人,自己还看不上呢。 于是,他回头看向九宝儿,眯着眼笑着道:“我以为什么事呢,我是真不知道宗主有这样的安排,而且,根本就不是我自己的心思,要娶,我也只娶你。” 张凌尘从水桶里舀出水来,边往地里浇,边打趣道。 可九宝儿好像依旧不满,仍撅着个嘴:“那人家明旨已下,即便你不答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还逃婚不行?” 张凌尘听到九宝儿这样说,回头看向她,眼神逐渐变得认真起来:“逃婚?别说逃婚了,哪怕把命豁出去,我也不会负了你的,放心吧。” 九宝儿这才有了一丝笑意,赶忙又呸呸呸起来,直抱怨张凌尘满口胡说八道。 这边,张凌尘才将九宝儿哄好,那边,坐禅司却也乱了套。 那日,张凌尘明面和赵从定打了个平手,可后续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整个坐禅司几乎被抓了个遍,虽然最后张七十放过了他们,可于赵从定而言,这一系列事情,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更大的耻辱还在后面。 整个神山谁不知道,他赵从定和孔茹洁乃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二人甚至早就私定了终身。如今张七十有这样的安排,不论究竟是何原因,在他眼里,无非还是找他的麻烦罢了。 只是,宗主选了张凌尘来作为孔茹洁的婚配之人,这就太恶心了。 好在,宗主明旨之中,只说了将孔茹洁许配给张凌尘,并没有言明时日,所以,看起来,此时或还能有所转机。 只是,赵从定去找衣怀嵩时,衣怀嵩却避而不见,自他被张七十赦免至今,整个人确实老实了很多,大多数时间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总归,完全没了往日的派头。 …… 天师殿内,张七十依旧坐在他常坐的位置,闭目修行,行着大周天。 这些日子过来,元气通透畅快了很多,张三福本就已至神藏境界,经过血狱炼化,这元气要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时间过去很久,张七十坐定完毕,端起旁边的一碗茶水,饮了一口,咳嗽一声,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人看不清长相,脸上被黑巾挡着,步距很快,几步就到了张七十跟前,俯在张七十耳边,说了半天,也不知究竟在说些什么。 良久过去,那人像是说完了,才从张七十耳边过来。 张七十嘴角一咧,笑了起来,笑得有些邪魅。 只听他张口说道:“我这样做,是过于直白了些,但想要达到最终的目的,似乎也只有这样了。” 虽然不知道张七十具体指的是什么事情,可也不难判断出,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张七十的茶碗已然变空,他想再喝时,身旁之人赶忙站起,替他满倒一杯,看起来殷勤至极。 张七十喝下一口,片刻又说道:“左枫回来了吗?” 那人回答:“回来了。” “我算着日子,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回来了,怎么也不知道来找我?”张七十仿佛不满道。 左枫,旁的人可能不知道,当年,邱天一要收其为关门弟子,可阴差阳错之下,左枫虽入了长生宗,可一直独来独往,并没有与任何人有过瓜葛,后来人不知的是,他其实一直在张七十门下。 五年前,张七十指派左枫前往幽宗,具体事由并不清楚,而这件事,只有张七十及心腹之人知道。 按照约定,这几日,便是左枫回山门之时。 只是不知怎的,左枫并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他,而是在长安找了一个院子,住了下来。 张七十自然知道这些,故而有此一问。 “不敢隐瞒宗主,左枫带回来一人,现就与他在一起,听说是幽宗宗主赵漠河亲自安排的,左枫怕你怪罪,并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您,但他已将此事悉数告知于我,而且眼下,他就在门外侯着。”黑巾蒙面之人语气显然有些紧张,这事张七十要是怪罪下来,他俩可能谁都落不着好。 张七十脸上表情并没有变化,看起来,没有责怪之意。只淡淡说道:“叫他进来吧。” 那人站起身,走向门外,不多时,带着另一人走了进来。 这人倒是没有黑巾遮面,长得颇为清秀帅气,看起来要比张七十一辈年纪最小的柳林南还要年轻一些,穿着一身绣禾红袍,贵气不说,看起来干练得很。 他走到近前,跪了下来。 “宗主,左枫前来复命。” 张七十也不理他,微闭着眼睛,眼神看向别处。 左枫和那黑巾之人相互对视,也明白张七十心中似有不悦,谁也不敢再说话。 “宗主,左枫前来复命,所行不妥之处,还请宗主原谅!” 左枫语气有些急躁起来。 看起来,张七十身边之人,都怕极了张七十,哪怕在外人面前,他总笑着。 张七十还是不理会他,指了指再次喝空的茶碗。 左枫当即站起身子,端起水壶,清倒出一碗茶来。 张七十端起饮下,这才开口:“赵漠河让你带谁来了?” 左枫赶忙又跪下:“是赵漠河的小妹,赵芳冰。” “赵芳冰?”张七十皱起眉头,思考良久,似是记起来这个人。 “我若没有记错的话,她可是幽宗前代圣女,以她之尊,前来长安作甚?” 左枫想了想,回答道:“具体的,我也不知,只是赵漠河和赵芳冰反复告诉我,让我瞒着您。” “所以你就瞒着我?你是谁的人,你心里可还有数?”张七十语气,已然变得有些气愤了。 左枫瞬间感觉脑袋一空,赶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意欲何为,想着调查清楚,再行汇报。” 张七十看到左枫汗都快下来了,又摆了摆手,语气变缓了些:“罢了罢了,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左枫闻言,悬着的心才放下。 “宗主交代我的事情,我已办妥。” “办妥就好,办妥就好。赵芳冰之事,你可装作并未与我告知,和她多方周旋,看看能否探出他们兄妹究竟打着什么算盘。”张七十说着话,从原地站起,俯视着左枫,语气好似又和蔼了几分。 “是,属下一定全力以赴!”左枫斩钉截铁的说道。 张七十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也舟车劳顿,回去休息吧,在没有得到我的召命之前,你哪也不许去,就在长安待着,时候到了,我自会告诉你下一步该做什么。” 左枫闻言,再次拜过,后退着走出了大殿。 左枫才走,张七十抿嘴一笑,又摇了摇头,看向那黑巾遮面之人:“你说,左枫是不是已经,反水了?” 那人扑通跪下。 “宗主大人,我们是定不会做出有损于您之事的,您可要明察秋毫啊!” 张七十拍拍他的头顶,用力揉了揉,随即挥手:“知道了,你也去吧。” 那人畏畏缩缩,重重叩拜三下,折腰匍匐,跪着退出了大殿。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四章 南境飞鸟至 雪落乾园中 赐婚之事,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可几日过去,又好像没有了动静。 陆九年入了教习司,倒是一直沿用了张三福的一应规矩,神山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却又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切事情尘埃落定,彭自羽自然也再没有躲的必要,虽然张三福已“死”,但他也并没有选择去别的地方,从张元元处回来,依旧选择跟三娘她们在一起。 这些时日,彭自羽在张元元处,整日能做到事情也只有不断地修行,让自己不断地强大,直到张元元说他可以回去了,才从洞府中走出。 虽然彭自羽只和张凌尘短暂相处了一段时间,可对张凌尘其人,彭自羽还是很认可,得知张三福的近况,彭自羽虽然没有从自己这个师父那个具体学来什么,可他也是那种重情重义之人,自己虽然这段日子不在,可若是需要复仇,哪怕他知道面对的敌人是谁,怎么也要算他一个才行。 师兄弟二人在乾园重逢,唏嘘感慨之外,更是多了一层共患难过的兄弟之情来,这段日子,不管对于他们谁来说,都是一段极其难熬的日子,而在他们心中也无比的清楚,更加煎熬的日子,还远没有到来。 时至初冬,乾园的夜色更加璀璨,繁星点缀之下,夜色更加空明,纵使天气仍很冷了,可师兄弟二人谁也没有停下修行的脚步,才吃过晚饭不久,二人便又齐齐来到了后山深林之中,不时对战,不时冥想,在二人互相帮助之下,精进速度很快。 关于凌云剑意,张凌尘几番尝试之下,又有了一些新的变化,甚至他还拿来贯天,再次尝试,发现他的凌云剑意,确实如宫十一老爷爷所说,究其根本,还是要从剑的自身出发,一个纵剑之人,首当其冲的便是要和自己的剑合二为一,而要真正达到人剑合一的程度,过程何其艰难不说,所要走的路,是一条十分之漫长的路。 在张元元处的这段日子,彭自羽也在修习着长生诀,此时虽还远远不够,但也有十之一二了。长生诀,本身就需要很刻苦地钻研修习感悟才行,但他并不着急,毕竟,时间还有很多。 就这样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隆冬已至,乾园之内,各色枯叶横生,将整个地面包裹,红黄交织,山间的风吹来,卷起枯叶而过,连那股溪流都似乎蒙上了一层破旧之意,整个乾园,多少有了一丝萧条之感。 天气变化之快,是张凌尘所料未及的,怪不得张元元一入秋就着急收集过冬的柴火,原来长安的冬,来得这般快不说,还来得这般措然。 入了冬季,上清节便临近了,长生宗虽然发生了一些大的变故,可在宫鹊的多番筹措努力之下,有关于上清节的一应准备一样也没有落下,张七十又极其在乎今年这个上清节,毕竟,上清节每年轮换一地,今年就在长生宗不说,还碰上了五年一次的比试。 陆陆续续地,已有不少离得远的外宗之人赶到长安,长生宗也早已发下请柬,中原各派几乎全部在列,而从长生宗准备的规模来看,张七十这次,是一定要办出一场空前的上清节盛会不可了。 上清节,乃一年之首,不论是民间还是各宗派,都格外重视,整个长安已然进入了迎逢盛会的姿态,皇帝陛下也亲自下旨,在长安挑选了九处地方,搭建戏台和集会殿宇,整个延黎王朝能拿得出手的乐师剧班几乎齐聚,更有琳琅商贩,杂耍艺人,民间奇士,数不胜数。 在长生宗的配合下,朝廷也对这些人进行了盘查梳理,并一一登记在册,毕竟如此大的盛会,若是混进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难免生出多余事端,更何况,长安才经历一场叛乱,虽然这场叛乱完全是一种引蛇出洞式的关门打狗,可上清节盛会变数太多,不可控的地方也太多,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恭逢盛会,喜悦的不仅有民间百姓,连着长生宗众弟子也开心至极,毕竟,如果能在上清节出出风头,哪怕露露脸,也是极好的。 长生宗内,一切准备停当,万事俱备之时,有一件事却成了几位主事和一众长老的难题,几人商议几回,还是决定不下,索性将问题抛给了张七十,毕竟,只要是张七十认可的,哪怕有什么问题,也不用他们担负责任不是。 而这个问题,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出了端倪,影响的可是长生宗的声望,尤其是今年长生宗作为东道主,可不能丢了面子。 往年各宗派在上清节比试,虽说有输有赢,但总体还是长生宗和剑冢赢下更多,但往年长生宗也只是派人前往,输也便输了,丢人丢不到明面上,况且,前两次长生宗所派之人也都是年纪较小的弟子,如今大多数已然长成,若还是赢不了,恐怕说不过去。 而关于这个问题,张七十不是没有想过,原本他也早就定下了人选,便是赵从定和郭垓。 可自从郭垓被张凌尘击穿识海,而那颗避月千蓟丹又被九宝儿调包,郭垓便不可能再成为比试的人选。 而关于避月千蓟丹一事,张七十虽没有再过问此事,可毕竟这件事做得着实不漂亮,后面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自然顾及不到,何况张七十当时也有意不让郭垓真的吃了此丹,只不过提了一嘴,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也就再未提及。 可如今,比试在即,这两个人选,必须要选出来了。 张七十寝殿之内,除了首座衣怀嵩,各司主事及相关长老聚在一处,都在等张七十做着最后决定。 “赵从定,是不是可以?”张七十考虑良久,这才说话。 “赵从定自然可以,可如今首座那里……”陈天均似乎有所顾忌,说话说半截,但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 “他可还是这长生宗之人,你在担忧什么?” 陈天均再不说话,姑且算是将赵从定定了下来。 整个山门之中,张七十从不收徒,这一代里,能拿得出手和世间其余宗派一决高下的,也就只有赵从定了。 “但比试还需一人,该定谁?”宫鹊问道。 “其实还有一人,我觉得可以。”张七十正声说道。 大家也都能猜测出此人是谁,不说出来罢了。 这人便是张凌尘。 大家不说,原因不过有二,一则张凌尘本身修为确实不高,那日对战赵从定,也是借助了太多外力,哪怕和赵从定战成平手,甚至最后隐隐压过了赵从定,可毕竟,比试之时,用尽那么多手段,赢了也不会给长生宗添彩。 二则,张凌尘入宗时间太短,此时用他,恐怕别人不服。 张七十自然知道大家的疑虑在哪里,随即他笑笑,环顾一圈,看着众人各自不同的神情,当即力排众议。 “我看就张凌尘了,反过来说,我们派出个洞识大乘境的人,胜则更好,输也不丢人。” 众人终究不再说话,反正这些事情,本也就张七十说了算,即便丢人,丢的也是他的脸。 很快,长生宗教习司宣文司联合下文,上清节比试一事,由赵从定和张凌尘出阵。 行文发往各处,再次引起波澜。 很多人并不是不解,而是打心眼里,不希望张凌尘出战。 那日和赵从定一战,张凌尘即便被刺重伤,但已然是出尽了风头,这次上清节盛会,很多人也想展露展露拳脚,毕竟,这种盛会十几年也难遇,而且要是能一战而名声在外,很多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如今明文已下,又是张七十亲自定夺,自是没有更改的可能了。 乾园之中,张凌尘得知张七十要他去出战上清节比试,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自己修行多日,又熟练掌握了凌云剑意,有这样一个试验的机会,也不错。 乾园越发的冷清起来,每日清晨,除了张凌尘彭自羽师兄弟外,几乎没有人出入,二人早出晚归,每日照旧,似是并没有受到影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离上清节不剩半月。 三娘也显见的高兴起来,虽然张三福还在血狱受着非人的折磨,但总悲伤着也不是办法,日子还得过,毕竟时间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 在大娘的帮助之下,三娘也给众人置办了新的行头,早在熙春观的时候,几年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件衣服,如今即便再如何,条件可要比那时候宽松多了。 九宝儿在唐钲潇的带领下,这些时日也长进了不少,虽然还在洞识境界,可对剑道的领悟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那把寻雪,好像天生地和九宝儿亲近,此时默契程度越来越高。对于九宝儿来说,也不枉她刻苦多日了。 天气日渐冰冷,乾园的那股溪流终于在不知何时,冻上了一层薄冰,但还是能看见水在冰层下欢快地流动。 张凌尘每日傍晚时候,总会来到这里,感受着此处自然的变化,竖耳倾听那股溪流的脉动,也是这个时候,才能让他放下一切,舒缓起来。 柯骞已隐去多日,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难道冬眠了? 张凌尘带着疑问,每次“窥视”那棵泓栩神树,除了显见得又长高了一点,偶尔又冒出一小截嫩芽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一个劲地吸食着识海元气。 张凌尘自知这神树生长极慢,外界那棵甚至几十年也才长一两米,倒也不着急,只是总有些担心柯骞。 那股溪流之上,也有亭廊存在。沿着亭廊走去,会有一亭,比别的都要大一些,就横跨在水面之上,张凌尘极为喜爱这里,每日晚睡之前,总要来到此处,坐定冥想,行大周天。 只是今日,天气太过寒冷,他和彭自羽在后山实在待不住,便早了些回来。 才坐定片刻,张凌尘感受此间元气变化,往自己体内吸收之余,却感受到了一丝与往日不一样的变化。 远处似有微风吹来,就从他见到宫十一那里传来。 不多时,风变得大了一些,元气受风影响,向着乾园深处涌动。 张凌尘很是享受这种变化,就像是整个人躺在巨大的棉花之中,软绵绵的,还有一丝温暖。 逐渐,风更大了,元气没有先前那般舒适,极速向主峰方向汇聚。 又过去不知多久,张凌尘仍处在冥想之中,可有声音传来,还是将他吵醒。 他挣开眼睛,向着风来的方向看去,群山之中,乌云似乎在凝聚。 乌云凝聚之处,似有一鸟飞来。 仔细再看,不对!是有好几只鸟。 这鸟好像很大,倒也不像那日他们所吃下的仙鹤,更像是某种大雁。 飞鸟越来越近,逐渐变得更大,张凌尘这才看见,这几只大鸟之上,端坐着几个人。 飞鸟越来越近,有人嬉笑声音同着鸟鸣之声一同传来。 不难看出,飞鸟之上的几人,都是女性。 张凌尘看着远处,自然也知道,定是前来参加上清节盛会之人,从穿着和骑着飞鸟来看,应该是南境魁星阁之人。 飞鸟越来越近,飞鸟之上的人也越来越能看得清楚。 飞在最前的,是一中年人,看着和三娘年纪相仿,生得很是雍容,比之大娘三娘毫不相差。紧随其后的,则是三个姑娘,最大的应有二十出头,最小的和九宝儿相差不多,看起来灵动极了。 几人天真烂漫,有说有笑,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乾园上方。 这飞鸟着实很大,张凌尘回忆起来,三娘曾在他们尚小之时,提到过魁星阁之鸟。 这种鸟名为灼雁,可以生长得很大,最大时,搭载三两人不是问题。 这应该就是灼雁了吧。 灼雁来到乾园之上,离着张凌尘更近了些,在空中挥动翅膀旋停着,也不知为何有此行为。 几人似乎也发现了张凌尘,向着张凌尘方向看着。为首的那位似乎说了什么,不多时,其中一鸟翅膀急速煽动,向下飞来。 张凌尘这才看清,这鸟头之处冠呈现水红,后颈披肩羽白色,具黑色羽缘,通往背部时又逐渐变幻成黄色,周身则似翡翠一般青白,有红巾红绸包裹胸口,艳丽至极。 这鸟翅膀很大,也很华丽,像是扇叶一般,其鸟背部也有和马鞍差不多的物什,特别是鸟尾极为好看,羽翎很长,通体金黄,又夹杂红褐色,似神鸟一般。 灼雁来至张凌尘身前不远之处,悬在亭廊顶部,一白衣女子立于鸟背之上,山风吹来,发丝很密飘于身后,眉目坚定自若,眼神炯炯有致,面部清秀淡雅,鼻梁很高,眼睛很大,圆脸高额,右手跨于腰间,一青色长鞭折成几道别在腰后,显得英气十足。 “在下南境魁星阁鹤之芳,请问师兄,顾文珺顾姑姑,可在此处?” 张凌尘看得有些愣神,直到鹤之芳说出第二遍,才反应过来。 “哦,顾文珺?是我师娘,确在此处。” “家师鹤林韵,与姑姑是多年闺中密友,特此来访,还请通报。”鹤之芳再次搭手,算是谢过。 张凌尘从亭廊走出,先对着半空之中鹤林韵方向一拜,随即说道:“师娘在就屋内,请鹤宗主随我来。” 说着话,张凌尘便往三娘住处走去。 几人驾雁落至乾园,灼雁收了翅膀,俯在了虎松周围。 彼时风更大了些,先前形成的乌云早已盖在整个长安的头顶,凉气吹来,天空中片片雪花落下,顿时白茫茫一片。 张凌尘抬起头看了看天,来至三娘屋前,等候几人到来。 鹤之芳取下长鞭,系在腰上,边往前走时,抬手拂过秀发,雪花被玉手打散,掉落周围。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五章 姐妹重相聚 雪夜品竹沁 鹤林韵带着几个弟子,在张凌尘指引下走进三娘住处时,三娘正缝着什么,听到来人,也不知怎的,站起身来,皱眉看向门口。 “三娘,南境魁星阁鹤宗主来了。”张凌尘边说着时,众人已走进屋内。 鹤林韵紧走几步,才到三娘身边,二人一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手拉着手,互相打量着。 “文珺,可是有十年未见了。” 三娘眼眶有些红,只看着鹤林韵,仿佛说不出话来。 “你,可还好?” 鹤林韵询问着,将手搭在三娘肩上,激动之余,看着也有些难过。 “我挺好的,挺好的,确有十年没见了。” 三娘终究笑了出来,与之同时,两滴眼泪掉落下来。 “好了,别哭,我一直牵挂着你,差点都等不到上清节。” 三娘听到鹤林韵这样说,又笑了出来,扑哧一下,二人终于抱在一起。 “大姐呢?大姐是不是也在此处?” 鹤林韵撒开三娘,笑着问道。 三娘擦着眼泪,像是记起什么,对着张凌尘道:“凌尘,快去叫你大娘来,今晚,我们大醉他一场。” 张凌尘看得出三娘的开心,应了一声,赶忙往门外跑去。 门外,大雪已如鹅毛一般,纷纷洒洒,霎时间便将整个乾园变成唯一的白色,才过去这么片刻,整个乾园的积雪便已有一指之深,张凌尘踩在雪上,发出清脆吱呀声音,上一次见这么大的雪时,他还生着病,如此的风雪,定是要发作一番的。 他长这么大,从不喜欢风雪便是由此而来,可如今,行在这样大的雪中,感受雪落肩头的这种氛围,在一年之前,还是根本不敢想的。他一路走得很快,两行脚印留在身后,看得出来,速度很快。 张凌尘还未至后涯,大娘却已从后涯走了上来。 “大娘。”张凌尘喊了一声,走上前去。 大娘自然知道了张凌尘前来所为何事,拍了拍张凌尘头顶的雪花,也并未多说什么,又向乾园走去。 “大娘,这鹤林韵鹤宗主,跟你和三娘是旧相识吗?” 张凌尘跟在三娘身后走了有一段距离,终于开口问了句。 “嗯,相识很早了。” “我听鹤宗主也管您叫大姐,是按年纪排了次序吗?” 大娘闻言,笑了笑,并未回答。 风雪交加,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雪中,外界再不见一人,不多会便来到了乾园之外的亭廊中。 沿着亭廊走去,风将雪吹起,打在二人衣服之上,冰冷彻骨,张凌尘望向外头,眼看着就快要到三娘住处,大娘这才又说起话来。 “我们,本来也就是亲姐妹呀。” 张凌尘眼神还在外面,不知道是没有听清,还是没听明白大娘的意思。 “啊!” “您说什么?” 大娘再不说话,向前走着,很多事一瞬间涌上心头。 那时候,三姐妹并蒂争艳,一个赛一个的美艳动人。 那时候,三姐妹形影不离,分开仅一日便泪眼相对。 那时候,三姐妹无话不说,多少次嬉笑玩闹到天明。 可是,自从她不顾一切嫁给张七十,自从二妹入了魁星阁改名鹤林韵,自从三妹和丈夫张三福救下张凌尘亡命天涯,这一切都变了。 大娘正想着,已和张凌尘来到三娘房间,里面传出欢声笑语,她也整理整理自己仪态,变了表情,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自然没有那般冷,三娘和鹤林韵正有说有笑,看起来融洽至极,直到她进入。 三人顿时又陷入沉默,只留鹤林韵的几个弟子和张凌尘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大姐,你来了。”终究是鹤林韵打破了僵局。 大娘露出笑意,走了过去,三姐妹自二十一年前至今,便再没有重逢过。 今日,总算又见了面。 大娘顾文雪,如今家居涯下,带着自己的儿子,过着看似桃源世外一般却终究不为人认可的生活。 三娘顾文珺,如今丈夫生死未卜,带着徒儿和女儿,在这乾园之中,虽是衣食无忧,可未来依旧迷茫无依,眼前困难重重。 二娘顾文樾,也就是改名后的鹤林韵,虽贵为一宗之主,看似风光八面,可这背后付出了多少艰辛,试问又有谁知道。 三人数十年未见,再见面时,完全没有了当日那种情愫,反而各自生分起来。 尤其是三姐妹,本身各自都有了嫌隙。 鹤林韵笑笑,走了过来,抱了抱自己大姐,看着大姐脸上同样流下的眼泪,替她擦拭几下,转而故作开心,拉着大姐的手走过去坐了下来。 “我来没有别的目的,遥想当年我走的时候,咱们姐妹对着月色,大醉一场,如今,好不容易再次相聚,即便没有月色,对着这大雪醉他一场如何?”鹤林韵叽叽喳喳说着,又像是一个姑娘一样,看起来开心极了。 她身旁的徒弟,自然从没有见过师父这番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在一旁捂着嘴。 “娘,我饿了,雪好大呀!”九宝儿人还未至,声音却先到来。 她钻进屋子,看到这么多人,一时也懵了,抬眼看看张凌尘,似是在问这都是谁。 张凌尘摆摆手。 “这便是芷臻吧,这么大了都。”鹤林韵站起来,往九宝儿身边走来。 九宝儿看着这个和自己娘亲极为相似的人,一时有些诧异。 “这是你二娘,快叫二娘。”三娘也笑着说道。 “二,二娘?” “对呀,我是你二娘呀。”鹤林韵摸了摸九宝儿的小脸蛋,九宝儿虽未躲,可也看出有些生分。 鹤林韵并不见怪,想这姑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更何况三娘也从来未说过还有这样一位二娘,自然会有些生分。 “哎呦,芷臻可生得太水灵了,比我们我们姐妹还要出落得漂亮呢。”鹤林韵转身看向大娘和三娘道。 “那是呢,九宝儿白白嫩嫩,额鬓有致,樱唇小嘴,大眼浓眉,放眼整个长生宗,可是找不出第二个。”大娘笑着说道。 九宝儿从没有被人这么夸过,像是有些不自然,向后退了几步,扯了扯张凌尘袖子,皱着眉向他使了个眼神。 张凌尘只笑着,场间众人也笑着,倒是让九宝儿越发的不自然起来。 众人笑罢,三娘看看众人:“我去做几个菜,不,做很多菜,凌尘你去把元元敬方自羽都叫来,今晚,我们好好开心开心!” 张凌尘笑着出门而去。 “之芳,我们来时带的竹沁在哪,去惹上八大坛,今晚你们也热闹热闹。” 鹤之芳答是,出门来到灼雁所在的地方。 八大坛,有是有,可自己不好拿。 正好张凌尘和张元元走来,看到一个小姑娘提着这么多酒,自然赶了过去,一股脑全都抢来。 “谢谢两位师兄了。”鹤之芳先前还很大方。这会却有些拘泥了。 “没事没事,哪有让小姑娘提这么重东西的道理。”张元元笑着道。 几人向前走去,哪怕风雪交加,几盏灯火在远处屋子周围摇曳着,有欢笑声传出,此间的夜,还没有这么冷过,也没有这样热闹过。 这酒所盛之坛,要比长安的酒坛大上好些,就是不知道南境的酒比之长安,是好是坏。 等几人赶到三娘住处,三娘和两个魁星阁姑娘正在灶台旁忙碌着,鹤林韵拉着九宝儿的手,围坐在桌子旁,有瓜果小菜已然摆放齐整,陈敬方和彭自羽早就将三张大桌子合并到一起,眼下,坐个十余人完全不是问题。 鹤林韵同样也没有见过张元元,眯着眼将张元元拉到自己身边,眼里全是宠溺,固然自己作为二娘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小的,可毕竟血浓于水,此时相见,亲情胜过了一切。 张凌尘看着颇有些温馨的场面,自己心里也难得的完全放松了,师父出事以后,他心里始终像是压着千钧重负,今日难得大家都开心,自己也受到感染,终于舒展了眉头。 和鹤之芳一道之下,酒很快被温好,张凌尘又拿来大碗,摆在每人身前。 师父和春生叔在,就更好了。 张凌尘看着场间,心里终究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不多时,三娘的菜便已炒好七八盘,香味十足,厨房里还烹了鱼,灶台之下的小灶之上,又在熬着什么汤。 饶是三张大桌子,眼下也被摆得满满当当。 三娘和几名魁星阁弟子也坐下,这场匆忙的筵席算是正式开始。 三娘毕竟是东家,率先端碗,看向众人。 “今天,离上清节还有五日,我们便提前过了,这几十年,好也罢坏也罢,都过去了,未来的路,苦也罢笑也罢,总要面对,我们先饮了这碗,今朝有酒今朝醉!” 三娘说罢,众人齐齐说好,端起碗来,痛快饮下。 三娘做菜,素来很可口,众人吃着菜,你一言我一语,热闹至极。 不多会,三娘起身将一大锅肉汤端了上来。 “这个汤,名叫玉藕老鸭汤,还是我小时候学的,你们快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张凌尘起身,为大家各自盛上一碗,各自饮下,和着先前的酒气,胃里顿时温暖极了。 三娘再次起身,将两扇窗户抬起,鹅毛大雪正簌簌落下,将整个乾园点缀成银色。 众人一口汤一口肉一口酒,看着大雪纷飞,这种氛围,一生也不会有几回。 姐妹三人一个劲饮着酒,嘴上虽然不说,但显然一副要将多年的愁绪咽下一般,不多时,便已有了醉意。 即便到了她们这种地步,根本不会让酒喝醉。 九宝儿看着几个娘亲,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拽着张凌尘的胳膊,始终不放,表情也有些难过的样子。 张凌尘喝下好几大碗酒,也知道九宝儿此时在想什么,但总归和自己应是同一件事。 自师父出事后,除了他向众人告知原委后,便再也未提及此事,当下九宝儿如此状态,他心里也是很不舒服。 再次饮下一碗,张凌尘将手伸过去,握住九宝儿小手。 九宝儿抬头看他,二人相视,各自有了泪意。 “九宝儿,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师父救出来的。” 九宝儿噙着眼泪,抿了抿嘴,另一手也搭了过来,只用力握了握,并没有说话。 但张凌尘知道,九宝儿只是不想将眼前温暖的气氛打破,毕竟,三娘很长时间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大姐,二姐,我们再喝!” 三娘脸颊已然通红,的确像是醉了。 其余二人也知道,这些年最苦的,就是三娘了。 姐妹几人各奔东西之时,各自朝气满满,意气风发,可如今历经磨难,虽没有了当年的豪情,可内心深处,终究也还是当年的那几个小姑娘。 其余二人也端起碗,强行挤出笑容,三只碗相碰之下,酒溢出在桌面,众人突然谁都不再说话,看向姐妹三人。 鹤林韵身上有什么故事,别的人不知道,她的弟子却是知道的。 鹤宗主在成为宗主前,经历了什么,外界不知道,魁星阁之内,却已然成为了禁忌。 她十六岁上山,按照魁星阁规矩,改名鹤林韵。 二十三岁之前,她几乎没有见过太阳,整日整夜在魁星阁底修行,除了月圆之夜,甚至都没有离开过那里。 二十四岁,她被先师选中,入了星阁,成为内门弟子,以为能舒适几分,可没想着,更难的日子在等着她。 同门之中,她乃最小的一人,多少师姐冷眼相待之下,最终,她又被赶去默台,一个人度过了七年,而也正是这七年,是她修为精进最快的七年。 七年以后,老祖将她选中,成为阁首,阁首等同大师姐,原以为好日子终于到来,却没想又被派去荒庭。 荒庭八年,九死一生,总算回来,个中艰难,可想而知。 师父临去时,留下三名可继宗主大位之人,其中就有她,却没想到,其余二人处心积虑,毫不顾忌同门情分,险些将她暗害,她这才下定决定,经过多番比试,终于成为宗主。 这次,也是她第一次作为宗主身份出山。 几人饮下酒去,嘴上什么都没说,可各自苦恼,已随酒又咽下。 竹沁果然好酒,没用多时,连张凌尘都醉了。 窗外大雪终究没有要停的意思,远处虎松之上,大雪积压,连虎松树枝都被压弯。 长安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大的雪,即便是张凌尘差点将死的那夜,也远没有这般大。 三娘姐妹几人说着笑着,对着窗外,各自笑着,突然又齐声唱了起来:“月影独照武鸣山,武鸣山上有神仙,好梦如旧等月明,今夕是何夕,相逢在何年……” 武鸣山,便是她们姐妹长大的地方。